︽钻石的杀机 ︾ skskskkk典藏版  第一章   坐在柯白莎办公室对面椅子上的男人,看起来他不喜欢这办公室的气味。他有点像是一个有钱人来到贫民窟探险。   我站进她办公室时,白莎向我露出笑容。那男人朝我看。显然他心里已经有了看到不合他心意的东西,所以,看到我后,倒也没有改变心意的必要。   白莎使出她全身解数,我心里有数,她和客人之间价码尚未谈妥。   “夏先生,这位是我的合伙人赖唐诺。别瞧他没有什么肌肉,他的脑子是无可比拟的。唐诺,这位是夏合利先生。夏先生是南美洲来的矿业巨子,他要我们替他办件事。”   白莎在她的转椅里调整一下她的姿势,弄得椅子吱咯吱咯地叫了几下。她的脸仍在微笑,只是她的眼神送了一个消息给我,她有点灰头上脸,需要我支援。   我坐下来。   夏合利看着我,他说:“我不想做的事。”   我不吭气。   夏合利继续说道:“去做这种事,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有偷窥狂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点不高兴也没有。他的语调倒像一个人说:“盘子里只剩一块派了。我拿了不太好意思吧。”说完了他就把这块派下肚了。   白莎想要说什么,我用眼光把她阻止住。   一阵子,全室没有声音。白莎受不了这种压力。她不管我向她皱起来的眉头,快速地吸进一口气,她出口道:“其实,我们在这里,目的不就是为这种事吗?”   “你在这里,才这样。”他说。语调中,一点也不掩饰他对白莎的轻视。他说:“我是在为我自己设想。”   “这样才对。”我说。   这句话使他把头转过来看向我,有如有一根弹簧在作用一样。他看着我,稍露一下礼貌上的兴趣,其实像是在对付推销员,等他说要说的推销词。   我不搭腔,房间里静得只听到白莎蠕动时,她座椅发出来的吱咯吱咯的声音。   夏合利不再看自莎——一他改成只向我看。他说:“我向你合伙人柯太太已经解释过。我也应该把重点给你提一下,我是一位已过世的侯珊瑚女士两个遗嘱信托人之一。侯女士财产在她死后由两个人来执行:我和另一位麦洛伯先生。遗嘱的继承人是罗秀兰和霍劳普。遗嘱的种类是我们称他‘任意挥霍者的遗属托付’。不知道你对这种法律名词,能不能了解?”   “能。”我说。   白莎又插嘴了,“赖唐诺是学法律的,也做过律师。”   “那他为什么不做律师?”夏合利问。   白莎准备说什么,但是她突然咳起嗽来。   我说:“我突然发奇想,我们的法律是有漏洞的,人可以杀了人,不用抵罪。”   夏合利藐视地说:“你是说找不到尸体这一套……?”   “不是那样肤浅的。”我说;“这是一件艺术精品、很多单位不喜欢我这一种看法。”   夏合利看着我,“行得通吗?”他问。   “行得通。”   他的语调现出了有兴趣,也尊敬了不少。他说:“总有一天,为这件事我要找你谈谈。”   我摇摇头:“后来我知道,事实上没有什么意思,律师公会也不喜欢。”(详见《初出茅庐破大案》。)   夏合利瞅着看我,有一阵不说话。然后重拾话题,他解释道:“遗嘱条文规定,信托人可以全权处理,由他们来决定给继承人多少钱,直到信托时间结束为止。所谓信托时间结束,是指两位继承人中较年轻的一个也到了25岁正了。到那个时间,这笔遗产尚剩下来的就分成平均的两份,分给这两个继承人。”   他停止说话,一时办公室静悄悄,无人开口。   夏合利假殷勤地说:“这种遗嘱。使我们两位信托人责任非常重大,又很难讨好。”   “遗下的财产,有多少呢?”白莎发亮的猪眼滚圆地闪烁着,贪婪地问。   姓夏的根本连头也不回一下,“这件事和今天的主题毫无关系。”他向空说着。   白莎的转椅刺耳地发出一下高音调的声音来。   我问夏合利,“什么又和今天的主题有关呢?”   “我要你们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夏合利挪动一下改变了坐姿。“是件我自己不愿做的事。”他重复地说,等着我来催他说出来。   我就是不去问他。   白莎把身体向前凑,椅子又发出不悦耳的吱咯声。我向她示意,她坐回椅子里去。   夏合利道:“我一定先得把有关人员告诉你,如此你才能了解我的境况。”   “侯珊瑚是一位有钱的女士。她死了,但是并没有亲近的后代。罗秀兰,是她已死堂亲的女儿。当秀兰的母亲死亡时,侯珊瑚把她带到家中来领养了她,但是,没有多少个月,侯珊瑚自己也死了。霍劳普,可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是她一个极好朋友的儿子。他的父亲比侯珊瑚女士早死了一年多。”   夏合利自显重要地清清喉咙,“霍劳普,”他说,像是在给他下个断语似地:“是一个个性未定的年轻人。他有些野。此外,他固执,不合作,多疑,又易怒。我想他也是故意如此的。”   “赌?”   “当然,当然。”   “那是要花钱的。”   “是的。”   “你们供应他吗?”   “我们绝对不供应他,赖先生!我们只给霍劳普一点点有限的生活费。事实上,比起遗嘱的本金来,我们给他的真正是有名无实的一点点小钱而已。”   “罗小姐呢?”   夏合利的脸色变温和了。“罗小姐,”他说:“正好相反,是个非常自制、自爱、可人、漂亮的年轻女孩。自己很有理财的能力。”   “金发还是褐发的?”   “褐发的,你问这个为什么?”   “好奇而已。”   他把扫帚眉抬高了看我,我回敬他一张无表情的扑克脸。   夏合利道:“她的发肤颜色和这件事无关。我们也曾经相商,要对霍劳普大方一点。有那么大一笔本来他可以享用的本金,但是我们死命不给他,我们也觉得很痛心的。”   “但是,”我说:“他的生活方式,实在需要太多的钱才能维护,所以不论他自哪里弄来多少钱,他都会立即投资到赌博上去,对吗?”   夏合利把他的左手手指逐个和右手手指对起来,很小声地说道:“霍劳普是个特别的个性组合。当我们拒绝给他他要求的数目时,他借了钱成立了一个自己的事业——汽车的板金工作。”   “生意做得好吗?”   “没有人知道。我自己也很想查清楚,但是不得其门而入。反正我也怀疑他会有成功的可能。他不是会成功那一类型的。他脾气不好,他反社会。”   夏合利转向柯白莎,自己懊恼地说:“我真不懂,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们这一行。”   柯白莎向他笑笑,“找私家侦探就像前往一个土耳其浴室。没有干过的人,感到不好意思,干过一次两次,懂得了他的好处,他就……”   她点点头,微笑着,让夏合利自己去体会下面的字句。   夏合利道:“有一些消息,我不能没有。而我自己又没有任何方法可获得。”   “我们开了店就是干这个的。”白莎低哼道。   夏合利道:“罗秀兰也有困扰的地方——当然是另外一种的。要知道,遗嘱条文里,我们的权力是说了就算的。随便那一位继承的受益人,我们认为合适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也可以任何一位,说不给,一毛也不给。而另一位可以一个月给一千。当然,长时期这样给,就打破了平衡。两个人中有一个,就得到了多得多。”   “一年多了12000。”我说。   “喔!我不过举一个例子,数目不表示什么。”   “我也是说说而已。”我说。   “那好,反正,你现在知道了情况了。”   我点点头。   “罗秀兰是一个有主见,有原则,有说服力的女孩子。她拒绝接受我们给她比我们给霍劳苦多的钱。她坚持霍劳普拿多少,她拿多少。你可以猜得到,这一下我们相当受窘。”   白莎不信地问道:“你是说,给她钱她也不要?”   “正是如此。”   “我不懂。”白莎道。   “我也不明白。”夏合利道:“然而,这是她的态度。显然她不愿占另一位继承人的便宜——一她认为全部遗产应该分成两个等分。虽然我们有权在最后到期之前先把钱不平均地分出一点,但是到最后,这笔钱还是要两等分的。”   “什么时候?”   “当他们两位已经到了25足岁之后,或是因其他原因信托中止。”   “所以,霍劳苦有朝一日到了25足岁,你不把遗产剩下的二分之一给他,也不行,是吗?”   “那是自然的。”   “所以信托给你们的遗产剩下越多,当信托中止时,拿来分的也越多。”   “自然。”   “不过,届时要分的话,一定是一半一半对分的,是吗?”   “没有错。不过我们仍有权决定决底把现钞给他们,还是给他们买公债。”   “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能。”   “但是,在信托期中,你们是有权不公平分的?”   “正是。”   “你想要什么?”   夏合利说:“我很难把罗秀兰用言词正确形容给你听。她是个个性坚强的年轻女人。”   “这一点你已说过了。”   突然,他说:“你认识牛班明吗?”   “珠宝商牛班明?”   “是的。”   “我不认识他,但是我知道他的地方。”   “一定是贵得吓人昭?”白莎问。   “他只做贵得吓人东西的生意。”夏合利说:“他特别嗜好翡翠的东西。正巧,侯珊瑚所遗留下来的大部分遗产是哥伦比亚的宝石矿——你对翡翠知道多少?”   这次他看着的是白莎。白莎摇摇头。   “翡翠,”夏合利说:“在哥伦比亚事实上是完全专卖的。世界上很多好的翡翠石来自哥伦比亚,而哥伦比亚政府完全控制其市场。包括要开出多少矿石来,要切割多少,又要卖出多少。而且不让别人知道其内幕。没人知道这一切决定于什么人。保密程度极高极高。什么人只要能了解内情都可以发一笔财。”   “什么意思?”白莎贪婪地问。   “举个例说。”夏合利道:“哥伦比亚政府已经好久没有开采翡翠矿了。政府会说没有这个必要。他们会说目前在手上的已经暂时够了。事实上,假如你有门路,他们会带你去他们的宝库,他们说库藏的是足够几年出售的量——他们觉得目前开来成本贵了,将来成本便宜或矿石涨价再说好了。”   “又怎么样?”白莎问。   “又怎么样。”夏合利解释道:“你无法知道这是否是他们全部的翡翠库藏。你不知道。你面对的是笔大数目,是别人要掩饰的。”   “如此说来,你是否在说侯家的遗产里是包括了翡翠矿的——”   “绝对不是,”夏合利明确地说:“年轻人,你在自以为是了,而且有了错误的决议了。我们在控制和经营的,是水力开采的金矿。不在翡翠矿脉带的附近。而只因为我在哥伦比亚有联络,所以我也知道翡翠的事,知道翡翠的市场。”   “这又和牛班明有什么关联呢?”我说。   他说:“我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下去哥伦比亚一次——反正,我在那里有联络。而和我一起做信托人的麦洛伯经常不断地来去这里和哥伦比亚之间。他在那里更有影响力。偶而我的消息来自我自己,也有些消息来自麦洛伯。你得知道,有的消息,这里,那里,东一点,西一点,人漏出来的或传言谣言,这些只能在哥伦比亚当地才能收集到。因为牛是翡翠专家,他自然对这些更有兴趣。”   “你收集来的消息,都派司给他的,是吗?”   “倒也不见得,”夏合利道:“有的是机密的,但是他—一这样说好了,不重要的我就派司给他。我们—一有的地方很亲密。不过他谨慎、小心——精得像鬼。他也一定得如此。”   “你和牛班明有生意来往吗?”   “绝对没有。我们的关系是纯友谊的。”   “你要什么?”   他又清清喉咙:“两天之前,我在和牛班明聊天,自然的,话题又转上了翡翠。姓牛的经常是故意要转到这个话题的。他告诉我,他最近有一个翡翠坠饰准备出售,他要把翡翠重新设计,重新镶一下。这翡翠是无瑕疵,碧得可爱的。”   他把双腿架起,又清清喉咙。   “说下去。”白莎道。她连呼吸都堵住了。   “牛班明给我看那个坠饰。”他说:“这坠饰我可见到过。我是说我以前看到过—一我很久前看到过。那是侯珊瑚的财产之一,是她给罗秀兰不少饰物中最特别的一件。”   “姓牛的要把那玩意儿重设计,重镇,再卖掉?”   “再卖是一定的,重新设计再镶一下是他自己的主意。”   “又如何?”   “又如何?”夏合利道:“我要知道,罗秀兰为什么要把这坠饰带到他那里去卖掉。假如她急需钱用,我要知道她需要多少?又是为什么需要?”   “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   “不能呀。除非她自愿来看我告诉我,我不能去问她——就是不能会问她,如此而且。然而,尚有另外一个可能性。”   “什么?”   “有人也许利用了——嗯——给她压力,从她那里得来了那坠饰。”   “勒索?”   “喔!赖先生,绝对的不是!勒索是一个非常不雅的字汇,我宁可用压力两个字。”   “在我的字典里,两个字汇是差不多的。”   他什么也没说。   “你要我们做什么?”白莎问。   “第一,”他说:“我要查出来,是什么人把坠饰拿去牛班明那里的。我想不到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出这件事真相来——这些大的珠宝买卖,他们保护客户太严格了。第二,我要知道秀兰为什么需要现钞,又她到底需要多少?”   “我怎能见到罗小姐呢?”我问。   “我会给你们介绍的。”夏合利道。   “我怎能和牛班明联络呢?”   “这个问题就不是我能回答的了。怕是非常困难的了。”   白莎小心地问:“能不能由我跑过他那里去,说是我想买一个大概什么样子的坠饰——”   “别傻了!”夏合利打断她说道:“牛班明绝不会把那个坠饰拿出来给你看的。即使他拿出来,他会告诉你价格和给你看保证书,他绝不会和你谈珠宝来源的。柯太太,我向你保证,这一类我要的消息,绝不会是那么容易得来的。”   白莎也清清嗓子,“我们通常投入时间前,先要收些定金。”她说着,看向我。   夏合利道:“我不会先付钞票的。”。   “我们也不先垫款工作的。”我说。“你付500 元定金,画一张那翡翠坠饰的草图给我。”   他坐着一动不动,瞅着我。   白莎把桌上钢笔自桌上推向他。   “不必,谢了,”夏合利道:“要画一个首饰,用铅笔好过钢笔。铅笔可以画出凹凸明暗——”   我说:“钢笔是叫你用来签支票的。”   第二章   走进牛班明的店,有如走进一座大的保险库。门是经过看不到的光线自动开启的。我知道,一有什么动静,门可以被什么按钮一按,变得里外都打不开。   漂亮整洁,驯顺高尚的男士,带着锐利的眼神在柜台后轻声地移动。这一层楼的经理,看看我,用稍有一点不安的态度走向我。   “牛班明在吗?”我问。   “我不能确定,也许在。今天早上我还没见到过他。是哪一位要见他呢?”   “赖唐诺。”   “你的职业是……赖先生?”   我向他直视。“我是个侦探。”   “我看没有错,”他冷冷地微笑道。   “我看你错不了。”我也冷冷地向他笑回去。   “不知能不能告诉我——”他说;“像你这种职业的人,为什么要见牛先生?”   “能简单点告诉你吗?”我问。   “当然,只好简单地说。”   我说:“我在追踪一件首饰,是被人典卖的,我认为在你们这里。”   “有什么问题?”   “有点烫手。”   “能形容一下吗?”   “不可以对你形容。”   “等一下,”他说:“你就等在这里。”   他的意思还是真叫我在现在站的地方来等。   我点上一支烟。这一层楼的经理轻轻地走向电话。拿起电话,说了些什么,等一下又交谈了什么,自一扇门走向后面的部份。2 分钟后,他走了回来。“牛先生可以见你——希望你简短一些。”   我跟了他经过一座很阔的楼梯,一条很短的走廊,经过一个外办公室,有女郎们在办公室打字,然后来到天花板上日光灯照耀十分明朗的内办公室。柔软的地毯,宽大的沙发,这里可说是豪华舒适。   桃花心木大办公桌后坐着的男人,怒气地看向我,像是看一个有麻疯病的收帐员。“我姓牛。”他说。   “我姓赖。”我说。   “有证明文件吗?”   我把私家侦探执业证件给他看。   “想要什么?”他问。   “一个翡翠坠饰。”   他脸无表情地说:“形容一下。”   我自口袋取出夏合利画给我们那张素描,把它铺在他桌子上。   他拿起素描,看了一眼,抬头凝视着我,他说:“这一类事多半由警方出面,循常规路线的。”   我说:“这件事不是常规的。”   他回头去看素描。过了半晌,他说:“我这房子里没有一件像这样的东西。你为什么会找到我的?”   “某种范围内,我是专家。但是我没有这样的东西。我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我伸手去拿素描。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交回了给我。   “你说这玩意儿是烫手货?”   “是的。”   “也许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   “东西不在你这里,又何必多此一举?”   “有可能以后有人拿到这里来。”   “万一真出现,你报警好了。”   “我自己负责后果?”   “我负责好了。”   “我倒愿意置身事外。当然,假如警方经过正常的通报方式,另当别论。我想你已经报警了吧,赖先生。”   我把素描对折,放进口袋。“我的雇主目前尚还没有报警。”   “赖先生,假如你对我坦白一些——假如你把详情告诉我——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些有用的建议。”   “假如坠饰不在你这里,你有再好的建议也没有用。”   “不在我这里。”他重申立场。   “打扰了,牛先生。”   “再见,赖先生。”   我离开办公室,自己走下楼。隐形的光线,替我把通往人行道的门打开。我走出来,感到背后每一位推销员都用敌视的眼光在着我。   柯白莎在拐角处候着我。她全身披挂着她最好的皮货和钻石,但也有些紧张。我们等候了一阵子,我说:“好了,白莎,现在起由你出马了。记住,不论什么人向楼上走。你要给我讯号。”   白莎自公司车中挤出来。   “最重要的,”找警告她:“不要让他们看出你在拖延时间。你做出不容易取悦的样子,就可以了。要知道这些店员见多识广了。一点小的错,他们就把你认出来了。”   “他们认不出我的。”白莎说:“敢对我无礼,我一个个摆乎他们。”   她大步迈向珠宝店方向。我把车开向我可以清楚观察珠宝店入口的位置,我把车停妥,开始等待。   白莎进去了足足10分钟之后,一个男人进入店门。我一直在想应该是一个女人。但是这个男人几乎标明了就是我想像中的人。   几分钟后白莎出来了,她自皮包中拿出一块手绢擦了一下鼻子。   我把公司车引擎打着。   我又等了10分钟,我等候的那个男人才从店里出来。看样子他有不少发愁的事在心里。他想找辆计程车,但是没找到。他决定走路。他从来也没有想要回头望望。我跟了他来到他的办公室。他的名字叫邱倍德。办公室们上写着,他是个投资经纪人。   我站在走廊上等候。20分钟后,一位穿着很有钱的50岁左右男人进来,一看就知道在他那圈子里,他是知名之土。他全身散发着自信的味道。他离开的时候,我跟踪他到他的车旁。那是一辆大的蓝色别克车。牌照号4E4704。我本来可以跟踪他下去。我没有,我并不认为有此必要,更不必去冒这个险,我不相信他这种人会开偷来的车子。我回自己办公室,找熟人查汽车牌照。   汽车车主麦洛伯,格烈斯路2904号,这名字我听到过。他是侯珊瑚遗产两个信托人中,夏合利以外另一个信托人。   这件事自各方看来,都是个大骗局。   第三章   向法院一查,有关侯珊瑚遗嘱就清清楚楚了。遗嘱已经过认证,所以条文可以实施。夏合利和麦洛伯是指定的两个信托人。遗嘱有关信托部份的内容大致和夏合利所简述相同。唯独有一点夏合利并未述及,两位信托人虽有权作主在信托中止前全权处理,但是两位承继人如果在最小的一个满25足岁前都先后死亡,信托也就自然中止。   我一路开车回去,一路在脑中拼命的思索研究。   卜爱茜在我进门时停了一下打字,看我一下,向我笑一下。   “白莎在?”我问。一面用头向白莎的办公室方向指一下。   爱茜点点头。   “有人在里面吗?”   “那个新客户。”   “姓夏的?”   “是的。”   “他回来干什么?”我问。   “我怎么会知道。”她说:“他20分钟之前来的。白莎正好中午在外用饭,他等了一下。”   “他有要紧事?”   “也许。”   我说:“看来我自己过去好了。别忙坏身体了,爱茜。”   她大笑道:“自从上次你一定要给我加薪以后,白莎看到我出去上厕所都会两眼冒火。”   “别太在意她。”我告诉爱茜。“她那钢筋水泥的外壳里面,倒有一颗黄金的良心。”   我打开白莎的私人办公室门,走进去。   现在,白莎已经收过费用,所以她脸上没有笑容。她和夏合利的谈话既直爽,也一句中的。我可以看到她脸有些红。   我开门进去的时候,白莎停住在一句话的当中。   她说:“好了,他不是来了吗?你问他好了。”   “我当然要问他。”夏合利说。   我用脚跟把门踢上,我说:“问吧。”   “你向牛班明胡说了些什么?”夏合利指责道。   “又有什么不对了?”   “牛班明打电话给我,他非常不高兴。他问我有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他给我看的翡翠坠饰。”   “你怎么回他?”   “我告诉他,我绝对没有。”   “那不就结了。”我说。   “我认为是你做了什么鬼事,使他问出这问题来。”   我说:“我已经找出来,什么人把坠饰卖给他的了。”   夏合利看向我,他的额头皱成两条直的线条。“你找出什么?”   “找出什么人把坠饰卖给他的。”   “不可能的,在这一种店里,这是没有可能的——”   我说:“那个人的名字叫麦洛伯。”   “老天!你疯了?”   我说:“麦洛伯是经由二位投资经纪人办成的,那经纪人叫邱倍德。”   “天!你怎样得到这些的?”夏合利问道。   柯白莎干脆地说:“你以为我们怎样能得到的,坐办公室里聊聊天呀?”   夏合利道:“你们要知道,你们说的都不是这回事。首先,我是知道牛班明能力和名誉的。我知道他教条,知道他做事方法。他绝对不会背叛那位出售坠饰给他的人,而把他名字说出来的。当然,像牛班明那种一流的珠宝店,就像市内一流的典堂店一样,不能保密卖主的名字,将来怎能再做生意。第一,麦洛伯和我一样是个信托人。我和他私交极好有多年了。没有和我商量,我深知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第二,罗秀兰非常喜欢我,她什么事都会对我深信不疑。我就像她的亲戚。她叫我合利叔,即使我是她真叔叔,我们也不可能更亲近了。她对洛伯倒不见得怎么样——倒不是她不喜欢他,而是没有彼此了解和共鸣。假如秀兰要人帮忙,她当然会找我。”   我说:“你说你会把她介绍给我,什么时候办?”   “一定得让我先见了洛伯再说。我要向他摆牌——岂有此理,我要证明给你看,你错了。”   我说:“他的住址是格烈斯路2904号。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夏合利看看他的手表,把椅子向后一推。   “现在去。”他狞笑道。“假如像我想象的,你完全错了,我们捅了一窝虎头蜂,我绝对要止付这张给你们的支票。”   白莎想说什么,但自己止住了。我知道当初她一拿到支票,早已在签字变干以前,存进了我们楼下银行,交换过了。   我说;“夏先生,我也准备好了。”   第四章   在汽车里,我对夏合利道:“假如坠饰是罗秀兰的。我们直接去问罗秀兰,似乎要更好一点,会不会?”   他摇摇头道:“以后再问。”   我等候他解释,但是他没有。   我们无言地开着车。然后,突然夏合利道:“我完全不相信洛伯会做任何事而不先向我知会一下。”   我不吭声。   “秀兰是个好女孩。”夏合利道:“一个非常好的女孩。除非必要我不用打扰她的。至少,目前我不准备介入到她的隐私去。”   “我以为你想知道她为什么把坠饰拿来卖了。”   “是呀。”   “这不是介入了小姐的隐私了吗?”   “我不会,这是你的工作,这只不过叫你去做而已。”   “原来如此。”我冷冷地说。   “我自己感到像个混帐的偷窥狂!”他受刺激地自己叫出声来。   我等着不出声,在车子又开了几条街后,我说:“无论如何,假如是她去找的麦洛伯,麦洛伯也会好好照顾她的。”   “不见得。”他说:“问题是她不来找我,却去找他,一定是事情相当的不好,才会如此。和我相比,她对麦洛伯等于是陌生人。我真不懂,为什么不来找我,要找他。”   我又不开口,过了八九条街之久。然后我说:“在见到麦洛伯之前,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而你尚没有告诉我的吗?”   “我希望你去只是当一个证人。由我来发言。”   “用这个方法,”我指出道:“万一把话说僵,他要攻击你起来。你没有了回转的余地。假如由我开口,你只要旁听。我说过火,也不会把你牵进去。”   “去你的这些客套。’他说:“客套不会有成效的。我要是已开始,我就契而不舍,不达目的不罢休。”   “假如能达到目的。”我说:“也希望你能。无论如何,我希望多知道一些那个麦洛伯。”   他说:“麦洛伯57岁。他在加拿大的克仑代克河有过开矿的经验。自己单独住在沙漠里,希望探到好的矿苗,一路探到过墨西哥东南的犹加敦半岛、危地马拉、洪都拉斯,直到哥伦比亚。他和侯珊瑚是在哥伦比亚西北部一个叫美塞颜城市见的面。你去过美塞颜吗?”   我说:“我是个侦探,不是个探险家。”   “好地方,”夏合利说:“气候好到你想象不到。白天、黑夜,一年四季温度差不到四五度,总是在华氏75度左右。当地的居民好客,和气,有教养,有智慧。他们环着庭院,喷水地而坐……”   “当时你也在那里?”我打断他话说。   “是的,我们都在那里。我们是在那里认识侯珊瑚的。严格讲来不在美塞颜,而是在河上的矿区。”   “罗秀兰呢,也在?”   “是的,就像是昨天,不过已经是——我看——已经是22年前的事了。珊瑚回美国来了一次。她的表亲在一次车祸中丧了生——就是秀兰的妈妈。秀兰的爸爸则先早几个月死于心脏病。珊瑚从未结过婚,是个老处女。她就把这无父无母、身在困境的小女婴,带在身边回到了哥伦比亚。她自己和矿工头太太两个人就不断照顾这婴儿。我们所有人都喜欢这小家伙。”   “所有人都在同一个矿里工作吧?”我问。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麦洛伯和我各有产业是相毗连的——那边用水力开产的矿是极大极大的——非常有趣的国家。”   “而侯珊瑚在把小孩带回来不久后就死亡了,是吗?”   “三四个月之后,是的。”   “于是你也停止流浪,停下来管矿?”   “不是立即。麦洛伯和我立即一起回来使遗嘱认定。足有一年未回南美。那时旅行没有现在方便。当我们知道了这笔遗产有多大之后,我们面临了难关了。这次的受托,使我们也吃了惊,大出意外。”   “我们两个人不过是一对年轻冒险家。珊瑚比我们任何一个都年长得多。老了,缩了,但是神智清楚,精明。她能干,不过含蓄。她从不谈自己的事。你知道,我有一段时间研究过这婴儿——现在说无所谓,但也极可能是她自己所生的。她爱她如已出——当然,现在讨论这件事无什么意义。再说引起了秀兰也有这种怀疑就更不妥……岂有此理,我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像个老女人一样啰唆个没完没了。这些你听了就听了,不要说出来。我告诉你,你要做出伤害秀兰的任何事,我就亲自把你脖子给扭断了。”   “有关表亲的事,你调查过吗——就是秀兰的双亲?”   “老实说,我们没有。珊瑚自美国回来,带来婴儿,也带来表亲的故事。她回国一年。我记得洛伯和我私下在研究——喔,现在说也没有什么意思。珊瑚告诉我们女婴是罗秀兰,是她3000里的表亲的女儿——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种原因,有人在打扰罗秀兰。我想不出有其他原因,她有困难而不向我来求助。”   “麦洛伯如何?见他之前,你有什么要让我知道的吗?”   “我看没有了。老实说,赖先生,我真的不觉得你跟我去有什么意思。也许你不去,洛伯和我可以有一个知心的谈判。”   “随便你。”我说:“不过他一定会奇怪,你是怎么知道他一度有那坠饰在手的。”   “是的,没有错。”夏合利说:“既然你已经如此深入了,你就跟到底吧。”   “还是听你的。”   夏合利说:“你假装是珠宝业同业公会的,你在做这样一件在出卖首饰的常规调查工作。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聪明,你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但是千万别让他知道你是受我雇用的。”   “我要冒很大险呀。”   “那就去冒险呀。我付你钱为什么。告诉你,假如你要讨好麦洛伯。你要多注意一下潘巧。”   “潘巧是什么?一只狗?”   “不是,是只乌鸦。”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一辈子也看不出,为什么洛伯要养一只乌鸦来做宠物。乌鸦是害鸟,脏兮兮的,联噪得很。不过,因为洛伯的关系,我就试着喜欢它。   “赖先生,我必需承认,我真的自己不好意思,用这种方式来计算我自己的同事。但这一件事可一定要弄清楚。这是我的责任,也是一定要做的事。”   他住的地方是灰泥墙,有红砖、绿草地和修剪过的灌木。背后有3 个车位的车库。要维持这样一个住处是要花钱的。   夏合利自车中跳出,走上前面的梯阶,草草的做样子按了一下门铃,半秒钟后,他又试着开门,门没锁,他把门推开,有礼地站向一侧,他要让我先进去。   我说:“你还是走前面好,我到底是陌生人。”   “有理。”夏合利说:“他会在楼上阁楼里——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阁堂。墙上有个洞,那只混帐乌鸦可以进出自如。赖,这楼梯上去。”   “他是单身汉?”   “是,没结婚。他一个人信这里——用了一个跟了他很多年的一个哥伦比亚女人。对光棍而言这是大得出奇的房子。玛丽亚大概正好不在——喔,玛丽亚!哈罗,玛丽亚,有人在家吗?”   空房子到处响起回音挪揄他们。   “她一定是去买东西了。”夏合利道:“好吧,我们自己上去。”   夏合利领头向前走。   一个粗哑的声音挪揄地叫道:“小偷!小偷!骗人!”   阴森森的房子,突发这种声音,使夏合利一下跳起来。   “那只可恶的乌鸦!”夏合利定定心道:“该把它头切掉,哪能养这种东西当宠物!”   我们走到楼梯的顶上。夏合利继续向前,走过一个开着的门,来到阁楼。   我听到拍翅膀声,粗,哑,咯咯的啼声。乌鸦全黑的身体飞过门框,飞出我视线之外,但是我仍能听到拍翅和它典型的咯咯啼声。   夏合利向前跨进一脚,立即缩了回来。   “老天!”他说。   我站到他边上。我可以看到一个男人的双脚和他的腿。复合利向边上一移,我看到了整个尸体。   我看到过自邱信德办公室出来的人,伸手伸脚仰卧在地上。自背后淌出来红的血,在地毯上形成了一个小小血池。死者的左手握住了电话的话机部分。电话的拨号机身部分,悬空在桌子和地毯的中间。   “老天。”夏合利又叫了一次。   他的脸苍白到嘴唇,当我看他时他的嘴唇扭曲颤抖。他觉出自己嘴唇在抖,他勉强闭紧以示自己尚能控制,但是嘴唇变成扭曲和变形。   “这是麦洛伯吗?”我问。   夏合利跑出房去。他跑到了楼梯口,一下坐在最上一级上。   “那是麦洛伯。”他说:“看看房子里有什么——可喝的——赖,我受不了要吐了。”   我说:“把头的位置降低。把头放两膝之间就好了。让血回到你脑子里去。千万不可以昏过去。”   夏合利照我话把头降低,我听到他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咯咯的在响。   我走回去站在谋杀案发生的房间门口。   死者被谋杀时显然是坐在一只长长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当他倒下去时拖了电话一起落下桌去。电话的话筒极可能是在死者死后放进他手里去的。桌上放著有两封信。椅子是回旋办公椅,侧翻在地,看得出是死者生前所坐的。   乌鸦回进房间来了。它停在吊挂于天花板上的吊灯架上。它把头斜侧在一边,用漆黑,晶亮的眼睛,无礼地看着我。   “小偷!”它说。   “骗人!”我回敬它。   它尽量地伸展一只翅膀向下,喉咙里响着它独特的粗,哑,咯咯啼声。   房间一角有一只极巨大的铁鸟笼,大到足够关一只老鹰。鸟笼的门开着。   桌子上一件东西微微的泛出金光引起我的注意。我向前一步注视桌子上面。那是一个坠饰,显然和夏合利画给我的完全一样,但上面没有了那些翡翠。仔细一点看镶住原来翡翠的黄金小钩子皆经撬起,宝石已被取走。   我看到一支零点二二的自动手枪在桌子上。地下一个空弹壳在发出反射的光。我弯腰,把鼻子凑到枪口上去闻一闻,嗅得出手枪才发射过。   我看到绿光隐约闪烁——透澈,深透,有如珊瑚礁上一塘清水。那是一颗我一生见过最好的翡翠。   一只薄的猪皮手套放在桌子上。我看它大小正好适合死者。从邱信德办公室溜出来的时候他是戴了手套的。桌上的手套和那一只十分相像。   死因是十分明显的。一把匕首从背后左肩呷骨下方刺入他心脏。匕首不在现场。   我走出去,夏合利仍坐在楼梯头。   他前后摇动呻吟着。   我把手放他肩上,他说:“怎么办?”   我说:“两条路。”   他抬头看我,眼睛朦朦的。他脸上的肉突然损失了弹性。我假如伸个手指按他一下,一定会形成一个塌陷,好久也弹不起来。   我说:“你有两条路。你可以报警,你也可以溜走不报警。假如你那些废话和不舒服都是做出来的一种样子,你最好溜掉掉算了。假如他的死亡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就报警。”   他犹豫了一下,他说:“你怎么样?法律有没有规定你一定得报警的?”   “是的。”   “你肯——冒一次险?”   “我不行,我会打电话报警,但是我认为,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和跟我在一起的人名字,对我们不利。”   他自震惊中恢复,容易得有如脱掉一件大衣。他一下子就变成一个冷静的生意人。   “他们恐怕反正一定要来问我的。”   “有可能。”   “他们会问我,命案发生时我在哪里是吗?”   “会有可能会的。”   他说:“好,我们报案,我想我们应该先撤到外面去,免得我的指纹弄得到处都是。我想现在已经够多了。”   “现在已经够多了?”   “我不知道——我可能碰到过东西。”   “假如你碰到过东西,那就太坏了。”   他愁眉不展地看着我。   我说:“街前有一家药房。我们可以在那里打电话。”   “赖,你会记得,过去一小时我们都在一起,是吗?”   “过去20分钟。”我说。   “但是,在这之前,我是和白莎在一起呀。”   “白莎记得什么我不知道,我和她桥归桥,路归路。”   第五章   佛警官佛山看来是个好人。我知道他回去后会用一个显微镜来详查我们两人,但是目前他温雅有礼。   夏合利说他的故事,他说他和麦洛伯是生意伙伴。他来这里是因为有紧急事要找他。他带了我是——是因为我在为他做——另外一件工作。我看到佛警官在犹豫,但是他没有问问题。   佛警官看我,看到的是无表情的脸,他又看着夏合利,目前夏合利是他感兴趣的人。   “你们认识很久了吧?”佛警官问夏合利。   “几年。”   “认识他的朋友吗?”   “当然。”   “他有仇家吗?”   “他没有仇家。”   佛山用手指指尸体。“显然一小时半之前,他有了。”   夏合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能他真的不知道。   “谁替他管家?”   “玛丽亚·龚沙利斯。”   “在他家多久啦?”   “几年了。”   “几年呀?”   “8年,10年。”   “家事都是她做的?”   “洗的东西由她送出去。白天有时有短工帮她忙。她是唯一的长工。”   “那他没有什么享受吸?”   “他根本不享受—一从来也不想。”   “那个玛丽亚·龚沙利斯哪里去啦?”   “我不知道,也许是出去买东西了,也许——就是出去了。”   佛警官的眼睛向他眨眨:“随便问问的。夏先生,随便问问。”   夏合利没有说话。   “他养这只乌鸡多久啦?”佛警官问。   “3年。”   “乌鸦会讲话?”   “几句,是的。”   “麦洛伯给乌鸦舌头开刀了?”   “没有,没有动手术。事实上养乌鸦和九官不同,开刀反而不好,当然也有人想法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   “洛伯告诉我的。”   “这乌鸦他从哪里弄来的?”   “快要会飞的时候,在田里捡到的。他把它带回家,喂它,爱护它,和它沟通——变只宠物。你看阁楼斜窗旁他特地为它钻个洞,乌鸦可以飞进飞出。”   “乌鸦飞出去时去哪里呢?”   “不远。我相信有一位小姐,也为它备了一只笼子。小姐叫葛多娜。她是矿上一位男士的女儿。麦洛伯和她很熟。要知道,来回南美洲的工作都是他在做,所以矿上的人,他比我熟得多。”   “这和乌鸦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是你要问,那乌鸦飞出去时都是到哪里去的。”   “乌鸦现在在哪?”   “不知道,我们进来时它在这里。它飞出去,又飞回来一次。你来时它又出去了。很可能去姓葛的那里了。”   “知道她住址吗?”   “不知道。”   “麦洛伯对她有意思?”   “不会,麦洛伯和她熟是一般交往,他不再年轻了。”   “比你年长几岁?”   “3岁。”   “你还能玩不是一般性的交往,是吗?”   “不是这样说,我自己从来不会乱来。”   “从来不会?”   “至少很少。”   “麦洛伯有女朋友吗?”   “我不知道。”   “你认为呢?”   “这不关我事,我想也不想。”   “你来看他为的是什么?”   夏合利想是早知警方会问他这句话的。他眼睛没眨一下地说:“麦洛伯和我共同信托一笔钱,有一个投资上的小问题,我来会商一下。”   佛警官伸手入口袋,拿出坠饰,他问:“对这件东西你知道什么?”   夏合利泰然自若地说:“不知道。”   我忙着点起一支香烟来。这样也许佛警官不会问我问题。过了一阵,佛警官对夏合利说;“你给我写一张单子,麦洛伯有点什么生意来往的人。”   “这没有问题。”夏合利保证道。   “好吧,”佛警官准备结束这次的问讯了,他说:“目前大概差不多了。请你要再多回忆一下,看还能想起什么来。万一想起什么,请你通知我。把他朋友的名单早点列出来,要写上我怎能和他们联系,写完名单你就可以回去了。”   “我呢?”我问。   佛警官仔细看着我在研究。“你爱怎样走,就怎样走。”他终于说:“我知道什么地方找得到你的。”   “不行,不行,现在不要走。”夏合利紧张地说:“赖,我要你留下来。我觉得,有需要——”他咳嗽,清清喉咙,但是始终没有再说下去把话说完。   “帮忙把名单写出来。”佛警官含意深长挪揄地代他说完。一面走出房间去。   玛丽亚·龚沙利斯在夏合利写完名单后回来。她瘦长,深皮肤,50多岁,显然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她手里捧了一大纸袋的食物——足足有15磅以上的东西。警察在屋子大门口截住了她,把她一下引到阁楼里来,同时通知了佛警官。   由于她不知道什么回事,夏合利把手上的笔放下,用西班牙语不断地向她讲话。   我看着站在房门口的警察守卫。假如我是佛山警官,我不会让两个证人用别人听不懂的话交谈的。   假如那警察听得懂西班牙话,我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连看了几次手表,像是在看什么时候可以有饭吃。他伸一下懒腰,打一个呵欠,点着了一支烟。   夏合利和玛丽亚·龚沙利斯利用这段时间像房子在着火一样,互相用西班牙话交换了很多的话,在我看来,其范围足可包括自麦洛伯出生,一直到他死亡。   然后,突然的,玛丽亚龛动她鼻翼出声大哭。她自皮包拿出一块手帕,捂住了鼻子呜呜有声。在悲伤的过程中途,她停下来,把满是眼泪的眼睛看着夏合利,用每分钟300个字的速度,向夏合利用西班牙话说话。   不论她想到的是什么,正是夏合利不愿谈到的。他把左肘稍弯手掌向她,像是要把她的意见推回给她。他发出了一个简单干脆的命令。   随便什么人,不必懂西班牙话,都会知道那代表“不行”。   此后,女的继续她不出声的饮泣,男的继续写完名单。   “这张名单要怎么办?”夏合利问我。   我指指站在房门口的警察。“交给他。就说是佛警官要的。”   夏合利照我说的做好。   我说:“OK,这样可以了。”我走向门口去。   夏合利向门口警察看去。那警察用手向外一挥,表示我们爱走就走。我们便像林中的小鸟获得了自由。   走向楼梯的半途,夏合利想起什么,转回去去找那女管家。   “最好不要再回去。”我低声向他说:“你已经占了太多便宜了。你再回去用西班牙话和那女管家交谈,即使那警察再笨也会觉醒了。”   夏合利用一本正经的语调问:“你这什么意思?”   “简单地说,趁能走的时候走了再说。”我说。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夏合利道。但是他直下楼梯,经过房子,出来到了街上。   第六章   在车子里,夏合利说:“赖,我现在要把你带到罗秀兰的公寓去。麦洛伯的事我希望由我第一个人告诉她。我也希望知道,那混帐坠饰是怎么回事。”   “我无所谓。”我说:“你反正出了钱,我的时间随便你用。”   我看到他在点着引擎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他转入高档时汽车还在咳嗽。第二个交叉路口,他闯了红灯,倒退回来又撞了后面停着的一部车子的前保险杠。   “我来开车好了。”我说。   “好吧,我有点手抖。”   我走出车子绕过车头。他自车中移向本来我坐的位置,我打开左侧的车门,坐进驾驶盘后的坐位。我们来到西区进入高级住宅区。夏合利告诉我停在哪里。我特地问他,要不要我伴他进去。他说要。   罗秀兰本来没有看到我。她尖叫一声,高兴地跑向夏合利。他本想严肃一点的,但是她把双臂抱向他头颈,一只小腿离地向后弯,喊道:“合利叔!”好一下亲上他脸颊。   合和叔勉强把嘴唇空出来道:“罗小姐,我要给你介绍我的一个——嗯—一朋友,赖唐诺先生。”   她放下夏合利,红着脸,尴尬地愣了一下,把手伸向我,叫我和她握手,一面让我们进屋坐下。   她,褐色发肤,干脆,热情很有如深色的猫眼石。她的身材绝对可以上花花公子月历。曲线、眼、腿,无一或缺。目前她表现责任性的端庄娴静,但是效果也不见得出色,仍抵不住她淘气上翘的鼻尖,厚嘴唇,小嘴巴。表情掠过她脸,有如云影之在山上。   她用手帕把夏合利脸颊上口红印擦掉。一面自己用粉饼盒上的镜子照着,用小手指,唇膏,补妆,使嘴唇红红厚厚有如一只熟透了的草每,等候别人来采食。她热心地说话,有如机关枪开火。   “合利叔,也是你该来的时候了。你忘了上一次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了吧?你在干什么,用工作来损害自己?你工作太热心了。你要有休闲。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哥伦比亚的。做牛做马有什么好?我们应该——怎么啦,有什么事?你看来——告诉我,什么不对?”   夏合利清清喉咙,摸索着把自己的烟盒拿了出来,无助地看向我。   我把眉毛抬起来。   夏合利对我点点头。   我说:“我们给你带来的不是好消息,罗小姐。”   才做完唇部化妆工作的小拇指头停留在唇角。她的头没有移动,但是她的黑眼珠滚动着从粉饼盒盖镜子上缘看着我。   “不是?”她问,仍没有移动。   我说:“今天下午什么时候,麦洛伯被人杀死了。”   粉盒自她手中落下,撞上她膝盖,掉到地毯上都是粉。   眼光没有移开我的脸。“死了?”她问。   “是的。”   “怎么死的?”   “谋杀。”   “谋杀?”   “是的。”   “什么人干的?”   我说:“目前为止,尚没有人知道。你什么时候把你的翡翠坠饰交给他的。”   “什么翡翠坠饰?”   “就是侯珊瑚遗赠给你的。”   “你是指那个碧玉坠饰?”   “是的。”   “老天!”她说:“这一个。”   夏合利眼睛都眯起来了。“怎么样?”他问:“你需要钱用,是吗,秀兰?你去找麦洛伯,要他替你把坠饰卖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为什么不肯接受——”   她脸上的表情使他自动停下来,那是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   “需要钱用?”她问。   “是的,你不是要钱用是什么?当然是因为你要钱用,否则你哪会要卖了——”   “但是我不要钱用。”她说;“老实说我要的是比较新潮一点的玩意儿。我请求麦先生替我去磋商,是因为他比我精明。我想用这只老式的坠饰去换——”   “多久之前的事?”夏合利问。   她眯起眼睛:“我来看看,应该是——?”   “前天?昨天?”夏合利催她说。   她眼睛张开,惊奇地睁得圆圆的:“合利叔,这是三四个月之前的事了。是——足足四个月了。”   夏合利道:“经过了那么多延搁,你有没有——”   “什么延搁?”   夏合利看着我。我说:“麦先生把坠饰拿去怎么处理?”   她说:“他照我的意思把它卖掉。有一个姓邱的男人专门做这一类生意。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反正他收这一类东西,而且可以交换。他出的价格蛮公道的——当然,是麦先生接洽——”   “多少钱?”夏合利打断道。   她脸红地说:“目前——我最好不说。交易很成功。麦先生认为差不多,我也就接受了。你知道,事前麦先生把东西交给好几个珠宝商看过。”   “你把钱做什么用了?”   她把手伸出来,指上套了一只大极了的钻石戒指:“我对玉一类的东西已经有点厌烦了。老实说看得太多了。我买了这只戒指。多出来的在银行里。”   夏合利看着我,一脸不知对策的困惑。   我向他暗示一下,他没有懂。眼看目前的冷场使大家都受窘僵住了。我对夏合利道:“好吧,你假如不愿意发问,只好由我来问了。”我转向罗小姐。我问道:“是不是有一部分钱给了霍劳普了?”   她光火了。两朵红云迅速地爬上她双颊。她两眼冒出怒火:“你有什么权利来问这一种问题?完全不关你事?”   我看看夏合利。该由他出面调和了。   他想说什么,但是自己节制住了。   小姐的下巴向上戳起,她故意扩大背向我一点的动作,我虽仍站在原处,心理上好像已经被她赶出了房间。   “合利叔,他为什么要死呢?”她说:“他是好人,那么好,那样为别人设想,那样大方。男人像他那样好,真是少有。”   夏合利点点头。   突然,她冲动地走向他,坐在他所坐沙发的扶手上,用她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半白头发,一点没有顾忌,她大哭起来。   眼泪破坏了所有她脸上的化妆,但是她已不再在乎。睫毛油混合了泪水,在双颊上留下两条灰色的痕迹。我想起看到过一家环保不良的工厂,久旱第一次下雨时,雨滴夹杂了尘土自玻璃窗上下滑的样子。   “合利叔,你要多保重。”她半哽地说:“现在,我在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从合利叔的睑,可以看得出她这句话有多使人受用。   “你怎么会这样说,秀兰?”他问。   “因为我太爱你,也因为——喔,合利叔,我觉得在这世界上我孤单得很。”   “麦洛伯有没有透露过什么特别的话?”他问:“有没说什么,使你想到他会有危险?”   她摇摇被泥水破坏得乱七八糟的面孔。   “我不懂。”夏合利道:“我真的不懂。完全不懂。”   他把他的手放在她腰上,又轻拍她的臀部,一面费力地自沙发站起身来。“我一定得走了,秀兰。”他说:“很多事要办,我又必须要把赖送回他办公室去。我本来只想在这里耽搁1分钟的。”   她现在对我亲切了。哭一场后,心中怨气一出,已不再对我蔑视。她把柔软小手交我手中,呜咽地说了些客套话。她眼睛关心地看着夏合利。他有点退缩,怕她唇上的唇膏。我在怀疑,他单身来访的时候,会不会那么拘谨。   门将关起的时候,她的眼光找到了他的眼光。“不要不回来,合利。请你——要尽快地回来。”   他向她保证,而后我们一起走下走廊。   突然,我问道:“你说过,她绝不收受遗产中任何1 毛钱,假如霍劳普没有的话,是吗?”   “是的。”   我私下在想,假如这一点是真的,她这样讨好夏合利是一无所得的。假如霍劳普,因为他赌钱,因为他挥霍,所以信托人不给他钱,而罗秀兰,因为她是好女孩,她得到很多额外的钱,才能解释为什么也要对“合利叔”那么上劲。   我说:“这公寓是要钞票的。”   他点点头。   “除了遗产的月钱外,她有其他经济来源吗?”   他一心一意想说这不是我的事。但是他说:“当然有,只是我不知道多少。”   他是在乐于被问状态下,而我是在急于问询状态下。“你每月给她多少?她名下每月应得多少?”   “每月大概500元左右。”   “霍劳普也是一样吗?”   他点点头。   “他应该可以过得去呀。”   “本来是应该过得去的。但是他是冒险的赌徒。他有他的汽车修理事好做——不见得全心。他一屁股债。我希望他能工作,重新开始新生活。”   “你说的罗小姐别的收入,不需要工作的吗?”   “不需要工作。”   “一定是投资罗?”   “是的,她是很精的,精得像猎犬。奇怪不知她从什么地方想到我会出事。岂有此理——我喜欢她这种想法。千万别以为这世界会像很多人期望你能相信那样安全,有序。这世界是残酷的,当你真的要——我送你回办公室,赖。我暂时不想讲话了,请你让我静一下。”   他开车带我到我们办公大厦。 他把车停妥, 自己打破了自己的规定。他说:“等一下我会去你们办公室,结算一下钞票和研究一下我的处境。”   “那倒不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我是说,结一下帐。”   “我也是这个意思。”   “我付的500元该有一点结存退还给我吧?”   我说:“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   他不懂地看向我。   “争也没有用,”我说:“你还不了解白莎吗?”   “你是说她贪得无厌?”   “贪得无厌是形容人的性格。”我说:“在本案是她已经贪到手了。在未到手那500元时,她是贪得无厌的。现在,她已经得到了,那是与虎谋皮。”   他向我眨了两下眼,像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说;“是的,我想你知道她更清楚一点。”心不在焉地他把车子开走。   第七章   卜爱茜在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急着想暗示我什么。她的手指快速不停地在打机字上打字,打得字键哒哒的响,有如机关枪在盲目扫射。但是她眯起一只眼,呼起嘴巴,用头向白莎的私人办公室猛弯。   我打开大衣扣子,做一个样子把领子向外一翻,顺便用眼神问她,是不是。   她有力地强调没有错。   我感谢地向她飞一个吻。走过去把白莎私人办公室门打开。我突然停止,像是完全出乎意外地发现佛警官坐在柯白莎办公桌的一角上。   “请进。”佛警官道:“这下达到法定人数了。”   我走过去,把门关上。   佛警官一点也不浪费时间,我才把门关上,他的问题已经开始了。   “夏合利什么关系?”   “是一个客户。”   “他要你们做什么事?”   “要我们找出一件和麦洛伯无关事件的真相。”   “那你们为什么一起去看麦洛伯?”   “在我们一开始工作,发现麦洛伯也许可以给我们一些消息。”   “夏合利想调查什么事?”   “你去问他。”   “从你们发现尸体,到报警,有出过什么特别的鬼主意吗?”   “没有。”   “夏合利说他一直是和你在一起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在一起?”   “从他出主意要去看麦洛伯开始。”   “那是他不在场的证明吗?”   “我没有说这是不在场证明。夏合利自己认为是的。”   我说:“我们发现尸体前20分钟,我来这里,发现他和白莎在一起。”   柯白莎说:“唐诺进来前10分钟,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卜爱茜说,他在接待室等了我20分钟才见到我的。”   “那当然只是约略估计。”佛警官说:“你们都是猜猜的。”   “假如我们知道有一件谋杀案会发现的话,他一进来,我们会用秒表来定时的。”白莎道:“你该自己先来通知的。”   我问佛警官:“这家伙死了多久了?”   “验尸官说死了不久。大概是我们到达前1小时至1小时半之间。这样计算就错不了。1小时反正差不多就是了。”   “那30分钟可重要得要命。”我说。“尤其对某些人说来呀!”   佛警官耸耸肩:“你该知道这些医生是怎么样的。”   我们大家不说话,半晌之后,佛警官道:“我希望多知道一些你们在替他做的事。”   我说:“那件事不复杂。夏合利是已故侯珊瑚女士两个遗属信托人之一。麦洛伯是另外一个。夏合利付我们500 元,要我们替他做件事。我们做了。”我突然转向白莎问道:“支票怎么样,兑现了吗?”   “别傻了,唐诺。他还没走出两条街,我就拿到楼下银行去定换了。硬得金子一样,进帐了。”   我转向佛警官道:“没错吧。”   佛警官抓抓自己的头,“那只乌鸦怎么样?”   “是只宠物,麦先生养了它3 年了。它会讲话。它的舌头里有动手术,据说和一般传说不同,不动手术稍好。”   佛警官道:“有一个坠饰,老式的样子,像古董。有13个座可以镶相当大的宝石或玉,但是上面一粒宝石也没有。”   我点点头。   “13颗宝石。”   我说:“13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佛警官说:“在鸟笼里我们发现6 颗翡翠。现场桌子上尚有两颗,都是非常好的资料。”   “6颗翡翠在鸟笼里的什么地方?”   “鸟笼后面有个小鸟屋,鸟在里面用树枝做了个小窝,翡翠在窝里。”   “有意思,”我说;“一定是乌鸦看到了翡翠好看发亮的颜色,飞下来,一次一颗地街上去放在它窝里的。”   佛警官看看我,他说:“6加2是8。”   “没错。”   “假如坠饰上是有翡翠的,应该有13颗。”   “是的。”   “有5颗不见了。”   “也对。”   “喔,去你的,我是在为坠饰计数。”佛警官生气地说。   “我以为坠饰在你手上。”   “我是说翡翠。”   “坠饰本来是用翡翠镶的吗?”   “我哪里知道。”   “是古董,是吗?”   “当然,像是传家之宝,不知道姓麦的从哪里弄来的。”   我说:“不是买来的,就该是祖上传下来的。”   佛警官叹一口大气。   “当然,也可能是偷来的。我再也想不到有什么其他方法他可以得到了。”   佛警官眼一眨不眨地看了我很久,一面在想心事。“赖,告诉你没关系。我要好好查你一查。你不断地在说废话,但是局里不少人觉得你是不肯说话的人,今天你倒像是要把我思想导入歧途。局里人说你贼头贼脑,鬼祟得很。要知道这对以后跑这一行饭有影响的。”   佛警官不等我回音,走了出去。   柯白莎长叹一口气,全身松弛下来:“好了,唐诺。反正白捡了500元钱。”   “事情还没完呢,还会有钱进来的。”我说。   “你怎么会知道?”   “夏合利。”   “他怎么啦?”   “他怕得要死。”   “怕什么?”   “我怎么知道。”   “有概念吗?”   “照遗嘱条款,假如两位信托人都死了,信托就中止,遗产分成两份,由两位承继人平分。”   “两位信托人都死了之后?”白莎说。   “是的。”   白莎想了一下,“我倒在想,两个信托人死了一个,他们一定要稽核一下帐目。稽核结果会是怎么样呢?”   我说:“我自己也很想知道这件事,我会注意的。我已经抄了一份清单,当初他们两个人开始接管这件事遗嘱信托时,有多少东西交入了他们的手里。”   “值多少钱,唐诺。”白莎急于知道地问。   “开始时大概8万元钱。最后稽核有20万元了。”   “不过,当然,”白莎说:“两个人的生活费用是自此而出的——罗秀兰和——另外一个男的叫什么名字?”   “霍劳普。”   “我在想他们拿多少?”   “500元1个月。”   “每一个人?”   “是的。”   “那是1万2千元1年。”   “是的。”   突然,白莎自椅子上坐起,“多少年了?”   “大概是22年。”   “信托金有多少?”   “大概8万元。”   白莎把头靠后,在做她的心算。   我说:“同时,两位信托人的开支,也是里面出的。”   “如此说来,”白莎道:“一定有一个极好的进帐。”   “有一个金矿,不断地在替他们出钱。而且我相信夏合利会再回来。”   白莎贪婪地猛搓她的手,双眼发光,她说:“唐诺,好人。你真会说白莎爱听的话。”   第八章   柯白莎已经把她桌子锁上,下班回去了。我在外间和卜爱茜在闲聊。   “爱茜,我看你需要有帮手了。”   “还可以啦,唐诺。你出去度假回来真好。你知道你不在办公室,办公室真乱成一团糟。”(见《变色的诱惑》)   她看看我,又快速地把眼光移开,顿上升起两朵红云。   我说:“也增加很多工作。”   她神经质地笑着道:“当然。是你在把生意带进来。”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增加了你很多工作。”   “我高兴做的。”   “没什么理由你一定得做,你不能一天死盯着打字机8 小时,我认为我得向白莎谈一谈,你该有个帮手了。”   “我还可以。唐诺。有时我赶不上,但是终有不忙的时候,我就赶上了。”   “需要个帮手。”我说:“请来的帮手替白莎工作。而你则只做我的秘书。”   “唐诺!白莎会气死的。”   “那样的话,”我说:“你就空闲了。白莎老送出可以复印后签字的宣传信,要你一封一封打,又费时又浪费人力。”   “也带来生意呀。”   “什么生意?”我说:“小眉小眼的。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大生意。好!我来安排好了。”   “白莎不中风才怪。”   “她活该,她——”   电话铃响。   卜爱茜疑惑地向我看看。我说:“由它去响,爱茜。不,等一下,可能是夏合利来求助,你来看是什么人。”   爱茜拿起话机,她说:“唐诺,给你的。”   我接过话机,听到的是对方调整好语调,井然有序的声音。对方说:“是赖唐诺先生吗?”   “是的。”我说。   “是柯赖二氏侦探社的赖唐诺先生吗?”   “没错。有什么事?”   对方说:“我是牛班明。你今天早上来过我店里,说是有一只翡翠坠饰失窃了。我要和你谈谈。”   “这一件事不谈。”我说:“你说过你没有见过坠饰,我相信你的。”   “正是我说过的。”牛班明道:“但是目前情况改变了。”   “又如何?”   “所以对这件事,我要仔细和你谈谈了。”   我说:“我有个非常完整的推理,但是我看不出情况改变而有和你讨论的必要,你已经说过从未见过这坠饰。”   “好吧,那么我换一种说法。”他冷淡地说;“佛山警官现在正坐在我的正对面。他在问我问题。”   “好吧,”我也冷淡地说:“5分钟我就到。告诉佛警官,我马上来。”   我把电话挂上。   “什么事呀?”卜爱茜问。   “万一白莎要我联络,我现在去牛班明的珠宝店。佛警官在他那里,牛班明不懂得怎样可以搪塞他。我只好去解释解释。”   “行吗?”她问。   “试了才知道。”我说。   “你会告诉他们实话吗?”她恐惧地问。   我说:“真金不怕火燎,总是不错的。”   “又如何?”   “另外还有一句话逢人只说三分话,是吗?”   她担心地说:“唐诺,不要沾上麻烦嗅。”   “看来真如白莎所说,我有骨头痒的毛病。每隔一段时间,我总要把自己混进麻烦去,以练习一下怎样可以自麻烦中逃出来。你最好能代向白莎致意,叫她暂时什么人都不要见,直到我告诉她我的说法,如此我们说法可以一致,不致发生纰漏。”   “唐诺,”她问:“你会说出怎样一个故事呢?”   “我要是知道,我当然会先告诉你。但是我不知道。要看牛班明对邱信德这件事到底有没有说出来。”   “假如他说了呢?”   “假如他说了。我就让这位投资经纪人邱信德自己来说话。你没法去找到白莎,叫她不要随便见人。我走了。”   我在自己限定的时限中到了中班明的珠宝店。一辆带了无线电的警车在门口,里面一位警察带我进店,一位店里的守卫带我上2搂,来到牛班明的办公室。   牛班明,佛山警官和邱倍德3 个人,彼此离开远远地坐在椅子上吸烟。他们并不在说话。房间里的气氛凝重,烟雾迷漫,使我想到一件案情复杂的案子;在审判后,陪审员各持己见,相持不下,无法作出是否有罪之判决而法官又不愿意解散他们。   “嘿!各位好。”我说。   佛警官咕噜地说两句客套,立即言归正传。他对牛班明道:“告诉他,你对我说了什么了。”   牛班明小心地选择他要说的话。他像是要暗示我,不要说太多了。   “今天较早的时候,”他咬文嚼字地说:“这位先生来这里,他说为了相当重要的事,他希望能见到我。我接见他,我要求看他证件,发现他的名字是赖唐诺,他是一位私家侦探,他是替一家叫作——”   “少来这一套。”佛警官打断他话说。“谈重要的。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问我有没有见到或是知道一个翡翠坠饰。”牛班明说:“他用一张画得不太清楚的素描给我看一只翡翠坠饰的样子。我问他为什么选中来看我,他说因为我是翡翠专家。”   “说下去。”佛警官道:“统统说出来,他说他为什么关心这件事?”   牛班明道。“有关这一点,我告诉过你,我记不太清楚了。我不记得他有没有说过他是想在替一个客户找回一个坠饰。不过我认为,也许内情在什么地方有一点误会。”   佛警官看着我。“由你来说好了。内情是怎么回事?”   “也和他说的差不多。”   “你给了他什么理由?”   “我不记得我给过他理由。”   “他说你给过他理由,只是他不太记得了。”   我笑笑道:“我都是用这种方法对付他们的。我说话说得快,给他们一点含含糊糊的感觉。我来这里的目的反正不是‘给他们’理由。我来的目的是看他有没有见到一个翡翠坠饰。”   佛警官咬他的雪茄,用半敌意的眼神看我。他说:“好吧,你倒用含含糊糊的话回答我的问题看看。你为什么在找一个翡翠坠饰的下落?”   “我不会给你含含糊糊回答的,警官。”我说:“我会给你说老实话的。一个客户要我给他找这资料。”   “为什么?”   “你只好去问那客户了。”   “夏合利吗?”   “我没有说是。”   佛警官用雪茄指向牛班明。“你继续说,后来怎么啦。”   牛班明说;“在那个时候,我极老实地告诉这位年轻人,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所形容那样的一个坠饰。后来,不知怎么样,这位我不是太熟悉的邱倍德先生,他来看我,拿出一个像他所形容的坠饰,叫我来估价。我建议他,在我来给他估价之前,最好他能先联络一下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的赖先生——他们在对这个坠饰发生兴趣。”   “没有错。”邱倍德立即同意地点点头。   “而你是哪里得来的坠饰呢?”佛警官问邱倍德。   “从麦洛伯先生那里。他要我代为估价。”   佛警官又咬两下他的雪茄,向痰盂吐了口口水。“浪费时间,我不喜欢。”他说。   大家没有理他。   “我是在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能在一起把你们自己的故事说出来。”佛警官并不指定说给什么人听地说:“这样大家也不会怨别人乱说话。也给你们一个机会大家对对嘴。要不然,等我发现是什么人在给我打哈哈,我可不饶他。”   我们大家不吭气。   佛警官间邱倍德:“以前替麦洛伯做过这一类的生意吗?”问得那样突然,有如偷偷出拳打他一下似的。   邱倍德抬头,望着警官头上两尺以上的后面的墙上。他把眉头皱起,像是要把思考力自老远拉回来。他说:“我以前见过麦洛伯好多次。我也替他做过一些小事。我一定替他做过——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拿这种值钱东西叫我去估价呢?但是,不论我怎样自己敲自己的头,我记不起以前替他干过什么跟现在相似案子的事情,也许以后我会想起来,到时我会记得告诉你的。”   佛警官道:“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我——可以称是中间商人。我专门处理贵重物品——已经典当或押款的,后来物主又想卖掉它。当然,我代理的对象也以经济有困难,但不便自己出面的为主。”   “开当铺?”   “不是,我自己没有店铺。我只是打游击的中间人。当然我自己有自己的来源和去处。我自己也懂珠宝。我也必须懂。我总不能让客户欺骗我。”   “麦洛伯找到你,要你替他用最高价把坠饰卖掉?”   “要我估价,不是卖掉,有差别的。”   “但是,凡是找到你的,其结果都是一样的,是吗?”   “有时候是的。”   “是的时候多,是吗?”   “是的。”   佛警官突然转身问我。“想来你是一家一家珠宝店在跑,看有什么发现?”   我并不走进他布的陷阱去。“相反的,牛先生这家珠宝店是我第一个拜访,也是唯一拜访的一个。”   “为什么呢?”   “另外那一件事情发生了之后,我没有时间再到别的地方去。”   “你说是哪一件事呀?”   “这一件。”   “你是指夏合利吗?”   “我是指和他一起去看麦洛伯。”   佛山说;“老天,你还真会含含糊糊。你说那么多,好像在给人你绝不骗人的印象,实质上你什么也没有说。”   “我真抱歉。”   佛警官道:“有必要的话,可以和你们在这里耗一整夜。唐诺,后来那坠饰是在哪里发现的,你知道。我要查清这一点。我请我的人查过每一家大的珠宝店。没一家见到过这项东西。于是我们找到牛班明。牛给我们邱这条线索,又迟迟地想起了你。你看,你来过这里,问起过这坠饰,为什么?”   我说:“警官,我能说的都愿意告诉你。那坠饰是个传家之宝。本来属于一个女人。有位和这女人很热的人发现东西已不在那女人手里了。他想知道东西哪里去了。”   “为什么?”   我说:“假如你突然发现你太太所拥有一件价值好几万元的珠宝不见了,你希望知道它哪里去了,是吗?”   “是一件夫妻间的事吗?”   “我没说是。”   “你在暗示‘是’呀。”   “什么时候。”   “你刚才问我我的太太怎么样,怎么样的时候。”他生气地说。   我说:“这只不过是问个问题呀!”   “岂有此理!”他说;“问问题的该是我呀!”   “好,你问吧。”   “这件事,是不是夫妻的事?”   我皱起额头道:“这——可能是,当时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事后想起来么,倒也是有可能的。他没有说她是他太太。”   “好吧,”佛警官无味地说:“他有没有说她不是他太太。”   “没有,警官。我绝对保证他没有说过。”   “喔!等于没有讲。”佛警官说:“这样讲下去讲到哪一天,这样问你,你认为这是勒索吗?”   “我想我的客户有个想法,这一件事也在调查之列。”   “你查过吗?”   “还没有。”   “为什么?”   我说:“我一看到坠饰在麦家出现,我就知道不可能是勒索了。事实上,后来知道,我的客户发生兴趣的对象在好几个月之前,已经把坠饰脱手了。麦洛伯显然是从别的来源取到的这坠饰。”   邱倍德抓住这机会,他猛点他的秃头。“我认为这是对的。完全对的。”他说。   我说:“请你原谅,警官,我有义务和权利要保护我的客户,我不能多嘴到肠子都吐出来。凭我已经说的一切,加上你是那么能干的一位警官,其他的你可以自己推理出来了。后来,就在今天,我得知坠饰原来的主人对翡翠厌恶了,她想要换成钻石。而邱倍德先生想表白的,可能是因为麦先生喜欢翡翠,于是翡翠到他手了。”   “正是如此。”邱倍德道:“我可以确定麦先生对翡翠有兴趣,是因为他在哥伦比亚呆久了。我想他是很能鉴别翡翠的。我也发现这些在坠饰上的翡翠是非凡的碧透,无暇。我认为是罕见的精品,我带来再给牛先生鉴别一下。”   “但是什么人来决定要卖掉的?”佛警官问。   “只是鉴定,不是出售。”   “这样问好了,东西的主人是什么人?”   邱信德注视警官道:“怎么了?那还用问,当然是麦洛伯。”   “没问题吗?”   “当然,我一直以为如此的,东西在他那儿呀。”   “多久了?”   邱倍德看看我道:“依据赖先生所说,好几个月了。”   佛山警官用手指在办公桌子上敲着。“麦洛伯为什么要一再鉴定这坠饰的真正价值,然后又把坠饰上的翡翠一颗颗地挖出来呢?”   我说:“也许是一个小偷把这些石头弄下来的。”   “去你的!”佛山道:“翡翠是由麦洛伯亲手取出来的。我们在他办公桌抽屉找出一套完整的珠宝匠工具。 石头是他亲手取下,在他藏起这些石头来时,他把6颗放在乌鸦鸟笼里,他认为别人不可能发现的。他放两颗在桌上,一起是8颗了。”   “十三分之八。”我说。   “不过。”佛警官道:“后来我们在浴室里,拆下洗手盆下面‘U ’型管,目的是看着凶手有没有在那里洗洗手洗掉手上的血迹,你知道什么,在‘U ’型管中我们发现了另外5颗相同的翡翠。”   “那不错。”我说:“翡翠一颗也不少了。”   佛山生气地看着我。他说:“你且告诉我,麦洛伯为什么要把坠饰上的翡翠都拿下来,5颗放进洗手地下水道去,6颗放进鸟笼里去,只留2颗在桌子上。”   我说:“我想你把我找到这里来,不是要我做顾问吧?”   “你真他妈对了。”佛山说:“我把你找来是收集证据的。我要事实。你所说的要是有什么胡说八道,老天,我一定要你的执照泡汤,赖唐诺。”   我说:“我认为你问的每一个问题,我都已经答过了。”   “喔,当然!”他挪揄地说:“你每个问题都答过了。你对我用处大得很,另外两位男士也都很帮忙。但是,我笨,我觉得我仍是入宝山空手而返。”   我说:“你累了,你太紧张。最近你工作太多了。据我看来事情不复杂。我被人请来调查坠饰出了什么事,它为什么不见了,现在在什么人手上,为什么在他手上,等等。我就发动,开始一家家珠宝店去跑——”   “而你所跑的第一家,”佛山说:“就正好是一下中的。不必再跑别家了。”   我说:“倒也不是完全凑巧或是幸运,警官。我知道牛班明是翡翠的专家,所以我首先来这里。”   “而牛班明告诉你东西在他那里?”   “别傻了。”我说;“牛要保护他自己客户。”   “你是指他告诉你他不知道这件事?”   我说:“我是指,他百分之百没有告诉我任何消息。”   “假如你知道他不会给你消息,你又为什么来找他呢?”   “我来找他时,我不知道呀。”   “但是你见到他后你知道了。”   “是的。”   “又如何?”   “没怎么样。”我说:“因为某种比较重要的事发生了,所以我就被通知不要再在这件事上下功夫了。就这样。”   “但是这件后来发生的重要事件,又把你带到了这个坠饰上来了,是吗?”   “老实说,是的。”   “老实说个鬼!”佛山大喊道:“你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你知道这些都是我知道的。现在告诉我坠饰怎么会到麦洛伯手上去的?”   “我一次次告诉你过,警官,这是我无法告诉你的一件事。但是我能告诉你,由于这坠饰的出现,我的当事人能有机会找到那位女人,恳谈后发现,是她自己把坠饰放出去,想去换一些别的珠宝首饰。她在几个月之前就卖掉了那坠饰。这就是一切了。你该看得到,在这件事里,这位男人对他的这位——年轻女士非常坦白。而且问过她——”   “年轻女士?你说。”佛山警官打断我活道。   “是的呀。”   “喔,那么就是这一种老套的事罗?”   “我没有说呀。”   “你自己漏出来,而我给你说出来而已。”   我说:“当然,你怎么做结论是你的事。我可没有讲呀。”   “喔!又来了。”佛山厌恶地说:“还不是老套的一件事。有钱的干爸,有一天认为她把他送她的礼物卖掉了。但是——老天,卖掉也是事实!”   “他现在并不这样想了。”   佛警官的笑声是粗野的。“当然不会了。因为她给了一个哩由,灌了他一点迷汤。她看着他的眼,告诉他发生什么事了,老头子昏了头,相信她了。我现在还有一件事要知道,唐诺。那个麦洛伯是不是那个傻老头?”   “我认为麦洛伯绝不会是任何女孩子的傻老头。”   “有理,”佛警官道:“还有一个问题。他是不是突然插进来的竞争者——”   “我不认为麦洛伯对那坠饰的关心和罗曼史有关。”我说。   “我来告诉你。”邱倍德坚持地说;“那单纯是因为他懂得签定翡翠。那坠饰上的翡翠不是普通的,而是极品。我认为牛先生出价太低太低了。而我认为他出那么低价,是有了偏见,也看到那坠饰本身又老式又上气。他想那些翡翠不会太好,否则老早就被人拿下来重新镶过了。老实说,我向麦先生提起过,把这些翡翠拿下来,重新镶在一个新式的首饰上,可以卖掉而得到一笔小小的财富——还不止是小财富。我认为这是为什么他要把这些翡翠拿下来——但是,发生了意外了。”   牛班明清清喉咙。“各位先生。”他说:“我来老实说。我对那坠饰是太匆忙地给了一个估价,我是因为那首饰太老式有了偏见。可能我对翡翠根本没仔细去看一下。翡翠是很奇特的东西。我现在回想那坠饰上的翡翠色泽确很特别。那个时候我就看到——但是,可以说没有仔细看到。我看走眼了。”   佛警官站起来。“我想这就可以了。”又加一句强调适;“不这样也只好算是这样的了。”   邱倍德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警官。出事的时候麦洛伯正在想把翡翠拿下来,重新镶过,正是我建议他做的事。”   牛班明伸手入他办公桌抽屉,拿出一瓶12年威士忌陈酒。他说:“既然大家这样说,没有理由我们不来一点酒吧。”   第九章   我先确定的确没有人跟踪我,然后我走进一个电话亭打电话给夏合利。   夏合利的声音自电话彼端传来,又快又急。“哈罗,是谁。是夏合利在讲话。”   “我是赖唐诺。”我说。   “啊!”他说。声音中已经没有那股热心等待的劲了。不管他正在等候什么人的电话,听到来的是我的电话他一定非常失望。   “你有律师吗?”我问。   “怎么啦,是的。我有一个律师,他替我们管信托的事——帐目和法律问题。”   我问:“他好不好?”   “最好的。”   “处理意外或是真刀真枪的事他行吗——不是那种豪华办公室,房地产的事,而是打硬仗,不胜要杀头的事?”   “我认为他行的。他非常聪明。”   我说:“快联络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要你联络他,和他谈一下,你会需要他。”   “为什么?”   我说:“佛山警官会找你。”   “又要找我。”   “又找你,再找你,再找你。”   “赖,我真的不懂你这样说干什么?”   我说:“佛山有了个结论,他认为那翡翠坠饰在这件事里很重要。”   “上面有几颗翡翠失踪了,是吗?”   “他们现在都找到了。”   “都是在哪里?”   “2颗在桌上,6颗在乌鸦的笼子中,5颗在洗手池排水管里。”   “洗手池排水管里?”夏合利不信地重复我的话说:“天哪,怎会在这种地方的?”   “在那里休息。在‘U ’型管中卡在那里。有人想把它自水管冲下,进阴沟去。‘U’型管把它留住了。”   “不懂。”   “佛山也不懂。”   “但是他怎么会想到这件事要找我呢?”   我说:“过一下你就会更想不到了。他来找你为的是那坠饰。”   “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去牛班明那里问过坠饰的事。而我和你两个又一起出现在现场过。我们承认是去拜访麦洛伯。坠饰在麦洛伯身旁。随便那个笨警察都可以把你和坠饰连在一起来问你。”   夏合利道:“真希望你没有去问三间四,问那坠饰。”   我说:“本来也是你叫我去问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的。这当然也是在我知道——知道在什么人手里之前的事。”   “不要自己懊恼了,你本来也是知道在什么人手中的。你主要的目的,是要找出东西的所有人为什么要把坠饰脱手的。”   “是的,也差不多如此。”   “但是为了某种原因,你不愿意直接先去所有人那里去问她。”   “我是想先找出来——到底是不是——”   “正是如此。”我说:“于是你雇我来查一查,而我查出来了。现在,你无法使时光倒转了。”   “是的,时光是倒不转的。”   我说:“今天早上我还在为坠饰问别人。没多久我们就一起去拜访麦洛伯。麦洛伯死了。我们对它有那么大兴趣的坠饰就在桌上,上面的翡翠被拿了下来。佛山怎么不把这坠饰列为本案第一线索呢?”   “于是他会向你查问?”   “查问过了。”   “什么时候?”   “刚刚。”   “什么地方?”   “牛家的珠宝店。姓牛的在那里,邱倍德也在那里。”   “他们怎么说。”   “说得也不多。”   “所以你认为佛山下个对象会是我?”   “这是我绝对保证的。”   “我要对他说些什么?”   我说:“凭良心说就可以了。”   “我先希望你给我些建议。”   “这就是我建议你先问你律师的理由。”   “但是你为什么不能说呢?”   “任何你和你律师说的话,都可以列为机密。没有人可以迫你说出来的。律师可以代表你回答问题。情况不佳时,他可以叫你闭上嘴,什么也不说。没有人可以压迫律师。我只是个私家侦探,私家侦探一向必须和警察合作。假如他们捉住我违背职业规定,他们会取销我们执照的。这下你懂了吗?”   “是的,懂了。”   我说:“你有两条路。你可以告诉他们坠饰主人本来是罗秀兰,或者你可以告诉他们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已经告诉过他们一次,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说:“那就是为什么我要你一定要和律师谈谈了。”   “我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已经告诉他们的,可能不是该告诉他们对的方式。我也已经罩了你够多了。但是,在你自己钻进去探到退不出来之前,你最好能改变一下你的说法。告诉警方,那坠饰上的翡翠都被拿掉了之后,你根本就不认识了。现在你又想了一下,你记起来以前见过——”   “不行,”夏合利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一定不能把罗小姐抱在里面。我已经决定我们用一切力量要把罗小姐置身事外。”   “假如她自己告诉佛警官她告诉我的故事,这件事就可以结了。”   “对坠饰的追查也许中止了。但是,一旦大家知道了她是坠饰的主人,一定会有很多不愉快的宣传随之而来的。”   “坠饰以前的主人。”我纠正他的话。   “随你怎么说。”   “不是随我怎么说。”我告诉他:“该是照你要的方式说。”   “是的。”他说:“非常感谢你,赖先生。我对你这种忠于客户的说法,非常高兴。”   “忠于以前的客户。”我又纠正他道。   “怎么说?”他问。   我说:“你曾请过我们为你做一件事。我们做完了,交易完成了。我们不欠你,你也不欠我们。我们俩无牵无挂。套句老话叫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和你没有关系了。”   他说:“赖,你这种想法我不赞同呀。”   “为什么?”   “我认为在这件事上,你还应该站在我这一边支持我。”   “哪件事?”   “整个这件事上。”   我说:“就我们侦探社言,你来是要找出有关坠饰的去向。我们弄清楚了。”   “但是,又产生了其他事件了。”   “对其他的事,你最好亲自来一趟和白莎磋商磋商。”我说:“据我知道警探们会去访问罗秀兰和霍劳普。”   “为什么?”   “常规,看看他们会不会知道一些也许有用的事。”   “唐诺,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夏合利道,突然他像是急着要收线了。   “别客气,别客气。”我说,把电话挂上。   我开了公司车回到侦探社去。   晨报的第一次发行已经在街上可以买到了。谋杀的事在报上,乌鸦的照片在报上,还有现场照。另外就是那坠饰。真如一般案件发生一样,各报各记者都自己有自己的推理。打高空打得天花乱坠。   我看到一位所谓刑事记者的报导,他报导说:“据可靠方面报导,佛山警官曾尽一切可能方法讯问过那只乌鸦,把乌鸦所说的每一个字记下来,最后得一个结论,神秘的杀人犯把一把刀刺进死者背后的时候,显然死者正在打电话。”   “佛山警官请求记者呼吁:当时,那一位女士或先生,在和麦洛伯通话的,请赶快和警方联络。”   “在桌上的点二二口径自动手枪,也是侦查重点。这支手枪在命案发生的同时,曾经发射过。但是在阁楼里,怎么找也没有见到弹头。警方的理论是麦洛伯曾发射这支枪,子弹打中了凶手,所以本案的凶手是受了伤的。”   “警方已在附近的医院、诊所、医生方面布了线,凶手被迫就医时,就难逃法网。”   突然,电话铃响起。   我犹豫一下,心里在想要听还是不听。然后我拿起电话,伪装自己的声音道:“这是清洁工。想找什么人?”   对方的声音我听到过,一时可想不起是什么人。声音柔和,很好听。“对不起,麻烦你了。我在想找柯赖二氏侦探社的赖唐诺先生讲话。你先生既然是那里的清洁工,不知能不能告诉我,这样晚上怎么能和他联络法?”   “请问你是哪一位?”我问。   “我不愿意留下姓名——不知你能不能告诉我怎样能和他联络——”   “你一定得留下姓名,否则——”我打断他的话说。   “对不起,先生。我真的不能告诉你这一点。这是一件比较机密的事件——”   我听出声音了,那是邱信德。我说;“等一下,有人进来了。可能是赖先生,——喔,赖先生,晚安。有个电话一定要你听,他说是要紧事。”   我又回向电话道:“好了,赖先生来了,他来接电话。”   我放下电话,在办公室走着,使对方可以自电话中听到脚步声。我拿起电话,用我本来声音说:“我是赖唐诺,请问是什么人?”   “喔,赖先生,是邱倍德。”   “嗯。”   “我很欣赏今天佛警官向你查问时,你回答的态度。非常有技巧。”   “谢了。”   “看到报纸了?”   “是的。”   “我已经找到了那一位,一度拥有这个坠饰的人。我不知道你是否仍有兴趣继续调查。”   “他叫什么名字?”   “本婉律。”   “住址在什么地方?”   “9 街上的许愿井公寓。我手头上没有她的公寓号码,但是到那里你可以看名牌。”   “我知道那地方。”我告诉他。   “怕你想知道,所以告诉你”   “谢了。”   “有用处吗?”   “倒也不十分有用。”我心情愉快地告诉他道:“我受雇去做一件事。我做好了,也收了款了,事情结了。不过你对我的好意,我谢谢你。”   “喔,不过我告诉你,”邱倍德道:“我看来这件事有调查的必要。”   “那么你应该和佛山警官联络一下。”   “不行,不行,我不能这样做。你该了解——发生了那么许多事——我觉得最不能打交道的是警察。”   “为什么?”   “会把场面弄乱了。”邱倍德突然快快地说:“赖,这样说好了,在这件事上,你有一个客户。”   “我曾经有过一个客户。”   “我几乎可以确定你的客户要你调查这件事。这是一个重要线索——机密来源呀。是我个人认为你会重视的。”   我说:“谢谢你告诉我。”   他犹豫了半晌。他说:“没关系。”把电话挂了。   我快速乘电梯下楼,跨进公司车,很快开车到许愿井公寓。门口的名牌可以看到本婉律住在328号。我在楼下门口按铃,几乎立即的一阵嗡声,街门打开。   我把门推开,走过去。   自动电梯把我带上3楼,我找到本婉律的公寓门,在门上敲门。   “什么人?”她问。   我说:“我是赖先生,你不认识我的。”   她把门打开一条缝,我看到一条安全链挂在门上。显然她对近午夜来访的年轻人是相当不放心的。   我开门见山地说:“我的名字是赖唐诺,我是一个私家侦探。我在追踪一件首饰。我认为你对这件事是有所知的。我能进来吗?”   她经过开着的门缝,很仔细地看着我。突然她笑了。把安全键打开,把门开启。   “当然可以,”她说:“一个男人,直直爽爽,绝不会——”   她自己停下,显然,她想要说的话,不见得恭维,于是她把声音降低,笑一笑了事。   “不安全的?”我问,把她的话来结束。   她继续笑,“不是,不是,我安全感很高的,请进来。”   公寓小巧精致。维持得很清洁。一看就知道是有人住的,但是干干净净。   她指着一只椅子说:“请坐下来谈。”   我等她坐下,然后自己坐下。   我说:“今晚出来的明天早报,你看过了吗?”   “还没有。”   我说:“我在追踪一个坠饰。我有消息你可能知道一点。”   她好奇地问:“消息是什么人给你的产   “这是侦探最不能泄露的一件事——消息来源。”   她想了一下,说:“应该的。”   我自身边拿出报纸。我早就准备好,把报纸折叠成只给她看坠饰的照片,其他什么也看不到。我交到她面前道:“是这一个坠饰。你能告诉我,你知道什么吗?”   她看着照片,看了半晌,随随便便调整一下照片的位置,这样她就可以看到照片下面有什么说明。说明上说这是在谋杀现场靠近死者桌上所发现的坠饰,坠饰上13粒翡翠已被故意除下。   于是她又把报纸打开,看到底是什么人死了。   这过程中,她的脸上表情是丝毫未变动的。她的手也镇静地握着报纸。没有惊奇,没有呼吸改变,没有出声叫出来。   注意观察她,她大概是24岁。她金黄大卷的头发,色泽有如老式太妃糖。她前额角度整齐,眉毛直直两条,给人以集中精力思考的样子。她的嘴唇够薄,像是相当苛刻,但是嘴巴则是敏感的——随时可以笑容相对的样子。整个脸上综合起来她是个可以相处,但是却是说变脸就变脸的女人。   她自报上把眼抬起来。她说:“你想要知道什么?”   “那坠饰,”我说;“你看起来眼熟吗?”   她把这问题研究了一下。她说:“有可能。能告诉其中关联吗?”   “我所知道的比报上说的只少不多。”   “我还没有仔细看报上的报导。只看了标题。我想报上照片里那个坠饰,发现于谋杀死亡人房间里的桌子上。”   “是的。”   她说:“老实说,赖先生,我无法确定这个坠饰的样子。我可以这样告诉你,我有一些属于我们家中有相当久的古董首饰。其中大部份是垃圾——也就是说宝石不值钱,镶工又过时。有一个坠饰,倒和相片中的极为相似。不过这也不表示什么意义。古时候一定有一大批的坠饰都是那种样子的。”   “这一个特殊的坠饰,后来怎么啦?”   “没有什么后来呀,只是一个坠饰而已,它和报上那个极像,但是并不是完全一样。”   “你什么意思?”   她说:“我从来没有过一个13颗翡翠镶成的坠饰。据我看我的坠饰只是报上素描那一个艺术精品的复制品而已。但是我的那个坠饰,上面镶的一颗是人工合成红宝石,其他都是暗红的石榴石。”   “坠饰后来哪里去了。”   “我卖掉了。”   “卖给什么人?”   “你为什么问呢?”   我大笑说:“我也不知道。也许因为我是侦探,习惯于问问题了。我来这里为的是调查事情,所以每一个角度都免不了东问西问。”   她把报纸还给我。她银灰的眼珠思虑地看着我。她说:“事实上我把它卖给了一个姓邱的男人——是个经纪人,偶然也做一些这一类的买卖。至少有人告诉我如此的。”   “有意思,”我说:“你是怎么会正好和姓邱的碰上的呢?”   “不是偶然碰上的。”她说:“我把他找出来的。”   我把眉毛抬起。   她浅浅一笑道:“我把首饰拿到一个店里去。”   “牛氏首饰?”我问。   “老天,不是的,牛氏是高级店。我去的是最小的店。街口那一类的。我说过我有一批,其中一只戒指算最值钱的了。戒指上有一只相当大的钻石,不过连我自己都感到——那是那老式的切割方法——不对劲。另外还有几只表——你知道古时女士们备在胸襟上的。”   我笑笑对她说:“说下去。”   “而这一个坠饰和一条手链,我认为只有金子是值钱的。”   “你是怎么见到姓邱的?”   “小首饰店老板用秤称这些首饰,以金子的重量给我出了个价。我认为太低了一些。他解释给我听,他出的价是金子重量加那钻石的价格。其他的石头都实际上不值几文。他说,他有一个朋友对这一类古董玩意儿也许肯多出一些钱。他说那个人有客户喜欢古董的首饰。”   “他提起姓邱的名字?”   “那时没有。”   “于是怎么啦?”   “于是老板联络了这个男人,另外给了我一个价格。比原来他给我估价的当然高,几乎是一倍的价格的。”   “你当然接受了?”   她说:“我当然不能接受。突然增加那么多估价,使我想起这一批首饰中也许还有一些价值——反正,你知道,我在想他们是一定会占我便宜的。所以我告诉老板,我改变主意,决定不卖了,把首饰拿了回来。”   “又如何?”   “我又把它拿去给别的珠宝店看。”   “别的珠宝店怎么说?”   “他的估价一如第一次那家第一次给我的出价。也说除了金子外,其他不值什么钱。”   “你又如何?”   “我问他们,不是有的人专门处理古董首饰,由于他们有特殊买主所以能出较好的价格。他说他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一类生意。所以我又把首饰拿回第一家店,我老实和他们摊牌,我说我决定要卖掉这些首饰,我对他们两次开价如此离谱,十分不满,我不在乎他们赚取固定利润,但是在顾客身上赚暴利不是生意之道。”   “他们怎么说?”   “老板大笑,他说他懂得我会怎么想。他走去收银机拿出一张邱先生的名片告诉我说:‘那么请你直接去和这位先生接头,假如你能想到我,请你在总价中给我15%的介绍费,我本来也只想赚你15%。’”   “于是你自己去找邱先生?”   “于是我自己去找邱先生。”她说:“最后我和邱先生作成了这笔交易,我付了百分之十五给首饰店老板后,还比最初我假如卖掉,多了40元钱。”   “本小姐,那坠饰是在一批旧首饰里的——我想这一批,连那坠饰,都被姓邱的买去了,是吗?”   “所有的一批,是的,全部。”   “而那坠饰,他有没有显得特别发生兴趣呢?”   “哪一件也没有什么特别引起他兴趣。”她说:“他的生意看起来像投资。偶或有时他会有一些想要些古董首饰的客人。据说是像有的人想收集古董家具一样。他说有时他能用较高的价格出售这一类古董。这些东西中,他对表似乎比其他的首饰有兴趣。他说这些表修理修理还可以走得很准。”   我说:“以他这种才能的人,来做这一种生意,也是很奇怪的,是吗?”   “他有什么才能?”她问。   “我怎么会知道,”我说:“不过他穿着十分整洁,开一辆非常好的车子,显然赚很多钱,还要维持一个办公室。”   她说:“我想这种古董首饰只是他副业而已。我相信他另有办法赚大钱,但是他也不忘记可以赚小钱的副业。”   “我看你的眼光相当正确。”   “我想在你这一行,你必须经常有看人的能力。”   “也不过是尽力而已。”   她说:“我就喜欢看人。反正我认为别人看我,也是先有个印象,然后看我人格,第一个印象和人格,比什么都重要。而我自己每次看到人也总是想研究他的人格。”   “你见到邱信德又是多久之前的事?”   “三四个月之前。”   “你不认识麦洛伯?”   “从未听到过这名字?”   “在你的那批首饰里,有翡翠吗?”   “老天,没有。”   “你去过南美洲吗?”   “别傻了,我靠工作吃饭。”   “你不在乎的话,我想问你是做什么的?”   “一位保险商的秘书。”   “在你出卖这批首饰的时候,你有什么特别理由要用钱吗?”   她大笑道:“你还真能得寸进尺,嗯?”   “非但得寸进尺,有的时候我把脑袋也伸进别人掌握去。有什么办法,不问问题,在我这一行得不到消息。”   她说;“看来我已经告诉给你够多了,是吗?”   “我也认为是的。我目前不过是随便问问了。把各方面能了解的都涵盖到,看能不能归纳出点东西来。”   “那坠饰有什么重要呢?”   “我也不知道,它在谋杀案里占了一个位置。”   “那报上说的坠饰不是属于麦洛伯的吗?”   “我想是的。”   她说:“这样好了,赖先生,我要和你坦白相处。那不是我的坠饰。你所有兴趣的显然是个翡翠坠饰,我的坠饰在外型设计上是相似的,但是你我都知道,设计不过是一段时间流行如此。那时至少有成千上万这种设计的坠饰在市场中卖。其中大部份可能已经熔掉了,不见了。但是,没有出售,留在人手上的一定尚也有不少——所以说起来也不是太困难,假如有人存心要——”   “存心要怎样?”她停下来时,我问她道。   “存心要照样打一个的话,也不是件难事。”   “你认为姓邱的有这个打算?”   她说:“我可没有说。”   “我是在问你是不是如此认为?”   她说:“怎么说,你是个侦探。该由你来用脑子想。”   我说:“好吧,由我来想,就由我来想好了。”   她立即站将起来——冷静,自信,姿态中明显表示会晤已经结束,我可以告退了。   “那么就再见了。”我说;“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吗?”   “全说了。”   我告退了,下来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我打电话给邱倍德。他在他办公室。他在等候。   “找出什么东西吗?”他一听是我的声音,立即问道。   我说:“是的,我找到不少事实。”   “她能认出那坠饰吗?”   我说:“她的坠饰有一颗人造红宝石,其他都是红的石榴石。”   他说:“喔。”   我问:“什么使你想起本小姐来的?”   他说:“老实说,赖,那不过突然出现在脑子中的一件事而已,我突然记起来我和一位年轻小姐有过一笔古董首饰的交易,其中有个相似的坠饰,我找回我的纪录本子,找到她的名字、地址,我就试着告诉你。”   “你把那些首饰怎么处理了?”   “分批处理,两只表我得到了不少利润。其他差不多都是垃圾。”   “你没有把坠饰交给麦洛伯吧?”   “老天,没有。我不会把首饰随便给人的。”   “他没有向你买吧?”   “没有。”   我说:“好吧,谢谢你的秘密消息。”   “你会有所作为吧?”   我说:“不会的,好兄弟。我对这件事不会有所作为。我不知道你和这位小姐有什么牵连。我不知道警方为找出这坠饰的原来主人,肯花多少精力。但是我知道,假如我跑去看佛山警官,给他一个大大的内幕秘密消息,结果发现是要把他们注意力引开,使他们猛兜圈子,佛警官不会高兴的。当然我自己也不会高兴了。我们要再见了,再见。”   我在邱倍德能想到任何答辩之前,一下把电话挂了。   第十章   发现没有警车在霍劳普的门口。我放了不少的心。那是较为高级的一幢公寓。门庭里值班的代我通报,我正要按他公寓铃时,他把门打开了。   他是一个年轻体健,干净利落的小伙子,有一双嘲弄自己和别人,玩世不恭的眼睛。他的右腿明显地短于左腿。他站在门口耐心地听我告诉他我的职业。我告诉他我要见他,于是他请我进门。   这种公寓租金是很贵的。一只坚固实用的工作桌,放在公寓里明显方便的位置,上面乱置了报纸。立地灯亮着,指示出我进来之前,他坐着看报的坐位。   我看到一些信纸信封,上面印的是“顶好车体熔焊板金工厂”,另外我也见到马经和赛马成绩纪录单。   霍劳普不喜欢我看他工作桌的那种方式。“好吧,”他说:“有什么事,简单点快点说吧。”   我说:“我想和你谈谈侯珊瑚女人的信托金。”   他的眼睛立即亮起了怀疑,一层冷冷的面纱挂上脸前。   “你对这信托金知道些什么?”他问。   “我曾匆匆看了一遍。”   他讥讽地大笑道:“于是你认为一切都懂了,是吗?”   “我懂一点点。”   他说:“本州最好的律师,曾经逐字研究,仔细讨论。不太需要你来自作多情了。”   “我没有。”   “你要什么?”   “我要和你谈话。”   “谈什么?”   “这里面你可以拿到多少?”   “不干你的事。”   “想不想从里面多拿一点?”   “别傻了。”   我说:“现在我是个侦探。以前我一直是个律师。”   “我已经有个律师了。”   “他替你做了些什么事?”   “能做的都做了。”   “结果又如何?”   “一点也没有。”   “我想也是如此的。”   他说:“侯珊瑚是个女魔王。”   “我觉得她对你不错。”   “才怪。每次我要一点钱,先得去亲两个老鬼的靴子。去他的!我宁可等他们滚蛋。”   “然而,他们仍可以指定只给你一份年金。”   “是可能。”   “你的律师对这信托条件的合法性,有什么意见?”   “他认为无暇可击,无法可以打破的。”   “为何呢?”   “你看了遗嘱没有?”   “我匆匆看了一下信托的条件。”   “但是你没有看遗嘱?”   “没有。”   “遗嘱上她这样注明的,假如所列的原因,使信托部分或全部作废,继承人等成为剩余遗产继承人,可以把遗下的钱、房地产,全部依信托条件平分。但是她也注明:任何一个人,对遗嘱和信托条件发生不满,发生疑问,想要设法使它作废,告进法庭想打官司,立即废除他(她)的继承权,在财产、房地产、信托金上不再分他任何权益。所以你看,有什么人能绕过这一关,去攻城掠地呢。即使是把全加州的律师都请来,也是没有用的。”   “你从这里面每个月拿到500元?”   “我从里面拿钱付我自己的律师。”   “为什么呢?这种事付一次顾问费,自他那里得到建议,就可以结了。为什么要养一个律师呢?”   “查他们帐,看住他们不要支用过头了,看住他们给另一位受托人多少钱。即使如此,他们南美洲、北美洲来回的飞,你看看他们报的消费帐。”   “数目字很大?”   “除了棺材外,什么都由信托金开支。”   “目前他们弄得不错,有钱赚。给秀兰的也和给你的一样。”   “喔。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认为我可以和你两个人交换一点情报,对我们两个都会有利的。”   “从你有的情报先说起。”   “最晚出的明天早报,见过了吗?”   “还没有。”   我说:“过不多久,警察就要到这里来了。”   “警察?”   “是的。”   他的眼睛稳定,没有什么表情。他问:“为什么?”   我说:“两个信托人之一,麦洛伯,今天下午被谋杀了。”   “什么人把他杀了?”   “他们不知道。”   “你不骗人吧?”   “是真的。”   他自身上掏出一只香烟匣,取出一支烟,点上。他问:“有动机吗?”   “没有人知道。”   “你为什么来告诉我?”   “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我曾替一个和信托有关的男人工作过,所以对这事发生了兴趣。我见过罗秀兰,脑子里想出应该见见你。”   “为什么要见?”   “我告诉过你,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不出声,吸了一两秒钟的烟。然后他很快,神经质地讲话。香烟在他唇上半默着跳上跳下。小小的烟雾堆和说话声同时自嘴中喷出。“即使那个人死了,我还是没有理由一定要假装是个伪君子。我恨透了这个人。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另外一个夏合利——两个衣寇禽兽!   “他们是信托人。他们做得天衣无缝。侯珊瑚可对他们真有信心。据我后来调查,除了侯珊瑚,从来没有人相信过他们。但是你别傻,那张信托是钢筋水泥的桥头堡,原子弹也炸不透的。利用这信托,他们能剥夺我每一分的钱,而且他们计划好要这样做的。目前当然他们还在像模像样地做。到时才会露出尾巴来。”   “我的律师叫我不可冒险,要依他们规定走,一旦他们把钱多分给秀兰一些,我们就可以说他们勾结,不公平。但是还得要我生活得没有假疵。所以这些混蛋在飞来飞去的时候,我尚需自已经营一个肮脏的车体工厂。你懂了吗?我打不破这个信托条件。不过,他们如果和另外一个受益人有勾结,那我就可以设法除去他们——说他们不够资格做信托人,把全部侯珊瑚的财产放进信托基金,把信托人弄走。”   我说:“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勾结,对吗?秀兰每次拿钱都和你一样多。”   “喔,亲爱的小秀兰,那是另外一件事,”他说,声音中充满了颤抖和怒气:“那是人见人爱的小东西,每次她见到所谓的叔叔,都是无所谓的。先来上一个香吻,怎么不叫那些挖金子的脸红脖子粗。一个甜蜜的小女孩。我不拿的她也不拿。但是,她住在一个豪华公寓里。穿的是和巴黎同步的时装。她一半时间在美容院。她钞票从什么地方来的?”   “那是我想问你几件事当中的第一件。”我说。   “去问她呀!”他说:“去问夏合利呀!去问麦洛伯呀!依据信托目前执行方式,她和我拿相同多的钱。她的钱从哪里来的,我一直在自问。”   “据我知道,她另有自己独立的固定收入。”   他大笑。“自己的收入是没有错。假如我是一个金发女郎,我有修长大腿,穿上丝袜、短裤,我也会有自己的收入。这笔收入你只能问夏合利,问麦洛伯了。”   “我没有办法问麦洛伯了,他死了。”   “那你问夏合利呀。”   “我想他以前被人问过了,是吗?”   “这混帐的还有得被问啊。”   “罗秀兰和你有亲戚关系吗?”我问。   “晦,”他奇怪地说:“你以为知道这件事,而你竟不知道罗秀兰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   “亲爱的小秀兰,”他嘲弄地说:“是国内一位远亲的孤女,知道了吗?侯珊瑚离开南美,返国8到9个月。她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小婴儿。据说是远亲的女儿,父母双双突然死亡,你自己去研究研究好了。”   “你的意思是侯珊瑚回国,生下了一个女儿?”   他耸耸双肩。   “假如是这样的话,秀兰的父亲又是什么人?”   “没错,”他恶意地注视我问道:“秀兰的父亲又是什么人?”   “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今天说得太多了。”他说:“是你戳到我痛处了。麦洛伯怎么回事?”   我说:“麦洛怕死掉了。他有只宠物乌鸦,满屋子乱飞。”   “是的,这只乌鸦我知道。”   “还有一个翡翠坠饰,”我说,一面仔细看他脸部表情:“那翡翠坠饰你也知道吗?”   他摇摇头。   “好吧,”我说:“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认帐。那两个男人是相当好的生意人。他们设法可以付出信托金有关的一切开支,而信托金能越来越多。”   他古怪地看着我。站起来走向房间的另一面。那里有一架电话装在墙上,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对方接话时,他说:“吉盟,我是霍劳普。我才得到一个消息,麦洛伯今天下午死翘翘了。你证实一下。要是是真的,我们来查一下,麦洛伯在信托开始的时候,自己有多少钱,现在死的时候,又有多少私产。同时,你看看能不能查一下他的私人往来,看看有没有他的私人支票是罗秀兰的固定收入。懂了吗?”   对方说话时他没有开口,然后他说:“是我从一个人那里听来的消息。那个人还在这里和我说话。他说警方会来查这件事的每一角度。看来是我有动机的……当然。……当然我会小心……为什么我要伪装喜欢那老混蛋?对我来说,我高兴他死翘翘了。……好吧,好吧,我会小心的……你查一下,打电话回我,好吗?”   他把电话挂上,回身看我,好像他真正第一次见到我一样。“你听的能力很强,但是说得不多。看来我今晚说多了。你可以滚了。”   我说。“我认为我也许能……”   “你听我说过了。你可以滚了。”   “我无所谓。”我告诉他:“彼此没有不愉快。我不过走过这里进来一下而已。”   “你也许不是恶意。”他说:“我的律师打电话回来时,我就会知道更多了。啊,你有名片吗?”   我拿一张我的名片给他。我说:“假如不让警方知道我来过这里,我会自在很多。”   “不作正面允诺。”他说,一面看我给他的侦探社名片:“你是那一位?柯,还是赖?”   “我是赖。柯是一位女人。”   “你也许没恶意。”霍劳普说:“真如此的话,我还会再和你谈谈。你说你在本案下过一点功夫。是什么人雇你的?是夏合利,是吗?”   我挤半个身子到门外,向他笑笑。   “你混蛋,”霍劳普说:“假如我发现是夏合利,我把你混蛋的脖子扭断。绝不是说说算了。我真的要扭断你的脖子。”   他蹒跚跛行地追出房门,走上走道,跟在我后面。   我走向楼梯。在楼梯口站定,我说:“信托条件中有一条,你的律师可能忽视了。”   “我的律师一件事也不会忽视。”   “当两位信托人都死了,或是信托因故中止了,财产就必须一分为二了。”   他站在那里,皱起额头向我,不论他睑上曾有过什么表情,现在一点痕迹也没有。“你闲事管得很多,你知道很多。”他说。   我说:“已经死掉一个了。”   我走下楼去。   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柯白莎用久候的眼光等着。“唐诺,亲爱的。你一举中的,你真的能干,我白莎就知道我们搭上发财列车了。”   “又怎么啦?”我问,一下坐下来。   “夏合利,”她说:“你把他完全制伏了。”   “喔!是他。”   “唐诺,他才打电话进来。500元一周,他要你全力以赴。”   “多少全力?”   “全部时间。他要你做他个人保镖。”   “多久?”   “他说至少6个星期。”   “告诉他去他的。”   柯白莎一下在椅子中坐直,椅子咯吱咯吱的大响。“怎么说?”她问。   “夏合利,你叫他跳湖去,我们不要他。”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我们不要他?”白莎向我大喊道:“你耍耍大牌,你自以为了不起,你喜怒无常,你混蛋,500元一个礼拜,你不要?你疯啦?”   “OK,”我说:“你去做保镖。”   “我?”   “你。”   “他不要我,他要你。”   我说;“乱讲,我这样子怎么能做保镖,你倒正合式。”   她向我怒视。   我说:“我要出去一下,去管一些闲事。那只麦洛伯的乌鸦现在怎么样了,你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再说我干嘛要知道?”白莎道:“假如你认为你要把2000纯利一个月的工作抛掉,你就是疯了。那是65元一天呀。仔细想想。”   “我是在想。”   突然,她改变他的战略。“唐诺,亲爱的,你总是爱开我白莎的玩笑。你在说笑,是吗?”   我不吭声。   她温驯地笑着说:“白莎就知道你,白莎一直依赖你的。当情况严重的时候,你总是多负一点责任,渡过一切难关的。”   我还是不说话。   过了一下,她继续遭:“我还能记得那一天你到这里来找事做。那些日子里人浮于事,你在挨饿,事不好找,唐诺。当时要是有像夏合利这样给我们的工作,我们要得快,不是吗,唐诺?”(事见《初出茅庐破大案》。)   “是的。”   她向我笑道:“我绝不会忘记那时你多弱,多冷。你又饿,又没钱,任何工作你都干了。不过你肯工作。白莎叫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此后白莎给你较重要的工作,之后,我们又变成了合伙人。还不错,是吗,唐诺?”   “是还不错。”   “我知道你会对我感恩的,唐诺。”白莎说:“虽然你本来就是三竿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那种人。”   我说:“我初来求职时,你这个侦探社是个三流货,蹩脚公司。每个月一手来一手去,只能捡一些别的侦探社懒得接手的案子。你接手一些你所谓贼律师、鬼律师甩过来的离婚案。你什么都干,就是不知道怎样可以去赚500元一个月。你——”   “那是乱讲!”她大喊道。   “我加入你之后,”我说:“你出去玩,你钓鱼,你的所得税付得比以前每年收入还多。当然我感恩。你感恩过吗?”   她在办公椅中摇前摇后。生气使她把嘴唇抿成一条横横的直线。她说;“假如你要放弃这500元一个礼拜的工作,我要和你散伙,自己来处理这件事。”   “我无所谓。”我说,站起来,走向外去。   白莎等我走近外面大门。然后我听到椅子大大吱咯一下,白莎站起来,站到她私人办公室门口。“唐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不是一直由你在说吗?”   柯白莎把大门关上。卜爱茜感到了什么严重大事已经发生,暂停了她的工作。   白莎说:“唐诺。你为什么不肯替他工作?”   我说:“我不能确定他要我做什么。”   “他说过,他要你做他的保镖,唐诺。他认为他会有危险。你认为他真会有危险吗?”   我说:“20万元的信托。只要他活着,他可以作任何比例的分配,当他死了,信托就中止。他的另一位相同职位的人,被人自背后刺了一刀,直透心脏。你倒自己合计合计。假如你开一个人寿保险公司,你会照一般收费给他保人寿险吗?”   她说:“唐诺,你虽嘴硬,但是,你心中不是如此想,你不相信会有这种结果,是吗?”   我说:“夏合利相信的。”   “唐诺,你为何对他有偏见?他有什么不好?”   我说;“今天我不是挺想工作。我要点时间来做研究的工作。”   “研究什么?”   “乌鸦的习性。”我说,走出门去,把门关上。   我看到白莎最后一瞥,是见到她突然脸上冲上血色,像是血压已升高到中风的程度。从门一关上,卜爱茜立即劈劈啪啪的打字,我知道爱茜在怕——怕白莎会迁怒,找她出气。   我又把门打开。   白莎已经走到爱茜桌前,低头在怒视她。我开门时听到她在说:“……再说,我和唐诺在作商业的磋商时,我不喜欢有人偷偷的窃听。你来这里是打字。你的工作已经做不完——假如你说打字已打完了,我还有的是工作可以交给你。你给我多多打字。另外还有件事……”   “另外还有件事,”我对白莎说:“我已经下了决心,卜爱茜需要一个助手。她的助手可以专做你的秘书。爱茜变我的私人秘书。你试试职工介绍所看,不知他们有投有中你的意的。我已经和大楼经理谈过了,我要租那相连的办公室定下来,打通了做我的私人办公室。打通的费用大楼负责。”   白莎转身,凝视我道:“为什么,你——你——”   “说下去呀!”我说。   白莎的嘴唇慢慢地笑成一条硬硬的线。“你想你是什么人?”她怪异地问道。   “发财列车的开车人。看看你的车票,看你能搭车一直到多远。”我说,又把门关上。   这次我没有听到卜爱茜的打字声。   这次我出去找葛多娜小姐,她是另外有一只鸟笼可以让乌鸦休息的人。   她的地址,我发现,是在一幢次等平房后园的自建小屋里。有一段时间很多有园子的房子,时尚自建一个小屋,可以收20、30元一个月的租金。   替我开门的年轻女人是个瘦高个子,运动健美型的美女,她是休闲、运动、游泳装广告最理想的模特儿。她是褐发的,皮肤上透着金发女郎才会有的健康红色。   她很友善,像是一只热心的小狗。我一开口问:“请问你是不是葛多娜小姐?”她立即笑着说:“你一定是为乌鸦来的另一位记者。”   我说:“事实上,虽然我不能算是个记者,但是我对乌鸦有兴趣是对的。不知能不能对我说一点乌鸦的事呢?”   “没关系,请进来。”   我走进迷你的小客厅,自己觉得挤进了娃娃屋。她指个椅子让我坐,自己也坐下。“你想知道些什么?”她说。   “乌鸦现在在哪里?”我问。   她大笑。“乌鸦现在在柴房里。麦先生,当然,能给潘巧任何它要的东西。我不行。我的房东认为乌鸦是不祥之物,放在柴房里已经是最大权限了。”   “你怎么会正好有这只乌鸦的?”   “我和潘巧本来是老朋友。它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和我在一起的。”   我做个姿态鼓励她讲下去。   她说:“我的父亲是葛忠诚。乌鸦的名字是跟从我父亲的名字而起的。潘巧在西班牙语中的意思,是忠厚老实。”   “那么,你是认识麦先生的?”   “喔,是的。”   “很久了?”   “自我是孩子开始。”   “你也认识夏合利?”   她点点头。   “罗秀兰?”   她说:“我知道罗秀兰。我们不——我不常见到她,我们不同路。”   “那么霍劳普呢?”   “喔,认识。”   我说:“这我有兴趣。”   她摇摇头道:“这里面没有什么情节。我的父亲葛忠诚是侯珊瑚好几个矿场的经理。我是小婴儿的时候,侯小姐死了。我记不起她。我的父亲在三四年后死于一次矿场灾变。麦先生,夏先生都非常喜欢我父亲,知道他也在矿里死了,伤心得不得了。他们感到我父亲是这些矿的原始建功人之一。大部分矿里的钱财,是在侯小姐死亡后3到全年内赚来的。”   “乌鸦怎样认识你的?”   “喔,乌鸦。乌鸦是我的老朋友。潘巧喜欢飞来飞去,而乌鸦需要运动。所以麦先生把他的地方修得使乌鸦很高兴,随时可以飞进飞出。而我最多只能给它一个柴房存身,所以我在柴房里放了一只笼子,拿掉了窗子上的一块玻璃板,随它去飞。潘巧随时可以飞来见我。它停在柴房屋顶上嘎嘎叫我。我就出去,和它讲话,让它停在我肩上,我给它一点它喜欢的东西吃。假如我不在家,它会飞进柴房在笼子里等我,或是飞回麦先生的家。自从这件糟糕事发生后,它一直在这里,它寂寞得很。你要见它吗?”   我说;“是的,我要。”   她带路,经过房后来到一个小的堆放木柴的小房子。小房子不到10尺见方,堆满了老的破烂、纸盒、木柴、废车胎和引火柴。   “你看,”她解释道:“现在取暖都用瓦斯了,虽然房东前面的房子里有壁炉,但是已废弃不用了。潘巧会在笼子里。进来吧,潘巧,你在哪里?”   我现在看到鸟笼了,它是高挂在柴屋黑暗的一角的。是我在麦家见到那只鸟笼的复制品。两只鸟笼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当她呼叫时,我听到拍翅的行动声。我一下看不到笼子最暗的一角里,乌鸦在里面。然后它窜出鸟笼,振振翅膀,飞向葛小姐。突然,它看到了我,很快逗人地侧向一侧。   “来,潘巧。”葛小姐伸出一只手指。   乌鸦扭过头,用它明亮的眼睛斜着我。“骗人!”它说。跟下来是沙哑刺耳的乌鸦式欢乐大笑。   “潘巧,不可以这样。这样不乖。这不是好的乌鸦格调,到这里来。”   乌鸦试着飞向她。暂停在都是灰尘的火炉木段上。   “过来,赖先生要和你做朋友。他很想和你多熟悉一下。过来,向他打个招呼。”   乌鸦跳了一下,振振翅,拍了几下翅膀飞起来停在她手指上。她用另一只手抚摸它的喉咙。她说:“它不喜欢我们把手放它头上去摸。我们在处罚它时就摸它头。只要把手放在它头上面,它就会十分生气。我想这和它天性有关,鸟类喜欢自由,不喜欢被关起来,把手放在它头的上面,它就飞不起来。逃避的路线也封死了。潘巧,你见见赖先生。”   她把手移向我,我也把手指伸出来。潘巧不要我。它一面退缩,一面咕噜出沙哑的声音。我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她大笑道:“它在说:‘走开,’它说得不清楚。‘骗人’比较容易说。它真好玩,是个淘气鬼——喔,我真希望能把它带到它该去的那大房子。它不习惯像现在那样长时间聚居这里。我在想它是懂得它的主人已经死了,所以它情绪不好。”   我说:“你这里离开麦先生家不远,是吗?”   “三四条街而已。”   “潘巧除了来这里和麦家外,还会去哪里?”   “我们认为还有。”她说。   “我们?”   “麦先生和我。我十分清楚,这是……有时……”   “你是说你认为它另外尚有去处?”   “是的,但是我们不知道去哪。要知道潘巧是一只很聪明,非常保守的鸟。是不是,潘巧?但是,有的时候,潘巧就是走了,麦先生和我两个人都不知道它去哪里了,抱歉,潘巧,你是只很重的鸟,多娜那能站在这里,把手伸出来,老让你站在手指上。你到底要不要和赖先生亲近一下?”她把手移近向我,再一次乌鸦向后退缩。多娜伸出手,向鸟笼的方向给乌鸦一点推动起飞的力量。   “骗人,”它向她叫道:“走开,走开!”它跳回木段,又飞回鸟笼。   “它真的精神不正常了,”她说:“我要和它沟通,但是它脾气来了,情绪又不佳。赖先生,你要回屋坐坐吗?”   “麦先生常出去旅行是吗?他不在的时候潘巧都在这里吗?”   “当然,麦先生关心的事业都在哥伦比亚,他又不能来去带只乌鸦。麦先生事必亲恭,所以他常去哥伦比亚。但是我知道他也并不真喜欢去,他宁可在这里和播巧在一起,他也喜欢这里。不过,每次他出门,潘巧总是由我招呼的。”   “你的父亲死了,”回进房子,我问:“你母亲健在吗?”   “是的。”   “在本市?”   “是的。”   简单的回答,使我知道,有关她母亲的事,她很保守,多半不会自己主动提供消息。   “请你原谅我的无礼,是不是她又结婚了?”   “没有。”   “你是不是在做事?”我问道:“我知道我问得太……”   她笑笑道:“没关系。相信你是靠获得消息吃饭的。我是文艺界的自由人。”   “作家吗?”我问。   “商业艺术工作。我画素描,有时我也卖素描。有时依客户的需要,我替他们作画——比如有个公司要一位小姐,靠在船的栏杆上,海风吹着她头发——我给你看。”   她打开一个壁橱的门,拖出一个大的画布夹,打开一张。一位年轻女孩站在船舷栏杆旁,海风在吹她头发,也吹着她的白短裙,长长的腿,美得不得了。一件紧身毛衣,该强调的地方都强调出来了。   我对艺术没有什么修养,但这幅画非常清晰。我想一定是因为她对白的色彩使用得非常得体,又因为看的人可以得到它有风的暗示。图画充满了人生,你可以看到女孩眼睛期待地望向海洋彼岸。由于眼睛是望向水平线以上某一点,所以有一种期待未来人生的味道——而且是她敢面对,勇于接受挑战的。微风吹得短裙贴上她的腿,给人一种感觉,她喜欢微风抚摸肉身,有点超然于世。长袜以上,短裙以下,只露出一点点的粉红色大腿——不多,也已够欣赏的了。   “怎么样?”她眼睛看着我的脸。   “好得不得了。”我告诉她;“像真的一样,甚至真的也没有这样传神。”   她松下一口气说;“这是一家海上旅行的公司要我画的一幅宣传画。我画好之后,大老板又改变他宣传的主力了。他决定要用月光之夜,年轻女孩靠在栏杆上,船下有月色的反照,身旁有穿晚礼服的男主顾身向她在诉说什么,背景是船舱里的舞衫裙钗。”   我说:“还是这张好,假如他不喜欢,他是大笨蛋。”   “但是,他是老板,他改变主意了,如此而已。那个宣传主管,是他出的这张画的主意,他说画得非常好。老板只看了一眼,他决定要月光,要晚上——主要要突出海上游览的罗曼史。有什么好说的,如此而已。”   “这张画你现在准备怎么样处理呢?”我问。   “哩,”她说:“我会留一阵。我也许把它送去做月历封面,有时他们会出价买这一类东西的。”   我说;“就我看来,这是我一生所见最好的一张画。你自女孩的眼睛中可以看到日光自海上的反射,也看到她对未来人生、希望的期待。老天,这张画健康,有生气,它激励看到的人要努力,创造。”   “这样好?”她问。   我点点头。   “那我就高兴了。”她说:“这正是我画这张画的时候全神投入所希望的结果。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你知道,画画本来就是如此,你努力投入,由于你自己一再如此想,自己越看越觉得有这种味道在画里。但是,你不知道,到底是你自我催眠了,或是别人看了他会有这种想法。”   “这样说来,你是成功了。你还有什么画?”   “喔,你不一定会有兴趣的。这一堆里这张最好。事实上,里面有的非常坏。我会说里面有几张不错,但是不见得。”   “可以看看吗?”   “你真有兴趣,我求之不得,我想听听别人的批评。要知道,艺术家要表现一些东西,他不能告诉他他想表现什么,以这张旅行的女孩为例,我要把她心里的想法表现出来。不单是在海上看看而已,于是我把她的眼光抬起来,放在水平线以上,望向更远的地方。也许你也是从这一点看出我的期望来的。”   我点点头。我说。“完全正确。你常旅行吗?”   “没有。我一定得工作。告诉你没关系,我常关起门来画画一段时间,没有钱了,就出去找一个普通工作做。”   “做什么?”   “随便什么能使我过一个正正经经生活的。我省吃俭用像个守财奴。我每多节省一点钱,就表示能多作几天画。总在等有一天出了头,就可以好好全力于画画了。”   “必须把画画停下来,出去找生活的钱,舍不会影响你作画情绪呢?”   “当然,那是一定的。不过我不去想,争也没有用,人生就如此,先要有钱,才能生活。”   “照我看来,应该你可以靠画画生活的。”   “总有一天,我可以的。目前我的作品是不稳定,有纰疵的。靠艺术吃饭是困难的。有名气,再烂的作品有人要,没有名气,卖画像乞丐。有名气,大家以为你高深他们看不懂,没名气,任谁都批评得一塌糊涂。”   “说得真可怜。”   “也没有什么,做人要接受事实,很多人要去改变事实都撞得头破血流,我训练我自己绝不去和事实争。”   “要把其他的画给我看看吗?”   “喔,抱歉,不知道你是当真的。”   “不必,我倒是真的很欣赏的。我在工作,而你是在帮我忙。你懂西班牙话?”   “喔,当然,就像我是西班牙人。我小孩的时候常用西班牙话和同伴玩。我妈妈有很多说西班牙话的朋友。我是在英文、西班牙文同时应用的环境长大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报上翡翠坠饰的照片?”   “是的,有关麦先生死亡的消息,我什么都看过了。你认为他开枪打到了那凶手吗?”   “很难说。那个翡翠坠饰你以前见过吗?”   “没有。”   “但是,这件首饰在麦先生那里,至少该有几个月了。你认为他准备把坠饰当礼物送给什么人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   “他对首饰是不是有兴趣的?”   “我不认为如此。不过他是个奇奇怪怪的人,很多事都不易叫人理解。他兴趣很多。当他和人相处时,他会以对方的兴趣为兴趣。他从不强迫把自己的兴趣塞给别人。”   “夏先生怎样?”   “他不同。我对他认识不深。我母亲比较对他清楚。”   “你不喜欢他。”   “我可没如此讲。”   “那么你喜不喜欢他呢?”   “一定要问吗?”   “只是好奇而已。”   “他是个聪明人。我看他对朋友没有麦先生对朋友那样好——当然是说麦先生活着时对朋友那么好。夏先生以自己为中心,不过朋友也多。”   “别有用意的?”   她大笑道:“每个男人都是的。”   “我倒不知道。”   “真的。”   “麦先生呢?”   “绝对没有。”   “对了吧?有的男人不是。”   “麦先生与众不同。绅士,为人设想,从不占人便宜。有时他会拍拍人家的肩膀,但是人家会喜欢。是友谊,鼓励的动作。不是占便宜。”   “麦先生有没有像夏先生那样喜欢罗秀兰?”   “我不知道。”   “有过印象吗?”   “秀兰的事,我不是太清楚。”   “你认识夏合利?”   “也不是太认识。我和他也没有为秀兰的事谈过。她是他监护的孩子。我想他认为和她很亲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发现我们越谈越离开话题又越远了。你可能是训练好问问题得到你要的答案的。我则是没有训练好把自己舌头守住。我们还是谈我们的乌鸦和图画。喔——要不要来点糖果?我对甜的不太合适,而有人送了我一大盒的——”   门把手转动,没有经过敲门,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是中年人,但是没有太多肥肉。她眼珠是黑色的,两颗微高充满热情。皮肤上微微看得出原来橄榄色。她全身有自信,蔑视的气质,和她短而上翘的鼻尖相当不配合。   “啊,妈妈来啦。”   母亲看着我。   “妈妈,我给你介绍赖先生。”   我告诉她我非常高兴见到她,她向我浅浅一鞠躬,说道:“赖先生,你好。”她的声音低而有磁音,本来应该极好听的,但是因为她心中有事,说话用单调的平述,减少了诱惑力。   黑眼珠扫上画夹,在多娜能把画夹关上之前,她看到了图画。   “又弄这些笨笨的鬼玩意儿?”   多娜大笑道:“是的,妈,还在孜孜工作。”   葛太太给她一个厌恶的表情,“弄不出钱来的。你画了又画,又画,得到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多娜对这些老调一笑置之,“有这么一天我会成功的。妈,坐一下。”   葛太太坐下,有些怀疑地看着我,又看着多娜。她的黑眼珠——我看有一段时间一定很浪漫的——现在是掠夺性的。她有一眼就看穿一切的天赋。“这盒糖哪里来的?”   “邮寄来的。我还没打开吃。今天早饭后它就寄来了。”   “你该多想想自己该结婚了。”她说。她把盒盖打开,看看里面,转向我。   这次她眼中赞同多,敌意少。声音有邀请的意思。“赖先生,来一粒糖吧。”   “太早了,不了。谢谢。”   葛太太很小心地选了一颗,一口咬下去,想说什么,改变主意,把整颗糖都吃了,伸手拿第二颗,她厌烦地说:“这些警察!”   “妈妈,又怎么啦?”多娜问。把画夹放回壁橱,把门关上。   “都是些笨蛋。”葛太太说,一面吃下第三颗糖。“多娜,你收到我通知了?”   “是的。”   “你知道我要来?”   “是的。”   葛太太看着我。   我说:“对不起,我该走了。我——假如可能,希望能下次再见你一次——热线追踪,你知道。”   “你是属于什么报纸的?”多娜问。   我摇摇头说:“我不属于任何报纸。我和别人不同,我——我只是有兴趣。”   葛太太问:“对什么有兴趣?”   “乌鸦。”我说着向她笑笑。   多娜说:“但是我以为你是新闻记者。”   “不是的。”   “记者!”做母亲的大喊道:“多娜,你怎么会笨到去和记者穷聊?老天,你太友善,太天真了。你到东到西和人聊天,各种各样的人,你不觉得你不该这样吗?”   “但是,妈妈,他说了,他不是记者。”   “那么他是什么呢?”   “我——”多娜说了一个字,说不下去了,她向我尴尬地笑笑,突然道:“赖先生,由你来回答她这个问题。”   我转向葛太太。“是这样的,我有兴趣于——”   葛太太的脸色墨黑。“多娜,那盒糖怎么啦?”   “怎么啦,妈妈,怎么啦?”   “最后一颗,吃起来不太对——”   她睑上急速地起着痉挛。突然她黑眼珠充满惊慌。“你叫我中毒!”她大叫。   “妈!怎么啦?”   她快速地用西班牙语说话。女儿也用西班牙话说,但不论她在说什么,她在退缩。然后妈妈用英语讲:“所以你现在要杀我了。”   她手臂快速移动,当金属闪烁,耀进我眼睛时,我向前冲,去抓她手臂。她已经把手里的刀拉后,准备要抛出来了。我没抓住她手臂,但是抓住了她衣袖,在刀子快要脱手的时候,我拼命拉她衣袖。衣袖破裂,飞刀落在地上。   再次,她用西班牙话飞快地说话,想要冲到浴室去,颠倒一下,体力不支倒向一张椅子,当时吐了起来。   我根本没有听到佛山警官走进来。我只知道我和多娜想把她扶进浴室去,突然觉得多出了一个人在帮我们忙。我抬头一看,那是佛山警官。   “怎么回事?”他问我。   “她认为是中毒了。”   佛山看向桌上的一盒糖。   “糖?”   “是的。”我说。   “家里有芥末吗?”他问多娜。   “有。”   “混点芥末水。”他说:“要温温的。给她喝,喝很多。你的电话呢?”   “我没有电话。房东太太准我用她的,在前屋里。”   佛山一下离开,把多娜和我留下来照拂病人。多娜混了很多芥本水。那母亲呻吟,干呕,痛苦。看来像是一个小时,多娜才把芥末水弄好,灌进她的口中,她身体发抖,跟下来就大吐起来。   过了一下,呕吐过去,我回进客厅,让多娜伴着她妈妈。我开始去看那把刀。   刀就在客厅,插在地上——不是葛太太要拿来做飞刀那一把。葛太太刚才要拿来做飞刀的是一把少见的玻璃柄匕首。现在插在地上的是一把木柄一般用的刀,刀锋上尚有油漆颜料痕迹。   我没有去碰它。   这时多娜在叫我。她妈妈歇斯底里起来,大吵,大闹。我又回进浴室去帮她忙。   我渐渐听到警笛声接近,我听到救护车鸣叫声。我看到白袍人,又看到佛警官发号司令。穿白袍的医生把我推向一边。一阵大乱后,我发现我自己站在院子里,两个无线电警车警员和佛山警官正联絮不休在讯问我。   “怎么回事?”他问。   我说:“我对那乌鸦有兴趣。”   “为什么?”   “只是有兴趣,没有别的。”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她妈妈。”   “你看到她吃糖了?”   我点点。   “吃了多少粒?”   “三四颗。”   “吃了糖多久她就不舒服了?”   “几乎是立即的。”   “像是氰化物。”佛山道:“赖,别跑开。我等一下还要和你说话。弟兄们走了,去看看那糖再说。”   警察们都进入房间。两个人抬了担架,架了葛太太。他们把她装进救护车,我听到救护车呜呀呜呀的开走。   前面屋子里有一个女人在看我们。她的好奇心使她看来有些鬼祟了。每次当她看到我在看她,她立即转过脸,自窗口移开,像是忙着在做什么家事。过不多久,她的脸又出现在另外一个窗口,向这边看。   我走向小屋的背后,向柴屋移动。   没有人阻止我。   潘巧不在它笼子里。   我爬过都是灰尘的木段。我脚尖站在一只用坏了的衣箱上,开始向笼子里摸索。   鸟笼后半部有一个隔开来的地方。那里鸟用干叶、嫩枝围成一个小圆圈,做了一个窝。我设法把手伸进隔开的那位置,把手在里面摸索。有一件硬硬滑滑的东西碰到我的手指尖。我设法用食指和中指像剪刀一样把那东西夹出来。   即使是在柴房的阴暗光线里,深蓝色的耀射反光进入我眼中,有点迷幻的催眠力量。   我把它投入口袋,又把手伸进鸟笼。我没有再找到别的东西。正要放弃时,突然在里面一角上我摸到一堆小石子样的东西、我把它拿出来,那是4 颗大的翡翠,像以前我见过那些一样碧绿晶透,一样好。   我仔细再摸确定再也没有宝石了。我离开柴屋。   我晃来晃去5到10分钟,佛警官出来了。他走向我道:“赖,糖果是怎么回事?”   “她吃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女孩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我说:“老天,我在这里也是初来乍到呀。”   “这混帐的糖果当然不可能自地上蹦出来的。”   “应该是不会的。”   “有没有人邀请你也来吃一块?”   “有。”   “什么人?”   “那妈妈。”   “但是那盒糖在你进来的时候已经在了,是吗?”   “我没有注意到。我有别的事在我脑子里。她认为我是个记者。当然一个女孩子不可能请每一个来打扰她的新闻记者吃糖。”   “但是她请她妈妈吃了,你记得的,是吗?”   “不,记不得。我认为妈妈正好走进来,是她自己拿来吃的。”   “赖,你知道,她妈妈并没有把糖带到她家里来。糖是本来在女儿家的。是她邀请妈妈尝几块的。”   我说:“我仍认为妈妈是自己动手的,我确信糖不是她妈妈带来的,但我不会为这件事宣誓作证。我根本没注意那妈妈在干什么。她进来时,我正好在套一点消息出来。是她改变了一切情况,她要我出去,我正在想离开。”   “你在套什么消息?”   “喔,东找一点,西找一点,都不是特定的。”   “你在替什么人工作。”   “目前,完全是替我自己。”   “那是什么意思?”   “正如我所说的意思。”   “夏合利说,他请了你们的侦探社为他多收集一些资料。他看来有些神经质。”   “他给我们出过价。”   “你到底在不在替他做事?”   “没有。”   “白莎也认为你们在替他工作。”   “白莎也许在替他工作,我反正没有。”   “那么你七窜八窜干什么?”   “收集一点整体的资料。”   佛山说:“又来了。我不喜欢兜圈子。”   “我尽可能直话直说。”   “那女孩子,你看她怎么样?”   “正点,有克拉斯。”   “老天,我又不是瞎子,也许瘦了一点点。但是曲线一点也不影响。不过你也知道,这不是我问你的问题。我要你说,你认为她如何?”   “OK。”我说。   他故意仔细看我,左右地看我。于是他说:“对的。你想她是OK的。你这小子讨厌得要命,跟你讲话缠不清楚,累得要命,你可以走了。中毒的事,不准讲出去。”   “我一定要向我合伙人报告的。”   “我是指新闻记者。告诉白莎,不许乱讲话。”   “为什么。这有什么机密吗?”   “也许。这一把插在地上的刀子是怎么回事?”   “有人抛下的。”   “谁?”   “那妈妈。”   “那女儿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认为是妈妈抛下的。”   “她怎么会把刀抛下?”   “她一下不舒服了。”   “那个时候她到底拿把刀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有问她。当时的事相当混乱。”   佛山继续把眼睛盯着我看,“真把你弄成那么混乱?”   “我倒并没有真混乱,只是我没注意,所以不能看到每一件事情。事情发生时我正准备离开。她也许是准备拿刀开糖盒。”   “怎么发生的?”   “她妈妈不舒服了,而且是真的不舒服了。”   “有没有说什么自己中毒了。”   “我现在想起她对她女儿说什么不能要这糖了,吃起来味道不对,或是曾说到她中毒了,反正好像说起过,又不一定。”   “你不知道刀是什么地方来的?”   “我记得我看到一把刀,”我说:“然后那女人不舒服了,于是我过去扶她,于是——于是反正你知道,她变成非常不舒服了,而——”   “女儿说,这把刀一直是在桌上的。你见到吗?”   “有这个可能。”   “女儿说,她常用它来刮掉画上的油漆,所以就放在桌上。”   “这是她的家,她会知道得更清楚。”   “你是说刀子本来可能是在桌上的。”   “警官,你这样看,我来是有我自己目的的。桌子上是有不少劳什子的东西放在那里。那刀子可能是在杂志下面压着,也可能随便一看就看得到。糖也可能在桌上。糖也可能是她妈妈带来给她的。我不知道。老实说,连刀子都可能是那妈妈带进来的。”   “不是。那女儿已经承认刀子是一直在桌上的。是她的刀子。”   我说:“你看,这不就结了。”   佛山生气了:“我他妈那里结了?”   “你不知道结了吗?”   佛山不喜欢我的问句。他说:“再过几个小时、我对那盒糖就会知道很多了。到时说不定我还要和你讲话。”   “随时,随时。”我告诉他。我站起来,经过前面那家房东家的房子侧面,坐进停在路边的公司车。   第十二章   我走进外办公室时,卜爱茜暗示我走近她,告诉我说;“唐诺,白莎情绪差得不得了。”   “对她有益的。”我说:“温度上升,体内毒素都可以逼出。否则我还要送她去3温暖呢。”   “她现在不到3温暖呀,她在火里熬呀。”   “对付你了吗?”   “只是凶凶地看我,唐诺,我有点怕她。她从介绍所弄来过两个女孩试用,不理想。上一次她要用人的时候,正在不景气。人浮于事,一个小职位,大家争得要死。现在情况正好相反。进来的人没有真本领,但是若没好薪水,她们尚懒得工作。我自己看过他们工作,真够烂。”   我说:“好,我去看她要想什么?”   “唐诺,你现在进去保证你们会吵起来。她内心激荡着矛盾的情感。”   我说;“不要紧。我们这里早晚都应该重新组织一下的。”   “唐诺,不要,你在为我,是吗?”   “倒也不是,白莎叫你一直一个人在做两个人的工作。而大部分她送出来叫你打字的,在我看来都是垃圾。”   “这是她本来的工作方法之一。”爱茜说:“白莎的理论是客户跑进我们办公室,假如看到我在看电影杂志,一定以为我们侦探社太闲,生意不好,就有了不好的印象。她要我在任何人进来的时候,都在拼命打字。”   我说:“自从她想出这办法之后,时代改变了很多了呀。”我经过外办公室,来到白莎的私人办公室。   白莎坐在她办公桌后,她的下巴落在胸前,呼吸沉重,一声不响地在生闷气。她看到我开门,进入。她抬起头来,脸上出现一阵红色,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又停住。   我走过去,坐在客户用的椅子上。   白莎保持温怒,也不开口足足15秒钟。突然,她的椅子高八度的吱洛一声,她整个人向前凑近,向我大吼道:“你以为你是老几?”   我点上一支烟。   “我受够!我已经受够了你了。但是你现在完完全全疯了。你以为你是老几?”   我喷出一口烟道:“像爱茜这种女孩,今日的行情该给她薪水多一倍。你给她的百分之九十工作,都是无聊的玩意儿。你只是交给她,目的是叫她和打字机拼命,万一有客户进来可以印象好一点。”   “怎么样,又怎么样。”白莎耍赖地说:“我们付她薪水。她不想干可以不干。只要她干,9点到5点之间都是我们的。1天8小时,每小时60分钟——480 分钟,每一个狗屁分钟都是我的,每一个混蛋秒也都是我的。”   我摇头道:“现在用人不是这样用法了。再说,你也不必再说爱茜了。自今日起,她是我私人的秘书了。你去找一个新小姐,你把工作交给新的小姐好了。你就告诉她每一个狗屁分、浑蛋秒都要打字,以给进来的客户好感。你倒试试看,行不行得通。”   “行不行得通?”白莎大叫。“我连找一个能好好打字的都找不到。她们一个字一个字要找出来打,好像打字机会吃人,会咬她们的漂亮手指头一样——喔,管他什么呢,我要用我的方法来管理这个办公室。”   我说:“你假如决定要拆伙,就不必如此大叫。”   白莎的脸又胀成猪肝色,然后突然红色退掉,变成了铁青。她握紧拳头,沉重呼吸出声。然后她尽出全力道:“唐诺,亲爱的,你知道白莎非常非常喜欢你。但是你就是没有生意眼。你是个聪明的小魔鬼,你看得透案子内情,你有胆,但是办公室作业不一样,你一点也不知道。讲起花钱,你是天生大笨蛋。你花钱如泼水。讲起女人,唐诺,你是在幼稚园,向你笑笑,你就狗踮屁股起来。你没有保护自己的免疫力。你跟了她们走。你现在加薪,加薪,卜爱茜已经在拿我一直给她薪水的两倍了。”   我说:“我们应该再给她加倍的。”   白莎把嘴拉得硬硬长长的一条线,怒目看着我。   电话铃响。白莎很困难地把自己镇静下来,拿起话机,她说:“哈罗……是的……喔,我知道……当然,我们两个都十分忙,而赖先生是……不不,不是太忙。他正在为一件任务作最后的结束工作——那是一件大案子。他正在做结束工作,只要他一结束,他会有空……是的,马上……我来看看,我能不能找到他。我能回你电话吗?……是什么号码?好,谢谢你。”   白莎在拍纸簿上记了一个号码。她说:“我几分钟内会回你电话。”于是挂上电话。   她转过头来笑着对我。“你这个小混蛋,”她说:“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弄的。这是你天生的,你对女人的一手。你总是会碰到这种女人。她们为你疯狂。”   “这次又是谁?”   “唐诺。罗秀兰。她要你马上去她的公寓。她有一件重要工作要我们办。她说她知道我们是高价码的,但是,我们会有成效。她说她抱歉,她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没有太重视你。她现在真是甜得不得了。”   我把香烟按熄,开始走向门去开门。“唐诺,你现在去是吗?”   我点点头。   白莎的脸色现在一路笑到底,“这才是我所喜欢的你,唐诺——充满了开拓新事业的愿望。你尽管去,不必担心办公室这一头的事。白莎都给你包了。这里会给你一个私人办公室,卜爱茜马上调为你的私人秘书。这些繁文缛节你都不必烦心了,好人。”   卜爱茜在外间听到白莎最后一段演讲。她眼睛睁得像两只高尔夫球。我无动于衷地经过外办公室,把门打开,在我身后关上。白莎一直追出来咕噜不停地一再保证,嘴巴笑得合不起来。   我找了一家药房,我打电话给罗秀兰。   “我是柯赖二氏的赖唐诺。是你要见我吗?”   “喔,是的,我要见你。我在想,想你能不能到公寓来。”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   “你为什么不来我们办公室呢?”   “抱歉,我不能呀,我答允了一个人,我会一整天敢在家中,而现在我无法和他联络。这是个重要大事。你看,我愿意付你你要的代价。事实上,我要——我该怎么说?——要聘雇你。不,可能应该说聘请你——”   她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我拿着话机,什么话也不说。   “你还在吗?”   “是的。”   “我是说,我要聘请你替我做些事……是要紧事。我不愿在电话上和你讨论这件事的性质。应该一切没有问题的—一我是说你替我工作,所以你该来我这里。”   我说:“在今天下午之前,我来不了。”   “喔!”她显得非常失望。   “能等到那时候吗?”我问。   “当——当然。我想是可以的——如果非如此不行的话。”   “你约好的是上午,还是下午?”   “只是含糊的一整天随便什么时候。我告诉我朋友,我一整天都在家。”   我说;“好吧,今天下午我反正会来。我来之前会先给你电话,让你有充裕的时间,这样我和这位先生不会碰头。”   “你和这位女士不会碰头。”罗秀兰淘气地纠正我说。   “原来如此。没关系,我反正会先通知你的。”   我挂上电话,我打电话给顶好车体熔焊板金工厂。答我话的小姐说话吞吞吐吐,有点笨头笨脑。   “请霍劳普通话。”我说。   “我——我没有办法——他不在。”   “他在哪?”   “你是谁?”   “报馆。”   “我不知你姓什么?”   “不是个人,”我说:“这是报纸。报纸要找他,要访问他。你去找他。他在哪里?”   “他——他去护照科。”   “护照科?”   “是的。”   “为什么?”   “去拿他的护照。他们告诉他办好了。我——你可以打电话找他。”   “他要出国哪里去?”   “我不能告诉你。你最好自己打电话到护照科找他。”   我等她把电话挂了,我也把电话挂了。   我走出药房,开自己的公司车,到葛太太住院的医院。我弄到她病历并不困难。她是硫酸铜中毒。一位内科医生不愿告诉我病人的状况。但是他告我说硫酸铜中毒。   “硫酸铜,”那个内科医生像是在对实习医生上课地说:“很少在他杀案中用作杀人的毒品的。不过它的毒性还是相当快,相当严重的。由于入胃后,几乎立即引起呕吐,所以到目前为止,口服致死量还尚未确定。原因之一,当然一下吐出多少非但无法估计,而且呕吐的程度,因人而异也相差很大。”   我不断点头,以示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太多东西。   “事实上,”内科医生说:“5 厘的硫酸铜,是一帖很好的立即呕吐剂。硫酸铜本身是磷中毒最好的解毒剂,它不但使胃里的磷吐出来,而且可以和剩下来的磷起化学变化成为无毒的物质。”   “她也有磷中毒吗?”我问。   “不,不,你误解了。这是一个纯的硫酸铜中毒,糖是动过手脚的。经检查,每一颗里都有硫酸铜。”   “既然5厘可以引起呕吐,那么5厘不会致死吧?”   “这样说好了,”他说:“专家到现在也不能确定。韦伯士特在他的法医毒物学中,特别指出冯霍士得所说,致死量是8 厘。龚沙利期、凡上、海尔平都说要再多一些,但是因人而异,相差极大。美国药典说5 个厘是很好的立即呕吐剂,15分钟后可以重复再给一剂,通常不超过一起用两次。”   “真有意思。”我说:“我们的病人如何?”   “显然,她吃下去了之后,立即发生了呕吐,把毒物都吐出来了。送到这里来时,她不过神经质发作,如此而已。”   “她现在在哪里?”   “出院了。照我个人看来,她根本不需要住院。晦,我不应该和你谈病人。我只和你谈硫酸铜。”   “硫酸铜用来干什么的?”我问:“有特别有途吗?”   “印花布的印染,也有来做颜料。水处理也用到它,还有镀铜。”   “到处买得到?”   “没有什么特别难买到就是了。”   “为什么有人要拿来装在糖里毒人呢?”我问。   他看看我,摇摇头。“鬼知道。”   我向他道谢,开公司车到警察总局。   宓善楼警官正好在办公室。假如不是老想我的拜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假如不是老想我每次去都是想要在他那里弄点消息出来,他就会轻松得多了。不会那么小心,把—切留在心里。我和白莎认识宓善楼,还是他在凶杀组做小角色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认为他爱上了柯白莎。只是柯白莎太男性化了,没有给他好脸色而已。   “哈罗,唐诺,”他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随便走走。”   “白莎可好?”   “老样子。”   他塞了一支雪茄进口里,但是没有点火。“来支雪茄如何?”他问。   “不,谢了”   “要我给你做什么事?”   “我说过了只是随便走走,好久不见了,有点想你。”   “我很少往外跑了。”   “以前你常到我们办公室来的呀。”   “都是公事。”   “我们又不会咬人。”   “不咬人才怪。”他生气地说:“在你参加白莎的公司以前,白莎是顶不错的。她辛勤工作,自常规工作中赚点蝇头小利过日子。是你用钞票冲昏她头的。”   “她赚了不少,不是吗?”   “她赚钱没错,但是这里的上级对你们注意了。只要听到你的名字,大家眼睛睁得比什么都大。”   “那样严重?”我问。   他点头沮丧地说:“我没办法,我自己的位置也要守着。我可以和你们保持友谊,和你们一起混,但是只要有一次老毛病发作,玩过了头,被人捉住尾巴,我跟了你完蛋。”   他猛咬他雪茄。   “假如别人捉不到我尾巴?”   “会的,早晚会的,久走夜路嘛。”   “假如我不做犯法的事。”   他耸耸肩。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过是吗?”   “只是没被捉住而已。”   “是我没有做过不法的事。”   他说:“不是的,赖,你像一只船,全速的在水雷区跑。你对这水道十分清楚,知道哪里可去,哪里又不可去。你熟知法律。当你在法律范围内的时候,你都是玩得危险叭啦的。要用一个显微镜才知道你没有出轨。有这么一天,你会撞上水雷,碰炸掉。我可不要和你一起碰。”   “我不是也离开过一段时间吗?当兵啦,休假啦。”   “没错。”他说:“但是你给白莎打了要过豪华生活的针。她有了赚大钱的瘾了。我喜欢白莎。她心肠硬,人直。信不信由你,她想停下来的话,她会是人家的好妻子。没有人应该欺骗她的。唐诺,她多大了?”   我说:“我不知道。我认识她四五年了。看来没什么改变。35到40岁。”我把眼光下望。   “嗯,也不算太老。”他挑战似地说:“看我也是40出头了。我觉得自己绝不输过任何年轻人。”   “看起来也不输年轻人呀。”   “嘿!乱拍马屈一定有原因,你要什么?”   我说:“一个叫做麦洛伯的男人昨天被谋杀了。”   “是的,我都知道。”   “佛山警官在主办这件案子。”   “嗯哼。”   “麦洛伯是一张遗嘱中两个信托人之一。”   “另一个是什么人?”   “夏合利。”   “你替他工作?”   “我们替他工作过。”   “工作做完了?”   “在我这一面都结束了。他要我们再替他做些事。”   “什么事?”   “据说是做他的保镖。”   “为什么?”   “我不知道。”   “去你的不知道。”   我傻样坐在那里,善楼猛咬雪茄。“唐诺,你深藏不露。谁要跟了你玩,早晚死定。”   “对朋友不会。我从不背叛朋友。”   他用手梳梳又厚又卷的头发,他说:“你要什么?”   我说:“夏合利在担心。”   “担心什么?”   “我告诉你,我不知道。”   “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拆个字,还是起个卦?”   我说:“夏合利和麦洛伯是侯珊瑚遗嘱中两个信托人。遗嘱中钱不在少数。有两个继承人;女的叫罗秀兰,男的霍劳普。”   “怎么样?”   我说:“两位信托人都对秀兰非常好,也都觉得应该薄惩劳普。秀兰本来是想要什么都可以的。劳苦不行,除非信托中止。”   宓善楼把雪茄自四中取下,向一只黄铜痰盂吐了一口口水。他说:“你得知道,遗嘱这玩意儿虽然减少不少法院困难,但也增加了很多警察麻烦。”   我说:“信托在两位继承人到某一个年龄时就会结束。届时,信托人可以给他们钱,也可以给他们年金。”   “嗯哼。”   “我想两位继承人当然希望一笔把钱拿下来,假如是我,我也会这样的。”   “没有人在问你的意见。”   我说:“信托在另外一种情况下也会中止。”   “什么?”   “两个信托人都死掉。”   他向我皱起眉头。突然他问:“怎么着?”   我说:“假如两个信托人都死掉了的话,于是这笔钱加上房地产,会自动的分成平均两份,两个继承人平均分配。”   “多少?”   “20万左右。”   宓善楼嘴中的雪茄震动,乱科,有如他要把雪茄吞下去似的。   “所以你来找我?”他说。   “所以我来找你。”   他一口咬下他口中湿湿的雪茄,用手背抹掉嘴唇上零星的烟草末,一口把口水吐在痰盂中,看了一下手中已咬成扫把样的雪茄屁股。他说:“你要什么?”   “这件谋杀案中,有件事很好玩。”我说:“麦洛伯有一只乌鸦,叫做潘巧。麦洛伯被杀的时候手里正拿着电话。他面前,在桌上,有一枝点二二口径的转轮枪。其中一颗子弹已经发射。我不知道他射中了什么。”   宓善楼耸耸肩。   我说:“夏合利发现尸体时,我和他在一起。我曾经左右看过,我看不到那点二二子弹头卡进什么地方去了。据我知道警方也一直未能找到,是吗?”   “你认为有人带了子弹在身上跑了?”   “据我知道这是警察的推理。”   宓善楼把雪茄放回嘴去,咬来咬去。又把一只手插进浓浓头发里。“我告诉你,唐诺——不可以告诉别人。”   “什么?”   “那点二二子弹痕迹已经找到了。”   “是麦洛伯打向什么人而落空了吗?”   宓善楼摇摇头:“他这一枪射向屋顶,看来他想来一次快枪,不过他不是好手。”   “什么意思?”   “阁楼顶有个洞,乌鸦可以飞进飞出。”   我点点头。   宓善楼说:“我的人看到枪曾经发射过一发子弹,房间是密室,找不到弹头,他们自然认为是子弹出了问题,想到麦洛伯为了自卫开了一枪,子弹打到了人,那人把子弹带游。”   我点点头。   宓善楼说;“不论是什么人发射的子弹,他瞄准的是那个洞,希望子弹射入蓝天。但是没射准。子弹被发现正好卡在洞边上。”   我把眉毛皱到紧得不能再紧,希望善楼知道我在深思。善楼等我说话,我没有说,所以他继续道:“你看,实况是这样的。麦洛伯有一支枪,只是一支点二二,不过仍旧是一支枪。他被一个用刀的人杀了。假如枪是麦洛伯的,他指向的自然是有刀的那个人。那样会有一场打斗。”   “为什么?”   “假如是他开的枪,当然是在刀子插到身上之前。依据解剖的法医所说,麦洛伯在刀子自背后插进心脏后,什么也做不了了。这一场热闹戏,假如是麦洛伯持枪挑的衅,那个用刀的反而可能是自卫了。”   “你的意思这一枪是凶手发射的?”   “正是如此。”善楼说:“这凶手是麦洛伯认识很熟的人。对他很信任的人。麦洛伯正坐在椅子上打电话。凶手则就站在他边上。可能是那凶手不喜欢他在电话上说的话,可能凶手只是在等候合宜的时刻。但是他自鞘抽出刀,等到合适的时候。戳进麦洛伯的背。麦洛伯翻倒了椅子,那刚杀了人的家伙镇静地打开抽屉,因为他知道抽屉里有麦洛伯的点二二口径小手枪藏在那里,他走到麦洛伯倒地的附近,对准了给乌鸦准备的洞,扣了板机,把枪放桌上。他希望子弹自洞中出去,但是没那么准。”   “过高?过低?还是在两旁?”   “高了。”   “你认为是凶手发射的?”   “当然也可能是女的。”   “女的。”   他看着我说:“当然,案子里有关的女人很多,谁知凶手是男是女。”   我问:“你怎么会认为是凶手开的枪?”   “我们对麦洛伯的手做过石蜡试验,手上没有火药粒。”   “指纹呢?”   “没有。”   “枪上有指纹吗?”   “有一些模糊不清的。”   “你是说枪被擦抹过了。”   “不——我是说枪并没擦抹得很干净,凶手可能是在开枪时用一块手帕包住枪柄的。唐诺,你到底要什么?”   我说;“我要去南美洲。”   “我也想去。”   “我是说我现在就要走。”   “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要替我去拿护照。”   “你疯了?”   我说:“没有,我没有。我要请你用电话,现在打电话给国务院的护照科,就说赖唐诺是个私家侦探,他在办一件谋杀案,说你有十分的信任,希望他们尽一切可能早些把护照给我。”   “你疯了。”   我摇摇头。   “即使我想做,我也不能这样做呀。帮不了你什么忙的。”   “走对了路,就对我们很有帮忙了。”   “白莎对这件事怎么说?”   “她对这件事不知道。”   “什么人出钱叫你去南美洲?”   “我自己。”   “那边又有什么呢?”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去?”   我说:“霍劳普马上要去。他是侯珊瑚两个继承人之一。遗属里大部分的财产是在哥伦比亚。”   “你是说你下去跟踪他。”   “我只是想去哥伦比亚。”   “我怎么样。替你去火中取栗,之后呢?”   “之后你得到一颗栗子呀。”   “那栗子也烫手得不得了。”善搂抱怨地说。   “你可以等到了它冷了再吃呀。”   “我怎么知道你不耍什么花巧呢?”   我笑笑道:“你把我们两人弄混了。你说你要火中取栗呀,这不要什么花巧。”   宓善楼说:“唐诺,等一下,我替你打头阵,然后我被逮住了——”   “你不会被逮住的。不会有事发生的。你要不要我送你一本霍劳普在哥伦比亚做些什么事的报告?”   “对我没有什么必要。”   “有没有什么不想要的理由吗?”   “假如真发现什么,你会告诉我吗?你会一字不漏告诉我吗?”   我笑着摇摇头。   “我也如此想。”   “但是,万一我知道了是谁杀的麦洛伯,我会告诉你,由你去处置。”   “就凭你一句话?”   “就凭我一句话,有关谋杀案的都交给你来办。”   善楼犹豫着。   “其实,”我说;“你根本不会有什么损失。你和我都知道,警方不可能出钱请一个人到南美洲去追寻线索,尤其是只为了霍劳普要去南美这一点点原因。这是你不花钱,但又仍不脱线的方法之一。何况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有托辞脱身,你有益无害的。”   善楼自口中拿出他的雪茄,笃一声抛入痰盂。   我说:“我有没有骗过你?”   “你耍过花样。”   “但是我从未叫你失望过。在事情结束之前,你总是占到便宜的。”   宓警官叹口气,伸手拿起电话。“我该找什么人?”   “护照科主管,要讲得严重,有力。”   第十三章   下午黄昏,我才到罗秀兰所住的公寓。   她自己在公寓房门口迎接我,把她柔软的玉手放我手里。她的眼睛像狗的舌头一样显著欢迎的样子。   她说:“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要聘请你们。”   “我工作本来就多姿多采的。”   “我觉得你很容易引人信任。”   “谢了。”   她的手仍放在我手中,用另外一只手把我迎进门厅。她穿了人造纤维的上衣,下身穿条皮裤,更显出曲线的美妙。胸前低剪裁的开口,使人对她橄榄色的肌肤发出不同的幻想。   她把她的手放在我手里,就站在我边上低声地说:“我的朋友还在这里,你等我把她送走,我们再谈。”然后,她高声地说:“请进,请进。”   我走进客厅。   一个女人,抱住了一只软坠,斜靠在长沙发上,双腿蟋曲在沙发上,腿上盖了一条光亮色彩的毛毯,我看不到她脸,见到的是深的发色和侧面的面颊。   “请坐,请坐。”罗秀兰说。“我的朋友有点感冒。她受了一次很大的伤害。珍妮,亲爱的,我要你见见唐诺。我告诉过你的一个好朋友。”   在长沙发上的身体转过来,突然她坐直她身体,盖在腿上的毛毯落到地板上。一条非常美的大腿,自沙发上落下,脚尖落到地上。双目怒向看着我,葛珍妮一连串带着毒意的话自嘴中吐出。   “她毒我的时候,这个人也在场,多半他也有一手的。这个人是她的朋友,不可以信任他。我告诉你,不可以——”   “闭嘴!”罗秀兰对她说。   葛太太葛珍妮在她大叫一声下,真的闭上了嘴。   罗秀兰向我转身。   我说:“我的确见过葛太太。我正好去拜访她女儿。葛太太在哪里吃了几块有毒药的糖。那时我也在场。”   罗秀兰把她大大深色眼睛盯着我看。“你和多娜在一起干什么?”她一个一个字平声地问,有如在录音打字一样。   “我在调查麦洛伯被谋杀案。”   “为什么?”   “多半是为保护我自己。警方知道尸体被发现时我和夏合利在一起。他们最不喜欢发现尸体的私家侦探,尤其是常会发现尸体的私家侦探。”   “为什么找葛多娜,她有疑问?”   我耸耸肩。“我不是到这里来聊张家长,李家短的。”   “你去她那里为的是询问她?”   “可以这样说。”   “她知道你去的原因吗?”   “她至少知道我去的目的是要消息。”   “她知道你姓名吗?”   “她以为我是新闻记者。”   “但是你怎样解释你为什么会找上她的呢?”   “因为麦洛伯的乌鸦现在由她代管着。凭这二点,我就有了进阶的理由了——乌鸦,你知道吗?”   “喔。”   只是一个短短的字,但是里面是有不少含意的。她现在在笑。她的眼光现在看我又充满了爱抚之意了。   葛珍妮开始快速地用西班牙话说话。   罗秀兰转向她、用英语说道:“喔,闭嘴!你叫我倒胃口。一看到甜的东西,你就像只猪。你猛吃甜的,一次吃那么多,你不中毒,谁中毒。甚至我认为你中的是糖毒,糖里根本没有旁的毒物。”   葛太太说:“我是真的中毒了,我倒下来,警察送我去的医院。他们把一根粗橡皮管插进我的胃。我真的中毒中得很深。”   “好吧,不过你现在好了。别再装佯了。我已经厌了。你去给我们煮点菜好了。”   葛太太顺从地站起来,仔细地把毛毯折叠好,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秀兰用低声向我说:“她是西班牙派。她们有她们自己一套脾气。你知道南美洲人。她是一个管矿的人的太太,她先生在一次矿难中死了。那一个矿也是遗产的一部分,我对那个矿很有兴趣。”   “她来这个国家多久啦?”   “喔,她是来来去去的。她会在这里一段时间,又回哥伦比亚一段时间。她来这里时,她喜欢摩摩登登淑女样。但是我知道,一回哥伦比亚,她就做下女的工作。她辛苦工作,赚够了钱就到这里来——不过我们不去谈她的事。我们有其他事要谈。”   “什么?——”   她向长沙发一指,她说:“我有些机密事要和你说。”   我跟了她走到长沙发边上坐下。沙发上仍有因为葛珍妮坐过而留下的体温。罗秀兰坐我边上,够亲近的。我可以觉出她右腿透过皮裤子传出来的热力,她凑过来,握住我的手,一面抚握着,一面说:“他们都说你很能干。”   “说嘛,随便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的。”   “你在我眼中非常的可靠。”   “我很高兴你这样认为。”   “到底是不是的呢?”她问。   我看着她深色,罗曼蒂克的眼睛。她腥红,像会滴下水珠的厚唇向着我,脸和我那么近、下巴微侧着。   我说:“当然,我非常可靠。”   她低声地笑出声来,声音来自喉部,磁性得引人心旷神始。她把眼皮垂下。长长的睫毛倒垂在橄榄色皮肤上,她长长嘘出一口气,又开始摸着我手指头在玩。   她说:“我的合利叔是对我非常非常亲近的。”   “这一点我知道。”   她停下,把脸向后退一些仔细看着我道:“是因为我亲他,所以你知道。”   “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我从小就亲他。他像真的是我叔叔。”   “但是你现在长大了,大女孩子不能乱来了。”   她大笑,“我要吻一个人,我就吻。我做事绝不做一半,我随便什么事都喜欢做到底。”   “随便什么事?”   “没有一件事不这样的。我不是个半吊子女郎。”   “这一点我看得出,绝不会有人说你半吊子。”   她有点生气,“你什么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   “非常简单,我不是——不是——当我做一件事,我要彻头彻尾做得非常好。”   “我也是这意思呀。”   “你可能尚有别的意思。”   “不要多心,我真的也是这意思。”   她的手指又忙起来了——柔软,温暖,长长的有安抚作引的,她拍拍我手背,我心都会跳。   “我也很冲动的。”   “我认为你感情很情绪化。片刻之内可以决定喜欢或不定欢。”   “正是,我对友谊都是一下决定的。我通常只一眼就决定要和他做朋友,或是根本不理他。另外还有一种,就是我会很喜欢他。”   “第一眼就决定了?”   “第一眼就决定了。”   “你看我如何?你喜欢我吗?”   她用力挤我的手,直到指甲都压进我肉里去了。   我们坐在那里一阵,什么也不说。然后她突然说:“唐诺,你怎么会知道我给过钞票给劳普?”   “我不知道。”   “但是你问了。”   “我想知道。”   她伸手送上衣口袋,拖出一张长方型的纸,把它对折了。她交给我。这是一张她自己签发的支票。发票日期是一个星期以前。领钱的人是霍劳普,支票给银行代收,而两个银行都背书,支票上盖了“已付”的章,退回给出票人的。   她又向我伸手,我把支票交回她。   “唐诺,你为什么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给他钱?”   “为什么给他钱的原因,那么重要吗?”   “他急需这些钱,而且他没其他办法——我为他难过。起先我没有同意他。他请求我自己向信托金每月多要1000元。如此两位信托人一定也会多给他1000元一个月。”   “你反对了?”   “是的,我不要使合利叔难过。但是我又感到对劳普很抱歉。所以我签了这张支票,自己拿去给了他。”   “算是借款?”   “算是礼物。”   自厨房里,葛珍妮高声地叫道:“那只中国式茶壶放哪里去了?”   秀兰不客气地说:“我不知道。别打扰我们。找不到就用别的好了。”   她转向我,换回温柔的语气道:“我必须要快快讲了。珍妮是个好奇的长舌妇。唐诺,我要你帮我忙。”   “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我非常喜欢合利。我为他担心。”   “担什么心?”   “我不知道。也许是对危险的预感。我从内心每一根骨头感到,他有危险了。”   “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跟着他,保护他。你会的,是吗?”   “我对保护别人不是很能的。”   “喔,我相信你能的,你能干,你知道什么地方有危险——我是说你可以看透每一个人。你对人很快就能有结论。”   “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连?”   “你知道为什么合利会有危险?”   “为什么?”   她说:“我一定要指名道姓吗?”   “有什么不可以?”   “还是那一个信托的关系。”她慢慢地说道:“有的人,因为合利除掉了,就可以得到好处。”   “你是在说,麦洛伯的被杀是因为——”   “不,不,不是的。”   “那么为什么怕呢?”   “他现在死了。”   “那是不容置辩的。”   “假如合利叔再发生什么意外呢?”   “你是说你会得到一大批的钱?”   “我?”她问,又淘气地大笑。   “但是你会的,是不是?”   黑色大眼看到我的眼底。“是的,当然我会的。这是不必讲的。”   “那么你是说霍劳普?”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要保护合利叔。”   “这不是我的职业呀。”   “我会付你钱的。我自己有自己的钱。”   “然而我又怎能向他解释,是你付钱雇我去——”   “你不必解释的。你只要简单地替他工作,他就会付你钱。另外我也还要付你。合利叔认为你聪明能干。他要你和他在一起。一天24小时在一起。”   “万一我发现了什么合利叔不要我知道的事,又如何?”   她笑道:“唐诺,你知道的,你就一定要说出来吗?”   我说:“有的时候,有的人,会有一些事不喜欢别人知道的。我也不喜欢24小时一天,白天黑夜地和他在一起。这样非常不方便的。”   她一直在抚摸我手背的手突然停下。我知道她在仔细想这句话。然后,她又用平静,每个字间隔一样时间,像是在录音叫她部下打字一样地说:“唐诺,请你再说一遍。”   这时,葛珍妮自厨房出来,推了架饮茶用的推车。   秀兰看着她,有非常不高兴的态度,然后,她立即表现标准主人的样子,替我和她自己倒茶。   葛珍妮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不舒服,而且也不体弱了。她似乎完全以罗秀兰的舒适为前提,也像准备接纳我做朋友了。秀兰坐在我边上,坐得很近。不时把长长的睫毛抬起,笑着看我。每个人都会说她非常美丽。尤以为甚的是她全身散发着女性的温季和活力。和她在一起的人,绝不会只空想到要和她维持一个柏拉图式的伪君子友谊。就像是一个人坐进了一辆全新的跑车,不会只想用35里时速在高速公路上兜一兜。她的存在,不是只为如此的。   葛珍妮等候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她对我说;“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不通人情的母亲。”   “为什么?”   “想想看,我自己的女儿要对我下毒。”   我说:“这些与我无涉。”   “不,不,”她诚恳地说:“你这样说,只是因为你有礼貌。我要告诉你一点我这一方的说法。我要你知道我的感觉。”   罗秀兰说:“喔,算了,珍妮。唐诺对你怎样看多娜,不会有什么兴趣。”   “但是他看到我失态,大骂多娜想要毒死我。那真是笨得不得了。我病了。我神经。我歇斯底里。我走去见多娜要重新和她谈谈。我要重建一些好一点的关系。然后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我想——其实我没有想。我们冲动一点——我们自南面来的人。”   我只是点点头。   罗秀兰说:“真的没有必要,珍妮。”   葛珍妮始终没有把视线离开过我的脸。她的眼上是明亮透澈的,祈求着我要了解她。“我们这种南方说西班牙话的人,”她说:“相当重视家庭。我们不像这里人种那样只追求财富。我们追求家庭和谐,朋友友谊。我们付出一切以求心安,这种为家庭、朋友的付出,是北美的人少有的。我两地都住过,我知道。”   我说:“我只见过你女儿那一次。而且那是公事。”   “那么,你不是她朋友?”   “以前我从未见过她。”   “她也许曾向你提起过我?”   “没有。”   “我对她无法了解,我们之间有很大的代沟。她比较美国化,她有雄心。她想达到她的理想,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告诉我,西牛赖(西班牙话赖先生)。即使能够变成一个艺术家,但是放弃了爱,又如何?爱是生活最重要的一环——爱家人,爱朋友,把这些牢牢的放在心头才是人生,没有这些,其他成就都是假的。”   “在我们国家,有朋友的人才是有财富的人。比索(中南美诸国钱币名)多,朋友少是可怜人。你清楚了吗?”   我说:“我从来也没有到过你的国家。我只听说过。”   “是如此的,这是我们的教条。而现在,我的女儿,她背叛了我。我被她甩在一边。我,我是她妈妈,她信赖我吗?不,她信赖她画笔,信赖她的图画。看到她的画,你就见到她的雄心。雄什么心?要成功。成功什么?嘿,狗屎!什么也不是。放弃亲情友谊,能有什么成功?有什么可以和爱相提并论的?”   “你说她没有朋友?”我问。   “没有朋友,她把他们抛向一边。她只有雄心。她念书,她工作,说这样可以增加智能。但没有心肠和热诚的智能,有什么用。成功而没有朋友,一如人在沙漠里,眼望所及的都是你的地,但无别的人类,拥有有什么用?什么人要拥有无人的荒地?”   “棕榈泉那边很多人相当自得其乐的。”我说。   她像受了伤:“你开玩笑。”   秀兰说:“当然,他会开玩笑,珍妮。我们北地的人都如此的。我们不愿表露我们内心时,我们开玩笑。唐诺有什么不知道的。再来点茶,唐诺?一颗糖,再来点乳——喔!”   装乳酪的小缸自她手中一滑,撞到推车的边缘,一下砸碎在地上。“快,珍妮,弄个拖把,拖一下。”   珍妮跳起来,上下走进厨房。   “再拿一缸乳酪来。”秀兰叫道。   她转向我:“唐诺,真不好意思。”   “不必,你是故意的。”   她眼睛笑了。一种知己知彼式的微笑。“什么也逃不过你法眼,是吗,唐诺?”   我不吭气。   她说:“要知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急需能做好。我相信你是能办好的。”她把声音降低,快快地接下去;“麦洛伯很可能有几个保管箱。这些保管箱可能不是用他真名租的。你能找一批人遍找这些银行——?”   葛珍妮自厨房出来,手里带了一块洗碗布,她把乳酪用布吸干,又把乳酪缸的碎片一片片捡起来。   秀兰说:“再替赖先生弄些乳酪来。”   罗秀兰等珍妮进了厨房,她说:“我认为麦洛伯尚有好几个这种保管箱呢。”   “用来装信托金的?”   “我不知道。我——我也希望能知道。你知道我会有兴趣的。”   我说:“找这一类资料,你也不必聘雇私家侦探社的。有人死亡时,加州州政府就要收遗产税。租个保管箱也许可以漏一些遗产税,州政府是非常不喜欢的。所以州法对这件事很严格。有很多法条、规定是专门用来对付租个保管箱,想避免死后付税的。”   “你在笑我,当我笨蛋——”   “没有,只是告诉你事实,你不必担心麦洛伯的保管箱。”   她倾向我,她问:“你能保护合利叔吗?”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以为然。”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   “生意。”   “但是我愿意付你,他另外还要付你。”   “我知道,但是极可能我凑不出时间来。”   “你是拒绝做这件事?”   葛珍妮自厨房里叫出来,说剩下的乳酪不多了。   “找个小缸拿出来就是。”秀兰不耐地说。   “她是替你工作的?”我问。   “老天,不是!她是个朋友。有时她真烦人。”   我说:“喔。”秀兰快快地接上来说:“当然,你知道是如此的。我知道,在南美,她是做女佣工作的,而我对她也就只占这一点便宜。她比我年长,我知道她喜欢做些事帮助别人。她一个人寂寞,喜欢找人聊天,要人了解她。她和她女儿处得不好。我认为是珍妮的错。但是女儿也不是没有过错。多娜的时间都放在事业上,都没时间来关心她妈妈——一定要知道拉丁美洲才能懂这种心情。以珍妮言来,家庭和友谊在一切之前。也在赚钱之前。我现在算是怕了她,也怕了她的紧缠。但是,另一方面,我个人喜欢她,愿意为她做随便什么事。”   珍妮再次回进房来,手里捧的是另一小缸的乳酪,她也坐了下来。我们闲聊了两三分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然后我告诉秀兰,我一定得走了。她又留了我一下,找出各种各样理由来。她希望珍妮自己识相会先走,留下我们俩可以谈天。一度我以为她会说出来对珍妮婉言逐客,但是她没有……也许她在怕我会趁机和珍妮一起溜掉。   秀兰送我到门口。她向后看准葛珍妮仍坐在客厅,她跨出门,向走道上下看了一下。   我知道她要干什么,我稳稳站着。   她走向我,把自己抛入我怀里,像是一块铁投入吸铁石一样。她用左臂抱着我头颈,把手指扶着我后脑的头发。   我晕淘淘的时候,她说;“你真好。”一下吻在我颊上。但立即一声不响向房里回转。   我听到门碰上的声音。   第十四章   罗秀兰公寓门口停了好几辆车。在这个时候,下午上班的人都先后回家了。我认为停车拥挤起来是应该的。   我把公司车退后,一直到轻轻的撞上停在后面的车子的前保险杠,才勉强把公司车开出来。   在我前面,一辆车自路旁开出来,开车的男人大概35岁,不是十分急于上路的样子。另一个男人坐他旁边,没什么特征,像是每天在路上会见到的那种人。他们也不在交谈什么事。他们不东张西望,四目向前平视。我轻按一下喇叭,经过他们向前开去。我自后望镜向后望,又看到另一辆在我后面的车,自路旁停车位开出。开那辆车的人似乎较为匆忙。他按着喇叭,挤近我外侧,想要通过我车子。他显然错顾了交通状况,把车子放慢,打转车盘跟在我的车子后面。   那辆车子也是一个男人在开车,他也有一个面无表情,一声不响的朋友坐在他边上。   我慢慢开车,一面心里在想。   这些人不像是警察。假如他们是私家侦探,我值得什么人在我身上花那么多钱吗?   我马上发现左后侧那辆车也有左转的意思,本来侵行车子突然活跃起来,挤进一个外侧车道的空间里去。   最后一秒钟,我突然把灯号一改,自左转改为右转,突然切进右线。两位驾驶一下按上喇叭,死活不放,经过我车子时嘴里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我不理他们,看准一条例街,一下右拐了进去。   进入在车道的车子再也无法回头,另一辆在我有后的车子百忙中设法跟进。   我向街旁靠,一下停在一个消火栓前面,我把手煞车拉上,把车门打开,离开车子,我说:“两位朋友,我们有什么过节吗?”   他们连头也没有回。他们没有看到我的存在。他们也把车慢下几乎要完全停止。我走出车子,他们慢慢经过我前面,看起来他们忙于找一家在街左的门牌号,完全没有看到我这边发生的一切。   我回进公司车,冒个吃单子的险,在街中心回转。我再也没看到跟我的任何一辆车。   我又观察了好久,用各种方法知道跟踪我的人确已放弃,我把车开到邱倍德的办公室。   邱倍德不想见我。他告诉我他正准备打烊回府。他说已很晚了,他另有饭局。他已说他用电话向我提供密告时,该说的都说了。他要求我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告诉他不可以。   他不耐烦地看了一下表,让我进去。   我坐在他对面,当中隔了一张办公桌,我曾经在牛班明办公室打量过他,这次我更仔细地观察他。   他高高身材,懒懒散散的,52或53岁,头顶三分之二是秃的。头发少,但是眉毛倒猛长,长长,粗粗,又蓬松。他大部分时间和人讲话,都是低着头,抬起眼,自地扫把眉缝中看向对方。这一把相当可以唬人,使人处于守势。   至少现在我坐在他对面.我就有这种感觉。   我让他用锐利的眼光一直看我,以示我一点也不在乎。然后我说。“把本婉律拖出来,塞给我,是什么意思?”   他很有说服力的眼睛,突然犹豫,不自觉地狭成了一条小缝。但是由于他善于说服人的个性,他立即觉察到,回到本来的态度道:“我自己偶然会做一两批古董首饰的生意。这只能说是副业。我偶然想起本婉律小姐和她的坠饰。我从她手上拿到过。”   “常干这一类事吗?”我问。   “你是指古董首饰?”   “是的。”   “不少,不过不像有一段时间我干得那么多。现在比较没这种需要了。”   “怎么出手?大量的时候怎么办。”   他把手摸摸自己头说道:“我告诉你,你岂不全懂了?”   “好,我们换一件事谈谈。”我说:“你没有告诉佛山警官,你那种副业吧?”   “他没有问我呀!”   “你也没主动提供任何消息呀。”   “你自己也不是饶舌的人。”   “麦洛伯是不是你古董首饰的一个去处?”   “绝对不是。”   “我们假设本婉律说的是真话,那么她卖了一只石榴石的坠饰给你。你把它怎样处置了?”   “我经由生意管道把它处理了。”   “不是给了麦洛伯先生?”   “绝对不是。”   “但是后来出现在麦洛伯手里,又突然变了镶翡翠的?”   邱信德的手又忙于抓头发了。“当然,极有可能不是那同一只坠饰。我对到底是不是石榴石记得不怎样清楚。”   “懂了,你只是隐约对坠饰有一点记忆,于是你希望调查一下。对吗?”   他眼睛闪光。“是的,就是这样的。”   “你现在记不起来,当初你买下时到底是红的石榴石,还是绿的翡翠?”   他什么也不说。   “像你这样地位的人,以古董首饰为副业,会不会忘记花10元钱买下了一只真正值钱的坠饰呢?”   “我见到这只坠饰时,坠饰上是没有镶翡翠的。”   “你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坠饰?”   “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自本婉律那里买来的首饰中,有一只坠饰很像这件事里首饰的设计。事实上,要不是我翻一翻以前的纪录,我连她的名字都忘了。我只是想帮帮你忙,赖先生——不是要给自己找来一大堆的不方便。”   “在这一类的案子里,事情的结果往往是无法预料的。”   “可能是真的。”   “在我看来,本婉律是用来引开我注意力的。”   “抱歉,我以为我是在帮你的忙。”   “她很镇静,自己知道该说什么,和善,言无不尽的人。事实上,她十分合作。合作到我认为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赖先生,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这一类事。”   “你看看,怎么解释这种可能性,那个坠饰是由本婉律卖出来,卖给你的。你交给了你不愿意说出来的生意管道,不知怎样坠饰到了麦洛伯的手里。麦洛伯除去上面的石榴石和人造红宝石,代替以非常好的翡翠,交给你来监赏,你把它带去牛班明店里估价。你又把它拿回来,交回给麦洛伯,麦洛伯立即又把这些翡翠拿下来——可能是要把石榴石和人造红宝石放回去。”   “给你这样一说,做这一件事做得毫无意义呀。”   “你能不能换一种说法,使这一件事有意义呢?”我问。   “不行。”他承认道。拉起他自己耳垂来。   “你自己在这件事里也相当突出。”我说:“首先,坠饰到的是你的手中,是你出售出去的,有个人买下,把翡翠镶进去,他带给你叫你拿去给牛班明估价。你还自称这是你的副业。你自己像是罗马。”   “什么叫——像是罗马?”   “条条大路都通到罗马。”我说。   他仍不断拉他自己耳垂。“我猜只有一种解释。”他说。   “什么解释?”   “我从本婉律那里买来的坠饰,不是麦洛伯交给我去估价的那个——但是,我能够发誓那两个坠饰是一样的。”   “一开始,你并没有注意到它们的相似?”   “没有,因为我只注意了宝石,没有注意坠饰本身——你——你懂我意思。”   “我不懂。”   “这样说好了,我自本婉律那里买过来那坠饰那件事,我早就忘了。当我体会到麦洛伯那坠饰重要性的时候,我才想起曾经有过本婉律卖给我的坠饰,和这个一模一样。”   我说:“那个坠饰是古董饰物的一个代表作。很可能有不少数目的这种坠饰,在市上流行过。”   “这是可能的——是的。”   “而这些货中,有一个可能镶了石榴石,另一个可能镶了翡翠。是吗?”   “这当然是一个可能性。但,老实说,赖,我仍认为麦洛伯所有的一个坠饰,就是我从本婉律那里买来那个。”   “那么,查出麦洛伯是从那里得来的——就变成当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邱倍德说:“给你这样一说,事情就不好办了。”   “为什么?”   “为的是我不可能把这些古董首饰出路说出来给你听的。首先,这样做会违反我客户的利益的。再说,这样会封死我自己一条很好的财路。不过我可以这样说,很可能麦先生在死的时候,是在自己做一点侦探工作,他要知道这件坠饰怎么会镶上翡翠的,或是这翡翠从哪里来的。”   “这样说来,那个从你手上把古董首饰买去的人,是他在玩花样?”   “我没有那么说。”   “那么麦洛伯,他是南美洲政府的朋友,翡翠在南美是完全由政府控制的。麦洛伯想为他朋友做一点侦探工作。是不是?”   “我不过是想在妨害职业道德情况下,告诉你这个可能性而已。”邱倍德说。   “谢谢。”我告诉他:“我会再仔细想想。你给我本婉律的消息,我抱歉我的反应方式不太对。我现在知道,你比我想像中要精明得多。”   “谢谢你,我也自己认为如此。”邱信德说。他向我道晚安。   我走回街头,开始要坐进我的车子,自然地四处看一下以确定自己环境。   我车子的100 尺以内,另外还有两辆车停着。每辆车里有两个人。那是早些时跟在我后面的两辆车。   我坐进车去,把车开走。   两辆车没有一辆有一点要跟踪的样子。我从背后颈项以下开始凉起。这些人假如是跟踪我来到这里的,他们非得有通灵的千里眼才行。我看他们也不像很聪明的人,早先我也甩掉过他们,但是他们现在这里,就在邱倍德的办公室门外,等着我出来。   第十五章   我走进我们侦探社所在的大厦时,天已经黑了好久了。晚上要进大楼时是要签名的,签名簿保管在开电梯的人手里。我把名字签上簿子,才发现他脸上奇特的表情。   他用很低的声音对我说:“有人在等你,先生。”   我转身,看到一位男人自大门旁一个隐处走出来。他全身都是“便衣”味。他自我肩头凑过去看我在簿子上签的名字,他说:“喔!喔!”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我们在找你。”   “逮捕吗?”   “怎么会想到是逮捕?”   我说:“你全身不论哪一点,都可以知道你是条子。”   这句话使他受窘了, 他可能自以为已经像是度假的老师或出差的总经理了。“聪明,嗯?”他讽刺地说。   “当然,我是在全国最好的幼稚园毕业的。毕业的时候我还代表全班同学致词呢。”   “喔,少来!”他厌烦地说:“警官要见你,我们走吧。”   “哪一位警官?”   “佛山。”   “他一定知道我办公室在哪里,否则他不会派你来的。”   “你来不来?”   “不一定。”   “必要时,我们可以把这件事公事化的。”   “发张逮捕状?”   “也许是一张通知出庭书。”   “为什么?”   “警官会对你说的。”   我说:“朋友,我不要别人说我不肯合作。但是我见过佛警官,该说的都说了。”   “这件事不同,你没有说过。”   在这位大个子,温怒,固执的脑袋里面,看得出脑子的纹路不多。   我说:“我不去,佛警官还能动粗不成?”   “他叫我来带你,只有两条路,跟我去,或是不肯去——我只知道这些。”   “那我们去。”我说。   “你肯坐我车去?”   “不行,我自己有车,我跟你后面。”   “为什么不跟我坐我车去?”他怀疑地问。   “我要回来的时候,可以用不到你们送我回来。”   他想了一下,他说:“好吧,我的车在对面。”   “我的车在公司停车位。”   我们经过大厅,便衣自停车处把车开到我们停车的停车场出口,把出口堵住。他等我把车开出来,他对我点一个头,开始在前开车,自后望镜中看我跟在后面。   我们自7街望西行,切过费格洛沙到威尔夏,自威尔夏大道开向好莱坞。   便衣并没有告诉我我们要走多远。他用固定的速度徐行着。看来像是要向海滩行去。不断地他故意慢行到前面正好变灯,使我可以跟近于他。他要确定不能在他通过后,交通信号正好变灯。他是个多疑,依规定办事的警察,他不冒任何不必要的险。   他突然给了一个左转的信号,我们就向南行了。前面这个区都是较古老的大房子,有院子的住宅,单是维持费每月都在十位薪水阶级薪水以上。   附近的人家散发的都是保守的繁荣——白灰墙房子、红砖瓦屋檐、棕榈树、草坪、阳台、车道连接至屋后的三车车库,车库上有驾驶的住处。   带的人把车靠向路旁。   我向前看就知道他要去哪里。一辆警车停在一个这种住宅的前面。   我也停向路边,把引擎熄火,把车灯关了。带我来的人再把车开前,到房子前面平排停在警车旁,他对在前面值勤的警察说几句话,坐在车里等候。   那警察进去,出来,向我的便衣说几句话,又去站在原地值勤。便衣把自己巨大身体自车中挤出来。走到我停车的地方,他说:“好了,我们进去。”   我们经过守卫的警察,走上通向前面门廊的宽大梯阶。大门打开。佛山警官自上面走下来接我们。他问:“知道这是什么人的家吗,赖?”   “我知道的。”   “怎么会知道?”   “从地址。夏合利给过我们这地址。”   “来过这里吗?”   “没有。”   “对夏合利,你知道些什么?”   “不太多。”   “知道他工作性质吗?”   “没什么有价值的。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的。”   “我知道。”他说:“从那次后事情变更得很多了。”   “夏合利出什么事了?”我问。   他没回答我,但是用锐利的眼光无声地看着我。   如此看了几秒钟后,他说:“你怎么知道他出事了?”   我生气地说:“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了。一个便衣把我半路找到。我们老远开车来这里。一辆警车停在门口。大门外有警察守卫。你自屋里出来问我夏合利。我要还不知道夏合利出了事,我还能混饭吃!”   “夏合利曾经要你给他做保镖,是吗?”   “是的。”   “他在怕什么?”   “我不知道。”   “你认为他在怕什么?”   我说:“我半点也不知道。”   “当有人来雇你做保镖时,通常不都该问一问他在怕什么,为什么要保镖呢?”   “假如我接手这件工作,我当然要问。”   “你没接手这件工作吗?”   “看起来不像,是吗?”   “你为什么不接手?”   “你真的想知道原因?”   “是的。”   我说:“可能夏合利不是在怕。”   “什么意思?”   我说:“夏合利之要雇用我,也许是麦洛伯案中的一个线索。他到我们办公室,等候柯白莎,两个办公室女人都记得他在那里。我一提麦洛伯的名字,夏合利马上决定我们一起去看麦洛伯。我们到那里,发现麦洛伯被干掉了。”   佛山的眼睛现在在闪光,“这一点你以前没告诉过我。”   “正如你所说,”我告诉他:“情况改变了呀。”   “那么你认为是夏合利杀的麦洛伯,然后到你们的办公室来——”   我说:“别傻了。你问我为什么我不替他工作,我告诉你原因。”   “又如何?”   我说:“你且先假设,当我去到麦洛伯的地方时,我看到了什么,使我对夏合利起了怀疑。”   “看到什么?”他马上问我。   我厌倦地道:“你又来了。我自己在建立一个律师叫作忆测的案例。我可能什么也没见到,但是夏合利却认为我看到了。他可能认为我发现了什么我不该知道的事。所以他聘雇我做他的保镖。他向警方申诉,他可能会有危险。我24小时守着他。他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假如他去一处森林无人之处,而我从此不再回来,如何?”   “谋杀?”   “不一定那么简单,有人对付我们,绑起来,带到什么地方。夏合利跑掉了。他带了警察回那个地方,找到了我的尸体——一个勇敢的私家侦探,因公殉职。”   “听起来像个大头梦。”佛山嗤之以鼻。   “对我倒是个梦魔一样的恶梦。”   “这是你不肯替他工作的原因?”   “我没有这样说。我在给你一个忆测案例。我在说,也许这是一个理由。”   “到底是不是?”   我看他直看到他的眼中。我说:“我不知道,警官。”   “去你的一下知道,一下不知道。”   “我有话直说,我真的不知道。夏合利叫我去替他工作,在我脑中,我有自史以来承大的、最简单的第六感觉,我不可以替这个人工作。我不知道为的是什么?”   “原来如此,第六感觉,嗯?”佛警官挪揄地说。   “信不信由你。”   “有没有人给你什么特别消息?”   “没有,我告诉过你,只是灵感。”   “真有意思,”他做了一个大大不以为然,厌恶我到极点的表情。他说:“你知道太多了,你知道我不会拖你去见大陪审团,为的是你对本案有第六感觉。我们也不能把你的灵感用包装纸包好介绍给法庭,做第一号物证。嘿!”   “这里出了什么事了?”我问。   他犹豫了一下,他说:“自己进来看。”   我们爬上水泥做的阶梯,经过门外的门廊,打开没有锁的大门,走进门厅。门厅地上本是最好的样木地板,地板三分之二面积铺着高级东方地毯,在吊得高高的水晶吊灯照亮之下,打蜡的地板闪闪发光。   佛警官带我走进一间在左面的房间,那是书房兼办公室。   房间里乱得一团糟。   两只椅子翻转又破裂,一只桌子倒向一侧,一只墨水瓶翻倒,墨水倒得一地。地毯弄皱了,有的地方拱起来,明显的是有人挣扎,用脚踢的。一只书架倒下来,就倒翻在地上,书架上移动的玻璃门破碎,散开。落下来的书本,因为有人在生死大战而更为弄乱。书架的间隔板翻成各各不同的角度,像是两列火车相撞后的现场。保险箱大开,箱中各格的档案纸张全部被拖出来,像是被人匆匆检查过又抛在地上。   “怎么样?”佛警官看我在观察现场的一切,他问道:“你认为怎么样?”   “我有权发言吗?”我问。   他烦恼地皱皱眉。   “假如你问我意见的话,”我说:“我要指出来,在打斗之后,在夏合利被制服之后,保险箱才被打开的,这一点十分重要。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当地毯和家具在打斗时踢来踢去,地毯踢皱,家具倒翻,但文件纸张显然是后来拖出保险箱,所以保持没有破皱的。”   “继续吧,我的福尔摩斯。”   “我们也可以看到,有一根断了的橡皮圈和一堆信封,显然有同一女人笔迹寄给——”我停下来,拿起其中一封信——“夏合利先生的,而在信左上角,我们看到发言人罗秀兰小姐,她的住址是——”   佛警官一下把信攫过去,说道:“你不可以动任何东西。”   “这些信封,看起来里面都是空的。”我继续说:“但是,一个人没有理由要把空的信封放在保险箱里。所以很明显的,这些信封自保险箱里拿出来之后,信封里本来有的信就被抽了出来。”   佛警官道:“我向你要的是事实,不是理论。”   “那一类事实?”   “什么人把夏合利绑走了?”   “你认为夏合利被人家绑走了?”我把眉毛抬起来。   “不是。”佛山讽刺地说:“他是自己决心离开这房间的,只是他手脚重一点而已。”   “我看,夏合利大概失踪了,是吗?”   “失踪了,没有错。”   “你是怎么得知的呢?”   “有一位佣人找夏合利吃晚饭。当他没出来时,她进来找他。她见到的就是这个样子。她认为应该报警。”   “于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问我问题?”   “没错。这个罗秀兰你认识吧?”   我一本正经自口袋中拿出一块手帕来,平铺在桌上。   “你这是干什么?”佛山问。   我自豪地指向手帕上腥红色的抹痕。我说:“见到吗?”   “见到。”   “这,”我说:“是罗秀兰的唇膏。”   佛山意外地看着我,勉强抑制怒火,他说:“怎么会?”   “她很冲动的。”我说:“她喜欢别人,要不就完全不喜欢。她是好朋友,恨敌人那一类的。当她见到我,她喜欢我。她很喜欢我。她喜欢的人她就非常合作。”   “喔!”佛山说:“真是一大堆!”   “唇膏?”   “不是,废话!”   “这些废话,本来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我说:“我只是重复一下而已。”   “什么人告诉你的?”   “罗秀兰。”   “看来,我得去看一次罗秀兰。”   “我也认为应该的。”   “在什么情况下,她对你有那一大堆的好感呢?”   “我自己都不能太确定。她要我替她做一些事。”   “什么事?”   “你可以问她。”   “你做了?”   “没有。”   佛山指着唇膏印:“在这个之后?”   “不是在这个之后。”   佛警官说:“赖,你给我听到。我们要有理性。夏合利显然是有地位的人。他住好房子,看来有钱,一定也有朋友。也和麦洛伯两个人一起有事业。麦洛伯死了。夏合利请警方保护,而——”   “向警方?”   “是的。”   “他要我做保镖。”   “我知道,警方对这件事没有太认真。他们告诉他,警方不能白天黑夜的派人保护他。这是私家侦探的事。”   我说:“如此说来,他是先去找警察的?”   “是的,那有什么好笑?”   “没有。我还一直以为他有理由要我和他在一起,其余的不过是做作而已。”   “不过,”佛山深思地说:“也有可能,他猜想得到,警方是不可能派一个保镖给他的。”   “他有没有告诉警方,他在怕什么?”   “含含糊糊。”   “是的,”我说:“一定如此的。假如他真的在怕什么,他不会告诉你怕什么的。”   “他像是想表明,杀麦洛伯的人,或是一帮人,很可能会来找到他。”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没有。”   “也没有说动机一类的话?”   “没有。”   “你们的人也没有追问详情?”   “通常我们是要详详细细问,详细记录的,但是,这一次是我们没有答理他的请求。我们什么也没有帮助他。所以我们……”   “所以你们现在但愿当初曾经多问他一些?”   “正是,”佛警官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请你来。我们认为对这件事,你会知道较多的。”   “其实不见得。”   一个警察自门缝中伸进头来说:“另外一个也来了。”   “带她进来。”   过不半晌,我听到重重的脚步声,一个警察带了柯白莎走到门口,我看见柯白莎是被他推进门的。   “柯太太,请进。”佛警官说。   柯白莎向他生气地看一眼,把怒目转向我的方向。“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她说。   佛警官说:“我们要一些消息,柯太太。而且我们急着想知道。”   柯白莎用发亮的眼光环顾了一下弄得天翻地覆的房间。“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佛警官说:“很明显的,夏合利被什么人袭击了。他似乎不见了。最后看到他的人说他在这房里。一位佣人在今天下午4 点送茶,送点心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坐在这办公桌后,在办一件文件,保险箱门是开着的。”   “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联。”白莎问。   “我们要知道的也是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联。”   白莎用头向我一斜,“问这位大亨先生呀。他是我们的万事通。我只知道大概。而唐诺是什么都见到,什么都听到,什么都不说出来。这位赖唐诺先生——我的合伙人——去他的合伙。”   “好吧,我们先听听你所知道的‘大概’。”佛山说。   白莎这一下谨慎了,在仔细选她的用辞。她说;“夏合利到我们的办公室来。他要我们替他做件事。我把赖唐诺请过来,自此之后由他接待。”   “在你们这件交易里,你主管什么?”   “我背书支票。”白莎说:“马上派专差送到楼下银行去交换进帐。”   “那一位专差?”   “卜爱茜,我的打字员。”   “我的机要秘书。”我加一句。   白莎恨得牙痒痒的。   “又怎么样?”   “于是夏合利就看上了唐诺。他说他要一个人日夜的伴着他。他要我们接受他的工作。”   “赖为什么不愿干这件事?”   “别问我,”白莎道:“也许这家伙有口臭、香港脚、刷牙会出血,再不然他不对唐诺胃口,他伤风感冒,会传染人。”   “我不是在问你这些没用的话。”佛山打断她说。   “你在问我我不知道的事。”白莎说:“我告诉你,我不知唐诺为什么不接这笔生意。”   佛山向房间扫视了一下,他问:“这里的一切,你一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吗?”   白莎看着佛山的双眼,不讲理,而非常坚决地说:“屁也不知道。”   佛山无奈地叹口气资“那也只好如此了。”   我们经过房门,进入门厅,佛山警官就站在房门口。然后他转身进房,把房门碰上。   白莎对我说:“本来可以不发生这种事的,假如你——”   “别乱讲,”我告诉她:“这是假装的。”   “你乱讲什么?”白莎指责道。   我扶着她带领她走出大门,又一直到我们进了我的公司车,我才回答她她问我的问题,我说:“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打斗。”   “凭什么你会这样说?”   “有没有试过把一只分开八格的书架翻倒过?”我问她。   她生气地问我:“你说什么呀?”   “书架。”   “我又不是聋子。”   “那就别装聋。”   “别那样神秘兮兮。总有一天我一拳打在你下巴上。告诉我,好人,书架怎么啦?”   我说:“挑一天,试试看翻倒一只书架。”   “嘎!又来了,你去死!”白莎发脾气地说。   “我真的在说,不是假的。”   “没错,我知道。我应该去买一只八格的书架,再想办法把它翻倒。如此,你就可以不必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恨不得空手把你捏死!”   我说:“当有人把那么高的一只书架要翻倒时,书架最上部分在倒下时移动的速度最快。玻璃移动门会全被砸碎的,奇怪的是那一只书架,没有一块玻璃是破的。”   白莎抿上嘴唇想了一阵,她屏住呼吸道:“他奶奶的!”   我说:“再说,那一瓶墨水倒翻了。这当然是在挣扎打斗中发生的,假如真有打斗的话。但是没有一个脚印上是沾着墨水的。假如有人在房间打到椅子翻转,东西乱飞的话,墨水的脚印会到处都是的。”   “假如,打斗是在墨水打翻之前结束的?”白莎说。   “那么墨水又为什么打翻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白莎问。   “假造的,白莎。你要知道,他们还小心到不弄出声音来。仔细看可以看出来,那椅子的被砸碎,是先把4 个腿的横档打断,然后把椅子脚一次一只拔出来的。所有的书,是一次几本自书架中取出,再把书架倒下来的。书架中的横隔是一块块谁离原位的。你仔细看看打过腊的地板,根本没有书架砸上去的印子。”   白莎倒抽一口气,她说:“你真混蛋,我恨死你了,但是不能否认,你有脑子。也许你的想法是对的,明天一早我就把隔壁那间办公室租下来。我立即请人来把它和我们打通,给你准备一个漂漂亮亮的私人办公室。家具也由你自己来选。我把爱茜送给你做你的私人秘书——”   “明天我不会在这里。”我说。   “为什么不?你要去哪,唐诺?”白莎问。声音咕咕的十分关心。   “我本来该有两周休假,我明天开始。”   “你要干什么?”   “我休假呀。我去南美,我一直向往那里的情调。”   白莎自公司车车座中僵直地想站起来。   “你,混蛋!”她喊道:“你卑鄙,混蛋的小不点!你,骗人,双面的‘同花假顺’。你什么东西,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以出去闲逛休假?要不是我需要你的脑子,我保证我亲手会杀掉你的——我真会的,你这混蛋!”   “你现在想回办公室,还是公寓?”我问。   “办公室!”白莎大叫道:“老天,我们总得有一个人工作。”   第十六章   大型飞机爬高在一万一千尺的高度在飞。东方渐渐现出晨光。乘客都在倒下椅背的坐卧两用椅上睡着了。前座只有一位乘客,亮着阅读灯,在看一份西班牙文报纸。   飞机中空气是舒适的。一路飞来平稳。现在进入了气流,稍有一些上下颤动。   东方晨色更明朗。下面看得见大片仍是灰暗色的丛林。机后小厨房中飘出咖啡浓馥芳香。   旅客开始有动静了。   空中小姐带上咖啡和热面包卷。我右侧的旅客客套地向我笑笑。“味道不错,是吗?”他问。   他是个高个子,大骨骼,晒得黑黑的,全身没有肥油的家伙。我估计他50出头,因为他眼角上有不少友善,很深的皱纹。傍晚上机的时候,我听到他说西班牙话,有如当地土著一样流利。   “肚子饿了,更是好吃。”我回答他说。   “飞机上都是经过专家研究过的。”他说:“一个人情绪最低落总是在清晨前一刻。太阳露脸了,人的情绪就升起来了,于是漂亮小姐带了咖啡来了。在飞机上一整夜和在巴土上一整夜是有区别的。人对高度和速度自有他兴奋感。你看看底下的丛林,快到山区了,目前看来一切是灰暗的,但是太阳一出来,在阳光下,就会像玫瑰花瓣上的露水一样清新。”   “听你说话,你像是个诗人。”我告诉他。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那是因为在哥伦比亚住久了,人就会对美好的东西懂得赞扬。”   “你是住在哥伦比亚的?”   “北面,美塞颜,没错。”   “很久了?”   他笑笑道:“35年。”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漂亮,每件东西都漂亮。安迪斯山常青,永远新鲜。那里的山不崎岖,没有起伏;他们像——岂有此理,他们就像首饰。那边还有肥沃的山谷地,气候好得出奇。说到气候——你根本不会懂有多好。”   “有多好?”我问。   “十全十美。海拔差不多一英里高,丛林出来的热气,近赤道,但是因为高度,你不觉得冷,不觉得热,一年四季如春没有改变。”   “兰花成千成万地长,人不需要空调。山水又清洁又甜,取之不尽。老天,我倒像旅游观光协会会长了。我真喜欢那地方。我想念她。我离开两个月了——去国内有公务。”   “你一定认识不少常去美塞颜的人。”我说。   “差不多每一个人——至少是每一个值得认识的人。”   “美洲人也不少吧?”我问。   “北美洲人。’他纠正我道:“哥伦比亚人也是美洲人。所有南美人都是美洲人。没错,北美来的很多。对他们有些类型送下来的人,我真是十分不满意。这些人喜欢搞小团体。美国来的人,应该增进国际友好和共益。但是他们能和当地人民共处吗?学他们语言吗?尊敬当地习俗吗?有诚意沟通吗?去他们的,整天狐群狗党地集在他们自己小环境里。耽了2年、5年,外面什么美丽东西也没有见到,连国家人民都没有接触。叫我倒足胃口。”   “有一次,在一个晚宴上我见到一位姓麦的先生,”我说:“我相信他在那里有些矿权的。”   “麦洛伯?”   “我相信他名字是洛伯。”   “最近好久没见到他了。一度我经常见他。他常下来看他的矿产。他是两个继承人的信托人——侯珊瑚的产业。”   “是的,我记起来他如此说过。他就是一个对这国家十分热诚的人。”   “没错,是好人。”他说。   “还有一个人也是信托人,”我说,一面把眉头皱起:“忘了他姓什么。好像是姓大厦的厦?”   “夏天的夏,”那人说:“他很少下来——1年2次3次。”   “他们关心的产业是什么?矿?”   “大多数是矿,我对他们不是太熟,你先生尊姓?”   “赖。”我说。   “我姓朴,朴乔近。你准备去哪些地方?”   “目前还说不上。”我说;“我在找一个投资的机会。可能在这国家里从东到西看看。也许每个地方耽一两天。”   “你是做什么的?”   我说:“我是打游击的。我有一些钱在手上,有利益可图的我就下手。”   “你先到哪里看?”   “还没有决定,你既然提到美塞颜,我倒有兴趣先看她一看。”   “好,你绝不会失望的。你对那里的人会满意的。当然,一上来你不容易进入当地老一辈有地位人家去,你不必失望,但是在你不知道情况下,他们去观察你的。他们对你满意时,他们随时会接受你,把你当朋友,就等于把你当他们家人。”   “怎样才能使他们满意?”我问。   “不知道,也许不能一切把‘利’字放在前面,像所有到南美来的美国人一样。做得轻松一点,这些人以友谊为前提的。生意当然要做,但是做生意的目的,是长久地享受社交的愉快。”   “宴会?”我问。   “不像我们想象那样。他们围坐着,喝一点好酒,互相闲谈。不会有人真醉。这里的人有一件事是不会干的——大庭广众间喝醉。可以醉到好处,但是不能真醉。很难形容的,我也说不上来,要你亲自去体会,很微妙的。   “这些人为生活付出的比我们多。他们付出友谊。他们高兴别人的存在。他们有文化,有为他人没想,有较多的对别人尊敬。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饶舌,但是我知道你有兴趣,而我也希望你能走出的第一步就走对了方向。我也欢迎你试试美塞颜。能不能赚钱,则要看你自己怎么去做。有资本的人到这个地方来是可以赚钱的,但是本地的人木希望你们来剥削这里的劳工。”   “如此看来,那个姓麦的在这里混得不错罗?”   “我不知道,姓麦的应该是赚到钱了。不错的人,嘴巴可是紧得很的。”   “我还见到过一位葛太太。”我说:“她也是那边什么地方来的。认识她吗?”   他摇摇头。   “一位葛珍妮,她是一个已故矿工的太太。”   “喔,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人了。”他说;“我自己不认识她。我听到过有人提起她。有一段时间她自己有钱,再不然有人认为她有钱或有什么,但后来又没钱了。在哥伦比亚时,她生活得有如贵妇。当她没有钱了,她去美国,找一家大人家做下女的工作。他们说她一毛不花,全节省下来。工作得有如一只狗。然后她买些衣服,回到美塞颜。在这里她一些工作也不做,开开口就好了。”   “是别人告诉你的?”我问。   “是呀。”   “你没弄错吧?”我问:“不会是在美塞颜她努力工作,去美国做贵妇吧?”   “这怎么会。她在这里时,是个正常的贵妇。她懂得安排,自美国赚钱,带美金到这里来花,一直不错。最近不行了,你要知道,币制对换和通货膨胀现在不同了,美国赚钱这里来花,不见得有利了。”   我猛力在思索。太阳升上来,自飞机窗口照了进来。黄金色的阳光带进这定温的机舱,温暖自心中升起。下面丛林还未晒到目光。仍是灰灰的。太阳再升起一点,山边镶上金黄色,又升起一点,渐渐晒透丛林。   “我们再过去要上升飞越几座山。”朴乔近说:“你会见到一个大而美丽的湖,四周有不少房屋沿湖而建,风景美得出奇。现在我们进入咖啡带了,他们产的咖啡好极了,你应该试试哥伦比亚咖啡。你可能一生未试过这种好咖啡。不论你多浓多黑,一点苦味也不会有。只是非常好喝的芬芳饮料。”   我沉思地说:“哥伦比亚,很多翡翠不都产在那里吗?”   “是的。”   “在那边能很便宜购到吗?”   他摇摇他的头。   “也许能不能便宜些买下原石,拿到别的地方去切割?据我知道未切割原石的税价是不高的。”我问。   他又笑笑,摇摇头。   “那边翡翠矿不少吧?”   他仔细地看我。   我等着他回答我。   “我对这一点不十分知道。’他说;“那边金矿倒不少。假如你想投资一些金矿,那倒是很好的。有很多矿,假如用水力开发,会非常好。那里水源多,很容易用高压水力来开矿。”   “有没有可以投资的翡翠矿?”   “没有。”   “那边有什么可消遣的呢?”我问:“我是说在工作之余做些什么呢?”   “这些事告诉你,你也不懂的。那边的人彼此互相喜爱。在美国朋友相聚,不是桥牌,就是梭哈。这里大家享受相聚的乐趣。要亲自经历才能体会。”   我说。“给你一说,这个国家变得十分可爱。有一位叫霍劳普的先生你认识吗?”   “霍?”他把眉头皱起,“他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我说:“我认为他在哥伦比亚有点产业。再不然他有什么收入。”   “什么产业?”   “我不知道。我只是含含糊糊听到了一些而已。”   朴乔近摇摇头。   我们不再对话。过不多久,下面的景致大大的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们经过了一个大湖,湖面平静,小小微风吹过,连涟调也不起。此后几英里有些颤簸,而后飞机突然一转,对着危地马拉共和国下降。   飞机自危地马拉起飞南下时朴乔近比较保守,对我有一句无一句的问题只是唯唯诺诺地应对。显然他也在沉思。有两三次他头向后仰,作睡眠状。但是我自某些直觉,看到他未能全部放松,他的脑子也并没有休息。   我们飞过几座山,越过一座活的火山。飞机飞得很高。我们可以看到飞机的一侧是太平洋,另一侧是大西洋。   “我看我们快到巴拿马了。”我试探地说。   “快了。”   静默了半晌,朴乔近突然道:“老弟,要是我给你一些建议,你不会见怪吧。”   “愿闻其详。”   “别去搞什么翡翠。”   我把脸色做得奇怪,不明了。“为什么?翡翠有什么不对?”   “你不断对见面的每一个人说你刚才说给我听的话,”他狞笑着说:“用不到太久,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我不懂。”   他说:“翡翠,是政府公卖局专卖的玩意儿。这下你懂了吗?”   “我还是不懂。”   “在全世界,翡翠是件大买卖。”   “这我想象得到。”   “哥伦比亚政府对这件事控制得十分周到。”   “什么意思?”   “我是说哥伦比亚政府控制每年翡翠流入市场的数目。而翡翠在国际市场上的价格,也是由他们控制的。显然的,假如太多翡翠流入市场,价格会跌。连大宝石商也不会知道哥伦比亚政府的决定。”   “又如何?”   “有空时想一想,假如你是政府,你有权控制某一件东西在国际市场上的价格,你会怎么样?”   “我含含糊糊有些懂了。”   “那好,”他说:“你就让你含含糊糊的懂,慢慢变成豁然贯通,又变成醒酸灌顶。现在你懂了吗?”   “我渐渐在贯通而已。”   “那好,你慢慢想,我且暂时不来打扰你,我们暂时停止讲话。我们快到巴拿马了。到了那里会有人问你,假如有人认为你对翡翠有兴趣,兴趣又是买卖,第二天你就上不了机,到不了哥伦比亚。”   “你说他们对我的美国护照不受理?”   “喔!绝对不会那样无礼的。”他说:“你去的地方,外交是件艺术工作。没有人对外国护照无礼。你会发现,在你这件特别案例中,由于某种疏忽,你手续上有些小问题,因而突然的,你只好走回头;你仔细想想。”   “我会的,”我对他说。   “你看你自己,你不反对我给你的指责——你去那边就不像是真正旅游。我不知道你去那边真正的目的,但是,你一定有你真正目标的。等一下再见了。”   说完这些,他执意地把双目闭上,把头靠向椅背上,完全不再理我,好像他已经下机了。   第十七章   他给我有关中南美洲的消息是十分有用的。它使我对中南美认识,眼张开,嘴闭上。我以前根本不了解这一带的情况。睦邻政策在这一带执行时应如机器在油缸中转动。   我回答他们问题得当,所以次日我再去机场,没有人告诉我我的手续有什么小缺点。因而我平安地搭上去美塞颜的飞机。这次乔近小心地选坐了前面靠窗的一个坐位,坐在一个白发妈妈样的女人旁边。   我懂得他的意思,下去和他打招呼。   一路上他甚至很少看我这边。   我们飞过多雾气的热带丛林。宽阔流速很慢的河流在热带林里,平静得看不出她的流向。自我们那么高的飞机上向下看,有点像在睡眠中一条条的蛇。河流两岸不时有茅草为顶的简陋小屋,一小群,一小群的集建在一起,像是彼此可以有个照应。群居的中间都有一块小小的耕种土地,看来这些部落平日生活范围都在这一箭之地以内。   前面见到有山。丛林单调快速地后退,安迪斯山迎面向我们招手,飞机沿气流下去,在山脊处上升,山脊后是一个肥沃的山谷,谷中有通路和大田庄。长方型的耕地,有境蜒的小道通往山顶,使风景多姿多采。   从我们在上面飞行旅程看下面,有如我们在看整个国家经济发展的历程——自山顶简陋的农场,经过骡子的小径,泥巴路,到铺了路面的公路,有更多的农场,大田庄,最后是零星的村落形成如画的小镇。   我一直在看飞机下面的国家,现在出现的是白的水泥围墙,私人游泳池,出现的是有钱地主们安静、舒适的生活方式。   飞机在飞过又一个山峰后,沿了山脊一条山路下降,贴地那么近,我可以看到牛群懒懒地在吃草。山路阔大,渐近阳光普照的山谷,美塞颜就在前面。几分钟后,我们下降,平安地回到地面。   朴乔近先下机,没有和我交谈。   我在机场买了一本西班牙英文辞典,乘计程车来到市区最热闹的地方,在旅社找了一个房间,兑现了两张旅行支票,找到美国领事馆报到。   有一封信已经在那里等我,是宓善楼留给我的。信文如下:   亲爱的唐诺:   白莎血压在上升。我不知道你会给我带来好事还是坏事,但是我觉得你现在在走的路是对的。   霍劳普申请了护照,买了一张去美塞颜的机票,乘飞机到了巴拿马,就此失踪。因为自巴拿马再起飞时,一再呼叫就是没有霍劳普。飞机曾因而延迟一小时,骚动倒是有一大堆,霍劳普则见不到。   目前,在这边有了一些进展。   糖果中所使用的毒药,显然来自霍的工厂。邮寄地址所用打字经查来自霍劳普的打字机。检验室同仁至麦洛伯住处,以真空吸尘机及显微镜检查,他们发现有硫酸钢的结晶微粒,而且量还非常多。总之,这里看起来一切对霍不利,几乎已经成案了。   你曾见过此人,也曾和他对话,似应可以指认得出他来。我已在和美塞颜警方联络。我希望你能和他们取得联络,听他们支配。   我告诉我上司,我洞察先机,先一步已派作前往美塞颜,我的上司非常高兴,对我声望很有帮助。这一件事,你是帮了我不少忙。   你如有什么发现,请即电告。   读完了宓警官的情,我来到当地警局,几经周折,找到了我要找的人,那个人据说也一直在想找我。   西牛(西班牙语先生)洛达夫·马拉里拉,是个小个子,有体力,动作敏快的人。鱼尾纹布满了眼旁,嘴角上翘,使他老呈笑脸的样子。但是他的眼光尖锐,有如扑克好手在注视桌面一样。   他听完我告诉他的故事后,有礼地用标准英语对我说道:“西牛赖,你对投资有兴趣?”   我点点头。   “矿业?”   “矿业一向都是好的投资对象。”   “那么,你在这里的时候,要东看看,西看看罗?”   “大致如此。”   “这可以安排的。有没有什么特别有兴趣的矿产呢?”   “没有。我对这里尚不熟悉。”   “不过,这个霍劳普——你是认识的?”   “我见过他,是的。”   “这位霍势普,他对这一带的矿产有兴趣?”   “是的,我相信是事实。我知道他是侯珊瑚遗嘱的受益人。候珊瑚活着时有不少的矿权。托管的有两个人,一个姓夏,一个姓麦,姓麦的是被谋杀的那个。”   “喔,是的。西牛麦,常来这里。幸好我们现在有一个人可以认出霍劳普来,而正好在这里。当然,我是指你——西牛赖。假如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助你的,请开口,我们会照办的。姓夏的和姓麦的产业,我是知道在那里的。你要不要看一下?”   西牛马拉里拉注视着看我,脸上表情是有礼而好意的,眼光像可以剥去我外衣,直接透进我的内脏。   “去看这些产业,对我不会有什么好处的,”我说:“除非他们有出售的意思。你认为他们会出售吗?”   “假如出价合宜的话,全世界什么都可以出售的。”   我同意地点点头。   “你是说,你不想去看这些产业?”   我说:“不对,去看一下也许有好处的,至少会给我一些价值概念。”   “明天早上9 点钟我会把我车子准备好。我会陪你,我们请驾驶来开车。下去到河边会很热的,你该穿得随便一点。我们要来回两天时间。”   我想多问他一些问题,但是他已经站起来向我鞠躬表示送客了。我一点也不笨,我知道一路回旅社,有两个人在跟踪我。   那一晚我没有好好睡。刚下飞机,气候是温和,舒适的。现在有点沉重,怪怪的。   晨光亮起一小时前,天主教教堂的钟声就把我吵醒。此起彼落各教堂不同的钟声,加上人行道上步行上班的当地人脚步声,提醒我我是在异国。显然,这些人为了要省几毛车资、要走上好几里路才能到上班的地方。他们心情愉快,曳着脚跟,摇摆着定速前进,表示工作是人生的一部分。   我起身,坐在窗口看天亮。   清晨的空气清脆得有如一片包心菜叶子。我看到东方远山镶上黄边,但是自身尚远是灰色的。耳边听至的是上班人快速、流利的西班牙语,他们的舌头一定比我们活动范围大,否则这些绕舌的话,怎么能说得那么快。偶或我不时听到有人在笑。他们不作喃喃的埋怨,从不心怀不满。他们正直,受人尊敬。他们接受并愉快地面对事实。   7 点半,我进早餐:厚浓辛辣开胃的果汁、有凤梨味的香蕉,带黑子端上来,要你自己挤上新鲜柠檬计的木瓜。然后是软煮白蛋、烤脆的面包片,煮久也不会酸苦的哥伦比亚咖啡。咖啡非常好,在杯中是深黑色的,在匙中是琥珀色透明的,在口中,它是琼浆玉液。   用完早餐,我已不在乎到底有多少人在跟踪我。   西牛马拉里拉的车子正9时前来报到。   车子大,而且擦得雪亮,驾驶是深色皮肤的大个子。他把门自车外开启,根本连看一下我生得什么长相的兴趣也没有。西牛马拉里拉伸出手来向我的时候,我正在研究,驾驶是不是一个服劳役抵债的苦工。   “部你诺斯地阿斯,西牛。”我说。   “早安,赖先生。”他说,轻松愉快。   我舒服地自己向坐垫一靠。旅社替我拿行李的小杂工快速地把我行李送上来,对这部车子和来接我的人有很深的印象,驾驶把行李放到车后行李箱中,自己坐回驾驶座,开车上路。   路很平稳。车子开得很快,我舒服地享受沿路风景。   洛达夫·马拉里拉看透了我的情绪,他缩在自己一角,一语不吭地抽他的香烟,不时微笑着,鱼尾纹在蓝烟中加深像是蛮欣赏这烟的味道。他对风景毫无兴趣,显然他自己脑中有什么好笑的事占住了他的思想。   我们沿山谷而下,几条小溪在农田中成带状经过,渐渐变窄,最后完全消失,看到的只有山壁。山壁这时仍还软而翠绿,点缀着在吃青草的牛。向上看这些山都是高耸云霄,高到可以把随风吹来的云团切割开来。   西牛马拉里拉连续吸完了他第6支香烟。他的眼光疑问地移向我这边。   “这里的一切都很美。”我说。   他只是点点头。   我看着司机的呆呆头,他坐在那里驾车,直直地一动也不动。我说:“他走得很快,他知道怎么开吗?”   “毫无问题。”   “我的意思是他能不能在这种路上,这样速度,开这种车?”   “毫无问题。”   我说:“看来不像是聪明的样子。”   “他是个好司机。”   “本地人?”   “应该是的。西牛赖,用既有的常识,来判断一个不同种族的人是十分困难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一点?”   我说:“说不上来,这个人在我看来笨拙拙的。我疑心他的反应能力会不会够,假如在山路转弯的时候,正好对方有来车的话。”   马拉里拉摇摇头,他说;“这一点我对他有信心。这家伙敏捷得像只猫,不要担心路况,西牛赖。”   这件事就如此解决,我们接下来谈了会风景。前面有辆车开得像疯了一样,来了一次大蛇行,我急于抓点东西来平衡。   我们的司机在这一方面正如马拉里拉所说。他一下快速反应,有力地扶转方向盘,百分之一秒之间他决断地让过来车,两车的前保险杆只差毫厘地擦过。   我的心跳一度停止,然后猛跳,使我咳嗽成声。   西牛马拉里拉没有停止吸烟,也没有停止欣赏吐出来的蓝烟。两车交叉时,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等自己能控制自己声音时说:“我想你说的没有错。”   马拉里拉把眉毛好奇地向上一抬。   我用头扭向司机的方向。   “毫无问题。”马拉里拉说。自此就不谈这个问题——这像是旅行中的一点小事故,不足一提的。   路突然向下落。养牛牧区变为大木材的森林。身上不觉热了起来,不是温度计上的真正热度上升,而是湿度加大,汗蒸发不起来。我把上衣脱下。衬衣已经汗湿,但是身上粘湿得厉害。   近午时,我们来到一条宽而流速迟缓的水流。显然每年在这时候河水流速不大。我们经过一座懒洋洋的小镇,沿一条狭窄的泥巴路到了一扇木栅门,门上一块木牌写着“双苜矿场”。木牌上挂了一只大的木制马蹄,马蹄内两片四瓣苜蓿叶,用锡铸成,漆成绿色。场内建筑物虽维持得很好,但是从各种小地方看得出都是旧房子了。   一位高瘦个子,穿了汗湿了的白衣服出来迎接我们。他叫费律泼·缪林社。他不会说英语,是矿场经理。   这一点语言方面的障碍我只好接受。   西牛马拉里拉用西班牙话说话,缪林杜极注意地听着。他转身向我鞠躬,握手。   马拉里拉用简单平静的方式对我说话,使我了解大概。   “我对缪林杜解释过了。我说你是两位信托人的好朋友,你来哥伦比亚是来看矿的。”   “这——”我说:“和事实有些出入。”   “喔!也差不太多。”他微笑地说:“反正,对这一类人大家也不太和盘托出的。对他们我只告诉他们要他们做什么,很少解释理由的。多说就浪费时间了。”   但是,在我看来,刚才马拉里拉的解释并不短暂。而且,他和缪林社又辩论,又讨论,彼此说了不少话。谈话中又耸肩,又用长长的语调说不——   我们在矿场转了一圈。看到宽大的人工引水道,看到水被引进大的喷水口,看到强劲有力的水冲上矿泥,把含金的泥冲下洗矿槽。   费律泼·缪林杜一路解释,马拉里拉不断翻译。我并没有学到什么新鲜我不知道的,也没什么值得兴奋的。   我又热,又沾沾的,感到全身有千百只蚂蚁在爬。那个木雕脸驾驶,显然又兼保镖,跟住我们寸步不离,现在我看到他后裤袋里凸起一支六连发大型家伙。我突然对他的存在有点不自在。   一辆破旧不堪的车子,自泥巴路上夹着尘土滚滚而来时,我们正在回到办公室的路上。不知什么原因,车子给我将有麻烦的预感。   汽车摇摆地停下。没有什么特征的一个当地人自车中出来,懒怠地绕向后方。车中我仍见到有动静,然后我见到柯白莎多肉,红而充血,满是汗渍的脸。她正在车中蠕动。   驾驶在说西班牙话。   我听到白莎在大叫道:“不要把你吃大蒜的口气喷到我脸上来。快点把车门开了!”   那人并没有帮她开门的意思,只是不断地用西班牙话向她倾诉。然后他越讲高声,动作越大,本来只是腕部在动的,现在肘部、肩部,连腰部也动起来了。口沫横飞地在用西班牙话对她说。白莎自口袋中拖出一本西英辞典,是在美墨边境到处可买到那一种。白莎把辞典猛翻。   最后她翻到她要的那句,她读着道:“阿勒拉——拉——破——衣得,爱斯塔伊——阿——破来——苏拉独。”   那个人仍在讲他的。   西牛马拉里拉朝柯白莎看,又看看我。“你认识她吗?”他问。   “没错,她怎么会来的呢。”我跑向车子。   白莎向上看到我,她说:“老天,把这混蛋的车门替我打一开。我在这里都快窒息死了,而这个狗——狗——狗叉叉的不肯替我开门。”   柯白莎已经把车窗全部拉下了。她睑向我,开始我以为她想从车窗里爬出来。   我说:“呀,这不正是我朋友柯太太吗,真是出人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你。”   “你他妈对了。”她生气地说。   我快快接嘴;“我来这里看一些矿产,我一直对矿产投资有点小兴趣。而我的朋友,警察局的西牛马拉里拉,特别招呼我,带我来看这个夏先生和麦先生共有的这家双苜矿场。”   白莎生气道:“少来这一套。把门开了再说。”   马拉里拉用腰部鞠躬。“抱歉,西牛拉(注:西班牙语太太)。”他说:“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你要翻译吗?”   “翻译个鬼!’伯莎道:“这狗养的连他自己的话都弄不清。我已经把我要对他说的话,照这本书上念给他听了,清清楚楚。书上说把门打开,又说我有要紧事在忙。”   西牛马拉里拉一点笑意也没有。他说:“但是司机说你一定得先付他钱。好像你还欠他五个比索。”   “他在说谎,”白莎道:“我已付清这一趟车钱,他也知道他要到那里,银货两清,如此而已。”   “但是司机说,你们说好的是12公里以前的小村庄。”   “但是,是他们告诉我矿场就在那小村庄里的。”   “没错,地名是如此的,路程可还有12公里。”马拉里拉说。脸上保持着微笑。   老爷车司机猛点他的头。   白莎说:“即使是12公里也太贵了一些。”   “他是要你完全满意的,夫人。”马拉里拉说:“他说,要是你不肯付他带来这里的钱,他就不要你钱,也不给你下车,原车把你送回12公里外的小村,这样两不相欠。他说你是个可敬的太太,他要你完全满意。”   “去他的回去。”白莎道:“我不是一个可敬的太太。我要把这混帐汽车拆散了,我就要在这里出来。”   驾驶又用西班牙话说出一连串的抗议。   西牛马拉里拉似乎是很严肃,而且公正不偏的,他一点也没有幽默感地冷静看着局势的变化。   假如,我能知道,司机能使车丝毫无损地把白莎自原路带回小村庄去,我就会绝不开口,袖手旁观了。但是,我是知道柯白莎的爆发力,我也知道这辆车经不起她两三下子会变什么样子。我说:“不要紧,她是我的一个朋友。”我一面把皮夹自裤子后口袋取出,把他要的比索给了他。   他手谢万谢,用钥匙把手车门打开,把白莎放了出来。   西牛马拉里拉说:“我知道这位司机很多年了,他每次都把两个后车门用钥匙锁起,客人不给钱给到他满意,就不放客人出来。不过你的朋友倒还好,没有太过的不方便。”   我不发表意见。柯白莎不必发表意见,一切已见诸于脸上表情。   费律泼·缪林社用西班牙话对马拉里拉说话,马拉里拉翻译给白莎听。所有双苜矿场的设施,对高贵的来宾,都是开放参观的。   白莎的司机把白莎的行李一件件地自汽车中搬出来。显然白莎是从飞机上出来,根本没耽误任何时间,把行李搬上汽车,就立即开始她盲目的丛林之旅的。   可是,一切计划都因为她的来到弄乱了,也变复杂了。   我们所有人都进入矿场办公室。缪林杜自土瓮中掬出水来,土瓮湿湿的表面看来像沙漠中的绿洲,但是水因为蒸发不够,所以和室温的温度相同。   白莎喝了两瓢,叹了一口气,她说:“这样才好一点,也只是好他妈一点点。”她于是一下坐进一只椅子。“老天!这是什么鬼地方、”她说。   洛达夫·马拉里拉说:“我对你的光临,有点不太了解,西牛拉。”   白莎用她热得猛出汗的皮肤,冷得像钻石的眼,怒视他道:“当然,你又不会算命。”   马拉里拉突然说;“大家在这里等一下。”他向他的驾驶点点头,两个走出去。过不多久,我听到他们汽车的引擎响起。   “这家伙会说英文吗?”白莎用头扭着指向缪林社。   “显然不会。”我说:“但是千万不可以信任这种人。要说话可以多绕一点圈子。”   白莎生气地说:“好吧!你就绕你的圈子吧!”   我说:“在我的案子里,讨论到局势变化所引起的原因,我有一个初步结论,起因是有关冶金所得利润的不平均分配。”   白莎道:“对我个人来说,我绝不自己出钱到这里来乱跑。你知道,白莎出差,一定用开支费。”   “有足够的定金,是吗?”   “这一点,他很慷慨。”白莎说。   “不要提人名。是不是一个曾经要我们做过事的人?”   白莎大大生气地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受你气。你别出心裁突然的飞走,连上帝也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我疑心归根结底你又是看上了什么烂妮子。现在想起来,自始至终只要案子里有女人,你就不可靠。”   我不吭气。   “那两只狒狒,你在顾忌他们什么?”白莎问。   “其中一个,”我说;“是绝顶聪明的人。可能两个都是。”   “去你的,”白莎反驳道:“你白痴!你向他们说话,他们只会看着你傻笑。他们离开美国一两天的航程,学些英文,没什么稀奇,你就以为他们是天才啦?”   我说:“你自己不也是离开他们国家一两天航程吗?你学到多少西班牙话?”   白莎捡起一张她看不懂的报纸,一面翻着看,一面说:“去你的。”   场面静下来,只有苍蝇在团团飞发出声响。费律泼·缪林杜坐下来,自己替自己卷了一支香烟,把它点着。向我们微笑着。   白莎拿起她那本辞典,在会话栏里找了一句,难苦地说道:“爱呀老,”又翻到她要的一句念着道:“散凡——沙?”   矿场经理摇摇头。他用西班牙话对他说话,一字一字仔细慢慢地咬着说给她听。   白莎看着我道:“这些古灵精怪的混蛋话,你听得懂吗,唐诺?”   “捡到几个单字,不过我猜得出他在说什么。这里没有冰啤酒。假如你想要,可以去镇上买——不过也是温的。”   白莎说:“温的啤酒,去他的!”   我说;“记住,不要去驳斥当地这个警察管区范围里的一切。”   白莎嗤之以鼻道:“这一点点水下肚,马上消失了。我比我没有喝水之前还要口渴。妈的,真热!”   我说:“过不多少天,你会习惯的。你现在在一个完全和洛杉矶不同气候的国家。你的血,现在都比较浓一点。”   “你真会帮忙。”   “你不是说过要我为这件事做点事吗?不要拼命地把血压升高,你就不会那么热了。”   “他奶奶的!”白莎怒吼道:“你倒试试,让一个公路强盗把你锁在车里。高高低低的在不平的路上猛闯,还要抬高物价,否则送我回去,你血压不高才怪。你想那两个家伙要干什么,去了哪里?”   我深有含意地看了看矿场经理,一面对白莎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说那家伙是警察?”白莎道。   我说:“而且多半是国家警察。”   “另外一个是他的司机?”   “司机,保镖,显然还是特别助理。”   白莎说:“我看他连下雨应该进门来躲雨都不会懂得——我是指那司机。”   “另一个有脑筋,足够指挥两个人。”我说。   “别那么有自信。”白莎劝告地说:“在我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条子,比我们这位老顽固朋友宓善楼更能干一点的警察。”   我说:“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白莎脸红起,怒气地说;“你在暗示什么?”   “没有呀。”   她向我咕喀了一下不知什么话。   “我们小心一点,我们自己不要搭错线了。”我警告她道:“我已经告诉你,我来这里的目的。等一下一定有人会问你,你来这里的目的。”   “问就让他们去问,有什么了不起的。”白莎道:“我想旅行,我有权到随便什么地方去旅行。”   “为什么到这一个特别地方呢?”我问。   “因为有人要我来。”   “你是说,你是被人差遣来这里的?”   “老天!你不会以为我会到这种鬼地方来寻欢乐的吧?”   “差遣你来的人,是你的客户?”   “当然。”   我看看费律泼·缪林杜,他在抽烟。显然他在想千里之外的事,但是我不能确定。照目前的情况,我还真不愿冒任何不必要的险。   白莎的眼光也跟了我看过去。她鉴赏着缪林杜,认为他已经灵魂出窍了。   “你什么时候见到的他?”   “我没见到他。”   “你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差遣指令?”   “一封信”   我在脑中思虑她说的话,我听到汽车声。有两辆车。我走到矿场办公室门口去向外望。   马拉里拉乘了他驾驶开的车在前面领路。后面跟来的是一辆用得很旧,早该报废,嘎嘎会喘气的老车子,比白莎早先坐过来的车还要旧得多。   第二辆车的驾驶穿的是皱皱的土黄色卡其制服。在他后面坐的是另一位穿制服的人,手里拿着带刺刀的枪。车里还有两个男人,我仔细看才发现他们是夏合利和霍劳普。他们看起来穿着狼狈,而且像是把最后一分钱也输给了一匹倒霉的马了。   马拉里拉的司机走出汽车,把门打开。马拉里拉迈向矿场办公室,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好像对于另外一辆中,武装的同行正在把两个俘虏牛羊似地赶下车的情景毫不在意。   “他奶奶的!”白莎出气地在说:“这家伙又是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   马拉里拉做了一个不在乎的动作。他只是把手腕摆一下,他的驾驶会意出把两个阶下因停止在离开门口20尺的地方。   马拉里拉爬上两级梯阶,来到有点摇动的门廊。为了表示绅士风度,他一面递一支香烟给白莎,一面他说:“我能坐下来吗?”   白莎怒目向他看去,点点头。   司机上来,我们全回到屋去。   马拉里拉对我说:“你说你对矿的产业有兴趣?”   我说是的。   那司机突然用纯熟的英语,快速地说道:“我们的资料显示你是一个私家侦探。你和这位柯白莎是合伙人。她乘早班机飞来这里,立即租了辆车直奔这里。”   我没有开口,白莎也吭不了气。她脸上有不能置信的惊奇。   “再说,”同机继续道:“你——赖先生,你在离美前,你在飞机上,曾对翡翠发生过兴趣。而我们,”他冷冷地加一句:“一直对你有兴趣的事发生兴趣。”   柯白莎看看我。她的表情十分明显,她要和我划清界线,他们在问的事,她要表示和她毫无关联。   我决定用一点礼貌来缓和这件事。   我向他一鞠躬,我问道:“请教,你是……?”   “来蒙·裘拉多。”他说。   “你的职位——是——?”   “没有职位。”   马拉里拉解释道。“他不属于警方。他比他们职位高。”   裘拉多用他笨拙拙,一点也不露出智慧的眼光,看着我。他说:“我代表政府。任何有关翡翠的事都和我有关。”   “原来如此,我现在懂了。”   裘拉多转向柯白莎。他问:“柯太太,你为什么来这里?”   “不关你事。”   他微笑道:“这倒是一件好事,恭贺你。”   “什么倒是一件好事?”白莎问。   “假如你来这里的原因,和我没有关系的话。”裘拉多说。   白莎把嘴闭得紧紧的。   裘拉多道:“我们和其他几个人谈谈,也许会有些结果。”   马拉里拉用西班牙语向外面发命令。门外立即响起脚步声,夏合利和霍劳普被带进这小小办公室。   “各位先生,请坐。”马拉里拉说。   这次由马拉里拉发言,裘拉多又退回幕后做他的司机。   “你们两位中哪一位该负责柯太太的来到这里?”马拉里拉向柯白莎的方向,做一个手势道。   夏合利看看霍劳普,看看我,又看看白莎。   “我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见过她。”   霍劳普耸耸他的肩。   马拉里拉蹙眉作不快之色道:“别这样,别这样,绅士们,这样会把事情复杂化的。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两位目前的处境,是以多多合作为佳。”   霍劳苦道:“我不知道你对这位先生有什么,但是你没有我什么犯规的依据呀。”   夏合利看看我,把嘴唇用舌头润一下,明显有求助之意。   马拉里拉说:“你和这个人在一起,你是共犯。”   “岂有此理,我对这个卑吝有怪解的老头一点兴趣也没有。”霍劳普说:“这位赖先生,他可以告诉你。除了我要想从他身上弄点钞票出来之外,我什么也没有兴趣。”   “呀,没错。”马拉里拉道,一面笑着。“这位赖先生无疑可以给我们所要的资料。赖先生可以担保你,你可以担保夏先生,夏先生当然可以转过来担保赖先生。”   “喔!你真缠不清,”霍劳苦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成熟呢?”   夏合利开始用西班牙话说话,马拉里拉一下把他打断。他说:“请你用英语。”   夏合利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困难。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行李中,假如你们发现什么禁运品,那一定是栽赃,别人放进去的。”   马拉里拉看着裘拉多,像是想从他稳定的眼光中找出一点指示来。他对我说:“对于这个矿,后来我们才知道有些古怪。我们也知道一些别的。翡翠市场有些不正常,市场上有哥伦比亚出来的宝石,但是没经哥伦比亚政府正式出口的许可。”   他一定是看到了我脸上不明白的表情,所以他说:“在哥伦比亚,我们只准极少数的几个人拥有未经切割的翡翠,非法持有是犯法的。切割宝石,有很多特点,我们内行一看就知道;相反的,走私品一上市,我们也是必定知道的。   “西牛夏,一次次,很多次来矿地。最近我们认为他最有疑问。昨天,我们拘留了他,搜了他的行李,你要知道我们发现什么吗?”   夏合利用舌头润一润嘴唇。他说:“我告诉过你们,对这些东西,我一无所知。”   马拉里拉把他那大的鳄鱼皮手提箱拿起来,把它打开来拿出一只小羊皮口袋。他把皮袋解开。我看到白莎身子自椅中向前凑,嘴中倒吸一口冷气,想看袋里有什么。   口袋一打开,皮口袋内层照出冷冷闪闪的深色绿光,催眠着每一个注视它的人。   “这不是我的,”夏合利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我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   “当然,”马拉里拉抱歉地继续说道:“我们对这一类事也没有什么经验。已经有很久了。我们在调查这一个矿,我的密探在远处山侧发现一个竖坑和一个横坑。自竖坑中拿出的山石,都经移走藏起来。在横坑中的矿石,我们的地质学家对之非常有兴趣。可能是连我们发现的一起算在里面,这是国家蕴藏翡翠最多的一个矿。”   “这件事我不知道。”夏合利说,又加了一句:“那竖坑和横坑都在这一个产业上吗?”   “不但在这个产业上,而且已开采了三四年了。”马拉里拉说。   夏合利转向矿场经理,只见那经理漠不关心无聊地在看我们。   “不难说西班牙话。”马拉里拉警告道。   夏合利一筹莫展。   “要知道,”马拉里拉继续说:“我们的作业人员依指示秘密访查。在美国,他们知道有一只乌鸦对翡翠有兴趣;一人男人被谋杀了;一只坠饰,上面的翡翠被剥了下来;一位私家侦探,似乎对翡翠大有兴趣,真是绝妙的配合。”   “有一位西牛邱倍德。我们的探员对他特别有兴趣。他的活动真是十分有意思。西牛赖似乎对邱信德也有兴趣。不知道你认不认得这位西牛邱,西牛夏?”   “不认识。”夏合利直截了当地说。   “真可惜,”马拉里拉说:“他是个有脑筋的人。”他转向警卫。“把他们带走。”他用英语说。然后又加了一大堆西班牙语指示。   霍劳普不加思索地说:“等一下,我和这件事没有干系。我来这里,因为我认为整个这件信托的事,是个骗局。我偷偷来这里,所以——”   “你的事我们以后再谈。”马拉里拉打断他话说。他向警卫点点头。警卫把犯人带出现场。   马拉里拉转向我。“我要向你道歉,西牛赖。当然,也要向你道歉,西牛拉柯。不过,这位矿场经理不会说英语,而现在我们一定要查明一两件事了,所以,我们只好说你们听不懂的西班牙话了。”   白莎坐在那里,像是木头上长只肥菇,这件事好像完全与她无关。   我说:“没有关系,你们请便。这件事反正现在我都弄明白了。”   马拉里拉挤出一个微笑来。他转向缪林杜,用西班牙话发出短而简单的一句问题来。   费律泼·缪林杜耸耸肩,用仍拿着烟的手做一个姿态,摇摇他的头。   马拉里拉态度改变了。他快速断连地用西语责备地发出一连串责问。   缪林杜的眼神现在像只落入陷讲中动物,但是,他的反应仍是摇摇头。   马拉里拉开始说话了,他一连串说了两分钟。不断的压力缪林杜失去了他泰然的信心,手中香烟不自主地落到地上。他把眼光垂下,过一下,该轮到他说话了,他把眼光抬起,含糊地咕噜了几个字。马拉里拉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他没办法,就一下讲了5 分钟的话。他声调开始尚还平静,然后越说越快,最后手舞足蹈加强语气。马拉里拉问了一打的问题,缪林杜对每一个问题都立即回答。   马拉里拉对我说:“你真是可惜,不懂我们的语言。事情现在很清楚,缪林杜已经全部承认了。3 年之前,一组勘探队进入一个坑道,以为里面有矿源。但他们发现了翡翠。”   “缪林杜是唯一知道那里面有翡翠的。那一位现在已经死了的西牛麦,在翡翠一发现时,立刻到了现场,而且封锁现场,宣布坑道放弃不用了。事实上,开采工作由缪林社带了一批可靠的工人在暗中进行。翡翠主要是送去给麦洛伯。有一两次送去给夏合利。”   “现在,柯赖二氏的西牛赖,假如你是受雇于夏合利的,你的地位就十分十分特别了。十分十分不利了。所以,你必须在这件事里表白清楚你的立场。说实话和坦白,对你是有利的。”   白莎说道:“这个叫夏合利的,要想雇一个24小时的保镖……”   “我看还是由我来讲。”我说:“因为一切接触,都是我自已经手的。”   白莎道:“一定要我们两个人说的话,我们并不知道——”   我说:“白莎,对警察,我看我们应该不保留地把一切实话照说。”   她看起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但她保持不说话。   我对马拉里拉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问题是,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来说?”   “从开头的地方开始。”马拉里拉肯定地说:“自一开头起说起。”   我说:“夏合利来找我们,要知道为什么一个特定的翡翠坠饰,会被放到一个一流的珠宝店去求售。他告诉我,坠饰是属于罗秀兰的,而她是从侯珊瑚那里遗传而来的。”   “我做了一些调查工作,发现坠饰是经由麦洛伯那里出售的。我觉得这件事里有它不明的地方。我向夏合利报告,夏提议我们去拜访麦洛伯。我们到那里的时候,麦洛伯已经死了。他是被谋杀的,显然他是在讲完一次电话,或仍在打电话时被谋杀死的。”   我看到马拉里拉和裘拉多两个人都很注意地在听我说。裘拉多的眼睛毫无表情,眨都不眨一眼,但是我注意到他的头,向前伸出了只是一点点。马拉里拉的双眼则正如向我冲来的汽车两只前灯。“说下去。”他说。   我说:“尸体被发现时,我和夏在一起,我是和他一起进入麦洛伯住家。之后,我们又一起去拜访罗秀兰。罗秀兰告诉我们,她把那坠饰在相当久以前就交给麦洛伯了。   “我看过信托的内容。信托中约有20万元——也许会更多。两位信托人如皆死亡,全部遗产归两位继承人,平均分两份,各人一份。如果他们都活着,他们可以以他们的喜好,自由决定要给两人中任何一人多少钱,换言之,不必平均分配。”   马拉里拉问:“那么,你认为麦洛伯之死,不过是第一步,次一步就轮到西牛夏了?”   “我不知道。”我说:“我只知道夏合利自认他有极大危险,他要找一个保镖。然后他做了一件特别怪的怪事,他要雇我做他的保镖。”   “那有什么怪?”   我说:“我不是做保镖的料呀!”   “但显然的,你有脑筋,西牛赖。”   “保镖不只靠脑筋呀。”   “夏合利给你的代价好吗?”   “他说他愿出大价钱。”白莎咕锃地说:“他愿意付平时3 倍的代价。”   马拉里拉用一个客气,但是绝对的手势,请白莎不要讲话。“我的思路现在循了西牛赖的方向在走,”他说:“西牛拉,假如你能忍耐一下,等一下我会有话要问你的。”   我说:“据知,侯珊瑚死的时候,罗秀兰仍是个小女孩——根本是个女婴儿。依调查,侯女士全部财产皆归信托。这包括全部现钞,所有不动产及私人财物。在此条件下,假如那坠饰确是侯珊瑚的遗物,问题是罗秀兰怎么会得到手的,她又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马拉里拉现在有笑容了,“说下去,说下去。”他等不及地说。   我说:“夏合利很小心,在去麦家的时候,要让我在他的身边。在他走进那阁楼小办公室的时候,他可能已经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他会发现什么。但是,他把我一定要带在他身边,一起去看罗秀兰,是绝对正确的。而且他绝对知道,罗秀兰会告诉我什么。”   “说下去,”马拉里拉说。   我说:“有关麦洛伯的死亡,有几件事是十分特别的。子弹只发了一发。一支点二二口径自动手枪留置在桌上。警方认为,凶手想造成一个假象,麦伯洛在受刺时,开了一枪,这样就可成立一个自卫而遭杀害的说法。再不然,他一定是想误导警方,使警方相信凶手也受伤了。经调查后,警方相信凶手是指向阁楼斜角窗下的一个空洞,希望子弹头永远不会被发现的。事实上子弹射掉了木框的一片——正好给警方知道了子弹的去向。”   马拉里拉看看裘拉多,几乎不可觉察地点点头。   裘拉多连眼也不眨一下。   我对马拉里拉说;“警方对麦洛伯的手做了一次石蜡试验,手上根本没有火药痕迹。显然他根本没发射过那支枪。所以他们认为一定是凶手开的枪。另外的测试,发现这支枪在安洛伯死亡前后确曾发过火。”   “老天!”马拉里拉感叹地说:“多妙,各种技术人员都有,化学分析的,弹道的,法医的。西牛赖,你继续说——不要停。”   我说:“麦洛伯尸体被发现时,坠饰上的翡翠已经取下来了。坠饰就在旁边,翡翠取下了。警察在桌上发现两颗,在乌鸦窝中发现6颗。那是8颗,另外5 块翡翠在洗手池漏水管的‘U’型管中找到的。”   马拉里拉向我伸出手来,嘴里在说:“谢谢你,和你合作真是愉快。”一面看得出他在深思。   我说:“夏合利要我替他做的事太简单了。我认为自一开始,这件事就有人在设计。假如坠饰是属于罗秀兰的,夏合利一发现坠饰要出售了,他应该直接去见罗秀兰。假如罗秀兰有困难,急需钱用,她就应该去找夏合利。假如她要卖掉这翡翠坠饰,因为她对这翡翠坠饰已经不感兴趣了,那么她也不必一定要去找麦洛伯,她也该去找夏合利。整个事件就是凑不到一起去。”   马拉里拉温和地说:“我们有些原因,要调查一位邱倍德。我们的密探自他那里,对罗秀兰发生了兴趣。他们回报你发现了他们,也甩掉了他们。于是他们回头来追踪邱倍德,又和你狭路相逢。这一点你有解释吗?”   我说:“邱倍德找上我。他告诉我一个叫本婉律的曾拥有过这个坠饰。我去找本婉律小姐。她曾有过一个相似的坠饰,但是上面镶的是石榴石红宝石。起初我认为是花招。”   “花招?”袭拉多插嘴问道。   “故意造出来骗骗人的。”马拉里拉解释道。   “喔!”裘拉多说。   马拉里拉对我说:“请你说下去。”   “但是,等我真见到了邱信德,我改变意见了。我发现邱倍德不断在收购古董饰物,尤其是镶了便宜宝石的。他把这些交给麦洛伯。麦洛伯把上面的便宜宝石取下,代之以翡翠。然后再把饰物拿出去到处卖,可能是世界性的。用这种方式,可能是最好不惊动翡翠市场的销售翡翠方法。”   “喔。”马拉里拉说,一面搓着他的双手。   裘拉多声调平板地说:“西牛赖假如在我们发现那么多之前,先对我们说明,会使我们更相信他。”   “当然,当然,”马拉里拉快快地说:“但是我相信西牛赖一定有更多的解释,使我们相信他。”   我说:“为了证明我对你们的坦白,我愿意告诉你们一些没有人知道的事实。”   “这当然更好。”马拉里拉道。   我说:“那只住在麦家的宠物乌鸦,另外还有一个窝。在那窝里我发现另外有5颗翡翠。”   马拉里拉蹙眉看向裘拉多。裘拉多脸色毫无表情,像块木头。   马拉里拉问我道:“也许你有解释,西牛赖?”   我说:“我只有一个推理,没有解释。”   “我们洗耳恭听。”   白莎生气道:“唐诺,你对这些人把肠子都吐出来,有什么用处呢?”   马拉里拉不客气造:“他在自救,西牛拉。说说你看——你不是应夏合利请求而来这里的吗?你现在在哥伦比亚,西牛拉。这里法律有规定,翡翠是公卖,专卖的。”   白莎听懂了,她虽然脸色变红了,但是她嘴巴闭上了。   我说:“奇怪的是,在翡翠装上这坠饰,这坠饰已经上市去卖之后,翡翠为什么又拿了下来呢?”   “这的确也使我费过心,百思不解的。”马拉里拉承认道。   我说:“假如有人有一批翡翠存贷,存货中短少了5 颗翡翠。也许他知道,什么人取走了翡翠,但是他不知道这人会把翡翠怎样处理。但他知道,这些翡翠一出现, 就会追踪到他这里。于是他面对了保管一批不合法得来的翡翠,但是他失去5颗了的困难问题。”   “在此情况下,最好不过的办法是自坠饰上取下13颗翡翠,放回5 颗去,因为通常情况下,没有人会发现这一点的。当然,这个人不会想到自己会被谋杀,更不会想到警方对刑案现场的漏水管,都是例行公事要拆下查看的。”   “有意思。”马拉里拉道:“有什么事实能证明这个理论吗?”   我点点头:“那石蜡试验证实,麦洛伯手上没有火药颗粒存埋于皮肤之中。警方的理论于是认为手枪是凶手开的。但是,其中有一件重要的事,警方忽视了——那一双就在手枪边上放着的薄皮轻便手套。”   马拉里拉道:“人会带了手套去开枪吗?”   我说:“人本来是带着手套在做一件事的,情况发生到很危急,他来不及拿下手套,这时只好带了手套去开枪。我们只要去想,他为什么带着手套,再去想是什么样的情况转变,使他觉得是危急了,就可以了。”   自从我见到裘拉多,我第一次看到他有情绪上的改变,他突然把他双手拍在一起。“阿米哥(西语朋友),”他说:“有了。”   马拉里拉对他用西班牙话说了些什么。裘拉多点点头。两个男人站起来,走出门去。   “失陪一下。”马拉里拉回过头来对我们说。   他们离开我们,让我们在热得要命的房间里,和怕得要命的矿场经理,面对地坐着。   第十八章   脚步声自门口远去。白莎看着我,正想说什么,然后改变主意。   我们在热死人的房内坐着,大家不吭气。唯一的声音只有嗡嗡飞的大头苍蝇。   突然,费律泼·缪林杜用西班牙语开始说话。慢,而每个字很清楚。当他看出我们不懂他意思时,他会把这句话连说几次,他满脸祈求我们要懂他的意思。   我问白莎道:“你的西班牙话辞典呢?”   “老天!那不是辞典,那是字句的书,对我们毫无用处。绣花枕头……”   我把字句的书拿起来。在书后是英西,西英字汇对照。我把西班牙字翻成英文字那部份打开,笑着拿向缪林社。   他尚未能明白。   我把他手指扶到,指向不同的字汇。先是西话,再是英语。   他还不能开窍。   我又试另一个角度。我翻动书页到“翻译”一字,我发现西班牙文和英文竞几乎完全相同拼法。我捉住他手指,先指向西班牙字,又再指向英文字。   他蹙眉于书页,看了一下,摇摇头,用西语说了些话。   我继续努力来试。   我照西班牙字旁的英文音标念道:“音太拨拉单。”   他懂了。他扭出了不少表情,但是,这些都不是正面,而都是负面的,反对的、抗议的,无可奈何的。最后他大摇其头说:“不,不,马得拉,沙退秀斯。不!”   “你们两个在瞎搞什么鬼?”白莎问。   “我们不是在瞎搞,”我说:“我在想办法互相沟通,你见到了什么结果。”   “你拿那本辞典干什么?”   “我认为互相选出字来可以沟通,显然他又不能读,也不会写,是个文盲。”   “那就只好讲了。光用讲你有什么办法沟通呢?”   我用手指指着逐句逐句看,终于发现一句有用的,那是:“请你慢慢讲,我西话不好。”   我照标着的音读成西语。   缪林社点点头。   他开始说话,我开始用发音的符号把他说的逐字记下。等他说完,我手上有了两张别人看不懂,发音符号加上奇怪拼法的纪录。不过我知道,下点功夫和一个懂得西班牙话的人互相研究,我一定可以知道缪林杜到底要我们知道什么的大概了。我甚至有些认为只要有一本好的西班牙辞典,我一个人花点时间,也可研究出他大意了。   我把两张纸折好,放进口袋。   缪林社把手竖在唇前,以示不要出声。   我点头以示明白。   他伸出他右手。“比索,”他说:“迪尼罗。”   我自白莎辞典中找“付款”项下,终于找到了合宜的辞句。我逐字逐字地念,起先他不明白,终于他明白了。他满意地点点头。   “你在对他说什么?”白莎间。   “我在告诉他,假如他能保持他对我们的诺言,付款完全会因为他提供我们资料价值而付给。”   “老天爷!”白莎老脾气发作,简单直入地说:“你是不是又要到东到西乱撒钞票。他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我还不知道。”   “那你最好先弄清楚。”白莎道:“把他说的给我看看。”   我把纸派司给她看。“你去看吧。”我说:“你看完了告诉我这值多少,我来给他开价。”   她的眼睛冒火地向我一翻。但是她还是拿起纸来看。她一面看,一面在试着念。   马拉里拉极轻地走进来,我和白莎都没有听到他回来。缪林杜用西班牙话说出一句紧急的字句,我们都不会误解他的意思,使我们大家抬起头来。   马拉里拉和裘拉多站在门口。   白莎随意地把两张纸一折,想放回皮包去,但改变了原意,放下来放在腰上。   马拉里拉说:“我想我们事情办得很顺利。桌上的手套,多出来的5 颗翡翠——嘿,现在我们有了个完整的案子,也有了解释。”   “霍劳普如何?”我问。   “据我们谁想,”马拉里拉很小心地说:“霍劳普弄清楚了这个矿实际出产的东西,要比他们报向信托基金的少得多多。他认为罗秀兰另外有她经济的来源,他想到她的钱是来自这个矿的。他告诉我们,他的本意是想捉住这两位信托人在执行上出了不诚实的证据。然后,他可以去法庭,他以合法的手续告诉他们,废止他们的信托权。当然遗嘱的信托也可以因而中止。”   “在巴拿马,他有一位飞行员朋友。他拒绝告诉我那飞行员的名字。这一点使我们不很高兴。无论如何,他是非法入境的。他当然可以说违犯不少我们国家的法律——但是,他所说的——”   “可能都是真的,是吗?”我问。   “可以这样说。”马拉里拉说。   袭拉多那双看不出智慧的眼睛,配上了一面故做迟钝的表情,他说:“依照西牛赖的推理去查明事实,还蛮灵光的。”   马拉里拉蹙起眉毛。   “因为,”裘拉多继续说:“他的理论消除了霍劳普杀死西牛麦的动机。否则这动机一项,就足够把这件案子错误地搞定了。”   我说:“一个人要是依了一个合理的推理在走,就应该一直沿线走下去,不论走到什么地方都契而不舍。”   “正是如此。”裘拉多单调地说:“不知你现在可准备好了,要和我们一起回到美塞颜?这里的事,当地的人会处理的了。”   “霍劳普如何?”我问。   “过一下我们准备释放他,我们不准备控诉他。”   “夏合利呢?”   马拉里拉微笑道:“夏先生嘛,至少这几天我们不会让他回美塞颜了。”   “我呢?”白莎问。   马拉里拉客气地一鞠躬。“我亲爱的柯太太,你一直是自由的,爱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假如,你认为你来这里所用的交通工具不太舒服,或是价格不合适,我们的公务车十分愿意把你一起也带回你来的地方。”   白莎的嘴唇合成一条线,“我已经付了他来回程的车资。”她说:“他奶奶的,我就要他送我回去。”   第十九章   晚上既不太热,也不太凉。温和芳香的空气随微风抚摸在人的皮肤上,感觉十分美好。我感到像是浸在微温的浴缸中一样受用。   安迪斯山上挂着一轮明月,照亮了美塞颜市街道,照明了美国仍年轻时,这里已有了很久的建筑物。   我们坐在俱乐部品尝着当地的饮料。   本蒙·裘拉多已经不再有什么伪装,他现在穿了结实的人造丝紧身服,外型仍是表情少,木木的,我怎么看,他总是拙拙的。   联合俱乐部是这里的主要的建筑物,有宽敞的房间和大的庭园。在美国,我总认为俱乐部是很势利的玩意儿,但在这里,俱乐部只是会员们大家的另一个家。整个地方有一种人情味的气氛。   我们坐在游泳池旁。平静的池水,反射明月的光亮,使星星的光变得十分暗淡。   午夜已过,仍不见白莎的芳踪。我在旅社里有留言,叫她一回来立即和我联络的。   “再来一杯?”马拉里拉问。   “好,再一杯就够了。”我说。   马拉里拉向一位仆役招手。   当仆役过来时,俱乐部办公室一位负责的人也跟了过来。他看着马拉里拉道:“对不起,”然后以西班牙话向他说什么事。   说完了话,马拉里拉立即起立告退,走出去。   仆役取酒过来时他还没有回来。   “这里还满意吧?”裘拉多问。   “非常舒服,”我说:“我现在相信住在南美,真是天堂。”   “是有好处。”他承认道。   “你好像很会享受生活。”   “人生几何呀。”   我说:“我喜欢这里办事的方法。我喜欢你们喝酒的方式,像今晚吧,我们不喝急酒,也没有人喝多。”   “我们办事喜欢慢慢来。”裘拉多道。   “但是很确实。”我说。   “尽量而已。不过,由于这次的事时间短促,你如果不在意,我倒仍有一两个问题想问问。不是故意破坏这样平静的月夜,有其不得已的地方。”   “没问题,请便。”我鼓励他道。   裘拉多说:“照你的推理,麦洛伯自街上回家时,他是带了手套的。他看到了什么,使他匆匆地使用武器。”   “也许,”我说:“不是像你所说那各匆匆,也许他先试用过别的东西。手枪只是最后一招。”   裘拉多说:“不错,非常的合理。我相信你下功夫做了不少研究工作的。”   “还能怎么样?”我说:“可资利用的资料少得可怜。”   “有意思。”裘拉多同意。   我自怀中拿出一本记事小册来。“自然博物馆中,”我说:“有一本《全美鸟类》的第二册,记着说,一般养驯了的乌鸦,都有偷窃小东西的习惯,这种习性,在人类叫做‘偷窃狂’,它们特别喜欢‘偷窃’‘暗藏’任何一种大小颗粒状东西,尤其是会反射光线的,例如红蓝绒线球、玻璃片、顶针、甚至小剪刀。”   裘拉多点点头,他说:“好玩。”   “国家地理杂志社也出了一套《乌》。”我说:“也是在第二册,说到驯鸦喜欢收集、暗藏发亮的事物,尤其是发亮的玻璃弹球一类的东西。它们喜欢把这一类东西带回窝去,有时甚或喜欢埋入花园或院子的土里去。而且既经处理了,就像忘记了一样。”   一位男童走向我,以西班牙话向我说话。西牛裘拉多向他接话,我听得懂他的意思,似乎有人打电话给我。   来电话的是白莎,她生气生到有些口吃。“我走过盘丝洞去了。”她说:“混帐东西的,我——”   “慢慢来,别慌。”我说:“慢慢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这些混帐警察的,他们老着脸皮想要拘捕我。我告诉他们,马拉里拉清清楚楚告诉我,我像空气一样自由,我什么时候想离开都可以。这些混蛋的当地警察要不是不明白,就是假装糊涂。”   我说:“没问题,白莎,你现在不是没问题了吗?你好好用热水洗个澡。我等一下就回来,请你喝一杯,另外——”   “闭上你鸟嘴!”白莎自电话彼瑞大叫一声,差点使我拿在手上的话筒说手,她说:“他们搜了我身上。”   “你是指那些当地警官?”   “喔,他们有一个肥得邋遢的女牢婆来做这件工作。”白莎道:“但是王八蛋的,他们把那两张纸拿去了。”   “你是说……”   “是的!”白莎大叫道。   我花了点时间想了一想。   “怎么样?”白莎不耐地叫道:“告诉我呀!”   “我在想呀。”   “老天,想有屁用。你就只会想,快出主意呀。拿出对策来呀!”   “什么对策?”   “我怎么会知道?”白莎喊道:“我要你来干什么的,做孔夫子呀?”   我说:“你等在那里,等我回来。他们没有把纸还给你吧?”   “还个屁。怎么会还。”   “他们在那边有没有翻译——有人会说英文吗?”   “有一个警官能说英文,够用就是,我懂他们要什么。但是不论我要什么,他都说不。”   我说:“可能他对你那种特别的英语,不太习惯。”   白莎觉得我说的话没有什么幽默感。她慎重地说:“那又如何?外国人想学标准英文,自然该从骂人的口头禅学起。我还没有先说复杂的骂人口头禅呢,我只告诉这狗娘——”   “好了,好了,别提了。”我打断她说:“我现在完全懂了,我也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等在那里,我会马上回来。”   我把电话挂上,回到桌子来。马拉里拉也已经回来了,他把椅子拉近到裘拉多边上,两个人在低声细谈。   我走近他们时,他们微笑着抬头看我。   我说:“两位先生,我有一件事请求。也许不平常一点,但是十分重要。”   “什么事?”马拉里拉问。   我说:“我希望你们能传话给最接近那矿场的城市中你们的人。我要他们派卫兵保护那矿场经理费律没·缪林社。”   “保护他?”裘拉多问。   “是的,我希望确保他的安全。”   两位先生互相交换眼神。   裘拉多问:“你认为他会有危险?”   我说:“我突然发现,可能有些事被我一时疏忽了。有一个可能性,我们一定要想到。有可能缪林杜知道这件谋杀案的原因,所以他是这件案子的关键之一。”   两个人又互相交换眼神,这次仍由裘拉多发言。   “恐怕,”他说:“你提出请求已经太迟了,西牛赖。”   “什么意思?”   “那刚才把治达夫·马拉里拉先生叫出去的电话,正是和资律没·缪林杜有关的。”   我恨不得把我自己重重踢上一脚,我不该自己把自己套上去的。我应该先忍耐一下,不说话,先听听马拉里拉会告诉我什么消息。当然,我绝对不可能预知,刚才马拉里拉匆匆离开为的是缪林杜。但是我笨死了,至少我该想到有这个可能。现在一切太晚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故作镇静地问。   “今天下午5 时左右,”马拉里拉说:“为了便于看管,放在矿场经理住的宿舍旁一个火药库房,意外地发生了爆炸。”   “缪林杜怎么样?”   马拉里拉耸耸肩。“他死了。”他说:“炸成一小块一小块,他死了。”   第二十章   我们坐在一起,静静地过了一段时间,慢慢地啜喝著有酒的饮料,终于我把我的饮料先饮完了,把杯子向桌子中间一推,我说:“各位,今晚真有意思,我非常高兴……”   “不要站起来”裘拉多单刀直入地说。   马拉里拉抱歉地微笑道:“别这样,别变样,西牛赖,你一定得承认,你这样做,就太低估了我们。”   我说:“我不懂你们在做什么呀。”   “毕竟,”马拉里拉说:“这次矿场里的意外,对有些人来说……可以说是恰逢其时。”   “怎么样?”我问。   “由于你正好提起,我们绝对不能在你给我们合适的答案之前,随便让你离开呀。”   我说:“容我来想一想,我要先和我伙伴谈一谈。”   “我们怕,在再见你之前”裘拉多平淡地说,一如在讨论至什么地方去野餐,“你会发生什么意外。”   我知道他们不会让我走。我坐下来,把所有的事全部告诉了他们。   “你该早一点先告诉我们的。”我说完,马拉里拉对我说。   “但是他太惊慌了,急着想要一个通译,而既懂西语又懂英语的只有你们两位先生,我想——”我大笑道:“这一切都因我笨头笨脑。”   “少来了。”马拉里拉说。   “反正。”他又补上一句道:“对我们而言,我们可给了你那么许多职业上的客气。真难相信你会给我们‘掩灭证物’这一套。”   “等一下,”我说:“这算是什么证据嘛。一些也没有你会有兴趣的东西在内。”   “你怎知道?”   “我想像中一直认为如此的。”   马拉里拉摇摇头,把椅子向后推。“好吧,我总会全力帮你忙,但这种事不一定会很简单的。你的合伙人应该请求他们把那两张纸交还给她,再不然,她应该坚持这两张纸一定要交给有信用合适的人保管,而且要取得一张收据。”   我说:“我的合伙人你是见过的。你一想就想得到,她不会平静地坐在那里让她自已被别人推来推去。她当然会坚持自己权益,坚持到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但是,那些官员不懂英语。尤其是她有什么要求时,更不懂了。他们只会说,他们要她干的事。”   马拉里拉道:“一个人要到西班牙语系国家旅行,最好能说几句西班牙话。再不然就该参加团体,团体里有人会说西班牙话。”   “我现在懂了。”我说:“但是我有一个概念,假如我有一个翻译在,缪林社就再也不会告诉我,他要告诉我的事了。”   “而你一点概念也没有,他说了些什么?”   “没有。”   “你还记不记得其中有些什么字?”   “我只记得马得拉……什么的。”   马拉里拉道:“那是西班牙话母亲。还记得什么吗?”   我摇摇头。   “等一下。”我说:“另外还有一个字,克里——呀。”   “克里——呀?”   “是的,我相信重音在第一节,我记得我记下来的。”   “克里雅。”裘拉多说:“这是动物的一种配种。”   “当然。”我说:“我是依照声音记下来的。我不能确定写得对否。我记得当时记下的是克里——呀。”   袭拉多和马拉里拉互相交换眼神。突然,马拉里拉的脸亮出亮光。“等一下,”他说:“在克里——呀前面有没有另外一个字?会不会是阿妈——地——克里呀?”   “没错,”我说:“我现在给你一说,记起来了。是阿妈——地——克里呀。”   裘拉多皱起眉头,猛力地想。   我自马拉里拉看向他。   马拉里拉说出他的想法。   “阿妈——地——克里呀,是护土的意思。”   “离开翡翠的主题太远了。”袭拉多自己对自己说。   我说:“各位先生,你们当然一定要调查缪林杜这次意外事件的。在调查过程中,你们应该详细调查他的关系人物。”   “为什么?”马拉里拉问。   我说:“奇怪的是一个人能占矿场经理的要位,而既不能念,也不会写。这个缪林杜连西英字典上的单字也念不出来。这矿场经理绝对和非法活动有关联的。他一定是那个把翡翠采出来,交给麦洛伯的。所以,矿一定是他首先发现的。”   “你为什么这样说?”马拉里拉问。   我笑笑:“因为只有第一个发现的人不会自动求去,而且也当然不会被解雇。我一开始就奇怪,两个信托人,都会同意雇用这样一个人当经理,要负那么大的职责,尤其是两个人不在矿场时间多,在这里时间少。要不是这个关系,什么人都一定要雇一个能记能看得懂文字的人来做经理的。”   马拉里拉说:“你的推理相当有道理。在我看来,还有更奇怪的——”   突然,来蒙·裘拉多把两个手指一扭爆出清脆的一声。显然他是有了极大的发现。   马拉里拉只是看着裘拉多。只一下下,裘犹豫地停下。然后他立即仍旧用刚才的语调,继续下去说:“你的合作,我们是十分十分感激的。你随时要离开,都可以离开,西牛赖。假如你说好要去见你的合伙人,我们也真不愿意再耽搁你的时间。”   他们两个同时站起来,很官式,很客气地和我握手。   我离开他们,回旅社。   在温暖的夜晚,一个人在街上走,我发现我愿意付随便多少钱,而愿意知道裘拉多为什么会爆响他的手指。   第二十一章   柯白莎才离开她的浴缸。像贵妃出浴,她穿了一件轻便浴袍,拖了拖鞋。手中捧杯双料威士忌加苏打,她的情绪已转好多了。   她问我:“你看这两张纸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你认为费律泼·缪林社现在怎么样了?”   “被捕了吗?”她问。   我说:“他的后院有一吨的炸药炸开了。这当然——是意外。但缪林杜则变成粉碎,蒙主召归了。除非找回那两张纸,否则全世界不会有人知道他想给我们说什么了。”   白莎说:“反正,我会去找领事馆。他们怎么能对美国公民如此无礼呢——”   我说:“你不可以去通知领事馆。我们什么人也不通知。”   “为什么不?”   “因为,”我说:“这些人都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里面有很多派系和系统微妙的明争暗斗,尤其是一旦事情和翡翠有关时。”   “喔!我不知道呀!”白莎挪揄地说:“我只是来旅游的。当然,你比我住得久,看得出里面的门道。”   我说:“省了吧,对我来这一套有什么用?”   白莎脸红了。“是你在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呀!”   我说:“事实上,你现在是居于一个危险的地位。很显明的,你是受雇于夏合利来这里的。”   “是又怎么样?”   我说:“弄得不好,当局可以说你是共犯。”   她怒向我道:“我没有办法使他们认同——他们那种混蛋动不动就抓人的方法。真可恶,在这种国家,你用真诚真心告诉他们任何事,像是对牛弹琴,他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问题在此。麦洛伯是被谋杀的,我们对这件事的动机尚不太清楚。我们只知道夏合利、麦洛伯和罗秀兰,在这件偷运翡翠出哥伦比亚的事件中都有份。翡翠是走私出去到美国再出售的。你要能用这种方法走私,你还真能赚钱。”   “我们政府会怎样做——关于走私这件事。”   我说:“可能会有很多处置。当然,要证明夏合利和此有关,尚还有些困难。虽然哥伦比亚政府现场捉住夏合利带着这些未经切割的翡翠,而这些矿石是本地产品,但夏合利到底尚未走私进美国国境。”   “但是,对那些以前已经走私进去的呢?”   我说;“来回最多的是麦洛伯。跑腿是他的工作。”   “罗秀兰呢?”白莎问。   “要证明她有什么,更是难上加难了。她甚至根本可能没有参加在里面。她说的传家之宝,很可能是夏合利教她的说法。她甚至不清楚为什么要如此说。”   “但是,她额外得到的钱,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点毫无疑问,政府是会深入调查的。但是多半是会由税政单位出面调查。”   “我们应该怎么办?”   “一开始,我说了我们应该怎么办,现在仍应该怎么办——离开夏合利远远的。”   “你怎么知道他靠不住,在骗人?”   “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一个感觉,夏合利在来看我们之前,有关坠饰的事,他是全知道的。”   “奶奶的,你的脑子真管用。”白莎咕噜地承认道。   我说:“麦洛伯已经死了。有好几个人,因为他的死亡,可以得到好处。曾经有人想毒死葛多娜——珍妮代罪服下了有毒的糖果。下毒案的线索直接指向霍势普。现在费律没·缪林杜又被谋杀了。当缪林杜被谋杀时,和麦洛伯案有关的人中,有两个人在哥伦比亚——那就是霍劳普和夏合利。假如这两件谋杀案是相关的,要查的对象不是缩小了范围了吗?不过,事实上是不是这样,谁也不知道。”   白莎说:“夏合利和霍劳普都是被捉的人,他们怎么能再去杀人呢?”   “你认为火药的爆炸是意外吗?”   “不是,”白莎道:“不会那么巧合。”   “我来之前,”我说:“我几乎可以确定这双苜矿场里一定是是在出翡。我来的目的是要找一点证据,以便对夏合利下压力力。不幸的是哥伦比亚政府也在循这条线追查。但是,在我脑中另外有一件事——正在长大,发展。”   白莎的眼睛发出亮光。   “这样才对,唐诺!公司能赚点外快吗?”   “公司,”我说;“也许可以好好赚一笔。”   “进行呀!”白莎说:“和麦洛伯谋杀案有关吗?”   “当然,这件事是我们做任何事的出发点。”   白莎说:“我不承认自己笨,但是我猜不透那手套,那点二二手枪开的那一枪,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麦洛伯开了一枪,但是没打中要打的。”   “怎么知道没打中?”   我说:“一定是没打中才会如此。”   “你说他瞄准屋上那个洞,没打中,打中了边上木框?”   我说:“他不是瞄准那个洞,白莎。我在和马拉里拉、裘拉多谈的时候,你没听懂吗?”   白莎立即怒气上升。“我怎么能听得懂!”她说:“你们含含糊糊,完全不知所云。到底你们说些什么?”   我说:“麦洛伯发射这一枪时,他的手套戴在手上。”   “向杀他的人发射?”   “不是,白莎。他不是向凶手发射,他向乌鸦发射。”   “乌鸦?”白莎道:“老天,你疯啦?那乌鸦是他的宠物。他为什么向乌鸦开枪?”   “因为”,我说,“乌鸦不识数。”   越说白莎越糊涂,她生气得火冒三丈。她……   电话铃响起。白莎一把捞起电话听筒,她说:“哈罗,”然后向电话大喊道:“说英文!是混帐什么——喔!”她被迫缓和下来,她听了一阵,然后说。“谢谢你,我来告诉他。”她把电话挂上。   所有的怒气,全部一下消失。   “什么人来电?”   “洛达夫·马拉里拉。”她说:“他打电话来告诉我们,霍劳普和夏合利在我们今天下午离开不久后,越狱逃亡了。从初步调查看来,他们的脱逃方法是贿赂。女牢婆坚持说自我身上搜到的两张纸,是放在一个信封里,放在警察队队长桌子上的。夏合利和霍劳普那个时候在牢里。他们不久后逃掉,两张纸也不见了。”   我说:“很多事,现在都说得上来了。”   “还有,”白莎说;“马拉里拉要我告诉你,希望你同意,他会在我们两个人的房前各放两岗卫兵。他说要我们自己一切行动特别小心。”   “他真好。”我说。   “岂有此理!”她又生气了:“你就是这个样子。你喜欢东戳戳,西戳戳,最后变成两面不是人,把我们自己放到危险的位置上去。”   我说:“白莎,一分钟之前,你好像不是这样想法的呀!”   “又怎么样?”白莎道:“一分钟之前我只想到钱,我现在想到命了。没有命,有钱有屁用!”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才进完早餐,洛达夫·马拉里拉来拜访我。他很温和,但是很坚决。真不幸,让夏合利和霍劳普逃掉了,脱逃的详情不为人知,负责看管的人说话颠三倒四。显然一切出于他们的疏忽,甚而有其他的更不好的内情。   马拉里拉接受已成的事实。他说不少低层执法人员薪给太低,所以,他说这些人会弄些外快。尤其是贿金特别大时他们什么都肯干。他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即使在美国,公务人员薪水不是很好吗?而受贿的事还是常有所闻的。在禁赌的州,也许——不是吗?   “这姓夏的和性劳的,两个人合作一起溜掉的吗?”我问。   “我们不知道,”马拉里拉说:“两个人都不见了。但这是一定的。一个人开了路,另外一个会像傻瓜一样留在这里吗?即使他要留,可能卫兵也不会让他留。”   我说:“反正他们脱逃了,如此而已。”   “正是,”他说:“不过当然,在这情况下,我们耽心的变成是你的安全程度了。这也是我们的责任。”   我点点头,静等他来说来访的理由。   “是一种我们不愿负担太久的责任。”他说。   我不吭气。   “你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了。”马拉里拉指出道:“我认为你的合伙人——很有意思的西牛拉柯,一定急着想回到她在美国的办公室去。反正,她在这里工作的原因反两会使她难为情,再说自任何角度看来,工作也结束了。”   “我们什么时候离境?”我问。   “我有两个朋友,正好准备今天下午乘飞机离开。听到我向他们解释了你们的困境后,十分同情。他们决心放弃机票,要把机票让给你们来用。”   我说:“还有一两个小地方,我想再在这里调查一下。”   “假如像你们这种知名的美国旅客,在我们这里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的话,我们国家就窘了。”   我说:“在我对费律泼·缪林杜的背景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我实在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   马拉里拉用手势不同意我的想法。“抱歉,西牛赖。千万别那样想,我们单位所得的资料都可以提供给你们。我们对他的背景已经很清楚了。”   “他的背景如何?”   “他实际上是生而应有这个职位的。他在这矿里长大的。”   “又如何?”   “他母亲在他9 岁时带来矿里,缪林社那时就开始在矿里工作。渐渐的,其他矿工来来去去,但是他母亲在矿里工作,所以他也不离开。他长大成人,工作也渐加重。所以升成经理也是自然之事。当然现在他管的人也已经都是新人,老人都走了,或过世了。新来的人绝没有像他一样,在矿里土生土长那么熟悉。他继续替矿场工作,赚下的钱都存在银行里,省吃省用,完全不似地这种教育程度的人能做出来的。他剩了不少钱。”   “我真抱歉,西牛赖。你可以怀疑这缪林杜有什么背景上的问题。但是,于我们这一行,我们必须十分小心于证实我们不会一下作任何结论,对吗?”   “对。”我说。   他大笑,站起来。“那么,今天下午,2点钟。”   我说:“我不知道柯白莎会怎么样。”   “她的事,”马拉里拉轻松地说:“我就可以不必管了。我既然已经把一切与你说明白了,就该由你去向她解释了。现在我自己单位尚有重要工作去做,由于来蒙·裘拉多尚坐镇着要把本案快速结束,时间实在宝贵得要命。我们会去机场送行的,阿米哥(西班牙语朋友)。一定要上机喔。”   马拉里拉和我握手。他离开,让我一个人去和白莎解释。   白莎道:“他们要赶我们走?”   “我们是受到了官方的压力,所以不得不离开这里。”   “混帐!”白莎生气地道:“你和这里其他人一样无聊了。再把你留在这里两个礼拜,我要和你讲话要请翻译才能知道你真正的意思了。我们走就是了!”   我小心地说:“我是用我自己钞票下来的。我不愿意玩,玩两晚就可以走了。你,你是受雇于夏合利下来的,我想你一定先收了一笔不少的钱,才肯下来。”   从白莎脸上表情,我一说这些话就知道了,这一次她失手了,而且现在还在后悔,悔得恨不能自己踢自己屁股。   “夏先生叫我不必省吃俭用。”白莎自尊地说。   “真的呀,他怎样对你说?”   白莎说:“他是写信给我的,他说他涉及一件重要机密任务。他说在24小时内我不可能找得到他。他要我去机场向航空公司取一张已经用我名字定好的机票,自己来双苜矿场。在双苜矿场,他会另外给我指示。如果他不在双苜,他要我立即去美国领事馆,请求全面调查。”   “就那么短时间通知的简单指示,”我问:“你就千里迢迢来到哥伦比亚,还带来那么多乱糟糟的哄动?”   “很多问题,老早就谈过了。”白莎自尊地说。   “你认为夏合利想要什么?”我问。   白莎说:“现在想来,他最重要的一点要我办的,是当他不明不白失踪后,希望有人会调查。万一他没有失踪,他可能要我调查霍劳普来这里干什么。”   “夏合利信里附了支票?”我问。   “我有他承诺,他一定会付钱的。”白莎生气地说。   我大笑。   白莎大光其火:“你替我做事,又和我合伙那么久,你怎么能还不了解我。假如必要,我会亲手把这只癞蛤蟆抛进绞肉机,把他每一文钱都挤出来的。”   第二十三章   在墨西哥市我收到来蒙·裘拉多一封电报。电报上只有一个姓氏:西牛拉厉。下面就是洛杉矶一个街名和牌号。   “这什么玩意?”白莎问。   “显然是一位厉太太在洛杉矶市的地址。”   “岂有此理,”白莎怒道:“别给我兜圈子,我再笨也会知道这是一个地址。你到底以为你能骗谁。”   “没有。”   “那就别试,到底这是什么?”   我说:“显然是来蒙·袭拉多给我礼貌一下。”   “礼貌什么?”   “有关一些不在他自己管区,超出他势力范围之外的事。”   白莎说:“有的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心连根挖出来。”   我说:“事实上,也是他良心发现。”   “发现什么?”   “和古时候用生人来祭神一样。现在,我们该忘掉工作,先来调查一下,什么地方有正宗的墨西哥餐吃。”   “我想,”她生气地说:“你永远也不懂得对白莎也礼貌一下。”   “那是你的意思。”。   “去你的什么礼貌,你和裘拉多一票货。”白莎不屑地说。   于是她出去,去找好的餐馆。   第二天我们离开这个高原城市,回到美国去。   一路上,我看到白莎在想心事。快近国境,我们沿海岸线在加利福尼亚湾上空向北飞。海水因太阳发出黄金色鳞状反射。白莎凑向我,低声道:“唐诺,是什么人杀了麦洛伯?”   “我不知道。”   “为什么你不知道?”   “因为,我还没有知道麦洛伯为什么要被杀。”   “你知道了麦洛伯为什么被杀,你就知道什么人是凶手了吗?”   “至少有帮助。”   白莎脸色泛红。“说下去,”她说:“你尽管你自己神神秘秘,看有什么人会来关心这里事。”   她一下把头转向窗口,故意去看窗外景致。   我把座椅调整,让单调的引擎声和软而舒服的坐垫,把我自己入眠,醒来时已在墨西加利上空了。   在我们快到洛杉矶时,柯白莎熬不住了,她问:“唐诺。在这件案子中,我们到底可以弄到多少钱呀?”   “我不知道。”   “但是,你最好能弄清楚。”她说:“今天一整天我们又浪费了。等我们把旅行费什么的一结清——老天,我们可要糟。”   我说:“我有什么办法?”   “别告诉我你没办法,帮不上忙。你推却夏合利要给我们硬绑绑的现钞,只因为你认为他在骗我们。”   “你知不知道,假如我们收了钱,替他做事,现在我们会在哪里?”   “哪里?”   我说:“幸运点嘛你仍在美塞颜。不幸运的话、会在热带丛林什么地的监牢里做苦工。”   “监牢,喔!”白莎道:“夏合利又没有在里面耽多久。”   我说:“夏合利会说他们的话,懂他们习性。再说要花很多钱才能贿赂到可以出来,不知贿赂款你能不能开公帐?”   “只要出来,我不在乎钱。”   “有没有听说过经过一个翻译,向牢头贿赂买放的?”   “闭嘴!”   我们乘机场巴士进城。“准备先回办公室吗?”白莎问。   “不去。”   “那你就别去。”   “谢了,我先不去。”   白莎生气地离我而去。我取了我的公司车,开车去葛多娜的平房画舍。   多娜来应门。“哈罗,”她说,一面给我她的手,一面脸上含着微笑。“请进来。”她说。   我进去,坐下。她说:“我想要谢谢你,我一直想和你联络。你的秘书说你根本不在国内。”   “有什么特别事吗?”   “只是要谢谢你,你对我很好,每件事你都为别人没想。我认为你是好人。”   我说:“我根本不记得我做过什么好事。”   “笨蛋,别那么谦虚。你去哪里了?”   “哥伦比亚。”   “南美洲那个哥伦比亚?”   “是的。”   她脸上亮出红光:“南美去旅行一定十分过瘾——真令人羡慕。你来回也真快。”   “没错。我像是找到了些东西。”   “什么?”   “你认不认识一个男人叫做费律泼·缪林杜?”   她大笑。“那还用说。不过,我不是说认识他本人。我想麦洛伯说起过他,他是那面矿场的经理。”   “麦格伯怎样说他?”   “也没什么,只说他是个很好,有工作热诚,可靠的人。我想他不识字,也不会写字。但是他诚实,这是最重要的。”   我说:“他死了。”   “他死了,怎么会?”   “什么炸药突然意外地爆炸了。”   “喔!”   “意外两个字目前尚有疑问。”   “你说这是——”   “谋杀。”   “但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他呢?有什么理由呢?”   我说:“这一点要是我知道了,连什么人杀麦洛伯也可以知道了。”   “你说他们两个人的死,有联带关系?”   “我认为如此。”   “但是我不能了解,两个凶手,相隔那么许多千里路——”   她停下来大笑,又神经地说:“我想我弄糊涂了。我的意思是两个死人相隔那么那么远,我想不出两件事会有什么关联,他们不是一件事呀!”   我说:“多娜,你为什么紧张到那种程度,话也讲不清了?”   “没有呀,我没有紧张呀。”她固执地说。   “你有点神经,话讲快了,还有点口吃。”   “又如何?我有权爱怎样讲话,就怎样讲话。再说,任谁什么人讨论到凶杀案,能像早餐桌上讨论天气一样自然轻松吗?”   我说:“你什么时候第一次想到,是你母亲杀的麦洛伯?”   她脸色一下发白,所有脸上的化妆色彩一下形成强烈的对比。“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再想想。”   她说:“赖先生。我很喜欢你,我以为——你很好,非常好,但是,现在——”   “别管你认为我怎么样。”我说:“你在什么时候,第一次想到是你母亲杀的麦洛伯?”   “她没有杀他。”   “你自己在壮自己的胆。你到底什么时候下了结论,是你母亲杀了麦洛伯?”   “我不愿意说这件事。”   我说:“一下另外有一些事你知道,但是你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但是,这件事可一直在你心中成为一个结。我建议你能对我说。”   “我抱歉,”她说:“我想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朋友了。”   我说:“当然我也可以打个电话给佛山警探,由他来向你问询,其实我是真心要帮助你的。”   “用把谋杀案钉在我妈妈身上,来帮助我?”   “用发现事实来帮助你,事实是早晚会发现出来的。”   她坐在那里不出声,我又说。“多娜,我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向我求助,而我希望能帮助你。但是照目前情况看来。我们可只能让警方来问你了。”   “你怎么还说能帮助我呢?”   “我不能确定目前尚还无法告诉你,我一定要知道了全部事实,才能找出帮你忙的方法。但是我知道得很清楚,你妈妈抽出一把刀,抛向你,你以为我没看你的时候,你换掉了一把刀。你现在到底说不说?”   “那天早上,我妈妈和他有个约会。”葛多娜咕噜地说。   “有没有任何人告诉你不能对任何人讲?”   “我妈妈。”   “她怎么讲?”   “她说她不得不取销约会,所以她没有见到他。”   “你相信她?”   “不,我知道这不是事实。”   “你知道她见到他了?”   “是的,我想是见到了。”   我说:“我告诉你一些我自己推理出来的情况好了。之后,你再坦白的告诉我其他的。”   “试试看。你说你的。”   我说:“夏合利和麦洛伯因为侯珊瑚死亡,做了信托人。信托的财产中,有一些矿产,他们也任由他自由开采了一阵子。由于开矿技术有进步,于是两人也添置了些新的设备,矿里的出产也有了增加,信托的基金也渐渐滚大。信托金下有两个受益人,两个人彼此约好要公平、诚实、不分彼此。但是两人中女性那一个长大后成为活泼,美丽,青春而有吸引力,完全催眠住了两位男性的信托人。这两位男人到了一大把年纪,很容易自以为是,改变自己意见了。”   多娜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我,什么也不说。   我说:“费律泼·缪林杜成为所有那些矿产的经理。他的薪水是很不错的,他也储蓄了不少钱。他死后,在美塞颜银行里也留有不少存款,对一个从未念过一天书的人来说,成就真是不凡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她问。   我说: “3年前,麦洛伯发现河上有一处石层分布,十分有希望。他调查后,把产业局部封闭。他自竖坑挖下,招进横坑,然后故意把矿全部放弃,所有工作停止。”   “为什么?”她问。   我说:“那是表面而已。事实上,费律没·缪林杜继续在那里开采。那是个翡翠矿,他们开出了大量的翡翠。麦洛伯定期的飞下来到哥伦比亚。他是个出名的人,有信誉,可靠的生意人。当然,两国都有海关,但是对麦洛伯这种已有信誉的,只是随便问问,不会搜查的。事实上,除非事先有人告密,海关自己查出走私的本来也不多。”   “是的,我以前也听人说过。”   我说;“麦洛伯走私了很多未经切割的翡翠进这个家来。这些翡翠由本地的一位尚未露面的人在国内切割。”   “切割之后的翡翠又如何?”她问。   我说:“夏合利和麦洛伯专门按购古老的首饰上的钻石或其他宝石取下,代之以翡翠。他们可能另有市场交易,我不知道。但是,用这种方法,他们售出不少翡翠而不惊动翡翠市场。这种工作本身是十分困难的。因为钻石市场最多流言,而翡翠市场在全世界都受控于哥伦比亚的政府。”   “夏和麦两个有他们特殊的困境,因为他们既无法申报翡翠买卖得来的利润,也不能说来自信托基金,如此就背弃了信托的受益人了。显然他们和罗秀兰谈过了,其结果,他们有了三个人的约定,不足为另外任何人道的了。”   “然后,有这么一天,麦洛伯太不小心了。他忘了他的宠物小乌鸦。他正在对他的翡翠工作,但是他一定要出去一下,他把翡翠留置在桌上。当他回家时,桌上的翡翠不见了。一度,他不了解翡翠是如何不见的。然后他抬头见到潘巧,那只乌鸦。可能乌鸦站在它笼前,嘴里衔着一颗翡翠。   “那个时候,假如麦洛伯善待乌鸦,把它叫下来,他可以自它口中拿下翡翠来。但是乌鸦看得出他在生气,他会处罚它。乌鸦街了那翡翠,想自那屋顶的小孔中飞出房去。麦洛伯不愿意翡翠曝光。他急急抓起他点二二口径的小手枪,匆匆开火。乌鸦匆匆自阁楼三角窗下小孔飞出,子弹没打到乌鸦,差了一点点。麦洛伯进退两难了,他知道翡翠是乌鸦偷走的。他有一种想法,乌鸦街了翡翠是飞到你这里来的。点点数,他发现少了5 颗翡翠。他知道这一定要向伙伴解释。但是潘巧到底会不会把翡翠乱抛一通,无人能确定。他一度不知怎么办才好。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高招。他取出他曾经最后一个拿出去估价的坠饰把上面翡翠统统自镶座上取下来。他把已经没有宝石的空坠饰放桌子角上。放两颗翡翠在桌上,6 颗翡翠在鸟笼里。于是他准备出门,多半是想来找你。假如你见到过翡翠,或是任何人见到乌鸦和翡翠,他会说,他正在镶这坠饰,而乌鸦把翡翠衔在嘴里一次次飞掉了。干是他会把你带去他的住处,你自己会看到他在说实话。你会看到那首饰在桌上, 上面有13个镶宝石的空位,2颗在桌上,6颗在鸟笼里,当然5颗不见了。”   她现在用张得大大的眼睛看我,她轻声地说:“说下去,之后怎么啦?”   我说:“不巧的是,当麦洛伯正要出门来看你,告诉你有关乌鸦的事的时候,也许电话响了,也许他要打个电话再出门,而正当他在用电话的时候,房门开了,有人进来了。这个人一定是麦洛伯信任的人——一定是和麦洛伯有私交,可以随时进出的人。他摆手叫来访的人自己坐,他继续地在讲电话。”   “之后呢,”她问。   我说:“然后,大概他快要说完话的时候,那个人很轻地,很熟练地,自他背后接近,一下把一把刀子自背后插进他肋骨之间。”   “那些翡翠又如何,怎么啦。”   我说:“麦洛伯处有8颗。在你柴房里我找到了5颗。警方在麦洛伯洗手池下水管中又发现了5颗。”   “那不是多出来了吗?”她说:“你不是说坠饰上只有13颗吗?”   “没有错。”我告诉她:“但是乌鸦是不识数的。它并不知道应该把翡翠数目加起来还要平衡。”   “那个杀人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人?”   我说:“要解开这个谜,首先要对缪林杜怎么会被选上做矿场经理的事了解。我们也必须了解,缪林杜之死和麦洛伯之死有何关联。更要知道,为何夏合利转而要对付麦洛伯了?”   她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也许有帮助。”   “什么?”   她说:“罗秀兰对夏合利特别亲密,对麦洛伯不过尔尔。”   “你怎么知道?”   “也没有特别明显证据。”她说:“各种小事凑起而已。我认为你说的一切都是实情。不过我认为两人过节都是由于麦先生太多心引起,他认为罗秀兰——和夏先生太亲近了。”   “私下的?”   “我没有这样说。”   “我在说。”   “我不知道。麦洛伯不知道。不过他有这个想法。”   “你再说,还有什么?”   “麦洛伯和夏合利是老朋友。不是亲密朋友,但相处不错。麦先生比较遁世。夏先生喜欢交际应酬。然后,有什么事发生了,我不知详情,麦先生叫我妈妈去看他。”   “什么时候?”   “他死亡的那天早上。”   “你妈妈见到他了?”   “见到了。”   “什么时候?”   “大概9点半。”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那时事情尚未发生,是吗,赖先生?”   “假如9点半她见到他的话,应该尚未发生。是9点半吗?”   “她告诉我是9点半。”   “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那天下午。她神经得厉害,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她不断打电话找夏合利,但是找不到。她又打电话找罗秀兰,要去看她,但秀兰到第二天才准她去看她。”   “又怎么样?”   “于是她用电话找到了夏先生,夏先生告诉了她些什么,她就大大的安静下来。她仍紧张,但大致言来好多了。”   “那又是什么时候?”   “已经是下午了。秀兰她——她像个皇后。我知道妈妈有时讨厌她,但秀兰一直喜欢我妈妈,妈妈常要我能学一学秀兰。妈妈崇拜这种生活——休闲,社交。我怎么也不认为是合适的。”   我想了一下说:“现在你所说的,已经渐渐接近我所要的了。”   “要的什么?”   我说:“我目前,最最紧急需要的,是和你一起出去拜访一个人。”   “什么人?”   “西牛拉厉,你认识她吗?”   “西牛拉厉,”她跟了我念道,一面在猛想。她说:“姓厉的?不认得,我不认得什么厉太太,她也住在这个城里吗?”   “她是住这城里的。”   “找到她要对她说什么呢?”   “我不知道。”   “你是说要问她问题?”   “是的。”   “那为什么要我去呢?”   我说:“我要一个证人,我要一个翻译。”   “而你选中了我?”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也许你对这件事的进展有兴趣。”   “对麦洛伯被谋杀这件事?”   “是的。”   “好,我跟你去。”她简单地说:“只是万一有危害我妈妈的——我不会——假如我妈妈——”   “你知道你母亲老带着一把刀的?”   “是的。”   “而且她会飞刀?”   “是的,她常说女人绝不可以完全没有自卫的能力。当我是小孩的时候,她就告诉我,教我。”   “教你什么?”   “飞刀呀。”   “喔,我明白了!你学了没有。”   “学了。”   “你也带刀吗?”   “不带。”   “从来不带?”   “从来不带。”   “乌鸦现在哪里?”我问,突然改变话题。   “应该在柴房它笼里。”   “它想念麦洛伯吗?”   “一定是非常想念。你知道警方干了什么?他们在它老是飞进飞出的地方蒙上了一块绿纱,它就进不去了。它一次一次飞过那里,试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用嘴去啄那纱网。看它如此,真是个悲剧。我叫它的时候它会回来,是我把它带回来的。它心碎了。”   “你很喜欢它?”   “是的,非常喜欢。”   “它也喜欢你?”   “是的。现在它没有了麦洛伯,这只好靠我了,真是值得同情。”   “最近画了画吗?”我问。   “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有兴趣而已。”   “我一直在工作。”   “卖出什么吗?”   “这里一点,那里一点。”   “最近呢?”   “没有。”   “你母亲给不给你钱?”   “你问这干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这比你想像中会重要得多。”   “不,我总是尽量自己靠自己生存,妈妈一直对我在做的工作不予赞同。我常有青黄不接的时候,但是我不也过来了吗?”   “纯靠你自己的作品?”   “老天!这怎么可能。”她说:“我以前告诉过你。你画一段时间画,然后我一定得去找个工作。你要相信我,我工作的时候,我省下每分钱。我是个守财奴,之后我又回到我的艺术天地去……”   我说;“不知怎样的,你使我想到画中那个女郎,站在那里风吹着她的裙子。”   “看向海上水平线之上?”她兴致高高地说。   “看向海上水平线之上,看过画市,看到未来。我想你画的时候一定投入了全部力量。”   “我画每一张画都投入全部力量。可能这是卖不出的理由。”   我说:“乱讲。卖不出去,是因为这些人没有停下来仔细地看你这些画。出版商们要的是半裸的美女,他们印在月历上销路好。他们不懂真正的艺术,你的画中有情节。我现在懂得好的艺术品本身会讲话,可以传递讯息,可以给人共鸣,给人希望。放心,有一天你的画会有人抢着买。到那时候,会以葛多娜的画为风尚,出现一阵流行。”   她用双手捧住我的脸,用力地挤。“你真会给我打强心针。”她说:“老天,我总尽量不使自己泄气。但是——但是——算了,唐诺。请你不要对我妈妈——”   我说:“走吧,我们去拜访西牛拉厉。”   第二十四章   那个地址是在破陋地区的一座年久失修房屋。房子的主人在废物利用,在房子被推倒重建之前,要出租出每一分钱来。附近都是库房、小工厂——嘈音、废气味,挤在一起。假如没有这些破旧房子,土地可能更会值钱一些。   我们找的地址是一座没油漆,没有装饰,门前阶梯简陋,有点倾斜的平房。   我们爬上门廊。没有门铃。我只好敲门。   半晌,里面没有反应。我又敲门。我们再静静地等候,邻居的咒骂声使我们非常失望。   什么地方垃圾冒出气味,又有人在烧废物,气味经过大气稀释,但滞留在这附近,变为很不能忍受的恶臭味。   我决定放弃,要返回我汽车的时候,我才了解我期望于这位厉太太能提供我的太多了,所以我大大不快,失望。   “再试一次。”多娜提议道:“也许——也许她又老又聋。我有一种预感。再试一次——大力一点敲。”   我敲门,这次甚而过分些,我用脚踢门的下半部。   里面回声消失后,我们站在有怪味的门廊上再等。多娜把手握住我的手,指甲掐入我的手掌心。她在静听,而且暂时停止了呼吸。   突然她说:“我听到声音了——有人——有人来了。”   这时候,我也听到了——穿了拖鞋慢慢在没有地毯的地上虫足而行。   门被打开一些。   一个女人粗哑的声音,哽哽地道:“是谁呀?”   自问话的语气,我得到暗示,那女人不可和她讲理,也不会接受问话。她这种人只听别人命令。会屈服于高压的手段。出这种声音的人,一定是长期以来就被人使唤的。   我把肩部压向门上,我说:“我们进来了,我们要见你。”   里面的女人接受事实,认为是应该的。   我一手扶着葛多娜,引导她进入门内。房子里充满了廉价琴酒的味道。   屋后,厨房里咱天花板垂下一条沾满苍蝇尿的红色花线。花钱下吊着的灯泡发出昏暗的红红的亮光。我带多娜经过冷清情的走道,趋向灯光之处。   在我们后面,拖着单调、无力的曳步,那女人跟随我们过来。   显然,整个屋子中只有一个房间有家具,那就是混合多功用的厨房、卧室和客厅。水槽上的搪瓷早就碰光了,目前的颜色是锈色上加米色斑点。椅子没有一只成对,而且椅脚都修理过的。铁的床架一度是白色的,现在是灰而脏的。床上的枕头倒有一只脏的枕套在上面。床上没有床单,铺在床上的是毛毯,另外有一条棉被拖在一角没有折叠。   跟在我们后面进来的女人,走进了微弱灯光的圈内。   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而且这些年一定都对她不是太容易度过。肿肿的眼泡皮下面,有一对大大的脂肪袋。粗粗的白发纠结在一起未经梳理。自皮肤、脸型看得出是印第安血统与西班牙人的混血。充满皱纹的脸,又暗又重。   我指向一张椅子,好像我是这地方的主人,我说:“你坐下来再说。”   她坐下到我指定的位置,用不慌不忙,宁静但好奇的眼光看向我。   在她后面,水槽下面,我看到一块抛弃的杂物和垃圾。一只琴酒的酒瓶瓶颈,戳出在这堆垃圾的最上面。在水槽里,另外有半瓶没有喝完的琴酒。   我说:“你认识费律泼·缪林杜吗?”   她点点头。   “认识多久啦?”   “他是我儿子。”   “寄钱给你用吗?”   首次,她的眼神显出要小心应付。“为什么问?”她说:“你们是什么人?”   我说:“还有什么人给你钱用?”   她不吭气。   我说:“我今天来是给你赚钱的。真不应该你——你们这些人——要住在这样不好的环境。”我抬手比一比这房里的一切。   “没什么。”她理智地说:“尚不算太坏。”   “至少不算好。你应该有衣服穿,有较好食物吃,该有人帮你做笨重的工作。”   她的眼神又回复到无表情的不关心形态。   “没什么,”她说:“这里够我生活了。”   我说:“多久未去哥伦比亚了?”   “不知道,很久了。”   我说:“真是不该,你没机会回去看看老朋友。你应该可以买些新衣服,有机票,每年回哥伦比亚一次、两次,看看你的老朋友的。”   她有兴趣地抬起眼来。“你是谁?有什么办法?”   我说:“一切由我来包,你想回哥伦比亚,是吗?”   “你会说西班牙话吗?”她问。   我说:“这位小姐会。”   那女人用西班牙话绕舌地爆出大堆的话,越说越快,越说越多。这些字连续地打击我的耳鼓,有如顽童一面走路,一面用钢笔去刮邻家的竹篱笆。   葛多娜道:“她唯一愿望是回哥伦比亚老家去,她的朋友都在她出身的家乡。这里,她一个朋友也没有。”   我说:“这件事可以安排。我是专做这种事的经纪人。她要相信我,交给我来办,还可以得更多的钱。”   那女人听到我说的,完全懂我的意思。但她看看多娜,在回答之前,她要多娜给她翻译。然后她用西班牙话问:“他要什么?”   我说:“你在双苜矿场耽了很多年?”   她点点头。   “你是一个厨司,也是看护。侯珊瑚带去那边的小女孩是你带大的?”   她想要点头了,但是自己停下来。眼中又有留意和怀疑的表情。他转向多娜,说道:“翻译。”   多娜把我说的翻成西语。   西牛拉厉现在真正起疑了。她玩到这里为止,似乎不愿玩下去了。   我可不能半途而废。我说:“带回美国来的小孩,可不是侯珊瑚带去矿场的小孩。在侯女士死亡后,有人换了婴儿。矿场主管的太太把小孩换掉了,她以自己的孩子冒充,送来美国接受了大批遗产。侯珊瑚带去矿场的小女孩变了葛珍妮的女儿,你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值很多很多钱。”   那女人不说什么话。看着我,她露出贪婪的眼光。然后,迟迟地转向多娜要求翻译。   葛多娜自己恰看着我,一脸不相信有这种事的表情。   我说:“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忘了你自己,不要考虑个人的涉及。老天!你快翻译,说给她听。”   女孩和西牛拉厉用西班牙语交谈。老妇人用单音回答她。甚多娜用更多的西语,还加上各种手势。单字自多娜嘴中像机枪开火地射出来,老妇人仍用简单的话回答她。葛多娜又用了一些字,这次西牛拉厉开口了。一面说,她一面增加速度,慢慢也变了恨不能一次说完了,脸上表情也越来越丰富。过了一下,她停下来。   葛多娜转向我。她眼光惶惑,受创,她双唇颤动,但是说话尚能镇定。她说:“是真的。这位太太不知道由于调换了女儿之后,这——这位葛珍妮将得到多少好处。她认为调换女儿只是掩饰一件法所不容的小事。她愿意把一切交给你来办理。”   我说:“有一件事,十分重要。问她麦洛伯有没有来找过她。”   西牛拉厉对这件问题根本不等翻译:“那被杀的西牛吗?”她问。   “是的,就是他。“   “他很好,他给我钱。”   “什么时候?”   “他死前一天。第一天给我钱,第二天他死了。”   “你和他说话?”   “一点点。”   “还是有一点点。”   “是的,一点点。”   “你有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和你谈过话?”   “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   “绝对没有。”   我对多娜说;“告诉她,她一定得向会记下她所说每一个西班牙字的人,再详细地说一遍。说完了还要签字存证。那样,她会有钱买衣服,回哥伦比亚去拜访她的老朋友们。我会替她做经理人,一切包在我身上。”   这些话仍没有必要翻译。西牛拉厉是久久习惯于听天由命的人。她说:“我同意。我们来喝一点。”   “现在不要。”我说:“我们不喝。”   我转向葛多娜。“打电话给警察总局。找宓善楼警官,叫他找一个西班牙语速记员,找一个公证人,立即到这里来。”   “我们可以把她带过去呀。”多娜说。   “我要他到这里来看一看。我要他就在这房间里听她说这故事。这样印象会深一点,再说,我自己一定得盯住她,绝不让她离开我视线。”   “能不能我们到他那里给他解释——”   我说:“我才离开过一个证人,足足一吨炸药在他身后爆炸。我抱歉,你只好一个人用我的公司车去找公用电话,我在这里陪这位太太。我不要在写好证词前,她有什么意外。”我又加一句:“你懂得这是什么情况吗?”   她说:“唐诺。我也一直在想,这会变成什么情况。”   于是她走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在一间脏乱的厨房里,面对着一位老妇人,嗅着不卫生,有琴酒和垃圾味的空气。   第二十五章   西牛拉厉用发抖的手签了一张证词书。宓善楼警官用吸墨水纸印干了黑水渍,把证词书折了两折,放进上衣口袋之中,示意地看着我。   我跟了他走向有回音的走廊,来到有点斜的门廊。   “怎么样?”善楼问。   “你能不能暂时留置她一下,算是重要人证?”我问。   “什么东西的人证?”   “麦洛伯谋杀案。”   他说:“你不会是自己想捞一票吧,唐诺?”   “怎么捞?”   “那老女人唯一能证明的是在哥伦比亚,一个矿业小城里,一件换婴的故事,何况要完成证明,尚还要费很多周章。叫一个老女人签张证词最一回事,要一个证人站在法庭上,经得起对方律师的交互询问,是另外一回事。要不然,全美国的遗产继承人都会饱受威胁了。你以为法官是那么容易相信的?光清清律师,还得花几千元呢。像你这样天真,每一个小漂亮都可以站起来试试自己是不是小时候被人从有钱人家换出来的——”   “你还没有了解呀?”   “老实说,没有。”他涩涩地说。   我说:“换婴的事把它忘了。你全力于麦洛伯的谋杀案好了。”   “又如何?”   我说;“夏合利和麦洛伯是两个信托人。表面上看来,罗秀兰是葛多娜,或是葛多娜是真的罗秀兰,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一旦牵入翡翠的分赃,情况就不同了。那是一块肥肉。夏合利、麦洛伯和罗秀兰,谁不想沾点油水?”   “好吧,好吧,”善楼道:“就算大家要想沾点油水。这和麦洛伯被干掉有什么关系?”   “完全没有。”   他出乎意外地看着我。   我说:“我的推理,是夏合利先知道了缪林社的故事,于是夏合利把缪林杜放在矿场里做经理。我们假设麦洛伯是翡翠走私中一员,但也仅限于此。他对换婴一事并不知情。夏合利参与换婴案,为的是自己的好处。”   “怎么要那么多假设?”善楼道。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你应该见一下‘合利叔’和罗秀兰在一起时的镜头。然后,你就不会认为是假设太多了。”   “喔,喔。”善楼道:“是这样的嗯?”   “是这样的。”   “说下去。”   “在出事那一天,麦洛伯准备有所行动了。有人告诉了他内情,他准备出击。他去看了西牛拉厉,他用电话叫来葛珍妮。他对她们所说的活,招致了背上刺上飞刀。”   “飞刀?”   “是的,葛珍妮是飞刀能手。不但如此,而且他认为所有年轻女环都该学这么一手。”   善楼蹙眉了。   “目前,”我继续道:“罗秀兰决定对霍势会玩圣诞老人的把戏。她去过他的住处,给过他2000元钱。”   “为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霍劳普申请了一张去南美的护照。他们不要他去南美。假如他要去,夏合利要眼下去。他们请白莎来跟踪霍劳普——但是他们最希望他不去。有2000元钱。应该可以把他留在家中玩马了。这些事实,处处都显示:在哥伦比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要别人知道。但是秀兰花了2000元钱到他的地方去,使她有机会在他住处弄到了一些绿色有毒结晶,也给了她一个机会,用打字机打了个地址。所以,她的走一次也不是白走的。”   “说下去。”善楼道:“不要停。我在听。目前我有时间,听听无所谓。”   我说:“有两个人非常关切,假如麦洛伯知道了缪林社的秘密而准备说出来,会有什么结果。一个是葛珍妮,一个是罗秀兰。”   “一开始你是怎么知道的?”善楼问。我看他是在拖时间。   我说:“很多小事情。我见到过葛珍妮,她为小事对应该是自己的女儿发怒。但,后来,我又在罗秀兰家里见到她;她服侍秀兰无微不至,像是前世欠宠坏了的子女的母亲一样。”   “我在这里听到的说法是,葛珍妮在这里生活得像个贵妇,因为在哥伦比亚地工作得像只狗,积下每分钱来。但是我在哥伦比亚听到的,恰是她在哥伦比亚生活得像贵妇,在美国她死命工作以赚钞票。缪林杜,那目不识丁的矿场经理,在哥伦比亚银行里有大笔存款。缪林杜有些消息,他想拿来换取钞票,这件事和女儿及护士有关。把这些凑在一起,再来看葛珍妮和罗秀兰的面貌相似点。再看看葛珍妮和葛多娜无论外表内在没有一点相似。老天!任何人不必要做侦探,都会明白其中的情节。”   宓善楼自口袋中掏出一支雪茄,用牙齿把尾端咬掉一小段,把湿的烟草一口吐在地上,擦上一支火柴。“混帐的,乱七八糟!”他说:“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说:“那个杀掉麦洛伯的人很会玩刀子,那个人和他在同一房间内。把你自己放在麦洛伯地位看一下,你发现了罗秀兰是假冒的资料,你相信资料是真的。但是你不是从背后阴损人的人。有了这个资料,你要叫什么人来?当那个人来了之后,把事情弄清楚了,你又要打电话给什么人而说:‘请你到这里来。这里有一件——’”   “你是指另外那个男受益人?”善楼打断地说。   “正是,”我说:“你会找霍劳普,说明你发现什么十分重要的事,你说在哥伦比亚有证据可以找到——正在这时候,一把匕首就永远封住了你的口。”   “然而,霍劳苦又为什么不直接到我们警方来,告诉我们电话中他听到了些什么?”   “霍劳普没来找你们,反而决定去南美,做一点调查工作。你想他为什么要如此?”   “但是,我认为麦洛伯是在南美得知的换婴消息呀。”   “没错,但是麦洛伯要有证明。他回到这里来调查,他花了不少时候才找到了西牛拉厉。等他和她谈过话后,他叫葛珍妮来看他。她看到他紧张了。他逃跑出去,想要找夏合利和罗秀兰。她和夏合利在下午见了面,夏合利告诉他些什么。使她大为放心。”   “你认为她紧张兮兮,因为她杀了麦洛伯……”   “因为她以为没有杀死他。但当她知道麦洛伯死了就安静下来。”   “假如像你所说,一个疑犯都没有了。”   “只有一个。”   善楼像每次有困难待决时一样,他摸摸自己的一头硬发“赖,你这小子,”他终于说道:“除了推理,你根本没有证据呀!”   “哥伦布有吗?”我问他,自己回进屋子去。   第二十六章   白莎的声音中滴得出溶解了的白脱油和糖浆。像是周日早上的甜饼。“唐诺,好人。”她说:“你来看一眼,一切都准备好了。”   洋洋得意地,她打开一扇门,门上漆着“赖唐诺,私人办公室”。   那是一套两间的办公室,外间小一点,但亮光充足,卜爱茜坐在那里,仍是拼命地在打字。在她后面,另一间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家具有如百万富翁办公室。深的皮制座椅,光亮的核桃木办公桌,厚厚的地毯。   “怎么样,够格吗?”白莎热心地问。   我走向打字机,问卜爱茜道:“你在干什么?”   白莎说:“新来的小姐没有她快。有些工作来不及赶工,我请——”   我一下把卜爱茜打字机里的纸抽出来,交给白莎。我说:“前面办公室里的小姐假如做不完交给她们的工作,就得再添人手。卜爱茜要做我给她的工作。”   柯白莎深吸一口气。“好的,唐诺。”她像鸽子求爱似地说。   卜爱茜向上看我,做着鬼脸笑道:“唐诺,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我一生在工作。我每天来这里,一天8小时,就是用这架打字机。不叫我工作,我——”   我说:“今天开始,一般秘书做什么,你做什么。出去买本电影杂志,放在写字桌第一只抽屉里,把抽屉拉开一半,坐在那里看。有客户进来,你把抽屉一关,看起来像只打字机一样公事化。客户一进我办公室,你又可以看书了。”   “唐诺,你知道我不会这样的。”   我说:“每天不断打字,把青春浪费了,把自己变成机器了。晚上睡觉时脑子里都是字键,将来神经不衰弱才有鬼。你已经干得太多,对得起本侦探社了。从今以后要轻松点了。”   她看看白莎。   白莎高兴地笑着。“唐诺,”她说:“我还没有机会告诉你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进你的私人办公室去,让我来告诉你好消息。”   我说:“这里够私下了;你说吧。”   “麦洛伯谋杀案,你每一件推理都正确了。那个姓葛的小姐完全弄昏了头,但是她感激得不得了。宓善楼则认为你是合作听话的好小子。”   “怎么啦?”我问。   “罗秀兰终于认罪了。”   “她妈妈有份吗?”   “她妈妈什么也不知道。夏合利十分疑心,但他不愿说一句话。那个缪林杜说了太多话了。他露了一些给麦洛伯,以为麦洛伯是知道的,但引起了麦洛伯极大的震惊。共同盗采翡翠是一回事,但是换婴是另外一回事。麦洛伯回来这里开始调查。几经周折,他找到了缪林杜的母亲。他问出不少活,使他相信确有换婴这回事。他把葛珍妮叫来,迫使她承认有这个事实,她恐慌,所以说谎。但那时,麦洛伯已有了不少依据。他把罗秀兰叫来,他告诉她,一切已露出来,不能再装了。但他犯了一个大错,他给霍劳普打电话,他背向罗秀兰。”   我说:“据我推理,霍劳普知道这个里面有文章,他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多少。他认为最可能的是盗用信托金,于是他决定自己去南美,自己来调查。”   “对的。”   “夏合利如何?”   “夏合利显然对已发生的事大大的起疑,但他并未参与杀人。他去哥伦比亚,是因为霍劳普夫的关系。他要确定,霍劳普见不到可以使他了解真相的人。这也是他要我也跟下去的理由——帮他去对付霍劳普。当然,顺便也是去取回新采出的翡翠。”   我问:“一开始,夏合利为什么要我去查那翡翠坠饰?”   “因为,哥伦比亚秘密调查人员已经嗅出其中有问题,已开始跟踪邱倍德了。所以邱倍德、夏合利和麦洛伯要设法使大家相信,在牛班明手上的坠饰确是哥伦比亚古董家传之宝。那时哥伦比亚的密探已经盯上牛班明这一件坠饰了。”   “夏合利决心把你弄进案子来。他安排好,你会发现一条线索把你带到邱倍德那里,又带往麦洛伯,最后找到罗秀兰。有关这件事,他们希望我们完全相信坠饰,以及坠饰上的翡翠都是古董,然后由我们来把消息传给牛班明。牛班明事实上是个诚实的商人,自然会把这件事告诉已经发现翡翠市场稍稍有些不平衡,并找到牛班明店里来的哥伦比亚密探。当时他们已盯住这个坠饰,在问牛班明问题了。这就是牛班明逼问夏合利的原因。”   “麦洛怕死后,夏合利惊慌了.一度他认为是哥论比亚来的人干的,到底国家专卖是件大事。夏合利不知道他们国家为保护专卖,会付出手段到什么程度。现在看来,当然是我笨,但当时他不得不有此想法。反正他惊慌到失措的程度,倒是真的。”   “邱倍德也慌了,他都快决定自首,向政府请求保护了。虽然邱倍德必须回头去找他的旧帐本参考,但是,这个坠饰本来确是本婉律小姐的,上面也的确不是翡翠,而是不值钱的石榴石和红宝石。谋杀案既然发生了,把坠饰本来的主人推回是本婉律,似乎比说是罗秀兰的,要好一点。”   “于是罗秀兰会说,这坠饰根本完全不是她的?”   “大概如此吧,但是,也许她不全知道邱倍德在干些什么。邱倍德一心要自己先脱离危险。”   “夏合利难道不知道秀兰去看过麦洛伯?”   “我甚至不相信夏合利曾经怀疑过罗秀兰会是凶手。他把自己交给她,像是把瘦肉交给狗一样。”   “毒药怎么回事?”我问。   “秀兰到霍劳普汽车厂去看他。她借他2000元,以博取信任和友谊。友谊倒不见得得到,但是她见到一罐硫酸铜,罐上标有‘有毒’字样。她设法弄张纸,在那里打字机上打了一个给葛多娜的邮寄地址。于是她打开罐子,把毒品倒了一半进她自己的皮包。此后,她把毒品在糖果中下毒。一开始也许她并无预定的计划,但是用他的毒,对别人下毒是很好玩的事。当麦洛伯找葛珍妮时,罗秀兰独立出手,把糖果寄给葛多娜。多娜有个习惯,一切好东西都会留给珍妮的。秀兰决心把多娜除掉,而且万一案发,一切线索只会引到霍劳普那里。没想到珍妮吃到了糖果。可是,毒药毒不死人,这一点罗秀兰是不会知道的。是罐子上“有毒”给了她错误观念而已。”   “夏合利一定是南美那件爆炸案的主角罗?”   “不是的,另有其人。是偷来翡翠案的另一要角,缪林杜的唯一助手,所有偷来劳力实际都由他一人负责,缪林杜直接指挥的。案子一发现,他以为炸掉缪林杜就没有人会知道他也涉案在内了。在哥伦比亚,犯这种案子的罪是很重的。”   “多妙呀!唐诺。这下你给我们办了一件好事了,姓葛的女郎要给我们一个分成的酬劳。夏合利愿意计算一下所有从偷来翡翠得来的钱,到底这是从信托的矿里开出来的。当然哥伦比亚当局要没收翡翠,但是其中一部份已经变了现钞了。我的律师说,信托基金一定可以先由信托人自由支付我们一笔钱,因为我们替他们做了那么多事。唐诺,你这个聪明的小畜生。白莎没有你,不知道怎么办!”   我说:“当善楼仍在感激我们给他破案线索的时候,告诉他这些事要完全保密,不可张扬开来。据我的想法,要把罗秀兰送法院起诉,恐怕只能用伤害误杀。”   “为什么,这是第一级谋杀呀!善楼说证据确实。”   “善楼以为他有把握而已。”我说;“当她的律师把她放上证人席,她坐在那里对陪审团员们笑一笑,把双膝交叉在一起,她说麦洛伯这个人她一向以叔伯之礼待他,但是这一次他把她叫进阁楼上来,突然像野兽一样对她发动性攻击——”   “但是,唐诺。这一招没有用的,麦洛伯当时在打电话呀。”   “要不要打赌,我说会变成伤害误杀。一比一打赌。”我问。   柯白莎看着我,坚决地说:“不行,一比一我不赌。”   新来的接待小姐胆怯地敲敲门。   卜爱茜自桌后跳起来,跑到门旁把门打开。新来的接待小姐交给她一个又大又扁的邮包,“专差送来,要给赖先生的。”她说。   “看来像块窗子玻璃。”白莎说:“爱茜,是什么东西呀7”   爱茜向我看看,我点点头。她把包装拆开。   是一块框好了的画布。画中一个高挑女郎站在船舷栏杆旁,穿条白裙看向海外,微风吹动她裙摆露出均匀的大腿。她的头微仰,目光看的地方是远方海平面稍高处,像是看到了远景,看到了青春的梦想。   画布右下角贴有一张卡片。爱茜把它递给我。我看到卡片上清楚、有力的女人笔迹写着:“唐诺,这张画是你喜欢的。据你合伙人说,你自己的新私人办公室今日开张,我希望你把它挂在墙上。对你的敬爱和感激都在画上。你的多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