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的秘密︾ skskskkk典藏版 第一节   柯白莎深深叹口气,把自己塞进一张可以折叠的木椅子,扶手两侧溢出来的是她多余的脂肪。她点上一支烟,手指上的金钢钻,在照向铺了榻榻米的高灯强光下,划出了一个半圆的闪光来。比起其他地方没有人,幽暗的健身房来,她的戒指有如太阳光下一滴海水。   那日本人,光着脚,穿了一套漂白了的粗麻装,看向我,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冷得发抖。他给我的衣服太大了。里面只穿短裤的我,自己觉得像裸体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桥田,给他下点功夫。”白茨说。   大得出奇的健身房里,只有我们3 个人。那日本人用嘴唇强调地向我微笑,我看到他两排洁白,不整齐的牙齿。无情的强光发自埋在饮马水槽型,马口铁制成,高吊在罩子里的几个500 瓦灯泡,直接照我顶上。那日本人全身是结实的肌肉。他有动作时,日光晒黑的皮肤下,看得到肌肉在蠕动。   他看向白莎。他说:“第一课,不能操之过急,慢慢来。”   白莎猛抽了一口烟。她的眼光硬如钻石。她说:“桥田,他是个聪明的小子。他学起来很快的,尤其花我钞票的时候。我要他速成,我才不吃亏。”   桥田的眼光还是看着我。“柔道,”他用单调的声音解释给我听。“是力的转换,对方提供力,你改变他的方向。”   我看到他说了这句话后停了下来,知道该我点头了,我就点点头。   桥田自衣襟里拿出一支短铳转轮枪。镀镍都已经褪掉了,枪管也锈了。他打开圆筒给我看没有装子弹,是支空枪。   “对不起,”他说:“贵学生请把枪拿去,用右手拿着,举枪,扣板机。快,请。”(‘快’在前,‘请’在后,系日语方式)   我把枪拿到。   柯白莎脸上的表情有如她在墨西哥看斗牛。   “快请。”桥田说。   我把枪举起。   他轻轻伸个手出来轻蔑地把我的手推开。“请不要太慢。假装我是大大的一个坏人。你举枪。快!请,你扣扳机,在我动作之前。”   我记得我看过西部片,阴险的人都是在别人不注意的时间开枪的,也总是一面举枪,一面就在扣板机了。这是一种扣一半撞针举起,继续扣下去撞针撞下的枪,我突然把枪举向他,同时扣扳机。   桥田就站在我前面,是个大靶子,我几乎可以确定枪里如果有子弹,他一定会应声倒地的。   突然,我发现桥田已不在前面,他已开始行动了,我试着用枪指向他行动的方向,但是他动似脱兔。   黄色强硬的手指一下扣住我的手腕。桥田既不在我正前,也不在我后面,他在我腋下,背部向着我。我的上臂在他肩上。他把我的右腕下压,他的肩头用大腿的力量上升压住我腋窝,我的腿离开地面,上面的强光,地下的榻榻米互换位置。我感到自己在空中停留了几秒钟,一下被摔落到榻榻米上。   着地瞬间,我的胃不舒服得厉害。   我试着想站起来,但是肌肉不听使唤,反倒使我想吐了。桥田低下身来,抓住我手腕和手臂把我一提,我像自榻榻米上被弹起一样站了起来。他的牙齿一下全露了出来。枪在他身后地上。   “简单就这样。”他的日语式会话又出笼了。   柯白莎的戒指随着她的手在动,钻石闪光在乱射。   桥田抓住我肩头,推我的背,把我右臂抬起。“就这样,请。我来教你。”他把请加在最后,我知道一定是日语中的“苦得煞伊”了。   他大笑——神经质,无希望地笑。我也知道,强光下,广大的场地中央,我站在那里,身子弯曲,右臂前伸,右腕下垂,身子在前后摇晃。   桥田说;“现在你注意看,请。”   他慢慢分解动作地把身体移动,示范给我看,我一如在电视上看慢动作重播。他左膝微屈,重心移向左前到左臂,再升起来的时候,他身体移转。他右手前移。他的手指渐渐扣住我右腕,左踝在榻榻米上旋转。他的左肩顶上我右腋窝,手腕的力量加强。我右肘被扭到无法弯曲的位置,他加强压力,把我整个上肢当一个杠杆。他加强压力等我感到疼痛,不自觉双腿又离了地。他把压力放松,慢慢把我放下,站着对我笑。   “现在,你试试。”他说:“开始,慢一点,请。”   他站在我前面,右手向前伸出。   我用手抓向他手腕,他不耐地把我推开。“不要忘了左膝在先,学生,请。左膝先弯曲向前,同时出右手。第二步,旋转手腕,足踝要同时,如此对方肘部就弯不起来。”   我又试。这一次比较好了一点。他点点头,但是有显得不太热心。   “现在,试着对付枪,请。”   他拿枪在手,把手抬起用枪指向我,我记得出左脚,用右手快速抓向他手腕。我差两寸没有抓住,自己也失去了平衡。   他太讲究礼貌,不好意思笑。如此对我来言更糟。   我听到我自己冲出榻榻米铺的地方,光脚在健身房拍嗒拍嗒保持平衡的声音。   桥田说。“抱歉,请。”他转身。他眼睛斜着,眯成一条线,看向已冲出强光,进入黑暗中的我。   这样我看到了正在向前走,但仍在暗处的男人。那男人叨着一枝雪茄,带了一副眼镜,看得出眼珠是褐色的,年龄在40岁左右。他的衣服裁制得很好,强调胸部的凸出和腹部的收缩。但是,即使如此,仍掩不住着得出他双肩是徒削的,肚子大得像西瓜。   “你是柔道教练吗?”他问。   桥田露出牙齿,走向前。   “我姓薄,薄好利。海富郎叫我来看你。我等你空了再聊好了。”   桥田把有力的手伸出来和他握手。“初见面。”他说:“高贵的朋友可以坐,请。”   桥田的动作是快如捷豹的。他抓起一张可以把叠的帐市木椅,一下挥开,木椅发出声音并有爆裂感。他把张开的木椅放在白莎的椅子边上。“15分钟好吗?”他问:“学生在上课。”   “没问题。”薄好利说:“我等。”   桥田向白莎深深一鞠躬。他又向我鞠躬致歉。他再向薄好利鞠躬。他说:“再来试,请。”   我向已在白莎身旁坐下的薄好利看去。他也用好奇的眼光在看我。当了白莎的面受这种训练已经不好受了,再加一个外人参观,实在是无可忍受了。   “你先去办事,”我对桥田说:“我来等好了。”   “你会受凉的、唐诺。”白莎警告道。   “不要, 不要, 你们教你们的。”薄好利把含在手里的帽子放在椅旁地上。“我一点也不急,我——也想看看。”   桥田面向我,牙齿轧砾磨出声音来。“我们再试。”他拿起枪来。   我看到他不在意地抬手,我咬紧牙关,向前冲出,伸手抓住他手腕,我惊奇地发现这并不困难,我肩部顶向他腋窝,我把他上臂向下压。   意想不到的奇迹出现了。我知道桥田故意跳起来一点,但效果是非常令人注目的。他自我头上翻过。我看到他双脚自空中飞过,两条腿在强光下形成阴影。他像只猫在空中翻身,挣脱我的手,双脚轻巧地落地,手枪落在地上。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有意脱手的。但是观众不知道。观众的兴趣一点也没有因为他故意的行动减弱。   白莎说:“嘿!小不点还真能学!”   薄好利快速地看向柯白莎,又看向我,闪着钦佩的眼光。   “很好。”桥田说:“非常,非常好。”   我听到白莎不在意地在告诉薄好利。“他是替我工作的。我开一个私家侦探社。这小不点有事无事常挨别人的揍。以拳击言,他太轻了,我认为由日本人教他柔道,正好。”   薄好利转头以便好好看她一下。他只能见到白莎的侧面。她正用冷而硬的眼光全神地在看我。   白莎全身都可以说是硬朗的。她个子大,都是肉,不过都是瘦肉。她粗脖阔肩,大胸,大臂,胃口也大。她不在乎自己体形,她爱吃。   “侦探,你说你是侦探?”薄好利问白莎。   桥田对我说:“我们现在来看我示范分解动作。”   柯白莎眼光仍看着我们。“是的——柯氏私家侦探社。在学柔道的是我部下,赖唐诺。”   “他替你做事?”薄好利问。   “是的。”   桥田自身上掏出一把橡皮制的假匕首。把刀柄向我递来,叫我拿着。   “这家伙是个小不点,但是他脑筋好得很,”白莎继续对薄好利说:“你不会相信的、但是他还是个律师,领过执业热照。他们把他踢出来,因为他告诉一个人,去做件谋杀案,可以保证无事。他有办法一步一步去……”   桥田说:“用刀刺我,请。”   我抓紧刀子用力向前戳。桥田出击,抓住我手腕和手背,不知如何我又飞上了天。   当我站起身来时,我听到白莎在说:“——保证会满意。很多侦探社不接离婚和政治案件。我只要有钱赚,什么都接。我不在乎谁或办什么,钞票第一。”   薄好利现在真的在仔细看她了。   “我想,我应该能相信你们工作能守密的罗?”薄问。   柯白莎对我在做什么现在已经没兴趣了。“老天!当然。百分之百!你对我说任何事都不会传出去。”   “建议精神要集中,请。”桥田说:“刚才这一跤摔得不好看,既已被摔出去,落地要用脚,马上警备敌人第二次攻击。”   柯白莎不知什么时候已站起在走向门口。她连头也不回,她说:“唐诺,快穿起衣服来,我们有案要办了。”   第二节   我坐在办公室外等着。我可以听到柯白莎办公室传出来的低低交谈声。白莎在和顾客讨论价格的时候,从不喜欢我在边上听的。她给我月薪,而且相当刻薄,用最少代价榨取最多劳力。   20分钟后,她叫我过去。自她脸上,我知道讨价还价后,对她很有利。薄好利坐在客户椅上(这张椅子很不舒服,后来换掉了),他的身子接触到椅子的只有两点——颈子根部和裤后口袋。如此的坐姿使他胸部塌陷下去,头颈又向前戳出。他这样坐法才把肚子坐大,还是肚子大了,才如此坐的,我不知道。   白莎挤出笑容,甜蜜地说:“唐诺,你坐。”   我坐。   白莎戴了钻戒的手,把一张支票装进抽屉里一个现钞箱去,动作很快,我连看一眼支票上的数字都没有机会。“是我来告诉他,”白莎问薄好利:“还是你来说?”   薄好利嘴里有一支新雪茄。由于他颈子是向前弯着,所以他只能自眼镜销上面看向我。本来在抽那支雪茄的烟灰落得他背心上斑斑点点。新的一支才开始抽,烟灰尚不多。“你来说。”他说。   白莎把一件复杂的事实,变成简单的叙述:“薄好利是去年结的婚。薄佳乐是他第二任太太。薄先生第一次婚姻时有一位女儿,叫雅泰。前妻死后,她的一半财产归了我们的当事人,薄好利先生。”白莎同时用手指向薄好利指一指,好像是一个老师在上课时指黑板上的一个数字给学生看。“另外一半,当然给了她女儿雅泰。”她看向薄好利说:“我记得你并没有告诉我,这笔财产的数目。”   薄好利的眼珠子骨溜溜自眼镜上面,从我看向她。“是的,我没有说。”他说。说话的时候他没有把雪茄从口上取下,烟灰掉了不少在他领带上。   白莎用快快接下去说话掩住这一点窘态。“现任的薄太太以前也给过婚——前夫姓丁。两人有个男孩,名叫丁洛白。这都是背景。由于妈妈再嫁,洛白觉得日子好过得很。薄先生,是吗?”   “是的。”   “薄先生要他去工作,”白莎继续道:“他就表示他的独特态度,由于他‘我为大’的人格——”   “他根本没有人格,”薄好利插入道:“他也没有任何经历。有一些他妈妈的朋友,为了他和我有名义上父子的关系,把他介绍进一个公司。那孩子想有一天吃定我,门也没有。”   “这一点你自己告诉唐诺吧。”白莎说。   薄好利把雪茄自口中取出。“没收农场投资公司,是由两个人在控制,苏派克和卡伯纳。我太太认识卡伯纳很久了——在和我结婚之前。他们给小洛一个职位。3 个月之后,就把他升为销售部经理。又两个月,董事会叫他做总经理。你自己想想,他们要的目标是我。”   “没收农场?”我问。   “那是公司名称。”   “做什么生意的?”   “矿产,矿业开发,采矿。”   我看向他,他看向我。白莎把问题提出来:“没收农场投资公司怎么会和开矿搞在一起?”   薄好利坐在椅子中又陷了一点下去。“我怎么会知道?我根本也不想知道小洛的工作。我也不要他管我的事。我要是一问他问题,早晚他会叫我买他股票。”   我拿出小本子,把薄好利提过的名字记下来,又加一行,访问没收农场投资公司。   薄好利看起来和他在健身房时完全不同。他又自眼镜上溜着眼看我,我觉得他像一只双耳和下唇下垂的大猛犬被系在链条上。他的眼睛在说,假如多给他链条两尺的距离,他会在我腿上咬下一口。   “你想要我们干什么?”我问。   “其中之一,我要你做我的教练。”   “做什么?”   “教练。”   柯白莎把两臂上举,不断弯曲。做出二头肌训练状。“训练他体态。唐诺,你知道的——拳击、柔道课程、角力、相扑、跑步训练。”   我奇怪地看向白莎。在健身房这种地方那有我的地位。这个工作不是我干得了的呀!   “薄先生的目的,是要你和他在家里。”白莎继续解释道:“绝对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你是个侦探。他家里人都知道,他想把身体整整好。他本来的目的是想把桥田请到他家中去做他教练的。同时他又想请一个私家侦探。在健身房,他一看到你的表现,他立即想到把你请回家做教练,不就一切都解决了。”   “你想要侦探什么呢?’俄问。   “我想查出来我女儿在怎样花钱,什么人在大量吸取她的钱—一还有,为什么。”   “她被勒索吗?”   “我不知道,真有此事的话,我要你查出来。”   “没这回事呢?”   “查查看她的钱怎么了。我看她可能被勒索,在赌钱,再不然小洛诳得她在经济上支援他。任何一件对她都危险,对我都不适合。我不单是为她利益在考虑,我自己也处在相当尴尬的情况。任何一件发生在我家的经济丑闻,都会引起不得了的……我想我说得太多了。我不喜欢。我们该速战速决了。”   白莎说:“你把那日本人一下摔过肩,他就对你注意了。是吗,薄先生?”   “不是。”   “怎么啦?我以为——”   “我喜欢日本人摔他的时候,他的样子。我们闲聊太久了。我们该开始工作了。”   我问;“有什么迹象,你在怀疑你的女儿—一”   “过去30天内, 两张支票, ” 他打断我说: “每张都是凭票即付的,每张10000元, 每张都转入了亚特娱乐公司的帐。那是一个赌博事业—一楼下餐厅只是个幌子。楼上赌场才是赚钱地方。”   “是不是她在那地方赌输了钱了?”我问。   “不是,她楼上楼下都没有去过。这我已经查明。”   我问:“你什么时候要我去你的家里?”   “今天就去。我不要你偷偷摸摸。我要你赢得雅泰的友谊。得她信任——说你能干,可靠、健康,进取。”   “我看她不见得会选上一个体能教练来信任吧。”   “错了,这正是像她这种人会做的事。她不是个势利小人,她最恨势利小人。你拍她马屁,她反而冷落你。所以你错了……不对,等一下。也许你对了……这样好了,你不算职业教练。你是业余的,不过是业余中最好的。我在想支援你建立事业。我想办一个健身房,专门给事业成功,身体日衰的男人恢复体态。在某一定时间内奏效,当然收费也高。这一切将由你来管理,你有薪水,领花红。你不是教练,是这一行的内行,专家……给我自己光训练一下,只是附带的……交给我来办好了。”   “好吧,那一部份交给你。而我的责任是查清楚,你女儿的钞票流哪里去了。就这一点对吗?”   “就这一点!老天!这是一件你从来也没有接手过的大案子。她是一支纯钢的弹簧,她是炸药。假如她发现你是一个侦探。我就死啦。当然你也开除了,懂吗?”   “为的是不要你去管他的事,也要使雅泰远离他的事。他是个绣花枕头。他妈妈还以为他是天才。他自己也这样想。你别受骗了。假如他说服了雅泰把钱抛入他的事业,我要事实,你告诉我,我来处理。我对他,也对他妈说过,我再也不给他一毛钱。他敢骗雅泰,就等于骗我。我……又讲太多了。讲完了,准备什么时候走?”   “一个小时之内。”白莎替我讲了。   薄好利扭动身子,勉强使双手可以抓到椅子的把手。用他双手,他把自己自椅子中撑起,站在地上。“好吧,用计程车来好了。柯太太有我地址。我先回去铺铺路……赖,你记住了。不能让人知道你是个侦探。有人一知道,就玩不成了。”他对白莎说:“你也把这一点记下了。你们不能乱动,雅泰太聪明了。你有一点不对,她就会知道的。有一点错,你们自己等于一天放弃大洋100元。”   原来如此!白天每天可以赚100 元,外加花费报销。她和我的算法是工作一天,只有8元。不过保证每月不少过75元。   薄好利说:“赖,1 小时后等你光临。今晚你就可以和我家里人见面——所有人,除了雅泰,她要去别的地方,晚上2、3点之前不会回来。我们每天早上7 点半训练,8 点半早餐。有关教我一些柔道的事,我倒不是虚伪的。我很想重建一下我的肌肉。我太虚胖了。”   他自己在西服上身里摇一摇他窄削的肩头。我开始了解宽的垫肩在这种衣服上有多大的掩饰作用。   “唐诺一定会到的。”柯白莎说。   薄好利走后,白莎说:“你坐。”   我坐在椅子的把手上。   她说:“于我们这一行有很多开支,像你一样是不会知道的:房租、秘书薪水、保险、所得税、营业税、文具、纸张、水电、大厦管理费。”   “清洁费,”我建议。   “对,还有清洁费。”   “又如何?”   “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你,你的工作在人浮于事的今日,还算是差强的工作,不过由于你近日表现也不差,所以我决定把你有案在办时每天工作费改为10元。”   “10元呀!”我说。   “没错。”   “1天?”   “什么意思?”   “只够我一个人活命。不过老实说,我也不会做教练。”   “别这样说话,唐诺。这件事我早想到了。我们继续让桥田每天在下午教你柔道,我告诉薄先生每天下午2点到4点你一定要回这里报告情况。你就现学现卖,下午学的,第二天上午去教薄好利。学什么教什么,进度也一样。”   “他不肯这样的,我也不愿意。”我说。   “喔!唐诺,哪有鸭子生出来自己知道会游泳的。妈妈把它丢下水去,它自然就会了。”   “我又怎样来回呢?有多远呀?”   “远倒是太远了,也无街车,不过他同意你回来做报告,所以也同意付计程车费。”   “多少?”   “你不必担心,”柯白莎说:“我们这公司不会把所有开支费真使用在计程车上的。今晚我会开车送你去,送到快到他家一条街的远近,你走一条街就到了。我每天下午2点会在同一地点等你出来。这样我们又赚了他给的计程车费了。”   “实在没有必要冒这种笨险,为了这蝇头小利,很可能你就会失败在这种原因上。”我一面告诉她,一面走出去,去整理行装。   第三节   10点35分,白莎开车带我到薄公馆一条街之外把我放下。天下着漂漂细雨。我提着手提箱,走一步箱子撞一下我的腿。薄家是一排百万富翁住宅中相当好的一家,有铺了碎石的车道,装饰用的树,宽大的建筑,有仆人侍候。   管家当然没有听到我有车子开进去。他看一下我毛毛雨沾着的帽沿,问我是不是赖先生,我说是的。   他说薄先生要马上在书房接见我,他会替我把箱子拿去我的房间。   我进去,薄先生和我握手,开始介绍。薄太太比她丈夫年轻很多。她胸大,股大,是肉弹型的美。去掉15磅才会更好看。目前嘛,衣服里面的身体东突西突。显然的,她不能静下来。她喜欢把身体动个不停,摇呀摇,震呀震的。她的眼睛有兽性的活力。她上上下下看我,在我看来像是用手在摸我。她和我握手。话自嘴中倾巢而出:“我看这是好利唯一有过的一次正确意见。我想我自己也应该参加来训练训练。最近两年我自己增加了太多体重。我在发现自己有高血压之前不是这样的。我现在时常有头痛,又不时有心痛。医生说我不可以运动。不过我相信只要他把我高血压控制,心脏病治好,准我运动,我一下就会瘦回来的。赖先生,我看你身材保持极好。你根本不重。”   她停下来,只够让他先生介绍一个叫卡伯纳的男士给我。卡伯纳是个40几岁天性快活的大胖子。他生成了一对含泪的鱼眼,厚厚的手,喜欢拍别人的背。他穿了一身裁剪极好的衣服,像个见人说人活,见鬼说鬼话的推销员。使大家发笑是他的座右铭。他有三重下巴,他笑的时候,三重下巴都会发抖,都会喜气洋洋。两侧面颊上的肥油,在他微笑时会向上拉,把眼睛变成窄窄的一条缝。但是假如你仔细看他窄缝里的眼睛,知道他眼睛并未改变。眼睛还是水汪汪,睿智的,有观察力的。薄太太赞许地向他看看。他对她很殷勤的。   我在想,薄太太和卡先生在某一件事上一定是有关连的。他们俩有很多共同的地方——一他们喜欢生活中美好的东西。他们为自己喜欢而生活。   薄太太好像始终没有把我放松。她说。“你看来半磅肥油也没有。你个子小,但身体一定非常好。”   “我尽量保持体态而已。”   卡伯纳说:“好利,看来我会做你们健身房的第一个顾客。我最近量了一下体重,自己都不相信会那么重。”   薄太太说:“伯纳,你还好,运动一下就可以复原了。是的,我也要运动。血压一控制住我就去运动。瘦一点,又能像赖先生那样结实,会有多好——不过我看起来,你做职业的摔角手会太轻了一点吧?”   “教练。”我纠正她说。   “我知道,想来你一定是顶尖的好手。好利说你和一个日本职业柔道高手对决,你把他像5毛钱一样摔出去。”   薄好利镇静地看着我。   “我要自己说就不够谦虚了。”我说。   她尖声地笑。肩膊,横隔膜,跟了她笑声颤抖。“喔,难得,难得。年轻人能谦虚真是难得。小洛会同样的这样说的。小洛也谦虚。薄先生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小洛。”   “你儿子?”我问。   “是的,他是个非常好的孩子。我以他为荣。他从基层干起,是凭自己能力,勤健工作。他现在成了一个公司的总经理。”   我说:“真是了不起!”   薄好利用眼光自酒杯上缘瞪了我一眼。   卡伯纳说:“我倒不愿意说小洛是一个做生意的天才,但是我个人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年轻人,能那么快吸收新的技巧。”   “干得不错,是吗?”薄好利含糊地说。   “不错!”卡伯纳大叫道:“老天!他是——”他看向薄好利,不再说下去,两掌一摊好像在说,喔,有什么用。他吐出长长一口气。   “真高兴有人赞美他。”薄好利说。听得出一点真心也没有。   薄太太其实是声音低而有引诱力的,但是当她兴奋的时候,她的声音会高一个音阶,冲出她嘴,有如机关枪开火。“我认为这是太了不起的一件事了,更何况他谦虚得要命。他向来从不谈他的工作。他感觉好利对他的工作没多大兴趣。我打赌你不知道他们最近一次的罢工,好利,你也不知道小洛他……”   “我自己办公室里工作也忙不完。”好利打断她话说。   “但是,你实在应该和小洛多相处一下。你知道,做了没收农场投资公司总经理的小洛,到底有不少机会学习怎样去做生意。其中很多经验一定会对你有用的。好利。”   “是的,亲爱的。不过,每次我回家,都累得不想再谈生意了。”   她叹口气,“喔!你们这些生意人。小洛就和你一个德性。你们一句话也不肯随便出口。”   “他现在在哪里?”我问。   “和他的销售部经理苏派克一起在弹子房里。”   我又向薄太太家常敷衍地说了些话,她握住我的手,一时也没放下来。好不容易脱手下来,薄好利带我走下一条长走道,下了一道梯子,来到另一条走道。我看到一侧是一间娱乐室有一张乒乓桌,另一侧,也有一个房间,传出撞球相撞声,和低低的对话声。   薄好利打开门。一个男人正准备要去出一球,他屁股靠在桌上,身体前倾。看到薄好利进来,他说:“哈罗!一家之主来了。”   这是丁洛白,丁洛白前额斜削,直鼻,眼睛像廉价的玻璃弹珠——一水灰色,但蒙着一层肥皂泡。盯着他眼睛仔细看,好像真会看出气泡来。他脸上没有真正的表情,我越看他越想起自我满足的小丑广告。他穿了无尾常礼服,不太热心地和我握手。   苏派克显然有事在心,所以心不在焉。他认为我们进来得不是时候,所以含糊地说了一下“高兴见到你们”,也不准备握手。他两只眼睛生得很近,其他倒是不错的,卷发,嘴唇很好看。他比丁洛白年龄稍长一点。   次日清晨的7 点钟,管家把我叫醒。我梳洗整齐下楼来到健身房。那是在弹子房后面,一间很大的空房间。闻起味道就可以知道它从未被使用过。设备倒很好,有一个拳击袋、单双杠、掷瓶、哑铃、举重器材,几个帆布垫,在底下尚有一台拳击场地。拳击手套都挂在架子上。我走过去看看,褪了色的价格标签仍挂在变黄了的绿绳子上。   我穿的是球鞋,网球短裤,和运动背心。薄好利进来的时候,是包在一件浴袍里的。他把浴袍脱下,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拳击短裤。他样子难看极了。   “好吧!”他说:“新的开始。”向下他看看自己的西瓜肚子。“我看第一个目标是把肚子变小。”他走到举重器材前面,把部份重量自铁杆上取下,然后喘呼呼地和剩下的重量拼命。过了一下,他放下举重器材,走过来问我,“你自己不运动?”   “不。”我说。   “我也不想。但是现在不做不行。”   “你为什么不试试坐着的时候坐直——从坐姿开始。”   “我坐下的原因是要自己舒服。窝在椅子里,才是我最舒服的坐姿。”   “去吧,再做些运动。”我说。   他看我一眼,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是没有。他又去举重。不一会他走向磅秤,自己量一下体重。   他走向帆布垫,他问:“昨天那日本人示范给你的动作,你能做几个给我看吗?”   我看他说:“不行。”   他大笑,把浴袍穿上。于是我们坐下来,闲聊,聊到合适的时间,淋了个浴,穿好衣服,准备用早餐。   早餐后,薄好利去办公室。11点钟左右,我见到雅泰。雅泰才起来早餐。她显然已听到我是谁。“请进,我吃早餐时,你就陪陪我好了。”她说:“我正想找你谈谈。”   看来是一个混熟的好机会。我走过去,扶住椅背,让她就座。我自己坐在她对面。我陪她喝了一杯又加奶又加糖的咖啡。而她自己喝的是黑咖啡,吃了3 片脆饼干,和抽纸烟。假如吃这种早餐可以吃出这种身体来,世界上所有女人都愿意照学了。   “怎么样?”她说。   我记起薄好利说我当如何自处,不要太勉强。“什么事怎么样?”   她大笑道:“你是新来的教练?”   “是的。”   “看起来根本不像个拳击手。”   我什么也没说。   “我继母告诉我,打拳不靠重量,而在乎速度。她说你快如闪电。总有一天我想看你表演一下。”   “我是在训练你爸爸,你看他像个打拳的吗?”   她又看了我一下,“我懂了,你为什么选柔道,一定是很有兴趣。”   “是的。”   “他们说你非常好。要最好的日本人才能和你作对来比。”   “倒也不见得。”   “但是你经常和日本人比赛?”   “有时。”   “昨天爸爸有没有见到你把一个日本人摔出去?”   我说:“我们能不能不说我,换一点别的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呢?”   “你。”   她摇摇头。“清晨这个时候,谈我绝不是有兴趣的题目   “你喜欢慢跑吗?”   “不喜欢。”   “我喜欢。我现在要去来一次长而快的慢跑。”   他爸爸给我的指示十分清楚。我要先和薄雅泰混熟,赢得她的信任,让她以为我能处理任何困难事件,转而说出她自己有什么困难。如此说来,我自然应该打蛇随棍上,换言之、我应该去慢跑。   慢跑的第一阶段,我除了确信她身材美妙,眼睛是棕色的,嘴唇一笑,眼睛也会笑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了解到。她有马拉松的耐力,爱好新鲜空气,轻视一切传统。过了一下,我们在树下坐下。我什么也没说。她不断地说,她恨追求财富的男人,她恨知道内情有目的的人。她觉得婚姻没什么意思,她觉得自己父亲是笨蛋,受了第二次婚姻的约束。她恨她继母。她说她继母的儿子丁洛白是她继母的珍宝,在她看来不过是活宝一个。   我认为当天有这种成绩,已经是不错的了。我送她回家,赶去白莎在等着我的街角。她带我到桥田那里去。桥田又教了我几招怎么抓,怎么擒,叫我一再反复演练。练习结束时,由于前一天训练,今天的长途慢跑,和认真的训练,我好像和一只猩猩打了10回合大战一样。   我告诉白莎,薄先生是个明眼人,我们实在没有继续向日本人学习柔道的必要。白莎说学费已经先付了。我无论如何要学,除非我说得出特别理由。我警告她,每天她来接送我会引起别人疑心的。我又告诉她既然薄先生是说好付计程车费的,我应该乘计程车来回。她告诉我,公司营业情况由她来决定,她送我回薄家,正好赶上晚餐。   晚餐非常的不舒服。食物倒是不坏。侍候太多了一点。我必须像擦位的通条一样直直的坐在那里,假装对薄太太在说的一大堆事情感到兴趣。丁洛白装成是个筋疲力倦的生意人。薄好利把吃的东西翻来翻去,心里有事,自己不知道在吃什么。   薄雅泰预定10点钟要出去参加一个舞会。饭后她坐出去坐在一个围了玻璃的太阳浴走道上,准备闲聊一个小时。   天上有半月,空气是温和柔适的,她心中有困难待决。她没有说出来这是为什么,我看得出她希望有人陪着。   我不想讲话。我把椅子调整到舒服的位置,只是坐在那里。我看到有一次她把双手握紧拳头,全身紧张又神经质。我把手伸出去。摸到她的手,给她轻轻一捏。我对她说:“一切慢慢来。”当她轻松下来,我把手就拿开。   她很快望向我,好像男人肯自动放开已经握住她的手,是不太常见的事。   我什么话也没说。   快到10点,她上楼换衣服。那时我已知道她喜欢网球,喜欢骑马,不喜欢羽毛球。她喜欢游泳。假如不是为了她老头子,她会把这幢大房子夷为平地。她认为她继母对她父亲的工作不利。她认为有人该把她现在那弟弟送去印第安。我也不说对,也不说不对,什么也不说。   第2 天早上,薄好利在想举重时,发现他的肌肉疼痛。他说这种事急也是无用的。他把浴袍穿上走过来和我一起坐在帆布垫上抽起雪茄来。他想知道我查到些什么了。   我告诉他没有。他说:“你不错,雅泰喜欢你了。”   我们一起用早餐。11点钟雅泰出来。薄太太佳乐总是在床上用早餐的。   下午,我还是陪她去慢跑。雅泰又告诉我一些她继母的事。薄太太有高血压症,医生说她不可以兴奋。医生站她一边,哄她,拍他。她认为父亲应该把卡伯纳撵出房子去。她说她不知道我怎么会让她开那么多口。看样子我很了解别人,也像她那么关心爸爸,关心到她想哭了。   她警告我,假如薄太太有什么要求,不论怎样不合理,我应该敷衍她,否则她又要叫她医生来检查,发现她血压高一点了,而把一切归罪于我,我只好滚蛋了、我认为她并不喜欢我滚蛋。   我良心上很不好过。   两点钟,柯白莎又在等我接我。日本人把我东摔西摔。完工时,我像一件衬衣被抛在洗衣机里,上援下揉,拿出来随便往身架上一挂一样。   我溜回去晚餐。一切如昨餐一样,只是雅泰像是哭过了。她很少和我说话。晚餐后人无所事事,只是不回寝室,怕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雅泰一点也不隐藏她对卡伯纳的想法。她说,他原则上是在替她继母做一件生意。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件什么生意……也根本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件什么生意。雅泰说他们两人都恨她。她认为她继母在怕一位卡伯纳认识的女人,有一次她走进图书馆,正好她继母在说:“没关系,随便你怎么办好了。我对这些三心两意浪费时间已经烦透。你可以想到假如我和她易地相处,她会不会像我对她那么好。我要你去—一”卡伯纳拼命咳嗽暗示她进来了。薄太太抬头望,中途停止说话,赶快说些别的掩饰一下。   告诉了我这些,雅泰静默了一下,她有感地说事实上她不该告诉我这些事。但是由于不知道的理由,她就是对我有信心,她相信我对她父亲一定是忠心的,她又说假如我要和她爸爸做什么生意的话,一定要防着点她继母、洛白和卡伯纳。于是她又说起寇医生。寇医生是时髦的家庭路线医生。每一次她继母因为吃多了不舒服,他都会如同小儿麻痹流行一样紧张,和病人如同身受。她只告诉我这一些,就不再说话了。   我说:“说下去。”   “说什么?”她问。   “说完它呀!”   “说完什么?”   “所有我应该知道的。”   “我说得太多了。”   “还不够。”我说。   “你什么意思。”   “我是要和你爸爸做生意,他要投资我一大堆钱。我要希望他的投资有很好的利润,我将来一定要和薄太太相处,我要知道该怎么办。”   她匆匆地说:“你别去逗她,根本不要去理她。你记住,千万千万别……”   “别如何?”我问。   “千万别对她投任何信任票。”她说:“假如她也想要你教她运动,千万别单独和她一起在健身房。”   我犯错,大大地笑道:“你以为她会—一”   她转向我,生气万分。“我告诉你,”她说:“我知道她。她是一个贪得无厌,野兽样狡猾的人。她无法自制。血压高也因为贪吃和放纵引起。自从爸爸娶她后,她体重加多了20磅。”   “你爸爸,”我说:“可绝不是傻瓜。”   “当然他不是,但是她已经摆出了一个方法,没有人能打垮她了。每当她要什么东西,而有人阻止她时,她强调地自己激动得不得了。然后她打电话找寇医生。寇医生总是紧急赶来,好像性命交关似的。然后他自己在这家里轻手轻脚用脚尖走路,直到他的概念传给每一个人为止。然后他要找出来这次罪魁祸首是什么人,再用专业的味道说薄太太激动时其实不是她自己,她绝不能再受刺激了,假如他能使她有几个月的安静,她高血压会好的,然后可以开始运动,减肥,又回到她自己。但是如果她和别人一争辩,所有医生的工作都会付诸流水,要重新开始。”   我大笑道:“一定屡试屡灵。”   由于我大笑,她又生我气。“当然万试万灵。”她说:“打不破她的。寇大夫说,她是对是错都没关系。我们都不该和一个病人去争。所以我们都要依她。于是她更自私,更被宠坏。脾气更不易控制。更——”   “那卡伯纳如何?”我问:“他依她吗?”   “卡伯纳,”她嗤之以鼻地说。“卡伯纳他做屁个生意,他是专挑爸爸不在时来的。他也许说生意骗得过爸爸,但是休想骗我。我—一恨他。”   我表示,她爸爸一定知道怎样应付这种局面。   “不见得,”雅泰说:“没有人逃得过。一开始她就把他缚住了。现在这一套已经万试万灵了,她不顺心,寇医生就赶来拿根橡皮筋扎她脉膊量血压……你也许没看清,她是在做一切的准备,要在离婚的时候可以提出精神虐待来。她会说爸爸非常残忍,不给她休养,不和寇医生合作使她能早日复健。当然医生是她的,肯为她作证。目前爸爸能做的尽量的合作,等候机会自然的来到。这意思她终会有不小心……唐诺,到底是你在叫我讲,还是我自己发神经在讲个不停。”   我感到自己的不好意思更甚了。   此后,她没再多说什么。有人打电话找她,她在电话上不太喜欢和对方讲话,我自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挂上电话后,她用电话取消一个约会。   我自己一个人出去,坐到日光浴走道去。心里非常不好受。   过了一下,她走出来,自上向下望向我。虽然暗得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我突然感到她在鄙视我。“原来如此!”她说:“是吗?”’   “什么?”我问。   她说:“别以为我什么也不懂……你,体能教练……你想不到我会去查每天下午来接你那辆车子的牌照号码吧。查查就知道车主是什么人……柯氏,是私家侦探社。大概你真正的姓是柯吧?”   “不是的,赖唐诺确是我的真名。”   “算了。下次我爸爸假如想请一个私家侦探,要假装是教练,至少应该清—个有点像的。”她像一阵风一样卷了出去。   在地下室里有一个电话分机,我走下去打电话给柯白莎。“这下好了吧,”我说;“给你弄砸了。”   “什么意思给我弄砸了?”   “她想看看什么人每天下午接送我,她在街角等,看到你车号,查了一下……那是用公司名义申请的。”   我听到白莎吞口水的声音。   我说:“为了些计程车的蝇头小利,你牺牲了100元一天的进帐。”   “这样,好人。”白莎说:“你一定要想一个办法,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肯的话,你一定有办法。白莎要你来工作,就是为的这个,养兵千日呀!你要为她着想。”   我说:“不可能了,谈也别谈了。”   “唐诺,你一定要,我们这笔钱损失不起呀。”   “你已经损失。”   “你还有办法可想吗?”   我说:“我不知道。你把车开出来,在一向等我的地方等我。”   第四节   雅泰在9 点45分时出门。看门的替她把车库门开好,我一阵风似地跑到街上。运动中这一门我是专长,跑得比谁都快。   柯白莎在车上等着。我爬进她前座,同时说道:“把引擎点着,等一辆12个汽缸的车子经过我们后,你熄灯,尽全力追踪。”   “由你来驾车好了,唐诺。”   “没时间了,快点!”   她点着引擎,自路侧滑出。薄雅泰的车子像闪电似的通过我们车子。我对白莎说:“跟上去,快点。”我伸手过去把车灯关了。   白莎伸手过去,想再把灯打开,我一下把她的手推开。白莎颤颤兢兢有点把握不住,我伸一只手过去帮她扶住方向盘,我们快速跟进。过不多久,薄雅泰在一个十字路口,碰到红灯,使我们有机会缩小差距,我走车尾过去,和白莎交换了一个位置。   灯光变绿时,雅泰像尾巴着火一样冲出去。公司车在我驾驶下,摇摆地经过十字路口,渐渐加速。有人好心地在叫我忘了开灯,但是我理也不理他,还是熄了灯在开,希望能进入车子多一点的地方。过不多久路上车子渐多,我打开车头灯,让自己车子保持在她车后略靠友的地方。   白莎充满了歉意。“我应该听你话的,好人。你总是对的。喔,为什么你不坚持要我听你的呢?”   我忙于开车,所以没有时间去回她的话。   白莎继续在说话。她说:“唐诺,看来我总是没有办法让你了解我。历年来,我一个人过日子。一分一毛我要算一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只许自己吃1角5分钱。最近我收入多了一点,困难的地方变成了怎样能再去花钱。我每月允许我自己用到100 元,怎么也用不了。到了月底至少还有七、八十元花不完。你只要一旦像我一样受过没钱时的苦,你不会忘记的。”   “我也破过产的。”   “我知道,好人,但是你年轻,你有头脑。白莎脑筋不够用。不像你那种管用法。白莎只能弄一钱算一钱。你有弹性,我从来没有。有人给你压力,你就弯起来,但压力一旦取消,你立即反弹起来。我不会,我在有压力时硬顶回去,即使赢了,赢得辛苦而且没有余力进攻了。我不会弯,我会断了。”   我说:“好了,说过就算了。”   “她要去哪里?”白莎问。   “不知道。”   “去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们自己把自己100 元一天的差事干砸了。现在我看是没办法了。”   “唐诺,你没有使我失望过,你每次总有办法使我们度过困难的。”   “闭嘴,”我说:“我现在正在想办法,在做呀!”   在车阵中跟踪她,真是一件困难大事。她开车很轻松,只要踩油门,马力足的车子毫不费力向前闯,见空就钻。我则把车放在二档,不断向前冲一阵,改踩煞车,弄得车子抖抖的,破公司车总算尚能维持不落后太多。   她驶进了一个停车场,我不敢进去,路旁唯一有空位的是在一个消防栓之前,我说:“好了,白莎,我就停在消防栓边,万一吃了罚单,你可以记在薄先生帐上。停好车你向前去守第7街,我向后去守第8街,守在街口。她出来时,不是左转一定右转,不向你,就向我。万一向我,你不要跟过来。万一向你,我也不会过来支援。空出来的一个人就回来把车移走。”   白莎像只小羊一样温顺,“好的,好人。”她说。   白莎进出车子都非常困难。她一定得侧身挤出去。我没等她,也更没时间来侍候她。我走出车子,向8街走去。   白莎才走离车子20步左右,薄雅泰就自停车场走了出来。她向我这边走来。我缩向一个门边等她通过。   她的确在怕有人会跟踪,一路走就一路向后看。等她到了街角,她已经确定这一会没有人在跟她。我在这时跟了上去。街中有一个三流旅社。她走了进去。我在她离开门厅前不敢进入,等了一下,我进去,直接走向大厅的香烟摊。电梯门的上面有一个指针,指针停在4字上。   香烟摊上的女孩是金发下垂的大波浪头发。不知怎样使我突然想到刽子手使用的吊人索,假如我们散开一股,把它梳一下,就一样颜色,一样波浪,一样下垂。她有浅浅眉毛,大而明亮的蓝眼,她拼命做出19世纪初叶无辜处女的味道,嘴巴皱噘着,眉毛抬起,睫毛又长又弯。有点像从厨房溜进客厅的小猫。   我说:“小姐,我是一个旅行推销员。我有一批货可以推销给亚特娱乐公司,但是我缺乏内线。在这旅社里,有一个赌徒,他可以提供我所缺乏的。可惜我不知道他名字。”   她的声音,又沙又冷,有如竞选议员当选后的味道。她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自口袋拿出白莎的10元开支费用,我说:“是一个什么都知道的女人。”   她娴静地把目光下垂,涂了蔻丹的手指自柜台上慢慢伸过来想拿那10元钞票。我拉回一点说:“当然,答案一定要是可靠的。”   她把头凑向我。她说:“高同是你要的人。”   “他住在哪?”我问。   “也在这旅社里。”   “当然,这我知道,几号房?”   “七二0。”   “你再说说看。”   她噘嘴,把眼皮垂下来。她的下巴和鼻子向上抬起。   我说:“好吧,假如你一定如此说。”我把10元对折折起,开始要放回自己口袋。她看一眼电梯,又凑过来,低声说:“金见田,四一九,但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也千万别撞进去见他。他的小美人才上去。”   我把10元推向她, 柜台职员正在观察我, 所以我故意东看西看,看向雪茄。“那职员怎么回事?”我问。   “嫉妒。”她微笑着说。   我用戴了手套的手指点向柜台说:“好吧,来两支这种牌子的。”我拿了雪茄,走向那职员。“玩牌玩久了,想睡上两个小时再回去玩。有房间吗,不要太高,四楼最好。”   “四七一。”他说。   “在哪里的?”   “角上。”   “有别的吗?”   “四二0。”   我说:“老兄,别笑我,打牌的人都迷信,我喜欢单数。四二0 不错,只是我不喜欢双数。四一七,四一九,或四二一如何?”   “我给你四二一。”   “多少钱?”   “3元。”   “有浴厕?”   “当然。”   我自口袋拿出3元自柜台上交过去。他把手按桌上的铃,说:“仆役。”   仆役自电梯里走出来。职员交给他一支钥匙,但对我说:“先生,你得先登记,尊姓是——?”   “王,”我说;“王台生,你登记好了,我要去睡了。”   仆役见我没有行李,用他的死鱼眼盯着我。我抛给他2角5分辅币一枚。“对客人要有笑脸,年轻人。”   他把牙齿露出来,望向我。我问他:“你要值一夜班?”   “不,11点下班。”   “电梯怎么办?”   “11点后,让它全自动。”   我说:“你听着,我赌了一夜,一天,累了,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外,没有人会来打扰你的。”   “这里有赌徒住里面吗?”我问。   “没有。”他说:“不过你也给我听着,假如你以为你能在这里—一”   “我不会的。”我说。   他怕我又改变主意,所以借故留在房里,替我把“请勿打扰”牌子挂到门外把手上,又把窗帘拉下,把床头灯打开。   我把他打发掉,把房门用门闩闩好。走向和四一九相通的便门,我单膝跪下,手套留在手上,开始工作。   旅社两个卧室之间的门上,要钻一个洞,最合宜的地方莫过于门板嵌花下线、如此站着的人不会看到。一把怀刀,角尖的一头就可以完成这一项工作。   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件卑鄙的工作。但是人是铁,饭是钢,人能和面包对抗吗?替柯白莎工作,更是不得不加油。我轻轻挖好洞,把眼睛凑上去。   雅泰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在哭。一个男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在抽烟。她的眼泪,对他显然毫无影响。我只看到他下半身,自脚到他臀部。偶尔,当他的手把香烟自嘴中取下,放在椅子把手上,我也可以看到他的手。   过了一下,雅泰停住了哭泣,我看到她嘴唇在动,但是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她倒不十分生气,看样子也不是气疯了,只是被征服了。   两个人谈了一下,男人握住香烟的手移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另一只手,拿了一张信封,也出现在视线之内。他把信封递向雅泰。她自长沙发倾身向前,接过信封,根本不去看里面有什么,立即把信封夹在腋下。她似乎是匆匆有事,她打开皮包,拿出一张长方形颜色的纸,交过去给他。他把这一张纸抛入右侧上衣口袋。   雅泰匆匆起立。我看到她嘴唇似乎在说:“再见。”她就走离了我的视线。   男的像在促她离开,站起来,就在此时他脸部进入我的视线.我看他一眼,他走过房间,我听到房门被打开又被关上。门是正对电梯的,我听到电梯梯箱摇摆地上来,开门,关门声,电梯摇动向下,男人自门旁走回来,顺手把房间闩上了。   我自地上站起,用手掌挥一挥裤子上可能有的灰尘。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这两个房间交通门的门闩。本来门闩在闩上后,推门闩的手把不是向上就是向下可以卡住的。这个门闩的手把是水平的,而且拉开着的。我轻轻不出声地转动门把手,门把手转到底,我轻轻地一手握紧把手,另一只手轻推那扇门。   门被打开了半条缝。   原来门是一直两面没有闩住的。真不可解,一时冲动,我想推门走进四一九去。立即我又觉得不妥;我把门关上,把把手慢慢放手不使出声,我又轻轻地把门闩在我一侧闩上。   我说过这是个3 流旅社,地毯已发光和变薄,花边纱窗帘也很脏,洗成暗黑。床罩撕破过,又缝起来的。两房之间相连的门也是一扇单薄的家伙。我站着看那扇门,突然我看到门把手在转动。有人在想推门过来,他只试了一次,就停手了。   我走出房间去,在身后把房门关上,把房门钥匙塞在口袋里,走到四一九房间前面,敲他的门。   我听到一张椅子移动声音,在地上的脚步声,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问。“什么?”   我说:“姓赖。”   “我不认识你。”   “老大有话转告。”   他把门打开,看向我。   他是个大个子,神气地向前走,他自信够大,够强,没有人会欺负他。他的眉毛太浓,在鼻根部蹩到一起去了。他的眼是红棕色,深到近黑色了。我必须把我的头尽量后仰,才能抬头看他。   “你他妈是什么人呀?”他问。   “我过去之后会告诉你的。”   他把门大大打开。我放胆走进去,他把门在我身后关上,把门闩闩上。他说:“坐下来,”他自己走过去,坐在刚才薄雅泰在他房里时,坐过的椅子里,把腿抬到另外一张椅子上,点上一支烟,他又说:“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赖唐诺。”   “名字不怎么的,没听过。”   我说:“没错,你不可能听过我。”   “不过我绝不会忘记别人面孔的,你说你有信息转告?”   “是的。”   “从老大那里来?”   “是的。”   “你说老大,是什么人?”   我说:“警察局局长。”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在用火柴点烟,他拿火柴的手连抖一下也没有,他安定地把烟点着,深吸一口烟。然后用他红棕色的眼珠看向我。   “说下去。”   我说:“这讯息和你的私人健康有关。”   “我健康没问题,而且会保持没问题。浑蛋讯息说些什么?”   我说:“千万别去兑现那张支票。”   “什么支票?”   “你才拿到的那张支票。”   他把他的腿自椅子上拿下来。“嘿,你的胆子不小。”   我说:“老兄,你经由亚特娱乐公司已经兑现了20000元了。20000元不是小数目了。你右面上衣口袋里又才进帐了一张支票。你把支票给我,我就走。”   他瞪着眼看我,好像我是水箱里一条罕见的热带鱼。“你倒真提起我兴趣来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我已经告诉你我是什么人,也告诉你我要干什么,现在看你要怎么样办了。”   “10秒钟之后,”他说:“我马上要把你从这里抛出去,抛到你会从地上弹起来。”他自椅中站起来,把门闩打开,把门打开到底,用大拇指一指,他说:“滚吧!”   我站起来,我在选一个合宜位置,准备他来攻击时我可以转身,给他一个过肩摔。   他走向我;很随便,无所谓的样子。   我等候他出右手来攻击我。   想像中和桥田一起演练的那一招并没有出现。他的一招来自侧面。但是抓住的是我的外套领子。他的另一只手抓住我裤子后口袋。我想要支撑自己,但是好像在推一辆火车头,我被摔出去通过门框的时候,门框倏忽地经过我身旁。我双手向前,才不致让我的头撞到走道对面的墙上,我一把抓住了电梯边上把寄出信件直送楼下的钢管。他把我抓住钢管的手分开,把我一脚踢倒在电梯前空地上。   我现在懂得足球员罚12码时,皮球有什么感觉。球员撞过来,一半质量和速度的平方乘积变为动能,动能自一脚传到了球了。球的感觉就成了我的感觉。   我听到他走回去,把门关上又闩上。我摇摇曳曳走向走道,转一个弯,想找个楼梯下去,发现走错了方向。我就走回来。   离开转弯处尚有20尺,我听到砰!砰!砰!三下枪声。2 秒钟后我听到走道上跑步的脚步声,向相反方向走去。   我跑步又向右转。四一九号房是开着的。长方形灯光亮影自房里照出。我习惯的看了一下手表—— 11点16分。电梯仆役一定已下班了。电梯现在是全自动的。   我按下电梯的纽,听到电梯起动,我路起足尖来到419房。   金见田的尸体,在进浴室的门口缩成一团。他的头曲在两个肩膀中,他的上肢扭成一个怪异的角度。一只膝盖在浴室里,左上肢压在通421房间的门上。   我把手指升向他右侧上装下口袋,摸到一张折叠了的长方形纸。我都没时间来看这是什么。我把它抽出来,放进自己口袋。我转身跑向走道,电灯开关就在门旁,我把灯顺手关上,人在走道,我稍停一下,上下地看走道。全走道唯一看得到的有一个女人,大概55岁或60岁,头发烫过向上梳,把自己包在一件红晨抱里,站在一个走道末端开着的一个房门口。   “你有没有听到像是枪声?”我问她。   “就是呀。”她说。   我指向421说:“我看是……421出来的。我去看看。”   她仍站在门口。我走过电梯口。我叫道:“他有请勿打扰牌子在门外。我最好下去通知柜台。”   电梯开了门尚未离开4楼。我过去来到2楼,在2楼等着。   差不多等了l分钟电梯指针才指示它到了1楼。但是它立即又起动向上了。指针指示它到了4 楼。我自楼梯走下去来到大厅。职员不在柜台后面。雪茄香烟摊的金发女郎在看一本电影杂志。她下巴有节律地动着在嚼口香糖。她向上一看,又看回她的杂志。   走到街上、我把那张长方形的纸拿出来看。这是一张凭票即付10000 元的支票。发票人薄雅泰。我把支票放进口袋,走向白莎停车的地方。车子已经不在了。我在那里站了一下,还是见不到白莎的踪迹。我步行走过3 条街,才找了辆计程车,告诉驾驶我去车站。在车站里我把旅社钥匙抛入邮筒,另叫了一辆计程车,来到离薄家3条街外的1个大旅社,我把车费付了。我等车子走了,自己步行去薄家。   管家还没睡,当然薄好利给过我一支钥匙,但是他还是开门让我进去了。我问:“薄小姐回来了吗?”   “是的先生,她10分钟之前回来了。”   “告诉她,我在日光浴走廊等她。”我说:“是重要事。”   他看了我一下,眨了两下眼.他说:“是的,先生。”   我走出去,来到日光浴走廊坐下。雅泰大概在5 分钟之后下来。她走进来的时候下巴高高向上翘着。“你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她说;“也不必解释了。”   “请坐下。”我说。   她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   我说:“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我要你记下来。今晚睡觉时想一想,明天更不可以忘记。你因为十分累又精神紧张。你推掉了一个约会。你决定去看场电影,但是看不下去,于是你就回家。你什么地方也没有去过。你懂了吗?”   她说:“我下来这里,是要一劳永逸地告诉你,我讨厌别人对我偷偷摸摸探讨我的隐私。我想一定是我继母聘你来看我我在想些什么……现在她知道了。其实我真的可以亲自当了她的面告诉她的,无所谓的。至于你,你叫我看你不起,你根本……”   我说:“不要空想了。我是一个侦探,但是我是被雇来保护你的。”   “保护我?”   “是的。”   “我不需要任何保护。”   “那是你在想。你要记住我告诉过你的话,你今天太累,你精神太紧张了,你推掉了一个约会,你去看电影但是看不下。你回到家里来。其他,你什么地方也没有去。”   她瞪视着我。   我把那张拿回来的支票自口袋中拿出来。“我想你不会在乎毁去这样一张小数目的票子吧。”   她坐着看向支票,两眼盯着支票,脸变得苍白不湛。   我自口袋中拿出火柴。擦亮了点着支票的一角。我拿着直到火焰烧了支票烧上来快烧到手,才把着火的一角抛到烟灰缸去。等支票烧完了,我用手指把纸灰磨成粉。   “晚安了。”我说,我走向楼梯。   她什么都不说,等我到了门口。“唐诺!”她大叫。   我什么也不说,只是把门自身后带上,上楼,上床。我不要她知道那家伙被谋杀了,我宁可她自新闻上得知,或警察来告诉她,万一旅社里有人认识她,警方会找上门来和她对质,到时她的惊奇表情会真实一些。除非她早就知道了?   我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第五节   清晨3 点,警笛声传来。很远的时候,我就听到了。我起床,把衣服穿上,因为,真要有事发生时,我不喜欢措手不及,毫无准备。但是,我也立即想起在这件事件中我自己的立场,我又脱了衣服,回到床上去。   但是来的警察要找的不是薄雅泰,他们大声敲门把薄先生叫了起来。他们要和丁洛白谈话。   我在睡裤外面穿上了一条长裤,我又套上一件上装,在丁洛白下去到图书室里之后,立即踮足来到楼梯头。警察根本没准备客套,也不想降低声音。他们想知道到底他认不认识一位叫金见田的男人。   “怎么啦,是的。”丁洛白说:“我们有一位推销员,叫作金见田。”   “他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们办公室记录里有。怎么啦?他干了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有干。”警察说:“你最后在什么时间见过他?”   “我已经有3、4天没见到他了。”   “他负责些什么事?”   “他是个推销股票的人。事实上他是个测候人,他看准哪一个人有希望买股票,用电话报告进来。其他的人去销给他。”   “销什么股票?”   “矿。”   “什么公司?”   “没收农场投资公司。仔细的情况,恐怕要劳你驾去问我们的法律顾问。”他说。在我听起来这是他背熟的一句搪塞话。“我们的法律顾问是韦来东律师。他事务所在翔实大楼。”   “你又为什么不肯自己回答这问题呢?”   “因为这里面牵连着不少法律问题,而我是其中职员之一,随便发言可能会引起相当窘的情况。 ” 这显然是受过训练的一套说词,而且言来非常友善。他说:“假如你能告诉我们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们更多的帮助。但是律师叫我不要谈公司的业务,因为我说任何话,都可能是律师认为我不该说的。你知道,这一切都是专业细节……”   “省了吧,”警察告诉他:“金见田被谋杀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谋杀!”   “是的。”   “老天,是什么人谋杀他?”   “我们不知道。”   “什么时候被杀的?”   “今天晚上7点左右。”   小洛说:“把我吓糊涂了。这个人我不是特别熟,他和我只有业务上的联络。苏派克和我才谈到过他,算来可能正是他被杀的时候。”   “谁是苏派克?”   “一位我的同事。”   “你们俩在谈他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   “在我们办公室里。苏派克和我两个在闲聊,也谈一些业务上的问题。”   “好吧,这个死了的人有什么冤家没有。”   “我实在对他知道得不多。”丁洛白说:“我的工作多半和设计和政策有关。人事是由卡伯纳处理的。”   他们东问西问地混了一阵,都离开了。我看到薄雅秦也自卧房踮足外出。我把她推回去。“没你的事,”我说:“你回去睡觉。他们来看洛白。”   “干什么?”   “好像金见田是替小洛工作的。”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为这件事见小洛呢?”   我认为这时候把消息告诉她很合宜,我说:“有人杀掉了金见田。”   她站在那里瞪眼看我,什么也不说,也没有表情,几乎不呼吸。她已经卸妆,我看到她嘴唇变白。“你!”她说:“老天,唐诺,不会是你,你不会—一”   我摇摇头。   “一定是你,否则你怎么会拿到……”   “闭嘴!”我说。   她向我走过来,像是在梦游一样。她的手指碰到我的手背,我感到她手是冰冷的。“你在想他对我是怎样的?”她问。   “我什么也没有想。”   “但是,你为什么—一为什么—一”   我说:“听着,你这个小呆瓜!我会尽量不使你的名字混进去,懂了吗?这支票假如被发现在他身上,你会怎么样?”   我可以见到她在想这个问题。   “回去睡觉。”我说:“—一不行,等一下。你下去,问一下发生什么事了。问他们为什么那么多声音。他们会告诉你,他们现在相当兴奋着。他们不会注意你表情、言行的。明天就不同,他们会警觉一些的……有没有人晓得你知道我是谁了?”   “没有。”   “有人知道你出去是去看他?”   “没有。”   “万一有人问你这个问题,”我说:“你避而作答,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千万别说谎,知道吗?”   “但是他们问我,我怎么能不回答他们呢?”   “不断问他们问题,这是你避免回答问题最好的一个办法。问你的兄弟,为什么这样晚他们会来找他。你尽量问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但要聪明点,不要自授罗网了。”   她点点头。   我把她推向楼梯、“下去吧,别告诉任何人你见到过我,我要回床去睡。”   我回到床上,但是睡不着。我听到楼下人在热烘烘地谈话,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和走道的低声讨论。有人自走道上走到我的房门口,停在门口,留神地听里面情况。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我没有锁门。房里的光亮仅够我看得到门,我等着门会不会被打开。   没有。过不多久,天亮了。我才感到困意。我想要睡一下。自从走道上回来,我的脚始终是冷着的。现在脚底也温暖了,一阵倦意,我就睡着了。   管家敲门把我叫醒,起床替薄先生训练体能的时间到了。   在地下室的健身房里,薄先生甚至连身上穿的羊毛浴施也懒得脱下。“昨晚上热闹得很,听到吗?”   “什么事热闹?”   “有一个替小洛公司做事的人被杀死了。”   “被人杀死?”   “是的。”   “撞车还是什么?”   “是‘什么’。”他说:“零点三八口径转轮枪,3枪毙命。”   我一心一意看向他。“小洛一直在哪里?”我问。   他的眼睛转向我,他没回答这问题,相反地他问我:“你一直在哪里?”   “工作。”   “什么工作?”   “我的责任工作。”   他自他袍子里拿出一支雪茄。把尾部咬掉,点着烟,开始抽吸。“有成绩吗?”他问。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想像中呢?”   “我想是有点收获的。”   “找到什么人在勒索她了吗?”   “我都还不能确定她有没有被勒索。”   “她总不会把支票像彩纸一样随便乱抛抛掉吧。”   “不会。”   “我要你阻止它发生。”   “这一点我可以办成。”   “你认为她不会再付出钱去了?”   “我不知道。”   “要你有点进步可真难呢。”他说;“记住,我出钱是要求有结果的。”   我等候他自己打断他的话题,然后我说:“我们的生意都是由柯白莎亲自管制的。”   他笑了。“我这样说好了,唐诺,你是个小个子,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你这样有胆量的……我们上楼穿衣服吧。”   他没有再提起为什么他要问我昨晚我在哪里,也不再问我对他女儿工作的进度。我也不去向他要解释。我上楼淋浴,下楼用早餐。   薄太太全身都不舒服。女仆们在她房里跑进跑出。她的私人医生来看过她了。薄先生解释她昨晚没有睡好。丁洛白像是有人把他自洗衣机里捞起来的。薄好利没有太多改变。我站在他的立场研究一下,发现这世界上能有钱,并且能保持有钱的人,一定是懂得欺骗人,伸手要钱的人。   早餐后,薄先生去他的办公室,一如从未有事发生过一样。丁洛白搭乘他的便车一起出去。我等他们走后,叫了一辆计程车。我说要去翔实大楼。   韦来东律师在29楼上有一个办公室。一位女秘书想先知道我是谁,又是干什么的。我只告诉她我有些钱,想付给韦大律师。这使我有了晋身之阶。   韦律师是位骨瘦如柴的家伙,脸上只有骨头。由于鼻子又窄又陡,所以他的眼镜不断会滑下来。 他骨架大, 肉少。面颊凹下,更扩大了他嘴大的效果。他问:“请问尊姓?”   “赖。”   “你说你有些钱要给我?”   “是的。”   “在哪里?”   “我还没有拿到。”   两条深沟出现在他前额上,更加深了他鼻子的长度。“什么人准备给你呢?”   “大凯子。”我说。   秘书小姐把办公室门留一条缝没全关死。韦律师用他小得不太相称的黑眼望向我。他站起来,走过办公室,小心地把房门关上,走回来,坐下来。“说说看。”   我说:“我是个投资人。”   “看起来不太像。”   他咯咯地笑起来。 我看到他牙齿又黄又长。 他似乎很欣赏自己说的这句话。“你说下去,”他说。   “一个油矿。”我告诉他。   “什么样性质的?”   “有不少好的油井。”   他点点头。   “这里面我还没有弄到控制权。”   “你准备怎样去弄到控制权。”   “用我已经付了钱买到的股票。”   他看着我道:“你知不知道,在目前情况下,没有公司委员会同意,你不能随便出卖股票的?”   我说:“你以为我为什么多此一举地来找你?”   他又咯咯地笑出声来,一面坐在办公椅里前摇后摇。“你是一个好玩的怪人,赖,你是怪人。”   “说我是妙人好了。”我建议。   “你喜欢人家说你妙?”   “不见得,其实我是很野的。”   他倾身向前,把双肘放在桌子上,把两手的指尖——一对起来,又压下去,压得指关节一个个啪啪地响。他动作自然,显然他经常如此做。“你到底要干什么?”他问。   我说:“我要打破战争时期临时投资条例。不想请求公司委员会的同意,把我有的股票卖掉。”   “这是不可能的,这里面一点法律漏洞都没有。”   我说:“你是没收农场投资公司的律师?”   他着向我,好像他在用显微镜研究一件事。“说下去。”他说。   “没有了。”   他把双手分开,在桌子上用手指尖打鼓。“你有个做法底稿吗?”   “我要投资几个好的推销员进去。我要使大众注意到这块地有出油的机会。”   “土地所有权不是你的?”   “不是。”   “即使我能打破战时临时投资条例,给你机会把股票卖了,我也没有办法不使你坐牢,因为你伪称代表这个公司,是欺诈罪。”   “这一点我自己负责。”   “怎么个负责法?”   “那是我的机密,我只要你帮我对付条例。使我需要钱的时候,付得出来。你只负责那一点。”   “你一定得有土地所有权才行。”   “我会弄到一张采油的租约的。”   他又咯咯地笑了。“算了。”他说:“我不代客处理这一类工作的。”   “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想开始工作呢?”   “三十天之内。”   他把假面具收起。眼睛冷冷透着贪婪。他说:“我的费用是一成。”   我想了一下。我说:“百分之七点五。”   “干不干在你,百分之十。”   “好吧。”   “你名字叫什么?”   “唐诺。”   他按了一下桌旁的电铃。秘书进来。她手中有一本速记本。他说:“沙小姐,写一封信,给赖唐诺先生。亲爱的先生:承向本律师陈请,先生准备重组一家已于加州丧失其营业执照的公司。因此,本人须要有更详细的资料,例如公司名称及先生准备重组的目的,以便凭办。本律师办理上项任务收费五十元,另加一切必需之开支费用。——就如此,沙小姐。”   她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就走出去。   当房门关上后,他说:“我想你是知道我要怎样做法的。”   “准备用与没收农场投资公司相同的方法,是吗?”   “我不喜欢在客户前面讨论别的客户的事。”   “好吧,你喜欢讨论什么?”   韦来东律师说:“一切危险由你个人负担,我会写公函给你,记清楚我们所谈到的一切会话。我要把信交给你签收。我这里有一张名单,都是列的过去一大批公司,没有付加州税金被吊销了经营权。我会一个一个小心查封。当然你所需要的一家是没有什么营业实绩的,债务不多的,法律责任不大的,同时要全部—一或至少绝大部份股票已经上市卖出去了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我问。   “你不知道吗?”他说:“政府的条例就是防止未经公司的同意把资金股票全部出售了。股票一经出售,就变了私人财产,有如私人所有的任何东西一样。”   “又如何?”我问。   他说:“加州的税务机关只管税金,一个公司只要不付税金,就失去了他们在本州的经营权,他们就不能再做生意。不过这一切只要把欠的税金和罚款补足交付,就可以复权重新开张。”   “就有漏洞?”我说。   他笑了,老狐狸式的好笑。“你得知道。”他说:“这些公司只是前任公司的一个死壳。我们付牌照费、以前的欠税,重组这个公司。我们把以前卖出去的股票买回来——通常只要付一分钱一股……当然,只有极少数的这一类死公司合乎我们的要求。我对这种公司的调查最清楚了。只有我知道哪一个过去公司合乎这条件,没有别人会知道。”   “然而,在信里,你为什么要由我来告诉你我要哪一个公司呢?”   “把我自己置身事外呀。”他说:“我要你写一封信给我,告诉我,你选中的公司的名字。我只是做你的律师,照你指示来办事……知道了吗,赖先生。我反正始终是干干净净的。”   “你什么时候给我这公司的名字?”   “你给我1000元定金后我就告诉你。”   “你准备给我的信上说50元。”   他自眼镜后向我笑笑。“信是如此说的,是吗?——那样说好一点。我给你的收据也会是50元。不过你要付我的是1000元。”   “之后呢?”   “之后,是你受益的10%。”   “这样你不是也没保障了吗?”   “别替我担心。”他说:“我会保护得好好的。”   女秘书带了打好字的信进来。他用右手指尖把眼镜自鼻梁上推上一点,他贪婪的眼睛仔细看那封女秘书交给他的信。他拿出钢笔,签上字,交回给秘书。“把信交给赖先生,”他说:“赖先生,律师费50元你带在身上吗?”   “目前并没有带在身—一没有带足你要我付的数目。”   “什么时候能有呢?”   “可能是一两天之内。”   “随便什么时间来都可以。我都会很高兴接见你的。”   他站起来,用冷冷长长的手和我握手。“我想,”他说:“你对这种案例应该进行的方法是十分熟悉的……至少在你一进这办公室的同时,你看起来是非常熟悉的。”   “我本来就是,”我告诉他:“但是我一向不愿意在大江边上卖水。我总希望让律师来告诉我法律。”   他微笑,点点头。“倒是很能干的年轻人。沙小姐,现在请你把梁氏兄弟互诉的档案拿来,我就可以让你听写一篇答辩状和反诉状。下次赖先生带钱来付费的时候,你带他进来,顺便给他收据。赖先生,再见了。”   “再见了。”我说。走了出来。   女秘书看我走出去,然后去找档案。   我回到侦探社。柯白莎在社里。卜爱茜在她自己秘书桌位后面,在打字机上猛敲。   “老板房中有客人吗?”我问。   她摇摇头。   我走向“柯氏——私人办公室”那扇门。推门进去。   柯白莎立即把她正在算帐的收支簿收进抽屉去, 砰一下把抽屉推上, 锁起。“你哪里去了?”她问道。   “我跟了她一段路,看她走进一家电影院,我就回来找你。”   “看电影?”   我点点头。   柯白莎的小猪眼上下地看我。“这件工作如何了。”   “还在进行。”   “你有办法叫她暂时不开口了,是吗?”她问。   我点点头,她问:“你怎样办到的?”   “逗着她而已,”我说:“我想她喜欢有人逗着她。”   柯白莎叹口气道:“唐诺,你对女人真他妈有办法。你到底怎能使她们服你的?”   “没有呀!”我说。   她又看看我,她说:“我知道了。所有在追女人的都在争着现他们肌肉,男性化。只有你,缩在后面,好像对她们没有兴趣……我懂得,我们女人见了你,就引起了母性的保护欲。”   我说:“少来了,我们谈生意。”   她用喉咙挤出了咯咯的干笑声。她说:“每次只要你对我这样凶,我知道你又是为了钱。”   “每次看你对我那样温柔,我就知道你决心打太极拳了。”   “要多少?”   “很多。”   “我没有呀。”   “那么你就只好去想办法。”   “唐诺,我一次又一次告诉你,你不可以每次随便走进来,对我说你要多少多少工作费用。唐诺,你太不在乎,你太浪费,我甚至觉得你会报假帐。至少你对金钱缺乏价值观念。”   我不在乎地说:“这件工作还不错的,我真不愿见你眼睁睁失掉了它。”   “她现在知道你是个侦探了?”   “是的。”   “那么我就不会失掉这工作了。”   “不会?”我问。   “你好好做你的工作,就该不会。”   “我除非有一卷钞票,否则无法好好做我的工作。”   “老天,你听听你自己口气。这个侦探社是什么做的?钞票呀?”   我说:“警察昨晚出动了——事实上是今天早上。”   “警察?”   “是的。”   “为什么?发生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一直在睡,看来好像丁洛白——那个拖油瓶——有一个替他工作的人,叫做金见田的,也许你在报上见到了?”   “金?金见田?”她问。   “就是他。”   她盯住我看很久,她说。“唐诺,你又老毛病犯了?”   “犯什么?”   “爱上了漂亮女人。好人,你听着,总有一天你会身受其害的。你年轻,不懂事,又见一个爱一个。女孩子鬼得很,设好圈套的。你不能相信她们……我也不是说所有女人,我是指想利用你的女人。”   我说:“没有女人想利用我呀。”   她说:“我就知道用前还没露马脚而已。”   “什么没露马脚?”   “像薄雅泰这个女人,她有太多钱,她又太好看,很多人在追她,她会看上你?那是相反的,你在看上她,她利用你而已,用你来做个掩护……去看场电影,电影个屁!晚上11点钟?”   我什么也没说。   她拿起报纸,仔细看报上的地址。她说。”谋杀案地址,距离我们看到停车的地方不到两条街。你就从那里开始跟踪的。警察早上3 点钟到她家。她知道你是个侦探——而仍旧让你在家里工作。”柯白莎把头甩向后面大笑,担忧,有点怕的硬笑。   我说:“我需要300元。”   “你没有300元,我不会给你的。”   我耸耸肩,站起来,走向门口。   “唐诺,等一下。”   我站在门口,看向她。   “你知道吗?唐诺,白莎不是对你不好。但是——”   “你要不要我把一切告诉你?”   她看向我,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说:“当然。”   “你想想里面的前因后果,我24小时后告诉你。”   她的脸在扭曲着。她打开皮包,拿出钥匙,打开放现钞抽屉,另外用一支钥匙打开一只里面的匣子,拿出6 张50元钞票,交给我说“记住,这是开支费,要报帐的,不可以浪费。”   我懒得回答她,我一面把每张钞票折叠起来,一面走出门去。卜爱茜自打字机抬头,看到我手里的50元钞票,把嘴嚼起吹了个口哨,但是她的手并没有慢下打字的速度。   在去薄家的计程车上,我看晨报。金见田已证实是一个有前科的人,也曾是个赌徒,在死的时候他受雇于一家”有势力的公司”。公司当局知道了这个人的背景后也是大吃一惊。公司当局对用人十分谨慎,虽然金见田在公司负责的只是有限的小事,但是他显然是伪造了过去的资料。公司当局现在对这一点正在调查。   警方对谋杀如何完成,及动机何在,目前一无所知。系发前约15分钟,有一位相当入时的青年,曾要求要一间单号,选中421。少年上楼,在421房外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显然他立即工作,把连通到419 室——金见田所住的房间——的门闩打开,打开门闩后,他用一把薄刀把在419 空那一面的门闩拨开。于是他推开这联络门,由于419室的浴厕门开着时,419室的人看不到这扇连通门的动静,事实上连通门和浴厕门之间还形成了一个隐藏的小室。警方假设金见田听到了这扇门有什么动静,开始怀疑而决心查看了。他被射了3 枪。死亡是立即的。凶手既不抢劫被害者,也懒得回自己的房间再出去,他只是跨过尸体,把凶枪藏起,走到走道上,站在门旁,假装是客人听到枪声在查看,并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离开旅社的。   这件凶案是故意,预谋的。因为这凶手一进入421之后,就在通419的房门上钻了一个孔,使他在作案之前先看清楚,不致弄错了要对付的对象。   旅社大厅香烟摊上的柳依丝小姐告诉警方称;“这位青年是跟踪一位神秘的年轻女人进入旅社的。她形容他大概27岁。短小,精干的身材。很有个性,说话很有技巧。5尺6寸高,125 磅。职员马华窦先生则形容他眼神不定,神经兮兮的。很瘦,看来像是有毒瘾的。   我付了车资,走进薄府。薄太太半卧地坐在图书室一张长沙发上。管家说她要见我。   她用相当欣赏的目光看着我,“赖先生,你先别走开,你听我说,我要你在这里保护小洛。”   “保护他什么?”我问。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这件事透着一点怪异。我认为洛白有危险了。我是他妈妈。我有做妈妈的责任、你是一个有训练的技击手,你肌肉如钢。他们都说你把一个又大又凶的日本柔道高手随便一摔,就掉得老远。请你注意一下保护洛白。”   我说:“你包在我身上好了。”于是我走出去找雅泰。   我在日光浴的地方找到她。她坐在一个双座的斜帆布椅上,她让出位子,对我坐她边上。我说:“好吧,把一切告诉我。”   她把嘴闭上,摇摇头。   “金见田抓住了你什么把柄?”   “什么也没有。”   “那么,”我说:“那3张10000元的支票是慈善捐献。金见田倒着不出是慈善捐款的集资人。”   我看到她眼中露出的怒光。“3张支票?”   我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个侦探。找出事实,是我的责任。”   “好吧!”她脾气上来道:“你自己去找出我为什么付他好了。”   “我会的,”我告诉她,开始要站起来。   她抓住我衣袖,把我拖回来。“别走开。”   “你要回到现实来。”   她把腿收回来,用两只手臂抱住膝盖,两只脚根放在椅上。“唐诺,”她说:“告诉我你做了些什么?你是怎么找出来的——你知道我说什么?”   我摇摇头。“你不必知道我的一切。”   “为什么?”   “对健康不太好。”   “但是你为什么要知道我的呢?”   “为的是要帮助你。”   “你已做得很多了。”   “我根本还没开始呢。”   “唐诺,你帮不上什么忙的。”   “金见田有你什么把柄?”   “没什么我能告诉你的。”   我把双目注视着她,她不安地蠕动着。过了一下、我说:“我有个感觉,你不像会说谎这一类的……确感到的是你恨说谎的人。”   “我是恨说谎的人。”她说。   我不吭气。   “我的事与你无关。”过了一下她说。   我说:“总有一天,警察要问我问题。假如我知道什么事我不能说,我就不说,假如我被蒙在鼓里,我可能讲错了话。之后他们就会来问你话。”   她坐在那里几秒钟,不说话。然后她说:“我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困难。”   “把详情告诉我。”   “这和你的想像有出入的。”   “我根本没有想像。”   她说:“去年夏天,我乘船去游了一次南海,船上有一个男人,我非常喜欢他——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很多女人乘船去玩南海,也有很多女人在船上遇到很喜欢的男人,但是她们回家后,很少要付出3万元出去的。”   “那个男人是结过婚的。”   “他太太说些什么?”   “我根本不认识她。他写信给我,这些信是情书。”   我说:“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你浪费得越多,我们剩下越少。”   “我后来知道我不是真的爱他,想来是所渭南海情调的影响,你知道,热带气氛、椰树、月光、游艇。”   “你的初恋?”   “当然不是。我以前也乘过游艇。女孩不是为此上游艇的。有时你可以见到真心爱你的男孩……我是假想有此可能的。有的女孩会。她们结婚,从此过快乐的生活。”   “但是你没有?”   “没有。”   “你还是玩着再试?”   “你首先自己玩得开心。过了两三天,你可以知道船上有没有引得起你兴趣的男孩子。通常见到的,都是因为环境的影响而像是不错的男人,其实他们都不是理想的人。只是环境太浪漫而已。”   “这个男人有太太。”   “是的。”   “分居?”   “没有,他后来告诉我他是在婚假中,但太太自己一个人在旅行。”   “她在哪里旅行?”   “我也曾怀疑过这个问题。她是一家在中国也有投资的大油厂职员。因为上海的公司要结束,所以她去结帐。”   “为什么怀疑?”   “那大老板也去上海。他们在一条船上,她对他很好。”   “之后呢?”   她说:“老实说、唐诺,对这个人我有一些地方,绝对绝对的不喜欢他。但又有些地方,他很能吸引我。他觉得船上好玩,他是自得其乐的人。”   “你回来,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他有太太了。”   “是的。”   “他告诉你他是单身吗?”   “有,绝对的。”   “之后呢?”   “之后他给我写信。”   “你回信了。”   “没有,之后我发现他结婚了。”   “他什么名字?”   “我马上会说到。”   “为什么不现在讲。”   “不行,先要让你知道全貌。”   “是不是金见田?”   “喔,老天!”她说:“当然不是。”   “好吧。”   “我不回他的信,因为我知道他结婚了。不过,我喜欢收到那种信。这些是情书——我告诉过你——不过它们使我缅怀那次南海之游。有些追忆是十分可爱的……有一天很晚了我们航进大溪地。那要实地见到,你才会了解——土著长头发美女围了一堆堆营火跳舞。在船上我们就可以看到岸上营火堆堆。渐近后,可以看到女人们跳舞的样子。我们已经听到鼓声,那种典型的,塔普——塔普——塔普。塔普,塔普,塔普。然后他们在营火上加上燃料。有人把水银灯照向码头。码头上也有一批土女,什么也没穿,只有草裙。光了脚在跳舞迎接我们。船越近,他们节奏越紧,跳得也越野、暗号一下,他们又隐入了岸上的营火堆里……他一再使我回忆这些——还有别的。他信写得好。我都留着,每次无聊时会拿出来念一下,真是栩栩如生。”   我说:“听起来,说不定写成故事有杂志肯出稿费。但是我看不出你没有回信,为什么要付3万元。”   她说:“你先镇静一下,我马上要把惊人的告诉你了。”   我说:“你的意思是他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信本身使你怎么样了?你自己——?”   “不是,不是,别傻了。”   “我仍旧想不出来,有什么会影响到你这样自由的人,付出3万元来。”   “我告诉你,你就明白了。”   “好吧,告诉我吧。”   “那个人的名字,是——”她自动停下了。   我问:“他的名字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冲口而出:“他的名字是廖汉通。”   “这样一个名字会有意外罗曼史,倒也奇怪,”我说。“你好像暗示他名字有什么奇埃巧会?他干什么的?一个——”突然,我想到了,真的有如被突然在脑袋上打了一拳。我在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我看向她眼睛,知道我没有错。“老天!”我说:“这个人谋杀了他太太。”   她点点头。   “审判了没有?”   “还没有。只是初审。他们相信他有罪。”   我抓住她肩头,把她转过来面向我,这样我可以向下看着她眼。“你和那男人没什么私情吧?”   她摇摇头。   “船上回来后,两个人会过面吗?”   “没有。”   “你从未给他写过信?”   “没有。”   “那些信现在怎样了?”   “那就是我买回来的东西。”她说。   “怎么会到金见田手上的?”   “地检处有一些侦探,认为对付这件案子,他们缺乏的是动机——使陪审团一看就产生偏见的东西。他们追查廖汉通过去的一切。他们查不出夏天有一段八星期时间他在做什么。侦探找不出他去哪里了。之后,在搜查他家对。他们发现一口木箱上有一个洋船的贴纸。他们追查,发现那是南海之游,于是他们找到了那一次出游的旅客名单。而—一访问。以下发生的就变成自然发展了。他们知道了廖汉通那一次旅行,只对我一个人发生兴趣。”   “其实,”我说:“假如你自己没有什么心虚,你也没有什么他们可以指责的——。只要他紧闭嘴巴不要乱讲。”   “但是你不知道。这件事正好给了地检处人员一直在找的借口。他们派人当我不在家时破门而人,翻艾翻西找到了那些信。你懂了吗?我可以对一大堆圣经发誓,因为我知道他是有太太的,所以既没有回信,也没有在回来后见过他一面。但是没有人会相信我的。”   “为什么你分了3步来买回这些信?”   她说。“一共有3 个侦换他们拿到了信,私下自己研究了一下。他们自公家所得薪水有很。假如他们把信件交给地方检察官,他们连加薪都不见得有份。我在他们心目中是一个有钱女人……当然他们为他们自己着想。他们找到金见田做中间人。我不知道金见田在里面可以弄到多少?但是安排好的是要我分3 个阶段,买回这些信来。”   我把手插在裤袋里,把腿伸直,把足踝架在一起,双目注视自己的脚趾,试着从她想不到的方向,去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现在她开始开口了,她止不住了,她说:“你看得出来,这件事对像我这种女人会有什么影响。地方检察官发疯一样想把廖汉通定罪。首先,他们根本不知道到底这是件意外,她自己摔倒,撞到了头,或是廖汉通用什么敲打了她的头。即使地方检察官能征明廖汉通用东西打她,他的律师可能会提出那次南海之旅,于是会说廖是为感情发了疯。或是用任何其他方法,让陪审员发生偏见,觉得那女的死得活该。但是地检官可以完全避免掉这一切的麻烦,假如他一开始就把我拉过去,使大家相信廖汉通爱我爱得发疯,一心想把太太处理掉,如此他可以和我结婚.我又有钱,又不难看。他可以把我弄到证人席上去,然后把十字架钉在我身上。假如信在他手上。他可以把廖汉通一片片撕碎,使他根本不敢自己站上证人席上去替他自己辩护,而他不自己上证人席又等于默认,结果一样的坏。”   我不断在想,什么也不出声。   她说:“这些人弄到那些信后,他们认为汉通的律师会出钱买它下来的。但是,汉通没有钱。我想多半是那律师出的主意,叫他们转向金见田,从我这里弄钱出未的。”   “律师是哪一位?”   “韦来东律师。”她说:“凑巧的,他也是洛白公司的法律顾问。我真怕他会漏出些口风来,但是我想我们应该信任律师。他们都知道什么该讲,什么又不该讲的。”   “你能确信韦来东知道信的事吗?”   “金见田说他知道的,而我想当然,汉通一定会告诉他的。我在想,当一个人因为谋杀案被捕后,他自然会把一切告诉律师,从小事都会说出来的。”   我说:“是的,那是应该的。”   她说:“当然,韦律师绝不希望这些信会到地方检察官的手里去的。他自然希望被告会判无罪开释。这些信是本案的关键……从各方面看来,我知道韦来东是个很能干的律师。”   我站起来,开始在原地踱方步。突然,我转身说道:“昨晚他交给你那张信封,你没有打开来呀。”   她看问我,眼睛开始变宽,变大。“唐诺,这样说来,你是在那房间里罗?”   “这点你别管,你为什么没有打开那张信封来看一看?”   “因为我亲自见到金见田把信放进信封.把它封起来。那些其他的信,他也是如此处理的。他先给我看过,然后——”   “回家之后,你有没有打开来看一下?”我问。   “没有,我没有。发生了那么许多突发事件,我——”   “你把它烧?”   “还没有,我正打算如此做,然后你——”   “你怎么能知道,整个事件不是地检官设计好,让你来钻的一个圈套?”我问。   她注视我道:“怎么会呢?”   “地检官要利用这些信来证明被告的动机。廖汉通写给你的信里说了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回他信。但是假如他能征明你肯出3 万元把这些信赎回来,那就比什么都有用了。”   “但是,唐话,你还不了解吗?他不可能有信呀!”   “你信封放在哪里?”   “一个安全所在。”   “去拿来。”   “是在一个安全所在,唐诺,现在去拿太危险——”   “去拿。”   她看了我一下,然后说:“也许你说得对。”她上楼,5 分钟之后,她带了一张封口了的信封回来。“我知道信在里面。我看着金见田放过去,然后封口的。他对其他信件也是如此处理的——他先给我看,而后当面对了起来——”   我没等他讲完。我伸过手去,把信封拿到,把它撕开。信封里有6 张信封。我把每张信封拿出来,张张打开,里面每一张都装入了整齐折叠好的信张——都是空白的—一上面都有印着头衔,那是金见田被谋杀那旅社的空白信纸。   我抬起眼光看向薄雅泰。假如法院宣判她要进圣昆丁的煤气室,她也不过是如此苍白了。   第六节   白莎坐在公司车里,等着送我去接受柔道训练。在她身旁座椅上,她有一张下午出版的报纸,她跳过结论对我说:“唐诺,这次你进不掉了。”   “逃不掉什么?”   “他们会捉住你的。”   “没有线索去捉谁?”   “那只是早晚的问题早晚会捉住的。老天!你为什么这样去做?”   “没有其他办法呀,是我要的那相邻房间,是我钻的一个洞,相连的门在那一边根本没有闩上,是输,是赢,都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   “但是你为什么要进金见田的房里去?”   “为什么不去?我反正不会有机会了——假如被他们捉住。”   “唐诺,你一定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   我什么也没有说。   “唐诺,你一定得告诉我事实。老天,万一条子把你关了起来。当然,我要想办法救你出来,但是我不知道怎样开始呀。”   我说:“你不能一面开车,一面又讲话。你过来,我来开车。”我们换了位置。我说:“你听着。薄雅泰被人勒索。什么原因并不重要,勒索他的人是一个叫韦来东的律师。”   “不对,”她说:“她一定是去看金见田。一切形容都符合如生。”   “形容也许会符合,她也可能是去见金见田,但是、在勒索她的人是韦来东律师。”   “你怎么知道?”   “他想从一位他在辩护的人身上弄一点钱—一那个人犯的是刑事案子。”   “是谁?唐诺。”   “我忘了他的名字了。”   她用怒目看了我一眼。   “现在,”我继续说下去:“我们唯一的生机……替雅泰脱身,替我自己脱身——是对韦来东加大压力。韦来东根本是个诡计多端的贼律师。”   “所有律师都是的。”   “所有律师都诡计多端,但只有2%是贼律师。”。   “你想要对他加强压力我是同意,把绳子的一端交在我手里,我可以帮你忙。”   “韦律师,”我说:“专门在想办法打破战时临时投资条例。”   “那是无法打破的。以前也有人试过。”   “所有法律都有洞洞的。”我说:“不管什么条例。”   “好吧,你读过法律,我没有。”   我说:“投资条例是有漏洞的。韦律师的方法,是选择因为付不出税金而损失营业权的公司,使他们再度运作,但是变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式营业。为了达成这目的,他们首先要把停业的公司的股票全部买回来。并不是每家停业的公司都可以合乎他要求的。他要的公司是所有股票都出售了,而且没有债务团体的组成的。他设法把这些尚持有在人手的股票,不值钱地都收购回来。他重新开张这家公司。他的客户都是要私下买进卖出股票的,他收卖方每股10%,而后他警告他的客户这些股票都是私人转移,不是公开出售。”   “又如何?”她问。   “我们绝对捉不住他勒索的把柄。”我说:“他做得巧妙,不留尾巴,但是我们可以攻破他的地方是他老吃老做的股票工作。虽然他太聪明,不易攻破,但还有办法的。”   “这些你都是怎么发现的?”柯白莎问,一面注视着我。   “花你的开支费。”我告诉她。   这下把她的兴趣完全打消了。   “你和那个女孩混得怎样了?”   “还可以。”   “她能信任你吗?”   “大概吧。”   白莎满满一口气吐出,“那么公司可以保有这工作罗?”   “也许。”   “唐诺,你真可爱。”   我捉住这机会说:“我已经找过韦来东律师,希望他认为我是个可能的好客户。没有成功,他大精了。他每走一步都保护自己得好好的。看起未只有一件事可做。”   “是什么?”   “使自己变成他在进行中另外一个公司的不知情买客。”   “你怎么知道是韦律师在勒索呢?”   “只有他有可能,也是唯一解释。今天较早的时候,我还在想,这可能是地方检察官布好的一个圈套。但是,不是的,因为谋杀一发生,现在他们早该收缩圈子了。韦律师在代表一个被告。那是件要案。社会上大家非常注目。这正是他扬名立万的好时机。他当然可以只为名而工作。但是韦来东不是这种人。他看出有机会可以加压力于薄雅泰,由雅泰来出钱,他要名利两得,他做了。他已经拿到了2 万,在拿最后1万元的时候,出了纰漏。”   “唐诺,我要问你一件事,要你绝绝对对对我说真话。”   “什么?”   “是你杀的人吗?”   “你怎么想呢?”   “我认为你没有,唐诺,给你1 万次机会,你也不会杀人,但是这件事看起来——你知道,看起来像什么。你是那一型的,为了女人昏了头,叫你做什么坏事都干。”   前面有交叉道,我把车速减低,顺便故意打了个大呵欠。   白莎摇摇头道:“你真是无可救药,假如你没有看见女人就糊涂,或者再重上50磅,你就是白莎的金矿了。”   “抱歉,”我说。   我们开一阵车子,大家不说话,然后我说道:“我需要一个女秘书,也需要一个私人办公室。你要是不肯替我请一位,我就只好借用卜爱茜。”   “唐诺,你是不是疯了?我不能给你专租一个办公室,那要花钱的,你这个计划只好另外再想进行方法,再说我也不能把爱茜借给你,即使半天也不行。”   我开车,一声不吭。白莎看得出在生气。就在我们快把车开进那日本人的健身房停车场之前,她说:“好吧,你去办,但是不要把钞票乱送出去。”   我们进健身房,日本人把我自各种角度摔来摔去,有如蓝球员用各种角度来投球,他教我各种可以摔人的方式,但是我怎么也没有办法使得像他要做成的样子。反倒是他自己从我手中翻出,一个筋斗,双足分开落地,向我露出牙齿说好。我感觉有点乏味。事实上我从一开头就没感过兴趣。白莎以为我有进步,日本人说成绩非凡。   淋浴后,我告诉白莎,要她替我去办,我一定要一间办公室,至少租一个礼拜,还有我告诉她的名字要漆在门上,里面的家具要齐全,而且要把卜爱茜守在里面随时准备听写信件。   她忿怨,对我唾沫飞溅地埋怨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要办,所以她告诉我今晚会把一切办好,打电话告诉我办公室在哪里。   晚饭前,薄好利找到了我:“到我私室来杯鸡尾酒吧,赖?”他说。   “好呀。”   他的私室是个鸽子窝、墙上挂了不少枪械。猎获品剥制后,头部挂在墙上,椅子很舒服,还有烟斗架等他私人用的物件。管家把鸡尾酒送进来。薄好利告诉我,这私定是屋子里唯一没有他邀请谁也不准进来的地方。也是他觉得太太太烦时,逃避的一个地方。   他啜饮鸡尾酒,谈谈应酬话,一分钟之后,他说:“你和雅泰处得不错呀。”   “你叫我先要赢得她信心的,不是吗?”   “是的,你的成就超过于此了。只要你在房里,她不断的在看你。”   我又喝了一小口鸡尾酒。   他说: “雅泰第一张支票是在1号。第2张是10号。假如还有第3张,那该是30号。那是昨天。”   我说:“那么第四张该有月底了。”   他看向我,他说:“雅泰昨晚出去了。”   “是的,她去看电影。”   “你也出去了。”   “我办了点小事。”   “你有没有跟踪她?”   “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有的。”   “去哪?”   “去看电影。”   他一下把杯中余下的喝干。吐出一口放心的气。他把摇酒器拿起来,给我把杯中酒添满,替自己杯子加酒加到顶。“我对你看法没有错,你是一个有理智的年轻人。”   “谢了。”我说,一面在房间中东摸摸西摸摸,过了一下,我说;“你不必和我有什么犹豫。有什么话干脆说好了。”   这对他是一种鼓励作用,他说:“卡伯纳昨晚见到雅泰了。”   “什么时间?”   “在,在——在枪杀案发生不久之后。”   “她在哪里?”   “离开金见田被谋杀的旅社不到一条街,她手里拿了张信封,很快地在走。”   “卡伯纳告诉你的?”   “没有,是他告诉了薄太太,她告诉我的。”   “卡伯纳有和她说话吗?”   “没有。”   “她没有看见他?”   “没有。”   我说:“显然卡伯纳错了。我一直在跟踪她。她把车停在金见田被杀的旅社附近停车场里,但她没有进旅社、她去看电影,我跟她进去的。”   “电影之后呢?”   “她没在里面很久,”我说:“她出来,回到停车场去——喔——是的。我记得她有停下在一个邮筒前寄一封信。”   薄好利看着我,但是不说话。我说:“我认为她和什么人约会在电影院里,但那个人没有赴约。”   “那个什么人,会不会正是金见田?”他问。   我让我脸色做出“出乎意料”的表情。“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你?”   “我也不知道,只是问问而且。”   “那就别问。”   “但是否有可能是金见田点吗?”   “假如他根本没赴约,又有什么差别呢?”   “但是,有可能是金见田。”   我说:“老天,也可能是阿道夫·希特勒。我告诉你昨晚上她是在看电影。”   他静了一下,我乘机问他道:“你对你继子的公司到底知道多少?就是那他在当总经理的公司。他们干什么的?”   “挖金矿的玩意儿,我知道他们有一条矿脉很有希望,但是我也不太愿意去深入了解。”   “什么人真正在管把股票沿街弄出去?”   他说:“我希望你不要用这种字眼,这样听起来好像他们是不正经买卖。”   “你该懂我的意思。”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不喜欢用这些字眼。”   “好吧,你爱怎么叫就由你。不过你告诉我什么人负责把股票弄出去?”   他看我,生气地说:“赖,有的时候,你那精力过剩,又乱动脑筋的脾气,真叫人受不了。”   “我仍还没知道什么人在弄出股票去。”   “我也不知道,他们有一批推销员,经过仔细训练的,我只知道这一些。”   “股东不负责销售?”   “不。”   “我知道这些就够。”   “是是,我知道这些不够。你见到今天晚报了吗?”   我摇摇头。   “有些指纹在那里。从旅社的门和门把手上他们查到了一套相当完整的指纹——我认为他们在找的人很像是你。”   “很多人都像我。”我说;“有几个杂货店伙计更像得不得了。”   他大笑道。“你那个脑袋要是能配上一个强健一点的身体,那就天下无敌了。”   “那是恭维,还是贬低?”   “恭维。”   “谢了,”我喝完我的一杯,拒绝他再给我加的酒。他自己又喝了两杯。   薄好利说:“你知道,像我这种地位的人,往往可以收集到别人得不到的商场和经济情报。”   我接受他递过来的一支香烟,继续听他的。   “尤其是在银行圈子里。”   “说下去,你怎么说?”   “也许你会奇怪,我是怎样知道那些雅泰1万元、1万元的支票的?”   “我知道,要我猜起来也不会和事实批差太远。”   “你的意思是经由银行?”   “是的。”   “倒也不完全是经由银行,但是是经由银行中一个友好的职员。”   “有差别吗?”我问。   他笑笑:“银行认为是有差别的。我又在今天下午从银行得到一个特别消息。”   “你指的是从银行里友好的职员吧?”   他咯咯笑道:“是的。”   当他看我并没有急急问他得到的是什么消息时,他说:“邓亚特娱乐公司打电话到银行,说是有一张薄雅泰签给他们的1 万元付现支票,放在他们现金抽屉里,失窃掉了。他们要通知银行,任何人拿支票到银行兑现伪,公司要告这个人偷窃。”   “银行怎样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叫他们打电话给雅泰,由雅泰请银行停止付支票。”   “真打电话来了?”   “是的。”   “来电的对方自己说是亚特娱乐公司吗?”   “是的。”   “男人声音,还是女人声音?”   “是一个女人声音。她说她是簿记,也是经理的秘书。”   “随便哪个女人都可以拿起电话这样说。费用只要5 分一线…受话前一方是分别不出来的。”   他想了一想,慢慢地点点头。   鸡尾酒开始发生效应。他胸襟也开阔了很多。他低下来用长辈的样子拍拍我膝盖。“赖,我的好孩子,”他说。“我喜欢你。你先天有一种叫人相信你的力量,我相信雅泰也有这感觉。”   “能做一件工作让人满意,总是好的。”   “我认为保持不久的,终会穿帮的,雅泰不是笨瓜。”   “她当然不是笨瓜。”我说。然后,由于我知道他喜欢我会这样讲,也为了他是付现的顾客,我加了一句道:“看她是什么人的女儿嘛。”   他向我笑笑,然后脸上露出担忧。他说:“我相信你是知道你在做什么的,赖。但是,假如1张1万元付现支票被偷掉,而出票人要出头,并且弄得灰头上脸——”   “放心,不必担这种不必要的心。不会有事的。”   他认真地说:“假如你看过报纸,你会注意到这些证人对那位神秘的王台生,有完全不同矛盾的形容。这种完全不同的形容是因为这个男人懂得人性——那年轻女孩子不是形容王台生是个非常可爱的人吗?”   我什么也没说。   “赖,对这件事我信任你的自由处理。我只希望——当然到目前为止你并没有——你不要使这件事造成了更严重的伤害。”   “那样就不好意思了,是吗?”   “那是一定的。你开始没有太多的工作,是吗?”   “我赞成你放手让我一个人去干。”   他说;“只要让我知道一件事,就可以无限制信任你,让你全权处理这件事。”   “哪一件事。”   “到底你的计划有没有考虑到:这张最后的1万元支票,会有突然出现的危险?”   这正是一个讨好雇主极好的卖弄机会,我岂能放过。我平静地说:“我亲手把那张1 万元的支票.昨天在你的日光浴走廊烧掉了。我用我自己的手指,把灰烬磨成粉碎。你可以放100万个心。”   他看向我,眼睛张得越来越大,好像眼球要突出来把他眼镜从鼻梁上顶上来。于是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上下地摇,即使是在4 杯鸡尾酒影响之下,他的表情还是十分突出的。“真是能干,我的孩子,一个能干的人。这是最后—次;从此之后我不再要求你什么东西。今后一切你完全作主,一切依你的方式来做。好极了,好极了。”   我说:“谢谢你,不过这一切都是要花你钱的。”   “我不在乎花多少钱——不对,我不是这意思,反天你知道,该花的不省。”   我说:“白莎有的时候经济观有问题,她算小不算大。”   “不必如此的,你去给她解释。告诉她——”   “告诉她啥用也没有。”我说:“她就是这个调调。”   “好吧,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说:“你曾否想到过,我可能会被人勒索?”   “没有。”   “那么,有这个可能性,你应该考虑一下。”   他看起来也不是很高兴。他说:“当然,万一你碰上了紧急状况,你只要来找我对我——”   “对你说我要送什么人钱,我要进多少,还有为什么要送钱,是吗?”   “是的。”   “于是。假如出了什么差错,假如这是一个陷讲,你就被牵过去了。”   我看到他脸孔变了颜色,他说;“你要多少?”   我说:“最好给我1000元。我留在身上必要时才用。我也可能回来向你再要。”   “唐诺,那是好大一笔钱呀。”   “我也知道是好大一笔钱。”我说:“你有多少钱?”   他脸红了。“那完全不关你的事。”   “你有多少女儿?”   “只有一个,当然只有一个。”   我一声不响,等他会意过来。我看到他终于懂了。他自裤后袋拿出皮夹,数出10张百元大钞、“我懂你意思了,唐诺。但是你要记住,我可不是百万富翁。”   我说:“有钱人和穷小子有一点不一样,同样发生危险情况的时间,有钱人可以出钱买一条出路。你不去利用自己的王牌,你是笨蛋。”   “没错。’她说。过了一下,他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点,你准备怎样进行法?我还真希望能知道一点。”   我注意看他,然后我平静地问:“真的吗?”   “当然,为什么不?”   我说:“我要用的方法,我不要我雇主知道一点点。”   他皱眉道。“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我是不要让警方认为我雇主是指使者,或是事后共犯。”   他像我用针在他屁股上戳了一针一样。他快快地眨了4、5次眼皮,快快地站了起来。“很聪明,唐诺,很聪明。我看我们谈话也波告一段落了,我近来相当忙,唐诺。我只要你懂得我雇你是要你全权作主,完全依你认为好的方法,来保护我女儿,不受任何伤害。”   他一下解散我们的会议,有如我突然长了天花,没错,我有法律天花。   晚上,8 点多一点白莎来电话,她说为了我要的办公室,她找死了。终于找到了合乎我要求的、用的名字是费启安,位置是普门大楼623室。卜爱茜明天早上9点钟会去开门,钥匙在她那里。   “再给我印一些商业名片。”我说。   “印好了,爱茜那里会有一些。你是费氏销售公司的老板。”   我说;“好极了。”准备挂电话。   “有什么新消息?”她问。   “没有。”   “保持联络。”   “会的,”我说。这次马上用手在她想起什么要说前,把电话挂断。   那一个黄昏冗长难过。雅泰给我个暗示,她要和我说话,但是她知道的,我都知道。卡伯纳知道的,我并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话要说,所以我要找一个看起来完全不是故意的机会,和他谈谈。   他是有话要说,他来找我了。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弹子房一个人无聊地撞撞球。“玩一局?”他问。   “我玩得差透了。我说:“我只是不想在楼上听他们耍嘴皮子而已。”   “怎么啦?”他说:“心中有事。”   “无聊而已。”我说,一面把球向前用手推出,看着它几颗星地回弹。   “见过薄好利吗?”他问道“我是说有机会和他谈谈吗?”   我点点头。   “老好人,那薄先生。”卡伯纳说。   我不吭气。   “能有好身体,真是件幸福的事情。”卡伯纳看向我腰身,继续说道:“你走起路来就像鱼在水中游动一样。我一直在注意你。”   “真的?”   “真的,我是一直在注意你。我希望多知道你一些。也想让你强迫使我身材好一些。”   “可以安排的。”我说,用手指把一个球撞向另一个。   他走过来离我近一些。“你另外还使一个人对你印象很好呀。”   “有吗?”   “是的,薄太太。”   我说:“她说过的,等她血压回复正常后,她也希望我指导她减轻一些体重。”   他把声音降低问我道:“你有没有想到,或感到奇怪过,她一嫁给薄好利,血压就上升,体重就增加?”   我说:“很多女人在找丈夫的时候都注意体重,限制饮食,但是一结婚,她们——”   他的脸色垮下道:“这根本不是我的意思。”   我说:“抱歉。”   “假如你认识薄太太, 你就不会如此说,你也会知道,这和事实相差了10万8千里。”   我没有自桌球台抬头。我说:“是你在说话,我认为这可能是你想说的,我只是塔讪一下而且。”   “这不是我想说的。”   “那你就说好了。”   他说:“好吧,我来说。我认识薄太太不少时候了。这次结婚前,她体重比现在轻25磅,看起来年轻20岁。”   “高血压可以影响人很多的。”我说。   “当然可以、但是为什么会高血压呢?为什么一结婚她血压就会突然高起来呢?”   “为什么?”我问   他冷笑,我抬头看向他,他嘴角生气得在颤抖。他说:“非常明显的理由。她继女不停地给她敌意引起的。”   我把母球拿在手里说:“你是不是想找我讲这件事?”   “是的。”   “好吧,我在听。”   他说:“佳乐——薄太太,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迷人,有吸引力,美丽。自她结婚后,我看着她变了。”   “这些你说过了呀。”   他的嘴唇颤抖得更严重了。“一切原因都归于那宠坏了的乳臭小妮子。”   “雅泰?”   “雅泰。”   “难道薄太太在婚前没有考虑这一点吗?”   他说:“结婚的时候,雅泰离开了她父亲帕尼去追求美好时光。她去环球旅行。完全不管她父亲。他们一结婚,薄太太正想为他准备一个好家庭,雅泰一脚赶回来做起继女的角色来。渐渐地她父亲中了她的毒,跟着反对起他太太来。佳乐是敏感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我说。   “我认为是你应该知道的。”   “这对我训练薄好利的体能,有什么关系呢?”我说。   他说:“也许有。”   “你想叫我做什么呢?”   他说:“我看你和雅泰处得不错。”   “又如何?”   他说:“我认为假如雅泰知道,她妈妈希望和她友爱相处,她可能会改变态度。”   “怎么样?”   “你才和薄先生谈过。”   “是的。”   “你仍不能猜到我是什么意思?”   “不能。”   他的眼光着向我。“好了,”他说:“你一定要我直说,我就说:“佳乐——她只要轻轻随便说一句给警察听,他们就会知道昨天晚上,在深杀害发生的时候,雅泰是在金见田的房间里。”   我把眉毛抬起来。   “这样说好了。”他又赶快自己修正道:“在谋杀案之前——你有没有想到过,那位去旅社看金见田的神秘女郎,被形容得和雅泰很像。也不需要很多的侦探工作,就能证明当时雅泰的车子,停在旅社不到一条街外的停车场里。另外尚有一个证人,肯宣誓之后证明在谋杀案发生之时段内,雅泰曾匆匆地自旅社方向走向停车场去。”   “你要做什么?”   他说:“下次雅泰再说她继母如何如何时,希望你能随意地向她提一提,她继母可以把她放到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但是她不愿意,因为她是个正直的人。她对她再婚的丈夫十分忠心。”   我说:“你好像已经知道雅泰曾对我提起她继母的?”   “当然。”他盼他站起来,走向门去。   “等一下。”我说:“假如雅泰是在谋杀案发生之前离开的,我觉得她就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他一只手扶在门把上,停下来。“人家是在街上看到她的。”他说:“算起来是谋杀案发生之后。”   他出去,把门关上,我注视那扇关着的门。显然卡伯纳并不知道谋杀案发生的正确时间,没有注意到他看到雅泰的时间。再不然,就是他自愿把这件事说成如此,以便薄太太手上多这张王牌来用。   不过,担心他可以说是多余的,任何时间警方只要一怀疑雅泰可能和这件事有关,那旅社夜班职员,那香烟摊女郎,那停车场里的人,那电梯小僮——喔,人证太多了。运气好一点,这些人也许会记得雅泰是在枪声响起前离开旅社。然则假如薄太太以为她有一手王牌,我又何必揭穿她,不如候在边上看看她要玩些什么花样。   我拿了帽子和大衣,在雅泰见不到我的时候跑出去,决定要去看看亚特娱乐公司是干什么的。   他们有两家餐厅,楼下都布置得美仑美免。我没有困难就上了楼。楼上布置很雅,但是不大。没有人注意我。我小赌赌,在转盘上不输不赢。参与赌博的人不能算少。我找了一些借口想去见经理,不过看起来要是不动粗,还不易达到目的。   我正想走出去时,一个金发美女走过来,一只手挂在一个穿了晚礼服的男人手弯里,男人看来全身是钱堆起来的。我见过美女那头发。那是金见田被杀掉旅社那香烟摊女郎柳依丝。   我暗暗的自己恨不得踢自己一脚。当然,这是一个机会,但是这是一个我应该事先想到的机会。她既然在我问她问题时,那么了解能告诉我有关亚特娱乐公司的事,她当然懂得带一个这样的凯子来这里,她可以拿到多少佣金。是我自己设的陷饼,我自己吞的饵,我自己走了过去。   她看到我,我看到她有点不悦。她不在意地说:“喔,你好。运气怎么样?”   “不怎么样。”   她向他的男伴笑说:“亚守,我希望你见见王先生。王先生,这位是白亚守先生。”   我们握手,我告诉他很高兴能见到他。   “王先生,你不是要离开这里吧?”   “事实上,你送来时我正要离开。”   “喔,不行,我来了你怎么可以走。上次见到你时,我运气不错,今天我感到你会给我带来更多幸运。”   我想我可以把情况变成复杂,假如把白先生弄毛或是嫉嫉的话。我看向他说:“白先生看起来也像是张幸运符呀。”   她说:“他是我的护花使者,你是我的随身吉物。来吧,到赌桌来。”   “老实说,我有点累了。我还是——”   她眼睛正对着我看着。灯光射在她头发上,又一次觉得更像我见过的吊人麻绳。“我可不会让你走开的。”她说,红唇在笑。“即使一定要叫警察我也干。”   她的眼睛可没有在笑。   我微笑着说:“事实上这该由白先生来决定我的去留的,我不愿意不识相,夹进来做灯泡。”   “喔!他不会在乎的。”她说。“白先生知道你和机构是有关系的。”   “喔,”白先生说,好像她已经说明一切了,他也立即露出笑容了。“王先生,来吧,跟我们来,带点好运给我们。”   我和他们一起走向轮盘桌。   她开始拿钱出来1元1元地散在桌面的数字上赌——一直在输,男的也不像喜欢跟着她赌。她把自己钱输掉了之后噘起嘴巴,他拿出5元钱,换成2毛5 的筹码,让她来玩。当他移动到了桌子的一边去时,她靠靠我又把眼睛注视我命令道:“从桌子底下塞200元给我。”   我像块石头一样凝视她。   “快一点,快一点,”她催着我说:“不要装傻瓜,也不要拖三拉四,要不送过来,就要你好看。”   我装腔作势打了个大呵欠。   她失望透顶,几乎要哭了。一下把所有筹码放下去,输了。当她把所有筹码都输掉了, 我塞了1 元钱到她手中。 “这是我能贡献你的极限了,孩子,”我说:“这也是幸运钱。把这赠在双零上吧。”   她把它放在双零上,赢了一大堆。   “不要动,再赌一次。”我说。   “你疯啦?”   我耸耸肩,她从一堆筹码中拿出5元,其他留在双零上。   我永远不会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对这双零这样说。我是伸了自己脖子出去,在冒险。我感到这是一个预感,正如一般男人有的对候突然会全身发热,觉得自己有这种超人能力。我几乎百分之百确定,这一次双零会再来一次。另问我为什么,我只是知道。就如此。   象牙球在轮盘上转,终于落入了一个小格。   我听到柳依丝叫出声来,我向下看去,只是确定球落何家而已。   出了一个“七”。   “看吧,”她说:“你使我输钱了。”   我大笑道:“5元也是赢呀。”   她说。“也许‘七’会再来。”放了两块在‘七’上。‘七’真的再来了一次。自此之后我觉得幸福已离我而去,我只是随便玩玩。柳依丝最后玩成了500元 的筹码,她兑了现。   另外有一位褐色发肤的女郎也无聊地守着桌子,心不在焉地在玩。她是一个精明鬼祟的女孩,臀部似蛇行,光着的肩非常好看,黑色眼睛有如热带海滩浪漫的夏夜。她和金发的柳依丝一定是认识的,在柳依丝兑进现钞后,她俩交换了一个眼色,过了一下,两人凑在一起耳语起来。   过不多久,揭发的女郎和白亚守搭讪起来。这真晕一场对男性有示范性的秀。她请教他怎样下注……在放筹码到远离自己前面的桌子时,把自己裸露的香肩放到离开他嘴唇不到一寸的位置,又回眸一笑。   我看向自亚守脸上的表情。我知道柳依丝是决心要跟定我了、“好吧,”我说;“算你赢了,我投降,要去哪里?”   “我先溜出去,在衣帽间前等你。”她说:“不要想出歪念头,告诉你也好,这里是没有别的出口的。”   “我怎么会面对像你那么漂亮的女郎而开溜呢?”   她大笑,等了一下,她温柔地对我说:“是呀,为什么?”   我要多留一下,所以我放了几次钱到赌桌上去。我始终觉得双零还会出来。放在其他号码上的钱,也从没有赢过。白亚守已经被揭发女郎吃定了。有过一次他突然醒悟,用带了罪恶感的眼光四处在找寻,我听到褐发的女郎对他说什么洗手间,又把裸露的手臂靠上他肩膀,在他耳边轻声地耳语了什么,他大笑。   这是我最好的时机,我溜出来,来到衣帽间前。柳依丝在等我。“有车吗?”她问:“还是我们要用计程车?”   “计程车,”我说。   “好吧,我们走。”   “有特定的地方吗?”   “我要去你的公寓。”   “我认为去你那里好。”   她看了我一下,耸耸肩说道:“有何不可。”   “你的朋友,白先生不会突然光临吧?”   “我的朋友白先生,”她笑道:“今天晚上有人照顾了。”   她把她公寓地址告诉了计程车驾驶。我们花十分钟,到了目的地。那是她公寓没有错。她的名字在按门铃的板上,她是用钥匙开的大门,我们走上去……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她说“有何不可”的时候,她已计算好。我既然知道她在哪里工作,我自然可以把她的一切找出来。报上有她照片,警察在请她形容旅社里向她打听金见田那小个子男人的长相,她不必怕我,相反的,我应该怕她报案才行。   这是间很好的公寓。一看我就知道,靠一个二流旅社摆个香烟摊是维持不起这样一个公寓的。   她把大衣脱去,要我坐下来,拿出香烟,问我要不要来点威士忌,把自己坐在沙发上我的旁边。我们点着了香烟,她坐过来靠着我。微弱的光线照在她颈子和肩上,她诱人的眼神经由碧色的眼珠看向我。金色的头发,映在背部雪白的皮肤上,我怎么会又想到了松了股的吊人麻绳。   “你和我,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真的?”   “真的,”她说:“因为那上楼去看金见田的女人——也是你在跟踪的女人——是薄雅泰。”   说了这些,她贴近我,蟋伏在我胸前,真有回事似的。   “谁?”我完全不认识地问道:“你说的薄雅泰是什么人?”   “是你在跟踪的女人。”   我摇摇头说:“我的工作只和金见田有关。”   她扭动了一下,如此她可以见到我的面孔,她慢慢地说道:“反正这也没有什么差别。这个资料我自己无法直接利用—一我宁愿和你合作,会比和任何我认识的人合作好得多。”然后在一阵笑声之后,她说:“因为我可以叫你乖乖听我话。”   “这并没有告诉我薄雅泰是什么人、是金见田的女人吗?”   我看见她在整体考虑这件事。以便决定要告诉我多少。   “是不是?”我追住地问。   她试着用其他问题抵制我、“你找金见田干什么?”   “我找他为的是生意上的事。”   “什么生意?”   “有人告诉我,他有办法可以打破投资条例,我是一个投资人,我有生意要向他讨教。”   “所以你到他房里去看他。”   “不是我,我租了和他相邻的房间。”   “在门上钻了一个洞?”   “是的。”   “偷看,又偷听。”   “是的。”   “看到什么?”   我摇摇头。   她生气了。“听着。”她说:“你要不是我见过最浑帐的笨蛋,你就是最冷静的聪明人。我叫你塞我200元,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失望招警察来呢?”   “我不知道呀。”   “你最好依我的计划走。你知不知道,假如我拿起电话报密一下,你会有什么结果?聪明点,不要再误事了。”   我试着吐个大烟圈,又吐个快速的小烟圈要穿过大的,没有成功。她站起来,开始走向电话。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两眼在冒火。   “你打电话报警呀!”我说。“我自己也正准备找他们。”   “你?”   我说:“当然,我不骗你,你还不明了呀?”   “你什么意思?”   “我留在那相邻的房间里、一只眼睛紧贴在门上钻出来的洞上。”我说:“那个真凶手早已在我进人之前半小时,把那边门上的门闩拨开了。他把门框弄下一条,把对方门闩并开,走进对方房间,把对方浴室门打开,使浴室门遮掩住419 房。他回过我租的那间房,把门框装回去,等候到恰当的时间,他打开那联络门,走进那两扇门形成的3角小隔间,溜进对间的浴室去。”   “那是你在说的神话。”   “妹子,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   “我亲眼看到过那凶手。我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我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好事——金见田曾和那女人谈过话。他给了她一些文件。她给他一张支票。他把它放进了上衣右口袋。在她走后,他走向浴室。我不知道那另外一个人在浴室中,但是我发现那联络门在我这一边是没有闩的,我在钻孔后把它闩上了。凶手知道金见田要进浴室了,他想溜回421。但这边这时闩上了。我在这一边。在浴室里的人被陷住了。”   “你自己怎么办呢?”   “我是个混蛋。”我说:“我应该拿起电话,告诉旅馆大厅,叫他们把出路都封死,同时报警。我太紧张了。我乱了主意了。我竟想不到这一点,我匆忙中把连接门门闩拉开,把门一下打开。我跟了凶手走,我走到419 房间口。我站在门口上下望走道。我走进电梯,我在2楼下来。大家都乱成一团时,我走出了旅社。”   “讲得像真的一样。”她说。想了一下,她又说道:“老天,还真的像真的——但是你永远不会让警方相信你的。”   我神气十足地向她笑笑。我说:“你别忘了,我看到凶手的面孔。”   她的反应有如一下触电。“是什么人?”她问。   我向她笑笑。吐出另外一个烟圈。准备再吐一个。   她走过来又坐下、她把两膝交叉起来,把一只膝盖抱在交叉手指的双手里。这件事出她意外,她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她看看我,又望下看着自己的脚尖。晚礼服的裙子阻住了她的眼光。她把裙子向上拉,又站起来,走进寝室,把晚礼服脱下来。她并没有把寝室门关上,过不多久,她穿了一件丝绒家居服出来。她又走过来坐我边上。“说真的,”她说:“没有想到这件事有那么多的变化。我需要一个人可以处理姓薄那方面的情况。你看来很合适。我不懂你有什么特点,使我好像可以信任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了干什么的?”   我摇摇头。   “听着,除非你把真实姓名告诉我,否则作就别想走出这间房间。我要看你的驾照,你的识别证,取你指纹——好不然,我要去你公寓,看你住的地方,看你生活的方法。你懂了吧?”   我指着门说:“我感到合适,我想走的时候,谁也拦不住我。”   “我会背叛你的。”   “那么,你计划要对付傅雅泰,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薄雅泰,姓薄。”   “好吧,就是薄雅泰。”   她说:“你真实名字是什么?”   “王台生。”   “你骗人。”   我笑笑。   她换用甜言蜜语试试。“好吧,台生。”她扭着坐近我,斜靠向我腿上,用一只手支持头部,使脸转向我,四眼相对“台生,你是有脑筋的聪明从你我两个人可以合作起来,一起弄出一点名堂来。”   我不想面对她,她的发色一再蛊惑着我。   “参加还是反对?”她问。   “假如是勒索,我反对。我不干这种行业。”   “嘿!”她说:“我就要你从一开始就加入,不久我们两个一定可以弄一批钱来花花。”   “到底对那一位薄雅泰,你有了什么把柄?”   她开口,正要说话,我突然用手对住她嘴巴,我说:“不要说出来,我不要听。”   她奇怪地问:“又怎么啦,什么事不对?”   “我可能和你不是一条阵线的。”我说。   “什么意思?”   “宝贝,你给我听着,我不会干的。我不至于无聊到那种程度。你才是一直在骗我。这件事你自始至终都是有一份的。金见田自薄雅泰那里弄支票。他交给你,你带来这里交给亚特娱乐公司。你给这里的人抽掉一点,自己也捞上些。其他的交回现钞给金见田,金见田交上去给上面的人,或是交下去给下面的人,随你怎么说法。现在我来告诉你一些事。你完了,你没得再干了,也不能再干了。你只要动上动对付薄雅泰,你就可能从牢里往外看了。”   她突然坐起,重新对我看着。“嘿,见他个大头鬼。”她说。   “反正,妹子确可告诉过你了。”   “你是他妈告诉过我了,你这个狗屎。”   我说:“能再给我一支烟吗?”   她把烟盒交给我,她说:“好吧,我老实说,假如我猜错,算我是傻瓜。我看你走进旅社,警方在追查依。我撞见到你。我抛掉我的朋友,带你到这里,在没有追问你是什么人之前把真话都吐了出来……我认为你是一个私家侦探,替薄雅泰在工作——不对,你更像是受雇于她的老头子的。”   我点上一支香烟。   “但是,你为什么那么毒,你?你让我什么都说出来,假装可以替我工作,作出我所有的想法,然后收缩你的线。”   我看向她,我说:“小姐,我要是事先知道的话,你可以咒我。”事实上,这也是事实。   她说:“照目前一切看来,你仍旧可能是干掉金见田的人。”   “我的确有机会。”   “凭这一点,我就有能力叫你很难堪。”   “你这样恨吗?”   “我这样知道。”   我说:“电话就在那里。”   她的眼睛变窄了。她说:“我一打电话,你就也把我拖下水去。你会说我告密的动机不是单纯的。喔,有什么用。”   “我们下一步做什么?”我问。   “我们来一点烈酒。我再想一想看。哪些是你本来可以用来对付我,而你没有做的。奇怪,我就是想不透你。你不是笨。你聪明也许透顶。你知道我要玩什么,你跟进,我反而进了你的陷阱。活一天学一天,学到老学不了。怎么样?威士忌要加水,还是苏打?”   “有苏格兰的吗?”   “一点。”   我说:“我有公款可以开支。”   “好呀,这才过瘾。”   “有熟人家,这时候还肯送货吗?”   “当然有。”   “好极了。”我说:“找他,告诉他送半箱苏格兰威士忌来。”   “不是骗人吗?”   我摇摇头,打开皮夹,拿出一张50元钞票,不在意地放上桌上。“这在我老板言来,叫做不必要的奢侈开支。”   她叫了酒,挂上电话。她说:“干坐着等他送来,不如先喝完我本来有的。”她把烈酒拿出来,纸箱里有苏打水。她说:“台生,不要让我喝醉了。”   “为什么不?”   “喝醉了我会哭。已经很久没有人可以利用我而没有利用。使我更想哭的是,你放过我不是因为我是我,而因为你是你。你是好人,你就是不肯趁人之称你——吻我。”   我吻了她一下。   “不是这样,”她说:“要好好吻我。”   我好好吻她。过了一下,商店送酒来。   我回薄家已是清晨2点, 我仍不能释怀于那女郎的发色,每次当光线自一特殊角度照上她金色美发时,我总觉得像是一条松了股的吊人麻绳。   第七节   早餐时,我问薄太太有没有汞合炼熔方面的知识。我说我有一个朋友,姓费的,他在普门大楼有一个办公室,才自遗产得来一大笔钱,但在找机构投资,据说他对矿产有兴趣,所以想投资这一种行业赌赌运气。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的矿股。   洛白开口了,他说:“为什么不挑自己人呢?”   我用惊奇眼光看向他。“倒没有想到。”我说。   “他什么地址?”   “普门大楼622。”   “我会派一个销售员去拜访他一下。”   “派吧。”我说。   薄好利问洛白,有没有自警方知道更多金见田案的消息。洛白说警方查了金见田的底,得到的结论是,这件案子是因赌结仇引起,目前正在清查所有金见田的赌友,看那一个人会符合案发后自金见田房里出来那年轻人的样子。   早餐后洛白把我拉到一边,问我费先生更多的情况,想知道他自遗产得了多少钱,又想知道他要拿多少出来投资。我告诉他,他运气好、一起有两笔遗产,他已拿到了一些小钱,在月底前拿得到10万元左右。我也问洛白他公司是干什么的,业绩好不好,他说:“一天天在好起来,过得去。”   他匆匆离去,薄好利自眼镜上面看着我,好像要说什么;他自动停止,两次清清喉咙,最后他说:“唐诺,假如你还需要几千元钱花费,告诉我就可以了。”   “不要了。”我说。   雅泰穿了居家服,走出来给我一个她要见我的信号。我假装没有懂得,告诉薄好利我要送他出去到车库。在车库里,我告诉他,我不准备告诉他我要进行的一切,这一点他很高兴,不过我告诉他,我要和他一起进城。   他开车,一路注视前面的路面,保持不和我谈话。我看得出他有很多话要问,但是,没有一个问题他不会怕听到真正的答案的。有两次,他想起要说什么话,吸口气,在话出口前,又忍住,专心开他的车。   快到商业区之前,他终于想出一个他认为安全的问题。他说:“唐诺,你要我在哪里放你下来?”   “喔,这附近随便那里。”   他又想说什么,立即改变了意见,把车右转,前行了两条街的距离,在普门大楼前靠到路边。“这里好吗?”他问道。   “这里蛮方便的。”我说。打开车门下车。   薄好利像逃难一样开车跑离现场,我上楼到6楼,看一下623室的门。看起来很好。我打开门过去,卜爱茜在打字。   我说:“老天,你只是第一站,用不着看起来业务那么好的。”   她停下打字,抬头望我。   “要进来的人,”我说:“以为我是一个从遗产上得了一大笔钱的人。他们不以为我的钱是辛苦赚来的。所以,你不必太忙的。”   她说:“柯白莎给了我一大堆信要我写。说要我拿到这里来工作——”   “用什么抬头的信纸信封?”我打断她说话,倾身向前,着向她夹在打字机里的信纸。   “用侦探社的信纸信封。”她说:“她告诉我——”   我把信纸一下自打字机里拉出来,把它交给爱茜,我说:“放进抽屉里去。千万别给人看到,所有侦探社带来,有名称地址的都要收起来,你出去用饭时把这些混蛋东西带回办公室去。再也不可带来,告诉白莎这是我说的。”   卜爱茜向上看我,笑出声来,她说:“我还记得你第一天来找工作时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的?”   “我认为你最多只能替她工作48小时。我认为白莎会牵了你鼻子,使你疲于奔命。这是所有来应征,其他侦探的必然开溜理由——但现在,你是在给她命令。”   “这个命令是有道理的。”我说。   “我知道有道理,这就是好玩的地方。你根本不去和白莎论理,你也不低头妥协。你只是我行我素,白莎开始一定怨言连篇,而后喃喃诉苦,最后一定跟了你说的方法做。”   “你只要了解她,白莎不失为一个好人。”   “那是说当她了解你之后。想和她去建立友谊,那是等于用跑步去追火车头。累死也没有用。”   “你有没有累死过?”   她看向我说:“有。”   “不太像呀。”   她说:“我和白莎已经磨练出一个制度来了。我做好她交给我的一切工作。做完工作,我离开办公室。我不和她客套。我也不要她对我友好。我的地位像是机器上的一个零件。我做我应做的。”   “你在打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信件。”我问。   “她每隔一段时间,抄名单寄信给各律师招来生意。另外还有些信是有关她的各种投资。”   “很多投资?”   “不少。主要分两大方向。她主要是喜欢安全的投资,有如政府公债。但是她还有另一面——一冒险投资股票。她还是相当的一个大赌徒。”   我说:“好吧,这个办公室是不同的,不需要太多的工作。你到楼下大厅报摊去,随便拿几本电影杂志和口香糖。放一本杂志在写字桌第一个抽屉中,把抽屉开着,你管嚼你的口香糖看杂志,任何人送来。把抽屉一关,但是先要让他们看到抽屉里开着的杂志,再关抽屉。”   她说:“我一直希望有一个像这样的工作。别的女孩好像找得到,我没这运气。”   “这里的工作看来一两天就可以结束了。但是做一天算一天。至少是你要的那一种。”   “白莎会换人的,她会自介绍所找上个来替我,而把我替回磨房去。”   “我不会让她这样的。我会告诉她我要一个能信任的。要一个打字员,洛杉矶随地捡都是——也许给她看看,换一个人替你,她会多不方便。”   她抬头,看我,很久后她说:“唐诺,我一直在怀疑为什么有不少人支持你。现在我知道因为你总是为别人优先着想。你—一”她突然不再说话,把椅子推后,很快通过办公室,像着火一样走出门去。   我走进内间私人办公室,把门关上,靠向一张摇曳的办公椅,把脚跟放在办公室桌了。   当我听到卜爱茜回来的声音后。我拿起电话,按通往她桌上内线电话的按钮。   “是的,”她说。   “爱茜,记住几个名字。那是苏派克,卡伯纳和丁洛白——记住了吗?”   “有。他们怎么啦?”   “假如这3 个人中任何一个来看我,就说我正忙着。而且所有上午都不会有空了。我就是不能见他们。我也不要他们等。知道了吗?”   “知道了。”   “除了这3 个人之外,不论什么人来,先试着找出他来的目的,请他们坐,叫他们等。可能的话叫他给一张名片,把名片拿过来给我。”   “OK,”她说,我听到她把电话挂了。   我有很多事要想一想,我坐在那里,抽烟,想心思,想把一切无理的片段凑起来。我倒未曾想去解破这件谋杀案,我的资料根本不足,但是我正在收集资料。我认为只要我保持头脑清楚,不走错一步路,我能弄清楚一切的。   11点的时候,我听到外面办公大门打开又关上,又听到人声。卜爱茜拿了张名片进来。名片上有那男人的名字。除了名字没有别的文字。   我看向名片。“力格普,嗯?他长什么样子?”   “推销员之类,”她说:“工作压力很高的。不肯告诉我。我问他见你有什么事,他说是向你提一个投资的计划。他大概40岁,穿是有如27。但是穿得非常正式,是个人时衣着。”   “胖人?”   “不是,很瘦,前额两侧已秃。黑发后梳,黑眼珠,末戴眼镜。动作快,口齿伶俐。手指甲修剪整齐,而且搽白指甲油。鞋子今早才擦过。身上带着理发店的味道。你要不要见他?”   “要。”   她走出去。力格普进来。他两个快步就走向前,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态度敏感又有吸引力。他马上开始说话,就怕我会在他没有讲完前把他摔了出去。   “费先生,你一定会奇怪我的工作是什么?当我告诉你秘书,我是来向你提一个投资计划时,也许你会以为我有什么东西要你来购买。事实上,正好相反。我来是要使你赚更多的钱。费先生,为了要达到这一目的,我需要3 分钟时间。”他自口袋拿出一个怀表,放到我桌子上来。“请帮忙我注意一下时间。就以这个表为准,3分钟一至J,你就通知我。我只要3分钟时间。3分钟就是我要的时间。而且我保证,这3分钟会是你一生最值钱的3分钟。”   “好吧,”我说:“我就给你3分钟。”   “费先生,你有没有停下来想过科技的神奇?你不要回答我,因为我知道你有想过。你知道,费先生,今日我们认为当然的象在几年之前,大家都认为这是科技上不可能的事。”   “费先生,为了要给你看,你如何能自现代的科技发展中去赚钞票.我实在有必要把我们这一州光荣的历史翻转一页给你看看。我们把这一州光荣的历史翻到淘金热的时候。每个来这里的人带了铲子、锄头、三脚架、淘金盘,大批大批的金子自地上挖出来,流入银行,造成今日之前的繁荣——但是仍旧有不少金子留下来,在本州的土地里。”   “在山区里,在河谷镇附近有大量的金子引起了热潮。远来的河水汹涌地夹带了山区的金,突然到了开阔的山谷,河水平静下来。当时成千成万的男人,穿条短裤,夏天冬天,下雨日晒,终年在河里淘着淘着,淘出了大量的黄金。金子较多的冲积土都被淘尽后,他们移向下游,下游在地理上是非常肥沃,可以耕种,于是自淘金上发了点小财的人,正好在此安居下来。然则正当他们在农作物成热要收割之际,发生了缺水的问题。他们要挖25尺才能挖到水面,但是他们掘到草根就又发现了金子。可惜他们挖不到丰富的金脉,因为金脉在河床石之上,有的在四十尺以下。”   “我不愿浪费太多时间来详谈这些问题。费先生,无疑的,这一些你在西部片上看到不少,他们形容的也都是真的,我们马上就要谈到新的现代化发明了。一个人发明了一部大机器,在水位高的时期,利用一艘大平底船装上循球的链状挖泥机,开始向下挖,它把地底深处的石块全挖上来,农田没有了,但是不论挖到多少金子,田主得到其中百分之多少。挖完之后,田上表面剩下了抛不完的大石块,肥沃的泥土全到地底去了。整个农村结构又改变了。良田不见了。土地成废物了。”   “年复一年,挖泥机吃完了全区的土地,最后一亩地处理完毕后,他们大家发现陷于一堆烂石头之中。大机器不再有任何用处。拆除或移走都不经济。连这些工作人员都没有地方可去。很多人觉悟到他们把沃土牺牲,为了有限的黄金,有点杀鸡取卵了。大平底船都漏水了,都倾侧了。机器变铁锈了。能当废铁卖的都卖了。其他变成了人类贪婪的纪念。”   “有的地方,机器挖不到河床石,因而仍被迫留下15到20尺的肥沃泥土。费先生,我们好梦来了。一个金字的好梦,而且好梦不难成真。最近的科技造出了一种机器,可以重挖土地,把大石头翻到下面去再把肥沃的土地翻到表面上来。河谷镇的市商们甚至希望不必再挖金,只要能把石头翻下去,沃土翻上来恢复耕种就可以了。不过这样做,金钱浪费大多了。现在,市商会所不知道的是,其实河床石之上仍有不少金子等待着我们去取——”   “你的三分钟用尽了。”我提醒他。   他看看我,看看桌上他放下的表,他说:“是的,我用掉我的时间了,不过我也说完了。费先生,对一般人我必须要给他看以前的机器,和现在的机器有什么功用上的不同之处。金子本来是在那里的,机器进步了,挖出一批金子,造成一批百万富翁。又再进步一点,又挖出一批金子,当然又多了一批富翁。以旧金山的历史来做例子。——”   “你的3分钟在30秒钟之前已经用完了。”   “一点不错。”他说:“我在说对付一般的人,我要把这些指出来,但是对你,费先生;你自己对销售东西非常有经验,所以有牟利的机会,你一眼就看得出来。现在的问题只是费启安先生要不要把自己的名字,排上即将重列的百万富豪名单而已。”   我把一支铅笔在几根手指中转来转去,尽量不使自己的眼睛去看他的眼睛。他不断走来走去,希望我能不断着向他。他加重语气用手指敲敲我的桌面。“费先生,我不会和你争辩,你是知道好歹的人。你是一个能很快,很正确作决定的人,否则你的事业不可能那么成功。你会感激别人不断提供你机会。这个机会不但可以让我们去挖地下的黄金,而且挖完金子后,土地又回复到以前的肥沃,可以在加州阳光普照下耕种。过不多久,又只见兰花和葡萄遍地,等待我们把它分区、规划。想要土地的人,可以到我们办公室来,一亩亩购买,随便他们作什么用处。”   “到目前为止,费先生,我还没有告诉你这计划中最特别的一个部份,但是,我知道的,我根本不需要指出给你看。我相信你已经听了我告诉你的一切,而自己在问:‘他什么时候会提到黄金的价格,已经是原先的两倍的。他什么时候会提到身边有黄金的人根本不必担心通货膨脱什么时候他会提到黄金总是最能安定人心的应急货币。什么时候他会提到——”   “你的3分钟用完了。”我说。   “我知道,费先生,我可能占用了你的一点时间,但是我也太希望能把我给你说的——”   “这一切,”我非常小心地问道:“要花多少钱呢?”   “这操之在你的,费先生。假如你目的是十万元,你的投资不会很大。假如你想50万.那就要一个中等度的投资。但是你想真正在里面有势力,可以将来变一个数百万的富翁,那就要更大的投资了。”   “想变一个数百万的富翁,要投资多少呢?”我问。   “5千元。”他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地说。   “你怎么估计出来的?”   “这,要从开始说,这里面所占的亩数太多了。”   “不必再重复这些了。”我说:“让我们实话实说。”   “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股票值多少钱?”   “票面的157倍。”他说。   “你们的股票怎样分的。”   他自口袋拿出一个皮夹,表情丰富地用皮夹敲敲我桌子。“费先生,当没收农场投资公司才建立的时候,正是历史上最不景气的时代。这本来是一个农业的公司,目的是赎回那些抵押贷款后无法付出本利而被没收的农场。所以,公司的资金准备得并不是太多的。但是现在这件有前途的新方向,已经开始了。合理的方法是增资到1000元一股。换言之,以前一股股票假如当时值1元,就要分成1元一股的1 千股,本来要如此做并不困难,但是在办理的时候,就发生了法律问题。一大堆的官样文章,繁文缛节,故意的延迟,而我们股票主即应有的利润也耽搁了。这是我们执政的人不负责任,少做少错的做法——但是口里叫的可是年轻做法,前进、进步、便民——把这些不谈,我们只要一办好这些,所有的股票持有人都可以立即得到利益。”   “投资500元,会有多少利益?”   “你可以得到股票一股。票面是1 元。真正的价值今天非常难讲。有可能已值5000元。但是在60天内,你没问题一定可以以1万零500元出售。到今年年底那一股会值10万元。”   我把眼睛看着他。他知道决定时机来到。像他那样优秀的推销员,当然立即把一切推销用语停下来,让我来把刚才他说的话在心中自己打算。   “目前我没有太多的钱。”我说;“在30天之内,我可以得到很多钱。”   “30天之后,”他说:“股票自然会涨了很多的价格。不过仍还是个非常好的投资。”   “这样好了,”我说:“我能不能买500元股票,然后付500元定金,30天内依原价购买你们较多的股票?”   “这一点我一定要和总公司联络。”他说:“这不是正常业务情况。费先生,这样做你便宜太多,你只是以500元做赌注。一星期后这股票已经有了利润,30 天之内你的500元定金可能已经给你赚进2千元了。”   “这就是我的本意做法呀。”我说。   “但是,你有没有想到过,要现钞你可以去银行。费先生,银行……”   “我把条件已经开出来了。”我说。   “是的,费先生。”他说:“但是情况是那样的。我们的上级必须要公正得十分谨慎。除了你之外,尚有其他的投资人。有很多人买了——”   “我的条件你听到了。”我说:“你的时间都用完了。我对你的推介已清楚了。我对辩论没有太多兴趣。”   “你希望付500元后,买多少钱的股票呢?”   “30天后,我有10万元随便我用。我当然不会把所有的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给你公司的以5万元以下为原则。我付你500定金以示我的诚意,你要给我定下现值5万元的股票,到时我来认购,不可以涨我的价。”   “我来试试看,但是.你会不会考虑一下——”   “不”,我打断他的话,自椅上站起来说。“我是一个忙人,力先生。”   “是的,我了解。但请你了解,我是真心到这里来给你一个投资良机的。你给我的时间,会挣回全部票价。”   “你知道我的条件了,你越早向你上级报告,你也越早能回答我的要求。”我走过去把门拉开。   他好奇地看了我半晌,然后伸出手来。他说:“费先生,容我恭喜你,你已经作了一生中投资上所作的最对的决策了。也比任何一位我所访问过的人更精明,更能做买卖。今天下午我打电话给你,让你知道结果。”   我站在门口,看他走过外间办公室,开门走出去。   卜爱茜说:“老天,有这种好事。”   “你都听到?”   “听不清楚,但是他说起话来,一个字,一个字,铮铮有声,都打在办公室门上。”   我说:“给我接通薄好利。他办公室电话簿上一定有。不要试他家里,找他办公室。”   我走回去坐在办公桌后,30秒钟后,薄好利的电话接通。我说:“薄先生,你知道是什么人给你的电话?”   “不知道。”他的话很坚决,我知道他不喜欢在电话上猜谜语,再玩下去他会把电话挂了。   “你的体育教练。”   “喔,是的。”他的语气变了。   我问道:“假如你的继子因为诈财入狱,对你会不会有不方便?”   “假如我的——老天,唐诺,你在说什么呀?”   “我在说你的继子。假如因诈财入狱,会不会对你不方便?”   “那会是大祸临头。那会是——”   “有可能你是任由他升到现在这个职位,”我说:“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别人推出来做前站的傀儡。”   “老天!”   我把电话挂上。   我在外间办公室对卜爱茜说:“我现在去柯白莎那里,要对她说她该另外找个秘书了。”   她笑道:“她不跳脚才怪。”   “让她去跳。在一小时左右,力先生会打电话来,说他已经想办法使我的条件被他们上级接受,不过要马上付诸行动才行。他说今天下午3、4点钟前一定得订约,否则他不能保留这个约定。他会说我一定得下午同时准备好说好的1 千元在办公室,他会带合同来签。不论他说什么时候,你就同意他,打电话到白莎办公室通知我,就可以了。”   “是的,还有别的吩咐吗?”她说。   “万一薄先生来电话,或是自己撞来了,告诉他费先生是个忙人,目前你不知道人到哪里去了。”   第八节   我对卜爱茜机关枪式速度的打字声音已经听习惯了,所以,当我站在“柯氏私家侦探社”门前,要推门进去时,听到喀啦——喀啦——喀啦的打字声后,几乎认为我走错地方了,必须退回来认定一下,才放心走进去。   我推门进去,平时卜爱前坐的位置上坐了一位比较漂亮的女孩子,双臂几乎抱住了那台打字机,一只手中拿了一支橡皮笔在擦打字机上打错了的纸。她抬起头来,当然不认识我。   我用大拇指一翘,翘向柯白莎私人办公室,“有客人在里面吗?”我问。   “有,”她说,伸手向电话。   我说:“不必通知,我等好了。”   “请问先生贵姓?”   “没有关系的。”   我走向一角,坐下来,拿起报纸。她不时看向我。我根本不看她,我知道她什么时候看我,每次她看我,她必须把在打字的手停下来。”   我可以听到柯白莎办公室里声音传出来。只是断续的声音和单字,不能分辨出内容来。过了一下,办公室门打开,一个男人走出来、那时我的报纸正拿在前面,但是我自报纸下缘望下去,可以看到他膝盖以下的腿和脚。   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家都知道侦探喜欢穿大而宽头的鞋子。有一段时间私家侦探都是退休退职的警察警官在担任,这句话是有点道理。但是近年来聪明的私家侦探早已把这习惯改过来了。   这个男人体重不大,深色鞋子,烫得很好的裤子,但是他脚部的动作使我把报纸留在原来的位置不动。他走向门口,突然停下,转身回来对白莎说话。他的脚尖是直接报向我坐的方向的。我还是用报纸挡在他和我之间,他也就站着不移动。   我把报纸放下,随便地向上一着,我说:“请问是柯太太吗?”   她快快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男人45岁,高身材宽肩膀,他像是个文静、保守的人,但是在他眼中有我不喜欢的表情,虽然我没有看向他,但是我知道。   白莎道:“年轻人你想要什么?别说你来这里是想推销什么东西的。看,我这里什么杂志都订了,至于捐款,那更不必谈了。”   我笑着道:“只要等你空时接见我一下就行。”我又回头看我的报纸。   那男人说:“柯太太,再见。”走出门去。柯白莎等外间房门关上,她用大拇指指一指叫我送她的办公室。   我跟她过去把办公室门关上。她点上一支香烟。她的手在颤抖。“我的上帝,唐诺。”她说:“你怎么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   “知道他是一个在找你的侦探。”   “那是他的鞋尖,指向于我的那种样子。”我说:“他看起来像只猎狗。”   “真是险之又险。”她说:“但是对你没有好处,危险还在后面。”   “他找我做什么?”   “你该知道的呀。”   “他说些什么?”   “说他最一个一个地在找和这件谋杀案有关的人,在谈话。他说他要知道有没有一个姓赖的人在替我工作。他问那姓赖的是不是在替一个姓薄的工作。”   “你怎么对他说?”   “我告诉他,有关我的雇主要做什么,我不太方便讨论。那该由他去问薄先生。”   “他们很聪明,”我说:“他们是因为其他原因在追踪薄雅泰,而他们发现我也在那地方。”   她说:“他们发现你的样子,正符合于金见田案子中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可能。”   “那我们怎么办?”   我说:“我看我得溜掉一阵子。”   “案子你办得有进展吗?”   “一点点。”   她说:“唐诺,你老是把我拖进麻烦去——自从你来了之后,每一件案子都弄得危险啦。我怕怕了呀。”   “你也比以前嫌钱多10倍以上呀。”我指出道。   “是又怎么样?你太野,你太冒险。要知道钞票在监狱里是没有用的呀。”   “有人正巧在我办的案子时,挑一个特别的时间,把一个人干掉,不是我的错呀。”   她想不出这个问题她该怎样回答,所以她根本就不回答。她用发光的眼睛,冷冷看向我,她说:“我打电话给爱茜,问她我交给她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她说你把她叫停了。”   “是的。”   她脸胀红了,“这个办公室由我在主持。”   “而我是费氏销售公司的主持人。想想看,花了那么多劲建立一个门面,结果进来的人发现信纸信封上面印的是柯氏私家侦探社。”   “但是,”白莎强词夺理地说:“我不能付了钱让她坐在那里修指甲,什么也不做。我给她的工作也是一定要做的。”   “另外再找个女孩子,”我说:“把它记在开支上。”   “开支无所谓,我要和你交换。你把外面那女孩子带走,我要卜爱茜回这里来。”   “好呀,你怎么说都行。”   “我说过了。”   “你是老板。”   她等候我来辩论,但是我没有。   “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她忍不住说。   “没有呀,你要这样办也没有什么不对。当然,照目前情况看,事情已经相当有眉目了。就怕这位小姐会回家告诉她妈妈、男朋友,她工作地点为什么改变了。”   “我就开除她,另外请一个反正也不合理想。”   我说:“好呀,一定注意选一个没有男朋友,没有家属的。”   “为什么?”   “因为女孩子回家会开口。那一个在普门大楼的办公室——你是知道的。我没有事给女秘书做。那里是装样子的。有点头脑的女孩子都会知道这是个陷阱。”   柯白莎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香烟。“照你这样说,这样是不行的?”   “不行的。”   “唐诺,他们会捉到你的。他们会把你拖到旅社去。那边的人会指认你—一你会去坐牢—一别以为你坐牢我还会给你薪水。”   我说:“今天下午我要花费开支费1千元。”   “1千元?”   “对的。”   柯白莎拉一下放现钞的抽屉,确定抽屉是锁着的。没错,抽屉是锁着的。她说:“看样子你得用别的战略了。”   我说:“我已经用掉了呀。”   “你已经什么?”   “我已经花掉了。”   她的眼皮眨了好几下,然后盯着我看。“哪里得来的?”   “薄先生交给我的。”   “你从我这里拿了钱之后,又直接向他去要钱?”   “不是的,是他自己要拿给我的。”   “你拿到了多少?”   我用手把手指指尖放在一起又分开来做成一个张开的手掌。“没有限制。他告诉我,随时候如我要几千元,开口就可以。”   她说:“这个侦探社,有关钱的事都由我安排。”   “你管你去安排呀。只要不影响我的设计。”   她凑向前,尽她身体能接近她桌子,来面对我。“唐诺,”她说:“你得寸进尺。我是老板呀。”   “这一点不必争论”   “但是,当我——”   外面办公室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我能听到新来的秘书快快的脚步希望能阻止他向前来, 转开门把, 闯进来的人。门被一下推开,薄好利一阵风似地进来。“还好你在这里,”他说:“你到底想干什么,要我心脏病发作?”   我说:“你就把困难告诉我就可以了。”   “我和你两个要好好谈一下。走,我们换个地方谈。”   柯白莎一本正经地说:“薄先生,自今以后,给你的报告都由我来给。唐诺负责所办事情的书面报告,我整理后再交给你。这办公室最近的作业方式有些乱。”   薄好利转向她说:“你在说什么?”   “你的一切业务关系是和我发生的。在以后,希望你能一切都和我商量。所有报告也由我来给你。”   薄好利自眼镜的上面看向她。他说话声音很低,很能自制,而且十分的有礼貌。“我懂了。”他说:“是我乱了章法了。”   “是唐诺乱了章法。”   “可能是为了开支费问题?”   “那只是一部份而已。”   薄好利说:“跟我来吧,唐诺,我和你谈谈。”   柯白莎酸溜溜地说:“没关系,不必管我。我是他的雇员而已。”   薄好利看向她,他平静地说:“我的原则当然是以我的利益为第一优先。你别忘了,所有的钱都是我付的。”   这一下白莎弄清楚了。她说:“是的,是的,当然,薄先生。我们代表的是你的利益。我们希望做的,就是达到你的要求。”   薄先生扶住我的手,他说:“那么走吧,唐诺。”   “我们去哪里?”   “下楼,在我车子里谈。”   “出去旅行一下也许对健康有益。”白莎说。   “我也想到过一招。我们公司车在哪里呢?”   “车库。”   “再见。”我说。   “爱茜什么时候还给我?”   “暂时不知道。”   柯白莎强忍她自己的脾气。薄好利扶住我的手肘,带我经过办公室,下去到停车场,他的大房车就停在那里。“好了。”他说:“我们在这里谈。”   他把自己滑到驾驶盘后面。我坐他旁边。“小洛的事,怎么回事?”   我说:“你自己想想看。”   “我是在想,我早就该想了。但是这种可能性从来也没有想到过。”   “除这些之外,还会有什么可能性呢?”   “我一直以为是一个诡计,目的是想把我的钱弄过去。人认为卡伯纳是所有事情的主脑人物。钱也是他赚来的。薄太太希望洛白有成就,而其他人认为要进攻薄太太,最好的方法是经由洛白。”   我说:“这是个诡计没有错。他们把洛白推向最前方。我倒觉得这和卡伯纳无关。”   “他多少总是有一点份的。”   “比伯纳更精明的一个头脑,一定在幕后主持着大局。假如卡伯纳也有份,他也只是被利用而已。据我所知,为了他自己,卡伯纳并不希望薄太太的儿子牵进危险环境里去。”   薄先生吹一下口哨。“到底是怎样一个诡计呢?”   我说:“他们买下了河谷镇开金矿及所弃置的渣滓之地,力在宣传这里面还多的是金子。”   “有没有金子呢?”   “我不认为会有。但是深到近河床石的地方,过去挖矿的公司倒是没有挖过。”   “这就是他们持以为据的吗?”   “是的。”   “他们准备怎么做?”   “把面额1元一股的股票以500元一股的现价,经由一个已倒闭又重组的公司卖出去。”   “老天,他们怎么可能这样做呢?”   “能说善道的推销方法,高压作业,选择可能买主,争取拜访,训练好的说词,争取在3 分钟内把要说的说完,把死的说成活的。几个当中有一个上当就足够吃了。他们把一个表放在凯子的前面。凯子被他说得好像自己很重要,时间就是金钱,自己重要到1 分钟也不该浪费。推销员说完他的话后,本来该凯子发问的时候,凯子反而放弃发问权,煞有其事地敲敲桌子对推销员说,你的3分钟用完了。”   “这样做有用吗?”   “有用,凯子自己会急急地投入罗网去。”   “给你一讲,”薄先生说:“我懂了,很好的心理学。”   “也相当有用。”   “投资的人因而该问的也没有问?”   “没有,每次投资人要问什么问题,推销员又开始讲,好像他讲到要点,被打断似的。因为他限定的时间只有3分钟,所以他得拼命讲。”   “计划要是出自我那宝贝儿子,我倒还真是要恭维他。”薄好利说:“他比我想像中要聪明呀。”   “不是他想出来的。”   “那么是什么人呢?”   “多半是一个律师——叫作韦来东的。他也弄出了一个办法,可以在投资条例中取巧。”   “办法合法吗?”   “也许不合法,至少他们执行的方法是不合法的。所以才要小洛做这个总经理。”   “推销的方法是没有什么错的罗?”   “没有,而且非常聪明。”   薄好利抽出一条手帕,在他前额擦着。“想起来是我不好。太早叫小洛自己去发展,不去查看他在搞什么—一是我没有负到教养的全责。”   我什么也没有说。   过了一阵,他说:“赖,你准备怎样做?”   “你有多不希望小洛坐牢?”   “不论如何,我们要避免这一件事发生。”   “我认为我必须自己到河谷镇去一两天。”   “为什么?”   “那是他们作业地区。”   “在那里你希望找到什么呢?”   “我可能找到以前那家公司有关从前挖掘时的记录。”   “又如何呢?”   “假如被我找到。”我说:“记录上所示已如我所想时,我就可以和律师谈判——不过恐怕找是极难找的。”   “为什么?”   “想出这种推销计划和打破投资条例的人,恐怕已经处理过这一切了。”   “你还要做什么?”   “现场看一下,希望能看穿这场阴谋。”   “你离开这里后,那另一件事——怎么办?”   “那另一件事目前太烫手了。烫手到我一碰就非烫伤手不可了。我也是因此而想离开一两天,等这件事冷一冷。”   “我不喜欢这样。你离开一下后雅泰有电话来。她说她意会到你只是和我走到车库而已,以为你会立即回去的。她要见你。她在担心——岂有此理,唐诺,我们都担心,我们都变成了要依靠你了。”   “你雇我,本来是为了如此的。”   “我知道,但是有一点不同。假如你离开,雅泰会迷失的。”   “雅泰也必须离开。”   “什么?”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   “你是说和你一起离开?”   “不是,该自己另去别的地方。去拜访什么人,和不在本市的朋友聚几天,不要给任何人知道去哪里了。”   “为什么?”   “因为,在我能知道答案之前,我不希望有人问她问题。”   “但是,你为什么离开呢?”   我说:“侦探已经跟上我了。他们在调查,你要不要我来告诉你.他们在调查什么?”   “不要,不要。”   “好吧。我告诉你我要干什么,和你能做些什么。”   他想了一下,自口袋摸出支雪茄来,把尾巴剪掉,插上一支火柴。“你什么时候离开?”他问。   “马上。”   “我怎样可以和你联络?”   “最好你不要。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和柯白莎联络。”   “但是你是要去河谷镇?”   “是的。”   “你不知道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   “你要先回自己住处,带些东西——”   “我哪里也不去,什么东西也不带。我现在去车库。把公司车开了就上路!要什么东西,一路可以买。”   “立即走?”   “还有一件事办完就走。”   “什么事?”   “办理费先生办公室的一件大事。”   “我可以开车送你去普门大楼。”   “我先打个电话进去。”我说:“你等一下,我就来。”   停车场加油站有一个公用电话。我打卜爱茜给我的号码。爱茜来听电话。“有消息了吗?”我问。   “你太把他们想成不要你的钞票了。”   “为什么?”   “你说他们会把截止时间定在下午2点。”   “他们怎么说。”   她说:“那推销员自己来了2 次。他说10分钟后还要来。他说他可以依你条件办理。但是一点钟前不能签约,就没有办法了。”   我说:“再拖一下。我会设计一个合约的。”   “他带了一个来。”   “我不会喜欢他的合约的,”   “要我替你告诉他吗?”   “不要,你拖他一下就可以了。我就回来。”   我走回停车处对薄好利说:“好吧,你开车送我入普门大楼好了—一再不然我可以搭计程车。”   “我送你去好了。”于是我们乘他的车来到普门大厦。   我上楼去办公室,薄好利在楼下等我。我进门的时候,力格普在等我。他握住我手下上上下下地摇,他说:“费先生,恭喜,恭喜!你是我15年推销经验中最具赚钱头脑的生意人。你赢了,依你的。”   他扶住我手时,把我带进私人办公室,好像这地方是他的似的。他拿出一张股票,他说:“你看,这是一股的股票。这是一张我们总经理和他的秘书都签好字的合约书。”   “你工作效率好得很。”我说。   “要使这种特殊请求得到上级批准,工作不快不行。一开始当然不会有人同意,但是我告诉他们,目前钱不在你手里。又说你百分之百可靠,是个好客户。说你——”   他不断说下去,但我已不在听。我在看这张他们拟好的合约。出乎意料的,内容竟完全是我告诉他的。我在我应该签字的位置签上字,又在完全相同的一份上也签好字,我把1 千元交给他,把股票一股,和那张生效了的合同放入口袋。合同是由丁洛白以总经理名义签的字,另外有一位姓麦的秘书签字。我和力格普握手,告诉他我另有约会,把他推出办公室。   我对爱茜说:“记住,你一个人维持这办公室开着,等我回来。”   “你去哪里?”   “我公事出差要出城去。”   “这件事你和白莎谈过了吗?”   “有。”   “她怎么说?”   “可以的。”   “把我抛在这里看杂志?”   “是的。你愿意的话可以织件毛衣。上班时可以抽烟,也可以嚼口香糖。这里的工作就如此。哪里去找这种工作?”   她大笑。   “我变了是支花瓶了。”   “那正是我要你扮的角色。”我说:“懂了吗?”   她向我真心笑一下。她说:“唐诺,祝你好运。”   “你要继续为我祝福。”我说。走下去,告诉薄先生,我已经一切就绪,准备要走了。他坚持要把我带回白莎停车的车库,我可以去拿那老爷公司车。当我把公司车开离车库时,我看到薄先生的眼神,他绝不像我想像中那么笨。   第九节   河谷镇,一度确是市商会可以大吹特吹的地方。高山之上是太松树、橡树和石南科灌木的天下。稍下一点,是大的造船用槲树。其下是起伏的丘陵地,再下就变成了一度极为肥沃的山谷地。   现在,整块地是废地,大块大块的石头,排列在深深挖泥机挖出的巨沟旁。这些都是原始冰河和河水浸蚀的大圆石。当时也许要大得多,即使现在仍像大太阳中沙漠里的大白石。在控金的人没有碰过的丘陵地上,大量的橡树造成了黑黑的阴影。斜坡上不是葡萄园就是兰园。留下来的足够告诉大家,这里一度末被破坏前农夫们有多快乐。   一条河自山上流下,在河谷镇外经过,随后因着地势的转平,分成很多支流,流入丑陋不堪的人造石块区。   我找到一家汽车旅馆,先住下来。登记的名字用真名赖唐诺,登记的车号也一字不错写上公司车车号。我怕的是有一天警方会调查我每1 分钟的行动,我不能叫别人说我使用假名在逃。   我立即展开行动。   仍居本镇未离开的镇民深恨挖金人的不择手段。本来有地的人,已经清理一切拿了现钞去较大的城市了。镇里,一度全是挖金办公室、机械公司,现在都空了出来。整个镇里暮气沉沉有如葬礼仪式在进行中。仍在镇上做生意的面铺都很沮丧,留在那里的原因是暂时不知该到哪里去。   没人知道挖掘公司当时的纪录后来到哪里去了,那些总公司都是在别的地方的。资料都没有了,大机器也没有了,连雇员也不知去向了。   我不断地询问,有没有那位年长雇员仍在镇里没有离开。有位杂货店的老板告诉我,他认为有一个老隐士,叫作彼德什么的,当初有替挖掘公司服务,参与挖掘。他想不起彼德姓什么了,也已不知道他现在住哪里了,不过他在河的下游一里处有一个住处。那地方还有一块地,没有被他们控过,而彼德住在这上面。他每过一段时间会到镇上来采购一些供应品。他都是付现,而且从不多言客套寒暄。什么人也不知道他如何维生。   我又听到有不少公司正在这一带计划要把石块放回地下,而把地下沃土再翻到上面来。老本地人都在说,即使他们能办成,也至少要很多年后,上面才能长出农作物来。另外一派人物认为只要用现代化的科学肥料,谷类几乎立即可以自这种泥土上生出来。各派自以为是,先入为主,凡是和自己不同理论的都不予考虑,听都不听,各作没结论的争论,我知道和他们去谈话,不会有结果的。   我来到彼德的隐居处时,时间已近黄昏。他住的地方一度曾是挖掘现场作业的房子,四周都有窗户。一半的窗户,已经被彼德用油筒上剪下来的铁皮钉在窗上,封了起来。   彼德已经快近70岁了。他骨骼很大,但是肉不多。没有皮松弛的样子。他姓苟。   “你想要知道什么?”他问,一面引导我坐向一张自造的木板凳,板凳边上有个旧货堆里捡起来的破火炉,火炉里有火在烧,火炉上一只锅子,没有锅盖在煮豆子。   “我想知道一些这一带的古老故事。”我说。   “为什么?”   “我是个作家。”   “你在写什么?”   “一篇掘金的历史故事。”   彼德把烟斗目嘴上拿下来,拿住烟斗部,把柄端向河谷镇大概的方向指一指。他说:“他们会把什么都告诉你的。”   “他们偏见很多。”我说。   彼德有趣地轻声咯咯而笑,哲学意昧地同意道:“一大堆狗屎理论。”   我向房间的四面看看。我说:“蛮温暖的住处呀。”   “给我这种人住正好。”   “怎么可能挖金子的人没看中这块地呢?”   “他们一定要留一条地,使河水不倒灌进工作的地方来。他们本来想做一条防洪堤,把河水引开,但没有成功。他们留这一条地不挖,以便将来再来时,土地不会给河水淹没了。”   “这一条未挖过的地有多大?”   “大概一里长,几百码宽吧。”   “真是极漂亮的农地,其他地方本来也像这里一样吗?”   “不是,这一条本来也是未耕的土地。其他土地都不知要比这一带好多少。尤其是近山谷的地。”   “我觉得这一带已经不错的了。”   “嗯哼。”   “我一路过来还看到有兔子。”   “不少兔子。有时我也打一两只吃它们的肉。”他伸手指指墙上挂着的点二二口径锈掉的来福枪:“这支枪外表不怎么的,内膛可是光亮如镜子的。”   “这块地的地主是什么人呢?”   他的眼睛闪着光彩。“本人。”   “真是好极了。”我说:“我觉得在这里生活,比在镇上好得多。”   “事实上确是如此。这个镇已经死掉了。这里则不然。你怎找来的?”   “镇里有人说你可能在这里,而且可能告诉我一些挖金时代的故事。”   “想知道些什么?”   “只是些一般性的就可以了。”   彼德又把烟斗的桶指向河谷镇的方向。“那些人真令人倒胃口。整件事,我在开始的时候就完全看透了。这一带的土地肥沃,用马用犁的时候,这里是鱼米之乡,农夫生活过得十分惬意,突然有人来游说挖金子,多数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大家反对,突然真的有了金子,大家疯狂起来。地价也狂升起来。没有肯出售,因为天天有新价。商会介入,他们向商人低头、把整个镇送上门去。镇里每一个人都有工作做,还要自外镇进口人来,很多很多人。市镇大大膨胀,物价飞涨,交通工具来不及供应货品。每每有冷静一点的人都会谈起,一旦挖金公司工作做完,市镇会变成什么样子。   “慢慢的,狂热平静一点了。炒地皮的人都想脱手了,买的人意愿不高了,工作需要的人少了,即使卖压重,市商会尚不能面对现实。他们不断说有一条铁路会筑进来经过这里,本镇会是铁路上重镇之一。又说石头下面还有黄金。但是下坡时比上坡时快得多。不多久,就变成今天你见到的模样。每个人都在咒挖金公司。”   “嗯哼。”   “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   “正当他们开始要挖金子的时候。”   火炉里的火旺了一点,火炉上的豆子在滚,彼德站起来,用支木匙把豆子翻一翻。   “我对这一段十分感到兴趣。”   “你说是个作家?”   “提的,假如你想赚几块钱,我可以整个晚上和你在一起,你讲的对我都会有用的。”   “多少钱?”   “5块钱。”   “先拿来。”   我给他1张5元钞票。   “一起用晚餐。”   “高兴之至。”   “除了豆子,饼干,糖浆,没有别的东西。”   “听来已不错了。”   “你不是本地区的渔猎督导官吧?”   “绝对不是。”   “好吧,我还有两只偷猎来的鸡。我们两个先来吃饭。吃完了饭,再来聊。”   “我帮你弄好吗?”   “不要,你坐着。坐那角上去,不要挡路了。”   我看他一个人弄晚餐,不自觉地有些羡慕他。房子很简陋,但是很干净。每一件东西有一定位置, 没有一件东西不在位置上。食柜是木板钉成,原来是装两个5加仑煤油筒的大木箱。装物柜是小木箱上下左右钉在一起的,都不必用锯子就钉成了。彼德拿出两套刀叉盘子。糖浆,他解释给我听是自制的,一半白糖,一半红糖,加了点枫树味。饼干,实际上是自己用铁皮烘的干饼。没有牛油。干煮豆里大蒜特别多。汁很浓厚。鸡是腌过的。彼德解释在本州准猎季中,他喜欢宿营打猎。有时禁猎季也手痒,不过打来的鸡必须远离房子去毛,去内脏,去头,去足洗清洁,所有杂碎都要埋掉,然后把它腌过。没有一个浑帐的渔猎督导官可以找到他藏在哪里。   “这些家伙常找麻烦吗?”我问。   “城里有一个家伙自己讨了一个督导官助手干。”彼德道:“他有时会到这里查看一下。”彼德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他说:“还不是每次什么都找不到。”   晚餐吃得很舒服,饭后,我希望彼德准我来洗盘子,但是在争论的时候,彼德就把该洗的都洗干净了。所有的东西又放进了箱子做成的食柜。彼德把煤油炉放上自己造的桌子。   “来支香烟?”我问。   “不要,我还是用我的烟斗。便宜一些。我也喜欢用烟斗——有满足感。”   我自己点上香烟,彼德点上烟斗。那是个斗很大的烟斗,所以要装很多烟丝,吸起来尼古丁一定很多,整个房子也都是烟味,不过并不难闻。   “你想知道些什么?”他问。   “你也曾经参与探勘过?”   “当然。”   “怎么深勘的,我认为不是太容易,因为值钱的都在水下面。”   “那时候,”他说:“我们有个钻井机,用它来探勘不困难。你把钻头打穿地面到河床,用个吸泥机把地下泥巴和水吸出来,所有吸出来的倒进一个大缸,一盘一盘淘,就掏出黄颜色来了。”   “颜色?”我问。   “是的。那是被河水及冰河自上游冲下来的,大小如针尖。要很多很多次的淘金后,才能值1毛钱。”   “那你必须要掘很多很多洞,才能赚钱罗?”   “不行,赚不到钱。只有大大的挖土机在1 毛钱一平方码的土地上才能有利润。而且还只能一个人工一天开完。”   “但是,这种蹩脚矿苗,他们用什么方法来估计可以有多少利润呢?”   “容易。”他说:“工程师打洞知道一次可以抽出多少平方英寸的泥土,而每一平方英寸泥里又有多少的散金。”   “他们没有挖到有很多很多金子的洞吗?”   “没有,只是黄金的颜色而且。”   我等了一下,好像是自己在想,只是想出了声音。“要伪造这一类资料,并不困难呀。”   他自口中拿出烟斗,看向我一分钟,把嘴唇闭成一条直线。什么也不说。   “这是唯一你们探勘过的地方吗?”我问。   “不是。我熟悉这一种方式的工作后,”他说:“他们调我查全国工作。我也去过加拿大的克伦岱克河,那是尤肯河的金矿区,那里常年冰冻,我们先要用水蒸气把表面的冰溶解才能开始挖洞。我也去过南美探勘。我跑遍全国——最后回这里开挖泥机。”   “存下钱来吗?”   “1毛也没有。”   “但是你现在不工作了呀。”   “没错,我还过得去。”   我静默了一下。彼德又说:“我现在过日子花不了多少钱。我的东西都是来自就地取材。蔬菜是自己种的。只有豆子,烟草,糖,面粉是不时要进城买的。我也买腌火腿,炸火腿剩下来的油可以炒菜。一个人生活,简单得很。”   我又自己想了一阵。我说:“我来的时候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过一个十分舒服的黄昏。现在只缺乏一件事了。”   “什么事?”   “来一点酒。我想我们可以一起进城,很快弄一瓶回来。”   他看向我、好久地不开口。“你喝什么的酒。”他问。   “随便什么,只要是好酒都行。”   “你通常付多少钱去买酒?”   “3块钱左右一夸特。”   他说:“你别离开,我马上回来。”   他站起来,走出门去。我听到他走出去的脚步声。我听到他走出去20尺左右。然后他站定了不动。此后,脚步声又响起。门外月光正明。经过没有被洋铁皮打死的窗户,我向外望,我看到月光照射下,橡树,松树底下都有阴影。挖掘过的地方高低不平,一部份凸起之地反射月光成白色,使我想起了沙漠。   过不多久,彼德回来坐下。我看向他,拿出我的皮夹,拿出3张1元钞票。   他交回我1张钞票,伸后进裤袋,掏出一个5角硬币,交给我。“我只带来一品脱。”他解释道。   他自后裤袋拿出一个瓶子。放在桌上咱己去拿了两个杯子。他倒了一些在两个杯子里,自己又把瓶子放回后裤袋。   酒是深琥珀色的。我尝了一下。居然不坏。   “好货,”我说。   “谢了。”他谦虚地说。   我们坐在那里喝酒,抽烟。彼德给我说老矿区的故事,给我说沙漠中失落矿区的故事,非法占夺他人矿权的故事,因矿造成夙怨的故事,也点缀了不少本地旧日最热闹的奇闻轶事。   第2杯下肚时, 我头脑已经有些嗡嗡的了。我说:“听说最近有一家新的挖掘公司,想要来这里。”   彼德咯咯笑出声来。   “会不会你们那个时候漏失了什么?”   彼德说:“那时我的老板是个姓潭的老头子。以为他的眼皮底下会漏失什么东西,那是天下的大奇闻。”   “但是仍有一些地方他们不能深及河床石,是吗?”   “没错。”   “有不少这种地方。”   “没错。”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再挖?”   “可以呀。”   “能赚钱?”   彼德把嘴唇闭紧。“也许。”   “翻后,他们又可以再把这里变成可耕地?”   “那是他们在讲。”   “真成事实,不会那么好?”   “没错。”   “我猜他们会找到你挖掘时的纪录,知道每一块地能钻多深,钻过多深,然后他们会知道再去哪里挖。”   彼德凑向我道:“我一生见过最假、最鬼的骗子,都聚在一块去了。”   “什么意思?”   “他们这种挖掘法。”   “他们已经开始挖掘了?”我问。   “当然。这里再下去一里半。老天,全是骗人。”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他说:“老天!他们把黄金放进钻探的管子去,又把它抽上来,用盘子掏出来。过一段时间,就会招揽一批凯子来参观。凯子们个个两眼瞪着盘子底下,猛看淘出来的金沙。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一位工作人员要用手拉住一根绳子以安定钻子的上下走动。你仔细看他手,你会看到他一只手放裤袋内,只有一只手扶着绳子。你再仔细看,可以看到他不时把口袋内的手伸出来去扶那绳子,又把本来扶绳子的手放口袋里去。那只才自口袋里伸出来的手中,会有含量的金沙撤进钻头里带下地去。告诉你,这是相当诡的设计。他们不会使它出来太多的金子。他们算得精精的,而且.钻头不到以前钻过的深度以下,他们也不出金沙。不过,老弟,你相信我,这些凯子亲眼见到,当钻头钻到河床石之后金沙就大量增加了。你甚至可以亲自从一个洞的出金量,计算到每一亩地,可以出多少金子。又可以计算到发财的数目字。他们得挖一个像肯德基州一样大的洞,来藏这里挖出来的金子才行。”   “他们投资了不少黄金?”   “什么?撒进洞里去的吗?”   “是呀。”   他摇摇头道:“要不了多少。他们是浑蛋。有一天会被捉去坐牢的。”   “他们挖了几个洞?”   “3个。正在开第4个,才开始。”   “什么人在幕后,知道吗?”   “不知道,本州南方来的一批骗子。他们出售的股票也都在那里。”   “镇里的人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分成两派。有的哇哇叫,发牢骚。有的赞成拥护。一旦只要有人又说要再挖掘这一带的土地,市商会就狗踮屁股高兴得要命,以为以往的光耀日子又将来了——只是他们不要自己来挖掘。”   “为什么?”   “这显得他们热心过度了。一看到又有人来这里挖金子了,我就知道金子是放下去的。他们把金子撒下去,淘出来,筹钱再开第2口井。要不要再来点酒?”   我说:“不了。这家伙顶够劲的。”   “那是真话,我自己亲手酿出来的,我知道。”   “你说你的,我还要开车回去的。”   “我自己一个人也不太喝,但是有朋友聊天时不同,你是个好人——作家,是吗?”   “嗯哼。”   “写些什么?”   “不同题目的文章。”   “对开矿什么也不知道,是吗?”   “什么也不知道。”   “怎么突然发神经要写这个题目?”   “我认为会是个很好的题目——登上有关的杂志,不是开矿性,但是是农业性的。”   他看我半晌也不说话,慢慢地他又把烟斗装满烟草,全身轻松地抽着他的烟斗。   过一阵之后,我告诉他,我要走了,我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回来再问他一些问题。我告诉他,我每一次来都会付他5 块钱,占他一个黄昏时间。他说非常公平,我们互相握手。“但是,”他说;“任何时间,你想来‘拜访’,用不到花5 块钱的,来就是来了。我喜欢你。不是每一个来访的人我都请他坐的。从来也没有太多人尝过这好东西。”他把手拍拍自己后裤袋里的酒瓶。   “这我知道。”我说:“要再见了。”   “再见。”   我开车回到汽车旅馆。一辆大而光亮的两人跑车,停在我租的屋子前面。我把钥匙拿出来,打开屋子门。我听到相邻房子里有声音传出,我很快把我房门关上。我听到碎石铺的步道上有脚步声,脚步声走上我门廊,门上响起敲门声。   要来的终于来了。我至少该沉着应付。   我把门打开。   门外站的是薄雅泰。“哈罗。”她说。   我把门为她打开。“这里,”我说:“不是你该来的呀。”   “为什么不该?”   “很多理由。例如,不少侦探正在找我。”   “这点老爸告诉过我了。”   “还有,假如他们发现我们两个在一起,报纸上可有得写了。”   “你是说两个在一间房里?”   “是的。”   “多够刺激。”她说。过了一下,她又说:“你不介意,我不在乎。”   “我介意。”   “介意什么,你的名誉?”   “不是,你的名誉。”   她说。“父亲也会来的,午夜前会到。”   “他怎么来?”   “飞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汽车旅馆?”   “我一家一家找会找不到?这里也只有4家,第2家就找到了。”   “你父亲来这里干什么?”   “事情越来越热了。”   “有什么新发展?”   “韦来东律师打电话给我,邀我明天下午两点钟到他办公室去。”   “不要去。”   “为什么不?”   “我认为失踪的信件在他那里,他正在准备加重压力。”   “你认为所有信都在他那里?”   “是的。”   “你根本不相信检方侦探出卖地方检察官这一套说词?”   我摇摇头说:“先把自己放轻松,你已经在这里了。先享受一下这里的一切。”   “唐诺,你喝酒了?”   “怎么样?”   “庆祝什么”   “我和一个造私酒的一同吃了顿晚饭。”   “造私酒的?我以为世界上已经没有这一行的人了。”   “这种人是一直到处都有的。以后也不会消灭的。”   “那个人是好人吗?”   “嗯哼。”   “酒好不好?”   “相当不错。”   “有没有带一点回来?”   “都带在肚子里。”   “闻起来你喝了不少。”她走近嗅了两下。“还有大蒜味。”   “熏到你了。”   “还好。可惜没有早点来,可以一起去。和造私酒的一起吃有大蒜的晚饭,多过瘾!大蒜是加在什么菜里的?”   “豆子。”   她走向一张会发响的椅子,坐下来。“唐诺,你有香烟吗?我一听到你开车回这里,就兴奋得不得了,连皮包都没有带,就立即过来了。”   “皮包在哪里?”   “在隔壁那房子里。”   我给她一支纸烟,“里面有现钞吗?”   “有。”   “多少?”   “600,700元。我不知道正确数字。”   “最好去拿过来。”我说。   “喔,没关系的。告诉我,唐诺,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想要弄一点可以对付韦来东的东西。”   “为什么?”   “他要对你加重压力,我就对他加重压力。”   “有可能办到吗?”   “我不知道,他是非常精明的。”   “这里是洛白公司有地的地方是吗?”   “这件事你知道有多少?”   “只有洛白告诉我的一点点。”   我看向她说:“我要问你一个可能你不肯回答我的问题。”   “那就别问,唐诺。我们处得不错,我不希望你问我问题。”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喜欢独立过我自己的生活。有人问我太多问题使我感到没有隐私权。对我喜欢的人,我会回答他问题,但是事后会后悔。我老是如此的。”   “不管怎么样,问,我还是要问的。”   “是什么呢?”   “你有没有给你的洛白哥哥钞票?’”   她把眉头起:“这恐怕是爸爸想知道的吧?”   “是我想知道的。”   “有,”她说。   “多不多?”   “不多。”   “放进他公司的钱?”   “不是,不是,爸爸一度不给他支援后,我给他一点,只是让他过得去,又可以自己有个开始。”   “多少?”   “我一定要回答这问题吗?”   “是的。”   “我不愿意。”   “我希望你会回答。”   “你强迫我,我会回答,事后我会不高兴的。”   “多少?”   “大概 1500元。”   “多久一段时间之内呢?”   “两个月。”   “什么时候停止给他的?”   “他开始工作后。”   “自此后没有再给他?”   “没有。”   “你停止供给他后,他要更多的了,是吗?”   “是的,我恨他这个样子。知道吗?唐诺。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关心。我觉得他惹人厌得很。但是怎么说他也是家庭里的一分子。不应付他我就得出去自己一个人生活。”   “为什么不离开家自己去过呢?”   “因为爸爸弄得一团糟。”   “你是指他的第二度婚姻?”   “是的。”   “他是怎样卷入这个漩涡的?”   “我还真希望能知道呢。唐诺,这真不是一个话题。”   “既然已经谈起了,你就说下去吧。”   “反正这我也有错。”   “怎么会?”   “我去南海、又去墨西哥,又去乘游艇出游。”   “怎么样?”   “留下爸爸一个人。他的个性也怪,他又硬又臭,但是内心非常优柔寡断。他对妈妈非常好。我们3 个人生活得完全旁若无人。他的家庭生活非常圆满,这对他十分重要。妈妈死后—一妈妈有她自己的独立财产你是知道的——她财产分给我和我爸爸。那时我——一我看我告诉你好了——那时我因为一件失利的爱情,伤心得难过。现在我不再在乎了,那时我以为再也不会比得过这种感情的伤害了。爸爸叫我出去走走,我装了个箱子就走了。我回来时,他又结婚了。”   “怎么发生的?”我问。   “其他的人是怎么发生的。”她痛苦地说:“你看看她!我不喜欢说她,但是我也不必,你自己亲自见过她。两种完全搞不到一起去的人,你倒说说看,只有一种可能。”   我看向她。我说:“你是说勒索。你是在说——”   “当然不是。”她说:“你自己研究一下,这个女人是个成功的女演员。你有没有自己想过,为什么,那么许多个性坚强的能干女人,老是到老处女年龄还没有结婚,而唠叨,吹毛求疵,整天批评别人的女人,却能得到一个好丈夫?”   “你想告诉我女人的擒夫秘诀?”我问。   “是的,假如你不点不亮的话。”她半笑地说:“唐诺,你也是该知道这一类事的年龄了。”   “好吧,告诉我吧。”   “有个性的人,是任何时间都不一样的。”她说:“他们不会因为一己之利,而像他君子一样改变面貌,耍小小的噱头技巧。这一派的女人只会把自己表现在人前,我就是这个样子的。喜欢我就来娶我。”   “另外一派,她们并没有一定的个性,但不同意别人的恶意,她们懂得把自己缺点掩饰—一爸爸现在的太太知道爸爸当时寂寞,要有一个家,知道他女儿出去旅行,可能会结了婚回来。她请他到家里去吃饭。”   “洛白也表现良好。表现出男人与男人的相对友爱。她当然绝不是现在你见到她的样子。父亲对她有高血压的事,在婚前是没有听到过的。那时,她只是一个不喜外出、爱护家庭的好女子,她愿意牺牲自己,为别人建立一个家庭,在爸爸很累时会替他按摩,无聊时会陪他下棋——喔,她对下棋爱好得不得了—一”雅泰眼睛发亮:“结了婚之后,她可一次也没有和爸下过棋。”她升高她的音调,以便学习她的继母。“喔,我真好——想和你下盘棋。我常—一想以前和你下棋好——一好玩。不过是我的高——血压。我现在不行了,你知道医——一生叫我不可以受刺激。医生要我平静,放松,不可以紧——一张。”   突然,她停下,说道:“你看,是你引发了我的。我想你是故意等这个机会,趁我在生气的时候,好让我告诉你我平时不会说的事。”   “相反的,”我说:“我对这一类事,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有兴趣的是最后你和你的兄弟达成了什么协议了。”   “感激非凡。”她大笑地道:“我挖出心来把什么都告诉你,现在你说没有什么兴趣。”   我向她露露牙齿,我问:“吃过东西了吗?”   “还没有,而且我饿极了。我一直在等你,以为你随时会回来。”   “我想,这种地方8 点半之后是不会有店开着门的。不过,高速公路上应该找得到24小时有东西吃的地方。”   “你要知道,唐诺。”   “什么?”   “你嘴里喷出来的大蒜味道……”   “有开胃作用?”我问。   她大笑道:“你人很不错,唐诺,但是你那辆车子,真是不敢领教。拿去,这是我车子的钥匙,我们一起出去历险吧。”   “你爸爸什么时候到?”   “午夜之前到不了。你倒真有办法,把他弄得服服贴贴的。”她打开车门,自己先跳进去。   我把打火钥匙放进匙孔,把引擎打着。引擎转动时既不咳嗽,也不打嗝喘气,声音轻得有如缝纫机,但是力量大得如火箭。我把排档放在低档,轻轻加油,差点把我的头摇掉。雅泰大笑道:“和你那老爷货不同吧,唐诺?这玩意儿除了陷在泥潭里,否则我们用二档起步。”   “我现在懂了。”我说。   我们找到了一家西班牙餐厅。她把餐单所有的特色菜都吃了。我们离开餐厅后,她建议道:“我们在月光下开一会车吧。”   我估计沿了河会有一条走出山谷的道路。最后终于找到了它。沿河而上,在山谷一千尺以上时水泥路到了尽头,我们在泥地上开,一直到了一个突出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俯视整个河谷镇。自上面看下去,挖过的沟渠不怎么深,也不反光。月光是柔和的,整个镇是夜景的一部份,就像星星,黑暗和在鸣叫的夜虫一样。   我把引擎和车灯关上。她靠向我。一只白尾巴野兔在月光下跳着窜过汽车的正前方。一只猎头鹰粹然飞下攫捕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猎物。在山谷中它的影子只是一个斑点。远的山脊在月光下只是一条不明显的线条,河谷镇已经平静地入睡了。我感到她身上传来的热量,清楚听到她平静的呼吸声。我向下看过她一次,以为她睡着了,但是她眼睛张得很大,对前面的景色视若无睹。   她伸过手来握住我手。她把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我手背上摩擦着。一度她叹了口大气,突然她转向我,问道:“唐诺,喜欢这里吗?”   我用嘴唇磨一下她的前额,作为回答。   我以为她会把嘴唇抬高一些,让我可以吻她的,但是她只是挤得我更近一点,静坐在那里没有动。   过了一下,我说;“我们早点走吧,在你爸爸回来前,我们最好能在旅馆里。”   “我也如此想。”   两个人一声不响沿了山间的路境蜒而下。然后她说:“唐诺,为了这件事,我可能一辈子会喜欢你。”   “什么事?”   “每一件事。”   我大笑道:“算了,都是我该做的。”   “不是,”她说:“还有为了一些你没有做的事。唐诺,你是个好人。”   “有什么事你没告诉我吗?”   “不是的。我只是告诉你,换了别人,不会像你那样的。别的男人想要的太多,我要随时准备拒绝,我对你可以放轻松,你在我边上,我可以只当你是宇宙的一部分,其实你才真正是我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进取心?”   “唐诺,别那样说!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也懂。不过女孩子说哪一个男人在身边绝对安全时,不见得是一个很好的恭维呀。”   她大笑道:“假如你会知道,我真正心中感到和你在一起,我有多不安全,你会大吃一惊。我意思是说,在那一段时间,环境多美,我—一暧!我又何必给你解释——反正,唐诺,你能用一只手驾车吗?”   “能。”   她把我右手自驾驶盘上拿下,绕过她头放在她肩头上,自己弯曲向着我。我慢慢地把车开过小镇的无人街道,小镇现在看起来像个鬼城,是活在记忆里的地方,很多房子都是欠修,需要油漆的。树荫在月光下有点诡异,房子更像是虚幻的。   薄好利在汽车旅馆等候我们回来。他包了一架飞机,又租了一辆带司机的车子送他过来。   “爸爸,你提前来临了,是吗?”雅泰问。   他点点头,又左右左右的看着我们两个人。他和我握手,吻了雅泰,又转过来看我。他什么也没说。   “爸,别那么认真好吗?”雅泰说:“我希望你那手提袋里有威士忌,因为这时候镇里的店早已全部打烊了。我看到小厨房里有糖和平底锅,我给你们做一点加糖的威士忌饮料好了。”   我们一起来到雅泰为她自己及父亲租下的双人房。我们在客厅坐下,雅泰做了些热的威士忌饮料,把它倒在杯子里,分给我们饮用。”   “在这里找到什么消息?”薄好利问我。   “不多。”我说:“但是也已经足够了。”   “怎么回事?”   “他们是在探勘。他们探勘挖过的地,用的是钻头。因为钻地只需要很小的土,而且把金子放下去再钻出来,花费不需太多。又可以把同一批金子用了一次又一次。”   “多少?”   “我不知道,很少的钱就可以了。应该如此。”   “最后会变怎么样?”   “公司幕后老板会把公司的钱都拿走溜掉。这里也绝不敢弄探土机来挖一下,因为一挖就会显得金的成份相差太多,矛盾得无法解释了,于是大家会知道金子是加进去的。”   他把一支雪茄尾巴咬掉,静静地抽了一下雪茄。我见他曾经两次自酒杯上缘看向女儿雅泰。   “怎么样?”我说。   “什么东西怎么样?”他问。   “下一个行动,完全由你决定。”我说。   “你认为呢?”   “完全在你决定如何处理。”   “我把一切交在你手里,知道你能干,对你能保护我们,我感到满意。”   我说:“你别忘了,明天这时候,我可能被逮在哪一个地方监狱里,被别人当谋杀犯处理。”   雅泰情不自禁短短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父亲转过眼光看了她一下,又转回看我道:“你有什么建议?”   “你要使洛白不牵进去的意愿有多强?”   “非常重要,我自己正在使3 个共同事业有一个大的进展。这时候,发生在我身上这一类事件,会有重大的影响——倒不是经济上的——但是,这些家伙会用异样目光看我,人们也许会指指点点。我去自己俱乐部别人也会回顾着我。我走进房间时别人的谈话会立即停止,而我还要假装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我说:“处理这件事,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方法?”   我关切地说:“我们也许可以一石二鸟。”   “什么是另外一只鸟?”   我说:“喔,只是偶发的一件事而已。”   雅泰把她自己的杯子和盘子推向一侧,自己靠在桌子上说:“爸爸,你看着我。”   他看向她。   “你在担心,因为你以为我爱上了唐诺了,是吗?”   他光明正大地看着她眼睛说:“是的。”   “我实在还没有。我也不会去想爱上他。他在帮我忙,他是个绅士。”   “我懂了。”薄好利尖酸地说:“你接受他,让你自己信任他,但是你不接受我。”   “我知道我没有全部依靠你,爸爸。我应该信任你的,我现在告诉你。”   “不要选这个时候,”他说:“以后好了。唐诺,你有什么办法?”   我热情地说:“我绝不管你薄家有多少钱,我提供的是合理的服务——”   他伸手按向我的肩头。他的手指用力地抓我。“我不是埋怨你,我是在担心雅泰。通常都是男人围了她团团转。她看他们的好戏。有时她对付他们的态度,连我都觉得过意不去。那是指以我男性立场,看这些男人被耍来耍去——”突然,他脸转向雅泰,他说:“现在你可以不必担忧了,雅泰。在我出发来这里之前,我告诉薄太太佳乐,她可以去找她的律师,和我的律师研究一个分产协定,我要她去雷诺,安排一个不吵吵闹闹的离婚,我要她把儿子也带走。现在,唐诺,你把你的办法说说看。”   我说:“这件事背后的主脑,是一位叫韦来东的律师。我相信我能先下手为强,对他加以压力。我可以办到一半,另外一半不好办,因为股票已经卖出去太多了。”   “多少?”   “不清楚。相当数目就是了。会有不少人呱呱叫。”   “同业公会会怎么说?”   “韦来东发现了一个投资条例上的漏洞。或是至少他认为这是一个漏洞。”   “我们能逮住他尾巴吗?”   “凭这件事不行,他太滑了。稳稳坐在那里坐收10%的不当收益。所有公司的职员,将来都要顶罪。”   “我们该怎么办?”   “唯一可行的方法是,”我说:“找到股票持有人,让他们把股票卖掉。”   他说:“唐诺,这倒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做出像驴一样笨的建议。”   雅泰赶紧替我辩护道:“爸爸,他的建议,在我看来倒是切实易行的。你没有看出来吗?这是唯一的一个办法呀。”   “乱讲,”他说,在椅子里把背弯起,头垂下猛咬雪茄道:“买这种公司股票的人本来是等于赌钱。根本不是投资。他们梦想的是百倍,5百倍,甚而5千倍利润的。用他们所付的钱,想把它买下来,他们门牙都会笑掉,笑你愚蠢的。付他们10部想把它们买下,他们会以为中了头彩了,你有内幕新闻,于是100 倍也休想买到了。”   “我认为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怎么啦?”他问。   “只有一个人能把它买回去,那就是韦来东。”   “他怎么可能会要买回去?”。   “他可能突然发现,所有卖出的股票都有非法转让之嫌,于是他请推销员到所有持有人那里,告诉他们这个淘金计划不能成功,公会要他们用钱把所有卖出的股票收回来。”   “要你办到这步,要花多少钱?’他冷淡地问:“看样子要花50万才行。”   “我认为我们花500就能办到了。”   他说;“我看你疯了。”   “这件事花500元,划得来吗?”   “5万元我也干。”   我说:“雅泰的车就在外面,我俩出去跑一趟。”   “我能一起去吗?”雅泰问。   “我看不行。我们去拜访一位已经退休的单身客。”   “我喜欢单身男人。”   “那就一起去吧。”我说。   我们3 个人一起坐在前座。由我开车一路颠跤地走向挖掘过的土地边缘,直到灯光照到苟彼德独居的房子外面。   “你们坐一下,”我说:“我先进去,看一下他的样子能不能接见女客。”   我自车座上滑下,走向房子。黑暗中爆出一声大喝:“手举起来!两手举起来,举高些!”我走向车前,一面把双手高高举在空中。车头灯照出了我的身形,苟彼德野性地说:“就知道你是只走狗——好吧,你就来自己找好了,狗条子,假正经。一个作家!嗯?早先那辆车倒真像是个作家的。要是你没有搜索状,你给我快快滚!要是你有搜索状,你就自己来搜好了。”   我说:“彼德,你又把我看错了。我来是想再要一些资料,只是这一次我愿意付更多的钱。”   回答我的是听不得的粗话,直接侵犯我的父母祖先。   突然,车门又打开,雅泰出来,直接走向黑暗去,她说:“老实告诉你,没关系的,是唐诺带了我和我爸爸来这里,和你谈一件生意。”   “你是什么人?”   “我叫雅泰。”   “到亮光里来,我要看清楚一点。”   她移到我身旁,站在车头灯灯光里。   薄好利用愉快的声词说:“下一位就轮到我了。”他离开车子轻松地站到我们身边来。   “你他妈又是谁?”苟彼德说。   我说:“你浑蛋,他是圣诞老人。”我把双手放下来。   第十节   苟彼德在听到有车过来时,穿上了长裤,也把脚套进了靴子。他对自黑暗中走出来见人十分不习惯,我一再保证没关系,他才出面,而且对用枪来招呼这件事自己也感到很窘。倒是雅泰坦然自若,使我们节省了不少时间。   彼德说他要先进去把床铺好,再让我们进去。雅泰说:“这又何必呢?”于是我们都鱼贯而入。窗开着,火炉里已经没有火。我找到一捆小树枝和干树皮,就在彼德一面抱歉,一面穿上衬衣和外套时,把火生了起来。看起来苟彼德还很感激我。   这幢小屋有一点很奇怪。火炉的热力使屋内温度升高很快。火炉里的火也像知道我们的需要,光亮耀眼得很。彼德走过来坐下,薄好利递给他一支香味浓醇,两头尖尖的中号雪茄,他看了半天道:“不行,那是有钱人的草料。我是个穷人。烟斗才是我的朋友。我从来不会背叛朋友的,知道吗?”   雅泰和我都只用纸烟。我们大家抽烟,桌子上面垂了浓浓一阵蓝烟。自温度计上看起来房间里气温不像已经有那么热,但是房间里十分温暖,又十分舒适。彼德说:“好吧,各位,有什么指教的?”   “彼德,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赚五百元。”   “搞什么把戏。”   “要你去替一块土里加一点颜色。”   “为什么?”   “我能信任你吗?”   “我怎么知道?”他把牙齿露出来笑道:“我绝不背叛我的朋友。但是绝不放松我的敌人。你要付钱,你自己选择。”   我自桌面上凑近他。“当我对你说我是一个作家,在找这一带的题材,是骗你的。”   彼德把头甩到椅子后面,大声地道。“这是我最近40年来听到最大的笑话,”   “什么?”薄好利道。   “这位年轻人以为我不知道作家这件事,他是在说谎。他偷偷摸摸来这里问东问西。我以为他是什么律师,为了挖掘公司的事来的。他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的——作家,嗯?哈哈哈!”   我歉意地笑道:“好了,这一点我向你澄清了。彼德,我被这挖掘股票套牢了。”   “你自己?”   “嗯哼。我被说动了,买了不少他的股票。”我说。   彼德的脸变黑了。“可恶的骗子。”他说:“我们得到下面去,把那钻孔机炸掉,把那些骗子捉起来,涂上柏油,贴满白羽毛,抛在河里冷他们一冷。”   “不必,”我说:“还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你看他们会不会知道,自己放下去的金子有多少?”   “当然,当然他们知道的。这样大一个计划,大家都知道整个地下层要平均检查。假如只有一个洞,投资人会有疑问的。河流把黄金带下来是成带状的,河床不断改变位置,才成了平面状散开。要知道,这条河把金子带下来已经几百万年了。”   “好了,主要的,我就是知道这一点,他们自己放下多少料,自己是知道的。他们也会不断计算,收回来了多少,是吗?”   “当然。”   “彼德,”我说:“你无意中说过,要是叫你来加料,你可以加得更漂亮,是吗?”   彼德看看我们,他说;“你说过我可以赚五百元的,是吗?”   薄好利,他对人性的判断相当有经验,我看他已经自眼镜的上缘对彼德看了又看,他一言不发,自上装内口袋拿出一个皮夹子,数出五张百元大钞。“我替唐诺回答提的。”他说。一面把钞票自桌面上推向被德。   彼德把钞票拿起来,着向他,把钞票在手指间打转,把钞票落下,任其散落在桌子中央。   “你不要?”薄好利问。   “没说清楚前,暂时不要、”彼德说。   “我不是说过了。”   “也要等我说清楚呀。”   “那么你说吧。”我告诉他。   彼德说:“我是知道有好几种方法,可以在挖掘机里加进金子去,看起来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一个样,而且绝对没有人会知道金子是怎么过去的。”   “说几个看看。”   “谈到这件事,”彼德道:“我先有两个故事——事情要回到这里大事挖掘时期,有个大公司想到这里来买地挖掘。有一个人有一大片地要出售。公司认为他的地不好,他供地给他们试钻。”   “一试钻,他们就知找到了一个富矿了。不必计算都知道会赚钱。他们一再试了好几个洞,每个洞都一样的好。、地下的蕴藏非常平均。他们买下了那块地。但是就在他们开始要挖掘之前,有人出了一个主意,说是再要多先钻几个孔——突然发现地下连显微镜来看,也看不到金沙。”   “怎么回事?”我问:“当初是有人加了料下去的?”   “那是当然的事。”   “但是那公司也该自己看住的呀。”   “当然他们也曾仔细看住过。但是那家伙就当了他们的面在变戏法,他们竟一点也不知道——我来告诉你怎么着——你见过人们怎么用淘金盘淘金的?”   我摇摇头。   彼德拿起一个典型一侧倾斜,卷边的淘金盘,他提起脚跟蹲踞在地上,把淘金盘在两膝之间用手平衡着。“这就是一个人用淘金盘淘金的姿态,懂吗?”他把盘子月腕力前后的摆动。“你把盘子全浸泡在水中,目的是所有的金子全在水面以下,沉到盘子的底里。”   我点点头。   “好了,”彼德说:“一个人淘金的时候就这个姿态,他一面叼支烟在抽,懂吗?你当然有权可以抽烟。有人可以拿包烟草出来,自己卷自己的纸烟。再不然有人喜欢特定的纸烟牌子,买一包放口袋里——至于我,我自己卷,我只要一用好牌子香烟,别人就会奇怪了。”   “你说下去。”我说。   “好了。”彼德说:“这就全说明了。”   “我不懂,”薄好利说。   “你还不懂?那香烟里有四分之一是金沙。我可以要放多少,就放多少金砂在香烟里,由我来估计大概我想淘出多少金沙来。我抽烟的时候,我的烟灰掉落在淘金盘里。别人怎么会想到呢?”   薄好利低低地吹了一个口哨。   “还有另一个办法。”彼德说:“你爬上一个钻孔的机器,你用海员用的穿索针把拉钻头的粗麻绳分开,把沙金灌进去。整条绳索都要灌。第2 天,钻头撞上硬土,把绳索弄松,金沙下落,落在洞的深处。”   我说:“懂了,彼德,我们现在的目的,是要使他们的洞里,出来的金子,要比他们自己放进去的多得多,使他们有一个结论,他们碰到了真的丰富金矿了。不过,一定要使这种效果在他们钻头达到原本钻过的地区以下之后,才出现。”   “嘿!”彼德说:“他们根本不知道原来钻到过有多深。那一帮人对这些事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只是做做样子。我仔细看过他们,他们笨拙得很,我几乎想跑去对钻孔的人说:老兄,本来我不愿意去管别人的闲事,但是假如你对加料在里面都不知道怎么做的话,你给我闪开到一边,我做给你看,应当怎样做法,样子才像。”   薄好利笑了。雅泰大声笑出声来,我把那500元自桌面上移向苟彼德。   “这是你的了。”我说。   彼德把钞票拿起来,折起来,放进裤袋。   “你什么时候能开始?”薄好利说。   “你们希望要快?”   “是的。”   “这里我有一些‘沙’在。”彼德说。把头斜向一座柜子。“都是我在以前中过特奖的公司废墟里收集到的。派这用处已经足够了。”   “你总不能一开始工作时,出金就多了吧?那会引起疑问的。”我提醒他。   “老兄,这是我的事。我今天晚上就去跑一次,在月光下,我会用支穿索针把整根拉钻头的绳子都给灌上金沙。明天开始,就有成绩可见到了。这一招就可以足够了。”   “一直让他有成绩,不要停,我说停才停。”   “你用什么方法通知我?”   “我寄你一张风景明信片,说是赖弟寄给你的,希望你也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玩,这就表示一切已完成,不再需要加料了。”   “好吧,就如此决定,”他说:“半个小时之后我就开始工作。”   我们彼此大家握手,我们3 个上车回汽车旅馆时,薄好利说:“唐诺,你这把真绝。”   第十一节   我把车开上主要的公路时,没有人讲太多的话,转进汽车旅馆时我把车灯和引擎熄了。我走出汽车,跑到汽车另一侧要想去开车门,我看到本来没有见到的一辆车,牌照上有个菱形记号,里面有一个“E”字。   我没有向另外两位说任何的话,就直接走向自己的房子。   2个男人自暗处出来。其中一人道:“你姓赖?”   我说:“是的。”   “赖唐诺。”   “是的。”   “进来,我们要和你谈谈。我们收到电报,要找到你。”   我希望薄好利和雅泰够机警,懂得不要介入。他们两个走出汽车,站在房门旁,月光下雅泰的脸色雪白。   “这些人是谁?”警官问道,用头向他们两人站的方向表示一下。   “他们看见我在路上,问我要不要带一段路。”   他们2个人有一个穿制服,我想是公路警察,另一个便衣可能是当地的警官。   “你们2位想要什么?”我问。   “你好像离开得很突然?”   “我在工作。”   “什么工作?”   “我不愿正式说出来。”   “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金见田的?”   “我在报上看到他的谋杀案了。”   “你知道有什么没报告吗?”   “没有,当然没有。怎么啦?”   “凶杀案发生当晚,你有没有在旅社里?你有没有和一位金发女郎在雪茄摊旁边聊天?之后又和一个旅社职员聊天,希望他们告诉你金见田的事?”   “老天,怎么会!”我说,一面退后一步,向他们直视,一副他们是疯了的味道。我说:“等一下,你们两位到底是什么人?警察吗?”   “当然我们是警察。”   “有什么逮捕状或是搜索令吗?”   “喔,老兄,不要来这一套,你懂吗?也不要自以为聪明。目前我们问问题,你回答。知道吗?”   “你们要知道什么?”   “地方检察官说,你可能对那姓金的很有兴趣。”   “你们以为如何?”   “老兄,是这样的。金见田是替没收农场投资公司做事的,你懂吗?这公司目前在这一带山谷里,有很多的土。而这个没收农场投资公司——老天,那公司名称够绕嘴的,反正那公司的总经理姓丁。你住到他家里,替他家做事,你听姓丁的命令的。”   我说:“你是个笨蛋。我的确拜会过薄家。姓丁的丁洛白,是薄好利的继子。”   “你没有替他工作?”   “一千一万个没有。”我说:“我在帮薄好利减肥。我在教他柔道。”   “那是你在说。姓丁的对这儿有兴趣。金见田是替姓丁的做事的,有人进旅社把姓金的干掉了。那个人,据所有见过的人形容,和你很相像……”   我向前走一步,站在他面前,看住他,我说:“这就是你来的目的?”   “是的。”   “好吧,等我回去,我会找到警察,告诉他们,他们多荒唐。另外还有两个人,他们也见过那家伙进入那旅社是吗?——事实上,我曾经在报上看到过,有这件事的。”   “没错,老兄。”   “好吧,我两天之后就回来,我们到时可以再澄清一下。”   “这样说来,你不是那个去旅社的人罗?”   “我真的不是。”   “你自己也希望能早点澄清是吗?”   “倒也不见得。太荒谬了,我都懒得去管了。”   “但是假如你正是那个人,我们放你走,你可能一去不回了。”   “但是,你不会因为我正好认识这个公司的总经理,而要把我带进去吧?”   “不会的。但是地检处现在有一张你的照片,赖。”他们把照片给旅社职员看,旅社职员说是你。这怎么说?”   薄好利和他的女儿已经了解我给他们暗示的意思。他们因而没有进入所租的房间,反而回到车子,把车子调头,薄好利把车窗打开,把头伸出道:“朋友,还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吗?你惹了什么麻烦了吗?”   “没什么,”我说:“只是一些私人事件。再见了。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没关系,也有一半是顺路的。”薄好利把排档吃过,慢慢地把车滑出汽车旅社。   “怎么说?”一直在发问的警官问道。   我说:“还有什么办法,只有一个办法了,我跟你们到旅社去,去和那职员对质,我要他低下头认错。这小子根本是个白痴。”   “这才像是有理智的想法。你是知道我们决定带你回去的,但是带你回去,会引起很多骚动和大众的注目,这对大家都没太多好处。万一要是弄错了,更以不提起为宜——这个你知道,朋友。从照片认人,本来是容易弄错的。我们把你带回去,报纸上会大大的宣传那职员确定认为你就是那个人,但是一当面对质,他一看你,又说不能确定了。又过一下,那真的去过的人出现了。那家伙看起来有一点像你,但也不是十分像,于是职员说:‘是了,这一次真是了,一点也错不了了。’但是你知道,诡计多端的律师又会有话说了。他会把那职员贬得一毛不值,因为他以前曾经先认错过人。”   “没错。”我说:“不过,那混蛋职员这次认错人,确是给了我很多的不便。但是你也不能怪将来要替被告辩护的律师,他们干的本来是这一行。”   警官向我仔细看一下,他说:“朋友。你不会骗我吧?”   “你想怎么办?”   “我们开车带你沿这条路下去100 里。那里有个飞机场,有个特勤警官在那里,是他打电话要我们找到你的。他在那里有架飞机等着。假如是误解,他会立即带你回来的。你租个车自机场回来这里,也不会有困难。”   “除了租车费和一天时间外,我也没有其他损失,是吗?”我挪揄地说。   他们什么也不说。   我想了一下。“我绝不为任何人在这种时间去乘飞机。我愿意和你们一路开车下去。我可以和特勤警员一起去找个旅社住。在明天早上之前,我是不会愿意上路回去的。我手头上有事,我不能搁下不处理——”   “蛮有个性的,是吧,朋友?”   我对他直视着,我说:“你说得对。假如你要我自愿跟你回去,只有这一个办法。假如你愿意冒这个险,弄到大家知道那职员终于弄错了,那么随你怎么把我弄回去好了,出洋相,我不管。”   那警官道:“好吧,进车来,我们带你去。”   自地检处来的特勤警察在进机场的旅社大厅见我。心情相当的不稳定。我的态度使他更不稳定了。但他仍是精干的,对于我说要在一个旅社过夜,不愿意连夜乘飞机的意见,非常不满意。他不断地和我争辩。我简单告诉他,我只是怕在夜晚乘飞机而已。   警官给我弄糊涂了,他说:“赖,你听我说,假如你还想赶回来工作,这几乎是唯一的方法了。我这里包有一架飞机,不飞也要付钱的。有必要时,我甚至可以宣布你是被我逮捕了,然后把你放上飞机,立即回去。”   “你是可以,但是你先要宣布我犯什么罪,你才能逮捕我。”   “我暂时不想控你犯罪。”   “那你只能等到明天。”   过了一下,他对带我过来的警官说:“你看住他,我去用电话联络一下。”   他走向一个公用电话,打长途电话,足足花了他20分钟。公路巡警不断叫我放弃己见,以便能使事情早日解决。   “要控我罪了?”   “我要用嫌犯名义逮捕你。”   “有逮捕状吗?”   “没有。”   “我要求见一个律师。”   “对你没什么好处的。”   “去你的没好处。法律说我有权打电话找律师。”   “我们在这里没有时间等电话,等律师来。飞机已经准备起飞。”   “叫律师是法定权利。”我说,一面走向电话亭。   他们很快一下拉住我,我的头部向后倒了一下。其中一人抓住我肩头。另一人马上抓住我另一肩头。一小群人集起来看这是怎么回事。坐我们附近的人纷纷起立让开。自地检处来的特勤警员说:“好了,我们走吧。”   他们逮住我,当我是罪犯,强行塞进汽车,警车又用警笛开道,没有耽误地来到机场。一架小型飞机在机坪上,引擎早已暖着,他们把我推进飞机。自地检处来的人说;“由于你一定要吃罚酒,所以我要预防你在天空上想出些什么怪主意。”他自口袋中拿出一副手铐,把我的手铐在我座位另外一面的把手上。   飞行员说:“请各位系上你们的安全带。”   警方的人替我系上安全带。他说:“你早点自顾的话,问题会简单得多。”   我没有吭气。   “我们回到洛杉矶后,你不会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那旅社,让那职员看看你,是吗?”   我说:“朋友,是你们坚持一定要用这种方法办事。我告诉过你们,我肯明天早上和你们回去,之后你们想带我去哪里,我都不在乎,让多少人看我,我都不在乎。你们不肯听我的——我就什么地方也不去。你们把我带回去好了,你们把我放进监狱去好了,我会把这一切告诉新闻记者。你想要叫别人来指认我,我坚持你们要把我放在排起来的一排人当中,由那人来指认。本来法律有规定的,指认嫌犯也只有这一种方法。”   “喔,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   “现在我可以真正确定,的确是你去过那旅社。”   “你在吹毛求疵想要找碴。”我说:“报纸都会写成你们要把我算为谋杀嫌犯,旅社职员凭照片指从我去过旅社——”   “这叫暂时指认。”警官纠正我道。   “你爱怎样称呼,你就称呼好了。”我说:“有朝一日真正凶手出头要他指认时,他就有得受了——你们又如何?”   他不高兴了。我以为他会想办法整我一下,但是他没有,走回去坐在他自己的位子上。飞行员自肩头回望,确定所有我们的安全带都系好了,在引擎上加油,把飞机滑上跑道,转过机身,对着风头,把飞机升空。   这是一次平顺的飞行。我靠向椅背。黑暗中偶或经过一处地下的航空指示灯,红色的眼睛向我眨着媚眼。有几次地下有一堆聚集的灯火,那是经过的小镇。我向下看,梦想着现在在下面的人已经安适地蟋伏在被窝里睡觉了,即或听到引擎声在上空飞过,也会翻一个身,带睡意地说:“我们的航空信到了。”他们不会知道这是一个人以死亡在作赌注,而且目前一切对他极为不利——   飞机在飞过山区时,飞行员回过头来给我们做一个手势。我想他是想表示飞机即将有些颠仆,果然,颠仆来了。我们飞机向上爬,希望能避过气流,但是不但没有避过它,反而正面穿过了它。飞机下降进入机场时我像一条湿的抹布。   飞行员把飞机停在机场的最远端。地检处来的人站起来,走过来,替我把手铐打开一端。他怪气地说:“赖,你听着,我们会送你上辆车子,你会被送到那旅社去,这样不会太骚动,也不致引起大家注意。”   “你不可以这样做,”我说:“你要逮捕我,你就关我起来。”   “我没有逮捕你。”   “那你就没有权利把我带来这里。”   他狞笑道:“你还是来了,不是吗?”   飞机转头,开进了机库,停下。我听到警笛声,一辆警车进来。一只灯的强光直按照在飞机的门上。   警官把我带到机尾最狭窄的地方。“不要自讨苦吃。”他说:“这时候辩论这些问题不太好。到目前为止休的表现尚称还可以。不要自己把一切弄僵了。”   他们把强光放意直照我眼睛使我有如瞎子。警官们把我架出去,把我推在前面,用手抓住我的手臂。于是我听到柯白莎的声音说道:“你们在对这个人干什么呀?”   有人说:“不关你事,女士,这个人被逮捕了。”   “你们控诉他什么罪?”   “这不关你的事。”   柯白莎对黑暗里我只看到一个身影的不知什么人说;“交给你了。”那个人向前一步道:“可是关我的事。我是个律师,我代表这个人。”   “去你的,”警官道:“你自己要多保重。”   “好吧,你要我去我的。我马上就走。不过这里我先给你们一张公文。这是高等法院法官出的人身保护状,要你们守法,应该立即把这个人送法院去。这里,还有一张我给你们的公文,我坚持依法你们要立即把这位先生……我的当事人——送到最近,最现成的法官那儿去,以便法官来决定我们要付多少保释金交保。顺便提醒你们,我已经查看过,离开这儿最近的一位法官,正好是一位本市的执法官。他目前尚还留在办公室里,办公室灯光亮着,法庭也准备好在那时,因为我和他约好,要由他来开庭决定保释金的数目。”   警官说:“我们不必带他去见什么法官的。”   “那么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去监狱。”   “我不会建议你们带他去任何地方,假如不把他先送去见最近、最现成的法官。”律师说。   柯白莎说道:“你们这批人都给我听着。这个人是替我工作的。我在开一个受尊敬的合法侦探社。这个人正在做一件重要的工作。你们把他自工作地点拉下来,到这里来。千万别以为你们可以逃得了这种民事赔偿。”   地检处的人说:“各位,各位,慢慢来。”他对律师和柯白莎道:“让我们自己的人先谈一下。”   白莎反对他们自己先开会。她手上的钻石戒指随了她手的动作,在强光照射下,闪闪的乱射光芒。她说:“你们要讨论,我要旁听,我也要发言。”   “你请听着,”地检处的人说,明显地他在担心,已经采取守势了。“我们并没有控诉这位男士什么罪名。就我们所知,他只是一个什么坏事都没有干过的好孩子。但是,我们急于要证实,他是不是金见田被谋杀那夜,进入他房间里去过的那个人。假如不是他,一切都没有事。假如是他,我们要控诉他谋杀罪。”   “又如何?”白莎不讲理地说。   地检处的人看向她,睁大了眼盯她。柯白莎把自己脸凑上去给他看,双目敌意地发光,用较高的声音再次说道:“又如何?你听到过我说的了,你软壳虫!你回答呀!”   地检处来的官员转向律师。“根本用不到什么人身保护状,也不必把他带到最近最现成的法官那里去,因为我们根本也不想控诉他什么罪。”   “你既然没有逮捕他,你又怎能把他带来这里呢?”白莎问。   他试着不去理会她的问题,他自管对律师说:“要知道,那旅社的职员看了一眼这个人的照片,说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我们只要做一件事,就是把这个人送到旅社去给那职员看一看。你看这样也是够公正的,是吗?”   律师一下子犹豫了。柯白莎伸出一只肥肥手臂,很容易一下把律师扫向一侧,好像他是一只空的洗衣袋似的。她戳出下巴,把脸蛋凑上每一个和我同一飞机下来的警官,最后停在地检处来的那位特勤警官面前道:“不行,不行,就是绝对不行。”   一小群人开始聚集起来,看我们在做什么。人群中有另一架飞机的旅客、地勤人员、飞行员和空服小姐。探照灯已经自我眼睛上移开。我四处一望见到观众看到白莎的举止,都在暗暗好笑,虽未出声,但牙齿都露在外面。   柯白莎道:“我们是知道自己权益的。你要请人指认犯人,不可以用这种方法。假如你要控诉他谋杀罪,你先把他关起来。你组成一组人,和嫌犯差不多身材和描述,把他们排列成行,嫌犯也在其中,你把指认的人叫进来,让他看这一组人。假如他能选出这个人来,这才叫指认。假如他指出别人来,那叫‘指错’!”   地检处来的感到困惑了。   律师说:“警官.你也知道的,她说得没有错。”   “但是,是我们不要这位先生有一点点的不便。只是给那职员看一眼,假如他是无罪的,为什么怕见人呢?”   我说:“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们做事的方法。我告诉过你们,我明天早上会自动跟你们下来,跟你们去旅社,你们要我和什么人谈,我就肯和什么人谈。我告诉过你们,我不要今晚上回来,我怕晚上乘飞机。你一定要我下来,你非正式逮捕我不可。”   “喔!白痴。”一位警官道。   “你做什么了?”我大声抗议道:“你和另外两位公路警察逮住了我,当我是强盗,把我塞进车子去。你们没有控诉我有罪,不逮捕我,把我私刑绑架到这里来。那是绑票罪。我会告到联邦法庭去整你们。你们对善良百姓予取予求,你们看明天的报纸好了。我岂是被你们推来推去的人?大家走着瞧。再不然,可以等到明天早上,我跟你们去那混帐的旅社。”   一时全场杳然。   我转向白莎,我说:“这飞机哪里来的,你是知道的。那里有个律师和那里的警长很熟。你打电话给律师叫他把警长从床上叫起来;叫律师递张状纸送去,控告这位警官绑票罪。”   “笑话,”一个警官说:“逮捕一个谋杀凶手,怎么能称是绑票。”   “逮捕谋杀凶手时,你该做些什么?”   “我们带他去看守所,先关他起来。要是他不合作,我们还可以给他加些罪名。”   “好极了。”我说:“把我带去最近,最方便的法官那里。假如他说应该,我就跟你去监狱,但是没有理由半途要转去什么旅社。你只要带去另外任何地方,那就是绑票——白莎,你也懂了吗?”   律师懂了,“没有错,”他说。“只要他们带你去和这件案子没有关系的任何地方,这就是绑票。”   柯白莎转身面向那警官。“好了。”他说;“你听到律师怎么说了。”   “喔,讲什么讲!”一位警官说。我看到地检处来的特勤警员,额头上有一点在冒汗了。   白莎道:“你凶什么凶,你以为现在在你自己的管区里,你们就可以凶狠狠的。这件绑票案是发生在另外一个郡里的,要是你们知道,其他郡里的警察,对你们这批目空一切自以为是的大都市条子有多恨的话,你们还要流汗呢。”   这等于是一下当头棒喝。 我可以看到地检处来的那人一下短了一寸。 他说:“大家注意,我们不必为这件小事,争得脸红耳赤。我们大家理智一些。假如这位先生是无辜的,他会和我们一样急着证明他自己的。”   我说:“这才像话,你想要什么?”   “我们想要知道,谋杀案当晚,你是不是那个住进相邻那间房间里的那个人。”   “好呀,我们来证实一下。”   “老天。朋友呀,我们也只有这—个要求呀。”   “我们该用比较好一点的方法,来证明一下。”   “什么是比较好一点的方法?”一个警员问。   我说:“我们去监狱,你们找一批和我差不多身材,相似描述的人,穿上差不多的服式。叫别人来指认。一既然要做,当然应该做得正式一点。到底有多少人看到过那个去旅社的男人?”   “3个。”   “都是些什么人?”   “一个是旅社夜班职员。一个是雪茄摊子女郎。另外是一个女旅客看到他站在门口。”   “好吧,把这些人找齐,叫他们并排坐在了起,我和其他人慢慢走过他们,也都停下来,转身给他们看,事先不准他们互相讨论,事后要分别一个一个问他们,这里面有没有他们见过的那个男人在内。这就是法定的指认方法。”   地检处的人低声道:“你看起来不住坏人,我可以告诉你一点。那个在楼上走过看到那人站在门口的,是个老女人。她当时眼镜没戴上。她见是见到他的,但是——你知道怎么回事,老弟。她白天都戴眼镜。但是那时她没有戴。厉害一点的律师几下就把她给问死了。我们一放你进监狱,记者一定会立即出动的。他们会用闪光灯拍你的照片,照片登在头版新闻上。边上有头条标题‘私家侦探被控旅社谋杀案嫌犯’。现在你看,一旦指认失败,我们会完蛋。不过头条新闻一登出来,你被他们错误指证的可能性也多了很多,危险你自己考虑。若你是有罪的,我们欢迎你坚持这些宪法权利,我们反正是要尽力送你去煤气室的。假如你没有罪,拜托你,和我们合作一点。”   我说:“我是无罪的,但是你知道结果会怎么样。那个夜班职员已经凭一张照片。硬说我赖唐诺是那天去租相邻那间房间的人了。你告诉他,你把赖唐诺带来了,你才把我一推进旅社的门,那家伙会说:‘就是他。’其实他连看都还没看清楚,进来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地检处的人犹豫了。   “唐诺说得没有错。”白莎加油添酱,生气地说:“报上他的照片我看过。他正是唐诺说的那种人,瘦瘦长长,除了一张嘴,只有那大的喉结。像这种笨蛋,你希望他帮你什么忙?”   外围有人发出大笑声。一个警官转向发声处喊道:“笑什么,你们散开,这是公事。”   什么人也不理会他。   我说:“等一下,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地检处来的人问。   “有没有见到那人进入旅社的人,不知道你已经逮到了我了,也没有见过我的照片?”   “那个在雪茄烟摊子的女孩。”地检处的人说。   “好吧,”我说:“我们一起去她住的地方。你进去叫她出来,问她有没有见过我。假如她说我是那个人,我跟你去监狱,你关我起来。假如她说从没见过我,你释放我,记者统统不知道,我也不提绑票这件事。”   他犹豫地在想,我立即快快跟下去说:“你也可以带我去找那个在楼上见到那个人的老——”   “不谈这个人。”地检处的人说:“她那时没有戴眼镜!”   我说:“随你。”   那特勤警官有了决定。“好吧,各位。”他说:“什么人有她的名字和地址?”   “有,”有个人说:“她名字是柳依丝。出事后,我马上和她谈过话。她给我那男人的描述。和这个人像得不得了。”   我伸腰打一个呵欠。   我的律师匆匆地说;“赖,这种指认对你是非常不利的。那些条子把你带去,她看看只有你一个人被带去,先决条件,她便已知道你是个疑犯——”   “没问题,”我表示该把事情有个解决的样子。“我一生根本没有去过那混蛋地方。就照他们喜欢的方法办他一次也好。”   “而你会合作,保持不出声,没有骚动,是吗?”地检处来的人问。   “我根本不在乎你们干什么。我自己想早点上床去睡觉。我们速战速决好了。”   柯白莎也开口了:“唐诺,我也觉得本来那排队指认的方式要好一点。你现在直接去监狱——”   “老天!”我向她大叫道:“你的样子,好像我是有罪的一样。你们两个都一样!”   这一下子他们都静了下来。柯白莎看着我,迷惑得不知道我在搞什么鬼,希望有些暗示可以配合。律师是个好律师,既然没弄明白,就暂时停止他的猛烈攻击。其实,他已经把文件交给了警方人员,话又都说过了,他本来可以不必再紧盯了。   “为了彼此不致发生任何误解,”我说:“柯太太和我的律师要和我们乘同一辆车子。”   “OK,”地检处来的人说:“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我们的汽车由于红色闪灯和警笛同时应用,一路无阻地在大街上前进。我看得出地检处来的那位特勤警官一直在重加考虑。他说:“赖先生,你是知道我们的难处的。我们也像你一样,不会喜欢指认发生错误的。”   “以我私人言来,”我厌烦地说:“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假如她说是我,我反正对那一天晚上有铁定不破的不在场证明。这不过是一次手续问题而已。假如你对我不错,我明天早上愿意跟你去跑一次旅社。我不喜欢被人牵来牵去,如此而已。”   “你这人执拗起来,还真是不好对付。”他说:“你用什么方法通知那——女士和你的律师,使他们赶来机场接应你的?”   我打了个呵欠。   “老陈,会不会是你那儿漏出来的消息。”他问另一位警官道。   那警官摇摇头。“我也在奇怪这件事。”他说。   地检处的人说:“老兄,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的不在场证明是什么。也许我们一调查,就再也不要去麻烦那女孩子,把她自床上拖起来了——事实上,你应该再早一点说起你有不在场证明,说不定我用电话一查,你根本不必下来这里,省了这样一次旅行。”   “老实说,本来我也没有想起来。你们这帮人穷凶极恶给我来这一招后—一你也是自己知道的。于是我一再在想,最近两三晚来我每一分钟的行动,于是—一”   “怎么样,你在哪里,什么是你不在场证明。”   我摇摇我的头,“我们反正已经来了这里了,与其把我的证人一个个自床下叫醒,不如先只叫醒那位小姐。”   “有多少个证人,你?”   “3个。”   他凑身向另一位警官讲几句话,那警官疑虑地摇摇头。   柯白莎看看我,担心得在额头上多了不少纹路。律师自满地双目看向自己鼻子,像是真的做了不少工作似的。   我们进入市区。鸣呀呜地在大街上跑,十字路口车辆都停下让我们飞驶而过。洛杉矶的街与街间的距离.比我平时又已驾车缩短了不少。不多久我们就来到柳依丝的公寓门口。   我对白莎道:“你一起来,我需要一个证人。”   一个警官留守在车里。另一个跟我们出来。律师自动跟上来。我们像军队一样齐步上楼。地检处来的人把我放在最前,他自己紧跟着我,不断在后轻轻推。我知道他一定认为白莎落后了,但是,他不了解白莎。白莎迈着她250 磅有余的体重,居然保持自己不落后跟在队里。   我们上到3 层楼上。警官之一敲柳依丝的房,我听到柳依丝问“什么人?”。然后地检处来的人说:“警察,开门。”   门内没出声5 秒钟之久。我听到的只有柯白莎的喘气声,然后柳依丝在里面问:“有什么事?”   “我们要进来。”   “做什么?”   “要请你看一个人。”   “为什么?”   “要你看看是否认识他。”   “这跟你们警察有什么相干?”   “少啰嗦,”他说:“开门,让我们进来。”   “好吧,你们等一下,我会让你们进来。”   我们等,我点上一支烟。柯白莎不安,又疑虑地看向我。律师自己把自己装成生蛋母鸡院子里的一只公鸡一样重要。两个警官局促不安互相对望。   柳依丝把房门打开。她身上穿的是昨晚曾穿过的那件棉制黑丝绒的家居长服,拉链在侧面,一直拉到上面、她眼睛还有睡意。她说:“我想你们是警察,可以进来,没关系——”她看到我,自己站出走廊来,把门在身后关上,她说;“你们要什么?”   地检处的人用大拇指向我一指,“见过这家伙吗?”他问。   律师严肃地修正他的问题道:“有没有见过这些人当中的任何那一位吗?”顿一下他又说:“这样问才对,你至少要心里存公正——”   柳依丝以毫无表情的脸色看向我,又看向律师。她伸出手指指向律师,问警官道:“你是指这个人?是这个人吗?”   地检处的人用手按在我肩上,把我推向前。“不是,是这一个。这个人是谋杀发生当晚,在旅社里,你见到的人吗?”   我看向柳依丝,脸上肌肉一动也不动。她看向我,然后,她说:“嗯,他是有点像那个人。”   她又眯眼,斜斜地看向我,然后她慢慢地摇头。“喔,”她对警官说:“别上别人当了。他只是有点像而且。”   “你真能确定他不是那个人吗?”   “你听着,”她说:“那一个人,我一生从来没有在以前见过他。但是不骗你,他真的有点像现在你们带来的他。假如你想要一个好的描述,你可以用这个人做模特儿,那个人和他差不多一样高,重量也差不多。那个人比这一位肩头要宽一点。眼睛也差不多颜色,嘴型不太一样,耳朵的形状有很多差别。我常注意别人耳朵,那是我的瘾好。那个在旅社里出现的人根本没有耳垂。”   “这一点十分有用。”警官道:“你以前为什么没说这一点呢?”   “没有想起呀。”她说:“看到了这个男人才想起来了。”她问我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姓赖,”我说:“赖唐诺。”   “嘿,”她说:“你还真像那个来旅社的人。自远处看来,真的有人会弄错的。”   “但是,你是绝对清楚的是吗?”警官问。   “当然,当然我绝对知道。老天,我和那个人面对面讲过话。他凑在柜台上问我问题。这两个人嘴和耳朵都不一样。他的体重也没那个人重。两个人高度相同——赖先生,你是在哪里工作的?”   “我是一个私家侦探。这位是柯白莎。我替她工作。柯氏私家侦探社。”   “那你最好离开那个住在旅社4 楼的老太太远一点,她告诉我,不戴眼镜她看什么都是白呼呼一大团。不过她知道那门口站的是个年轻小伙子——”   “这不关你事,少说两句。”警官打断她说话。   柳依丝不在意地说:“马华窦,那个夜班职员,事实上也没有仔细看过那个人。他今天早上还特地向我来打听,这个人的发包和眼珠的颜色,以便向警方交代。我看我是全世界唯一真知道那个人长相的人了。”   地检处来的人说:“好了,这里的事完了。”   “我怎样回到我在工作的地方去?”   他耸耸肩道:“长途公车。”   “什么人付钱?”   “你自己。”   我说:“这是不对的。”   柳依丝说:“我已经牺牲睡眠太多了。”她自口袋拿出钥匙,打开门上的弹簧锁,走过去,我们听到里面门闩上。   大家都自楼梯下楼,柯白莎在最后。到了人行道,我说:“你们听着,我被你们捉住的时候是在几百里之外。我赶回去要花钞票的。”   警官们把警车门打开。地检处来的人首先进入,其他人员纷纷依次进入。车门砰然关上,车子平稳地自路旁滑出,柯白莎、律师和我像3个傻瓜似地被留在那里。   柯白莎看向我,两眼突出,嘴巴张开着,“他奶奶的。“她轻声地对自己说。   第十二节   我们走去柯白莎的侦探社。柯白莎把律师遗走。我们进入柯白莎私人办公室,坐定。柯白莎自她办公桌最低下的抽屉,拿出一瓶威士忌。“老天,”她说:“这一招真险,唐诺。”   我点头同意。   “那短命的律师,根本不值那么多钱。递两份公文,然后手足无措,不知要做什么才好——像是低级牌手,A都在手上,不知怎么叫牌。”   “你怎么会找上他的?”我问。   “我没有找上他。老天,你至少要对我有点信心!我会找上这种笨伯?”   “姓薄的找的?”我问。   她倒出两杯威士忌,把瓶子的软木塞塞回,开始要把它放开,然后她说:“天!我有你两倍重,我需要你两倍的力量来维持。”她又在自己杯子里加了两指宽的酒。“这才说得过去。”她说。   我点点头,我们喝酒。   “那好薄的家伙不是个坏人。”她说:“那些警官一把你装进汽车,他立即打电话给我。他估计他们会有一架飞机在等着。他告诉我,叫我和这律师联络,告诉他发生什么事了,叫我们去机场时要把一切必要的公事先办好带到。可以应付各种场合。”   “你又怎么知道去哪个机场等呢?”我问,   “老天,你以为我是吃什么长大的?我先找到他们包的是哪家公司的包机,这架飞机是从哪个机场起飞的,我打电话到北方的机场,打听那包机什么时候飞回的,于是我找到那律师,我们一起来到——看来你已经把那金头发的小妞弄到在手心里了,是吗?老天!唐诺,这些个女人怎么一个个对你——真是——”   “别傻了,白莎。”我说:“她没有对我发生什么感情。”   “你还在那里傻傻的。我是个女人。我看进她的眼睛里面,我看得出她在想些什么。”   我用大拇指翘一下翘向电话。我说:“你想,我到这里来是准备干什么的?”   “喝酒,压压惊。轻松一下。”她说。   “我在等这只电话铃响起来。’哦告诉她:“那个金头发的小妞先要弄清楚没有人在注意她,她就打电话了。”   “你说你们有什么生意上的联络?”   “当然。”   “她会要多少钱?”   “多半不是金钱,是别的东西。”   “我不管她向你要什么,”白莎坐在那里看着她的酒杯,一面冥思,一面说道。“这个女人爱上你了,唐诺。”   我点上一支烟,靠向椅子的背上。   正当白莎又要发表什么意见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白莎一把把话机拿起来,放到耳朵上,她说:“哈罗。”之后她又说:“访问是哪一位?——好的,他正在等你打电话来,”   她把电话交给我。我说。“哈罗。”对方是柳依丝的声音,她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是吗?”   “嗯哼。”   “我一定得见你。”   “我想像得到。”   “有空离开吗?”   “是的。”   “我能去你的公寓吗?”   “最好不要。”   “你也最好别来我这里,我们找个地方见面好吗?”   “你指定。”   “15分钟后,在中央街和第10街交叉口见面。可以吗?”   “可以——有一点要先告诉你,假如我离开这里时发现有人在跟踪我,我当然要想办法甩掉尾巴,如此我可能迟到大约半小时,假如15分钟后你在中央和第10街口见不到我,你就在30分钟正时打电话到这里来,懂了吗?”   “懂了。”她说,把电话挂断。   我对柯白莎点点头。   白莎说;“你要小心了,好人。目前你没事了。照她刚才说,她已经不可能再改变证词了,而且那夜班职员再怎么样来指认你,也没多大用处了。那在楼上的女人没有戴眼镜是看不清的。我敢说她在20尺外连我也看不到。”   “你这样说什么意思?”   “告诉那个金发的自己去跳河算了。目前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要依靠她的了。”   “白莎,我不能过河拆桥。这种事我做不来。”   “这我知道。你心太软,又太重感情。我也没叫你做太绝,叫薄先生送她一点小钱。但是,千万别把自己的头伸出去太多。”   我站起来,拿了帽子和大衣。“我只能用你的车子了,你可以自己搭计程车回去。我们明天早上再见。”   “今晚不见了?”   “不见了。”   “唐诺,我对这件事很担心。你办完这些事,今晚来我公寓,让我知道一下行吗?”   “假如有什么特别事,我一定去找你。”   她把手伸向办公室抽屉,自她手臂的斜度,和她肩膀的下倾,我知道,只要我一走出她的办公室,她就会自抽屉中拿出她的威士忌酒瓶来。   “再见了,好人。”她说。   我走出办公室。   我沿了街道“8 ”字型兜了几个圈子,发现并没有人在跟踪我。我就前往中央街和第10街交叉口。我发现柳依丝在中央路上走。位置是8街和9街之中。我没有急着招呼她,我沿街转了两个圈子,确定她没有被人所跟踪。当她到达第10街街口时,我请她上车。   “一路平安吧?”她问。   “是的。”   “你是不是开车经过了我好几次?”   “是的。”   “我也认为我看得没有错。我也故意装着不知道,没有人在跟踪我吧?”   “没有。”   “今天晚上,我为你做的工作怎么样?”   “好极了。”   “感激吗?”   “嗯哼。”   “有多少感激?”   “你要什么?”   “我认为,你也许能帮我做一件事。”   “也许可以。”   她说。“我要离开这里。”   “离开哪里呀?”   “离开城市。离开这个国家。反正离开就是。”   “想要离开什么?”   “离开每一件事。”   “为什么?”   “我惹了麻烦了。”   “怎么回事?”   “你知道,警察。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一老实说,今天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多半是因为你对我那样正经的关系——我不能对那些条子胡说八道。”   “那好,你回家去,把这件事忘了。”   “不行,我知道他们会不断盯着我查的。”   “怎么查?”   “去找马华窦。”   “那夜班职员?”   “是的。”   “他怎么啦?”   “他会指认你。”   “你叫他不要指认,他就不指认了。”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一直在无目的地驾驶着,现在我把车移向路旁,停在一个我说话时能看到她脸的地方。我说:“他对你不错。”   “他吃醋得厉害。”   “你也不必把实况告诉他,只要简单地说我不是那个人。”   “不行,行不通的。他疑心病最重——会以为我对你有意思了。我不要使他更对你不利了。”   “你要多少?”我问。   “不是钱的问题。我要离开这里。我要乘飞机去南美洲。到了那里,我自己可以想办法,但我需要钱才能到那里,我需要有个能干的人替我安排一切,看来你可以胜任。”   我说:“依丝,这个借口不好呀。”   她抬起眉毛看我。一度眼光里充满了憎恨。“你的意思是;我为你做了那么许多事,而你不愿意帮我一点忙?”   “不是,不是这样。你再试试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离开。”   “真的是因为我告诉你的理由呀。”   “不是,不是的。”   她静默了一下,然后说:“我在这里开始不安全了。”   “为什么?”   “他们会——我会——发生在金见田身上的事,可能会发生到我身上来。”   “你说他们会杀了你?”   “是的。”   “什么人?”   “我不会说出人名来的。”   我说:“叫我蒙了眼睛做事,我不干的。”   “我不是蒙了眼睛替你做事的吗?”   “是韦来东,韦律师,是吗?”我问。   我提到这名字时,她突然地吃了一惊,然后避开我眼光,转头看别处有5、6秒钟之久。她盯住了驾驶盘前发亮的仪表,她说:“好吧,我们就说是韦来东吧。”   “他怎么样?”   她说:“那件薄雅泰的事,是完全设计好的。他们设计好只卖回给她2/3的信件。那主要有损害力量的1/3信件,会到韦来东手里去。”   “拿到这些东西,他有什么用呢?”   “他要利用它使薄雅泰提供一切他需要的东西,来使廖汉通宣判无罪。”   “你认识他?”   “当然。”   “也知道薄雅泰?”   她点点头。   “说下去。”   “韦来东本人会主持那最后一笔大交易。先前两次得来的钱都归别人所有。”   “但是金见田却把第3批信卖给她,而欺骗了所有的人,是吗?”我问。   “不是,这一点很奇怪。他并没有把信给她,他给她的是一张空信封,里面只有几张旅社里的信纸。”   “你事先知不知道他要这样做?”   “不,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见田自己给自己设计的一招败笔,他以为可以把钱带着溜掉,但是——事与愿违。”   “那剩下的1/3信件,现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见田一直听话地在玩,突然他起了私心。我对他说过这是玩火,非常危险的。”   “你是见田的相好?”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为什么想起对我说这种话?”   “你是他相好,是吗?”   她看向我眼睛,然后把眼光移开,什么也不说。等了相当久,她用很小的声音说:“是的。”   “好吧,我们从这里开始说起。今天晚上。当警官们到你公寓,他们敲你门,叫你开门,你几乎吓僵了,是吗?”   “当然,不吓死才怪。任何人在我这种情况、都会如此的。”   “你已经睡了?”   她犹豫一下,然后说:“是的,才快睡着。”   “你把门打开,走出房来,走上走道,把门自身后锁上,是吗?”   “是的。”   “你是带了钥匙出来的。”   “是的,本来就在我罩袍口袋里。”   我说:“你听到警察来吓得半死,你不让警察进你公寓去谈、要在走廊上谈,那是因为你公寓里另外有人在。是什么人?”   “不是,不是,我赌咒不是的!老实说好了,我不是为了怕警方,我怕……别的东西……”   “你想什么时候离开?”   “现在就走。”   我点上一支香烟,一声也不吭,很久的时间。她焦虑地注视我。“怎么样?”她问——   我说:“好吧,妹子。我一定要先去弄点钱,我身上没有带。”   “你有地方拿吗?”   “当然。”   “向薄家拿?”   “是的。”   “什么时候能拿到呢?”   “要等薄先生回来这里。他现在在本州北部看一个矿。”   “是的。”   “什么时候能回来?”   “差不多随时该到了。我不知道他开车回来,还是租飞机回来。”   “唐诺,拜托,他一回来你就去弄点钱,帮我离开。这个忙你能帮到吗?”   “我会照顾你的。”   “但是,目前我怎么办呢?”   我说:“我们来找一个旅社,用假名来登记。”   “我的衣服呢?”   “留在公寓里,只是把人失踪就可以了。”   她想了一下。她说:“我身上一毛也没有。”   “我有一点钱在这里,足够付旅社资一般开支;另外,还可以买些衣服。”   “唐诺,真能帮我这个忙?”   “是的。”   “我们去哪里?”   我说:“我知道有个小旅社,很安静的。”   “你会带我去?你带我过去?”   “是的。”   “你知道的,唐诺。一个单身女人,在这种时候,没有行李,想去住旅社——我希望你能去,替我登记。”   “用夫妇名义?”   “你要这样吗?”   我说:“我会告诉他们,你是我秘书。今晚我们要工作到很晚,明天一早又要开始工作,我要替你弄间房间。没有问题的。”   “他们不会让你在那里和我过夜吧?”   “当然不行。我会把你送进房间,然后自己回来。我先给你100 元,暂时够作花的了。”   她拿进那100 元,想前想了很久,她说:“我看你说的方法,可能是最好的了。谢谢你,你是好人,我喜欢你。”   我开动车子,把车开去一个我知道的旅社——在背街的一家小旅社,午夜后只有一个夜班职员和一个开电梯的,在管理全局。   在我们将进旅社前,她说:“唐诺,假如我能拿到剩下未交出的那些信件,我可以坐在那边不必担心了。”   “怎么说?”   “韦来东要这些信。薄雅泰要这些信。地方检察官也会为了想定廖汉通的罪,出钱买这些信。”   “地方检查官是一毛也不能出的。”   “我们可以和他讨价还价,不用金钱来交换。”   “用什么?”我问;“免掉对一件案子的控诉?”   “你一定要说的话,也可以这样说。”   “对什么人的?”   她不吭声。   “你认为信会在哪里?”   “说老实的,唐诺,我不知道。”她说:“见田是由我陪着走到旅社去的。他心里也在怕可能会出事,他以前曾经因为勒索被捕过。他有正确消息知道薄好利请了一个侦探,在查他女儿的钱去了哪里。”   “这消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不知道,不过见田知道的。我想他是从韦来东那里知道的。反正,见田希望在最后一分钟时拿到这些信。他和我一起走去旅社,我把信放在我大衣里面,在我要走进雪茄烟摊子去的前一瞬间,我才把信交给他。他上电梯的时候,我知道信是绝对在他身上的,之后——他也没有下来过。一定是杀他的人拿到了。”   我下车,走过车头,开车门帮她下车。我站在那里在想。我说:“金见田不是他的真名吧?”   “不是的。”   “用这个化名有多久啦?”   “两三个月。”   “以前叫什么名字?”   “水买骐。”   “你给我听着,这一点很重要,他驾照上用什么名字?”   “水买骐。”   “还有件事。我进来,问你赌徒的事,你为什么把金见田告诉我了呢?”   “老实说,唐诺,”她说:“你把我吓住了。这一点你骗死人也不偿命的,你没本不像一个侦探。你看起来像——像——倒像一个凯子——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我们约好的,不时有人进来找金见田或高汤臣。那就是另一场豪赌要开始了。”   “谁又是高汤臣?”   “另外一个赌徒。”   “和亚特娱乐公司也有关联的?”   “是的。”   “他也住这旅社里?”   “是的,720。”   “为什么不找他看看。金见田带了信件上楼,人没有下来,高汤臣又在楼上,结论应该想得到呀。”   “不对,高汤臣也没有拿到信。”   “你怎么知道?”   “因为高汤臣不敢隐瞒的。那个时候,高汤臣房门里有沙蟹局在进行中,所有人都说高汤臣没有离开过。”   “那一种黑社会凶杀案中,不在场证明最完整的人,往往就是凶手。”   “我知道,但是这一批人不像是说谎的人。其中一个是生意人。假如他以为有人把他拉进来,为的是做证人的话,他是会讲实话的——你是跟随了雅泰来到旅社的,是不是?”   “是的。”   “是她要你这样做的?”   “不是,是她爸爸。”   “她知道多少?”   “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不要在这里谈。”她说:“你到底要不要上来一下?”   “不,我只是要给你弄一个房间,然后要去弄点钞票。”   她把手放进我手里,以便在出来车子时稳一点,她的手是冰冷冷的。我和她一起走进旅社,我对职员道:“这位是宋爱琳,她是我秘书。今天我们公司加班,她没有行李,所以由我登记,我替她先付钱。”   职员鬼祟地看我一眼。   我为依丝着想,对她说:“你自己上去,早点睡、爱琳,今晚一定要睡好了,我打电话给你之前,你不必去办公室。我会尽可能让你晚点上班的。多半要9点、9点半之后了。”   职员交给我一支笔和登记卡。“3 块钱。”他说,看我一下,又加一句:“是单人房。”   我为她登记,代她付了3 块钱房租。他把小僮找来把钥匙交给他。我给了小僮小帐,把帽子向小姐抬一抬,离开了旅社。   我是到车子前面,站在车前一两分钟,又走了回来。职员看我又回来了,嘴巴绷得像一条线。我说;“我想请教一下,这种房间,租月怎么算?”   “租月?”   “是的。”我说;“我要是能让我的秘书小姐住在这里,不必跑来跑去浪费时间,又和办公室很近,就好了。她有一个姐姐,也在附近工作,两个人一直在想附近能有地方住就好了。这里租月怎么算?”   “两个女人?”他问。   “两个女人。”   “我们有特别折扣。有几间好房间,我们留着给长期客人的。”   “最好是角上两面有窗的。”   “不,不在角上,里面一点,房间很好。“   “有阳光?”   “是的,先生。但不太多,当然,白天是不会在旅社里的,除了周末和星期天。”   “那倒也是真的。”   小僮开了电梯下来。   “你决定要让她们住进来,我就再给你打特别折扣。”他说。   “你们有没有旅社的平面图,我可以一面看房间的位置,一面讨论价格?我可能还要给她作薪金的调整。要知道,她们现在是住在家里。”   他伸手到柜台底下,拿出一张旅社的平面图,开始一个个房间解释。电话总机响了。他转向总机。我拿起平面图,他在总机上讲话的时候,我凑向他,一面指着一间房问道:“那前面角上的这间房间,能不能——’”   他对我准起眉头,但是向电话里问道:“请再说一下电话号码好吗?”   他另一只手拿了一支铅笔,我把平面图测一下,好像是要调整一下光线,实际上我的目的是看他在拍纸簿上写下的电话号码。其实我是多此一举的。职员重复了电话号码:“7696432,请等一下。”他用外线拨这个号码,接通后,他把线接上,转向我说:“你要知道的是什么?对不起。”   “有关这一间套房。”   “那是很贵的一间。”   “好吧, 你把这3 间的价格告诉我。”我指了3间房给他看。他走向办公桌,看到资料,用张纸写了房问号码和价格做对照。我把他给我的纸折起来,放进口袋。   我谢了他,互道晚安,走出旅社。两条街外,我找到一个有公共电话的餐厅。我在电话簿上找姓韦的。我找到韦来东律师,地址翔实大楼,下面也有他住家电话,那是7696432。   我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第十三节   柯白莎,穿着便宜而俗丽的假丝睡衣,披了一件睡袍,张手张脚半坐半躺在一张舒服的沙发椅上,在听着音乐。她说:“老天,唐诺。这个时候了,你为什么不躺到床上去,睡一下?还要把我也拖着不能睡?”   我说:“我想找查到一些事情了。”   “什么呀?”   “我要你穿好衣服和我一起走一次。”   她瞄着我:“这一次又怎么啦?”   我说:“我要演一出戏。我可能会和一个女人争辩。你知道我不善于和漂亮小姐争辩,我要你在旁边,作我的精神支援。”   白莎张着眼大声叹一口气,我几乎可以看得到她的横隔膜在颤抖。“至少你有进步,”她说;“知道自己毛病在哪里了。你也知道,除了这个方法外,你没有办法使本来已经上了床的我,爬起来又跟你出门——什么事?是那金头发的,是吗?”   “我们一路走,我会一路告诉你的。”   她心不甘情不愿意地自那张舒服的沙发椅用手把自己支撑起来。“假如你不断地要给我命令,”她说:“你得增加我薪水才行。”   我说:“给我月俸多一点,我会的。”   她走过我,进入她的卧室,地板因为支持她体重而咯吱咯吱响。她自肩头向回望,“你在做你的春秋大头梦。”她说,把卧室门关上。   我把无线电关了,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希望休息一下。我知道摆在前面的工作困难万分。   白莎的起居室可以说是乱七八糟,杂物陈设。桌子、椅子、小古董、小摆设、书本、烟灰缸、花瓶、脏玻璃窗、火柴、杂志,和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我看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清洁一下或整理一下。整个房间只有一个地方是井然有序的。那就是她张开那大沙发椅子的地方。左边是一个杂志架,右边是一张放烟具的台子,无线电是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一座小柜子开着柜台门,里面各种各样酒瓶子。   当柯白莎自己要舒服一下,她就会决心好好地舒服一下,完完全全松弛下来。她不喜欢任何人、任何东西来影响她私人的方便和安逸。   白莎进房去十分钟就出来了。她走过去到她的防潮烟罐去,把自己随身的烟匣装满了香烟,怀疑地看看我,把酒柜门关上。“走吧!”她说。   我们用她的车。“我们去哪里?”她问。   “我们去薄家。”   “说的女人是什么人?”   “薄雅泰。”   “会发生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弄不好要动粗。雅泰会阻扰,薄太太会发神经病。她丈夫会宣布一切作罢。他已经告诉她,她可以去雷诺。她会血压升高。医生会赶来,受过训的护士会来做特别护主,她相信她丈夫早晚会把他东西装好,迁出去住。她什么都在计算之中了。”   “你真会找地方让我去参加。”   “岂敢,岂敢。”   “要我做什么?”   “假如这女人不挡我们路,一切没问题,”我说:“但是,他们要是捣乱我的计划,我要你出头干涉。雅泰可能只是同情性的啰唆。薄太太才是会动粗的人。”   白莎点上一支香烟。“和自己雇主的太太打打闹闹,总不是好办法。”她说。   “他们已经决定离婚了呀。”   “你是说她们要离婚。”   “是的。”   “他要离婚,和离婚相差十万八千里。”白莎认真地说;“男人嘛,有好处的地方就钻。”   “薄先生有钱,用钞票都好办的。”   “这件事水涨船高,他倒试试看。”白莎说,轻松地靠向椅座,抽她的香烟。   半途上,白莎把香烟自口中取出,看向我。她说:“唐诺,别以为你已经从这件事里脱身了。要不是我怕你老实讲出答案,否则我都想问你问题。”她把香烟抛掉,又掏出一支来自己点上。闭上嘴不再出声。   我们在薄家的住宅前把车停下。门前车道旁已经有3 辆车停在那里。所有屋子里的灯都亮着。薄好利本来就有给我一把钥匙,但是因为白莎一起来的关系,我按门铃,让管家来替我们开门。他仍然没睡,他看向我,略微有些不高兴,又好奇地看向白莎。   “薄先生回来了没有?”我问。   “还没有,先生。薄先生不在家。”   “雅泰小姐呢?”   “也没在家,先生。”   “洛白在吗?”   “是的,先生。洛白在家。薄太太病得太厉害。有一位医生,两个护士在照顾。洛白在她床边。她情况很危急。”他看向白莎道:“假如你能接受我建议,先生,最好不要有外客打扰。”   我说:“没关系的,我们只在等薄先生。”于是我们走进去。   “柯太太会在我房间里等。”我说;“假如薄先生回来,告诉他我在上面,柯太太和我在一起。”   “柯太太?”   “是的,”柯白莎说。戳出她牛头狗似的下巴,向他道:“我的名字是柯白莎。唐诺,你带路。”   我带路,把她带到我房间。   白莎环顾一下道:“你还蛮受优待的。”   “本来就是。”   “地方不错,唐诺。这家伙一定是混得很好的。”   “可想而知。”   “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麻烦,倒不是我的酸葡萄作用。这使我想起我该为我的几种股票,写几封信给我经纪人了,卜爱茜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两三天之内吧。”我说。   “我现在办公室有两个女孩子了。”白莎说:“没有一个值一毛钱的。”   “怎么啦?”我问:“不会速记?”   “会呀,都会。也能打字。但是两个人合起来,比不过爱茜一个人的工作。”   我说:“不过她们也不错,是吗?”   她生气地向我吼道:“唐诺。别告诉我你爱上了爱茜了。老天,看你对女人有多敏感!随便那个女人,只要把手扶在你肩头上一哭,你就同情得鞠躬尽瘁。看来她向你哭诉了她的工作有多辛苦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都是我在说。”   “你说了些什么?”   “告诉她,安心在新办公室轻松几天,等于是休息休息。”   白莎做出怒极的声音。一半出自鼻子吸气,一半出自鼻子喷气。“付一个小姐钞票,”她说:“坐在那里修自己指甲。而让我这老板,一个人在家里柴米油盐的计算怎样才不亏本了。”想想不对,她自嘲地微笑一下道:“也许最近不必真正柴米油盐都要计算,但是,唐诺——你把我弄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些什么?”   “坐着准备。”我说:“我们随时可能要行动了。”   “你要我做什么?”   “就等在这里。”   “你自己要走?”   “是的,下去看一下薄太太。假如你听到她拉高了声音要吵架,你就下来。否则就等在这里,要动粗时再出面。”   “我又没有听过她声音。怎么会知道是她在大声呢?”   “绝错不了的。”我说。溜出房间,赔足走下楼去。我轻敲薄太太房间的门,推开了一条缝,看进去。   薄太太睡在床上,头上放了一块湿毛巾。她呼吸很重,双目闭着,听到敲门声,她眼睛一下张开。她在期待薄好利,准备好要演一场戏的。当她看到进来的是我,又把双眼闭起,希望掩饰为什么她那么重视敲门的声音。   寇医生坐在床沿旁,一副医生职业脸色、一只手在测她的脉膊,神情严肃。一位穿了制服的女护士,站在床脚。床头桌上又是药瓶,又是针剂地摊了一大堆。室内灯光黯淡。洛白坐在窗旁,我走进去,他看向我,把手指竖在他嘴唇前。   全室因为他的举动,肃静——有点像葬礼在进行,或是临终的房间气氛。   我踮足来到洛白前面:“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医生抬头看看我,又看回向着自己的病人。   洛白说;“她整个神经系统遭受了强力的破坏。”   我想病人是所到他的说话,她扭动了两下。手足拖动,痉挛了几下。面孔上的肌肉也抽搐起来。   “你看,你看。”医生说。向护土点点头。那护士走去床头柜拿起一支药瓶,倒了一匙药水,先用一块布放在薄太太下巴下面,然后把一匙药水倒倒薄太太嘴里。   薄太太吹出气泡,喷出药水的水滴,像是一般小的喷水泉,然后咽下,咳嗽,哽住,呼吸困难。   洛白问我道:“好利哪里去了?你见到地吗?她曾不断打电话找他。卡伯纳试过他俱乐部和一切可能的地方。就是找不到他。”   我说:“你跟我到我房里去,我们可以在那边谈。”   “我现在离开她不好,”他说,但是一面看向床上,一面站了起来。   我们俩轻轻经过房间。我自肩头回头去看,看到门一响,薄太太的眼睛就张开了。   我陪了洛白,一路来到自己的房里。他看到柯白莎在里面,吃了一惊。我为他们介绍。   “柯太太。”他说,像是在脑子里搜查:“我好像从什么地方听到过——”他突然停止下来,看向我。   我说:“柯氏私家侦探社,这位是柯白莎亲自出动。我是赖唐诺,也是个侦探。”   “一个侦探!”他喊道:“我以为你是柔道专家。”   “也是。”白莎说。   “但是,你来这里做什么?”   “一举两得,”我说:“一面训练薄好利,一面调查案件。”   “调查什么案件?”   我说:“洛白,你坐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一屁股坐下在一张椅子里。   “今天晚上我差点没见到你。”我不在意地向他说道。   他抬起眉毛,“为什么意思?”   “你妈妈不舒服多久啦?”   “从薄好利告诉她,他要对她的手段之后。老天,我真想亲自来对付他。那些卑鄙无耻的手段,那些——”   “你还没回到家之前,你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   “那你知道这事还不久是吗?”   “不久,大约一个小时之前!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正如我说,我今天晚上差点没见到你。”   他抬高他的眉毛,有点过份强调表示惊奇。“什么意思?我不懂你的意思。”   “在柳依丝的公寓呀。敲门时,一定使你吓得大大的一跳。尤其是有人说这是警察的时候。”   有一两分钟,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不过脸上的表情倒一点也没有露出破绽来,连眼睛都没有动一下。然后他向上看我一下,说道:“我真的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我选张椅子坐下,把脚跷到另一张椅子上。   “你在房间里和柳依丝在一起。柳依丝就是那个在那旅社雪茄烟摊上工作的金发女郎。”我说:“也就是金见田的情妇。”   他嘴唇合成一条直线,然后直视我双眼地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柯白沙遏制自己呵欠不要打出声来,但不在意地道:“好了。我们不要打哑谜,应该速战速决。”   我慢慢地自椅子上站起,准备用我的手指向他一指,做我对他的直接指控。他误解了我的动作。我何以看到他眼光中露出了极端的惊慌,因为在他的脑子里,我是一个柔道高手。“别冲动,赖。”他急急忙忙地说:“不要为这件事太放心上。是我自己失礼了。你指出一件事实,我不该说你胡说八道。我应该简单地告诉你,你说的不是事实。你误会了。或是有人向你胡八说道,你相信了。”   我利用这一项优点。我把眼睛眯成一条线。我说。“你应该知道我可以把你自椅子里抱起来,把你扭成一条麻花,把你抛进垃圾箱,在火化之前,你别想可以自己解得开来。”   “慢慢来,赖,慢慢的来。我没有恶意呀。”   柯白莎硬住了,在咳嗽,声音像薄太太吃药的反应。   我仍把我手指指向他。“你,”我说:“今天晚上是在柳依丝的公寓里。警察来的时候,你在里面。”   他的目光移动。   我说:“想出3 个侦探自雅泰房里找出那些信来的诡计,值得喝彩。警局凶杀组也许会因为一件事,派出3 个侦探来办同一件案子。但地检处从来只派一个人办一件案,因为有必要时,他可以动用警力。那件案子已经自警方移给地检处,搜证是地检处的事了,怎么可能派3个侦探出来?”   洛白看向我,在说话之前他吞了两次口水。他说。“赖,你把我看错了。我是在楼上她房里。我去那里,是为了想去拿回那些信。我知道这些信对雅泰有多重要。这房子里,除了母亲之外,没有人认为我还值一毛钱,但是我自己还是努力想做正经人的。”   “信的事,你是怎么知道详情的?”我问。   他在椅子中扭动着,什么话也没有吭。   我听到走道上有动静。抗议之声响起。有人说:“你不能这样。”然后是一阵骚乱之声。薄太太,身上穿了薄薄的一件睡袍,其他什么也没有穿,一下把我房门打开。护士抓住她,薄太太把她推开。医生在她身旁一面疾走,一面大声作劳而无功的抗议。他一手抓住她的一只手,他说:“薄太太——薄太太——你不能,薄太太——”   护士向前,第2 次又要来抓薄太太的手。医生向她道:“不能动粗,护士。她不能激动,不能叫她挣扎。”   薄太太向我盯视着,她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柯白莎回答她的问题。“坐下来亲爱的。不要老站着,脚会肿的。嘴巴嘛,最好能闭起来。”   薄太太转身,不相信地看向柯白莎:“夫人。你知道这是谁的家?”   “我还没有查看房地产登记。”白莎道:“但是我非常知道,现在该由什么人来做节目主持人。”   我对洛白说:“韦来东律师命令你把这些信拿走,以免将来出问题。照理,你应该把信交给韦律师,但是你没有,你把它交给柳依丝,想利用这些信,自己来弄一点钱花花。你——”   走道上来了快速的脚步声。薄好利自开着的房门直直闯进来,他自眼镜上缘看向屋里的一群人。   薄太太看看我,又着向格自,再看向她丈夫。“喔!好——利——!你去哪里了。好利,这是最可怕的事情了——最丑恶的事情了!好利,亲爱的,我要昏这去了。”   她把眼睛闭上,脚在地下虚晃着。护士和医生趋向前来。医生安抚地咕喀道:“薄太太,薄太太,千万不可以自己太兴奋了。”   护士说:“你该安静地在床上躺一会儿。”   薄太太让自己眼皮垂下来,几乎要闭上眼睛了。她喉咙里咕呀咕的。她把头垂下,但是我看到她利用垂下的眼缝,在观察其他人动态。   “好利,亲爱的。”   薄好利对她一点也没有注意。他看向我。   我说:“我正在给洛白盖上一顶帽子。我认为他是和你叫我调查的那件事有关联的。”   洛白说:“我没有。我发觉你把我弄错了。我——”   “偷了雅泰的信。”我替他把话讲完。   他站了起来。“赖,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到底红带黑带,8段还是9段。你就是不可以——一   薄太太看到她丈夫已经转移目光,怒火中烧地看向她儿子。他的脸色已变,而且僵硬。她看出来昏过去不见得有用。她把自己在地上站稳,伸手把医生和护士推向一旁。她说:“原来如此。你请了侦探,送到家里来,目的是栽赃栽到我儿子身上来。我要你们各位先生女主统统做证人,作证这间房间里刚才人讲的话。好利,我要你负责这件事,你最后会受到报应的。要花大价钱的。小洛,你跟妈妈来。我们不必浪费时间和这些人鬼混。明天一早,我就找我律师来。很多事情,我以前不太清楚,现在完全明白过来了。好利是想套一点罪名在你身上,可以迫我离开他。”   洛白移到他母亲身旁,她把一只手放他肩上,她叹了一口气。   柯白莎站起来,动作很慢,但是很有威严。她的态度像一个优良的技术专家,要开始处理一件困难的小事情。   薄好利抬高眉毛,自镜片的上面着向白莎,举起他的手,他说:“不可以。”   有一两秒钟的沉静。柯白莎看向我,像是等候指示。   薄好利向我摇摇头。“算了,赖。”他说。   “我认为已经有了苗头了。”   “你只是自己认为有眉目了。假如真的如此,我一定让你追究下去。但是有许多地方不允许你如此做。”   薄太太说:“医生可以作证,我现在的情况,不宜被人讯问。”   “绝对的,”医生说:“我绝对可以作证。你们现在这种做法,是有侵害性的。”   洛白非常喜欢这个脱身的机会。他说:“走吧,妈妈。我带你回房上床去。”   “好的,”她用低得仅比耳语响一点点的声音说:“事情越来越没道理了。”   柯白莎把一张椅子推向一侧,迈步来到门口,她用脚把门踢上。   薄先生着向她又说:“不行。”   白莎叹口气。 她是技痒得不得了, 想要处理现在的状况。但是,100元1天是100元1天。命令是不能违背的。   护士来到房门口,白莎移向一侧,护士把门打开。医生护上拥着薄太太离开房间,走上走道,进入薄太太的卧房。房门被关上。我听到他们把卧房闩上的声音。   柯白莎说:“白痴。”   薄好利说:“我们不能冒险,唐诺。我是可以冒险试一下,但是医生知道,两面哪一面有利。在离婚法庭里,这种险我们冒不起。”   “你是老板,”我说:“教我来说,我想你把事情弄糟了。”   走道里有一扇门打开,关上,又落闩。寇医生生气地大步过来,走进房间,他说:“你们真是,差一点把她害死了。”   “没有人请她出席呀。”我说;“把洛白送回来,我们有些事要请教他。”   “他暂时不能离开他妈妈床边。假如出了什么不良后果,我可是负不了……”   “没有人要叫你负什么责任,”柯白莎道:“这个女人,你用斧头来劈也劈不死地。她是在装样。”   寇医生道:“夫人,你像所有的老百姓一样,你们用外表来决定谁想。我告诉你,她的血压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高。”   “那就让她炸掉好了。”白莎道:“对大家会好一点。”   薄好利对医生道:“你认为她会有生命危险?”   “非常危险。”医生道。   “真的吗?”白莎嗤之以鼻道:“那你做医生的为什么不守在她床边上,反而帮她大模大样到这里来收集离婚证据?”   这句话的严重性激动了医生脑子。他一声不响,退出房间,走回薄好利太太的房间去。他敲门,房门打开,他过去,房间又闩上了。   柯白莎把我的房门用脚踢上。   薄好利说:“唐诺,我抱歉,他们是吃定了我们了。那护士当然不会和医生唱反调。”   我伸手拿我的帽子。“这是你自己找死,”我说:“我一手好牌,但是你把我的A王吃了。”   “我抱歉。”   “那倒也不必。今后你想要过好日子,当然应该从多多担心已太太的健康开始。”   “那不是更落入他们安排好的陷阱了。”   “担心她的健康,担心到坚持要另外请一个医生来会诊。然后找一个职业的医生,请他马上到这里来,量量她的血压。”   他看我像看一个外星人似的。然后他的眼光软下来,眼角露出皱纹,他走向电话。   我说:“白莎,我们走吧。”   第十四节   桥田浩村坐在床头上,对了光线眨着眼,一面听我说话。我说:“这些专家说你这两手不管用,桥田。他们说这只能对付橡皮刀和没有装子弹的枪。他们说他们可以把你像皮鞋带一样拎起来,打成一个蝴蝶结。他们给我50元打赌。我试着把你教我的演给他们看,他们把我抛进一个垃圾筒,还说他们也可以照样对付你。”   他的眼珠反射出照过来的光线,好像他的眼珠被漆上一层黑漆。“抱歉,请,”他说:“小树要慢慢才能成材,青苗时不能拿来用的。你尚未到程度。”   我说:“假如你说可以应付,我希望你能露给他们看。不过目前我也相信他们所说,这只是特技表演,我答应他们赌50元了。”   他站起来,把脚插过木板草绳的拖鞋,踢踢踏踏走向衣柜,打开一扇门,脱掉他的睡衣,穿上衣服。转身时,他的眼睛冒着红光。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带路走向门去。他又戴上帽子穿上大衣。跟了我走到停在路边等候的计程车,等表滴答滴答起劲地在走着。进车时他一声不响,在计程车开向赔钱俱乐部时,他也不声不响。   穿着整齐时,他一点也不难看,腰粗了一些,不过全是肌肉,一点油也没有,不过不知道的人还会误认他只是个矮胖子而且。   我走向轮盘桌,开始赔钱。他站在我后面两步的距离,轻蔑地看着我。   褐色头发,曾经接收柳丝男朋友的那个女人,抬起头来,看到我,立即把眼光转移。过不多久,她轻巧地站起来,移动位置,不着眼地走进门上写着“非访莫入”的一间房间去。我把一些筹码塞进日本人的手,我说:“你把这些放桌上去玩。”我自己停止赌博。褐头发回来,向做庄的人说些什么话,眼睛看过我,像是一生从来没有见过我似的。   日本人把一个筹码放三十六号上,象牙球在轮盘囵上转了很多圈,又跳又蹦的滑下来,进入了三十六的小格子里去。   管吃配的把一大堆筹码用猪八戒用的耗子,都耙了过去。   我说:“我的朋友在三十六上有一个筹码。”   管吃配的看向我,摇摇头。“抱歉。你记错了。”   “去你的。”我说,我转向桥田:“桥田,你筹码放几号?”   他用厚而短的手指指向三十六那一个格子。   管吃配的说:“请你们向经理去说明白一下。”   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我身旁,他用手托住我肘部说道:“请跟我来。”   就那么简单,身旁另一边也有一个男人在,两个人一夹,他们要什么人去见经理,什么人就得去见经理。他们两个带着我就走进了“非请莫人”的房间。“来呀,桥田,”我回头自肩上向后说。   保护我们进入办公室的人并没有跟我们进去。他把门反手关上。门克啦一声闩上,多半是经理桌子上有什么电控的按钮可以自动闩门的。   经理是一个薄嘴唇,高颧骨,发眼珠的人,他的手喜欢不断的扭来扭去。长长细细的手指,适合做个钢琴家,当然,也可以做个赌徒。   他抬头看我,说道:“赖,坐下来谈。”然后疑问他看向那桥田。   我说:“这位朋友放了一个筹码在三十六号上。出了个三十六。你们公司的人把他筹码耙过去了。”   “一元一个的筹码吗?”经理问。   我点点头。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叠的银元,自桌上推向日本人。“好了,你的事情先解决。”他说。   他看向我说:“赖,既然你在这里,你可以坐下来,写一张自白书,就说明金见田死的时候,你是在四二一房,后来你搜索了他的口袋,拿走了一张凭票付现的一万元支票。”   “你自己去写好了。”我说。   他把桌上烟盒打开。盒子盖子打开到底发出一声特别的“克力”之声。盒子里面只有香烟。他拿出一支烟,把烟盒关上。烟盒在桌上一分一毫也没有移动。看来烟盒是做死在桌上的。这是发出某一种讯号,当然电线是经过桌子,走地毯下面的。   一扇门打开,两个男人进来。   办公桌后的男人说:“清他一下。”   我对侨田说:“站着,千万别动。”   那两个过来的男人用熟练的手式换我们身上。然后退后一步。“没有武器,雪仔。”其中一人说。   经理指向桌面道:“赖,你写吧。”   “你要我干什么?把自己头伸进吊人索去?”   “只是叫你说老实话,”他说:“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我当然知道没有人会伤害我的。”   “除非你不合作。”他加一句说。   “我想你还不知道最新消息。警方把我捉住了,想把这件事栽到我头上来。我认为是你们设计我的——不过没有成功。证人认为这不是我。”   他厌烦得不得了。他对那日本人说“你拿到钱了?”   日本人看看我。   我说:“他已经妥善安排好了。”   “好吧,他可以走了。”   那两个人走向日本人,桥田站在那里稳如泰山,他的全身肌肉似乎已经完全放松,但是,他站的姿态令人有不可轻举妄动的架势。   那两个男人接近他。犹豫未敢动手。我说:“好了,桥田,我们来赢赌注。”   两个人中一个已经先动手,把住桥田肩头,想使他就范。   我未能真正的看清是怎么回事。房间的三度空间里,一时都是手足在飞舞。日本人倒也没有真的要抛他们出去。他是在戏弄他们,他是在玩特技,像是在舞台上玩甩瓶子把戏。   经理打开一个抽屉,伸手向内。   一个打手被摔出来,头下脚上。他摔到了墙上的一张书架上。玻璃破了。那打手、书和书架,同时摔到了地上。   我一把抓住了那经理的手臂。   另一个打手自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自眼角,我看到了发生的一切。桥田握住了他的手腕,扭转化的手臂,摆动自己的身体,把肩膀凑到他腋窝下面,一下把那人的手臂向下弯下去——一下把那人摔向那经理。   那个人撞上办公桌,撞上经理,撞上经理的枪,都在同一时间发生。经理的回转办公椅在被撞时破裂塌下。抽屉跟着飞出来,经理伸手伸足仰卧在地上。   桥田根本不看他们。他着向我。眼中仍还有那离开家里时的红光。   我说:“好吧,桥田,你赢了。”   他没有笑,他出奇怪诞地看问我。   最后摔出去的人自办公桌后挣扎爬起,他冲向前,手里有一支篮钢手枪。日本人凑过桌子,用他张开的单手,一下砍下来欣在他的手臂上。   那人痛得杀猪似地叫出声来。手臂和手枪同时被嵌在红木办公桌桌面上。手枪反弹而起。手臂却仍在桌子上。那家伙根本没有能力可以再用自己右手的肌肉把右手抬起来。桥田一本正经快步绕过办公桌。   我展开工作。我尽环境和时间的许可,快速搜索办公桌抽屉。经理在地上,用被击倒的拳师样子,懵懵地看向我。   我说:“告诉我,那些姓薄的信藏在哪里?”   他没有回答我。他可能根本没有听到,即使听到她可能也不能理解我在问他什么。   我一个一个抽屉找。我找到一张合同,证明韦来东律师在亚特娱乐公司拥有控制量股权。我找到一张毛利,纯利和开支的报表——我找不到给雅泰的信。我懊恼得恨不能吞下一袋三寸长的铁钉。   一扇侧门开启,一个男人伸一个头进来,不相信地瞪着眼在看,突然一跳缩回去。   我对日本人说:“好了,桥田,可以了。”   还有另外一扇侧门,那是洗手间的门。洗手间另一也有门,可以通到一间银行经理也会自叹不如的办公室去。看起来,这办公室已经好久没有人用了。办公桌椅上有灰尘在。我想这该是韦来东的办公室了。一扇门开向走道,走道里有后楼梯,我和日本人走下去。   我和他握手道别,自开支费中、我拿出了五十元交给他。他不要。我可以看到他眼中仍在冒火。我说;“学生向高贵的师傅道歉。学生错了。”   他鞠躬。冷冷惺惺礼貌性的鞠躬。“说起来是老师笨。”他说:“晚安。再也不要找我了——永远。”他叫了计程车,回家去。   我四处看看,有没有别的计程车。   有一辆正好移向路旁。我挥手告诉驾驶,他的客人下车后,我要上车。他把车停好,绕车头走到路旁来香客人开车门。   自车中出来的是大律师韦来东。他看向我,他全是骨头的脸上露出微笑。“真巧,真巧。”他说:“这是赖先生,有油田要卖的赖先生。告诉我,生意怎么样?”   “非常好。”我说。   他把手伸出来,我和他握手。他一直上下地摇,又向我笑道:“我看你要在亚特娱乐公司办的事,都办好了。”   我说:“想来是那褐发的美女,一通知经理后。马上用电话通知你了。”   “我亲爱的年轻人,”他说:“对你说的事,我连半分的概念也没有。我来这里,是因为有的时候我在这里餐厅吃饭。”   “同时对楼上的赌博有些兴趣。”我补充道。   “赌博!”他喊道:“什么赌博?你在说什么呀?”   我大笑。   “你使我吃惊了,赖先生。你是不是说这家餐厅楼上有赌场?”   “省省吧。”我说。   他继续抓着我的右手。“我们进去,一起吃一点。”   “谢了。这里的咖啡有够烂。我们到对街那家店去吃,如何?”   “他们的咖啡只是凶一点而已。”韦来东仍是抓住了我的手说,一面他自肩头看向餐厅大门,好像期待什么事会发生似的。没有事发生,不甘心似地。他让我的手慢慢自己抽回来。“油的事,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进行得还顺利。”我说.   “想起来了。有几个朋友,我们两个都认识呀。”   “真的吗?”   “是的,薄小姐,薄雅泰。我自作主张通知了她明天下午到我办公室来。我知道她是非常时髦,应酬多的女性,她不可能为一个讨厌的老律师凑她的时间,但是你是很有影响力的,赖先生。请你对她说一下,准时前来,对她是非常有利的一件大事。”   “假如我见到她,我会告诉她的。”   “真的不进来一起喝杯咖啡?”   我摇摇头。“不了。谢谢你。”   “你刚才是从里面出来?”他用手指着这楼房问。   “喔,是的。”   他上下着我,像是在验伤。   “我到这里来的事情,”我说:“已经完全依照各方的需要完成了。”   “呀,是的。”他脸上泛起笑容,嘴角都拉到耳朵边上去了。“你是聪明人,赖,绝不会吃眼前亏的,事实上只要合作,没有人会伤害你的。我非常高兴,你能和我们看法一致。我们可以做更多的合作的、”他又在黑暗中想要摸到我的手。我假装没有看到。   “好了。我一定得意了。”我说。   “我看现在我们两个彼此都了解了。我们会处得更好了。”韦来东说;“拜托你记住,我要薄小姐明天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不要忘记了。”   “再见,”我说。一面坐进计程车里去。   我把薄家地址告诉计程车驾驶,韦律师仍站在路边,嘴上挂着笑容。   第十五节   早上8 点40分,我来到我把柳依丝留下的旅社。总机上现在有一个年轻女人在作业。我请她摇宋小姐的房间,告诉宋小姐,赖先生在大厅等她。   她说:“来小姐已经迁出了。”   “多久的事呀?”   “昨晚什么时候吧。”她说。   “能不能请你查一下真正的时间。”   她说:“你最好问柜台。”   我转问柜台职员,他说:“她是先付现的。”   “我知道她是先付现后住的。我要的是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摇摇头,准备把放卡片的抽屉推回去。然后,有什么标记被他看到了。他把卡片拿到窗边较亮的地方,看上面用铅笔记的字。他说:“他是早晨两点离开的。”   我谢了他,问他有没有留给我的信,他查了一下说没有。   我在旅社旁边找到个餐厅,打电话给柯白莎。她既不在公寓,也不在办公室。   我就在餐厅里吃早餐,喝了两杯咖啡然后抽着香烟。我要了张报纸,看了一眼头条新闻,就开始看体育版。我又打电话到办公室找白莎。她在。我问道:“有什么新消息?”   “你在哪里,唐诺?”   “公用电话。”   她说话非常小心。“据我知道,警方对金见田命案有了不少进展。”   “是吗?”   “是的。有一些最近的发展,他们不知道原因。”   “像什么?”   “有人今天清晨侵入了旅社那房间,把房间弄得一塌糊涂,床垫,坐垫都划破了,窗帘拉下了,地毯翻起来了,书框打破了,一团糟——警方不知道原因。”   “有留下线索吗?”   “显然没有。消息封锁得很严,我当然还有一些秘密来源。”   “好得很。”我说。   “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好人?”   “不停地看着办。”   “一位韦先生的办公室打电话来。韦先生急着想见你。”   “说他要什么了吗?”   “没有,他只说要见你。”   “倒是蛮好客的。”   “唐诺,你要多小心呀。”   “我是在小心呀。”   “要是在小心呀。”   “要是你睡进了一间四周都有铁栏杆的房间,白莎没有办法再用你呀。”   我假装十分伤心和惊讶。“你是说,假如我为公司办案,最后进了监牢,你就会停发我的薪水?”   白莎上了我的当,她说:“你他妈对了,我要停发你薪水,你这个卑鄙、自大、不知好歹的小不点!”她把话筒挂上,重得好像是拿电话来出气似的。   凭了这一点,我又回送餐厅再喝一杯咖啡之后,才去韦来东的办公室。   沙小姐看到我,他说:“等一下。”自己走进韦来东办公室。足足1 分钟才出来,我相信韦来东给了她50秒钟的指示。   “赖先生,请进去。”她说。   我走进私人办公室,韦来东笑容满脸。他伸出一只瘦骨鳞峋的手,热心得有如银行经理在接见大存户。   “呀,亲爱的赖,我的好孩子,”他说:“你还真是一个活跃的小家伙——非常非常的活跃!你也真能东跑西跑。真的,一点也不是吹的。”   我坐下来。   韦来东把两条扫帚眉凑成一条直线,把他的眼镜推上鼻尖,用冷冷评估的眼光看着我。为了缓和僵持的局面,他把嘴巴拉成一线,以示在微笑。   “赖,昨晚分别后,你做了些什么事呀?”   “推理。”   “说起来你真聪朋,什么石油公司,亏你想得出来。现在你告诉我,赖,你怎么想出这样一个进见的方法的。”   “我认为是个好办法而已。”   “是个好办法—一非常非常好。事实上太好了。’他说:“现在,我要知道,是什么人向你告的密?”   “没有人。”   “一定是我们有了内好。有人在对付我。像我这种地位的人,是不允许有人来怀疑我的名誉的。”   “这我能了解。”   “谣言是有脚的,会变质的,最后会扭曲到几乎听不得的。”   “我也相信。”   “假如你听到什么关于我执业的谣言,说是我有办法打破投资条例—一我很希望你能告诉我。我会非常慷慨给你—一表示谢意的。”   “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过。”   他的眼睛变小。“原来如此、”他挪揄地说:“我突然才明白过来。你自己对自己说;“现在我要去看韦律师,要叫他开口说话。用什么方法使他开口最有用呢?——呀!有了。我来告诉他我要打破投资条例好了。”   “信不信由你,正是如此。”   “吹牛。”   我抽吸着我的香烟。   他观察我一下,然后他说。“要知道,唐诺——一我叫你唐诺,因为我看你始终像个小孩子。不过,我不是说你幼稚,是因为我比你老得多。我对你是父亲一样爱护的。”   “真的?”   “完全真的。要知道你是非常精明的。你有特殊性格,我非常欣赏。我最近调查了你的过去—一你当然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   “我知道。”   他笑了。笑出声来,又变成咯咯的痴笑。“我知道你是知道的。”他说。我们两个相对不吭声,然后韦来东继续遭:“我发现你曾经受过法律教育。我发现法律教育是任何事业的最佳基础。”   “尤其是法律事业。”   他把头向后甩,大笑道:“没有什么意义的幽默,孩子,没有意义的幽默感。你要知道,一个人有你那样敏感的感受力,可以在法律事业上赚很多钱——假如有人给他正确指导的话。对一个年轻的律师言而,要开办个自己的事务所是非常困难的事。要办公室、家具、图书费,还得有客户上门。”   “我也知道。”   “但是已经有声名的老人,有时肯提拔后进、有能力的人。甚至可以给他机会,做自己的合伙人。”   我什么也不说。   他说:“我发现,你和冤情伸诉委员会曾经争辩过一件法律伦理有关的事。你告诉一位客户,怎么能谋杀一个人,而可以逃避法律责任。”   “我并没有告诉他这一类事情、我是在讨论抽象法律。”   “但是,委员会的人不这样想—一委员会的人也说你误解了。”   “我知道他们怎样想。 但是我的理论成功了。 事实上我没有错。”(注,见《初出茅庐破大案》)   他在他那回旋公椅上晃来晃去,咯咯地笑。“没有错,是成功了。”他承认;“我正好认识委员会里的一个人。我和他谈到这件事,他还感到非常地窘。”   “你自己也办了不少事,花了很多功夫。”我说。   “有必要时,我会的。多半是智力的,不是体力的。我发现你能不如人的,往往会代偿地多用脑力。”   我说:“好啦,我们两个兜圈子也兜够了。柳依丝在哪里?”   他用他看起来一节一节的手指,抚摸他自己的下巴。“我很高兴你替我开了个头,我还一直在担心,怎样可以转入正题呢。我——”   秘书伸一个头进门来。“有个长途电话,是来自——”   笑容自他脸上极快消失,有如他取掉一具面具一样。他不能忍受似地狺狺咆哮道:“我告诉过你不能打扰。我告诉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给我出去,不要——”   “是河谷镇来的长途电话,那人说是重要得不得了。”   韦来东想了一下。“好吧,我来听。”   他自桌子上拿起电话。他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他的眼,看得出来他是集中精力的。过了一下,我听到电话被接送来,韦来东说:“哈罗——是的。我是韦来东。你要什么?”   我听不到电话对面的声音,但是我能看他脸上表情。我先看到他皱眉,然后他的眉毛抬起一点点。他的嘴巴闭得紧紧的。他向我看一眼,好像是怕我是专业的窃听者,或是怕我能自他另外那只没有靠电话的耳朵,听到对方在说什么。我的不关心态度使他放了一点心,但是因为这是实在太机密的事件,所以格外的小心是人情之常。他用手掌把话机包起来.虽不在说话,但心理上又保了层险。   过了一会, 韦来东把手自话机上拿走。 他说:“这件事不是开玩笑,你得要100%的没问题才行。”然后他又把手放了回去。   他又听了较久一段时间,他说:“好吧,再见。”他把电话挂了。他思虑地看向我,把左手握成拳头,右手手掌包住左手拳头用力地压下去,压得左手指关节一个一个在响。他拿起电话,对他秘书说:“给我一条外线。”他拨键盘,很小心,不使我看到他拨的是什么号码。他说:“哈罗,我是韦律师——你听着,仔细听着。我要这件事倒过来作业—一不论你卖给了什么人,你从他那里买回来。立即停止出售!而且是把卖出的全买回来!“是的,目前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不方便。照我指示去做——这样告诉你好了。‘下面’好像比你想像的要好得多多——每一件事都符合你宣传的。——再说清楚些好了:每一个人可以说3 分钟。假如他说的是真的,假如他说的还不如事实好,假如事实要比他说的好很多很多……对了——你懂了。你不该再浪费时间了。这种事守不了多久密的。把所有的人都找回来,立即展开工作。”   他把电话再次挂上,转向我。一时想不起我们刚才谈到哪里。   “柳依丝。”我提醒他。   “喔,是的。”他说,于是他的脸再一次固定于冰冻的微笑。“唐诺,你不知道,这个年轻女人对你的印象有多好。”   “真的?”   “真的,一点也没有错。”   “我真高兴知道这一点。”   “应该的。这对你会有很多好处的。要知道,我是一个老人,聪明的老人。在她想要做什么戏剧化的行为时,她会请教我的。”   “你认识她很久了吗?”   “是的,很好的一个女孩子——很好的女孩子。”   “那好极了。”我说。   “我对她要保护你,倒没有什么诟病,”他说;“但是,我也不会宽恕她在这件事上的无知。”   “不宽恕。”   “不宽恕,至少目前不可以。我知道,唐诺,一个接近绝望的人,抓住什么算什么,什么事都会做出来的。我有一点是非常不欣赏的,怎么可能堂堂大丈夫,做了事情不认帐,要拖一个女人出来,把她放到事后共犯和帮凶的位置。”   “真有这种人呀?”   “我也如此劝告过柳依丝。唐诺,我告诉你,今天早上我曾经和她谈过。我在10点半和她有个约会。我告诉她,最好的自救方法是到我办公室来,自白一下,她是在保护你。”   “你的意思是把她的证词颠倒。”   “可以这样说。”   “现在,假如她跑进法庭,直了誓说,我赖唐诺,并不是那个走进旅馆里去的人,也没有什么用了,是吗?”   他真的笑了。“是的,唐诺,是的。你真的是有法律头脑的。你看,她会说你贿赂她不要说你就是那个人,事后,她去请教了律师,律师说如此的话,她变成了事后共犯,于是她后悔了—一唐诺,你是有法律头脑的,这样说,你就很明白了。”   “很明白了。”   “我知道你会明白的。”   “我很明白。”   “谢谢你。”他说。这下他连牙齿都露出来了。“你看我也是非常有法律头脑的。”   “好吧,你想要什么?”我问。   笑容自脸上消失。他直视我,一本正经地说:“我要金见田声称要交给别人的最后那一批信件。”   “为什么?”   “唐诺,我是个律师,这件事不问可知。”   “但是,我就是要问。”   他说:“我的当事人将因为谋杀罪受审。在这件案子中,陪审团是否有偏见,比证据有无还要重要,这些信件会使陪审团团员发生偏见,其结果是非常可怕的。”   “信件一倒手,你为什么不立即消毁掉呢?”   他向我猛眨眼皮,“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唐诺。”   我说:“信本来已经到过你的手中。你要消毁这些信,使地方检察官永远看不到这些信。但是,你决定把信交给雅泰来烧毁,而你可以拿到3 万元。当然信还是消毁了,一如你的初衷。只是你多出了3万。”   他细细品味了我的推理。慢慢地点头。“这种想法妙极了。唐诺。妙极了。正如我常在想两个头脑加在一起要比一个头脑好得多。一个年轻人,尤其是有天才的,会想到老年人疏忽掉的。你一定是想到我要给你合伙的建议,这是很好的进身机会,唐诺。”   突然,他的眼光变硬:“但是,目前,唐诺,你别忘了我要这些信件。我不是一个容易被忽视的人。我重视你有天才,有能力,希望你重视我要这些信件。”   “你给我多少时间?”我问。   他看看手表,“30分钟。”他说。   我走出去,他想和我握手,我看都不去看他的爪子。   我回到侦探社的办公室。白莎又买了一张桌子和一架打字机,两个女人已比较熟悉她们的工作,两个人都在打字,似乎都很快乐。我走向白莎私人办公室门口,把门打开。   柯白莎,在看她的晨报,手里拿了一支长长雕花的象牙烟嘴。她说:“老天,唐诺,你真会到处乱捣。”   “又怎么啦?”   “电话,”她说:“一大堆的电话。都不肯留下名字是什么人打来的。都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进来。”   “你怎么告诉他们的?”   “我说我不知道。”   “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她说:“年轻女人。从她们声音就可以听得出来。老天,好人,我不懂你对她们做了些什么——你又不像范伦铁诺,你虽然不是貌似潘安。而且,你又不是盯着女人不放,你有的时候甚至把她们摔在路旁,但是女人一个一个和你没完没了。而你,见一个爱一个,老天,唐诺,你要不能把女人看成‘人’这种动物,两性中的一性而已,你就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好侦探。”   “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她怒视我说:“再没比你脸皮厚的,唐诺,你是我的雇员,别忘了。”   “没忘呀,每天为你赚100元。”   这句话很中听。“请坐,好人,”她改变态度。“别在意我。我昨天没睡好,今早脾气不好。”   我坐下在客户专用椅子上。电话铃响起。   白莎说:“一定是什么女人又来电了。”   “你先听一下。”我说:“假如是柳依丝,或是薄雅泰,我就接,其他就说我不在、”   “这两个女人!”白莎说:“又同时爱上两个女人!那个柳依丝嘛,不过是普通一个烂货。雅泰是个有钱人家女儿,你不过是她的新玩具。她会和你玩玩,玩到她抛掉你。然后她在路上即使看到你,也不会再——”   电话不断在响。我说:“你就先接电话。”   白莎拿起电话野蛮地吼道:“哈罗。”以前电话进来都先由卜爱茜接了转过来,现在卜爱茜在帮我守费氏投资公司的电话,所以直接接了进来,这也是白莎抱怨的原因之一。   白莎听对方讲了些什么,我看到她脸上表情改变。她的眼睛变成严肃了。她说:“多少钱?”于是她又听。她向我瞄一眼,又向话机说。“但是,我不懂为什么……好吧,既然你没有这个权……那么,什么时候……岂有此理,我要说话的时候别老打岔。你给听着,假如你没有权可以承诺你说的交易,你怎么可以……。懂了。多少钱?……今天下午我会告诉你,让你知道……不行,今天下午——不行,一点钟不行。要之后,3点钟……好吧,好吧,2点钟。”她挂上电话,一疑惑地看向我。   “案子有什么新发展吗?”我问。   “不是案子的事。另外一件事——前天一个男人来这里,说他要占我3 分钟时间。当他3 分钟用完后,我告诉他。还以为他讲得那么精彩。我会忘了时间,但是我当然不给他过关——唐诺,你为什么在笑?”   “没什么。”我说,过了一下我又问:“他们愿意付多少?”   “谁?”   “卖给你股票的人。”   “你怎么知道那是卖给我股票的人。你怎么知道我买了股票?你一直在干什么?偷看我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开过我的办公桌,你有没有—一”   “别乱来,”我说:“我对你清清楚楚。”   “嘿!你对我清楚!”   “不但我清楚,别人也清楚,”我说:“那是推销股票老把戏。”   “什么老把戏?”   “告诉别人只要3 分钟时间,3 分钟一定说完。事实上,3 分钟后还一直在讲,受骗的人拼命表示你是不容易受骗的, 一直在提醒他3分钟到了,于是忘了问他本来应该问的正经事。这是高压推销术的精华之点。”   白莎看向我,吞了2 次口水,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她说:“担是柯白莎。我考虑过了。我要了……好吧,把钱准备好—一我说钞票。我不要什么鬼支票。”她把电话摔下。   “他们出多少钱?”我问。   “不关你事,你都在做些什么?”   “想办法无所不在。”   “什么叫无所不在?我出钞票,叫你个查一件谋杀案,而……”   “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我说:“没有人出钱要我们破什么谋杀案。我们是受雇来不使薄雅泰有困难的。”   “她现在非但有了困难,而且比以前更糟了。”   “我们仍受雇在工作呀。”   “那么你去工作呀,去忙呀。”   “我们是说好工作一天,付一天钱的,是吗?”   “是呀!”   我点着一支纸烟。   她恨得咬牙切齿,她说;“唐诺;你有时候使我恨得要把你撕成粉碎——想起来了,你对桥田又怎样了?”   “没怎么样呀,为什么?”   “他打电话来,再也不给你上课了。”   我说:“我伤了他的心了。”   “怎么会?”   “我告诉他,他这两手只能在体肩馆里玩玩。我有两个朋友说他只能对付假刀假枪。我又告诉他那两个朋友,随时都可以把他拿来当猴子要,我和他赌50元——”   “什么人的50元?”他打断我,大声地问。   “姓薄的钱。”   她向后一靠,稍稍好过一点。   “要他做什么?”她问。   “要他拿这笔钱。”我说。   “然后怎么样?”   “证明他是对的。”   “那么你该继续去学他的课程。”   “我想桥田是在想有人利用了他。”   “唐诺,你怎么会知道,3 分钟那回事是高压推销术的诡计?我怎么从来也没有听到过?”   “到底他们弄了你多少?”   “他们没有弄我钞票去。我倒可以双倍把我的钱弄回来。”   “多谢。”我说。   她只是坐在那里生我的气。过了一会,她说:“总有一天我炒你鱿鱼。”   “也许不一定需要,韦来东要我去做他的合伙人。”   “什么人?”   “律师韦来东。”   柯白莎自桌上凑过来。“好人,你给我记住。你不会要回头去做法律业务的。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以前发生过的又将会重现。你才建立好社会基础,你骨头就会痒,你又会做一些事,刺激得那些委员会的假头发无知之徒呱呱大叫。于是你又要上街压马路,饿了肚子找工作做。你在这里不错。你有工作做,你能赚——”   “赚做律师业务的1/10钞票?”   “但是,好人。你有前途——前途。再说,你也不愿意离开我。你有我要依靠你呀。”   我听到外办公室里发出激动的声音,然后是快步的声音。私人办公室的门一下被拉开,柳依丝站在门口一位我们的女秘书站在她后面,踮起脚,自她身后向前望,一面半热心地想用手把她拉回去。   我说:“柳小姐,请进来。”   柯白莎说:“我想她不可以进来。天下那有这样送别人私人办公室的。她应该出去等候通知再——”   “坐这里,坐这里。”我说,一面站起来,把客户专用的椅子让给她坐。   柳依丝跨进门来。柯白莎说:“我不管她是何方神圣,唐诺,没有人可以——”   我把门关上,把我们的秘书关在门外。我说:“依丝,有什么事?”   她说:“律师迫着我要我出卖你。我要你知道,我不会如此去做的。”   “你有没有告诉他,你会如此做的?”   她眼光闪烁了一阵。“有。”随后加上一句解释道:“不说行吗?”   柯白莎道:“唐诺,你给我听着。你不能走进来自以为是这里的主人。你没有权请别人到这办公室来。”   我对柳依丝道:“她要你出去。”   柳依丝站起来。她的眼睛水肿着。我看得出她哭过。“唐诺,没关系,我只是要告诉你一下。”   “昨晚你打电话给他?”   “什么人?”   “韦来东。”   “有。”   “为什么?”   “他是我朋友——喔,不是你想像中那种朋友,而他是……”   柯白莎插嘴道:“唐诺,你听着。这件事,我们现在立即,当时,马上,解决。倒不是我们要不要和这位小姐讲话,而是在这个办公室,什么人是老板的问题。你看——”   我对柳依丝道:“她要我们两个人离开这星,看来还是马上走比较好一点。”我走向门口。   我稍稍迟留一下,让这句话的话意进入白莎的脑子,白莎突然把双手扶向椅子扶手,把自己撑着很快站起来。“你给我回来。”她向我喊道:“这件案子,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在暗中摸索。那韦来东到底想干什么?他在欺骗——”   我把门打开,服侍柳依丝出门。   “唐诺!你小混蛋,你听到了没有!你回来——”   门在我身后关上,把她的声音切断。我在两位秘书张口瞪眼下,扶了依丝经过大办公室。我打开通外面走道的门时,白莎也及时打开了她私人办公室的门。她知道,想追上我们也是没有用的事。她的肥躯和过重的吨位,使她怎么也赶不上我们的,所以,在我们走出门去的时候,她就站在私人办公室门口,一只手支在门框上没有动。   在走道上,我说:“依丝,你听到,有一件事,我必须知道,千万别骗我。是什么人把这些信交给你的?”   “信到金见田手上之前,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她说:“而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人把信交给他的。”   “丁洛白?”我问。   “有可能,但是我不知道。”   我站在电梯口,按按钮。“那金见田除了住在旅馆里之外,自己还有住的地方吗?”   “没有。”   “另外没有住的地方?”   “除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说。   侦探社大门打开。柯白莎自门里迈了出来。上行电梯正好在这时上来,电梯门打开。两个男人走出来。其中一人步向侦探社。另外一人向我们两人瞄一眼。他突然停住地偷。“喔,比尔。他在这里?”   那一个在前的走回来。两个人中的一个给我看一眼警徽。“好了,朋友。”他说:“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   “为什么?”   “地检官要和你谈谈。”   “我不要和任何人谈,我忙得不得了。”   上行的电梯又下来,电梯的门打开,两个警探把我推进电梯里去了。柯白莎一面走一面大叫:“等等,我也要下去。”   她自走道下来,尽快在走着。开电梯的人把电梯留在这一楼,电梯中有一位乘客在窃笑。   白莎一脚跨进电梯,电梯向下沉了一下。开电梯的把电梯门关上。柯白莎转身,面向电梯门。她不在意地把我们其他人挤向电梯里一点。她没有和我说话。   一行人一起无停留地下到了底层。从电梯到大厦门口,还有长长一个走廊,两旁是大厦里公司行号的名牌和香烟摊。柯白莎第一个走出电梯,她开始走向走廊。我站在一旁,要让柳依丝走出来。在我右侧的警探说:“比尔,不要放那女人出去。”一面把我推出走廊。走廊上还有另外3 个男人。他们都靠拢来。大家一起向前走。我对警探说:“等一下。这是干什么?”   他什么也不回答。一个男人,坐在高高的擦鞋台上,一个黑男孩在给他擦鞋。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他大叫道:“就是他!就是这个人!”   全场的人都停住了。我抬头看他。那个坐着在叫人擦鞋的,正是那旅社命案发生当夜的夜班值班人.他伸直手管用一只手指指着我。   警探露出他的牙齿:“好了,朋友,他在一群排列整齐的人当中格认了你。”他转头向电梯方向道:“比尔,把女的带来吧。”   很多事凑在一起发生了。露出牙齿的警探对凑过来和我一起走路的3个男人说:“你们3 位可以走了。我们找你们的时候,记得要随传随到。”另外那位警探把柳依丝带到前面来,柯白莎根本不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独自走向走廊上的公用电话间,把自己挤进去。但是电话亭的门关不起来。我看她投入硬币在打电话。她反手半遮电话受话器,使别人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旅社的夜班值班人自擦鞋台上下来。他的一只鞋亮,一只鞋脏,两只裤脚管都是卷起来持上去。他跳呀跳的兴奋万分。他的手指仍指着我道:“这个人,就是这个人。烧成灰我也认识。”   他看向依丝,跑到她前面。“看,依丝,那边那个人。就是那个人,这个人是——”   依丝说:“华窦,你疯啦?不是那个人。是有点像,但不是那个人。”   他奇怪不能相信地看向她。“怎么啦,是他呀。错不了的,他是——”   “身材差不多,”依丝道:“但是,来旅社的人肩要宽一点,要重一点,可能大一两岁。”   职员怀疑地犹豫着,看向我。   警探说:“别傻了,你没有见到她和他在一起玩,她是在保护他。”   职员脸色雪白。他说,“岂有此理!依丝,你来告诉这条子。他在胡说。”   “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依丝说。   “当然是胡说。依丝在管一个香烟摊,她必须和每一种人应酬一下,但是要真正的——-”   “去你的,”警探说:“她在利用你。你还在迷糊什么?这个男人就是和你谈话的那一个。你知道这女人怎来这里的?她正在和他想从同一电梯下来。‘他们要去她的公寓。”   职员自警探脸上看向依丝,又从依丝脸上看向我。我看来他眼中传出恨意。他气得发抖。“依丝不是这种人,但是这个人是那种人。我发誓,他就是命案当晚来到旅社的那个人。”   警探向我狞笑。“怎么样,朋友?是你吗?”   “不是的。”我说。   “喔,那太不幸了。一定又是一件指认错误。你肯帮我们把这件事弄清楚吗?”   “当然。”   “那么我们一起去那旅社看看。”   我说:“不行,绝无此理,我们就在这里弄弄清楚。再不然,既然地检官要见我,我们就去看地检官。”   “不行,朋友,我们先去旅社。”   “你想在那里发现什么呢?”   “喔,我们可以看看。再试试你小刀的刀锋,会不会正好和门上的孔配合。”   我摇摇头,“你假如想把我弄到那里去,把什么样头要装到我身上来。我有权先见一个律师。”   “朋友,你要是自认有罪,我们让你坐在那里,希望你什么也不说,找一个律师代理你。假如你是无辜的,希望把事情澄清,我们也愿意把事情澄清。”   “我希望帮你们澄清,但是我不愿被你们在街上拖了东跑西跑。”   “你本来想去哪里?”   “要去薄家。”我说。   “做什么?”   “我在那里有一份工作在做,我还在行李在那里。”   警探的脸上露出狡猾的脸色。“好呀!”他说:“我们叫辆计程车,一起去薄家拿你行李。”   “你们来这里不是本来有车子的吗?”我问。   “喔,”他说:“挤不下了。”   他走回去面对柳依丝道:“好了,妹子。你的现在情况正好在三叉路口。你要是不指认这小子就是凶杀发生当晚到旅社去的人,我们就照谋杀案事后从犯来办你。你想走哪条路?”   “他不是那个人。”   “我们知道他就是那个人。你真的只有两条路走。你好好选择。指认他,不然就跟他坐牢。”   柯白莎, 现在正走向电梯, 听到他这句话,停下来。“我听到了。”她说:“你是在恐吓证人。”   警探看向她,脸上扬起怒容。“走,走,”他说:“这是警察在执行公务。”他把衣襟一翻,出示他的警徽。   白莎道:“去你的2 毛一块锡,对我1 毛不值。我亲耳朵听到,了解你怎样在恐吓,威胁这位小姐。你的意思是,假如她肯做伪证,就一切没问题。如果她照真实作证,你要用事后共犯来办她。”   “你去管你自己的事,少来凑热闹。”警深不耐烦地说。   “谁说的,天下事天下人管,我偏要管,偏要管。”白莎泼辣地说。   柳依丝平静,坚决地说:“他不是那个人。”   夜班值班人马华窦说:“依丝,你知道他就是那个人的,你为什么……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保护他,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陌生人一个。”她说:“我一生中从未见过他,相信你也没有。”   抓住我的警官说:“比尔,带他们全去薄家。我们用计程车去。我要把姓赖的和小姐隔离,你使她不要和那夜班职员讲话。”   “让她尽量开口无所谓。”另外那警探说:“越讲自己越套牢。”   柳依丝对夜班值班人说:“华窦,你仔细看,就知道他不是同一个人。你根本没有像我一样仔细看过他——”   警探说:“我说过,不可以讲话。”   马华窦道:“我该怎么办?你要我——”   本来抓住我的警探现在抓住马华窦。“你跟我们走。”他说。   马华窦跟着我们走。裤脚管在小腿一半以上卷着,样子很狼狈。   我们走进一辆计程车。其他的用警车一起走,不过走在前面用警笛开道。我不知道白莎是用什么方法能先我们去那里的,反正我们的车在薄家门前靠边,我们一出车子,白莎就在那里。警探看向她:“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的,这件案子和你有什么相干的,还不滚开?”   白莎道:“这位年轻人是替我在做事,我已经电话通知了一个律师,他10分钟内可以到这里来。薄先生要见我。你要是想挡我的驾,我们可有得官司好打了。”   “我们这里不须要什么律师。”警探说:“我们来这里,是把事情弄弄清楚。赖应该写一张自自书。我们不找他麻烦。”   白莎嗤之以鼻。   警探们彼此互相讨论了一下,我们都向里走。”薄小姐在家吗?”一位警探问管家道。   “是的。先生。”   “请她出来。马上出来。”   “是的,先生。访问你们贵姓。”   警探把衣襟翻一下。“我们是公事。”   管家匆匆向里走。   雅泰的脚步声自楼梯口响起。   下来了4 阶,她停在楼梯上,她已能看到我们了。根本不需我们告诉她怎么回事。她站在那里,眼睛比以往圆一点,大一点。然后她把下巴向上抬起,大步下来说道:“怎么啦,唐诺?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现在有领队。”我说。   那位一直在主持大局的警探向前道:“你是薄雅泰?”   “是的。”   “你聘请这位先生为你拿几封信,有没有?”   “我没有做过这种事。”   “那么他在这里做什么?”   “给我爸爸训练体能。”   “乱讲。”   她盯住他一看,身体稍稍向后,挺起腰来。使警探自觉失言了。她说:“我想他不会请你们来我们家。我当然更没有欢迎你们来。”   比尔说:“警官,我们取他指纹如何?”   “好主意。”   他们抓我要取指纹,我奋力抗拒,但是他们还是抓住了我手腕,取了指印。   比尔说:“来吧,赖。浪费时间大家没有好处。你的指纹和我们在旅社发现的有几个相同。”   “那一定是栽赃。”   “当然,你那天晚上不应该把两只手借给别人的。”   我说:“给我看,哪些地方雷同?”   警探们来聚在一起,开始把我的指纹和他们带来的指纹比照。我听到楼上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是薄太太和卡伯纳自楼梯上走下来。他满脸关心,而她准备好要依情况发展,也许看一场戏,也许自己来表演一场戏。   她那俗不可耐的自傲味道,反倒比雅泰的高贵气质有用,警探们顺从了一些。   “怎么回事,你们在这里乱哄哄的?”薄太太说。   “我们捉到了凶手。”一位警探说,静静地看向我。   “唐诺!”她惊奇地喊出来道。   他点点头。   我又听到重量的脚步声。那是洛白由地下撞球房上来,站在门口。   薄雅泰趁机靠向我道:“爸爸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薄先生不久也就到了,进来的时候,这些警探们仍凑在一起对那些指纹,他们对不出什么名堂,所以指纹卡传来传去,大家把指纹卡依了光线测来测去。希望找到某一个指纹和我的指纹雷同。我非常高兴,当时在旅社里我始终是戴着手套的。   薄好利过来,站在我边上。   最大的警探移向马华窦。马华窦越来越确定。他不断加强语气地点头。两人移向柳依丝,柳依丝一股劲地摇头。   薄好利问:“唐诺,这都是怎么回事?”   柯白莎抓住他手臂,把他拉向一侧,低声说话。   我对那警探道:“这些指印,不能像你理想那样符合,实在对你太不利了。你想侦破这件案子,是吗?”   “好吧!聪明人,”他说:“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等我们把你修理完毕,你就会说出不同的故事来了。”   我用头斜向卡伯纳的方向,我说:“你为什么不试试他的指纹看看?”我说:“看是不是会符合。”   “废话,我们在找的男人是你的身材——简单言来,我们是在找你!”   “好吧,”我说:“你假使不去查一下他的指纹,失之交臂,多可惜呀。”   即使如此,我仍旧不相信他们会去查对卡伯纳的指纹,但是他们看到了他变了色的脸。   警探移向他。“只是常规检查。”他说。   卡伯纳一下把手移向背后。“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可以要什么有什么?我要到上级去告你们。”   我点上一支纸烟。   吃公家饭的互相对看着,然后集中眼光在卡伯纳身上。卡伯纳可比我更不合作,他先说了很多恐吓的话,然后他想逃离现场。终于,他们还是取到他的指纹。只是稍一对比,其中一员警探取出了手铐。   薄太太道:“伯纳,这什么意思?他们想干什么?”   “这是个诬陷,”他大叫道:“我怎么能承受他们这样对我?”他争脱想来铐他的人,向走道跑去。   “你给我站住,朋友。’负责的警探说。   卡伯纳在走道上跑,警探掏出手枪。薄太太大叫。   警探说:“再跑开枪!”   大家听到跑步声停住。警探走向他。   我对薄好利道:“这件事就如此结束了。”我转过身来,和雅泰的眼神邂逅在一起。   第十六节   柯白莎在太阳浴走廊上找到我和薄雅泰。她看向我说:“唐诺,好人。我真的不了解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你真会伸手进帽子抱出了一只兔子来。”   “他承认了吗?”我问道。   “没有,但是指纹符合,可不能假的。他们在他身上发现一支枪。警官们认为这是凶器。他们已经送去弹道检查了。”   雅泰拍拍我的手背。   白莎站在那里向下看我们。“好了,唐诺,向小姐说再见,这里剩下的工作,都该由警方负责了。我们回去。”   “回哪里?”雅泰问。   “回去工作呀。”   “但是,他正在工作呀。”   “不是这件案子,这件案子已经结束了。”她平静地走出太阳浴走廊。   “有件事想不想试一下。”   “什么?”雅泰问。   我说;“这些信。有一个地方有可能找得到。”   她赶快向四周一看,看有没有被别人听到。“哪里?”她问。   “车子在外面吗?”我问。   “在。”   我们自后门偷溜出来,溜进汽车。开出院子。远处警笛声在接近,不止一辆。   “唐诺,告诉我,可能在哪?你又怎么想出来的?”   “我太笨了。”我说。   “你笨?”   “嗯哼。”   她大笑。   我说:“这件事。一开始就看来是内线人做的。柳依丝知道信件有调包,也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事。警官们带我去她公寓时;她本来是要让他们进去的。然后她看到了我,决定在门口走道上谈。我当时就知道里面有我认识的人。应该一定是洛白。我把一切都推到洛白头上,但是不能完全符合。我忽视了最明显的可能性。”   “什么意思,你当然不会说卡伯纳溜进我房间,把——”   “不是他,”我说:“你继母。你还不能明白吗?你在家,你爸爸才感到家的存在。你出门旅游,他无所事事,他寂寞无助。他不和你说,因为他想你也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了。你反正将来也得结婚,离开家里。所以他想找个老伴,再造一个家。你一回来,他一定十分后悔了。薄太太也知道了真相。是你的小动作,使她明了一切的。”   “你的意思,信是她拿的?”   “是的。”   “为什么?”   “把你牵进杀妻案,把你名誉彻底破坏。她认为如此可以控制你。”   “她把信怎么处理呢?”   “交给卡伯纳,希望卡伯纳能交给地方检察官。卡伯纳有他的看法,所以他交给金见田,金见田看到了自己可以弄两万元用用,但是仍旧有足够的信可以交给地方检察官。但是归他的钱一到手,他就在赌博上输掉了。于是逼得他要用最后一批信,再来弄些钱。”   “你爸爸发现你在付钱。薄太太自你爸爸那里也知道了你在付钱、卡伯纳发现金见田在暗中欺骗薄太太,也欺骗了他。因为她的目的。是要信到地检官手里去。而他的目的,是要信的一部份到地检官手上,所以才让金见田参与,但金见田做过了头。”   “我还是不太明白。”她说。   “韦来东当然知道信件的事,因为廖汉通一定会告诉他的。当一个人面对被控谋杀的案子,他当然必须什么都对律师说。韦来东要确定这些信被毁,不致曝光。他心中想,你应该懂得烧掉在你手中所有的信,但是他要清楚地知道信还在不在。他认识卡伯纳,他知道卡伯纳可以随时进你家作客,所以他请卡伯纳注意一下,希望这些信已经毁掉。   “于是,卡伯纳一定把消息告诉了薄太太,而她见到了把你混入丑闻的机会,使你大大丢脸,可能自动再出国,而且永不回来。因此她溜进了你的房间,偷走了那些信。她把信交给卡伯纳,叫伯纳不要交给韦来东,反而一定要叫他交给地方检察官。”   “卡伯纳只要薄太太这样说,他根本不在乎欺骗韦来东,但卡伯纳自己看到了可弄钱之道,才把信交给金见田,并且编出了一个故事,说要分3 期把信送回给你。造出这个计划,的确很恶毒,因为每次你付钱都拿回信来,只有最后1 次,那些信会去地检官手上。于是,卡伯纳和金光田可以分那2 万元,同时,那地检官还是依照薄太太的心愿,得到了信件。而这些最后一批的信,才是所有信中的精华。”   “但是金见田决心欺骗每一个人。在他的立场,他不觉得该把信无偿地交地检官。那样无钱可捞,最多也只有地检处一封谢函。他也不在乎有一封他们的谢函。他要出卖这最后一批信给你,他有很多困难,不把信给你,你不会付钱,把信给了你,卡伯纳知道他欺骗了他。左思右想之下,他想出了一条可行之计,那就是假装把信给你,半路上把信调包调回来,拿去交给检察官。”   “但是卡伯纳不能全信金见田。薄太太则不能了解,为什么卡伯纳拿了信还无法交到地检官手上。你听到薄太太和卡伯纳的谈话,是她在对卡伯纳说,事情要快办,早点把你牵进案子去。”   “凶杀案怎么回事?”她问。   “卡伯纳本不想杀任何人的。”我说:“但是他知道你要去见金见田。他在想也许金见田会欺骗人。他自己在旅社本有个房间,发现421 空着,用万用钥匙把房间锁弄开,等机会通过了和419的交通门。没想到因为我住在421,他回不来了,金见田在厕所逮住他,他只有杀掉他,才能离开。   “事实上,卡伯纳太想撇清他自己了,他急着告诉你,他在命案现场的附近,在命案发生的时间,见到你。他完全忘了,这种申诉等于自己承认,命案发生的时间,他也在命案现场附近—一否则他怎会见到你呢?”   “他什么也没有承认。我继母会给他请个最好的律师,官司还有得打呢。”她说。   “好极了。”我说:“他们打他们的。”   “但是,信件的事,会不会被牵进去呢?”   “地方检察官拿不到这些信,就不会。”   “那么,信在哪里呢?”   我说:“你这样来看好了。卡伯纳不知道信在哪里。韦来东不知道信在哪里。他们把旅社里的房间搜过了——真正的搜了。金见田去旅社时,信在他身上。而他没有离开旅社过。显然的,这些信也没有离开旅社。”   “唐诺,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信仍藏在那一个房间里?”   “也许。”我说:“但是当我研究金见田的性格时,我觉得他不会那么冒失。”   “那么,他把信怎么处理了?”   我说。“马上会揭晓了。”   我把车开到邮政总局。我走过去,走到留置信件招领窗口,我走向前门:“有没有留交水买骐的信?”   一位宽肩高个子在笔划为序的很多格子中, 拿出一封信交给我。 信封上写着“邮政总局留交水贾骐先生。”   我拿了信封,回过汽车,把信封交给雅泰。“你看看这个,”我说:“是不是你在找的东西?”   她撕开信封,没有拿出里面的东西,就来不及的伸手进去,把信封撑开,向里观望。她的脸色告诉我一切都没有错。   “唐诺,你是怎么知道的?”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把信抛入电梯边上投信的钢管子。你在他房里时,信在他身上。过不多久,他被杀了,信不在他身上。凶手没有拿到。韦来东没有拿到。柳依丝不知道信在哪里。信只有可能去一个地方,投邮了。”   “这个男人,当你在他房间里的时候,并没有表现什么绅士风度。但是,当你站起来要离开的时候,他倒巴巴结结的地送你出去,替你按上来电梯的钮。他如此做的原因,是因为投信管就在电梯的边上。他想在你一下楼之后,立即把这些信脱手。”   她说:“韦来东在这件事中,又是什么角色呢?”   “一开始他骗过了我。”我说:“他既是廖汉通的律师,他自然会问起他有没有其他女人,汉通把你的事告诉他,又告诉他信件的事。韦来东要得到它,他求助于卡伯纳。卡伯纳问到你继母,你继母一答应释法拿到。她确实拿到了,但是她一点也没有把你置之事外之意——相反的,她要把信交给检方。好了,其他你都知道了。她要信交给地方检察官。卡伯纳和金见田想借机弄两万元,然后把信交给检方,显然,在谋杀案发生后,韦来东才知道自己被耍了。然后柳依丝主动联络韦来东,告诉他实情。当然他很生气。他希望能在检方见到这最后一批信之前,先弄到他自己手中来销毁。”   她说:“光凭脑袋来推理,你还真是一流好手。”   “不见得,我该挨揍,我一开始就走上了岔路。我以为韦来东是全程参与的。我以为他想从这些信自己弄3 万元,然后让你来把信毁去——但是,显然这些事与他无关,反倒是卡伯纳和金见田在出卖他。”   “然而,他为什么现在肯答应代表卡伯纳?”   “钱。”我说。   她想了一想问:“你怎么知道他会用‘在信封上的名字’?”   “那是金见田的真实姓名。我昨晚间柳依丝问到的。”   “你那时候已经想到,信是从投邮管里走掉了的?”   “是的。”   “卡伯纳不知道金见田要把最后~批信卖回给我吗?”   “不知道。金见田完全自作主张的。卡伯纳只是怀疑而已。他不敢不依你继母命令不把信交给检方的。你继母对他重要,韦来东不算什么。”   她想了一下。“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她问。   “去普门大楼。我要和费启安先生的女秘书谈一下。”我故作神秘地露齿笑道:“要她在交回一张股权和放弃一个矿业公司合约之前,一定不要忘了向他们收一万元现钞。”   雅泰说:“唐诺,你能骗他们那么多吗?”   “全力以赴。”我向她保证道。   我们来到普门大楼,进入费氏销售公司。我开门的时候,卜爱茜赶快把装着杂志在看的一个抽屉关上。“喔!”她说:“是你。”   我把薄雅泰介绍给她。我看到爱茜对她印象很好。   “当那推销员回来的时候,”我说:“告诉他,费先生开会去了,不在办公室。就说15分钟后他会打电话回来,你可以在电话上和我谈话。告诉他,费先生不喜欢传活。而且,可能有一两天之久,费先生不会回这个办公室。”   她自左侧写字桌抽屉拿出速记本,很快记下我的指示。“还有什么交代吗?”   “他会要求你打电话找我,传给我一个讯息。过20分钟后,你可以回他电话,告诉他,我说的,我可以忘记所有的合约约定,假如他们肯付1 万元现钞。而且告诉他,少1毛也不行。”   “还有呢?”   “没有了。告诉他,你要现钞,你可以叫他们先把现钞存在白莎的银行里,由银行作保,在我签给他们一切证件后,我们才能领钱。”   她用铅笔快速地记下我一切的指示。   “还有吗?”   “没有了,”我告诉她。我转向雅泰:“看看的我的私人办公室如何?”   她点点头。 我们走进我的办公室。 关门的时候,我看到爱茜在看我。我说;“爱茜,不论什么事,别打扰我。”   雅泰坐在办公桌对面有靠背扶手的长椅上。我坐在她旁边。   “唐诺,这是你的办公室吗?”   “嗯哼。”   “用来干什么的?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另外要个办公地方?”   “做一点矿业股的投机买卖。”   她看向我道。“你总是什么都先有安排,胸有成竹的,是吗?”   “也不见得。”   “有关信件的事,我什么也不提,是吗?”   “任何人都不提。”我说:“我们来看看信封。”   她把信封交给我。我一次一封把信烧掉,然后又把灰烬用手指磨成粉末。   刚把信件全部处理掉,我听到外面办公室起了动静。先是重重的脚步声,然后是柯白莎砰然把门打开。薄好利正跟在她后面。   柯白莎说:“唐诺好人,你离开时,为什么招呼也不打一声,你要到哪里去。无论如何你要知道,你是替我工作的。”   “当时我太忙呀。”我说。   雅泰跳起来,环抱住她爸爸,她说:“噢!爸爸,我好久没有如此快乐了!”   他把她推远一点,以便看着她问:“每一件事都解决了吗?”   “100%。”她说。在她爸爸脸上留下了一抹口红印。   柯白莎疑心地看向我。   薄好利转过来问我道:“怎么样,年轻人?”   “什么东西怎么样?”我问。   “有什么要说的?”他问。   “没什么要说的。假如你在问那件事的话,我不过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而已。”   “凶杀案又如何?”   “什么东西又如何?”我问。   “显然卡伯纳是在那房里的人,但他拒不承认。薄太太又匆匆进房打电话,为他请了一个律师。”   “她请了什么人?是韦来东吗?”   “是的。”   “这下可有得韦来东忙了。”我说:“谋杀是件大案呀。”   “你是不是可以帮忙,使这件谋杀案弄清楚一点呢?”   “关我什么事?”我问:“这是警方的事。我们何必插手?”   “为了伸张正义呀。”   “我想你自己希望,离婚可以在不宣扬情况下,偷偷进行的,对吗?”   他点点头。   我说:“在这种情况下,选韦来东来替卡伯纳辩护,是非常好的选择。”   他站在那里看了我一阵。然后说:“你又对了。白莎,我们走吧。”   柯白莎道:“我要卜爱茜回我的办公室去。”   “再过两三天,等我把这里的工作结束后,你可以把她要回去。”   柯白莎看看雅泰,看看我,又着向薄好利。她说:“既然如此,唐诺,你知道我的座右铭。这是办公时间,闲杂人员统统给我出去。”   “什么人是闲杂人员?”我问。   她又环顾一次,用手向雅泰一指。   薄雅泰把下巴抬起。“抱歉!柯太太。”她说:“据我看来,本案尚未结束。我还有一些事要谈。”   “我是开侦探社的。这个年轻人是我雇用的。公事找我谈,私事下班谈。”   雅泰道:“我不受你牵制。你也许不明白,我们每天照付100元,柯太太。”   “你是说——”柯白莎重叹一声。她立即明白了,她说:“我先回侦探社去。”她又向薄雅泰道:“照这样的价钱,你租用他一个月也无所谓。”她一下把门打开,迈向外去。   薄好利说:“唐诺,等会见。”又向白莎道:“等一下,柯太太,我也跟你去办公室,我还有些小地方要和你商量商量。”   我听到薄拉利一面撤退,一面咯咯,咯咯地在笑,我听到白莎把通走道的门砰然关上。用的力量,大到玻璃隔间不断地在摇。我和薄雅泰在办公室里——没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