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老地方 ︾ skskskkk典藏版  第一章   我跨出电梯,开始步向走道。熟悉的环境使我回想起第一次我来到这条走道的境遇。那一次我是来求职。   在那时, 门上漆的字是“柯氏私家侦探社” 。现在——1944年,门上漆的是“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左下方又漆着较小的“柯氏”,右下方则是“赖唐诺”。柯氏代表柯白莎。她是我合伙人,不愿漆上全名,为的是免得解释女人做这一行的许多问题。至于我的名字仍在门上,更使我确定回来是绝对值得的。   我推开门进去。   卜爱茜正在敲打打字机的键盘。她转头自肩向上望,训练有素的微笑挂到脸上,任何一位来找私家侦探紧张的顾客,都会因为这种欢迎的态度安下心来。   她看到我,表情突然消失,两只眼睛突然睁大。   “唐诺!”   “哈罗,爱茜。”   “唐诺,老天,真高兴见你。哪里回来?”   “南太平洋,还有许多许多其他地方。”   “你可以留——你什么时候还要走?”   “不回去了。”   “真的不再回去了?”她问。   “可能不需要了。六个月之后我还需要做次体检。”   “出了什么事?”   “昆虫——热带昆虫。休息一回也不错。回到清凉的气候,不必整天紧张。白莎在里面?”我把头向里面门上一比,门的玻璃上漆着“柯氏,私人办公室”。   爱茜点点头。   “混得怎么样。”   “老样子。”   “体重呢?”   “仍旧保持165磅,还像一捆带刺的铁丝网。”   “有钱赚吗?”   “有一阵子。但是后来她变得墨守成规,最近一阵都不太好。你最好是自己问她。”   “我离开这段时间,你一直坐在这里打字吗?”   她笑道:“没有,当然没有。”   “什么意思?”   “每天只做8小时。”   “看来也是墨守成规。我还以为你会辞职去兵工厂工作报国。”   “我的信收到了吗?”   “信上没有说还替我门工作呀。”   “我认为不必提这件事。”   “为什么?”   她避开我眼睛:“我也不知道,说是对战争的贡献吧。”   “忠于职守?”   “忠于职位倒不见得。”她说:“守——到是有一点,唐诺,你在外面打仗,我希望做点事‘守住’你的事业呀!”   内办公室呼叫铃声响起。   爱茜把桌上话机拿起,压下通白莎办公室的按钮,说道:“什么吩咐,柯太太?”   白莎发怒的声音可以把电线烧熔。连我坐的地方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电话机发出的声音说:“爱茜,我告诉你过多少次,和客户讲话,只要弄清楚他们想要什么,立刻由我接见。一切的细节都由我来说明。”   “这不是客户呀,柯太太。”   “是什么人?”   “一个朋友。”   白莎的声音一下升高了八度:“老天!我付你薪水是为了让你在办公室开联谊晚会呀?老天!一个朋友……一个……你看着,我马上给他好看!”   白莎那边把话机摔下的声音,不经话机,从关着的办公室门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们听到两个快步的声音,办公室门突然拉开,白莎已站在门槛上,发光的两只小眼充满怒意,她的大下巴向前戳出。   她匆忙地向我所在方位看了一下,慢慢的向我迈步,有如一艘战舰准备对付一只潜水艇。   走到一半,她的眼睛终于通知了她气疯了的头脑。   “嘎!是你这个小混蛋!”她说,两只脚冻住在地上。   这一刻她是真心十分喜欢看到我的。但是她立即控制自己,她不要任何人知道她心意。她转向爱茜说:“什么混蛋理由你不通知我?”   爱茜严肃地说:“我正要告诉你,柯太太,可是你把电话挂了。我要告诉你——”   “嘿!”白莎用鼻子发音使她停止说下去。然后转向我说:“你回来也不先送个电报。”   我用唯一能使她产生反应的理由辩白:“电报要花钱。”   即使这样还是没有打动她的心:“你可以送个交际电报呀,那种电报文字固定,收费低廉。像这样突然撞回来——”   柯白莎突然把话煞住,眼睛盯在通走道门的磨砂玻璃上。   一位女性的头和肩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时髦,娇瘦,一看即知年轻。也许是因为她站立的位置,也许是习惯的格调,她的头稍稍侧向一侧,看起来更为俏丽。   白莎轻轻前咕着:“岂有此理!顾客每次来时我都在外面一间,看起来那末不正经,好像我们生意很差似的。”她一把攫起爱茜桌上一堆打好字的纸,装做公事很忙的样子,翻动着。   但是门外的人没有进来。   足足有几秒钟的时间影子映在磨砂玻璃上,对我们说来时间停留了好像几分钟。突然影子决定不进来向走道后端走下去。   白莎把那堆纸重重摔回桌上。“就是这样。”她说:“最近我们的生意就是这样。这个可恶的小娼妇可能去下面环美侦探社吐她的苦水去了。”   我说:“乐观点,白莎。她可能紧张了一点,等一下会回来的。”   “好吧。”白莎轻蔑地说:“这地方风水不合她的口味。本来要进来,又不进来了。完全因为听起来不像一个办公室。爱茜,你回去打你的字。唐诺,你到里面来。爱茜,你给我记住,要是她送来,她会很紧张。这种典型的顾客不会等候,她会突然说忘了什么东西,站起来就走。那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记住她在头发的一侧带了一顶小帽子,她——”   “她影子我看得非常清楚。”爱茜说。   “好,她一进来立即通知我。不要耽搁。立即用电话。要知道我总不能像宝斗里一样在门口招顾客。再想想也实在怪,要想做件事,为什么不就去做呢?反反复复,像那女人一样。其实我又何尝不这样,我应该开门拉她进来的。唐诺,我们进去,好让爱茜打字。”   卜爱茜很愉快地给我一个微笑,颇有风趣的样子。回去就开始机关枪式的打字。   柯白莎把她大而健壮的手放在我臂弯中说:“走,告诉白莎当兵什么味道。”   我们进了白莎私人办公室。白莎绕过大的办公桌,把自己一下塞在那只会吱咯叫的回转椅中。我坐在一只沙发高背椅的把手上。   白莎仔细看我一遍说:“你强健多了。”   “我有一段时间比现在更要强健。”   “现在多重?”   “135磅。”   “好像高了一点。”   “没有,只是他们使我站的方法改变了。”   静寂了一阵。白莎一只耳朵注意着外间有无声息。卜爱茜打字的声音没有暂停的样子。   “生意不太好?”我问。   “差极了。”白莎咕噜着。   “什么原因?”   “我怎么知道。你来这里之前,我有不少琐屑无足轻重的案子可以虚度时光。小的跟踪案子,离婚案子这一类的,大多是家庭不和,别的公司不要的案件。而后‘你’来了。一下子你给我大大的改变——更多的钱,更多的冒险,更多的兴趣,更多顾客——而后你自己要去海军当什么兵,有一阵子我维持得还可以。然后不知怎么了,我已有一年没有值得一顾的案子了。”   “什么原因?顾客都不来了吗?”   “他们有来的。”白莎说:“但是我不够说动他们。他们不肯听我的方法,我又不会你的方法。我是个四不像。”   “什么意思,你不会我的方法?”   “看那只你坐着的椅子,”她说;“就是个好例子。”   “什么意思?”   “你做了我的合伙人之后,你狠得下心花125 元买这张椅子。你的理论是客人坐立不安时,不可能赢得他们信心。而他们不舒服的话,也不能告诉你实况。你让客户坐在那只舒服的沙发椅里,让他们自以为在世界屋脊上睡在一只羽毛床上。他们向后一躺就开始说话。”   “倒是真的,他们会有信心和开口。”   “对你很灵,轮到我来就不灵了。”   “也许你没能使他们感到舒服。”   白莎生气地说。“我还要怎样使他们舒服?我已经付了125 元买只椅子给他们舒服、假如你想我浪费125元,另外还要——”   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下。   我静听,什么也听不到。突然明白,爱茜不在打字。   一会儿之后,白莎桌上电话响起。   白莎把话机抢起,小心地说:“嗯。”而后轻轻地说:“是那个女人……是的?她姓什么?……好,请她送来。”   白莎挂上电话,对我说:“离开这张椅子,她来了。”   “什么人?”   “她的名字许娇雅。马上进来。她——”   卜爱茜开门,用特别通融的语气说:“柯太太即刻可以见你。”   许娇雅大概114 磅,并不像从门上影子估计那末年轻,应该是三十一二岁,头也没有侧向一边。门上影子看到头弯的原因,一定是因为她在门外侧听。   柯白莎对她微笑,用滴得出蜜糖的声音说:“许小姐请坐。”   许小姐看看我。   她有深而有感情的眼珠,厚唇,高额,光滑橄榄色皮肤,非常深色的头发。她看我的样子,就像要立即转向逃跑。   白莎急急地说:“这是赖唐诺,我的合伙人。”   许小姐说:“喔!”   “进来,”白莎邀请着:“许小姐,你可以坐那张椅子。”   她犹豫着。   我深深的打了一个呵欠,一点也没有意思要掩饰,自口袋拿出一本记事本来,随意地说道:“那我就去做刚才我们讨论的事,要不然——”我好像突然想起,转向许小姐加上一句:“也许许小姐要我也在这里听你的事?”   我尽量使声音有厌倦的样子,好像多一件案子就加多一件杂务。我听到白莎噎气的声音,好像要开口,但是许娇雅向我笑着说:“我想我要你也坐下听听。”走向沙发椅,坐了下来。   白莎满脸春风:“可以可以,许小姐,你说。”   “我要有人帮忙。”   “我们就是帮人家忙的。”   她把皮包打玩了一会,把膝盖翘在一起,小心地把裙子弄整齐,双眼避免看白莎。   她有双美腿。   白莎热情地说:“我们可以帮——”   娇雅急急避开她眼神。   我在记事本上写上一些字把纸撕下。“别急,她要效果,不要大块头女侦探沾糖浆。”   我把撕下的纸,自桌上椎给白莎。   许娇雅看着白莎拿起这张纸,在看。   白莎脸色转红,一把捏皱纸条,抛在废纸篓中,向我怒目而视。   “好,许小姐,”我不在意地说:“你有什么困难?”   许娇雅深吸一口气:“我这件事不要别人批评我。”   “不会有人批评你。”   “我也不要别人说教。”   “不会。”   她忧虑地看了白莎一眼:“女人听了也许不能忍受。”   白莎满脸笑容羞怯地说:“喔,亲爱的。”她突然想到我给她的字条,一下靠回椅背,回到她本来的习性说:“管它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到底要说什么。”   “老实说,”许娇雅下定决心:“我是个想拆散别人家庭的人。”   “又如何?”白莎问。   “你听了我做的一切之后,不可以说教。”   “有钞票付我们的帐单吗?”白莎问。   “当然,否则我那敢进来。”   白莎冷冷地说:“那你拆散全世界的家庭也不关我事。你要我们做什么?找一个标准家庭给你来拆?没有问题,做得到。”   许小姐神经质地笑了。等了一下她说:“我很高兴你的看法。柯太太。”   白莎说:“家庭不会被人拆散,家庭是自己要散的。”   许娇雅说:“我和寇先生交往已几年了。”   “寇先生什么人?”我问。   “寇艾磊,寇成百叶窗公司的老板。”   “我听到过这公司,他结婚多久了?”   “8个月。”   我靠上椅背,点了支烟。   许娇雅说:“我开始是在人事部门工作。那时艾磊就是有太太的。他的太太在我上班不久后死亡。他有点惶惑。我不知他爱她多深,但她走了他的确很孤单。他是一个爱护家庭,忠心,热情的男人。自己又正直,在他眼中世界上没有坏人。”   她犹豫了一下,深深地叹口气继续遭:“过了一阵,他自麻木中恢复,我也渐渐对他认识清楚一些。”   “他约你外出?”白莎问。   “我们一起出去吃过几次饭,是的。”   “看戏?”   “是。”   “到你公寓去?”   “从来没有。”   “去他公寓?”   “没有,他不是那种人。”   “他现任太太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许娇雅说:“公司事很忙,由于工作过度我有点不舒服,寇先生建议我应该出去度个长假,给了我一个月休息。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结婚了。”   “故意把你支开的?”   许娇雅爆发激怒:“他是受骗的。受了一个卑鄙,龌龊,阴险,毒辣,假慈悲,故意设计好;口蜜腹剑的女人的骗。假使这种恶劣性格还可以算是人的话。”   “那么是她手脚快了一点罗?”   “完全正确。”   “事情怎么发生的。”   “一切开始在某夜艾磊开车下班。他晚上看东西不太清楚,而那晚又下雨,路上又滑。即使如此,我仍认为不完全是他错,虽然他后来一再说是自己不好。他车前有个小车。交通灯一换,小车紧急煞车。煞车灯坏了。当然伊玛发誓说她伸出一只手表示要停。只要为了她自己好,她什么誓都肯发。”   “伊玛是那女人?”   “是的。”   “后来呢?”   “寇先生撞了她车的尾巴——对汽车来说不太重,也没多大损害。两部车修修50元足够了。”   “人受伤了?”   “脊髓神经受伤。艾磊自车中出来,跑到前面的车去。他看到开车的是个女人,就开口道歉,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我敢说斐伊玛向上看到艾磊大而强壮的脸,充满同情的眼,一定马上决定要嫁给她——而她是个动作快的女人。”   “同情心作祟?”白莎问。   “很多因素凑起来的。艾磊的太太死了,他很无聊。他很多事情依靠我惯了,我又不在身边。事后我在档案里找到一张电报稿,问我能否缩短假期早日回来。不知什么原因电报没发。要是发了,也许会改变我整个人生。现在看来,他一定以为我没有理会他。”   我看看我的表。   许小姐赶快接下去;“斐伊玛表现非常良好,但说免得别人误会她是敲竹杠,她把车交给寇艾磊,只要修好就行。艾磊认为斐伊玛非常合理,为了表示大方,他请车行把她的车子详细检修,凡是找得出来的毛病都给修理调整了。他把车送去给伊玛,这个时候伊玛开始有头痛,她找了一个医生,医生给她照了X 光,诊断她的脊髓神经受了伤害。但是她非常勇敢,非常温柔,尽量掩饰痛苦!”   “伊玛让文磊知道,不工作她无法维持生活,所以艾磊给他付一切费用。当然没人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反正我度假回来,老板度蜜月去了。”   “多久前?”   “6个月。”   “之后有事吗?”   “发生一连串的事,老板起初有点迷惘,尤其和我相处时有点窘。他总觉得欠我一个解释,但是他太君子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呢?”白莎问。   “我太生气也受伤太重所以常和他作对。我告诉他只要他找到人我就要辞职。但是他找不到可以顶替我的人,他要求我留下,我就留下了。”   “你什么时候决定想做一个破坏家庭的人?”   “老实说,柯太太,我不知道。开始我觉得人生没什么希望了。一切都垮了。我从未了解我有多爱艾磊,但现在一切变成无法挽救了。”   “我知道。”白莎说:“我现在要知道实况。”   “这些都是小事情,柯太太。也和我要找你的事关系不大。我要自己先说出来,因为我不要你找出来了而感到夸耀。”   “但是你已经决定要追寇先生了?”   “我已经决定在他追我的路上不设什么阻碍了。”   “而他有追你的意思吗?”   “他迷惘,他痛苦。他还在雾中徘徊。”   “有没有开始想借重你的指望?”   许娇雅把眼睛看向柯白莎:“我们坦白一点说,柯太太,艾磊已经明白这件事他做错了——事实上,我度假一回来他就明白了。”   “但是他的忠实教养使他没有反应?”   “是的。”   “而你现在认为他会发动什么?”   “他也许会。”   “他假如发动,你会全力帮助他。”   许娇雅说:“那个装腔作势,贫血的贱货把他从我手中偷去。她在我回来之前,一步一步把他捆住,我要偷他回来。”   白莎说:“好,我们背景清楚了。告诉我们你预备怎样做?”   “有没听说过一处叫苏百利大厦的?”   白莎摇摇头,然后说:“是——是在第7街那一个?”   许娇雅点点头:“只是4层的房子,其实称不上大厦。底层都是商店,第2层是办公室。‘凌记老地方’——也就是很出名的老地方约会咖啡酒廊,在第3 层,凌先生自己的公寓和关系企业在第4层。”   “苏百利大厦又如何?”   “她要艾磊为她把大厦买下来。”   “为什么单单看中这幢房子。”我问。   “我不知道,大概和酒廊有关。”   “那酒廊又特别到什么程度,使整幢房子成为好投资。”   “我也不知道,凌弼美在本市有四五个这种地方。我想他是唯一成功把自助午餐,转变为下午约会,吊马子的地方,而以夜总会方式卖酒的。他把‘秀’轮流在连锁店演出,生意蛮好的。”   “你怎么说是个吊马子的地方?”白莎问。   “每天下午,”她说:“不少女人集中在‘老地方’,喝点鸡尾酒,跳点舞,选些新的异性朋友。”   “寇先生那么有钱?”   她回避地说:“我想活动百叶窗的利润还不错。”   “他有钱?”   “是的,不少。”   “你要我们做什么?”   她说:“我要你们找出来,这一切后面有点什么?她是连核都烂掉了的苹果,我要你查出她在搞什么鬼。”   柯白莎说:“这都是要花钱的。”   “多少钱?”   “先收200元。”   许娇雅冷冷的像真在做生意:“这200元钱可以提供我些什么服务呢,柯太太?”   白莎犹豫着。   我说:“可提供你10天的侦查工作。”   “合理的化费当然实报实销。”白莎急急补充。   “10天之后你能找到点什么呢?”许娇雅说。   白莎干脆地说“我们是侦探,不是千里眼,我怎能知道能查出什么来呢?”   这个答复好像答对了。许娇雅打开皮包:“我来这里的事,你们一定要保密。”   柯白莎点点头,贪婪的小眼盯着她的皮包。   许娇推拿出一本支票簿。   白莎恰时递给她一支钢笔。   第二章   白莎自己点上支烟向我说:“这就是人生。”   “还不错。”   “鸡皮蒜毛的小案子,为一个血都吐得出来的女人跑腿。她对私家侦探能做的估价太高了。”   “不要埋怨,白莎。”   “你离开的时候,”白莎说:“我们正红透半边天,财源滚滚,大案子一件一件来。我真他妈不懂你是怎么弄的。一件小小的案子,一下就变成大事情,案子破了,人情做了,钞票也来了。你走了之后,明明接到的是最大的案子,结果总是只赚了点小眉小眼的零花钱。我也曾维持一段时间,但后来突然没生意,来的多是刚才这种小玩意儿。”   “不要担心,我来处理这件事。”   “你准备怎样着手?”   “郡公所人口动态统计资料,能把现任的寇太太查清楚。去她婚前的住址查一查,找她以前做什么,住什么地方。再查查她为什么突然对苏百利大厦发生兴趣。”   “这是不少的跑腿工作。”   “所以我要开步走了。”我说着,走出她办公室。   卜爱茜自打字桌上抬起头来:“今天休息吗?”   我说:“出去办案,下午会打电话回来看有没有事。”   爱茜踌躇一下,埋头打字遮盖窘态。   我从熟悉的位置找到公司车。过去的18个月有如一场梦。我现在等于回到老本行。   郡公所找到寇艾磊38岁,斐伊玛27岁;寇艾磊曾结过一次婚,是鳏夫;斐伊玛未结过婚。她婚前住址是拉吐尼亚街1891号。   我开车到拉吐尼亚街的地址。是一座4 层砖造朴实的公寓,门口恰装饰得十分华丽。挂了块牌子“枫叶庄公寓”,另外有牌子表示没有空的单位出租。我按了标示经理的铃,足足等了5分钟才有反应。   经理是一位40岁左右的胖女人,智慧的小黑眼睛,厚唇,肤色非常好和发包配合。初见的时候她并不友善,像辆不易克服的坦克。经我一再笑脸相向,她也回以笑脸,就健谈起来。   “对不起,这公寓已没有空房了,所以——”   “我想找一点资料,有关一位曾住这里的女客。”   “什么人?”   “一位——一位——”我尽量表示已忘了她的名字。自口袋中拿出记事本,用手指翻着说:“一位兰女士……喔,不是这位。”我又用手指拨弄了一会,一行一行指下去说:“斐,斐伊玛。”   “她是住过这里,她去结婚了。”   “你知道她嫁给什么人了。”   “不,我不知道。据我知道嫁得不错。她不太多说话。”   “那时候你也是经理?”   “是的。”   “对她背景知道吗?她父母在哪里?她从哪里来?或任何她的事。”   “不知道,她走的时候甚至没有留下通讯地址。我后来才知道是她自己到邮局去办这件事的。”   “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是,其他住户迁居都会留下新地址的。”   我说:“她来租你公寓的时候有没有提供什么资料,比如以前住哪里等等。”   “喔,有。”   “我们看一下好吗?”   “你是什么人?尊姓?”她问。   我向她笑笑说:“告诉你你不会相信的。”   “为什么?”   “我姓王。”   “的确不能相信。”   “很多人不相信。”   “还是进来谈吧。王先生。”   “谢谢。”   经理的公寓是在底层,装饰多了一些,有檀香木的味道。一只中国香炉放在室中的一只桌子上,袅袅地向上升着白烟。墙上有太多照片,屋里有太多椅子,太多桌子,太多小家具,太多小摆饰。   “要不要坐一下,王先生。”   “谢谢。”我给她支纸烟并给她点上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问三问四。”   我两手一堆,手掌向上,做了个空白的表示。   “我的意思是你来调查为什么目的呢?”   我说:“嘿,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他们从不告诉我为什么。他们只给我一张名单,叫我尽可能调查。也许她在申请保险,也许是为张旧帐单,甚至也可能是有笔遗产等她去接收呢。”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经理说。   我把烟吹向空中说:“嗯哼。”   “在我的概念中非常文静,很保守,从不召开荒唐的派对。”   “真不错。”   “我知道她绝对不属于旧帐未清一类的。”   “那就不会是旧帐未清。”我说。   “你不是说连你也不知道吗?”   “是呀,有人要调查她,如此而已。我的责任只是调查。每调查一人,他们付我一元,当然一切开支他们负责。”   她说:“我也有一些人,我希望知道他们底细的。”   “把姓名交给我,不过我先要把它交给办公室。办公室怎么跟你结帐我不知道。他们有一套办法,要有预付金。客户要保证每年或每月有多少人要调查。当然他们不只收客户1元一个人名。1元钱只是我的部分。”   她说:“给你这样一说,就不值得花钱去了解他们了。让我来看,这位斐小姐我能给你什么资料。”   她打开一只写字桌的抽屉,拿出一只资料卡的盒子,开始在12画下面找。   过不多久,她找到了她要的卡片,把它抽出来,她说:“不错,斐伊玛。以前住在南富利敏顿街,392号。”   “有介绍人吗?”我问。   “两个,郭本嘉和商带兰。”   “有地址吗?”   女经理说:“只有一个市区商业地址。她的资料到此为止。除了这里记着她房租按月缴清,我们算她好房客。”   “我想我也可以交差了。”我说:“实在感激。”   “你每天名字很多的话,生意还蛮可以做的。”   我说:“问题是不断东跑西跑。”   “是的,你说了我就明白了。对每一个名字有规定要报告多少资料吗?”   “喔,足够使他们想知道的都知道就行。有时容易,有时十分困难。一般说来平均一个名字要花45分钟。我在这附近还有两个人要调查。你看,能把同一路线的集在一起就可以省时间。”   “我希望你能找到你要的东西,王先生。”她说。   “谢谢你。”我告诉她。   在邻近的杂货店,翻电话簿知道郭本嘉是个律师,商茂兰也是个律师,两个人有一个嘉兰法律事务所。   我本拟立即打电话给他们,想了一下决定延后。我先要到法院去一下。   这次我只注意以往诉讼案件,调查原告的名字。我一个一个名字找下来,有那末多名字差一点错过了一个,但是我没有。终于找到了:“斐伊玛控诉孔费律”。我把案号记下,告诉职员我是个律师,借阅这件诉讼的档案。   全案很简单,一份不痛不痒的诉讼控告,一份抗辩。一份赔款控告,一份对赔款控告的抗辩。一份撤销控告通知。原告代理律师是嘉兰法律事务所。   我翻阅着原告的控告。控告说在1942年4月5日原告在很小心,没超速情况下驾驶自己的汽车。被告完全不顾其他驾车者安全或与被告同车者的安全,用漫不经心,疏忽,非法的方法驾车,沿了一条公路叫做伟尔夏大道的撞到了原告所开的车子。由于这次车子的相撞, 原告的脊髓神经受了永久性的损伤, 已经花费子医师费用250元,护土及药费85元2角,X光75元及专家会诊500 元。原告目前已成终身伤害。而被告疏忽,非法的驾车正是造成的原因,所以原告除了上开的医药费,律师诉讼费要被告负责外,另外要求5000元的赔偿。   诉讼案于1943年3月31日庭外和解撤销结案。   我把本案的重点—一记下,把被告律师的姓名地址记下。在电话簿中找到了孔费律,他是一个承造商,我把他地址也找到了。我走下楼到法院的大厅,用电话联络办公室,白莎不在。我告诉卜爱茜我准备到老地方酒廊去喝杯鸡尾酒,假如有重要事白莎可以在那里找到我。爱茜问我案子办得如何了。我告诉她稍有进展——还不到报告的程度。   第三章   有一阵,像老地方这种约会场所风靡全国,像鼠疫一样快速流行,像雨后春笋一样各地设立。夜总会窜出来做午后的生意,迎合30岁,40岁以上的妇女找一点罗曼史的心理。有一些妇女是被金屋藏娇想出一下墙。有的是已婚的妇女自以为欺骗一下丈夫,其实是欺骗一下自己。她们都假装在购物中心购物,“偶然”憩足喝点饮料。   这项生意对夜总会有起死回生的作用,有的地方甚至而下午生意收入比晚上还多。但是好景不长,渐渐地常往那里逗留的男士使环境过度复杂。环境复杂又吸引了其他男女别具用心的聚集,于是高尚有钱的主顾驻足不前,恶性循环使生意又一落千丈,大部份的场所只好关门大吉。   仅存的几家也立了严格的规定——没有男士伴同的女客不予招待,不同桌的不可跳舞。   “凌记老地方”照样在营业。据我所知没有规定来限制客人行为。这是很有意思的。   因为苏百利大厦是在商业中心的边缘,找一个停车位置十分困难。一条街外有一个市内停车场,我正准备开往那边停车,突然发现一个机会。一辆计程车自大厦入口开走,我看到大厦前有划好的不准停车区。这个区域是供来车下客下货,及上下计程车专用的。我看到划线区和停在路旁一辆凯迪拉克大房车前,有一个空位,正好够我的小车挤入。我估计自己不会久留,又估计那豪华大车一定属于某位大亨。我把公司车退后挤进划线区与房车之间。离开汽车,我发现我的后保险杠已几乎碰到大车的保险杠了。凯迪拉克是出不来了,我一定要先离开才行。   电梯把我带到“老地方”——一点点极浅醉人的香水味,很厚的地毯,减暗的灯光,梦境似的音乐,动作快训练有素的仆役—一有神秘安全的气氛。是个令人放心的好地方。   我要杯威士忌加苏打。酒是倒在一只琉璃色厚玻璃杯里送来的,我看不出酒有多谈。凌弼美即使用20元一瓶把酒买进,照他收客人的卖出价格,及他给客人酒的量,他的利润还是非常可观的。   这里有一个好的乐队,有不少女客。散坐而为数不多的男士——有一个胖脸办公室职员派的,可能是吃中饭溜出来没回去。另有一个面无表情两侧留鬓,腹部收缩,尽量把自己比作明星。但是这里没有年轻人。年轻一代和这里的价格表配不到一起去。   一个声音轻轻从我后肩飘过来。带着习惯性但很有诱惑力。“香烟,雪茄?”   我向后一看,眼睛简直如吃了一杯冰淇淋。她大概22或23岁。裙子停在膝上二三寸,前面挂一只小得可怜的围兜,上衣质料很好、花边小的翻领、一个大的“V”字剪裁在前胸,一条用带连着传统的木制贩卖盘,里面放着香烟,雪茄和口香糖。   我付了两角许娇雅的开支费买了一包烟。心中盘算着将来可以向客户解释,买这样贵的烟,目的是联络感情以便获得消息。其实这是付我眼睛吃的冰淇淋钱。   她有一双浅灰令人遐思的眼。她世故地微笑着说:“谢谢你。”一面用超然有社会经验的眼光,来看前面这个看着她大腿的男人。   她没有离开,等着用打火机给我点烟。   “谢了。”我说。   “乐意的。”   我蛮喜欢她的声音,但是她就说了这几个字走开了。   我把这地方再仔细看一下,想着寇太太会不会正好也在这里。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合乎她的描述的。这里的女性也不简单,还得对自己的性感相当有信心才会来这里徘徊。贫血的憔悴的在这里是得不到什么的。   再留下去就不如回家睡个午睡了。我办案也不过10元小钱一天。这件案子也不可请客户付太多的办案开支。我走向电话接办公室。   白莎不在。我给爱茜很仔细的指示:“我在凌记老地方,我在找一个女人。看看你的表。等7 分钟后,打电话这里问寇艾磊太太在不在,要她接听电话。假如这里人不认识她,就请他们呼叫她,就说是急事。他们开始呼叫,你就挂电话。”   “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   “有没有事对白莎说?”   “告诉她我在这里就好。”   “是的,你多照顾自己。”   “你也不要工作过度了。”   我走回桌子。仆役在附近徘徊,暗示我酒喝得不够快、我赶快把它喝掉又叫了一杯。   酒差不多花了7分钟送到。   我向四周观望。仆役头招来一个他的部下,对他说了些什么,那个人点点头,顺溜地走向一个桌子。一男一女占用着这张桌子。仆役向女客说了些什么。女人向男人道个歉离开桌子。   起先我不太相信。然后我看到她走向电话方向时走路的姿态,知道她是我要找的人。她走路的时候向一侧身体有点斜。不是跛行,腿也没问题,是某一特定位置下,背有一点僵硬。   她和许娇雅所描述的外型猝然不同。她哪里是装腔做势,贫血无力的弱女子。相反的她是女人中的女人,她自己也知道。羊毛套装包裹着美好的曲线。下巴抬起到一个不卑不亢俊俏的角度。全身充满了独立和自信。她走过的时候,男人都会注目,证明我的看法没错。   她快要走到电话的时候,我转头观看曾和她同桌的男士。他是个高个子,有大理石雕像所有的健康男性象征。他穿着正派,像个银行出纳,热情,整齐,合身。他也充满自信,但绝无过分的样子。他50出头一点。目前的样子有一点像业余演员在扮演美国管家。   2 分钟之后,寇太太回到桌子。和他在一起的男人起立,用细心,没有笑容的态度帮她入座。他自己也坐回原位,小声地对话。   从他们脸上的表请他们可能在讨论国库公债。   我再次起立,闲逛到电话亭再和办公室联络。卜爱茜告诉我白莎已回来,我请白莎通话。   “哈罗。”白莎说:“你混到哪里去了。”   “在凌记老地方。”   “还在那里呀!”   “是的。”   “这样办案倒蛮写意的。”她生气地说:“坐在音乐和美人堆里,喝著有人付钱的酒——”   “闭嘴,”我插嘴说:“听清楚,寇艾磊太太和一位男士在这里。我认为他们耽不久。我要知道这男人是谁。要你在这里门外等他们出来,跟踪他们。”   “公司车你不是在用吗?”   “你用你私人的车好了。”   “好吧……可以。”   我说:“寇太太大概28。约120磅。55尺4寸或4 寸半。黑色羊毛套装,一顶大的黑草帽上面有红的装饰。大红鳄鱼皮皮鞋和皮包。”   “和她一起男的,大概52岁,5尺10寸,170到175 磅,双排扣蓝灰色西服有很细的白斜条,长鼻子,长下巴,表情不多,深蓝领带上有红色弯曲花纹、眼珠灰或浅蓝,那么远看不清楚。”   “那个女的你一看她走路就知道,她从屁股开始摇大腿,每次跨出右腿时,左侧的背有一点点僵直。必须很注意从后面才能看出来,但注意的话,一定看得出。”   白莎多少缓和了一点说道:“好,放心。你能找到他们,我们算有了点进步。我立刻过来。要不要我进去到里面等?”   “千万不要,站起来跟他们一起离开太明显了。再说刚才一个电话她没有接到,可能已经起疑心了。”   “好,交给我好了。”   我回去又坐下。我感觉到那仆役对我十分注意。   “香烟,雪茄?”   声音和笑容就在我肩上。我转过去看到她的腿。“哈哈,”我说;“我才买一包,记得吗?那能抽那么快?”   她向前底下上半身,凑过来低声说:“再买一包,你好像很欣赏眼前的景色,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正想说几句吃豆腐的话婉拒她的推销。突然看到她的眼神和她的表情,我伸手入口袋取了个2毛5硬币,一面说:“这交易很合理。”   她放一包烟在桌上,挨近我以便拿到硬币,嘴唇不动地说:“快滚!”   我抬起眉毛不解地对着她。   她做出一个容忍的笑容,好像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慢慢地拿起那包烟,有经验地撕去一只角,抽出一支烟,送到我唇边,一面轻声地说:“你是赖唐纳?”把打火机凑了过来。   这次我实在不必抬什么眉毛,我的两条眉毛自己抬了起来。“你——”我问:“你怎么知道?”   “不要那么傻,用用你的脑子,你不是有个脑子吗?”   她把打火机点着,把火头接近我的烟,又说:“可以走了吗?”   “不走。”   她说:“不走也可以,活动活动呀!随便找个女人跳个舞,你现在那个样子像根电线杆竖在电话院里。”   这提醒了我。我突然明白单身男人不会到这种地方只是为了品两杯。但我仍耽心,这香烟女郎怎么会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的。18个月来,我一直在西南太平洋做菜鸟。在此之前我也从来没有在随便什么地方出过名。   乐队开始演奏。我选了相隔两个桌子一个年轻愉快女郎,我走过去时她有点装模作样。   “跳个舞?”我问。   她用有点傲慢的假装惊奇目光,向上看我说:“你也太突然一点吧?”   我看着她眼睛说:“是有一点。”   她笑了,“我喜欢莽撞的男人。”她说着站起来,把手伸向我。   我们一声不响跳过了半个舞池。她说:“我觉得你不是我想像中那种男人。”   “你是什么意思?”   “坐在那里,皱着眉头看酒杯,很忧愁,不太合群。”   “说对了,不能合群。”   “不是,我研究过你。喔!我承认曾注意你。”   “注意我有什么不对?”   “只是不应该承认。”   我没有再说话,我们又跳了一会舞。她再度笑着说:“其实我一直是对的,你又忧愁又不合群。”   我说:“让我们来谈谈你,那两位和你在一起的是什么人?”   “朋友。”   “好朋友?”   她说:“我们3个人经常同出同游,我们兴趣相投。”   “结婚了?”   “嗯……没有先生。”   “离婚了?”   “是的”   我们又跳了一会舞,她说:“你很少来这里。”   “是很少。”   “我没见过你,我也对你很奇怪,你根本不像到这种地方来的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到这里来?”   “大多数不是好东西。很偶然会看到一两个有点——兴趣。那像海中捞月。看,我又自己在招供了。”   “你喜欢跳舞,偶然你会在这里找到合意的舞伴,是吗?”   “大概就是如此。”   乐声停止,我带她走向桌子,她含娇地说:“假如我知道你的姓名,我会介绍你给我的朋友。”   “我从不告诉别人姓名。”   “为什么?”   “我不会是你喜欢介绍给朋友的那种人。”   “为什么?”   我说:“我有太太,有3 个小孩在挨饿。我无法养活太太因为我常把下午荒废在这种地方。我一次次想痛改前非,但总是本性难改。我每次在街上看到像你这样漂亮面孔,会跟着看你到哪里去。假如你到这里这种地方,我会跟进来,把口袋中每一分钱花掉,目的只是抱你跳次舞。”   我们已走回到她的桌子了。她笑着大声说:“小姐们,我想这位是某先生,蛮好玩的。”   两位小姐有趣的目光向上看我。   仆役头站在我身边说:“对不起,先生。”   “是不是违反了这里什么规定?”我问。   “没这话,先生。是经理要我向你致候,请你移驾办公室几分钟。是重要事。”   “好呀,我喜欢这样结果!”和我跳舞的女郎说。   仆役头什么也不说,致“力”于我的手肘。   我向3 位年轻女郎笑道:“不要紧,我会回来的。”随即跟了领路的人穿过门厅,经过一道挂布帘的门框来到一间接待室。另一扇门上有牌子刻着“私人办公室”仆役头带我连门都未敲就走了过去。   他说:“赖先生来了,先生。”他退身,把门也带上。   坐在大型光亮核桃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从一些纸张中把眼睛转向看我。我看到他深色眼睛,坚决,有力地发散着充沛活力的人格。   微笑自他脸上出现。把回转椅一下推后,他站起来,绕过桌子。   他并不特别高,也不肥,但他全身都厚。胸部厚,头颈厚,身体直直的上下一样粗细,没多少曲线。衣服是定制的,看得出是最好的裁缝,不只手工好,而是剪裁得使他体型变得很好看。头发非常整洁,显出理发师小心辛苦工作的结果。看不到一根头发不在恰当的位置。   “赖先生你好,我姓凌,是这里老板。”   我们握手。   他仔细上下看了我一下,说:“请坐,来支雪茄?”   “不了,谢谢。我抽香烟。”   他自桌上打开一只防潮盒说:“随便选你喜欢的牌子。”   “不,谢谢,我口袋中有一包我想早点抽掉。”   我向口袋摸去。我发现照目前情势,最好不要让他知道第2包香烟这件事。   “好吧,随便坐,不要客气。要不要来杯酒?”   “我刚喝了两杯你的威士忌加苏打。”   他笑了,他说:“我问的是要不要来杯真的酒。”   “威士忌加苏打。”我说。   他拿起电话,压下一个按钮说:“两杯威士忌加苏打,我自己的牌子。”   他放下话机说:“我想你才从南太平洋回来?”   “我能不能请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似乎蛮高兴:“可以问,可以问。”   等于没有回答,所以我只好说:“我离开国土相当久。你的事业是我离开之后兴起来的,我也从没来过。”   “所以我特别注意你今天来的目的。”   “但是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呢?”   他说:“好了,好了。我们两个可以说都是脚踏实地的人。”   “是又怎么样呢?”   “把你放在我的位置。为了要维持这个地方,有的时候眼睛要睁大一点。总要吃饭呀。”   “当然。”   “为了要赚钱;当然顾客第一。他们为什么来这里?他们要什么?他们能得到什么?他们顾虑什么?他们怕什么?很明显的。赖先生,只要你把你自己放在我的位置上想一想,你就完全明白。没有通知私自光临的私家侦探——当然我会接到报告的。”   “是的,我懂了,你们认识所有的私家侦探吗?”   “当然不可能。只认识够聪明,可能引起麻烦的。”   “怎么分别法。”   “我不分别他们,他们自己分别出来。”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私家侦探和别的行业相同。不能和别人竞争的自然会淘汰。可以维持生意的,只是生意多,人和公司是不出名的。真有两下的不但生意好,而且引人注意,圈子里大家会讨论的。这一种人我都认识。”   “承蒙夸奖。”   “不要那样谦逊。在你入伍进海军前,你建立了相当好的名声,一个小个子很有胆量——胆量和脑子;经常用大胆的工作方法玩无限制的游戏,把顾客利益放在优先。我曾经仔细研究过你的经历。我有需要时可能请你帮忙。   “当然,还有你的合伙人,柯白莎。得杰出的,是吗?”   我问:“你认识她很久了?”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浪费时间在她身上,直到你参加她的班底和组织合伙事业。白莎当然也在我名单上——很少几个侦探社之一,只做点家务小生意的。所以不会引起我自己的兴趣。她用常规方法处理常规生意,而你来了之后把常规事情用特别方法处理。案子一经你手就煞不住手。”   “你对我太清楚了。”我说。   他平静地点点头,好像是同意一件当然的事:“我对你实在太清楚了。”   “今天又为什么承蒙宠邀呢?”   门上有人敲门。   “进来。”凌弼美说。   我注意到他身体的右侧稍稍动了一下,听到很轻的一下克啦声。门自动打开,一位仆役托了一只银盘进来,盘上有一瓶很好牌子的苏格兰威士忌,玻璃杯,冰块和压得出苏打水的瓶子。   仆役把盘子放在桌子角上,一言不发走出去。凌弼美倒了不少酒到两只杯子里,放进冰块挤入苏打水,给了我一只杯子。   “敬你。”他说。   “敬你。”我回答。   我们各喝了一口,凌弼美回座,摇着转椅,微笑着说:“我想我不必再多啰唆了。”   “你是说,不要我在这里?”   “非常正确。”   “你能把我怎么样吗?”   他的眼光变硬了,脸上还是在笑:“很多,很多方法。”   “我到很有兴趣。可能是找借口说桌子都预定了,没有空位,还是仆役都不伺候我。我看不出还有更妙,更有用的方法。”   他笑着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赖先生,讲得凶的人反而不太做。”   我点点头。   “我要做的话,不会先告诉你。来这里为什么特别案子吗?”   我笑说:“正好逛进来。想找点社交活动。”   “很明显的,”凌弼美笑着说:“希望你想到我这里顾客的反应。假如有一个顾客指着你说:‘看,这是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的赖唐诺,他们专办离婚案件。’我相信绝大多数这里的顾客会突然想起还有件要紧事要办,逃之夭天。”   我说;“我倒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你不妨现在想想看。”   我们各人品各人杯中的酒。   “好我现在想想。”我说。   我不知寇太太和她的护花使者有没有离开这里了。也不知柯白莎跟上他们没有。我也在考虑,凌弼美厌恶私家侦探,可能是因为这大厦出售正在交涉中。   “不要为这小事太烦恼。”凌弼美说:“加点酒?”   他用左手伸出来接我的杯子,右手拿着那瓶威士忌,倾倒瑰珀色的液体进我的杯子,又加了苏打水。   我一直在奇怪,当初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多,但到底是发生了。我的眼睛无意地向下望,看到他价值昂贵的手表。那是一只体积很大的表,只有他这种厚个子才配带用。秒针很大、走起来一跳一跳,是一只十分准时的表。   表上时间,是4点半。   我暗暗估计,不可能那末晚了。我想看看自己的表,又觉得暂时不太妥。   凌弼美把自己杯子也加了些酒。眼睛透过杯子的上沿向我笑着说:“我想我们彼此相当了解。”   “当然,”我告诉他:“这非常重要。”   我不引起注意地环视着办公室。   在档案柜顶上有一座钟。很普通的电钟,用镀锡的航海轮装饰为框。   我等候凌弼美眼光没有着我的时候,匆匆转头看了一下钟的指针。   时间是4点32分。   我说:“维持这样一个所在,困难一定很多。”   “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吃肉。”他承认。   “我想你也认识不少这里的顾客。”   “常客——只认识常客。”   “进酒有困难吗?”   “不多。”   “我有个客户,为了车祸想和人打官司。你知道什么好律师吗?”   “是不是你现在在进行的案子?”   我只是笑一下算回答。   “对不起。”   “有没有好的车祸律师你认识?”我问。   “没有。”   “想来本城应该有较好的。”   “应该。”   我说:“好酒,我也感激你的招待。我想你不希望我回我的桌子去。”   “没关系,赖先生,随你的便。玩一下,轻松一下。希望你愉快。要离开的时候,不要管帐单。站起来走就是了。也不会有帐单给你。只是有一件事,不——要——再——来!”   他用酒和谈话拖住我。现在酒也喝了,话也完了。他也允许我回老地方去。那么,他为什么热心要我离开几分钟呢?多半是寇太太和那男的已经离开了。   我把剩下的酒一口喝掉,站起来,伸出手来:“很高兴见到你。”我说。   “谢谢你,请随便,赖。玩一下。我也祝福你,不论你现在在办什么案子,都会有好结果。也请你记住到别地方去办,不要来这里办。”   他鞠着躬送我离开办公室。   我又回到老地方的大厅。   我根本不必看,看一下只是为证明我判断正确。   寇太太和跟她在一起、穿双排扣发西装、不会笑的男人已经离开了。   我看自己的表。   时间是3点45分。   没有见到我的香烟女郎,所以我问一个仆役:“卖香烟的在吗?”   “是的,先生,马上来。”   一个女郎向我走来,大腿,围裙,木盘,但不是她。   我又买了包香烟问:“另外一位呢?”   “碧莲?喔,她今天早1小时下班。由我代她。”   两桌之外我的女朋友不断在看我。我走过去,没要求跳舞,只是闲聊了一会。我告诉她们因为没有扶养妻子和子女所以要被逮捕,我正设法交保,不知她们能不能帮点忙。   我看到他们很感兴趣,但不知所措。仆役又过来,告诉女士们凌老板的致意,问女士们要不要迁到我的桌上去,并说连她们这桌也不会收费,由老板请客。问我们要不要开瓶香槟。   女士们瞪出眼睛,以为看到或听到什么了。其中一人说:“老天,你一定是温莎公爵。”   她们都笑了。   我笑着对仆役说:“代我谢谢凌老板,我感激他的盛意,我今天已喝得差不多了。也许你可以给我朋友来点酒,反正老板请客,我实在有事要先走了。”   “是的,先生,没有帐单,凌先生关照过了。”   “我知道了,不过小帐总是要的。”   他想了想,有点窘,但坚决地说:“请勿介意,最好不要了。”   我点点头。向3个呆若木鸡的女郎一鞠躬。走出大厅。   我在衣帽间拿回帽子,管衣帽间的女郎高兴地接受我2毛钱的小帐。   我乘电梯下楼,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走向公司车。我对凯迪拉克大房车的主人估计错误了。他不但已把车开走,而且一定是用低档把我的公司车一直向前推,空出位置,而后开走的。我的车现在停在大厦入口正前方。有一辆计程车现在在早先凯迪拉克的位置。   一位计程驾驶向我走来,他有一个被打扁了的破鼻子和菜花样的耳朵。他问:“你的车?”   “是的。”   “还不快把它弄走。”   “别人把它推过来的,又不是我停在这里的。”   他无礼地吼着。“我听这种理由太多了,一毛不值。你把车停这里,我只好让客人那边下,至少少给了我1元小帐,要你赔。”   他把手伸了出来。   我不理他伸出来的手:“你说你损失1元钱?”   “是。”   我伸手开公司车的门:“对不起,老兄,我补助你。”   “那差不多。”   我说:“我是税务人员管所得税。报税的时候你自己扣掉1元钱说是我同意的。”我开动引擎。   他想吼,见到我的眼神,犹豫着。   我把车门重重带上,开车离开。   4点23分,我回到办公室。   第四章   白莎正好5 时前回来。她双眼有光,两颊红红的重重推开门,大步进入办公室,向我看了一眼,一口气说道:“唐诺,为什么不他妈的到你自己办公室去看报。”   “我看过报了。”   “那也该坐在你自己办公室啃你自己的指甲。老叫你不要坐在外面,你分散爱茜做事的情绪。”   “她一直在打字打得蛮好。”我说:“再说,也到了下班时候了。”   白莎咆哮道:“我还是说你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了,我打赌她打错了很多字。”   她跨步到打字机前,看爱茜的最后几张纸,伸出一只指责的手指说:“看,橡皮擦过,又擦过,这里——第3个地方。”   “那又怎么样?”我说:“橡皮公司派人到东到西在推销橡皮,他们知道打字员偶然会打错字。4页纸上有3处打错也不为过呀。”   “嘿!那是你在说,看看这些。”   她快快翻过桌上其他几页,没有一页有橡皮擦过的。   我看爱茜,她的两顿正泛出红晕。   “还自以为是个好侦探。”白莎咕噜着:“进来。”   我想说什么,但爱茜的眼神请求我不要,所以我跟了白莎进她私人办公室。   “一塌糊涂。”白莎生气地说。把桌上烟盒盖用力打开,拿了一支烟。   “怎么回事?把他们漏啦?”   “没有,我看到他们没错。她是寇艾磊太太,开的是别克车,车也登记自己名字。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苏百利,他就是苏百利大厦的主人。他住在福禄大道3271号的福禄公寓。那是富丽堂皇,大厅里有很多仆役和装饰的地方,他开部凯迪拉克大房车。”   “我觉得你完成了很了不起的任务。白莎,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白莎对我几乎要叫喊了:“统统一团糟!”   “讲呀,我在听。”   白莎用力自制了一下,生气着说:“老天知道怎么回事。我想这是你的老毛病——你有毒。随便什么案子到你手,总不会平平安安结束的。总会出点毛病。”   我拿出一包在老地方买来的香烟,从里面挖出一支。   白莎的手又伸向桌上的烟盒:“来,拿一支这里的,上班时间抽的我都报公帐。”   我把香烟放进唇边,把纸包放回口袋,擦根火柴说道:“我这个也是公帐的。”   “怎么会?”   “我在老地方从香烟女郎那里买来的。”   白莎想说什么,又再想想没说。   我把口袋中3包都拿出来,放在桌上。   白莎怒目看着3包烟说:“什么鬼主意?”   “没什么。”我不在意地说:“这是我惯抽的牌子,而她有漂亮的腿,如此而已。”   白莎叹住在那里,要说说不出。   “说呀。”我邀请地说。   “你混蛋,”白莎说:“你真的不知道你——使我血压升高。”   我和她两目相对:“又要拆伙。”   “不要!”她叫道。   “那就闭嘴。”我说。   我们对视了一下子,我给她一个转向的机会。“跟踪他们之后发生什么了?”   白莎深深吸了一口烟, 吐了,说:“我坐在车里在大厦门口前等候。我等了5分多钟,那两个人出来。你形容已很清楚,像在鱼缸中钓鱼。   “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下子就分手了。男人看看表进了辆凯迪拉克。女的向街头走去,我一定要做个选择,我选男的。”   我点点头说:“男的才是我们要的。”   白莎继续说:“你把公司车硬顶在凯迪拉克的前面,这小子像开路机一样把我们公司车铲向前走,根本没有意思一寸寸扭出来,叫我火冒三丈,要不是我有任务,早叫他好看。不过我会记住他。”   我没说什么。   白莎指责我说:“你不应该把公司车停那里,是你硬把那大凯迪挤死在那里的。”   我抽一口烟。   “所以,”白莎说:“我就跟踪那凯迪。他向公园大道方向开得很快,然后他转入公园大道。交通很挤。我突然发现有车紧跟着我,我仔细一看,是寇太太。”   我扬起眉毛。   “我把车向右到中线,目的分辨她是不是跟踪我。她立即慢下来,让其他车开到她前面去。她不想和凯迪太接近。原来她是在跟踪自己的朋友,不要凯迪车发现她在后面。”   “你又怎么做?”我问。   “比较有点困难,我只好干脆转向右线前进,我和寇太太的别克差不多平行,但不太看得到前面的凯迪,3条线上车都太多。”   “不错,”我说:“做得对,除非他们正好向左转弯。”   “就在这时,他左转灯亮了。”白莎很恨地说。   “你就跟不上了。”   白莎说;“闭嘴!我那么笨呀。”   她一口一口短短的抽吐着香烟。她说道:“当我看他左转灯一亮,我把车慢下希望后面辆车通过,我可以切进左侧车道去转弯。我后面在开车的是个暴牙腔的小扫把星,她不喜欢我开车的方式。我慢她也慢,又突然绕前和我并肩向我叫喊,好像为什么不告诉她我决定在这地方停下来休假。而后猛加油冲了过去。   “之后呢?”我问。   “之后,”白莎说:“她发现一切都只晚了一步。另一辆对面来车也在左转。我相信那扫把星在撞上去半秒钟之前,根本没有看见那辆车。即使那时候她煞车多少还有点帮助。但是她车子太快了,她闪向右侧希望躲开,但没成功。”   “有人受伤了吗?”   “男的没有,和他在一起的女人昏过去了。他们把我完全阻住,百分之百动不了。后面车辆一部接一部,前面是撞得乱糟糟的两部车。”   “这时苏百利向左转弯?”我问。   “别傻了。那十字路口交通阻塞到水泄不通。警察指挥了5 分钟才疏通。那个暴牙的扫把星把滚蛋的鬼车子留在我正前方,自己竟挥手找了一辆计程车逍遥地走了。”   “她没有记下证人的姓名,也没有看什么人——”   白莎说:“她把姓名地址给撞车的另一辆车,她走到苏百利的车旁,要了他的姓名地址,又找了其他的在场车子。她甚至来找我。那是交通堵住的时候。我也是经过她才知道苏百利姓名地址的。”   “怎么会?”   “现场乱得一团糟,进城的车一辆接一辆,一寸一寸前进,左转过去是完全不可能的。苏百利很规矩,他后面的车猛按喇叭。另外那辆撞车的车不敢移动车子,但他在记下所有车号。扫把星也跑去问姓名地址。我看到她记了苏百利的名字在小本上,所以她来找我的时候,非但我没有叫她滚她的,反而笑着说我的姓容易弄错,还是我自己给她写到小本子上去好一点。”   “她听你了吗?”   “完全照我说的做了。”白莎说:“她给我小记事本要我自己写。我前面的一个名字是苏百利,福禄大道3271号。我把笔在手中慢慢写,所以姓名地址记得不会错。之后我才给她写下一个名字。”   “你自己的?”我问。   白莎怒气冲冲说:“我会那么傻,我早想好了一个名字,又写了一个第一个跳进我脑子的地址。我交还她本子的时候倒不是假的笑了。之后我指挥我后面的车子后退,希望我能把车子退后。”   “又之后呢?”   “又之后,”她说:“我拼命和那些不愿后退的车争,他们说他们不愿后退是因为后面的车不能后退。所有的人乱按喇叭使我大发脾气。我就把车后退,和后面那车保险杠互相锁住了,后面那混帐车靠太近了。交通警察过来给每个人乱指挥。那个引起整个事件的扫把星结了交通警察一个微笑,逮住了一辆左转向梦地加路的计程车走了,就把她的车留在现场。”   “你做什么呢?”   白莎说:“最后我只好站在我的保险杠上,另一个男人把他的保险杠向上抬,总算把车分开了。但是这时候——”   “那个女人有没有弄到寇太太的名字?”   “当然,那是姓苏的上面第2 个名字。我能确定没有错。我没去看她地址,因为反正我们知道的。我特别注意那男人是谁。”   “苏百利有没有见到寇太太的名字呢?”   “没有,小册子记事本中只有我一个人自己写名字。其他名字都是她自己的笔迹。报名字的人看不到其他人名字。她写名字后还写下车牌号码,你可以打赌我当然没有给她写我的车号。”   “你离开其他车自由之后又如何——直接回来了?”   “没有,我考虑也许她是送苏百利回家。所以找去了一次福禄大道3271号。我观察了一下那个地方,发现公寓都用私用总机联络。我又等了一下,不见他们影子,我说去他的管他死活,就回来了。你做些什么?”   我说:“我被凌记老地方一脚踢了出来。”   “调戏良家妇女?”   “不是。凌经理请我去,给我酒喝,叫我滚蛋,不准回去。”   “胆子那么大?凭什么?”   “他是对的,”我说:“他的生意是靠妇女到那里去找点午后的刺激。有不少办公的男人午餐后去那里散散心、跳跳舞。一个私家侦探在那里出现,等于一艘大游艇上来了一个天花病人。”   “他怎会知道你是私家侦探呢?”   我说:“这一点最使我迷惑。他就知道。知道我姓名。知道我的一切。也知道你的一切。”   “他知道你在办什么案子吗?”   我说:“我在想他会推理知道:那个呼叫寇太太的电话而后没有人接听。时间上寇太太和苏百利离开时,我正好被他请去喝酒,然后他们一离开,凌先生就突然结束我们的会谈。很可能有什么信号使他知道两人已安然离去了。我想他们绝没有想到你会在外面等他们,而——”   电话铃响。   白莎拿起话机。我听到卜爱茜的声音传过来,而后是另一个声音。白莎温和带笑道:“是的,许小姐。我们很有进展。寇太太今天下午就是在老地方和苏百利在一起。”   静默了一阵,白莎说:“我让你和唐诺说话,他就在这里。”   她把话筒给我说:“许小姐要份报告。”   我拿起话机,许娇雅说:“赖先生,除了柯太太告诉我的之外,你有没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的?”   “大概有一点。”我说。   “是什么?”   “你说现任的寇太太以前是斐伊玛。她和寇先生相认是因为一件车祸而起?”   “没有错。”   “寇先生撞了她的车?”   “是的。”   “她人受伤了?”   “是的,脊髓神经伤害。”   “你认为她真有伤吗?”   “好像X光照相及各种检查都符合的。”   我说:“她也许是一年或更早以前,在另一次车祸中受这种伤的。假如我们可以证明这一点,对你有用吗?”   她狂喜地说:“那还用说!”   “好,不要太激动。也不要自己做什么业余侦探,让我们来替你处理。”   “你确定另外有一次车祸?”她问。   “没有,当然不确定,只是一条线索。”   “你要多久才能查清楚?”   我说:“那要看我什么时候能够找到车祸中另外一个人。一个叫孔费律的人。还要看他说些什么。”   “你要花多久来做这件事?”   “我不知道,我马上就开始办。”   她说:“我急着等你消息,赖先生。你们那边有我电话号码。有什么事即刻打电话给我。请即刻打。”   “可以,我会让你知道的。”我说,把电话挂断。   突然之间白莎开始咯咯笑出来。   “什么事那么高兴?”我问她。   白莎说:“我在想那小扫把,她开车经过我的时候气人地责怪我,后来走回来想我给她做证人时,那副搞皮笑脸的样子。我又想到她回去整理那些人名地址。她要到我给她的地址,水帘洞路去找一个程咬金。”   第五章   孔费律是一位50余岁男土,有一双约显疲乏的灰眼,以此为中心有不少小皱纹放射地散开来。口角也有很深的皱纹,但是下巴有很坚强的韵味。我对他的印象是慈祥,好心肠的人,不容易发怒,但是真弄火了就很执拗的。   对他我开门见山地请教他。我说:“你是孔费律,一个承包商。是斐伊玛曾经告过的孔费律?”   那对疲乏的灰眼仔细看了我一下:“跟你有什么相干?”   “我在调查那件案子。”   “调查什么?案子早就解决了。”   “当然解决了,你有保险,是吗?”   “是的。”   “你知不知道赔款是多少?”   “我知道赔款数目,但是我不知道和什么人在说话,也不知道你问话的目的。”   我给他一张名片。“赖唐纳,”我说:“从柯赖二氏来的私家侦探,我们在调查这件案子。”   “为什么人调查?”   “一位雇主。”   “为什么?”   “我在调查斐伊玛——这件案子的原告。”   “查她什么?”   “我在查她受伤的性质和严重性。”   他说:“我想她是受伤没问题。医生诊断她受伤了,而且是两方的医生。不过,我总觉得这件案子不对劲。”   “怎么呢?”   他抓抓他的头。   我稍稍催他一下说:“从原告申请书上我发现,是车祸发生十一个月之后,对方才提出来的。在这之前,难道一点也没有通知你吗?”   孔先生说:“没有。那是因为那女人起先不知道自己受伤了,至少不认为有什么严重。她是有一点疼痛,但慢慢加重起来。她去看医生,医生给点常用药品,没进一步研究。最后她去看一个专家,专家告诉她那是外伤的并发症——脊髓神经受伤。”   “牵涉到那次车祸?”   他点点头。   “于是她找了律师,告你。”   他又点点头。   “你的保险公司妥协赔钱?”   “是的。”   “是你建议妥协?”   “事实上,”孔说:“我是相当反对的,我不希望保险公司妥协——尤其不要他们赔大把的钱。”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不是我的错。”   “为什么?”   “车祸就是这么回事。我想她错得比我多。我承认我是抢了要变的灯号,我也稍许险了一些,但是她也和我相同一样错误。当然起先看来没什么大损害。两个车头灯,一两根保险杠,我的车散热器有了一个洞。她快速地从车中出来,我还有一点目瞪口呆,而她只是笑着说:‘你看,你看,你不应该闯红灯的。’”   “你当时说什么呢?”   “我告诉她‘你看,你看,你过十字路口不应该时速40里的’。”   “之后呢?”我问。   “之后我们各人取了对方车号,交换名字,二三个人前来看热闹也给我们建议,有人叫喊要我们快离开十字路口以免阻塞交通。就这样,没有别的了。”   “和她有什么妥协吗?”   “她没有提出什么帐单?”   “你也没有向她提出帐单?”   “没有,我一直在等,想会有什么麻烦。但是没有——老实说,她告我的时候我根本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   “保险公司付了多少赔款?”   “我不知道他们准不准我告诉你。”   “为什么?”   “那——那是因为——反正是一笔不少的数目,我想她真的有脊髓受伤。”   “我要知道多少钱。”   他说:“这样好了,我等明天打电话给我保险公司,问他们有没有顾忌。假如他们同意,我会电话告你的办公室告诉你是多少钱。”   “能不能告诉我哪一家保险公司给你保的险?”   他微笑摇摇头:“我想我能告诉你的都说了——再多说不太妥了。”   我说:“这案子很有趣。”   孔说:“对我说来,你现在来调查才很有趣。你认为里面有诈?”   我说:“不要自以为是,我也许只在调查她经济能力。”   “好,我明白了。”他说:“我也要告诉你,赖先生,除非她乱花钱,否则任何合理的东西她都买得起,不会倒帐,保险公司的赔偿足够她花的了。”   “谢谢你,”我告诉他:“你明天请和他们联络,给我们办公室一个电话,告诉我们赔偿金的数目——假如他们不反对的话。”   “当然,没问题。”   我们握手。我离开他家坐进公司车。正当我要发动起步的时候,我看到另一辆车拐到路边,停在我车后面。   从那车中出来的年轻女郎是个细腰,丰臀,够水准的。我看两眼才认出她是谁。她是凌记老地方的香烟女郎。她也去看孔费律!   我把引擎熄掉,点一支烟,坐在车中等。   我只等了5分钟。   女的自孔家出来,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我自车中出来,用手抬起帽子,带点夸张地在头上摇动。   她等着,我就走过去在她车门边站定,我说:“干这一行也要有执照的,你知道吗?”   “哪一行?”   “私家侦探。”   她脸红了,说道:“你倒真是无所不在,无孔不人呀。”   “平平而已,尚须努力。实际上还错得远。”   “怎么说?”   “做私家侦探我还够不上,笨得很。”   “我看起来你一点不笨。”   “真的你不知道我笨。”   “笨在哪里?”   我说道:“法院已经下班了。”   “那怎么样?”   我说:“我以为我聪明。我调查了讼案登记,直到斐伊玛在一件车祸受伤案中曾经是原告,得到了赔偿。我以为我做了件聪明事。”   “是做得不错呀。”   “做得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没继续查。”   “查什么?”   我说:“我一查到她是一件讼案的原告,就抄下了被告性农,原告律师姓名,就离开了。”   “你应该怎样办?”   “应该继续找。”   “你说——”   “当然是这个意思。”我向她笑道:“我希望你聪明一点。”   “为什么?”   我说:“我们可以交换情报,省得我明天再去法院。”   她说:“你真聪明。”   “我一直在告诉你——我笨。”   她说:“据我所知一共有4次诉讼,她做了4次原告。”   “都是用她自己名字?”   “当然,她不会那么笨。”   “她的脊髓受伤到底怎样来的?”   “我不知道。”   “你调查了多久了?”   “我——有一段时间了。”   “什么目的?”   她说:“你未免问题太多了吗?”   我说:“你要随我乘我的车?还是我随你乘你的车?再不然你要我跟住你的车看你下一步做什么。”   她想了一下说:“假如你要和我在一起,那就用我的车。”   我小心地绕她车子前面走向车的另一侧,谨防她趁机突然把车开走。打开右侧车门,坐到她身旁。我说:“小心点开车,别人开车我老是紧张得很。”   她犹豫了好一阵,接受了事实,她说:“你用撒隆巴斯——紧贴不放的方法,老是无往不利是吗?”   我笑着道:“我说是,你会好受些,对吗?”   “管你是不是。”她生气地说。   “那就简单了。”我告诉了她,不再开口。   过了一阵她说:“你到底要什么?想到哪里去?”   “是你在开车,”我告诉她:“而我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像那些呢?”   “你在老地方上班的时间是几到几?”   她惊奇地把头转向我,车在路上摆动,她把注意力回到路上说:“那么许多想问我的。而你——”   我什么也不说。   她说:“我12点1 刻到那里,应该有时间换上衣服,或者可以说脱掉衣服——不管你怎么说,反正12点半开始工作。工作到4点正。而8点半又回去,工作到午夜。”   “你认识寇艾磊太太?”   “绝对的。”   “为什么‘绝对的’。”   “她是常客的。”   “今天下午和她在一起的男人你认识吗?”   “认识。”   “好。”我说:“我们开始来问奖金高的问题。为什么你有兴趣调查寇太太的过去?”   “只是好奇心而已。”   “你自己的好奇心,还是别人的好奇心?”   “自己的。”   “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奇吗?”   “不是。”   “为什么对寇太太特别好奇呢?”   “我想知道她——她怎么发起来的。”   “我们两个最好不要玩电动木马。”   “什么意思?”   “我问你为什么要调查她,你说好奇心。我问你为什么好奇,你说要知道她怎么发起来的。说来说去都没什么意义。我们换一种方法来问答。”   “我讲的也是实情呀。”   “是的,我要知道的是好奇心后面的实情。”   她向前又开了一阵,大概在想要告诉我多少。突然说:“孔先生那边你找出点什么?”   我说:“我找他的时候他没有起疑心。他还很感兴趣,他答应打电话保险公司,看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妥协的数目字。但我想你跟着就去访问他。他一定起了疑心。”   “原来如此。”   “他告诉你什么?”   “他问我往哪里?什么名字?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对他说谎了?”   “喔,当然。我告诉他我是女记者,为某一种特定车祸伤害找资料。”   “他当然会问你哪家报社?”   她脸红了说:“是。”   “他打电话要问?”   “你偷看到了?”   “他打了没有?”   “打了。”   “所以你就离开了。”   她点点头。   我说:“算了,给你打草惊蛇了,要不是你这们一捣乱,很可能明天他真会告诉我他们妥协的数目。”   “这就是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她问。   “是的,妥协时赔多少钱。”   她做了一个小小得意的姿态。“妥协时的数目,”她说:“是17875元。”   现在轮到我惊奇了:“那么你来这里想要得到什么呢?”   “当然是受伤X光照片的复印本。”   我想了一阵子说:“我对不起,我实在是笨。我确是才知道还有其他讼案,所以脑子一下转不过来——可以说是不切实际。”   “保险公司会有什么反应?”她问。   “他们可能各自分开做一些调查工作。”我说。   胜利的狞笑掠过她面孔,她说:“他们要是动作快一点,就很好玩了。”   我说:“好奇心的事,你还没有解释呢。”   “好,”她说:“你说你自己笨,我看一点也不见得。寇太太想买下苏百利大厦,也想买下苏老头不再找她麻烦。”   我点点头。   她说:“那么!用点你的脑子。”   “是不是凌记老地方的房租契约有毛病了?”   “大概吧。”   “一旦房屋买卖成交,房租就自动到期了?”   “90天之内。”   “你是替凌弼美在工作——捉住他小辫子,不使他买大房子。”   “有点差不多。”   “你和凌弼美又是什么关系?”   “你说笑。”   “你认为是,就算笑话。”   她说:“凌弼美除了生意上,其他对我并不重要。老实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但我还是告诉你。凌记老地方里面那个衣帽间,香烟雪茄摊是属于我个人包下的。”   “你有必要自己来工作吗?”我问。   “为了钱的理由,并不一定要自己工作。但是你有了这个生意,最好是亲身自己参加在里面。”   “你不在乎——工作时的情况。”   “你说那制服?别傻了,我有一双漂亮的腿,有人要看,就给他们看,又不少一块肉。”   “你的意思是一旦寇太太买下大厦,凌弼美不是搬家,就是要重新和新主人签约,所以.你也跟着倒霉,不是掉了收入,就是增加房租?”   “大致不错。”   “凌弼美知道寇伊玛过去的丑事,让你来查清楚,是吗?”   她踌躇了2秒钟说:“我们不谈凌先生。”   我听从她,又问:“你说寇伊玛以前搞过这种把戏?”   “好多次。”   “在哪些地方?”   “一次在这里,一次在旧金山,一次在内华达州,一次在内布拉斯加州。”   “每次都用她自己名字?你能确定?”   “是的。”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她摇她的头。   我说:“多半是凌弼美给你的。那个你刚才去拜访的人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地说:“孔——孔什么利的。”   我摇摇头:“孔费律。”   “对,就是这名字。”   “你记得不太清楚,是吗?”   “我对记名字不太能干。”   “换句话说,这个名字在你脑中尚不久。”   “何以见得?”   “否则你就记清楚了。”   “我只是对记姓名特别差。”   “说起姓名——”我故意停下。   “你要我的本名,还是艺名?”   “你的本名。”我说。   “我就这样猜。”   “肯告诉我吗?”   “不可以。”   “艺名呢?”   她把车头灯开亮说:“碧莲。我甚至还有个‘艺姓’,姓鲁,鲁碧莲。”   “很好的名字,”我说:“可以上舞台,有一天你会红的。”   我们大家不开口,大家在想着。   “香烟?”我问。   “不要。”她说。过了一下又加一句:“开车我不吸烟。”   我舒服地向后靠着,放一臂在椅背上。点着了烟。   我们慢慢开了十几条街,她突然决定目标踩上油门。   “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本来就知道——我,要到那里去。”   “哪里?”   “回公寓换衣服。”   “你特别加重‘我’,当然是说,到了‘你’公寓门口我就该滚了。”   “你要我怎样处理你?”她说:“领养你,还是招你做女婿。”   我笑了。   “不要以为我对你有恶意。”她说。   我没有说什么。   她转头向我,要说什么,又停住了。   过了三四分钟,她把车停靠路边说:“很高兴碰到你。”   我说:“不必客气,我在车上等你好了。”   “那你有得等了。”   “没有关系。”   “你要等什么呢?”   “等着听你解释为什么你对寇太太有好奇心?”   “好!”她生气地说:“你就坐着等吧!”   她盛怒地离开车子从车后走向人行道自皮包中拿出钥匙,打开车旁公寓大门,走了过去。   我小心不转动我的头,完全用眼角来观察。我可以看到她走了两步就停在门厅的暗淡光线中。她站在那里1分钟——2分钟。而后又消失在阴影中。   3 分钟后,大门打开。她连逃带跑地自大门出来跑向车子,身上包着一件毛皮大衣,一只手抓紧了大衣前面的开口。   我走出车,绕过车头,有礼貌地替她开车门。   冷冷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腕:“来,”她轻轻沙哑地说:“请快点跟我进来,快。”   我正想问她为什么。但是看到她脸,改变了主意,一句话不说,跟了她就走。   大门经弹簧的作用,已自己锁住。她右手里抓着那门的钥匙,左手紧抓大衣包在身上。   她打开公寓大门进入门厅。门厅比起走道或玄关大不了多少。爬三级阶梯,走过一条铺有地毯的走道,进入一架自动电梯,摇摇摆摆地上了4楼。   她在走道前引路,停在左侧的一扇门前。再用钥匙开门。所有灯光都亮着。   是一套总共有3房的公寓——一连小厨房也算一个房。房子靠街,比较值钱。   她的皮包,手套及不久前穿在身上的夹克,都在客厅的一张桌子上。桌子上有个烟灰缸,一支香烟抽了一半在缸里。经过一扇大开着的门,我可以看到卧室的部分。在床上抛着她刚才穿的衬衣及短上装。   她一面跟着我的眼光看我看的方向,一面仍是沙哑地轻声说:“我正在脱衣服——一准备洗个澡。我只好随便找点东西把自己遮盖起来。”   我又对她身上的毛皮大衣看了一眼。   紧抓毛皮大衣的手,使大衣皱起了一角,自此向内望是粉红的裸身。   “其他穿的呢?”   她不发一言,经卧室来到浴室门口,她停了下来。   “帮帮忙。”她说:“你来。”   我打开门,向里面看。   浴室灯没有关,亮着。   今天下午,和寇太太一起出现在凌记老地方那位男士的尸体,躺在浴盆中。膝盖弯起近胸部,头靠在浴盆较深的一侧,眼有三份之二闭着,下颔软软下垂使嘴巴半张着。   我形式上还是叫女郎退开一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脉搏。   苏百利早已死透了。   即使是死了,他脸上还是一副精于计算的神气。他可能到阴间去查帐了。   “他——死了吗?”她在门口问。   “死了。”我说。   第六章   我们退回卧室,她精神紧张地抖颤着。   我说:“坐下来,我们先要谈一谈。”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说:“你也知道,我一直不在这里,所以——”   我说:“我们不谈这一点,先从事实开始,怎么发生的?”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进这里,在开始脱衣服。我走进浴室,打开灯,就——看——看到——”   “灯是你打开的?”我问。   “是的。”   “你确定本来不是开着的?”   “不是,是我打开的灯。而后我见到他——我立即回头,抓起了第一件能遮得住我的东西,跑下来找你。”   “相当惊慌?”   “什么意思?”   “问你是不是很怕?”   “当然。”   “你不知道他在这里?”   “不,我——”   “再去看一下。”   “我——”   “去,再去看一下。”   我把她推向浴室门口。她抓住门缘,毛皮大衣掉落下来。她只穿着乳罩,内裤和发亮的深色丝袜。 她短短惊叫一声, 仍靠在门上,没理会掉落的大衣。我说:“再看一眼。”   她说:“要我看什么?还不是一个死人在浴室里?”   她挣脱我的手,急急回进卧室。   我小心地关上浴室的门:“电话在哪里?”   “就在这里。”   “喔,是的。”我说。我坐下来,自口袋中拿出一包今天下午她卖给我烟中的一包,把一支烟抖出三分之一来。伸向前给她。问道:“来一支?”   “不要,我——”   我把香烟抽出来,把它在大拇指甲上敲了敲,放到唇中,点了火,向椅后一靠。   “电话,”她说:“就在这里。”   我点点头。   “你不是要报警吗?”   “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   “我在等。”   “等什么?”   “等你想妥一个好一点的故事。”   “什么意思?”   “警察不会相信你说的故事,这对——你来说,不太好。”   她突然变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吸了一口烟,慢慢向外吐出。   她威胁道:“你不报警的话,我来报。”   桌上有杂志,我拿起一本、把背往椅后一靠,开始翻页,看着上面的图片说:“请吧。”   静默了10至15秒钟,她开始走向电话,她认;“我绝不骗你,要是你不报警,我就报。”   我继续翻杂志。   她拿起话机,开始要拨号,回过头来看我,而后又把话机一下摔回。说:“我的故事有什么问题?”   “二三点破绽。”   “喔。”   “有一件破绽,”我说;“警察一定会知道,其他不见得。”   “警察会知道哪一点?”   “可以证明你说谎的那一点。”   “我不喜欢你说的态度。”   “我也不喜欢一定要用这种态度来对你。”   “好,你喜欢表现聪明,你说我有什么破绽?”   我用手指了一下在桌上她的皮包。   “又如何?”   “你的钥匙在皮包里。”   “当然。”   “你有多少钥匙?”   她给我看她的皮制钥匙包,外面有拉链,里面有4个钥匙。   我说:“你看,你回来的时候,你在楼下把钥匙袋拿出来,你打开拉链,选出你公寓的钥匙。我想这把钥匙是开临街大门的?”   她点点头。   我说:“你为了要开自己公寓门,你把钥匙留在手上。你上楼,进了公寓,而后做什么?”   “我告诉过你我开始脱衣,准备——”   我说:“习惯动作你当然先把钥匙包拉链拉起,把钥匙包抛回皮包里。”   “当——当然。我是这样做了。老天,我不必把每一部分细节给你报告彻底。我把钥匙包放回皮包。把皮包放桌子上。我走进卧室。我打开卧室灯。我脱去上衣。我向浴室走去。我打开浴室的门。我——”   “说下去呀!”   “我打开灯,发现这个人,我都没有多看一眼,我跑下楼   “你知道他已经死了吗?”   “不,当然不,至少我不能确定。我认为他可能在等我。”   “来伤害你?”   “是,有这个可能,或是——”   我说;“你的职业,工作的地点,有人会打你主意?”   “别傻了,漂亮女人不论什么职业,什么工作地点,都有人动脑筋?”   “大多数男人会想你比较容易,因为你跑来跑去展示大腿。”   “会这样想,不必太怪他们。”   “他们跟你回公寓?”   “有可能。”   “他们和你约会?”   “有可能。”   “你怎么知道浴室里的家伙不是来找你拼命的?”   “我不知道。”   “那你想我要是开门进去,很可能那家伙给我一刀子。”   “有可能。”   “但是你没警告我。”   “我要你看到——我看到的样子。”   我摇我的头:“你是知道他死了。”   “这就是你所谓我故事中的破绽?”   “不是。”   “哪是什么?”   “你的钥匙和皮包。”   “怎样?”   我说:“依据你说的,你是很惊慌。你身上只有奶罩短裤。你抓起一件大衣,把自己包住,跑下去叫我。这和事实大有出入。假如你把钥匙放回皮包,把皮包放在桌上,而你真是非常惊慌的话,你当然不会停下来,打开皮包,拿出钥匙,把皮包放回桌上,再跑下来找我。你一定会连皮包一起抓起,到楼下回去时再找钥匙。”   “所以你说有问题?”她轻蔑地说。   “是的。”我平静地说:“你下楼时手中带着钥匙,表示你准备好回去时应用的。”   “当然我知道我进大门要用钥匙,回自己公寓要用钥匙,两扇门都是弹簧锁会自动锁住的。”   我说:“因为你知道你还要用到钥匙,所以你进门后拿在手里,你把皮包抛到桌上,钥匙还在手中。你把钥匙带进卧室,把钥匙抛在床上,脱去上衣,脱去衬衫,把自己包在大衣里,把头伸进浴室确定死人仍在那里。抓起钥匙就在往下跑。”   “胡说八道!”她不屑地又再拿起话机正经地说:“现在我真要报警了。”   我说:“在那软软的枕头上,你可以看到你抛下钥匙时,钥匙停留在什么地方。”   “这——”她放下话机自椅上跳起,冲进卧室门,向里看了一眼,走出门来嘲笑地说:“多聪明一个私家侦探。床上有床罩,连枕头都罩住的。即使我把钥匙抛在枕头上,那么厚的床罩上也留不下痕迹来。”   “我知道。”   “那为什么说我枕头上有痕迹?”   我说:“假如你是说的实话,钥匙始终在皮包里,你就不会急急的进去看你的枕头了。”   她想了一回,又坐下。   我说:“这是警察一定会想到的。我自己还看到别的不能符合的地方。你很希望我看到你大衣里面只有极少的内衣,表示你出来得很匆忙。你突然找到了寇太太的毛病,必要时用来对付她太有用了。不断的兴奋使你自孔家出来时连排档都吃不进。我的正确推理:你下午回家,脱去衣服,走进浴室,看到苏百利的尸体在浴盆里。你确定他已死了,冷静地坐下思考了一阵,吸掉了那半支烟——看那烟灰缸里有半支抽过的烟,尾巴上还有口红——你穿回衣服,又出去了,临走仔细地看过没有留下一点证据,证明你曾经回来发现过尸体。你忽视了那香烟头。”   “于是你急匆匆的去看孔费律。你发现我曾到过他家,把你计划破坏了。我又正好在门外等你,使你更不知所措。你拖时间研究问题,你要找一个证人,证明你完全无备情况下回家,发现那玩意儿在你浴盆里。假如没有我,你会随便带一个人和你回去的。既然有我,也不会比其他人差,可以做你的证人。我会更认真,更有力地告诉警察,使警察相信。所以我就入选。你拿钥匙进大门,进公寓门。你把钥匙放在床上,把皮包放在客厅桌上故意没关上。你把衣服脱去,拿件大衣围上,匆匆再看一眼,跑下来跟我演戏。你以为我会入级?电话报警——说你只上来3 分钟不到,而——”   她厌烦地看看我:“好吧,你到底要我告诉你什么?先拿支烟来。”   我给她一支烟,说道:“我要事情的真相。”   “好吧。大概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没想到钥匙还有那么多学问。”   “你出去看孔费律之前,发现了那尸体?”   “是的。”   “知道他是谁?”   “当然。”   “知道他死了?”   “是的。”   “而后呢?”   “当然我认为寇太太想嫁祸于我。他跟她在一起。现在他在我公寓里——死的。我觉得不是味道。我又想了想,没有人知道我回过公寓。我决定出去,先把寇太太的把柄找到,再去找她和她摊牌。再不然找个证人,可以给我做不在场证明。这时候你从天而降,起先我非常讨厌你凑什么热闹,最后决定你是天赐的好证人。”   我说:“请恕我有问题直接问。”   “什么问题?”   我用头向浴室比了比:“他以前来过这里吗?”   她看着我说:“来过。”   “什么关系?”   “主要是来问我凌记老地方生意好不好。可能不可能请凌先生加房租。”   “没有非分要求?”   “当然他试过,而且试过不止一次,知道我没有这意思就不再试了。”   “你有没有把老地方营业情况告诉他?”   “什么也没有泄漏。”   我说:“我们再去看一下尸体。”   “我们不应该触碰任何东西,应该先——”   “是不应该。”我说。   我们又走进卧室来到浴室。她现在已经非常镇静,一点也不惊慌。   我尽量不碰到任何东西,仔细地观察着尸体。很明显他是被人用个重物打击在左太阳穴,颅骨骨折而死亡的。被击处留有长方型头骨凹下的印于。我伸手到他外套右侧里面口袋拿出一只皮夹。皮夹里有钞票,好多好多钞票。左边口袋里有本记事本。首页上写着:“苏百利,福禄大道3271号。紧急通知人。苏有实,麻老老街963号。本人血型A型”。我合上记事本。把皮包和记事本放回去。   尸体左手腕上带了只昂贵的手表。我看表上时间。   5点37分。   我看我自己的表。   6点37分。   我向后退出浴室,好像里面有麻疯。   “怎么回事?”她问:“表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我说,带她到客厅:“我们来报警。”   第七章   无线电巡逻车上下来的两位警官,目的是维持现场等候凶杀组到来侦查。他们只问了几个简单的基本问题。凶杀组随后来到,我们也把过程说明了。大家无事可做有一个小时,凶杀组来了宓善楼警官。他的帽子在脑后。一根湿湿的雪茄,一半已咬成扫帚样,挂在嘴的一侧。   “哈罗,唐诺。”他说,“能见你回来真他妈的高兴,啊?”   我们握手,把女郎介绍给他。   他们早已把我们说的速记打好字。宓警官显然已经有了一个副本,而且前来之前已经研究过了。   他说:“运气不好,你要回来。而且一出洞就钻进谋杀里去。据我知道,你是在办一件案子。”   我没回答。   他把头向鲁碧莲歪了一歪。问道:“公事还是私交?”   我说;“老实说都有一点点。请不要见报,更不要告诉白莎。”   他两眼瞪视了鲁碧莲一下说:“照我了解,她把车停在门前,上楼来换衣服。”   “是的。”她低声回答着。   “你们两位准备出去吃饭?”   我点点头。   “她对你还不太熟,所以没有邀请你上楼?”善楼说:“她也不想让你久等,所以她有点快动作?”   鲁碧莲用神经性的笑声说:“我一面走一面脱衣,我站在卧室门口,发现——那玩意儿。”   “你送来之后钥匙怎么处理啦?”   把它放回皮包。”她说:“皮包抛在桌上。”   “你逃出去的时候,做了什么?把钥匙从皮包中拿出来吗?”   她平静地看着他的眼说:“没有,我一把抓住了皮包。塞在我胁下,跑出这地方。我找到唐诺和我一起回来时,我打开皮包,拿出钥匙来开门。”   宓警官松了一口气:“好,你们两个,暂时到此为止。以后也许还有问题请教,你们现在去吃饭还不太晚。”   “谢谢你,宓警官。”我说。   “白莎最近怎么样?”   “永远老样子。”我说。   “好久没有见她了。既然你回来了、看样子见面机会要加多了。”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   鲁碧莲说:“这里的检查——也都完了吗?”   “还没有,”善楼说:“不要耽心,一切没问题。你有钥匙吗?”   “有。”   “那走吧,好好吃顿晚饭。”   宓善楼站在门口,看我们走下走道,走到电梯口。   “好了。”鲁碧莲叹气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走进电梯。   我一面按底楼的钮一面说:“不要说话。”   电梯停住,一位站岗的便衣警察经过我们,点了下头。一位便衣在门口守着。鲁碧莲的车就停在原来位置上。方向盘及门把手上有白色粉末,是警方检查指纹的结果。其他就和我们离开时没有两样。   没说一句话,我把车门打开。她一扭水腰,脸上充满笑容,坐到了驾驶盘后面。我跟进坐在她身旁,把车门关上。   我们自路旁把车开向马路。   “怎么样。傻瓜?”她说。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   “是你自己在里面跳的。”她说:“你现在跟我一样混在里面,你也没有我什么把柄了。随便你说我什么,你先倒霉。”   “那又怎么样?”   “唉呀!”她说:“我给你点方便,把你带到你停车的地方。当然还要看你乖不乖。要是不乖,就半路放鸽子,叫你下车。”   “好狠的心肠。不要忘了我自己跳进泥潭,才救过你。”   “所以我叫你傻瓜。”   我把自己靠到车座背上,拿出香烟,摇出一支:“香烟?”我问她。   “开车时我不吸烟。”   我自己点着一支。看着她的侧面。   她眼睛很快地眨了几下,我看到眼泪自她面额流下。   “怎么回事?”   她稍稍有点不能专心地驾车,但车速明显在加快。   “没什么。”   我继续吸烟。   她转了个弯。我看到她是开向苏百利大厦要去凌记老地方的样子。   “改变意见啦?不预备带我去拿我的车子。”   “是的。”   “为什么哭了?”   她把车靠向路边。一脚把车煞停。摸索着自皮包中拿出纸巾擦眼:“你使我受不了。”   “为什么?”   “我要看你想做什么,我骂你傻瓜就为的要看你要想做什么。”   “就算是吧。”   “什么反应也没有,你可恶。你以为我真那么坏,你以为我真没有良心,你以为我就是这种忘思负义的小人?”   “你自己在这样说。”   “你应该知道我是在试试你的心。”   我看着她把眼泪的痕迹擦去,她说:“有人对我那么好,我要这样对他还算人吗。随便什么人都不肯这样帮我忙,除非特便我给他做什么事。而且一定要立即兑现。”   我还是什么也不说。   她向我看了一眼,仍在伤心生气。把皮包关上,重新坐好姿势,赌气地开始驾驶。   我们在苏百利大厦前停下车来。   我说:“凌弼美不喜欢我。”   “你不必进去,我要去报告。你在这里等好了。”   “之后呢?”   “之后我带你去你停车的地方。”   我想了下:“你会告诉凌弼美。你报警时我在身边?”   “是的,我别无选择。”   我说:“你上去吧。要是不太久,我会等的。假如太久的话,我会找计程车。你最好把引擎熄火。”   她看了我一下,把引擎熄火:“我还是恨你。”   我等她一进去,就离开她车想找部计程车。假如我站到计程车候车处去,当然不要16秒钟就有车坐。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在原地等了10分钟我向街头走去,我走了5条街,找到了一辆计程车。   我坐进计程车,把孔费律的地址告诉驾驶,那是我停车的所在。我付了计程车钱,把公司车发动,开回办公室。   办公室全黑已没有人。   我打电话到白莎公寓,没有人接。我在黑暗中坐着,慢慢地想。   大概10分钟之后,我听到走道上重重的脚步声。钥匙开我们门的声音。门打开,白莎走了进来。   “你小子哪里去了?”她问道。   “去了不少地方。”   她怒目地看着我赌气不说话。   “用过晚餐了吗?”我问。   “是。”   “我还没有。”   白莎把自己抛在一只椅子里:“时间一到我一定要吃,我身体重,须要更多能量才能动。”   我从包中拿出最后一支香烟,把纸盒搓成一团,抛在烟灰缸里。   “白莎,我们又掉进谋杀案里去了。”   “谋杀案!”   我点点头。   白莎问:“什么人给干掉了?”   “苏百利。”   “什么地方?怎么死的?为什么?”   我说:“地点是老地方香烟女郎鲁惠莲的公寓里。死法很原始也简单有效。重重一击在太阳穴上。这一下我们的案子又复杂了。”   “你看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那人知道得太多,就是——”   “就是什么?”我停下时白莎急急问:“说下去。”   “就是他知道得太少。”   白莎生气地叫道:“你在做外交演说,还是新闻报导?说了等于没有说。”   我拼命吸烟。   过了一分钟,白莎说:“你真会把我们侦探社拖进乱七八糟的情况去。”   “我没有把我们拖进去。”我说。   “你以为没有,但是反正我们是拖进去了。我就知道只要你一参加,案子就不会顺顺利利,只是件调查一个背景的常规案件。你也没有找到任何对我们雇主有利的证据。你——”   “我一开始出马调查的时候,”我说。“我已经发现了对我们雇主最有利的事了——有关寇太太的事。”   “她怎样?”   我说:“她是个职业性的装假病专家。”   “你已经有证据了吗?”   “有些只是听说,尚未来得及求证。有一件斐伊玛告孔费律的案子是确实的。我了解在旧金山,在内华达还有其他讼案。”   “伤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弄假伤太危险了。伤是绝对真的,也许是第一次车祸造成的。她发现领保险金非常容易,而且觉得比为生活而工作好得多。所以她选不同的地点,在合适的机会下,现来这么一下。她告诉保险代理她只是小小的震动了一下,实在没什么,她一毛赔偿也不要。然后隔了几个月,她去找医生说出这些症状,又回想起曾经有过车祸,还说要不是医生问起,她根本已经忘了。医生给她介绍律师,于是就热闹起来。”   “为什么保险公司要赔她呢?”   “他们不能不赔,她等到相当久,但不超过可以告诉的限期。X 光可以照出她曾经受伤。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会吸引陪审团的同情。保险公司一看就了解,最好方法就是私下解决。不要弄上法庭。嘉兰法律事务所代理她最后一件讼案。”   “那么这次又为什么放弃了?”   白莎说:“我看我们对雇主已经做了足值200 元的工作了。再拖它两天,把那些其他诉讼的记录也给找到,把所有的资料都交给许娇雅小姐。许小姐爱怎样去对付寇太太都不管我们屁事。我们撤退,我们不要混进谋杀案去。喔,唐诺,你不会已经混进去了吧?好人。”   “没有呀!”   “我有点想你已经混进去了。”   “怎么会这样想呢?”   “你说你‘没有’的样子。是不是里面又有了女人?”   “谋杀案里面没有女人。是发生在一个女人公寓里的。”   “你说是香烟女郎?”   “是的。”   “那个卖了3包烟给你的香烟女郎?”   “就是她。”   “喔!”白莎用鼻音重重地说着。突然转过来,发火的眼光对着我说:“大腿?”   “当然。”   “我说呢——漂亮?”   “非常漂亮。”   “嘿,就知道。”白莎说。过了一会又加一句:“你听我说,赖唐诺,你给我离开这谋杀远远的,不要——”   办公室门外响起敲门声。   我对白莎说:“不要开门,不管是谁,告诉他下班了。”   白莎说:“别乱讲,说不定是带了钞票来的顾客。”   我说:“我从玻璃上已经看出是个女人影子了。”   “那好,可能是个带了钞票来的女人。”   白莎大步走向门口,打开门闩把门一下拉开。   一个年轻女郎站在门外,露出笑容,看着白莎。   她看起就像百万现钞,一件高级的毛皮大衣。领子高高向上包住她整个后脖及双颊。她本身就带着豪华消费的味道,是白莎所谓带着钞票来的雇主。   白莎的态度溶化得像一块巧克力糖到了小孩的手中。“请进,”她说:“请进!我们虽然已经下班了,既然你来了,我们要请你进来。”   “我能请教你尊性大名吗?”我们的访客问。   我看到白莎双眉蹙起,好像她见过这位女士,或者研究什么地方见过。   “我是柯白莎。”白莎说:“本侦探社的资深合伙人。这位是赖唐诺,我的合伙人。小姐,你是……”   “魏,”年轻女郎微笑着说;“魏妍素小姐。”   “喔,是的,是的。”白莎说。   “柯太太。我要找你谈谈有关—一”   “讲呀。”白莎说;“就在这里,没关系。赖先生和我自己都能为你服务。任何我们可以—一”   魏小姐把她蓝色大眼睛看着我。她的嘴唇自她突出的牙齿向后拉,显出十分感激的样子。她笑的时候上唇上翻,人中特别短,盖不住上面一排牙齿。   于是白莎认识她了:“好小子!你是开车的那个女人。”   “当然,是的,柯太太。我以为你认识我。我找你找得好苦。你记得你给我一个程咬金的名字。”说着她把头向后一抬,整个灯光用着她一嘴的马牙。   白莎望着我,一睑堕入圈套,激怒,无助的样子。   我问道:“魏小姐,有关这件车祸,是不是责任尚待监定?”   她说:“这是避重就轻的说法。”   “不是没有什么严重损害吗?”白莎控制地说。   “那是避重就轻的形容法。”   “你是什么意思?”白莎法问道。   她说:“另外一辆车是由一位路理野先生所驾驶,他的太太也在车里。”   “但是车子没有太大的损害,是吗?”   “不是车子。”魏小姐解释:“是路太太。她说她精神受了极大的震惊。她已经住院由医生来照排,一切由她先生代为发言。她先生请了律师。”’   “律师!”白莎叫道:“那么快!”   “一个律师事务所,据说专门打车祸官司的,叫做嘉兰法律事务所。是医生介绍给他们的。”   我向白莎望一眼,看她对名字有没有反应。   “没有。”   “嘉——什么事务所?”我问。   “嘉兰,兰花的兰。嘉兰法律事务所。“   我再看看白莎,慢慢把右眼闭起。   “嘿:“白莎说。   “我希望你能帮我开脱。”   “怎么帮忙法。”   “讲老实话。”   “这不过是件常见的普通车祸。”白莎不安地向我望望。   “但是你知道我是开得很慢。你知道有二三条街了,我一直开在你后面。你知道你慢下来几乎慢到蜗牛在走路了,我才绕过你——”   “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白莎说。   “还有,”魏小姐胜算地说:“我们要你出面做证人的时候,你给了个假名字,想逃避刑责。那有什么用呢,柯太太?我早就记下你车号了。我这样做不过因为我看到路先生在抄所有附近车子的车号。其实我不抄下来,别人还是会把你列为证人的。所以你不是帮这边,就是一定要帮那边。你一定先要有个主意,哪部车不对。”   白莎说:“我不必先要有个主意。我两边都不帮。”   我问魏小姐:“还有其他证人吧?”   “有的。”   “是些什么人呢?”   “很多。一位苏百利先生。一位寇太太,二三位其他的人。”   我对白莎说:“这倒会很有趣,很有趣,——让寇太太站在证人席上,看她要说些什么?”   白莎的下巴向前一翘,她说:“我至少能告诉你一件事。对面来向左转的那辆车飞得像蝙蝠出洞一样快。他看到苏百利的车也要左转,他想正是他冲破其他拥挤把自己车突然左转的好机会。”   魏小姐点点头说:“这时路权是我的。是我先开上交叉路口。我在他右边。他来自我左方。我有各种理由应该前进。是我的路权,你知道的。”   白莎点点头。   “何况,”魏小姐成功地说:“我根本没有撞到他。撞上来的是他。你可以从车的痕迹来看,是他撞上我的车。”   白莎突然很友好起来:“好了,我要是你,我一点也不耽心。那个人在通过十字路口,明显超速。那位路太太,我看是想敲竹杆。”   魏妍素很感动地把手伸向柯白莎:“柯太太,你能有这种看法,我真高兴。你也不必伯因为做证人而损失了你宝贵的时间。当然我不能作任何允诺,这看起来像出钱请你去做证人。但是我非常明白,你是个职业女性,所以因为这件事,假如占去了你的时间——”她笑得甜甜的:“你知道我做生意从不叫人吃亏。”   我突然问出来:“你车有保险吗?”   魏小姐笑出来:“我以为我有。但是我没有。我是疏忽了一点。好了,柯太太,我非常非常谢谢你。你放心——我不能多讲,但是——”   她有意思地笑笑,而后向我们道晚安。   白莎在她走后还在嗅着室内的空气。“这香水,”她说:“至少50元一两。你有没有注意到那貂皮大衣?在我们这一行有一件事十分重要,唐诺,你要学一学,在有钱的阶层里建立基础。”   我说:“我认为她是一个长睑,马齿,突眼的扫把星——”   白莎一本正经地说:“她现在看起来不同了。”   第八章   我找的地址,发现是一幢老式的5 层公寓,没有看守的人,前门有弹簧锁锁着,有一排小小的名牌,每个名牌边上有一个按钮。   我找出苏有契的名牌,按边上的扭。过了一会,一个声音说:“什么事?”   我说:“是不是苏有契先生?”   “什么人找他?”   “我姓赖。”   “有什么事?”   “你猜猜看。”   “记者?”   “差不多。”   蜂鸣声响,我椎门过去。   苏有契的公寓是533 。一架自动电梯快得出奇地把我送上去。我走下走道找到533,在门上敲着。   苏有契,25岁或26岁。他的肤色很像一只“派”的外皮,只不过在烤箱中多留了15分钟。他的眼因为哭泣而红肿。公寓内部是堂皇的。看起来他已在此住了很久。   “这件事对我震惊太大了。”他说。   “当然。”   我没有等他邀请,只是镇静地走进去,自己选了一个沙发,坐下,拿出另一包鲁碧莲卖给我的香烟,拿出一支,点着了说:“你和他什么亲戚关系?”   “他是我叔父。”   “常见面吗?”   “我们两人是分不开的。”   我从口袋拿出一本记事本。   “你最后见你叔叔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有没有听他提起过鲁碧莲—一尸体是在她公寓中被发现的。”   “没有。”   “你不知道你叔叔认识她。”   “不知道。”   “知道他在那里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苏有契说:“不过我可以保证,不论什么理由他去那里,一定是规规矩矩的,我叔父是美德的典型。”   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好像他在受邀讲演一样。   “在这里住很久了吗。”我问。   “5年。”   “房子是什么人的?”   “百利叔叔的。”   “留下了不少地产?”   他飞快地说:“我不知道,对他的经济情况我不太了解。我只知他很富有。”   “你有工作吗?”我问。   “目前,”他说:“我不受雇于任何人。我在为一本历史小说收集资料。”   “以前出版过什么书吗?”我问。   他脸红地说:“我想这些都没什么关联。”   我说:“我想你也许同意趁此宣传一下。”   他说:“这是一部百利叔叔有兴趣的历史小说。”   “是他资助的?”我问。   有一阵,他的眼神避着我的、过一下又用有点惧怕的血丝眼睛看着我,他说;“是的,是他在资助,现在看来只好停下来了。”   “有关哪一方面的?”   “海岸巡逻队。”   “和美国历史?”   “一直追循到真正的海上交易。”他突然十分热诚地说:“那时旧金山是一个真正的港口,世界各地的船拥进金门。她是一个真正的城市。有一天,当美国的商品又回复到可以销出去的时候,你站立在海岸的任何一点上,从朦胧烟雾上望向海上的地平线,都可以——”   “很好的题目。”我阻断他说下去:“你的叔叔还没有结婚?”   “还没有。”   “还有别的亲戚吗?”   “我知道是没有。”   “有留下遗嘱吗?”   “你是——”   “赖,姓赖。”   “老实说,赖先生,我觉得这问题和事实没什么关联。我能请教你来自什么报吗?”   “什么也不是。”   “什么!”   “什么也不是。”   “我以为你为报纸来访问。”   我说:“我是个侦探。”   “嘎!”他用短而尖的声音叫道。   “你什么时候听到的消息?”   “我叔父死亡的消息?”   “是的。”   “尸体发现不久后,他们就通知我,叫我过去。去那个发现尸体的公寓。”   “你这里住得蛮不错的。”   “我也很喜欢。我曾经对叔父说过很多次,假如住一个小一点的公寓我会自在一点,但他坚持要我住在这里。这里是两个单位合并在一起的,所以大了一点。”   他又一次擦着他的鼻子说:“我眼睛里有东西,请你原谅失陪一下。”   “没关系。”   “可能是灰尘过去了。”   他扭了一条手帕,把一端弄湿了,走到一面镜子前面,把右眼睑向下拉。   “也许我可以帮你忙。”我说。   “也许。”   他把眼向上望,在他眼结膜反折的底上有一小块黄色的斑点。我用那湿手巾帮他擦了出来。   我们回到沙发坐了下来。   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消息,这一切到底怎么发生的?”   我说:“我和警察无关,我是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   “是的。”   “我请问是什么人聘请了你,你为什么对我有兴趣。”他问我。   我说:“我的兴趣和这件事不在同一角度上。我相信你叔父想把苏百利大厦卖掉。”   “我想他有这个打算。”   “他向你提起过吗?”   “只是提过而已,我知道有人在想买。”   “知道价格吗?”   “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方便和你说。老实说,赖先生,我觉得你没有权利问那么多问题。”   “你叔父多大了?”   “53。”   “曾经结过婚吗?”   “是的,结过。”   “鳏夫?”   “不是、是离婚的。”   “多久之前。”   “大概两年之前。”   “你认识他太太?”   “当然。”   “她现在哪里了。”   “我不知道。”   “她也同意离婚,是真离了。”   “是的。”   “财产分割了?”   “我想分好了。是的。赖先生,你不认为你问得太多了吗?”   “对不起!”我说:“我看——我——”我在话说到一半时咬住了。咳嗽,张开口含糊急躁地说:“洗手间,快!”   他跑向一扇门,打开。我冲进去。是他的卧室。他比我快,经过卧室替我打开浴室的门。我跑进去,等候了5 秒钟,轻轻打开门。我可以听到他在客厅中的声音,他正在用电话。   我匆匆的环视着卧室。卧室非常整洁。也使用得有条不紊。壁柜里挂满了衣服。鞋架上有两打鞋子,都擦得雪亮。壁柜里面有两个领带架,足有一百多条领带。梳妆台上发刷,梳子干净有规则地放着。在五斗柜及墙上差不多有一打左右的照片放着挂着。正对床的墙上,有一个椭圆形的迹印,长的部位约12寸,短的横径约8 寸,颜色比四周的壁纸淡一点。五斗柜上有一支香烟,从中被一折为二,两段断下的香烟,随意地放在上面。这是房中唯一不整洁的艰疵。   突然房门打开。苏有契站在门口谴责地说:“我以为你要用洗手间。”   “是呀,没有错。你这地方真不错。”   “赖先生,我恐怕要请你走路了。我不欣赏你的方法。”   “没关系。”我说。走向客厅。苏有契做出前导的样子,看都不看我,把公寓门打开,石膏像一样尊严地等我离开。   我没有出去,我回到沙发,坐了下来。   相当长一段时间,苏有契维持着他的姿态。而后他说:“我在等你离开。假如你不走,我也会想别的办法让你离开。”   “你试试看。”   他等了一下,慢慢地把门关上。   我们两个彼此对望着。苏有契说:“我在极度悲伤情况下允许你进来打扰,因为我想你是报社的记者。”   他的语调非常有教养但带点不屑的味道。   “我告诉你我是个侦探。”   “假如你早点告诉我,我根本不会让你进来——尤其假如我知道你是私家侦探的话。”   “侦探有什么不好,也是人干的。”   “赖先生,我不知道你想玩什么把戏。但是你不立刻走的话,我就要叫警察了。”   “可以呀,”我说:“你要叫警察,可以找一位姓宓的,宓善楼警官。他是凶杀组的。他目前正在处理你叔父的案子。”   我是坐着的,苏有契站着。过了一下,他犹豫地走向电话,又绕过电话回来坐下。他说:“我不明了你如此无理的原因。”   我说:“首先说到,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极端拘泥于细节,有洁瘾的人。但是今天你不太整洁。”我把我大拇指翘起,向卧室摇了两下:“你是你有钱叔父唯一喜欢的侄子。这房子是他的,当然有佣人供你使唤,所以房子可以整理得如此一尘不染。”   “这和你来这里有什么关联?”他问。   我说:“马上就要说到你重重盔甲,纰漏出在哪里。”   “你是什么意思。”   我用十足信心的语调说道:“那女佣人,一定会说那墙上椭圆型的镜框和照片是什么时候拿下来的——这是你犯的最大的错误。你不该把整个镜框拿下来,你应该把照片拿下来,另外换张照片进去,镜框还在老位置上。但现在你可以看到墙上的颜色有明显的不同。而且还有一个小小的针孔,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了。”   他看着我,好像我在他胃上打了一拳。   “现在,”我说;“你可以打电话叫警察来了。当宓善楼警官来后,他会把女佣找来,拿出鲁碧莲的照片问她,本来挂在床正对面墙上的照片,是不是这个人的。”   他的两个肩头突然垂下,好像两个肺都塌了下去。   “你——你要什么?”   “当然是事实。”   “赖,我预备告诉你一些本来绝不会告诉人的事。”   我什么也不说,只坐在那里等。   他说:“我也不时地常去凌记老地方走走,这也不算什么坏事。”   “为你的小说收集资料?”   “别那样。我只是轻松一下,晃一晃。一个男人用了太多脑力,也需要玩一玩。”   “所以你就和鲁碧莲玩玩。”   “请你先听我说完。”   “那就请。”   “鲁碧莲卖香烟给我。我看她,认为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子。”   “所以你泡她一下。”   “当然,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之后呢?”   “我变得对她更认真有兴趣。但是我很怕我叔父,他不喜欢我这样。他称之为昏了头。”   “他怎么办?”   “我不知道,赖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怎么想?”   “我甚至想都没有想。”   我说:“也许我可以替你想一想。”   他用又红又肿的眼睛看着我、做得像一只受伤的鹿,在问我为什么要开枪打他。   我说:“你的叔父认为她是捞女?”   他说:“还没什么希奇,我刚才等于已告诉你了。”   “所以你叔叔就决定自己去看她,告诉她假如她能使你觉悟,一劳永逸不再想念她的话,你叔叔会给她一笔钱,可能比她设法嫁给你,再领赡养费还要多。譬如她愿意和什么人情奔,或是让你在她寝室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再不然做些完全破坏你迷妄幻想的事情,都可以。”   苏有契自后裤口袋拿出条湿湿的手帕,在手指上转着,扭着。“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相信百利叔叔会做这种事,我也不相信碧莲会听他的。我想碧莲会——恨他。”   “用一把小斧头来恨他?”我问。   “老天,”他说:“你真会有这些讽刺的笑话来令人生气。当然不可能!碧莲连一只蚂蚁都不肯随便伤害。我们千万不要把碧莲拖进这件事来,我们一定要让她在事外。”   “那照片是怎么回事?”   “我把它拿下来了。我一听到发生了这件事,就把它拿下来了。”   “是她给你的照片?”   “不是的,我贿赂了为她做宣传工作的摄影师,买了一张给我。碧莲不知道我有那张照相。”   我说:“到目前为止,你是个百分之百的——”   “百分之百的什么?”他急着问。   “狗屎。”我说着,走出门口,剩下他生气地在背后看着我,把湿透眼泪的手帕掩住了鼻子。   第九章   我有幸能租到一间单身公寓的房子——一方面是靠运气,一方面还是用了不少的关系——唯一缺点是和白莎租的公寓太近了,近到只有 3条街的距离。公寓本身倒是很体面的,有看守的服务员,自用总机,停车场,和一个装饰豪华的门厅。不过租金定得非常黑心。   我把公司车停好,走进门厅。我说;“341。”   柜台后的职员仔细地看着我说:“你是新来的?”   我点点头:“今天才迁入。”   “嘱,是的,赖先生,是吗?”   “是的。”   “有人留个信息给你。”   他把钥匙和一张便条一起交给了我。便条上写着:“请即与柯白莎联络”。   “另外,”他又说:“有一位年轻女人,每10分到15分钟打次电话来找你。她不肯留名字,也不肯留电话号码,只说她会再打来。”   “一个年轻女人?”我问。   那职员附和地说:“至少听起来又年轻又漂亮。”   我把柯白莎的纸条放进口袋,回到自己的公寓。   电话铃在我进门的时候响起。我把房间关上,走进浴室洗手,洗脸。电话铃停住。我拿起电话对总机小姐说;“今晚我什么电话都不接。请不要再转上来。”   总机小姐说:“对不起,先生。我告诉对方你不接电话。但是她十分激动,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要找你。”   “女的?”我问。   总机小姐说是女人。   我改变我的初意说:“好,要是她再打来,就接上来。”   我迁入的时候,尚未来得及整理。现在我把行李袋放在床上,把东西都取出来。加入海军有一个优点,会使人生活必须的东西减到最低限度。   我打了个呵欠,把床铺拉开,同时拿出睡衣。   电话铃响了。   我拿起电话。   柯白莎的声音说:“老天!你老毛病又发了?你又神气什么,连打个电话给老板都懒得动手了是吗?”   “不是老板,是合伙人。”我说。   “好,就算合伙人。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打电话?”   “我正在忙着。”   “忙!忙你个头!你还没有真正开始忙呢!你已经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这次我相信你陷进去了。快到这里来。”   “哪里呀?”我问。   “到我公寓来。”   我说:“我们明天早上见。”   白莎说:“你现在来看我,要不然你会希望你报本没有生出来。宓善楼现在在我这里。你所以现在没被关进监牢是因为宓警官是我的朋友。什么傻事都可以做,为什么一定要去欺骗警察。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保护你。我应该让你尝尝坐牢的味道,也许对你会有点好处。”   “让我跟宓警官讲话。”我说。   白莎说:“你最好现在过来。”   “叫他听电话。”   我听到白莎说:“他要跟你说话。”   过了一会,听到善楼的声音在电话里咕喀了一下。   我说:“宓警官,请你听着,我不喜欢一遍一遍和白莎乱兜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宓善楼说:“你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要假作慈悲好像无辜的样子。再这样我把你脑袋切下来当夜壶用。我现在自己冒了极大的危险来保护白莎的执照。弄得不好照样还是保不牢靠。”   “你在说什么呀。”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什么地方可以偷藏杀人凶器,这就是我在说什么。”   “什么杀人凶器?”   “那把小手斧,老弟!”   “你说我把它偷藏在哪里了?”   “不要再引我发笑了。”宓警官说。   “我是说真话。”我说。   “不要再装了。”宓善楼告诉我说:“你现在真正的落水了。唯一仅存的希望是把自己辩说清白。否则你只好跟我一起走。你们两位的执照也休想保全。你多久可以到这里?”   “5分钟正。”我说完把电话挂上。   白莎的公寓是在第5 层。步出电梯,我两膝发软。我突然了解我是全身无力。自电梯口走到白莎门口好像有走不完的一里远,我按她门铃。   是白莎开的门。   陈年苏格兰威士忌香槟的气味刺激我的鼻孔。自白莎身边向后看去,看到宓善楼警官穿便衣坐着,脚搁在势脚凳上,手中拿着一只玻璃杯。他皱起眉头向杯子里看着,脸上显得要多忧虑有多忧虑。   “进来吧,”白莎开口;“不要站在那里发愣。”   我走进去。   白莎穿了件宽大的家居服,她说:“老天,你以前也做过不少危险的事,但是总想到不要把我拖下水去。这一次你这个笨蛋——我想都是因为大腿的关系。”   “什么大腿。”宓善楼问道。   白莎说:“这个家伙只要见到一只又漂亮,又有大腿的女人,就一切都完了。所有的理智,前途,事业都不要了。”   善楼用悲惨的语气说:“这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一点也说不通。”我说:“那么多次经验你还不能学乖。你要听信她的,你就有得苦吃。”   善楼想笑,扭曲了一下脸上肌肉,结果变了苦笑。   白莎说:“自己没有理了,不要不认错。”   善楼说:“我也并不想对付你,唐诺。但是是你自己向里面钻。我们已考虑吊销你的执照,而且可能非吊销不可。我可能保持白莎不牵涉在内,但是对你我实在无能为力——实在无能为力。”   “再等一下,先听听他有什么好说的。”白莎对善楼说:“唐诺太轻了,受不了你给他那么多压力。”   善楼闷闷不乐地说:“我没有给他加压力,我只是告诉他实话而已。”。   “你倒也不必告诉他。”白莎有点生气地说:“你再活1000年,他的脑子还是比你聪明。”   善楼开始想说什么:改变意见,继续品他手中的酒。   白莎突然发现我没有开口,看了我一下,关心地问:“你没什么不对吧?你的脸怎么像被单一样白。好人,怎么回事?不是因为善楼说的事吧?”   我摇摇头。   白莎说:“你应该尽可能轻松一点。你常对我这样说。你——吃过晚饭没有?”   她的问题问得很突然。我回想我今天所做的事,又把时间因素加进去,我说:“没有,仔细想来,我还没有吃。”   白莎说:“你就是这个样子,老远回来病得半死,血液里装满了热带寄生虫,你的抵抗力低落,叫你不要紧张要多休息,而你偏要混进谋杀案去,跑来跑去不吃晚饭。”   白莎生气地看着我们两个,又说:“你们看,我想只好由我给你烧点东西吃了。”   “楼下街上有一家小店还开着。”我说。“我先听听代表法律的说些什么,再自己去吃点东西。”   “那个鬼地方!”白莎喷鼻息地说。一面搬动肥躯向厨房走去,165 磅的肉在宽大的衣服里猛摇。   善楼说:“那把小手斧——你那里弄来的,唐诺?”   “闭嘴!”白莎突然说,把头自肩后转回,怒目地看着宓警官:“那孩子没有吃饱之前,我不准你们吓他。”她又对我说:“自己倒杯酒,到厨房来陪我。”   我拿了一杯酒,走到厨房。继善楼也紧跟着。   白莎把蛋打进一只大碗,把腊肉放进热的油锅,弄了一壶咖啡到炉子上,行动不快,但有条不紊,没有虚功,十分有效率。   宓善楼选中了厨房一角白莎放早餐桌的位置坐下,把酒放在小桌上。从口袋中拿出一支新鲜雪茄,说道:“那把小手斧——你哪里弄来的?”   “什么手斧。”   白莎说:“他们在公司车里发现一把小的手斧,好人。斧头柄被人锯断了,只剩下8 寸半长,锯的地方不整齐,像狗咬的。先是这面锯一半,又翻过来从另一面再锯过去。”   善楼一直看着我的脸。我回过来看到他的眼,摇着我的头说:“我一点不知道,也没听到过,宓警官。”   “告诉他,你怎么会找到的,善楼。”白莎说:“我相信这个小杂种是在讲老实话。”   善楼说:“警察不像老百姓说得那么笨,你知道。”   “我知道。”   “我们去拜访苏有契。”他说:“他伤心得要死,他在我们去找他前已经知道了凶案了——”   “你怎么知道?”我问。   “他举动的样子。”善楼说:“他是在表演他才知道。一看就知道他预演过好多次。他接见我们时的微笑,问我们有什么可效劳。我们问他几个问题,他太善解人意,太故作无辜了。我们告诉他之后,他吃惊吓着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他的破绽是每个人都会犯的——只是一点点的过火。这当然不能作为法庭上的证据,但是等于告诉了我们实际状况。”   我点点头。   “可是,”善楼接下去说:“我们也不戳破他,我们就让他假装。告诉他一些不重要的。离开那里,我们偷听他电话。另外派两个人守着,看什么人会拜访他。”   我又点点头。   “你驾了你的公司车出现在那边。你走了进去。我的人认为应该给你车来一次常规调查,目的也不过是调查车主等等。他们不认识你,他们也不认识这辆车。不要忘了,你离开这个圈子足足有两年了。”   我再度点点头。   “于是,”善楼闷闷地说下去:“他们打开了你的车,在后座地下有一把锯短了柄的小手斧。他们拿起来一看斧头上有血迹。可惜他们把斧头拿来拿去翻太多次了。但是也怪不了他们,他们只是三流的跑腿脚色。”   炸腊肉的香味和咖啡的香味混合在空气里。白莎小心地把煎锅里的油层捞掉,把腊肉翻个身再炸,又把烤面包机开关按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把土司面包放了两片在烤面包机里。她问:“杀人凶器怎么会到你的车里去的,唐诺?”   “已经证明这是杀人凶器了?”我问宓警官。   他点点头。   我说:“我向你发誓我不知道。”   “发誓有什么用,要有点更有用的才行。”善楼说。   “那小杂种讲的是实话。我最知道他。”白莎发言道。   “你怎么知道?”善接问。   “因为,”白莎很快地说:“假使他要说谎,一定说得像真的一样,而且早已胸有成竹。今天那种一直说他不知道的方式,要不是是个白痴,就是真不知道,他不是白痴。”   宓善楼叹了一口气,又把眼睛看着我。   我思索着开口:“让我们重新从头开始。我用公司车。我跑到郡公所去查人口动态统计资料。我出来后就到凌记老地方。我被他们赶出来,所以回办公室。而后我出去访问一位证人,就把车留在那——”   “说清楚点,说清楚点。”善楼说:“哪一位证人?”   “一位和谋杀案没有分毫关系的证人。”   “你真不可救药,唐诺。”   “我告诉你,这个证人住在合得街。”   “几号?”   我说:“可以了,不要不满足了。”   他慢慢地猛摇头说;“斧头确是杀掉苏百利的凶器。你要明白,唐诺。我现在是站在你和地方检察官之间。”   我说:“孔费律,南合得街906号。”   “他和本案有什么关系?”   “是另外一件案子。”   “你什么时候离开那里?”   “我不知道。”   “你在那里多久?”   我摸摸下巴说:“我说不定,宓警官。不过足够别人由从不关闭的后窗,抛把手斧进后车座就是了。”   “姓孔,是吗?”他说。   我点点头。   善楼突然从桌旁的小凳站起来,膝盖碰到早餐桌的边缘,桌子一侧,差点把饮料打翻。   白莎把眼自炉子上抬起说道:“宓善楼,你这可咒的,你要把威士忌倒翻,我把你皮剥掉。这是专用来招待你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他理都没有理她,自顾自走向电话。我听到他翻电话簿的声音,而后是拨号及低声的会话。   “这下你到印度国去了。”白莎对我说。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回答也没有用。   白莎撕了两张纸毛巾,平铺在调理台上,把炸好的腊肉条放在上面滴油。加了点奶油到蛋里去,用打蛋器打过。加了佐料,倒进平底锅去开始捣拌。   喝下去的烈酒开始对我发生作用。我已经不像刚来这里时那样全身无力。   “你这可怜的小混蛋。”白莎同情地说。   “我还好。”   “再来一杯。”   “我不再要了,谢谢。”   “食物才是你真正需要的。”白莎说:“食物和休息。”   善楼挂断了电话,拨了另外一个号码,又开始讲。之后他把电话挂上,回到桌边来。他在来路上,替自己的杯子又加上了酒。他用怀疑的眼光详细观察我,想说什么,又停住了,向桌子的另一张凳子坐下,又碰到桌子。   白莎对他笨拙的动作,狠狠的看了一眼,也没说话。   不一会,白莎沿桌面推给我一盆食物。热的炒蛋,有很多牛油的土司,炸得金黄的腊肉。一杯热咖啡,一团白色乳酪漂在上面。白莎说:“我记得你不加糖,但要乳酪。”   我先拿起咖啡,还没有喝,温暖已充满全身。胃也急切地等候着咖啡和食物的实质感。白莎做的食物味道不坏。这一餐是最近一个月来我唯一有食欲,自己想吃的一餐。   白莎看着我在吃,善楼对着自己酒杯在深思。   白莎说:“我们3人在一起,可是不像个派对。”   谁也役有答话。   “电话打通了吗?”白莎问宓善楼警官。   宓警官点点头。   “怎么样?”白莎问。   宓警官摇摇头。   “好吧,不讲就不讲。”白莎向他怨言道。   白莎坐下来,宓警官把手伸出来拍拍她手背:“我知道,你是好伙伴。”   白莎生气地说:“心里有事,说出来又不会少块肉。”   善楼说;“孔费律给疲劳轰炸垮了。太多人找他谈太多的事了。再说他已经睡了。他很不高兴。”   “那今天没办法让他证明了?”   善楼摇摇他的头。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对白莎说:“不要像小孩一样。他联络了一辆巡逻车,现在在等候报告。”   白莎向宓善楼看去。   善楼看看我,又看看白莎。“这混蛋,是很聪明。”   “我告诉过你,这小杂种聪明得很。’   “我们再来讨论你的故事。”警接对我说。“你把车停在那里,你不告诉我有多久。在那边还见到别的人吗?”   “我可能——但是没有见到任何可能放凶器到我车中的人。”   “你只告诉我事实,姓名,地点。其他由我来推断。”   “没有多少人。”   “多少?”   “一个。”   “我要名字。”   “名字不可以,暂时还不可以。”   “对你很不利。”   “倒也不像你讲那么不利。”我告诉他。   “有我说那么严重。”   我继续吃我的东西。   白莎两眼瞪着我,生气得要把我头咬掉;“你要不告诉他,我要告诉他们。”   “闭嘴。”我告诉她。   善楼期望地看着白莎。   “我要说罗。”白莎说。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告诉她。   “我会不知道!你用公款去买3 包香烟。然后每次宓善楼问你简单的问题,你脸上飘着梦幻样优雅的脸色,我就全知道了。不要他妈神神秘秘以为我不知道。有一件事倒不能怪你,你出海太久了,一脑子南太平洋罗曼蒂克对女人的幻象。三个月没有见女人,老母猪的脸都香了。”   宓善楼看着白莎,相当佩服的样子。“喔,白莎,看不出你才真罗曼蒂克。”他说,伸出手去抓住她手要拍拍她。   白莎用力挣脱他的大手掌说道:“下次再想调戏我,我给你两个耳光。”   宓善楼微笑说:“我就喜欢这种女人——又臭,又硬。”   白莎只是咬牙地怒视着他。   我说:“女人喜欢你说她温柔,美丽。宓善楼。”   他很惊讶地看着我。   白莎对我说:“闭上你的鸟嘴。你自己的问题先解决了再说。”   我把空的咖啡杯推到她前面说:“先再来杯咖啡再说。”   白莎把我杯子加满。   电话铃声响起。   宓善楼根本不等白莎行动,站起来就向客厅走去。桌子摇动,把我杯中的咖啡晃出了杯子,流在盘子里。   白莎在他身后喊道:“像只牛跑进了瓷器店。个子那么大,平脚板的警察,永远学不好。不要动,好人,我来整理。”   她拿咖啡杯和咖啡盘到水槽边,把盘子倒空,又把杯中咖啡加满,把咖啡带了回来。白莎说:“那大猩猩再坐下来的时候把桌子给我抓紧,这次说不定连根都要给他拔起来了。怎么啦,好人,白莎的腊肉不好吃?”   我点头说:“我吃过了,好吃极了。”   “那么把剩下的都吃了吧。”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吃。”   “我不知道,最近都是这样。我饿得要命,真吃的时候,吃了几口,胃就翻过来。我一口也不能再吃了。今晚已是多少天来吃得最多的一次了,也真饿了。”   “可怜的孩子。”白莎同情地说,坐在那里等宓善楼。   我喝着咖啡,白莎贪婪的小眼睛像母亲一样关心地望着我。   过了一会,宓善楼警官走回进厨房来。他一直在深思,所以忘记把他的酒杯带回来,当然也没有加威士忌。   白莎一下用两手扶起我的咖啡盘,连咖啡杯举离了桌面,等他坐下来,又把它放在桌上说:“怎么样?”   善楼说:“可以了,两个人驾巡逻车去把姓孔的弄起来,叫他说话。他说唐诺去找他为的是一件车祸案。唐诺,你这一招使我失算了。”   “怎么会。”我问。   “当你说是和这件案子没有关系的时候,我敢用一个月薪水打赌你一元大洋,你是在说谎。但是那家伙说你是在调查一件很久以前的车祸案。而后一个女人跑来自称是报社记者,要打听同一件车祸。那家伙打电话找她的报社,发现她是骗人的,所以把她赶了出去。”   白莎看看我,眼光中就只是多了一点惧怕。   宓善楼继续说:“据我猜测,唐诺笨倒不笨,不小心是有的。他找到了这个姓孔的家伙,他去拜访他和他谈话。那女人显然是尾随唐诺去的。唐带也不致那么笨,他知道女人在跟他。他等女的进去,又出来时当场抓住机会摊牌。姓孔的说他曾经站到窗前看女的跑出去,目的是想看她的车号。他看到她进汽车,又看到唐诺从自己的车中出来,走过去,向女人行举帽礼。唐诺很明显在责备她。最后爬上她的车和她一起离去。孔先生说唐诺曾很小心地自她车的前面绕到右面去上车,而且一只手始终按在车上,以防女人突然把车开跑。孔先生认为唐诺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本来就是。”白莎说。   “因此孔费律对他也特别注意。”检警官说:“他承认他曾走出门去看唐诺的车号,调查唐诺。唐诺并没有骗他。告诉他的是真名。来看他的目的也没说谎。这对唐诺有利。”   我喝着咖啡,什么也不说。   “车子在那里停了相当久。孔先生告诉我们他曾不时从窗口向外望,车子仍在那里。突然他再看时,车已经不在了。他没有见到是否唐诺自己来开走的。现在,如果唐诺自己能告诉我们——”   我打开我的皮包,拿出一张我留着准备报帐的计程车收费收据。我把它交给宓善楼。我说:“这计程车曾带我去拿车。”   “你从哪里上车的?”善楼问。   “在第7街的附近。”我不在意地说:“我也说不上准确的地点。”   宓善楼警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想一切都弄清楚了。你车子停在孔家前面时,有人把凶器放置在你车内。到底什么人会做这件事呢?”   我说;“这是警察份内的工作。我要回家睡觉了。”   宓警官说:“你姓孔的朋友因为你没有骗他对你相当欣赏。再说你这次和警方相当合作, 对你以后工作也有好处。孔先生要我们告诉你车祸妥协的代价是17875元,而且他认为对方律师和原告是依赔偿比例计酬的。律师大概拿三分之一或是一半。”   我说:“孔先生人还不错。”   善楼说:“奇怪的是你在调查另外一件案子。我始终有点难以相信。”   第十章   回公寓的3条街有如3里路。我走进停车场对管理员说我要车出去。   他看一看我给他的两毛小费,好像不是小费而是侮辱。他移走了几辆车子,用大拇指向公司车一摇:“用吧。”   我坐进车子,发动引擎慢慢开出公寓的私用车场。我开出6 条街外在路边停车。我等了5分钟再发动引擎,加足了油在街角很快拐弯,再兜了好几个圈子。   我确定没有人在跟踪我。   从海洋飘进来的雾已经渐渐在退了。空气的温度在下降,寒意直透我全身的骨骼。一度我尚觉可以维持,突然倦意袭击我全身及每一滴血液。热带使我消瘦,害虫又使我变弱。我全身抖颤着,有如疟疾发作。我忍受到这一阵的过去,稍稍又回复了行动的能力,只是十分虚弱。   驾车来到地方法院,找了一个好位置,把车停好。   我等了像永恒的半个小时。鲁碧莲匆忙地从亮着灯的大门出来。她向大街的左右看一下,右转,开始用快速公事样的步伐,有一定目的地似的走着。   我等她几乎在前面一条街的距离,把车吃进排档。   她走了二三条街开始找计程车。   我把车慢慢移近人行道,把窗摇下:“搭个便车?”   她看看我。起先是怀疑,然后认出是什么人,最后变成愤怒。继续向前走,不理我。   “你就将就点,”我说:“不花一分钱。”   她走过来,用力把门拉开:“原来是你告的密,我早就应该想到了。”   我疲倦地说:“别傻了,我一直在保护你。”   “否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说来话长。”   “你倒试试看,怎么解释。”   我说:“车停在姓孔的门前时,有人把杀死那人的凶器放置在我车里。”   她惊奇地对着我看的样子,也许做得过头一点,但也许没有。   我说:“当然他们吹毛求疵严询了我一顿。柯白莎,我的合伙人,认为你和这件事有关。”   “所以她向警方说我也在孔家附近了。”   “别冤枉她,她不会做这种事。”   “那怎么——”   我说:“柯白莎当然不高兴。老开玩笑说我买了3 包香烟。宓善楼,凶杀组的,显然对这玩笑毫不在意,所以使我知道你在哪里。”   “怎么说呢?”   我说:“宓警官不是笨人。假如他对你没有查得清清楚楚,他那肯放弃这个玩笑牵涉到的人,他一定抓住白茨说的3 包香烟,追根究底问个明白。宓警官忽视了这件事,甚至假装没有听到,使我知道他对你已查问清楚。假如他来拜访我们两人之前,他已经对你查清楚了,百分之百你是被他们请到地方检察官办公室,而且暂留在那里了。唯一我无法确定的是,他们要把你羁押,还是放你自由。我到这里来等你,假如再半小时你还不出来——”   一阵颤抖又袭击我全身。我脚踩煞车把车速减低,由于我双手都紧握方向盘,表面上还看不出来。   鲁碧莲看着我。1分钟之后颤抖过去,我又恢复一般车速。   鲁碧莲说:“就算你推理正确。我被他们放出来了,你在门口等我——为什么?”   “为了要见你。”   “见我为什么?”   “互相印证。”   “印证什么?”   “我车停在孔家门口时,谋杀案凶器怎会到我车上去的?”   “我不知道。”   “再想想。”   “我是在说实话,唐诺,我不知道。”   我说:“我不喜欢受人摆布。”   “我想你也不是那种人。”   “我不喜欢的时候,我会想点事反击。”   “我告诉你,我真的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道。”   我向前慢慢开:“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你去看孔费律,当时你十分惧怕,你要找个证人。你把我带回家乱了一阵之后发现了苏百利的尸体。之后你去凌记,我等你进去之后自己溜走,你大概也知道我不会等你。我走了6 条街才到计程车。计程车带我到南合得街906号。 我取了车回到侦探社,和我合伙人研究案情,再开车去看苏有契。”   “说下去。”她见我不再说话,催着我说下去。   “凌弼美有足够的时间把凶器放到我车里去。”   “你以为他溜出来把凶器放你车上,然后——”   “不必那么费神,他只要拿起电话对某一个人说,唐诺的车停在南合得街几号前面,把凶器放到他车上最是时候,因为尸体被发现时唐诺和碧莲在一起,警察会以为他也参与其事了——”   “乱讲!”她打断我的话:“稍用点脑筋就知道凌弼美最不愿做这种引人注目的事了。你一被牵进来,我更引人注目。除了你出卖我之外,我想不到为什么会被地方检察官请去,那么严密地查询了。”   我把车开到路旁停工。这是一条冷静的商业街,此时几乎完全没有车辆来往,也没有太多灯光,路上的店面也都未开门。   “是不是要我离车步行了?”她神经兮兮地问。   我说:“我有话要说。”   “那就说吧。”   我说:“我到凌记老地方去。你叫我滚蛋。我没有滚。仆役头带我去见凌弼美。弼弱美叫我滚蛋,不要回去。”   她说:“能不能说些我不知道的?”   我说:“凌弼美的手表快了一小时。他房中的钟也快了一小时。”   她坐在那里毫无表情。我看她甚至不在呼吸。   “这总是新的了吧?”我问。   她还是一动不动。   我说:“我们在你浴室见到苏百利的尸体。他的手表——慢了一小时。”   “我们的大侦探对这件事又有什么结论呢?”她问,试着用开玩笑方式补缀一下。   “我想,“我说:“凌弼美在为自己制造一个不在场时间证明。他安排自己的表和钟快一个小时。假如苏百利曾在那里。假如苏百利曾去洗手室,他洗手时曾拿下手表,而洗手室小厮曾受到通知,趁机偷偷把他手表拨快一小时。”   她说:“快一小时?”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我是这么说的。”   “但是你自己说,我们见到他尸体时,他的表慢一小时。”   “我认为我不必每个小节都详细说出来。”   “你既然已经开始说了,不妨说得仔细一点。”   我说:“凌弼美正在制造一个良好的不在场证明。苏百利来访凌弼美,这时苏百利的手表已经被人拨快了一小时,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凌弼美找了一个机会使苏百利注意到时间,苏百利没想到那么晚了,但他又校对了凌弼美的手表和凌弼美的钟,都指着相同时间。你看一切不是很顺利吗?但是此后所发展的,叫做画蛇添足!好好的一锅饭,多煮了一下子自然焦了。”   “你什么意思呢?”   我说:“当你发现苏百利尸体时,你也知道他的表是快一小时的。你不知道正确时间是因为你自己没有带表。你直觉地认为苏百利的表快一小时,所以你把它拨回一小时。但是另外有一个人,他也知道苏百利表的事,在你之前已经把它拨回了一个小时。”   她一动不动,也不发出声音,我看看她以确定她是不是昏过去了。”   “怎么样?”我问?   “我不准备说话——不对你说话。”   我说;“也好。”发动引擎。   “我们去哪里?”   “回柯白莎公寓去。”   “柯白莎公寓里有什么?”   “凶杀组的宓善楼警官。”   “你要我去干什么?”   “我要告诉他我刚才告诉你的事。然后一切由他来决定。我凯子做够了。”   她坚忍了十数条街,突然指着车钥匙说:“关掉它。”   “肯讲话了?”我问。   “是的。”我把车找个路边停住,依她意思关掉引擎,向后靠着车座,轻松地说:“说吧。”   她说:“他们知道我把这些告诉你,会杀了我。”   “你不说的话,反正会因一级谋杀罪被捕。”   “你真狠心。”   一阵抖颤,我勉力抗拒着。威胁地说:“我本来就像监狱的铁门一样又冷又硬。”   她说:“好,你想知道什么?”   “每件事。”   她说:“我没能力告诉你每件事,但可以告诉你有关我的每件事。我希望你知道没有人想陷害你。有关别人的我知道不多。”   我说:“就在这里,现在,把知道的一切说出来,不然我把你交给宓警官。我不再催你,你自己决定。”   她说:“这样不公平。”   我说:“把我放在这种尴尬情况也是不公平的。你自己决定。我已为你把头伸出去好多次。我现在不干了。是你还我人情的时候了。”   她说:“我可以一走了之,你不敢妨害自由的。”   “试试看。”   她足足有10秒钟不开口,然后说:“你想苏百利靠什么赚钱的。”   “现在该你说话。”   “敲诈勒索。”   “说下去。”   “我们一直就不知情。”   “我们,是什么人?”   “凌弼美。”   “当凌弼美发现之后呢?”   “他就开始忙起来。”   “告诉我勒索的事。”   “方式和一般的不尽相同。他滑得有如老狐狸。他把自己装饰得有如绅士——花很多钱投资,来钓鱼。”   “寇太太?”   “是的。他不会为小数目找她。他等着,等到她结婚之后,才动手。他也不怕将来有困难。他要把大厦卖给她,以市价3倍的价钱卖给她。”   “这买卖倒真不错。”我说。   “是的而且无后顾之忧。大多数受他敲诈的人都没见过他本人。他也敲诈过他从未见过面的人。”   “怎么可能?”   “他当然有一个组织来收集情报。但是苏百利的聪明在于他能把情报留住——几个月或几年,直到养肥了,一次宰割。受害人只得到一次电话,只有一次。”   “他会说什么呢。”   “威胁受害人付多少现钞给他侄子有契。之后也许会有一二封无头信。通常电话是毁灭性的,而其他只是小的扫荡战,有契都能处理。”   我说:“有契的眼睛因为流眼泪太多,整个肿了起来。他的眼泪不是为悲伤而流,而是把一支烟弄断,把烟丝放进眼睛引起的。我自己曾帮他取出一小粒烟丝。弄断的香烟还在五屉柜上。”   她没有说话。   我说;“有契有一张你的放大照挂在墙上。”   “他不是已经拿下来了吗?”她急急地问。   “是的,他说你不知道、是他贿赂你的摄影师——”   “贿赂倒不是,勒索是正确用词。有契只是个可怜的蠢材。他叔叔才有脑子——危险的脑子。”   “这件事和凌弼美又有什么关系?千万别告诉我他在敲诈凌弼美,我会笑死的。”   “但是苏百利也算敲诈凌弼美,不过不是直接的。”   “不懂。”   “敲诈凌记老地方的顾客,用老地方收集资料,以后可以拿来利用。但他有很好的掩护也有很多预防,所以很久后我们才发现。也是因为寇太太这笔买卖才使我们睁开眼来变聪明的。当然事情和凌弼美关系太大了,老地方的房租契约在大厦正式易手90天之后就自动失效了。”   “所以寇太太并不真的想买,凌弼美也不希望苏百利卖。是吗?”   “大致是如此。”   “还有什么其他的呢?”   “我不知道。只知道苏百利有只保险箱装满了文件。文件现在在我们手中。”   “什么人去偷过来的?”   她简单地说:“我。”   我不得不惊奇地自车座急动一下:“你去拿的。”   “是的。”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怎么弄的?”   她说:“大致像你想像差不多。凌记老地方像其他夜总会一样,洗手间里养着一个骗子。他给你打开水龙头放水,给你一块干毛巾,拿一把小刷子装模作样给你两肩刷一剧,小心侍候着等小费。苏百利洗手的习惯非常小心,他总是把表脱下来交给小厮,然后花不少时间来洗。凌润美只简单地命令小厮把苏百利的表拨快一小时。”   “之后如何?”   “几乎在苏百利一回到大厅,凌弼美请他到办公室。当然凌弼美已经把办公室钟和自己的表调整好了。”   “好,这一部分符合了。”我说。“告诉我,他怎么会去你的公寓呢?”   “你没有想到概略情况吗?”   “没有。”   “他在敲诈我。”   “用什么把柄?”   她答着说:“用我亲自给他的饵作为把柄。当凌弼美想要阻止苏百利的敲诈活动时,他须要一个诱饵,我就是猎野鸭时的木头假鸭。”   “怎么进行?”   “苏有契一直在追求我,我让有契吃下鱼饵带回去交给他叔叔。果然他叔叔也吃了下去。”   “他抓住你什么假的把柄了?”   她笑道:“我是谋杀案通缉犯。”   “有依据吗?”   “当然没有。这是一个设好的计策。我把一些旧剪报,几封自己写给自己可以入罪的信,放在一只有契一定会看到的抽屉里。他找到了,看过了,把它带给他叔叔。”   “他叔叔怎么处理?”   “说好下午来找我,笨蛋,现在懂了吗?”   “而你用一把斧头打碎他的脑袋。”   “别傻了。我给了他一杯下了药的饮料,最多不过叫他昏迷1小时到1小时15分钟。”   我说:“我懂了。你和他有约好时间的约会。你在他来的时候故意提起时间,使他认为正好守时。等他昏迷后你把他手表拨回正确时间,告诉他只小睡了10至15分钟,他也许想是太累或心脏的关系,不会过分追究。”   “正是。”   “在这1小时15分钟之内,你做什么呢?”   “在这大约45分钟之内,我在客串小偷。”   “有没有留下破绽?”   “我想没有。”   “你怎么做法?”   她说:“1 个月之前,我先租了一个房间,也在福禄公寓。我非常小心,除非确知苏百利不在附近,否则不去那里。即使如此,我也只偶或在那里过夜,使女佣知道床有人睡过。我制造的身分是报馆记者,为工作必须洛杉矶和旧金山时常来回。如此将来要退租时可以说这边的工作量减少,再来时住旅馆较为便宜。”   “说下去。”   “苏百利喝了饮料,行动不稳,走向浴室。药性发作很快,他半倒在浴盆中睡着了。我从他口袋中拿到钥匙。我们早已查到他把保险箱密码写在记事本里,伪装是个电话号码。苏百利从不完全依靠记忆力。   “余下的工作并不困难。我偷偷出门,大方地进福禄公寓,回我自己在那边的房间,溜到他的一层,用他的钥匙开他的门,用密码开保险箱,把其中可以入人以罪的文件一扫而空。我们把苏百利一下赶出这个圈子不能再害人。”   “然后呢?”   “我赶回公寓,发现他死了。”   “你把钥匙怎么处理了?”   她说:“放还他口袋了。”   “然后——”   她说:“我打电话凌弼美。他告诉我立刻去找孔费律,尽可能找出斐伊玛在那次车祸压诈他的一切实况。”   “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   “问了。”   “他怎么说?”   “斐伊玛就是寇太太。”   “是谁告诉你赔款的数字和另外还有几件诉讼?”   “是凌弼美。”   “在电话里?”   “是的。”   “他有没有跟你说找了孔费律之后怎么办?”   “他叫我选个证人,不要先决定什么人,很听其自然的,最好是意外的。找个人一起回去,发现尸体。”   “所以你选中了我。”   “你的突然出现。我觉得是送上门来的证人。问题是太好一点,由于小小钥匙的关系给你看出来了。”   “为什么突然对寇太太发生兴趣?”我问。   “因为寇太太和他两人都在老地方。因为寇太太和他一起离开老地方。而且苏百利一个人离开后,寇太太开车在跟踪他。”   “你怎会知道?”   “凌弼美告诉我的。”   “他又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   “你认为凌弼美心目中寇太太是凶手?”   “我认为,在凌弼美心目中收集证据越多越好——喔,唐诺,老实说我不知道他心中想什么,他深藏不露的。”   “好,我们再来研究这谋杀的事。你在饮料中下了药。药是哪里来的?”   “凌弼美交给我的。”   “你以前使用过在饮料中下药吗?”   “没有。”   “你离开公寓,把昏迷的苏百利一个人抛在公寓里。你确实地,一步一步做了些什么?你把公寓门当然锁上了,是吗?”   “没有,我没有。”   “为什么不锁?”   “我受到教导不要锁门。”   “是谁叫你不要锁门?”   “凌弼美。”   “有没有说为什么?”   她说:“我留了一张字条在昏迷的苏先生手中,万一他醒过来不会不看见。纸条说他心病发作,我去楼下药房为他购药。如此我的离开才有借口。”   “有点道理,但是公寓门为什么故意不上锁?”   “非但不锁,而且稍稍留条缝,以示匆匆外出,这些都是为万一苏百利提前醒来而设。”   “当然也是凌弼美的导演。”   “是的。”   “我不太喜欢。”我说。   “为什么?”   我说:“假使你的故事完全是真的。那凌弼美是完全把你当狗熊在耍。一切都太方便了——一个谋杀的好机会,你看,一个男人在你公寓人事不省,你人不在家,门没有锁——等一下!”   “怎么啦。”   我说:“凌弼美不是笨人。假使他要把这件事推在你身上,他不必用把小斧头劈开他的头。他会用个枕头闷死他,然后说药过量了或他心脏不好。不对,用把斧头的确太残忍了,并不合乎凌先生的格调。现在我看出凌弼美为什么急于找寇太太资料了。再问你件事,你回去时,那张字条还在他手中吗?”   “是的。”   “你把它怎么处理了?”   “毁掉了。”   我说:“到此为止,一切都可以符合。这是一个很好的计划。苏百利为人定会准时赴你的约。当然他不会料到他的表会被人拨快1 小时,要是一切顺利在他醒转之前又会拨回正常时间。他或者会怀疑饮料有问题,但绝不会想到你有充份时间可以拿了他钥匙,又——他很重视他钥匙吗?”   “当然看得十分重要。他门上的锁是专防万用钥匙的。保险箱的钢门里另有一道钢门上面有最好的锁。两道门后放文件的抽屉另有锁锁住。”   我默思慢慢地说:“可能就像你所说,原来如此设计的。也可能设计的时候就想好要谋杀他的。只是——”   她把她整个身躯投向我。她手臂围住我脖子,她脸贴住我的脸。   太突然了使我吃了一大惊。我开始推开她。   她把我上身拉向她,拖得更紧,凑在我耳边说:“热情一点!一辆巡逻车刚转过街角,快亲我,要是他们看我们停在这里——”   我不让她再说下去,我吻她。   她喃喃地说:“已经这样了,你也不必假正经了。”   我把她抱得更紧一点。   我听到一辆车停下。   鲁碧莲怨声低语道:“你在教室做礼拜呀!”   我打起精神做我目前应做的角色。一道手电筒的光照到我脸上。一个冷酷粗嘎的声音说:“这是在干什么?”   我把碧莲放松,对着手电的光眨着眼。   “搞什么名堂?”那人说:“这是条商业街。”   鲁碧莲向他看了一眼,用双手把脸捂住,开始低泣。   手电光在车子里照了一圈:“让我们看看你的脸。”警察对我说。   我把头抬起,让他用手电照着我的脸。他看到我脸上的唇膏印,乱乱的头发,拉到一侧的领带,说道:“滚吧!下次不准到这一带来。找个汽车旅社比什么都方便。”   我发动引擎,滚得比谁都快。   鲁碧莲说:“真险。”   “你反应真快。”我说。   “我反应必须要快。唐诺,你真要那么久才有反应吗?”   我想说点什么,但是刚才的意外及空气中的寒意突然进入我骨髓,自骨髓发出冷透全身的颤抖,我听到自己牙齿相撞的声音。我想把车停下,但车已开始蛇行。   “啊,你怎么啦?”   我说:“热带使我的血变成了水,你又把它煮沸了。”   我终于把车停下。   鲁碧莲跑出车子,到我这一边,打开门,把我挤到右座,自己坐在驾驶座下说:“听我说,你一定要好好睡一下,你住哪里?”   “我的公寓不行,”我说:“你不能送我回去。”   “为什么不行?”   “宓善楼一定会派人监视。”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引擎发动。   “去哪里?”我问。   “你不是也听到那警察说的。”   第十一章   我迷迷糊糊有一点点朦胧的幻象,好像见到白色的灯光在一幢单独的平房门口亮着。我听到鲁碧莲的声音说:“……我丈夫……自热带回来……谢谢……另外要毯子……是的……两张床的。”   我模糊觉到有水在流动,之后知道自己在床上,热的湿毛巾使我神经稍稍安定。   我渐渐张开一点眼,鲁碧莲弯腰在着我。   “好好睡。”   “我要把衣服脱了。”   “傻瓜,已经脱掉了。”   我闭上眼。全身温暖,我什么都忘了。   醒来时,太阳已照到床上。咖啡的香味充满全室。   我眨眨眼把睡神赶跑。   房门小声地打开。鲁碧莲进门来。看到我已醒来她很高兴。   “哈罗。”她说:“都好了吗?”   “我想都恢复了。”我说:“昨晚是不是昏过去了?”   “你也没什么病,只是身体太弱,人又太累了。”   “哪来的咖啡?”   “我出去采购了。就在街角有个小店。”   “几点了?”   “我怎么知道?”她说:“我又不带表。你忘了?昨天晚上你还曾指出我没有带表,所以要把谋杀罪套在我头上。”   几乎立刻地所有的苏百利谋杀案的枝枝节节又回到我的脑子来。   我说:“我一定要打电话回办公室。”   她说:“没有吃东西之前不准工作。现在洗手间空着,不要花太多时间,我正在做蛋饼。”   她走进厨房。我走进浴室,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浴,穿好衣服,用随身带的梳子把头发梳整齐,来到厨房。碧莲已把食物准备好,我也觉得饿了。   她用大而沉思的眼睛看着我:“唐诺。你人不坏。”   “我又做什么了。”   她笑了:“是因为你没有做你没有做的事,所以我算你是个绅士。”   “我们是怎样登记的?”我问。   她没说话,只是笑笑。   我吃了不少,直到胃口突然在咬得起劲时停止。   我把盘子向前稍移。   碧莲说:“到外面去,坐在阳光下。假如房东太太过来可以不必窘。我们没有行李,她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她有个儿子是海军。”   我走出去坐在太阳下面。   这个汽车旅社离城相当远,在一个山谷的边缘,长长的山谷一直延伸到远山,带着白色雪帽的山峰衬托着深蓝色的天空。   我把自己坐得很舒服,尽量放松自己。   房东太太走过来,自我介绍。她有个儿子在南太平洋一艘驱逐舰上。我告诉她我自己也曾在驱逐舰服务,有可能见过他儿子或谈过话,只是不知姓名而已。在橘花盛开的阳光下她坐在我身旁,我们保持静默,彼此尊重对方自己的沉思。过了一下鲁碧莲走出房子坐在我们边上。   碧莲说我们应该离去了。房东太太找个理由告退,我知道她不要让我们看到她知道我们没有行李,怕我们受窘。   碧莲坐进我们公司车的驾驶座,发动引擎。我坐在她旁边回城去。   “香烟?”   “开车时我不抽烟,唐诺。”   “喔,是的,我忘了。”   我们差不多要到老地方了,她突然问道:“我告诉你的一切,你要告诉你朋友宓善楼警官多少?”   “我没有听到你告诉我什么呀!”   她把车靠边找到一个位置停车。   柔软温和的手很有力量地挤着我的和她说:“你是个好人,唐诺。虽然——”   “虽然什么?”   她打开车门:“虽然你睡着了会说梦话。再见,唐诺。”   第十二章   我开车到办公室对面的停车场。   我推门进办公室已是12点3O分。卜爱茜已离开去吃中饭。   在外间听到白莎办公室一下椅子的吱咯声,重重的脚走在地上的声音,门突然打开。   柯白莎站在门口用冰冷愤怒的目光看着我。   “你!”她说。   “是呀。”   “是你个头!”白莎说:“你以为你老几?什么意思一下不见了?我以为你不舒服。看你样子像个鬼。我用我的手来给你做饭吃。你到外面去鬼混,去泡妞!”   “你要在外间吵架?顾客会吓住不肯进来的。”我说,随后坐到椅子上,拿起今天的报纸。   “你这个卑鄙,厚脸皮,冷血的志思负义臭小子。”白莎用8 元钱一瓶的威士忌来招待这个扁平脚底板,因为他是警察,怕他对你不利,而你——”   我用头向走过承意,说道:“走道上来来去去人很多,他们会听到你的吼声。再说,可能会正好有顾客上门——”   白莎这回大了点嗓音;“管他多少顾客在外面,我现在要把事情奔奔清楚。你仔细听着,假使你认为你能——”   办公室门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我用手指指。   白莎努力抑制自己,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有人试着门上的门把。   白莎深吸一口气:“看看是谁,宝贝。”   我放下报纸,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一位中年人,高高的鼻子——骨头比肉多——高前额,大大的颧骨。从只有一半宽眼镜的上缘用精明的眼神,眨呀眨的看向我后面说;“是柯白莎太太吧?”   柯白莎的态度变成热情地说:“是的,有什么可效劳。”   男士把手伸向口袋:“首先,容我自己介绍,我姓商,商茂兰,嘉兰法律事务所的资深同事,是律师。今天来拜访柯太太,是希望你帮一个忙。”   他自口袋拿出一叠纸交给白莎。   白莎自然地拿住这叠纸说:“南先生,我们常替律师做很多工作。我们甚至可以说专门于这类范围。唐诺,把报纸放下。这是我的合伙人,赖唐诺。他参加海军才回来,已经辛勤地在工作了。告诉我,你要我们做什么,和这些纸有关吗?”   白莎打开这叠纸。   “好呀!好呀!他奶奶的。你——混球你——”   商茂兰举手阻止她说下去:“等一下,柯太太,请容我解释。”   “解释个屁。”白莎对他喊道:“这是开庭传单。路理野夫妇控告魏妍素及柯白莎。你搞什么鬼?”   “等一下,柯太太,不要生气。请让我解释。”   白莎用手指翻看这些法律文件。“5000元。”她叫道:“五——千——元。”   “正是,”商律师冷冷地说:“假如你决心把我看成敌人,你就会损失五——千——元。”   白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商律师平静地说下去:“柯太太,我准备给你一个提议。一个商业提议。这是为什么我自己把文件送来给你。”   商律师看看我,给我一个友善的笑容,表示不必把我排外。他说:“柯太太,我们并不认为你是非常粗心,没有开车经验的。我们认为魏妍素对这件车祸意外,要负单独全部的责任。”   他向白莎容光焕发微微地笑着。   白莎的下巴向前戳出,有如一艘战舰的船首:“你有什么提议?”她有点勉强地说。   “柯太太,你是在生我的气。”   “我当然在生你的气。”白莎尖声地说。   “柯太太,我绝对不会不公道地占你便宜。我是个律师,你不是。我会详细解释法律给你听。以前大家都公认两人或两人以上共同触犯民事的侵害或民事的侵犯,其中之一如得责任免除,其他人也可免除。但这种概念近日已改变了。法院判例也有改变——说明白点, 本州的法庭也有注解。 以一个姓龙的控告案言。加州地院622案号有例:触犯民事侵犯时,原告宣称两个或两个以上触犯相同的——”   “什么触犯不触犯的关我鸟事。”白莎厌烦地说。   “你没看出来吗?你只要帮我们证明,这一切都是魏妍素小姐犯错误所导致。但是法律有奇怪的规定,柯太太,法律规定为了自己权利,可以要求办诉前听证,但是听证的证人必须是讼案中的一方。我并不是说,我把你拖进来做讼案中的一方,目的是为了要你的证词。但是柯太太,我要告诉你,我就在这里,在今天下午3 时正,要来取你的证词。再请你注意,要是你的证词证明本次意外完全要由魏妍素负责,我们会向法院请求撤销本案对你的控诉,理由是你没有义务。”   律师又向白莎一本正经地微笑着。   白莎说:“假如你的这个当事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路理野太太。”商茂兰说。   白莎说:“假如开车的路理野先生是罪魁祸首呢?”   商茂兰律师把长而都是骨头的手指,左右手指尖互相对起,轻轻地压着。“柯太太,”他说:“我想你忽视了刚才我给你提议的严重性。假如这个车祸意外,是因为魏小姐的疏忽,我们会请求法庭撤销对你——”   “你是搞什么,行贿还是恐吓。”白莎问。   “呀!我亲爱的柯太太!亲爱的柯太太!”   “少来这一套,亲爱个屁。”白莎说:“究竟什么意思?”   “我们要你的证词,柯太太。事实上我们有权趁现在先正式的取得你的证词,列为记录,这样在开庭的时候,我们知道将面对一点什么问题。许多案子里证人都是跳来跳去,许多律师以为证人对自己有利,但是一出庭——无论如何,柯太太,你见过世面,你懂得这些形式。”   “我对这种事啥也不懂。”白莎说:“除了谁也不能把我拖进去。你能证明我有一点疏忽,我就吃了它!”   商律师把头向后一仰,哈哈大笑:“柯太太,你表达意见的方式非常有趣。但是一到法庭,你会拙于解释为什么变出个程咬金来了。”   电话铃响,我移到爱茜办公的桌子上去接听。   对方经过电线传过来颤动生气的声音;“哈罗,哈罗,是什人?”   “赖唐诺。”   “喔,赖先生。我是魏妍素。你知道,那车祸案的魏小姐。”   “是的,我知道。”   “我要和柯太太说话。”   “她现在很忙。最好等一会再和你说话。”   “但是,能不能请她听一下,只要——”   我说:“她现在实在太忙。最好等一下由她给你电话。”   魏妍素想了一下,她说:“喔,你的意思是她正在——和本案有关的人在接触。”   “是的。”   她说:“也许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赖先生。”   “我尽量试试。”   “是不是一个脸上肉少骨头多的律师,叫做商茂兰的在你们办公室?”   “是的。”   “在和柯太太谈话?”   “是的。”   “喔,赖先生,不知能不能及时给柯太太一个口信。我的律师说,商律师一定会把柯太太拖进案去,变为本案的一方,如此他可以办柯太太的听证。我的律师希望柯太太答允对方律师的要求,只是做证词的时候要非常小心,绝对不要让他逮到柯太太有一点点小错误,这样商律师就变成了弄巧成拙,自投罗网了。我的律师说这是律师最好的战术。”   “我试试看。”   “等一下我就自己过来,解释清楚。”她说。   “我现在让你和白莎讲话。”我说,对白莎做了个手势。   “我以后再跟她说。”白莎说。   “最好先听一听。白莎。你可以先听听,再作决定。”   白莎移近电话说:“哈罗。”开始静听。过了一会,她说:“好,再见。”把电话挂断。   她转向商律师:“你要我在什么地方给你办听证?”   他向她微笑;“为了你的方便,我们来这里,柯太太。我会带个公证人来,他也正好是一位法庭的速记员。对你不会不方便的,只花几分钟时间——几个简单问题。”   “我建议3点钟,如果——”   “可以,”白莎干脆地说:“就是3点钟。现在请‘出去’,让我可以工作。”   商律师伸出他的手。他和我握手。他和白莎握手。他点点头,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还在点头。   “这个卑鄙狡滑,混帐的贼律师。”白莎在他出门之后发着牢骚。   我说:“暂时留着下午3 点钟以后再骂吧。目前你最好仔细想想等一下要说什么。我想他是个汽车律师。”   白莎怒目向着我:“世界上没有一个贼律师能混乱我的思想。汽车律师,嘿!让白莎来教他一二手。”   “好在不是我的事。”我说,又拿起报纸。   白莎怒气冲冲。眼看要找点理由迁怒于我。卜爱茜用罢午餐回来,当她开门发现白莎和我两个人都在外间,非常意外。   “喔,哈罗,我有没有打扰两位什么?”   白莎生气地说:“岂有此理,我们为什么总要在这里开会讨论呢?我们的私人办公室是干什么用的?”   卜爱茜没有目的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自顾走向她的打字机。   白莎转向我。“我们还没有完。”她说着突然眼中冒出火星。“昨天晚上你龟儿的睡到哪里去了?宓善楼说你——”   通走道的门打开,打断了白莎的话。   进门的男人宽肩,精明能干,胜任愉快的本性,但是目前他有点自我约制,稍显笨拙,有点像个大男人站在百货公司女人的内衣部。   “是柯太太?”他问。   白莎点点头。   “赖先生?”   我站起来。   “我是,”他说:“寇艾磊。”   白莎看了我一眼,很快地说:“请进,我们俩正好要出去——所以都在外办公室。但是出去的事可以暂缓。”   “抱歉我打扰你们了。”寇艾磊礼貌地说:“但是我也非常忙,所以——”   “请进。”白莎说:“不要客气,尽管请进。”   我们互让进了白莎的办公室。白莎自己坐在大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指着她右边的椅子给我,让寇先生坐在大而舒服的客户椅上。   寇艾磊清一清自己喉咙:“大致说来。我今天来请教你们的不是你们专业的服务。”   “不是?”白莎问,初步的不满已显之于色:“那么你来干什。么?”   寇先生说:“据我得知,你是一件昨天所发生车祸的证人。”   “喔!那件事。”白莎说。   “为了我自己的理由,”寇先生说:“我非常希望案子能庭外解决——出点钱,不见官了。”   白莎竖起她两只耳朵,精明的闪烁着她的小眼:“你打算如何进行呢?”   寇艾磊说:“我不想自己和两方律师有任何接触。在我看来,你是一位职业女性,也许能用点现钞来安排,使整个案子消犯无形。”   “容我来请教一下,你为什么有兴趣于此呢?”我问道。   寇艾磊说:“这个问题我不准备答复你。”   我说:“车祸中有一方写下了出现在现场附近每一辆车的车号。”   寇艾磊在大椅中换了一个位置:“那么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白莎说:“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归我——我们呢?”   寇艾磊说:“假如你能用2500元把这件事摆平的话,我就送你500 元酬劳。我总共拿3000千元现钞出来。”   白莎贪婪地说:“换言之,你准备付3000千元来平息这件案子。不管我们花多少钱,多下来的——”   “我不是这样说。”寇艾磊严格地打断白莎的话:“我说要付你500 元酬劳,假如你能用2500元摆手这件案子的话。”   “假如我们只花2000元就可以了呢?”   “你的酬劳仍是500元。”   “像我们花2500元一样。”   “是的。”   “这种方式使我们失去尽量少花钱解决问题的原动力。”   “正是如此。”寇艾磊说:“这个数目的钱我估计过一定可以达到目的。我不要你为我省钱或为自己多得而讨价还价,耽误时间。我要这件事立即解决。”   白莎说:“让我们把事情完全弄清楚。你要我们做的,是使这件车祸案子不产生诉讼。双方满意地消解无形。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要求。”   “没有任何其他事要做。是的。你想还有什么呢?”   “我只是把一切弄明白。”白莎说:“如此不会和目前本办公室其他进行中的案件发生冲突。”   “我看绝对不会的,柯太太。我的要求简单明了。”   白莎说:“我们要先收委托费,我们规矩是200元。”   寇艾磊自口袋掏出支票本。又拿出一支钢笔。他把钢笔笔套拿下,想了一下,把笔套放回, 又把钢笔插回, 把支票本放回口袋。从后裤袋里拿出皮夹来,数出200元——20张10元的钞票。   白莎开了收据让寇先生折起放进皮夹。寇先生含蓄地微笑,和白莎握手,和我握手,互道再见。   白莎眼睛发亮,高兴地说:“你看,好人,蛮不错的。这里200元,那里200元,突然之间这案子就肥起来了。”   我问;“你想他为什么要这件事和平解决?”   白莎的眉毛抬起:“为什么?理由很简单,他不要别人知道他太太在跟踪苏百利。”   我说:“我要是寇太太我不可能请丈夫出来办这件事。”   “你怎么做,她会怎么做,本来是两件不同的事。”   我说:“也许,但是我开始在怀疑,这件案子可能有什么我们没有想到的角度。”   白莎不耐烦地说;“你老毛病又发作了,唐诺。这些不成问题的问题,有什么好翻来翻去讨论的。你跟白莎好好一起去吃顿饭。增加点卡路里,不要像昨晚一样要死要活的没力量了。”   “我今天早餐吃得晚。”我说。   “早餐吃得晚!说!昨晚上你哪里去了?我——”   电话铃响,白莎狠狠看了我一眼才拿起电话。   我能听到卜爱茜的声音说:“魏妍素小姐来了。”   “喔,老天!我忘了她要来了,请她进来。”   白莎把话机放下,向我说道:“要是我们从她那里也能弄它200元,就妙极了。”   第十三章   魏妍素慢慢走进来,脸上满“齿”的笑容。身后两步跟着一位矮胖的男人,头发秃了三分之二以上,和蔼可亲地从玳瑁眼镜后面向我们微笑。灰色眼珠,肌肉很结实,态度谨慎精干,看样子他研究过怎样能使人产生好印象,而他做得恰如其分。一撮红色的小胡子,短短硬硬如一把小刷子,把他的鼻子和厚的上唇分开。厚厚的左手拿了一只公事包。   魏妍素介绍道:“我的律师,米大海大律师,他代表我注意我的法律权益,很多年了。”   米律师谦和地鞠躬,白莎办公室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在他秃头上反射出来。   “这位是柯太太。”魏小姐继续道:“这位是赖先生。”   米律师一面跟我们分别握手,一面忙着宣称非常高兴见到我们。   “大家请坐。”白莎做她的主人。   魏妍素说:“他们已经给我告我的公文,我带我的律师来,目的是解释一下法律的观点。”   她转向米律师,向他一笑。   米律师清清喉咙,把和蔼的表情收起,有一点自封为法官的样子,很严肃的说:“这是一件用合法来掩护非法迫害公民的例证。很不幸的,法律的尊严,被如此一个嘉兰法律事务所,糟蹋了。”   “狡猾的贼律师?”白莎问。   “不像你所称的狡猾律师。”米先生说:“他们精明,有冲劲,能干,玩弄文字游戏非常小心。但亦如此而已。是的柯太太,如此而已。请了解我并不是在引证什么,我是提供一点机密资料——换言之,单纯私下谈话。”   “他曾经和他们交过手。”魏妍素插了一句嘴。   米律师打开公事包:“举个例来说,这种卑劣,该死的方法,企图来影响你的证词。柯太太,法律无法抵制这种行为。但是正派律师不会如此做,也不会宽恕原谅他们如此做。你看得出他们做了什么。是吗?”   “他们告我。”白莎说。   “完全正确,他们把你拖进来做被告,目的是使你耽忧,使你烦恼,使你受惊,使你在做证词的时候偏向于和他们妥协。”   白莎说:“他们吓不倒我。”   魏妍素热诚地说:“我也这样告诉米律师。”   米律师向白莎微笑:“我真高兴你这样说,柯太太。我的想法是要他们作茧自缚。你有你的权利,他们想要办理听证应该5 天之前通知你。换句话说你在他们通知后5 天内可以不理他。当然这一点他们不会告诉你。他们会在他们有利情况下,迫你作证,恐吓你,威胁你,暗示你。不过我们已经有了十分完美的对策。柯太太,我的客户非但是没有错,不该受到不公平待遇,相反地,她是个大方,慷慨,好心肠,同情心很重的女人。对于这件事造成你的不便,她也会补偿你时间损失。”   “柯太太,我的客户,魏妍素小姐,告诉我,她愿意支付一切法律费用。换言之,我的客户要我也代表你,从现在开始,一直到结案为止,你自己不要付一分钱。所有费用都由我的客户,魏小姐来出。”   白莎满脸笑容地说:“如此说来我自己不必再请律师。”   “不必。”魏妍素说:“米律师会代表你。为你处理一切。”   “我不付钱?”   “1毛也不必付。”米律师重申。   白莎吐出一口放松了的气,伸手去拿香烟。   白莎点烟时大家没说话。我能看到白莎想尽办法在找一个合理的说词,但都有困难。   突然,她干脆不经思考地问:“我们不经法庭诉讼,把它私下解决,好不好。”   “不打官司!”米律师说,好像说了什么非常不雅的话似的:“亲爱的柯太太,用什么东西来私下解决呀,绝对没有办法。”   白莎低咳了好多次,求助地看着我。   我什么也不说。   白莎说:“我的意思,你知道,打官司很耗损。对我来说,为了避免诉讼的困扰——你看,你知道,我可以拿出点现钞,给原告和原告的律师,让他们撤回本第一笔勾销。”   “喔!不要这样做!老天,不要这样,柯太太!这会变了你自认有罪。这会使别人对全案误解,你怎么想出来的,这是不可思议的大荒唐。”   “但是,”白莎说:“我是个大忙人,我没时间——”   “喔,不会浪费你时间的。”魏妍素说:“米律师会代表你,不论什么程序都由米律师去办,你不花费钱,也不花费时间。”   白莎理由不足地坚持道:“我仍认为,也许——你知道,我拿出1000元,或是2000元,看他们怎么说。”   米律师和魏妍素以不相信的惊愕互望了一下。   米律师问:“你的意思是,你要自己从你自己的口袋拿钱出来?”   “有何不可?”   “但是,为什么要你出钱呢?”米律师问:“你要了解,柯太太,他们把你列为被告的唯一原因是,要你作证。法律规定这种情况下,如果你不是诉讼的一方,你不能在诉讼前作证。他们要你作证也不过是希望迫你说出对他们有利的证词。他们告诉你要是你的证词对他们有利,他们会撤销对你的控诉。不过是卑鄙手段而已。和你实际无关系的。”   白莎又看着我求救兵。   我点起一支纸烟。   白莎看看米律师,皱着眉找说词,突然转头向我说:“你这个该死的,讲话呀!”   米律师抬起眉毛,好奇地看着我。   “要我告诉你我的看法吗?”我问白莎。   “是的。”   我说:“不必兜圈子,告诉他们实情。告诉他们魏小姐在你的后面开着车;你把车停住因为你要在转;你打手势要她超越;但是她从窗口责骂你;这是为什么她没看到马路的来车。”   接下来是大家没有说话。全场的空气就这样冻结了。   魏妍素突然说:“你们要这样说的话,我个人也有不少话想说啦。”   米律师做和事者地说:“慢点、慢点,女士们,我们——”   “闭嘴!”魏小姐说:“事实上这个邋遢胖女人以为马路是她家开的。她起先在左线,然后她移到右线,正好在我的前面。之后她昏了头在路当中停下来要在右线左转。伸一只爪子出来做了不少别人看不懂的有氧舞蹈——”   “谁是邋遢胖女人?”白莎喊道。   “你,还有谁?”   “女士们,女士们,拜托。”米律师参加喊叫。   “老天!”白莎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马脸的扫把星可以叫我邋遢胖女人。我重一点,没错,但是是结实。我一点也不邋遢。你们都给我滚,滚!”   魏妍素继续:“就是因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只好绕过你的车,才在十字路口——”   “我亲爱的年轻女士。”米律师说,把他自己的身体站到两个女人中间:“你不要说了,你绝对不能亲自说出口任何当时的情况。”   “我不在乎。”魏妍素说:“都是她的不好。据我看,她才要负一切的责任。”   白莎说:“你当时太想责备我,你没有把头扭弯了,算你运气。要不然变只弯头的马整天露了两排牙齿。你向前开车的时候根本没有着前面。否则我怎么会一直看到你的牙齿。”   “不准你说我的牙齿。你这个啤酒桶一样的死胖子。”   米律师拉着魏妍素向外走,替她把通走道的门技开。“魏小姐,魏小姐,求求你,我求你。”   魏小姐回头向肩后扶道:“我不要你来做证人,我恨所有的死胖子。”   “少讲几句对你有好处。”白莎叫道:“牙齿张得越开就越难看。”   门被重重地关上。   白莎的脸也说不出来是紫还是白,看着我说;“你这个小杂种,都是你。你一个人搞出来的。有一天我把你撕开来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变的。只怕你根本不是东西变的,你才是个大扫把。唐诺,我恨你!”   我说:“你的香烟烧到桌子了。”   白莎弄熄香烟头,把它抛在烟灰缸里,赌气看着我。   我说:“早晚总要发生的,倒不如这样好一点。你试着改变真相,最后倒霉的是你。最终目的,我们是要代寇先生把案子摆平。所以你不可以使她存一个幻想,她会赢,但是米律师会拖它一两年,最后要她付二三千元的律师费。你说了实话,魏妍素会自动主张摆平官司,不经诉讼。何况你还愿意出钱。好了,我还有工作要做。你给原告做证词的时候,我会回来。你最好多想想准备说些什么。”   我走出办公室。白莎紧蹙双眉正忙着思索,来不及说话。   卜爱茜用心地在打字,她抬头看我,手下并没有暂停,我清楚看到她的右眼慢慢地闭下。   我也在走出去前向她眨眼示意。   第十四章   3点17分,我回到办公室。   听证的事已进行稍顷。一位法庭的速记员坐在卜爱茜的办公桌后,要用速记记下每一句话。柯白莎坐在证人椅上,满脸得意扬扬的表情。一个50岁左右,尖下巴,急于发财贪婪眼神的男人,坐在商律师身旁,应该是原告之——路理野先生。   米律师可能又在柯白莎和魏妍素之间周旋过。他让魏小姐坐在他身后,自己很生气地在一本记事本上乱涂。很明显地他在记下等一会轮到他时,他要问白莎的话。   所有人都在我进入时抬头看我。商律师坐在那里继续发问,他双手在胸前,十指张开,两手的手指尖互相对在一起,把头稍稍后仰,多骨的脸上全无表情。“柯太太,告诉我们当时你做了什么?”   “在十字路前,我把车慢了下来。”白莎说:“于是我听到后车乱接的喇叭声。”   “是的,是的,请讲下去。”   “然后在拥挤的交通流量中,魏小姐把她的车拐出来,绕到我边上来。”   “她做了些什么?”   “她向我咬着舌头,因为她不满我的驾车方式。”   “她有没有把车停下来,为的是向你咬舌头?”   “她没有,她一面向我大声喊叫,一面用脚猛踩油门。”   “那她当然是面对着你罗?”商律师的语气好像一个人在陈述一件当然的事,而不是在问问题。   “我可以确定她是面对着我的。”白莎说。   “你看到她的眼睛?”   “我看到两只眼睛和她的牙齿。”   魏妍素在椅上扭动着。   米律师向后看,用手拍拍她的膝盖,叫她镇静。   商茂兰眼中现出胜利的光彩:“那么,你是说,当魏妍素开车通过你的车时,她眼睛是望着你,而且在向你说话的,对不对。”   “完全正确。”   “我们再来校对一次你的证词,柯太太,我相信你说过,当你来到十字路口时,你把车几乎要停住的样子。”   “没有错。”   “现在,为了大家彼此没有误解,清仔细听我说。当魏小姐开车经过你的时候,她是看向你的,向你在说话的,而你的车是在十字路口,是不是。”   “是的。”   “那么她的车头一定是已经在十字路上了?”   “对——是的。”   “那时她正看着你,在和你说话?”   “是的。”   “整个过程中,她的车一直是以相当高速在前进?”   “她猛踩油门没有错。”   “她什么时候才转头看她前面的方向呢?”商律师问。   “突然,她好像想起她没有看前面——”   “请记录记下反对。”米律师说:“证人不能作证我客户脑子中突然好像想起来的事情,她只能作证——”   “是的,是的,”商律师打断说;“只能作证发生的事实。柯太太,不可以凭你想像来作证。”   “更不可说你想我的客户在想什么。”米律师讽刺地说。   商律师生气地看他一眼。   米律师把上唇急速地摆动,使自己的小胡子刷着自己的鼻子。   “好吧。她突然要躲,而另外那辆车就和她撞上了。”白莎很干脆地说。   “你说的另外那辆车,是指这位坐在这里,在我右侧,路理野先生,所驾驶的车。”   “是的。”   “这另外一辆车是正在左转,是吗?所以面向的是较为北方的蒙特卡罗?”   “是的。”   “照你刚才的证词,我们可以归纳。魏小姐是用你所说的猛踩油门速度,盲目地开向公园大道和蒙特卡罗的十字交叉,冲向路先生所开车的方向,是不是?”   “是的。”   商律师把背向椅子上一靠。把双手放下来,放在肚子上。他有礼貌地转向米律师:“你要不要也问一下?”   魏妍素又开始在坐位上扭动。   米律师用手向后面差不多的方向拍了两下,表示慰抚。口中说道:“当然,当然。”   “请吧!”商律师说。   “谢了。”米律师仍用带点讽刺的味道照呼一下。   米律师特意把椅子的位置调整一下。柯白莎神气地向我看了一眼——好像在证明她说的,世界上没有一个贼律师能混乱她的思想——才转头用她急切的小眼看向米律师。   米律师清清喉咙:“现在让我们重头开始,看看我们是否都弄清楚了。柯太太,你是在公园大道上向西走是吗?”   “是的。”   “在你到达蒙特卡罗之前,你沿公园大道开了多久了?”   “8条街或10条街的距离。”白莎说。   “在到达蒙特卡罗的路口时,你的车是在公园大道西行方向的右线上,也就是最靠人行道的一条车道上,是吗?”   “是的。”   “你在这个车道上多久了?”   “我不知道。”   “你会不会说8条街10条街的距离?”   “不会。”   “有一段时间,你是在左侧车道开车,就是最近马路中心那条车道,是不是,柯太太?”   “我说是的。”白莎回答。   “有一部份时间你在中间车道开车。”   “没有。”   米律师抬起眉毛说:“你确信没有?柯太太。”   “绝对确定。”白莎干脆地说。   “你绝对没有在公园大道中间车道开车,是吗?”   “是的。”   “但是你有一段时间在左车道?”   “是的。”   “意外发生时,你在右车道?”   “是的。”   “那么,”米律师用精心设计的讽刺声调说:“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们,你怎么能不跨越中线而能从左线换到右线呢?”   “我当然必须经过中线车道。”白莎说。   “喔!”米律师用装饰出来的惊奇说:“那么你确曾在中线车道开车。”   “我曾经过中线车道。”   “立即经过?”米律师问。   “是的。”   “你是不是要我相信,你从左车道换到右车道时,车子和车道是成直角90度的?”   “别傻了,我拐弯地从左车道斜到右线道。”   “喔,那么你是不管右车道有没有来车,突然右弯,到右车道。”   “当然不是。”白莎说:“你不可能混乱我思想的,我是慢慢从容地挤过去的。”   “为了慢慢从容地挤过去,你挤了1条街的距离,两条街的距离,3条街的距离,还是4条街的距离?”   “我不知道。”   “也许花了4条街的距离?”   “我不知道……可能。”   “那么有一段很长的距离,柯太太,可能长到4 条街的距离,你是在中间那道车道上开车。”   “我是在把车挤过中线车道而已。”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们——绝对确信没有在公园大道向西的中间车道开车呢?”   “我——我的意思我没有——对了,我没有在中线开车而有意要留在中线继续开下去。”   “但是你有开车经过中线?”   “经过,是的。”   “好,那么有一段时间,你车子的4个轮子,的确全在公园大道中间那个车道,两边白线之内。是吗?”   “我想没有错,是的。”   “我不希望有什么强辩。”米律师宣称道:“我只要事实。来,柯太太。假如你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会开车的话,你当然会老实告诉我们——不用双关语地告诉我们,今后不会有误解地告诉我们——到底你,在8 条街到10条街的距离内开车时,你车子的4个轮子,有没有一段时间,全在中间车道左右两条白线之内。”   “有,是的!”白莎向他大吼着说。   米律师自椅上向后一靠,同情地,有准备休息的样子:“那么你刚才说的证词怎么回事?柯太太。你不是说你绝对确信你没有在中间车道开车吗?”   白莎开口要说什么,但是因为生气杂乱得变成语音不清。速记员抬起头来看她。   “请呀,请呀。”米律师说:“请你回答这个问题。”   白莎说:“我已经告诉你发生的一切。”   “是的,是的。但是你告诉了我两件完全不同的事实,我不知道那一件是正确的。”   小的汗滴出现在白莎前额。她说:“好了,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不,不,不是我怎么说。”米律师急急地说:“要的是你怎么说。柯太太。容我向你提出忠告,你宣过誉,所以现在请你说实话。”   “好吧。”白莎向他尖声叫道:“我是在左线上。我经过中间车道到右边的车道。好了吗,有什么错吗?”   “很多地方可能出错。”米律师好像很有耐心的解释着:“要看你怎么做法。你要切到右侧车道去的时候,有没有发出任何信号?”   “有的,我打方向灯。”   “你有没有向后看?”   “当然我得向后看。”   “把头转过去?”   “没有,我从后望镜里看。”   “由于你车不是直行,是在切向右车道,所以你从后望镜看不到路后的情况。换言之,因为像你所说,你控制车相当斜的往右切,你后望镜只能看到直接在你后面的车。我要向你指出的是,你根本不可能看到魏小姐开的车,因为她在你右线。”   “对,我是看不到她的车。”白莎不得不承认。   “你什么时候才第一次看到它?”   “当我进入右线道,停下来,我向上看后望镜,见到它就在我后面。”   “喔!你停下来了。”   “是的,我停下来了。”白莎生气地说:“你试着鸡蛋里找骨头吧。”   “你停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发停车的信号?”   “是的,我发了。”   “那一种信号?”   “我把我手臂伸出车窗外。向下有点角度。”   “你整个手臂?”   “我整个手臂,是的。”   “而且给了个停止信号。”   “给了个停止信号。”   白莎加强语气确定道。   “柯太太,你为什么停车呢?你车上没有乘客要下车吧?”米律师问。   “没有。”   “可是你也知道,那里不是停车场所。”   “当然。”   “你是在交叉路口?”   “是在交叉路口。”   “在蒙特卡罗路口上,有交通信号?”   “是的。”   “那交通信号是指出公园大道上交通是畅通的。”   “是的。”   “但是你停车了?”   “我只是差一点停车了。”   “不是你差一点停车。柯太太,我要知道你停车了没有?”   “我—一我可能很慢很慢地在移动。”   “但是没多久前,柯太太,你自己说你停车了。”   “好吧!”白莎向他大叫道:“我停车了,又怎么样。”   “把你车完全停死了。”   “完全停死了,假使你要这样说。”   “不是我要这样说,柯太太,而是你实际这样做过。”   “好,我停了车。”   “停死了?”   “我没有沾点口水,伸个手指出去,看我的车在不在动。”白莎讽刺地说。   “我懂了。”现在米律师说着好像一切都得到结论似的:“我想你误解我了,柯太太,或者是我误解你了。据我现在从你得到的证词,你根本连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你的车还是完全停住了,还是向前在移动。”   “讲得没有错。”   “但是你出手臂做信号表示你要停车了。”   “是的。”   “停车的信号?”   “我是说这样的。”   “也是想这样做吗?”   “当然我是想这样做。”   “现在,让我再问你,柯太太,你为什么要停车?你不可能当那里是停车场吧。”   白莎说:“我要让后车绕过我之后,我可以左转。”   “喔,你想左转?你有没有打出左转的信号呢?”   “当然打了。”   “你说你发出了左转的信号。”   “是的。”   “什么样的信号呢?柯太太。”   “别人怎么做的?”   “不对,不对,柯太太,我要知道你怎么做的。”   白莎说:“我把左臂伸出车窗——直直的伸出。”   “整个手臂伸出?”   “整个手臂,是的。”   “于是你看到了你后面的车子。”   “是的。”   “第一次看到?”   “是的。”   “是你要那辆车绕过你?”   “是的。”   “你有没有用信号通知后车。叫它绕过去。”   “当然有。”   “你怎么做?”   “我挥手叫她向前。”   “怎样挥法?”   “用我手臂挥动。”   “用手臂挥动是什么意思,柯太太?”   白莎用力伸出她手臂做了一连串的圆形动作。   “请记录下来。”米律师说:“柯太太在此时伸展她左臂作一连串圆形的动作——当手上举时较头为高,下垂时几乎着地。对不对,柯太太?”   “对,”她说,然后又讥讽地加一句:“难得你也有对的地方。”   “在得到你的信号通知后,魏小姐立即绕过你,是不是?”   “绕过我,并且表达了不少她的意见。”白莎说。   “你车的左前窗,是开着的,是吗?”   “是的。”   “魏小姐车窗呢?——小心,柯太太,我不要你受骗了。我只要试试你观察的能力,并看看你到底记得多。魏小姐车右侧的窗,是开的还是关的?”   白莎想了一下说:“她车窗是关着的。”   “你能确信?”   “确信。”   “所有右侧的车窗都是关着的?”   “是的。”   “玻璃关到顶?”   “我说关紧的。”   “告诉我魏小姐对你说什么了。说那些个字?”   一阵自以为然闪过白莎的脸:“不要用这种方法来骗我。我不会中你计的。”   米律师抬起眉毛问;“请问你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假如她右侧的窗没有开,我就听不见她说些什么。你也知道我什么意思。事实上,我可以——看见——她在讲话。”   “但是你听不到她说什么字?”   “当然,窗关着的听不到。”   “一个字也听不到?”   “不,我听到——不是,我不能发誓听到。”   “那么你怎么知道魏小姐对你说的,是你刚才所指表达了不少她的意见。”   “我从她脸上表情知道的。”   “她说的,你一个字也听不到?”   “听不到。”   “那么当你刚才说的,她向你表达了不少她的意见,你是用的心电感应,还是通灵术?”   “我可以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你有本领从别人脸上表情,看到她在想什么吗?”   “假如她嘴巴也在动的话,是可以的。”   米律师立即无声地动了他嘴唇数秒钟,然后问道:“我说了些什么,柯太太?”   “你什么也没有说呀。”   “但是我嘴巴在动呀。我的确是在说一件事,我说得很肯定。柯太太,我的嘴巴是在动,你也看得到我脸上表情,是不是?”   白莎没有讲话。   “那么你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白莎愤怒,困扰,用不说话来保护自己。   米律师又等了几秒钟,才说道:“请记录记下来,证人对这个问题无法回答,或是不愿回答。”   白莎开始出汗了。   米律师继续道:“柯太太,你突然从大路的最左侧车道快速地换到最有侧车道,开到我客户魏小姐所开汽车的正前方,你突然发出个停车的信号,把你的车速变慢,你自己也不知慢到什么程度,因为你不知道车子停住了还是仍在向前移动。你突然发出一个左转信号,然后你突然发出一连串的手臂大动作信号,所以把右侧的车道交通完全阻断。对你所做的一切行为,你自己有较合理的解释吗?”   “我告诉你我要在转,我要这部车绕过去先走。”   “公园大道方向是绿灯,你知道你不能在十字路口停车,是吗?”   “假如你一定要吹毛求疵,是的。”   “所以你在那里违规停车。”   “就算是的。”   “你也知道,从3条车道最右侧的一条,你不准左转的,是吗?”   “当然,所以我才要我后面的车子先走。”   “所以你为了两件违规的行动,一个紧接一个地发出了两次信号,是吗?”   “你一定要如此说,是的。”   “再请问你,那辆路先生所驾驶的车子,你什么时候才看到它?”   “正好在撞车之前。”   “确实地说,撞车之前多久?”   “我说不出来,大概是1秒钟吧。”   “你见到它时,它在哪里?”   “它刚摆向左转弯。”   “你当然知道真正撞车的位置在哪里?”   “是的。”   “哪里?”   “就在我的车前面。把我整个挡住,移动不得。”   “正是如此。柯太太,我不想陷害你。我告诉你,调查结果,从车子到交叉路中心点正好31尺。你看这个距离和你脑中想像是不是差不多?”   “大概差不多。”   “这是调查清楚的,柯太太。我想对方的律师这一点可以同意的。”   米律师看看商律师,商律师点点头。   “柯太太,你第一次见到那辆车的时候,它还没到交叉路?”   “嗯——它还没有到交叉路的中心。”   “真是如此。所以这辆车先要到交叉路的中心,在中心较远方绕过中心左转,再走上31尺才撞上魏小姐的车。”   “我猜是这样的。是的。”   “距离嘛——也许算它50尺?”   “嗯——差不多这样,是的。”   “照你这样估计,从你第一眼看到路先生的车,到撞车为止,那辆车走了50尺,是吗?”   “我想是的。”   “是你自己确实作证,你是在撞车一秒钟之前,看到路先生所开的车的。”   “没有错。”白莎说。   米律师说:“你有没有计算过,柯太太,车子1秒钟走50尺,1分钟可以走3 千尺,而每分钟3千尺比时速35英里快得多?”   白莎眨着她的小眼。   “所以,”米律师说:“从你自己的估计,柯太太——我没有诱导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估计,这位路先生的车,用超过35英里时速在交叉路转弯,是或不是?”   白莎说:“我觉得没有那么快。”   “那末你其他的证词一定是错了。你认为车子到交叉路中心不止50尺吗?”   “不,不会更多。”   “但是离开撞车地点至少有500尺?”   “是的。”   “那么你的时间一定估计错误了。你想会不会比1秒钟要多一点?”   “可能。”   “但是你曾确定地说过那是一秒钟。柯太太,你要不要改变你的证词?”   白莎前额全已汗湿。她说:“我不知道那车走多快。我只是抬头看到它,然后撞车了。”   “喔,你抬头看才看到它。”   “是的。”   “那么,撞车之前,你一直是低着头在看。”   “我不知道在看哪里。”   “喔,我完全懂了。你不知道你的车是停着还是在动。你也不知道你在看这边还是那边。”   “我是在看下面。”   “那你不是在看旁边?”   “不是。”   “那么你不可能在看魏小姐。”   “我是在看魏小姐。”   “想清楚一点。”   白莎顽固地不开口。   米律师大获全胜地笑笑。“我想,”他宣布道:“我问完了。”   做速记的人,把记事本合拢。魏妍素对白莎得意地傻笑。神气地离开。米律师用他牙刷样的小胡子擦他鼻子。   人们陆续离开。又一次白莎与我被单独留在办公室里。现场犹如一次冠军拳赛才结束那么寂寞凄凉。   第十五章   柯白莎小心地把门关上。“你混蛋。”她说:“都是你害的。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他们可以这样整我?”   “我本来想告诉你的。”我说:“但是你说没有一个贼律师能混乱你的思想。”   白莎怒视着我,伸手取了支香烟。   我从口袋中取了支烟,在客户用椅上坐下。   白莎说:“怎么可能有人记得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可能1秒1秒的来算别人在做的事。”   我说:“我倒对魏妍素发生兴趣了。她也跟了8 至10条街的距离。你记得她——”   门上有胆怯的敲门声。   我说:“来的假如是米律师,千万不要发脾气。”   白莎无助地望着我:“假如是那贼律师,由你发言,好人。”   我把门打开。   米律师说:“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我告诉他,指向我们的客户椅。   米律师笑向白莎。“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柯太太。”   我代白莎回答:“没什么,大家都为公事。”   “谢谢你,赖先生。我感谢你了解我的困难。我的客户比较激动——比其他女性激动。”   白莎只是恨恨的不理他。我把烟从鼻子中喷出。   “来支烟?”我问米律师。   “谢谢你。”   我把烟盒递给他,他拿了一支,自己点着了。   “路太太伤得重不重?”   他扮了个鬼脸说:“你知道这种事,给她点补偿,跑得比谁都快。没有钱,就拖死狗。商律师非常能干。他是这种案子的专家。”   他笑笑。   白莎说:“哪有那么许多——”   我对白莎说:“对不起,假如你要自己来,我就出去。”   我走向门口。   “不要走,唐诺。”   我犹豫片刻,刻意地看了她一下。   “我不开口。”白莎允诺地说。   我把手自门把上收回。   米律师很快地说:“好像柯太太说过,为了没时间去做证人,她愿意把这件事和解。”   “她现在不做证人不行了。”   米律师打开公事包, 翻来翻去, 拿出了一些文件,开始仔细地看着。他说:“我认为本案可能庭外和解。我认为商律师急着要听证为的就是这个目的。我想他会接受有条件的和解。”   “那,”我说:“你们办就是了。”   他奇怪地看着我说:“你的意思,你们不想和解了?”   “不怎么特别想。”   “为什么,赖先生。我不是想引起辩论。我相信我们能把这件事照做生意的方式处理,以友善的方法处理。依目前局势看,柯太太在作证的时候,有了点瑕疵。她停车在违规的地点,不合适的时间,用不正当的方法,不合情理的手势,例如挥手的这种信号。”   我说:“你的客户呢?假如路先生真的如你所说车开得很快,那他一定比魏小姐先到交叉路口,当然应该由魏小姐来注意前面有没有车。”   米律师说:“我承认案子还有几个小地方没弄清楚。”   “商律师可都弄清楚了。”   米律师说:“我希望有个办法可以使全案烟消云散。”   “商茂兰要多少?”我问。   “喔,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我继续自顾吸烟。   “假如你们出一点力。”   米律师说:“我的客户也肯出点力,也许我们把一切都解决了。”   我说:“你为什么兜圈子,不肯实话实说呢?”   米律师用他红色的小胡子刷着鼻子。他说:“整个情况,有不理想的一面。”   我说:“好吧,由我来打开僵局好了。我们给你500元。”   他谴责地对着我说:“500元!你是开玩笑,还是侮辱人?”   我说:“你用哪一种想法都可以。你不要的话,我就收回。”   “不,不,不,不。”他说:“不要急,赖先生。我看你和我才是真正的生意人。我们不会冒火,是不是。”   “不见得。”我告诉他。   米律师自椅中跳起,把文件连同公事包一丢。“冷静一下,”他说:“我们不可以激动。赖先生。我们两个生意人来再研究研究。商律师和他的当事人在电梯边上等。我去和他们谈谈。”   米律师走出门去。   “你为什么不出价1500元?”白莎问:“他可能不必问三问四了。”   我说:“等着看好了。”   白莎说:“整个狗屎事件,在我看起来都有臭味。真是贼律师,我把他们恨透了。那些他问我的问题,荒唐。唐诺,我敢讲,叫他来问你的话,你连早餐吃了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我向她笑笑。   “笑吧,笑破你狗肠最好。”白莎说:“我希望有一天看到你站在证人席上,让这些混帐来问你问题。”   电话铃响。   白莎对着话机大声道:“什么人?”而后把自己声音变成精和蜜:“喔!是的,许小姐。没有,怎么会,我们没有把你忘掉。等一下,我让你和唐诺说话。他就在办公室什么地方。我1分钟就找到他,你不要挂电话。”   白莎把手捂住电话的一端,对我说:“是许娇雅,要命,我把她忘记得干干净净。我们应该给她做什么?喔,是,要我们调查寇太太。由你来对付她,好人。你比较会无中生有。看我有多高明,没告诉她你就在身边。你快点想想,我想办法再拖她一两分钟。”   “我来跟她讲。”我说。   “先想一想,想点好一点的。”白莎告诉我。   白莎把捂住话筒的手拿开,对电话说:“他在做报告,许小姐,但是他立即来。他……他来了……什么,再说一遍……慢慢说。”   白莎听了足足30秒钟,她说:“你决定要这样?好,假使你坚决的话。可怜的孩子,你在哭!你看,我建议你和唐诺谈谈。他已经过来了。他也要和你说话。”   白莎再次把手掌捂住话筒。   “你来,唐诺。我看她也疯了。”   我接过电话:“是赖唐诺,许小姐。”   许娇雅快速地把话灌进电话,我听到的是歇斯底里的声音,几乎很难听懂她在说什么。   “我要你把一切取消。赖先生。我要你停止。不要做任何事。完全放手。我实在不应该起头的。 我想不到会有这种结果,否则打死我也不干的。不要耽心那200元钱。你们留下钱,不要再办事。千万千万别再想到我要你们办事。请你现在起立即停止。一点点工作也不要做。不管你在做什么都停止。把所有工作停止。”   “能不能问你,为什么你有这样的决定,许小姐?”   “我不能告诉你,我一个字也不能告诉你。我也没有时间讨论这件事。我也不要讨论。只请你放手不再管。”   “你最好到办公室来,亲自当面交待我们。”我说。   “不必要等我自己再证实了。照办就是了。我想你不见得要我签字才能停止吧。你停止就可以了。留着钱,不要再工作,知道了吗?”   她声音越来越高。   “但是,许小姐,我们已经有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我们也正在——一”   “这正是我怕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停止。立即停止!我什么也不要了。我要——离开了。我再也不在这里了。你们再也见不到我了——永远。”   我听到对方一阵哑泣,突然电话挂断了。   我也把电话挂上。   “你想是怎么回子事?”白莎问。   我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据我看她要我们不再调劳这件事。”   白莎脸上冲起红色血液。“混帐,你以为我不懂自己本国的语言呀!我知道她说什么。我问你为什么她要这样。有时你是最可恶的小——”   门有胆怯的敲门声。   “米律师。”我说。   白莎投了一个最后的怒视。把自己的脸色改变为接见客户面孔。她说:“无论如何,那王人蛋正在替我们赚钱。”然后大声说:“进来。”   米律师几乎很抱歉地推门进来。他走过来的步态好像无理晚归的丈夫用脚尖走路怕吵醒太太。两只脚很能配合他脑中所想的。他颠着屁股走到客户椅旁边。“赖先生,“他说:“假如你能出1000元钱,我们就可以完成和解。”   我看看我的手表说:“你只是来晚了1分钟。”   “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和柯太太.才遇到一件非常不愉快的意外。一件我们已经着手的大案,突然被取消了。”   “一件大案子?”他问。   “这本是一件小案子。”我说:“后来越牵涉越大,变得很大很大。”   米律师用他的小胡子刷着他的鼻子。   我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我们都拿不出500 元钱来解决这件事。我怕我们只能听其自然了。”   “喔!你不能这样做!不能这样做!我已经办好和解了。”   “用1000元钱?”我说。   “等一下。”他说着从客户椅中站起:“等一下。不要离开。我一下就回来。”   他一阵风一样飘出门去。   白莎看着我说:“不论许娇雅在电话中说什么,都不影响我们替寇先生要做的工作。”   我轻松地说:“我们把事情看远一点,尤其我们和汽车律师打交道的时候。”   白莎把眼皮拍呀拍地扇着,突然说:“我喜欢你,你这个小杂种,我对你这双贼眼后面的思想机器非常欣赏——你又常令我生气,每一天我可以扼杀你10次——以上。你——”   米律师胆怯的敲门声又在门上响起。这一次敲门只是例行手续,没有等到我们邀请,就转动门把,把门推到正好可以把他矮胖的身体挤进来,又把门轻轻关上。他一面走一面在点头。嘴唇在笑,眼睛恰有焦虑之状。   “没关系了。我一切都办妥了。可以和解了。恭喜你们两位。你们两位已经从很危险的情况下得救了。可以了。只要500 元就完全解决了。我和对方说好了,钞票马上就给他们。”   我说:“柯太太要路先生,路太太和魏小姐三个人签字的和解协议书。”   “没问题,会有的。我要借用你的秘书替我做一张魏小姐的。柯太太,商律师已经把路先生,路太太签过字的带来了。”   “他从那里弄来路太太的签字?”白莎起疑地问。   “商律师有一张签字的和解书一直在身边,当然条件是空白的。”   白莎把她座椅向后推了一两寸:“你的意思这王八蛋到这里来装模作样那么久,目的只是恐吓我和他们和解?你的意思在他公事包里本来就带了签好字的空白和解书,他——”   米律师伸出他肥胖的手:“慢一点,慢一点。柯太太,请你冷静一点。我求你不要太激动。每一个律师为了争取时效,在开始就请客户签好和解的文件,只是彼此之间有一个范围,而律师也保留有一些决定的伸缩性。主要原因之一是,当各方人士聚在一起,突然决定和解,大家可以当场办妥,不会有不必要的延误。事实上,有的时候夜长梦就多了。我向你保证,这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没有恶意,柯太太,我自己也经常这样做的!”   我对白莎说:“开一张500 元的支票。写上收款人抬头:米大海,代表魏妍素的律师;嘉兰法律事务所,代表路理野夫妇的律师。”   “你在咕噜什么呀?”白莎说:“我给路理野太太500 元,他们给我和解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绝不会先给他们支票的。”   米律师咳嗽着。   我对白莎说:“别幼稚了。你在应付一对汽车律师呀。”   “你的意思我不明白。”白莎说。   我说:“把钱付给律师,不付给当事人,是职业礼貌。”   “那我有什么保障?”   “当然是当事人的和解协议书。”米律师代为回答,一面向我感激地笑笑。他说:“你有当事人签名的和解书,对你有利到极点。柯太太。白纸黑字对你一切行为他们都不能再控诉。时间是从有史以来一直到现在。”   “从‘有史’以来?”白莎问。   米律师猛点他的头,以致他头顶的反光一闪一闪,他说:“差不多的文字,只是给你百分之百的保障。柯太太。”   “你对我真周到。”白莎讥讽地说。又加了一句;“5000年就足够了。”   “你放心。我看唐诺有点法律常识。唐诺会向你解释,这种文件有一定格式可套,对你有绝对保障。”   “嘿,你们两个都是白痴。”白莎嫌恶地说:“唐诺,要照你说的写那么多吗?”   我说:“可以请爱茜打字。给我支票,我拿去给爱茜打字。”   “和解书不到手,不要把支票交出去。”白莎嘱咐。   米律师又在咳嗽了。   我对米律师说:“银行就在楼下。已经关门,但是我们可以从边门进去。这张支票他们认识我,可以付现的。你和商律师可以伴我一起去银行。钞票从窗口出来,你们两位把和解书交给我,我们……”   米律师把头猛点:“你和我有商业头脑。赖先生,这安排很好。我们还等什么。”   日莎用力拉开抽屉,弄出一本支票簿,重重地撕下一张空白支票,塞到我手里。“唐诺。”她说:“假如你还爱我,把这些贼律师统统给我赶出去”   米律师转回头准备说两句安抚的话。   我把手伸进他的臂弯,轻轻地把他带出办公室。   卜爱茜要把那么许多字挤在收款人姓名项下,但她还是办到了。   我对米律师说:“你在这里等。我去请白莎在支票上签字,我们一起下楼。还有一件事我们要列入和解条件。”   “一件什么事?”   我说:“车祸发生后,魏妍素曾经是个忙碌的小妇人,在现场抄了不少证人的姓名和车号。路先生也做了相同的工作。我的合伙人疑心很大,她要那两个人抄下来所有证人的姓名,车号资料。”   “喔,是的。”米律师说,再一次热心地点头:“我欣赏她处世的态度。虽然因为她拒绝我律师的态度,连带也拒绝了我个人的友情,但是我还是要把她要的给她。赖先生,两个人所记的,全部。我们不保留。”   他向我笑着。   我把支票拿过去,放在白莎的桌上。   她起疑地看着我:“看这些贼律师鬼鬼祟祟地在我办公室出出进进,背了人又牵着互相傻笑,我怎么知道你没有参加他们,也在鬼鬼祟祟对付我偷偷的傻笑。我不知道什么使我想到你会这样,可能因为你是法学院毕业的,受过贼律师教育。”   白莎抓起桌上的笔,拿笔尖狠狠地在支票上签了字。   我走出她办公室,小心地把门带上。   一小群人集在一个电梯中。   路理野伸出谨慎的左手对我说:“我还没有机会认识赖先生。我很高兴这件事就要解决了。相当尴尬的案子。”   “我只希望尊夫人能早日复健。”我说。   一阵言语难以形容的不安经过他脸上,他说:“我也如此期望。可怜的女孩子。”   我们一起来到楼下的银行。   “等一下。”我说:“在我们钞票换手之前,你记得我还要一张证人的名单。”   米律师对魏妍素说:“这是我和赖唐诺说好的,魏小姐。我相信你有一本记事本,里面——”   魏妍素自口袋中取出那本记事本,说:“你能抄——”   我说:“我看到这是活页的记事本,请你只要把这些纸取下来给我就好。”   “魏妍素把这几页纸取下,交给了我。   “都在这里了吗?”我问。   “全了。”她说。   商律师说:“依据协定,魏小姐自己要付的款子——”   “这个我们之间可以自己来解决。”米律师赶快阻止他说下去:“魏小姐的银行离开这里也不过四五条街。我们要是赶快一点,也来得及从边门进去。银行对魏小姐也熟——”   商律师对路先生说:“你的一张证人名单呢?给我。”   路理野抱歉地说:“我只是把现场我见到的车号记下来而已。”   我向商律师说:“当然你的客户把这张只有车号的单子给你之后,你一定调查过,查出车主的名字了。”   商律师不太原意地叹了口气,打开公事包,拿出一张打好字的名单,一声不响交给了我。   银行出纳员好奇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   他们拿到了钱,急急离开银行。想在还能进得十之前赶到魏小姐的银行。   第十六章   我用银行公用电话,给办公室打电话。由卜爱茜接听。   “哈罗,爱茜。”我问:“血压怎么样?”   “相当高。”   “好,我要仔细想一想。假如办公室里血压还很高。我到对面去坐在汽车里想好了。”   “依我的意思,”爱茜说:“你还是去汽车里好了。外面空气新鲜点。再说,昨晚你到哪里去了的问题,好像依旧存在。”   “好,谢谢。做个好女孩。”   “只好如此了。”她说,在我问她原因之前,她把电话挂了。   我走向对街停车场,坐在公司车里,把魏妍素交给我从记事本上取下的名单仔细看着。   寇太太的名字不在上面。苏百利的名字也不在上面。程咬金的名字也不在上面。记事本这一页就是没有看见。另外还有半打车号和人名。我把它放在一侧,先看路理野给我的名单。   名单上只有车号,但是商律师给我的那张打字单子上,每个车号后面列上了车主的姓名。   有柯白莎的车号,柯白莎的姓名和地址;有寇艾磊太太的车号,斯加拉比大道1013号;有苏百利的车号,注明是凯迪拉克房车,福禄大道3271号;三四个车号,和魏小姐记事本所记相同的;两个车号魏小姐没有记到的;然后是一个车号,许娇雅,西奥尔良街,207号。   我把名单折起,放进皮夹,过马路打电话给寇成百叶窗公司。我说:“能不能找许娇雅姐说话?”   “请问什么人找她?我们需要你姓名,先生。”   “告诉她唐诺找她。”我对接线小姐说。   “请稍等。”   我听远远似有似无的联络声, 然后高效率, 声音美妙的接线小姐告诉我说:“她今天比较早已回家了。”   我看我的手表,是4点35分。   “谢谢你。”   我再试许小姐雇用我们时留下的电话号码。没人接。   我走回公司车,把引擎发动,脑子在把时间,地点,人物配合起来。   我开车到寇成百叶窗公司。   房子是一幢很大的3 层砖房,在商业区的边缘。大门上的招牌既陈旧又肮脏。烫金的字体写着“寇成百叶窗公司”。   我把车停在人口附近。时间已过下班,相当数量的员工拥出大门——年事较高的男人多半带着午餐盒。年轻,美丽的女郎,全身充满活力,一面走一面交谈互好。   我走进去,里面的门是单向门,只能从里面开。我等着,等到一位小姐推门出来想会合在街上的同伴,我把门顺手拉着,让她先出来。她没太注意,以为我在献殷勤。   标示显出办公室在2 楼。我爬楼梯来到一个接待室。接待室有一个柜台,几张椅子,一个标示着问询处的位置但是已经没有人。我老实不客气经过柜台活动门,进入问询处,找到开通办公区的电钮,按钮使通办公区的玻璃门打开。我走出柜台,走进办公区。   一条长长的走道,两侧是半墙半玻璃的隔间,一律用空体字标示,财务,人事,生产经理,推广经理……最底上有一扇门标示着董事长。办公区隔音非常好,外面的人声,车声,一点也听不到。因为已下班,里面也一点声音都没有,完全肃静,像是完全被废弃不用了。   我推开董事长的门。   寇艾磊在他办公桌后面坐着。两时靠在桌子上,两拳紧握,下巴靠在胸前,握着的拳头分别放在两颧骨上,两眼固定,好像在深思,也好像受了催眠。他没听到开门声,也没有抬头。   我在厚的地毯上走过去。直到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定,他才见到我。他向上看到有人,满脸疑问及受打扰的不满,而后他认出是我,激怒地说:“是你!”   我点点头。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门应该是锁的。”他说。   “应该的事很多,目前我们应该先找到许娇雅。”   “她不在这里,她今天早点离开,她回家了。”   我说:“她翘了。”   他呆了一下,我的话才使他产生反应。他说:“翘了!老天!不可以。”   我说:“我在用时下年轻一代的惯用话,翘的意思是逃走,是溜走。好像翘课就是逃课。”   “喔,老天,我以为你说——”   “说什么?”我追问。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死了?”我问。   “是的”   我说:“我们要快,和她谈一下。假如你不知道地址的话,我告诉你是西奥尔良街,207号。我的车在下面。”   他注视了我一两秒钟。他的眼神冰冷,有力。他问:“你知道了多少?”   “多到你不想告诉我的就不必说。”   一声不响他推开座椅,站起来。   “好,”他说:“我们走。”   我们走下楼梯。 走出单向通行门。 夜班警卫现在已开始值班。他机械地说:“晚安,寇先生。”   “汤姆,再见。”寇先生回答。   门弹回去,自动地锁上。我用拇指向公司车一指:“这就是。”   我坐进驾驶座。寇先生坐我右座。这时候交通流量最多,但我已准备吃罚单了,无论如何10分钟的时间已到了西奥尔良街。   这是一幢很老的公寓,连外面的白灰墙都懒得整理了,所以有点脏杂的感觉。外面爬了一点葡萄藤,过小的窗户使人想到里面住的人得不到足够的阳光和通风。从外面看看就可以想象到里面有各家烹饪的气味,煤油火炉的气味,也许还有心境压抑、不开旷的气味。   我慢慢向前,由寇先生带着路。   许娇雅的名牌是从名片上剪下来贴上去的。已经很旧。寇先生按著名牌旁的按钮。   没有反应。   公寓大门上的锁比一般锁好一点点。我口袋中有万能钥匙,当然对付它没有问题,但是尚未到露一手的时候。我随便接了几个别的住客的钮,等了一下,一阵蜂鸣声,有人替我们把大门电镀打开了。我推门进入。   自信箱上得知许娇雅在公寓里的房间号为243 。公寓里可能有电梯,但是我不浪费时间,直接爬楼梯。寇先生是个肌肉结实的人跟在我后面,我每一步跨两级楼阶。   我敲243的房门,但是没有人回答。   我看看寇先生,他的脸收缩燃淬。即使在这条空气不流通,有点异味的走道暗光下,我仍可看到他脸色惨白,鼻下两道皱纹直到四角。   我看没有理由再假装正经。我自口袋取出一只钥匙包,把拉链打开,拿出那套万能钥匙。   第一次试用,就把问题解决。我们走进门去。   这间房间是在公寓的后侧,对着北方。一个小的公寓单身房间,由两个小窗供应空气。唯一的对流可能是靠门上的气窗。   室内灯是亮着的,灯光未经处理,所以显得过亮了一点。是一个相当实用的单身房间,一个装着玻璃门把,漆成灰色的门,一定是晚上可以放下来的床。沙发只有一只,想当年也是不错的品质。窗帘已陈旧,不太平整。另外有只长沙发,可能已整新过两次,确须做第三次整容了。地毯已成褐色,毯子四周已决磨损见到地板,有两个明显的圆印,是壁床放下来时,两只床脚的位置。一只有抽屉的小桌子,可能晚上就是床头柜。目前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只深色的松木桌子,上面有不少杂志画报。   一项女用帽子及一件外套她在沙发上。壁柜的门大开着,里面有两个炉头的煤气炉,上面有抽风机。有个洗槽,上面是一只小冰箱,一个架子放点碗碟杯子。另外有个小门,门上有全长的镜子,一定是通浴室的。   一只直背椅子上放了一只箱子,箱子盖没有关,里面清楚地看到已装满一半,都是女人用的衣服。   寇先生深深吸口气,减轻了负担似地说:“她还没走。”   我看看房间说道:“房东肯给房客装这样大的灯泡,可见这房间白天一定睛得像地狱。”我把灯关掉。   立刻,这地方变得幽暗,忧郁,沮丧。下午的日光能自小窗透进来的极为有限,反使全室有奇怪,不真实的感觉。   我注意到浴室门下有一条极细的光线泄出。   寇先生说:“做做好事,把灯开起来。”   我打开灯的开关。   寇先生说:“她可能出去买点东西。她是在整行装。我想我们——”   “我们做什么?”   “等。”   我说:“好,那就坐下吧。”   寇先生坐在长沙发上,尽量使自己舒服。   我走到那只晚上可能当床头柜的小桌边,把抽屉打开。有只小瓶子,瓶盖已转下来,里面是空的。瓶上有标签,标签说里面本来是乙苯巴比妥。   我想了一下,看看手表,对寇先生说:“她什么时候离开办公室的。”   “大概4 点10分。”寇艾磊说:“她说她有点不舒服,要回家。我鼓励她早走。”   我说:“有没有注意,有什么不寻常?”   “什么地方不寻常?”   “她说再见的方式。”   他用痛苦的眼神看着我,慢慢地点着头。   我没有问他详情,但是他自动地说:“她说再见时有某种感情。好像永恒似的。我想她懂得我的困难。”   我看看手表,是5点15分。   我拿了张椅子坐在寇先生对面。拿出包香烟,问道:“来一支?”   他摇摇头。   我点了支烟,寇先生看着我。天花板上100 支光的灯泡照出他额上有一点点极微量的汗珠。   寇先生问:“你怎么正好会知道——她想走了?”   我看着他说;“你怎么正好会知道——你太太在跟踪苏百利?”   他的眼睛移开了片刻,又看着我的眼睛;“是她告诉我的。”   我向他笑笑。   他面红地说:“你不相信?”   “不相信。”   他不乐地说:“我不太习惯别人不信我的话。”   “这我知道。”我同情地说:“你不是说谎的人。是许娇雅在开她的车,还是你借了许桥雅的车。”   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恐和狼狈。   我把自己靠在椅背上,一口一口吐着烟雾。   “你怎么知道娇雅的车在现场?”他问。   “车祸中有一方把那天在附近的车子都记下了车号。”   他说:“他们一定记错号码了。”   我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好,”寇艾磊生气地脱口而出:“是我借用了她的车子。她什么也不知道。我意思是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借车。我——老天,我真是卑鄙的下流人,去跟踪自己的太太。我以为她有外遇,要去和什么人约会。老实说我有点起疑——对那个苏百利大厦——当然,我想你知道的,赖先生。”   “我知道。”我说。   他静了一会。   我说:“当你知道你太太有了困难,你决定不论她做了什么事,也要支持她到底。你知道魏妍素小姐有了她的姓名、地址及车号,所以你找我们,希望这件车祸不要见官,庭外解决。”   他什么也不说。   我说:“人生是非常奇怪的。也许这就是人生。有的时候很难做一件大事,而不会损害到另外一个人的。”   我看到他注意地看着我,但是我只给他看侧面,自顾自抽地继续说道:“很多情况下,良心再好的人,无论你怎么做,不是伤这个人的心,就是伤那个人的心。甚而很多人为此伤心。但是当你一定要选一个你不想伤害的人时,有时你被催眠了,而伤害了自己不想去伤害的人了。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我看不出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联。”他说。   我说:“有时候,一个真正爱你的女人会躲在幕后,所以你不知道给她的伤害多大。或者换言之,有的女人习惯于站在人前大叫不要受到伤害。”   “你在胡诌什么呀。”寇先生说。   “你太太。”我说,然后保持静默。   足足10秒钟,大家没有开口。   “多事!”他咬哑地说,站了起来。   我没说话。   “我应该揍你。”他说。   “不要揍我。”我告诉他:“到浴室去看看吧。”   他看了我一眼,痛苦又烦恼。然后他3步跨到浴室门口,一下把门打开。   许桥雅躺在浴缸里,全身穿得很整齐。她的眼闭着。脸色苍白,下颔下垂。   我走向电话,拨警察总局说:“找凶杀组的宓善楼警官——快。”   没有几秒钟,宓警官回话。   “善楼,”我说:“这是赖唐诺。派辆救护车,西奥尔良街207号。243房间。乙苯巴比妥。服毒尚未到45分钟,洗洗胃救她是没问题的。”   “她叫什么名?”   “许娇雅。”   “这种事为什么找我?”   我说:“寇艾磊先生在这里,你来得快一点,他有故事要告诉你。”   “知道了。”   我说:“找一个部下把嘉兰法律事务所的商茂兰律师弄来。告诉商律师有一位斐伊玛已完全招认,在一件‘斐伊玛控诉孔费律’的案子中,她和嘉兰法律事务所合起来欺骗保险公司,冒领庭外和解的保险金问他愿不愿招供。不要让他打电话。”   “这个许娇雅,”善楼问:“肯不肯讲话。”   “不是,你真有兴趣的是寇艾磊。”   寇艾磊自浴室出来:“怎么回事,你在提我的名字。”   我说:“我叫他们送热咖啡上来。我们先来把她从浴缸中弄出来。”   我挂上电话。   我们两人把她自浴缸抬出。   “她服毒了。”他说:“我们要想法子做点事。”   我说:“弄点冷毛巾在她头上,我要他送热咖啡上来,他们不肯,要我自己下去拿。”   寇先生看看壁柜后的小厨具说:“也许我们自己可以煮一点。”   “我们没时间了。下面街口有个餐厅。”我冲出房门,把寇艾磊留在里面暗昏睡中的许娇雅。   第十七章   我快速地开着公司车,冒了超速受罚的危险。我想到应该把车泊在距鲁碧莲公寓二三条街之外,但我知道已经没有充足的时间了。我直接开到鲁碧莲公寓,把车就停在大门口,冲上阶梯,按她的门铃。   只有十分之一机会——百分之一机会。假如她在里面,她也会整装好了,但是——我再按钮。   没人应声。   公寓大门上的锁已十分老旧,任何放得进锁孔的东西几乎都可以开门。我都懒得清出我的万能钥匙包,用我自己公寓的钥匙就顺利地把大门打开了。   我上楼到鲁碧莲的公寓房间。我敲了两次门,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全公寓都静静的。   我拿出万能钥匙,选了一把放进钥匙孔,没有成功。我正想把它拿出来,房门从里面突然开启。   鲁碧莲说:“不必麻烦,请进,不要客气——喔,是你!”   “你为什么不肯应门。”我问她。   她的手伸到喉咙口,她说:“你把我吓死了。”   “你看起来不像。”   “我不敢开门,你为什么不说你是谁?”   “怎么说法?”   “你应该对了门叫。”   我小心把门在身后关上,并且确定弹簧锁锁上了。我说;“这像什么话,站在走道上大叫你名字,大叫我是唐诺,那个私家侦探,为公事来看你。”   “喔!”她说:“为公事吗?”   我环视房里。通浴室的门开着。床上堆了不少折叠好的衣服。地上有两只大旅行箱和一只航海用大箱。另有几只放帽子的箱子。   “要远行?”我问。   “你不会认为我会留下吧。”   “除非你已经找好地方去了。”   “我找好了。”   “什么地方?”   “和朋友在一起。”   我说:“坐一下,我有话说。”   “我急着要离开这里。唐诺。我非常耽心。我很怕。”   “你怕什么?”   她把眼光移开:“也没什么啦。”   “真是善变。说得过去吗?”   “少贫嘴。你怕的时候,还管什么说不说得过去。”   “相信你是对的。”   我在椅上舒服地靠好,拿出香烟点了一支,说:“我们说些有意义的话。”   “有关什么呢?”   “有关谋杀。”   “我们一定要谈这个题目吗?”   “是的。”   “谈什么呢?”   “你能否绝对确定你离开的时候,他的表是快一个小时的?”   “是的。”   “而是你回来之后,才把它调整退回一小时的?”   “是的。”   “你能绝对确定,不是你离开的时候,调整了他的表,再离开的?”   “不是,事实上我应该先办这件事的。有一段时间我还为此很耽心。”   我说:“好,我们来用点头脑。有两个人动过他的表,你是其中之一。你想想,有多少人知道把表拨决这件事?”   “只有凌弼美和我。”   “还有洗手间的小厮。”   “是的,我忘了算他。”   我站起来,在室中踱来踱去。她坐着没有动,仔细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走到窗口,向下看着街上。   “你在看什么?”   “我的公司车泊在你公寓门口。”   她过来,站在我身旁:“怎么样呢?”   我说:“昨天有人把凶器放进我车里。我想不出‘什么时候’别人放进去的,所以我就在想,‘为什么’要放进我车里,也许反而可以有线索解答‘什么时候’这个问题。”   她说:“你说‘为什么’是什么意思?有人故意陷害你吗?”   “也许有人要陷害我,也许根本不是。”   “多简单哪。”   我说:“我们必须从简单的事实开始。有一个解释,因为太简单了,我反而忽视了。”   “什么?”   我说:“也许有人把凶器放进我车里目的是要陷害我,但也许不是。当然我一直是在想,不论谁放进去,目的一定是陷害我。不过我现在开始改想简单一点的理由了。”   “什么?”   我说:“我们自另一方向看,那个把凶器放进我车里的人,也许知道这是我的车,也许根本不知道是我的车。”   “天哪,唐诺,你是在说凶器被放进你车里,完全是一个巧合,一个意外。”   “不是巧合,凶手杀了人,随便找辆车把凶器抛弃,而竟找到了我的车,这种机会万分之一也不会有的。”   她说:“我就不懂了。你自己矛盾了呀。”   “没有,另有一个不矛盾的解释。”   “什么?”   “凶手杀人后不是有意陷害我,找我的车把凶器放进去。也不是想好要把凶器找个车将它她了,正好找上我车的。现在我知道,我的车正好在凶手最方便藏匿凶器的地方。”   她急急地说:“唐诺,你也许走对路了。”   我说:“凌弼美怎么样?你能信任他吗?”   “到现在为止,他一直是很可信任的——对我。”   “除了你之外,有两个人知道表的事——凌弼美和洗手间小厮。但是有可能另外有一个人也知道。”   “谁?”   “寇太太。苏百利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极可能提起过时间,这是很自然的事。”   “你一说,我也觉得有可能了。”   我说:“我还有个疑问,手斧的柄,为什么曾经锯过呢?你用过锯肉的锯子吗?”   “用过——当然用过。”   “这公寓里有一把吗?”   “我想有的,有。”   “我们拿出来,看一下。”   她思虑地注视我一下,带头走进厨房。我跟在后面。肉锯在水槽的下面,她拿给我看。   锯刀上有油渍,在锯刀和铝柄间有些木屑。   “果然不错。”   “什么果然不惜?”   “一切都符合了。”   “符合什么呀?”   我看着她的眼间:“你这里本来也有把小手斧,对吗?”   她眼光闪避。   我说:“无论是谁干的这件事,事先没有想到会发现一个昏睡中的苏百利。当这个女人发现苏百利昏睡过去了,‘她’找到那把手斧——看,一切都符合了。”   “女人?”   “是,一定是个女人。”   我继续看她:“她不希望把斧头留在现场。她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把它带出去——放进她皮包里。所以要把手斧的柄锯短点。才放得进。”   “唐诺!”   我走回去,又向街上望。有几秒钟,房间里很静。过了一下我说:“我仍斤斤于凶器之所以在我车中,是因为我车正在凶手藏匿凶器最方便的位置。一旦这个理论成立,我们突然发现——”   我突然停住。   “有什么事?”她问。   “看那辆车。”我说。   她看我指的地方:“是辆警车。”我说;“看那红灯。”   宓善楼警官自车中出来,英勇地绕过车子到车的右侧,打开车门,伸出一只手。   柯白莎把她的一只手放在宓善楼的手上,像一面袋砂糖从食品架上翻筋斗跌落下来那么优雅地跨出车来。   我说:“快,快离开这里——不!太晚了,来不及了。”白莎见到了公司车。我看到她敲敲善楼的肩,指指我们的公司车。   善搂走过去看看牌照号。他们认真地讨论了半分钟,走向公寓大门。   2秒钟之后鲁碧莲的公寓大门铃响起。   “怎么办?”她问。两眼看着我,非常惊慌。   “坐在椅子上,”我说:“不要动!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能办到吗?”   “你怎么说,就怎么做。”   “注意!‘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出声。”   “是的,唐诺。”   门铃声停了。   我打开通走道的门。确定一下弹簧锁没问题。回顾说:   “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出声,知道吗?”   她点点头。   我步上走道,把门拉上,用我的手及膝盖爬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地板上。   我保持这姿势,直到我听到走道上有轻轻的脚步声过来。我移动了一下,脚步声突然停止。   我改变自己姿势为单膝半跪式,右手伸进口袋摸到我的万能钥匙包,把钥匙包取出,选了一个在鲁碧莲门锁上拨弄着。   脚步声又响起。   我用有罪很惭愧带点小小惊恐的眼色向后向上看去,一副被人当场逮到了的样子。宓善楼两眼瞪着我相望。   “不错,你选这一把有点像了。”宓警官说。   我急急想把万能钥匙塞还口袋。   “嘿,嘿。”宓警官冷笑着,用一只手一把从我发抖的手中把钥匙包攫了过去:“看来你们的侦探社还在玩百合钥,是不是,白莎?”   白莎说:“可恶,你!唐诺,我老早就叫你把这东西丢掉。会给你出事情的。”   我不说话。   善楼问:“怎么回事?”   我说:“我想进去看一着。”   “我认为你也是这意思,来多久了?”   “我不知道——有四五分钟了吧。”   “那么久?”   我说:“我按铃四五次,确定没人在家,我——我就进了大门。”   “之后呢?”   “之后我到这里敲门。我又仔细听了一会。我当然不会贸贸然过去,除非我的确知道里面没有人。”   “里面没有人吗?”宓善楼问。   “是,我想她搬走了。”   “那你为什么想进去?”   “我想再调查一下浴缸的方位。”   “为什么?”   “我想看看两个人搬个尸体要站在什么位置才能放进浴缸去。我看至少要两个男人——”   “别鬼扯了。”宓警官打断我的话;“案子早就真相大白给我侦破了。”   “你侦破了!”   “我要找这个女人。”   “为什么?”   “我们调查了这把手斧。是她在3条街外日用品店买来的。”   我尽量把自己声音装得无所谓:“她现在可能在凌记老地方。你怎么没有让救护车去问寇先生?”   他笑着说;“因为你没在那里等,所以我想是个调虎高山之计。唐诺,我要那个姓鲁的女人。”   “但是西奥尔良街——有人在处理?”   “当然。”   “他们不会让姓寇的溜走?”   “不会,小宝贝。我们也不会让你溜走。走吧,我们有好地方去。”   “我的钥匙能还我吗?”   “免谈!”   “还给唐诺,让他马上丢掉。”白莎生气地说:“我告诉过这小子不知多少次。”   “好了,不要找理由了。”宓警官说。   我跟了他们下去到了街上,我说:“我还是用公司车,你……”   “去你的!”善楼说:“你在我身边,老兄,那里也不去。一直等我把手铐套上那女人的手腕。我不要你离开我眼睛,让你可以打电话通知她一下,这是你最精明的把戏。”   “手铐铐她?”   “当然,你有什么意见。”   白莎对善楼说:“不要让他在你眼前变戏法。他什么都知道。他是聪明的小杂种。他会想办法通知她。老天!他就是见不得女人。他就是这个毛病。”   宓警官说;“注意听我说,她是真正杀人的人。你不要混进去。”   我看着他大笑;“什么人都可以拿那把斧头。”   善楼吞了我的饵,他加高声音道:“我都弄清楚了。用个假名她在福禄公寓也租了个房间。她租了已经有一个月了,每次很小心,苏百利在的时候。她不会去。他搜查过他的公寓。那一天,正好在苏百利被干掉之后,她回去开了他的保险箱。”   “你怎么知道?”   “苏有契告诉我保险箱里东西不见了。”   “但是你怎么知道是她干的呢?”   他笑着说;“她是聪明,没有在苏百利公寓里留下指纹。但是她不够聪明,在她用假名租的公寓里——但那也没有办法,一个人不可能在一个地方住一个月而不留下指纹的。”   “你在那个公寓里找到她的指纹?”   “当然,她用假名租的公寓。另外福禄公寓的经理和职员都指认了她的照片。”   “那还是没有犯罪的证据呀。”我说。   “千万不要这样想,好人。”白莎高兴地说;“她本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有双漂亮大腿的掘金者。”   “你怎么突然那么聪明?”我问善楼。   “也没什么啦。你去看那姓孔的。她也去看姓孔的。你们停车很近,可能一前一后。她知道是谁的车。她知道车在哪里。你乘她的离开。你和她一分手,她有太多的时间回头来把凶器放你车里。当时她认为聪明死了,把事情挂在你头上,但是事后看来,是把吊人结挂在自己头上。”   白莎突然说;“善楼,你带唐诺去捉了鲁碧莲,我实在不想看到唐诺和这小妮子在一个车里。我不跟你走了。这样好了,你管你在前,我和唐诺乘公司车跟你在后,我负责唐诺绝对不走近电话。”   善楼想了一下说:“就这样办。”   他跟了我一起走到公司车旁。   我伸手向口袋取车钥匙。一阵痉挛自胃口升起。我把车钥匙及驾车手套留在碧莲公寓里桌上,匆忙中忘了取出来了。   “又怎么啦?”白莎说。   我现在懂得为什么有人上了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事实上,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可以说,脑袋一片空白,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舌头完全打了结。我只是站在那里向每个口袋摸索着。   “钥匙呢?”白莎问。   “我一定掉在地上去了,刚才我在楼上拿那些钥匙的时候。”   白莎向宓善楼看看。   宓善楼低头蹩眉,轻轻地说:“好呀!你这个骗人精。”   我只感到他左手抓住我手腕,我看到反光一闪,听到喀噪一响,右腕上多了一副纯钢手铐。   “好,你聪明。”善楼说:“我帮你忙,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一定要和我捣蛋。那我们就公事公办,我们现在一起回楼上去。”   我严肃地说:“你吃错什么药了?钥匙一定在房门前地板上。”   “我另外才注意到,”宓警官说:“你也没有带开车手套。我真是个笨侦探。走吧.朋友,我们回去。”   我除了跟他走回头,还能做什么。   在鲁碧莲的公寓门口,善楼蹲下身子在地毯上摸了一下。这不过是做个样子。他马上拿出我的万用钥匙,找了一个合适的,放进锁孔。   我死不服输做一个最后的挣扎。   “你要不用搜索状私问民宅?”我问。   宓善楼不是那种可以唬得住的人。他说;“你他妈对了。我要私闯民宅。”   房门打齐。   鲁碧莲坐在那里,就像我离开时一样。她的脸像白白的面团上涂上了化妆的彩色。   善楼很切实际地走到桌子前,问道:“赖先生,这是你的手套吗?”   我说:“我有权不回答任何问题。”   宓善楼拿起车钥匙:“手套一双,车钥匙一个都是证物。鲁碧莲,穿着衣服,我们有地方要去。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抓起她左手。   还有什么话说。即使我警告她也于事无补。   半秒钟之后,冷冷的钢圈碰上了她的手腕,她向后跳半步,发出一下喊叫,手铐一紧,鲁碧莲和我铐在同一副手铐之上。   “好了,凶手小姐,帮凶先生。”宓善楼冷酷地说:“我们要教你们这对同命鸳鸯一点东西。”   白莎看着我又看着善楼。“宓兄,”她说:“也许——”   “不行。”善楼不客气地回答。   “但是,善楼兄——”   “闭嘴!”他说:“这次,所有人都乘我的车。”   第十八章   宓善楼只浪费了极少数时间,把我的车钥匙试试是不是配得上我们的公司车。然后他把我们统统装进他的警车,发动引擎,开动闪光灯和警笛。   这是极不适合静思的地方,但是我一定要用脑子,而且要快快的用脑子。只要我们一到警察总局,做什么事都会太晚了。   警笛猛叫,沿路畅行无阻,我们的车子正在加速。我们闪着灯很快通过一个十字路口,我注意到我们目前在走的街,是蒙特卡罗。在我们左前有一个豪华的公寓旅社。   两辆计程车泊在前面。有一个驾驶听到警笛声好奇地向我们注目。我匆匆可以看到他扭曲,破裂的鼻子。   下一条街是公园大道。宓善楼踩下煞车,车吱吱叫地转了个弯。   “宓警官!”我叫道。   他甚至连头也没有回。   车又平衡直行。   “宓警官,停车!”   我叫声中有什么打动了他的心。他把油门松了一点。“这次又怎么啦,拖延一点时间?”   “谋杀苏百利的凶手。”我说。   “不是已经在我们车上了吗?”   “不是,善楼。拜托请你把车停路边,在他逃掉之前听我给你讲清楚。”   他犹豫着。   白莎说:“善楼兄,拜托。”   “他这个混小子,”善楼说:“他目的是拖延时间,想办法逃掉,你跟我都知道他的老毛病。他很快会想到点谎话,骗得你要死要活——”   “混帐!”白莎向他吼着:“把车靠边!”   宓警官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她。   白莎把身子前倾,一扭把打火钥匙向外一拿,拿在手中伸出车窗之外。   车子引擎熄火。宓善楼靠了车子向前冲的功能,硬使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   宓警官手把方向盘一动不动坐着。过度的激怒,使他睑像纸一样白。   数秒钟后,他说;“我无所谓,我带你们3个进去。”   白莎向后对我说:“你不要以为他不会这样做。假如你要说什么,现在好好说。我希望你说得有道理。”   我靠前把我的左手放在宓善楼肩上,我的右手是和碧莲铐在一起的。   “善楼,请你听我说。”我说:“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我一直在想,凶器怎么会到我车里去的。我回想过每一个步骤,除非鲁碧莲在骗我,否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为了有人知道这是我的车,所以故意把凶器放过去陷害我的。而我真的相信她没有欺骗我。另外还有一个方式,凶器会跑到我的车里去。”   善楼现在开始注意了。   我说:“善楼,听我说。我是为大家好。你不要一冲动把我们带过去,最后报纸上真相出来,把自己脸丢掉。”   “不必担心我的脸。”善楼说:“告诉我凶器的事。”   我说:“唯一可能出现在我车里原因,是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车——车主是谁的人放进去的。”   “别笑死人了。”宓警官说。   “而且,”我说;“只有一种情况下才有这可能。就是,我的车正好在凶手最顺手,最方便的地方——当然是指便于凶手抛弃凶器。而且只有一个时间有这个可能。就是当我的车停在凌记老地方的时候。我自以为可以投个机,我把车倒顶着一部大车,希望他不致先我要离开。但是后面车的车主不像我所想,他简单地把车吃在低档,把我的车铲到计程车停车区,而自己开走了。一个计程车司机在我出来时几乎要修理我—一那个破鼻子司机现在正坐在刚走过的大旅社门口车里等生意,就在二三条街后,蒙特卡罗路上。那可能是他等客人的老地方。另外件事,手斧的柄被锯短,为的是女凶手可以把它放在皮包里带出来。”   “这些和我逮捕你们有什么冲突?”宓警官问。   “你还看不出?”我说:“想想全盘的棋。你想想发生在花园大道和蒙特卡罗路的车祸。想想时间因素。现在你想做个聪明侦探——就聪明点。想做个笨侦探——就装傻。要好要坏都在你。我反正什么都告诉你了。白莎,把车子钥匙还给他。”   宓善楼说:“我可不愿让自己变成天下第一大傻瓜——有了我已经查到鲁碧莲那么许多资料,我够了。”   “你除了查到一些偶然巧合之外,你什么也没有查到她的。”我继续说:“碧莲和我在我当兵前就互相认识。她知道我要回来了。我又不能住到她公寓去,因为凌弼美会把我宰掉。她在福禄公寓租个房间,我们可以在一起。这是一个爱窝。昨天晚上我就在那里,所以白莎找我不到。”   “你这个龟儿子。”白莎低低地说,把车钥匙放回钥孔去。   宓善楼坐着不动足足30秒钟。然后他发动引擎,吃上排档,在路中央左后转弯。警笛响起,红灯一闪一闪。   我们从公园大道转入蒙特卡罗路。破鼻子司机仍在他计程车方向盘后面。   善楼把车一直开到和计程车平行。一脚煞住。   破鼻子两边两只小眼睛闪闪地看着我们。   “有什么公干吗?”司机问。   善楼说:“昨天到下午公园大道和蒙特卡罗路口,出了个车祸,你知道吗?”   “听说。”   “你马上接到个客人?”   破鼻子想了想说:“跟你有关吗?”   “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她到哪里去?”   闪动的小眼睛看了宓警官一会,把眼光移开。   善楼突然把警车车门打开,绕过来,用宽大的体躯站在计程车门旁,一手把计程车门拉开:“给我出来!”他对计程司机叫着。   破鼻对他看了一下,犹豫着。   善楼的手一下向前,一把攫住他的衬衫和领带,重重的拉了一下:“我叫你——出来!”   计程司机乖乖出来,突然对宓警官尊敬起来。   “你想要做什么?”他问。   “你的客人,什么人?去哪里?”   “一个女人,”他说:“她叫我跟踪一辆车——她说就会从街角过来。”   “讲下去。”宓善楼说。   “车子从十字路口过来后我们就跟上去。我发现另外有个第2辆车在跟踪第1辆车。我告诉我的客人。她叫我不必管第2辆车,跟住第1辆车就好。只有3 条街,他们停在一个公寓前。那个男人进去了。在第2 辆车中的女人把车开走了。我的客人坐在车里叫我等。我们等了十多分钟。”   “说呀!”   “一个女人从公寓出来,跑进一辆车开走。我的客人紧张了,她从车中出来,给我5 元钱说是要我等的保险费。她走进公寓,在里面耽了10分钟。然后她出来,要我把她带到凌记者地方。”   “之后怎么样?”警官问。   “我把她带到凌记老地方。一个流氓把他车停在计程车上下客区。我请客人等一下,我可以把那车弄走。但是她不肯等,她出来。所以她必须走过那流氓停得不恰当的车,她还是绕过了那辆车,走进苏百利大厦。一个家伙出来爬进那泊着的车。我曾想敲他一两元钱,但是没有成功。我反正已拿到5元钱车钱,事实上这点车程1元钱也不到。所以就不与他计较了。”   “有没有看到那女客人的皮包有什么不寻常?”善楼问。   破鼻子看着他,露出钦佩之状。“她有件很重的东西在皮包里。有点突出来。我想可能是——”   “一块石头?”善楼在那人犹豫的时候问。   “不像石头。”   “一把铁锤或是一把小斧头?”   驾驶露出突然明白的眼神:“对呀!我还一直以为是把枪。”   “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子?”善楼问。   “长得不错。”司机很欣赏地说:“很美的腿,很美的臀部,很好的肤色。牙齿大了一点,就只有这缺点。笑起来像马牙。”   “好家伙。”白莎低声地叫着:“他奶奶的。”   第十九章   白莎和我从电梯上楼时,寇艾磊正在我们办公室门外踱来踱去。   他的脸上看得出困难解除,容光焕发。他向我走来,抓住我的手:“我在等你们回来,开电梯的说虽然你们5点关门,但是你们常常晚上回来。”   白莎不是顶高兴地说:“我们给你办好了庭外和解,并且……”   “能不能让我到里面去,我们可以谈谈。”寇艾磊说。   白莎打开大门,我们又一起进白莎的私人办公室。   白莎继续说:“正如我在电话中告诉你的,你尚欠我们300元,而——”   寇艾磊看着他,好像她在说外国话,然后他看着我。   我摇摇我的头:“我没有和她谈起过。”   “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呀?”白莎问。   寇艾磊自口袋拿出一张支票,和一支钢笔。   “300元。”白莎说。   寇艾磊抬起头看着她说:“柯太太,我要对你们两位感谢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幸福事情。我想这一切都是唐诺所赐给我的。”   白莎的下巴垂了下来。   寇先生说:“我猜你是知道一切的——唐诺。我有点怀疑我太太和苏百利。我奇怪为什么我太太急于买下苏百利大厦,据我律师调查,价格是实际价3 倍以上。她昨天下午出去的时候,我决定跟踪她。这个决定是临时决定的。我的车正好不在,但是我知道许娇雅不会在乎我借她的车。所以我借用了她的车。”   “我不必细讲一切,赖先生反正都知道。我跟踪我太太。我看到车祸。我看得很清楚我太太也是在跟踪苏百利。我回我的办公室。许娇雅根本不知道我用过她的车——我后来知道苏百利被谋杀了,我相信是我太太做的。   “她承认苏百利曾勒索她。她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我一直想做一个体谅太太困难的丈夫,我要做个静默的强人,我决定不问原因。我决定支持太大到底。我知道她会因车祸案被传做证人。我希望案子庭外解决,使她跟踪苏百利的车没人知道。我请你们帮忙,你们办到了。”   “赖先生告诉我用某种方式生活是不对的。你不能为了不损害一个人牺牲了自己,但给别一个人更大的损害。我和我太太详谈了一次,这次我很清醒。我脑子里想到娇雅躺在医院的床上,人事不知。我也知道她笨到以为代我一死,一切都没问题了。我也觉悟很多事情。伊玛很冷静,完全生意经地和我谈财产分配和离婚赡养费。我更清楚她嫁给我只是一次投资行为。我从没有那么‘所有困难一笔勾销’的感觉。我给了她一大笔钱。她连眼珠都会瞪下来。我叫她立即去雷诺办离婚。我自己到这里来为的是谢谢唐诺。”   寇艾磊深吸一口气,开始在支票上写字。他在白莎桌上借用了吸墨水纸,把墨水印于,把支票放在桌上。他站起来,看看我,眼中已有泪痕。他伸出手来握手。然后绕过桌子抱住白莎,在她的颊上吻了一下。   我说:“我很高兴你终于摊牌了,艾磊。你的太太并没有谋杀苏百利。是另外一个苏百利一直用电话勒索的女人干的。假如她没有偶然发现苏百利的表快了一个小时,所以调整回来的话,整个案子会简单得多。当然这并不表示你太太没有故意把你当金龟来钓。她是故意欺骗你的。”   “凶手魏妍素一直被苏百利勒索。她已厌倦了。她跟踪苏百利自老地方出来,决心和他摊牌谈判。她甚至可能考虑过杀死他。她见到苏百利进了这公寓。她知道这是鲁碧莲的公寓。她多少知道了点内情,所以在外面等。她看到女的出来了,男的还在里面。所以她决定调查一下,她就找到鲁碧莲的公寓。房门没有关,她见到的是出奇的一劳永逸的好机会。苏百利手中有张便条说碧莲去楼下药房,魏小姐知道是谎言,她亲自看到碧莲开车走的,根本没有望一下街角的药房。她试试苏百利的确已经昏睡。她到厨房想找个武器,找到了一把砍骨头的手斧。她狠狠的给了他一下,也是积怨太久,急求摆脱。我想法律会减轻她一点的。真正杀了人她就慌了起来,她无法处理凶器,她找武器的时候一定见到厨房里尚有一把肉锯,所以她把手斧的柄锯短了,可以放在皮包里。凶器后来就抱过她从计程车下来后见到的第一辆车里。警方已经在她家找到当时她用的皮包,被锯下的一节仍在里面。”   寇先生注意地听着,他说:“魏小姐?我还真怕她把我太太拖进这件案子去。我也怕别人会——噎,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还马上要去医院。娇雅看到有人记下她汽车的号码。她知道是我偷用了她的车,她认为是我杀了人,她想反正别人以为她在车里,她代我死了就一了百了。真是傻。要不是唐诺,多少人会受损害。我只能用那张支票表一点点心意。我永远欠你们的情。”   白莎看着他走出门去。 攫过那张支票。 我看到她贪婪的小眼张得又大又圆。“好小子!”她肃然起敬地又加一句:“他奶奶的。”   白莎飘飘然还没会过意,我已经溜到外间的一半了。   我听到她对我大吼:“赖唐诺,你这浑小子,假如你现在去老地方,要记住不能再用公款买香烟,这件案子已经结束了。”   我把手停在门上。我不得不高声一点说:“要是我今天晚上不在家,不必为我担心。”   我一下把门反手关上,柯白莎来不及向我回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