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中取胜︾ skskskkk典藏版 第一章   我推开漆着“柯氏私家侦探社”的门,卜爱茜自速记本上抬头望我,两只手仍不停在敲打字机字盘,她说:“进去,她在等你。”   快速断续的打字声,杂着我的脚步声.经过办公室,经过漆着‘柯白莎——私人办公室’的门。   身材巨大,穿着庸俗,常处于好战状态的柯白莎,像只牛头狗似的坐在办公桌后面。看得出她在装腔作势地翻动面前桌上的文件,手指上的钻石也不断在窗外射人的阳光中闪烁着反光。她对面,坐在顾客椅子中的是40出头的一个瘦个子。他用怕事又急于办事的眼光看向我。   柯白莎说:“赖唐诺。怎么要那么久才到?”   我不理她,直接观察我们的顾客,他是个灰发瘦子,八字胡也是灰的,但修剪十分整洁、他嘴唇的型态显示他很有决断力。和焦虑的外型不相吻合。他戴了一付深色镜片的眼镜.我看不出他眼睛的颜色。   柯白莎接下去说:“王先生,这位是赖唐诺,就是我介绍过他给你的。唐诺,这位是王先生。”   我鞠躬如仪。   王先生控制自己,用有教养,要别人觉得他存在的声音说。“早安,赖先生。”他没有把手伸出来。他的样子看来有点失望。   柯白莎说。“千万别被唐诺的外型骗了。他是个非常精明能干的人。他天生没有肌肉,但是他有头脑。他是变种。越打击就斗志越高,他懂得该怎么做。王先生,不必担心。”   王先生点点头,我看得出有点勉强。我仍看不到他的眼。   柯白莎说:“唐诺,坐下来谈。”   我坐在那只硬板直背椅上。   柯白莎对王先生说;“有人能找到她,唐诺就也可以。他比外表要老成多了。他本是个律师,他被律师界赶出来,因为他告诉一位顾客如何可以合法谋杀。唐诺自以为只是讨论法律漏洞,但是公会认为那是漠视神圣。当时他们认为不合理,也不会成功。”柯白莎停住,喀喀地笑出声,又继续道:“唐诺到我这里来工作,第一件案子就表演给大家看,我国的谋杀案处理过程中的确有一个大漏洞在。任何人都可以谋杀了人而不受处分。现在他们在修改法律。这个唐诺就是我要介绍给你,替你办这件案子的唐诺。”   白莎用一个装出来的笑容向我这边一看,笑了等于没有笑。   王先生点点头。   柯白莎说: “唐诺, 在1918年,有位林吉梅医生和他太太住在橡景,栗树街419号。发生了丑闻,林家开溜了。我们不在乎男的去那里,替我把林太太找出来。”   “她还在橡景吗?”我问。   “没有人知道。”   “有亲戚吗?”   “没听说过有。”   “她失踪时,她和她丈夫结婚几年啦?”   白莎望向王先生,王先生摇头。   柯白莎继续看着他,最后他用一贯的形态,像是他特征似的学术派头说。“我不知道。”   白莎对我说:“有一点你给我记住、我们并不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查这件案子。再说,我们雇主是什么人,更需要保密。你可以把公司车开出去。现在就去,今晚再晚也要到橡景。”   我看向王先生说:“我一定得多知道一些。”王先生说:“没有问题。”   白莎说:“假装她的远亲。”   “她几岁了?”我问。   王先生蹩起眉头。他说:“我不是真正的知道,到了那边你问得出来的。”   “有孩子吗?”   “没有。”   我看向白莎。她打开办公桌抽屉,取出一只钥匙把现金盘打开,交给我50元。“省着点用, 唐诺。”她说:“很可能是长期追踪。计算每1分钟开支,可以追得远些。”   王先生把手指交叉,把双手放在双排扣上衣前,他说:“说得有理。”   “有什么线索可以优先侦查吗?”我问。   白莎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所有可以得到的资料。”我说,眼睛可是望向王先生的。   他摇摇头。   “她的背景如何?受过工作的训练吗?她做过什么工作?有些什么朋友,自己有钱吗?她是高是矮,胖还是瘦,金发还是黑发?”   王先生说。“对不起,帮不上你忙。”   “假如找到她,我怎么办?”我问。   “通知我。”白莎说。   我把50元放进口袋,把椅子推向后面。我说;“王先生,幸会。”我独自走了出去。   经过办公室时,卜爱茜都懒得自打字机上抬头。   公司车是一部老家伙,轮胎快要磨到钢圈了。散热器漏水。只要超过50英里,两只前胎就猛跳扭扭舞。引擎不断咳嗽.像是随时要淹死。今天天气真热,向山上爬简直是苦不堪言。山谷中气候更热,我两只眼睛涨得像煮熟了的鸡蛋,要不是有眼眶在前面,它们早就跳出来凉快了。我尚还不致饿到值得停车,所以半路抓一只汉堡包又上路跑,一手用来吃,一手在开车。晚上10点半我来到橡景。   橡景是建在山脚下的一个镇,这里气候凉快,大气中的湿度高,有蚊子。一条小河自山中境蜒而下,经过本镇散布到下面的平原去。   橡景本身是个过气的小镇,9 点以后没有市面。街上房子都是老的,替街道遮荫的大树都是老的。城市本身发展不够快速,即使有心的人也无法据此扩大街道和锯掉两旁的大树。   皇家大旅社的门仍旧开着,我进去要了一个房间。   离窗口里照进来的晨阳吵醒了我。我梳理,穿衣。自窗口对本镇来个鸟瞰。我看到20世纪极早年代式建筑的法院。自大树顶上望出去可以见到河流下游的一瞥,向下望可以见到一条巷子,两旁堆满了用过的木箱、纸箱和垃圾筒。   我出去找找看什么地方可以吃早餐,找到一家门外闻起来香喷喷的餐厅,里面有点剩菜味,并且油腻腻。吃完早餐,我坐在法院梯阶上等候9 点钟上班时间的来到。   镇公所的职员悠闲地珊珊而至。大多数是脸上缺乏表情的老人。他们选树荫多的地方走,只要有人提任何一点资料,都可以停下来闲聊。看到我坐在门等候,经过我身旁时都好奇地在看我。他们知道我不是本地人,也表露出知道我是外地人。   大厦里一位脸上有棱有角的女公务员瞪着黯淡无光,黑漆漆的眼珠子听我说完我的请求,递给我—本纸封面1918年户籍的登记本子。本子里面的纸页早已变了黄色了。   在八划的部分我找到了林吉梅,职业是医生,地址是栗树街419 号,年龄33。同页登记的是林亚美,家庭主妇,栗树街419号。林亚美没有登年龄。   我要求着看1919年的登记本。里面没有这两个人的名字。我走出大楼的时候,感觉到人们都在背后看我。   本镇只有一家报纸,叫“舌锋报”,自报馆漆在窗上的字眼看得出是一周出一次。我走过去,在柜台上轻轻敲几下。   打字的声音停止,一位赤褐色头发棕色眼珠雪白牙齿的小姐自后面隔间的部分出来,问我有什么事。我说两件事请她帮忙。一是1918年的旧报,另一是镇上那家餐馆可以吃一顿好的中饭。   “有没有试过尹记?”他问。   “早餐就是在那里。”   她说:“嘎!”过了一下她说;“那么试一下古家馆,再不然就只有皇家大旅社的餐厅。你是说1918的旧报?”   我点点头。   我没有再看到她洁白的牙齿,因为她把两片嘴唇闹得紧紧的。连棕色的眼珠也不再发亮了。她想说点什么,自己立即改变了意见,走进后面的房间里去,过不多久,拿出一叠用两条木条夹着的旧报。“有什么特别要的资料吗?”她问。   我说: “没有。 ”就开始自那年元月1 日看起。我很快看过一两版,问道:“你这个不是说是周报吗?”   “现在是周报,不过在1918年,我们是日报。”   “为什么越变越差了?”我问。   她说:“这在我来之。”   我坐下翻报纸。头版都是战争消息,报告不少德国潜艇活动。有不少宣传资料,说德国人砍男人手和女人乳房之类。国难公债各地推销是有配额的,橡景在这方面的工作做得非常好。很多爱国的人发表言论。有一位受伤退伍的加拿大人来这里巡回演讲。钞票的流向都是往欧洲的。   我希望我要查的事够资格上头版。1918年的头版,没有提起。   我问小姐能不能暂时把1918年的留下,再借1919年的先看一下。   女的不吭一声,只是把1919年的旧报纸交给我。我就看1919年的头版新闻。休战文告已发表,美国在文告中是救世主。美金、美国兵、美国文化离开欧洲,会有一个国家级的政治团体产生,据说可以扶弱抗强。以终止占据永远不会发生。全地球都会是和平民主。比较次要的新闻开始在头版出现。   我在七月份的旧报找到了我要的消息。在头条新闻里这样写着“橡景名人欲诉离婚——林医生宣称精神虐待。”   报纸对要报导的内容是十分小心的。主要是登原告的诉讼内容。卜华律师事务所代表原告、报导说林医生是五官科专家,林太太是年轻一代社会的领导人。两人都是镇上人人都爱戴的人。两人对“舌锋报”记者都不肯发表意见。林医生请记者去访问他律师,林太太则说她只有在法庭才肯开口。   十天后林医生的案子占了头版全页。“林太太指明关系人——社团领导人控告丈夫的护士”。   自报导中得知林太太应纪法官的查问,出面作证并控告了她丈夫的护士果薇安。说她是本案的关系人。   林医生拒绝作答。果女士已离开本镇。电话追踪也未能成功。文中提起本案的历史背景。林医生在实习的时候,果薇安就是同医院的护士。林医生在橡景一开诊所就请他到诊所来,她便变成诊所的护士。据报纸报导一部分林医生的朋友来访时都是由她接待,这些人对她非常支持,都肯作证指出林太太控告中指果女士的事,是荒谬可笑、无中生有的。   第2 天舌锋报说:纪法官签发了要果薇安和林医生出庭以便了解案情;发现林医生因业务出镇去了,完全联络不上;果薇安则尚未回来。   文后尚有花边新闻,说纪法官认为果女士和林医生是故意蔑视法庭的传票。卜华法律事务所的卜律师和华律师则坚决的加以否认。他们说这种指责会造成社会视听错觉,对当事人发生偏见。他们说已经尽快在联络,不久即可回来作证的。   自此之后案情发展移到比较不重要的版面去了。1 个月内和解契约登记生效。所有林医生的财产全部归林太太。但是她始终否认有什么财务上的妥协。双方律师也否认知道这种事。又1 个月后,一位赖医生自林太太手中买下了林医生的诊所和设备开始营业。卜华律师事务所除了仍说林医生会自己回来向大家交待清楚外,其他一律闭口不谈。   再向下的旧报已经不提这件事了。柜台后坐在高凳上的女郎看我翻这些报纸。   她说:“再向下不会有这件事的消息了。不过你看12月2 日的。当地花边新闻栏还有一段。”   我把报纸向边上一推,我说:“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她看向我说:“你自己该知道呀。”   “是的。”   她说:“那么最后一段也该看一下呀。”   一个粗嘎的男人声音自隔间后在叫:“玛丽。”   她自高凳溜下,走向隔间。低沉的声音在咕噜,过了一下女的回答他一两个字。我回顾那叠旧报,把旧报翻到12月2 日。在花边新闻中我看到林吉梅太太亚美准备到东方去和亲友共渡圣诞,所以她要乘火车去旧金山,然后乘船经运河东行。当记者问她离婚案进行到了什么程度时她说这件事已经全部交由律师处理,她自己连丈夫现在在什么地方也没兴趣去管。这件事识者都认为无稽和猜说,语言说非但她知道林医生现在在那里,并且她正准备要去和他重聚。   我等候小姐回来。她迟迟未出现。我走向街角的药房,拿地话簿找律师栏。没有姓纪的律师,没有姓卜的律师、不过有一位华福仑律师,他的事务所在第一国家银行大楼。   我选了没有阳光直晒一边的人行道走了两条街的距离。爬上老房子摇摇欲坠的楼梯。走过不太水平的走道。我在一张乱抛着法律书籍的桌子后见到了华律师,他双脚搁在书桌上,烟斗在他嘴里。   我说:“我是赖唐诺。我想请教些问题。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卜华事务所接手过一件林家夫妇的—一”   “记得。’他说。   “不知你能否告诉我,林太太现在在哪里?”我问。   “不能。”   我想到白莎对我的指示,决心自己冒点险。   “林医生在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过了一下他才说:“到目前止,他仍欠我们事务所法庭规费和律师费。”   我问:“除此之外,他还欠别人什么债吗?”   “没有。”   “你想他是死了还是尚还活着?”   “不知道。”   “林太太的死活呢?”   他摇摇头。   “那里可以找到一直同情她的纪法官?”   他淡蓝色的眼珠泛出一丝笑意。“山上。”一面指向西北方向的山。   “山上?”   “是的,很好的公墓。1930年死的。”   我说:“谢谢你。”走出他办公室。我把门顺手带上时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走回法院大厦,再对那好奇心十分重的女人说我要借阅林医生告林太太那件离婚的卷宗。才10秒钟我就到手了。   我观看全卷。卷内有告诉状,答辩状、被告反告原状的状纸、法院判定限原告十天要提出回答的批文,再一次批示限20天一定要覆,又一次批示再给30天的限期、然后是一纸通知说林医生故意不守法院规定。尽然传票从来也没有送达到果薇安本人手上,因此本案也从来没有正式开审,也更没有正式撤消。   我走出大厦时。又感到她憎恶敌意的眼睛在看着我离开。   我走回旅社,坐在旅社房间桌旁.就用旅社的信纸信封写了一封信给我老板柯白莎。   “老板:查一下1919年12月到旧金山经巴拿马运河往东海岸各船的旅客名单。查有没有林太太,林亚美名字。查一下其他名单看有没有同行的人。林太太本身有极大的婚姻困难,她可能秘密和人同行。虽然事过已久,但亦可能一举中的。本案在这里已是山穷水尽了。”   信尾我签上自己名字,贴上邮票,写上侦探社地址,弄清楚这封信会自下午两点半火车送出本地。   我去古家馆试用午餐,走回舌锋报。“我要登一则广告。”我说。   柜台后智慧型棕色眼珠的小姐伸出一只手,越过柜台把我的广告稿拿到手中。   她看了一遍,又再看一遍,数一数字数,一溜烟进入后面一间。   过不多久,一位壮大但垂肩的男人自后面走出来,额前戴了遮光绿帽檐,嘴角尚有嚼过烟草的残渣,他说:“你姓赖?”   “是的”   “要把这广告登在报上?”   “嗯哼,要多少钱?”   他说:“你一定有什么幕后新闻。”   我说:“也许。当然也可能只是捕风捉影。”   “公布一点点,也许能帮助你办成事。”   “当然也可能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又看了一下广告稿。他说:“据这广告看来,有一笔钱要给那林太太。”   “广告上没有这样说。”我说。   “不过看起来是这个意思。你说任何人能告诉你林吉梅医生太太林亚美女士现在的地址,你都可以给他赏金,又假如林太太已经死亡,能提供她后裔名字地址给你的人也会有赏金。在我看来,你一定是为遗产在找继承的人——这就和其他一些情况吻合了”   “什么其他一些情况?”我问。   他转身,把两眼注向地上的痰盂,吐了一口黄黄有烟草的口水。他说。“是我先问你的。”   “再想想看,第一个尚未回答的问题是,广告要多少钱?”   “每3行5块钱。”   我自白莎给我的零用钱中拿出了5块钱, 要求他给我一张收据。他说:“等一下, ”自己走回后面隔间去。1分钟后棕色眼珠的小姐走出来。她说:“赖先生,你要一张收据?”   “我说过了,我要一张。”   她慢慢地写收据,写到日期时停了下来;“古家馆怎么样?”她问。   “差远了。”我说:“晚餐什么人家最好?”   “懂得点菜的话,旅社大餐厅还可以。”   “你懂得该点什么菜吗?”我问。   “你一定是个侦探,是吗?”她说。   我没有回答她,她看到我无意回答,她说:“你根本就是进来查案的。老兄,你该有个当地的导游才行。”   “你有向政府登记立案吗?”   她自肩后向隔间看一下。她说:“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你是不是商会的人?”   “不是,不过报纸是商会的。”   我说;“我对本镇不熟。你们也根本不知道我,也或许我有大量投资开发的可能。一上来给我一个不好的印象,不见得对本镇有利。”   隔间后的男人在咳嗽。   “这里的人想吃点像样的东西,怎么办?”   “这容易,找个女人结婚。”   “从此之后他们快乐地生活,直到永远。”   “是的。”   “你呢?”我问:“结婚了?”   “没有,我在旅社大厅吃饭。”   “懂得叫什么东西吃?”   “当然。”   “和一个十足的外地人吃一顿饭,好吗?”我问;“给他看看本地人对外地人能容忍到什么地步。”   她神经地笑着说:“你已经不算是外人了。”   “我也不能算是内人呀。至少我们可以边吃边谈。”   “谈什么呢?”   “谈一个乡下报馆做事的女孩子怎样有机会可以赚点外快。”   “多大一笔外快?”她问。   “还不知道。”我说:“要研究之后才能知道。”   她说:“我也正想研究研究。”   “吃饭的事怎么样?”我问。   她自肩上望向后面的隔间,她说:“一言为定。”   我等她把发票开好。   她说:“要在后天才能登出来。我们现在是周刊。”   “我知道。”我说:“我来这里接你?”   “不行,不行。6点钟我自己去旅社大厅。这里你有其他熟人吗?”   “没有。”   她看来轻松了不少。   “这里还有其他报纸吗?”我问。   “没有,现在没有了。1918年有过一家,1923年的时候关了。”   “带条路如何?”我问。   “你不正在路上吗?”   她把旧报拿出来。整个下午我都在查旧报的社交版和花边新闻。我收集各个当时休医生和林太太曾参加的集会名称和参与人姓名。最后我已相当了解这里当时社交圈活动的情况,和林医生、林太太相熟的人是些什么人。   柜台后的小姐一半时间坐在高脚奔上观察我的动向,一半时间在隔间后打字。我再也没听到男人的声音。不过我记住他咳嗽警告,我不去逗那女孩子。自收据上她的签字,我知道她叫邓丽恩。   5点钟我离开报馆回旅社整理整理。我下楼来到大厅等候她。她在6点一个人进来。   “这里的鸡尾酒吧不知道好不好?”我问。   “还不错。”   “先来点鸡尾酒,晚饭会好吃一点。”   “有可能。”   我们每人来了一杯不甜的马丁尼,我建议再来一杯。   “是不是想灌我喝醉?”她问。   “用两杯马丁尼?”我问。   “经验告诉我两杯是一个好的开始。”   “灌你喝醉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怎么知道。”她笑着说:“一个橡景报馆工作的女郎怎么可能赚一点外快?”   “我还不知道。”我说:“是要靠能不能带路。”   “怎么说法?”   “带得有多好,又带得有多远?”   “喔。”   我捉住酒保看过来的时机,转变他的眼光使他看到我们杯子空了。当他为我们调第2杯的时候,我说:“我在等你回答。”   “好习惯,我正在研究。”   “以前有没有靠这个方法赚过钞票?”我问。   “从来没有。”她说,过了一下加一句:“你呢?”   “一点点。”   “你认为我也可以?”   “我认为你肯讲就有钱。说说看,镇里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是漂亮的?”   “谢了,你做过户口调查吗?”   “不必调查,我有眼睛。”   “我知道你有眼睛,贼眼溜溜的。”   酒保把酒倒进我们酒杯。她说:“戏院卖票的我有不少朋友,她们都告诉我旅行推销员见她们,第一句话都是‘怎么可能镇里只有你一个是漂亮女人’。可能这是最古老的吊马子方法”   “我看不见得。”我说。“这种方法会有用吗?”   “那你该用一些新招式。”   “我会的,”我说;“1919年这个镇养得起一个五官科医生,现在怎么养不起了呢?”   “是养不起了。”   她说:“有很多原因。我们在外地人面前很少一一枚举,看来有点来有点泄气。”   “举一个最大原因出来看看。”   她和“铁路有了新路线,停这里的少了。开店的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再说21年有不景气,你是知道的。”   “是吗?”我问。   “我那时尚小。商业至上,政治第一嘛。”   “你们报纸是什么政策呢?”   “当地为重点。”她说:“一切为镇民。本郡有不少家报馆,你知道的。我们还是早点把酒解决掉用饭吧,要不然本地的聪明人会把好菜都点走了。”   我们把鸡尾酒喝掉,我牵着她手走进餐厅。坐定后我把玩着菜单问她:“该点什么?”   她说:“不该点腌牛肉,那腌得不好。不可以吃鸡球炸风梨,他们每星期三才做一次鸡球。羊排嘛是昨天的,所以今天应该点烤牛肉,靠得住一点。他们的烤洋芋倒是极好的。”   “一只大大的烤洋芋。”我说:“加上很多很多牛油,吃完了人都不一样。你怎么突然肯和我出来混的?”   她的眼睛睁得滚圆。“怎么说?”   “你怎么突然肯跟我出来混的?”   她说:“我喜欢呀!怎么这样问?”   我说:“这样问是因为你自己引起我问的。”   “我?”   “不是直接的。那男人想自我身上得到消息,他得不到,于是走进后面一间,把你请得亲自出马。主意是如此打的。”   她眼睛仍睁在那里。“喔!”她说:“我的妈呀,你真是顺风耳!”   “他要尽一切可能弄点消息出来,甚至暗示他有我要的消息,这样我们可以互换彼此的消息。”   “他真的这样做吗?”   “你知道他这样做过。”   “抱歉。”她说:“我不像你可以看透别人心思。”   侍者过来.我们点了菜。我看到她在环顾餐厅每一角落。“怕什么吗?”我问。   “怕什么?”   “是不是怕某甲会看到你和一个外地人吃饭,你又来不及向他解释这是老板派给你的公事?”   “某甲是什么人?”   “男朋友。”   “什么人的男朋友?”   “你的。”   “我不认识什么某甲。”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他叫什么.所以先只好用某甲来称呼他。这样省事省力,对吗?”   她说:“原来如此。我懂了。不过不对,我不怕什么某甲,他很开通的,也不发脾气。”   “不带武器?”我问。   “不带,上次开枪打人是6 个月之前的事了,再说那一次也只是打中别人肩膀而已。那个人早在6个星期前出院了。”   “真佩服你那某甲的自制能力,”我说:“我还真怕某甲会发脾气呢。”   “嘎,不会的。”她说:“他温存体贴,尤其是对动物。”   “他干什么的?”我问。“我说靠什么为生的?”   “喔,他在这里做事。”   “这旅社?”我问。   “不,不,我是指在这个镇上。”   “他喜欢这里吗?”   戏谑的神色一下自她眼中除去。她把叉子一下插进她的烤牛肉去,她说:“当然。”   我说:“那就好,”她就一、两分钟不再说话。   餐厅里面的席次居然满了八九成。我认为这家旅社餐厅的生意并不全靠房客来用餐。显然有很多人是这里常客。有的客人相当注意郑丽恩和在她身旁的男士。想来郑丽恩在这一带尚还很出名的。我随便再问她一些镇上的事,回答也都是简短而无关痛痒的。她已经不再和我逗趣了。一定是有了什么原因使她半途煞车了。我试着回想,她眼睛不再发光那个时候,是否曾有什么人走进这餐厅呢?假如这是正确的,在这一个特别时间进来的只有两批人。一是两个中年人,目前他们似乎太集中精力在他们的食物和两人间的谈话上。另外就是看来像一家人的一桌。中年男人秃头,灰眼;女的肥肥的;女儿该是9岁;儿子7岁。   用过甜点后我把我的香烟递了一支给她。她也接受了。我们把烟点上,我自口袋中把我摘出来的名单拿出来递给她。我问:“这里面还有多少人仍在镇上?”   她注视名单几分钟,生气地说:“你倒聪明,真聪明。”   我等着她回答我的问题。过了一下,她说:“你这里有15个人的名字,大概还有4、5个人仍在镇里。”   “其他的人怎么啦?”   “和铁路一样换地盘了。林医生那时代这些人还都混得可以。生意不好做的时候一个个溜了。1929年又逢一次打击,镇上一家最大罐头厂倒闭了。”   “这些留下的,你都认识他们吗?”   “当然。”   “那里可以找到他们?”   “最容易的方法自然是电话簿。”   “你不能告诉我吗?”   “可是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自己在电话簿里去找。”   “原来如此。”我说,把名单又放回口袋中去。有家电影院在演一部二轮片,我是看过的。我建设我们去看。她同意了,自她同意的方式,我看得出她一定也已经看过了。过了一阵,我们一起用冰淇淋,这时候我又把名单拿了出来。   “请你勾一下那些人还在镇上。”我说:“省得我把电话簿翻烂了。”   她考虑了一下,在名单上用笔勾了4 个名字。她说:“办法是不错,不过不见得会有什么用。我不相信镇里会有人知道她去那里了。”   “为什么能那么确定呢?”   “这件事曾经引起很大的注目,你是知道的。”   “那是不景气之前,”我说:“自此之后曾引起大众注目的事多的是。”   她想告诉我什么,最后决定不说了。我说:“说呀,帮我个忙又如何?”   “你又不帮我什么忙。”   我说:“我假如能找到林太太,对她可能大有好处。她极可能是一笔遗产的受益人。”   邓丽恩笑着说:“数目有赌全场独赢大吗?”   我笑笑。   她问:“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为林太太弄出那么多的事端来,到底为什么?”   我毫不紧张地说:“我也不知道呀。”   “你是为别人在工作,还是你自己替自己工作?”   我说:“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你能找到她,极可能有一点你的好处在里面。”   “我找到她,”她问;“有多少好处?”   “假如你知道她在那里,你又肯松口给我们消息,极可能有一点你的好处在里面。”   “多少?”   “在我问几个问题前,我不知道。你到底知道她在那里吗?”   “不知道,我当然希望我知道的。这里面故事情节曲折。我为舌锋报收集情报的,你知道。”   “你会加薪吗?”我问。   她说:“不会。”   我说:“我也许可以给你引见一些人……他们会比舌锋报付你多一些钱,怎么说?”   “舌锋报反正不会加薪的。”   我说;“如此说来应该比比价才好。”   “多少?”她问。   “我不知道,我该问问别人。其他的人怎么样处理?”   “什么其他的人?”   我做出惊讶状。“怎么啦?”我说:“当然是说其他在找她的人罗。”   她思索着道:“这一点我不能提。”   我说:“想来是那个舌锋报的老板不愿提。是吗?”   她把眼光集中在桌上她那只大玻璃杯。杯子很大,很古老型式,显然是餐厅开幕就开始在用的。她玩弄杯子道:“你在大城市生活多久了?”   “一生都在。”我说。   “中意吗?”   “也不见得。”   “如果我能去大城市,我会兴奋死了。”   “什么好兴奋的。”   “你不知道小镇的死样。”她说:“每一个人都知道你是什么人。在城市里你才能真正过自己的生活。假如想交朋友,千千万万人任你选,可以看戏,看橱窗,有真正的美容院,当然还有好的餐厅。”   我说:“当然还有激烈的竞争,不正常的欺诈,太多的车辆,紊乱的交通,停车的困难,弄不清的单行道,各种污染。至于交朋友嘛-一假如你真想单独生产,你才会去大都市。所有人都是外人,接触方式不对,他们永远是外人。”   她说;“我宁可过那种生活,因为我太讨厌每天见相同的面孔了。在小镇生活,人会慢慢阴干的。这里的人知道我比我自己都清楚。”   我问:“他们对你的工作也知道得比你多吗?”   “他们自以为是的。”她说。   “不要那么悲观。”我说:“你还有某甲。”   “某甲?”她问:“喔,是的,我懂你的意思了。”   “假如你去大城市,”我说:“你得把某甲留下。某甲喜欢这里你该知道。”   “你到底是逗着我玩,还是要我快乐一点?”   “只是问问题罢了。能不能代我找一点我有用的消息?”   她用小匙的边把杯中冰淇淋切成两半,再把它切成小块,又把它剁成泥状,最后除了奶水外什么也没剩下。她说:“唐诺,我们来说清楚,你在为别人工作。你要消息。假如我告诉你什么有用、值钱的消息,你自己不能给我钱,你要先问那个出钱的人,对吗?”   “对的。”我说。   “那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友谊,合作。”我说。   “听着,我也不要钱。事实上我不觉得我知道什么特别的或自认是值钱的。不过,我极可能对你是有用的。假如帮了你忙,你能不能在大都市替我找一份工作?”   “老实说,我没有工作给你做,但是我极可能介绍你别的人,他们可能有工作要人做。不过在大都市找工作,目前是很困难的。”   “假如我帮了你忙,我又到城里去,你会真心试着帮我忙吗?”   “在可能范围我会的。”   她把小匙在杯中转了一个圈。她说;“你不肯把话讲死,我也只好由你。任谁都知道你来小镇为的是找消息,即使我把消息给你,你也不会把你为什么要这消息的原因告诉我的,是吗?”   我说:“是的。”   她说:“好吧,你会的我也会。假如我从你口中找到什么消息,我也要利用的。”   “公平。”   “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   “不会的,你现在正在提醒。”   “你想知道什么?”她问。   “你知道林太太现在在那里吗?”   “不知道。”   “在你们报纸旧档案里有她的照片吗?”   “没有。”   “你自己查看过吗?”   她慢慢地点头,有点心不在焉,眼光又集中在冰淇淋小匙上。   “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   “那个时候什么人也在找她?”   “一个姓劳的男人。”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吧?”   “他在这旅社登记过,你自己可以去查。”   “他要什么?”   “你想要的。”   “什么长相?”   “40岁,大个子,差不多全秃了,是个不停吸雪茄的人。在报馆里阅报的时候讨厌死了,污染空气。”   “他之后又有什么人来?”   “一个年轻女郎。”   “年轻女郎?”   她点点头。   “什么人?”   “她的名字叫戴爱莲。像不像是个假名字?”   “很多名字听起来都不像真的。”   “这一个特别不像真的。”   “那一定是那看起来有点假。”我说。   她回想一下道:“你说得也有理。那个女的有的地方——怎么说呢,就是不太对劲。”   “她什么长相?”   “我想你是对的,她是个假货。她应该是粗俗一类的——但是大大的伪装了一下。文静,胆小,好像老用脚尖在走路。她曲线美极了,衣服时髦透了,老实说,这种衣服穿在她身上才相得益彰。不过她—一有一点装过火了,太优雅了,太甜言密语了,太纯洁了。”   “你认为她没有那么纯洁?”   “是的,你要自己见到才有这感觉。我认为她是林太太的什么亲戚。”   “她这样说过吗?”   “从她所说过的话里,我认为她是林太太前一次婚姻所生的女儿。”   “这样说来林太太现在会几岁呢?”   “也不太老,该是50吧。我认为林太太嫁给林先生的时候,戴爱莲还是个小孩——一私生子.也许。”   “这样算来,戴爱莲该26或27岁了。”   “差不多。这里没有人知道林太太有一个女儿。”   “她也住在这旅社里吗?”   “是的。”   “住了多久?”   “一个礼拜。”   “那一个礼拜她做些什么?”   “她希望能找到一张林太太像样的照片。她自家庭相本中找到了4 张,买了下来,她寄去了什么地方,旅社里的人告诉我,她特别找一些硬纸,衬垫在照片下面寄了出去。”   “旅社里人告诉你她寄去那里了吗?”   “没有,她是去邮局寄的,不过硬纸是这里拿的。旅社里人知道里面是相片。”   “还有什么消息?”我问。   “没有了。”   我说:“丽恩,谢了。我不知道这些消息可以给我多少帮助。我希望能多少有些用。假如有用,我希望能凑些钱感激你,不会太多,有总是好的,我的老板小气得很。”   她说:“不必记在心上。我倒希望换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   “你尽你力来帮我,我尽我力来帮你。我在某种范围下会把知道的告诉你。有一天我到大都市来找你,你尽力帮我找一个工作。”   “我的能力有限。”   “我知道。你尽力而为,好吗?”   “好的。”   “你会在这里很久吗?”   “不知道,要看情形。”   “说不定假如有事发生,我怎么可以通知你?”   我拿出一张只有我名字,其他部分空白的名片,把柯白莎侦探社所在的地址、大楼名称写在上面交给她。我说:“信寄到这地址,我一定收得到。”   她研究这张卡片很久,抛进她皮包,对我笑笑。我帮助她穿上外套,用公司车送她回去。她住在一幢急需再油漆的两层木架屋子里。屋外并没有出租房间的招牌,想来她是住在私人家庭里。我没有去深究,因为这种资料以后随时可以问得出来。真如她自己说过住在这里的人对她知道得比她自己都多。   自她说再见的样子,我分辨得出她并无意要我吻别,所以我就没有吻别。   午夜前一点时间,我回到旅社。一支雪茄就使夜班守柜台的很愿意和我做朋友。过不多久,我就能翻动登记簿找到劳弥勒和戴爱莲的登记。我想得到登记的地址一定是假的,不过当值夜的去照顾电话总机的时候,我还是把地址抄了下来、以防万一。当他回来的时候,我们闲聊着。他告诉我戴爱莲是乘火车来这里的。来的时候,她的一只托运箱子遭到破坏了。她经过火车服务员和旅社服务员填了一张理赔申请书。他不知道赔偿问题解决了没有。   我发现电报是可以经由电话亭发的。我发了一个电报给柯白莎:   “进展不大。请详查3 周前南太平洋铁路公司运至橡景木箱行李破损索赔案。该案受损人姓名可能用戴爱莲。另,能否付25元给提供消息者?”   我把电放挂上,回到自己房间。钥匙打不开门锁。我正在研究原因的时候,房门从里面一下打开。一个大个子男人站在门里,把窗里可能照进来的亮光几乎全部挡住,他说:“赖,你进来。”   我站在门槛外,他把房里的灯打开。我向上看他。   他大概6 尺高,两百磅出头,既不瘦,也不肥,宽肩,伸出一只大爪,抓住我领子,重重拖了一下。“我说,你进来。”他说。   我被拉进门去。他顺势用肩一撞,我冲过地毯倒向床上。他用脚把门勾上,说道:“这还差不多。”   他站在我和门中间——也站在我和电话中间。自我刚才看到旅社值班人对于电话总机服务的态度,即使我能用电话,至少也要几秒钟之后他才会来接听。更甭说那家伙正站在我和警方联络必需的工作之间。   我把领带整一整,把领子的边缘拉一拉,我说:“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滚出这个镇。”   “为什么?”   “水土不服,”他说:“对你这种小不点不合适。”   “到目前为止还可以呀。”我说。   “不到时间。这里有疟疾。晚上蚊子围着转。它们咬你,不知不觉你就病了。”   “我去那里可以避免害虫来咬我呢?”我问。   他变色了。他说:“小鬼,再耍小聪明要你好看。”   我摸呀摸呀摸出一支香烟。点着它。他看我把火柴凑近香烟,看到我手在颤抖,笑着撇撇嘴。   我把火柴摇熄,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你讲,这里你是大爷。”   他说:“我讲过了。这是你的行李箱,把它装好。我陪你下楼上你的车。”   “假如我不要你陪?”   “那你只要闯过我这一关。”   “假如我不走?”   “你会有意外的。”   “我不会有意外,我也有朋友,他们不喜欢我有意外。”   “你可能有梦游症;你一下走出窗子去了。你朋友会调查,但是查不出什么?”   “人可以大叫。”我说:“会有人听到的。”   “当然,会有人听到的。”   “会报警。”   “也会。”   “然后会怎样呢?”   “我不会在这里。”他说:“你也不会在这里、”   “好吧,”我说:“我就叫。”我大喊:“救命呀—一警—一”   他自座椅上跳起,像一只猫似的灵活。我看到他巨大的躯体射向我,我用尽全身之力一下子向他腹部击去。   我没有碰到他。   什么东西打中我的头侧,像要把我颈子打断。醒回来时,我被装在自己公司的汽车里,车子在平整的路上跑。我的头在痛,下巴肿得不能动。那大个子坐在驾驶盘后在开车。因为我开始移动了,他看向我。他说:“老天,什么破车。你们混帐的侦探社为什么不给你弄辆像样的交通工具?”   我把头伸出车窗外,让夜晚的冷空气清醒一下我的脑袋。大个子用一身的力气踩在油门上,而柯白莎的车喘喘地甩着尾巴在向前急进。   我看到我们是在山路上,沿着山谷曲折地在前进。不久来到一处平原,松树的阴影映在多星的天空。大个子把车慢下来,显然是在找一条侧路。   我乘机越过车座,以两只手抓住架驶盘用力扭转。   车子一下向路侧斜去,但是他用力一扭又回到路中。他两只手不离开方向盘,只是用右肘拦我一下,正撞上我痛得厉害的下巴,我只好把只手放开。什么像水管似的东西打在我后颈上,醒来时我仰躺在地上,不知身在何处。   我花了点时间把意志集中在一起,伸手进口袋模火柴。擦亮了火柴见到自己是在一间木屋里,躺在铺满干松针的铺上。我坐起来坐在那张松枝做的靠墙床铺上。再擦支火柴点着了找到的一支蜡烛.看一下手表。现在是三点一刻。   木屋显然已年久失用。很不干净,有霉味。窗都用木板钉死了。老鼠曾出入这里把偷来的食物东拖西拖,一只大蜘蛛在网里瞪着看我。床铺上面干的松树针叶显然已混进我乱乱的头发里,我站起来的时候一条条地落到我颈后。   我感到自己才从碎肉机里出来。   整个木屋没有别人。我看看木板钉死的窗子,试试大门,想像中大门一定是锁着的。没有锁。山上冷冷的空气,充满了松树的香味,冲进我的鼻孔。门外有一大堆黑漆漆的东西。我把蜡烛移过来看一下,那是公司那辆老爷车。   一条山溪发出流水声,显然离这里很近、我用蜡烛照着巡视一下,发现有条小径是可以通到山溪去的。我用手帕浸湿了冰冷的溪水放在前额、后颈,最后放在我眼睛上。一阵山风吹熄蜡烛。我坐在黑暗里请冷水帮我治疗伤痛。   过了一下,我用又冷又湿的手在第二次努力时又点亮了蜡烛。我回到木屋。我完全不知道这木屋的地理位置。   我吹熄蜡烛,关上木屋的门,爬进公司车。钥匙在打火钥匙孔里。我把汽车发动。油箱是半满的。车头灯照出去有一条不平的山路直接可以离开木屋。我把车吃进档去,不到半里路就来到柏油路面的公路。我不知道这里的方向,我直觉地把车向下坡方向开去,希望能回到山谷地去。   第二章   柯白莎一掌把办公桌上积聚的周一上午信件推开,点上一枝纸烟,凑过桌子看向我,她说:“老天!唐诺,你又打架了!”   我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不能算是打架。”   “那算什么?”   “只能算押解离境。”   “谁来押解?”   “从他的样子看来,我会认为他是当地警察中的一员,不过他太做作了一点,所以我想他不是当地的。他一定有一个朋友开车一路跟我们走,否则他得先准备一辆车,如此他才能离开那把我抛在里面的木屋。他把公司车还给我,甚至还给我买汽油。”   “从那一点你认为他是警察?”   “看起来像,说话也像。举动更像。”   她抿上嘴巴,笑着说:“唐诺,一定够你受的。”   “还可以啦。”我说。   “你又回镇上去了?”   “没有,我没有回去。”   她眼角变冷酷了。“为什么?”   “气候。”我说。“水土不服,太热。那里有疟疾,有蚊子。”   她说:“乱讲。”   “我觉得我们在这里可以办更多有关本案的事。”我说。   “怎么会?”   “两个人比我早到橡景。他们的目的和我完全相同,我认为该带走的都被带走了。”   “那么为什么有人要把你赶出来呢?”   我说:“我也在研究。”   柯白莎透过她自己吐出来的蓝色烟雾看向我。她说:“这一点很重要呀,唐诺。”   “我觉得你想对了方向。”   “好了!也不必太泄气,侦探嘛,免不了的。这种事老发生在你身上,主要是你天生娇小。大家都挑好吃的吃,那家伙到底是谁?”   “还不知道。我上楼的时候他坐在我旅社房间里。那是在我打电报给你之后。我本当回橡景去的,但是突然想到一条线索,在这里办比较快速一点。”   “把你所谓的线索说来听听。”   我把记事本拿出来,把得来的情报—一告知白莎。   柯白莎说:“林太太出国的事碰了壁了。她根本没有经过巴拿马运河——1919年没有,1920年上半年也没有——反正绝没有用她自己真姓名坐船经过运河。当然,假如用的是假名字,我们一点也没有办法查。经过那么多年,想用长相去追查是不会见效的。再说,我告诉你,我们不能为要得到消息,去付别人25元。客户付钱给我们,是要我们有消息。我们收进来的钱要付我们侦探社的开销。以后你千万不要浪费电报费来问这种笨问题。”   “晚上电报便宜,”我说:“基本数60个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没多花你一分钱。”   她说:“我知道—一别以为我不会数你用了几个字。不过我告诉你,以后这种问题问也不要问。什么人给了你消息啦?”   “一个女孩子。我现在对她已经没有当时热诚了。那个揍我滚蛋的人,极可能是某甲。”   “某甲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是我起的一个别号。箱子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一位哈爱莲向铁路局申请75元赔偿。为的是箱子和箱子里损坏了的衣服。”   “申请款付了吗?”   “协议中。行李车中她的一只箱子压破了一只角。铁路局说这只箱子本来是又老又旧,申请75元赔偿过火了一点。”   “有戴爱莲的地址吗?”我问。   “哈爱莲。”她说。   “同一个人。她在橡景大概一个礼拜。”   “地址我有。我来看,在那里?老天,我什么东西都会掉!”她拿起电话,对卜爱茜说:“找一下哈爱莲的地址。我给了你的……有,我给你的……喔……我右手抽屉里,嗯?谢了。”   柯白莎打开右手抽屉,在一堆纸张里翻呀翻地拿出一张纸片来。我把爱莲的地址抄进我的记事本。   “要去看她?”她问。   我说;“是的。此外还有一条线索。州医师公会一定是同意林医生改了姓名,另外发了一张开业执照给林吉梅医生了。”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林医生是五官科的专科医生。他溜了,他的诊所护士和他在一起。你自己想想,医生还有比行医更好的工作吗?”   “你怎么不想想他可能在别的州开业呢?”   “因为专科医生不比一般医生、他要申请执照,要填明以往在那些州,是否也在做这一门专科,反正要计算年资的。他在这一州的情况也会被询问。我想多半是林医生以什么原因向法院申请改名,寄了一份批准文件的拷贝给医师公会,用新名字申请了开业执照,仍在本州开业。这比到其他州开业简单得多。”   柯白莎冷冷的灰眼珠闪着同意的光彩。“唐诺,”她说:“你是一个聪明的小混蛋。这种推理合乎逻辑。”过了一下,她继续道:“不过,我们的客户规定我们要集中精力调查林医生的太太。”   我说:“在我们找到林太太之后,不会有人再问我们是怎样找到林太太的,对吗?我要50元做开支。”   她说:“你真的不把钱当钱用。拿去,这可是最后一次给你这件案子的开支了。你认为他知道她在那里?”   “林医生把一切给她,自己扫地出门。”我说:“他极可能私下和她有什么财产上的协议。”我一面把白莎给我的开支费数了一下,放入口袋。   “假如他们另有协议,又如何?”   “假如他真决定自己一文不留!他为什么要离开已有病人的橡景另起炉灶?法庭判决再凶,也不能判他交出他没有的东西。他要的是要离开橡景。假如他和他太太有私下的财产协议,他极可能知道她在那里。”   柯白莎眯起两眼。“有点道理。”她承认地说。   我问:“你有王先生的电话号码吗?”   “有。”   “那好,给他打个电话——”我突然停下来。柯白莎道:“怎么啦,唐诺?”   “还是不要让王先生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我们用我们自己的方法来把林太太找到。我可以冒充铁路局派去的协调员,去看哈爱莲。我可以付她75元叫她开张收据。之后,我又可以再回去说我给错人了,甚至说她冒充姓戴的,如此可以迫她说些消息出来。”   柯白莎的两只眼珠猛然突了出来。“老天!唐诺。”她说:“你认为这侦探社是钞票矿呀?我们替铁路局到东到西去救济人!”   “你可以列入必需开支,向王先生收费。”   “你长不大,还是脑筋有病?公司还有其他开支。我们付给别人越少,白莎的收获越多。”   我说:“不走这条路,找其他路,我们付出可能不止75元。”   柯白莎摇摇头。“就这样决定了。”她说:“你另想他法。”   我拿起帽子,我说。“好吧,我另想他法。”   我手才伸向门把,白莎叫着使我回头。“唐诺,这件事要加紧一点,你要另想他法,不要拖泥带水。”   “我正在努力想办法。我已经在橡景的舌锋报登了一个广告,征求知道林太太或她遗属消息的人,看起来是为了遗产执行。”   “广告花多少钱?”白莎问。   “5元。”   白莎自慢慢缭绕上升的香烟烟雾中看向我。“那能这么贵?”她说。   我打开门,不经意地说道:“经你一说,是贵了点。”在她说任何话之前,我把门带上。   我开了公司车,一路来到哈爱莲的地址。这是一个廉价的3 层砖造公寓房子。在信箱边上有房客名单和电铃。我发现309住的是哈爱莲,我按电铃。按第3次铃的时候有了反应,嗡的一声大门也开了,我自行进去。   一条走道一直向房后延伸大概15尺的样子,没有窗,灯光极暗,有陈旧味。左侧有扇门,上面写着是管理员住的。走道中途一只电灯炮半空吊下照明电梯入口。我乘电梯到3楼走向309室。   哈爱莲站在房门口,用睡肿了的眼睛向走道上看。她既不文静,又不优雅。她用粗哑的喉音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是铁路局派来的协调员。我来协调你箱子的事。”   “老天,”她说:“也该是时候了。为什么上午来呢?你该知道夜生活的女人上午是要睡觉的。”   “抱歉。”我说,等她邀我进去。   她站在门口。自她肩上向房里望,我可以看到一张放下来的壁床,床单和枕头都看得出睡过的人才踢掉毯子起床。   她不肯离开原来站着的位置,对我不能放心。她有敌意,她贪婪、她说:“给张支票就可以了。”   她有金色的头发。自她发根我看不到较深的其他颜色。她穿一套桔色的丝睡衣,一件家居晨衣披在肩上。她用左手抓住了晨衣前面开口的地方。自她的手背,我猜她是27岁。自她脸蛋看来,打扮起来还充得过22岁。我不知道她身材,但是从她的站姿看来一定也是一等一的。   她说:“好吧,进来吧。”   我走进房去,房里充满了少女在睡的气味。她把毯子一下翻正,自己一屁股坐在床沿。她说:“唯一的沙发在角上,你自己拖过来坐。我把床翻下来不得不把家具调整一下位置。房间小。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仔细校对一下你的申请单。”   “我已经一项项填清楚了。”她说:“我该要求200 元赔偿金的。既然你来了,我给你面子赔75元算了。75元其实是我真正的损失。你想打折扣是谈也不必谈。再说以后于万不要在上午来找我。”   “抱歉。”我说。   床头柜上有一包香烟和一只烟灰缸。她伸手过去拿到那包香烟,点火,深吸一口,没有把烟吐出来。“你说话呀!”   我拿出我自己的香烟,点火。我说:“只有小小的一两点问题,希望你能说明一下,我就向铁路申请发给你75元的损失。”   “这才像话。”她说:“什么小问题?你要看箱子的话,它在地下贮藏室放着。有一只角整个压下去了。木板碎片刺破了我一双丝袜.一套衣服。”   我问:“破袜和破衣服有没有留下?”   她避过我眼光说:“没有。”   我说;“我们的记录上显示,你在橡景的时候你的名字是戴爱莲。”   她一下把香烟自口中抹下,双眼露怒气道:“你们搞什么鬼名堂!偷偷摸摸的,怪不得你连眼睛都给人打乌了。我用什么姓关你屁事,你们把我箱子弄破了,不是吗?”   我说:“在这种地方,铁路局一定要有一个合法立场。”   “我会给你一个合法立场。你要我用戴爱莲名义签收,我也可以。我本来就叫哈戴爱篷。你要我签唐明皇我都可以签给你。”   “在这里你姓哈?”   “当然我姓哈。没出嫁我姓戴,哈是从夫姓。”   “假如你是已婚,你先生也要签字作保。”   “狗屎,我已经3年没见过哈比欧了。”   “离婚了?”我问。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是的。”   “你看,”我解释道:“假如铁路局和你协调成功,而领钱的结果不是箱子的所有人,铁路局不是有点尴尬吗?”   “你是不是在说这只箱子不是我的?”   “不,不,不。”我说:“不过箱子所有人的名字有点混淆。铁路局迫着一定要澄清一下。”   “好了,现在澄清了。”   我说:“理赔部门主管的头脑死得很,哈太太。他——”   “哈小姐。”她纠正说。   “好吧,哈小姐。理赔部门主管是个死脑袋。他叫我来调查你去橡景时用的是戴爱莲,不是哈爱莲。”   她生气地说;“你把我才说的理由告诉他。叫他早点去死。”   我记得她站在门口时的贪婪脸色。我站起身来,“好吧!”   我说:“我会告诉他的。抱歉打扰你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晚上工作。”我走向门口。   还没开门,她说:“等一下,你再坐一下。”   我走过去,把香烟上的烟灰掉进她床头的烟灰缸,又再坐回老位置去。   “你说你会替我设法帮忙办妥赔款。”   “是的。”   “你是在铁路局工作的,是吗?”   “我们都希望把这件事解决。当然,我的协调不成功,铁路局会把这件案子交法院解决。剩下的工作由律师办。”   “我不希望打官司。”   “我们也不希望。”   她说:“我去橡景有点事,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无关。”   “我们对这件事没有兴趣,只对你为何用另一个姓要弄清楚。”   “这不是另一个姓,本来是我的姓。”   “这一点我有一点难予上报。”   她说:“我从头说起,我到橡景为的是找一个人的消息。”   “能把人名告诉我吗?”   “不能,”她犹豫很久,以致来得及将烟灰弹掉。然后她说:“一个男人派我到像景去,去调查他太太的消息。”   “这一点我要调查一下的,能告诉我这位男人的姓名地址吗?”   “可以,但我不想说出来。”   我拿出记事本,犹豫地说:“好吧,我有可能替你办好,但是理赔部门很古板,他们不会满意的。在姓名上那么复杂的混淆,他们会要求知道详情的。”   “假如你能办妥,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支票?”   “几乎是立即的。”   “我需要这笔钱。”她说。   我不说话。   她说:“我去追查的消息是绝不可公开的。”   我问:“你是个私家侦探吗?”   “不是。”   “你做什么工作的?”   她说:“我在一个晚上才开门的地方工作。”   “什么地方?”   “那叫‘蓝洞’的。”   “唱歌?”我问。   “偶然也唱唱。”   “问你一件事,你们夫妇不住在一起?”   “不。”   “分居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   “能不能给我一些知道这件事,肯证明一下的人的名字。”   “这和我的箱子有什么关连?”   “我认为你在橡景办完事,回来是向你丈夫报告的。”   “是这样的吗?”   “听着,你要想早一点把这件事解决,你可以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我去拜访他一下,请他说明一下。我自己也给你证明一下,公司也就会满意了。”   “不过我没有办法呀。”   我说:“这样我们刚才所说的一切,也就等于白说了。”   “你也给我听着。”她说:“那只箱子时确是我一个人的箱子。我一直放我自己用的东西的。投诉也是我自己办的。根本和任何第三者无关,也就是说,那送我过去办事的人不应该知道发生了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他会扣我薪——扣我的给付。”   “明白了,”我说,一面把记事本一下合拢,放入口袋,又把自来水笔套回去。“我会尽量帮你忙的。”我懒洋洋地说。“我只怕老板吹毛求疵。这件事中充满了漏洞。”   她说:“你替我弄到支票,我就买瓶酒给你。”   “不必了,我有规定不能收礼。”   我站起来,在她的烟灰缸里把香烟弄熄。她把身子移动一下,拍拍床垫说道:“过来,坐到床上来。你这个人看来不是坏人。”   “我良心很好的。”   她笑笑道:“你尊姓呀?”   “赖。”   “你叫什么?”   “唐诺。”   “好吧,赖兄,我们做个朋友、我不想和你们鬼公司打什么官司,我又需要钞票。你帮我忙好吗?”   “我也只能尽力而已。”   她说:“那就可以了。吃过早餐没有,肚子饿不饿?”   “早就吃过了。”   “没关系,我可以弄点吐司,泡杯咖啡。”   “不必了。我的工作很多,还有地方要跑腿。”   “唐诺,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是什么事让你脸受伤了?”   “一个家伙揍了我。”   “你能不能填一张会使你老板满意的报告书?”   “你是说使管理赔的满意?”   “是。”   “你见过他吗?”   “没有。”   “他35岁,黑眼珠卷发。西班牙血统,女人见了他很着迷的。”   她兴奋地看向我。“我打扮起来,自己去看他一次。”她说:“照你这么讲,我有办法叫他赔我钞票。”   “办法是不错。”我说:“我把报告送上去前先可以不要试。也许可以批准下来的。万一不行,再告诉你,你去用你的美人计。”   “好!唐诺,就这样说。”   我和她握手。我离开她房间。   街角有家杂货店。我用公用电话打电币给白莎的办公室。卜爱茜把电话自总机接进去,没有说明是谁的电话。“我是唐诺。”我自己说。   “你那里去啦?”白莎问。   “在工作呀。我认为我找到了一个线索。”   “说。”   “姓哈的女人是夜生活的一个女人。是林吉梅付钱给她,叫她找林太太的。”   她说:“唐诺,什么意思别人给你电报,却叫公司付钱。”   “我不知道这件事呀。”   “还说不知道。才来一通,说要5角。”   “是什么人发的电报?”   “我怎么知道?给我拒收了。根本也不是发给我公司的,是给你私人的!别以为我钞票是捡来的,我不是圣诞老人。”   “那家电报公司?”   “西联。”   “多久前的事?”   “20分钟吧。退回总局了。”   我说:“好。”就挂上电话。我开车到西联电信总局,等了5、6分钟才查取到那封电报。我付清5角欠款。电报来自橡景。电文说:   “你查问的人已返本镇,用原名宿旅社中。该有奖。丽恩。”   我在是文上用笔写上:“白莎,案已结。我现在去橡景,住皇家大旅社。请通知客户。”   我自口袋中拿出一只信封,封面上已写好侦探社地址和白莎的名字,把电报连我写的字一起封进信封,交邮专送。我为了沿途可以送报告回社,所以贴好邮票有地址的信封是经常带在身上的。把专送邮件交出自己立即北行——心里一路嘀咕这位林吉美太太,全国都在找她,她自己又失踪了二十一年,为什么会突然回到橡景,在皇家旅社以原名登记住进去。我不知道是否我所登的报纸发生了效用。果真如此的话,那她隐居的地方一定离橡景不远。有意思!   第三章   我半路选了一家汽车旅馆合了几小时的眼。星期二清晨我已经在旅社餐厅里用早餐了。早餐很烂;喝完最后一口温吞吞的咖啡,我走进大厅。   柜台职员说:“喔,赖先生。你的行李在这里柜台后面。我们没见你回来,又没有交待就走了。我们——实在还在替你耽心。”   “没什么好耽心的呀,我现在付你钱,等一下来拿行李。”   付钱给他的时候,他看了我眼睛一下,“碰到意外了?”他问。   “不是,我梦游走进了圆的调车库,一个火车头撞了我一家伙。”   他说:“喔!”把找的零钱交给我。   “林太太起来了没有?”我问。   “好像还没有,至少她还没有下来。”   我谢了他,走上大街来到舌锋报馆。邓丽恩自隔间出来,她说:“哈罗,你来了——眼睛怎么啦?”   我说:“被自己脚趾踢到了。很想给你弄25元,还没肯定。她来干什么?”   “显然只是回来看看老朋友。记住,是我通知你的。”   “那么许多年不见,回来只是看看老朋友。在旅馆里?”   “就是呀。”   “她看来什么样子?”   “当然,年龄不饶人。潘太太是她以前一个好朋友的妈妈,说她变得不像了。头发白太多了,也肥太多了。潘太太说自从林医生走后,她生活得不惬意。”   “也快21年了。”我说。   “的确,是段长时间——尤其是过得不顺利的女人。”   我说:“有些奇怪——但是在这时候,你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一点呢?”   “因为,希望不被人过桥拆桥。”   “什么人过桥拆桥?”   “你呀。”   “我不明白。”   她有感地说:“别装傻,唐诺。林太太是过气人物了。很多人突然对她发生兴趣。假如你不说老实话,我也不再帮人忙了。”   我说:“还有多少你知道的?”   她说:“要看情况。唐诺,你眼睛怎样了?”   “我见到了某甲。”我说。   “某甲?”   “是呀,你知道的,你的男朋友。对于我带你出去吃晚饭,他还生过气来着的。”   “喔!”她说,眼皮垂了下来,口角露出笑容来。“是不是他妒忌你了?”   “非常妒忌。”   “是你先揍他的嘴巴。”   “第一下确是他先动手的。”   “最后一下谁出的手?”她问。   “第一下就足够了。”我说:“第一下也就是最后一下。”   “有空我要和某甲谈一下。”她说:“某甲的手没有受伤吧?”   “最多因为太用力,手短了两寸,除此之外一切没问题。我要问你的事怎么样了。”   “你想要知道什么?”   “当地警力。 ”我说:“你们有没有一位警察大概6 尺高,40岁左右,约220磅重,黑头发,灰眼珠,下巴有条凹痕,右颊有颗黑痣。健如骆驼,固执如骡子。他不会正好就是某甲吧?”   “这里没有这样个人。”她说:“我们这里警察平均年龄不会小过60或65。他们都有政治家撑腰。他们嚼烟草。主要工作是多抓过境旅客开快车的,以赚出自己的工资。把你眼睛打黑的是警察吗?”   “弄不清楚。请你们登的广告能取消吗?”   “太晚了。不过也来了些信。”   她拿出用粗绳扎住的几封信。   我说:“好家伙。镇里每个人都在给我写信吗?”   “这里不过37封信。”她说:“算不了什么。舌锋广告有效力。”   我说:“我需要一个秘书,条件嘛——22到23岁。棕色眼珠褐发。要肯笑,笑起来不用唇角笑,要开怀欢乐地笑。”   她说:“当然,一定要忠于雇主,是吗?”   “当然,当然。”   “我不认识合乎你条件,又肯替你工作的任何人。不过我会记在心中。唐诺,这次你会在这里多久?”   “这要看某甲高兴。”我说:“你能给我一个两小时的工作吗?”   “做什么?”   “代表舌锋报。”   她说:“我们也有条件,想做舌锋代表的要26或27岁。至少5尺5,黑色卷发,眼睛要雪亮——当然是黑眼珠。 当然也要忠心, 只为报纸,不为自己。”我说:“你和报馆老板有亲戚关系,是吗?”   “没错。他是我叔叔。”   “请你告诉他,你替他请了一个特约记者。”我说,一面走向大门去。   “唐诺,不要给我们弄出官司来。”   “不会的。”   “你想去见林太太,是吗?”   “正是。”   “你想用舌锋报记者名义去接近她,是吗?”   “正是”。   她说:“这样会弄出副作用的来的。叔叔不会喜欢的。”   “这样不太好吧,我会把你叔叔看成和某甲一样,是本地的敌人。”   “你不要这些信了吗?”她问。   “暂时不要了。”我说:“等一下还要回来。我问的那个人不会是这里的副警长之流吧?”   “不会。他们带宽边帽,一个个很正点的。”   “我说的这个人是见过世面的。”我准备出大门。   她赶上两步道:“你能算我一份,我就做你秘书。”   我说:“我不能算你一份。我告诉过你,我问过别人,不行。”   我看到她眼中现出满意我的回答,几乎是有点放心下来的样子。“好吧,”她说:“别说我没有考虑过这职位。”   我点点头,把门自身后带上。   回到旅社。林太太仍未在大厅出现过。职员说可以试用电话联络。   旅社对于自己的电话系统相当自豪的。事实上旅社最近才彻底现代化装修过。大厅中装有内线电话,接线生把我接到林太太房间。   林太太的声音听来冷冷的,十分小心。她说:“哈罗。”   “我是赖先生。”我说:“舌锋报的。想专访你一下。”   “有关什么事?”   “好久不见橡景,这次回来有什么感想。”我说。   “不会问到——不会问到我私人事件吧?”   “绝对不会——我马上上来。当然希望你能先同意。”   她在踌躇,我一下把电话挂断,向楼梯走去。她站在自己房门口在等我。   她相当重。头发全白了。眼珠是黑的,眼光是冷静的。脸上皮肤下垂的地方很多。神情相当的警觉。别人看来她像久久完全靠自力在生活。所有面对的人她都要仔细应对。   “你就是打电话上来的人?”她问。   “是的。”   “姓什么?”   “赖。”   “你替一家报馆做事?”   “是的,这里只有一家报纸。”   “你说叫什么报名来着?”   “舌锋报。”   “喔,没错。但是我不想被人专访。”   “这一点我了解,林太太。你当然不希望报纸来公开你的私生活问题。不过,我们要问的是自从你离开这里那么许多年,在你看来这里的改变。”   “嗯,21年了”   “橡景在你看来现在是什么样一个城市?”   “土得很—一想想看我竟在这里生活过!要是我能回到当初我浪费在这里的宝贵时间。要是我能——”她突然止住,向我尴尬地表示一下,她说;“看来不能这样随便开黄腔。”   “说的也是事实。”   “不错,也是事实。你希望我说些什么?”   “像是这个镇仍有她自己独特的优点。别的城市进步虽然比较快,但是在变化过程中迷失了自己独特的个性。橡景的迷人之处,本来也在她的独特个性。”   她用半闭的眼端详着我。   “我想你是知我心中怎么想的。”她说:“坐到这里来.这里亮一点,我可以看到你。”   我坐过去。   她说:“做记者,看来你年轻了一些。”   “没有错。”   “我看不太清楚。这家旅社该得服务最差金像奖。我进城不到15分钟,旅社仆役就把我近视眼镜打破了。他把行李箱一下碰上我眼镜,眼镜砸成粉碎。”   我说:“真糟糕。你只带这一付?”   “我也只有一付。不过我已经要求再配一付了,应该不久就可以寄到的。”   “从那里寄来?”我问。   她把眼皮抬起,看向我道:“当然是我的眼科专家。”   “旧金山?”   她确定地回答:“我的眼科专家会给我邮寄。”   我说:“如此说来,你对本镇已经有心里的想法了。”   “完全正确!”   “当然这里也不会和你离开的时候完全一样。想当初应该没有这样大吧?”   “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像望远镜倒过来看一样。你说说看,这种城市怎么留得住人。”   “气候。”我说;“当初对我也不怎么合适,我离开了一阵子,现在回来,觉得气候好极了。”   她迷糊了。“当初为什么不合适?”   “很多种原因。”   “你看来天生弱一点,但是不像有健康问题呀。”   “我有问题。我认为你老用出国的眼光来看我们这个小城市。当初你住这里时,你是这里的一部分。现在你老出国就成为世界级的公民了。林太太,告诉我,橡景比起伦敦来如何?”   她立即反应地说:“当然小太多太多了。”过了一阵.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去过伦敦?”   我做出尴尬的笑容,突然又想起不戴近视眼镜的她可能什么也看不到。“看你的派头,”我说:“你有那种世界大都市都到过的气质。你已经不能算是像景人了。”   “本来也不再希望做像景人。这里是我伤心地。”   我拿出一本记事本,认真地记起来。   “这是干什么?”她疑心地问。   “只是记下你说这城市不足留恋,但仍保有格调。”   她说:“是你把话塞在我嘴里的。”   “记者都这样的。你和林医生尚有联络吗?”   “但愿尚有联络。听说他在什么地方大嫌其钞票。当初匆匆分开,现在他应该付出一些了。”   “如此说来,你还是始终知道他在那里的?”   “不知道。”   我同情地说:“林太太,这件事对你言来一定不太公平。够你受的。”   “这是实话。这件事破坏了我的一生。我自己也太任性了。其实我爱他比我自己知道的更深。当我知道他对我不贞,我生气万分。想想看,他就把她放在我的屋子里!”   “据我知道他把全部财产给你,自己是扫地出门的。”   “那只是敷衍一下。你总不可以伤了女人的心,毁了她一辈子,抛给她两块糖就没事了。”   “没错,我同意你的看法。照我了解这件离婚诉讼至今还一一没有撤消。”   “撤消了。”她说。   “撤消了?”我问。   “是的。你想我为什么回到橡景来?”   “来看老朋友的。”   “这里我已经没有朋友。曾经是朋友的也都搬走了。看来每个有关的人都搬走了。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瘟疫?”   “倒不是,只是风水轮流转,转到了背运。”我说:“铁路改了道,还有一些其他的零星事。”   “嘿。”   “照我看来——既然你把离婚诉讼撤消了,你还是不折不扣的林太太。”   “我当然是。”   “而你在离开他之后,21年了,不知道他在那里?”   “我——喀!我记得你说过的,我们不讨论我的私事。”   “决不发表——”我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你的背景。”   “你可以不必关心我的背景。”   “这种题材应该用大众关心的角度来处理,”我说:“例如离婚之害等等。你和林医生在这里已经建立社交地位便有不少朋友,然后晴天霹雳,这种事降到你身上。你所面对的是要重新改变生活环境。”   她说:“我很高兴你肯从我的立场来看这件事。”   “我希望其他人也能像我一样。我能再多知道一些,就更能使这故事真实化。”   “我说过,你很会把话塞到别人嘴里叫别人讲出来。”她说:“我不会讲话。你在替我讲话。”   “如此说来,我被授权用你的口气来写故事啦?”   “是——也可能不可以。想一想还是要对你说不可以。我认为对这件事,你什么都不提最好。你可以说诉讼被撤消了。如此而已,到此为止。我不希望你再弄一篇文章来使这些三姑六婆又兴奋起来,有题材可以嗑嘴唇皮子了。”   “你没有什么丑闻呀,一切都是林医生的。”   “我想我自己也笨。假如我学多一点,我会看紧自己先生,即使发生这种事,我做我的林太太,别人也没辄。”   “你是说继续在橡景住?”   她大声说:“老天,绝对不是!这个地方就是‘土’死了,现在还保有‘土’的特性。喜欢‘土’的人倒是好地方。”   “也许这些年来你旅行了,所以看出这里‘土’了。也许橡景没有变,是你变了。”   “有可能。”   “林太太,现在你定居在那里?”   “这个旅社里。”   “我是说你的永久地址?”   “你要登在报上吗?”   “有何不可?”   她笑出声道:“我如果告诉你,才是痴人梦想呐。不行,橡景要拜拜了。橡景对我是伤心地,我要和她永远拜拜了。”   “我一直想你希望离婚的事早日成功,你可以完全自由。”   “我不要自由。”   “容我问一声为什么呢?”   “不关你事。为什么我不能回到这里来办一些私事?又为什么一定要忍受你们记者东问西问呢?”   “这里的人对你好奇心依然很重。很多人对这件当年大事,希望知道结局篇是怎样的。”   “那些人?”   “很多人。”   “能不能指出一两个来听听。”   “很多我们舌锋报的忠实读者。”我说。   “我不相信。他们不会想起搬出这里1/4世纪的人。”   “最近你有没有和人谈起过这件离婚案子?”“   “谈起过又如何?”   “我只是随便问问。”   “年轻人,你想知道的太多了。”她说:“你答应过我不过问私人事件的。”   我说:“你给我们什么,我就写什么,林太太。”   她说:“我什么都不给你。”   “老实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认为,像你——对不起,林太太——一像你这样有媚力的女人,一定会在离开这里后,遇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另外又结了婚。对不对?”   “谁说我又结了婚了?”她反对地说,双目圆圆地发光。   “最好橡景的人少来管别人闲事自扫门前雪。”   “当然,大家更有兴趣的是那林医生和女护士又到那里去了?”   “他们去那里了,更不关我事了。我自己要管自己生活还来不及呢。”   “但是你撤消这件离婚诉讼,等于没有发生想离婚这件事了。于是你仍是林医生合法的太太了。你仍是林太太——除非在雷诺、墨西哥或别的地方有离过婚——”   “没有。”   “这一点你确定?”   “我的事我当然知道。当然可以确定。”   “但是他有没有呢?”   “他有没有踉我身份没有关系。离婚案是在橡景悬案未决的。橡景法院对本案有全部的管辖权。在橡景法院判决或是当事人撤消前,任何其他法院的判令一毛钱不值。”   “这些是你律师教你的吗?”   她说:“赖先生,有关这件事,已经超过我们该讨论的限度了。我无意于公布我的私事。你想知道我对橡景的看法,我已经说了。我还没有吃早饭。因为眼镜破了,我有点头痛,那个仆役实在可恶!”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你不会登任何林医生的消息吧?”   “撤消离婚诉讼的行动,在法院是有登记的。”   “又怎么样?”   “那是新闻。”   “好,就登这新闻好了。”   “你回来橡景是新闻。”   “这也可以登。”   “你说的是新闻。”   “我什么也没有说。是你在说,我连反驳的机会也没有。我说的,我都不希望你登。赖先生,再见了。”   我殷勤地向她鞠躬。“林太太,谢谢你接受我的访问。”   我走上走道,她把门在我身后关上。   我走回舌锋报报馆。   “你们报馆有没有人专门重写新闻稿的?”   “当然,赖大先生,”她说:“那是专为王牌记者用的。”   “人在那里?”   “就在那边角上,阿三,王阿三。”   我说:“我才自林太太那边得来一个独家专访,谈话内容非常有兴趣,登出来的话她会拒绝承认,甚至告这家报馆。我们登不登?”   “不登。”她想都不想地回答。   “故事会精彩万分,你们的读者会喝彩的。”   “会增加新的订户吗?”她问。   “绝对。”   “新订户自何而来?”   “你怎么会这样悲观呢,没有信心吗?”   她笑了。“赖先生,我们报纸业务陷入困境,一无进展。我叔叔是个老古板,当然他绝不喜欢和人打官司。”   “他叫你和我一起出去吃饭以便得到一些新闻,不是吗?”我说:“这样说来,他还是在钻新闻的。”   她说:“谢谢你又提起那件事。你采访到的实况如何?”   “不行。”我说;“你的叔叔要登出来,我就告他。”   “告诉我,满足了下我的好奇如何?”   “我知道你。”我说:“一旦我把故事内容告诉你,你就收线不管我了。我宁可被你用线牵到。我要看你教我如何点菜的样子。”   她说:“得不到消息,我叔叔就不会同意我再跟你出去玩的。”   “有些可能。”我承认:“我会再想点办法出来。”   “戴爱莲那只箱子你进行得如何了?”她突然问。   我说:“等一等,一次我们谈一件事。戴爱莲的箱子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她说;“我办不下去的就只好交给你来办。你活动范围大。我们追查了劳弥勒。也追查了戴爱莲,发现他们所填地址都是伪造的。我们无法再追下去。自然,我们也一再研究你在这里做了些什么。”   “我做了些什么?”我问。   “你仔细问了箱子的来龙去脉。”   “又如何?”   “于是我们也给铁路管理局去了信。今天早上我收到回信。确是已经有人申请赔偿,不过不是戴爱莲,而是哈爱莲。”   “你有她的地址吗?”   “有。铁路局对沿路地方报相当优待的。”   “你要去见她吗?”   “你呢?”   “没一定。”   “她会说什么?”   我摇摇头。   她注视我半晌,无可奈何地说:“你也真会玩,只收进不付出。”   我说;“抱歉,丽恩,你希望合作,互换资料。我却不能这样办。你在报馆工作,你要内幕独家消息,我要的不一样。公布了对我这一行有害无益。”   她用铅笔在她桌前拍纸簿上乱划没有意义的图书。过了一下,她说:“也好,我们彼此弄清楚了。”   “你叔叔在吗?”我问。   “不在,钓鱼去了。”   “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早上。”   “那么他不知道这件大新闻。”   “什么新闻?”   “林太太的回来。”   “喔,”她说:“走前他知道的。她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出发。”   “他肯让你一个人面对这种大新闻出报纸?”   她又画了很多无意义的图案,说道:“唐诺,自新闻观点说来。这件不是大事。这里已经没有太多人关心林太太。那是历史,绝大多数认识她的人已离镇而去。当时大家在赚钱,赚不到钱就一个个走了。”   “这个镇到底怎么了?”我问。   她说:“连底都漏了,铁路迁移了。地下矿炸到了地下水,矿工淹死了不少,现在还挖不如尸体来。连续的不顺利:镇运下降,人口也快速下降。”   “你叔叔始终在这里?”   “是的。他的脚长了根的,死活都在橡景。”   “你呢?”   她的眼睛冒出痛恨,她说:“我要有办法甩掉这里的话,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待。”她指向一个小隔间说:“走得快到你不能相信,我的帽子、大衣都在这里面。你只要告诉我到大都市我不会饿死,我会连帽子、大衣都不要了。立即走。”   “既然你的想法那样强烈,你早为什么不去大都市闯闯看?”   “早晚都一样,总是要去的。”   “某甲会怎么想?”   “别老提某甲。”她说。   “你的某甲不会是个大个子,下巴上有条裂缝的吧?”   她恨恨地猛划几笔。“我不喜欢你老油腔滑调。”她说。   “我没油腔滑调。我在问问题。”   她把铅笔放下,抬头看我。“赖唐诺,你在兜圈子。”她说:“你不是在逗我。你聪明,能手,小心。我看得出有件大事,如果我能知道全貌,我极可能利用它而能到大都市去。事实上,我也等很久才有这机会。”   “这样说法的话,”我说:“我能做的也最多是祷告一下。”   “祷告?”她问。   “祷告你不要出事。”我说,开始走向大门。   我感到背后的她,站在柜台旁,看向我,又恼又恨,但我也没回头。   我走回旅社。职员说有过长途电话找我。我回自己房间,用电话和柯白莎联络。“唐诺,亲爱的。”她迫出最甜蜜的声音对我说:“你以后千万别再如此做。”   “做什么?”   “走出去就和白莎脱了线。”   “我有工作在做。”我说:“我走出去是在办公。事实上差一点误了大事。今后不论电话、电报、要我们付钱进来的,你都该付钱收下来,扣我薪水好了。”   “可以,可以,唐诺。”她说:“白莎这几天心境不好。不知那条筋不对,心里烦。”   我问:“你给我长途电话,是要告诉我你心烦的?”   “不是,亲爱的。我想告诉你,你是对的。”   “对什么?”   “林医生的事。我从医师公会着手调查。花了不少劲,不过我查出来了。”’   “查到什么?”我问。   “在1919年,”她说;“林医生填张申请表改自己的名字为蒙查礼。于是他们改发了他证书,现在在圣卡洛诺开业——耳鼻喉科。”   “那很好。只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打电话给我的原因。”   她用糖衣包住了她每一个字。“唐诺,白莎要你帮忙。”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她说:“说起来也都是你不好。”   “什么事?”   “我们的客户不要我们了。”   “什么意思?”   “王先生给我一封挂号信。他说他给我们的任务是要找林太太,不可以打扰林医生。他认为我们未依指示行事,所以他叫我们一切调查工作到此为止。”   她等了—下,听到我无言以对,她说:“唐诺,你还在听吗?”   “是的,”我说:“我在想。”   白莎叫道:“老天,不要挂了长途电话来想!好吗?”   “我明天一定会回来见你的,”我说。把电话挂上,听到那边白莎还想再说话。   我坐在房里一个人想了抽两支烟的时间,然后我拿起电话说道:“给我接林太太的房间。”   柜台说:“对不起,赖先生,林太太退房了。她收到一封电报,说是立刻要走。”   “有没有留下要去什么地址?”   “没有。”   “她怎么走的,火车吗?”   “没有,她包了一部汽车——说是要到最近机场去包一架飞机。”   我说:“别走开,我现在下来,要和你谈一谈。”   我把自己的东西抛进旅行包去,下楼到大厅。我说:“我也必需要走了——紧急公事。请给我结帐。听说林太太要求再订做过一付眼镜?”   “有,”职员说:“非常意外的事。旅馆答应她负责一切损失。不过我看这实在不是我们的错。”   “眼镜到的时候,”我说:“请你转到这个地址给我。”   我把地址写在一张卡片上给他。“眼镜可能是货到收现的,”我说:“也可能是先已付款了。不管怎么样,转给我好了。假如是货到收现的,转给我来付款,旅馆就可以不必负责了。我是林太太亲戚,我是他侄子——不过你千万别泄漏出去——她很敏感,她以前一直是住在本地的。有过一次离婚。我来付眼镜钱。”   “是的,赖先生。你太好了。”   我把行李装进公司车,打道去圣卡洛塔。   第四章   上午9点零5分正,我走进蒙查利医生的诊所。一个晚娘面孔的护土有效地记下我姓名,地址和职业。我告诉她我开车旅行太多,我眼睛有毛病。我戴进去的黑眼镜更加强我的说词。我给她的姓名地址都是假的,我告诉她我要立即见蒙医生。   她说:“请等一下。”独自走进另一扇门,显然林医生的办公室在里面。几分钟后她冒个头出来说道:“请进来。蒙医生现在见你。”   我跟她进去。蒙医生办公室很华丽,他坐在一张高贵实用的桌子后面。   他抬头看我。他是我们的雇主——王先生。   这次他没有带黑眼镜,他的眼睛看来和脸的其他部分十分相配,热诚,锋利,是灰色眼珠。他说:“早安,有什么不舒服?”   护士仍在房间里。我用低低的声音说:“这一阵子我眼睛一直不舒服。我夜车开大多了。”   “这种墨镜从什么地方买来的?”他问。   我说:“路边摊随便挑的便宜货。我晚上开车,白天太阳照得我吃不消。”   “太随便了,”他说:“整夜开车不好。你还年轻,有一天你就知道了。眼睛受不了这样糟蹋。跟我来检查一下。”   我跟他到另一间检查室。护士指导我坐上一只凳子。蒙医生向她点点头,她走出去。   他转过一只像照相机镜头带光的机器向我。他说:“下巴固定在托子上,眼睛看着光源。眼睛不要动。”   他自己也在对面坐定。我把眼镜拿掉。他忙转动机器。光线很亮对准我眼睛。他说:“我们先来看你的左眼。”他把光线集中过来。又照样看了我的右眼。他在手中握着的病历上做了记录,他说:“是有一些受刺激的现象,不过没有严重的病变。我认为你的眼睛不该有问题呀。也许暂时性的肌肉疲劳。你的右眼有乌青,即使如此,眼睛是好的。”   他把仪器向侧面一推,他说:“看来我们也不需要——”   他第一次真正看到我的脸。他停在那里,下巴松了下来。   我说:“医生,你的太太昨天在橡景。”   他坐在那里看何我,足足有10秒钟之久,然后他镇静,一个一个字正确地说:“喔,赖先生。我应该早点看出来是你这个诡计多端的人。你——我们去我私人办公室谈吧。”   我站起来,跟他来到他私人办公室。他把门关上锁上。“我是自找无趣的。”他说。   我坐下来等他继续。   他神经地在室内走动。过了一下,他停下来说:“要多少?”   “什么东西多少?”我问。   “你知道。’她说:“要多少钱?”   “你是指已完成的服务?”   “不论你用什么名称来说它。”他生气地说。“只要告诉我你要多少。我早就该知道有这种结果。我听说私家侦探在有机会的时候都会敲榨自己雇主的。”   “那你一定听错了。”我说:“我们对我们雇主忠心耿耿——假如雇主给我们机会的话。”   “乱讲。我知道情况。你没理由到这里来和我联络。我清清楚楚告诉你叫你要找林太太,别去找林医生。”   “你并没有像现在那样一字一字明白指示。医生。”   “反正你我都明白了就行。好吧,现在你找到我了。我们废话少说。你要多少?”   他绕过到桌子的另一侧,坐下来。双眼注视着我。   “你早该对我们一切说真话的。”   “嘿!我早该知道你会对我来这一手的。”   我说:“你先听我说。你要我们找林太太。我们找到了她。我们完全是不劳而获的。我们要通知你。你给我们停止工作的指示。你当然有权终止,随时叫停。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是雇主,我们理应给你工作报告。”’   “我解雇你们。”他像是颇有感触地说:“因为你们涉及了我的隐私。”   “你是说医师公会改名字这件事?”   “是的。”   我说:“好吧。这件事已经做了,我们也找到你了。你我都在这里,我们应该冷静地谈一下。”   “这本来也是我希望的。不过,小兄弟,我——”   “算了。我来说好了另外有两个人到过橡景去找你太太。一个是男人,叫做劳弥勒。这个人背景我一点也查不出来。另一位在3 周前,是个叫哈爱莲的,她用戴爱莲的名字去橡景;她是城里蓝洞夜总会的女侍应生。我去过那蓝洞,这些女孩子唱一两个歌,穿得很少很少跳一两个舞,伴客人喝酒,自己喝茶抽佣金,找机会和客人出场。”   “我找过哈爱莲。你有兴趣的话,我有她地址。我用铁路公司人员名义去找她。她去橡景时一只衣箱破损了。她相信我了。我强迫她一定要知道她先生在哪,那又为什么用假名去橡景。她说她是去调查一个女人的,托她的人是她自己才去。现在我请问,你为什么没有给我们明言?”   他脸上出现惊奇。“那个女人的丈夫?”   我点点头。   “这个女人是已婚的?”他问。   “丈夫就是你。”   “不,不,一定另外有人。”   “没有。林太太在橡景出现,请了一个律师,她撤回离婚诉讼,原因是原告不告了。我和她聊过——”   “你和她谈话了?”他插嘴道。   我点点头。   “她看来怎么样?”他问;“她还好吗?   “岁月不饶人,”我说:“我看她和你同年?”   “比我大3岁。”   “好吧, 她就看来比你大3岁。她一定增加了不少重量。她头发是银灰的,其他看来尚不错。”   重叠自己的嘴唇。过了一下,他说:“她现在在哪?”   “不知道,她离开橡景了。”   他眼睛现出怒火。“你为什么不跟踪她?”他问。   我把责任向他一推,我说:“因为柯白莎说我们被炒鱿鱼了。”   “老天,那正是我希望知道的事。我要知道她在那里。我要知道她在干什么!过去做了些什之?她结婚了没有?我要知道她的一切。而你让她在你前面溜走!”   “因为我们被解雇了,开除了。”我耐心地向他指出来。“我认为你有什么原因不要我们去追她了,所以我又已到圣卡洛塔来向你报告实况。”   他把椅子退后,又在办公室不安地踱起方步来。突然,他转向我道:“我一定要找到她。”   “我们公司随时为你服务。”   “没错,没错,我要你找到她。快去,忙将起来,别坐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说:“好的,医生。下一次我们刚有成就,不要突然开除我们。事实上这种事你做不来。而你把这件事交给我们,要不是你有点不坦白,否则48小时就一切解决了。也不需另加费用。但是,现在我们又只好从头再来过了。”   “唐诺。”他说:“我能信任你吗?”   “看不出有什么不能信任的地方。”   “你不会反过来咬我一口?”   我耸耸肩道:“我来这里,目的不在敲榨,不是最好例子吗?”   “是的,”他说:“没错。我要抱歉。我郑重道歉。我向你道歉,请你也告诉柯太太我的歉意。”   “可以,你是要我们立即回到原位去工作?”   “立即回去工作。”他说:“等一下,我要你说的那位我雇她去工作的年轻女人的地址。真是奇奇怪怪,我从来没听见过有这种事。”   我把哈爱莲住家地址给了他。   “你快去工作吧。”他说。   我说:“可以,医生。报告寄这里吗?”   “不行,不行。报告像以前我指示柯太太的一样。给王先生,用我以前给她的地址。不论什么情况,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在那里或我是什么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会了解的。”   “快点出城。不要在这城里乱逛。不要在我诊所门口逗留。”   我说:“好的。我们这一方会全力替你隐藏。你对报告获得那一方要小心。”   “这不会有问题。处理好了的。”他说。   “你对哈爱莲真一无所知?”   “老天!完全无概念。”   “好吧。”我说:“这将是一件大工作。我们又要从一无所有再开始了。”   “这一点我了解。这都是我不好。不过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一担心。担心有人会自公会登记查到我的真名。你真聪明——聪明得有点可怕。”   “另外有件事,”我说:“什么人会因为我现在在做的事,把我猛揍一顿呢?”   “什么意思?”   “有个6尺高的男人,”我说:“200磅以上,肌肉型,深色头发,灰眼珠,应该快到40或40出头年龄,左额有颗痣,拳头重得出奇。”   蒙医生摇头道。“我不记得见过这样的人。”我注意他说话的时候没敢正面对着我讲。   “他在旅馆我的房间中等我。”我说:“他对我十分熟悉。他把我公司车占为己有,可以开到旅社的后门。”   “他要干什么?”   “要把我赶出橡景去。”   “你怎么办?”   “做了件错事——大声叫警察。”   “发生什么了?”   “醒回来的时候已经被赶出橡景了。”   他的唇角牵了一牵。下巴动了两下未能说一句话来。“一……一定是误会什么了。”他说。   “误会的一方是我。”我说。   “你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你在做什么工作,你为什么人在工作。”他说:“这一点十分重要。”   “可以,”我说。“我只是顺口问问。”   我离开他时,他的眼中充满惧怕。诊所护士好奇地看向我。我打赌她不是果薇安,当然她从未在任何离婚案中被列为过是共同被告。   我早该用早餐但是被耽误掉了。圣卡洛塔是滨海公路上的一个城市。旅游业发展得不错。市内有3 家极好的旅馆,一打以上通常的旅馆和很多旅游的旅馆。这里的餐厅都很好。我随便选上一家。   靠街的窗上有张海报。蒙医生的照片在海报上。照片中的他年轻10岁,自海报上望向街上。我站在街上,看海报上印的字眼。   “请选经查礼医生为市长。洗清圣卡洛塔。把腐旧扫出本市。圣卡洛塔重建委员会。”   我走进去,找到一个卡座,靠在椅背上享受一杯真正的橙汁、葡萄油、蒸蛋、脆脆的烤面包。   喝过咖啡,侍者在我抽烟的时候问我要不要今天的报纸。我点点头。过了一下他回来抱歉地说所有大报都有人在看,问我要不要看一张地方的《论坛报》。   我谢了他,接过他递给我的报纸。   报首很漂亮。头条新闻靠发达的资询安然很合宜。我随手翻翻翻到了社论,引起我的主意。   论坛报的社论如下:   “‘锋面报’有意污蔑候选人蒙查礼的行为,可能正是眼睛雪亮、正直无偏的本市选民看出有人惧怕蒙医生会当选的证明。祈求生活品质能日益更度好的市民,早就已经看出,赌、骗、敲榨、地上恶势力的形成,都有较高政治地位的人在幕后撑腰。我们虽然不敢直接指名指控,但是圣卡洛塔的选民会知道何种是不道德、不真实的‘抹黑方法’。我们也预言,今后‘抹黑’行动将越演越烈。将来更恶劣的毁谤、中伤都会指向蒙医生。对手也绝不敢依蒙医生所建议的,在公开场地公开辩论,发表政见。假如市府不需要新的立持人或新的警察局局长,现在执政的人为什么不敢站出来大声说我们圣卡洛塔已经很健康了,不必换人了,继续选现任的人吧、但是他们不敢,他们躲在壳里,只敢用小手段毁谤别的候选人。我们也预测,除非锋面报公开在报上刊登收回昨日社论,否则就会惹上文字诽谤官司。锋面报应该要知道。当政治宣传阿谀或屈服的主编败诉时,非但要付受害人的损失,连诉讼费都是要他负责的。我们论坛报知道,支援蒙医生的大多是正当的商人。他们希望洗清本市的黑暗面,而且已经决定不再逆来顺受,他们要主动,要反击,尤其对昨天那种文字诽谤。当然,目前的当局最怕新的候选人提出尴尬的问题来使旧政治团体受窘。躲在后面‘抹黑’新的候选人要容易得多。其实不然,每一位明事的选民这次都有了准备,他们要打倒腐败的旧政团。选举再十天即将进行。政敌的‘抹黑’不是已开始了吗?”   女侍又给我咖啡续了杯,我一面想,一面用两支香烟抽抽饮饮喝了第2 杯咖啡。付帐的时候我对她说:“市政府在那里?”   “向前直走四条街,向右一条街。你会见到的,是个新建筑。”   我开车下去。确是个新建筑没错。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它单薄了一点。市府建筑应该是留给后世的千年大计,这一座有点像临时违建。   我找到“警察局长”办公室,自己走了进去。接待室中一位小姐在打字。有另外两个人在等候。   我凑过去对秘书小姐说:“有关人事方面,这个办公室什么人能帮助我?”   “你要做什么?”   “我要对一个警察提出申诉,”我说:“我不知道他号码,但是我形容得出来。”   她酸溜溜地说。“白警长可不会受理你这种申诉。”   “这点我知道,”我说:“所以我才问他的秘书。”   她想了一想。说道:“魏警官在当班。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办,向那里去办。走道下第2个办公室去找他。”   我谢了她,正要前往,看到一侧壁上挂着一张长长的镜框框着的团体照片。照片是新大厦落成时所有警察横列在大门前的纪念照。我匆匆一瞄,就走出房间去。   魏警官的办公室外也有这样一张照片。 我问一位在他办公室外等候的警察;“什么人照的相片?”   “一个姓葛的本市照相师。”他说。   “照得不错。”   “嗯哼。”   我走向前仔细瞧看, 把我的手指指向倒数第5个人。“喀,我看到雷比候也在这里。”   “嗯?”   “雷比候呀,我在丹佛时和他常在一起。”   他走过来看看。“那不是什么赖皮猴。”他说:“那是海约翰。他是便衣。”   我说:“他和我认识的一位真像。”   那位警察进去看魏警官。我拔腿就溜,爬上老爷公司车,我开离市区。   柯白莎正离开办公室要去用午餐。看到我进来满面笑容。“酶!哈罗,唐诺。”她说:“你回来得正好,一起去吃饭。”   “不了,我早餐才用过两个小时、”   “不,好人,今天公款吃饭。”   “抱歉,吃不下。”   “喔,反正一起去。我们该谈一谈。我要你试着去找到王先生。我收到他信后曾设法和他联络,他不在他给我的地址。一那只是他的转信点。那地方的人对他一无所知,也不肯告诉我他的真地址。”   “那很好。”我说。   她的眼睛瞪出来。“好个屁!”她说。“那个家伙有问题。我从来没见过别人那么怕。他会给钱。他是圣诞老人,目前他居住在烟囱里。而我们的长袜子里面倒空空如也。”   我说:“好吧,你这么说,我就跟你去吃午饭。”   “这才像话,我们去金格言,我们在那里边吃边聊。”   柯白莎和我一起向外走,我说:“爱茜。”一面把门打开让白莎先走。卜爱茜点点头,但是没有看向我。她的两手一字不错地在接打字机的键盘。   在金格言餐厅里,白莎问我在餐前要不要来点鸡尾酒。我告诉她有这种需要。我说反正餐后我要回家好好睡个午睡。我告诉她我几乎开了一个晚上的车子,再说晚上我想应该再去一次蓝洞。   她说:“不行,唐诺,不可以。你不可以去夜总会之流的地方。那种地方很花钱。白莎没有钱给你在那种地方花。当然,除非王先生改变主意,他肯负责付这种冤枉钱。不是白莎小气,我只收到有限的预付款,而你又需索太多。”   我等到我们各自喝了两杯马丁尼,点上一支烟,我说:“不要耽心。是王先生叫我们不必省钱,可以花的。”   白莎啪啪地眨了两下眼皮。“说什么?”   “王先生叫我们尽管去花。”   “唐诺,你这个小浑蛋。是不是已经找到王先生了?”   我点点头。   “怎么找到他的?”   我说:“王先生是蒙医生,而蒙医生是林医生。”   柯白莎放下鸡尾酒杯,她说:“嘿!他奶奶的。有点意思了。”   我怎么也提不出兴趣来把所知的一切告诉白莎。我连夜,开车太多了。整夜坐在驾驶盘后面,对我的健康一点好处也没有。我只是说:“而蒙医生正在竞选做圣卡洛塔市的市长。”   “政治?”白莎问,双眼又露贪婪的神色。   “政治,”我说:“太多的政治。那个揍我一顿,把我撵出橡景的人叫做海约翰,是圣卡洛塔市警局的便衣警官。显然是便衣刑警队长。”。   白莎说:“喔!喔!”   “一家报纸向蒙医生抹污泥,另一家报纸支持蒙医生,认为应该告他们文字诽谤。通常言来,诽谤的报纸会输,但我看这一次打官司的话,被告相当有把握。他们会不断挖掘医生的缺点出来,甚至希望蒙医生敢告他们。蒙医生不反驳就等于默认。一旦提起告诉,报纸会一下子把所收集到的全部刊出来。蒙医生知道这么点,他不敢告。他找到我们,希望知道林太太到底又结婚了没有,或是离婚案是否成立了。”   白莎的表情有如猫在舔金丝雀的羽毛。“奶奶的。”声音低,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好人,我们该尽快工作了。”   “我已经开始了。”我说,把自己在卡座的背上靠好,懒得再理她。   “快!”白莎说:“用一点你的脑筋,唐诺。替白莎想点办法。”   我摇头说:“我太累了。我不想用脑筋。我也不想讲话。”   “吃点东西,你会好一点。”白莎说。   侍者过来,白莎要了大碗番茄奶油汤、猪腰馅饼、沙律、咖啡。另要一大碗打松的奶油放边上配热面包卷和白脱油。她用头向我这边斜着指一下,告诉侍者道:“给他也一份一样的。不吃东西怎么能动脑筋。”   我用剩余的力气对侍者说:“我只要一壶咖啡,另加一客火腿三明治。”   “喔,不行,好人。”白莎说:“你需要些食物。你需要能量呀!”   我摇摇头。   “要选有糖的食品,”白莎说:“糖是能量来源。老式的樱桃油酥饼最合理想。唐诺,还要抹很多奶油,再加法国油点心,喔!太好——”   我又摇摇我的头。白莎叹口气放弃其他建议;“好吧,随他去好了。”她对侍者说。   侍者走开,我对白莎说:“千万别再这样。”   “那样?”   “把我当成你带出来吃饭的小孩。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但是唐诺,你吃得不够多。骨头上没有肉。”   和她争论是很花力气的,所以我不再说话,坐在那里只是抽烟——。   白莎一面自己吃,一面看着我。她焦虑地说:“你看起来太苍白了。你不会是有伤寒或什么特别的病吧。”   我摇摇头。   “我打赌,那疟疾又来了。”她说。   我什么也不说。咸咸的培根使我的胃部较为舒服。黑咖啡的味道很好,但是三明治的面包我竟吃不完。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白莎说:“你一定是在橡景吃了油腻腻的东西了。你把肠胃吃伤了。好人,唐诺,你想想看,假如我们当事人蒙医生站在支持他的大众前面,后退是不可能了,而对头人物向他大事攻击。如果我们没办法,那我们回家吃老米饭算了。”   “一切已经开始了呀。”我说。   “我们一定要快速工作。这就是说白天黑夜的干。”   我本想说些什么,但是我放弃了。   她说:“别这样,唐诺。说出来,告诉我。”   我把壶中最后一滴咖啡都倒了出来。喝完杯子里的咖啡,我说:“你想一想。林医生和他的诊所护士私奔。她可能就是现在的蒙太太,但是他们并没有结过婚。假如结过婚,那是重婚。公开举行仪式就犯刑事。说不定确有其事。你倒合计合计看。假如林太太死了,或是离婚成立了,蒙医生就天不怕地不怕,安全了。他没有重婚。那护士是合法太太。说不定他们尚有小孩。”   “但是如果林太太没有离婚——她说她没有离婚——假如她活着,只要她在选举前夕出现在圣卡洛塔,指认蒙医生就是她从未离掉的丈夫林医生。圣卡洛塔上流妇女社会认可的蒙太太就变成丑闻案从犯果该安。这两人以夫妇之名住在一起——有点意思吧。”   “但是,”白莎说:“他们得要林太太肯去圣卡洛塔才行。”   “也许已经肯了。”我说:“你看,这一切显得非常奇怪——她及时在橡景出现,突然对丈夫同情起来,把离婚诉讼撤消,从此没有离婚这件事。”   “好人。把一切详细告诉我。”白莎要求道。   我摇头道:“现在不要,我太累了。我要先回去睡一下。”   柯白莎把带了首饰的手伸过桌面有力地握住我的手。“唐诺,好人,你的手太冷了。”她说:“你要小心自己身体喔。”   “我正在小心自己身体。”我说:“你付帐,我回去睡。”   白莎用母性的声音说:“你这可怜的小浑蛋。你是太累了。别开车回去了,唐诺。你叫个计程——不,等一下。你认为蒙医生会不会再给我们一些费用?”   “他说他会的。”   白莎说:“他说有个屁用。拿到手才是钱。这样好了,你乘公共汽车回去。别再开公司车了。”   “没关系的。”我说:“何况今晚我还要用车,我能开。”   我走出餐厅,把公司车开回自己租的宿舍,感到自己体力已透支到了极点。我爬上床,倒了一大口威士忌在嘴里,就用威士忌嗽口,喝下去,没多久就睡得人事不知。   就在我正感到睡得很甜的时候,一件什么非常固执的力量硬把我拉向清醒,我潜意识不去理会,但是没能成功。时间停止在永恒,但是我抗拒不住回拉的力量。我梦到全裸的野蛮人围着火在跳舞。耳边有战鼓声。一切中止时我被遗忘在一侧。木匠在钉一个断头台,我知道是为我而设的。所有木匠都是女人,穿着囚眼,把钉子登登登地打成很奇怪的韵律,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然后她们竟叫出来“唐诺,喔,唐诺。”   最后,我麻木的神智竟能分辨出这些声音是有人在敲我的房门,一个女人声音在叫:“唐诺,喔,唐诺。”   我翻个身,嘴里含糊地咕啃一下。   门外声音道:“唐诺,开门。”门把被转得格格地响。   我自床上勉强起来,蹒跚地步向壁柜要找件晨衣披一下。   “唐诺,开门,是邓丽恩。”   我听到她说的,但是凑不起来这意味着什么。我走向门前,打开门放她进来。   进来的丽恩眼睛张得大大的。“喔,唐诺,我就怕你不在家,楼下房东坚持你在睡觉。她说你一晚未睡,所以一定睡死了。”   我一下清醒过来。嘴里还在说:“请进,丽恩,请坐,发生什么事了?”   “可怕,可怕极了。”   我就用手指梳理一下头发:“丽恩,快说。”   她走过来,靠近我。“我去看哈爱莲了。”她说。   “很好,”我说:“是我给你这条路的。有什么发现?”   “唐诺,她——她死了。被谋杀的!”   我一下坐在床边。“告诉我怎么会?”   丽恩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她用镇静,没有高低的声音叙述。“唐诺,你听着,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你的房东是个疑神疑鬼的人。她说我进你房间,房门一定要开着。我要你帮我忙。”   我看一下腕表。5点15分。   “发生什么事了?”   “我找到她住的地方。我不断按门铃。没有人应门。”   “她睡得晚、”我说:“她在夜总会工作。”   “我知道。过了一下,我按管理员的电铃,问我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哈小姐。”   “说下去。”   “管理员她说不知道,她说她从不管房客的私事,态度相当不友善。”   “我问她我能不能直接上去去她房间,她说请便,房号是309。”   “我用电梯上3 楼。当我走下走道时,有一个男人自走道底一间房间出来。我不太清楚——不过我事后想来那是309号房。”   “这可能就是她不应你按铃的原因。”我说。   “唐诺,你听我说,她死了。”   “你怎么知道?”   “我走下去到309 。门是关着的。关是关着,但是没有锁。我敲了3、4次,没有人应。我试推,门没有锁。我打开门,我看到——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我想——你知道的——我就说:抱歉,退了出来,把门关上。我想我应该离开一下,等一下再回来。”   “说下去。”   “于是我下楼,又走出这大楼。过了半个小时,我回去,又去按铃。”   “你是说按哈爱莲小姐公寓楼下的门铃?”   “是的。”   “又发生什么事?”   “什么也没发生。我一直按铃,什么回音也没有。但是我绝对可以确定她并没有外出,因为我一直在临视着公寓出口。”   “当我站着还在按铃时,一个女人走上门阶。拿出钥匙去开门。她笑着对我说:‘我来帮你忙。’我就对她说:‘好的。谢谢你。’跟了她走进公寓去。”   “她有没有问你你去那一家?”   “没有。她客气得很。”   “之后如何?”   “于是我又走上3 层楼又开始敲门。没人应门,我把门打开,向里面偷看。她仍和上次一样没有改变姿态在床上躺着。她躺的姿态——有点邪——我走过去摸她一下。她已经死了。有一条绳子紧勒在她脖子上。她的脸看起来可怕极了。本来脸是向里的,门外看不到。喔,唐诺,可情极了!”   “你怎么办?”   “我怕得不得了,”她说:“因为,你知道,我在此之前进去过一次——半个小时之前。那个管理员知道。我怕她会以为——你知道——以为是我干的。”   “你这个小笨蛋,”我说:“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不久,我必需找到你地址才行。我打电话你们侦探社,说是你的一位老朋友。说你说的打这个电话可以知道你住址。接电话的女孩说这里可以找到你。”   “于是你过来了?”   “是的,立即过来了。”   我说:“马上回到你车上去,从最快速度开去警察总局。一到总局你就说要报案,找到了一具尸体。记住不能提谋杀这两上字。记住要告诉他们你来自橡景。”   “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来自橡景?”   “因为,”我说:“你将要扮演一个完全无知的乡村女郎。”   “但是他们会查出我先一次到过那里——管理员会知道。”   “这一点,他们反正会查出来的。”我说:“只要你想说假话,你自己就套进吊人结里去了。你懂不懂?”   “懂——’她怀疑地说:“唐诺,你能和我一起去警局吗?”   “绝对不可以。那会是最大的错误。你要把到过我这里这件事完全忘记。连曾经认识我也忘记。千万不要提起我的名字。也不要提起侦探社的名字。记住,我告诉你的一定要切记,切记。你告诉他们一切所发生的实情。不过告诉他们,你一发现那个女人是死了的时候。你直接开车就去警察总局。不要说你认为她是被勒死的。就说知道她死了。你什么其他东西都没有去碰。你明白了没有?”   “明白。”   “你是什么也没有碰,对吗?”   “没有。”   “那个离开公寓的男人是谁,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从那个公寓房间离开的。也可能是邻近的房间。不过也可能就是那一间。”   “他长成什么样子?”   “他很瘦,直直的。看起来很像样。”   “多老?”   “中年。看起来很神气。”   “穿什么衣服?”   “灰色,双排扣西服。”   “多高?”   “相当高,瘦瘦的。灰色小胡子。”   “再见到他会不会认得出来?”   “当然,绝对可以。”   我把她推向门口,我说:“快去,快去。”   “我什么时候再见你,唐诺?”   “他们拿你问话问过之后,你就打电话给我。记住,千万别提起我,也不要提起侦探社——等一下,他们会问你,你去看哈爱莲干什么?”   “对,我该怎么说?”   我快快一想道:“她去橡景,你们就熟了。她信赖你。她告诉你她是一个晚上工作场所里的欢乐女郎。记住,干恨别提林太太的事。千万别提哈爱莲去的目的在调查。千万别说哈爱莲有公事去橡景的。她告诉你她是度假去的。你是乡下女郎,你装得越像,就越不会卷进这件事去。要多用乡下土音。你一心想逃开橡景。每个橡景人都有这种想法。对年轻女郎而言,橡景毫无前途。你向往都市。你不要像她那样在夜总会工作,不过你认为哈爱莲认识人不少,可以介绍正当工作给你做。你叔叔知不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唐诺,这都是我自作主张的。还有很多事,我想告诉你的。很多后来发生的事——奇怪的情况——”   “留着以后再说。”我说:“现在每秒钟都十分重要。只要别人又见到那具尸体,比你先报警,你就死定了。记住,你是一离齐现场立即尽速开去报警的。你对时间没有办法扣得很难。你有手表吗?”   “有,当然。”   “我看一下。”   她把表自腕上取下,我把表定在11点15分,一下摔在五斗柜角角上。表停了。我说:“带回手上去。记住,表是今天早上你开车下来才摔坏的。你在加油站洗手室洗手时掉在地上摔坏的。你明白吗?你办得到吗?”   “可以,可以。”她说:“我明白。你很好!我知道依靠你没有问题。”   “不提这些。”我说:“快走。快上路。别打我这里的电话。打我侦探社电话。不要从警局打,打电话时要看有没有人在监视。万一要不过他们,你也可以说认识我,只是想自己办完事才来找我。你没有把你名字告诉卜茜吧。”   “谁是卜爱茜?”   “侦探社的接电话小姐。”   “没有,我只告诉她,我是你的好朋友。”   我把她推向走道。拍拍她的肩膀,我说:“快走,祝你好运。”   我看着她走下楼梯,大门碰上。我真怕女房东会向她东问西问。   前门关上后,我走向在走道中段的公用电话打电话回侦探社。卜爱茜应的电话。   “白莎回家了没有?”我问。   “还没有,正要离开。”   “叫她等一下。告诉她我立即回来。十分重要的事。”   “好吧。是不是有个女人找过你?”   “一个女人?”   “是呀,她说她是你的老朋友。不肯告诉我名字。看来热烈得很,她一定要你的地址。”   “没关系,爱茜,谢了。告诉白莎我马上来。”   我挂上电话,回自己的房门,穿上衣服。坐上公司车,在下午车阵上挣扎,回到办公室,时间是5点50分。   卜爱茜已经下班回家了。柯白莎在等候。她说:“老天!千万不要自己睡了一个下午,跑到这里来叫我整个晚上陪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先生那里有什么消息吗?”我问。   她的脸上露出笑容。“有的,好人。”她说:“他来过。留给我相当不错的定金。”   “多久之前?”   “不超过半个小时之前。他像是非常非常好。不过他神情够紧张。”   “到底他要什么?”我问。   “他没有谈到政治问题。”她说:“但东说西说,我懂他要说什么。他要我们继续找林太太。他说他有别的困难也需要我们的服务,他要确定我们立即开始行动。唐诺,你给了他很好的印象。他特别说要你自己为这件事工作。他认为你很聪明。”   “他留下多少钱?”我问。   白莎小心地说:“唐诺,不少的一笔钱。”   “多少?”   “你管呢?”她突然生气地说:“是我在管这个侦探社。”   “多少?”我问。   她对望着我的眼,把下巴闭得紧紧的。我说:“少来这一套,白莎。你对这件事知道得还不够多。他是要我来替他办案。我现在抛手不管,你就玩不成了。”   “我不会让你抛手不管的。”   “是你在说。”   她考虑了一下说道:“ l千块。”   我说:“我就说嘛。我要你跟我走。”   “去那里?”   “我们去访问哈爱莲。”我说。   “喔,这只骚蹄子。”   “嗯哼。”   “我不去你会方便些,唐诺。”   “不见得。我想这次可能用得到你这只肥手。”   “有的时候我这只肥手是很辣手的。”   “好,那么就出动一次。”   她说:“唐诺。你到底怎么啦?你赶死赶活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这样急躁?”   “我一直在用脑子想。”   “没错。”她怨恨地说:“这本来是你的专长。”她站起来,走去抹粉,补上口红。我不耐地在室内踱方步,一面拼命看表。“那个蒙医生有没有说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城里,或者什么时候他回去?”我问。   “唐诺。他特别声明叫我们不要称呼他蒙医生。他说我们彼此之间的讨论和文件资料记载,都只能用王先生。”   “好吧,王先生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进的城,又什么时候要回去?”   “没。”   “他是不是穿了一套灰色双排扣西服?”   “是的。”   “他有没有说到城里来做什么?”   “他说他想到早上你去看他。他对自己写信把我们辞掉感到十分抱歉。他要留点钱给我们做工作费。”   我说:“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唐诺.你在急什么?”   “我认为哈爱莲有不少资料可以供应给我们。”   “你有整个一个下午空,现在又突然猴急起来?”   “我太累,脑子弄不清楚。现在才想到。”   “好吧,我们就走。”   “我还要一些钞票可以做开支。”   “怎么又要?”   “又要?”   “老天,唐诺,我又不是——”   我说:“你听着。这会是一件大案子,你曾经到手过最大的一件案子。那1000元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我但愿有你一半的乐观。”   “那倒不必,你弄到的我来分一半就可以了。”   “你是我的雇员。你要明白,唐诺。我开的店,你不是我的合伙人。”   “我知道。”我说。   “已经给你的,你还没有列清单报销呢。”   “我会的。”   她叹口长气。走向现钞抽屉,拿出20元,交向我。我让20元放在手掌上,继续等候着,过了一阵,她又给我另外的20元。我仍旧等着,她叹口气,给我加了10元,‘砰’一下把抽屉推回去,锁上。她说:“花别人的钱,你慷慨得很。”   我把钞票塞进裤子口袋,口中说:“我们走吧。”一路把她推向公司车去。   想要催柯白莎动作快一点,比什么都困难。花在把她引到公司车去的时间,我的脑子早就飞到哈爱莲住处又飞回公司了。白莎随便做什么事都有一定的步骤和速度,她就像一只大型而只有一种转速的马达。   我坐进驾驶盘后面,自觉已经精疲力尽。白莎把自忆塞进车门,坐下来的时候,车子突然向下一沉。她靠向弹簧已经受损了的椅背。   我急忙把车点火,吃进排档,开出路旁。柯白莎道:“车子情况还不错,是吗,好人?”   我什么也不说。   商业区这时候交通较不拥挤,我较快地开车往前赶。3、4部不同的车辆停在哈爱莲公寓门口。有的车辆车顶上有红色闪光仍在闪着。我假装没有注意到。柯白莎可不会含糊。她瞪了我好多次,也不开口。   我带路走上公寓梯阶说道:“我们最好先向管理员问一下。这样我们可以不必按铃,直接上去到她房门口。”   我按标明管理员自己住的公寓的门铃。没有回音。我又按它几次。   一辆新闻采访车匆匆开来,平排停在另一辆车外。一个记者带着闪光灯和相机跳出车子走上楼梯。一位瘦长脸充表情的男人跟在后面,是个都会派的新闻播报员。他们试着推门,门是锁着的。记者看向我问:“你住在这里?”   “不。”   照相记者说:“按管理员的门吧。”   他们也按管理员的门,因为没有人回答,于是他们随便乱按所有的门铃。过了一下有一家人随便应了门铃,嗡的一声门就开了。他们进去,白莎和我跟随在他们后面。   “几号房呀?”那个照相的问。   “309。”播报员回答。   我感觉到白莎的眼光在看我。我不理她,不过我低声地说:“你听到了吗?”   她说:“嗯哼。”   我们4 个人挤进电梯。柯白莎一个人占了电梯空间的一半位置。电梯摇摇摆摆上去。   3 层楼挤满了不少人等。一位警官管制电梯里要出来的人。播报员给他看记者证,他和照相的通过了。警官伸出一只手来阻制我出来。“你有存什么贵干?”他问。   我站在那里好奇地向外看。“没什么。”我说。   “走走走,没你的事。”他说。   “我在找管理员,她在这里吗?”我问。   “我怎么知道,应该在吧。”   “我要找她租一个公寓。”   “没办法,两个小时之后再来看看。”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谋杀,”他说:“309号的女人。你认识吗?”   我无辜地看向白莎。“这里的人你一个也不认识,是吗,白莎。”   她摇摇头。   “好吧,”警官说:“快走。”   “我们不能见一下经理吗?”   “不行,我现在不能替你找她。她可能正在受询问。走吧,快走”   我们退后一步,电梯门关上。我说:“不巧,有人比我们快一步。”   白莎闭嘴不说话。   我们摇着下去,走出电梯又走出大楼,走进公司车。   “我想回办公室去好好想一想。”我说:“你要我把你放在你公寓门口吗?”   “不必了,唐诺。我要回公司去帮你想一想。”   第五章   我们一路开车回公司,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我把车停进车位,我们乘电梯上楼,走进公司.大家坐下。   柯白莎两眼看定了我,她说:“你怎么会知道她已经被谋杀了,好人?”   我说:“你在乱讲什么呀?’”   柯白莎把火柴在桌子底下一擦。点着一支香烟.她说:“骗鬼。”   一声不响她拍了一会烟,然后她说:“警车那么多部停在那里,你假装没看见。你不要按她公寓的电铃,你按管理员的。你跑上去,问几个问题,又跑下来。你早就知道那里出事窍了。你去的最大目的是想知道到底警方知道了没有,到了没有。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没有什么盯以说的。”我说。   柯白莎打开一只抽屉,拿出一张名片,看看名片上的号吗,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当对方的女人回答声响起时,白莎用好听的声调说:“艾太太吧,赖唐诺先生是不是在你那边租有一间房子的。我是柯太太,我是柯氏侦探社的老板。唐诺替我工作,你大概知道的。我有事急着找他。不知他在不在房里?”   电话对面叽叽嘎嘎地在说,唐诺就听着,过一下白莎说:“我明白了。是一个小时之前,是吗?——对不起,请问就在他出去之前不久,有没有过什么人来找过他?”   柯白莎又开始听对方在讲,她的眼睛半闭着。半闭的眼皮下两眼冷冷地,恨恨地看向我,然后她说:“艾太太,谢谢你。万一地回来,告诉他我在找他.谢了。”   她把话筒挂上,把电话推回到原位去。转头向我,她说:“好吧,唐诺。那小妮子是什么人?”   “谁呀?”   “那个去看你的女人。”   “喔,”我说:“那是一个我读法科时候的大学同学。好久不见了。她听说我在为你工作,下午打电话到这里来拿到的地址。卜爱茜给她的。”   柯白莎又抽了一会烟。她又拨了一通电话。对方应话时她说:“爱茜,这是白莎。是不是下午有人打电话来问唐诺的地址?……是什么人?她有说名字吗?……喔,他这样说的,是吗?好吧,爱茜,谢了。”   挂上电话,白莎说:“你告诉爱茜你并没有见到那女人。”   我说:“好吧,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不想让卜爱茜知道我一切私生活的秘密。这位小姐是我一个好朋友。她到我住的地方来,两个人闲聊了半个小时左右。那完全是社交生活的一部分。”   “纯社交,嗯?”白莎问。   我什么也不说。   白莎又抽了几口烟。她说:“好吧,好人。我们去吃晚饭。不过这次不是公事,我们各付各的。”   “我不饿。”我说。   她笑着说:“好吧,我破例慷慨一次,我们吃公款去。”   我摇摇头。说道:“我不想吃东西。”   “也可以,你就陪我吃东西好了。”   “不,谢了。我要好好想一想。”   “一面陪我一面想好了。”   “不必,我留在这里一个人想,会好一点。”   柯白莎说:“这样吗?”她把电话拖到她面前来,拨号码,她说:“我姓柯。给我送一盘双份总会三明治和大瓶的啤酒一瓶来。”她挂上电话说:“抱歉你不想吃。白莎就在这里一面吃一面等你想。”   我什么也不说。   我们静静坐在那里。柯白莎重重抽烟,眯了眼睛看我。过了一阵门上有敲门声。柯白莎说:“去开门,让送东西的进来。”   楼下餐厅的侍者送进一盘双份总会三明治和一大瓶啤酒来。柯白莎叫他放在桌上,付款,也付了小帐。她说:“明天来收盘子。今晚我们不会有空。”   侍者谢了她离开。白莎开始啃三明治,用大口的啤酒把干干的三明治送下肚子去。她说;“这样吃晚饭真是受罪。不过至少可以煞煞馋。可惜你不饿。”   等她用完又抽了另一支纸烟,我看向我自己手表,随便地说道:“看来再留在这里也没有用了。”   柯白莎向我笑着道:“我也这样想。她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肯匆匆赶来给你报信?”   “她是个好女孩子。”我说:“她本意只是打电话给我邀我吃饭。一个男人出去和女孩子吃饭,要在办公室贴海报吗?   “当然不必,”白莎宁静地说:“好吧,你不是要走吗?我也想走了。”   我们下楼,又爬进公司车。我说:“我很想去看场电影,杀掉一点时间。一起去,还是……”   “好人,白莎困了。白莎要回家换件衣服上床看书。”   我开车带她到她公寓。她步出公司车,用带了首饰的手抓我手臂一把。“抱歉。”她说。   “没关系。”我告诉她:“反正她也没再打电话来,也许她打电话的时候我们俩出去了。也可能找别人代替我了。”   “唐诺,天涯何处无芳草,像你这种年轻,不难看,有正当职业的单身贵族,那里找不到女朋友?再见了。”   “晚安。”我说。   我把公司车回转,赶回到公司。看看手表,我来回只花了25分钟时间。希望丽恩没有在这段时间里打电话给我。   我仰躺在一张椅子中,正要点上一支烟的时候,我听到办公室大门有钥匙放进匙孔的声音。我想这一定是大楼清洁夫或公安人员。我喊着说:“我们正在忙。明天清理好了。”   房门开了又锁上,柯白莎静静地走进办公室里来。她满脸满意的微笑。她说:“不出我所料。”她摇呀摇地走进来,坐在那自己办公桌后的椅子里。她说:“假如我们两个能开诚相见的话,我们合作会更愉快些。”   我正在想怎样回答她的时候,白莎桌上的电话机突然之间大声响将起来。白莎肥而有力的右手自上向下一扒把电话机扒到她自己面前,把话机拿起适:“哈罗。”   她双眼是看向我的,半闭的眼睛里有钻石样的光芒。她左臂横在胸前,我知道她在戒备.万一我想抢电话机的话吃亏的一定是我。   我坐着不动,把本想点火的香烟点上。   柯白莎说:“是的,这是柯白莎的侦探社……不在,对不起亲爱的,他目前不在办公室。不过他告诉过我,我就在等你电话,你可以告诉我,我给你转告他……喔,是的,亲爱的。我想他几分钟之后会进来的。他要你立即过来……是的,没有错,地址是对的。马上过来,亲爱的。不要浪费时间,乘计程车,他急着要见你。”   放下话机她又向我说话。“唐诺,”她说:“今天的事就当我给你的一个教训。下一次你自己想搞一点名堂,不要忘记把我算上一份,否则你会有困难的。”   “这件事你也要算上一份是吗?”我问。   “算一份。”她说。   “事实上你是已经算上一份了。”   她说;“你初来求我给你一份工作的时候,小子,你对侦探工作什么也不知道。我选上你的时候,你口袋里只剩最后一毛钱了。你来这办公室的时候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是我给你的工作。你肯学,你有脑筋。你的毛病是你眼目中没有我这个老板。一出门你就自己作起主来了。像是尾巴在摇的狗了。”   “还有呢?”我问。   “不够吗?”白莎问。   “够了。”我说:“现在我来告诉你,你一定要算一份,这一份你得到些什么。”   她笑了,她说:“比没有好,对吗?唐诺,不必难过。”   “不会难过的。”我说。   柯白莎说:“我是为自己应有的在争。当我应该争时我据理力争。我不会有遗恨,不后悔。我争是有目的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她会来这里?”我问。   “马上来。她说她一定要立即见你。听来不像是个约会,很像是生意。”   “是生意。”   “好吧,唐诺你试着告诉白莎,是怎么样的生意。我已经宣布这笔生意本人也有份。我有权知道内幕的一切——我们的赌注在那里。你千万别忘了所有王牌都在我手上。”   “好吧,”我说:“你混进一件谋杀案去了。”   “这一点我早知道了。”   我说:“马上要来这里和你谈话的是邓丽恩小姐。她生长在山脚下一个小镇,一心想摆脱那个鬼地方。她误认林医生这件案子有更大的内幕。她从我处得到一点消息,自以为可以利用来报导作到大都市来的筹码。”   “你是指爱莲的地址?”   “是的。”   白莎说:“历史就不谈了,我也自己推理得出来。把我不知道的告诉我。”   我说:“我不知道验尸的会说爱莲是什么时候被谋杀的,可能是邓丽思第一次去看她的时候。”   “第一次?”白莎问。   “是的,她打开公寓房门见到爱莲在床上。她以为她在睡觉。她看到一个男人才离开她的公寓。丽恩想,这样一个时间去打扰她,似乎不太合宜。所以她又把房门关起来,回到她自己车上去,一面坐着,一面可以看到公寓大门,免得爱莲突然出来错过了。半个小时后她又再上。这次她有点等烦了,也有点奇怪了。她看了爱莲颈子上有一条绳子捆着,死了很久了。丽恩不知怎么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她想法设法找到我地址来看我。我叫她立即去警局,告诉她千万别说来看过我。更别提起侦探社的事。也不要提林太太。她去看爱莲只是希望能来大都市找一个工作。叫她说第一次来以为爱莲在睡觉,所以出去在车里等候。”   “她能经得起盘问吗?”柯白莎问。   “想来是没问题的。”   “为什么?”   “她从乡下来。她是个单纯,纯洁,可爱的女孩子。她全身都是这种样子,乡下人的纯朴,一点也没都市人想占人便宜的味道。她是个城实好人样子、”   白莎叹口气。“这是你一生最大缺点,好人。你看女人只只好。你一说到女人,就口齿不清地直说好。案子中一混进一个女人,你就团团转。这一个缺点你要不改,苦头在后面。你本来很聪明的,你要懂得我是为你好。女人也是人,办案的时候,做生意的时候,你不要把女人看成特别的人。”   “领教。”我说。   柯白莎说:“你也别难过,唐诺,我在教你做生意。”   “好吧,坐像说;“我现在来告诉你其他的。那个自公寓里出来的男人,邓丽恩看得清清楚楚。她形容的样子对警方不会有意义——至少我希望不会有意义。但是对我是似曾相识的。”   “什么意思?”   “那个自公寓离开的人是蒙查礼医生,另外一个名字是林吉梅医生。他自己希望我们叫他王先生。”   柯白莎瞪着我看。她的眼皮慢慢地睁开,直到双眼圆圆的还是瞪视着我。我点点头。她用极低的声音像是自己在对自己说话:“他奶奶的。”   “目前,”我说:“警方对林医生这条线索一无所知。他们对蒙医师这条线索也一无所知。他们没有理由对我们的当事人王先生会有任何的疑问。但是,万一邓丽恩见到王先生本人或是王先生的照片,她毫无疑问会在一秒钟之内把他认出来的。”   柯白莎轻轻地吹出口哨声来。   “所以,”我说:“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路是在任由一切自由发展,你不去控制邓丽恩,早晚警方会找到我们的王先生,把王先生放在一列人中间,由邓丽恩来指认,如此一切就完蛋,你就没有客户了。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想办法使邓丽恩失踪。我们告诉王先生——今后我们之间一律称他王先生——告诉王先生,我们知道了这些事,请他告诉我们他到底是否杀了人,告诉他万一他是冤枉的,我们一定替他把真凶找出来,所有必需的经费自然由他供应,而且要大量供应。”   “这样不是变了隐瞒证据了吗,好人?”她问。   “就是。”   “对一个私家侦探言来,这是很严重的事,你该知道。他们可以吊销我们执照的。”   “你要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就不能叫你连带负责的。”   “可是我现在知道了呀。”   “就是。”我说:“你自己拼命要算一份的。邓丽恩就快要来到了。这出戏是你导演的。所有王牌在你手里。”   柯白莎把她椅子向后推。“不必把我算进去,唐话。”她说:“我要回家去了。”   “现在不行了。”我说:“是你接的电话,你叫她来的。是我就不叫她到公司来。是我会叫她去车站或是其他公共场所,在那里见她。极可能警方派有人在跟踪她。”   柯白莎开始用戴了首饰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打鼓。“真是乱七八糟。”她说。   “你自找的呀。”我告诉她。   “抱歉,唐诺。”   “我知道你会后悔。”   “听着,从现在起你接手,又怎么样——”   “不可能,”我说:“假如你没有硬要参与,我会全力去做我认为担负得起的一切。我会玩呆瓜,有人问起我,我什么也不说,更证明我是呆瓜。现在不同了。你知道的一切以后都可能被查得出来的。”   “你可以信任我呀,好人。”她说。   “以前是会信任你的,现在不行了。”   “现在你不信任我了?”   “不信任了。”   她眼睛冒出怒气。所以我说:“就像你几分钟前不信任我一样。”   外面大门有小心的敲门声。柯白莎说:“进来。”   没有人进来。我站起来经过接待室去开门。邓丽恩站在门外。   “进来,丽恩,”我说:“我要你见见我老板。柯太太,这位是邓丽恩小姐。”   柯白莎向她微笑。“你好吗?”她说:“唐诺一直说你很可爱,进来。进来坐。”   邓丽恩向她笑笑说:“谢谢你,柯太太。我很高兴见到你。”然后走过来站在我身旁。她快速偷偷地在我手臂上挤上一下。她的手指在颤抖。   “你坐,丽恩。”我说。   她在一张椅子中坐下。   “要喝点酒吧?”   她笑着说:“已经喝了一杯了。”   “什么时候?”   “他们问完我话之后。”   “很受罪吗?”   “倒也不见得。”她特地向柯白莎看一下。   我说:“柯太太都知道的,只管说出来,告诉我们。”   “她知不知道我——我——”   “你是说你曾经到我住的地方去过?”   “是的。”   “她什么都知道,丽恩,没顾忌的。后来怎么了?”   她说:“我应付得好得很。我跑去警察局就说我要报警发现了一个尸体。他们把我送到交警那里去。他们以为是交通意外。我向2、3个人说明后,他们才派一辆巡逻车去调查一下。巡逻车里的警官用无线电回报这是谋杀案。于是他们大动干戈起来。一位年轻的检察官对我详细询问。”   “有笔录叫你签字吗?”   “没有。有纪录员作纪录的,他们没有打字打下来。也没有叫我签字。”   我说:“这样好一些。”   “好什么,我又不能再回头更改我说的一切。”   “那当然。不过他们没有叫你签字,就表示他们相信你,根本不认为你会翻案的。”   她说:“他们的重点都在那走出公寓房间的男人。”   “那是一定的。”我说。   “他们试着要我确认那个男人‘是’从309 号里出来的。他们叫我千万不可以对任何人说我想这个男人是从309号房里出来的。”   “原来如此。”   她继续说:“那个年轻的助理地方检察官人好得很。他说要判定一个谋杀犯,必需要一切证据完全没有可疑的地方。唐诺,你当然是明白的。律师喜欢把证人弄糊涂。当然那个男人也可能是从另外一个房间出来的。木过其实也不太像。我越仔细想,越觉得他是从309 号出来的。现在,只要我露出一点点有可能这个人不是从309 出来的,一个贼一点的律师就会大大利用来扭曲事实,使正义不得伸展。唐诺,一个好国民应该挺身而出,任何目击证人都该为自己见到的事实,向大家说明白。”   我笑笑说:“我看得出他是个非常好的助理地方检察官。”   “唐诺,不要这样。不过他所说的也没有错。”   我点点头。   “警察会查出哈爱莲一切的背景和行动。他们会查出来她有些什么朋友。等他们收集齐全之后,他们会叫我来指认,当然,先是看他们的照片。”   “他们认为那个人是她男朋友?”我有意地向白莎看一眼。   “是的。他们认为是醋海生波。他们认为杀死她的人一度曾经是她的一情夫。要知道尸体是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的。有挣扎的现象。杀他的人在她全不知他要杀她的时候,给套上绳索勒死的。”   “你准备怎么样?”我问:“继续逗留在这里,还是回橡景去?”   “我是要随传随到的,”她说:“他们也调查过我,他们打电话给橡景的警长。警长是我老朋友。他说他们可以无条件地信任我。”   “他们有没有,”我说:“考虑过这件事是你干的?”   “没有。”她说:“自动去警局和其他的一些答话,都对我有利。我装成你要我装成的样子——你知道的,土里土气的。   “太棒了,”我咽一口口水说;“吃过晚饭没有,丽恩?你吃了没有?”   “没有,我都快饿死了。”   我向白莎露齿笑道:“可惜你已经吃过了,柯太太。我带丽恩出去吃饭。我要些公款来花用。”   柯白莎明白地表示出笑容。“当然,当然,唐诺。”她说:“你去,你带她去。今天反正设事要你干了。”   “我要一些公款来花用。”   “你只要注意明天早上9 点钟一定要来上班。假如今天晚上有什么大事,我会打电话找你的。”   “不要紧。公款——”   柯白莎把办公抽屉打开。自皮包拿出钥匙来开现钞箱子。她数出100 元,交将过来,我仍旧把手伸在那里等,我说:“继续给。够了我自己会说。”   她想说什么,但又先给了我50元。“这些,”她说:“是抽屉里的全部了。我在办公室留用的不会比这更多。”她一下把现钞箱盖子关上,把抽屉送回去。   我说:“丽恩,走了。”   柯白莎又明显地向我们表示笑容。“你们两位快去。”她说:“好好玩一下。我已经吃过了。今天也够累了。我只想早点回去换一件宽大的睡衣,躺到床上去。想来我是老了。像今天这样一天搞下来,即使是吕布也变抹布了。”   “乱讲。”丽恩说:“你看来一点不老,而且很壮。柯太太。”   “我一定要带那么多脂肪共存亡呀。”白莎解释道。   “你身上到没有肥油,看来像肌肉。”邓丽恩一本正经地说:“你骨骼大。如此而已。”   “谢了,宝贝。”   我扶住邓丽恩的手臂说:“走了,丽恩。”’   柯白莎把钥匙放回皮包,站起身来,她说:“唐诺,这次不必送我回家了。我叫计程车回去。”   她和我们一起走出办公室,用的是她特殊坚定勇往直前的步伐,有点像是一条出港开向平稳海面的80尺大游艇。白莎从不蹒跚。走路对她不是十分困难的事。她走路有一定的短幅,从不加快,也不算慢。夏天冬天一样。甚而连上下坡也不变。   当我们在餐厅里的时候,邓丽恩说:“唐诺,我认为她很可爱的。她很能对付人,自己又十分坚强。”   “这是绝对的。”我说。   “不过看来个性很强。”   “你还没见到真正的她呢。”我说;“不过现在我们不要再讨论她,我们来讨论你自己。”   “我又如何?”   “你为什么离开橡景?”   “当然是为了要见哈爱莲。”   “你有没有告诉你叔叔?”   “没有,我告诉他我要休几天假。”   “他不是去钓鱼了吗?”   “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皱起眉头,她说:“我来看看。是—一就在你离开之后。”   “之后多久?”   “两小时吧。”   “而你在他一回来,就离开家乡到这里来?”   “是的。”   我说:“好,现在你的打算是什么?”   “什么打算?”   “你知道我问你的是什么。你说过你希望和我互换消息,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你就告诉我你知道的。假如我不告诉你,你就自己干。”   她说:“我的想法你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   “我的想法呀。我不想再干那张报纸,不想再留在橡景。我知道你是个侦探——”   “怎么会知道。”   “我又不是瞎子,”她说;“你当然是侦探。你是在替别人工作。你是在收集情报,你不是调查信用,更不是来收烂帐——21年之后才收也说不过去。”   “我知道你是个侦探,我也知道林太太一定十分重要。她一下成了名人了,我也知道因为你在查她,所以被人揍成黑眼圈了。所以我私下在想,既然她如此重要,我在当地,占地理上优势,我也可以多收集情报,研究大家为什么重视林太太,找出你在替什么人工作。我认为我去看你老板,把收集的消息告诉他,极可能我可以在城里找一份工作干干。”   “什么样的工作?”我好奇地问。   “做一个侦探。”她说:“他们也常有女侦探的,是吗?”   我说:“你想去见柯白莎,叫她给你一个工作做?”   “是的,当时我当然不认识柯白莎。我不知道你老板是谁。我在想也许你们侦探社很大。”   “对侦探的工作,你知道些什么?”   “在橡景我是报馆记者,即使是乡下小报,你必需也要伸长耳朵削尖脑袋才有新闻。我非常努力。当然——试一下不会死人的。”   我说:“算了吧,回到橡景去和某甲早点结婚。说起某甲,近来某甲好吗?”   “还好。”她看都不看我。   “他听到你要到大都市来,想当侦探,有什么感想?”   “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继续注视她,她感觉到我在看她,一心看着台上的桌布。我说:“我希望你是在说实话。”   她抬起眼,睫毛快速地眨了一下。她说:“当然都是实话。”   然后把眼睛又垂下。   一个侍者依我们的点菜把食物拿来。丽恩在喝完汤之前什么也没有说,她把汤盘向前稍推,她说:“唐诺,你认为她会给我一个工作吗?”   “谁?”   “白莎,当然是她罗。”   “她已经有个秘书了。”我说。   “我是说做个侦探。”   “别傻了,丽恩,你不可能做侦探。”   “为什么不行。”   “你对世事所知不深,你尚有自己的前途,理想。你——联想要做侦探的念头都是傻的。柯白莎什么案子都接,最多的是离婚案。”   “我知道人生的困难。”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说:“不,你不知道。只是你认为你知道而已。再说这种工作不好做。要跟踪人。你要到东到西偷偷摸摸,自钥匙孔去偷看。挖掘人生丑恶的一面——像你这种纯洁的女孩子不该了解的事实。”   “你说起来像是在做诗,唐诺。”她说。一面把脸斜向着一侧地看我。“你这个人也有诗人气质。”她继续说:“你嘴角很敏感,眼睛又大又黑。”   我说:“你真是说不透的大傻瓜。”   侍者把沙拉带来。   我继续看她,她避免看我眼睛。我等她说话,她目前不想说话。过了一下,她抬头道:“唐诺,那个从哈爱莲房间里出来的人,你认识不认识?”   这次她的双眼盯住了我看,而且目不转睛地看。   我说:“我看你已经中了警方的毒了。”   “怎么说?”   “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件事的时候,你并没有说这个人从那间房间里出来。你说他是从走道底上一个房间出来的。”   “他确是从一个房间出来的。”   “不过你并不知道他是从哈爱莲房间出来的。”   “一定应该是的。”   “你自己这样确定?”   “是的。”   “你知道他的确从哈爱莲房间出来?”   “倒也不——一不那么完全确定。但是他一定应该是的。”   我说:“明天,一切事情过去之后,你再去那公寓。你自电梯中出来,由我来站在309号门里,在你一出电梯我就开始跨出门口。我们再试试其他两个门口。”   她眯起眼睛道:“这可能会很有用,也许颜先生也会请我照样做一次。”   “谁是颜先生?”   “颜罗门先生,那位助理地方检察官。”   “不会。在他再和你详谈很多次之前,他不会叫你做这个实验的。而到那个时候,你已经被洗脑洗到完全认为这个人是从309 号房间出来的。到那个时候,他才会现场表演加强你的想法,不使你反悔。”   她说:“他才不会那样。他要的是公正。他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   我说:“是的,我知道。”   侍者把我们的肉食拿了上来。他走了之后,她说:“唐诺,我今天晚上得有地方住呀。”   “那检察官没有告诉你当注在那里吗?”   “没有,他只说明天早上10点钟向他报到。”   我说:“你听着,我希望和你保持联络。我不要你整天找我或是到我公司来。我也不要去你住的旅社。我想你可以去我的出租房间。我会告诉房东你是我亲戚,叫她给你一个房间。我想她还有几间空房的。如此我可以要见你的时候见你,不致引起注意。”   “唐诺,这是个好主意。”   “那里不是旅社。”我说:“那只是个有房是出租的房子   “我懂。”她说。   我说:“吃完晚饭就去。我还有工作要做。先把你安顿好。”   “可是我以为你没有工作。我听到柯大太说——”   “她不管我什么时候工作。”我说。“也不管我什么时候睡觉。她要的是结果,一天工作23小时也没有加班费。”   她笑了,突然她停止笑声注视我说:“唐诺,你在替那个从公寓房间出来的人工作?”   我很有耐心地说:“丽恩,你并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从那间公寓房子里出来。”   “这个么——唐诺,我不要做任何会伤害到你的工作、你把一切都告诉我会不会好一些?”   “不会。”   “为什么不会?”   “那样你就知道太多了。”   “你不信任我?”   “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假如你帮我忙而你自己不知道在帮我,没有人可以指责你。假如你自知的帮我忙,我就变了教唆,你也一样受不了。”   她说:“如此言来,你确是在替他工作。”   我说:“少讲话,多吃东西。我还有工作要做。”   我催着她吃完饭,开车把她带回我住着的房间出租公寓。艾太太听我解释她是我的表妹,说她来得很突然。我说她会在这里逗留2、3天。真正日期未定。   艾太太给她一间我同层的向街房间、她用酸溜溜的眼神看向我道:“你要拜访你的表妹时,房门请你不要关。”   “当然,”我说,一面收下艾太太给我的收据。   艾太太走后,丽恩说:“所以我们必需把门开着。”   “嗯哼。”   “开多大。”   “嘎,一两寸就足够了。我要走了。”   “唐诺,但愿你不一定要走。能不能先留下来一会儿。拜访我一下。”   “不行。某甲也许不喜欢我如此做。”   她板起脸孔温怒地说:“我认为不要再开他的玩笑了。”   “他到底姓甚名谁呀?”我问。   她说:“是你创造的人物。他完全是你想像中的人。假如你认为某甲不好听,可以另起个名字呀。”   “某甲不错。”   “那就叫某甲好了。”   我说:“我还有工作要做。我得急急地办了。”   “唐诺,我希望能把这一切忘记掉。她的身材真好,那围着她脖子的绳子——她脸形完全肿起来,变黑了——”   “不要说下去,”我说:“连想也不要去想。你上床睡一下。洗澡房在走道的底上。”   “唐诺,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会很晚的。”   “我不睡,坐着等你,你回来上床前能不能来看我一下?”   “不行。”   “为什么?”   “我不要你坐着等我,再说可能会等得太晚太晚。你上床去好好睡一下。”   “明早你会来看我吗?”   “暂时不能一定。”   “为什么?”   “早上有什么事,我自己尚不能肯定。”   她把手指放在我前臂上。“谢谢你请我吃晚饭。唐诺,暂时再见。”   我拍拍她的肩。“做个好女孩,我不会有事的,晚安。”   她走到门口,看我走下走道。艾太太在转弯角上偷看我们。“你的表妹人长得不错。”她说。   “是呀。”   “凡是在我这里住的人,我都要关心他在这宿舍里的私生活的,尤其是年轻女生。”   我说:“我的表妹和一个水手订了婚的。他的船应该在明天什么时候会进港。”   她的鼻尖往上翘起一两英寸。“假如他来找她,告诉他门要打开——再不然我来告诉她,好吗?”。   “他不会来找她。”我说:“他的妈妈就住在这里。她会去他妈妈家找他。她喜欢住那里,不过那里有了不速之客。”   艾太太露出了高兴的面孔。“喔,”她说,过了一下又说;“喔。”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   她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再问她的问题了。通常女客人来我会追根究底的。既然你—一”   “没问题的。”我说。   我走出公寓,爬进公司车。我先去加油,加水。车子油箱、水箱几乎已经全空了。   第六章   我开车来到蓝洞。那是个下流场所。政府扫黄把低级歌舞场所封闭,其他尚开着的表面上不卖酒。蓝洞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一个场所。   一切在场面上作业的看起来也不比其他酒廊特殊。内行人才知道如何进行正式的内盘交易。   我在后面角上找到一张桌子,也叫了一杯酒。一位舞女正在前面台上表演脱衣舞,她表演完了时穿的实际比其他舞女上台时还要多。但是她的掌声反倒多一些,因为她犹豫,要脱还是不脱,肯脱还是不肯脱,每当要脱时,她要看门看窗,看这些保镖是否把门窗关好了。观众相当对她疯狂。在掌声最高的时候,她把手抚在重要位置望向经理,好像问他能不能再脱。经理跑向前猛给她摇手,把她拉下舞台,自己向观众鞠上三躬,握住舞女的手一起回到后台。   不久舞女自后台出来,混进捧场的人群里去。有一堆4 个男人在喝酒的地方,她停留很久,报销了不少的酒。她又不时回头看经理什么时候再该上台。   一位女士,40几快近50的年龄,纯黑头发及眼珠,她是管帐的。每一张酒单带了现钞送到她那里,都要经过她贪婪的鸟眼一瞥。她快速来到我桌前。她说:“晚上好。”   “哈罗。”我说。   “你看起来寂寞极了。”   “你看对了。”   “有空吗?”   “空得不得了。”   她笑了:“我来给你安排。”   她的安排是把拇指一翘,把头向我的位置一斜。不知那里立即出现一位栗色头发,化妆过度的小姐,移向我对面空位置上坐下。“哈罗”她说:“今晚好不好?”   “不错。”我说:“要来杯酒吗?”   她点点头。   侍者的出现更是藏在桌下一样的快速。她点头,头还没抬起来,侍者已经等候在桌旁。   “威士忌,不加东西。”她说。   “姜汁麦酒。”我说。,   侍者离开。女郎把手肘支在桌上,双手手指互相叉起,把下巴放在手指上,给我看饱她美丽的大眼睛,她说:“我的名字叫卡门。”   “我叫唐诺。”   “住在这里?”   “过路而已。我每3、4个月来这里一次。”   “喔。”   侍者用威士忌杯给她送来一杯‘红茶’,给我一杯加了冰块及姜汁的麦酒,一张酒单1元2角5 分。我数出白莎的心痛钱1元5角,打发他走路,对卡门说:“祝贺我们初会。”   “希望能使你快乐。”她一下把冷茶倒下肚去,伸手去拿她面前的一杯冰水,好像那玩意儿真的很凶似的。喝了两口,她说:“老天,我是不该喝酒的,喝多了会糊天糊地。”   “怎么个糊天湖地法?”   她痴痴地格格笑着道:“相当的乱来,你没有来过这里,是吗?”   “只来过一次。”我说:“上一次来这个城市的时候——喔,那次真好玩。”   她把眉毛抬起。   “一个叫做爱莲的小姐。”我说:“今天我没有见到她来呀。”   她眼睛蒙上一层雾,立即她脸无表情地说:“你认识爱莲?”   “嗯哼。”   她又看了我一下,自桌上凑过来离我近一点,她说:“好了,老兄,把她忘了吧。”   “为什么?”我说。   她向房间后面斜着头隐隐表示了一下。“两个便衣人员,”她轻声说:“正在一个个客人追问,什么人对爱莲熟一点。”   “为什么?”我问。   “今天下午什么人把她做掉了。”   我踮起屁股。“今天下午?”   “就是。别紧张!唐诺!不要大声广播,我是为你好。”   我想了一下,偷偷自口袋中掏出一张5 元的钞票。我说:“宝贝,谢了。把手伸到桌子底下去,我有东西给你。”   我在桌下摸到她的手,她把 5元轻轻地抽了过去。卡门把肩头沉下去几乎和桌面平行了。我知道她在把钞票塞进丝袜里去。   “谢谢你。我有个太太在旧金山,我不能被他们问东问西。”   “就为了这种情况,才先告诉你。”她说:“爱莲是个好孩子。真惋惜。也许她骗了什么人,别人不高兴了。”   “怎么回事?”   她说:“有人进了她的公寓,在她脖子上搁了一条绳子,把她勒死了。”   “怎么能这样对付一个女生呢?”   她有感地说:“有多少人这样怜香惜玉的?你且想想:男人心态怎样的,他们想从女人那里得到的是什么。他们都是什么用心?”她耸耸肩,把红唇扭成一个勉强的微笑。“不说了这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她说:“快乐起来.你是来找乐子的。”   我说:“这就对了,你自己不高兴也对身体不好。”   “这里不容你不高兴。笑容一定要放在前面,来这里的男人和这里的女人都爱把青春乱掷。谁管谁家里小孩在咳嗽,发高烧或小孩在等奶粉吃。愁,愁有什么用。”   “你有小孩?”我问。   一时她眼湿了,她眨眨眼把泪水眨回去。她说:“老天,换一个主题吧!你使我假睫毛都湿掉了——再来一杯如何?不,等一下。别来酒。你已经偷着给我不少了,我饶了你吧。”   “该买就买吧,那侍者在看我们这边。”   “就让他去看。”她说:“我们的规矩是20分钟敲客人一杯酒。越多当然越好。”   “你们收取佣金?”   “当然。”   “喝的是什么?”   她生气了。“威士忌。”她说:“别听别人乱说话。”   “你也表演?”我问。   “有。唱唱歌,也跳些踢蹋舞。”   “那个眼睛怪怪的是谁?”我问。   她笑道:“那是陶拉。新领班。以前你来的时候领班叫芙乐。对吗?”   我点点头。   卡门说:“陶拉够刺激。但是千万别以为她不称职。她的头背后长着眼睛的。她对这里这一套什么都懂。她是专家。”   “芙乐怎么啦?”我问。   “不知道。就是走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和老板搞不好。陶拉才来了一个星期,但一切已经就绪了。老兄,你不是来这里谈我,谈我的困难或谈这里生意好不好的。我们跳支舞怎么样?”   我点点头。音乐这时候已转成交际舞曲。原本的脱衣舞台已经有很多人上去跳舞。卡门紧贴着我,头稍稍抬高,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带有笑容,整个舞程保持这种姿态。尽管卡门的小孩可能在家里咳嗽发高烧,她的舞步仍是纯熟,热情的。   我什么话也不说;不去打扰她的思路。   音乐终于暂停,我们回到坐位。我对卡门说:“那个侍者又在看我们了。我看你应该再拿些喝酒的佣金了。”   “谢了”她说。   我向侍者点点头,他加快来到我前面。“再来一杯。”我说。当他把空杯子收走后,我向卡门道:“爱莲怎么啦,你对她清楚吗?”   她摇摇头。   “她告诉过我她在南部有些亲戚。我忘了南部那一个城市。”我说。   “绝不在本州的南部,她是东面来的。”   “结过婚吗?”我问。   “好像没有。”   “有固定的男朋友吗?”   “老天,我怎么会知道。”她突然警觉地集中视力看向我。“你讲话像浑蛋的私家侦探。我怎么会知道她的事?我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呀?”她说。   我说:“别忘了,我上次和她在一起十分愉快。”   她看着我道:“你不该如此的。你不该对一个吧女动真情的。倒不是我们吧女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但是我们生活本来是靠吸男人血的。你有家庭,太太。   “做人真奇怪,你有太太,可是你坐在这里喝酒找女人。我在这种下流地方工作,但是要负担一个丈夫,一个小孩和一大堆家庭工作。”   “丈夫,”我说:“他该有他养家的责任呀。”   她苦笑道:“养我和我5岁的拖油瓶女儿?你别开玩笑了。”   “5岁了?”我做出好奇状。   “没错。现在你知道了。你看爱莲。她才几岁,她也是父母生的——我不该谈这些的。不过——也不是我开的头。假如你感到寂寞,你该多喝点酒,喝醉也不错。你想玩,你就向我献殷勤。千万别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我会被迫疯的。”   “OK,卡门。”我说。   侍者把酒送来。   “便衣找你谈过吗?”我问。   “谈过吗?”她说;“他们把我从里到外翻了好多次!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他们。你看我们,我们是拆帐制的。每一个晚上,我至少要应付十几台才能赚到生活费用。偶然有人喜欢我,会猛买酒给我喝。结帐时他们也会把找回的零票推给我做小费。那已是不太好求的事了。   “这里女孩子有10个以上。每个人都靠这种制度过活。爱莲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我怎么会知道她和什么男人鬼混。我自己有自己的困难。你等一下,我有个电话要打。唐诺,你不见怪吧?”   “没关系。”我说。   她走去电话亭打电话。没多久她就回来,她说:“小孩好多了。咳嗽也没有再厉害起来。”   “会没有事的。”我说:“孩子什么理由都没有也会发烧的,你不必太耽心。   她点点头。“我知道,不过事到自己头上就比较紧张。”   “对她的前途有什么计划吗?”   她苦笑道:“我担心她前途?我自己的前途尚搞不清楚呢。”   我说:“我再问一个有关爱莲的问题。有一个灰眼珠,黑头发,很大个子,一身肌肉的,对她控制得很严的,是什么人?那个人面颊上有一颗痣。她说任何时间我来这里,假如看到这样一个人在里面,可千万不要和她接近,叫我另外随便挑个这里的吧——”   她眼睛瞪视着我,迷惑得有如一只小鸟见到一条蛇。慢慢地她把椅子退后。她极小声极小声地说:“你连这件事也知道。老哥,你未免知道太多了一点吧。”   我说:“不是的。老实说我——”   “而我还在一点警觉也没有。”她说:“我自认为见到条子,自己一眼就可以认出来的。”   “千万别误会,卡门。“我说:“我不是条子。”   她不断看我,好像我是水族馆里一条罕见的怪鱼。过了一下,她说:“我也不相信你是条子。就算你不是——对不起。我马上回来。”   她站起来走进盥洗室。我看到她向女领班比了一个手势。不到1 分钟领班也走进盥洗室去。过了一下那领班出来和男的经理说话。1 分钟后经理漫不经心地随便向我走来。   他走到我桌前,看一下桌上两只空杯子和卡门坐过的空位置。“有人照顾你吗?”他问。   “有了。”我说。   他站在桌前,看向我。“是这里的一位小姐吗?”   “是呀。”   “她跑掉了。”   “没有,她去搽粉。”   “走了很久了吗?”   “不太久。”   他说:“我总是得看住这些小姐。她们——你知道——我以为你坐在这里很久了。”   “是很久了。”   “我是说单独一个人在这里。”   我没有答腔。   他说:“我在这里,就是要我们客人得到最大的实惠。我们小心起见,先看看你的皮包和手表在不在。”   “都在。”我说。   他站着把眼皮垂下看我。他是个黑发,矫健活泼型的男人。养着修剪整齐的小胡子。他穿着双排扣发西装,比我高不了太多,长长的手指。手长得很好看。他说:“请你再确定一下。”   “错不了。”   他犹豫一下道。“我有点不认识你。”他说:“你不是这里的常客。”   “以前来过。”   “什么时候?”   “喔,2、3个月之前。”   “有过二位小姐接待你?”他问。   “有。”   “你不记得她名字了吧?”   “不记得。”   “今晚上在这里的是卡门,是吗?”   “是的。”   他拉过一只椅子坐下来,他说:“很好的女孩子——我指卡门。我的名字叫温普。”他把手伸过桌子。   我和他握手,我说:“我叫唐诺。”   他微笑:“是的,是的。欢迎光临,唐诺。我姓巴;我朋友都叫我小巴。再来一杯如何?这一杯招待。”   我说:“那敢情好。”   他向侍者示意道:“替这位先生把酒杯加满。给我一杯纯威士忌。唐诺,这里招呼你不好不好?”   “很好,很好。”   他说:“我这个酒廊尽量附合这里的法令,但是到这里来的客人期望刺激,我们尽量要满足他们,要两方平衡也确是不容易的。我要靠客人谅解和替我们宣传。”   “一定的。”   “你说来过是多久以前来着?”   “2、3个月以前。”   “我欢迎来过的朋友再来。当然欢迎来得更勤的客人。”   “我住在旧金山。”我说:“出差才来。   “喔!这样的。”他说:“你是做那一行发财的?”   “办公室保险箱。”我说。   他想了一下在桌上用手指并着轻拍一下。“老天,”他说:“真是巧合。我办公室那只老爷保险箱是已经太老连公司都倒了的。我们现钞出入也很大,我早就想换只新的了。和客人做生意才是最愉快的事了。”   “谢谢你。”   他说:“我的办公室在2 楼。那后面帐台的背后有一个楼梯可以上楼。你能不能上去看一下那只保险箱?”   我说:“卡门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喔!我来传话给卡门好了。”   “不,我办事要我自己来办。我十分钟后上来好吗?我要先把卡门的电话号码拿到才行。”   “我可以把她电话号码给你的。”他说:“而且还可以在你打电话的时候,一定让她在电话旁等你打过来。”   “谢了,但是我仍旧希望用自己的方法来办——有情调,你知道的。”   侍者把酒拿来。我拿起酒来说:“干杯。”不过我没有真干,只是在杯上稍饮了一点。”   他想了一下,把椅子后推,把手又伸出来。“好吧,我十分钟之后在楼上等你。你走楼梯上去。右面第一间办公室,你自己进来好了。”   “谢了。我会去的。”   他的手指细长有力。他的微笑和霍可亲。他说:“假如和卡门有什么困难,找我就是。”   “谢了,不会有困难的。”   “那就好,唐诺,等会儿见。”   他开始走开,走了三步,用脚跟转回身来,他说:“我要一只复杂的保险箱,好的一种。我准备用2000元买一只像样的,应该够了吧。”   “差不多。”我说。   “那就好。你上来看我,我给你看保险箱。我希望旧的作些价卖给你。不过那是只老东西。我不会要你多钱的。我是合理的人。”   “那可以。”   他走过去,走向那女领班,走向后面帐台,推开一扇门,上去。   我站起来慢步向后走向厨房。一位侍者说:“洗手间在那面左边。”   我说:“谢谢。”仍照直走进了厨房。一位黑人厨师抬头看我。我说:“朋友,我老婆从前面进来了。有后门吗?”   “你不是想逃帐吧?”   “给你20元说明不是逃帐。”   他把钞票放进口袋,“这里。”他说。   我跟了他经过一条狭窄的走道和一个有恶臭的厕所门口,走出一扇挂了只有工人才能进出的门。门外是排满垃圾筒的后门小巷。   我对他说:“我不说,你不说,就没人知道这件事。”   “我已经忘记了。”他说。   我走过巷子进入大街,走去我停车的地方。   第七章   午夜开车进入圣卡洛塔倒也不是坏事。夜晚气候清凉,我把车停在一家24小时开门的餐厅门前、自己进去喝杯热的巧克力。在餐厅的电话亭我打电话给蒙医生的家里。   电话响了十数下,一个半醒的女人声音道:“哈罗。”   “蒙医生公馆吗?”   “是的。”   “我有急事一定要立即和蒙医生讲话。”   “有没试过他办公室?”   “办公室?”我奇怪地问。   “是的,我想你可以在办公室找到他。在不到12点时,他从办公室打过电话给我,到现在还没回来。”   “抱歉打扰你了。”我说:“我根本没有考虑他可能在办公室。”   女人已经睡意全消。她说:“没关系,我懂得。你要不要留个话,万一你在办公室找不到他的话。”   “告诉他万一我在办公室找不到他,我在15分钟之后会打电话到家里再找他。”我说:“真是谢谢你了。”   “没关系。”她又说。   我挂上电话,开车来到蒙医生诊所。假如我是一个病人,蒙太太的声音和态度,会使我成为他们终身的病人。   大楼上尚有灯光,电梯停在自动位置。我压了去蒙医生诊所那一楼后,电梯自动上去。我在走道上走过去的时候诊所里没声音传出来。但是诊所磨砂玻璃门上有灯光射出。   我试试大门。门是锁着的。我敲了好多次,然后听到门里另有一扇门打开及关闭。我听到脚步声自里面走过来,门被打开,蒙医生站在我前面。惊奇,狼狈之情出现在他脸上。内侧办公室的门紧紧的关在那里。   我说:“医生,抱歉打扰你了。不过出了一件十分意外而严重的事,我不得不来一次。”   他自肩上看窗下自己私人办公室关着的门,有点手足无措。   我说:“没有关系我们就在这里谈好了。”我向前走一步,低下声音来说道:“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你知道了吗?”   他犹豫一下,转身道:“我看你进来再说吧。”   他走向他私人办公室门口,转动门球把门开条缝。   我看他办公室的灯是亮着的。他说;“请吧。”   我走过去把门打开。   柯白莎坐在近窗一只大椅子里。她抬头看我,她脸上现出惊讶。   我说:“你!”   蒙医生随我进来,把门在身后关上。   白莎说:“不错,不错,唐诺,你还真能乱钻。”   “你在这里多久啦?”我问。   蒙医生走过来坐进他自己桌后的位置。“一团糟,”他说:“真是一团糟。”   我把眼睛注视自莎。“你告诉了他多少?”我问。   “我把情况解释给他听。”   我说:“好吧,大家先等一等,”我在这办公室转,看看挂图后面摸摸办公桌下面,查查书架。   蒙医生问:“你在看什——”   我把手指竖在唇上以示禁声,一面走向墙去。   柯白莎知道了我的意思,倒抽一口气道:“老天,唐诺!”   我在完全查看这个办公室前一句话也不说。我说:“目前虽然我看不到有,但并不表示没有。这件事你们特别要小心。”我指向电话。   蒙医生本想站起来,突然坐回下去。他对这种突发事件特别没有适应能力。我问白莎:“生意谈好了没有。”   “是的。”她说:然后加上笑容又说。“对我们言来目前很满意,唐诺。”   “要说的都说完了是吗?”   “是的。”   “好吧,”我说:“我们该走了。”   蒙医生说:“我看我对你们还是不太了解。”   “医生,我在十分钟之后还会回到这里来。”我说:“就麻烦你等我一下。”   “为什么——可以,我可以等。”   我向白莎点点头。   她奇怪地看向我,站将起来,伸只手给蒙医生,她说:“别担心,一切会好转的。”   “我倒希望也有你的信心。”   “没关系的,我们会处理的,交给我们好了。”   我对蒙医生说:“等15分钟唤。”带了柯白莎就向走道走。在走道中两个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在电梯中我问:“你是怎么来的?”   “租了辆车外带驾驶。”   “我们在公司车里谈谈。就在楼下。”   我们出门,在静寂无人的人行道上走过。她把肥臀往公司车可怜的车座上一坐,弹簧发出嘎嘎的挤压声。我点火把车开,向前2、3个街口,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吃店,把车停在门口,以免吸引大多的注意。   “你告诉了他些什么?”我问。   “足够使他了解我们已经控制全局。”   我问:“你把你租来的车子留在什么地方?”   “在下一条街的街中。”她说:“驾驶也在那里等。我叫他别在办公室前门等的。”   我又把公司车点火。   “你不是要谈一谈吗,唐诺?”她问。   “目前已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说:“有点炒完蛋了。”   “什么东西炒完蛋了?”   “我去本来准备告诉他有一个证人看到一个男人离开那公寓房间。我本来不想告诉他这个男人是什么人。他自己一定会知道这是什么人的。”   “既然他会知道,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我们知道了呢?”   “有法律上的不同”我说。“我们在不知道情况下帮助他,而我们是私家侦探。他自然不必趴在地上告诉我们一切。但如果我们知道了,我们就是事后共犯。就这一点差别。我想你现在已经听到他的故事了。”   “是的,”她说“他特地去看她。他想知道谁派她去的,她发现了什么,想看看能不能买通她。”   “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问。   “他是这么说的。”   “好吧,”我对白莎说。“这是你的车子,你自己开回去。本来我在早上7 点半有一个约会吃早餐,我赶不上了。她现在在我的房屋出租公寓。第32号房。你带她去吃早餐。拖她一点时间。叫她放弃那间住的房间,你替她随便在那里找个公寓住。照目前情况看来,她住在我那地方非常不要。”   慢慢地,自以为是的心态自白莎身上溜走。她带点害怕地说:“唐诺,你得和我一起回去。一定要一起回去。我控制不住那女孩子。她对你有情。你说什么她都肯干,而我不能——老天,唐诺,我真的不懂我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糊涂。”   “你现在明白这局势了,是吗?”我问。   “现在我明白了。”她说。   “我在这里还有事做。”   “什么事?”   我猛摇头。我说:“解释给你听没什么好处。你知道越多,就讲得越多。讲得越多就使我们更变成事后共犯。其实,一开始什么都不给你知道,会比现在好得多。我也曾经试过,但是你坚持要算你一份。”   她说:“唐诺,他很有钱。我拿了他一张支票,3O00元!”   “我不在乎你拿的支票是多少,”我说:“你有麻烦了。万一房间里有录音,你就死定了。把你和他的谈话录音带上法庭给陪审团听。你就会知道,执照马上会吊销、人立即会被关起来。我可不陪你。你自找的。”   我可以看到她怕了。她说:“唐诺,跟我上一起回去。今晚这里还有什么事可以做?把公司车留下。你跟我一起回去。那辆车又温暖,又舒适。早上你陪丽恩去吃早餐。你替她找一个好一点,安静一点的公寓住。”   我说:“不行。替她找一个公寓,又在另一个地方找一间旅社房间。她每天一次去旅馆房间拿信件及听消息,其他时间她留在公寓里。”   “为什么?”白莎问。   我说:“她不能太容易随找随到。你自己也该想得到。在这城里恶例与贪污已经有既定的体系。蒙医生不会受贿。他一定要参选市长。万一他当选他要革新政治,扫荡邪恶。许多人不欢迎他。其中有人在警方。他们要把这件丑闻案挖出来,用两种方法中任何一种来处理——叫他不参选,也可以在参选中途迫他退出。或者在他当选后用作紧箍咒迫他就范。这件事,他们偷偷摸摸地干已经2 个月了。然后他一下子走进谋杀案里去了。他不敢报警,因为有人会问他跑到一个夜总会女侍家里去干什么。他想得到她去橡景的事会被查出来的。他知道当地警方会把这件凶案罗织到他身上去的。他一定得溜掉。不巧的是,在走道上他被丽恩看到了。那是他倒霉。我们的工作是要警方想不到这件案子和圣卡洛塔搭上线,我们不能让邓丽思见到蒙医生。”   “这不会很困难。”白莎说。   我大笑。“还记得那个揍了我又把我赶出橡景的大个子吗?”   “他怎么啦?”她问。   我说:“他的名字叫海约翰。他是哈爱莲的特别男朋友。他和那个蓝洞经理是老友。他是圣卡洛塔便衣队的队长。你再研究一下。”   当她在研究那一点点消息时,我打开公司车车门。我说:“OK,这是你的车。开车吧,别忘了带丽恩去吃早餐。另外还有件事。我告诉那女孩子要装傻,她做得很好,因为她知道这样对她有利。不过千万别被骗。她是乡下人,但她一点也不傻。她真是好女孩子。”   柯白莎把她左手放在我右臂上。“听我说,跟我一起回去。白莎现在需要你。”   我说:“现在开始,随时都可能有警车上面的照明灯来看一看我们是什么人。你认为合适吗?”   白莎说:“老天,不可以。”   她一下爬出公司车,有如车子已着火。她租来车子的司机把车开过来。自己自驾驶盘后走出来,绕过来替白莎把后车门打开。她给我最后请求的一眼,爬进租来的车去。她缩下坐位去,一时我看她既不巨大,也不强硬,也不是那么不服输。她看来是个累极了的80几岁肥女人。   我发动公司车,把车停在蒙医生办公室对面路旁,自己又走上去。   他在等我。   我说:“你知道太多了。我们也知道得太多了。我要和你谈谈,但是我不希望和你在这里谈。我们用你的车出去兜兜风。”   他一言不发把灯熄去,关上办公室门,和我一起乘电梯下来。他的车就停在大楼的前面。   “我们到底要去那里。”他用一贯小心的语气问。   “去我们能说话的地方。要是一个不让人看见的地方。”   他很紧张,他说:“这里有几部警方无线电车,专查停在路边的汽车。”   “那就不要停车好了。”   “我不会一面开车一面讲话。”   “去你家如何?”我问。   他说:“那边谈话最好。”   “那就去你家,不会太打扰你太太吧?”   “没关系,没关系。不要紧的。可以去的。”他像放心了似的回答。   “你太太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那么糟?”我问。   “她什么都知道。”   我说:“千万别以为我乘机打听你的私事,我想知道你太太的名字是不是薇安?”   他说:“是的。”   两个人离此各不开口。他开车上主街,左转,爬一个坡,进入一个高级住宅社区,这里很多房子都是西班牙式的——白色发泥墙和红色屋顶,强烈地比照出青色的短灌木丛围篱,在街灯不足的亮光下灌木丛几乎变成了黑色。   就在我们车子转入车道,要开进灰泥墙建筑的车库时,街灯熄了。蒙医生把车灯熄掉,把引擎也熄了,他说:“好了,我们到了。”   我离开车子。蒙医生带路到开向一排楼梯的门。上面仍是一道门,我们开门进入通道。我在电话中听到过的女人声音说道:“查利,是你吗?”   “是的。”他说:“我带了一个人回来。”   她说:“有个人打电话来,他说——”   “我知道,我把他带回来了。”蒙医生说:“赖先生,这里来好吗?”   他带我到一间居住室。家具价格昂贵,但没有暴发气息。窗帘,地毯,装饰,颜色配合得得体安静。   那女人声音说:“查礼,我先和你说几句话好吗?”   蒙医生向我致歉,自己回到走道,走向上楼的楼梯。我可以听到低声的说话声。他们谈了4、5分钟。然后我听到她在要求蒙医生什么。她请求了不少次。他的回答简短,十分客气,但是坚决的反对。   步履声又自楼梯下来,这次是两个人下来。女人进房间来的时候我站了起来。蒙医生在她后面半步。他说:“亲爱的,我来介绍赖先生。赖先生,这是内人蒙太太。”   “太太’两个字讲得有点强调。   她保护自己的身材十分见效。她应该40出头了,但是行动非常轻巧。栗色的眼珠稳定而坦诚。我鞠躬道:“蒙太太,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她走向我伸出一只手来。她穿了件深蓝色家居服,配合她肤色十分得体,也遮掩了部分身材。一定是我的电话使她不安。起床,穿好衣服。我敢打赌,我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是已经睡着了的。   她说:“你请坐,赖先生。”   我坐下。   她和蒙医生自己也坐了下来:蒙医生显得很神经。   蒙太太说:“赖先生,我知道你是个侦探。”   “没错。”   她的音调调节得很好,说来也好像并不费力。她全身并没有任何紧张的样子。蒙医生说话给人的想法是字字小心,只怕不小心讲错了话。她的一身充满了女人应有的安静之美,而且自信心十足。   她对她丈夫说:“查礼,给我一支纸烟。”然后对我说:“你不必考虑你的说词,赖先生,我一切都明白。”   我说:“好吧,我们可以谈一谈。”   蒙医生给她一支烟,又给她点火。“赖,要不要来一支?”   我点头。   蒙医生把火柴摇熄,给我一支烟自己拿一支,用同一根火柴把两个人的烟点着。他向她说:“柯太太曾经到我办公室,赖先生没有和她同来。他后来——”   “自己来的。”我替他结束。   蒙医生颔首。   那女人以欣慰的眼光看向我。她说:“赖先生,你来说。”   我对蒙医生说:“我认为柯白莎是一个人在说话。”   他又颔首。   我说:“柯白莎要使你了解你的处境危险,所以要你更多的钱,是吗?”   “这——”他说:“可以这样讲。”   “好,”我说:“这是她的工作。这一段已经结束了。我的任务是真正的工作。公司分工,要把你自泥浆中拉出来的是我。我要你说真话。”   “你要我说什么?”   “我要知道你已陷到多深了。我要知道我自己面对什么?”   他向他太太看一眼。   她说;“我是果薇安。我们没有小孩。我们没有合法地结婚。不过真的10年前在墨西哥举行过婚礼。”   我对蒙医生说:“把离婚的事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全部。”我说。   他把指尖兜在一起,他说;“开始的时候,是我的太太林太太被卷入战时社会关系改变热情的漩涡,这种改变把传统完全打垮。那时就有了战时新娘,战时婴儿……”   我把手伸出,手拿对着他,给他一个交通信号使他停止。我对那女士说:“看来该由你来说。”   她极容易,很自然的说道:“我是林医生的诊所护土。我爱上了他,他根本无所觉。我决心不使他知道。我心甘情愿让亚梅——林太太——有太太之名,更有太太之实。我自己只要一点小的安慰——我能在他身边工作,暗暗的在心中爱他。永远居于局后。”   蒙医生暗暗地颔首。   “我要为他服务。他要帮忙的地方有我在。我又年轻又痴心。我现在完全明白了,但21年前我自己不明白。橡景当时正日益繁荣,当时各方都有阵痛。外界新人不断投入。钱多得没到脚踝。正如查利说的是个热情的漩涡。亚美可真是全神投入了。她开始嗜酒,并成了年轻一代的领袖。那时的典型是前所未有的,以后也没有了。所谓空前绝后、社会上以喝酒,打骂,喧闹为习常。查礼不喜欢这一套。亚美乐此不倦。”   “亚美开始不正常交游。医生不知道,但他已厌倦她的作风。他告诉她他要离婚。她同意,不过要他以精神虐待为理由才行。他递了状。亚美的做法很卑鄙。她一向如此。她等我为医生有事出差去旧金山的时候,递了一状说我是共同被告,显然她认为用这个方法,医生必需把他所有财产都交给她才行。如此她自己可以带了钱去和她当时相好的男人去结婚。”   “有这样个男人吗?是谁?”我问。   她看向医生征求同意。   他点点头。   她说。“邓司迪,主编橡景舌锋报的年轻小伙子。”   我露出惊讶之色,问她道:“他现在仍在主编吗?”   “应该是吧,不会错的。橡景的事我们不管太久了。我相信他仍在。最后一次消息,他的侄女在帮他办这个报。”   蒙医生又说:“就是那个侄女她在公寓房子走道上,面对面见到我的。”   我把烟灰掸入烟灰缸,我说:“说下去。”   “那个时候,”蒙太太稍带回忆的苦情,平静地说道:“我自己也没有什么主意,查礼也不知道我对他的心意。其实亚美也已不是真正的亚美。她的气质,她的不合理生活方式,大量的酒,都使她自己迷失。”   “当她把我也算计在内提出诉讼时,查礼急急到旧金山解释。我立即知道他的情况糟极了。橡景终究是小地方,一定谣言满天飞了。正希望林太太离婚的人是报纸的发言人,只要这件案子中对查礼不利的部分,或是扭曲后对查利不利的,他都大登特登。查礼匆匆去旧金山自然是最错误的行动。我们本该回橡景去好好地打一场指控对方污蔑事实的官司,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发生——”她渐渐地不能发声了。   蒙医生简单地说:“我发现了一件事。当亚美纵情在声色犬马的时候,我对她产生了厌恶,事实上心中爱上了薇安。我是到了旧金山才自己发现这事实的。自此之后、我自然不能回去,把她拖进这一堆烂泥巴里去任由人来指责——那时我们两人深深互爱。我们但求能在一起。我们尚年轻,我们可以重新再来过。也许我当时年幼不懂事,但是据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打电话给亚美,问她到底想要什么。她的回答极为简单。她要我所有的一切。她还我自由,只要我自己扫地出门。将来我重起炉灶,她都不管我。我当时有些旅行支票,几千元私房钱,她不知道的。我留下些钱本来为的是橡景发展太快了,怕有一天不景气会发生。”   “此后又如何?”我问。   他说:“这些事实也许包括了一切了。我相信了她的话。她说她会办好离婚。她同意我改名再开始,在离婚确定后我能和薇安结婚。我也接受了她一切条件。”   “你知道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我问。   “不知道,”他说:“我知道亚美和司迪发生了争执,她离开了橡景,从此失踪。”   “你自己为什么不在别的地方不声不响办这件离婚案呢。”   “她找到了我,”他说:“我收到一封她的信,她说永不会让我和薇安过正式的夫妻生活,只要我想结婚,她会立即出面干涉。我如果想办离婚,她会出面制造纠纷——到那个时候,由于我在这里已造成和薇安的同居关系,麻烦就大了,她更予取予求了——何况在这里又将是丑闻。”   “她是知道你在哪里的?”   “当然。”   “看来你是应该不顾一切,一定要办要离婚以便再婚的。”   “我不能呀,赖先生。在那个时候,我在这里高级居民当中的保守份子中已经受到尊敬,有些声望了。万一给人知道我们住在一起而没有经过正常的结婚仪式,一切都完了。”   “此后又如何?”我问。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说:“我们不再有她信息。我想知道她在哪里,没有办法知道。我想像要不是她死了,就是她办妥了离婚又再嫁了。一过十年,我和薇安偷偷去了趟墨西哥结了婚。我认为这次结婚仪式在必要时可以多少给她一些保障。”   “好了。”我说:“说说这件事的政治背景吧。”   蒙医生说:“这个城是个充满希望的好地方。但我们的警察风纪极坏。市政腐败到极点。我们很富,生意好做,旅客非常多。来到这里的旅游者都吃各种制度的亏。市民已经不肯再忍受了。大家想清除这些坏官。我自己也有些心愿。所以联络了好几个民众的团体。他们支持我来竞选市长。我认为这件丑闻案已经过去了,我就同意参选了。”   “此后又如何况。”   “突然晴天霹雳,我收到她一封信。情中言到除非我肯和她妥协,否则休想参选。她说事情到最后关头,她会出面把我一切都破坏殆尽。她会控告我遗弃。说我不管原配糟糠的死活——虽然我根本并没有如此做。我已经把我自己——”   “查利,”蒙太太插嘴道:“一再的重述已经说过了的,对这件事无济于事的。赖先生要的是事实。”   “事实么,就是她写了这封信。”他说。   “她有条件吗?”我问。   “她没有提条件。”   我一面抽这支烟的最后几口,一面仔细在想,等我把烟弄熄掉,我说……“她有没有留下你可以找她的地址?”   “没有。”   “目的是什么呢?”   “第一,她要我退出竞选。”   “你没有退出?”   “没有。”   “为什么?”   “来不及退出了。”他说:“就在快接到她的信之前,支持对方的地方报纸开始一连串地发表文章,暗示已经有人在调查我的过去。我的朋友坚持要我控告这家报纸,把我投入了非常矛盾的局面。”   “对这封信,”我说:“你能绝对相信是你以前太太亲自的手笔吗?”   “没错。”我说:“当然是有一些改变的地方,这也是正常的。20年了,一个人的笔迹自然有些改变的。不过没有问题,是她的笔迹。我自己也曾经仔细对过她的笔迹。”   “这些信,都在哪里?”我问。   “都在这里。”他说。   “我要这些信。”我说。   他看向他太太。她点点头。他站起来说道:“要请你等几分钟。我告退一下。”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慢慢爬上楼梯、我转向蒙太太。她一直瞪着我在看我。   “你能帮什么忙?”她问。   “我还不知道。”我说:“我们会尽一切努力的。”   “尽力也不见得有用。”   “你说得对。”我承认。   “假如我自这局面里消失,”她问;“会不会好一点?”   我沉思了一下,我说:“一点好处也没有。”   “继续并肩作战?”   “是的。”   她说:“我已经不在乎自己怎么样了。但是这件事对查礼言来关系太大了。”   “我也知道。”   “当然,”她说:“目前全民是不知道真相,我们把真相公布,有感情的民众……”   “提也甭提,”我说:“目前的问题不是感情作用,不是丑闻案件,不是婚外情。他所面对的是谋杀案。”   “我懂了。”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说;“据我知道,哈爱莲是被一个叫海约翰的人送到橡景去的”   她两眼空空没有特别表情。她说:“你是说刑事组的海警官?”   “是的。”   “凭什么有这种想法?”   “他自己也到过橡景,还揍过我,把我赶出城去。”   “为什么?”   我说:“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假如我能想透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也许我们就有了对付他的武器了。”   她皱眉想着,“这件事对查利太不公平了。他热诚为公,目前是用他的工作态度在抑制自己,以后会发生什么,我真的无可预计。”   我说:“你也不必太担忧,把这件事交给我好了。”   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蒙医生带了两封信进来。其中一封是21年前写在旧金山毕克莫旅社的信约上。另一封信是两周之前寄自洛杉矶的。显然两信出自同一人手笔。   我说:“医生,那个时候,你有没有试着和她在毕克莫旅社联络。”   “有。”他说:“我写过一封回信。信退了回来,说是没有这样一个人住过店。”   我详细地研究了一下那封信。我问:“她娘家姓什么?”   “赛,赛亚美。”   “还有父母活着吗?”   “没有,连亲戚都没有。是东部一位姨母把她带大的。17岁时她姨母也死了。自此之后,世上她再也没有亲戚了。”   “我想在这第一封信之后,你也没有真正的想找她。”   “我没请侦探去找她。”他说:“假如这是你想要的回答。我向信纸上的旅社去信。当信退回来的时候,我想她只是用这旅社的信纸写信而已。她原意也不希望我找到她。”   “在那个时候,”我说:“她并没有理由要躲躲藏藏。事情的主控权在她,她是始终知道的。她也不想再来分你的钱。她只是不让薇安安稳地成为正式的蒙太太。”   “那么她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她?”他问。   我研究他问的这个问题,我说:“因为她自身有缺点在,她在做的事假如被你知道,主控权就失掉了。给你抓住小辫子了。我们侦查的目的,也就在这里。”   蒙太太立即有了希望,她说:“查礼,他可能是对的。”   蒙医生说:“我相信她什么都做得出来。她后来非常自私又神经。她希望别人都顺着她。没有男人服侍她,她也不会快乐的。她要有动作,她要不寻常。她——”   “我懂这一类的女人。”我说:“我们不谈这个。”   “她自私,诡计多端,心理不平衡。”他说:“你不能相信她一点点,否则就上死了她的当。”   我站起来。我说。“两封信交给我。这里有没有夜车可以去旧金山的。”   “这时候已经没有了。”他说。   “公路巴士呢?”我问。   “应该还有一班。”   “我已经开了一天车了。”我说:“信可以拿走。”   “不会弄丢吧?”   “不会。”   蒙太太走过来,以充满信心的神情在握手时压了我一下。“你带来的是坏消息,”她说:“但是我对你有信心。你在办案时不要考虑我的因素。我要你保护蒙医生。我已经终身无憾了。婚姻那比得上真正的互相爱护。我心中一直感到我已经和医生正式结婚。即使今后有丑闻,我们互相拥有过。赖先生,那件谋杀案……你一定要办好它,放在第一优先。”   “是的。”我说:“第一优先。”   第八章   到了星期六的下午相当晚,我才在旧金山找到我想要的消息。我在找的女人曾经在一个海滩的夜游场所做过女侍应生。她确曾住过毕克莫旅社,不过用的是娘家原名赛亚美。到了星期天我找到了以前开那家游乐场所的“押到底”老雷。他得到这个别号,因为每次玩骰子游戏,他都大叫“押到底”,不被吃掉本金决不回收的。   老雷是标准的过气英勇人物。近年来添加了太多的肥肉,两鬓也都是白发了,目前他最爱好的是抽抽雪茄,喝点老酒,谈谈当年之勇了。   “你是年轻后辈,”他说:“你不知道旧金山是全世界第一大都市,什么巴黎,什么……都不能比。”   老雷坐在酒吧一角上,我用白莎给我的零用金供他喝酒。我想我要用计程车费来报帐,不过他已经有一点语焉不清了。   他又说:“并不是由于这儿大开四门欢迎所有人进来。是由于它容纳得下所有人送来。那是旧金山真正的精神。各人不管别人的事,因为他有自己的事要照拂。那是城市的态度,居民的态度。码头上都是船。和东方有很大的贸易。什么人也不会关心小眉小眼的事。大家都往大处着眼。   “现在的世界一切不同了,旧金山已不像从前。大街上天天警笛乱鸣,警车横冲直撞,别以为真有动乱,警察不过是在抓流莺而且。”   “你走进大的旅社,只要有门路,总有几间房间里面有扑克赌局。他们可不是赌小的天然金块,他们赌筹码,他即使赢了,总有人变成给你一张欠条。”   “你走到码头,一点也没有以前的气氛,原来的景物,原本的浪漫……都不见了——”   我说:“老雷,你的杯子空了——晦,酒保……来。”   酒保把他酒杯添满:老雷试饮一下:“顶不错的东西。”   “你在码头区开过一个人鱼酒吧是吗?”我问。   “当然,当然,那是好日子。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唐诺,赖唐诺。”   “喔,没有错。这样,赖,我告诉你,假如世界上每一人都像我一样,创造就业机会,给人工作,给人薪水,每个人就有钱出去玩。为了要玩就更努力工作。因为他有工作,就不会去设计别人,找不法的钱用。那些日子,正当可赚的钱满脚踝。每个肯工作的人都赚钱。现在不同罗!金钱不能流通。好像一钱如命,找钱用的人乱跑终日也找不到人有钱。知道有人有钱时,他们不去借——去抢。我现在想起人鱼酒吧时代……”   “你记性真好,”我说:“呀,我现在想起来了,有人说过,有个人鱼酒吧替你工作过的女人得到了100万的遗产?”   他惊奇地直起他的背。“100万?替我工作过的一个女人?”   “嗯,嗯。她是个女侍应生,就在人鱼酒吧。好像姓赛。”   “姓赛的!”他把两眼盯直地说:“老天,我有一个替我工作的女孩姓赛,但是她没有什么100 万,也没一毛遗产。至少我从来也没有听到过。姓赛的……赛。没信,那亚美是姓赛的,没错,赛亚美。”   “也许是在离开你之后才取到的遗产。”我说。   “那有可能。”他说。   “她现在在那里呢?你知道吗?”   “不知道。”   “有什么地方我可以找到她吗?”   “不知道。这些女孩到处跑,聚聚又散散。那个时候,整个城市以我这里女孩子最漂亮。拿今天来看,女孩子的腿都不美。也许腿型适合了时代,但是称不上美腿。这种现代化的腿不值男孩为她付钱。腿不但要美,还要有气质。我记得在我们那时候——”   “以前为你服务过的女人,你还有有联络的吗?”我问。   “没有了。”他说:“以前也实在太多了。来来去去。不过不久之前我还遇到过一个女孩子,叫做玛蒂的,她在1920年和我在一起。那时候她才是小娃儿。18、19岁吧,奇怪的是,一直到今天她也不见得有一点老的样子。”   “她在那里呢?”   “电影院卖票。真的很有格调。我仔细看她很久,我说;‘我看你很脸熟。你妈妈的名字是不是玛蒂?’她看我一下,她说:‘我是玛蒂。’当时我差点晕了。她结婚,她告诉我她有个10岁的孩子。当然那些戏院的售票票房灯光,都做得让售票小姐看来美丽一些。但是我告诉你,老兄呀——你说你姓什么来着?”   “赖,赖唐诺。”   “没错。我告诉你,赖。那个女孩看来一点点也没有老。就一像当初在我那里工作时一样。再说大腿吧——那才是真真的格调。老兄,要是我现在有玛蒂那种女人10个,再开一个当初那种人鱼酒吧——唉,也不会有用,时代不同了。这里不是玩这一手的地方了。现在的人只会算计别人的财物。大家都不肯到这种地方来花钱了。”   “你说的那家电影院在哪里?”我问。   “喔,就在市场街,双峰旅社下去2、3家。”   “她长成什么样的?”我问。   “就像图画一样美丽。”他说:“她的头发本来没有那么红。原本是近褐色的。她的皮肤有如水蜜桃加奶油。眼珠清蓝清蓝的。老天,那女孩看起来一副天真相。至于大腿嘛,老兄,你说你姓什么来着?”   “赖,赖唐诺。”   “是的,是的。我老了。老是忘记。不过你也姓得真怪。我现在记名字不像以前记得那么清楚。不过你这个人没有什么特点。记得以前,所有和我交往的人都有不同的特点。我……”   我看看手表。“我要赶火车。”我说:“能见到你真高兴。我离开的话你不会介意吧?一海,来人,给我帐单……老雷,你喝你自己的。你把酒喝完它。我抱歉我得走了。本来么,像你说的,人就是聚聚散散。”   他还在罗罗哆哆,我赶紧和他握手,匆匆出门。临出门回头一看,他又已经拖住了一个人,手中拿着我买给他的最后一杯酒,在说当初这个城市是如何的好。   电影院这时候是空闲时间。我把一张20元钞票推进拱形的窗口,把自己嘴巴尽可能接近窗口上小圆孔。   里面的女人高高坐在高脚凳上,左手分放一只零钱机,用故意裂开大大的嘴,笑着问我:“几张?先生。”我看她大概不到30岁的样子。   我说:“一张也不要。”   她愣了一下,笑容自脸上消失。“你是说一张?”她问。   “我说一张也不要。”   她把手自钞票上收回,脸又绷紧一些,“什么意思?”   “我要买足值20元的消息。”我说。   “哪一方面的?”   “有关以前你在渔人酒吧里工作时候的。”   她说:“我从来没有在什么酒吧工作过。”   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消息。”   “看来你和老雷是认识的。”她说:“老雷看来就是大嘴巴。我从来也没有在他的地方工作过,他以为我有,任谁到这里来,我总是敷衍着的。”   我用手指把20元的钞票轻轻地向前送又拉回来,一次又一次。“20元对你有用处吗?”   “当然有用——你要什么消息?”   “绝不会对你有伤害的。”我说:“有一个人,叫赛亚美。记得她吗?”   她把长长修剪过的手指伸过来,把尖尖有甲油染得红红的指甲尖点在那20元钞票上。她说:“记得。”   “记得有多清楚?”   “我对那时的她相当了解。”   “那时她住哪里?”   “当时住过毕克莫旅社。她和马富璐同住一个房间。姓马的女人当时是私酒集团的联络人。她们两个人感情最好。”   “赛亚美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已太久不见了。”   “赛亚美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她的过去?”   她点点头。   “怎么样?”   “不知那里的一个小城;她个人的进步快过那小城。她丈夫吃不住她,要和她离婚。她棋高一着,把所有财产都取了过来,远走高飞了。她身边可有不少钱。不过怎么来怎么去,又贴给什么男人了。”   “和那个男人结了婚吗?”   “我看不见得。”   “而你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马富璐如何?还有来往吗?”   “3年之前见过她一次。在街上见到她——在洛杉矶。”   “她在做什么?”   “什么夜总会的女待应生。”   “你有没有问她有关赛亚美的事?”   “没。”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法,使我可以找到赛亚美?她会得到一大票的钱——假如她有办法证明她和以前的丈夫从来没有真正地离成婚的话。”   她把眼睛眯成两条缝。“我想他根本就没有离什么婚。她只是离家出走。她的丈夫先和情妇出走的。是亚美告诉我的。我想男人是自作自受。她损失不大,那城是个小城,反正也困不住她。”   “她有没有说起后来她丈夫在那里?又在做什么事?”   “没有,她应该是不知道她丈夫去向的。他和他情妇是私奔的。”   我说:“好吧,一切谢了。”我把手指自钞票上移走。   她说:“朋友,我告诉你,我的事你要保密。我结婚已经12年了。我丈夫在结婚的时候以为我纯洁得才在幼稚园混呢。”   “我知道。”我说:“向你保证。”   “谢了。”她说:“你帮个忙。你是很慷慨,但是假如被别人看到我藏20元起来,别人以为我揩油呢。帮忙帮到底,你向前靠几步。把窗口遮起来,好吗?”   我听话向前半步。我的双肩正好把窄的窗口遮住。我看到她把钞票自上抹下去,用手一折,塞进丝袜里去。   “谢了。”她说。   我说:“老雷说的没有错。”   “什么?”   “他说他要是再有玛蒂这样美腿的人为他工作,他可以东山再起。”   我看到她脸红了。但是她大笑,高兴。想说什么,她又停下来。这时候一个买票的过来,她脸上立即露出笑容,蓝眼也张大了,自我肩头看向我后面。   我自窗口让位。   从我住的旅社,我打电话给橡景的皇家旅社;找到柜会职员。“林太太定的眼镜现在怎么样了?”我问:“到了没有?不是说你会送给我的吗?”   “喔,赖先生,”他说:“我也正在纳闷。后来一直没有送来。我以为你们自己已经把它取回去了。”   我说;“谢了。我只要知道这—点就好了。”我挂上电话。   到了早上,我雇了一个女孩,用电话打给旧金山每一位眼科医生,配镜师,眼镜公司,问他们有没有代一位橡景皇家旅社林吉梅太太或是赛亚美女土配过眼镜。我叫那女孩不论有无消息,一定要打电话给我侦探社报告结果。我爬上一班夜行巴土,躺在座位上一路睡到圣卡洛塔。睡得很补。   当时我是把公司车停在离巴土站两条街的一个停车场里的。我把取车票交给车场值班。他拿到票走进了办公室。   “车子什么时候停进来的?”他问。   我告诉他。   “要等1、2分钟。”他说。   我看到他走到一间玻璃隔间之后,在电话上拨了一个号码。他出来时,我说:“对不起老兄,能不能快一点,我有点急事要办。”   “马上来。”他说。   他看一眼我的票子,跑步离开。我站在停车场门口等。   1、2分钟后他出来说:“你的车子不懂为什么发动不起来。是不是旧的电池没有电了?”   我说:“不会。我想我电池不会没有电。假如没有电,也一定是停车场的人停进去之后没有关灯。”   他说:“没关系。我们负一切责任。万一真有这种事我们会借一个电池给你,把你的充电,有空再来换回去,不过你得填张表格。”   我说:“你买一只新电池给我好了,我以后不会再到这里来,我也不喜欢填什么表格。”   他说:“请等一下。”自顾走回停车场里面去。   我跟在他后面。   公司车在后面的一角。值班人爬进去,拨弄着要发动引擎。   我说:“老兄,等一下,我听起来不像是没有电。不过你不断的打火。真会把电地打没电的。”   “马达发动不起来。”   我说:“告诉我停车费是多少。让我来发动这部车好了。你把阻风器拉一拉,可能有用。”   他顺从地笑一笑,又开始打火,这次打着了。   我说:“多少钱?我这里付你。”   他说:“我要看一下登记簿。”   “别管什么劳什子簿子了。”我说:“这是两块钱。应该够了吧。簿子上怎么记我不管。我要走了。”   他自口袋中拿出1 块抹布,开始替我擦方向盘。“你的挡风玻璃也需要擦一下了。”他说。   我说:“别管挡风玻璃了。你给我快点出来,我可以上路。”   他试一下油门,自车门向后望望。我说:“到底你要不要这两块钱?”   “当然要,不过你等一下,我给你一张收据。”   “我不要什么收据。我要车。我要走。”   他自车座里出来,站在车旁。我说:“你挡在这里,我怎么上车?”   “抱歉。”他说。但是没有行动。   一辆车子高速自入口处闯进来。我看向值班的脸,他说:“OK,”自己移向一边。   那辆车直向后面冲来,一打横,把车道全阻住了。我看清楚这是一辆警车。车门打开,出来的是海约翰。他架起双肘,一副公事派头,向我们走过来。值班的说:“我去给你打收据。”立即想离开现场。   海约翰站到我前面。“你不听话,一定要自己把头伸出来挨宰,嗯。”   我对值班的说。“你别走。这件事我需要一个证人。”   值班的说。“我抱歉。我不能离开前面太久——那里有收银机,还有其他的事。”   他一溜烟的离开现场,连一下也不回顾。   海约翰向前一步,我退进车后角上。“你自己找的、”他说。   我把手伸进上装左胁去。   他突然停下来,他说:“你要干什么?”   “拿笔记本,”我说:“拿钢笔。”   “我有对你说过健康很重要,”他说:“你总是不听话。”   “有没有听到过绑票犯什么罪?”我问。   他大笑,他说:“当然我听过。我还听过不少其他的犯罪处分方法。想不想给你一间牢房睡睡?”   “你关我起来,我自己有办法出来,我出来之后就有你好受的。”   他说:“你以为你出得来。”   “这我知道。”我说:“别以为我没有准备敢来你的地方。”   他仔细看着我,右手伸向裤后。他说:“我认为这是一辆赃车。再说两天前在公路上一个人被车撞死,开车的逃掉了。我认为这辆车和证人说的车很相像。”   “想点别的罪名出来。”我说。   “一个像你身材的人最近常在街上非礼女人。”   他慢慢向前,突然他把抢拍出指向我。   我慢慢把放在上在内的手退出来。他大笑道:“我只是防制你做傻事而已。”   他向前2步,伸手拍摸着我的上衣。他又笑了。“唬人,嗯?”   他把我转过来。确定我身上没有武器。把抢收回口袋,把我转回来,抓住我领带。“你知道我们这里怎样对付自以为是的人吗?”他问。   “把他放在刑事组,”我说:“叫他去欺侮老百姓,有一天出了事,就叫他自己面对大陪审团。”   “千万别被自己聪明误了。”他说:“我才不会被叫到大陪审团去呢。”   他用右掌掌根托着我鼻子。左手抓住领口的领结。把我压在墙上。他说;“撞人逃逸案,我是有一个目击证人的。证人说的车子样子简直就是你的车子没错。你准备怎么断。”   他用整只毛手压我鼻子。   我含糊地说:“把你的手拿开!”我自己也觉得声音不像我自己的声音。   他大笑,压得更紧一点。我在掉泪。   我用尽全力挥出右拳。我的手比他的手短了2寸。一拳出去也离开他前胸2寸。他把左手放掉,就用左手把我铐起。他放开右手,用右手抓住我上衣后领,把我转得背向车场的外方,他自己站我对面。   他说:“你开你的车,走在我车子的前面,直接开向警察局去。千万别要什么花样,不然就要你好看。我告诉你,我已经正式逮捕你了。”   我说:“可以,我们一起去警察局。你给我听着。那个橡景旅社的职员看到你把我弄下楼来的。别以为我是傻子。在我离开橡景之前,我找过联邦调查局。他们自我房间里门把上。和我车子驾驶盘上采到了指纹。他们尚不知道这是什么人的指纹。我可以告诉他们的。”   我看得出我吓住了他。他站着没有动。他把抓住我领子的手放下,他看着我脸道:“你也真会吓人,你装着要掏枪的姿态不错。其实凭那种姿态,我可以一枪打死你的。”   我说:“那才是吓唬小孩子。这不过是一种心理测验,我认为你心虚,现在证明你心虚。”   他脸都发紫了。两只手把拳握紧。想一想还是没有采取行动。他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里实在不是你的地段。你回你自己地方去,不要在这里鬼混,再在圣卡洛塔混,保证你混进车里去。没有你的好处。”   我说:“我的嘴巴也会讲话的。我讲了话,就坐不了牢。”   他把我推进我公司车。“滚吧,聪明人,”他说:“快点走。直接回洛杉矶。下次你再要在这个市区里出现,准给你好看,懂了吗?”   “没有啦?”我问。   “没事了。”他走向他警车,把警车后退,一路退出去。到了街心,一个急转弯,自管走了。   我把自鼻子里掉落下来的血用手帕擦掉,把车开到停车场办公室门口,看到值班的正假装模东摸西忙得不得了。我调整一下领带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我来拿收据。”   他看起来神经得很。“没关系,不拿也可以走。”   “但是我要一张。”   他犹豫了一下,打了张收据,签了一个字。我看一下收据,小心地放进口袋。“谢了。”我说:“我要的是你的签字。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我一心一意向市外跑,一面极小心不要超速。速度表始终保持每小时15里。车子也只用2挡在走,一路走出市界。   回到洛杉矶,白莎仍在她的办公室里。她说:“老天,你都死在那里呀?”   “忙着工作。”   “你千万别再犯这种错误。”   “什么?”   “溜在外面,我找也找不到。”   “我在忙,本来也不希望你来打扰。有什么事?”   她说:“天都快塌下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的鼻子怎么搞的?都肿起来了。”   我说:“给一个人压的。”   白莎正经地看着我,她说:“你是一个小不点,不过你乱窜乱窜窜得够快。是个可以造就的人。我认识一个日本人会教人空手道。你要想靠这一行吃饭,学点技击可能有用的。”   “同意。”我说;“天为什么要塌下来?”   她说:“我和邓丽恩谈过了。”   “又怎么样?”   “她和副地方检察官每天有一次会谈。”   “报纸上都没有谈起她呀。”   “没有,显然是还没有准备好——不过也快了。”   “有什么特别的?”   “他们已经给她洗脑,洗得她现在完全确定那个她见到的男人,是从哈爱莲房间里出来的。”   “不过,这个男人并不是从那房间出来的,是吗?”我问。   “就是么。你去对她说。你我都知道,她并没有看到那个男人是从那间房间出来的。她看到他时,他其实在走道上。她根本不知道他从哪一间房出来。”   “不过她现在知道了,是吗?”   柯白莎说:“是的,她以为她知道。”   “就这点小事呀。”我问   “不止,当丽恩在和副地检会谈的时候,有一个电话转进来,那是圣卡洛塔警察总局来的长途电话。显然他们双方已经认为这件案子有圣卡洛塔的地缘关系。现在地方检察官已经在筹组一个双边会报了。”   我点上一支烟,柯白莎坐在她办公桌后看着我。她说:“你该懂得吧,唐诺。他们渐渐准备把我们的人推出到表面来了。丽恩会指认他,一切就完蛋。我们快要没有办法补救了。我们要动作快了。”   “我的动作已经快了。”我说。   “知道了些什么?”   “不多。我有信或者电报吗?”   “有、有一封从旧金山来的电报、电报说你指定的时间之内,没有一家旧金山的眼科医师或是眼镜店,曾经收到来自橡景的购单。我想你应该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我懂。”我说。   “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   我说:“不过是拼图游戏中的一块散片。整个图还没有成形。”   “到底怎么回事?”   “林太太把眼镜打破了——说起来是一个仆役把它打破的。她埋怨旅社。旅社决心赔她一副。她用电话定货。”   “怎么样?”   “眼镜没有寄到,她就突然离开了。我告诉旅社职员眼镜到了请他转寄给我,我们来付钱。”   “我们来付钱!”   “是的。”   “好人,这什么意思?”   “因为我要知道谁是她的眼科医师。眼科挂号也要登记姓名地址的。要知道她用电话定货,当然是常客才会有不附度数的配方。”   柯白莎看向我,一眨也不眨,蹙起眉头:“唐诺。”她说:“你不会和我用相同的想法吧”   “什么想法?”   “这个电话根本没有打去旧金山,而是打给圣卡洛塔的蒙医师了。”   我说。“很早我就有过这种想法。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得到寄来的眼镜,可以看发件地址。”   白莎赞许地说。“你是个聪明的小王八蛋,唐诺。你明察秋毫。可借你不会打架。眼镜到底也没有来是吗?”   “没有来”   柯白莎说。“只有一个可能,好人。那个收到电话要寄一副眼镜给她的人知道她要离开了,不会等着用眼镜了。所以不必寄了。”   我说:“丽恩在哪里?”   “我们已经把她住进一个很不错的小公寓。他们对这件案子已经找到不少东西了。邓丽恩是他们的关键证人。她记起当她推门进那房间时,早先被人自门缝下面塞进门去的晨报仍旧留在地下未被捡起。警察来的时候仍旧在本来位置。那就是说,谋杀他的人进门时她仍在床上睡觉。”   “还有什么?”   “杀他的人是个男人。床头的烟灰缸中有两个烟头。只有一个烟头上有口红印,所以警方认为杀死她的人在动手之前。还和她一起在床头聊过天呢。他们认为两个人有某种生意上的来往。因为不能称他的心,他就杀了她。”   “还有什么?”我问。   “有一张照片,本来是贴在她照发镜的后面的。被人带走了。警方认为那照片本来是属于一个高,黑,年轻男人,不留有小胡子的。女佣人已经尽可能形容他是什么样子的了。”   “为什么要拿走?”   “也许是因为凶手要来有用。我曾经试着研究过,极可能是凶手自己拿走自己的照片。这又使他们增加了一个嫌疑犯。”   “地检处知道丽恩在哪里吧?”   “暧,当然。他们严密地在监视着她。现在连她也飘飘然起来,认为自己重要了。”   “她去看地检官多久一次?”   “她每天去一次。”   “我要和她谈话。”   “她要和你谈话。唐诺,连老天也不会知道你这种人怎么会有女人缘。不过我看她们都喜欢你。你也喜欢她们。唐诺,对这个女人你可要小心点。她是炸药。”   “你什么意思她是炸药?”   “她和那副地方检察官实在太相好了。只要他给她一点鼓励,她就什么都会说的。”   “你是指我们的事?”   “是。”   “我认为她会对我们忠心的。”   “不是对我们,好人,是对你。”她说:“不过你得小心。也许那年轻的副地检官会和你争宠的。”   我说:“我要立即和邓丽恩说话。她在哪?”   柯白莎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有一家公寓地址。   “我们的朋友可以说担心死了。只不过她对你十分有信心。唐诺,你去和他谈谈,对她有好处的。”   “对我也有好处,我现在去看她了。”   “要我一起去吗?”   我说:“我就是不要你去。你最好替我们公司车换几个新轮胎——再不然,替我们公司的轮胎换部新车——当然,旧的轮胎早就该丢掉了。”   她说:“会,会,我这就去换轮胎,不过唐诺,你千万不要跑来跑去,跑到我白莎不知道你去那里了。我已经尽我能力使这一件案子不要跑掉,但是她对你的信心好像比对我的来很大。”   我站起来,把香烟在烟灰缸里弄熄。“我出去的时候请你查一下,有一位马富璐是不是在‘蓝洞’做过女招待。你去找到她,看她有没有背后撑腰的。弄一间可以接近她的房间。”   “好的,唐诺,你见完丽恩后打个电话给我好吗?”   我说:“看吧,这件案子我会费全部精力的。”   “这我知道,好人。但是时间越来越少了。摊牌已经是随时的事了。事情一爆出来,我们的王先生就一切都完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呀?”我说,走出门去。   卜爱茜自打字机方向抬起头来问:“唐诺,你鼻子怎么了?”   “我去找整容医师整容。”我说:“老天,他动作太粗。”   第九章   我来到丽恩所租住的公寓的门口,在过去之前,我在店子前后左右仔细地观察足足有15分钟之久。现在我的确满意她并没有被人在监视。   丽恩在我敲门后出来开门。当她看到是什么人时,她双手抓住我手臂说:“喔,唐诺。能见到你太好了。”   我拍拍她的肩头,用脚跟把门踢着关上,我说:“一切还好吗?”   “好极了。”她说:“每个人对我都非常友善。有的时候使我感到没有把真……你知道……告诉他们是不对的。那——”   我说:“千万别提。你真正希望的是要那杀人凶犯得到报应,是吗?”   “是的。”   “万一你照——你知道——的告诉了他们,一定会有一个贼律师在法庭上诘问得你昏头转向,最后还要把谋杀罪扣在你的身上呢。”   “但是他们不可能这样得逞。我一点动机也没有。”   “我知道。”我说:“也许他们不能使人相信你是凶手,但是凶手可以脱罪,是他们的目的。坐下来,我要和你谈谈。”   “你去哪里了?”她问:“我好想你。柯太太变得很生气,要知道她依靠你成习惯了。没有你,她不知怎么办了。”   我说:“丽恩,进行得如何了。他们有没有给你看什么照片,使你可以指认就是那个人的?”   “没有。他们一直在找她有什么男朋友。那副地检前颜先生认为他在未来24小时内可以把整案完全侦破?”   “那就好。丽恩,仔细想想,你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到底他的真正位置在哪里?是在走道上?向你走过来?”   “不是,不是,不是在走道上,他正好自好公寓房间走出来。他正把身后的房间关起来。”   “你的意思是走道尾端几个房间当中的一个?——   “不,我是指309 号房间。就是后来发现尸体的那一间。这一点,应该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自己曾经一遍一遍仔细回想过。”   “你有没有给地检处一张白纸黑字的签字证词书。”   “他们在准备。大概要我今天下午去签。”   我说:“丽恩,过来,我要和你谈谈。”我拍拍我椅子的扶手,她走过来,在扶手上坐下。我把手自她腰后围过,握着她的手。“能帮我一个忙吗?”我问。   她说;“什么都肯。”   我说:“这个忙不容易帮。”   她说:“对你有好处,我就干。”   我说:“你要很有手段才能完成,而且要坚持到底。还要能随机应变。”   “说说看。”   我说:“今天下午你见到副地检官的时候,你告诉他,你又想起一件事来了。”   “什么事?”   “当你第一次去那公寓的时候,在你走进会见经理之前,正当你在油车的时候,你见到一个男人自公寓出来。那个男人6 尺高,宽肩,身材很雄厚,黑眉灰眼珠,有点挤在一起分不开似的。由于脸上肉很多,所以更使眼睛凑在一起,看来十分明显。脸是胖的就是了。在右须有一粒黑病,他的下巴有直的一条分裂线。长臂大手,他走路很快很快,有如在逃避什么。”   “但是,唐诺,我没见到这样个人。事情又过了那么久,我怎么能再——”   “可以提的。”我中断她的话说:“你对此事一直在用心想。你一直在脑海里一次一次的画面再生。你当初是注意过这个男人的,因为他似乎太匆忙了一点,几乎在跑。一个大男人走路如此快,几乎很少见到。不过发现哈爱莲死在床上这件事使你太惊怕了。把许多本应想到的事弄忘了。你冷静下来仔细一推敲,才又把这件事想到了。”   她说:“当然,那是天经地义的。他们见过很多证人都是经由精神惊吓的。他们知道证人要歇一歇,才会想起很多事来。”   她说:“我不想照你的方法去做。这是不对的。在地检处,他们上下都对我那么好。将来这种证词是要上法庭的。你总不会要我去做伪证,是吗?”   我说:“你还不明白呀,丽恩,你这样对他们说了,我就可以有多一点的时间。在你没有所有事都想到之前,他们不会叫你在证词书上签字的。因为一旦你签上字,辩方律师够聪明的话,就有题目做了。他会先问你,你有没有签过一张证词书,他有权问你内容如何。坚持要把原件呈庭。这就是为什么地检处要在你全部想清楚后,才叫你签这张证词书?”   “我说了那些话,他们会加在证词里,一起要我签字的,是吗?”   “不会。你不一定要签字的,因为我所需要的时间只是他们把旧的已准备好的证词书抛掉,另外准备一张新的,那些时间。如此而已。假如你今天下午签了字,他们在今夜就宣布全案侦破。但是如果你告诉他们这些鬼话,他们会在今天下午准备起草打字,明天才会叫你签字。”   她还在犹豫。   我深深叹口气道:“算了。这本来也是太为难你了。我本来以为你会救一下我的急难的。我根本没有仔细研究从你的立场,你会怎么样看。我再想其他方法好了。”   我站起来开始走向门去。我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背后的快速行动声。她的双臂已经抱住我的头颈。“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那样不讲理。我怎么会拒绝你。我当然会给你办妥。我干了。”   我说:“我还怕你不是那种直坚持到底的人。被人问得严厉一点,你会穿帮的。”   “乱讲。”她说:“我真要说的话,我会说得完全逼真,没有人会怀疑我的。颜先生喜欢我。我相信他非常非常地喜欢我。”   “你也喜欢他吗?”我问。   “他人挺不错的。”   我说:“丽恩,你能替我办这件事,对我的帮忙实在太大了。”   “我什么时候去做。”   “现在,”我说。“把一切放下,坐计程车去,直接去地检官办公室。告诉副地检官你又想起一件事,把那个人形容给他听。你说不知他要不要把这件事放在证词书里去。”   她说:“我这就去,不知你要不要跟我去?”   “不行,整件事我只能在幕后,千万不可能提起我。”   她走向梳妆台,把自己头发整理一下。现了点粉,抹一下口红,她说:“我这就去走一趟,我回来对,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好的。”   “那边有一些新的杂志。你——”   “都不必了,”我说。“我只想睡一下。”   “好,唐诺,你的鼻子怎么搞的?好像在滴血。”   我自口袋摸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受伤了,”我说:“每1、2小时偶尔会流点血。”   “我看它肿了起来,又红——好像很痛。”   “红肿都有,看来像很痛,是因为真的很痛。”   她大笑道。“你这个人一定很不得人缘。一下黑眼目,一下又是肿鼻子。”   她戴上一顶帽子,帽子像一大堆花插在头的一侧,又穿上一件外衣。   我说、“要不要叫部计程车,这里有电话吗?”   “电话是有,不过在大路上可以拦到车子。”   “还是用电话好,这样你下楼就有车坐。”   她用电话叫了一部计程车,我拖了一只矮凳搁脚,把自己缩下那只大的椅子准备小睡一下。   “你先准备一下。”我说:“你准备怎么做。”   “怎么啦?’觉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讲嘛。”   “你不会半路撤退,不会搞混了,一旦他们仔细问你,你不会说是别人叫你这样说的吧?不会把我咬进去吧?”   “不会,绝对不会。”   “怎么能那样确定呢?”   “因为我想说谎的时候,任谁都看不出来。”   “有过经验吗?”我问。   “很多。”   “那些都只是小把戏。”我说:“这一个可是瞒天大谎。这次你是在向一个有经验的律师说谎。”   她说:“不是,颜先生什么都会相信我的:就因为如此,我才有点犹豫,他什么都会信任我的。我说什么他都相信不疑。唐诺,我认为他在喜欢我。”   我说:“也许他人不错。不过他是个检官。一旦你引起了他的疑心,他追究起来绝对是严格的。你说说看,见了他你怎么说。”   “第一次我走进房子去的时候,我看到另外一个人走出来。以前我没有认为这件事重要过,现在我一再回想后,发现这件事也许重要——当时这件事曾经引起过我的注意。”   “那个人长得什么样的?”   “是个宽肩的大个子,身体很厚。像扫把一样的黑眉毛。两只眼睛壤得很近。下巴上有一道直的裂痕。有一面的面颊上有一颗痣,大概是在右面。”   “当初为什么引起过你的疑心?”   “疑心倒不至于,注意到倒是真的。当初他有一些不正常。后来我发现了尸体,一紧张什么都忘了。这两天渐渐地又把事情想清楚了。”   “你当时不知道楼上会有谋杀案?”   “当然不知道!”   “你注意到他什么呢?”   “走路的样子。他是个大个子,他走得太快,像是在跑。他又一直向后看。反正给我的感觉他有点在怕。他看我的样子又怪怪的。有点要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你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过他?”   她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无事地看向我。   “我不是说过了吗,颜先生。我看到那个尸体,紧张得什么都忘了。”   我说:“你还可以加上一引进,他们问话你更紧张了。”   她笑向我说:“他知道我不紧张。”   “是不是你一直在用美色迷惑他?”   她用眼睛看向自己珊瑚色的指甲尖。慢慢地说:“他一直在用男性的骑士风度要保护我。我也很依赖他。他喜欢我。我也觉得他不错。”   我说:“好吧,你的计程车应该已经在楼下了。你回来的时候把我叫醒。不论发生什么事,直接回到这里来。你这次去他那里,时间要越短越好。”   “一定。”她保证说。   我把眼睛闭上,心情放松。我听到她在室内移动,尽量不弄出声音来。过了一下,我听到大门开开又关上。   我醒了1、2次,只是为了把姿势调整一下。过不多久,我的手臂夹在椅子把手上,我太倦了,没有理会。   她回来的时候,我没有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我只感到她双手按在椅子把手上,然后说道:“小可怜!你一定是累过头了。”   我把眼睛睁开,光线太亮、我又闭上双眼。我把脚自矮凳取下。我感到她又软又冷的手指摸上我额头,把我乱发整理一下。我把双眼打开,我听到自己含糊地在问:“你弄成了吗?”   “成了。”   我伸手去握地的手,把她手放在我手里。“怎么样?”我问:“他相信了吗?”   “当然。他们都信了。我照你告诉我的告诉他们。你对我没有信心。我知道办得妥的。我说话大家都信。”   “外面情况如何?”我问:“牵连到圣卡洛塔的事有进展吗?”   “有。”她说:“颜先生立即给圣卡洛塔打了电话,他说他们在等我书面的资料出来。书面资料还要一点时间。”   “你没有听到圣卡洛塔那边一说些什么吧?”   “显然什么都没有说。”她说:“颜先生只是把进展告诉他们。他也告诉我,这件案子可能有圣卡洛塔那一面的牵连。”   “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会牵连到圣卡洛塔呢?”   “没有。”   “你认为他自己知道吗?”   “我想他是知道的。这件事他和圣卡洛塔警方绝对是讨论过的。”   我说:“那很好。不过,颜先生以前有什么保护你的措施没有?”   “保护我?”   “当然。”   “为什么?为什么保护我?”   “你不明白呀?”我说:“有人把哈爱莲杀掉了。那是残酷、无情的有计划谋杀。警方什么线索也没有,只有你这个目击证人提供资料给他们。当凶手感到压力的时候,唯上的办法当然是——”我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我停下来。我说:“我奇怪颜先生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有点恐惧地说:“我看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看看手表。我说:“他现在一定会想到了。我去和他联络一下。你乖乖留在家里。”   “我可以打电话给他。”她说。   “不要。”我说:“我就是不想你这样做。你乖乖留在这里不吭气。我去见颜先生,和他谈一谈。我不管他人多好。不给你合适的保护,就是完全不对的——到底你给过他那么多的线索。”   “你不说,我还真的不知道有那么危险。”她说。   我说:“你留在这里。什么也不要干。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出去”   “我答应你。”她说。   我走向镜子前,用口袋中的梳子整理一下头发,拿起帽子道:“记住,我没回来前,绝不外出。”   我走出房子,到街角,走进一个杂货店,打电话给警察总局,接通凶杀组。一个单声调的声音说:“凶杀组。”   我用很快的语调,我说:“我要告个密,假如有人知道我告密,我就不得了。别问我叫什么。千万别查从什么地方打来的电话。”   电话对面的人说。“等一下,我找支笔。”   我说:“不要当我是傻瓜。我叫你不要查这里的电话号码。要听现在听,否则我就挂了。你们的人在蓝洞查案的时候,他们什么都说了,只是没有告诉你们一个灰眼珠的大个子,是一个脸上有颗痞的。有命令下来什么人都不准提他。大家都不敢说。你们想破这案子,要找个里面的女郎过来好好问一间,专门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人命令大家不可以提起这个人。”   我把电话挂上,离开那地方。我花了1 个半小时在附近徘徊,目光不离开丽恩公寓的大门,一面猛吸纸烟,一面大大的用脑筋在仔细想。天色渐晚,街灯已经开亮。   我走回邓丽恩的公寓。很激动地敲打她的房门。   她把门打开,她说:“喔,我真高兴你回来了!我觉得一个人坐在这里怕了起来。”   “你怕是应该的。”我说:“地检处差点误了大事。”   “怎么说。”   “让那个大个子逍遥在外。他现在成了本案的焦点了。他们又回到蓝洞去查,他们发现那大个子是被杀那女郎的相好。”   她说:“但是我又没有真的看见过他。是你造出来的。”   “也许你真的见了他了。”我说:“不过那个时候没有留意。”   “没有,我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我绝对记不起见过这样一个人。”   “他在那里是不会错的。他是本案的重要人物也不会错的。据我所知,另外那个瘦子和本案毫无关系。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杀人的人,是吗?”   “不像。一点也不像。这一点我和颜先生说过。那个人看起来有点忧心,不过很正经,也很受人尊重。我越想越觉得他受了惊吓。”   “在你后来跑出那公寓的时候,”我说:“假如别人看到你,恐怕也是这个样子。”   “我知道了。”她说:“我自己也想到过。”   “好吧,”我说:“我见过颜先生了。我把真话都告诉他了。我告诉他我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我为什么对这案子有兴趣。我告诉他我对你有兴趣。他要我把你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   “是的,他们认为这个地方不安全。很多人知道你在这里。他们又不愿派警卫守护,那样太引人注目了。他们喜欢你用别的名字,在别的地方躲起来。我告诉他们,我来负责。”   “什么时候起?”她问。   “现在开始。”我说。   “我整理一下就可——”   “什么也不动。”我说:“我会自己一个人回来整理。这件案子马上要破了。l分钟也不可以浪费。”   “不过唐诺。”她说;“你在这里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千万别以为不可能。”我说:“你在这里1分钟就有1分钟的危险。我来这里时又闯红灯,又超速。来吧,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整理东西。”   我握住她手时轻轻把她带向门口。   “唐诺!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带些随身的东西。”   我说:“对不起,丽恩。要相信我,不要问问题,不要辩。这对我非常重要。”   她下决心道:“好,我们走。”   我们下楼,自后门走向小巷,走到我把公司车停着的地方。我尚还费了点时间使它发动起来。我直接开到我租房的地方。   “你坐在车上。”我说:“不要下车。我1分钟就下来。”   我跑步进去,找到了艾太太。   “艾太太,我们又要那间房间了。”我说:“表妹的男朋友没有接到。船延期到了。2、3天之内还来不了。”   “那男朋友的妈妈呢?”   “她也见经等2、3天了,不少亲戚把她的客床都占住了。”   她说;“好吧,原来房间给她。你们要几天?”   “4、5天吧。”   “先给我 3元。”她说。   我把钱给她,取了收据。我出去带丽恩。我说:“丽恩,又要让你在这里住一阵子了。我希望随时可以看到你。”   “在这里我感到很安全,唐诺。”她说:“一个人在大都市没有亲人,我觉得很寂寞。”   “我知道。”我说。   她说。“我喜欢在你回来的时候能多见你见面。我太寂寞了,会想你。”   我说。“我还有一些事要做,做好了我们出去看电影,吃晚饭。你饿不饿?”   “饿。”   “太棒了。”我说:“给我一个小时,我就回来。我们一起出去先吃饭,然后看戏。”   “我的东西怎么样?”她问。   我说。“我会回去把你所有东西装在一只箱子里。”   她说:“不要,不要这样。以后我自己去弄。不过那边有一件丝睡衣,一件长袍,一把牙刷,化妆箱、你要带来,其他都不必动。就那些东西就可以了。”   我说:“那没问题。把钥匙给我。”   “我很想跟你去,我很想自己来收拾我的东西。”   “不太安全。丽恩。”我说:“你懂不懂,我答应颜先生。你的安全由我负责。万一你有什么不测,连他也要倒霉的。   “好吧,那就算了。”她不情不愿地说。   “她把公寓钥匙给我。我说:“1小时。再见罗。”   “再见。”她说。   我说:“你先看一下毛巾什么的。少什么不少”   她说:“不会的。以前我住这里就是喜欢什么都不缺。我本来不想报出去,柯太太又坚持——”   我说:“好了,还是应该再看一下的。”   她去浴室看毛巾,我把她皮包塞进上衣里,   “再见了。”我说。   我回到公司车前,爬进去,开车到丽恩租的公寓。我开门进去,把灯开起,看她皮包内容。皮包里有粉饼,唇膏,37元现钞,几张名片,显然是乡下排字印出来的“邓丽恩”。有一枝铅笔,一本记事本,一块手帕,一个钥匙囵上面有一些钥匙,想来都是在橡景的时候用的。   我把她皮包掷在地上。我把一只椅子推翻,掀起一块毛毯,把它摔到房间角上去。在房间门口,我自己一拳打向我已经痛得不得了的鼻子。   混蛋的鼻子——它不肯流血,整个下午它停停流流。现在我要它流,它竟不流。眼泪倒流了出来,而我的鼻子干得像骗钱的油井。   我咬咬牙再来一次。这次我弄成了。血溅出来,我在公寓房里走动,有几滴一定要落在合宜的位置。我费了不少手脚才使它停止。总算搞定,我走向门口。   电话铃吓了我一跳。   我走出门去,把门关上,没去管那定时在响的铃声。   我开车到一个我知道有电话的杂货店。我买了一打手帕,走进电话亭,打电话给圣卡洛塔警察局。电话接通,我说:“我找海警官。”   “你什么人?”   “洛杉矶凶组张探员。”我说。   “等一下。”   我等了足足1分钟,一个接线小姐说:“张先生,海警官应该在你们办公室呀,今天傍晚,你们的地检官打电话来,他听完电话就走了。”   我说:“谢了。想来他半路停下来吃东西了。我要见他。”我把电话挂上。   到目前为止,一切对我有利。   我挂电话给柯白莎。我说:“一切就绪了。坐着不要动。不要乱窜,不要找我,也不要知道我在于什么。”   “唐诺,你现在在干什么?”她问。   “我在炒蛋。”我说。   “千万别把自己炒进去瞩。你自己本来干干净净的。而你老往泥堆里钻。”   “现在我是独断独行。”我说:“你不知者无罪。”   她说:“我已经感觉到知道太多了,头痛了。”   我挂上电话。回到我租房的地方,敲丽恩的房间。她来开门。我说:“晦,美女。机会来了。白莎放我一晚饭,我可以痛快地玩。我们出去玩”。   “我本来准备去拿你的东西的。我开车去你那公寓,有两个人躲在那大门口指指点点。我只好等以后有机会再回去。”   她说:“唐诺,我皮包不见了。”   我过去,拖一把椅子把门虚搞地开着。“怎么会?”我问。   她确定地说:“有人从这房里把它拿出去了。”   “乱讲。”   “一定有人干了!”   “这里一向十分干净。艾太太绝对不会让有问题的住客……”   “我绝对清楚。离开公寓时在我手上。我也清楚,进这里房间的时候它在我手上。”   我把嘴唇咂起来,吹了一下口哨。“那太不像话,你一定留在我公司车上,而我又停过十几个地方。里面有什么?”   “我全部钞票。”   “多少?”   “我全部财产。”   我说:“地检处说过要我招呼你所有开支的。我可以先支给你用。”   她下决心地走向门口,把卡在门口的椅子一抽,把门一下推上。   我说:“不可以。你的名誉要紧。艾太太为这件事可以把你踢出去。她是见到风就是雨那一流的——”   邓丽恩向我走来。“唐诺,你给我听到。”她说:“我为你什么事都肯干。你把我愚弄像我是3 岁的乡下女郎。我即使是乡下人,我也有一点点智慧。你以前对我不错,我也喜欢你。我对你有信心,但你把我皮包偷了跑掉。”   “偷你皮包。”我说。“皮包是你偷的。我知道你是侦探。我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却不要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利用我使案子走上你喜欢的路上去。也许为了破案。你以前很诚恳,今天整个下午你在骗我,我不喜欢。”   我扬起一侧眉毛,“骗你?”我问。   “是的、骗我,”她说:“我甚至可以确定你没有去地检处。我认为你只在公寓四周游荡。”   “怎么会这样想的?”   “你对我说你超速。”她说。“但是你发动车子的时候引擎是冰冷的。你一定得用阻风器。又花了不少时间才发动起来。我也知道你没有去见颜先生。、为什么我知道,你知道吗?就在你回来之前5 分钟,颜先生有打电话给我。他问我能不能今天晚上10点到他办公室去见他。他告诉我圣卡洛塔有些警官会到他办公室来,他要我看些照片。他没有提起你去过那里,也没有提起你编造出来的这些彻底谎言。”   “这些都无所谓,我邓丽恩算是相信过你。你给我信心,我照你的方法去玩。你偷我皮包,太过份了。你在这里时皮包也在这里,你一走,皮包就不见了,还要我说吗?”   我一下坐在椅子里开始大笑。   在她眼中有恨意。   “这有什么好笑,根本不是好玩的事。”她说。   我说:“请你听着,丽思。我希望你再帮我一次忙。”   “我已经帮你太多忙了。”她说。   “这我知道。这件事你会更难完成,但我希望你帮忙。”   “什么?”她问。   “相信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你是大都市侦探,你懂得比我多。你一定以为乡下人闭塞,容易骗。要我相信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除非我是白痴。”   “假如你相信我,”我说:“出了任何差错,我负一切刑责。假如你说知道我在说谎,你就自己把头套进去。你懂了吗?”   她脸上的恨意消失。有些犹豫。“你到底牵涉进去有多深?”她问。   我看着她双眼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她想了一想说:“好吧,不过这样使我看来菜得很。就假如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出去吃饭。我没钱怎么办?”   我拿出皮夹把白莎的钱拿了一些给她。   “衣服没有换的。”她说。   我说:“你去买,以后1、2天要的。还有邓小姐,当我和地检官在讨论的时候;地检官说今后的1、2天要是你看报纸的话,对你是不太好的。”   “为什么?”她问。   “这个么——他说今后1、2天报纸上会有关这件案子的消息。你要是看了报纸,在你心中会有偏见,对你将来作证有害无益。”   她用睁大、无辜、幼稚的眼光看向我。说道。“当然。颜先生说什么我都照办。假如他叫我不看报纸,我就不看报纸。”   “那很好。”我说:“我很感激你。”   “还有什么颜先生要转告我,要我办的吗?”   “目前我想不起还有什么了。我——”   我的话被门上重重的敲门声打断。我走过去把门打开。艾太太在门口怒气冲冲地看我。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把门推开,拖过一把椅子夹在门和门框当中。她自己转身重重下楼。   邓丽恩看向我,两个人相对大笑出声。   第十章   我走进柯白莎公寓时已经快到午夜了。她说:“老天,你都去那里了。”   “在外面工作。”我说。“丽恩在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电话找你4、5次了,我以为你和她出去了。”   “我是去看过她。”   “他奶奶的。”白莎说。   “怎么啦?”   “你不在的时候。那小姐干什么也不干,只是拼命打电话,吵得爱茜什么也不能干。她也只有几句话,你到哪里去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会不会有危险。我有我手上的钻戒打赌,你回来的第一晚她会噱你去吃饭,看电影,而且一路把她的小手放在你那毛手里。”   我说:“丽恩是个好孩子。”   “当然,她是个好孩子。”白莎道:“但是这并不表示她不会一夜之间脑子完全转过来,对你不利。”   “没错。她和那个地检处的律师已经有点意思了。”   白莎嘿我一下。“知道就好。”她说。   “知道啦。”   “不要相信那一套。其实我也是吓你一下。她对你倒是真心真意的一你白痴!”   “好吧,“我说。“有什么新消息吗?那个马富璐——你找到了吗?”   白莎点点头。“人家现在叫丁富摊。”她说:“她一直用马富璐的名字。她现在住在枫叶旅社,包月的。她已经一星期没有回去那房间了,不过我也在那旅社开了一个房间,已经迁过去了。”   “她有一只箱子吗?”   “嗯哼。不过我已经迁进去了一只大箱子,不管她的箱子有多大,我的一定可以容得下她的。我已经研究出你想要干什么了。我的在旅社地下室,她的也在那里。”   “那好极了。”我说:“我们就来客串一下偷箱贼。你是用什么名字登记的?”   “柯白莎。”他说:“老娘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其实我一点也看不出有改姓名的必要。再说也许会碰到熟人的。”   我说:“走吧,我们去偷箱子。我们另外要带两只装满旧衣服的箱子去。”   “为什么?”   “你的箱子太大,我们要用衣服来塞住空间,免得她的箱子在里面滚来滑去的。”   “为什么不等明天去办?”白莎问:“这时候干这一手,不嫌晚吗?”   “这时候可以溜得快。我们来给你自己发一封电报,电报一到,我们就有理由开溜——当然带了你的箱子。”   白莎自桌上防潮烟盒取出一支纸烟,小心地装上她的象牙烟嘴,她说。“唐诺。不告诉我理由,我不跟你乱跑了。”   “水可以载人,也可以淹人的。”我说。。   “白莎要是不知道水是怎样载人的,宁可淹死算了。”她说:“我要知道内情。”   我说:“等我们偷到箱子之后如何,那个时候我心里才知道对不对。”   “不行。假如你想对了,反正没差别、假如你想错了,白莎可以早点去找一个好的地窖藏身。老实说,假如你错了,白莎要把你推出去。一切你自找的,白莎没有参与。”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说吧,”白莎道:“坐下来别拖时间了。把一切告诉我。否则——”   “否则如何?”我问。   白莎想了一下,很慢地说:“知道才怪,唐诺——可能我在你烂鼻子上再打一拳。我们在这件案情里是患难与共的,可是白莎想知道身在何处,陷下去多深了。”   我说:“好吧,不过一切只是一个推理而已。”   “这不用多说了。我知道只是推理。也只可能是推理。不过我要知道你的推理。”   我说:“你且听着——林太太和她先生21年前分手。林太太离开了橡景。橡景面临空前的不景气。整个城市后来在银行里的钞票不再流通的时候死了。”   “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柯白莎问。   我说:“简单。林家来往的是年轻的一代。城市死寂后,年轻一代迁到别的城市谋生、活动。林太太最不会再去的地方是橡景。”   “好吧。”她说:“我不知道你说这些干什么,不过我让你讲下去。”   我说:“已经有21年了,全橡景没有人想起林太太。突然,一个人出现了,来问东问西。2、3个礼拜之后,哈爱莲来了,开始收集照片。你研究研究看,她要照片干什么?显然的,她带走了所有有林太太在上面的照片。”   柯白莎瞪着眼听着。   “然后,”我说:“她回到城里来,被谋杀了。”   “为了照片?”白莎问:“好人。不会吧?没那么重要呀。”   我说:“我去橡景去摸摸底。我到达后的24小时不到,一个圣卡洛塔的警察完全知道我的行动。他亲临宝地来收拾我,撵我出镇。为什么?”   “为了不要你在那里呀!”   “但是为什么不要我在那里?”   “不要你得到消息。”   我摇摇头道:“不对。为的是他知道林太太要回橡景来了。他希望林太太回来时我不在那里。”   柯白莎嘘嘘呼呼地吸了几秒钟的烟,感到兴趣地说:“唐诺,说不定你有点道理。”   “我知道这推理有点依据。”我说:“这家伙健壮得很,不过也心虚得很。我经常有注意到人生的百态,大部分的人以为自己最怕的,也就是别人最怕的。其实每个人都另有所怕,不过这种心理现象百试百灵。所以才有‘以其人之道’这句话。犯罪心理中有说,怕枪的人往往在无法解决问题时借力于枪。”   “说下去。”白莎道。   “林太太上场了,那是计算好时间按时登场的,绝非偶然。她自己打破眼镜,或许是安排眼镜被仆役打破。她说她另外叫配了一副,但是那一副始终没有出现。为什么?”   白莎道:“今晚我才告诉过你,那个给她配镜的人,知道她不会留在那里等到那眼镜寄到的。”   我说:“不对,另外还可能有一种情况。”   “什么?”白莎问。   “她根本没有要再配眼镜。”   柯白莎把肩头蹩起。“我不懂——”   我说:“她想把离婚案撤消。她知道她所有最亲近的朋友都已离镇而去;但是镇里多多少少尚有几位见过她的我,或者说她应该认识的人。这些人隐隐还记得她当初活动在社交圈里的面貌、仪态——当然是21年前的她。21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白莎说:“你说这些空话干什么?”   “有她在里面的相片一张也没有了。”我说下去道:“没有人能拿出相片来,对照以前的她是什么样子的了。再说,他们也没有机会来对照。她进城,进旅社。什么其他地方也没去过。她登记林太太,所以旅社里知道她是林太太。她不认识任何一个以前的朋友。为什么?因为她把眼镜弄破了。她什么也看不清。她根本不必去看任何以前的朋友,也为了同一理由。她去见一个律师——一个从未见过她的律师……设法把以前提出的离婚案撤消了。她让我进去访问她。希望访问稿能见报,自己开溜了。”   “白莎,你听着。有一点特别重要。当林氏夫妇在闹离婚的时候,混在里面的第三者是舌锋报的老板,叫做邓司迪的小伙子。那时邓司迪很时髦,才三十五、六。他现在五十五、六了。他戴绿色透明压舌帽,肥了不少,而且嚼烟草。”   “我告诉你。我告诉林太太我是舌锋报的记者。她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份报。她一句话也没有问起邓司迪。”   “这个时候邓司迪到那里去了?”白莎问。   “他怕变成话柄,他溜了,溜去钓鱼。她走了,他还没有回来。”   白莎说:“他奶奶的。唐诺。你也许是对的。那是敲榨呀!”   “比敲榨严重得多。”我说:“林医生开始想竞选市长,重建市政,而这是个富饶,有人靠它大大弄钞票的城市。林医生初涉政治,太过天真,完全不知道他的对手必然强力反抗—一挖根究底,要挖出林医生过去有什么疮疤。”   “当然,第一步他们要看他做医生是否合法。向这方向一调查,化发现他把姓林改成姓蒙。当然他们开始调查林庭生。他们发现林医生是在橡景执业的,他们去橡景调查。那就是第一个去橡景的男人。那个人在2 个月之前去过橡景,自称姓劳。”   柯白莎点点头。   “一调查就得到那么多把柄。”我继续说:“但是他们无法确定林太太是否死了,或是到底林太太有没有完成正式离婚手续。但是,想要把蒙医生拖进丑闻,林太太必须出场。他们这时候可以有两种做法。一种是叫她写信给医生,要他退出选战。另一种是叫她出面招待记者——不是在圣卡洛塔,而是在橡景。”   “你一猜就会知道这样有什么后果。在橡景招待记者,使这件事在表面看来毫无政治色彩。橡景的报纸仍旧可以刊出来,她已经找到她丈夫现在在圣卡洛塔。换名改姓,和他当时离婚案同一共同被告以夫妇之名生活在一起。橡景报纸也许在刊出之前,先要用电话问问圣卡洛塔的同行。作一个刊前的查证。圣卡洛塔报纸自然会让像景的报纸先刊载,然后以交换稿件名义跟着刊载。”   “但是,当你假冒记者在旅社里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为什么不告诉你这些事呢,唐诺?”   “因为她还没有准备好。”我说:“那时她还没预备正式好戏上场。那时还在准备阶段。她要旅社的人先看看她,下次再出现时,大家会当她是林太太。”   “这样说起来,你不认为她就是林太太?”   我摇摇头。我说:“圣卡洛塔警局找过她,找不到。他们找到在旧金山和赛亚美同房而住的马富璐。马富璐后来叫丁富璐。之后,他们的调查就碰壁了。富璐知道些内情。除非他们绝对相信真的林太太不可能出现的,否则他们绝对不敢随便弄一个女人来冒充一下。”   不过有一个疑点,好人。”白莎道:“他们怎么会知道这时邓司迪正好出门去钓鱼。他是最可能使这件事穿帮的人。”   我说:“这是一件他们不可能预测的事。事实上,他们根本不知道邓司迪与林太太之间的事,因为这件事林太太没有向富璐坦白过。当然,也可能林太太和富璐无所不谈,只是富璐忘了那男人的名字。其实,她知道林太太有男朋友是事实,到底那些人是她男朋友,则也不一定个个知道。”   柯白莎猛抽香烟,不出声地在猛想。   “还有一点。”我说:“蒙医生最近接到一封信,自称是来自他太太。他说这是她的笔迹。我比对过那最后一封信.我看是伪造的。”   柯白莎脸露笑容。“棒呀!”她说:“这不就结了。我们的工作只要证明她是假的林太太就完了。”   “证明那个人不是林太太有什么用?”   “蒙医生就清白了。我们责任了了。”   我说:“早先是可以的。现在不够了。现在他们加在他身上的罪名是谋杀罪。除非我们能想到一个办法破了这件案子,否则明天早上10钟,全案会爆发出来。”   柯白莎说:“好人,有你在;要丽恩怎么办,她都会照办。你可以叫丽恩到时看那蒙医生一眼,然后她说她见到的不是这个男人。”   “那该有多好。”我说。   “什么意思?”   我说:“另外那一批人知道蒙医生的一举一动。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追索到他来到洛杉矶的一切行动了。他们完全知道那个人就是他,他们只在等有人出面指证。他们告诉地检官这件案子有圣卡洛塔的地缘关系。地检官没有叫丽恩立即出面而要给她洗脑,要她确定那个人确是从309 室出来,而不是从附近的任何一个房间出来。他们现在要开始收紧绳索了。”   “要知道,这是老套了。假如他们一得到这个消息,立即掷一张蒙医生的照片叫邓丽思去指认,万一丽思说她不能确定,今后一辈子也无法改正这纪录了。他们使出千古老套,慢慢磨,慢慢洗脑,没有几个像丽恩那种年纪的女孩子不会被他们套牢。而能坚定的说他不一定自309出来的。”   “丽恩当时有些歇斯底里,景象会在回忆中模糊。他们把他们的主意充填进去,叫她讲出来。他们当然已经查到她到这里来,是由我们在招待她,他们假装不予过问,也不来问你,威胁你要吊销你执照。他们到最后的时候来一招,把我们逮捕,说我们是事后共犯就可以了。他们可以说我们在贿赂本案唯一证人,说我们打算贿使证人做伪证,说我们想为蒙医生脱罪。我们俩都可能坐牢。”   自白莎眼色可以看出,她渐渐相信我没有太唬她,不过她一点也不喜欢我给她的结果。过了1 分钟,她说:“好人,我们一定得想办法。他奶奶的,我们用一切方法来证明林太太是假冒的。这至少可以把我们脱出来吧。”   “也许我们自己可以脱罪。不过我们的客户怎么办?”   “为了免掉自己在德赫查比的女监关二十年,我宁可牺牲我们的客户。”   我说:“不行,这不是职业伦理。我们要做的是自己不会去坐牢,我们的客户得还清白,而且让他参选圣卡洛塔的市长。你不是要生意吗?有圣卡洛塔市市长给你推介信誉,不是名利都会跟着而来吗?”   白莎想了一阵道:“你去旧金山是开公司车去的吧。”   “是的。”   “车子留在旧金山的吧?”   “是的。”   “今天早上去旧金山开回来的?”   “是的。”   “后来在圣卡洛塔有人揍破你鼻子?”   “是。”   “条子?”她问。   “是的”   “是橡景那个威胁你的同一个人?”   “是的。”   “我不喜欢这件事,好人。”她说:“一个坏警察可以诬你一下,3 年也洗不清。”   我笑笑,说:“是的。”   “有什么好笑的?”   “我当然要笑。”我说:“戏法人人会变,只能他整我呀。聪明的老百姓也可以诬警察一口,看谁先吃亏。假如你一定要知道目前海约翰警官是个大忙人,他忙着替自己辩护很多辩不清楚的事呢。”   “为什么?”她疑心地问:“怎么会这样?”   “第一么,”我说:“他经常去蓝洞,和哈爱莲有不少搞不清楚的关系。当他们想到要派个人去橡景做调查工作,先期把所有有林太太在内的照片搜走,他们派了哈爱莲出马。当哈爱莲被谋杀,警方开始调查哈爱莲交友背景,海警官对蓝洞的经理下很大的压力。我不知他用的是什么办法,反正整个蓝洞的小姐,大家都得到命令绝对不能提起海约翰这样一个人。用如此大的力量想掩盖一件事实,一旦盖子炸开,后果会比不去掩盖大得多。”   “盖子炸开了没有?”白莎问。   我点点头。   白莎真心地看着我的脸。她说:“唐诺,还好打烂你鼻子的不是我。我相信有人整了你,你会古灵精怪地想出名堂整回来的。”   “那是一定的。”我有信心地说。   白莎说:“走吧,我们去偷那只箱子。”   “你先自己给自己拍封电报。”我说。   我们来到枫叶酒店。站柜的职员说:“柯太太,你好。”犹疑地看向我。   白莎笑向他道:“我儿子——一在念军校。”   职员说:“喔。”   我们走进柯白莎的房间,坐下来约15分钟。白莎自己拍给自己的电报来了。我们走下楼对职员讲话。“坏消息,”白莎道:“我一定得赶早班机去东部了。请你把我箱子送到我房间来,我可以把东西装起来。”   职员说:“仆役这时间都休息了。不过我会想办法弄一个起来替你办好的,柯太太。”   我说:“假如你能找到一个手推车,我自己可以把它推进电梯的。”   “地下室里本来就有—架在。”他说。   白莎道:“我还得打开重新整理一下。我要整成一只托运,一只手提。唐诺,你有本领把它弄上来吗?”   “当然,没问题。”我说。   职员高高兴兴地把地下室钥匙交给我们。2 分钟之内,我们找到一只箱子上面有个小牌写着丁富摊名字。还有602房号。   我们立即打开柯白莎寄存的大箱子,把富璐的小箱子装进去。四周空间仍太多。我们用旧衣服、破报纸把它塞妥。我把箱子关上,装上手推车,拖进电梯。30分钟后,一辆有拖斗的包车把我们和箱子带到了联合车站。我们为了不留痕踪,又自车站另外包车到了白莎的公寓。   开电梯的小弟找来一台手推车把大箱子送进了白莎住的房间。我没有办法弄开小箱子的锁,但是弄断它的铰链倒是轻而易举的事。   小箱子里只装了一半内容的东西。一堆纸张,和用一条很牢靠的绳索捆着的一批文件。   我把绳索解开,白莎和我一起看那些文件。   这里面有林氏夫妇的结婚证书,林医生还在学校念书时写给后来是林太太的情书。有剪报,有林医生一张照片,和新娘穿礼服时的照片。   林医生当然和照片上的他有些不同,足足已经20多年了,不过大致言来,还不像想像中该有的老态。想来是因为他生活正常,10多年来有人照拂的关系。   我仔细研究照片中穿了新娘礼服女人的脸蛋。柯白莎替我问出了我心中的一句话:“是不是你在旅社中见到的女人?”   我说:“不是的。”   “这不结了。”白莎说:“这下我们把他们小辫子逮到了。”   我说:“你又忘了谋杀这件小案子了。”   我们再看一堆文件里下面有些什么。我找到一些用西班牙文写的东西。白莎问:“这些是什么东西?”   我说:“我们来看看底下有没有附带条件的英译栏。”我翻向后面。“看来像是墨西哥离婚判决书。”   “是的,没有错。”   “这对我们当事人有帮助吗?”白莎问。   “不多,”我说:“有一段时间,墨西哥几个州都有居住满一天就可以代办离婚的规定,而且还可以派代表来住满一天也算。一大群律师都在那里设一个办事处,专营客户办离婚。我们国家高等法院对这种离婚前后如果发生了问题,诟病甚多。不过加州法院在这种墨西哥离婚一旦定谳后,仍准许双方任何一方立即可以和他人结婚。这种例子太多了;所以当局就眼开眼闭,任让这种随时可以告以重婚的家庭生存着。一般言来,法律上是不十分合法的,不过心理上彼此有依托,也不会被大家深究。”   白莎问:“好人,你想她为什么事先去办一张这种证书?”   我说;“她准备再婚,但是她不要林医生知道这一次的婚姻。她想把把柄握在自己手里。所以她去申请墨西哥的离婚。这一点我早该想到的,是我疏忽了。”   “你怎么疏忽了,”白莎问:“为什么早该想到?”   我说:“我做给你看。”我走向电话,接通电信局。告诉他们我要拍电报加州在萨克拉曼多的人口动态统计局,电文是要问一个叫赛亚美的婚姻状况。再要访问是否有赛亚美或林亚美的死亡登记。电报自电话费中扣钱。   我挂上电话, 看到白莎在对我发笑。 “看来我们另外有些线索了。”她说:“老天,唐诺。你还真能斗。”   我说:“你手上有没有什么侦探临时雇员的名单。”   “有。”白莎说。   “好吧,弄两个人来。告诉他们海约翰的长相,叫他们盯住这里的警察总局,他从警察局出来,我要知道他去哪里。”   “不会回圣卡洛塔去吗?”白莎问。   “多半不会。”我说:“暂时还不会。”   白莎走去写字台拿出一本皮面本子。她说:“至少要1 个小时,才能招他们到现场作业。”   “1 小时太久了。”我告诉她:“找个能马上赶去作业的人。你也可以自别的侦探社找一个人去、叫他们20分钟内要到警察总局的门外守候。”   白莎开始拨号。我走回箱子去。   白莎打完电话时,我也把箱子内容全部看完了。剩下来的是一些旧战装和旧海报。海报上的女人穿得很少。每张上有名字,‘可爱的富璐。’   我仔细看海报上女人的面孔。加上20年和40磅。”我说:“她就是我在橡景见到的女人。她自己说叫林吉梅太太。”   柯白莎什么也没有说。她走去小厨房取出一瓶白兰地酒。我看一下酒瓶的日期,那是陈年的。   第十一章   1小时后,白莎才饮完她的第3杯,在倒第4杯进杯子的时候,电话响了。   白莎看向她的手表,她说:“这才是有效的工作。一定是有一个人回报海约翰的行动了。”   她拿起电话,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柯白莎。请讲。”   我听不到电话对方在讲什么,不过我可看得到白莎脸上的表情。我看到她双唇紧闭,眼睛越眯越小。她说:“我自己不开车,这一点可以证明。”   接下来又是对方很久的说话,柯白莎不吭声地听着。她握电话的手,因为手指上有钻石戒指,戒指不断的闪光。她根本不看我。过了一下,她说。“告诉你,我一定要去查一下,才知道你所说的那段时间内,是我的哪一位作业员在用那辆车子。我私人认为其中有误会……不过我现在不想去办公室。我已经上床了。即使我去办公室也不一定有用。我不一定找得到登记本。是我的秘书在管这种小事……不行,这个时候我不想去打扰她。绝对不可以。这件事没那样重要。90%,那个证人是看错了车牌号码……可以,明天早上10点钟……好吧,9 点半。不能再早了……我有不少作业员。2、3个有事在外——不行,我不能够告诉你他们的名字,也不能告诉你他们在办什么案子。那是职业机密。我一定得到明天早上查过登记本,才能告诉你。在早上9点半之前,我绝对不可能和你联络的。”   她挂上电话,两眼突然看向我,闪闪的眼光有如她手上的钻石。   “唐诺,他们发动攻击了。”   “什么?”我问。   “圣卡洛塔要求这里的警方协助。一件汽车肇事逃逸案子中,有一个证人声称看到车子号码,那是我们公司车的。他们已经找到我们头上来了。”   我说:“我想不到那家伙诬人诬那么快。”   她说:“好人,你要遭殃了。他们会吃定你的。白莎会站在你一边,要尽力支援你。但是这件案子会在圣卡格塔开庭。那是内定的。陪审团也都是他们选的。”   “车祸发生在什么时候?”我问。   “前天。”   “那公司车泊在车场里。”我说:“我有车场停车证。”   “警察去过了。也问过车子动向。车场的人说你放车12小时后,进去把车开出去。你开车出去2 小时又回来泊车,说你紧张兮兮的。他不知道你姓名。他把你形容得很清楚。”   我说:“那大泽蛋威胁他说的。不过他不会得逞的。”   “可是,他已经得逞了。他——”   电话铃又响起。柯白莎犹豫要不要接。她说。“又怎么啦?”   她拿起电话,说道:“哈罗。”她没有说自己是谁。   听到对方说话,她态度全部放松了。她拿起铅笔,在一叠纸上做笔记。她说;“等一下。”把话机捂住。   她说:“姓海的离开总局,我们的人跟踪他到诺曼第街的一家公寓。那公寓名称‘西方’。姓海的进去。那是一家极高级的公寓,有看门守卫,进出的人一定经过询问和通报。海约翰用了一个名字叫巴法仑,叫守卫通报43A、43A登记的是来自加州橡景的林亚美太太。我们怎么办?”   我说:“叫他在电话上等一下,让我想想。这种现象,要不是要紧急商量一下,就是公事拜访。他们已经在收紧绳索了。选举日在后天。告诉你的作业员留在那里,我们这就过去。”   柯白莎向电话中的对方说:“留在那里,我们马上来……等一下。”   她看向我问道:“万一海约翰在我们到达前想离开,怎么办?”   “让他走。”我说。   白莎对电话说:“让他走好了。”她把电话挂上。   我拿起我帽子。柯白莎把自己勉强塞进大衣,看向桌上两杯白兰地酒。她拿起一杯,示意实我去拿另一杯。   我说:“这种好酒要是喝得很快,真是罪恶。”   白莎道:“放在外面浪费掉更罪恶。”   我们在酒杯上缘交换眼色,把琥珀色的洁纯液体一饮而尽。   下楼时,在电梯中,白莎道:“我们每走一步就使自己陷得更深。我看我们都快淹死了。”   “现在撤退,一切也已经太晚了。”我说。   她说:“你是一个有脑筋的小浑蛋。不过和你在一起最大的危机,就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适可而止。”   我没有和她去辩。我们叫了一辆计程车来到公司车泊车的地方。我们用公司车来到诺曼第路。白莎见到那作业员。他说:“我跟踪的人已经走了。我听你的指示让他走了。”   我说:“没关系。假如有一个女人——55岁左右,灰发,黑眼珠,160 磅——出来的话,你跟着她。叫你的同事守住后门。万一他看见这样一个女人自后面出来,就让他跟下去。”   “你说了就算。”他说。   他的同事说。“我没开车来。”   “把我们公司车开过去。”我说:“停在你看得见后巷的地方。我觉得她会从后面出来。”   我对白莎说:“来,我们进去,去叫辆计程车。”   柯白莎着向我,半晌之后,她把自己的巨大肥躯自公司车中弄出来。我扶住她肘部,我们过街走向公寓里去。   我说:“你一个人进去。向那警卫表示出一些你的高贵气质。找出这里现在所有的接线生们是什么名字,都住在那里。”   “他们会起疑心的。”她说。   “玩得好就不会。你要找一个你侄子倾心的女朋友。听说她在西方公寓当接线生,你要摸摸她的底。假如她人是规矩的,你要恭贺他们。你不会更改你遗嘱中有关侄子的部分。万一她不合理想,你就不会同意他们的婚礼。多闪动一下你有钻戒的手指。把闪光闪进警卫的眼里去。你一定得取到所有小姐的地址。”   “要来干什么?”她问。   我说:“用处么,连我自己都还不能确定。”   柯白莎长叹一声,身子前仰,人也矮了2 寸。“老天,唐诺,”她说:“你来替我工作,偶然我也会有一晚上睡得很甜。现在,我即使有机会可以躺到床上去,也不见得睡得着。”   我说:“完全照我告诉你的方法去做,说不定我们还有救。”   “这就是为什么我即使有床,有机会,也不见得睡得着的原因。”   我说:“随便你。”我转过身子,扬长而去。   她站在公寓门口人行道上,双眼冒火怒视着我。然后她一声不响转身,像个女皇似的大大方方走进公寓的大厅。她进去。2 分钟后我小心地经过公寓门外向里窥望。她站在柜台前,她的手在玩一支墨水笔,她手指上的钻石闪闪发光.白莎脸上有一种傲慢屈尊的神情,看来这件事办得不错。我只希望她的3字经不会出笼。   过不多久,一辆计程车开过来。柯白莎还在里面和警卫聊天。计程车司机走出汽车走进公寓去。几分钟后柯白莎经过玻璃门,回到人行道上来。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正是她的老调。   计程车司机在一侧,我在另一侧,我们两个帮她坐上计程车。   “夫人,去哪里?’计程车司机问道。   “向前一直走。”我说:“慢慢开。”   我自己坐进车去。司机把计程表扳倒开车前进。   “都有了吗?”我问。   “当然,雕虫小技。”   “先说说白天的接线生。”   “姓平,平菲达。克隆伟街119 号。她8 点上班,下午3 点下班。是性感,但心地善良的女孩。下午班的接线生是个惹人厌的,不过效率高。平菲达不熟练,但是平易近人。警卫相信我侄子爱上的一定是姓平的,他说下午那一位不可能有人爱。”   “这倒好,”我说:“省我们不少事。”   我把隔住计程车前面的透明塑胶打开一点,我对司机说:“克隆伟街119号。”   柯白莎把自己靠在坐垫上,她说:“好人,我希望你自己知道你要做什么。”   我说:“我也希望呀!”   她把头转过来一半,眯着眼地看我。“你要是再把我搞进另外一个泥潭去,我保证把你头拧下来。”   我什么也不说。   街上已经没有车,我们的计程车开得很快。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幢公寓,每家的门铃就在大门口。我找到姓平的,按门铃。   我一面按门铃一面对白莎说:“需要你来答话,她才会放我们进去。告诉她,你有事一定要见她,有钱可以赚的。在这时候非如此她不会让一个男人——”对讲机发出声音,一个女人声音道:“找什么人?”声音清楚,不像自梦中被叫醒。   柯白莎道:“我是柯白莎。我有件事一定得见你——有机会给你赚钞票。一下子就可以。你放我进来,我讲完就走。不用5分钟。”   “是什么赚钱机会?”   “在下面怎么能讲呢。不能公开的,但是你有钱可赚。”   上面说:“好吧,算你会说话。上来吧。”   “嗡”一下电锁打开。我把门打开为白莎把门撑着。   自清凉的夜晚空气进到屋里,走道上充满了各种味道。我们找到电梯,摇晃地上到4 楼,自走道来到平菲达的公寓。有灯光自门上的通气窗射出来,但是房门是关着而且锁着的。   柯白莎敲在门上。   “什么人?”声音自里面。   “柯太太。”   声音在里面说:“我一定得先看你一下。”   门上链锁打开,门向后打开3 寸,足够里面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珠自隙缝中望出来,看向白莎巨大的架构。白莎摇晃自己的手,使钻石的闪光照向她的眼。平菲达把门上链锁拉开,她说:“进来吧——嘎!你怎么没有说还有一个男人跟着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柯白莎开航似地走进门去,她说:“那只是唐诺,不必管他。”   平菲达走向床头,踢掉拖鞋,爬上床,把被单拉上来盖好,她说:“你们自己找没堆衣服的椅子坐。看来你们最好把门也关上。”   说她头发是褐色的,就不够亮,但是又绝对不是黑色的。她眼睛警觉,好奇,充满生命活力。她能从沉睡中清醒过来,如晨跑回来似的新鲜。她的脸不必补妆,仍旧可以到任何场合,一样受人注目。她说:“好吧,说吧。”   我说:“我的姑妈才在西方公寓里租了一个套房。”   “你姑妈叫什么名字?”   “林亚美太太。”   “关我什么事?”   我说:“我姑妈是个寡妇,她多的是钱,脑筋不好。有个男人想要骗光她的钱,正在逗着她玩。我想要阻止他。”   她看看我,没有激动的意思。她说:“懂了。你是她亲戚。你希望姑妈有一天走路,财产就都是你的。另一面她当然能乐就乐,要把钱花花掉。你不喜欢。这样说对不对?”   “不。”我说:“不对的。我一毛钱也不要她的。我只是要使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使她要嫁给那个人。我也不在乎。不过最近很明显的他在敲榨她。他有了她什么把柄,我不知道是什么。极可能是很严重的一件事。我想他已经使她相信她可能被传庭作证供出对她不利的事。不过我真的不知道是那一件或那一种刑事案。”   “要我干什么?”   “明天早上偷听她的电话。”我说。   “绝对不可能?”   我说:“当她和那家伙说话的时候,你顺便听着。假如他们在谈情说爱,你不必告诉我。我立即离开这件事。不过,万一他是抓住她什么小毛病,或是谈到一件刑事案,我希望我能知道。这件事里你可以得到100元奖金。”   “这样做倒是可以的。”她说:“你怎么保证我拿得到100元?”   “因为你现在可以先拿到钱,所以你可以保证。我们宁愿在你身上冒险,总比你在我们身上冒险好。”   她说:“我也不是白拿的,有人知道,我会被炒鱿鱼的。”   “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我说。   “我怎么做法?”   “当她用电话找那个男人时,你给我一个暗号。假如只是男女之间的应酬,我就不参与。假如是敲榨,我就会表明我的立场,我会说:亚美姑妈,在你做任何事对付他的敲榨前,你一定要把一切详情告诉我。”   平菲达大笑,伸出一只手说:“拿来。”   我对白莎说。“你给她100元。”   白莎看来像喝了一大口的醋。打开皮包,数出100元现钞,把钞票交给平菲达。   “当你给我暗示时,”我告诉平菲达:“不要使别人知道你见过我。”   她说:“假如你以为我那么笨,我也应该告诉你一些事。这一件事,希望你我都不能乱讲,我喜欢那100 元,不过我更爱我这一个工作。那个日班警卫一直在追我,我从来没给他好脸色过。他正在找机会,看我会不会有什么缺点可以控制我。”   我说:“没问题。我明天一早会去看亚美姑妈。我出来的时候,会塞一张有号码的字条给你。你有了消息,打那个电话可以找到我。假如他们的谈话是绵绵情话,你就对我说我的打赌输了。假如他们谈的有刑案意味在内,你告诉我打赌由我赢。”   “OK,”她说:“你们出去时把窗开着。把电灯给关了。我好像还有40分钟可以睡一下。拜拜了。”   她把钞票卷起,塞进枕头里去,自己睡下了去。   我把窗打开, 把门也打开。 柯白莎把电灯关上。我们走出走道,柯白莎说:“在这种时候,想出这样一个怪招!唐诺,你要是肯接受一个饱经世故的女人给你建议,这女人不错,你应该在别人动手之前,早早和这个女人结婚。”   我说。“这个时候出这种怪招!”   “现在我们又要做什么?”她问。   我说;“我们回计程车去。我要回西方公寓去使那2 个作业员提高警觉,不要漏了什么东西。你回你的公寓快去睡一下。我不会回办公室去,怕他们会利用那车祸案子找我麻烦。你也不要回办公室,因为你和他们有约会。你在9 点半去西方公寓好了。我们要进去,去和那亚美姑妈聊一聊。”   “我们聊什么?”白莎问。   “歌词是知道的,唱什么调还没有决定。我会再研究一下。也许去守在她公寓门外,可以给我一些灵感。”   我们爬进计程车,告诉司机叫他送我去西方公寓,之后送白莎回家。   在路上,白莎说:“你认为她今晚会溜出去吗。唐诺?”   “不会。连1%的机会也不会。但是千分之一我们也损失不起。”   “可也是真的,唉!”白莎道,把身子靠向坐垫的背。   司机把我们开到了西方公寓。我对白莎说再见,自己一个人跑去,和守在公寓前门的作业员一起坐在他车里。   他是一个55岁的男子,蓝眼珠,外面鱼尾纹很多。天使的外表,但是肚子里鬼点子之多,无论那一个诡计多端的人,在他面前好像只是来自幼稚园的。他曾在政府机关做过15年事。我听他一直说故事说到东方初露曙光。西方公寓门前的棕桐树宽叶蒙上了金色镶边。反舌岛开始在晨曦中唱歌。   我等于上了一堂有关吸毒、运毒、赌、娼的专题课程。我说:“不知你冷不冷,我是真想来杯咖啡。”   我看到他听到咖啡两字,就在咽口水。   我说:“自这里下去3条街。左转2条街就有一家24小时开门的餐厅。很小,但是咖啡不错。由我来坐在车里守着。你不必太匆忙。活动一下也好,要是她想溜,应该早就溜了。”   “你真好。”他说。   “没什么的。”   他爬出车子,在原地踏步使腿部的循环好一点。我在坐垫中坐坐舒服,仔细想着本案的一切过程。谋杀、圈套和丑陋的政治。我看到东方金光灿烂。太阳升起来了,公寓外勺泥墙闪着金色。   过不多久,反舌鸟不叫了。公寓房子里各色人等在开始活动了,窗户被关起,窗帘被拉上。   作业员回来了,他说:“我到了那里想想,不如吃了早餐回来,如此你不必急着找人接我班。我以为不会等久的,那知道那里东西出来得很慢。”   我说:“没关系的。你进来,休息一下。你再坐1个半小时,我有事要干。”   我们两人平排坐在车里,观看早晨渐渐活跃起来的人群。   7点一过,我跑到后巷去替另外一位作业员,使他可以抽空出去吃早餐。他回来后,我自己步行到一个加油站,借用他们洗手间把自己整理一下。我走到那餐厅叫了咖啡、土司、火腿和蛋。然后我走回西方公寓门口去等柯白莎。   第十二章   9点30分柯白莎乘计程车在公寓门口下车。 我看她忧心忡忡。她走过来对作业员说: “半个小时内会有人来接你班。下午5点钟打电话给我,再看今晚要不要上班。”   他说:“谢了。”   白莎说:“我们在里面的时候你可以洗洗手,她走不了的。”   作业员说:“谢了,我手干净得很。唐诺早上替我守了一阵。”   白莎转头看我,她说:“唐诺,看你有点像鬼。”   我什么也懒得说。   白莎对作业员说:“你开车到后巷去,告诉另外那个人半小时后有接班会来,也叫他下午5点打电话给我。公司车留在前门口就可以。”   她再看向我。“还好吗,好人?”   “还好,”我说:“有什么新消息?”   她开始过街走向公寓前门。她避而不答我的问题。我说:“说呀!有什么说什么好了。”   “生命统计局有电报回来。”   “说什么?”   “1922年2月, 赛亚美和韦江结婚。没在离婚纪录。韦江和赛亚美都没有死亡登记。唐诺,这样的话,我们现在站在什么样一个位置呢?手里又有什么牌呢?”   “正好站在西方公寓正门的位置。”我说:“手里是一手炮牌。”   “我们要对她说什么呢?”   “这要看她反应如何?你让我先来开口,你就顺势而上。我一面可以有机会多用点脑筋。今天大概是他们准备全力一击的时候。今天经过大家缺德的嘴巴一喧嚷,当选举开始时正好在高潮。蒙医生连回手的余力或机会也没有。”   “吃过早餐了吗?”白莎问。   “有。”   日班警卫向我们微笑。我经过他走去总机,一面和他点一个头。平菲达小姐看向我,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叫一下林太太好吗?”我说:“告诉她她最忠心的侄子来了。请你把铃声降低到最小的程度,也许她在睡,我不想太打扰她。”   我看到菲达小姐脸上露出听不懂的表情。“降低铃声,先生?”   “降到非常,非常,非常的小声。”我说。   “我懂了。”她说。   警卫着我们一眼,转头办其他的事去了。菲达在总机上东按西投,然后用嘴角向我说:“真打,假打?”   “不打。”我说。   她抬头大声向我说:“林太太叫你们直接自己上去。43号A,在4楼。”   我谢了她, 柯白莎和我走进电梯。一个黑人管电梯的带我们到4楼。西方公寓是一家高级出租住所,装饰好。服务也是一流的。   我们走向43A,我敲门。   在门里面我们立即听到动作的声音。我对白莎道:“他们决定今天发动是一定的。她已经起身了。可能她准备开车去圣卡洛塔,中午可以到。他们准备在傍晚公开这件事。”   房门打开。我在橡景见到的那个女人站在门内。她不明白地看向我,突然她认出我是什么人。   我看清楚她并没带眼镜。   “林太太,早安。”我热诚地说;“你应该记得我。我是橡景舌锋报的。有一位你的朋友海约翰告诉我,你有一桩故事想告诉我。”   她皱起眉头说:“怎么他会要在橡景发布呢?你真的认识海警官吗?”   “当然。”我说:“老兄老弟了。”   她犹豫地说:“那——你们进来吧。”   我说:“这位是柯白莎,林太太。”   柯白莎把她手上的钻石又闪了两下。林太太现在满脸的笑容。“见到你很愉快,柯太太。请进请进。”   我们进去。我们把门关上,有一个弹簧锁把门锁住。我说:“详细的内情我是不知道的。我知道我们要和圣卡洛塔的报纸同时发布。”   “到底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她问。   “怎么啦?当然是老海呀。”我说:“他说你什么都知道。”   “当然,当然。”她说:“你要原谅我,小心点总是好的。事实是这样的,前一段你是知道的,我丈夫抛弃我自己走了,把我无依无靠地留在橡景。”   “不是留给你不少产权吗?”我问。   她快速地说:“小儿科。不够我2 年花的。而他和那贱人出走已经21年了。我一直在找寻他们。有一天被我找到了,你知道他们在那里快乐?”   “圣卡洛塔?”我问。   她说“你怎么知道,约翰告诉你的?”   “就是知道了而已。”我说。   “在圣卡洛塔没错,而且是蒙查礼医生夫妇。他们俩无耻地生活在一起,以夫妇名义在高级社交界活动,更不要睑的是还想做什么市长。你看,人心不古呀!”   我吹了一个口哨。   她说:“你要明白,我不是想报仇。我只是要讨还公道。不要脸的人不可蒙蔽所有的选民,万一将来事情爆发出来,人家会说圣卡洛塔的选民不辨是非,没有水准,选了一个这种人出来做市长。我相信我先生会自动在选举前夕宣布出退出竞选的。你要知道,只要他肯退出竞选,当地的报纸就——和你的报纸,就不会再发布这新闻。”   我说:“这我懂。老海都和我谈过。我答应他,我最后是不是要发布,完全由他通知我。”   她说:“当然,你们那面和选举无关的,你可以自己作主。”   我说:“那就够了。也是很好的题材。现在来谈谈那个去过橡景,最后被谋杀了的哈爱莲。照我知道,她曾经为你工作过。她去找过你丈夫。”   那女人立即冷下脸来,充满了狐疑。“约翰绝不会告诉你这些的。”她说。   “怎么啦?有谈到呀。”我说:“当然,不是那么详细。但是多次提到,再傻也是会猜出来的。”   “你说过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忘记了。”她说。   “姓赖。’哦说:“赖唐诺。”   她疑心越来越加重。她说:“约翰从来没有提起过,在橡景他有报馆里工作的朋友。”   我大笑道:“他也一直不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和老海有多年交情。他也是最近才知道我吃那一行饭的。”   她突然决定。她说:“约翰是不可能告诉你娃哈的女人的事。因为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这一生也没见过这女人。”   “这一点你肯定吗?”我问。   “当然,当然。”她说:“有问题吗?”   我说:“这就奇怪了。因为那姓哈的女人是蓝洞的一个表演小姐,而你自己在那里做过女侍应生。”   她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我说:“我只是为了我们报纸要报导的事,求证一下。我不想乱写一通.最后写出牛头不对马嘴的新闻出来。”   她眼睛眯成一条缝,她说:“你在说谎,你根本不认识海约翰。”   我轻松地笑出声来。我说:“你认为什么都好。老海和我臭气相同,是一对宝,不会错的。”我把两只手指做成剪刀状在她眼前晃一晃。   她用低低粗哑的声音说道:“你给我出去。两个一起滚!”   我拉过一张椅子自己坐下来,点头对白莎示意道:“你也请坐。”   那女人说:“我说过要你们滚!”   我说:“你给我坐下来,安静些,我们有话要问你。”   “你们是什么人?”她说。   我说:“我们是侦探。”   她一下坐下,有如她的膝盖突然无力,看向我的脸也显出无助的表情。   我说:“马富璐,追踪你真是又花时间,又乏味。不过我们已经完全弄清楚了。你在旧金山和亚美同住一间房间。你对她的一生十分了解,她和韦江结婚之后,她的文件一直由你保管,也许是她留一只箱子由你保管,也许是你根本就是偷了她的东西占为己有。”   “乱讲!”她说。   我说:“最近,圣卡洛塔的政治集团想要找到林太太。那里面有不少钱在。他们找到你。你找不到林亚美。也许因为她死了,也许她真出国了。是你说服他们由你来假扮林亚美一定可以成功。你对她的背景了如指掌。”   “有几件事情,你一定得事先知道一下。你做侍应生的地方,哈爱莲在表演,你和她很熟。你差她去橡景给你做先驱的调查。特别是你叫她去收集尚还留在别人手中林太太的照片,一律要弄走。”   “你疯啦!”她说。   我说:“我们现在从这里说起。哈爱莲出差成功地回来了。可惜她太好奇了。她也想分一份,而且她很贪心。她的行李箱不小心弄破了。她知道你不要她被人查出来,告诉你的话,你不会准许她申报损失要求赔偿的。但是她太贪心了。她不告诉你,她自作主张去请求赔偿。你们发现她被人盯牢了,这件事十分棘手。”   “指示你工作的是海约翰。你找到他求助。他对哈爱莲了解也深。他开始寻找林太太时,就找到了你,他要接近你,就必需常往蓝洞跑。他和哈爱莲也是好朋友。事实上指导她往橡景跑,到了橡景实要做些什么事,一切都是他策划指导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她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不对,一切都有依据。每件事都可以证明的。再说下去。哈爱莲贪小便宜,自顾提出破损赔偿,因而留下了一条被追踪的尾巴,海约翰大怒。正在此时,不识相的哈爱莲又提出了要分一份的要求。她要钞票,否则她要讲话——所以她在床上被勒死,永远不会再开口了,线索也断了。好了,丁富璐,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她走向我。“你这无赖。你给我出去,否则我把你脸抓破,把你眼睛挖出来。我——”   柯白莎的粗手臂像只怪手。她一把用手抓住富璐的头发,把她的头向后扳,她说:“闭上你的鸟嘴,否则我把你牙齿打下来,叫你吞下去。你给我在这张椅子上坐着,不要乱动——这样才像话。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莎把抓住她头发的手放松。   有一段时间,她们两个女人彼此怒目而视。可白莎控制着对方不敢离开椅子。白莎说:“比狠的话你差得远!你的背景也许叫你的胃强一点。讲肌肉,你根本啥本钱也没有!”   丁富璐说:“你们在说谎。不过故事倒相当说得通。看来你们也是来分一杯羹的,你们要什么?”   柯白莎说:“不准你去圣卡洛塔,不准你……”   “等一下,”我说:“那圣卡洛塔的事。反正她干不成的。她一出面,5 分钟内我们就可以叫穿她原来的名字,叫她吃不完兜着走。我们现在主要在找谋杀正凶。”   “那跟我有什么相干?”她问。   “我要哈小姐被谋杀的真相。”我说:“我要知道你知道的一切。”   这下轮到她大笑了。我看得出她内心的强力反抗。“你给我去跳河去。”她说:“你是在唬人,不会有结果的。有一件事你胜利了,我再也不会到圣卡洛塔去出洋相了。那海约翰,不论他想干什么,反正我是不参与了。至于其他的,你是一只瞎了眼的狗,对了一棵树在乱吠。假如你再在这里不走,我立即就报警。”   “报警最好不过了。我无所谓。”我说。   她说:“要知道你发动得早了一点。假如你等到今天下午,我开车去圣卡洛塔招待记者,我自己说自己是林太太,我回来是找林医生算旧帐的。然后我就失踪了。那时候你就逮住我的小辫子了,你——   “你计划好是要失踪的?”我问。   她的笑声是嘲弄的。她说:“那还用问。你自以为聪明,有的地方看你够上。我是不能在蒙医生前面见光的。他一看到我,就知道我不是亚美。我只能见记者。我会说我已经和蒙医生有约见面。于是我就失踪。看起来我也被干掉了,一切证据会指向蒙医生。在他要否认的时候,我们再把他和哈爱莲的谋杀案连在一起。这里的警方会向他追查哈爱莲谋杀案。有个证人会指证他,光这一点就足够的了。关心新闻的会纷纷议论我是不是也被他谋杀了。不过哈爱莲谋杀案一被指认,他连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现在,我该说的都说了。蒙医生谋杀了爱莲。我希望他们判他一个一级谋杀罪。他要她供给情报,她不服他管,一时失控?还是早有计划?你不要不相信蒙查礼是杀人凶犯。其实人真是他杀的。我自己当然不是好人,不过杀人我没有胃口。假如你今天下午再动手,你有点把柄可以吃定我。至于现在,现在我没有犯过任何错事。你没法把我怎么样。你真不走,我就真报警。”   我说:“你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见到哈爱莲活着?”   她说:“大概在她被杀24小时之前。我警告过她要小心蒙医生。”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危险人物。”   “那么你知道蒙医生会找到她?”   她眨一下眼,“我知道有什么侦探已经接办这件案子。我知道哈爱莲一直是一个贪婪的婊子,果真她连铁路局赔偿她一只小箱子的钱也不肯放弃。爱莲坏就坏在这里。永远不能信任她。很多女孩都喜欢找几个固定户头,不断有钞票进帐—一她不行。她太贪心。她要一笔头敲榨别人。每当有了肥羊吊上,她先研究他背景,然后敲他一笔。你根本不能控制她,她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就是要榨钱。”   我说:“当警察在公寓找到她的尸体时,她经过一夜的派对,似乎睡得很晚。早报是自门缝塞进来的。这表示她尚未起床。床头上有烟灰缸和香烟屁股。其中一支是有口红印的。一支没有。”   “爱莲睡时喜欢放一包香烟和火柴在床头。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抽烟。这一点我知道。”   “据我看,是有人去看爱莲。那个人她很熟。她就坐在床上,两人开始谈判。谈判不能让男的满意,他把她杀了。我认为你一定知道凶手是什么人的。”   “我当然知道。”她说:“那是蒙医生。他是追踪在她后面的。也许是经由铁路局那条线索。他跑去看她。也许本意不是坏的。不过他发现她只是一件工具,上面另有人在,那个人才有政治目的。他无法买通她,他只好杀掉她。现在你不走我就报警,我说得到,做得到。”   我偷偷地向白莎眨一下一只眼,我说:“好了。警方正在查那包香烟和香烟屁股。用新的碘气喷雾法他们会查到指纹的。绝不吹牛,他们一定找得出那个在床头抽烟的那个指纹。万一那是我们在圣卡洛塔市警局的海约翰警官的指纹,那真是太不幸了。再万一海约翰如果把我们的丁富璐也一起拖进来的话,更是大大的不幸了。”   “别傻了。”丁富璐说:“他有什么办法可以拖我进这件案子去?我会站起来,凡是我做过的一切,我都承认。我去橡景,说我自己是林太太——又如何?也许我有意要敲榨林医生。也许不是。我到目前为止没有求任何人付我5 毛钱过。千万别以为海约翰可以把我拖进案子去。他自己也不会被拖进去的。人是蒙医生杀的。他昏了头,他杀死了爱莲。”   我向白莎点点头,站起来,开始向门口走。“走吧!白莎。”我说。   她在犹豫。   “走吧,我们现在去地检处,把我们知道的全告诉他们。我们去申请海约翰和丁富璐的拘捕状。罪名是谋杀共谋。我们可以证明他们是共谋。再说她一个人去以林太太名义住店,是一种公然的行为,有伪造文书和图谋不轨可以吃定她。她怎么能洗得清白。她不过自以为清白而已。”   白莎说;“我想我可以——”   我把声音提高。“走呀!”我说:“照我的话去做。”   我把通走道的门打开。   把白莎弄出房去,有如把一只准备好要作战的斗犬拖出斗场一样困难。白莎最后还是给我弄了出来。她生气万分。她不喜欢我使用的方法。她要留在里面把富璐的口供打出来。   富璐不可能再说任何事出来。她已铁了心,板了脸,狠意满腹,决心不答话了。   在走道中,白莎说:“老天,你怎么啦,唐诺?我们去找口供的,就在她快要开口的时候,你给她机会脱罪。”   我说:“不对,她不会说实话的。你们两个女人会打架。我们手上的东西尚不够多到使她屈服。”   “为什么尚不够多?”   “因为我们无法证明这一切。我们只能唬一唬。你记住,这次闯过来的目的,是要她自动打电话给海约翰。她在电话中将要说的,会使那接线小姐耳朵耸起来像只骡子。她会仔细听那对白。当我们知道内容,我们才能和她摊牌。那才可以吃定她。比硬唬好得多。”   我们自电梯下来。我在总机前面停一下。“谢谢你。”我说,又极低声地说道:“我15分钟后打电话给你。”   柯白莎停在警卫柜台前显耀她的钻石。“你们这公寓真棒。”她说,一面露出大大的笑容,警卫也一反铁面无私的样子。他说:“我们尚有一两间空位。欢迎你来或介绍人来租用。”   “一定,一定。”白莎高贵地摇向大门来。我把大门给她拉开着。她看起来像是一位百万女富豪带了她的钻戒要出去透透风。   我指向公司车位置。白莎说:“别走向那堆垃圾,里面的人也许正在偷看。我们找辆计程车走。”   “这里不会有空车巡回的。”我说。   “我们找个药局叫一辆来。”   我说:“我们一起去看丽恩,”我偷偷用眼角看白莎的表情。   她说:“不行,好人,不行。我们不能去看丽恩。”   “为什么不行?”   “等我一下解释给你听。你还没有见到今天的早报吧?”   我说:“没有,整夜我都守着那门口。”   “我知道,唐诺,你记住,今天不能回办公室。也不能回你住的地方去。我们不能去见丽恩。我来打电话叫辆计程车。你回去叫作业员有事打电话到西山大旅社。我们等一下去西山大旅社。”   我说:“早报上有什么消息。我该去买一份。”   “现在不要,好人。”她说:“不要分你的心。”   我说:“好,你去叫车,回头你来接我。”   我走回去找已换班的作业员,叫他们有事向西山大旅社柯白莎报告。万一白莎不在,可以向侦探社的卜爱茜报告重要内容。   我向前走不多远,白莎已经雇到计程车回头来接我。我坐进车去,俩人一路去西山大旅社,谁也不开口。柯白莎有一份早报卷着夹在腋下。她不说给我看,我就没有问。   第十三章   我们用柯白莎、赖唐诺名字登记住店。白莎说。“我和我侄子要两间房间,不过当中要有门可以通的。我正在等几个电话打进来。有电话进来千万别耽误,一定要立即转过来。我们行李随后就到。”   她又把钻戒摇一摇。我们得到想像中应有的服务。   在房间里,我给了仆役小帐,等着他离开,打电话给西方公寓,等我在电话中听到平菲达的声音时,我说;“我和白莎在西山大旅社住。白莎住621 。有消息可以立即来电。你记得住房号吗?”   “记得,”她说:“目前西线无事。我会打电话给你们的。”   我说:“你被别人从床上叫起来,都是那样和悦动人的吗?”   “和悦动人?”她问。   “是的。”我说:“柯太太说一万个人当中,也不见得有一个像你那么好脾气的;她建议我向你求婚,免得别人抢先了。”   她银铃似地笑了。“她的建议应该得金像奖。”   “我也认为是的。”我说。   突然她改变语调,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知道了,先生。我们一定给你把这句话转到。”   我把电话挂了。柯白莎把自己大刺利坐进一张沙发,把鞋子踢掉,把穿了丝袜的双脚搁上另一张椅子,她看向我道:“原来如此。”   “什么东西原来如此。”我问。   “讨女人欢心呀。”   “她们不见得动心的。我只是说着玩玩的。我甚至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这样讲。”   “傻瓜!”她把一支香烟装进她象牙烟嘴去。   我走向床边,把她抛在床上的早报拿起来看。我要看的消息在头版:   “一位地检处保护着的哈爱莲谋杀案主要证人,突然失踪。一切证据显示这位证人是受了别人愚弄,误导。全市警察都出动在找这位证人。当然也照例有不少花边新闻。警方原已有不少线索,足可使这件案子在昨晚午夜前破案。好像这位证人在警方准备破案的时候,突然就失踪了。警方认为因为这证人失踪,案子的发展在将来可以预期有很大的,更出人意外的改变。云云。”   我做作着看向她。“老天,万一她有什么意外!”我说:“你会不会相信今天的警方会那么大意。连这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也想不到吗?老天,老天,这是件谋杀案,而这个女人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他们竟完全没有人保护她,让她自生自灭?这是我认为最荒唐的一件事,天呀!”   白莎说:“少来这一套,唐诺。她不会有事故。”   “你怎么那么有把握?”   “她唯一能指认得出来的人、就是我们的当事人。你我都知道,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看看报纸,我又说:“她公寓里有血迹斑斑。”   柯白莎说:“唐诺,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假如有我决定要杀她,把她在公寓里杀掉了不是简单一点吗?不见尸,当然不是要她死。警察自然会找到她的。警察要找人比我们容易得多。”   我并始在房间里踱方步。我说,“希望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不要乱钻乱钻。”她说:“你对这件事是无能为力的。我们要紧的是办自己的事。你要全力办自己的事。”   我又来回地走了几遍,吸了两支烟,再回去看看报纸。然后站到窗口向窗外望。   柯白莎认为目前的姿势很舒服。安静地坐着在吸烟。过了一下,她打电话和办公室卜爱茜联络。她挂上电话说:“好人,警察在办公室坐着等候你的出现。我看那些圣卡洛塔的人办事倒满认真的。”   我没有去搭腔,这件事已不是主要的事了。   过了一下,白莎有如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默思地说:“个子虽然很小,你闯起祸来倒是天大的。”   “你什么意思?”   她说:“我在开一个小小的侦探社。小到什么工作都做。大的侦探社。大案件不搞政治性的,小案件不搞离婚案。我白莎什么都做。我的工作不见得高尚,但也是不错,有利,常规生活,心平气和的事业。我也赚钱——不多、但是能活下去。你闯进我生活圈来,我雇你来工作,还没坐稳,就弄来一具尸体,把我的执照差点吊销(见第一集《初出茅庐破大案》)从此,案子一到你手,七弄八弄总会弄出尸体来,已经变成你的习惯了。而我总是被你拖来拖去。别人不以为我是侦探——我是共犯。你反客为主。你是尾巴在摇的狗。”   我说:“少说两句行不行。你不是每件案子都在赚钱吗?”   柯白莎向下看向自己胸部,看向自己大腿。“但愿我不会急得体重减轻。我现在这样很满意。没有不舒服。好人,不知你知不知道,这件案子如果破不了,我们要坐牢的。”   我说:“世界上有很多办法,可以从牢里出来。”   白莎说:“把它写下来。出书,卖给圣昆丁的死牢犯,一定赚钱。”   我什么也不再说。我们就相对坐在那里不说话。先是白莎看看她的手表。之后,我又看看我的手表。然后我又走去看窗外,白莎又点上一支烟。   窗外的街上形形色色。一辆面包公司的车子在送货。街角有一位主妇决定上街买些东西。两对老年夫妇自旅社出去,决心花点时间来西部玩玩,他们开了一辆纽约市牌照的车走了。天上蓝天无云。   我走回床边,把枕头靠在床头板上,自己半卧着又读起报纸来。白莎仍旧坐在椅子里,尽量保持外表平静。   当我把报纸抛下,又走向窗口,白莎道:“老天,你不要狗踮屁股好不好,这样对事情会有什么好处呢?你太紧张,太静不下来了。坐下来,像我一样走走神。能休息的时候要休息。自从接手这件案子,你一分钟也没有休息过。你会倒下去的。”   我走回床边,把枕头放回原处。一把自己倒向床上,面向天花板,我说:“我何尝不想休息一下。我实在不能休息。眼前要办的事尚还很多。连上帝也不知道我下次能在什么时候再闭眼休息。”   柯白莎说:“好人,你有事就睡不着。你把那经济版拿给我看。这些财政分析家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好像他们真是未卜先知,神机妙算。你听听:‘当股市处于多头市场时,股市上涨的时间要长,跌盘的时间短、上涨的家数多、下跌的家数少。甚或上涨幅度大,下跌幅度小;这时候再笨的投资人也晓得做多头可以赚钱。做空的人除了一尝“刀头舔血”的乐趣外,难赚易摇……”   白莎又道:“哦,废话一大堆。”把报纸向地下一摔。   我尽量使自己在床上睡得很舒服,但是我知道我自己不可能入睡。虽然没喝咖啡;但是我脑子在猛跑、我想到有一打以上的可能发展,每种结果都惨不忍睹、我不得不放弃再向下想的意念。我试着向左侧睡,又翻向右侧。柯白莎说。“老天。不要翻来翻去好不好。翻来翻去怎么睡得着。”   我试着不要翻身。我看看表。快到11点钟了。   柯白莎说:“看来我们应该打电话到西方公寓去了。”   我说:“不要这样。我们不能引得那警卫起疑心。不要忘记,他想要追平菲达,理论上他会很多疑嫉妒的。极可能有规定,上班时间不可以有私人电话。”   白莎道:“那你还多嘴什么。快给我睡一会、”   我躺在那里还想。我已经向海警官宣战,海警官也已经向我发兵。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想到可怜的蒙医生,在市长大选之夜坐在圣卡洛塔的寓所里,头上顶着一把刀。我想到目前的蒙太太、她是五官科专家的太太。已经在一个势利小镇的社交圈建立了自己的天地,不知在等待重击前心里在想什么——无助地等,不知道说好帮她忙的人现在在干什么。   我但愿他们因为信任我,现在可以平安地在休息。甚至柯白莎,她尚可以怪我,可以推卸一部份责任在我肩上;我没人可以推卸责任。   我想到邓丽恩。不知她现在是否还见我不敢给她打电话——白莎在房间不行。我更了解白莎,我不可能想办法不引起她疑心,而有偷偷打电话的机会。我想到邓丽恩是如此忠心的一位朋友,她明知我在玩把戏,把她玩弄在掌段之间,但是她是一个好人,她只当不知——她含笑的棕色眼睛——她嘴唇的俏皮形态——真清而易发的笑容——雪白的贝齿——   电话铃声把我自十分熟睡中吵醒。我一翻身勉强地要站起来。我眼光散漫,不易集中焦距。我只知道一只电话在响,这是我这一辈子最紧要的一次电话铃声——为什么?——是在等什么人打进来?——电话在那里?——什么时候了?——我自己在那里?——我都不知道。   我听到柯白莎镇静地的声音在说;“哈罗,我是柯白莎。”过了一下,她又说:“筹码输光了?我们马上过来。”   她挂上电话,站着着向我,整个脸上的五官缩到了一块去。“平菲达。”她说:“再一个小时她要下班了。她提醒我,看来我们所有筹码都输光了。”   不论消息是好是坏,因为又要行动了,我又走下心来。我走进浴室,用冷水泼上我头发,脸面和眼睛。我说:“打电话回办公室,问一下卜爱茜,那两个作业员有什么报告没有。我们的方法一定有漏洞了。她一定出去过了。”   白莎打电话回侦探社。她说。“哈罗,爱茜。有什么事吗?”听了一阵,她又说:“没有作业员的消息吗?好吧,谢了,会再打电话给你的。”   挂上电话,她说;“又有更多条子在找你,好人。也有的是找我的。没有作业员的任何报告。”   我用口袋里的梳子把头发向后梳。看看我又脏又皱的衬衣领子,我说:“白莎,我向老天发誓,我这次不可能错的!我们在她那里引爆了一只大炸弹。她不可能不和海约翰联络。她一定会的——”   “她没有。”白莎说。   我说;“目前只有一件事可以做。我们去找她,再加点压力。我们已经牵涉过深。不行动会淹死了。目前又没有其他事可以做。我先打个电话。”   我抓起电话拨了我租房住的那公寓电话号码。 一位女工友听的电话。 我说:“请你叫艾太太来听电话。”   过了一下,烧成灰我也认得出的种特殊又尖酸的艾太太声音,来自电话线对方。我说:“我是唐诺。请你找我表妹来听一次电话。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是这件事比较严重。”   艾太太酸溜溜地说。“你的表妹.你的表妹的名字叫邓丽恩,她是一件命案的重要证人,也是警方到东到西在找她的人。3 个小时之前。警方把她带走了。据我知道,警方现在正在找你。假如你要利用我的租房公寓做——”。   我把话机摔回到电话鞍座上去。   柯白莎看着我说:“好极了,妙极妙极了。你的表妹?唐诺好人?”   我说:“只是一个女朋友。我声称她表妹而已。”   “你刚才打的电话号码,是你那租房的公寓是吗?”   “是呀,”我说。   柯白莎站起来盯若我,她的眼睛越来越眯。直到眯成一条细细的小缝。“嘿,”她最后嗯出一声。过了一下,他说。”我说这些不要脸的女人都吃你这一套。来吧,好人。我们要出一次。极可能不是最好的行动,但是至少是动一步了。要是再坐下去,极可能一天也不会有电话进来、你终究还是有一件事没有想到。”   “什么?”我问。   她说:“这是我坐在这里时想到的。可不可能海约翰本来约好今天下午去看丁富璐,要带了她一起去圣卡洛塔。”   “我也想到过这个可能。但是假如真是如此,我们的作业员会回报丁富璐出门了。”   “当然。”白莎说;“不过,只有一个可能她不打电话给海约翰,那就是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我说:“好吧,我们走一趟,老实说,反正已经落水那么深了,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柯白莎说:“没错,我也豁出去了。”她把门打开。   我们走进走道。白莎镇静而机械化地把门锁上。   “乘计程车去。好吗?”我问。   “旅社前面就有一个计程车招呼站。”她说。   我们走下门厅。站台职员说:“柯太太,你的行车还没有到来。要不要我给你什么服务?我可以派车子到任何地方去接,我……”   “不必麻烦你了。”白莎一面说,一面走过柜台。   旅社前招呼站处停有一辆计程车。白莎把自己躯体塞进那较小型的车中去。我对司机说:“西方公寓,越快越好。”   我们向前开车,两条路口过去,我们一声也没有吭。白莎突然开口道:“一件事我弄不懂。你何必要弄成她是被绑架走的呢?她想到你那里去住,你为什么不想个理由让她向警方搪塞一下,照你现在所用的方式,你是直接向那监狱在前进,而且对我们已接手的谋杀案一点好处也没有。你……”   “闭嘴,”我说:“我正在动脑筋。”   她说:“又怎么样。你的薪水是我付的,公家的时间应该想我们的案子。下班的时候,再想你自己的困难。”   我转向她。“你真烦人。我正在想公事。你又提醒我,我有私事应该好好想想。你给我闭嘴。”   “你在想什么?”   “闭嘴。”   当我们再两三条街就会到西方公寓时,我说:“我们俩都是傻瓜。”   “又怎么啦?”柯白莎问。   “那两个在哈爱莲寓所的香烟屁股。其中的一个上有口红印。另外一个没有。警方立即反应到在房间里的是一男一女。事实上不是那么一回事。”   “为什么错了?”   我说:“那一晚上她回家很晚。上床也晚。有人按门铃时她还熟睡着。”   “怎么知道?”   “门缝下的报纸。”   “懂了。说下去。”   我说:“你上床的时候会把口红擦掉吧?”   “当然。”   “哈爱莲她也会。她卸妆,把所有脸上的化妆品卸掉,再上床。来访问她的人来到时,她根本没时间把自己再化妆起来。她们就坐在床头上谈话。那来访的人是个女人。是来客抽的烟屁股上有口红印。”   计程车司机把车子靠边停在西方公寓门口。“要我等吗?”他问。   我说:“不要。”一面把一张1元钞票递上。   柯白莎睁大双眼,热心地看向我。   我说:“你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柯白莎点点头。   “好吧,我们上去。”   她把自己弄出车门去。我用眼角,看到一位作业员把车停在我们公司车后,监视着公寓大门。柯白莎也看到他。但是连暗暗打个招呼也没有。   我替柯白莎把大门打开。我说:“你去缠住那警卫一会儿。”   柯白莎把尊躯向柜台移动。警卫自后面过来讨好她。我经过他,低声向平菲达问:“她没打电话出去吗?”   “啥也没有。要不要假装叫她一下?”   我看到警卫像是竖起了一只耳朵在听我们这边。我大声地说道:“嘎,不必打电话上去了。亚美姑妈在等我。我们上去就可以了。”   她提高声音道:“这里规定,我一定要通报的。”   警卫道:“平小姐,这次免了。让他们上去好了。”他向白莎笑笑。   柯白莎给了他赞许的一笑。我站立在一侧,让她的肥躯通过我前面迈进电梯。我跟着走进去。电梯门关上、我们向上升。   离开电梯我们走上走道。柯白莎对我说:“有腹案吗?我。说:“这次我们只好硬来了。”   柯白莎说;“好吧,好人。你离得远远的。假如说要对女人动粗的话,除了我白莎,没有人更在行了。你先进行,想要动祖时向边靠一靠,看我出手就是了。”   我们敲敲门,在门外等候。   门里面没有动静。门上气窗关得严严的。   我又敲门。白莎说:“这是一个豪华公寓。看来应该有门铃设备的——看,在这里。”   她用力按门铃,仍旧没有反应。   白莎和我交换着眼神。我把耳朵凑在门板上听听里面有没有动静。我们又敲门,没有反应。   白莎道:“那可恶的作业员偷懒睡着了一下,让她溜出去了。”   我尽量不使我不安的感觉在脸上显现出来。   我们继续破门。白莎又重重按了几下门铃。柯白莎恨恨地说道:“唐诺,跟我下楼去,看我怎么样对付那个拿了我钞票又不给我办事的吴小子。”   我跟着走,事实上我也没有其他事可以干。   我们走了6、7步,柯白莎突然停步下来用鼻子在嗅。她转头看向我——   “什么事?”我问。立即,我自己也嗅到了淡淡的煤气味。   我跑步走回房门口。跪下来用手扶着地。我把自己胸部贴到地毯上,想从门缝下面向里看,但什么也看不到。门下面只是黑黑一条缝。我从口袋中拿出一把折叠刀,把刀子拉直出来,自门缝下向里塞,有东西堵在门缝下面。   我跳起来,拍掉裤子膝盖部分上面的灰尘。我说:“快,白莎,我们下去。”   我们走进电梯下楼。我跑向警卫,我说:“我看亚美姑妈出了毛病了。她叫我这时候来找她的,她会等我的。我上去敲门,没有人在里面。”。   警卫一点也没重视.“也许她出去了。”他说;“一下就会回来的。你们在大厅里等她好了。”   我说:“她不会出去的。说好等我的。”   平菲达接嘴道:“我可以确定她没有出去。”   “摇电话上去。”警卫说。   平菲达快速地看了我一眼,把一条线塞过插座,快速地按着一个按钮。过了一下她说:“没有人接。”   警卫说:“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我说。“在楼上走道里、我好像闻到一点煤气的味道。”   警卫脸上装出来的微笑消失了。我看到他眼睛睁大,脸色也变了。一句话不说,他伸手自柜下取出总钥匙。他高声地说:“上去看看。”   我们一起上去。警卫把总钥匙插向匙孔。我站在后面,他说:“门在里面闩上了。”   白莎道:“唐诺,你个子小,你可以敲破气窗的玻璃,你可以爬进去,你可以开门放我们进去。”   我对警卫说:“蹲下去,帮我爬上去。”   他说:“我看我们不应该——太把现场破坏了——”   柯白莎说:“好人,我抱你上去。”   她把我用力一拖好像我只是一个枕头。我自口袋取出一块手帕把拳头包上,把气窗上的玻璃一下敲破。一股煤气冲出来,扑了我一脸。   我对白莎道:“把你鞋子脱下来交给我。我可以自己爬上去了。”   我用一只手抓住门框,用一只脚踩在门把上,使自己挂在半空。柯白莎脱下一只鞋塞在我空着的右手里。我用鞋跟把气窗上剩余的玻璃敲掉、把鞋子顺手一抛,自己自气窗中爬进了房间去。   煤气浓得可怕。刺激我眼睛,又使我作呕。房里漆黑,所有窗帘都密密放下。我隐隐地感到前面有张床,眼睛稍习惯一下,我隐隐又看到了一个女人的样子伏倒在一张写字桌上。她头仍在左手上,右手向前直伸放在桌上。   我强自闭住呼吸;跑到最近的窗口,一把把窗帘拉向一侧,把窗打开,把自己头伸出窗外,深吸了一口气。我跑到另外一扇窗去,把窗打开,又伸出头去呼吸。于是我跑进厨房,把厨房窗子也打开。   自大门方向我听见警卫在大叫:“开门。”柯白莎的声音比他更高。“他可能自己昏过去了。你快下去报警!”   脚步声跑下走过。柯白莎从极为镇静的声音,好像她是经由电话在向我发号施令,她说:“慢慢来,好人,该办的事好好办。”   我走向写字桌。丁富璐曾经在此写过字。桌上有封信是给柯白莎的。有信封装着。我拿了信跑到窗口,把信纸抽出来观看内容。那是一封长信,谈及她为何假装赛亚美。我看到信里有海约翰的名字,有哈爱莲的名字。令我捏一把汗的是里面也有蒙医生的大名,和圣卡洛塔在内。   我把信纸塞回信封去,犹豫了一下,用口水把信封封起来。我自口袋中拿出一个我常备在身边准备随时作紧急报告,贴好邮票,写好办公室地址的信封。我把她的信放进我的信封,我把我的信封也封了口,我对白莎道:“有东西出来,气窗上面。”   我听到白莎在外面说:“我拿这玩意儿怎么办?”我说:“电梯旁有邮件管,把它抛进去,把这件事忘掉。”   我听到走道中柯白莎的脚步声。我感到头昏,恶心。我跑向窗口做深呼吸。我走回来低头看丁富璐的脸,在她脸下压着一张纸。显然是她还在写字,而煤气把她弄昏过去了。她右手里还有一支笔。   我想把信纸抽出来,看她写了些什么人代可以看到上面写着:‘警检单位先生大鉴:’字迹已潦草难辨。   流通的空气使煤气味大减,但是很多煤气还是跑不出去。我眼睛流泪流到有点模糊了,我自己觉得头重脚轻。一个男人声音在走道说:“煤气味那么浓呀!”而后是女人的声音,一大堆脚步声在走道上跑的声音,最后是那警卫的声音说:“警察马上来了。救护车也会一起来。来,大家把门给撞开好了。里面的人一定昏过去了。”   昏过去可能是目前我最好解释的方法了。我听到有人撞向门上的声音。我跑到窗口往地上一躺。我才把眼闭上就听到门裂破的声音,不少人跑向我身边。有人扶起我肩头。有人抬起我的双腿、我被抬出了房间,人声嘈杂。稍远有女人在惊呼。煤气经我血液冲向脑袋。   我感到脸上有新鲜空气拂来。柯白莎的声音在说:“来,把他放在窗槛上来,你抓住他腿,不要让他人摔了出去。”   我真的猛力地吸进几口空气,把眼睛睁开来。大部分看热闹的人都乱哄哄在乱转。那警卫在说:“这人真可怜,那里面的是她姑妈——”我真的迷迷糊糊半醒半睡,遥远处救护车警笛声渐渐接近。过了几分钟,自无线电巡逻车上下来的警官接管了局面,控制了全场。救护车停在楼下大门口,有人抬了担架进房间,许多人进进出出。   我看向柯白莎,我说:“别忘记告诉大家她的名字。她是橡景镇的林亚美。”   “好人,她用这个名字租的公寓。”她说。   “要他们仔细的确看到。”我说。   过了一下,我试着动动我的双腿。腿没有一点力气,不听指挥。一个穿白衣服的过来问道。“朋友,你觉得还好吗?自己能走下楼上救护车吗?”   “我要在这里守着我姑妈。”我说。   柯白莎说;“煤气不过是毛病之一而已。他一直在担心他的姑母,他姑母最近沮丧得很。”   白衣服的人用听诊器凑在我胸口听了一阵。“这里不好,”他说:“把他弄到下面通风的地方去。”   我把他推开道:“我有权知道姑妈她怎么样了。”   “你不能进去。”白衣服的人说。   “我非去不可。”   柯白莎喁喁地说:“那是他最喜欢的姑妈呀。”   我走进房间。有警官在招呼全局。有一个人说:“即使早来几分钟也不见得有救。我们不可以移动尸体,先要让验尸官来看一下。有是什么人把煤气关掉的?”   “是我。”我说。   警卫道:“是我同意他们打破气窗玻璃爬进来的。我知道非这样不能解决问题。”   柯白莎看向我,含意深重地说:“好人,你最好还是快上救护车吧。”   我看向白莎,我说:“不行。还有一封信——”   “我知道,好人。”她说:“我来办好了。全会办好的。”   救护员把手放在我肩头,他说:“走吧,朋友。你心跳快得要命。吸进去煤气不少。闻闻你自己吐出来的气味看。你自己像只煤气炉子。”   我走下去想到救护车去,精疲力尽,脸白如纸,别人看到我以为我是外星人。我看到后门开着的一辆救护车,我快走两步,一下倒在地上。有人把我弄上车,手臂上被插上一针,我听到救护车上的警笛鸣鸣叫了起来。   过了一下,我感到好多了,发现救护车是世界上最好的避难所——警方正为太多的罪名,在太多不同的地方找我。   第十四章   在救护车把我送往的医院里,柯白莎来看我。“好点了没有?我有辆计程车在外面等,任何时候你想要离开这里都可以。”   护士看了一下病历说;”除了煤气和休克之外,他全身好像紧张不睡太久了。”   白莎道:“知道,可怜的孩子。他每天工作24个小时,但是他没有这个本钱。”   护士看着我道:“一个人一定要懂得什么叫做留着青山在。”   我说:“我现在好多了。我要出院了。”   护士说:“不可以,先要医生许可才行。”   她走下走道。我听到她在打电话,她在电话中说话,说的是低低的我听不懂的行话。   我对白莎说;“外面怎么样?”   白莎一只眼瞄向走道说:“你猜得没有错,人是她杀的。”   “那封自白信怎么样?”我问:“有没有提到蒙医生?”   白莎说。“没有。那白白信没有写完,也没有签署名字,但是确是她亲笔。而且她写信也没特别指定收信对象,写的是警检双方都可以看。一开宗明义就自己说自己是杀死哈爱莲的凶手。”   “有没有提起海警官?”   “没有,不过在她写给我的信中提起了海约翰。”   “我们有必要把这封信拿出来吗?”我问。   “我看不必了。”   “万一有必要的话,”我说:“记住,当初我们曾经给过她一个信封。写好的公司地址,贴好的邮票,叫她在另一件事有必要和我们联络时可以邮寄。是她自己邮寄给——”   白莎道:“老天,唐诺,别以为别人都是笨得像猪八戒。你从气窗里向我塞东西出来,我就知道是什么了。我们不必用这件东西了,这件东西好是好,副作用太具爆炸呀!”   我说:“快,我要给海警官打一个电话,和他私下谈一下,告诉他在我们手上,我们有——”   柯白莎道:“要找到他接电话,可也真不容易了呢。姓海的逃掉了。这里的地检官把自杀的案情告诉了圣卡洛塔。姓海的自办公室坐位上站起身,走出去,再也没见回来。他也不会回来了。”   我对这情况想了一下。“可惜我自己没有机会去告诉他。”   “你这个嫉恶如仇的小浑蛋。”   “她有没有说真正的林太太怎么样了?”   “她不知道。亚美嫁给了韦江,两个人去了南美不知什么地方,再也没回来过。亚美把箱子交给富璐。富璐把箱子留在自己身边一段时间。然后抛在贮藏室里,最后她把重要的和自己要的留下来,其他都掷了。她认为亚美已经死了。”   “但是她没有证据她已经死了?”   “没有。”   我说:“我就怕这一点。所以我要坚持这个女人就全林亚美。也许我们可以弄一张死亡证书——”   白莎说:“你又来了。唐诺,你以为我做什么事都要你在后面指挥呀。老天,你对我那么没有信心。”   护士自走道回来,带来了一位医生。医生说。“有一件事很抱歉,赖先生,有命令只要你能够出院,你要先去地检处找地方检察官。”   “你是说我被捕了?”   “好像有这个意思。”   “为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他说:“命令是如此说的。我看得出最近你生活在紧张中。你身体不算坏,但是受不了常期的精神紧张,否则,你受到的煤气中毒本应不会使你休克的。要你先会见地检官,不是我的错,只是命令,有一位侦探马上会来带你去。”   我说:“柯太太可不可以一起去?有些事我要她证明。”   “我不知道。”他说:“等一下问那侦探好了。”   他走了,护士留在房里。过了一下,来了一个侦探。他说:“姓赖的,我们要一起去地检处。”   “什么人要见我?”我问。   “颜先生。”   我说:“什么罪名?”   “目前尚没有确定有什么罪。”   柯白莎道:“他目前精神症状尚未复元。目前不适宜传询,或是被人欺负。”   侦探耸耸双肩。   柯白莎扶住我手管道:“唐诺,我和你一起全。”   侦探说:“你可以带他到地检处门口。此后一切由颜先生决定。”   我们来到地检处。一位秘书说颜先生要见我,柯白莎跟定我向前走。那秘书说:“只见赖先生一个人。”柯白莎也不管她。她是只母鸡,像是在执行母亲的保护天性。她把颜先生的房门替我打开,让我先进去,一面说;”唐诺,你先走。”像是在对一个5岁小孩说话。   我走进去。颜先生是帅哥型,上帝为讨好女人定做的男人。我一眼就可以知道,他是大学毕业,宽肩褐肤的运动体质,南加州的橄榄球手,学业成绩优良,到处有朋友,得老师赞美,女人垂青。毕业不久,就因为一肚子的法律常识,而被人急不能待的放在助理地检官位置上。   他说。”赖先生。在这件案子里,你的动作是相当出众的。”   我说:“过奖了。”   他不太高兴了。   “真是不幸,”我说。“听到悄息,自己的姑妈竟然是凶手。”   “巧得不得了,”他说;“竟然是在一件自己调查中的案子里。”   我抬高眉毛,疑问地说:“在我调查中的案子里。”我满脸无事地看向白莎。   柯白莎道:“这中间有了误会。唐诺是替我工作的。我们公司没有调查什么谋杀案。”   “他去橡景为什么?”颜先生问。   白莎说:“我不知道,那想必是私事。他曾请过假。一定是和找寻他的姑妈有关。他们失去联络一段时何,他又想找她了。他在橡景找到的,你知道了,是吗?”   颜先生皱眉一下,他说。“是的,我知道了。”过了一下,他说:“也许赖先生对哈爱莲的谋杀案没什么兴趣,请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你把邓小姐带到你自己的租屋公寓,声称她是你的表妹,而且……”   “因为我认为她的处境太危险了。”我打断他的话说;”在橡景的时候,我和邓小姐变成了好朋友。”   “看来如此。”他说。   我说:“我开始为她的安全耽心。她说有一个离开那公寓房间的男人,只有她能指证。当然,在当时我认为那是凶手。”   “故事倒不错。”他说:“但是我知道你真正教旨的,你的目的是使她找不到。你把她藏起来,使我们找不到她。”   “使你们找不到她?”我大叫道:“老天!我不知道——是了!我告诉她,我要把她新地址告诉你们的。没错,我忘了。我那姑妈这件事一发生——”   “你姑妈什么事?”他打断地说。   我说;“她想好一个只爱她钞票的人。我就调查他。我对柯太太说过这件事,她说她将利用她的侦探社尽力帮助我。”   颜先生拿起电话来说:“把邓小姐带进来。”   几分钟之后走道上响起高跟鞋的快步声。邓丽恩开门进来。我想她是知道会在这里见到我的。她脸带微笑,很关心地看向我。“唐诺,你好吗?”她问一面走向我,把她自己手交给我:“我听到你在医院里急诊治疗,怎么出来了?你脸色白得像纸。”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左眼是离颜先生较远的一只,向我一闭一闭,强力地示意。   她说:“为了保护我安全,唐诺,你做了太多事,也可能太多了。当你了解我有危险时。应该和警方联络,实在不应该自己行动,像——”   “可以了,邓小姐。”颜先生严厉地说;“由我来问问题。我喜欢赖先生自己告诉我我要知道的。”   我说:“颜先生,你想要知道什么?”   “那间公寓怎么会弄成如此的乱的?”   “哪间公寓?”   “那间邓小姐住的公寓。”   我说:“我怎么知道?”   “你当然也不会知道公寓房间里的血迹。”   “喔,”我说。“这一点我知道。你知道那几天我不时会发生很可怕的鼻子出血。我上去为邓小姐收拾一些要用的东西,那鼻子又出血了。我想尽方法也没有办法使它止血。我还在流,非去找医生止不了这流血呢。我无法替她整东西。我必需用手把鼻子给捂着。我离开公寓去找医生,在我能找到医生之前,可恶的鼻子停止了流血。”   “此后你从未再回去替邓小姐整东西吗?”   “老实说,我没回去。我曾转回去过,但是得到结论,那公寓有人在监视。我怕他们会跟踪我找到邓小姐落脚的地方。”   “你没有移动里面的家具吗?”   “为什么要移动?我没有?”我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记得我差一点被一只椅子绊倒。我把椅子踢翻了。我当时用一块大手帕捂着脸的,你知道。”   颜说;“公寓里样子看来有人在拼命挣扎过。邓小姐的皮包开着,抛在——”   “他告诉过我,他鼻子流血时曾经把皮包掉落在地上。”邓丽恩说。   颜先生又皱眉了, 他把眼睛看向丽恩, 但是掩不住恨她多嘴的表情。他说:“邓小姐,由我来听他说好吧。”   “好吧。”她说,也掩不住伤了情感的表情。   颜先生打不起劲了。他泄气。5 分钟后,他说;“好吧。这件事我总觉得怪怪的。自此之后,赖先生,假如你要保护任何和本单位有关的证人,只要通知一下本单位,不要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把责任全放在一个人身上。”   我说:“我真抱歉,不过当时看来,这个办法是唯一的好办法”。   我望向柯白莎,决定一次把所有问题全部解决一下。我对白莎说:“听说有一件撞人逃逸的案子,牵涉到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说;“有几位警官到我们办公室来说是要逮捕你。”   颜先生快快接嘴道:“没这回事,这回事已经没有了。你忘记就可以了。圣卡洛塔一位警官在几分钟之前有电话来。说是证人把车号弄混了。”   我对白莎道:“我想我们可以走了。”   邓丽恩说:“我跟你走好吗,唐诺。”   颜先生说:“邓小姐,你等一下。假如你不在乎,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让他们先走。”   柯白莎说:“丽恩亲爱的,不要紧,我们在楼下先雇好计程车,在车里等你。”   走下走道,我对柯白莎说;“那封丁富璐写给你的信,还在你身边吗?”   白莎道:“我还真那么笨呀?那封信在极保险的地方。我们该怎样通知我们的当事人?”   “太危险了。”我说。“经过那么多轰轰烈烈的变化,我们的线路极可能被人监视着。由他自己在报纸上看看好了。橡景的林亚美自认杀死夜总会女郎后自杀死亡。”这就够了。   柯白莎说:“你把她硬算是自己姑妈这件事,一生也脱不了关系一有一天,有人会找你麻烦的。”   我说:“由他们,他们找我麻烦,就是自寻麻烦,她真的是我姑妈呀!”   柯白莎出乎意料地看向我。   “你根本不知道我出身,背景。你也不认识我有什么亲戚。”我说。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她急急忙忙接口道:“知道太多不一定有利。这件事完全是你的私事。”   “这倒好。你给我记住,是你说的。”   我们在计程车中等候了10分钟。邓丽恩满脸春风,高兴地走下来。她用手抓住我手管道:“唐诺,再见到你真高兴。我真怕你向颜先生说不对头,我已经在颜先生面前,婉转为你的作为解释过一下了。我对他说,我们两个友谊进步得很快,你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我的安全而做的。”   “他们怎么会找到你的?”我问。   “看来是你那房东耍的把戏。”她说:“她在早报上见到一个证人不见了,而且有她的相貌形容。唐诺,我想她根本对你不太信任。”   白莎说:“看来我该另外给你找一个房子住了,唐诺。”   “艾太大会安排这件事的。”我说,又转向邓丽恩。“颜先生刚才找你麻烦吗?”   “麻烦?”丽恩在笑:“老天!你弄错了。你知道他叫我留下来,要问我什么?”   柯白莎说:“一赌一,他问你肯不肯嫁给他。”   丽恩在笑,“不是的。”她说:“还不到这程度。他是个很守旧的男人,但是他曾经问我能不能晚上陪他吃饭、看戏?”   大家没开口一段时间。丽恩盯住我在看,好像等我在问她一个问题——   柯白莎冲出口来。“你怎么回答他的?”她问。”   丽思说:“我已经和唐诺约好了。”   白莎大叹一口气。过了一下,她轻轻地说:“真他奶奶的。”   第十五章   对验尸官言来,一切都是常规工作。他有不少证人指证死者的名字叫丁富璐,是个夜总会女诗,但是我解释丁富璐是我姑妈离开韦江后自取的名字。我替验尸官制造了一个故事。她以林太太名义离开橡景后,用她自己本名赛亚美,到墨西哥去用墨西哥方式办好离婚,嫁给韦江,离开韦江,取名丁富璐,最近又不知什么原因常用林亚美。我告诉他们,她回过橡景去。我们侦探社出钱把皇家旅社的值班、仆役,从橡景请到大都市来,他们也指证了死者。   在解剖后,他们把尸体发交给我。我把尸体带到橡景入殓。有不少人来参加葬礼。这件事不太妥。我以好奇的人来得太多为理由,坚持闭棺,不给大家瞻仰遗容,当然也一再向真的来见她最后一面的人郑重抱歉。   丧礼不错。牧师尽了他本份做证道。他指出在最后的一刻,亚美悔悟所做的罪行。自己赎了自己的罪。公道自在人间。隐隐中的主宰控制这一切。   柯白莎送了一个花圈。有一个大大的用花做成的枕头,送自‘一位老朋友’。   我没有去追究那送枕头的人。我深信那是邓丽思的叔叔邓司迪。邓司迪没有出席葬礼。   此事之后,我去报社向邓丽恩说再见、我听到隔问后面有人很困难地一字一字在打字。我不知道他是谁。   “新的打字员吗?”我问。   她说:“那是司迪叔。他要自己替她写讣闻。奇怪,他好像对她很熟。”   我把眉毛举高。   丽恩仔细地看向我。“唐诺。”她说:“她真的是你姑妈吗?”   “我亲爱的亲姑妈。”我说。   她走向前来,使她叔叔可以听不到她说话,她把手伸出柜台,她问:“什么时候能再见你?”   “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我说:“白莎在城里给你找到了一个工作。”   “唐诺!”   “不骗你的。”我说。   她走出柜台来。   自隔间后仍不断传出啪——啪——啪的艰难打字声,那是21年前牵连到闲语闲话的邓司迪,在亲自替当时女主角写报上的讣闻栏。   在我上衣内口袋里有只信封,里面放的是死亡证明书。信一封上已经写好地址,收信人姓名是圣卡洛塔的市长——蒙查礼。他收到时一定奇怪为什么信封会如此的皱。因为邓丽恩已经把她自己投进我的怀抱,整个上身压皱了我口袋里的信封。不过这提醒我一件事,我要延迟一下付邮,我应该附一段橡景舌锋报剪报在内。   “喔,唐诺,你太好了。”   “是白莎替你找的。”我说:“报上的照片当然也帮了不少忙——那张有腿的照片。某甲会怎么说?”   “某甲?”   “某甲——你的男朋友呀!”   “喔,”她看向我大笑。“吹了,他太固执了。他不肯离开这里。”   “什么时候的事呀?”我问。   她把下巴格高。“那天你带我去旅社餐厅吃饭之后。他也在那里,就在你后面吃饭——后来揍得你眼圈发黑的不是他吗?”   “那是海约翰警官。我问你。那一次你叔叔去钓鱼,是故意不愿见我的姑妈吗?”   “没错,他自卑于他的发胖,他的秃头和他土气的背景。他认为她一直在城市,时髦,能干,聪明,会看不起乡下人的。”   后面打字声突然停下。她也停下说话。   邓司迪把讣闻写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