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卷 家徒四壁却迎春 ------------ 第1章 寒门书生 林晧然醒来时的处境让他欲羞欲死。 欲羞,是整条裤子挂在脚裸处,裤裆冷飒飒的,下面什么都没有穿。 欲死,这并不是他心理素质低下,而是他确实正在死,一根绳子有力地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事实上,他此刻正悬挂在房梁上,比钉在十字架的耶稣好不上多少。 顾不得思考为什么高铁失事后却莫名其妙被扒掉裤子挂在这,林晧然现在既想将裤子提起来,又想着解开套脖子上的绳子。 生存向来是人类的第一需求,所以他选择奋力从绳套上挣脱出来,但身体才腾两下,脖子却被越勒越紧,根本无法靠自己脱困。 算了,还是将裤子穿上! 林晧然放弃了挣扎,打算利用最后的力气将裤子提起,拒绝这种光着屁股不体面的死法。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杰出青年,他觉得有必要给后人竖立一个良好的人生观——死,也要将裤子穿好。 搞毛啊! 他卷曲着双腿想用手将裤子提起来,捍卫着他死后的最后一丝尊严,但结果发现一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双手正紧紧地攥着他的脚裸,如同荡秋千般带着他在房梁上晃荡了起来。 放手!放手!再晃老子就不是吊死,而是晕死了…… 林晧然很想挣脱小鬼的戏耍,但双腿被扯住,腿部像面条似的又酥又软,没有半分力气进行反抗,整个人只能跟着这个小鬼荡起了秋千。 老天能不能别这样玩我呀? 林晧然顿时欲哭无泪,莫名其妙被吊着不说,这裤子还提不起来穿好,如今还很可能……晕死! 吊在半空中不停地晃荡,虽然脑袋晕眩感越来越强烈,但还是将这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里很是古怪,竟然是一间破旧的茅屋。四周没有像样的家具,而角落摆放着一些陶罐,不过一件不起眼的鸡公碗引起了他的注意——像极了明朝的鸡公碗。 只是他的脸部慢慢地涨成紫色,整个人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人仍在半空任着下面那个小鬼荡秋千,眼皮越来越重。 “书呆子上吊了啊!” 就在林晧然感觉快要不行的时候,门口一暗,走进来了一个穿着罗裙的妇人,然后妇人义无反顾地转身,洪亮的声音在屋外响了起来。 你妹啊! 林晧然刚刚燃起一丝生还的希望,结果这古式装扮的妇人竟然又跑了出去,心里虽然对她的服饰陪感疑惑,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这哪里是去叫人来救自己的,分明就是叫人来围观,绝对构得上见死不救罪。 不行了…… 啪! 就在他的眼皮随着那妇人离去身影变黑时,脖子上的绳子却突然断了。 林晧然重重地着地,脸部落地。 “呆子,你怎么样?怎么样?” 一群人已经赶了过来,正将他团团围住,还使劲地摇着他细嫩的胳膊。 林晧然浑身发疼,特别是脑袋在嗡嗡作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待到视线渐渐清晰,便看到了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 映入眼帘的众人都穿着土布短衫,腰间用淡色布带系着,不管男女都留着长发,头顶挽成一个松挎的髻,年长的男人脸上都刻画着比黄土还沧桑的深沉。 古代农民? 林晧然心里充满疑惑,满脑子都是迷团,不过他发现这每张脸庞都似曾相识,而且对“呆子”这名字并没觉得不妥,仿佛这名字真属于他的一般。 但……他智商180,颜值3000点,什么时候成呆子了? “二呆子,醒了!二呆子,醒了!” 为什么还要加个“二”,为什么不是“帅”而偏偏是“二”,为什么?我晕…… ……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明朝嘉靖三十六年,广东省化州府石城县长林村。 林晧然站在一座坚实的石拱桥前,迎着醉人的春风,望着小河两边正在辛勤劳作的农夫,看着正在摘蚕叶的妇人,眼中却充满着落寞。 穿着土布短衫的村民扛着农具经过他身边,纷纷侧头打量着他,眼睛都揶揄着一丝笑意,而远去的谈话声又恰恰能让他听到。 “二呆子这次是真的呆了!” “这读书人就是好面子,怎么就想不开呢?” “就是!跟江家丫环在小树林野合怎么了,这是人之常情嘛!” …… 明明就是村民们的悄悄话,但却完全没有回避他这个当事人的意思。 林昭然望着远去的身影,脸上有几分的无奈与索然。 村民口中说的“野合”,他脑海没有半点片段,更不知道那个丫环是高矮肥瘦,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羞得上吊自杀。 因为此晧然非彼晧然,他……来自于野合如同家常便饭的二十一世纪。 从理论上说,他此刻应该很二十一世纪,本该跟那个刚好上的大胸“高姐”躲进厕所,借着铁轨的吱呀声干着没羞没躁的事情。 只是那毕竟是理论,实际是他刚将厕所的门拴“咔嚓”锁上,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发生了交通事故,然后就来到了大明嘉靖年间,此时正傻站在这座富有时代特色的拱桥上望着河水悠悠…… 他,穿越了! 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一个事实!因为一场罕见的高铁交通事故,他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进入了一具十六岁的书生躯壳中。 明朝嘉靖三十六年,这是一个美好的时代。 宦官的地位正处于明朝历史低谷,武将自土木堡之变后仍然抬不起头,而嘉靖皇帝已经十几年不上朝,如今是文臣当道的年代,是寒门子弟进入仕途的最佳时期。 不过,这也是一个社会问题重重的时代。南有倭寇之患,北有蒙古犯疆,内有天灾人祸,英明的嘉靖却为修道耗尽了国库,国家可谓汲汲可危。 正是这一年春,他成为了长林村一名普通的书生。 这无疑是一具充满朝气的躯体,没有被酒精毒害的肝脏,没有被烟熏黑的肺,也没有被女人掏空的肾,一切机能是那般的健康。 至于躯体的思想,更是纯洁无比。大脑几乎只装着圣贤书,甚至他如今还能“照脑宣科”地朗诵出上百篇锦绣文章,更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 凡事有利也会有弊,这具躯体的面白唇红,肌肤白皙细腻,漂亮得足可以男扮女装,身体很是羸弱,别说什么六腹肌,身高近一米七几,体重恐怕不过百,还有一双保养得比女人还白嫩的手。 如果不是在下面摸到了东西,他绝对怀疑装错了衣服。 若是有得选择的话,他仍然更愿意做二十一世纪的放荡子弟。 他是一名孤儿,但经过几番努力,成为一个能说会道的业务副总。由于没有组建家庭的欲望,他喜欢往花丛里钻,无论是寂寞的少妇,还是贪玩的懵懂少女,都成了他的盘中菜,日子过得逍遥而自在。 上辈子,无疑是值得怀念的。 林晧然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那天带着跟某大学图书馆的合同斡旋而归,跟着那个大胸高姐发生一段美丽的邂逅。 在一番甜言蜜语的攻势后,那个高姐终于还是被攻陷了,他刚把半推半将的高姐推进洗手间,结果就遇上了高铁失事。 这事告诉我们,关厕所门的时候一定要温柔,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 沉醉在复杂的情绪中,林晧然不知在桥头坐了多久,直到夕阳将要消失在山的那头,他才悠悠地长叹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子回家。 不是因为天将黑,而是他……肚子又饿了。 ------------ 第2章 家徒四壁 日影西斜,晚霞灿灿,仿若碎金般洒落在一座小山村中。 长林村并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同宗繁延至今,归为石城县所辖,离广州府很远,离京城更远,这里远离权力,更远离繁华。 村子依山傍水,风景如画。这里没有高耸的电线杆,没有辐射严重的信号塔,没有烦人的政府宣传标语,有的是篱笆茅屋的朴素,以及青山绿水的优美。 走进村子,让到他体会到古代乡村的美轮美奂,很像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这辈子的他仍然是不幸的,父母在三年前就撒手离世,而他仍然是一个孤儿。不过剧本倒有了小小地变化,事因他有了一个妹妹。 隔着前院的篱笆,他便看到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坐在门前石阶上,她身穿着破旧的土布衣裳,脚下是四处破缝的鞋子,头上盘着类双丫髻,一张大饼脸配着小塌鼻,但肌肤白皙细嫩,双唇粉嫩,此时正托着双腮坐在门前石阶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失了些神采,正郁卒地盯着地上正在搬家的蚂蚁。 这便是他的妹妹,大名不清楚,小名叫做虎妞。人如其名,这丫头绝对的女汉子,隐隐是村里的孩子王之一,他亲眼看虎妞教训过一个大男孩。 值得一提的是,她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正给别的人家放牛赚钱。 吱…… 他推开令人头皮发麻的柴门,这柴门并没有转轴,由两面平滑的木头切面组成,经过时间的侵蚀,切面早已经不平整。 虎妞抬头看到他回来,却当即站了起来,眼皮地不抬一下,一声不吭地转身回了屋里。 这个丫头…… 虽然已经来这里三天了,但林晧然跟这丫头聊不足十句话,一直都处于“冷战”状态。而他从初时害怕身份被揭穿,到如今的暗自恼怒,这丫头太不将他这个“哥哥”当一回事了。 不过,他倒得好好感谢这个丫头。那天上吊的时候,正是因为这丫头奋力扯着他,才让那条吊颈麻绳断掉,算是救了他一条命。 走进茅屋,里面显得昏暗和阴凉。 这是一个贫穷的家,很穷,很苦,典型的家徒四壁。 老旧的床榻,破烂的桌椅,一些有用或没用的陶罐,一口边上有裂缝的铁锅,一个没了盖子的陶锅,还有两双发黑的筷子…… 这些便是所有的家当。 没做饭? 林晧然本打算像以往那般享受摆放在桌面上一碗白粥,但却发现八仙桌上空荡荡的,微微皱了皱眉头,叹着气走到米缸前,准备亲自做饭。 这来了三天,一直都是喝粥,今天他打算弄点白米饭。 揭开米缸的木盖子,林晧然的脸色变了。 里面空空如野,一粒米都没有。 这…… 林晧然万万没想到,如今他家穷到了这等地步,竟然没有了食物。在这么一瞬间,他很想朝老天竖中指,这似乎是想饿死他的节奏。 不过他倒不相信,这贱老天真能将他饿死。 林晧然先是不甘心地检查了铁锅,然后才泄气地走进房间,发现虎妞正头朝着里面躺在床上,弓着身子像个小虾米般,隐隐有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显然她也饿得不轻。 “虎妞,去借点粮回来!”林晧然端起做哥哥的架子,用着命令的口吻说道。 他并不是一个蠢人,当即就想到了借,不过他想让虎妞出面。倒不是他不敢去借,而是担心身份问题,万一被发现此晧然非彼晧然,谁知道这些受封建毒害的民众会不会将他当成妖怪活活烧死? 林晧然本以为虎妞这个女汉子会马上行动,但发现她仍然一声不哼地躺在床上,当即就走到了床头,想看看这丫头是不是生病了,结果发现她竟然抽泣起来了。 他刚在床头坐下,虎妞却哽咽地道:“我不去!” 这一声“不去”,饱含着无尽的委屈。 哪怕是铁石心肠的林晧然都暗叹了一口气,看着她卷缩得更厉害,便猜到肯定是受了委屈。他上辈子是吃过苦的,体会到穷人的那种苦楚与无助,坚强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品质,往往只是保护柔软内心的一道伪装。 这个坚强的丫头,恐怕是受伤了,起码此刻已经坚强不起来! 林晧然放弃支使她的想法,从床头站了起来,决定亲自行动。 这肚子饿了,现在哪管得了那么多了,特别他可没有这身体原主人那么强的自尊心。哪怕跟那个丫环在舞台表演都不是不可能,前提是那丫环得足够漂亮。 只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在这个村子转了一圈,发现绝大多数人家都没有生炊做饭,很多小孩病怏怏地坐在门口发呆。 这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贫穷得令人发紫,难怪干净得不见老鼠和蟑螂,大概都给饿死了。 月上竹梢头,这盏残月似乎成了整个村子的灯,鲜有人家点起油灯。 林晧然捂着肚子,借着淡淡的月色而归。这才刚进到屋里,便听到柴门传来令人牙颤的吱呀声,一个老头推开柴门走了进来。 林晧然认识这个长相慈祥的老头,他是长林村的最高统治者,林氏族人的族长,在村中很有威望。在这个宗族和乡绅为基础的封建社会,族长其实拥有着极高的自治权,甚至能掌握村民的生死。 “族叔,请进!”林晧然匆匆迎出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族长意外地扫了他一眼,捋了捋白胡子,然后迈过了门槛,走进了昏暗的屋内,将一个袋子交给他道:“虎妞呢?” 林晧然早已经注意到他提着的布袋子,这时接过伸手一摸,心里当即大喜,扭头朝房门口呶嘴道:“她在屋里睡觉呢!” 房间没有门,但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老族长朝着里面望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桌前坐了下来,然后又意外地望了一眼正在忙碌着的林晧然。 “族叔,这米我先借着,日后必将奉还!”林晧然笑纳了这袋米,又殷勤地倒了一碗水,然后好奇地问道:“虎妞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老族长端起碗时愣了一下,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故作沉吟地说道:“欺负谈不上!” 林晧然没吭声,望着他静待下文。 老族长喝了一口水,然后才接着说道:“虎妞今天去江村借粮,江府的赵管家说你们家借也还不上,建议你将虎妞卖给他们江府做丫环,这丫头当时就气着跑了回来!” 林晧然脸上露出苦笑,这是赤裸裸给人瞧不起了! 只是这事又能怪谁?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不事劳作,家中的田产早已经变卖干净,仅仅靠着虎妞给人放牛的微薄收入,这养活虎妞自己都很是勉强。 但那赵管家也贼不是东西,竟然将主意打到了虎妞身上,恐怕以前没少干这种事情,看着哪家子穷就想着逼哪家的子女到江府为奴为婢。 倒难怪虎妞那坚强的丫头会受伤了,毕竟她可能被用来换米粮,所有的骄傲与自尊会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老族长无疑是一个好人,喝完那碗水就离开了,没有逼着林晧然立什么字据,更没有半点趁火打劫的意思,仿佛就是来送米的。 林晧然将他送出了院门,看着老族长的身影在月色中消失不见,这才轻轻地掩上柴门,返回了明亮少许的茅屋。 让他很是意外,桌面上的米粮不见了,厨房里多了一个忙碌的小身影。 虎妞显然没有睡,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或许仅仅是肚子闹的,又或许两者皆有。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贫穷大众是不幸的,饿肚子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这倒难怪唐朝女人会以胖为美,那几乎就跟富二代挂勾。 淘米、生火、做饭…… 这不像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倒像是一个勤快的家庭主妇。尽管是在漆黑的厨房里,但她有条不紊地做着煮饭工作,对厨房的一切似乎了然于胸。 铁锅里的米粥熟了,弥漫起米饭的香气。 “怎么只做了这么一点?”林晧然拿来了两只洗干净的碗,但发现铁锅里的粥少得可怜,竟然连两碗粥都不够。 虎妞将粥从锅里盛起,眼巴巴地望着勺起的白粥说道:“已经够多了呀!” 这是一个脆脆的声音,带着一丝鼻音。 林晧然诧异地扭头望向她,这是三天来最有温度的一句话,弥漫着少许的亲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举动讨好了她,这丫头明显对他没那般的冷冰冰了。 虎妞将盛好的两碗粥小心地端到厅堂的八仙桌上,这里正对着门口,是整个屋子最亮敞的地方。 一碗清水掺着饭粒,一碗饭粒掺着清水,而这其实是二人第一次同桌吃饭。 “你怎么只喝粥水?”林晧然发现她选的是只有一点饭粒的粥,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虎妞坐的长板凳显得有些高,小短腿够不着地,但却有着姐姐般的气势,理所当然地抬头说道:“你读书要用脑呀!” “狗屁!”林晧然骂了一句,他不喜欢被别人占便宜,但也不喜欢占小孩子的便宜,当即就将那满满饭粒的粥分了一半给她。 虎妞咬着下唇,眼睛顿时就红了。 ------------ 第3章 吃饭不易 月色渐浓,茅屋门前亮如霜。 一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粥,但林晧然吃得分明香甜,体会到了粮食的可贵,同时对后世那些浪费粮食的人表示深深的谴责。 虎妞低着头喝着粥,很是小心地吹着热气,显得很是满足,特别是这碗粥的饭粒很多,她不用一粒粒地吃了,可以任性地扒上一扒。 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她拿出一贯女汉子的作风,突然故作洒脱地仰头道:“哥,要不你把我卖到江府做丫环吧!” 这句话其实是酝酿了好久,从她扒第一口粥开始,就已经想着该怎么说,用什么语气,配合什么运作。只是真正操作起来时,她的语气还是没能达到平时那般自然。 虽然今天白天时很是抵触,不愿意到那个恶人家做丫环,但她却是清楚家里的状况。如今家里想要好好地过下去,单靠她放牛的那点收成显然不行,最好的办法还是将她卖了。 不管是为了这个家,还是为了她那最后的一丝尊严,她都觉得最好由她主动提出。 “你叫我什么?”林晧然愕然地抬起头,目光直视虎妞。 “哥呀!”虎妞没想到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很自然地脆声道。 林晧然望着这张带着少许坚强的稚嫩脸蛋,以及这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柔软处像是被什么击到了,突然间有种哭的冲动。 虎妞眼睛眨动了一下,发现哥哥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林晧然却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抱着这暖乎乎的小身子,眼泪忍不住溢了出来,哽咽地说道:“放心好了,有我在,我必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绝对不会让你给人家做丫环!” 两辈子为人,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亲情。倒不知是他对亲情的渴望,还是体内残留着原主人的情感,对这个小丫头真切地视为了亲妹妹。 对,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活生生的亲人! 呜呜…… 虎妞坚强的伪装被撕碎了,在他怀里忍不住痛哭起来。 她何尝想去给那家恶人做丫环,只是现实所迫,她无力去扭转这种命运。如今得到了一个保证,她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心里的委屈才得以宣泄。 她,不想去做丫环,不想离开这个家! 哪怕在这个家会经常饿肚子,哪怕每餐只能喝一碗没几个饭粒的稀弱,但她仍然想要呆在这里。 哭着哭着,她突然脆脆地问道:“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硬!” 林晧然这才松开她,然后有些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了几个有棱角的东西道:“我都差点给忘了,你看我给你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杨桃?谁家给的?”虎妞欣喜地接过杨桃,这杨桃青翠欲滴,放在鼻间便闻到一股清香,让她很是惊喜。 “给你就吃,别管谁给的!”林晧然伸手摸了摸鼻子,敷衍地说道。 虎妞有着一口雪白的好牙,咬下了一大口,然后瞟了他一眼,长睫毛上的晶莹显得几分调皮,有些得意地仰起脸说道:“这么甜,我知道是谁家的了,嘻嘻……” “谁家的?”林晧然怀疑地望了她一眼。 虎妞坐在长凳上得意地晃着小短腿,一本正经地进行分析:“我们村只有三棵杨桃树,小丫家是酸的,七婶家的还很小,所以这肯定是石头家的。” 林晧然正想点头承认是石头家给的,但虎妞的话却没完,她的眉毛微微扬起,笑着望他一眼,补充道:“我还知道这杨桃……肯定是偷的!” 咳咳…… 林晧然被杨桃汁呛到,万万没有想到给虎妞如何轻松识破。如今家里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他可没有那般高尚,既然借不到那就只能去偷了。 这饿着虎妞这丫头事小,饿了他事大! 当然,如今他觉得虎妞也很重要,同样不能让她饿着。 咯咯…… 虎妞看着林晧然紧张的反应,手上捧着那个大杨桃,坐在木凳上吃吃地笑了起来,晃着那双小短腿,活脱脱的一个没心没肺的可爱丫头。 “不许说出去!”林晧然缓过劲来,故意板着脸说道。 “嗯,我不说,这是我们的秘密!”虎妞爽快地点头,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还充满着笑意,仿佛是发现新大陆一般。 她发现这个哥哥真的变了,不仅肯跟她平分食物,而且还没那么迂腐了。她可清楚地记得,有次她就在树底下捡了杨桃,结果就挨了一顿揍。 如今哥哥却为她去偷人家的东西了,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这个家,甚至可能心里有了她。 正月的夜晚,还带着透骨的凉。 林晧然跟虎妞本来是同房不同床,但假借着天寒的缘故,他将褥子搬到了虎妞的床上,然后二人合着睡在一起了。 虎妞并没有抗拒,反而隐隐有些欢喜。初时还一本正经地平躺在另一边,但很快就蹬被子,如同八爪鱼般缠住了他。 只是林晧然失眠了,眼睛一直盯着屋顶。月光从屋洞和墙洞照进来,整个房间有些敞亮得过分,这房子百分百会漏雨。 斯是漏室,唯吾德馨。 这是圣人的境界,但他从来都只是一个凡夫俗子。 怎么生存? 林晧然躺在床上,认真地思索着最为现实的问题。只是这个问题令他头疼,不说现在家里没有田产,哪怕有田产也无法解决燃眉之急。 而若靠借或靠偷,在这种贫穷的小山村,似乎也不是长久之道。 一阵轻微的鼻鼾传来,怀里的丫头整个身体暖乎乎的,身上还带着一股香气,让人很是舒服,仿佛她就是一件无价之宝。 一定要让……妹妹过得很好很好! 林晧然将眼睛缓缓闭上,心里有着一个无比坚定的执念。 第二天清晨,白雾弥漫在田野间,明媚的朝阳正从小山头升腾而起,在那山头的松树枝头,喷薄出壮丽的晨曦。 林晧然从柴房中找到了一把柴刀,然后跟着几个砍柴的汉子一起上了村边的一个山头,这是他想了一夜的谋生方式。 砍柴并不是轻松的活儿,不说他本就不是吃苦耐劳的性子,这具身体着实也羸弱了一些。别人砍了一捆柴,他还在跟着几根松枝较着劲。 这真是刀吗? 林晧然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柴刀,结果一根仅鸡蛋粗大的枯枝,足足砍了十几刀都还没砍断,反倒最后刀刃卷了。 一个异常健壮的黑大个观察了他良久,这看着他的刀刃卷了,当即就跑过来要过了柴刀,从竹筒倒了一点水,在旁边的石头就磨了起来。 这样砍! 黑大个举起磨好的柴刀,做了一个示范,倾斜着砍向一根枯枝,仅是几下就砍断了。然后露出满口善意的白牙,又将柴刀塞回给他。 林晧然在一番尝试后,渐渐掌握了要领,虽然仍然跟不上其他人的速度,尤其是那个黑大个的速度,但却已经能够轻松驾驭这把柴刀,能对付一根又一根的枯枝。 他的速度终究还是太慢了,善良仿佛融入了这些村民的骨髓,又或许是同宗的情谊比金竖。黑大个带着其他三个小伙子过来帮忙砍柴,并帮他将柴捆好。 响午已经悄然过去,大家各自用餐,然后会一起去卖柴。 林晧然走到了山下,先是洗了洗脸和脖子,然后双手捧起山泉水喝了一口。 今天他没有准备午饭,也没有回去做饭吃的打算。他是这时代活生生的穷人,为了生存下去,如今只能够选择开源节流。 当他返回山上时,其他人围成一团,正在烤着东西。上前一瞧,竟然是在烤着肉乎乎的虫子,这些虫子大的有食指般大,长相有些让人反胃。 原来他们砍了旁边的山菠萝,从树干中得到了这些大小不一的虫卵。 山菠萝,因果实形似菠萝而得名,是四季常青的分枝灌木,叶簇生于枝顶,先端渐狭成一长尾尖,叶缘和背面中脉均有粗壮的锐刺。 当地一种飞虫喜欢将卵产于此树干中,虫卵吃着树干的肉汁成长,只是顶在食物链顶尖的人类又成了虫卵的上面一环。 黑大个给他塞了一条串好的虫子,是最大最肥的,其他人都很是羡慕。 林晧然脸露苦笑,但却没有辜负这番好意,如今的处境容不得他挑剔。让他十分意外的是,这种虫卵咬嘣在嘴里,很是香甜可口,绝对不比鸡肉差。 吃过这场虫宴,大家就挑着柴火去卖,排成一队顺着羊肠小路下山。 林晧然的劣势再次出现,落到了人群的后面,但前面的人有意等他,黑大个甚至还跑回来帮他挑了一段,善良的品德似乎融入他的骨髓中。 这里的山美,水更美。 从山上下来很快就看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河,小河上有一座坚实的木桥,桥下的清水徐徐而流,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几尾鲤鱼在桥下的荷叶处打着水相互追逐,像极了一副自然的墨水画。 若不是挑着重物,这沿途的风光都值得好好地欣赏一番。 卖柴的地方很近,就在隔壁的江村,二条村子同饮一河之水,但贫富却天壤之别。 江村的历史只有十几年,据说是从江南迁移过来的,只有十几户人家,但财力极是雄厚,如今在外做着丝绸、陶器等生意。 跟着这种富裕的村子相邻,倒不算什么好事。 江村在这里有扎根的愿意,不仅雇人开拓了土地,还设想在这一带购买田产。这谁家没有点变故,也有一些好吃懒做的汉子,江村从一个贫瘠的村子,渐渐成为了当地的最大地主。 长林村还好一点,因为老族长极力遏制这种田产交易,更是将想卖田产的懒汉吊起来狂抽鞭子。只是终究还是耐不住这种蚕食,如今村内的一半田产已经归为江村江府名下,包括林晧然家的田产。 现在附近的很多村民沧为了佃户,帮着陈府种地,每年按时交租子。 林晧然走进这个地主的村庄,当即就瞠目结舌。 这里都是古式的砖瓦屋,道路铺着严密的青砖,四周种着很多的花花草草,路边没有牛羊的粪便,简直就是文明乡村的典范。 更令人感到震惊的,还当属那座气势非凡的府邸——江府。 谁能想到,在这偏远的山村,竟然盖着一座占地近二十亩的建筑。朱红色的大门,高悬的红灯笼,墙壁有精致的雕花,白墙灰瓦,里面阁楼叠叠如影。 交易很是顺利,将柴送进了江府大宅的后院,一个家丁利落地将钱结清。不过跟着镇上相比,这里每担柴才三文钱,以致很多村民宁愿挑到镇上卖。 林晧然倒没有埋怨,拿着辛苦换来的三文钱,心里无限的感慨。为了这三枚铜币,他握柴刀的手冒了水泡,挑柴的肩膀磨破了皮,更是付出了一整天的辛劳。 只是他却是明白,生活从来都不易,特别是出身低微的时候。 上一辈子,他也是从一无所有开始,慢慢才熬成了人样,权当是重新开始。 ------------ 第4章 向上的生活 夕阳西下,阳光如碎金散落在一个小山村中。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手持着一根竹枝,蹦蹦跳跳地走在村间小路上,突然眯起包子脸朝着不远处的茅屋望去,看到家中烟囱冒着炊烟。 她眼睛满是疑惑,迈着小短腿向着家里跑去,当进到屋里时,却看到她哥哥正在厨房忙碌着,回头看见她,亲切地叫她洗手。 热粥锅摆上桌,飘着鸡蛋的香味。 “我今天上山砍柴了,换了三文钱!”林晧然盛起了一碗鸡蛋粥,轻轻放到她面前解释道:“本来是想跟七婶换三个鸡蛋的,但她不收钱,白送了咱家两个!” 这就是这时代的无奈,辛苦一整天,结果仅仅只能换来三个鸡蛋。 虎妞却没在意鸡蛋的事,而是惊讶地瞪着眼睛说道:“哥,原来你真的上山砍柴了呀!我还以为人家骗我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家里不能光靠你,我也得帮着家里赚钱啊!”林晧然在桌前坐下,并给她派发了一双筷子。 虎妞接过筷子,但没有急着动手,漂亮的眼睫毛低落,小大人般长叹一口气道:“我不喜欢你砍柴,你的身体这么弱,会很辛苦的!” “一点都不辛苦!我也正好可以锻炼下身体,等我攒够了钱,我先给买对新鞋,然后再给你买布做新衣裳!”林晧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规划着未来。 虎妞默默地低头,眼眶湿了。 林晧然看着她这个样子,如同变魔术般,从怀里掏出几个东西放在她的面前。 柑橘? 虎妞看到桌面上的柑橘,刚刚的伤感一扫而空,眼睛当即发亮,猛地抬起头望向林晧然,晶莹仍然挂在修长的眼睫毛上,但代表的却是一种兴奋。 “喜欢吗?”林晧然脸上露出笑容,眼睛满是溺爱地问道。 虎妞重重地点头,然后用肉肉的小手仔细地剥开了一个柑橘,并利落地分给了林晧然一半,这让到林晧然陪感暖心。 咯咯…… 虎妞吃了一块柑橘,柑橘有点酸,但她笑得很是开心,然后仰起大饼脸有些自豪地说道:“我知道是江府的!” 林晧然闻言却只能是苦笑,这东西自然不是买来的,确实是在卖柴的时候,他从江府顺手牵羊摘来的。 虎妞突然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哥,你下次别偷他们家的,那家的人很凶的,三伯的腿就是被他们打断的呢!” “我有分寸!”林晧然迎着她担忧的眼神,摸着她的头宽慰道。 如今这些都只是权宜之策,家里现在的处境太糟糕了,为求更好地生存,所以有些东西还真必须得干,什么优良品德只能丢一边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虎妞悄悄地爬起床,身体忍不住哆嗦一下。早晨实在是太冷了,还是被子暖和,只是她没有钻回被子,而是走到厨房开始忙碌。 很快火生了起来,她将小手在灶口烤了烤,然后匆匆去淘米。 湿乎乎的空气玩命地从外面钻进屋里,水带着刺骨的寒,她的手很快就被冻得红彤彤的。只是看着雪白的大米,她的心却渐渐暖和起来。 以前,总是由她在操劳着家里的生计,但如今情况发生了变化,这个木讷的哥哥像是突然开了窍。不仅性情改变了,还肯到山里砍柴赚钱了。 昨晚经过商量,她们家决定跟其他人家一样,带上饭团做午餐,她再也不用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有饭团吃,而她没有了。 阿啾…… 林晧然走出房门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双手在双臂摩擦了几下,然后就走出门口开始洗漱,开启新的一天。 当他回到屋里的时候,虎妞已经将热腾腾的白粥摆好,但他将二人的粥碗换了,而虎妞吐了吐舌头。 匆匆喝过一碗简单的稀粥,他捏了两个饭团,用荷叶包着,一个给了虎妞,一个他带上。 将门拴上,一人去给人家放牛,一人上山砍柴。 有了昨天的经验,这次砍柴顺利得多,勉强能跟上其他人的进度。而且他觉得过阵子就可以跟阿牛一样,一天砍上两担柴。 中午时分,虎妞牵着黄牛找了过来。 当看到正在洗脸的林晧然,虎妞的眼睛雪亮,脸蛋显得红彤彤的,仿佛一个熟透的大苹果。如今一切都证实,让她心里既踏实又自豪。 “虎妞,你看我捡到了什么?”林晧然看到她也很是开心,从怀里得意地掏出东西道。 “鸭蛋?”虎妞欣喜地接过了那暖乎乎的野鸭蛋,一共竟然有六个。 松林充满着无限的惊喜,这是林晧然在砍柴的时候发现的,当时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仿佛是捡到了金子般高兴。而揣在怀里,整个上午都让他很是兴奋,这可比昨天的鸡蛋还珍贵。 “我们现在就烤着吃!”林晧然看着她舔了舔嘴唇,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虎妞有些不解抬头凝视他,但看着林晧然兴致高昂地去拾柴火,当即就上前帮忙。只是她提出只吃两个,但被林晧然半否决了,选择吃掉四个。 借来了火石,用柴刀生了火,然后将鸭蛋埋在地上,用柴火在上面烤。这鸭蛋是不能直接放在柴火里烧,否则壳会被烧破。 科技的发展削弱了人类的生存技能,但发达的信息时代,却又让人类得到了更丰富的知识,这包括着一些野外的生存知识。 虎妞一脸佩服都望着林晧然,她从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烤蛋,发现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以前只会埋头读书的哥哥了。 树枝在噼噼啪啪地响,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虎妞很喜欢谈论村子里发生的新鲜事,但都只是些芝麻小事,譬如小丫她爹捡到一只撞昏在木桩前的兔子,又譬如大眼婶家的鸡走丢又找到了,又譬如阿武家拿不出彩礼娶老婆。 天空阴沉,天气不好不坏,二人围在火堆前很是舒服。 一般都说虎妞在说,而林晧然在旁边听,偶尔会装着若无其事地打听一句。慢慢地,他对村子的人有了更深的印象,谁善良而热情,谁贪婪而吝啬,呈现着人生百态。 等树枝烧完,灰烬也冷却,林晧然用树枝将野鸭蛋扒了出来。 虎妞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紧盯着那被扒出来的鸭蛋。 “熟了!” 林晧然将鸭蛋嗑开,笑着先递给了虎妞。 蛋还热,虎妞一边吹着气,一边剥开了蛋壳,然后又递送到林晧然嘴边,林晧然笑了笑,张嘴咬了一小口,香甜无比。 这野鸭蛋的蛋白带着甜味,而蛋壳金黄而清香,这放进嘴里,只需要轻轻地咀嚼几下,便是满嘴的香甜而清香。 分享,有时比独食更香甜。 虎妞轻轻咬了一小口,蛾眉慢慢舒张开来,明亮的大眼睛如同秋水般清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是她第一次吃烤鸭蛋,觉得这是世间最好的美味,仅次于大鸡腿。 仅是眨眼功夫,二人便各自吃完了一个野鸭蛋,都呈现意犹未尽,又纷纷嗑开了另一个野鸭蛋。 “虎妞,我们得弄点肉了!”林晧然将野鸭蛋吃完,发现身上有无穷的动力以及更高的追求,当即拍着手做了一个决定。 “这蛋不一定孵得出野鸭子的哦!”虎妞望着地上剩下的二个鸭蛋,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掐了掐她的脸蛋,然后便开始行动了。 这要吃肉,自然不可能寄托在这两个野鸭蛋上,而且就算这鸭蛋能孵化,那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吃上回鸭肉呢? 在虎妞疑惑的目光中,他在山窝里选择了一个地方,然后搬起一块大石头,用带着分叉的小棍子小心地支起石头,分叉处已经掰裂,上面插着一只蚂蚱。 可以想象,只要有田鼠类的啮齿动物咬动蚱蜢,小棍子就失去支撑作用,大石头会瞬间砸下。即使里面的小动物不死,也会被压在石头下面。 作为经历过互联网洗礼的现代人,特别野外生存节目的红火,林晧然在耳濡目染之下,懂得了一些野外生存技巧。 如今运用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很多事情是知易行难,但有些事却是知难行易。 不过他对田鼠不是很感冒,更渴望山上的锦鸡,所以他又设下了捕鸟陷阱。 捕鸟陷阱显得更复杂,找了一根颇有韧性的树枝做弹簧杆,将它一端固定在土里,另一端则是掰弯,用麻绳连着,麻绳另一头做一个套锁,结头是活扣,放在由木签组成的圆形陷阱中,中间撒下饭粒和草籽。 鸟禽想要吃圆圈里面的食物,必然会啄到那根小棍子,触发陷阱装置卖,树枝当即恢复原型,麻绳会被扯起,绳圈会顺势收紧,并将鸟禽的脖子给套住,并将鸟禽挂起。 由于知道在哪里卖柴,所以他并不着急回到山上砍柴,而是在山脚下连做了三个捕鼠陷阱和三个捕鸟陷阱。 虎妞很疑惑他为何懂得这么多,林晧然推说是在书里看到的,她点了点头,显然是信了。 忙完这些,他又回到山上继续砍柴,不过当他将柴挑去卖回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他特意来查看了陷阱,但却空空如野,而还损失了一个捕鸟陷阱。 ------------ 第5章 莫名忧伤 日影西斜,长林村的前面是一大片绿油油的农田,村后是一座大青山,村子被竹林环抱,仿佛是躲藏在竹林里的小王国。 一条夯实的泥土路从村口向农田延伸,通过那条孔形石桥,然后消失在小山坡之上,这便是村子通过外界的唯一道路。 林晧然从田梗走到村牌坊,在村牌坊下面站了一会,遥望着那边的山坡微微出神,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忧虑感。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转身穿过竹林,回到了村子里。 他的家在村子的西头,穿过那二个晒谷场便很快就到家,只是他却往村子里面钻去。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他原本还想干点顺手牵羊的事,但却只能在村中的茅屋间徘徊。人家江村都是青砖屋,江府更是阁楼绰绰,而长林村却是清一色的茅屋,哪怕老族长家也是如此。 在村子逛了一圈后,他看到的却是一个个窘迫的家庭,甚至还看到缺盐而水肿的患者,这里几乎没有一户人家过得如意的。 最终,他只能是空手而归,心情郁卒,更加确定这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哪怕村民容许他在村里刮地三尺,恐怕都不一定能找到几样值钱的东西。 “哥,你可回来了!” 虎妞隔着院门看到他归来,当即欣喜地跑了出来,夕阳的余辉从西边照来,将她的半边脸照得红彤彤的,样子很是好看。 林晧然的郁闷当即一扫而空,看着这张红彤彤的脸蛋,额头还挂着汗珠子,知道她是坐在门前等了好久,不由得摸了摸她的头,眼睛满是柔情。 如果先前还会抱怨这个穷乡僻壤,但在看到妹妹的这一刻,什么都已经烟消云散。 二人的关系日渐深厚,话题也多了起来。 他渐渐地发现,虎妞其实有点小八卦,嘴里还藏不住话。这还没进到门口,她就叽叽喳喳地说起捡到野鸭蛋的事,说石头他们都不信,她将鸭蛋拿给他们后,他们如何如何羡慕。 虎妞说得眉飞色舞,吐沫星子横飞,脸蛋更显得通红。 小孩的世界其实同样存在着攀比,今天她终于得了一点优越感,她有野鸭蛋,而其他人却没有。 好香! 林晧然刚刚进到屋里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忍不住流着口水说道。 虎妞眼睛微亮,当即小跑到八仙桌前,揭开那个破了洞的陶盖子,从陶锅利落地盛出了两碗鲜美的鸡汤,鸡汤还有几个蘑菇,这让他更加疑惑。 虽然村里有些人家是养鸡的,但无疑都是各家的命根子。而且他已经打听过,村民都不舍得吃鸡,一般都会拿到镇上去卖的,但他家何来的鸡汤呢? 虎妞看到他困惑的模样,这才恍然大悟,当即就兴奋地比划起来。 原来今天的捕鸟陷阱成功了,真捕到了一个猎物,正是这只一斤半重的锦鸡。虎妞当时发现捕到锦鸡,可将她高兴坏了,当即就将锦鸡偷偷摸摸地带了回来。 这回到家里,她就开始烧水,亲自扒毛煮好了这锅鸡汤,然后就坐在门口一直等着他回来。 原来如此! 林晧然这才恍然大悟,先前他还以为那只猎物挣脱绳子逃跑了,却不知是虎妞取了回来。一想到陷阱有效,他的心情当即大好。 滋…… 久违的鲜鸡汤入肚,带着野山菇的香气,林晧然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一天的劳累一扫而空,而且从来没有感觉鸡汤会这般鲜美。 吧唧! 虎妞对付着林晧然夹到她碗里的鸡腿,先是舔了舔上面的汤味,然后朝着鸡肉入牙,直接扯下了一大块,嘴巴咀嚼着,那香浓的气味差点让她咬到了舌头。 当咽入嘴里香滑无比的鸡肉时,她的眼眶却不经觉地湿了,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般。 她可没有忘记,去年的年夜饭仅有一丁点肉,都不够二人塞牙缝,而且她当时还全让给了哥哥,肚子已经很久没碰油腥了。 但就在此刻,他们正在分享一整只鸡,她还吃到了梦寐以求的鸡腿,虽然瘦了一点。 “会过得更好!” 林晧然将她的反应看在了眼里,心里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心,立下一个更高远的目标。 正是这小小的一只锦鸡,让到二人仿佛沉醉到了幸福的海洋里。 当晚在茅屋的那张破床上,林晧然计划用童话故事来虏获妹妹,选择了一个曾经风靡全球的的童话故事——《灰姑娘》。 “在很久以前,在某个城镇上……”林晧然自信满满,缓缓地开口。 “有多久嘛?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在哪个城镇?”虎妞打断了他的话,认真地问道。 呃…… 林晧然却不想出师不利,当即就被难到了,但扯瞎话的功夫却是他的强项:“在五百年前,一个叫东莞的小城镇!” 东莞,这是一个脱口而出的名字,刚说出口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些后悔的,还心虚地望了一眼虎妞,不过很快就松了一口气。 “五百年前呀!”虎妞的口气带着失望,觉得这故事太老了,她更喜欢新鲜出炉的八卦。 林晧然觉得这小丫头领教到童话的威力后,必定会欲罢不能,所以并没有理会她的失望,而是继续开口说道:“有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她不仅聪明漂亮而且心地善良……” “她多大,有我大吗?还有什么是可爱呀?”虎妞又打断他的话,好奇地问道。 呃…… 林晧然又卡住,前面的问题还容易解决,但后面就只能有点犯晕了:“可爱就是……这个问题打住,没你这么问的!” 虎妞乖巧地点头,但接下来却又有了新问题,而讲到后母的那二个姐姐的时候,这下问题变得更多了,简直就是没完没了,像极了查户口的警察宝宝。 尽管他瞎编的能力不错,但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弥补,最终的结果往往是哑口无言,而他又不得不拿起了哥哥的威严,又是一句“没你这么问的”,责怪她不该这样发问。 每当这个时候,虎妞都会乖巧地闭嘴,但没两秒钟,绝对又会有了新问题。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夜已深,一轮明月高悬,某间茅屋的声音终于停下了,一个肉墩墩的小女孩卧爬在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嘴角有唾液溢出。 《灰姑娘》的故事终于讲完了,为什么用“终于”呢?因为这个过程艰苦而曲折,他几近想扛刀上山砍柴,觉得砍柴会更轻松一些。 林晧然闭上眼睛前,心里暗暗地发誓,决定以后再也不讲童话故事了,童话魅力都是骗人的,他改天非飘洋过海将安徒生宰了不可!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接下来的时日,日子总会有些小惊喜,特别林晧然去江府卖柴的时候,由于江府老夫人即将过寿的缘故,每担柴涨到了四文钱。 四文钱跟三文钱其实只是一文之差,但这一文钱却可以干很多事情,譬如可以攒着买油,这样晚上就能点油灯了。 林晧然会弄捕鸟陷阱的事情很快就在整个村子里传开了,甚至成了村民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当某日看到虎妞提着一只肥兔回来时,更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 其实这事的始作俑者还是虎妞,这本就是一个小话唠,如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个有本事的哥哥,所以不管田间还是在村子里,都喜欢到处宣扬她哥哥的事迹。 当然,有些她是不会说的,譬如偷杨桃和柑橘的事,又譬如最近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盆奇怪的花。 “这个书呆子开窍了!” 很多人在确定事情的真实性后,都是纷纷感慨。 林晧然的宁静自然而然地被打破,有人陆续来向他请教的,但更多是过来围观的,仿佛是要重新认识这个二呆子。 其实林晧然那几个套就是那么一回事,主要在于一个巧字。只是长林村没有猎户,加之现在信息确实闭塞,所以就受到了普通人的追捧。 不过林晧然为了捕到更多的野味,又对套子进行了升级,让到套子更具多样性和复杂性,一些人想要偷师就比较难了。 虎妞每天在放牛之余,也就多了一项工作和乐趣,那就是视察各个套子的情况。而她确实有些聪明,学着做了一个套子,结果真捕到了一只斑鸠,让她分外兴奋。 套子陆续给他们家带回了一些野昧,加之砍柴的收入,日子稍微得到了改善。 只是林晧然最近的右眼皮总在跳,隐隐有着一种危机感,以及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忧伤。 每次走到村牌坊下面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站在那里伫立良久,一直盯着道路的尽头,仿佛有着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需要去执行。 ------------ 第6章 富贵险中求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 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了二月,这片山林以松林为主,山窝间刚好突兀地生长着一棵叶子火红的枫树,确有万绿从中一点红之意。 林晧然看着时近正午,便停下了砍柴的工作,向着高处走去。 这片松林很开阔,视野也很好,有着泾渭分明的小路延伸到山头。这路上被水冲积出白色的细沙,踩上去很是舒服。 一只躲在路边草丛中的锦鸡突然从身旁惊起,那彩色斑斓的身影朴棱棱地向山窝飞去,正好落在那棵枫树上面。在快到小山头的时候,他还看到一只毛皮红如火的小狐狸在树上啃吃着松果,那双乌黑的眼睛晶莹如宝石,这里似乎是小动物的乐园。 没多会,他终于来到了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头,这里的视野开阔,四周都是茫茫的树木和田野,仿佛是置身于绿色的海洋里。 这山头其实算是一个分界点,因为再往前便是经常有虎狼出没的狮子岭的区域,哪怕是经验老道的猎人都不愿涉足。 林晧然自然不会冒这种风险,他只是在这山头的空地设下一个捕鸟陷阱,但他却是失望了,因为这个捕鸟陷阱完好无损。 滋滋…… 突然,一阵刺耳的叫声从下面传来,引起了他的注意。当他走下小陡坡时,便看清树林里面的状况,三个穿着兽衣的男人猎杀了一头大野猪。 山民? 林晧然打量他们的衣着,当即就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所谓山民,其实就是黑户人口,有些是作奸犯科的,而有些则是不堪税赋的。自古都有“苛政猛于虎”之说,明朝也不例外,被税赋逼得家破人亡的并不在少数。 三人以那个健壮的青年大汉为首,警惕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大概是看着他细胳膊嫩肉没什么威胁,便不再理会,扭头吩咐那二个年轻人制作扛猎物的架子。 林晧然上前,看着地上这头毛发旺盛的庞然大物,这头野猪少说也有四百斤,心里不由得佩服起他们来。若是自己有这等身手,恐怕就不需要担心吃喝了。 “你走开!”为首的大汉看着林浩然伸手摇着野猪的大獠牙,当即沉着脸说道。 林晧然看着对方的眼睛带着敌意,又手持着猎刀,当即就收起了好奇心,朝他露出善意的微笑,然后迈步准备离开,突然间又是止住了,迎着对方不满的目光,指着野猪问道:“我回去取钱,能卖点肥肉给我吗?” “我要那些铜臭有何用?你走吧!”大汉冷笑一声,然后又大力地朝他挥手,如同驱赶苍蝇一般。 林晧然的脚像生了根,一本正经地望着他问道:“那你们要什么?”做过推销的他却是明白,每个人都有需求,哪怕是一个亿万富翁。 “盐!”大汉看着他问得认真,犹豫片刻便给了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又指着地上的野猪说道:“给我一斤盐,这头野猪我可以给你!” 他们虽然可以猎杀到足够的猎物填饱肚子,但却缺乏基本的生活物资。特别是食盐,最近他们便有人由于长期缺盐而丧命。 这食盐不仅能解决生理需求,而且可以用于处理伤口避免感染,对他们这些猎人无疑是圣药,能够降低他们的死亡率。 二个年轻人已经用藤蔓绑好野猪的四肢,只要用一根粗木穿过便可以抬走野猪,但这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忍不住望向了林晧然。 “我可以换给你!不过我得先将野猪带走!”林晧然望着他,然后提出了条件。 如今他身上就十几文钱,而一斤盐足足要一两银子,这是他所不能满足的。哪怕他有足够的钱,这到镇上将盐买回,恐怕太阳都快下山了,这野猪很难处理掉。 哼! 大汉冷哼一声,挥手让二个年轻人将猎物带走:“你们这些汉人的伎俩,我早就领教了!”倒不是他不相信林晧然,而是吃过了同样的亏。 林晧然看得出,这大汉并不是在欲擒故纵,来到这世界将近小半月,早领教这时代人的直爽,做事都喜欢说一不二,远没那么多的弯弯肠子。 但对方的条件却无论如何都满足不了,他家现在都断盐几日了,哪能给他们弄来一斤盐。不过他又意识到这是一个发财的路子,或许能满足他给虎妞买鞋子的心愿。 眼看着这买卖就告吹! 林晧然咬了咬牙,冲着他开口说道:“两斤!你只要先将这头野猪交给我,我明天就给你两斤盐,我以人格担保!” 大汉停下脚步,脸上有些阴晴不定,然后怀疑地望着他道:“你可知道,你现在就算将这头猪运送到镇上,估计还得给人宰一刀,恐怕卖不到二两!” 很显然,这个大汉对行情还是很了解。 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露出自傲的笑容道:“山人自有妙计!我既然敢出这个价,自然就有我的谋算,倒是你,有没有魄力在我身上赌一把,冒这一个险!” 利诱,这是生意手段的一种! 为什么很多老板能卷着上亿的资金跑路,正是因为很多人贪图高利息,都愿意冒险将钱借出去,如今林晧然直接提高了整整一倍。 不得不说,这个招式让大汉有些招架不住了。 一斤盐,他能义无反顾地扛走,但那可是二斤盐啊!一想着二斤盐的份量,他的腿有些迈不开,开始认真地权衡得与失。 林晧然脸上虽然平静,但心里却紧张到了极点,毕竟这是一茬极重要的买卖。 “你是不是长林村的人?”大汉踌躇片刻,终于眯起眼睛问道。 “正是,村西头林晧然!”林晧然拱手,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少许。 “你若敢讹我,它就是你的下场!”大汉顺势一挥,一棵小树戛然而倒。 林晧然心里却没有狂喜,而是心疼起那棵无辜的小树。 这警告就警告,为何要破坏树木,你在一个砍柴的人面对砍树,能有什么效果?这要砍就砍手嘛,这样才会血腥而富有威慑力,我没准还给你鼓掌呢! “你猎了一头野猪?” 阿牛听到林晧然是要他帮忙搬野猪时,感到意外与不信。 当林晧然领着他们到小树林时,看着地上的大家伙都暗自吃惊,但看着野猪的伤口,眼睛的怀疑更浓。只是在林晧然的催促下,阿牛带着二个同伴帮着将野猪扛了起来。 江府,门前张灯结彩。 赵管家迎接着一波波的来客,脸上的笑容都快要僵住了。只是正要返回府内,结果看到左边有人来,眼睛当即雪亮。 来人不是绫罗绸缎,而是土布破衫,但他的笑容是打心底涌现的,眼光落在那头大野猪身上,这无疑是一场及时雨。 只是,他很快就不那么开心了,双方在价格上产生了巨大分歧! “顶多给你二两!” “二两还不够我叔的汤药费,必须六两!” “就二两,爱卖不卖!” “阿牛,我们到村口卖去!” “呵!那你看看谁家有能耐买下你一头整猪,拆着又能卖掉多少!” …… 大野猪被运走,但就是眨眼的功夫,赵管家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低头哈腰地将林晧然给请进了江府厨房,还急忙招呼厨子赶紧杀猪。 “四两有得你赚了,我这猪能拆三百多斤肉,到镇上至少得六两!”林晧然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一绝,接着银两的时候露着一副你赚到了的模样。 赵管家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小伙子占了便宜还能给他台阶下,确实是一个人精,态度变得和蔼地说道:“你以后有什么野味尽管送来江府,江府不会在价格上亏待你!” “好说!”林晧然抛了抛银两,听着银两碰撞的声音,感觉分外的悦耳。 若不是处于江老太太过寿的节骨眼上,不是他看准那些宾客是大野猪的潜在客户,这野猪没准就真的贱卖给江府了。 村里的人都说这赵管家最黑心,看来确实一点都不冤枉。 ------------ 第7章 那个无辜啊! 转手就赚了二两银子,这无疑是一笔好买卖。 先前跟山民做交易的时候,他其实有些害怕的,毕竟这存在着不小的风险。若是买卖搞砸了,那些山民绝对不是善茬,没准真会上门要了他的命。 只是自古都是富贵险中求! 马克恩曾经指出:“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有300%以上利润,资本敢犯任何的罪行”。 正是在利润的驱使下,加上看到江府这个潜在客户,林晧然选择了这一场投机行为。 值得庆幸的是,这次投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让到林晧然很是兴奋。一天辛苦砍二担柴才八文钱,如今一下子赚到了二两白银,这怎么能不让他感到振奋呢? 阿牛的眼睛充满着羡慕,不过打量着林晧然的细胳膊细腿,心里又充满着疑惑。就这种身板别说猎杀大野猪,能逃掉都算是奇迹。 压抑着心头的兴奋,他将买盐的工作交给了阿牛,然后就径直回家了。 虎妞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很快就急匆匆地赶回到了家里,远远就看到哥哥正在前院锄地,当即就跑过去询问。 前院的土地肥沃,林晧然打算将他开拓出来种些蔬菜,这抬头看着虎妞整张脸红若熟透苹果,那明亮的眼睛充斥着好奇与八卦。 “你觉得是真是假!”他放下锄头到边上的破缸洗手,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虎妞将手指放在太阳穴上,认真思索道:“我一开始觉得是假的,因为你怎么可能打得过大野猪,但……但很多人都说是,究竟是不是嘛?” 林晧然将手洗干净,回头望着这好奇的宝宝便伸出了一个拳头,只是拳头却是揍了一下,一只小手已经向他的肚子摸来。 咯咯…… 虎妞在他怀里摸到了银两,不仅识破了哥哥的小把戏,还证明了事情的真实性。 傍晚的时候,阿牛从青叶镇归来,买回了二斤食盐,还剩下一些铜钱。 林晧然给了他100文的辛苦费,阿牛一再推辞,执拗得跟一头牛似的。最终林晧然转而送他一些盐,大概是看到林晧然的盐确实多,所以就接受了。 只是却不知,这些盐其实是名花有主的,不过某人显然没那般的讲信誉,晚上做饭时又扣留了一些。 二两银子其实不算多,一匹丝绸的价格就得七八两。但对一个贫寒的家庭而言,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可以让他们在很长时间里不用挨饿。 正是因为这点钱的存在,当晚林晧然失眠了,总觉得那扇烂门被人悄悄推开,但每次查看都发现是他多虑了,患了轻微的多疑症。 换着通俗的说法,那就是“总觉得有刁民要谋害朕”。 第二天上午,春光明媚。 林晧然带上了那袋经过二次克扣的食盐,坐在大青石旁等待,大概是等得无聊,他手持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划划写写。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林晧然伸手便写了起来,他喜欢古诗,也喜欢古词。由于从事的是高端图书销售工作,所以没少接触到一些古籍,更是练就了一手好的手笔字。 只是如今很是奇异,他毛笔技法似乎骤然提升了一个档次,既能写出一手飘逸的瘦金体,又能规规矩矩地写出一手馆阁体。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林晧然的棍子一转,字体又变成了宋体。 这书法的技艺无疑是来自于原主人,加之脑海的锦绣文篇,这身体的原主人无疑是个才子。只是让他万分奇怪的是,家里不仅没有半本书籍,连文房四宝都没有找到一件。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身体的原主人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不然不会这般的蹊跷。特别是在自杀一事上,他始终觉得另有隐情。 啊! 林晧然正在认真思考的时候,突然感到旁边有个生物,扭头当即被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迅速逃离。但结果却看到了昨天的大汉,这时大汉得意地露出了一口黄牙。 林晧然将手压在胸口,有些无语地望着这个突兀出现的大汉,这货笑起来更碜人。 “原来你果真是一个读书人!”大汉的目光落在了地上,似乎早就有明察一般。 林晧然惊魂初定,从怀里掏出那包食盐递过去道:“幸不辱使命!这二斤盐已经给你送到,咱们算是两清了!” 好盐! 大汉接过那包食盐,拿出了一块指甲大的盐块,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整个人想是被激活了一般,脸上露出了笑意。 扭头看着林晧然就要离开,他忙是叫住,搞得林晧然当即就警惕起来,暗暗后悔刚才没有叫上阿牛。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问你,我还有一头山羊,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兴趣?”大汉心知对方是误会了,当即温和地笑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这其实正是他所想要的,只是刚刚受到些惊吓,反倒将这件重要的事忘了,好在这个大汉主动提出。 江府的寿宴会大搞三天,所以猎物还会有市场。 目送着这个叫胡大的健壮汉子钻进了林子,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他真的扛回来了一只肥大的山羊,明显是今天刚猎杀到的。 林晧然又叫来了阿牛,让他帮忙运送山羊。 阿牛看着地上的肥山羊,疑惑更甚,似乎听到林子那边有动静,朝着那边望了一眼。不过他这人并不八卦,帮着林晧然将这头肥山羊弄到了江府。 经过了昨天的交锋后,赵管家这次实在多了,直接给了三两银子的实价,还满足了林晧然带走两斤羊肉的附加条件。 春风和气,乡间绿意盎然。 林晧然沿着田间小路而归,穿过竹林走进村子,马上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平日清静无比的晒谷场,这时却围了一大帮子人,显得很是热闹。 看着这么一大帮子围在一起,他上前想凑凑热闹,看村子发生了什么大事。但那几十号人围着里八重外八重,有人还玩起了叠罗汉,连一道缝隙都没给他留着,见识到了真正的“人墙”。 倒是听到老族长的声音,似乎是在宣布着什么,但人群吵吵闹闹的,还夹杂着一些婴孩的哭声,根本就猜不透里面在搞什么。 收起了那份好奇心,打算回头问百事通虎妞,那个简直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丫头。结果他刚要迈步离开,密不透风的人墙塌了,人群像炸了锅一般,而且都齐齐向着他这边望来。 “别动!” 林晧然正要转身跟大家打招呼,结果几个声音响起。 只是他的身子已经扭转一半,一只脚还悬着,这一声“不动”简直就是要他的命,仅仅坚持了两秒的金鸡独立,悬着的脚还是重重地落地了。 在落地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那是一张张绝望的脸,包括一向稳重的老族长,嘴角张得足可以容纳一只鸡蛋。 只是……他似乎就转个身而已,啥事都没干吧! “哈哈……天意啊!你的黑将军已亡,这次算我赢了!”人群这时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矮小男子,脸上显得无比开心。 黑将军? 林晧然移开脚板,这才发现脚下是一只扁了的黑蟋蟀,敢情这二人是在斗蟋蟀。 “你!你……” 村里一个近十岁的小老头指着他,气得当即晕了过去,一个年轻人急忙将他背上往家里而去,而跟着的老妇人又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事能怪我吗? 林晧然深感无辜,分明就是这只蟋蟀跳到他脚下寻死,而且大家也脱不着关系,他的脚原本是落在别外的,结果被你们这么一喊,才恰好踩死了这只蟋蟀。 何况,踩死一只黑蟋蟀而已,多小的事啊! 大家看着黑蟋蟀已死,二个当事又先后离开,都选择回家或到农田干活,不过望林晧然的眼神或怒或怨,似乎他真的罪大恶极一般。 林晧然看着老族长向他走来,心里暗觉不好,忙是先发制人道:“族叔,咱们村的风气有问题,这是赌博呀!” 老族长淡淡地望着他,鼻间轻轻地“嗯”了一下,似乎是赞同这种说辞。 林晧然觉得这个老族长果然是明事理的人,当即怂恿道:“你以后应该遏制一下吗?” “遏制的危害会更大,甚至我们村子会败亡!”老族长很是肯定地说道。 林晧然顿时有些懵了,这遏制赌博为何会危害更大,而且还能令村子败亡,这老货是不是傻了,但还是抹了抹鼻子问道:“为什么?” 老族长收回了目光,望着远去的小老头道:“你九伯跟下河村的刘老三打赌!若是你九伯斗蟋蟀能赢他,也就免了彩礼,他女儿会嫁给你九伯的儿子阿武!” 这…… 林晧然摸红了鼻子,如何都想不明白会赌这个,而且还显得那般的儿戏,婚姻大事竟然由两只蟋蟀决定,这多么的封建啊! 沉默片刻,他忍不住自我辩解地道:“那……那不一定能赢吧!” “你九伯起早贪黑找了整整五天,终于找到了这只蟋蟀王!”老族长说出了一个事实,然后又自我检讨道:“也怪咱找的盆太小了,给蟋蟀王蹦了出来,不过你这一脚……” 林晧然发现小瞧这个村子了,简直处处都是地雷。这不经意的一脚,踩死一只小小的蟋蟀,结果竟然就毁了一桩婚姻。 是夜,村子一片安然,竹林随风摇曳如同催眠曲,淡淡的浮云环绕在月亮周围,宛如给这轮残月披上神秘的轻纱。 在那茅屋的破床上,他却再次失眠了,好几次在半梦半醒间跳起床来,总以为家里给人放了火。 ------------ 第8章 虎妞的底气 次日清晨,春寒料峭。 一个瘦弱的少年挑着水,晃晃悠悠地走在村间的小路上,木桶不时晃出一点水来。他的身体显得单薄,白净额头渗出汗珠子,但目光带着一股坚韧。 经过这些时日,他慢慢融入到了这里,成了一个为着衣食住行而努力的优良少年。 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显然是他过度心虚了。九伯一家都是明事理的人,似乎没有真的要责怪于他,更没有烧他屋子的想法。 不过从这件事上,他发现这时代的穷人确实悲哀。 女方要求的聘礼其实就仅是一担谷子,但九伯家却是拿不出,最后退而采用这种斗蟋蟀的方式,既显得诙谐,但又透露着几分可悲。 若是放在现代,这种条件可谓是全国最好的娘家,但在这时代却成了一道巨大的阻力,甚至有人还说那个刘老三不厚道。 茅屋虽然破旧,但门前收拾得很是干净,屋顶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哗哗…… 林晧然将水直接挑进厨房,倒在了那个水缸里,用木勺勺起了水,然后浇在了门前的两盆盆栽上面,盆栽上结着青色的果实。 前些时日,江府忙着江家老太太寿宴的事,所以整理了他们的后花院,将一些盆栽推放在了后门的角落,他便顺手搬回了这两盆辣椒。 很多人并不知道,辣椒其实是外来品种!它原产于南美洲,大概在16世纪末被当成一种花草引入中国,初时称之为“番椒”。 这时期,辣椒还是作为一种稀罕的外来花种引进,仅为王公大臣所拥有,种植在他们的后花园里。 只是它作为花草,显然是没有太大的竞争力的,其白色的小花朵并不出众。从江府将它随便就丢放在屋外,就可以看出它的地位并不高,起码要低于牡丹、梅花等花类。 但辣椒的魅力从来都不在于花朵,而是其食用价值。从后世的“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辣椒酱畅销大江南北,就可以知道它的魅力,更蕴含着巨大的经济价值。 “哥,粥做好了!”虎妞迈着小短腿走出来,甜甜地说道。 林晧然抬头看着虎妞的衣裳虽然破旧,但脸蛋却收拾很是干净,肤色也是山野孩童罕见的白皙细嫩,心里暗暗给她点赞。 昨晚带回来的羊肉还没有吃完,所以今天早饭虎妞做了一锅羊肉粥,粥里加了一些食盐和香菇,显得很是香甜。 “哥,大伯要我跟你说,那些山民都不是什么好人,让你要小心一些!”在吃粥的时候,虎妞一本正经地说道。 事情不可能完全瞒得住,倒不是虎妞说漏了嘴,而是老族长对这一带了若指掌。在得知林晧然猎杀一头野猪和山羊后,便猜到了野猪和山羊的来历。 林晧然经过这阵子的了解,知道这不是老族长得了眼红病,这个近亲大伯确实是出于善意的提醒,伸手摸着虎妞的头宽慰道:“你不用担心,哥做事有分寸的。” 虎妞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发现哥哥上吊醒来后,确实变好了很多很多。做事不仅爱跟她商量,还会在意着她的感受,像现在就知道她其实也是有些担心的。 今天没有太阳,但也没有刮风,算是一个好天气。 带着愉快的心情,虎妞出了门,向着老族长家里而去。 只是她不喜欢径直走过去,而是选择绕到晒谷场,然后再从晒谷场到老族长家里。 当她走到晒谷场边,却没有什么人在玩耍,小鼠跟小蝉两姐妹在捏泥人儿,她们捏人泥人儿最好看,可惜只能看不能吃。 虎妞正想要离开,胸口却突然窜起了一团莫名的火气,却看到狗子踩烂了小鼠摆放在地上的泥人儿,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将狗子推倒在地。 狗子猛地被推倒,转过头正要发作,结果看到是气冲冲的虎妞,当即爬起来跑开道:“虎妞,你等着,我让石头哥教训你!” “让他来呀!我还怕她不成!”虎妞叉着腰,冲着远去的阿狗冷哼一声,然后又对在地上哭泣的小鼠道:“小鼠,别哭了,我已经帮你教训他了!” 小鼠听到这话,果然止住了哭声,并脆脆地表示感谢。 虎妞已经转身离开,挥了挥肉肉的小手,不留功与名! 在这个村子里,她初时是不想欺负而反抗,后来是为了打抱不平。正如那次跑到江村说书的先生讲的,大侠就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老族长家就在晒谷场边上,是一个土胚房,由于二虎哥一家到县城那里当差,所以只剩下大伯和大娘呆在家里。 她到了大伯家,大娘正在那里喂着鸡,看见她进来便打听她哥是不是上山砍柴了。她点了点头,知道大娘其实是担心哥哥又呆在家里死读书,家里又变成有上顿没下顿。 果然,大娘就冲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大伯道:“这孩子总算是懂事了,这读书有什么劲,你看看下河村的朱童生,以前多殷实的家庭,现在搞成什么样子!” 虎妞看到大伯瞪了大娘一眼,数落她妇道人家不懂事,然后又向她打听哥哥是不是真不参加县试了,她老实地点了点头。她看到大伯的眼睛似乎有些失望,转身便去晒草药了。 她皱了皱眉头,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她家这样就很好。打过招呼后,她就进屋拿了牛绳,然后走向牛棚,将那头黄牛牵了出来。 放牛,这是她每天的工作。 以前她其实有些厌倦的,但自从哥哥上山砍柴后,她变得很是期待。 走出了村子,田间到处都是人影,都在照料着自家的秧田,有的在灌水,有的在施肥,而有在拔草和捉那些讨厌的虫子。 她向着河对面的大草坝而去,那里有一大片的青草地,是最理想的放牛地方。 在赶牛走到石桥的时候,她看到几个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在唠着家常,其中石头娘亲的嗓门最大,远远便能听到了。只是听她们在说哥哥昨天故意踩死了那只黑蟋蟀,她的脸刷时就黑了。 她不喜欢石头的娘亲,村里也没几个人喜欢她的。仗着娘亲是有钱人家,她在村里好像是高人一等,对谁都是冷嘲热讽。 “虎妞,听说你哥卖野猪赚钱了,也不见他给你买二尺布做件衣裳,你看你的衣服都破成什么样子了,呵呵!”石头的娘亲却是看见了她,便是开口打趣她穿的破衣服。 哼! 虎妞却是将脸一侧,小塌鼻冷哼一声,彰显着一点小骄傲。 她知道石头娘亲的心思,就是故意拿她的破衣服做文章,一是彰显她家的优越,二是想挑拨她跟哥哥的关系,以为哥哥会不舍得给她买布做新衣裳。 “哎哟,这孩子还不开心了,婶这不是关心你没好衣服穿嘛!”石头的娘亲对她一阵埋汰,然后又对旁边的妇人指责道:“这书呆子也真是的,赚了钱,也不想着给妹妹添件新衣裳。” “我哥说过些天就给我买,嘞嘞嘞……”虎妞当即就甩回头,吐着舌头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其他妇人看到此,都是憋了一肚子笑意,看着脸色铁青的石头娘亲心里还很解恨。 其实她们也不喜欢这个长舌妇,这个女人对谁家都喜欢指手画脚的,不是谁家孩子该买衣服,就是谁家媳妇该有了钗子,但穷人家过日子哪能这般面面俱到呢? 虎妞不仅反击得理直气壮,而且走路也显得底气十足。 刚刚过桥,她就忍不住伸手攥了攥衣角,衣角上有两个硬疙瘩,这里藏着一个秘密。这是她哥给她缝上去的银两,说是留这点钱做家底,防患于未然。 一想到哥哥对她的关爱,更将这么多银两交给她,她的心就暖洋洋的。这衣服破又怎么了,有很多补丁又如何,谁的衣服能藏着这么多钱? 而且哥哥已经明确跟她说了,这二天还得卖猎物赚钱,等忙完就带她到镇上买布做新衣裳,还要给她买一对新鞋子。 一想对哥哥对她的好,她整个上午的心情都很好,唯一遗憾的是这边放的套子没捕到猎物。 中午的时候,她去卧虎山找哥哥,但是在山下等了一会,却没有看到人。结果砍柴的阿才羡慕地告诉她,哥哥带着阿牛又去江府了。 有些小失落,但有些欢喜! 虎妞吃过香喷喷的饭团,然后用竹筒装了山泉水,查看那些套子结果捉到了一只斑鸠,晚餐又要有肉吃,让她很是开心。 在下午的时候,她到了木桥那边放牛,这是江村回来的必经之路,想跟哥哥分享捕到斑鸠的喜悦。由于牛已经吃饱,所以只要拴在一处便可以了。 石头却找了过来,狗子指着她叫嚣道:“石头哥,就是虎妞打我!” “是你踩坏小鼠的泥人的!”虎妞没有半点害怕,仰着脸望着他道。 石头露出了结实的胳膊,恶恨恨地道:“我不管,今天我就是要好好揍你!我娘说了,你哥哥就是个二呆子,我们家才不用怕你们家!” 只是才说完,石头的却有些意外地望向她后面,目光有些游离不定。 “哥哥!” 虎妞回头看着哥哥恰好从江村回来,心里顿时暖洋洋的。 只是他哥哥却仍然板着脸,绕过她走向了石头,却见他将石头揪了起来,手掌重重地落在石头的屁股上,打得他嗷嗷叫。 “若敢动我妹妹一根寒毛,我下次打得你爹都不认得!”她哥哥将石头丢在地上,又发出了警告,这让她心里更是开心,感觉有了依靠。 “虎妞,看我今天带了什么?” “山鸡,这么大,哪里来的?” “管哪里来,今天让你吃上大鸡腿!” “嗯!” …… 虎妞回头看到石头和狗子羡慕的目光,当即得意地冷哼一声,跟着哥哥牵牛回家,她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 第9章 难于登天 江府的寿宴一共摆三天,故而最佳的交易时间正是这些日子。 其实不仅是被邀请来的那一大帮宾客,还有江村整条村子的人都吃在江府,又加上江府的下人们,这都少说也有二百张嘴。 现在林晧然送去的猎物简直就是及时雨,故而能够卖得上价钱。林晧然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化身成二贩子,而他已经将实情告诉了胡大,希望他能把握这些机会多猎些猎物。 在寿宴的最后一天,胡大不负所望,早早在青石旁等候。 看到林晧然来的时候,他露出了那口大黄牙,接过那袋盐的时候,跟着林晧然说稍等,便回林子搬出了一头肥鹿。 经过这三次的利益交换,胡大对林晧然明显是增加了信任。林晧然不仅没有糊弄他,而且给的价钱相当公道,绝对是最佳的合作伙伴。 “你这头鹿大概可以给你三斤盐,或者有什么需要的,我都可以换成其他东西给你带回来!”林晧然打量着地上的肥鹿,然后抬头报价道。 胡大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着他说道:“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帮我买半匹花布和一把菜刀,其他都换成盐吧!” “没问题!”林晧然满口答应,然后又叫来了阿牛,这茬买卖就这样算是成了。 阿牛自然知道了这猎物的来历,但仍然没有多问什么。 “你也太神了吧!今天又猎杀了一头山鹿,我记得你们村没有专门的猎户吧!”赵管家倒是直接问了起来,好奇起他的猎物来历。 林晧然朝着屋内拱手,含笑地大声说道:“这还不是托江老夫人的洪福,让我们这群菜鸟接连猎到了好东西!” 赵管家晒笑两声,自然不相信这个说辞,但却不敢否认。 “四两?赵管家你是在说笑吧!这鹿虽然确实还不算真正成年,但却是上品佳肴!呦呦鹿鸣,食野之萍,这多好的蕴意,你难道不希望你府上的公子们以后能参加鹿鸣宴吗?” 在价格上,双方再度产生了严重分歧。这次倒不能全怪赵管家黑心,而是林晧然开出的价码,确实远高于市场的价格。 赵管家目光复杂地打量着他,这话简直是直中要害,有钱人吃的并不是食材,而是食材所代表的好蕴意,但他仍然不甘地挑剔道:“你这头鹿都还没有成年,又没有我们想要的鹿茸,这已经是实价了!” “今天是老夫人大寿之期,吃的可不是什么鹿茸!若是错过这等佳品,你们家老爷还不知道有多遗憾,我怕是搬出去你还还得请我回来呢?”林晧然却是有恃无恐,已经看准这头鹿能给寿宴添彩,这边绝对是非买不可。 “八两!……太高了,你稍等一下!”赵管家最终却是不敢拿主意,转而向着里面而走。 片刻,他领了一个老爷模样的中年男子回来,这便是他的聪明的地方,做事不给别人留下可以攻击的由头,故而能牢牢地占据着江府管家的位置。 这男子身穿着一身鲜艳的绫罗绸缎,年过四旬,面白无须,嘴唇略黑,颇有些老爷的气势。仅是扫了一眼地上的肥鹿,又睥了林晧然一眼,便冲着赵管家说道:“给他!” “多谢老爷!” 林晧然微微拱手,心中终于大定。他其实的心理价是六两,但却因为这个小小的坚持,让到他果然能多要到了二两,如何不让他感到高兴呢? 这个中年男子脸上没有一丝言笑,却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在下人面前的一贯作风,这正要稳步返回客厅,但却又突然顿住脚步,冲着林晧然开口问道:“你可是那个书……林晧然?” 却不知道后面是不是“呆子”,话给他收了回去,然后说出了林晧然的名字。 “正是,敢问您如何称呼,咱们可曾见过?”林晧然拱手,疑惑这人竟然认识自己。 “这是我们府的三老爷!”赵管家有些倨傲地介绍道。 “果然还是呆头呆脑的!”三老爷仿佛是自言自语,迈出脚步离开,但却留下了一句话:“你此番路费怕是凑足了,你还是早些去赴考,他可是等着要跟你在院试一再高下呢!” 赵管家这才认真地打量起林晧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咦? 林晧然当即明白,他的前身可能真跟江府的人产生过交集,跟这个三老爷恐怕是见过面的,跟这个叫“月白”的人似乎还有一场意气之争。 只是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不仅没有半点关于江府人的记忆,没有这个三老爷的,对那个叫“江白”的人同样何无印象。 算了,反正经过这些时日的打听和观察,这江府确实不是什么大善之家,还是不跟这些人扯关系为妙。 “怪事!这竟然就是长林村那个书呆子,我先前怎么一点都没发现呢?”赵管家看着林晧然离开的身影,却是犯起了嘀咕。 春光明***拂在这座古色古香的村子里,仿佛弥漫着一股醉人的芳香。 卖了山鹿,赚到了五两银子,让他心里很是忠踏实。 不管是在哪个时代,钱总能给人带来温暖,而且可以解决很多东西。譬如给虎妞买新衣裳,譬如改善家里的住房条件,又譬如可以做点赚钱的小买卖。 林晧然从江府出来后,却是一阵心血来潮,跟阿牛分开后,却没有直接返回长林村,而是向着江村的西边而去。 听说江村西边有座书院,他借着这个令人舒服的好天气,决定过去瞧一瞧。 按说,一个如此偏僻的山村,断然不会拥有书院这种东西。但江村确实非一般村子所能比拟,江府不仅斥资建了书院,还重金请来了名师执教。 这些年,一些江村子弟陆续顺利走上了仕途,青山书院在整个化州府的名声大震,吸引了不少有钱人家子弟前来就读,以致这间书院现在彰显着勃勃生机。 林晧然当年正是就读于青山书院,但这似乎不是一件值得当事人骄傲的事情。为了能够读书,为了那个功名,他家里陆续将田产变卖,这才落到断粮的窘境。 青山书院坐落在半山腰上,以砖木结构为主,连绵的楼宇,让人不得不赞叹。这时正在上课,隐隐听到童子诵读《论语》的声音。 林晧然来到了书院的大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青山书院”四个苍劲的大字,当即就觉得这题字之人绝对不凡,却不知这名为“青山居士”的题款人是谁,隐隐间竟然透露着几分熟悉与亲切。 这时,恰好有几个衣着华丽的人进去参观,守在院门前的一个短衫汉子倒没有人拦着,而他趁机尾随前面的人混进了里面。 这跟现代的教育机构其实是一样的,本质都是上课、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只不过多了几间富有时代特色的阁楼,多了一些人文气息。 由于深受“礼乐相承”思想的影响,所以书院的建筑布局很是严谨。以讲堂为中主,中轴对称,大门、讲堂、祭殿和书楼连成一线,两旁则是斋舍。 只是看到这一些,林晧然明白长林村要赶上江村,恐怕一百年都不够。江村不仅富裕,而且还如此注重教育,这以后必定是官商结合的村子,长林村这种温饱都无法解决的村子如何追赶? 贫富差距,这是两条村子在将来都无法避免的存在,而且只会越拉越大。 林晧然早已经自认是长林村的一员,看到这一些,不由得有些沮丧起来。他虽然有帮助长林村脱贫致富的决心,但若想带着长林村超越江村,这恐怕是难于登天了。 ------------ 第10章 万般皆下品 一对父子走在前面,正绕着青砖小路,向着后面的书楼而去。 父亲年约四旬,一副员外装扮,高高瘦瘦,留着山羊胡,而这个小男孩八九岁的模样,长得白白胖胖,手里拿着刚买的木剑冲着路边的花丛乱舞着。 小男孩的眼睛突然闪过兴奋的光芒,扭头冲他老爹嚷着不读书,说以后要当大将军,结果他老爹直接给他后脑勺赏了一巴掌。 看着这员外打得真是用力,让到林晧然这个旁人都不由得呲牙咧嘴,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默默地关注起这对父子,看会不会有命案发生。 却听到这个员外瞪目怒骂道:“且不说咱家不是军户!哪怕你真有本事用命换来了战功,让你当上了总兵,甚至封了侯,那又能如何?我朝以文制武,一个小小的御史就能将你管得死死的,品阶高的官员还敢指着你鼻子骂你老子,你脑子是不是犯浑,竟然想着去当兵?” 小男孩捂着发疼的后脑勺,但却顽性不改,或者心底就是抗拒着读书,眼珠子又一转又道:“咱家是做药材的,那我经商总行了吧!我要将买卖做到广州府,做到京城去,跟沈万三一样,成为天下第一大富……” 哎呀…… 这次话没说完,他的后脑勺又重重地挨了一下,他爹一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既然知道沈万三,那你还说这等疯言!天下第一富豪又如何?万贯家财又能怎样?还不是被抄了家,流放到云南?咱家比知县谁富?老子每次见了知县大人还不是恭恭敬敬的?” “那你说怎么办嘛!”小男孩这次学乖了,双手捂着脑袋,眼睛可怜兮兮地望向父亲,同时证明棍棒出孝子的科学性。 员外捋了捋山羊胡,满意地抬头望着书楼无限向往地说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莫再顽劣,在此用功读书,将来必有一个锦绣前程。若是中了生员,便可见官不拜,还可以得到国家的供养;若是中了举人,我哪怕是散尽家财也帮你捞个实缺,不过一个次六品知县恐怕就得到头了!” 倒不是他担心财力不够,而是官场有着一套完整的游戏规则。一甲进士轻视三甲进士,而三甲进士又会蔑视举人官,官场的升迁跟功名有着极重要的关系。 哪怕是首辅严蒿的儿子严世藩,能力无疑是够了,背景更是吓人,但却由于出身问题,故而到了六部尚书就算到头了,终生都没有机会入阁,否则会受到整个士林的攻讦。 举人更是如此,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般到了知县就难得寸进。 小男孩却是意气风发,举起手中的木剑豪迈地大声道:“我要做大官,要做巡抚!” “那就必须更努力读书,要考中进士!”员外斩钉截铁,同时不无羡慕捋着山羊胡说道:“当今朝廷大员,哪个不是一甲二甲进士出身,当今严阁老是二甲进士,徐阁老是探花郎。若是你考了进士,不说有机会进入翰林院和科道六部,哪怕最差的安排都是知县。至于巡抚,只要运作得当,这也不是遥不可及!总之,你只要好好用功读书,在当今圣朝,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小男孩将木剑收起,眼睛发亮地追问道:“那我能带兵打仗吗?” 林晧然本以为会得到一个后脑勺,但却出乎意外,员外却捋了捋山羊胡,一副世外高人般微笑道:“明朝的兵部是由文官把持,军队的任命权在兵部,如今由文官挂帅出征已成惯例。你若真能考上进士,倒是有机会统领千军万马!” 小男孩满眼期待,步伐不经觉加快了少许。原先他还烦着那般如同天书般的书籍,但这刻仿佛拥有无穷的动力,恨不得明天就去参加科举。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林晧然没有继续往着书楼那边而去,而是伫立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那对父子,心里头有了一些感悟,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萌生。 这跟着二十一世纪终究不同,这是一个士农工商的年代,商人的地位处于最低一等,而公务员的地位却无限拔高。 上辈子他其实是有机会成为公务员的,只是在报名前夕给一个美女警察扣了一项调戏妇女罪,不然他没准就不用重生,有机会当上市长或许高官。 “天命之谓性;率性这谓道;修道之谓教……” 他走上一处木梯,便来到一间充满古韵的讲堂。讲堂两边有几个半人高的木窗,窗户的竹帘已经卷起,下午的阳光如同调皮的精灵,正落在那地板的木缝上。 林晧然通过窗子看到里面的情况,讲堂里面有着二十余名摇头晃脑朗读的孩童,两个孩童共用一张桌子,年纪都在八九岁之间,桌上摆放着纸墨笔砚和一本《中庸》。 孩童们的前面,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坐在桌前端着茶,眼睛微微闭起,脑袋和上身轻轻摇晃,却不知是陶醉于茶水,还是迷醉于圣贤的大道中。 在他后面的墙上,正挂着千古圣人——孔子的画像。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林晧然的脑海清晰地浮现了整篇的《中庸》全文,仿佛这些东西早已经深入于骨髓中,不论如何都不会将之遗忘。 隐隐间,他觉得自己拥有应试的能力!而且从方才三老爷的话中可以得知,这身体的原主人竟然是县试案首的有力竞争力,这足说明身体原主人的才学确实过人。 这是诱惑还是陷阱? 林晧然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做事向来都考虑周详再行动,很少做力不能及的事实。或许是他的这个品质,让他上辈子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有太差。 从书院出来,他看着一辆马车从他面前经过,微微疑惑地望着马车行驶的方向。原来江村处于交通要塞,他知道通过县城的路是跟这相反,却不知道这头是通往何方。 站了片刻,他正想要回家时,却看到一个公子哥带着两个随从径直朝他走来。 那个公子哥身体高挑,唇红齿口,但一脸的雀斑,腰间挂着玉佩,手持一把画扇,正轻轻地摇曳,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林晧然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冲他而来的公子哥,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估计是跟此人相识,而且可能是敌非友。 “呦!林若愚,怎么干起了卖柴的营生!” 结果,对方一出声,便是带着几分嘲讽。 林晧然瞬间确定,这人绝对是旧识,很可能就是江府的人。估计是那个叫三老爷的人跟他提及自己,而他又找了赵管家打听,这才知道自己近些时日卖柴为生的事。 “讨口饭吃罢了!”林晧然微笑地说着,并不觉得卖柴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只是他不愿意跟这人过多交集,便拱手告辞。 公子哥却是拦住他,晒笑地道:“这么快就要走?莫不是这些天赚了钱,急着去赴考?若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派车送你一程,省得再出什么差池呢!” 林晧然听出这话中有话,定然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隐私,但仍然不想跟这人产生过多交集,微笑地拱手道:“不用了,我不会去赴考的!” 公子哥听到这话,突然大笑起来,只是看着林晧然真的要离开,便止住笑声道:“你不要功名倒可以理解,但你连妹妹都不要了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晧然当即停了下来,眼睛闪过一抹凌厉之色。 ------------ 第11章 惊人赌约 若说方才还担心败露,不愿意跟这个明显带着恶意的公子哥发生交集,所以才想着尽快离开。但此刻双脚却像是生了根,心里头涌起了一股滔天怒意,虎妞无疑就是他的逆鳞。 公子哥是江府的三房子弟,名字叫做江荣华,跟着林晧然本是同窗。这时却是上下打量着他,有几分疑惑地问道:“你不会……真忘记跟月白的赌约了吧?” “什么赌约?”林晧然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他迅速搜索脑海,却没有半点这方面的记忆。 江荣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直至看到林晧然的脸上露出怒容,这才微笑着说道:“你跟月白打赌,看谁在院试中名次更高!赌注嘛……你不会真的给忘了吧?” “快说!”林晧然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江荣华伸手示意随从不用轻举妄动,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然后一字一句地道:“你若输了,便是让你的妹妹给月白做丫环!……如今看来,你连科举都不打算参加,看来确实不在乎你的妹妹,呵呵!” 嗡! 林晧然的脑袋炸响,浑身发软,抓着江荣华衣襟的手不由得松了几分,但很快就愤怒地瞪着他道:“不可能,你在骗我!” “你不会受了刺激,所以失忆了吧?”江荣华眉头微蹙,仔细地打量着他。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呆子,像是突然间换了个人般,起码以前他就不可能敢揪他衣领,更不会有这种如同疯狗般的气势与举止。 林晧然听到这话,心里头的火气却像是被一桶水浇下,刚刚涌起的质疑消散大半。因为这人直击了他的软肋,他确实对前主人所做过的事一无所知。 尽管他心里头很是不愿意相信,但理性却是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只是他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罢了。 江荣华似乎是确定了判断,嘴角微微翘起地道:“那我就帮你回忆好了!……你没有盘缠赴考,所以便找上了月白,月白答应给你三十两盘缠,但却立下了一个赌注!若是你在院试胜了月白,三十两便不用还了,而若你在院试败给了月白,那……你妹妹就得卖身给月白!” 不,这不是真的! 林晧然虽然一再否认,但是脑海却有了些许画面,仿佛真的有这事一般。他为了筹足赴考的路费,确实有过卖掉虎妞的念头。 不对,那钱呢! 林晧然突然想起最关键的事情,因为他醒来的时候,家里别说三十两了,哪怕一个铜板都没有见着,所以这事绝对是编的,当即又揪起他的衣襟怒道:“你撒谎,我根本没拿到三十两!” “不是没拿到,是拿到却又……不见了!”江荣光推开他的手,然后又微笑着说道:“现在你竟然筹足了路费,那就赶紧上路吧!现在离县试开考可没几天了,这时间可不等人!” 江荣华这次说完,便要带着二个随从离开,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对了,你可能也把我给忘了吧!我叫江荣华!” 这赌约是真还是假? 林晧然望着江荣华离去的身影,心里极是不安,还有几分恐惧。只是他虽然一再否认,但却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为了筹路盘缠参加科举,将他的妹妹给押上了,而打赌的内容正是本次院试的名次,即考秀才时的排名。 只是他早已经将虎妞当成了亲妹妹,如何能让他去给其他人当丫环呢?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夕阳西下,北面吹来了一股冷风,摇曳着村边的竹林如同波涛般翻滚。 林晧然失魂落魄般回到了家里,虎妞已经比他先一步回到了家中,正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等候,抬头看到他的时候,脸蛋洋溢着无比兴奋的笑容。 只是看到这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他的心像是被扎了一刀,有一种浓浓的负罪感。尽管那个赌约不是他所为,但毕竟他夺得了这具身体,自然要相应地承担他所犯下的罪过。 虎妞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像往常般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去,当即又叽叽喳喳地说了村里的事。原来石头他娘跟大眼婶争执,结果大眼婶被打了,这令到虎妞很是气愤。 只是这丫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头事情刚说完,她仰头望着他得意地问道:“哥,你猜今天我捉到什么了?” 林晧然跟着虎妞已经进到了屋里,便闻到了一股鱼香味,疑惑地问道:“哪来的鱼?” “咯咯……我钓到的!”虎妞骄傲地说道。 这是一顿简单的晚餐,一盆鱼汤,一碟野菜以及香喷喷的白米饭。 饭间,虎妞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村里的事情,而林晧然好几次都没能接上话,不过他以困为由,倒算是搪塞过去了。 吃过饭后,天已经昏暗下来。 没多会,茅屋亮起了油灯,陶灯上面浮着一条灯蕊,灯光如花生米大小,光线比较昏暗,只是屋里像是铺上一层金色。 由于日子变好,手上又有了一些积蓄,林晧然让阿牛帮着从镇上买回了灯与油,一跃成为长林村用得起油灯的好人家。 虎妞坐在桌前,双手支着下巴,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油灯,脸蛋显得红彤彤的。有时候幸福就是这般简单,她喜欢看着这神奇的油灯,喜欢那如团同精灵般摇曳的神奇火焰。 “哥,你是不是有心事呀?” 在上床后,虎妞突然爬到他旁边,在他耳朵悄悄地问道。 她说话的时候会吐着一股热气,而他的耳根子却是极怕耳痒,这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忍不住先是痒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虎妞,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有什么人的时候,不用跟我说悄悄话!”林浩然揉着耳根子,有些埋怨地说道。 虎妞却没有检讨的意思,而是一本正经地望着他求证道:“是不是嘛?” 林晧然正想坦白,结果虎妞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接着叹气道:“我其实猜到了,你肯定又是想着科举,对不对呢?” “哥去参加科举,你是不是会很不开心呢?”林晧然心里一动,顺着她的话揭开了这个话题,算是一种小试探。 虎妞翻转身体躺下,用手掂着后脑勺,翘起二郎腿,认真地吐露了她的想法:“以前我是不喜欢你去参加科举的,那时候咱家根本没有钱,借钱根本就还不上!虽然有些人说你读书很厉害,但我其实不信,你总是呆呆的,根本不厉害!而且大娘也说了,这读书没有用处!” “那现在呢?”林晧然追问。 虎妞转头望了他一眼,又是认真地继续道:“现在不怎么反对了,家里有了一点积蓄,就算再借点钱都能想办法还上!而且我听大娘说,要是中了童生,可以到县衙干活,这样就跟小丫他爹一样了!” “小丫他爹是差役吧?”林晧然暗松了一口气,但有些困惑地问道。 虎妞眨了眨眼睛,然后很确定地说道:“一样的,都是在县衙当差嘛?” “不一样!读书的去当书吏,比差役要强一些!”林晧然纠正她的错误。 虎妞皱了皱眉头,然后相信了他的说辞,又是脆脆地说道:“这样啊!我不懂哦。不过你想去考的话,我会支持你去,我觉得你能考上!” “为什么觉得我会考上?”林晧然倒有些意外了,毕竟他自己都没有信心。 “嗯!”虎妞又皱着眉头思考,然后扭头望着他道:“因为你变得很厉害了呀!以前你很呆,不过……嘻嘻,现在一点都不呆,还变得很厉害,所以肯定能考上!” 林晧然给她盖上被子,趁热打铁道:“那我可真去考了,先考个童生回来,咱家就是书香之家了,以后村里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只有我们欺负其他人的份!” “啊?为什么这样啊?”虎妞将手从后脑勺取出,一阵惊喜地反问道。 林晧然半真半假地说道:“你想啊!要是我是童生了,那我就能进县学读书,能见到大老爷!要是谁得意我了,我去跟大老爷说,大老爷还不打他板子?” “咯咯……可以打石头他娘的吗?”虎妞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又是询问道。 “可以!”林晧然不是蠢人,当即就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哥,那你去考啊!考回来了……咯咯,咱就让大老爷打她板子!”虎妞轻轻推了他一下,像是偷了一百鸡的小狐狸。 是夜。 虎妞沉沉地睡着了,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仿佛做着一个美梦。 林晧然望着破漏的屋顶,轻轻地了叹一口气,科举无疑是一条前程未卜的路,但却不得不前行。 若是那个江月白能将赌约取消固然很好,但若是不肯的话,那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而且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个江月白并不是好人。 一定不能让妹妹真去做丫环! 林晧然缓缓闭上眼睛,心里做了一个无比坚定的决定,然后沉沉地睡去。 ------------ 第12章 赶集 次日清晨,卧虎山。 林晧然一大早便坐在大青石上等候。由于江府的寿宴已经结束,猎物很难再卖上好价钱,加上他得准备赴考事宜,所以这猎物的生意算是到此为止了。 “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胡大来的时候看着地上的物品,有些吃惊地问道。 “前天我已经跟你说了,江府那边不会再要猎物,咱们这生意算是到此为止了!”林晧然抬头朝他望了一眼,然后又指着地上的东西道:“想必你们在山林很难找到郎中,这是从镇上药材铺抓的风寒药,这是一块角皂,不值什么钱,都送给你了!” “这不能收!”胡大脸色微变,当即推辞道。 “你还是拿了吧!你应该知道,这些天我其实赚了不少!”林晧然劝道。 这倒是一个大实话,仅仅四天的功夫,他就入账了十四两白银。之所以这般慷慨,一是深知好处不能尽占的道理;二是结下这茬善缘,为以后继续合作打下基础。 “这一码归一码!没有你的话,我不可能凭着那几头东西换来这些多盐!”胡头却是猛地摇头,但盯着地上的药材却移不开眼睛,突然眼睛亮道:“我有几件不错的皮货,虽然在这种地方很难脱手,但你就要着去卖,多了就再送我一点茶叶就行,怎么样?” 所谓皮货,就是动物的皮毛,有很长的保质期。 只是由于气候的缘故,向来都是北方贵而南方贱,所以这南方的皮货一般卖不上太高的价钱。加之广东这里并不流行穿裘衣,故而南方的皮货并没有什么市场,在青叶镇这里就更难脱手了。 “可以!”林晧然却没有辜负这番好意,当即就点头同意。 不过约好明天再碰面,因为今天他决定带虎妞去赶集市。 长林村距离城镇大概有五里地,城镇的名字叫青叶镇,因当地盛产青叶香而得名。 上午的天空碧蓝如洗,几只鹰隼在头顶盘旋,仿佛在为下面的牛车保驾防航。两边是清幽的山林,鸟语花香,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只是这里风景虽美,但林晧然却紧皱着眉头,脸色极是严肃。这牛车并不是好的交通工具,走在这样山路上,整个人感觉要颠散架了一般。 咯咯…… 虎妞坐在牛车的后面,却是得意地晃着两只悬着的小短腿,整张脸都是红彤彤的,还时不时回应着各种动物的叫声。 赶车的阿牛注意到了林晧然的不适,关切地问道:“十九叔,你没事吧?” 虽然林晧然跟虎妞的年纪虽小,但由于辈份较高,故而在村里其实是很多年轻人的叔姑,而林晧然排行十九,故而被称为十九叔。 “还有多久?”林晧然的手紧紧地抓着车把子,忧郁地望着地上,感觉肚子里的东西随时都可能排山倒海而出。 阿牛望了望前面路边的大石头,便报了一个时间:“不到半柱香了!” 虎妞从车尾爬了过来,明亮的大眼睛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林晧然报以微笑,换了一个姿势,然后继续接受着煎熬。 不过出了山口,前面的道路变得平坦,不再像方才那般颠簸。道路两边不再是山林,而是被分割成一块块的农田,呈现了农耕社会的风景图。 由于恰好是墟期,故而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一些村民赶着牛车带着土产去赶集市,又或许纯粹去逛集市的村民。 青叶镇两面环山,一条小河从镇子一侧穿过,一条笔直的主街道贯穿其中,两侧的商铺林立,青砖街上摆着很多地摊,叫卖声不绝于耳。 “走,咱买东西去!” 林晧然从牛车上抱下虎妞,便打算带她逛一逛这个时代的集市。虽然感觉这种城镇就那么一回事,但相对于长林村而言,这里确实充满着太多的新奇。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明亮的大眼睛打量些这里的人与物。 这里的货物确实是琳琅满目,除了村民带来的果蔬、竹编和禽蛋,还在就是小吃铺的肉包、虾饼、米线,以及外地引进的布匹、茶叶等。 林晧然跟虎妞一人一块虾饼,在这条街道上走走停停,而看到杂耍的时候,虎妞显得特别的兴奋,似乎是赖着不想走了。 不过林晧然要掏钱的时候,她却是瞬间收起了那张笑脸,并用力将他拉走。 这……丫头。 林晧然对虎妞感到无奈,不过却是明白,这终究是吃过苦的丫头。 很快,他便看到了一间布匹店,规模还颇大。 林晧然领着虎妞进去,一进门便是五颜六色的布匹。大概是衣着的缘故,店小二没有将他们引向丝织区,而是带到价格适中的棉布区。 “这种花布怎么卖?”林晧然观察着虎妞的目光,自信地伸手一指,向着店小二询问起价格。 店小二眼睛微亮,便捧着棉布送到他跟前道:“客官果然有眼力,这是从松江府引进的松江棉布,精美、牢固、永不褪色,绝对的棉布佳品,可不是我们这边的布能比拟的,而且价格很实惠。” “多少钱一匹?”林晧然直接问价。 “不贵,八钱!”店小二报了价,并观察着他的反应。 只是他话刚落,虎妞却是瞬眼说道:“怎么八钱,我大娘说一匹布才四钱!” “一匹布四钱的是那种!”店小二伸手一指,却是一匹颜色最差的蓝布。 “那我就要那种!”虎妞没有犹豫,当即就做了一个选择,这倒让店小二微微发懵了,却没想到这丫头真选最便宜的。 林晧然自然不同意,指着先前的花布道:“这种布半匹多少钱呢?” “哎呀!这种太贵了!”虎妞却是急道。 店小二的眼睛微亮,说道:“四钱!” “虎妞,这次听哥哥的,就买这种好不好?”林晧然蹲下来,望着闷闷不乐的虎妞道。 虎妞迎着他的目光,心头便是一软,但愤愤地冲着店小二说道:“那得再便宜一百文我才买!不然我就不要了!” 店小二面露难色,这个价杀得实在太厉害了。 林晧然却是没有理会他的难处,跟着虎妞站在同一战线,冲着店小二沉声道:“我妹妹说了,便宜一百文马上就成交!” 哎! 店小二深叹一口气,转而走去那边正在拨算盘的掌柜,掌柜其实早就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原本他还有心周旋,但看着倔强的虎妞,又看着铁了心般的林晧然,便道:“罢了,给你便是,我还从没卖过这么便宜的!” 虎妞却仍然一副闷闷不乐,瞟了掌柜一眼回击道:“还说便宜,明明这么贵嘛!” 掌柜的嘴角微微抽搐,敢情要送给这丫头才不贵。 林晧然赞许地望了虎妞一眼,没想到这丫头的砍价能力这么强,当即就利索地给了钱。 跟着任何朝代一般,官方货币都必然经历一个贬值的过程。在太祖时期,一千文铜币能换一两白银,但到嘉靖朝却跌到了二千铜币换一两白银。 故而,林浩然给出一两白银的时候,对方找回五钱白银外加三百文钱。 大概三四点钟的时候,集市便慢慢地散去,很多人都得赶着回家了。 虎妞坐在牛车上,看着归她家的那些日用品,又看看抱在怀里的半匹布和新鞋子,再抬头看着跟着上车的哥哥,心里涌起满满的幸福。 ------------ 第13章 有婢楚楚 江府的寿席已散多日,但却仍时有宾客远来。 这一日,两辆结实的大马车由青叶镇的方向而来,车轮卷起了滚滚烟尘,那雪白的窗帘已经泛黄。正当前面那匹高大的黑马春风得意之时,马夫却是“噫”地勒住了僵绳。 “什么事?” 车厢里面受到了影响,一个漂亮的少女揪开车窗从里面钻出来,却见少女年约十五,一张漂亮的瓜子脸,柳眉轻描,双眸闪烁如星,琼鼻俏挺,一身蛾黄色的长裙,如同从画卷中走出。 马夫指了指前面,恭敬地回禀。 只见前面的路中央被一根大树挡住了去路,几个乡野年轻人不知从哪伐了一棵大树,刚好拖到巧路中央的位置。 她乌黑的眼眸扫了一下前面的状况,又是观察了一下周围,当即就要缩头回去。 “百年难得一见的狐狸皮,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却是在这时,一个脆脆的童声传来。 少女寻声望去,却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头顶着一张狐狸皮,怀里还同样抱着一张,正向着这里缓缓走了过来。 好可爱的小丫头! 少女的眼睛微亮,发现她皮肤很是白皙细腻,但马上又注意到小女孩手里抱的狐狸皮毛极美,如同一张漂亮的红缎子,当即让她怦然心动。 “姐姐,你要狐狸皮吗?百年难得一见哦!”小女孩来到了她跟前,眨着明亮的大眼睛询问道。 “你等等!”少女微笑地说着,然后脑袋钻回到车厢里面,片刻又钻出来温和地道:“能让我给我家小姐看一看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一副很警惕地脆声道:“你别弄坏了哦!” “不会!”少女双手接过这狐狸皮,递送给里面的人,然后又钻出来好奇地询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只有你一个人卖东西吗?” “我叫虎妞,我是跟哥哥一起来的!”虎妞脆脆地回应,然后伸手指着蹲在路边叨着一根草籽发呆的一个年轻道。 林晧然此刻的心情很是郁闷,这从胡大那里换得这几件不错的皮货,本想卖到江府,但赵管家却连瞧都不瞧一眼便摆手,视他为砒霜。 对于这个结果,虽然早就有了心理预期,但真的发生时,难免还有几分失落,这江府的人明显对他充满了恶意。 从这个细节中,他便可以猜到那个江月白对他绝对没有好意,哪怕他们曾经是同窗,而想赎回那张赌约恐怕很艰难。 正寻思着该怎样去破局时,却是听到虎妞提到自己,不由得抬头望去,便先是一愣,却看到一个极漂亮的少女,让他怦然心动。 “你这狐狸皮怎么卖?”少女已经捧着狐狸皮款款而来,冲着他询问道。 雪肤花貌,当真一个美人儿。 “姑娘怎么称呼!”林晧然的心思已经不再卖东西上,而是望着她拱手询问道。 “我……我叫楚楚!”楚楚犹豫了一下,便是报了名字。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好名字!好名字!”林晧然大胆地打量着她,发现人若其名,便是对她夸赞道。 “公子原来知道我名字的出处呀!这名字是我家小姐给取的!”楚楚的眼睛微亮,有些骄傲地望向马车上,马车的窗帘微动,显然里面的人方才看着这里。 林晧然脸含微笑,然后又是问道:“此处前去便是江府,不知道楚楚姑娘去江府做什么呢?” “我家小姐要给陈老夫人祝寿,但行程耽搁了!”楚楚望着江村的方向,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林晧然原本还猜测这会不会就是江府的人,这时得到否定答案,笑容变得更浓,便又是问道:“不知姑娘从何处而来呢?” “我们是从……”楚楚正想要回答,马车却传来了一个蛮横的声音打断道:“你是来卖狐狸皮,还是来查我们来历的!” 林晧然朝着马车瞪了一眼,心情相当恼怒,这差不多要摸清这个丫来历,结果却给这死八婆给搞黄了。 “对呀!公子,你还没告诉我这狐狸皮怎么卖呢!”楚楚吐了吐舌头,又像是刚反应过来,举着手中的狐狸皮问道。 林晧然心里相当郁闷,摸了摸鼻子便道:“这狐狸皮色泽纯正,百年难得一见,我的要价并不高,二十两两张!” 这个价格已经吓退了不少人,这便是林晧然方才不报价反倒打听楚楚来历的原因。 阿牛带着人已经将树木拖到了路边,这时回头望来,听到了这个报价,不由得心里一叹,知道这棵树一会还得拖回到路中间。 “咱们走!” 果不其然,坐在马车的女人说道。 林晧然轻轻地叹气,知道不仅错过了生意,更错过了一个把妹的机会。只是却有东西突然落在他跟前,定睛一瞧,竟然是二锭雪白的银两。 楚楚笑嘻嘻地要过了虎妞顶在头上的那张狐狸皮,将两张狐狸皮合抱在一起,然后爬上了马车,临钻进了车内还朝林晧然瞧了一眼。 少女刚钻进车内,马夫便用鞭子打在黑色大马的屁股上,马车当即扬长而去。 果然是……土豪! 林晧然遥遥地望着远去的车辆,微微感叹道。 虎妞已经捡起地上的两锭雪白的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眉毛轻扬,仰头对着林晧然说道:“哥,这银两是真的,嘻嘻……” 马车已经远离,速度不快不慢,阳光隔着窗帘照进了车厢里面。 一个身穿白裙的清雅女子端坐在马车上,正用那双白皙的玉手**着那放在膝盖上的狐狸皮毛,俏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楚楚坐在车厢的小凳板上,跟着另一个叫娟儿的丫环盘提议给小姐做漂亮的披肩,结果却是被娟儿打击了,因为这天气马上转暖了。 却是在这时,坐在中央的小姐将狐狸皮放在鼻尖处嗅了嗅,然后重重地丢在一边,脸带薄怒地说道:“这个奸商!” “怎么了?”楚楚捡起那张狐狸皮,不解地望向小姐。 却是这时,外面传来马夫的声音,原来已经到了江村。 娟儿悄悄地揪开车窗一角,果然远远看到了一个村子,那高大的村坊正龙飞凤舞地写着“江村”两字。 楚楚心领神会,当即就帮着小姐整理妆容。 这次过来名义是贺寿和探亲,但实质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那便是小姐跟未来的姑父见面,然后两家会挑个适当的日期完婚。 虽然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将小姐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但却是知道,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了。好在她听说未来姑爷是个大才子,将来没准能考上状元。 没多会,马车停下。 楚楚揪开车窗,抬头便看到了一座气势非凡的府邸,门前已经站着一排家丁,一个衣着不凡的老爷迎了过来,显得颇为隆重。 ------------ 第14章 石城县 县试在即,考生早已经赶赴石城县。像青山书院的那帮参考的学子,早在小半个月前就已经结伴到了县城,目的是为了提前温习好功课。 江荣华原本已经跟众人结伴去了一趟石城,只是老太大恰好过大寿,他只能乖乖地跑回来。本打算寿宴过后便返会回县城,但却给事情耽搁了。 此刻坐在马车上,他很后悔没能狠心提前离开,心里很是郁闷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虎妞,你回去,记得按时吃饭!” 林晧然站在马车上,朝着后面招手并大声叮嘱道。 后面的一辆牛车上站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这时也是用力地朝他挥手,大声对他进行回应,并叮嘱他路上小心。 这无疑是一幕感人的离别场景,但是江荣华并不感动,反倒很希望站在外面的书生摔死!他的马车刚才被截停,他都还没有点头同意,结果这个书呆子却很兴奋地爬上了他的马车。 他以为他是谁啊? 这人失个忆而已,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实在太不要脸了! 林晧然依依不舍地跟虎妞挥手道别,心里涌起一份留恋,只是他却是知道,这次赴考是势在必行,而且还必须要拆桂。 直至再也看不见那辆牛车及牛车上可爱人儿,他收拾起离别的情绪,转身钻进车厢,微笑地朝着坐在中央的江荣华递送饭团道:“江兄,吃了吗?” 江荣华嫌弃地盯着他手上的饭团,赌气般说道:“吃了!” “我说江兄你怎么这么晚的,上次……还催我呢!”林晧然似乎生怕真给他要了过去,当即一口就咬在饭团上,这是虎妞原本准备的午餐,但方才却塞给了他,如今吃起来很是香甜可口。 江荣华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咽了咽口水道:“我家里有些事情耽搁了!” “什么事?不会是你沉醉在温柔乡吧?”林晧然一副很亲近的模样,朝他眨了眨眼睛,并露着一个暧昧的笑脸。 江荣华很不想理会这人,发现这人确实变化太多了,只是看着他一副看透的模样,当即气不打一处地说道:“我催你也是为你好!你似乎还不结保吧?” “什么是结保?”林晧然吃着饭团,困惑地抬头问道。 江荣华认真地打量着他那张懵懂的脸,突然间笑了,解释道:“五人结保是县试的一项规定,除了必须禀生作保外,还需要五个考生相互作保!这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林晧然皱了皱眉头,他想起确实有这项规定,但他一直以为他前身给办妥了,这时不免心虚地问道:“我真的没有结保?” 这是一个悲哀,很多事情他这个本尊都不清楚,反倒是这个外人了如指掌。 “没有!”江荣华脸带微笑,很是肯定地摇头。 林晧然看着他确实不像是撒谎,不由得拍了拍额头,但眼珠子旋即一转,冲着他笑道:“那咱们一起结保,如何?” “我早跟其他同窗已经结保了!”江荣华有几分得意,脸上更有几分的幸灾乐祸。 林晧然看着他的样子,当即知道就算他没有结保,恐怕也不会帮他这一把。只是对这事深感头疼,这到了县城还要烦这一件事。 如今县试在即,恐怕大家都早已经结保了,这上哪去找一个禀生,又上哪去找四个不结保的考生?本以为这会顺风顺水的一场考试,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才刚刚启程便遇上了这么一个大题。 相对于牛车,这辆马车确实是舒服太多了。 马车眨眼就到了青叶镇,只是稍作停留,便向着石城县而去。在这条官道上奔驰,大红枣马显得很是兴奋,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 接下来,林晧然发现存在着越来越多的问题,额头不由得冒起了细细的汗珠。 譬如考场不会提供笔墨和砚台,譬如他的衣服不合体统,又譬如他先前想作弊的方法完全行不通。哪怕带个石头进去都会被书吏切开两半检查,更别提靠饭团蒙混过关了。 江荣华越说越是得意,又因为位置较高的缘故,他心里已经开始藐视这个书呆子,知道这人恐怕别说跟江月白竞争了,恐怕通过县试都相当困难。 特别他有意考核对方时,对方虽然能很巧妙地回避,但他却已然猜到,这货恐怕连那些圣贤书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有时候他真心不明白,那人那般厉害,为何会将这个书呆子跟月白相提并论。 从长林村到石城县,大概四十里地,但绝大部分路程又在官道中。大概下午二点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座充满沧桑的古城池。 天空阴沉,枯草随风漫舞,一条官道穿过枯草地直插于城中。此时的城门大开,或贫或贵的百姓排队进城,显得有条不紊。 城门上方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篆体:石城。 石城县源于唐朝,初名为干水县,后于南宋改名石城,至今已经有近千年,可谓是一座千年名座,今归为高州府所辖。 进城需要缴费,这点很有华夏传统。每人都需要交上一文钱,这钱跟着官府和朝廷没有关系,完全就是守城官兵的一项福利。 轮到林晧然所乘坐的这辆马车时,那官兵倒很是通容,直接就挥手让马夫出城。 林晧然在中途睡了一觉,这时已经伸过懒腰,正精神抖擞地坐在马车的前面,眼睛瞅着这里的人与物,对这座古城产生了一点兴趣。 这进到城里,感觉别有洞天,一股浓郁的时代气息扑面而来。 街道由青石铺垫,两侧是热闹的店铺,大小不一,琳琅满目,有些是黑底汤金的牌匾,有些则是锦上绣着图案,好不热闹。 车如水,马如龙,这里的商贾云集,更有一支镖队从身旁经过,往来的行人服饰虽不是绫罗绸缎,但多显干净时尚。 这是一个繁华的县城,起码他目前所见可以得到这个结论。 在客栈告别了江荣华,但他的好运似乎到了头。 “又满了?” 林晧然接连问了三间,结果都被告知客满。 那位肥胖的掌柜以为他不相信,当即指着坐在大堂骂骂咧咧的公子哥道:“那位陈公子方才出了三倍的价钱,但我还是没有房给他,你以为我不想多赚钱呀!店里确实是满了,你们这届考生比往年多。” 林晧然尽量心有不甘,但还是只能愤愤地离开,去下一间客栈寻找住所。他需要先安顿下来,然后洗澡休息,并解决结保的事情。 当走到一条街时,却是迎面吹来了几张阴间纸钱,却见前面有妇孺在跪地哭泣,这家人都披麻戴孝,似乎是在送走亲人。 走到近处,便闻到了一股炭焦味,只见这小片的店铺都被烧毁了。 从围观的群众得知,今年的石城县并不太平,连二接三发生火灾。前几天县里最大的朋来客栈毁于大火,如今又有数间店铺被烧。 难道我身揣着银子,结果还得露宿街头? 林晧然轻轻了叹了一口气,心里很是郁卒,对这座古城的好感荡然无存。更让他感到忧伤的是,他想寻回江荣华那间客栈时,结果却发现已经迷路了。 “半间酒楼?” 当他又走到一个街口时,抬头看到了一家酒楼,感觉这个名字很有意思,看着天色已晚,便决定先将肚子解决。 ------------ 第15章 妖狐云竹 夕阳的余辉正好落在那栋两层高的酒楼上,如同马良手上的那支神笔,当即将略显破旧的酒楼门口粉刷得古色古香。 林晧然的脚在石阶上留下修长的影子,迈步走出了酒楼的大门,里面略显昏暗,大堂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但却没有顾客。 坐在门左侧桌椅上的小厮用手托着脸颊,脸朝着大门,但眼睛已然闭上,鼻间发出轻轻的呼噜声,正在那里昏昏而睡,根本不知道已经有人进来。 没人? 林晧然顺着楼梯往上面望去,仍然没见着一个顾客,显得那般的古怪。县城的客栈到处爆满,结果酒楼却空无一人,难得那些人只用睡觉不用吃饭不成? “公子,你要吃簸箕炊?” 正当林晧然感到困惑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个好听的声音,便寻声望去,不由得呆了一下,心跳竟然莫名加速。 却见一个年约二十的美人从屋里面款款走来,眉若春山,眼横秋水,令人望而目眩而神驰。这是一张清新脱俗的脸孔,面庞白皙如凝脂,琼鼻高挺,红唇薄而醉人,纤细的身子穿着一袭白色长裙,仿若是从神话画本走出的一位妖狐。 这女人美得过份! 林晧然很快恢复理性,突然间睁大双眼,想着那些妖孤传说。尽管他是无神论者,但背脊都不由得浮起一层冷汗,这种种的迹象跟故事太相似了。 空无一人的酒楼,一个赴考的穷书生,一个倾国倾城的妖孤,这是多么熟悉的故事背景啊! “公子,你要吃簸箕炊吗?” 正在他大汗淋漓的时候,美人已经来到了他身旁,空气飘起一股淡淡的清香,令人迷醉。 “要!” 林晧然才发现这屋里很是阴森,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并不敢忤逆这个妖狐的意思。只是心中的疑惑更甚,为何这女人单单问他要不要簸箕炊这种小吃,而不是向他推销酒菜。 “公子请稍等!” 美人欠身,然后就走回里面,空气的香味却未散尽。 林晧然看着她走进里面,再扭头望了望敞开的门,外面很是敞亮,特别能看到被夕阳染红的一处屋檐,街道喧嚣的声音隐隐可闻。 走! 就在那么一瞬间,他做了一个显得胆小的决定,哪怕他是无神论者,但必须先逃离这里,起码先跑出街道外面再说。 外面虽然早非烈日当空,但这夕阳还是阳,应该能阻止魍魉之物。 只是恐怖的事情却是发生了! 他提着自己的包袱,听到后面传来动静,当即不顾一切地向着门口冲去。感觉那门口越来越大,离光明似乎只有咫尺之遥,脸上不由得绽放灿烂的笑容。 结果一张长板凳横在前面,他的膝盖骨重重地撞在板凳上,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个饿狗扑食,脸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夜幕降临,半间酒楼被夜色所笼罩。 在那酒楼大堂的一张方桌上,一盏油灯亮起,只是火焰只有蚕豆大小,并不能照亮整个大堂,只能点亮桌子周围很小的一片区域。 林晧然的右边裤脚已经高高卷起,那膝盖处肿起一个红色大包,而一个绝色女人正手持着鸡蛋,正在小心地放在红肿处。 始作甬者的店小厮垂头丧气地站在旁边,有些复杂地望着林晧然。他方才刚刚睡醒,看着这书生向着门口狂奔,便以为又是一个吃白食的的,当即就气不打一处要将这人拦下,将长板凳甩到他身前。 只是谁知道,这竟然是一场误会! 他相当的不明白,这人既然不是来吃白食的,那为什么要走的那般匆忙,当时简直就是在逃亡,比吃白食的还像吃白食。 “宁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适赴金华,至北郭,解装兰若。寺中殿塔郑壮丽,然篷高没人,似绝行踪……” 林晧然心情苦闷,却不好直接解释原因是胆小,便在她给自己包裹的时候,讲起了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聂小倩》这篇短篇小说。 初时美人还专心包扎,但听到:“小倩,姓聂氏,十八夭殂,葬于寺侧,被妖物威胁,历役贱务,腆颜向人,实非所乐。今寺中无可杀者,恐当以夜叉来。”,她却是不由得停了下来,目光落到了林晧然的脸上。 最后,她更是索性站在桌子对面,听着了故事来了。 只是听到“有兰溪生携一仆来候试,寓于东厢,至夜暴亡。”,她突然咯咯而笑,美眸含星地盯着他,似乎洞察了这一切。 林晧然看着她眼眸如狐,似乎天生能勾人心魂,便忍不住又询问道:“姑娘,你不认识……聂小倩,对吧?” “我姓聂,名云竹!”聂云竹一笑百媚,颇为有趣地看着他。 夸她长得漂亮的人见多了,但能这般夸赞的,却是平生未见。想到他先前仓促而逃,更因此而受伤,便感这事大为有趣,先前似乎真以为她的妖狐了。 林晧然看着她被烛光染红的俏脸蛋,当真感到一阵窒息,甚至体会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似乎不是一句妄言。 聂云竹并不是女鬼,也不是狐妖,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由于出嫁之日丈夫过世,故而被誉为不详人。因父亲病重,便一人撑起这间酒楼,但奈何被世人认为不详,故而酒楼生意一落千丈。 今掌柜又卷款而逃,厨子又另谋他处,好在她有一门做点心的手艺,倒没有让酒楼关门歇业。只可怜林晧然来得不巧,错将她当妖狐,方生此等笑话。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话确实很有哲理,林晧然虽然莫名其妙受了伤,但却解决了食宿的问题。当晚他就寄身于半间酒楼中,虽然只能用桌子随便拼凑,但总比露宿街头要强。 但让他颇为无语的是,在临睡前却听到一阵箫声从后院传来,如怨如泣,令人垂怜。不过林晧然却猛然想起了聂小倩,当即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他本是一头狼,但却被美人吓成狗! ------------ 第16章 图穷匕见 翌日清晨,天色刚亮敞。 林晧然独自走出了酒楼,街道上的行人稀少,远处的楼宇被霜雾萦绕中。他脚踩着沾上晨露的青砖,沿着青云街向着东边而去,走上了那条有些历史的石孔桥。 古代的城池多傍水而建,石城这座小县城也不例外。它依着一条名为濂江的河流,将濂江的河水引进护城河,然后又在护城河中折个来回。 尽管天气尚早,但勤劳的妇人已经早早来到了河畔洗衣舂米,不知在聊着什么趣事,几个妇人突然笑作了一团。 远处的河面雾气袅袅,一支竹伐仿若踏雾而来,一个老翁用竹篙有力地插在水中,站在竹排上的两只鸬鹚欢快地叫了几声,突然钻进了水底消失。 林晧然站在桥上,沐浴着带着湿气的晨风,领略着这座古城清晨的美好。空气很是清新,哪怕带着的味儿也是粘着大自然气息的青草味。 从桥上下来,他没有按着原路返回,而是顺着河道前行一小段路程,然后再折进了一条略显热闹的街道中。街道充斥着忙碌的身影,几处小吃摊飘起了香味儿,一口口铁锅在往外冒着白色雾气。 林晧然选择了一对年老的夫妻档,点了一碟猪肠粉,却不知道是赠送还是搭配,老板在送上云吞的时候,还给了一碗咸菜。 猪肠粉的粉皮薄如纸,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里面的虾馅,配着老板自制的配料,一口便吃了一大段,而料汁令人口齿留香,咸菜并不咸,很脆口,咬得嘎嘎响。 真美味! 林晧然最后还忍不住舔了舔筷子,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似乎还能再来一碟。 进入这个时代后,他发现饭量加大了不少,但却也学会了节制,因为他深知粮食的来之不易,故而留下钱便离开了。 从街道离开,辨了一个方向,便往着半间酒楼而回。 县试的时间已经定在本月十五,如今已经剩下不了几天了,所以今天他不仅要找间客栈住下,更迫切的是解决结保的事情。 当回到酒楼时,一缕金灿灿的朝阳洒在街道上,那酒楼门前又铺上一层金色。 咦? 林晧然突然看到一顶轿子停在酒楼门前,一个瘦小的管家将红色的帘子揪起,一个肥胖的员外从里面艰难地挤了出来。 在这个时代倒见过不少胖子,但能达到他这种程度,却上一个都没碰着。这个员外约莫四十出头,脸上无须,下巴低垂,五官被脸上的胖肉掩成小丑般。 “老爷,小心!”轿子尾部高翘,瘦管家伸手扶着他缓缓跨出来,生怕拌着他的脚。 随着那位胖员外走出轿子,那四个轿民纷纷累爬在地,似乎都不愿再动弹。 胖员外却是视而不见,迈着八字腿,在瘦管家的掺扶下,慢慢地迈上台阶,向着酒楼的大门而去。 “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却是这时,里面传来了一声喝斥,正是聂云竹的声音。 瘦管家用力扶住差点摔倒的胖员外,当即指着里面回击道:“休得对我家老爷无礼,信不信我将你家店子砸了?” 聂云竹刚才将小六支使出去,如今酒楼就剩她一人,面对着如此的威胁,她的眼睛既是愤怒又是不甘,只是手里拿着门拴子确实没什么杀伤力。 胖员外是个人精,那双细小的眼睛一转,暗地里给了瘦管家一个眼角,瘦管家当即变本加厉又是说道:“最近城中多处受火,你若惹得我家老爷不高兴,就莫要怪这里也会化为灰烬!” 这无疑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 聂云竹的身体微颤,因为先前的云霄酒楼失火,很多人猜测是这位陈员外干的。如今真若把他得罪,这人会产不会真会对他家酒楼放火,这事真是无法预测。 陈员外看着火候差不多,正要站出来喝斥管家,唱了一个白脸。 正是这时,一个书生如同一阵风走过来,身体还撞了一下他,让到他差点被要摔倒,害得管家又急忙将他用力扶住。 只是他刚刚站稳,却看到是一个俊俏的书生,而聂云竹的脸上明显浮起喜色,心里当即恨不得将这书生给撕碎了。 林晧然走到聂云竹面前,将三个热乎乎的煎籺递过去道:“这是给你带的早餐,趁热吃了吧!”看着她眼睛带着忧虑,便又是安慰道:“没事,有我呢!” 说完便将东西塞给他,然后转身,顿时他的眼神锐利如剑。 昨晚跟小七吃饭的时候,他了解到酒楼更多的情况。这间酒楼衰落是有多方面的,但罪魁祸首正是眼前的陈员外。 陈员外在这条青云街上刚修建一间名为“富贵”的大酒楼,在开业依始,便对半间酒楼展开了雷霆攻势。先是从外地请来了名厨,接着刻意将饭菜价格压得很低,然后又利用聂云竹结婚当天克死丈夫大做文章。 正是在这种种手段的打压下,半间酒楼的生意一落千丈,而聂云竹的父亲更是因此染了重疾。却不想,今天竟然是欺负上门了。 “小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瘦管家自然明白老爷的心思,当即跳出来恶恶地警告道。 只是他的话没说完,便“啪”地揍了一个耳光。 “你……” 顿时全场皆静,谁都想不到,这个文弱的书生竟然选择直接动手。哪怕是聂云竹,这时的嘴角微微张开,不可思议地望着林晧然。 “不然会怎么样?说呀?我看看你能威胁谁!”林浩然比瘦管家高出一个头,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管家双手捂住脸,面对如此不合乎常理的书生,他哪里还敢说狠话。 陈员外却是面沉如水,这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人太嚣张了,当即冷哼道:“小娘子,本来这东西我是不打算现在拿出来的,省得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但你这个朋友太不懂事了!” 林晧然当即翻了一下白眼,这货今天摆明是来找事的,已经不得不掏杀手锏,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忘挑拨下他跟聂云竹的关系。 “你在江记药材铺共赊了20两纹银,如今他们将借据转给我了!也就是说,你一共欠我20两白银!”陈员外掏出几张借据,朝她扬了扬得意地道。 聂云竹听到这话,脸上当即惨白,终于明白江记药材铺为何总能赊账,原来猫腻在这里。先前他们还说看在父亲的交情了,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 “自古以来,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陈员外的嘴角微微翘起,打量着这间酒楼道:“我看你也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钱,倒不如就将这间酒楼转让给我,绝对给你一个实价。” “不!这酒楼咱家坚决不卖!”聂云竹当即就回应,眼睛盯着他大声说道。 瘦管家又是适当站了出来,恢复了方才的嚣张,一手捂着脸蛋一手指着她道:“这可由不得你!若是没事还我家老爷,那我们就强行收楼,哪怕告到官府也是我们占理!” 聂双竹听到这话,气得身体微微颤抖,紧紧地咬着下唇。这是她父亲的心血,若是现在卖掉的话,父亲的病情必然会加重。 只是她现在又上哪凑得二十两,如今她身上连一两银子都没了。 瘦管家望了自家老爷一眼,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道:“不过,你若是同意给我家老爷做妾室,那咱便都是一家人了!这二十两债务自然就免了,咱家老爷还会帮着治好你父亲的病,另外还会准备一份丰厚的聘礼!” 图穷匕见,原来这位员外不仅图谋这间酒楼,更图谋聂云竹的姿色,而且这次还是有备而来。 胖员外希冀地望着聂云竹,而聂云竹已经面如土色,却没想到马上就面临人生最艰难的选项。 还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叶无尽望着胖员外那贱贱的笑容,不由得悠悠一叹。 ------------ 第17章 天无绝人之路 还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林晧然望着陈员外那贱贱的笑容,不由得悠悠一叹。 虽然他也喜欢女人,在那方面算不上检点,但他追求的都是你情我愿。断然不会用这等下作的手段,为了得到一个女人,而先将她逼得走投无路。 聂云竹正被吓得不知所措,林晧然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冲着陈员外微笑地道:“麻烦将借据拿给我看一看!” “那你可要瞧清楚了,这都是她在药铺签下的欠单!”陈员外似乎提防着他会撕毁,故而仅是将一张单据交了过来。 林晧然接过单据交由聂云竹确认,聂云竹看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神色悲切。 “我可没骗你吧!”陈员外要回了单据,有些得意地说道。 旁边的瘦管家却是望向了聂云竹:“这些都是白纸黑字写着的,任谁都抵不了赖,我劝你还是从了我家老爷,保证你以后吃香……” 只是说得兴奋之时,话却是止住了。 林晧然嫌弃地望了瘦管家一眼,看着他将话止住,这才冲着陈员外开口询问道:“若是卖酒楼给你的话,这酒楼作价几何?” 陈员外轻扫了这间酒楼,淡淡地说道:“这酒楼已破,今又没有宾客,只有这片地和几根柱梁方值些银子。我且念在昔日跟聂掌柜的交情,就作价八十两吧!” “我家酒楼何曾如此不值钱了!”聂云竹却也是气结。 “本来就一间破酒楼,只有你才将它当是宝!”陈员外却是打击道。 林晧然投给聂云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又是询问道:“那你家酒楼又作价几何呢?” “我的酒楼去年新建,今宾朋满座,客似云来,自然得作价千两以上!”陈员外指了指那边的酒楼,自鸣得意地说道。 “陈员外,这新建不过也就是几根柱子,最值钱的还是那些往来不绝的宾客,不知道我对与不对呢?”林晧然却是笑道。 陈员意外地打量他一眼,却不想这书生竟能窥破这个门道,不由得刮目相看,微微地冲着他点头道:“不错!” “正巧我最近闲着无事,要不我们玩个游戏!”林晧然说着,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雪白的银子,冲着他微笑道。 陈员外的眼光何其毒辣,知道那里的银两竟然有二十两之巨,却不想这穷书生竟然有些财力,不由得皱起眉头道:“玩什么?” 林晧然抛了抛银两,听着那银两碰撞的脆响,笑道:“你对这个酒楼的作价太低了,我赌不用半个月便能让这间酒楼客似云来,不知道陈员外信与不信?” “我凭什么要跟你玩呀?”陈员外却是冷哼一声,却是不卖他的账。 “那今天咱们就闹到衙门去,我道要看看,这朗朗乾坤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林晧然脸色一变,冷冷地望着他接着说道:“哪怕县尊大人帮了你,我就当这二十两打了狗!我本有一些同乡好友,昨日一共乘车而来的江荣华更是我的同窗,我倒要看看你此等恶行,会不会受到我等读书人的遣责!” 世上无疑是读书人最麻烦,这些人别的本事倒没有,但却个个生得一张好嘴,而且满肚子的大道理,白的都能给说成黑的。 富贵酒楼走的正是半文人市场,刘员外深知这些文人的品性。若是真跟聂云竹对薄公堂,而这书生带着他的好友煽风点火,那事情必然会在读书人中传开。 他动用的手段确实有些不光彩,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富贵酒楼的招牌可能真被搞臭了。而这县试时期又是一年生意最好的时候,届时损失将无法权衡。 另外,这个书生还摆明态度帮这个花容月貌的美人儿,他要来的终究只是区区二十两。 陈员外踌躇良久,最终盯着他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林晧然看到他有妥协的意思,便是笑道:“欠条你且先收着!咱们先井水不犯河水,且看看我这间酒楼半个月后值几何?你的八十两,我确实瞧不下去,我认为这间酒楼起码得值三百两!” “好!我就给你半个月,看你能有什么通天本领,让到这间酒楼值上三百两!”陈员外恶恶地盯了他一眼,然后便领人离开。 这吃官司而讨不到便宜实非他所愿,终极目标还是将聂云竹纳为妾室。竟然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那便等到县试结束,到时便是闹到衙门也不怕。 而且他相信凭着富贵酒楼的优势,断然不可能给这间酒楼生存的机会,让这个书生明白,这经营之道不是书本上写得那般简单。 “陈员外,好走不送!” 林晧然朝他拱手,只是脚下却是踢出地上的石头,好巧不巧,陈员外正好踩中了那个石头,整个人如同一座小山般滚下了台阶。 聂云竹原来是愁云满面,但看到这个情况,当即是笑百魅生。只是发现林晧然朝她望来,又是悠悠地说道:“这酒楼是救不活的!” “你信不信我?”林晧然望着她的眼睛询问,看着她的眼睛躲闪,便将手上的银两塞过去道:“这钱就当是押在你这时,若是没能救活这间酒楼,你且拿这些银两去还他便是!” “不……不是这样的!”聂云竹发现这男人竟然碰着她的手,想着挣脱却是不能,当即红到了耳根处,心头的小鹿砰砰地乱撞。 半间酒楼其实是不错的酒楼,地处两条街的交汇处,人流很旺。楼内两层的格局布置,桌椅没有破损,楼梯很是结实。 酒楼的后厨占地不小,锅碗瓢盘齐全,灶台是由砖石搭建起来的。 林晧然却是蹙起了眉头,上面的油罐和盐罐都已经空了,只有酱和醋还有些残余,而整个厨房除了一篮子干山菇,就再没有任何的食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看到厨房的情况后,他心里很是失望!只是他相信办法永远会比困难多,很快他便从柴堆中捡起柴刀,又捡了一根竹子。 他始终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能不放弃,总会能找到办法解决当下问题。 响午时分,街道显得很是热闹。 由于县试在即,很多考生都放下了书本,或是结游去孔庙,或是一同去寺庙许愿,考前的紧张情绪在考生间迅速蔓延。青云街得了名称之惠,往来的考生日益俱增,有的甚至在此逗留不愿离去,不过大多地钻入了青云街上的富贵酒楼。 锵锵锵…… 在这悠闲的街道中,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响起。相对于后世对噪音的厌烦,这个时代的人还是显得温和,甚至期待会有什么热闹。 “大家都过来瞧一瞧!十文钱,只要十文钱,这只彩鹅便可能是你的了,还有各种奖品相赠!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来啦!奖品就在这里,绝不欺诈……” 这街道以清闲的书生居多,这时便有些围了过来,看起了那告示上面的规则,又看着摆在上面被绑了脚的大肥鹅。 “真的假的,这么肥的鹅竟然只要10文钱?” “非也非也,你且看这上面的告示,清楚得紧呢!” “妙哉妙哉!这跟关扑有些相似,不过更是玄妙。” …… 围观的书生看着红纸黑字的告示,便是议论了起来,看懂的人却是涌起了一股优越感。那些看不懂或不识字的,这时则只好向同伴或旁人请教了。 ------------ 第18章 疯狂竹签 “大家现在可随意抽选,十文钱一根簸箕炊!若竹签上印有“高中”者,则可继续再取一根;若竹签印有“秀才”者,便可入内挑一份糕点;若竹签印有“举人”者,则可将这只彩鹅抱走!” 林晧然待到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一些后,便又是“锵”地敲了一声锣,指着被切成雪糕状的簸箕炊向大声地介绍道。 簸箕炊,广东省粤西地区汉族传统小吃。制作方法很是简单,将磨成桨的米粉于簸箕或蒸笼上锅蒸煮,待一层熟透后再逐渐添加,一般都有三层以上。 待米粉全熟后,用小刀将其剐成格状,其表面放上香油、芝麻与蒜蓉浆。入口细腻富有弹性,软滑而不黏牙,再加上秘制的酱料,香浓而又不腻,那种味道绝对令人难以忘怀。 不过林晧然却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创新,将簸箕炊切成雪糕状,而每个簸箕炊上面又插着一根签,活脱脱的“明朝版雪条”。 只是大家的注意力明显不在簸箕炊上面,哪怕林晧然打的是售卖簸箕炊的旗号。 “若取高中者,再取高中,该当如何?”有个书生问道。 “再取之,无穷也!”林晧然露出了满口白牙,这个灵感自然是来自于某饮料的抽奖创意,但又指着告示补充道:“且复得高中者,可得本店一盆簸箕炊。” “我来抽一根!” 有个中年书生很是爽快,当即就掏出了十文钱。 林晧然微笑地接过钱,询问要哪一根,对方伸手一指,他小心地伸手去取。只是袖口很宽,他嫌弃地摆弄一下,然后才拿起了一根抽着竹签的簸箕炊。 中年书生接过簸箕炊,沾了一些酱汁塞入嘴里咬了一口,很享受这股酱料味道和软滑米粉混搭一起的爽感,发现这十文钱都花得值了。 他的同伴咽了咽口水,并对他进行催促,有人手里还握了砖头。他只好轻捏住那块方形簸箕炊,将那根竹签抽出,眼睛却突然瞪得滚圆。 “高中!是高中!” “中了,你中了!” “这个可以再取一根,兄台厉害!” …… 看到中年书生手中那根印着“高中”的竹签,人群顿时像是炸了锅,仿佛是他们中了奖一般。 中年书生连年失利,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高中。如今听着旁人这般吆喝,顿时像是喝了蜜一般,别说区区十文钱,哪怕一百文都不会嫌贵。 “恭喜郑兄,此番一试便拔得奖彩,县试必将探囊取物矣!”一个相识的书生拱手道贺道。 “不敢!不敢!”中年书生口头虽然表现谦虚,但脸上却容光焕发,对此次的县试显得更加自信。其实他的水平是有的,只是此前都败在紧张上面。 在大家的起哄中,他又选取了一根,却又是“高中”,那张脸笑得比菊花还要灿烂。 按着奖彩的规定,这时他已经可以得到一盆簸箕炊。 有人已经衡量,发现这个中年书生赚到了,这一盆簸箕炊的市价在十文钱之上。 “我要一块!” “我要一块!” “给我!给我!我要三块!” …… 大家再也坐不住了,手里朝着林晧然递送着准备好的铜钱,大声地报着数目。 明朝初立之时,太祖便严令民间禁止关扑之类的赌博活动,违者问罪。只是法令虽然下达,但却是屡禁不绝,国人天性好赌,痴迷于这种赌博而不能自拔。 这种捆绑式抽奖无疑是一次重大创新,有人是奔着“高中”、“秀才”、“举人”的喜头而去,而有人则直奔着那头大肥鹅。 半间酒楼门前已经还挂着停业告示,聂云竹将“秀才”类的糕点准备妥当,但却暂时没有人中得。她探头看到太阳底下忙碌的林晧然,便招手叫回做帮手的小六,让他给林晧然送去茶水。 “高中了!我高中了!” 一个年老的书生手持着竹签,嘴里含着碎烂掉的簸箕炊,激动地仰天高呼。只是他并没有兑奖,便直接得意地离开了,让人为之叹息。 科举给了穷人为官的希望,但同样害了很多人。 人来人往,人聚人散! 林晧然本以为要一个下午才能处理完这三百根簸箕炊,但却大大低估了大家的购买力,仅是半个时辰不到就几乎卖光了。 在剩下三十根的时候,林晧然整理了一下簸箕炊,一块先前并不存在的簸箕炊悄无声息地添了上去。 没多会,一个长着浓胡子的年轻书生兴奋得手舞足蹈,在街道上高声大笑道:“举人!举人!我是举人!” 原来正在挑着簸箕炊、或者正在吃着簸箕炊的人,这时都羡慕地抬头。而几个闻讯而来的书生,看到头筹被拔,都是失望之极。 那个中奖的书生将激动的情绪发泄之后,急匆匆来到了林晧然面前,举着那根竹签希冀地问道:“你看看,我是不是中了?” “恭喜兄台,你是这多人中的唯一举人,这是我的奖品!” 林晧然祝贺,然后让小六将大肥鹅抱给他,而小六闷闷不乐地将大肥鹅抱过来,觉得这人是赚大发,而他们亏本了。 看着头奖已经被人抱走,大家只好是败兴而归。而让他们感到气愤的是,本想进酒楼里面坐坐,结果却告之暂停营业。 “为何他能进里面?”有人却是心有不甘地指着从里面出来的书生,那书生像是丢了魂儿,正在那里一顾三回头。 “能一睹掌柜芳容,此奖胜过举人也!”倒不需林晧然解释,那个书生便是朝门前的人拱手,然后离开之时又感叹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禽兽! 林晧然看着那个书生离去的身影,当即吐了两个字。 聂云竹的芳容无疑是一道活招牌,只可惜被酒楼先前的平民定位给害了。那些劳苦的百姓无疑是最受封建迷信的影响,这明明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却偏偏被他们定义为红颜祸水。 故而,这间酒楼要活过来,那就要转换经营思路,专走书生市场,只是看着这个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书生,林晧然却是生出了几分醋意。 聂云竹刚收拾完碟子,回头看到林晧然黑头黑脸进来,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给他倒了一杯茶道:“公子,辛苦了,请用茶!” 林晧然看出了她的关心,心情缓缓好转,将钱袋交给她道:“你清点下,我估莫应该赚了不少!” “好的!”聂云竹接过钱袋,便在桌前清点了起来,边点着钱边是说道:“公子,咱该帮那人将鹅杀了!那人高兴劲一过,少不得又要麻烦店家,到时店家肯定收他的钱。”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抬眼望了她一眼,发现这女人很是善良。好在是在明朝,要是放在后世,非被那些奸商吃成渣不可,但还是认真地道:“那只白鹅咱杀不得!” “为什么?”聂云竹不解地抬头。 “因为那头鹅会帮咱吆喝!”林晧然将茶杯放下,朝她眨了眨眼睛。 “……”聂云竹更加疑惑不解。 “你让陈婶再去东市买只肥鹅回来,我觉得还能再干一票!”林晧然打算留这个问题给她慢慢琢磨,便如土匪般说道。 ------------ 第19章 有朋来访 富贵酒楼,三层的楼阁装潢得金碧辉煌。 陈员外每天下午都会到这里一趟,倒不是不信任他的掌柜妹夫,而是多年养成经商的习惯,事无巨细都做到眼见为实。 虽然已经过了饭点,但大堂仍然坐着不少食客,以普通的百姓和商贩为主。这时楼上显得很热闹,那帮书生在上面骤然起哄,然后便隐隐传来一个书生吟诗作对的声音。 这些书生能折腾,爱起哄,但却也是上佳的食客。时而会邀三五知己同饮,得意饮酒失意亦饮酒,出手阔绰而大方。 陈员外念过几年私塾,对诗文亦向往,但却仅在楼梯口往上望了一眼,没有选择上两楼。倒不是怕压坏自家的楼梯,而是担心上下一趟太阳会下山。 酒楼的账本是一本流水账,采购和销售都一一记录在案。只是他哪里会有那么多时间去核实,故而仅查看下食材的采购价格,然后暗暗地查看酒水的销售情况。 凡是酒水销售得多,今天生意多半是好的,凡是酒水销售得少,那今天必定不太如意,这是他查账的伎俩,一直都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在检查过账本后,他便在瘦管家的掺扶下离开,不过在上轿子之前,他却朝着街口望了望。恰好让他看到刚收摊子回去的小六,当即就询问那家酒楼有什么举动。 他早已经见识读书人的迂腐和死脑筋,自然不会以为那年轻书生能盘活那间酒楼,更不认为他能斗得过自己这只商场老狐狸。 只是性格使然,他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那边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瘦管家早已经派人盯着半间酒楼,哪怕陈员外不发问,一会他都会禀告这件事,如今便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 听到那书生用了很新鲜的“关扑”方法,吸引了很多人前去,陈员外便不屑地摇了摇头。酒楼讲的是一个“吃”字,光搞这些虚头有什么用,像现在活动结束,结果却是门可罗雀。 “他们的饭席没开吧?”陈员外将抬起的脚又缩了回来,有些不放心地又多问了一句。 “没有!我已经跟东市的人都打过招呼了,只要是他们家的采购,无论巨细都会记录下来!”瘦管家讨好地笑道。 陈员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慢吞吞地钻进轿子里面。只要卡住他们的厨房,哪怕他们有通天的本领,也只能乖乖地关门大吉。 若是这样还能让那书生翻盘,那就真是活见鬼了,他愿拿爱妾金莲送予对方。 关扑? 书生果然都爱折腾! 折腾吧!等你的银两耗光,看你到时拿什么帮聂云竹! 陈员外艰难地在轿子里坐好,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缓缓眯上了那双金鱼眼。 轿子外面四个瘦小的轿夫脸露苦色,如同上战场般,吆喝一声,便将轿子抬起,然后轿子响起了富有节奏的吱呀曲。 青松客栈。 这是离考场最近的一间客栈,故而受到考生们的欢迎,如今店里的住客几乎都是本届考生。 虽然已经是午后,但很多书生还坐在大堂上饮酒作乐,聊一聊当下时事,骂一骂当今时政弊端,抒发一下那积压着的抱负与理想。 一个满脸胡子的年轻书生抱着一只肥大的白鹅兴冲冲地走进来,这一个古怪的搭配,当即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有位书生的同乡看着他出去一趟,竟然抱回一只大肥鹅,忍不住询问怎么回事。那个书生正恨不得找个人倾诉,便神采飞扬地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 “十文钱中得这只大肥鹅?” 坐在大堂的书生们却是不信他用十文块换得这只大白鹅,但是后面刚巧又有人从外面回来,便帮忙证实了这件事。 “尔等只知白鹅这等俗物,却不知店内的糕点方是仙品,更有仙子住其中。”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晃着扇子,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走了出来。 “吾当前去青云街一探究竟,谁愿同往?” 有个年长的书生当机立断,停下筷子询问旁人。 初时是他的同桌响应,而后其他桌子纷纷起立。仅是眨眼功夫,这间客栈的大堂已经空无一人,一批学子浩浩荡荡地杀向了半间酒楼。 簸箕炊火了! 林晧然有想过,这种博彩性质的商品销售会受到追捧,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受欢迎到这种程度。当他跟小六抬着那新鲜出炉的簸箕炊出去时,外面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这简直就是一群饿狼,更有人为了抢一块簸箕炊,竟然大打出手,血溅当场。而三百根簸箕炊眨间就销售一空,有人拿着“高中”的签子竟然还没来得及兑奖。 取得“秀才”的书生显得很兴奋,争先恐后地挤进了酒楼,更是将不小心拦住去路的小六推倒在地。世事便这般古怪,这原本让石城人避之不及的酒楼,如今却成为了一处圣地。 头奖是林晧然胡乱塞给一个书生的,实在没有机会让他慢慢添加回去,为了不让他的把戏穿帮,只能是出此下策,谁让遇到了这一群疯子。 晚些时候,收益清点完毕,今天营业收入竟然是7300文。这自然比不上富贵酒楼的零头,不过这利润还是可观的,毕竟其中的成本确实不高。 看着这么丰厚的利益,林晧然很想跟聂云竹谈论分红,觉得他至少应该拿九成利。只是为了在这个女人面前保持完美形象,最后他还是忍痛含泪扮了一回好人,表示分文不取。 只是他预期的以身相许场面没有出现,连最起码的香吻奖励都没有,只换来了一个令人很暖心的微笑。 这个时代的女人果然内敛,若放在前辈子,那还不得一游龙服务! 不过收拾心情后,他还是有小小的兴奋感。在前世学到的东西能够在大明朝运用,这证明他若在大明经商还是挺前途的,似乎有能力带领虎妞一起发家致富。 残阳血色尽褪,暮色渐渐浸染了那条长着一颗高大槐树的老街。 终究还是得顾及聂云竹的名声,特别半间酒楼表现得如此高调后,将会有更多眼睛盯着聂云竹。故而,他下午便托人寻找住所,恰好在附近的客栈找到了一间房。 房间并不大,但里面有桌有椅,推开窗子便能看到一处恬静的小院,环境还算不错。房价是一日二百文,这个价格倒还算是合适。 只是他才住进去,结果有小二来通禀,说是有人来找他。这让他感到很疑惑,本以为是什么东西落在聂云竹那里让人送来,结果却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脸庞。 “林兄,你让我找得好苦啊!”江荣华拱手,眼睛满是埋怨,仿佛一个深闺怨妇般。 林晧然却是微微一愣,当即心虚地想起昨天并没有给他车钱的事,只是听着他的语气,又看着他身后四人的表情,似乎又不像是讨债的模样。 还不待林晧然开口,一个脸上长着一颗大痣的书生显得极是熟络地附和道:“对呀!呆子昨晚去哪了,莫不是真露宿街头吧!” “郑兄,你就绕过他吧!都知道他性情木讷,不擅于交际,这话题……就此打住!呵呵……”一个身穿着绫罗绸缎的贵公子像是帮林晧然解围般,冲着其他四人拱手笑道。 尼玛……这就坐实老子露宿街头了? 林晧然心里微微抱怨,但看着这些人的神态,年纪恰恰比他大不了多少,似乎先前确实跟他认识,这倒让他谨慎起来了。 为了不多添事端,他只好苦笑以对,权当他就是那个找不着住处的书呆子,然后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并邀请他们入内。 江荣华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但旋即又似乎明白了过来,敢情这货是在扮猪吃虎。 “林兄,你跟人结保了吗?”人刚进到屋里,那个脸上长痣的年轻书生便急着问道。 林晧然原本想摇头,他刚才还为这事烦心,但看着其他书生脸上都显得紧张,便微笑地说道:“刚刚找到,打算明天一起去结保!” 啊? 听到这话,其他几人都是一阵惊慌,顿时是面面相觑。 那个贵公子却是先冷静下来,冲着他推心置腹地笑道:“林兄,你找的是谁一起结保?据我所知,咱青山书院没有空缺位置,但这五人结保还得知根知底的好,若是胡乱结保,反倒害了你十年寒窗。” ------------ 第20章 作诗 林晧然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大定,自然看穿了这些人的意图。只是他却无法真的为难人家,毕竟他同样有着同样的需求,只有合作才能互惠互利。 他装着认真思索片刻,然后慎重地点头道:“这倒也是!” 这无疑认同了他们的观点,在这方面达成了共识。 听到这话,几个人眼睛微亮,脸上长痣的书生又急不可耐地说道:“不若你推掉那些人,跟我等四人一起结保,可好?” 这便是他们这次急着寻找林浩然的原因,要跟他进行五人互保。 原本他们已经有完整的五人互保,但奈何他那住在有朋来客栈的伙伴被火灾烧伤,所以他们便是缺了一个名额。 只是这名额并不是找个阿猫阿狗就可以填补上,这五人是相互间作保,若是一人作弊,那其余四人都肯定完蛋。 正是如此,他们选人很是谨慎。得听林晧然来了后,当即就兴奋地满城找林晧然,只是很可惜他们找遍了全城的客栈都没能将人找到。 好在,他们跟每间客栈都打了招呼,故而林晧然这头刚入住,便有人通知了他们!只是谁能想到,林晧然竟然已经找到人结保了,故而让他们大为紧张。 “这样不太好吧!”林晧然装着为难,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这哪是他的心里话,这一刻他很想点头同意,解决这个困扰他的大难题。 贵公子似乎是清楚他优柔寡断的性子,当即合起扇子态度强硬地道:“林兄,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你不好去说,那我帮你去说便是!” “这……这倒不用!”林晧然继续装着呆头呆脑,却又是嘀咕道:“不过他们人很好,看着我没带文房,说会送给我一些!” “这是狼毫笔,送予你了!”一直不吭生的胖子书生掏出了一根毛笔,豪爽地塞给他。 “我墨没带!”林晧然嘀咕。 “这是上好的松烟墨,给你了!”那脸上长痣的书生掏出墨,忍痛递给了他。 “砚台也……没带!”林晧然嘀咕。 “这是端砚,给你了!”长得跟女孩似的少年书生轻声说道。 “……”林晧然望着贵公子,但想半天却想不出东西来。 “我知道你囊中羞涩,这个算我接济你的!”贵公子掏出了银两塞到了林晧然怀里,豪气得一塌糊涂。 江荣华突然发现林晧然望着他,初是不解,但马上反应过来,当即气不打一气地说道:“你数数这里几个人!” 林晧然认真地数了数,当即明白过来,这货是跟其他人结保的,好失望呀! 虽然没能从江荣华身上敲到好处,但得到这么多好东西,又将结保的事情解决,他总体还是挺开心的,这上门的四人简直就是活雷锋。 次日一大早,四人便来敲了他的房门,跟他一共去见了担保的禀生。禀生会将他们结保的状子交到县衙礼房,只要核实情况无误,到时便会将他们添加在考生名单上。 解决了这个心头之事,那位富家公子哥很是热情,当即就邀请大家去富贵酒楼饮酒。 这个富家公子哥叫谷青峰,是本县米商的儿子,家境颇丰。脸上长着大痣的书生叫郑国志,石城县城人。那个长得跟女孩似的少年书生叫赵东城,一个颇有气概的名字,是本县布商的儿子。唯一的胖子叫张雷,石城县人。 林晧然跟谷青峰和郑国志是同窗,其余二人则并不熟悉,不过四人都是青山书院的学生。谷青峰的年纪最大,而赵东城的年龄最小。 当到了富贵酒楼两楼,这竟然还有一拨书生在这里,当即十几个学子便凑到了一起。倒不知道是谁提议作诗,结果是一呼百应。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诗的好坏,其实很难评论,作品到了一定高度后,人言占很重要的因素。故而大家早已经形成了默契,你帮我的作品吹捧吹捧,我又帮你的作品吹捧吹捧,互惠互利。 林浩然凑过去看了一下,虽然不懂得品鉴,但认为他们都写得很普通,倒是那个长得跟女人似的赵东城倒有几分模样,似乎有点小厉害。 当轮到谷青峰时,一手拎着袖子,一手挥毫泼墨,倒有几分才子气息。只是毛笔写下的东西却极是普通,但结果却得到了全场的夸赞。 真是无聊啊! 林晧然看了看那首狗屁不通的诗,又望了望群情激扬地吹捧的众人,当即陪感没劲,转而从在角落喝酒吃菜,盘算差不多该回半间酒楼帮忙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谷青峰那一首烂诗都吹出花来。而陈图红却不自知,整个人当即飘飘然,如同是喝了二斤烧酒。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林晧然的存在! “这不是跟江月白相提并提的林若愚吗?来来!让我们欣赏一下他的诗作!”这是一个中年书生,听口气似乎是出自于青山书院。 大家齐齐望向了林晧然,看着他似乎有退缩的意思,兴致却是更浓了。这就像是劝酒,你越是避酒,大家便劝得更凶。 对林晧然知起根底的人,却是更加的起劲。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书呆子一心扑于圣贤书中,脑袋根本不会拐弯,对诗文不精通,甚至都没听过他写过诗。 所以,有人已经行动,将林晧然半拉半推到了放有笔墨的桌前。 “我不会写诗!” 林晧然忙是推脱,这还真不是套话,确实不会作诗。虽然曾经为泡妹子弄过几首肉麻的情诗,但那东西放在这,恐怕他就不是书呆子,而是衣冠禽兽了。 大家听到这个答案后,反而是兴致更浓了。喜欢的就是你不会写诗,要是你真的很能写诗,那咱还真不会请了呢! “你别躲啊!你可是跟江月白齐名的高才,快快作一首诗,让我等开开眼!” 林晧然又被青山书院的那名老生推了回来,脸上不由得苦笑。如何不知道众人的那点小心思,他没有那么薄的脸皮,最终还是握住已经塞在他手上的毛笔。 在大家等着看笑话的目光中,他却是落笔了! “红酥手,黄藤酒。,” 这不是那个谁谁写的吗?谁来着! 没让旁人想起答案,林晧然便又写下了一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 此句落下,大家便笑了。这前面是词,后面又抄了一句诗,这什么鬼?说他不擅诗词,这都是赞美的话,简直就是狗屁不通。 在大家的哄笑中,林晧然便继续写下另外一句。 “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 这是流行于网络的歪诗,受到不少人的追捧,算得上是有趣的混合体。这写完之后,林晧然便放下了毛笔,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嘴角还噙着一丝微笑。 “红酥手,黄藤酒,两个黄鹂鸣翠柳。” “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 大家看着这首诗,都不由得摇头,对林晧然当即轻视起来。这看似工整,但不仅胡乱拼凑,而且几乎都是在盗窃。 “红酥手,黄藤酒,”出自陆游的《钗头凤》,“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出自杜甫的《绝句》,至于“长亭外,古道边”,这完全就是为工整而添加的,还是那般的平平淡淡,毫无亮点可言。 整个诗唯一可称赞的,便只有区区的工整两字。 “果然只是个榆木脑袋!” “就这种脑袋,读再多的圣贤书都没有用!” “这等水平,竟然还敢来参加县试,注定是来陪考的!” …… 大家看着这首狗屁不通的诗作,脸上都很是鄙视和痛心疾首。 相识的便鄙视他的诗文,不相识的则直接认为这个人不学无术,似乎除了那个叫赵东城的学生,都没有人注意林晧然其实写得一手好字。 林晧然却是拱了拱手,脸上保持着微笑。既然大家需要一个不学无术的书呆子,那他充当便是,满足这些人的优越感。 只是看着这一张张痛心疾首的表情,他又觉得有趣,明明得到了他们所期待的,如今却表现得如此虚伪,如此的伤心和难过。 大家都在笑话他,他又何尝不笑话大家呢? ------------ 第21章 县试 二月天,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青云街道上行迹匆匆,那间被岁月侵蚀的酒楼在雨中显得萧索,二楼破了洞的窗子还没有来得及补上,风夹着雨水飘了进去。 只是酒楼里面却是另一番光景,茶香弥漫于空气中,人声喧哗而热闹。有书生在谈论四书五经,有书生在吟诗奏对,而有书生则在痛斥倭寇之祸。 正是热闹之时,声音骤然降下一档,不少书生都忍不住转头望向楼梯处。却见一个美人儿端着茶点,盈盈地向着这边走来。 荷尔蒙,无疑是一种甚于万有引力的神秘力量。 在看到掌柜竟然是美若天仙的大美人后,这些书生的荷尔蒙激素飙涨,当酒楼开始迎客提供点心时,哪怕外面下着雨,仍然引来了一帮书生。 这些书生个个都如同开屏的孔雀,争相斗艳,大谈诗词歌赋,试图引起聂云竹的注意,希望被他们的才气所吸引。 林晧然作为情场的老手,自然看出了这帮衣冠禽兽的那点小心思,便满足了这些自以为才学过人的书生,酒楼举办了一场别具一格的诗文大赛。 以“竹”作诗,凡是参加这项评选活动的书生,均可获得一碟精致的点心。 这个题目并不算难,这风花雪月、梅兰竹菊四君子,是每个人的必修课。很多学生当即是跃跃欲试,纷纷写了下自己的大作,然后对旁人又虚伪地谦虚一番。 由于活动评选的投票工具是竹签,这又给了簸箕炊一项附加值,以致簸箕炊无形间又小火了一把。为了争论好的名次,书生暗地里开始进行拉票,这自然难免燃烧了一些书生的攀比之心。 只是正在轰轰烈烈地即将厮杀时,斗争的气氛却突然戛然而止,不是因为突然参悟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道理,而是县试已经来临了。 相对于这种诗斗,科举之争才是大格局,能让你真正实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人生飞跃。 二月十四日,离县试开考只有一天时间。 林晧然在谷青峰等人的热情相邀下,到东市熟悉考场。考场是临时搭建的大考棚,却是只能远观,并不允许大家再靠近。 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就是在东市划出一大片区域,建了一个大考棚,然后里面放上桌椅。由于谁都不知道会安排在哪个位置,哪怕潜进里面,仍然无法提前作弊。 郑国志突然走到林晧然面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林兄,我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恐怕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请讲!”林晧然眉头微蹙,从这胖子的笑脸看出了幸灾乐祸。 其他在私语的人都不由得停了下来,齐齐望向了这边,似乎都想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消息。 郑国志发现大家都望着他,拱了拱手便开口道:“县尊去年跟新任的提学宋大人在观海阁把酒言欢,曾痛斥今学子多是引用前人名篇,再无新意。” 林晧然却听得一头雾水,先不说这消息的可靠性,这似乎只是平常间的谈话,跟自己有毛关系啊?要老子做啥心理准备? 一旁的赵东城沉思片刻,抬头细语道:“陈兄的意思是本次县尊极可能出截搭题?” 一言既出,四下皆是恍然,都不由得多瞧了赵东城一眼。 所谓搭截题,便是从四书五经中选取两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句子,取其一半组成新句来命题。 这其实是考官的一个无奈之举。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索,那只有几万字的四书五经早给用了个遍,而且还形成了一篇篇“经典范文”。 只要一心钻研,将这些经典范文全部熟记下来,那几乎就是战无不胜! 这个时代可没有抄袭一说,而抄袭这些范文的正统“圣人之言”,同样没有哪个考官敢去否决判低分,最终只能捏着鼻子让这名“抄袭考生”通过。 只是这般,选取的不是“幸运儿”,就是死读书的书呆子。 如果肖知县真跟提学宋大人说过那样的话,证明他是不想在石城县挑出一堆书呆子,故而县试出截断题的可能性将大增。 大家都是聪明人,当即明白了郑国志话中的意思,不由得扭头望向了林晧然。这正统的四书五经题自然难不着这个书呆子,但若出了截搭题,那林晧然这种死脑筋的书呆子能怎么应对呢? 纵使你寒窗十年苦,纵使你腹中文章千百篇,此次县试也得折戟沙场。 大家原本还有些忌妒林晧然呆劲,但听到县试可能会出搭截题,都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了。 郑国志微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又冲着赵东城微微颌首道:“不错!县尊出搭截题的可能性极大,甚至肯定会出!” “若是县尊真出搭截题的话,那这次县试的难度可不小啊!”谷青峰微微感叹,同时若有所悟地望了林晧然一眼。 擦,又被当成傻子了! 林晧然看着大家的眼神,当即不由得苦笑起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得多不受欢迎,他觉得上次不是跟江家的丫环野合,而是上了他们的漂亮姐姐。 装,继续装! 郑国志看着林浩然反应平平,以为他是在强装淡定,眼睛不由得充满鄙视。若是真出了截搭题,那这书呆子哪可能应付得了,到时还不得哭天喊地。 想着这曾跟江月白在青山书院齐名的都落榜,他的心情当即无比期待,期待着县尊出截搭题,期待着这书呆子落榜时的那副表情。 只是可惜,那个那么厉害的人竟然会如此看走眼,将这么一个书呆子跟江月白相提并论。 二月十五日,县试当天。 林晧然感觉才刚刚闭上眼,小二便来敲门了,而走廊外传来一些人走动的声音,想必已经有人起床准备出门去了。 按着县试的规定,考生应在后半夜四更末开始入场,以保证考试能够按时举行。揪开被子,二月子夜的寒意袭来,或许考前紧张的缘故,倒没有太在意这股寒流。 虽然脑中名篇成百上千,昨晚还一篇篇地回忆并牢记,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仍然没有底。总担心会有什么遗漏,或者现在不牢固一下,到考试时会全部忘光。 林晧然洗漱完毕,刚推门便看见小六已经在门口等他,却不知他是刚到还是来了好久。他手里提着一个装着饭团、熟肉、糕点的食盒,这是聂云竹准备的。 由于考试时间较长,故而考生都会带上午饭,几乎人手一个竹篮子或食盒。 小六遵循聂云竹的嘱托,执意送他到考场,一路上的马车倒是不少,越往考试人越多,大家几乎都朝着一个方向赶。 考场外,衙差点着灯笼在维持着秩序,将考生的家眷拦在外面,并让众考生排成队从东西两个辕门进入。 石城县参加考试的考生只有三百余人,分成了六支队伍,每队五十上下,依序进入考场时,会有衙役对他们挨个进行检查,主要是防范夹带小抄。 他们很是认真负责地检查,像先前林晧然计划的饭团夹带就完全行不通,一个个饭团如同鸟蛋般,都被他们一一用力捏碎,当真令人蛋疼。 轮到林晧然时,却是吓了他一跳,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哄闹。原来衙差查出有人将小抄藏于笔筒,捕快当即就将他捉拿,而身后的四名书生如丧考妣,他们受到了牵连。 这个时代的作弊就是犯罪,除了留下黑档案,还要挨板子和流行示众,这辈子算是毁了。像是才高八斗的唐伯虎,正是受到舞弊案所累,结果终生不得入仕。 没多会,全部考生顺利入内,这考场实则就是一个庞大的考棚,里面摆满了桌椅,供考生答卷之用,不过大家却只能在一侧等候。 随后门外一阵颤动,大人物纷纷入场,本县知县肖立道、以及学署教渝到了。 肖立道身穿着七品官服,四十多岁,皮肤白皙,国字脸,留有漂亮的山羊胡,先是扫了一眼众考生,然后便径直走向了正堂坐下。 县试由知县主持,直接挑选他认为合适的考生,拥有绝对的决策权。 当给考生作保的廪生进场之后,就开始验明考生的身份。每念到谁的名字,考生会到正堂前核实身份,在具保的廪生确认无误后,肖立道会亲自将名字写上去。 轮到叶无尽时,仿佛命中隐隐有着某种联系。 肖立道在核对好亲供,以及那位秀才确认无误后,林晧然拿到了卷子,趁机细瞧了他一眼,而发现他也在审视自己。 卷子加一叠草稿,有一摞纸那么厚,林晧然按着卷子号“丁巳”,寻找自己的座位。号码很是凑巧,今年正是丁巳年。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渐亮,辕门已经关闭,县试的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 林晧然拿到的只是纸张,上面并没有考题,这点跟后世略有不同。 县试的第一场叫做正场,四书题二道、五经题一道、试帖诗一首。 一声锣响,二个衙差举着一个木板,上面写着:“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截搭题? 青山书院的学子看到这个题目便乐了起来,还忍不住去寻找林晧然的身影! 我看你还怎么装! 最开心的当数郑国志,他正坐在林晧然后面,这时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林晧然,已经开始预想林晧然落榜时会显得有多可怜。 ------------ 第22章 宝剑锋从磨砺出 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林晧然看到题目的时候,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微微才上眼睛,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在那成百上千篇文章中查找相应的标题。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不是这个!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是这个! …… 怎么这样? 林晧然认真地搜索脑海,结果一篇篇文章从脑袋中闪过,但却无一能对上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背脊被汗水打湿,额头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这无疑给昨天那帮人猜中了,县尊真出了一道截搭题,而他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似乎真是一个彻底的书呆子,对需要变通的截搭题束手无策。 冷静!冷静! 林晧然紧紧地攥着拳头,低着的脸有几分狰狞,强逼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以前的经历告诉他,遇到事情要先保持冷静。 一篇,二篇,三篇……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林晧然紧紧地握着拳头,微尖的手指刺入手掌中,但终于还是松开了,仰天长吐了一口浊气,知道这次算是栽了。 尽管他脑海有成百上千篇锦绣文章,但却无一篇文章能跟这个题目匹配,这截搭题果然是他的软肋,一击便致命! 这老天真会玩人,怕什么就给你来什么! 到了此时,他自然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截搭题。前半句出自《论语》,“学而时习之”的意思是学到的知识要不断去实践运用;后半句则出自《大学》,“有匪君子”的意思是有文采的君子。 整句话连起来的意思便是:只要将学到的知识不断进行实践运用,你就会成为有文采的君子。 但……然后呢? 林晧然只能是苦笑,虽然他已经接触过不少古籍,还练得一手漂亮的手笔字,但要他正经写一篇八股文,那绝对是天方夜潭。 难道天真要亡我? 林晧然仰望天空,眼睛噙着一丝泪光。这不是为他所流,而是为了妹妹虎妞而流,他不甘心虎妞落得沦为丫环的命运。 哈哈…… 他完蛋了! 我看你还怎么装! 郑国志没有急于动手答试卷,一直在盯着林晧然的动静,看着他久久不持笔,便知道这题果真是击中了这书呆子的软肋,心里当即像是喝了蜜一般。 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这有何难,不就是强调要将学到的知识不断进行实践动用吗? 果然是个榆木脑袋! 郑国志的嘴角微微翘起,提笔便在草稿上写了起来,很是顺畅地做起了文章。 清晨,天空碧蓝如洗,仿佛是一块浅蓝色的水晶。 题目陆续公布完毕,接下来的一道四书题和五经题都中规中矩,很传统的出题手法,看来这个肖知县懂得拿捏好方寸。 等等……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正在抓耳挠腮钻研第一道四书题的林晧然又是默念了一遍,像有一道闪电从脑海闪过一般,当即抬起头,想起这便是后世有名的截断题。 当时他还在追着那读文史的漂亮女研究生,故而特意拜读了一遍,打算跟那女的找些共同话题。虽然文章的内容记不清了,但他却将一些极重要的东西记了下来。 八股文,是明朝考科举考试的一种文体,起源于议论文章的一种推荐格式。具体是指文章有八部分,文体要求有固定格式: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对于文章的内容,八股文要求立言必须用古人的语气,题目主要从四书里出,议论的内容也必须根据宋代理学家朱熹写的《四书章句集注》,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字数也有限制。 以破题为例,即要你分析出题目要义,说你这文章将要讲些什么。 八股文规定,只能用两句话破题,这两句话主要是概括题义、解释题义,但你又不能直说题义。总而言之,好的破题是既透彻又概括。 例如:当钱站起来说话的时候,所有真理都沉默了。——没有直指钱大于真理。 题目:“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前半句出自《论语》,“学而时习之”的意思是学到的知识要不断去实践运用;后半句则出自《大学》,“有匪君子”的意思是有文采的君子。 题目表面是说:“只要将学到的他的知识不断进行实践运用,你就会成为有文采的君子”。只是这其实是一个小陷阱,单靠“学而时习之”,在这个时代不能支持成为“有匪君子”的结论。 就像你班主任经常说:“只有不调皮捣蛋的学生,将来就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很显然,这个论点是经不起推敲的。想要考上理想的大学,还得勤奋刻苦学习。 现在这题的重点在于“有匪君子”,《诗经》中原文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意思是要想当一个有文采的君子,就好像雕琢玉器一样,切割之后还要磋平,雕琢之后还要打磨。 因而,这道题论述的重点不能放在“学而时习之”,而应该还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问题的形式发生改变,但核心其实没变,这就考究了学子的思维辨别能力。 而故,这题目可以变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搜索!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配对成功! 呼! 或许是刚才出汗太多,林晧然竟然感觉有些冷,而早上由于紧张没有吃早餐,肚子还显得饿了。如今对题目已经心中有数,而答案都印在脑海中,他不需要急于下笔。 将草纸放在试卷上面,然后又镇石压住,便是提起放在桌子下面的食盒,用手取出了一块熟肉和饭团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饭团是用肉汤熟过的,故而带着一些肉汤味道,熟肉虽然已经冷了,但抓在手里随意撕咬,却吃出了另一番风味。 吃着这些食物,他的饥饿感慢慢消减,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只是他这个举动落在别人眼中,却成了自暴自弃的典范。 这货已经放弃治疗了! 书呆子读死书,遇到搭截题就束手无策了! 这不是那个“长亭外,古道边”的草包吗?果然是不学无术啊! …… 不论是先前在富贵酒楼二楼见过林晧然作诗的学子,还是出身青山书院的那帮人,都已经认定林晧然这是放弃考试了。 吃过熟肉和饭团,又选了聂云竹给他做的糕点,最后又喝了两口水,林晧然打了一个饱嗝,结果惹到一堆白眼,似乎都在鄙视这个放弃治疗的书呆子。 只是吃饱后的林晧然又是哈欠连连,昨晚他压根就没怎么睡,这时眼皮都快要睁不开。想着考试有一个白天的时间,便将草稿和试卷挪到一旁,爬在桌子上面睡了起来。 这……没救了! 周围的考生看着林晧然竟然爬在桌上呼呼而睡,不由得纷纷摇头,觉得世上像自己这般聪明的英才太少,更多的却是这种蠢材。 同情者有之,怜悯者有之,嘲笑者有之,鄙视都亦有之…… 只是半个时辰后,林晧然端坐起来,便拿来了草纸和试卷,当即就挥毫泼墨,开始做第一道题: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破题,虽然只是八股文的第一步,但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破得好否,其实直接关系了整篇文章,而好的破题,往往有一种只会意会的妙处。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林晧然手持衣襟,泼墨挥毫,便写下这二句破题。这讲述了如此成为“有匪君子”的路径,切题而直鸣大道,恐怕最挑剔的文学大家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此句落成,他的身体微微共鸣,仿佛有个残余的灵魂在咆哮。 ------------ 第23章 呆子与精明人 破题完毕,然后便是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洋洋洒洒,八百字的文章,文不修点,一气呵成。 为了防止与人交换试卷作弊,科举中有一项规定,那便是答题要做两份。一份写在草稿上,另一份则工整地写到试卷中。 在草稿上完成后,林晧然接着又誉抄在雪白的试卷上面,这次写得很是认真,用规范的小楷字体。 第二道是传统的四书题:“君子之道,譬如登高!” 这题出自《中庸》,正确的答案早已经浮现在脑海中,当即便又开始答题。 第三道是五经题。 这五经理会选取帖经的一段,给出一些内容让你将其他内容默写出来,这考的正是死记硬背,对林晧然简直就是送分题。 已经是偏午时分,暖洋洋的阳光将衣服烤热,大家身体暖洋洋很是舒服。 知县肖立道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将最后一道考题写在纸上,书吏将纸糊在木牌,两个衙差举着木牌又在场地中巡回展示。 最后一个题目是试帖诗,题目是一句诗句:根穿绿藓纹。 科举的试帖诗很会玩,要你写风花雪月,但题目绝对不会直白地告诉你写什么,而是摘取前朝诗人诗中一句或者一个典故的一句。 你便要通过这一句进行推敲,从而确定你是要写风,还是写花,或者吟雪,亦或者赏月。然后以此为题,作上一首诗即可。 肖知县出的还算是良心题,毕竟单从文字上推敲,便知道这大概是要写某种植物,而最让人容易联想的便是青松。 林晧然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在脑海中搜索,发现他真是想多了,这诗的全文是:“数茎幽玉色、晓夕翠烟分。声破寒窗梦,根穿绿藓纹。”出自杜牧的《题刘秀才新竹》。 很显然,肖知县并不是要大家写青松,而是要以竹为题作一首试帖诗。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八股文为王的时代,诗词歌赋已经彻底没落,仅仅只会在县试中出现。若是遇到不好诗文的知县,这试帖诗即便做得再出彩,恐怕他都不会多瞧一眼,只会关注前面的八股文做得好否。 当然,诗词歌赋虽然在科举中没有了地位,但在民间和书生间的重要性还是很高的,有力的证据便是唐伯虎大才子狎妓从来不用花钱。 “赋得根穿绿藓纹” 这是官方标准的答题题目,前面必须加上“赋得”两字,然后便是作下一首关于竹的诗,这诗自然得是乐观向上,能对当今朝廷进行歌功颂德则会更佳。 林晧然一手持衣襟,一手挥毫泼墨,并没有照着脑海中那首拍马屁拍得有点恶心的诗,而是凭着他自己的记忆,写下了另外一首写竹的诗。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 我自不开花,免撩峰与蝶。 …… 这首是清朝郑燮的诗,说郑燮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但说郑板桥则无人不识。此刻被某人借用,只是用这首千古名诗对付小小的县试帖题诗,着实是大材小用了。 全诗没有一个“竹”字,但却每句都在写竹,恐怕整个大明考场,没几个人敢这么玩的。 在天黑前,考场会分数次打开辕门让交了卷子的考生离开,即“放排”。官方并没有规定具体的考试结束时辰,但大多是以天色昏暗为准,故而广东学子的时间相对会宽裕一些。 未时三刻第一次放排,林晧然便是交卷子,是最早交卷的一批,但这批却仅有十余人而已,大多数考生都愿熬到天黑。 县试三到五场,这个尺度完全由知县来定。 第一场考完后隔两天,便再考第二场,像现在十五号考第一场,那第二场便会安排在十八日。中间的时间是给知县阅卷,大约在十七号下午便会发榜。 这个榜既有通过县试的考生,亦有取得参加第二场资格复试的考生。若是上面没有名字的考生,则是被淘汰的,可以打包袱回家去了。 郑国志今天很是忙碌,既要应付考题,又要关心一下林晧然的情况。 他将第一题的答案写在草稿上时,抬头,林晧然在挠头,呵呵……这人果然是束手无策了。 他将第二题的答案写在草稿上时,抬头,林晧然在吃饭,哈哈……这人已经是放弃治疗了。 他将第三题的答案写在草稿上时,抬头,林晧然在睡觉,噗噗……这货彻底是无可救药了。 他将第四题的答案写在草稿上时,抬头,林晧然在答题,嘎嘎……这货竟然还垂死挣扎呢。 …… 四道题目全部答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在洁白的试卷上卖弄书法,增强县尊对他试卷的印象分。而且他已经研究过,这位县尊青睐于小楷。 咦? 郑国志惯性使然,用毛笔蘸墨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朝前面那张桌子看了一眼。却看到书呆子竟然站了起来,拿着试卷跟着一个役差走向正堂。 这呆子是交卷了啊! 呵呵……恐怕他就只做了另一道四书题,知道已经不可能通过县试,怕是急着离开伤心地,先一步回客栈收拾衣物逃回家了。 终究是个书呆子,现在被打回原型了吧!嘎嘎…… 糟糕! 郑国志手持着毛笔,准备提笔誉抄题目,结果沾墨的时候心不在焉,这时一滴浓密的墨汁从笔尖滴落,恰好滴在那洁白的纸上。 方才的兴奋当即荡然无存,瞬间转而无比惊慌。 他伸手想要擦拭,结果衣袖一抹,洁白的试卷又黑了一片。 若是在乡试中,这张试卷注定会上蓝榜,没有机会送到主考那里,而是直接被淘汰掉。虽然在县试中没有这种操作,但无疑会掉很多印象分。 完了! 郑国志如丧考妣地坐在椅子上,整个脑袋嗡嗡作响,他知道肖知县是极注定细节的一个人,这次考试恐怕是悬了。 最起码,这第一场考试注定不会被选录,大概只能拿到下场考试的资格。 给那该死的书呆子害惨了! 郑国志咬牙恨恨地说道,若不是将注意力放在那书呆子身上,他怎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怎么会错失直接选录的机会。 只是事情竟然发生,一昧的懊恼却无济于事,不过再怎么差,这总比那个直接淘汰的书呆子要强! 一念至此,他又得到了一点慰藉。 他在誉抄的同时,心里便进行盘算。这滴墨会扣些分,但前面的四书五经题没有差池,这是他的一大优势。至于这帖试题,他倒想不起是前辈哪个诗人的大作。 不过,他知道肖知县好诗文,尤其喜欢松树,故而这试诗帖考的必定是青松无疑,而他恰好准备了一首无比出彩的吟松诗。 呵呵……像那个书呆子那类蠢人,恐怕会在绞尽脑汁想着是哪位前朝诗人的诗,还在想着是竹、是花、还是其他什么草呀! 怕是整个青水县都没有人机智如他,直接从肖知县的喜好着手,然后便轻松地得到了正确的答案,还准备了一道符合县尊心意的诗。 嗯,虽然没能第一场便被录取,但拿到下场考试的资格还是绰绰有余的,这远比那直接淘汰掉的书呆子好太多太多了。 这么想想,其实还有点小兴奋呢! ------------ 第24章 愚蠢的狙击 春日里,一个蓝衣书生在城中漫步,一路走走停停,感受着这座古城的魅力。 天上的春日暖暖,迎面的微风柔柔,街道的青砖闪闪,河面的水色清清,岸边的垂柳摇摇,水中的鸭子嘎嗄,迎面的少女嘻嘻。 回到青云街,经过富贵酒楼的时候,林晧然发现酒楼旁边围着一帮普通老百姓,一个小二还在敲着锣,显得很是热闹。 他凑近一瞧,却见一排的簸箕炊和一头套着彩球的小羊羔。 剽窃!赤裸裸的创意剽窃! 林晧然看到了上面的红色告示,当即便知道他那个捆绑营销模式被剽窃了,而且这帮剽窃犯还敢这大街中大肆吆喝。 只是这事他却只能吃哑巴亏,哪怕是法治完整的现代社会,对这种事情都深敢无力,更别提如今这个重农抑商的大明朝。 不过他倒没有生气,朝着酒楼里面瞧了一眼,嘴角弯起一个小弧度。其实他有考虑到陈员外会给他添堵,但却没有想到,竟然会采用如此愚蠢的方式。 “中了!中了!我是大将军!” 正当林晧然迈步准备离开时,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高举着竹签兴奋地叫道。很多人便围住了她,很是便是证实,这个妇人真的中了头奖。 这智商…… 林晧然不由得哑然失笑,刚才那笼簸箕炊似乎都没卖掉几根,结果现在头奖就给人抱走了,剩下的簸箕炊谁还要? 原以为这些人摸清了门道,结果他却是高看了。 这士农工商的年代,打压的不仅是商人的地位,更是打压了商人的脑袋。有时他都不得不自恋一下,恐怕整个大明朝都没有几个经商能力比得上他的。 回到半间酒楼,酒楼大堂只有寥寥数位食客,聂云竹一个人坐在柜台前,白皙的贝齿轻轻地啃噬着拇指的指尖,眉头微蹙,正盯着一本册子在看。 他走过去,踮起脚尖越过柜台发现是酒楼的账本,看着她恰好抬起头,正想跟她打招呼。却是不料,那双带着懵懂的眼睛仅是望了他一眼,然后便继续看起账本。 林晧然看着这女人没搭理自己,便是耸耸肩走开,心想这女人似乎有些无情,竟然转眼就将他这号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是才没走几步,后面却是传来一个“啊!”,然后便是椅子挪动的声音,聂云竹欣喜地道:“公子,你回来了?” 林晧然转过身,看到那张满是兴奋的俏脸,不由得朝她摊了摊手,这女人也太后知后觉了。而她似乎也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脸蛋顿时红了起来。 半间酒楼如今定位于书生市场,故而受到县试的冲击颇大,整间酒楼显得空荡荡的。门口本来摆着簸箕炊,只是受到富贵酒楼那边的低价冲击,聂云竹也让小六撤了回来。 聂云竹已然将林晧然当成酒楼的大掌柜,便是将今天酒楼的情况跟他说出,另外还说了簸箕炊的事:“公子,我算了一下,若我们将头奖换成小羊羔,每块簸箕炊也降到七文钱,我们还是有些赚的,但却不多。” “我们不能降价,也不用降价!”林晧然却是摇了摇头,对着走过来的小六道:“小六,你将簸箕炊再拿出去摆!不过有人想买,你就告诉他富贵酒楼那边便宜……算了,我写张纸,你直接挂在外面。” 聂云竹扭头望向林晧然,却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小六倒是直接开口说道:“公子,那这样我们一块都卖不掉的!” “我就是要卖不掉才好!”林晧然嘴角微翘,便找来纸笔准备写一张温馨提示。 聂云竹在桌前帮忙研磨,在旁边附和道:“其实簸箕炊不卖也没关系的,现在糕点也很赚钱了!” “你真不打算做酒楼了啊!”林晧然将纸块摊开,微笑地望了她一眼。 聂云竹幽幽叹息道:“这酒楼生意是做不了的,现在东市那边根本不会卖食材给我们,而且我也没那么多本钱!” “你也幸好遇上我,不然你这酒楼恐是真开不成!”林晧然泼墨挥毫,边写边得意地自吹道。 聂云竹眼睛微亮:“公子有办法?” “办法倒是有,但……对了,我昨晚让你收集咱县厨子的资料,你弄得怎么样了,不然我就算帮你解决食材,没厨子啥事都干不行,我可没时间帮你做菜啊!”林晧然话说了一半,然后便扯到了另一件事上。 聂云竹抿了抿嘴,似怨似嗔道:“哪能那么快!” 富贵酒楼,花开富贵,这里食客往往来来。 陈员外如同往常般,又来到了酒楼中,只是却阴沉着脸,仿佛谁欠了他几百两不还似的。这进了门,便是直接来到柜台查账。 啪! 账本才刚被翻开,他便重重地将账本摔在桌面上,怒气冲天地指着一旁陪笑的高个子掌柜骂道:“蠢猪,是谁让你们在外面卖簸箕炊的?” “老爷,我这不是为你分忧吗?”掌柜尴尬一笑,然后又有些自鸣得意地压低声音道:“你是不知道,那边今天一根簸箕炊都卖不出去!” “他们是一根都卖不出去!但你来瞧瞧,今天酒楼才卖了多少酒菜?”陈员外捡回桌面上的账本,指着今天的进项一栏愤怒地质问。 “老爷,今天县试举行第一场考试,书生都去参加考试了,等会就会来吃喝了!”掌柜怕他忘记了今天的日子,忙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陈员外扬着手上的账本,很想朝他的脸上砸去,激动地骂道:“县试!县试!整个石城的百姓都去参考了不成,你是猪吗?” “我……”掌柜有些懵了,敢情是这好心还真办了坏事。 陈员外看着他还杵着,当即怒不可遏地吼道:“还不马上将外面的东西撤回来!” 掌柜看着老爷是真生气了,急匆匆地跑出去,没有理会围着一大帮百姓,便硬是将摊子撤了回来。 陈员外又将账本重重地摔回桌面上,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妹夫会如此愚蠢。 这个法子固然可以打压半间酒楼,让到半间酒楼失去簸箕炊这项收入,但他呢?没有在簸箕炊上赚钱不说,还让酒楼的生意蒙失巨大损失。 其他人或许可以剽窃这个创意,但他们富贵酒楼却是万万不能,相对于酒楼的巨大收益,那簸箕炊的收项简直微不足道。 哎! 陈员外良久才咽下心头的恶气,不过摊开账本看到酒水的营销情况,却又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本以为这届参考书生多,酒楼的收入会增多,但却变得每况日下。 不得不承认,倒是小瞧了那个书生,确是有两把刷子。 只是他始终相信,只要让他们的厨房做不了菜,哪怕那个书生浑身都是本领,那也不可能让酒楼起死回生! 陈员外在瘦管家的掺扶下走出了酒楼,正要钻进轿子时,突然冲着掌柜妹夫问道:“朋来客栈那个厨子请来了吗?” “我已经按着你的意思给他涨了三倍的工钱,当时他的眼皮跳了一下,肯定是心动了。不过这人的脾气犟得跟头牛似的,估计要些时间才能转过弯来!”掌柜急忙回答,然后又得意地笑道:“那间朋来客栈都被烧成炭了,他不来我们这又能去哪?又有哪间酒楼能给得起我们这么高的工钱?” 若问石城本地人,谁是石城县第一厨,那十有八九会选刘豹子。刘豹子是国朝御厨之后,拥有一手做鸭子的绝活,吃过他做的鸭子无人不称赞。 陈员外老早就想将他挖过来,但奈何这刘豹子脾气犟得很,根本就不接受他的金钱诱惑。又因为派去的人说了几句重话,结果人被他打了回来,这事后来还引发了一场小械斗,梁子便由此结下了。 如今看着朋来客栈被烧,陈员外的心思便再度活跃了起来,想将他请来自家的酒楼。 瘦管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便上前小声地道:“老爷,聂云竹今天在打听厨子的事,怕是她也要找厨子呢!” “你不会以为刘豹子会被她挖去吧?不说她的酒楼能不能开,她能给得起刘豹子的月钱?”掌柜当即便是冷笑一声,有几分嘲讽地道。 陈员外却是郑重地思索了一下,然后便坚定地摇头。 虽然刘豹子曾经拒绝过他的金钱诱惑,但并不是他不贪财,实则这人是视财如命,之所以挖不来是朋来客栈掌柜对他们一家有大恩。只是郑重起见,他还是叮嘱了一下妹夫,让他加紧引进刘豹子,尤其防范半间酒楼捷足先登。 若是事情迫急,还可以将工钱提到四倍、五倍,甚至六倍,总之这人绝对不能给半间酒楼得到。总而言之,一点生还的希望都不给半间酒楼。 没有厨子,没有食材,看你如何起死回生! ------------ 第25章 放榜 黄昏时分,半间酒楼迎来了一场小浪潮。 一大帮学子突然一起涌入酒楼,个个都如同喝了烧酒般,有人进门便对聂云竹千恩万谢,然后跑到两楼跟着众人一起以竹为题,兴奋地吟诗奏对。 聂云竹看着这些学子显得疯疯颠颠的,便问林晧然是什么回事。林晧然没有说拭帖诗的事,只说这些人疯了,让她这帮疯子远点。 实情便是酒楼先前搞的活动,给这帮考生带来了实惠。由于要写以竹题诗,自然难免拿前人的诗进行交流,故而谈及了杜牧的《题刘秀才新竹》。 当“根穿绿藓纹”出现的时候,这帮考生便知道这是要吟竹。 试帖诗考的并不是文采,甚至跟诗文本身的关系并不是很大,只要能解出诗句指的是竹,那这道题基本上就算是送分题了。 作一首关于竹的诗,哪怕你的诗写得烂如狗屎,那也会得到合格的分数。当然,要是能做得出彩,会得到知县更大的好感。 正是如此,那些水平一般的考生便将功劳归给了半间酒楼,归给了名字带“竹”字的聂云竹,对这间酒楼的好感度直线飙升。 这帮书生聊得很是兴奋,只可惜无酒无菜,不然又是一笔可观的进项。不过聂相竹准备的糕点当即便销售一空,倒也有了不错的收入。 孤星闪烁,悬于北边夜雾深处。 林晧然帮着轰走那帮疯子书生,蹭了一顿饭,便离开了半间酒楼,提着聂云竹硬塞给他的灯笼,直接回到了老槐客栈。 只是他进到大堂,却看到了陈国志几个坐在大堂饮酒。看着他进来时,他们先是一阵狂喜,瞬间又换成一张沮丧的脸。 林晧然却是微微一愣,还以为方才是眼睛看错了,只是看着他们如丧考妣的的模样,便忍不住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林兄……哎!”谷青峰欲言而止。 “时也!命也!”张雷则摇头晃脑。 “悲乎!悲乎!”陈国志痛心疾首。 林晧然打了一个哈欠,朝他们拱了拱手,便作势离开道:“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别! 不要…… 哎呀,我的腰! 三人听到林晧然的话,骤然色变,他们为了等这货,可是在这大堂等了一个多时辰,如何能让他就这么回房了呢! 故而,一阵椅子挪动的声响,更有人不小心闪了腰。 “林兄,莫要伤心,此次权当是长了经验!” “就是就是!你若要明天回家的话,我托人捎你一程!” “贤弟,你还年轻,过些年本县县尊换了,肯定还有机会的。” …… 三人再也顾不得矜持,纷纷出言安慰林晧然,活脱脱的好大哥形象。 前面二人倒好,陈国志这安慰的话,着实是棉里藏针。等县尊换了,那得等到何年何月?要是县尊一直不换人,岂不是要等死? 林晧然看着这一张张虚伪的脸,却是明白过来,敢情这帮人以为他这次县试肯定是过不了,特意前来安慰他……不,特意来看他笑话。 只是看着他不在客栈,还能坐在这大堂边饮酒边等到这个时辰,这着实是够有毅力的。若是将这份毅力放在其他地方,何愁大事不成? 但我哪里考得不好了,老子做的那份试卷简直无可挑剔,给满分我还嫌他给少了。你们坐半天等着安慰我,倒不如考虑下你们自己能不能过,需不需要别人来安慰。 看吧!傻得话都不会说了! 呵呵!怕是受打击了,脸都不会笑了! 活该!等到发榜的时候,才是你真正要哭的时候! …… 不过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当即给三人不同的解读。三人表情悲切,只是各自心怀鬼胎,对林晧然纷纷鄙视不已。 林晧然懒得跟这些人解释,便朝着他们拱手道:“今天考试有点困乏,我先回房了!” 这帮人为了看他笑话,在这都等了半宿,若是说出真相扫了他们的兴,那得多残忍啊!严格意义上说,林晧然算得上是个好人。 话说完,便是直接回房,并跟打照面的小二要热水,打算泡个热水澡。 “在考场上睡了,现在又睡,他是猪吗?” “可惜了,这书呆子其实是够勤奋的!” “勤奋又怎么样!这种书呆子遇到了截断题,还不是得乖乖落榜!” …… 林晧然前脚刚离开,三人却是另一副脸庞,特别陈国志脸上就差写着厌恶两个字。 事情没有结束,林晧然“落榜”的事很快偏传开了。 第二天的时候,林晧然发现大家看他的目光怪怪的,到了半间酒亦是如此,后来聂云竹特意安慰他,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就是这般,他莫名其妙地“落榜”了,好伤心难过啊! 林晧然没有功夫理会这些,白天他帮着聂云竹处理酒楼的事务,晚上则开始做些功课,认真地研究起八股文。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也会抄”,现在他脑中厚实的基础倒是帮了他,让他很快就弄明白截搭题是怎么一回事。 眨眼间,便到了县试放榜的时间。 在县试的考试中,第一场至关重要。不仅是录取人数中最多的一场,亦是淘汰人数最多的一场,很多人的生死便定在这里。 一共会录取四十个名额,第一场便录取其中二十个,然后挑出几十到百人给予第二场参考资格,其他的二百多人会直接淘汰。 林晧然本来是打算傍晚再过去的,但陈国志几个很是热情,不仅到半间酒楼找到了他,还硬是将他拉到了县衙外面。 衙前街跟青云街相邻,故而很快便到了县衙前,放榜的地方便在县衙门前广场的照壁墙,这里是专门张贴公示文书的地方。 县试放榜称为“发案”。虽然时间还没有到,但近百的考生已经聚到了小广场中,为了看得更清楚,大家都朝着照壁墙壁挤。 林晧然来得不早不晚,得到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县衙门口突然传来动静,只听到一声锣响,几个身穿着皂服的官差吹着唢呐,簇拥着一名手拎着榜文的书吏从里面出来。 大家看到要张榜,主动向着两边散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这份榜文很大,足足占了半面墙的位置。 人群顿时热闹起来,开始在榜上寻找自己的座位号。陆续有狂喜的声音传来,凡是看到榜上有名的,都是双眼放光,如同喝了烧酒一般。 发榜分为甲乙两榜,这乙榜只是得到一个复试的资格,但确实是值得庆贺。虽然他们还没有通过县试,但却也没有淘汰,接下来拿到参加府试资格的概率大增。 “果然,我刚才仔细看过了,这上面没有书呆子的座位号!林兄,你不用沮丧,明年知县可能不出截搭题,到时没准就过了呢!” 郑国志从汹涌的人群钻出来,眉梢间全是喜色,敢情他这般积极,是帮着林晧然看榜上是否有名,活脱脱的雷锋精神。 联保的其他三人也刚从人群中钻出,不过神色各异。谷青峰和张雷喜上眉梢,赵东城则是苦着一张女人脸的脸蛋。 郑国志安慰完林晧然,在听到状况后,便又是痛心疾首地望向长得跟姑娘似的赵东城道:“你跟书呆子都还年轻,你们二人就当是来长经验了!” “是啊!你们年轻点,没准明后年就过了呢!” 谷青峰和张雷都名列乙榜,心里挺是开心,对着赵东城和林晧然便又是一通安慰。 衙门前又一声锣响,却又见一位书吏在几位衙差的簇拥下,捧着红榜而来,看着人群还在争先恐后地看着乙榜,那名小吏便高声道:“此次县试发案甲等俱在此,汝等回避!” 听到又要张榜,而且还是甲榜,在墙前的众人便又是让出了一条道。小吏手持着那一小张红榜,在衙差的协助下贴了上去。 郑国志的心情极好,他本以为县尊不会将他排在甲榜,但先前他似乎过于悲观了,便又是对着林晧然和赵东城安慰道:“你俩且回去潜过修学,等我过了童子试,便会去找你们,给你们指导指导学问!” 靠! 林晧然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这货水平怎么样倒还不好说,但绝对是一个真小人。 正是说得兴起之时,张雷便扯了扯他的衣袖,用着颤抖的声音说道:“陈兄,甲榜……榜上一座号,似乎是呆子的!” 正端着师长姿态的郑国志闻言,仿佛嘴巴被强塞了一把苍蝇般,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他下意识到转身,望向那张新鲜出炉的甲榜。 丁巳! 赫然在甲榜上! 正是已经“落榜”的林晧然座位号! ------------ 第26章 松诗 丁巳! 这两个字犹如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陈国志的脸上。 啪!啪! 一声要比一声响亮,着实令人舒畅无比! 怎么……可能! 陈国志愣愣地张开嘴巴,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又是用力揉了揉。只是一切却是那般真实,“落榜”的书呆子赫然在甲榜上,是三百多名学子最厉害的一小摞人。 不仅仅是陈国志,一些等着看林晧然笑话的人,这时的反应跟陈国志差不多,都是呆滞地望着这个由始至终都被他们瞧不起的书呆子。 他们大多人都在为上了乙榜而沾沾自喜,但这个书呆子却是甲榜的大才之人。 丁巳! 林晧然抬头望着那张榜单上的座位号,脸上却没有半点激动。他追求的不是县试,也不是接下来的府试,而是要在院试中将江月白击败,赢回那一张赌约。 只是迎着这一双双羡慕的眼神,他却不由得苦笑,不由得想起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些人很多人恐怕仅是追求一个县试罢了。 “东城?东城没落榜,你名列甲榜呢!” 却是这时,张雷兴奋的声音传来,因为他在甲榜上发现了赵东城的座位号。 赵东城却也是看到了,显得有些不知失措,只是一昧地朝着给他道贺的人拱手,谦逊仿佛融在他的骨子里,并没有半点的架子。 这小屁孩也登甲榜了! 陈国志刚从林晧然的打击恢复过来,便又听到了这个令他震惊的消息,扭头望着这个姑娘似的学弟,心里又泛起了一股酸劲。 这人比书呆子还要小上一岁,还有一个有钱的老爹,又长得一身好皮囊,真是让人忌妒啊! 好在!我也中甲榜了,算是打个平手吧! 等等…… 等等…… 丁丑在哪? 丁丑不在甲榜? 那跑哪里去了? 陈国志的目光再次落在榜单上时,他的眼珠子差点给瞪了出来,那个甲榜只有二十个座位号,但无一个座位号是属于他。 我……落榜了? 这……怎么可能? 我的松诗写得那么好! 陈国志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人群的主角。先前跟他要好的考生,这时看着他的目光,充满着怜悯与同情。 谷青峰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口口声声说“此次取童生犹如探囊取物的同窗,结果却连县试第一场都过不了关,当真是讽刺到极点。 林晧然嘴角微翘,来到了陈国志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且回去潜过修学,等我过了童子试,便会去找你,给你指导指导学问!” 啪! 这是先前陈国志说过的话,如今他是原话奉还! 啪! “我……我也是!”站在一旁的赵东城憋了憋劲,终于吐出了这四个字,将他先前所受到的屈辱给释放了出来。 林晧然望了他一眼,给了一个赞许的目光,而他第一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们…… 陈国志的脸刷地红了,只是却气得话都说不出了。 他一直等着看别人笑话,却万万没有想到,反倒成了别人的笑料。而这二人一直被他瞧不起的同窗,结果却是直登甲榜。 “我不服!县尊审卷不公,其中必有诈!” 陈国志咬了咬牙,突然转身朝着县衙的方向大声道。 不得不说,这是一句很合时宜的话,二百多名落榜学子大部分都聚于此,如今正是心灰意冷之时,听到这话当即燃起了希望! “对!审卷定是不公!” “没错!这场考试必有蹊跷!” “就是嘛!我长得这么帅怎么可能落榜!” …… 二百多名落榜学子纷纷响应,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个书生会认为自己的文章不如人,当即便打起了鸡血。 大祖时期,北方举人几乎没人捞到进士,结果经过一通闹腾后,最终太祖又是开考重审,很多闹事的举人却中得了进士。 如今有人带头,当即是群情涌动。 “汝等随我,入县衙,讨公道!” 陈国志看着竟然这么多人响应,便是心头一热,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当即高举着右边的拳头,转身鼓动大家道。 “入县衙,讨公道!” 当即便有几十人名书生响应,声势浩荡。 县衙的大门正是敞开着,门口的衙役却不知跑哪里去了,根本没有人阻拦。 陈国志带领着几十个热血青年走在前面,上百个围观者跟在后面,仿佛是起义时的口号一般,他便又是举着拳头高呼道:“四书五经且不说,我的松诗这般出众,何人能比?何人能比?” 哎呀…… 前面的十几名热血青年当即栽倒在地,跟上的人催促他们快起来进攻县衙,结果地上的青年当即就破口大骂:“带头的是个大傻子!” 县尊的住宅在二堂的后面,陈国志带着人穿过大门,便又要往着二门而去,继续高呼:“四书五经且不说,我的松诗这般出众,何人能比?何人能比?” 哎呀! 前面的一众热血青年集体倒下,终于知道方才倒在大门口的同伴为何骂人了,这时他们不仅想骂人,还想将前面的猪给宰了。 若是真是厉害的人带队,他们倒敢进去闹一闹,但这货是谁啊?竟然到如今都不知道试帖诗考的是竹是松,跟着这种人去闹,这还不注定会沦为大笑柄。 “四书五经且不说,我的松诗……咦?” 陈国志在迈进二门之时,突然发现后面没有了讨伐的声音,不由得疑惑扭过头,却看到离他最近的人还在大门那边。 “汝等何不随吾讨公道乎?” 陈国志转过身子,冲着那些渐渐退后的书生问道。 “陈兄,松诗是何意!” 人群中有人开口,冲着他问道。 陈国志一甩长袖,便是自鸣得意地仰头朗诵道:“此乃吾应试之所作,诸位听听也无防!白雪压青松,青松挺又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一诗诵出,陈国志便是飘飘然地站在二门的台阶之上,仿佛绝世而独立的诗仙。 白雪……压青松? 青松……挺又直? …… 众书生的嘴角不停地抽搐,这答得对不对且不说,就这一首破诗,还好意思当着众人面前朗读出来,还有没有半点廉耻之心了? 果然,这首松诗魅力四射啊! 陈国志看着几个高大的书生走来,当即便知他们是被自己的才情俘虏了,必定会帮他壮声势,帮他向县尊讨要回一个参加府试的名额。 哎呀…… 莫打脸!莫打脸! 却见那几个书生将陈国志的衣襟揪起,然后便将推倒在地,几个人围着他便是拳打脚踢。不说差点被带进阴沟,单是冲着这首诗,就让他们不能忍了。 陈国志被揍得脸青鼻肿丢在地上,只是他不愤地道:“汝等何故于此,莫是以为审卷公正,不敢随吾讨公道乎?” 众书生的怒气骤然又涌起,谁会觉得审卷公正,谁不想找县尊讨个公道。只是跟着你这头蠢猪去闹,必定会成为一场大笑话。 “陈兄,试帖诗非松,实竹也!诗句出自杜牧之《题王秀才新竹》也!”有个好心的书生叹了一口气,冲着他便是说道。 竹? 陈国志嘴巴微微张开,比方才还要受打击,本以为还想闯进县衙要回一个公道,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谁人敢闯县衙?” 却是这时,身穿官服的肖知县带着衙役走了出来,冲着大门的众人沉声便问道。 刷!刷!刷! 众人看着脸色阴沉如水的县尊,集体伸指指向躺在地上的陈国志,陈国志看着县尊的眼睛望去,当即如同坠入冰窖之中。 “汝等认为本官审卷不公乎?”肖知县仅是望了陈国志一眼,便又是冲着大门处的众人问道。 “非也!非也!大人……公正之极!” 有书生看着县尊盯着自己,便又暗暗地刮了地上的陈国志一眼,然后便是违心地拱手笑道。 只是这话一出,便算是主动放弃声讨公道的权利了。若是杀人不违法的话,他此刻恨不得将这头猪进行千刀万剐。 “来人,将此人带到二堂,本官倒看看他有何不服!”肖知县目光又是一转,便指着地上如丧考妣的陈国志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陈国志看着衙差向他扑来,当即便是跪地求饶。 次日天蒙蒙亮,便有一人捂着屁股爬上马车,悄悄地踏上了归程。 ------------ 第27章 一道数学题 县试第一场发案后,次日县试第二场便开考,硝烟再度燃起。 乙榜的八十人将会继续竞争,争夺剩下的二十个名额。跟着先前一样,同样会淘汰一些人,而又会选录其中十人。 考试的时间过得飞快,经过二次补考后,通过本届县试的四十名考生尘埃落定,他们永久性地取得了参加府试的资格。 二月二十四日,第一场附加试开始。 跟着前三场不同,这次不会淘汰考生。三场正试所选取的四十名考生参加附加试,主要是确定考生的排名先后,并选出本次县试的案首。 附加试一般是一至两场,全由知县来按心情决定。若是第一场附加试过后,知县觉得有必要再考一场,那便会进行二场附加试,但一般大县才会进行两场附加试。 在附加考试中,除了考核基本的四书五经外,还会考策、论,以及偏题和怪题,诸如琴、棋、书、画、赋和算术。 考试当天,同样是黎明时分便开始。 由于石城县的儒学署名存实亡,根本找不到提供四十人考试的场所,故而考试地点还是在东市的大考棚里面,所以显得十分空旷。 参考人数由三百多名骤然降至四十名,所以不需要那么早赶到考场排队入场,大家也没有太多的紧张感,一切都显得温馨而和谐。 衙差的检查没那般严格了,毕竟考生都已经拿到了参加府试的资格,若仅为了排名靠前而作弊,那得到的收益跟所承受的风险远远不相符。 大家在考场外碰面,都显得很是彬彬有礼,彰显着君子之风。在官场最深的纽带是同乡或同科,如今虽然离官场甚远,但隐隐多了一份情谊。 林晧然在这里见到了几个熟人,赵东城跟他在第一场便通过了县试,而江荣华同样如此,另外还有就是最后一场才惊险通过的谷青峰。 相互打了招呼,都透露着亲切,哪怕是江荣华亦冲林晧然笑了笑。 考试的气氛明显少了最初的紧张感,这次不会再有人被淘汰,只是确定县试的名次以及确定本届的案首,属于一场名誉之争。 在检查过众人的“亲供”之后,考试正式开始。 四十人毕竟都是由肖知县亲点的,这补考的题自然不会刻意刁难,不然考生真交了白卷,那打的便是县尊自己的脸了。 固而考试题目出得中规中矩,一切都进行得很是顺利。 在中午的时候,肖知县开始陆续放出试帖诗、策、论的考题,另外还有一道算术题。 “今有贷人千钱,月息三十钱。今有贷人八百钱,十五日归之,问息几何?” 这月息是千钱还三十,即百分之三,借800文,一个月的利息便是24文。由于只借了十五天,所以还要乘以三十分之十五,即利息为12文钱。 这是考我的? 是考我还是在羞辱我啊? 能不能不做,我怕我的智商会降到小学二年级! 林晧然望着这道题目良久,一种忧伤涌上了心头。原以为大明朝的科举很正经,结果却是如此儿戏,竟然用这种数学题来羞辱他这个曾经的微积分天才。 第一次放排,他便是交了卷,离开了考场。 “县尊不厚,此算术实乃荒谬之极!” 走出考场准备离开时,便听到跟他一同交卷的二个书生在抱怨数学题,眼睛不由得一亮,敢情还遇到了志同道合之人。 林晧然上前,打过招呼,便道:“汝等亦以为此算术荒谬乎?” “正是,兄台乃同道之人也!”那年长的书生喜上眉梢,仿佛遇上了知己般,便伸指在手心比划道:“此题实乃太谬!千钱知为三十,却不告知八百月息几何,此不大谬乎?” 咳咳…… 林晧然愣了两秒,然后便是一阵咳嗽,本以为遇到了可以交心之人,但却如同生吃了一只苍蝇。都已经给出千钱三十了,八百钱就不知道利息多少,你才荒谬好不好! “是矣!八百月息几何且不论,何以问十五日乎?何为月息,当以月计矣!”另一个书生用力甩袖,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咳咳咳…… 林晧然回头望着义愤填膺的年轻书生,便咳得更是厉害,如同生吃了一把苍蝇,而且相当不明白他这股怨气从何而来。 敢情只有一月、二月才能满他心意,这半个月便摸不着北了?而且就凭你这个智商,问六、七个月利息多少,你的手指头够用吗? “兄台,不若吾等寻县尊讨个说法……兄台,方向错矣,县尊于考场中!”年长的书生看着又有了一个知己便提议,却看到先前的书生疾步如飞地离开,便在后面大声呼喊道。 危险! 实在危险! 怎么这些天净是遇到极品! 林晧然的脚步飞快,他觉得不走快点,会忍不住暴露凶残的一面,非用板砖将这二个白痴给拍死不可!敢情这不是知县放水,而是这时代的高材生数学太渣,渣得令人发紫。 这种小学题不会做也就罢了,竟然还想拉他去找知县讨说法,这不是去找揍吗?而且人蠢就要认,更别来坑老子。 或许是由于遇到了这个令人郁闷的事,一路上他都没怎么停留。 回到青云街,在经过富贵酒楼的时候,心情才稍微缓解。他朝着酒楼大堂瞧了一眼,脸上不由得浮起了一丝笑意。 在他的一手谋划之下,这间酒楼的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倒没有一落千丈,但却比以前明显要差上了一大截。 附庸风雅,不仅是富商们的权利,普通老百姓也会有这种需要。随着半间酒楼得到了书生们的青睐,很多普通食客便多了一个选项,不少人选择了半间酒楼用餐。 正要移步,便看到了陈员外在瘦管家的掺扶下,从里面走了出来。大概是心情正好,他倒没有离开,冲着对方拱手打了招呼。 陈员外的眼神颇为复杂,方才他查了账本,酒水的销售比以往足足下跌了五成。这并不只是利润折损五成,毕竟酒楼的一些开支是固定的,故而利润提损失何止五成! “不过就是凭小聪明走了狗屎运,我看你能得瑟了多久?”其他人没说话,旁边的徐掌柜便是冷哼,似乎对林晧然有一肚子的怨气。 “徐掌柜,你这是对县尊点我为甲等而不满?”林晧然轻睥了他一眼,当即板起脸来质问道。 “我不是这意思!”徐掌柜脸色微变,当即否认道。 “那为何我刚应试归来,你却说这等混账话!”林晧然却没有饶过他的意思,便接着沉声道:“要不,今天咱就到县衙找县尊评评理,是我凭小聪明过的县试,还是靠的是真才实学?” “我没说你过县试靠的是小聪明,你休要血口喷人!”徐掌柜听到要去县衙找县尊,当即脚都软了。 他的本意是这人凭着小聪明盘活了半间酒楼,却不曾想,这人竟然扯到了县试上面去。若是真闹到县尊那里,那他还有好果子吃的? “混账东西,还不向林公子道歉!”刘员外对着喝斥刘掌柜道。 徐掌柜虽然极是不甘心,但被这小子爬了语病,当即也只能低头道歉。 刘员外的目光闪着一丝聪慧,便又温和地拱手说道:“恭喜林公子通过县试,他日必将金榜题名。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这种蠢人计较了!” 林晧然耸了耸肩,倒没有真要难为刘掌柜的意思,便又对着刘员外拱手道:“多谢员外吉言,告辞!” 此是在这时,前面一声暴喝,一个青年男子从半间酒楼的方向惊慌地逃窜而来,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汉子紧追其后。 “陈老爷救命!陈老爷救命!” 这青年男子跑到这似乎是竭力,但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便是抱着陈员外的脚求救道。 “今天谁都救不了你!” 高大健壮的中年汉子却已经来到他身后,便是将他衣领扯住,将手中的菜刀插回身后,那硕大的拳头朝着他的脸门挥下,顿时鲜血直溅而起。 这一幕发生得很突然,而且就在几人的面前发生,当真具有视觉冲击力,还显得相当的血腥。 ------------ 第28章 二个困解 这高大健硕的中年汉子便是石城县小有名气的刘豹子,一拳挥罢,他倒还有闲情逸致,冲着一旁的林晧然和蔼地笑道:“公子,你考完试了啊?” “呃!刚考完,今天酒楼生意怎么样?”林晧然点了点头,然后便是打听店里的情况。 “不要!不要!”混混模样的青年男子求饶道。 砰! 刘豹子已经坐在那人身上,抓住衣领将人揪起,便又朝着这人脸上挥了一记重拳,然后转头温和地笑道:“好极了!方才的猪肉都卖完了,我刚让我徒儿再去陈记肉铺抬一头回来!” “陈记肉铺先前不是说不卖肉给我们吗?”林晧然望了陈员外一眼,便又含笑地问道。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混混模样的青年男子又是求饶道。 砰! 刘豹子霸气侧漏,抓住衣领将人再揪起,却又毫不留情地朝着那人的脸上挥了一记重拳,然后转头温和地笑道:“谁敢不卖我肉,我非将他店砸了不可!” 嘘! 听着这话,但看着刘豹子的挥拳举动,哪怕是刘员外捏着虚汗。至于徐掌柜和瘦管家的脚腿子都颤抖起来,生怕那拳头落在他们脸上。 面对着这号人物,恐怕还真没人敢不卖肉给他! “店里还有老鸭吗?我中午都没怎么吃饭,准备回来吃你的豆豉老鸭呢!”林晧然看着陈员外的脸肉抽搐,便又含笑地问道! “求……求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混混模样的青年男子已经如同一头死狗,气息已经虚弱无比。 砰! 刘豹子抓住衣领再度将人揪起,尽管这人已经奄奄一息,但还是朝着他的脸挥了一记重拳。这才松开手站了起来,用腰间的抹布擦掉手上的血迹,便是温和地笑道:“有!我这就回去给你做,呵呵!” 这是一个充满暴力与柔情的一幕! 这个刘豹子对付混混是这般的暴残,但对这个年轻书生却又如春风拂面,二个相矛盾的个体,却真实地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瘦管家望着离开的刘豹子,咽了咽口水,都传言刘豹子凶残,他今天倒是见识了。只是刘管子竟然还能如此柔情,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一切显得那般的怪异。 噗…… 躺在地上青年混混狂喷一口鲜血,表情悲怆无比,这人要揍便揍了,竟然边揍他边与人聊天,做事能不能专心点,尊重一下我好不好? 陈员外是看呆着远去的二人,这个刘豹子如此的凶残,却是明白想要截住半间酒楼的食材渠道,恐怕是不可能成功了。 只是他相当不明白,刘豹子为何会如此的卖力,今天更是将东城这个有名的混混追得满街跑,这厨子竟然干起了护院的活来了。 “快!快!救人!” 徐掌柜招呼小二,准备将这人送到医馆救治。 陈员外睥了徐掌柜一眼,便知是这个妹夫找这人去闹事的了,只是没心事追究这破事,转头冲着管家问道:“查清楚了吗?他们究竟出了多少月钱?” 最近这些天,有二个问题一直让他困扰着他。一个是苹果为什么总是从树上掉下来,一个便是刘豹子为何突然接了半间酒楼厨子的差事。 按说,他这边都已经摆明会满足刘豹子的月钱要求,而且给的价钱足够令人动心,但为何偏偏这个视财如命的刘豹子却选择了快要关门的半间酒楼? “老爷,还不清楚!”瘦管家抹着一把汗,小心地回禀道。 陈员外眉头微蹙,略有不满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办事的?你打听打听,是不是那个赵明月将酒楼分一半给了刘豹子了?” “没有!这事我已经到县衙核查过了,半间酒楼还是在聂半间名下!”瘦管家当即便是摇头,很是肯定地说道。 陈员外朝着半间酒楼的方向望向,喃喃自语道:“竟然酒楼跟刘豹子没半毛钱关系,那刘豹子是傻蛋不成,怎么会为半间酒楼如此拼命呢?” 这是一个令人困解的问题,将一向自以为石城县最精明的陈富贵都给难住了。 “会不会是聂掌柜以前对刘豹子有恩情,比如刘豹子快饿死,恰好饿晕在半间酒楼门前,聂掌柜施舍他半碗米饭。又比如刘豹子被江湖仇家砍死之时,身怀绝世武功的聂掌柜出手,将他从敌人的刀口中救出?”徐掌柜却是眼睛一亮,便是脑洞大开地进行推测。 陈员外仰头望了望天,很希望一道闪电劈下来,将这废物给劈死!豹子那个块头会沦落到快饿死的地步?聂掌柜是绝世高手他还能活到现在? “我知道了!”徐掌柜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云端,便又是无比兴奋地道:“是神仙!一定是神仙下凡,看着我们欺负聂云竹,所以就出手……” 只是说到这,声音低了下来,担忧地望着陈员外,因为陈员外这个大反派此刻很危险。 陈员外危险不危险却不是知,他却是很危险,只听到陈员外沉声说道:“今天的轿子你来抬,若在什么差池,我就将你剁了喂狗!” 不要…… 徐掌柜一阵悲怆,浑身的寒毛直立而起。 半间酒楼,人来人往! 酒楼请来了厨子刘豹子后,便于三日前开始推出酒菜。由于先前积累了足够的客流,这酒楼一推出酒菜,生意便红火了起来。 在走回酒楼的当下,林晧然便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原来,那个叫二担子的地痞带两个小弟来酒楼闹事,说做得菜有蟑螂,要求陪他们十两银子。 刘豹子得知情况后,便是拿着菜刀从厨房冲了出来,扬起菜刀便要砍二担子。二担子早就领教到刘豹子的狠劲,当即被吓得抱头而逃,只是还是在富贵酒楼门口被追上了。 这便有了方才血腥的一幕! 二人说话间,林晧然抬头看到一个年轻人在二楼窗口骑窗糊着新纸窗,便是疑惑地问道:“酒楼要修缮?我怎么没听云竹提起这事呢?” “呃!那是我的大侄子,他以前干过木工活,反正今天他也是闲着,我便让他来帮东家修缮一下酒楼!”刘豹子不以为然地摆手,但转念又怕林晧然误会,便又是陪笑道:“放心,这种事不谈钱,呵呵!” 林晧然望了他一眼,便不在多说。 走进酒楼大厅,里面显得很是热闹,座位虽然没有坐满,但却没多少空席,这跟当初门可罗雀不可同日而语。却见到一个妇人在端着菜,看见刘豹子回来还催他进去干活。 “这是我内子,她恰好过来寻我,正好酒楼又忙得紧,她便说要留下来帮忙招呼客人!”刘豹子指了指那个妇人,又笑着给林晧然介绍道。 林晧然跟那笑靥如花的妇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聂云竹一袭白衣,美艳不可方物,那双白皙的玉手正拨动着算盘,抬头看到林晧然归来,便欣喜地说道:“公子,你且先上楼,我准备了些茶点,一会便给你端上去!” 生意很是火爆,她显得很是忙碌。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上了两楼。 两楼很是热闹,一些书生围在挂着字画的墙前,或是沉思,或是抚须,或是摇头,有的书生则在那里争论不休,却不知在争什么。 先前的以“竹”题诗的活动结束,由石城县内的一个公子哥拨得头筹。自然不是他文采最高,而是他本身交友广泛,又有足够的银两支持。 现在却是换了一个活动,是几幅上联,寻找能对到下联的人才。“凡对上任何一对,可得到一桌美食”,这是活动的一个大彩头。 “烟锁钱塘柳。” “静泉山上山泉静。” “寂寞寒窗空守寡。” “烟沿艳檐烟燕眼。” “岑溪山水今溪在?” …… 这墙上悬挂着五副对联,看似简单,但却暗含玄机,是后世公认的绝对。 第一个对联,字字嵌着五行偏旁,且意境很妙。 第二个对联,是一个回字文对联,反过来读也是一样。 第三个对联,字字嵌着同一个偏旁,而且意境通畅。 第四个对联,字字都为一个读音,而且意境美妙。 第五个对联,将“岑溪”这个地名拆成了对联! …… 在朱朝读书人的眼中,文字便是一种精神粮食。看着如此玄妙的对联,尽管大家都对得不是很好,但却纷纷陶醉其中。 正是这五联对联,将石城县的秀才和举人都引了过来,让到这里的文人气氛好得一塌糊涂,而酒楼呈现着将来能跟富贵酒楼相抗衡的架势。 林晧然临窗而坐,望着远处的飞檐,又遥望城外的大山,突然间有点郁卒。他如此的聪明,世人却这般愚顿,这智商该如何才能保持呢? 烦!烦!烦! ------------ 第29章 案首 掌灯时分,半间酒楼已经打烊,大堂亮着烛光。 聂云竹清点完今天的收项,便走过来将钱袋子放在林晧然所坐的桌前,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眼眸在烛火中显得更妩媚动人。 红1:十一根! 红2:十九根! 红3:二十五根! …… 林晧然手里抓着一大把竹签,坐在桌前将这些竹签进行分门别类。这些竹签颜上了几种不同的颜色,长短不一,上面还有着各样不同的数字,跟后世的赌场筹码有些相似。 刘豹子夫妇站在一旁,盯着搁在桌面上一把把的竹签,眼睛闪起了小星星。 没多会,林晧然便将这些竹签分好类,手指灵巧地在算盘上拨了几下,便对抬头对他们夫妇说道:“一共是十三两一百三十五文钱,你们可以自己再算一算!” “不用!不用!”刘豹子夫妇欢喜得不得了,忙是摆手道。 这赚多少钱,她们早已经是清楚的,除去购买食材的银子,便是他们今天的所得。如今能拿到这么多,足可以让他们晚上睡不着觉了。 林晧然却是将纸拿了起来,然后叠递给他们道:“这纸上记录得很详尽,你回头觉得数目不对,私底下完全可以找人算算。若数目真出了差错我们便补给你们,切不可因这账目不清而生了芥蒂,这样会不利于我们以后的合作。” “不会!不会!公子给了我们这么大的恩惠,我们怎么会生因小事生芥蒂呢!”刘豹子连是摆手,而他老婆则是帮他将纸接了过来。 半间酒楼进行了一项创新,那便是引入了后世的——包厨制模式。 包厨制,即酒楼将厨房进行外包。具体操作便是将厨房全权交给刘豹子,让他的团队负责食材采购,并做出相应的菜肴。 聂云竹则不再理会厨房的事务,只负责酒楼的日常经营,双方则达成合作关系,共享每一道菜的利润。 客人每点一道菜,聂云竹便将相应的竹签送到厨房,刘豹子按着竹签做出相应的菜肴,这样便能拿到这道菜肴的分成。 至于结算,便是刘豹子拿着当天所得到的竹签拿来换钱。这竹签的号数代表的是菜肴,长短和颜色代表的是价格,竹签便成了下单和结算的工具。 这些方法和构思,自然就是出自于林晧然了,建立了符合这时代特色的包厨制。 刘豹子对包厨制刚开始还有些担心,但是拿到第一天的分成后,这个视财如命的家伙便成了杀神。谁敢跟半间酒楼过不去,那便是跟他刘豹子过不去。 肉铺不肯卖猪肉,他拿着菜刀扑上去! 有人来酒楼闹事,他拿着菜刀扑上去! 有狗在门口撒尿,他拿着菜刀扑上去! …… 虽然酒楼的产权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但他却简直当成自己的对待,因为酒楼的生意越红火,那他便赚得也越多。 结算好后,林晧然便将钱递过去,这一切其实都是刘豹子应得的。 若是没有这个既能做饭又能打架的刘豹子,半间酒楼的问题恐怕没这般顺利解决,如今仍然还是一个空有流量却无法变现的烂壳子。 如果聂云竹不懂得取舍,仍然想着以前传统的模式,只想坐亨每道菜肴的全部利润,只肯给一个超高价聘请刘豹子。 那没有包厨制的无穷动力,刘豹子切不可能这般拼命,不可能发着狠劲去采购食材,不会发着疯将闹事的恶徒追得通街狂揍。 正是如此,这是一个双赢的合作,并不存在谁吃亏谁占便宜的问题。 半间酒楼需要这样的一个刘豹子,而刘豹子则拿着他应得的那一份。 刘豹子正想要接钱,结果手重重地挨了一下,她老婆却是将钱接住,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便嘻嘻地陪着傻笑。 谁能想到,这般凶残的刘豹子竟然会惧内。 刘豹子夫妇对着二人千恩万谢后,便是提着肉拿着钱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呼! 聂云竹将油灯点着,便轻轻地吐出一口香气,将蜡烛吹灭。 其实开心的何止是刘豹子夫妇,聂云竹压在心头的大石也算是可以放下了。酒楼不需要以八十两的价格变卖掉,还能日进斗金,不仅有能力还掉债务,还有钱继续凭他父亲治病。 屋里的灯光暗了一些,但却能让人的情感更容易暴露,那双带着柔情的眼神落在正在拨弄着算盘的男人身上,仿佛对任何事情都能运筹帷幄。 原来都要关门的酒楼,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被他硬生生地给救活了。正如他当日跟陈员外所说的那般,让到半间酒楼客似云来。 “县试之后,酒楼的生意会差一点,但收入还是很可观的,要不我们请一名掌柜回来?”林晧然忙碌完毕,站起来将钱袋递给她道。 “请掌柜要花不少银子的,我做着就行了!”聂云竹接过钱袋,有些赌气地道。 林晧然怕她是误会什么了,便是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适合做掌柜!只是你又要做糕点又要在柜台收账,这样会很累的!现在酒楼的生意好了,完全可以多养几个人的,这其实也花不了什么钱!” 聂云竹发现是想多了,便狡黠地笑道:“那公子这里会吃亏的!” “只要下月底有分红就行!”林晧然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其实这包厢制还有最重要的一环,那便是启动资金的问题。 厨房的一些用具和食材、酒水采购,这都是一个刘豹子和聂云竹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聂云竹本身还背着负债,而刘豹子一家也并不富裕。 林晧然便是以二十两入股,占取半间酒楼的三成股份。 正是如此,他终于由一个一穷二白的穷书生,成为了半间酒楼的合伙人。 两天后,县试的结果正式公布。 自古华夏就有文人相轻的传统,而更有文无第一之说。不管那些书生平时表现得多么谦逊和彬彬有礼,但对压在他头上的人都是不屑的。 这排在首位的案首,自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很是不幸,林晧然被县尊肖立道亲点为案首,名列榜单的首位。 林晧然取得案首当天,便有大量的负面消息传来。 除了他是彻头彻尾的书呆子这点外,还有就是他做的那首“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的歪诗,都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吐槽的焦点。 只是让他们感到气愤的是,自从郑国志上演那场闹剧之后,大家便无人再敢提县尊审卷不公,生怕被指成是郑国志第二,所以让不少书生感到很压抑。 ------------ 第30章 夕阳很美 十多天的县试结束,考生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府试是在四月,如今已经是二月底,除去赶路和温习的时间,其实已经所剩无几。故而绝大多数通过县试的考生,便直接赶往府城——高州府。 林晧然并不打算跟随大家去高州府,而是决定先回一趟长林村,为此他特意让聂云竹给他做了一份精致的糕点准备带回给虎妞,所以盯上了同样要回家的江荣华。 这毕竟不是后世那个几十种交通方式可供选择的时代。现在他想要回长林村,得先找到前往青叶镇的马车或牛车,届时还要寻村里唯一辆牛车坐回长林村,一切都得靠些运气。 只是坐江荣华的马车则不同了,这马车几乎就能送到家门口,而且路途没那般颠簸,这无疑是最优的回家方式。 “你怎么在这里?” 江荣华嫌弃地望着嬉皮笑脸钻上来的林晧然,很想一脚将他踹下车去。这货自从失忆后,便像是换了一个人般,简直就是不要脸到极点。 “哈哈……江兄,有缘何处不相逢?”林晧然对他的脸上的厌恶视而不见,朝着他拱手哈哈笑道:“既然恰好遇上,咱们便一道好了!” 江荣华却仍然没好脸色,但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卖猎物赚不少钱了吧?怎么为了坐我的顺路车,一大早便守在门口,用得着这么省吗?” “我这是撞巧!”林晧然先是板着脸将事情的性质定义清楚,然后将包袱搁放下,有些自鸣得意地伸了伸懒腰道:“这反正是顺路,而你这马车又够宽敞,这样还能为咱大明节省一些不必要的浪费呢!” 撞巧? 江荣华先是翻了一个白眼,自己住在城南的青林客栈,而他住在城北的老槐客栈,不论是往东和往西,都不可能在街口就碰上,唯一的解释便是这货一大早堵着自己。 “喔……先不跟你聊了,我困了,到了记得叫我!” 林晧然没打算跟这货加深感情,便打了一个个的哈欠,将包袱搁在头下,就准备好好地补上一觉。由于要“衣锦还乡”,昨夜有些兴奋过度而失眠,今天早上又起得太早,故而这时倒是真的困乏了。 这刚刚躺下,便是有一股困意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几乎一闭上眼睛便是睡着了。 哎…… 江荣华看着打着呼噜声的林晧然,心情顿时是郁闷起来了,这货生得碍眼却不自知。只是眼睛却突然一亮,发现包袱旁边竟然放着一份精致的糕点。 吱呀吱呀…… 林晧然迷迷糊糊中,总是听到外面车轱辘转动的声响,有时还会感觉到跟其他马车擦身而过,而车内却一直很是安静,仿佛这是他的专车一般。 却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渐渐消散,整个人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便是伸了伸懒腰,发现浑身无比的舒畅,有一种生龙活虎的感觉。 呵呵! 林晧然转过身子时,却发现江荣华正卷缩在角落,背靠着车厢里,正在打着嗑睡,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般。 这货不会一直都没睡吧! 林晧然心里同情着,不过心思却不在这里,估约着差不多该到家了,便准备收拾好包袱。只是当他要找那份怕压坏的点心时,却突然是愣住了。 “你看我做什么?”江荣华正犯困微闭着眼,结果发现一个带着热气的生物靠近自己,而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脸寒意的林晧然。 林晧然的目光冰寒,指了指自己的右边嘴角。 江荣华初是不解,但伸指一抹,便是一小团糕屑,放进嘴里便是问道:“你这糕点在哪买的,当真是美味至……呜呜!” “你吃了我带给虎妞的糕点,我杀了你!”林晧然双手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浑身充满着浓浓的杀机,当真是气到了极点。 这本来是他准备给虎妞的一份惊喜,但哪知道这货竟然偷吃了,怎能不让他愤怒呢? 江荣华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中的扇子不停地敲打着林晧然:“放手!放手!我……赔你便是!我……赔你……便是!” “你赔得了吗?这是我带给虎妞的惊喜,是用钱能衡量的吗?”林晧然心头里那团火仍然在燃烧,但心里其实有着松动,毕竟杀死这货仍然于事无补,倒不如看能不能在他身上敲点什么回去给虎妞。 咳咳…… 江荣华猛地咳嗽,他没想到这货这般小气,为了几块糕点竟然差点将他掐死,揉着发紫的喉咙问道:“你说你带给虎妞准备的?” “有什么问题!”林晧然似乎还有气头上,恶恶地横了他一眼 江荣华疑惑地望着他,不解地问道:“我记得虎妞是你妹妹吧?” “不错!”林浩然发现还剩下两块糕点,心里才稍微好受一些,但却对他挖苦道:“连小孩子的东西都抢,你有没有人性的!” 江荣华微微愣了一下,突然便哈哈地抱着肚子笑了起来,直到林晧然用杀人的目光盯着,他才收住笑声道:“你……你原来是想先回长林村再去府城赶考啊?” “当然是这样,要不我一大早在你客栈门口堵你做啥!”林晧然将糕点小心收好,又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倒不再掩饰今早时的无耻行径。 “你瞧瞧外面!”江荣华的笑容更浓,用扇子指着窗外道。 林晧然揪开车窗往外望,便是点头道:“夕阳很美,有什么问题!” “你不觉得!若是我们回青叶镇的话,这个时辰应该是饭后在院子里看晚霞了吗?”江荣华绕有兴致地打量他,嘴巴都快裂到耳根处。 “对哦,你这车这次怎么这么慢!”林晧然眨了眨眼睛,发现事情确实有点蹊跷。 江荣华将扇子在手掌处敲了敲,然后便是开心地公布了答案:“不是我的车慢……而是这车不是回江村,而是到电白县。” “你……你不回江村,你怎么不早说!”林晧然惊讶地瞪眼道。 “你没问!而且我何曾说过要回江村了!”江荣华耸了耸肩,然后又是疑惑地望着他。 “你不是说回家吗?”林晧然生气地大声道。 江荣华附和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是有微笑地望着他道:“我这自然是回家!呃……我家在电白县,你不会不知道吧?” “……”林晧然骤然色变,他自然是不知道,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江荣华的家就在江村,所以才盯上他的马车的。 他很快又是板着脸,指着他道:“不对!你参加的是石城县的科举,家里怎么会在吴电白县!” “别说是我家,我们江氏其他旁枝都是这样,户籍虽然都在石城县,但家通常安在另处!”江荣华的心情正佳,便又是微笑着解释道。 “你……你肯定有预谋的,我蹭你车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林晧然咬着牙,发现这张脸绝对是面目可憎的典型。 “这点我还真不知!我以为你是想省去府城的钱,所以才跟我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当然,就算是知道……呵呵!”江荣华说到这,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事恐怕足够他乐上一年了。 “调头!调头!方向错了,我要回长林村!” 夕阳下,荒野间,一个充满悲怆的声音直上云霄。 ------------ 第31章 电白 若说整个粤西地区,哪座城池最负盛名,那无疑便是电白城。 电白,因当地一带多雷电而得名。始于南朝高凉郡,于隋开皇九年改为电白县。明成化年间,旧县城为云炉、大桂山寇所毁,县治所自旧城迁往神电卫城。 在这里便要提及一下神电卫城,此城建于洪武二十四年,初为土城,后改筑砖石城。是明朝二十四处海防要塞之一,亦是粤西沿海规模宏大的海防要塞。 当年,朱元璋拨旗兵6110名入驻于此,成立了负责粤西海防的神电卫。如今神电卫是一个庞大的海防军事力量,统领高州、吴川、阳江、信宜、阳春等五个守卫千户所,隶属广东都司前军都督府。 正德年间,广州市舶司移至电白港,并致使电白成为广东四大造船中心之一。于嘉靖十四年,广州市舶司移至香山。 正是如此,电白县在整个广东地区无人不晓,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县城,而是一座集军事、外贸于一身的港口新城。 在这年的三月,一个年轻的书生却哭哭啼啼般来到了这座滨海之城。 仅是想省点路费蹭顺风车回家,哪里想到却南辕北辙,从高州府的最西边来到了最东边,耗费了整整二天的时间。 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一个极其无奈的选择,本以为会衣锦还乡享受乡亲们的膜拜,但哪知却流落到这座完全陌生的城池。江荣华那货很不靠谱,将他安排在客栈就走了,连房价都不肯帮付。 时有落花至,远随水流香,这便是三月。 林晧然此时站在一棵海棠花树下,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举头望着这条繁华的街道,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一箱箱的货物送去码头,又有一箱箱的货物从码头运送过来,以致街道的行人与马车都快挤到了一起,甚至还发生了一起马车压伤行人的交通事故。 蚝炸,一种香脆可口的小吃。 他捧着一份蚝炸愉悦地吃着,将这份美味的小吃消灭干净后,他便又继续在街道中闲逛起来。倒不完全是闲逛,他其实是带着少许的目的性,像后世经常提及的“市场调查”。 这里的商品琳琅满目,有着各种粤西的土特产、精湛的手工艺品、各式精美的陶瓷,海产品以及纺织品,竟然还有矿石出售。 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里竟然看到了其他肤色的人种,有东南亚那边的人,在非洲的黑人,亦有白皮肤的西方人。 不过外国人终究是少数,而街道的行人对这些人似乎早已经是司空见惯,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明朝有海禁政策,但却严在富庶的江浙,以及把守天子国门的天津港,对于广东则约束力大大减弱,而且广东地区的生产资料本身匮乏,以致朝廷也不够重视。 据史料记载,葡萄牙人通过行贿广东指挥使黄琼,得以在澳门沿岸停泊船只、进行贸易。 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广东指挥使都被葡萄牙商人的糖衣炮弹给攻陷了,就不要指望这小小的神电卫能清廉如水。 正是如此,当朝的南京刑部尚书郑晓到广东视察时,发出了如此的感慨:“人逐山海矿治番船之利,不务农田。” 电白拥有天然的港口优势,作为广东对外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里焉有不能外国商人用糖衣炮弹打开的道理。 只是电白背后接壤的终究是贫穷的粤西地区,再后面是放逐流民的广西地区,故而这里少了一些底蕴,这也是广州市舶司移迁到香山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走到一间规模宏大的店铺前时,林晧然不由得顿住脚步,朝着里面望去,这竟然是一间真正意义上的百货,分着特产区、布匹区、瓷器、木雕等,应有尽有。 石墨石? 林晧然走到矿石区时,这地上堆放着各种铁矿石、铜矿石以及一些金属矿石,而他从中发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墨石。 广东省并不产石墨石,故而这必定是来自于其他地方,但却不知是来自北方的石墨石矿区,还是国外的舶来品。 “这块烟墨多少钱?”林晧然将那块黑乎乎的石墨石拿起,冲着走过来的小二询问道。 小二睥了一眼,却不知道是鄙视林晧然的无知,还是鄙视这块石墨石低贱,便是直接报价道:“这不是墨,要的话就给一百文,不要就丢回去!” 林晧然装着思考一下,便是掏钱付账,并将东西收了起来,用手帕将石墨石包住放在胸口处。 咦? 这一幕被小二看到,当即就一阵懊悔。因为这人竟然不怕弄脏手帕,证明他定然是很看中这东西了,完全可以狠敲他一笔,而不是按着最低价便贱卖。 “刘七,过来!” 正这时,布匹区传来一个粗嗓门的声音。 一个浑身带着匪气的掌柜这时脸色显得凝重,嘴里用力地咀嚼着槟榔,那双眼睛带着一股厉气,身体中等,但很是结实。 站在掌柜面前的则是二个金发碧眼的西方人,一个身体高大透着傲劲的青年男子,一个则长得矮胖很像豌豆先生,似乎正跟着这个掌柜在讨价还价。 “这货讲的是‘彪得佛’是什么?”掌柜指着那个真正的主顾豌豆先生,压低一些声音对刘七询问道。 豌豆先生以为掌柜是要问他,便又操着生硬的汉语,一本正经地点头又摇头道:“‘彪得佛’可以很多,不‘彪得佛’不行!” “沈掌柜,你也是听到了!你们的价格罗伯特先生不满意,只能给你们三钱!”陪豌豆先生采购的高大男子则望向掌柜,微笑地说道。 “老爷,这是不是要我们再送他一尊佛像啊?”经过一番深思,刘七自认是店里的外语天才,佛朗机语说得最遛,但偏偏琢磨不透这“彪得佛”究竟是哪尊佛。 刘六斤听到这话,当即气不打一气地骂道:“老子五钱一匹卖给他都亏了,还要送他一尊佛,那我干脆关门得了。” “我们罗伯特先生不需要佛像,要求很简单,你们只要按着五钱的价,便可以成交!”高大的西方男子跟豌豆先生交流几句,便又是傲慢地望着他们道。 这…… 陈六斤心里却是在权衡着,这个价格倒不是完全不可接受,但他隐隐觉得这里还有些玄机,这让他很不甘心只赚个辛苦钱。 “你的朋友恐怕不是这个意思吧?” 却是在这时,一个年轻的人声音传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 第32章 最好的布 这年轻人自然就是叶无尽,他一直站在旁边听着。 高大的西方男子偶尔夹带的葡萄牙语,他自然是听不懂,但这豌豆先生说的英语,他却是全听懂了。他的英语水平谈不上多好,但简单的交流还是没问题的。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说说看,我朋友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懂他的话不成?”高大的西方男子回头发现是一个年轻书生,便是充满不屑地高声道。 沈六斤打量了林晧然一眼,发现是一个骨瘦如柴般的书生,却是无奈地摇头。他隐隐猜到这个翻译有问题,但这主顾说话根本让人听不懂,只能接受这佛朗机人的咄咄逼人。 林晧然看着众人都不相信他,便微笑地望着那高大的葡萄牙人道:“你跟你这朋友说一匹一两,但跟这位掌柜却说只能给五钱,这未免也太黑了吧?” “你……你血口喷人,你们五钱不卖拉倒,我们去别处买!”西方男子骤然色变,冲着林浩然一通指责,便拉着豌豆先生就要离开。 “我让你走了吗?”却是这时,沈掌柜却是开口了。作为多年的老江湖,他自然看得出,谁说的是真话,谁又在撒谎。 西方男子看着几个壮汉向他走来,他当即便是恫吓道:“你们干什么,我可是总督的亲侄子,小心我们用大炮轰了你们这座城!” 沈六斤却重重地冷哼一声,便是用力挥手。 几个壮汉如狼似虎般,当即便将人推向了后院,或者是因为提到灭城的缘故,眼睛个个都透着凶光,吓得西方男子哆嗦不已。 “这位小兄弟,还请你跟他说,八钱我便卖给他了!”沈六斤扭头望向林晧然,眼睛充满着狡黠,笑呵呵地拱手道。 林晧然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般,头朝着大门口方向张望,大拇指跟着食指和中指来回搓了几下。 “有劳小兄弟了,事成后别有重谢!”沈六斤自然懂他的意思,便将一锭银子偷偷压在他手上,脸上满是笑容地说道。 林晧然掂了掂手中的银两,不动生息地收了回去,便是冲着豌豆先生道:“罗伯特先生你们,欢迎你来到美丽的华夏,我是你的新朋友林!” “哦!我的上帝,你竟然会说英语!”罗伯特还在疑惑他同伴怎么跟那些人走了,这时听到熟悉的语言,当即便是一阵狂喜。 寒暄几句,林晧然正想跟他聊聊布匹价格的事,但却听到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这货得多寂寞啊! “他想问你有没有更好的布料,价钱不是问题!”林晧然听了他说一大堆后,打算还是充当一个好的翻译,扭头对沈六斤道。 沈六斤大概是弄明白“彪得佛”的意思,但却苦笑地摇头:“好的布都在广州,我们这哪能满足他,快让他八钱成交,好处少不着你!” 林晧然扫了旁边的土布一眼,颜色单一不说,染得还不是很均匀。别说这老外嫌弃,他对这布也很是鄙视,这五钱都贵了,更别说八钱了。 鄙视这个奸商! 林晧然心里暗骂,转过脸微笑地跟着豌豆先生道:“罗伯特先生,在我的极力游说下,这位慷慨的掌柜愿意给你八折的优惠,你觉得怎么样?” 由于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了指沈六斤,沈六斤虽然不知道林晧然在说什么,但还是配合地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毅然一副好商人的形象。 “林,这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豌豆先生看他短短几句话便将价格降下,心里很是感激这个新朋友,但还是不死心地询问道:“你这里真没有更漂亮的布了吗?我可以给更多的钱!” 林晧然望了沈六斤一眼,而沈六斤这次似乎听懂了,斩钉截铁地急声道:“告诉他,这里没有‘彪得佛’,催他快点买下!” “罗伯特先生,这已经是最漂亮的布了,而且价格还十分的优惠,你要多件匹?”林晧然虽然不明白这掌柜为何非要卖这种烂布,但还是微笑地望着豌豆先生道。 在沈六斤无比期待的目光中,豌豆先生泄了一口气,便有些沮丧地说道:“那好吧!这种布我要……一千匹吧!” “一千匹!”林晧然扭头,朝着沈六斤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 沈六斤听到这个数量后,高兴得差点就在原地蹦起来,看到林晧然更想扑过去亲他,只是林晧然似乎有先知先觉,闪到了豌豆先生后面。 在豌豆先生掏出钱后,沈六斤便是高兴地将货物送往了码头。由于库存存货不足,故而另一批货需要明天才能够送到。 这虽然不是今年最大的一笔生意,但无疑是最赚钱的,让到沈六斤相当的高兴,当晚便决定举办一场庆功宴。 庆丰酒楼,电白城最大的酒楼。 沈六斤叫齐了店里的那帮伙记,又请了一些好友,竟然坐满了整整两大桌。而他这人很有北方人的豪爽,上来便是吆喝大家一起举杯痛饮。 林晧然作为今天的首要功臣,便是坐在沈六斤旁边。 在喝酒的间隙,他便借机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怎么卖的布质量会如此之差,为何不弄好一些的货源。 沈六斤仰头猛地灌了一口酒,叹着气道:“世人都知松江布好!只是我们这里什么地方,以前朝廷要流放的罪犯就丢到这里,靠着我们这些工艺能将布织出来就不错了,哪还能跟松江布比?” “那为何不进些松江布呢?”林晧然便又是疑惑地问道。 “我可没本事将布万里迢迢运过来,而且运来又能怎么样,价格能跟广州府那里比吗?”沈六斤将酒碗放下,脸上满是萧索之色。 原来如此! 林晧然这才有些明悟过来,虽然电白县有港口优势,但却没有放得上台面的纺织品。若是从松江府那边引进布匹,成本便又上去了,而跟广州府那边却没有竞争力,反而可能砸在手里赔上大钱。 不是沈六斤不想卖好布,而是无好布可卖。 ------------ 第33章 跟屁虫 次日上午,春光明媚。 电白港停着数艘高桅大船,一大帮赤着胳膊的工人如蚂蚁搬家般,或扛或挑着货物通过临时木梯走上船,呈现着一幅忙碌而繁荣的场景。 “竟然还有客船?” 林晧然来到码头时,对高桅大船并没有多少意外,倒是被一艘插着“武开源”旗帜的三层精致的画船吸引住了,一些衣着华贵的人正排队走上那艘船中。 “倭寇虽然猖狂,但船上配着厉害的保镖,这背后又是官家大人物撑着,黑白两道通吃,至今都没有人找到他们家的麻烦。这价钱贵是贵了点,但却绝对安全!”二个妇人经过的时候,一个妇人跟另一个妇人如是说道。 片板不得下海,这是明朝的一项基本国策,但实际执行的时候,却是有紧有松。就像是禁赌令一般,朝廷固然是颁发下去,但却不可能真正完全杜绝。 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一艘前往广州府的客船即将从这个港口起航,这个时代的“海禁”远没有大家想象中那般严格,最起码电台港这里便是如此。 林晧然站在路牙子上,刚刚蹲下,结果旁边“扑通”一声,一个人重重地仰摔在地,脚和手都缩着,活生生的背朝天的乌龟形象。 这是他的跟屁虫,豌豆先生今天一大早便跑到客栈找他,彻底是将他给粘上了。不论他走到哪里,这人都非得跟着,还喜欢一边模仿他。 这不,又在……模仿他了! 扑通! 豌豆先生低头绕着他转了两圈,然后再次进行尝试,结果才蹲下身子,身子的重点当即不稳,仍旧摔得底朝天。 瓷器? 茶叶! 破布? 林晧然蹲在路牙子,目光盯着搬运上船的货物,默默地记录着这些货物的种类以及数量。由于认识沈六爷的缘故,倒没有人敢上来找他的麻烦。 “你没事吧?” 林晧然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到豌豆先生的额头肿起了好几个大包。刚开始摔得底朝天还好,后面他却不信邪,结果摔得脸着地。 “林,太神奇了,你是怎么做到的?”豌豆先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佩服地望着林晧然,只是还不待林晧然回答,他便是比划着拳头道:“是不是你们练的武功?” 林晧然耸了耸肩,便带着这个活宝返回电白城。 一连三天,他上午都会准时出现在码头蹲点,下午则会回城中闲逛,逛着城中的各类商铺,看到喜欢的东西会买一点,看到喜欢的小吃又会吃一些,日子显得很休闲。 豌豆先生同样是如此,这些天一直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而且还挺喜欢模拟他。按他的话所说,他要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明朝人,无论言行举止都要一个样。 这天下午,从码头返回到城中。 豌豆先生的归期已经确定了,将会在二天后返回他的祖国,带着从大明淘到的布回去,以掘取他人生的第一桶金。 离别是伤感的,特别在对他能否掘取第一桶金产生严重怀疑的时候,故而林晧然决定大方一回,打算请这个英国朋友吃些美食。 “林,我们是不是又吃粽子?”豌豆先生看着他向粽子摊位走去,便是冲着他认真地问道。 “你不喜欢?”林晧然轻睥了他一眼。 “喜欢!味道很好,就是这叶子有点硬!”豌豆先生先是用力点头,但然后眉头微蹙道。 “硬得过前天吃的糯米饼吗?”林晧然反问。 “对!那东西差点嗑了牙,但饼确实很好吃!”豌豆先生用力地点头,并做了一个牙疼的动作。 “粽子外硬内软,这正好蕴含了阴阳大道,这是我们华夏的饮**华!”林晧然一副高深莫测地说道。 “硬是阳,软是阴,原来是这样子!”豌豆先生思量后,便又是兴奋地说道:“那我们今天还是吃粽子吧!我得好好感受下你们的阴阳大道!” “好……等等!”林晧然正要点头同意,结果眼睛却是一亮,远远迎向了一个人便高兴地拱道:“江兄,好巧啊!来酒楼吃饭吗?我也没吃,那咱一起上楼用餐好了,呵呵!” 江荣华扫了他一眼,便是无奈地被他用力推了进去,这货又是想在他们家白食了,而且怎么还带着这长相古怪的人。 庆丰酒楼,这是江家名下的产业。 当江荣华走进酒楼的时候,小二便热情地将这位少东家及他的朋友引向最豪华的雅间,并且摆好了最好的一席酒菜。 豌豆先生已经学会了使用筷子,不过还显得很是笨拙,故而他拿着筷子的时候,又是盯着旁边的林晧然,学着他如何使用筷子夹菜。 林晧然夹菜时,他便跟着夹菜,扒饭的时候,他便跟着扒饭,学得还像模像样的,显得很是有趣。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江荣华却是突然道:“林兄,明天我们起程去府城吧?” “这么快?”林晧然塞了一块鱼肉,惊讶地望着他。 “府试的时间定了,便是在四月初四!”江荣华擦了擦嘴,却是说起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这时间……怎么这么不吉利!”林晧然蹙起眉头,将鱼刺吐出,这无疑是一个最糟糕的日期。 江荣华正想要解释,结果突然一愣,指了指他的旁边道:“你这个朋友怎么了?” 啪!啪! 林晧然眼睛一扫,便知道这个跟屁虫在旁边模仿他吃鱼,便是咬着筷子,在他背上用力地捶了几下,让他将卡在喉咙的鱼刺吐出来。 “你不要吃这个!”林晧然板着脸指着鱼肉,原来又跟着江荣华道:“刚才说到哪了?呃,对,这日期是谁挑的?” “这是去年圣上向上天乞雨的日子,那次果真是降了雨,哎……”江荣华将手帕放下,便又是端起茶杯叹气道。 林晧然疑惑地望向他道:“江兄,你此叹是何意?” “去年四月初四,山东是降雨了,但那天甘肃却是地震!现在文武百官只看福,却不提祸,蒙闭圣听也!”江荣华喝了一口茶,摇头感慨道。 “没想到你还挺愤青的!”林晧然摇了摇头,便继续夹菜。 “愤青是什么?”江荣华将茶杯放下,疑惑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将一块排骨塞进嘴里,胡扯道:“就是忧国忧民的青年,是夸你呢!” “你好像对时政一点都不关心啊!”江荣华却是打量着他,有些无奈地说道。 “关心有用吗?”林晧然将骨头取出,便是反问道。 江荣华当即泄气,因为他发现确实没用,但突然一愣,指了指旁边道:“你这个朋友似乎又不太妥?” 啪!啪! 林晧然眼睛一扫,便知道这个跟屁虫在旁边模仿他排骨,便是又咬着筷子,在他背上用力地捶了几下,让他将卡在喉咙的骨头吐出来。 对于西方这种不懂得变通的饮食文化,他已经无力吐槽。 ------------ 第34章 高州府 高州府,坐落在粤西最大的城池之中。 虽然地处偏远的粤西地区,但由于辖地较大,人数最多,地理位置又处于战略要冲地带,因此高州府成为粤西四府(高,雷,廉,琼)之首。 管辖茂名县、电白县、信宜县、化州。其中化州是属州,其首官是知州,统领吴川、石城二县,故而高州府辖内共有一州五县。 值得一提的是,茂名县是唯一的府县,正坐落于高州城中,其名的由来颇为罕见,竟是源于一名为“潘茂名”的道士。 西晋末,在今高州一带有位道士叫潘茂名,他学易明诗,治病救人,后得道成仙,于西山驾石船飞升仙游而去。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仙人,把他活动过的地方叫茂名,这便是茂名县的由来。 日落时分,高州城便远远在望。 这座古城巍峨耸立,南城门宛如张开的虎口,鲸吞着远来的行人和车辆。只是排队入城的人,脸上并没有害怕,更多的是带着一份期待。 林晧然没有呆在车里,而是坐在了车头,晃着腿打量着这座千年古城。 马车进到里面,一条笔直的青砖大道向前面延伸,竟然看不着尽头。街道两旁是一排排临街店铺,弥漫着古色古香的气息,一切都如同画卷所书般。 人声马声铜锣声,人香花香酒醋香! 当马车来到街道的繁华地带时,这里呈现着热闹与喧哗。跟着电白城街道的拥挤不同,这里的街道很宽,足够三辆马车前行。 鉴于上次在石城县找不着地方住的悲惨教训,这次林晧然便直接找客栈安顿。只是他完全是多虑了,在这座城中,最不缺的便是客栈。 这离府试开始还有一段时日,林晧然打算利用这些时间练练字,还有就是熟悉一下这座府城,了解这个充满着商机的时代。 “石城案首,那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短中取长!” 就在他办理完入住手续,刚要扛着包袱走回房间的时候,便听着一个书生在大堂处高声地说道。 林晧然扭头打量了那个书生一眼,顿时一阵恍惚,因为这人的长相跟那个苏国志竟然很相像,特别那颌下的黑痣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他是郑国志的堂哥,是本届茂名县的案首!”江荣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是微笑地说道。 林晧然耸了耸肩,装作没有听见,便是直接回房了。这人怕出名、猪怕壮,上辈子哪个名人不是被喷的,结果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只是刚回到房中放下包袱,房门便被敲响了。原来谷青峰和赵东城都住在这间酒楼中,谷青峰得知林晧然到了,便是拉着赵东城一起过来。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谷青峰仍然是一身富家公子装扮,只是才进门,便是气愤地咬牙道。 这受攻击的何止是林晧然,连着的谷青峰等人都被看低了,一并都被视为矮子。而作为心高气傲的他,又是如何能忍受得了。 林晧然给他们二人倒了茶,反而对着气呼呼的谷青峰劝道:“你喝茶消消气吧!跟那些无谓人较劲,有什么意思呢!” 对于这种程度的攻击,他倒真看得很开,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堵也堵不住。倒不如活好自己,这才是对敌人最好的打击。 “林兄,我……”谷青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他却是欲言又止。 林晧然睥了他一眼,便知道这货如此急着找他,绝对不是叙旧那般简单,坐下来便望着他说道:“有什么就直说吧!” “你不是不会作诗吗?”谷青峰的眼睛微亮,同时从身上掏出了一张纸。 “然后呢?”林晧然端起茶杯,不动生色地问道。 谷青峰脸上露出笑容,望着他满意是关切地问道:“若是有人问起,你县试时作的竹诗,你该当如何?” “如实告之便是!”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很自然地说道。 “不可!”谷青峰却是猛地摇头,便将手上的纸递给他道:“这是我近日诗兴大发之时,所得到的一篇佳作,你且拿去,就说是你当日县试所作!” 林晧然接过诗作,便是找开看了起来,却见这货的字写得还不错。 河边一丈绿, 鸟兽取其栖。 若有石子至, 便是扑扑扑。 …… 谷青峰掏出了一把纸扇子,边是摇晃边得意地朗诵道。 林晧然看着这首诗跟他朗诵的果然相同,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抬头看着谷青峰得意的模样,真心不明白他这股得意劲是打哪里来的。 敢情这货还不自知,又跟苏国志一般,竟然是个草包。只是这货终究是出于一番好意,而且诗作确高于那个苏国志。 “你通过县试,你爹恐怕没一千都得八百两吧!”他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林兄,我是在歇尽所能帮你呢!”谷青峰望着他,悠悠地说道。 “那不如折现给我好了,我现在最需要接济!”林晧然将诗作还给他,实在是无力吐槽。 “林兄,你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你在半间酒楼玩的那一手,当真是让在下佩服!”谷青峰将纸扇收起,认真地朝他行礼。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谷青峰家里原来就是经营米行生意的,对石城县商场的事一直有关心。半间酒楼由关门到兴盛,简直就在弹指间,这自然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在一通了解下来之后,当真是知道得越多,越感到林晧然的厉害。 谷青峰行礼后,一旁的赵东城亦是说道:“我爹对你也很佩服,说让我要多跟你学习呢!” 赵东城家里其实不弱,是做布匹生意的,在粤西四府都有门店,家境比谷青峰只强不弱,同样是活生生的富二代。 “哈哈……好说好说,那今晚你们谁做东呢?”林晧然如沐春风般拱手,便是望着他们二人笑道。 “……”赵东城。 “……”谷青峰。 ------------ 第35章 论商 高州城的繁华不在于商贾如云、摩肩接踵,而是在于传杯弄盏、花簇锦攒。 这里的夜生活丰富而多彩,当夜幕降临之时,那盏盏的灯笼照亮了半座城,那林立的青楼仿佛是人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 林晧然临街而坐,从这里能看着对面的怡红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又扭头望了望同桌的三个熊包,便是无奈地继续夹菜。 菜是好菜,虾蟹都摆在桌面上,各有各式的特色小菜。本来还应该摆上一碗地道的狗肉,但却是给他硬着拦住了。 “林兄,你这刚从电白回来,这花蟹还吃不腻?”谷青峰对林晧然这个人兴趣大增,桌间便是一直有关注着他。 话刚落,江青龙却是笑着说道:“他在电白可不敢吃花蟹,若是吃了,怕会闹出人命来!” 林晧然被揭这个短,便是翻了一个白眼。 “江兄这话是何意!”赵东城顿时来了兴趣,放下筷子问道。 江青龙睥了林晧然一眼,便是将跟屁虫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还指着林晧然挖苦道:“这就是报应!那些土布本是六钱一匹就能买到,你却硬生生卖到了八钱,帮着沈六斤多赚了二百两。” “这话我不爱听了!他本来被人忽悠要一两一匹买的,我是帮他省了二百两才对!”林晧然扬着手上的花蟹辩解,然后又是补充道:“我们这八钱卖给他,没准他回到他们国家,却能卖到八两一匹,赚了十倍都不止呢!” 虽然没弄清豌豆先生是销回国,还是销往葡萄牙,但西方的农业基础薄弱,特别英国还是个岛国,这布料绝对是抢手货,顺利运回国肯定能赚上一笔。 按说大明的纺织和陶瓷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这若是发展海上贸易,必然能从世界赚取大量资本来壮大自己。但却是可惜,朱家王朝考虑更多的却是千秋永固。 “我觉得林兄做得没错,你不能说林兄不地道,毕竟这是周瑜打黄盖!”谷青峰却是点了点头,站到了林晧然一边。 赵东城同样跟着点头,觉得林晧然做得并没有不妥。 江荣华微微诧异这二人竟然站到了林晧然一边,但他也是阔达之人,便是举着酒杯道:“行,行,我错了,来喝酒!” 四人喝过酒,谷青峰却是冲着林晧然认真地拱手道:“林兄,我有些事想请教,还请不吝赐教!” “什么事?”林晧然继续对付着肥美的花蟹,很喜欢蟹肉的味道。 “如果现在我要是干点营生,你觉得做什么比较赚钱呢?”谷青峰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目光盯着他的脸上道。 “海盗啊!”林晧然却心不在焉的样子,答案似乎脱口而出。 “……”谷青峰。 林晧然吃着蟹的腿肉,将壳吐到桌面上,看着他沉默不语,便反问道:“你觉得这世上有比抢劫更好的买卖吗?” “没有!”谷青峰思量一下便是老实地摇头,但却说出了他的苦衷道:“只是这行……风险太大,而且我爹必然会打断我的腿!” 林晧然鄙视他一眼,便又是说道:“那就做盐了!廉州府不是有个盐场吗?你想办法从那里弄些盐引,你吃喝都不用愁了!” 谷青峰扭头望了江荣华一眼,便冲着他又是无苦笑地道:“我可没有那种官面关系!” “嗯……那就做布好了,卖给沈六爷,让沈六爷帮你销给佛朗机人!”林晧然对付完一只花蟹,却又抓起了一只大虾。 “天下谁不知布在江浙,现在广州府的作坊兴起,在高州织布只会死路一条!”谷青峰却是一本正经,又指着赵东城说道:“他爹先前种了很多棉花,还搞了一个织布纺,但现在都停工了!” “染布呢?”林晧然对着那大虾弯曲的中段,便是一口咬了下去,顿时是满嘴的肉香。 谷青峰却是摇头:“好的染方,千金难求!” “若是这样的话,你觉得染料如何!”林晧然将壳吐出,咀嚼着嘴里的虾肉望着他道。 谷青峰看着这人嘴里吃个不停,显得心思不在他的事情上,正欲要放弃希望时,却仿佛有一道闪电从脑海闪过。 “染料?”他习惯性地复述道。 林晧然将甜美的虾肉咽下,便是认真地说道:“咱石城有很多的染料植物,完全可以依托电台港,将染料的原材料住广州府那边销售!你可以在广州府建一个作坊生产染料,也可以直接将原料卖给染料作坊。” “那边会要吗?”谷青峰迟疑地问道。 “怎么不要?”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便是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先前你不是骂黄指挥使已经上书朝廷,希望将澳门划给佛朗机人居住吗?若是这事成了的话,以后佛朗机人肯定会长期在广州府那边采购布料,而因为产业带动的关系,纺织业会在广州府慢慢成型,这自然会加剧对染料的需求!” “加剧对染料的需求?”谷青峰嘀咕了一句,似乎还有些不明白的样子。 “假如生产一百匹布要十桶料,那生产一千桶就会需要一百桶料,所以佛朗机人要的布越多,那作坊便会需要更多的染料,你的染料原料到时还怕卖不出去?”林晧然解释了这个简单的经济原理。 谷青峰听完后,便是恍然大悟,站起来冲着林晧然又是行礼道:“林兄这席话,令在下受益匪浅,在此谢过了!” 江荣华脸露异样,扭头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同窗来了,这货失忆还当真变得不一样了。 吃过饭,三人正欲回客栈休息。 经过二楼大堂时,却是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不是石城县的几个大才吗?听说你们的案首来了,却不知在不在这里呢?” 林晧然看到坐在桌间的郑世杰,却没想到这人如此阴魂不散,还不待他吭声,谷青峰却是怒道:“来不来与你何干,休要猖狂!” “我不是为你们石城学子抱不平吗?”郑世杰脸上带着虚假的微笑,手上的扇子轻轻扇动接着道:“却是好笑,给一个书呆子做了案首,难道你们石城除了江月白,就再无人乎?” “林兄做为案首,我心服口服!”赵东城却是站出来,表明了立场。 郑世杰的嘴角却是微微翘起,合扰扇子指着这边打击道:“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你也心服口服吗?” “这诗文能证明什么?真就能代表无才了?”江荣华却是出言,对这人相当的不喜。 郑世杰却又是冷哼一声,挥动扇子望着江荣华说道:“既便是四书五经,他的水平怕不过如此吧!江荣华,这个案首别人猜不到,你难道不知是怎么来的吗?” 谷青峰和赵东城都扭头望了江荣华一眼。 江荣华却是明白,这人显然认为是那个人的影响力,但却是板着脸道:“肖知县是光明磊落之人,这次县试公道得紧!” “公正!公正便不会选出一个书呆子,呵呵!”郑世杰却是不相信他的说辞,却是觉得如他堂弟猜测的那般,这案首是肖知县在给那人卖情份。 林晧然这时站了出来,望着他冷冷地说道:“希望这话你能留着,待到府试过后,你还敢用这个说辞来议论我!” “我有何不敢!”郑世杰倨傲地说道。 “我且记住了,大家给我作个证,告辞!”林晧然拱手,便是带人离开,倒是期待这货最后将知府给得罪,那就真的可喜可贺。 ------------ 第36章 潘仙诗会 地域间的矛盾,自古便有之。 特别这里涉及到童生的名额,固而争论就尤为激烈。茂名县作为府县,自认地位要高一等,而其他县则同样瞧不起石城、吴川两县。 石城县和吴川县的学子前来参加府试,其实是吃暗亏的。他们毕竟不算是直辖县,中间隔着化州,故而在亲疏上就隔了一层的关系。 若不是天纵英才的江月白横空出世,都不知道得等多少年后,二县考生才能出府试案首。 却不知道是不是有高人有背后指点,每年茂名学子都会主动挑衅,在言语上攻击石城和吴川两县的学子,以达到造势的效果。 知府纵使想要照拂大家,那大家也得给知府一个理由吧! 林晧然作为石城县的案首,自然是要受到了重点的关注。别说他浑身带耙,哪怕他是一个完人,这帮人都能帮他找到一顶臭帽子给扣上去。 这言语攻击还不算,在茂名学子的鼓动下,每年都会联合各县考生举行一场潘仙诗会,以此达到真正打击对手的目的。 只要在诗会上大放光彩,那府尊给茂名学子多一些童生名额,其他县城的考生都很难再指责县尊偏袒茂名学子。 潘仙酒楼是自诩潘茂名后人所创建的,亦是高州城最大的酒楼。位于府学宫一带,高四层,占地面积颇广,里面装潢宏丽。 整栋酒楼呈四方的口字结构,中央是一个大天井,里面由假山、亭石、水池、奇木、花卉等构成了一处景致,令人赏心悦目。 酒楼三楼靠里面的是厅堂,门口处摆着一块名贵百鸟朝凤的屏风,两边墙上挂着各种字画,桌上摆着精美的瓷器、漆器等。 林晧然一行四人如约前来参加本次潘仙诗会,来到这里的时候,便引起了一帮子人的注意,还有人在旁边对林晧然指指点点。 得益于郑世杰等人这阵子的卖力宣传,如今林晧然在考生中是大大地出了名,包括他那首诗,被不少人暗地里笑为长亭案首。 只是这些人不管如何笑话林晧然,但看着他如沐春风而来时,心里都泛起了几分酸楚。 他们这些实力派还要担心着府试,但这个草包却不用紧张,老子是何其不公正。 明朝科举有一条潜规则,那便是县试案首必中秀才,所以这是很多才子都不急于参加童子试的原因,都想一鼓作气去夺魁。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潜规则,其实还是官场的人情文化。 拿府试而论,考生通过与否全由府尊决定。现在石城县的县尊都亲点林晧然为案首了,若是拆戟于府试中,那对肖立道便是大大的打脸。 大明的官场可没有太强的隶属关系,不说这要会影响后续的管理,若以后肖立道以后有机会坐大,那还不将知府往死里整? 正是如此,这府试这么多名额,总得留一个给县试案首。 林晧然却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他来到这便是打量起这座酒楼来了。发现这里的投入怕是要二千两,却不知道月入多少,有没有日进斗金。 不过他却是突然担心起一个问题来,那便是酒楼的防火工作问题。一旦真的起了火,这时代可没有火险,那这座高州府最赚钱的酒楼可就化作灰烬了。 不得不承认,华夏偏爱于木质房子有其弊端,并不利于社会财富的积累,在这点上要逊于钟爱砖石结构的西方国家。 谷青峰凑过来问他在想什么,这些天他对林晧然是越发的亲近。 林晧然自然不会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这种对酒楼不吉利的话没准会给他带来麻烦,便说是在估摸要投入多少钱才能建造这间大酒楼。 江荣华和赵东城当即参与进来,说的数目跟林晧然猜的差别不是很大。不过却透露了一条有趣的消息,这酒楼有的几根柱子竟然是截留皇宫的,工部有人将木料在此贱卖。 “林兄,你说我要是真建作坊的话,是建在广州府那边好,还是建在石城呢?” 谷青峰的效率很高,这些天一直在秘密调研高州府的染料市场,发现这事大有可为。派去广州府的人已经传回消息,情况很是乐观,那边的染料价格奇高。 “这得看你的运输成本了,特别得考虑染料破损的成本,哪里成本低就建在哪里好了!”林晧然对这时代的运输成本问题还不是很清楚,但却不妨碍用经济逻辑来给他一点意见。 谷青峰早已经将林晧然当作是重要的参谋,思量片刻,便又是问道:“若是两样都参不多,那你觉得哪里会合适?” “这样自然是在石城再运送过去了!”林晧然笑道。 “为什么?”谷青峰问道。 “我说粤西总有一天会有一间大型的染坊,你信与不信?”林晧然露了了满口的白牙,望着他说道。 “……信!”谷青峰犹豫了一下,便是咬牙道。 “广州府那边适合你赚些快钱,但以后的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你未必能在那里站稳脚。倒不如一开始就立身于高州府,将粤西四府的市场收入囊中,好好经营属于你的地盘。”林晧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他说道。 谷青峰便是点了点头,知道这是一条更好的路子,而且他也不想远离家乡。 却是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跑上来报喜,众人便是欣喜若狂,因为是高州府的学正大人陈家升被请了过来。 陈学正实质是府学的校长,若是大家有幸通过府试,那便都会成为他的门生。若是能得到陈学正青睐,那对院试会大有益处,甚至还能指导你在乡试中举。 这次来的人除了陈学正外,还有府城有名望的几位学者和举人,另外是一个素衣老者。从陈学正的态度不难看出,这个花发老者有些来头,举手投足间有股风骨。 郑世杰带着茂名的几位学子上前,自然从容地将几位大人物引向左边的长桌了,末了还得意地睥了林晧然一眼,似乎是在炫耀什么一般。 幼稚! 林晧然却是撇了撇嘴,不知道他的兴奋劲打哪里而来。 ------------ 第37章 劝诗 随着大人物到场,身穿裙装的待女们便送来了酒水和佳肴。 铮…… 一个琴声从珠帘后传来,吸引到了大家的目光。 珠帘后已经端坐着一位佳人,脸戴纱巾,身形婀娜,一袭白色的拖地长裙,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蓝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淘气地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雪白。 琴声宛转,仿佛化成暖流涌进了学子的心头,令人很快便沉迷其中。 林晧然喝着小酒,一直以为中国的古琴要逊于钢琴,只是如今看来,这个想法过于想当然,这还得看是谁在弹了。 这琴音当今是“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音符带着无穷的魅力,当即就让他感到了几分醉意,坐在桌前静静地聆听着。 “此乃天音也!” “木兰姑娘的琴音果真是天下无双!” “不愧为怡红院的头牌,但听说将要被挖走啰!” …… 一曲作罢,众人纷纷感慨,但亦有人带着幸灾乐祸地说出了一则传闻。 怡红院的头牌木兰? 林晧然听到旁人揭露了那女人的身份,心里便有些遗憾,但似乎有泛起几分的窃喜。 不过旋即又想,便觉得这间酒楼会做生意。 虽然说是免费承担了这潘仙诗会的所以开支费用,但却不仅为着酒楼打了一次广告,还帮着怡红院又做了一番宣传。 一曲罢后,侍女们将一张张雪白的宣纸摆在学子面前,然后又送上笔墨纸砚。 这终究是一场诗会,文斗才是这次的主题。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才名从何而起,自然便是在这种诗会中。特别现在还有学正大人在场,又有怡红院的头牌木兰姑娘旁观,便更要博得才名。 林晧然的动作很是利索,持袖泼墨挥毫,便是写下了一张纸条,然后拿起用嘴吹了吹。 谷青峰好奇地探头过来,便是撇了撇嘴,因为上面写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约吗?”却便好心地劝道:“你知道见一面木兰姑娘有多难吗?就你这两句能约到,我将头切了给你当球踢!” 林晧然却是一意孤行,招手叫来了一个待女,便让她将纸条送了过去。 陈学正成为宴会的主角,捏胡捋须,显得颇有兴致。 他却同样想看看这些后辈的水准,看能不能如同去年般惊艳,出现江月白那类奇才。不过他却是知道,恐怕是很难,江月白那等奇才是百年难遇。 有书生陆续将写好的诗交给了漂亮的待女,待女则是将诗递给一旁请来的老头誉抄,而后会取着一份走上舞台便是朗诵了起来。 陈学正等人偶尔会点评一番,而被点评的学子喜不自胜,起身便朝着对面作一个长礼。 诗会的气氛很是融洽,一个诗词交流会有序地进行着。 “在下茂名案首郑世杰,我听闻我堂弟昔日称,你的诗文有独道之处,难得今日齐集一堂,何不作诗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 郑世杰领着几个书生走向了林晧然的桌前,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眼睛自然难掩一种幸灾乐祸。 虽然诗文对科举作用并不是很大,但若是将这个问题放大,特别还是在学正大人面前,那林晧然就会成为一个笑柄。 这打击的还不仅是林晧然一人,还会直接重创整个石城县的学子。连诗都作不好的书呆子,却拿了石城县的案首,这不正是矮子里排挑将军吗? 这风评若是差了,哪怕府尊大人不刻意关照他们,恐怕也不会给石城太多的童生名额。 正是如此,郑世杰这些天可没少打听林晧然的消息,慢慢地了解了更多的实情。 那首“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且不说,这货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而第一场面对搭截题显得不知所措,后来便是在考场呼呼而睡。 若不是因为青山居士的缘故,这人万万不可能拿得到案首。 林晧然却是接到了待女传回来的纸条,上面是漂亮的小楷字体“不约”,心情正郁闷着,结果郑世杰却是过来了,便挥手道:“没心情!” “呵呵……这话却是可笑至极,是不敢吧?” “此情此景,又有学正大人在座,你焉能没有心情?” “酒喝得融融,菜吃得亦融融,到了作诗却提不起笔乎?” …… 跟在郑世杰后面的几个学子便是数落起来,而且这“劝诗”的本领确实是高,不仅抬了学正大人出来,而且绵里藏针。 这边的声音不小,顿时让这里成为了整个会场的焦点,对面的陈学正等人也是望向了这一边。 陈学正却是接过一个书生亲自送来的诗,便是开询问道:“他是何人?” “他便是咱石城县案首也!”这个书生拱手,话中满是讥讽之意。 “原来是那个长亭案首!”却是一个老者呵呵笑道。 “怕是石城出了江月白,便是再无人矣!”另一个举人同样笑道。 这年轻一辈的地域之争,其实源于老一辈,故而这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和举人都带着一种地域的优越感。如今石城出现颓势,便想将其压下去。 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素衣老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是端起酒杯,有几分索然,这便是当下大明士林的一个缩影罢了。 “林案首,你贵为我们石城县的案首,不如代表我等在这作诗一首,也好让学正大人指点指点!”站在陈学正案前的郑姓书生朝着那边的林晧然朗声道,颇有狐假虎威之嫌。 叛徒! 败类! 这货是绝对是奸细! …… 听到这话的时候,石城这边的学子心里纷纷暗骂,对这个跟着苏世杰有血缘关系的同乡恨不得冲上去踩一脚,而且隐隐猜到这人定然是受驱使的棋子。 “忍不了了,拿我那首诗来震震他们!”谷青峰压着声音怒道。 林晧然睥了他一眼,敢情这才是石城的最大叛徒,不过却是摇了摇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按捺不住,要持笔作诗时,却看到他的手伸向了盘中的一只肥花蟹,顿时落下了无数的眼球。 这……吃货啊! ------------ 第38章 词一首半 虽然大家都显得极是惊讶与气愤,但林晧然还是我行我素地扯下了那只花蟹的一只大钳子,然后放在嘴里吸吮一下里面的蟹肉汁。 在苏世杰忍不住要发作前,他才慢吞吞地说道:“诗,我不是很懂,词倒有一首半!” 倒还有点自知之明嘛! 诗都不会,还懂填词,在做梦吧! 别以为这么说,我等就放过你,可笑! “别啊!你那句‘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就作得很厉害嘛!”跟在郑世杰身后的一个胖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此话一出,厅堂中的学子便是哄笑了一片。 在茂名学子的主导下,电白、信宜、化州已经结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对着石城、吴川两县进行打压,一同共进退。 林晧然将蟹钳子咬破,吮吸里面鲜美的蟹肉,看着笑声稍微消停,便一本正经地说道:“呃……那不是诗,是我想到的词句,不过却只有半首!” “半首也行,让我等欣赏欣赏嘛!” 郑世杰眼睛却是一亮,对着他便是继续恭维,并投给同伙一个眼神。 “对!对!让吾等欣赏欣赏!” “就是嘛!半首也能让我们开眼界了!” “呵呵……东西不在多,在于精,有才半首足矣!” …… 众学子领会到了郑世杰的眼神,便是纷纷对林晧然起哄,让他将那半首词给作出来。 跟着这些起哄的学子不同,石城这边的学子则是满脸愁地望向林晧然。心里在想,这词都只填不满一首,拿出来恐怕也是怡笑大方,怕石城真要沦为笑谈了。 “也好!” 林晧然却仿佛没有看出大家的心思般,便是将吮吸干净的蟹钳子往桌面上一放。倒不需要他动手,一些“热心”的学子便给他铺上了纸张,还有人将墨都给磨好,一个个活脱脱的活雪峰。 谷青峰等人眼带忧色,但却也不好阻拦,而他们更是被挤出了人群外。 “长亭外,古道边。” 林晧然站起来便动手,持袖泼墨挥毫,洋洋洒洒,将他们最为熟悉的开头写了出来,亦是被众人一直诟病的诗句,更因此得了“长亭案首”污名。 一行白鹜上青天吗? 围观的学子便是想着,已经打算要哄笑一团,然后将这诗句亲送至陈学正那里。以着陈学正的为人,这个书呆子怕是要毁了,甚至开创县案首通不过府试的先例。 “芳草碧连天!” 在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在大家即将弹冠相庆的时候,却是突然都愣了一下。将前面二句串连起来,个个都如同是吃了苍蝇一般。 原本让他们诟病的诗句,但添加之一句后,整个词句都活了过来,令准备笑话的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没有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接下来的一句又是放了出来,像是被揍了一拳后,一座山峰突然间就从他们头顶压了下来。 前面显得清淡,但越到后面越感到词的威力,到最后的“夕阳山外山”,这让人不由得仰起了头,这词仿佛真是泰山压顶。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虽然只有半阙,但却是让众人动弹不得,被这半首词压得喘不过气。 那个声音甜美的待女被郑世杰等人的怂恿下,就站在林晧然的身侧,这时已经将词句朗诵出来,整个会场落针可闻。 郑世杰的脸由嘲讽转为了震惊,那双藏在袖子中的手竟然微微哆嗦。 坐在对面长桌前的茂名长者和举人的手心地掐了一把汗,原前他们都以为自江月白后再无人,结果却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 陈学正捏须捋胡,结果不小心扯掉了两根胡须。 那个素衣的老者倒是沉得住气,只是那一直未曾碰过的酒水,却给他一饮而尽。 珠帘晃了一下,却不知道是谁揪开,偷偷朝着外面瞧了一眼,看那个给他递纸条的书生。 词只有半阙,但却将在场的众人震得七荤八素。 “词倒是不错!但怕是没词牌名对得上吧!” 郑世杰率先反应过来,却是冷冷地质疑起来道。 “对!根本就胡作一通嘛!” “词句倒是不错,但可惜对不上词牌名。” “别以为写几句漂亮话说是词了,你差得远呢” …… 众学子听到之后,都仿佛抓到了一条救命草,纷纷出言附和道。在他们看来,这还是一个书呆子,这词仍然是“狗屁不通”。 词牌,就是词的固定格式的名称。词如今共有一千多个格式,人们为了便于记忆和使用,所以给这些“独特”的格式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而每个词牌都有着来源发展历程的。 如《念奴娇》侧来源于唐玄宗,唐朝天宝年间的著名歌妓念奴,善歌唱,声出于朝霞之上,虽钟鼓笙竽,嘈杂而莫能遏。 传说唐玄宗曾亲自作曲填词,命念奴歌唱,果然“娇滴滴如夜莺啼鸣,婉转转似百灵放歌,活泼泼如鸳鸯戏水”。玄宗龙颜大悦,遂将此曲定名为“念奴娇”。 念奴娇这个词牌名中,最出名的当属《念奴娇·赤壁怀古》,流传至今。 一般的书生自然没有开创“新词”的资格,都是选用古人的词牌,然后按着固定的格式在填词。通俗而言,这就是现代的歌曲,每一种词牌都代表一首曲子,写词人负责“填词”就行了。 但尽管如此,这写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项工作难度相当之大,往不是词不合调,就是调不合词。就如同现代给你一首曲子,让你来填词,恐怕你也得两眼一摸黑。 正是如此,大家都搜索一番词牌名后,便是果断给林晧然扣了一顶“乱填词”的帽子。 砰! 此是这时,对面的长桌传来一下响声的拍桌声,众人疑惑地回过头,顿时魂都差点吓没了,却见陈学正怒气冲天地怒视他们。 顿时,会场便是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触碰陈学正的怒火。 “《阮郎归》倒是出了好词,但却可惜只得了半首。”整场诗会没怎么说话的素衣老者捋着胡子,颇为惋惜地望着他道。 同时,这无疑也公布了这半词的词牌名。 ------------ 第39章 另一首词 相传东汉年间,有刘晨、阮肇二人去天台山采药,在山上偶遇两位仙女,便跟随她们入了家中,食胡麻饭,又行了夫妻之礼。后来二人思归甚苦,回去以后则看到乡邑零落,已经过去十世。这二人再上山去,仙女早已不知所踪,阮肇因此看破红尘,进山修道去了。 词牌《阮郎归》正是取材于这一个带着凄美色彩的神话故事,最早是唐代教坊使用“阮郎迷”的曲牌,又叫“醉桃园”。 该词牌名已经诞生了几百年,出过了不少经典名篇,如北宋欧阳修《阮郎归-南园春半踏雪时》。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 很显然,林晧然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便是《阮郎归》的下阙,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下阙。 郑世杰等人将“林晧然所作的半首词”跟《阮郎归》进行比对,当即便是色变,又被狠狠地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虽然在平仄略有出入,但确实是《阮郎归》下阙无疑。若是能有一个漂亮的上阙,这首《阮郎归》怕真出名篇,这人定能被传颂才名。 不过好在,只有下阙,词仅有一半。 有人在震惊之余,还是略微松了一口气。古往今来,还没有谁能靠半阙就能扬名的,这书呆子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一念至此,大家倒又生起了几分幸灾乐祸,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谷青峰却仍然难以置信地望着林晧然,这做生意是天才,四书五经又做得如此厉害,却没有想到词也能写得这么好,这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江荣华却是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昔日同窗,一直都知道这货失忆后这人变无耻了,但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还变得如此厉害。 肖东城手紧紧地握着一把画扇,这个长得跟姑娘似的年轻书生,眼睛满是崇拜之色。 林晧然在大家或羡或妒的目光中,将毛笔轻轻放下,朝着那个素衣老者拱了拱手,心里同样很遗憾地叹息一声。 倒不是他不想呈上一篇完整的《阮郎归》,而是确实只有半阙。 因为这是取自于民国时期的李叔同大师的《送别》,李叔同大师创作《阮郎归》的下阙后,似乎也没能找到合意的上阙,所以便索性创立了新词牌名。 “是啊!可惜只有半首!”陈学正扭头望向素衣老者,却是附和道。只是这个语气很谦卑,却不知道是为词惋惜,还是为讨好老者才有这个感慨。 “若是谁能填上上阙,倒不失为了一段佳话!”茂名县的一位举人点头,然后望向了旁人,只是旁人却是报以苦笑。 这倒是一个成名的机会,但又有谁能将这词填上?别说是他们了,恐怕整个大明都难找到一个圆满将这首词填上的人。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却是朝着林晧然开口道:“这位小兄弟,刚才你说有一首半,不知道另一首是什么词呢?” 大家听到这话,纷纷扭头望向林晧然,倒是想起这话来了。 先前都笑话他的词只有“一首半”,都以为他是不学无术之徒,但此刻真正的爱词之人,却是满怀期待那一首词会是什么。 素衣老者的目光微亮,望向了林晧然。 珠帘又是微动,却不知道乱了谁的心! 林晧然拿起没有吃完的肥花蟹,朝着对面的人拱手道:“那一首就算了,还不及这半首,我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丢人现眼? 别啊!这必须得拿出来! 要的就是你丢脸,这可以有! “林兄,你的才学不须多言,今日留下佳作,让我等沾光。” “没错!林兄若是留下大作,那必成为我们历年潘仙诗会的一段佳话。” “林兄,你若到现在还推辞,不肯拿出来那首词的话,那就是瞧不起咱!” …… 一帮学生又是围到了林晧然身前,纷纷出言劝导,有人更是出言相逼,恨不得帮他将那首“丢人现眼”的词给写出来。 郑世杰看着林晧然皱着眉头,确定这人有推辞的想法,便上前分别指向两个方向笑道:“林兄,今日学正大人在座,木兰姑娘又是作陪,你若是推辞了,那真是罪孽深重啊!” 话刚落,便又是一帮学子连连附和,当即将他逼到了绝境。 林晧然心里却冷笑,这才故意示弱,结果这帮人如同闻到腥味的鲨鱼,又是拼命地扑向他,当即便自信地拱手道:“大家竟然如此感兴趣,那我就献丑了,这首词便也赠予木兰姑娘了。” 这货真喘上了! 等会就有你好瞧! 不看看写的是什么东西,还赠给木兰姑娘。 这些人已经打定主意,等这货将那首“丢人现眼”的词写出来,他们当即狠狠地扑上去跺上两脚,让这货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坐在珠帘后面的木兰姑娘却是落下一个“铮”音,算是作了一个回应。 “木兰……花令!” 林晧然一手持笔,一手捻袖挥毫,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行走。 这毕竟不是钢笔,所以行书速度会比较慢,漂亮的侍女在郑世杰的怂恿下,站在林晧然的身旁帮忙诵读,声音清新如同夜莺,整个厅堂都能够听到。 木兰? 在最初听到木兰时,不少人忍不住望向珠帘,没想到林晧然作的词确实要送给木兰姑娘。 端坐在里面的佳人微微出神,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当第一句传出来时,她浑身突然微震,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竟然蒙上了一层雾。 “人生只若如初见!” 这是《木兰花令》的第一句,美得令人窒息,仿佛将人一下子就拉回跟恋人初见时那一幕,那叫人心动的一刻,美好得令人迷醉。 郑世杰轻轻地摇动着纸扇,准备看这一场好戏,只是眼睛却突然猛地凸起,仿佛是见到了鬼一般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其他等着看笑话的学子,当即刷刷地变色。 “何事秋风悲画扇!” 第二句却紧接而来,仿佛是一支箭直插人的心脏,然后如同炮弹般炸裂开来。 这一句引用汉朝班婕妤被弃的典故。 班婕妤为汉成帝妃,被赵飞燕谗害,退居冷宫,后有诗《怨歌行》,以秋扇闲置为喻抒发被弃之怨情。南北朝梁刘孝绰《班婕妤怨》诗又点明“妾身似秋扇”,后遂以秋扇见捐喻女子被弃。 这里“秋风悲画扇”说的是:本应当相亲相爱,但却成了今日的相离相弃,瞬间由喜突而转悲。 整个厅堂落针可闻,看着林晧然仿佛成了妖魔鬼怪。 一般的学子恐怕只知道这两句很美,但越是学识渊博的人就越是觉得这两句的精妙。跟着《阮郎归》的下阙那种由浅入深不同,这开篇两句便是炸弹般炸开。 仿佛是将一个凄美的故事,浓缩成二句精华放在你面前,而且还能让你同鸣,直撼人心。 坐在对面的几位老者仿佛都陷入了回忆中,脸上先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待他第二遍的时候,他们的眼眶都不经觉被泪花打湿。 啪!啪!啪! 却又是一连串的巴掌声在大堂中响了起来,一大帮准备要踩林晧然的学子,这时再度被狠狠地甩了一连串响亮的耳光。 ------------ 第40章 蜂与蝶 刷刷刷……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 林晧然的毛笔游走在洁白的宣纸上,一句句诗词如同带着哀怨的炮弹,经过那漂亮待女的精彩朗诵而出,在这个厅堂中炸裂开来。 这每句每字传入众人耳膜中,莫不是如同带着爆裂的音符,令人震耳发聩,令人头皮发麻,令人不甘沉醉其中。 潘仙诗会没有半点声响,大家都似乎已经被沦陷,眼眶泛泪光者不在少数,那个朗诵的待女同样受到了影响,声音到最后带着几分哽咽。 珠帘已被丫环揪开,那位琴师木兰眼中异涟涟,听到“泪雨霖铃终不怨”,她站起身子准备向这边走来。只是终究觉得不妥,故而紧紧地扯着手帕,将头扭向别处,压抑着心头的冲动。 江荣华是一个真正懂诗词的人,目光苦涩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朝着这个昔日同窗作了个辑,显然被这人的才华所折服。 素衣老者端坐在长桌前,不由得又端起了酒杯,仰头便要一饮而尽,但却突然哑然失笑,杯中的酒早在方才就被他清空掉了。 郑世杰的身体不由得退后几步,当听到最后一句时,他跌坐在椅子上,小肚腿微微抖颤,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一切的幻想都在此刻破灭,这个石城案首竟然如此的惊艳,亏他还一直想等着看笑话。此是不知,大家反倒成了笑话。 不要说这些年轻气盛的书生,哪怕是那些德高望重的学者们,这时都显得如丧考妣。知道一切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本届潘仙诗会的风头仍然属于石城县。 跟着去年不同的是,那时他们都知道了江月白的才名,故而输了便是输了。 只是这次本以为是胜券在握,特别石城县还推了一个“书呆子”为案首,简直就是自取灭亡。但谁能想到,却给这个不起眼的书呆子用最暴力的手段,将茂名、电白、化州、信宜四城的学子通通揪倒在地,成为整个诗会最耀眼的存在。 “这词当浮一大白!” “《木兰花令》怕是难写了!” “没想到江月白后,石城又出了一个奇才!” …… 德高望重的学者们纷纷感慨,有人是真心为词而赞叹,有人难免还是带着酸味。至少在他们看来,林晧然的水准要低于江月白。 终究还是不甘,一个举人却是假意笑道:“石城确实又出了一位奇才,但只懂词,不懂诗,这怪让人可惜的。” “确实如此,我们这诗会还是得靠诗来压阵,这词虽好,若没好诗的话,还是服不了众啊!”有人当即便是附和,配合着打压林晧然。 仅是片语间,便是将一顶“只懂词不懂诗”的帽子扣到了林晧然头上,纵使他才名得到宣扬,但却无疑会打些折扣。 无耻! 老不要脸! 谁还敢不服啊? 谷青峰等人心里纷纷暗骂,这些老货为了帮助自己县城的考生,竟然连脸面都不顾了。只是终究时代不同,他们倒不敢真的跳出来反驳,否则会扣上不尊长的帽子。 有个老者却是更过分,跟丰旁人朗声打趣道:“这既然不懂诗,却不知道石城县的试帖诗是怎么过的,我可知道是写竹,不会他是随便糊弄一篇过的吧?” “我看倒有这个可能,毕竟这试帖诗要求不严,呵呵!”先前的举人眼睛微亮,便是进行附和道。 林晧然原本想要搁笔,只是听到这些话后,嘴角却是微微地翘起,当即又是挥毫泼墨,将当日所作的试帖诗写了下来。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 这首诗仍然是由漂亮的待女朗读,她先是读出开始的两句,待到后面时,她用自傲的目光淡淡地望向众人,然后将最后两句吐出。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这句仿佛就是专门抽人脸的,你不是怀疑我不会作诗吗?不是觉得我只是个埋头苦学的书呆子吗?现在就解释给你们听,我只是埋头苦进,不屑于人间的繁华。 啪!啪! 那些坐在对面桌前的举人和德高望重的茂名长者,顿时像是被抽了一个耳光般,没有人再敢吐一言,都是愣愣地望着林晧然。 他们能说林晧然故意藏拙,故意让他们出丑吗? 不能! 林晧然的“我自不开花,免撩峰与蝶”,这是写竹,但却更是以物言志。人家是有大志向的人,要的是长成栋梁之材,而不屑做什么招蜂引蝶的才子。 笔落诗成,厅堂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外面喧闹的声音传了进来。 林晧然将笔搁下,抬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先前“挑毛病”的老者,朝他们霸气地拱了拱手。哪怕是那位举人,都不由得朝他回了礼。 先前都觉得林晧然显露的才华突兀,但这首诗过后,无人再有些感觉,这是一个真正追求学问的人,跟着那些追求才名的年轻人不在一个层次上面。 “子厚,老夫不枉此行啊!依我看,江月白也不过如此,此子在其之上。” 诗稿经过誉抄,一份送到了素衣老者面前,素衣老者认真地审读后,便是抚须捋胡,丝毫不掩饰他对林晧然的欣赏。 大家听到这话,都是面面相觑,却没想到这人竟然给出如此高的评价。要知道,江月白不仅在高州府,哪怕是在两广地区地有了才名。 但他们却不敢反驳,因为从陈学正对这位素衣老者的态度,就可以知道这人非富即贵。而且林晧然的一诗一词,足证明他的才华确实非常人能比拟。 诗会有两个小插曲! 当陈学正以“竹”命题,让众人作诗时,一帮学子提笔却无从下笔,不少人看了看林晧然那份诗作,都泄气地放下了笔头。 在诗会将要结束的时候,高州府的张同知突然赶到了这里,直奔着次席的素衣老者而去。只是这个素衣老者却很是冷淡,没多会便起身离开,而张同知和陈学正执意相送。 “那翁老究竟是谁?” “没听到张同知称呼他什么吗?” “啊?他就是咱们省的……翁尚书?” …… 目送着翁老离去,大家便是猜起了那位素衣老者的身份,竟然正是因辞官而被嘉靖愤而“削籍为民”的翁尚书。 丁巳年潘仙诗会落幕,石城再次脱颖而出,而林晧然的一诗一词半则开始传播开去。从此,世人便知道石城出了一个大才子林晧然,字若愚。 ------------ 第41章 府试 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 四月的第一场雨,从灰沉沉的天空浇洒在这座古城中,打湿了客栈门口那棵杨桃木,淅淅沥沥的雨声,惹人惆怅。 林晧然出了些名,但生活却没有太多的改变。白天喜欢游逛这座高州城,晚上会练练书法,潜心研究一下八股文。 谷青峰派去广州府的人回来后,心思似乎已经不在应考上,竟然还抽空跑回了一趟石城。至于江荣华和赵东城倒是勤于温书,但却受到林晧然的影响,总会跟着他一道在城中闲逛,品尝城中的美食,好不快活。 由于是下雨天,三人在客栈大堂小酌后,便各自回房呆着了。 笔尖在白纸上游走,轻盈而灵性十足。 林晧然心神空明,没有受到窗外雨声的影响,竟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毛笔的初学者追求的是“以手驭笔”,能简单地临摹一些书法作品;熟练后便是追求“手笔合一”,这其中的顶尖临摹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只是真正的书法家,必须做到“心笔合一”,即笔下所写即心中所想。 现在林晧然仗着原主人打下的扎实基础,又有着超前的眼界,故而其书法在“手笔合一”做到了极致。 傍晚时分,淅淅沥沥的雨水将这座城打上淡墨色,林晧然沾起一团浓墨,落下的字仿佛有了筋骨血肉,形态万千。 一个书法家便诞生了…… 四月初四,一个不吉利的日子。 府试的考试地点在高州府学宫,即官方创办的书院。占地近万平方,深四进,属岭南风格建筑,外围的墙体为红色。 林晧然跟着谷青峰等三人结伴而行,当他们到达府学宫门口时,东边才微微亮,府学宫门前人山人海,百余名衙役正在维持秩序。 跟着县试相比,考生人数要多上一大截。不仅是六县新通过县试的考生,还有往年败于府试的考生,这新旧考生将近一千人。 只是人数多了,但是流程跟县试几乎一样,门前检查主要还是防止考生作弊,两名为考生作保的禀生防止出来冒名顶替者。 跟着县试一样,本次府试的主考官则由最高行政长官——高州府知府担任。 “师兄,别来无恙?” “师兄,请站在前头。” “师兄,定要为我们石城争光!” …… 看着林晧然到来,那些石城考生纷纷热情地打招呼,似乎是要尊他为老大。 其实这是科举和官场的一种潜规则,这里不再讲究辈分,只讲究资历和科举排名。 林晧然作为石城的案首,一个被“保送”的生员,本身又极具才气,自然而然就是他们的师兄了。 在大门处,林晧然跟郑世杰等一众茂名学子打了个照面。 郑世杰显得颇为自信,挑衅地望着林晧然,隐隐有跟他较劲和比拼的意思。茂名县案首为高州府案首早成了惯例,这是他骄傲的资本,打算在府试中找回荣光。 对此,林晧然只是淡然一笑。,便随着人群走进里面。 队伍有四列,每个衙差都在前面打着红灯笼,将考生领向各自的考场。 跟着县试一般,考场摆满了桌椅,有好有坏。 林晧然安排的座位略微靠前,桌面木桨平滑,不过木板拼接处裂开一道手指大小的缝,运气算是不好不坏。 府试共三场考试,第一场为正试,考四书五经,时长为一天。 “入场毕,闭门锁,考生不得喧哗!” 一场金属声响之后,有衙差大喊,随即听到了关门声。 与此同时,一个头戴顶乌纱,身穿着官服的官员领着几名下属官员走到殿前,给正殿上的孔圣人上香行礼。 官服上绣着白鹇,故而这是明朝的五品官,这个品阶在京城不算什么,但在偏远的粤西无疑是封疆大吏。 唐知府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开始训声,之后就宣布考试开始。 题目一共三道,两道四书题和一道五经题。 这次没有出超纲题,都是中规中矩的四书五经,很考究大家平时的功力。 第一道,出自《论语》:“邦君之妻。” 第二道,出自《孟子》:“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遍观而尽识也,故学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 第三道,出自《春秋》:“鼷鼠食郊牛,牛死。” …… 考生无疑很喜欢这种正统题,一旦恰好撞上自己背诵过的文章,那闭着眼睛写下即可。 纵观以上三题,第一道和第三道颇为有趣。 第一道题的意思是国君的妻子,这里涉及一个典故。 在《论语》中有记载:“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无厌之!无厌之!’。” 意思是:孔子去见卫国的君夫人南子,子路为此不高兴,然后孔子就发誓说:“如果我做了错事,上天就会厌弃我!上天就会厌弃我!” 只是因为这一小段记载,后人浮想连篇,不少人认为孔圣人跟卫国君夫人南子关系暧昧。 第三道则出自于“鼷鼠食牛”的典故,鼷鼠是鼠类中最小的一种,牛被咬而没有察觉,所咬伤口即成疮,然后牛就死了,至死都不知何故,比喻暗箭伤人。 弄清题意,加上脑海成百上千的文章,很快便有了准确的答案。 捻袖泼墨挥毫,洋洋洒洒将三道题全部答完,倒没有刻意卖弄书法。这终究是讲究谦逊的时代,若是知府觉得你有卖弄之谦,将试卷打落就划不来了。 未时第一次放排,林晧然便是交卷离开了。 让他意外的是,郑世杰竟然跟着他一道出来,显然做题同样很顺畅。 “我敢赌,郑兄必定高中榜首!” “呵呵……怕石城有人不服气吧!” “他能有什么不服气?我方才于考场观他,正如国志兄所云,非吃即睡,废物矣!” …… 跟郑世杰一道出来的几个学子朝着远去的林晧然议论纷纷,显得很是不屑。 郑世杰得意地摇晃起画扇,因为他同样看到林晧然没花多少心思在考卷上,更多时候是在打嗑睡。 此时看着他疾步如飞,便猜他是赶回客栈睡觉去了。 哗啦啦啦…… 林晧然解开裤头,怒射在砖头上,全身一阵舒畅。 作为一个有小洁癖的才子,有些东西不能忍,譬如那臭气熏天的厕所。有些东西却能忍,譬如后面马车上面那一双目瞪口呆的眼睛。 ------------ 第42章 再起风波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 在一番舒爽后,林晧然这才注意到停着的马车里面似乎有人。正想要赶紧遛走的时候,车帘却被揪开,走出了一个身穿绿裙的丫环。 林晧然看到丫环的时候,不由得拍了拍额头,很是懊恼刚才的行为。不过转念一想,方才尿得如此铿锵有力,没准会是坏事变好事。 “木兰姑娘,小生有礼了!”他认得这个漂亮的丫环,所以朝着车内拱手微笑道。 漂亮的丫环瞟了地上那滩尿渍,俏脸羞红地说道:“我家小姐不在车内,这个是我家小姐给你的!”说着,便是将一个包袱塞到了他的怀里,然后转身走上了马车。 “木兰姑娘,你真要去广州府了?”林晧然却是望向车窗,知道人肯定在里面。 嗒嗒…… 高大的白马踏在青砖路面,马车缓缓向前转动大半圈,车厢内传来了一个好听的声音道:“广州府天香楼,有缘再相会!” 木兰无疑是上次潘仙诗会的最大受益者,她本就是一个古琴大家,得到了林晧然的《木兰花令》后,让到她的声名远扬。 如今她被广州府的天香楼相中,要将她挖过去做台柱子。 这次过来本想是跟林晧然辞行,上演一段佳人道别才子的佳话,结果却遇上了如此难堪的一幕,只好是狼狈离开。 林晧然马车消失在拐角处,便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怕是后会无期了。 第一场府试过后,考生们惶惶不可终日。 本届考生有九百多名,第一场府试便会刷掉六百多名,最终仅录取一百名左右。这时代的科举就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哪怕要获得一个童生的功名,都绝非易事。 却不知道郑世杰那帮人是胸有成竹,还是掩饰功夫做得好,日日在潘仙酒楼饮酒寻欢,时不时会奚落林晧然等出众的学子,太有已经将席首收入囊中的架势。 时间眨眼而逝,很快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林晧然原本领带着谷青峰去一起去看看市面上的染料,结果在店门口给江荣华堵上了,非要拉着他一起去看榜。 放榜的地方就在府学宫的门前,待他们四人赶到的时候,看榜的高峰期已经过了,不过仍然有上百人围在榜前。 谷青峰却是眼睛一亮,没有急着挤过去看榜,而是跑到了旁边的赌摊。 原来是高州府最大的高升赌坊在这里坐庄,让大家竞猜本届府试的案首。竞猜的结果有两种,一是赌具体的人,六位县案首加上四位热门人选;一是赌区域,案首在哪个县诞生。 地域最大热门是茂名县,而头号人选则是郑世杰,都是二十赔一的低赔率。 谷青峰是有赌瘾的人,当即便掏出十两银子准备投注。不过在真正要下注的时候,他却收回其中的九两,仅往林晧然身上投了一两。 对此,林晧然翻了一个白眼,这货原来也不看好他。 不过事情确实让人无法乐观,唐知府是个偏于谨慎的官员,没有出那些给人诟病的截搭题,而是出了比较常见的四书五经题。 谁答得好与否,唐知府的主观意见很是重要。而按着一贯的传统,这府试案首怕是会落在茂名县,落在郑世杰头上。 正是如此,不要说谷青峰了,哪怕是高升赌场也极度看好茂名县,看好郑世杰,而第两个案首热门人选仍然是茂名学子。 林晧然和江荣华都名列甲榜,谷青峰和赵东城则名列乙榜,前者已经算是稳拿到童生资格,后者则还要在第两场继续拼杀。 在看过榜单后,四人便不动声息地要离开,打算回去再庆祝。由于榜单公布的是座位号,旁人倒很难知道他们过与否。 郑世杰正手持着一把画扇,一脸笑意地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人的贺言,同时暗暗观察林晧然,发现对方脸上虽然没有留意出喜色,但他却从赵东城的那双崇拜的眼睛中寻到了答案。 瞬时间,他的心情便糟糕起来,没想到知府大人亦打算卖那人面子,给这个书呆子放了水,怕是还直接给了甲等。 “八股之害,甚於焚书。”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书生在仔细查对榜单后,突然像是失了魂的躯体,当即就跌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地朝着榜单大声痛斥道。 苏世杰的腿正好被他撞了一下,脸上当即怒道:“人贵有自知!这等岁数不中举亦罢,连小小童生都不得,倒不如跳鉴江死矣!” 老书生听到这话,当即悲从中来,顿时生起了轻生的念头。 “莫欺人太甚!”老书生的同乡朝着郑世杰怒斥一声,然后便安慰老书生道:“莫要听此子胡言!咱吴川考生历年不公,只要迈过府试,定能如雷兄般,连取院、乡两试!” “雷庭峰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你们化州、石城都是些庸才,压根就不该在科举上有想法!”苏世杰指着地上的两个老书生,却是嘲笑道。 “小子,你莫要猖狂!若不是府尊年年照拂,你们茂名学子也不过如此,更不可能屡年被点为案首!”那个同乡瞪目怒道。 郑世杰被如此奚落,面色顿时阴沉如水。这话简直是直接打脸,不仅炮轰他们茂名学子得到优待,更是对他即将拿到府试案首的一份质疑。 “那是我们茂名县确实要比你们强!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来参加童子试,你们丢不丢人!”郑世杰的同伴站出来冷嘲,然后又恭维地道:“郑兄才学过人,尊他为案首,我等是心悦诚服!” “你们茂名要是真厉害,在乡试比拼就不会年年败北!”林晧然却是走了过来,帮着那位同乡将老书生从地上扶起。 老书生听到这话后,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份认同,但也感到一阵悲哀。他不是败于学识,而是败于这种不公的待遇,以致他一直无法完成亡妻的夙愿。 “那我们也比你们强!”这位书生看到竟然是林晧然,想着那天在诗会上受到的屈辱,当即也是冷冷地反击道:“别说是案首,这次前五都会是我们茂名学子!” “诗词你是厉害,但这四书五经,你是如何都比不上我们,更比不上我们郑兄!”又是一名茂名学子站了出来,满脸倨傲地说道。 林晧然看着这几个嚣张的书生,却是冷哼一声,道:“那我却是不信了!府尊能年年如此偏袒茂名县,我押二十两,本届案首……不是你们茂名县!” 说完,他将二十两纹银重重地押在了赌桌上,这是他上次帮沈六斤得到的好处费,权当是为这种不公鸣个不平。 咕! 几个茂名考生看着林晧然竟然砸下二十两,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货简直就是疯了,竟然将二十两拿来打水漂。 “我押十两!” “不错!我也押了!” “他们茂名县何德何能,我就不信这个邪!府尊能一直帮着他们!” …… 呆在这里的茂名县考生终究还是少数,看着苏世杰对一个老考生如此咄咄逼人,又看着林晧然的意气之举,加上谷青峰等人的煽动,顿时激起了其他人的火气。 虽然没有林晧然那般的豪迈,但你一两我一两,倒是让高升赌坊都冒起了冷汗。那管事的看着事情不对,便是暂停了下注。 只是这件事情的风波却迅速在高州城揪起,很多考生都意识到府尊这些年确实是偏袒茂名,故而这种声讨声音越发壮大。 不过亦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高升赌坊的掌柜当晚抱着一个箱子,悄悄从后门遛进了知府府衙。 ------------ 第43章 当为第二 发案的第二天,第二场考试又开始了。 入场的流程跟以往一样,只是考生变少了,速度快上很多,而且检查似乎没先前那么严格,衙差的态度也显得亲和。 这一场考试内容为杂文,考点是固定形式的辞章,其实就是为担任书吏或官员准备的。 考题会给你一个案例,然后让你按固定模式进行写作,在体式、内容、语言等方面有严格的要求,很像现代的说明文写作。 其中一个案例颇有意思:北宋时永新县有一个豪强之子龙聿,引诱同乡少年周整饮酒、赌博,暗中设局,使周整输了一大笔钱。龙聿逼周整还赌债,把周整家的上好田地都写成卖契,算作了龙家财产。以后周整的母亲发现家中田地被龙聿侵占,到县里告状。县官审理此案,龙聿拿出契约为证,县官发现契约上有周整母亲的掌印,因此认定该契约为合法有效,驳回起诉。周整母亲又接连上诉到州、朝廷使者、直至击登闻鼓,都不能胜诉。以后永新县来了一个新的县官’名叫元绛。周整母亲又来起诉,元绛仔细检视契约,发现契约上书写的年月日是在掌印之上,从而断定龙聿是将印有周整母亲掌印的纸张偷来改写为卖田契的。龙聿只得当天就归还田地。 林晧然按着记忆中的格式,很快便将案例给整理了出来。 在考试结束的第三天下午,公布第三场考试的入选名单。 对茂名学子得到优待的声讨越演越烈,这事似乎给落榜的学子找到了最好的宣泄口,队伍越发地壮大起来。而这场风波似乎是产生了一些作用,围在郑世杰周围转的几个茂名学子被刷了下来,茂名学子的人数占比骤然下降。 只是谷青峰等人却是深感忧虑,府尊做了如此大的让步,怕是要保住茂名案首的席位。 同样是发案公布的第二天,最后一场考试开始。 经过这两次的厮杀,考生人数已经降到了一百三十人,这里大部分的人都会通过府试,成为大明朝的一名童生。 林晧然这次被安排在第一排,抬头便可以看到知府大人。 高州知府姓唐名逢源,四十多岁,体态微胖,脸白无须,声带显得微尖,若不是那身官服,怕是会给人错以为是宫里太监。 坐在第一排中央的是郑世杰,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眼眸难掩他的那股得意。恐怕是已经得到了某种承诺,府试案首必属他无疑。 这最后一场考的是策论,考点是政见时务。跟公务员考试的申论很是相似,策论是指议论当前政治问题、向朝廷献策的文章。 具体而言,策和论其实是分开的。 “策”是挑出一个时政问题,让你出一个主意。例如治理黄河水患,你就要列出几个办法,并且详述利与弊,显现你治国安邦的本领。 “论”是对某个事件或人物,让你进行议论或许评价。例如楚霸王该不该乌江自刎,亦或者评衡一下秦桧这个人。 唐知府出的三道策论题目并没有太多的新意,两道都是常见的策论,其中一道跟着很多考生猜想的那般,提出了倭寇的问题。 其实倭寇的问题始于南宋,元朝时期已经很是严重,所以元朝先后两次出兵日本。 到了明朝时期,倭寇的问题一直持续存在。而如今随着日本政局动荡,倭寇得到大名的支持,力量变得空前强大。 当然,倭寇问题的最大还是内因,主要是嘉靖朝廷腐败和海防废驰。 嘉靖沉迷于修道,修建殿堂、庙宇、祭坛、碑文等工程不断,消耗了大量的白银。工部尚书温仁和上疏痛陈“两三年内就花掉了六百三十四万七千两白银,现三十余处没有竣工,但内藏早已耗竭……” 从嘉靖十年开始,到如今已经是嘉靖三十六年,正是嘉靖帝在这二十六年对修道事业的执着,国库早已经挥霍一空。 在军费严重不足的前提下,底下军官贪墨成风,克减士兵月粮屡见不鲜,致使沿海卫所的士兵大量出逃,卫所人员出现大量空缺,防卫设施同样得不到及时维修,甚至找不到一艘出远海的战船。 虽然在胡宗宪的铁腕下,重新整顿了军队,从各地调集资源增强浙江的海防。单是从广东就调去了乌尾船和横江船一百八十艘,有效地打击了倭寇的气焰。 只是这种防卫战注定无法产生收益,必然会加大财政的负担。故而要彻底解决倭寇问题,还得有健康的财政和充足的军费,建立起一支富有战斗力的海防力量。 不过林晧然在策论中,却不敢将所思所想表露出来,若真将矛头直指嘉靖或严蒿,怕是唐知府就得先将他毙掉。 所以他跟着正统的文人般,大淡泱泱中华的优越感,蔑视倭寇的可耻行径,然后便如同胡宗宪所做的那般,重新整顿军队,将倭寇消灭于海上。 带着满满的优越感,一份带着几分意-淫的文章便完成了。 在写完之后,林晧然虽然觉得文章很恶心,但却将注意力放在他的字上,当即便是满意地点头。在外人看来,他完全是被自己所创作的文章所陶醉了。 跟着前两次考试有所不同,这场考试提供了午餐,算是府试最后一场的小福利。 末时第一次放排,林浩然率先交了卷子。 唐知府让人取来林晧然的试卷,看着上面的字迹,不由得微微颌首,很满意这一手行云流水般的好字。待到看完三篇文章后,便是重重地叹息一声。 这次出的题目涉及时政、农事、民风,涉及面极广,但这份答卷却没有可挑剔的地方,不仅格式完美,提出的建议亦有可圈可点之处。 “当为第二!”唐知府将卷子放在桌面上,很是满意地给他定了名次。 只是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不少学子却是面面相觑。茂名的学子自然是喜上眉头,尤其是郑世杰的嘴角都裂到耳朵根上,其他县的学子却是黯然一叹。 ------------ 第44章 难题 当为第二! 消息一经传出,便是让到众多落榜书生哗然。 在他们原本的猜测中,林晧然是五县中最有机会取得案首的人,毕竟他的才学在潘仙诗会中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只是谁能想到,唐知府却是将他定为第二,提前宣告与府试案首无缘。 若是如此这般,那茂名学子夺得案首怕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了,府尊虽然削减了茂名学子的童生名额,但却仍然在优待着茂名的学子。 “不,这样不公平!” “我们要求公平待遇!” “府尊如此偏袒,我们到府衙前声讨!”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咱们同去!” …… 这时代的书生仿佛拥有无穷的战斗力,消息才刚刚传出,他们便在城中开始组织人手,决定一起到府衙前抗议。 从发起到组织前往,竟然仅花了半柱香的时间,这确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在他们身上,似乎已然失效。 残阳血色刚尽褪,暮色便浸染了这座古城。 林晧然在回来的路上才知道这一件事,不过对于排名第二,倒也是可以接受。毕竟唐知府在高升赌坊有股份,这是他事前没有想到的。 这个唐知府看似昏庸无能,但实质却是一只老狐狸。历年怕是故意出一些简单的题目,然后关照着茂名的学子,任谁都难挑毛病。 像今天的策论题亦是如此,倭寇的题目被大家轻松押中,其他题目也很大众化。只是这样大家都难出彩,到最后点谁为案首完全由他说了算。 事已至此,他也是无能为力,而且如今府试暂告一段落,他也有些想家了,想家里那个可爱的小丫头。这些天在闲街的时候,他可是没少买东西,只想给那个小丫头带去一点惊喜。 回到客栈后,确定江荣华是发榜后才回江村,叮嘱那天记得捎上自己,便准备回房间休息。 “那一帮蠢才还在为你吆喝呢?你不去看看合适吗?”郑世杰坐在大堂笑盈盈地望着他,脸上满是胜利的姿态。 “你似乎高兴得太早了吧?”林晧然歪着脖子,打量着他说道。 “你莫非还不死心?还得多亏你那二十两银子,让我这案首板上钉钉!”郑世杰笑着饮了一口水酒,朝着他得意地说道。 林晧然却是打击道:“你莫要得意!若是这样闹下去,府尊自然不会点我,但也定然不会点你,而是点你身边的那位!” 郑世杰听到这话后,陡然色变,扭头望着他的同伴,而他同伴还在琢磨着林晧然的话,却像是突然领悟过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狂喜之色。 府尊自然会让高升赌坊输,但是为了平息书生们的怨气,亦或者是为了更多的利益,则极可能会从茂名县的学子中,另选他人做案首。 噗! 郑世杰看着同伴喜不胜收的模样,差点便要吐血,这货还真以为能跟自己相比。当即将杯中的酒泼过去,那个书生却不再懦弱,当即便跟他扭打在一起。 林晧然看着二人缠斗在一起,吹了一个口哨,得意地走回到了房间。 只是将东西放好后,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倒不是在意那案首之位,而是可惜那二十两白银。 怎么办? 林晧然知道唐知府定然不是什么好官,而且还是只老狐狸,要让他将自己定为案首,那无疑是难于登天。只是他也发现这知府的一个弱点,那便是很珍惜如今的地位。 为了迎合上意,竟然选择了四月初四这种不吉利的日子开考;为了不给人挑毛病,从来不出截搭题;为了防止考生哗变,第二场便打落了很多茂名考生的卷子……这无不证明,唐知府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高州府衙门前广场已经被夜色侵染,但是府前高挂的两盏红灯笼照得通亮,近百名考生聚拢在那里。 “林案首,你终于来了,太好了!” “林案首,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们支持你!” “林案首,还请你带领我们,你只要登高一呼,五县的学子必然响应!” …… 大家看到林晧然出现的时候,都是如同打了鸡血般,有人感到振奋,有人进行安慰,而有人则是怂恿他来做领头人。 这人是组织过来了,但他们才发现一只队伍没有领军人物,那无疑就是一般散沙。现在看着林晧然过来,简直就是找到了主心骨般。 只是林晧然这个主心骨却反应平平,淡然地朝大家拱了拱手,然后走到了府衙的墙前。 “林案首,莫非是怕影响你的前程?” “林案首,你没有文人的风骨,我看错你了!” “林案首,我等为你出头,你却要做缩头乌龟乎?” …… 一些人看着林晧然没有打起鸡血,便又是出言相激,只希望这人能振臂高呼,然后带领着大家攻陷府衙,宣扬一下文人的威风。 林晧然对这些话,却是无奈一笑。虽然心疼那二十两,但却不会如此的不理智,从赵东城手里接过一支毛笔,便在上面沙沙地写下了四行字。 《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 这是一首借物喻人、托物言志的诗,也是一首咏物诗。 这首诗着力表现了竹子那顽强而又执着的品质,托岩竹的坚韧顽强,言自己刚正不阿、正直不屈、铁骨铮铮的骨气。 只是放在这里,却又是一番解读。 面对着“不公待遇”,林晧然没有任何的消极,反而坚守着本心——立根原在破岩中。你不点我为案首又如何,我千磨万击还坚劲,仍然如同竹子般傲然挺立。 “谢谢诸位的抬爱,但我真的没事,请大家都散了吧!” 林晧然朝着大家拱手,然后便是转身离开,一副文人的铮铮铁骨。 “我突然想哭!” “吾辈之楷模也!” “罢了,还是如同林案首所言,散去吧!……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 众考生望着傲然离去的林晧然,涌起了一股深深的膜拜之情。这人不仅才学过人,而且还有如此的韧性,这哪是郑世杰之流能比的。 随着林晧然离开,围在府衙前的考生陆续散去,只是心里头的怨气没有散掉,而是跟着那首诗一般,立根原在破岩中。 当晚,高州府衙的灯亮至深夜,有书吏出来将那首诗誊抄,便又是急步返回了府衙中,而府衙的签押房很快传来一声叹息。 风波是停了,而且这些学子明天不会再来闹,但却面临更大的难题。 他不敢打压江月白,那是因为江月白是整个广东省都有名气的才子,但他若打击林晧然,真的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 ------------ 第45章 当头闷一棒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 这首名为《竹石》的诗作落在府衙门口的墙上,吸引越来越多的学子前去围观,抛开诗中的蕴意不提,这无疑是一首惊世好诗。 府衙的差役显得后知后觉,想要将墙上的诗洗掉,结果提出来的水桶被踢翻在地,那个差役更是被揍了,这个时代的书生彪悍的一塌糊涂。 正是如此,那首诗完好地保存在那面墙上,成了府衙的一景。有些小有名气的才子或举子还在下面题了字,毅然将府衙门口的墙当成了传世书壁。 只是这首诗却成了唐知府的一块心病,好几次想叫人将诗擦去,但最终都是作罢,担心会损坏他的官声,所以只能天天早晨抬头盼着下雨。 四月的雨没有来,但放榜的日子却是到来了。 府学宫门前人山人海,这次不仅仅是考生,一些人爱凑热闹的人也挤了过来。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大家都早早就守在这里等候。 若说有谁最不用关心,那便是林晧然了,因为他已经提前被定为府试第二。只是他却被谷青峰等人拉了过来,陪着他们一同看榜单。 若不是看在谷青峰这段时间总争着买单的份上,他断然拒绝这种无理要求。 “林兄,近来可好?” “林兄,请从这边过!” “喂,你们几个让一让,让林大才子进里面!” …… 这帮书生看到林晧然后,便是纷纷热情地打起招呼,并且主动让他进到最里面。 文人都有相轻的毛病,但若一旦将他折服了,那他便会处处谦让于你。经过那天晚上的一场闹剧,林晧然的才名骤然上了一个台阶,而且还隐隐成为五县学子的领头人。 如果论整个高州府的召唤力,林晧然无疑已经是能够挤入前三,起码远在以前的茂名案首之上,自然在郑世杰之上。 “多谢!多谢各位了!” 林晧然倒没有礼让,朝着让行的人不断地拱手表示感谢,毅然如同明星般,所到之处都频频点头微笑回应,带着谷青峰几个走进了里面。 郑世杰被几个茂名学子簇拥着站在最前头,手持着那把画卷,显得风度翩翩的模样,嘴角始终是噙着一丝微笑。 为了能占个好位置,他是吃过早饭就来了,如今看着林晧然如此轻松就走进这最好的区域,心里不由得泛起几分醋意。 “呵呵……这不是林第二吗?”有人当即阴阳怪气地说道。 “案首应该是谁,你还没点数吗?”谷青峰当即便是反击道。 “我自然是知道,这肯定是我们的……郑兄!”那人却是得意地仰起下巴,然后朝着旁边的郑世杰作了一个长揖。 郑世杰如同吃了蜜般,当即便是得意地道:“呵呵……我只是捍卫我们茂名书生的荣誉,毕竟我是茂名县的案首嘛!” 喔…… 众人听到当即便是反胃,有人却是差点就吐了出来。 谷青峰想要嘲讽,但却给林晧然拉住了,朝他摇了摇头。倒不是他喜欢息事宁人,而是如今的形势,很难占到口舌之利。 却是这时,府学宫门口突然有了动静。只听到一声锣响,几个身穿着皂服的官差吹着唢呐,簇拥着一名手拎着榜文的书吏从里面出来。 大家看到要张榜,主动向着两边散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过道。 这府试同样有甲乙榜之分,如今首先要张贴的是乙榜。乙榜跟甲榜其实已经没有本质区别,都将是大明朝的一名新晋童生。 这份榜文很大,足足占了半面墙的位置,写上了八十人的名字。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开始在榜上寻找自己的名字。陆续有狂喜的声音传来,凡是看到榜上有名的,都是双眼放光,如同喝了烧酒一般。 十年寒窗,为的正是这一纸功名。 谷青峰在上面找了一圈后,最终却是深叹了一口气,他落榜了。 按着一贯的传统,参加第三场覆录的考生只能入选乙榜,如今乙榜上无名,则证明他这次是落选了,选入甲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是对于这个结果,他倒没有过于伤心,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一般。谷青峰其实志不在科举,早就有出去经商的念头,现在这结果倒让他坚定了决心。 “此次府试发案甲等第四到第二十名俱在此,汝等回避!” 一个书吏手持着榜单走出,看着人群团团围在乙榜前,便是扯着嗓子喊道。 府试甲榜只有二十个名额,现在张贴的则是第四到第二十名,这算是整个高州府的“精锐”,亦是各府争夺举人的种子选手。 只是很可惜,高州府历年的“种子选手”在乡试都是尴尬地处在陪跑角色,中举者甚少,就更别提能够金榜题名了。 “第五名:赵东城!” “第二十名:江荣华!” …… 林晧然很是意外,赵东城竟然挤入了甲榜第五名,而江荣华则堪堪在第二十名。 石城有三名考生挤进甲榜,这创下了石城府学子府试的最好成绩,而且其中还有二位排在前五,这是以前都不敢想象的事。 其他各县都有人进入甲榜,不再是茂名县一支独秀,看来唐知府为了平息五县考生的怨气,倒是做了不小的让步。 “走吧!”林晧然淡淡地说道。如今已经陪着他们看了榜单,而他的排名又早已经确定,便是催促着大家回客栈。 “林兄,怎么不看了呢?”郑世杰看着他要离开,便是得意地问道。 “关你屁事!”谷青峰心情正是不佳,冲着他沉声道。 “你一个落榜生,有什么资格跟本案首说话!”郑世杰脸色却是一变,轻蔑地朝着他数落道。 谷青峰却是气结,但是灵机一动,便是夺过一个书生的毛笔,在墙上当即写了起来。 《打狼棍》 “子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吾为乾坤棍,当头闷一棒。” …… 诗作落成,便是负手而立,顺便将已经碍事的笔偷偷丢掉。一副才子般模样仰头望天,深沉而才华横溢,只等着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赞美声。 良久,赵东城却是弱弱地说道:“谷兄,你的钱袋掉了!” “这不重要!”谷青峰狠瞪了他一眼,怪责这个娘货破坏了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 只是他等的赞美声没来,郑世杰却是嘲笑道:“你这首破诗是在写我?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是如此让我当头闷一棒的!” 郑世杰仗着身体比他强壮,却又是拍了拍头继续挑衅道:“你莫要扯我,我今天倒要看看,他如何让我当头一棒!” 扯他衣服的书生却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用手,颤抖地指着上面道:“不是……你……你快看看榜!” 郑世杰这才发现榜单前三名已经张贴出来了,便是顺着同伴的手指抬头望去。 “第一名:林晧然!” 红纸黑字格外的显眼! 砰! 这六个刺眼的大字,仿佛一根大棍朝他当头挥落,只感眼前一黑。 ------------ 第46章 府试案首 “案首是林晧然!” 谁都没有想到,这次会出现如此戏剧的结果。都以为林晧然只排在第二位,而案首是郑世杰,但现在二人的位置却进行了对调。 别看名次仅差一位,但所受到的待遇和名望会差上一大截。 像林晧然现在为案首,那他便是这届童生们的师兄,大家都会敬他。提学官亦会关注这位高州府的案首,这对接下来的院试是大有益处,甚至已经提前确定了一个秀才名额,而且不是禀生便是增生。 反观从案首跌到第二的郑世杰,不说这对他的心灵是一场打击,享受的待遇自然要差上一大截。全省十大州府,谁会记得第二会是谁? 不……不可能! 郑世杰望着榜单上的排名,脑袋嗡嗡作响,仍然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需要在同伴的掺扶下才能在地上站稳。 他一直都以为案首是他的囊中之物,但是谁能想到,老天会如此捉弄于他,竟然给这么一个书呆子拨得了头筹。 怎么……这样! 其他的茂名学子围在郑世杰的左右,抬头看着上面的排名,久久不能回过神,所有的优越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这对茂名学子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打击,甲榜被其他五县瓜分亦罢了,而案首更是与他们县无疑,再度落到了石城县。 “哈哈……恭喜林兄!” “师兄被点为案首,在下心服口服!” “明日我在潘仙摆宴席,还请师兄赏脸!” …… 众多学子对这个结果显得很是兴奋,纷纷过来到林晧然进行祝贺,有几人还热情相邀。 林晧然拱手表示感谢,这被点为案首,心情倒真是不错。倒不是因为这个称呼好听,而是他那二十两不仅没有,而且还会变成了二百两。 其他人这般开心,似乎亦跟赌注有关,毕竟那些天参与赌博的学子少说也有二百人。 郑世杰心里似乎极是不甘,狠狠地瞪了林晧然一眼,便要离去。 “郑兄,请留步!”林晧然却没有生气,微笑地叫住了他。 “何事?”郑世杰的话仿佛是牙缝中挤出,愤怒就差写在脸上。 “不知可曾记得那日说过的话?”林晧然迎着其他人好奇的目光,冲着他问道。 “什么话?”郑世杰眉头微蹙,没有半点印象。 “那日你说肖知县点我为案首是……不公平,如今唐知府亦点我为府首,却不知这话敢不敢再说一遍?”林晧然笑盈盈地望着他。 “呵呵……那日我亦在场,当时郑兄可是点头的呀!”有人不嫌事大地起哄道。 这话传出,大家当即交头接耳,说起了那日的往事。当时郑世杰咬定是肖知县徇私,所以林晧然才当上案首,如今林晧然又成为府试的案首,那府尊大人亦徇私? 这其实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若是坚持己见,那他就将知府大人给得罪。但若不敢坚持,那日便是在搬弄是非。 郑世杰的脸刷地红了,因为他要在丢脸与得罪人间徘徊,嘴唇微微张了张,但是理性却是战胜了他,便是低头羞愤地离开了。 “哈哈……怎么这个时候却变孬种了啊!” 看着他羞愤地离开,一些书生便是取笑道。 府学宫门前的气氛很是融洽,虽然五县学子有不少落榜的,但他们却是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个公平的待遇。而一些善于交际之人落榜书生很快就聚到一起,打算明年再闹上一闹。 林晧然回头意外地看到站在墙前垂泪的谷青峰,当即便是惊讶地道:“谷兄,你不至于吧!我得了案首,你竟然为了高兴得掉眼泪?” “这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且这还是高兴的事嘛!”江荣华同样安慰道。 谷青峰狠瞪他们二个,指着墙愤怒地道:“谁为他掉眼泪了!我作的如此好诗,竟然被一些宵小给如此污辱,你看看上面的几个脚印,还有哪个混球的浓痰,气煞我了!” “好了,好了,我们回去饮酒!”二人齐齐劝道。 “不饮!”谷青峰赌气地回应道。 他相当之不明白,林晧然在府衙门前作的诗,大家如财神爷般供着。而他作的绝世好诗,竟然被如此的糟蹋,这些人都眼瞎了不成? 长达二个余月的童子试结束,在这场最基础的功名争夺战中,有人顺利拿到了童生功名,但绝大部分人都折戟沉沙了。 林晧然从县试到府试一路走来,都拿到了案首,这无疑是六县学子最耀眼的存在。而对于先前看低他的人,都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 只是当晚在庆祝的时候,他成了众矢之的,被直接灌倒在桌底下。 关于唐知府为什么会改变初衷,点林晧然为案首,很快就有一则传闻从府衙传出。 唐知府本来打算将林晧然列为第二,只是陈学正和张同知都纷纷站出来反对,认为林晧然的文章要高于郑世杰。 却是在双方争执之时,陈学正怒而道:“翁老在潘仙诗会上评论,此子在江月白之上!今郑世杰不及江月白十分之一,又何能在林晧然之上乎?” 唐知府作为一个五品大员,本不用理会一个被皇帝贬为民的尚书,只是最近却是有风声传出,嘉靖帝有意重新启用这位老尚书。 正是如此,小心谨慎的唐知府选择妥协了,不愿意得罪这个可能官复原职的朝廷大员。 不过,却很快又传起了另一个版本。 这个版本的剧情很是简单,唐知府在看到了那首《竹石》诗后,知道若坚持点郑世杰为案首,怕会成为千年笑谈。 对于这二个传闻,林晧然并不是很在意。事情的真与假,自会有时间去鉴定,如今他只知道高升赌坊欠下他一笔银两。 若说这次谁是最大的输家,那无疑就是高升赌坊,这家赌坊认为茂名学子会稳握胜券,却不想给石城林晧然取得,故而元气大伤。 据说,高升赌坊在放榜前的一晚还接到了一个大单,押的榜首正是林晧然,有传言说这赢资最终送进了府衙中。 ------------ 第47章 报喜官差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 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 ……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脸蛋被正午的阳光晒得红彤彤的,那双眼睛大而明亮,两条小短脚跨在牛背上,手持着一条牛绳,一副悠闲的模样。 这头大黄牛很是听话,只是后腿有旧伤,上坡显得慢吞吞的,时而发出一声哞声,悠长而深远,仿佛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坡地上有几块黄豆地,一对夫妇正在那里锄草,那个显得壮实的妇人看到虎妞,便停下锄头歪着脑袋问道:“虎妞,你又去等你哥哥呢?” “对呀!我觉得我哥很快就会回来了,我昨天晚上还做梦梦到他回来了呢!”虎妞甜甜地回应,脸上流露出一丝期待与兴奋。 “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结果你在路口等了好几天才知道,你那没良心的哥哥直接跑去高州府了!”妇人挥动锄头继续除草,同时控诉道。 “那是……那是我不清楚嘛!哥哥原来还得接着去考府试,而且他让云竹姐姐给你带好好吃的糕点呢!”虎妞当即帮忙开脱,然后有些得意地说道。 “行!行!婶多事了,你就知道向着你哥哥!”妇人却是子嘴豆腐心肠,冲着虎妞认真叮嘱道:“不过你一个人在路口要小心一些,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跟你叔在这里能听得到!” “知道啦!”虎妞脆脆地回答,知道翠花婶是真关心她。 在山坡的小树子后面,一条泥土路横在眼前,左边是通往青叶镇,右边则是通向江村,据说从江村还能到达廉洲。 虎妞将牛拴在路边草地吃草,她则跑上那个大石头坐着,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漂亮的笛子。这是那次去集市他哥哥给她买的,平时她放牛都会带着。 嗡…… 她鼓起腮帮子,悠悠地吹了几声,悬在石头上的小短腿不由得晃了几下。 她喜欢现在的日子,有着可以依靠的哥哥,不再需要为肚子犯愁,而且还有漂亮的衣服和鞋子穿,一切都如同做梦一般。 特别哥哥通过县试后,村里那些人似乎真怕哥哥考上了童生让县大爷打他们板子,现在没有人敢欺负她,连带小鼠她们也不用再受欺负。 只是她这阵子却很想念哥哥,想回家里那张床睡觉,她有好多话想跟哥哥说。譬如某天捉到了大肥兔,某天又捡到了野鸭蛋,还有村里发生了很多事…… 一辆牛车由远而近,却是石头一家去市集归来。 石头远远地看到了她,待到牛车经过时,他从箩筐里取出了一个肉包子,得意地朝她扬了扬,又是挑衅地吐了吐舌头。 哼! 虎妞冷哼一声,将脸扭了过去,她不喜欢石头一家,整天就知道摆显和搬弄是非。而且不过是一个肉包子,肯定没有哥哥让云竹姐姐带给她的糕点好吃。 “你哥还没考上童生就这么拽了,若考上童生还得了?”石头的娘亲却是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末了又是提高声调道:“人家可是说了,府试比县试难一百倍,你哥怕是考不过咯!” 我哥一定考得过,你就等着挨县太爷的板子吧! 虎妞瞟了一眼远去的石头一家,心里暗暗地说道。 懒惰的阳光经过树叶的切割,洒落坐在大石头的小女孩身上,那白色的斑点偶尔随风摇曳,如同精灵般跳动。一头大黄牛匍匐在草地上,肚子已经吃得圆滚滚,正在那里眯眼小憩。 这路口今天要比往常热闹一些,中午先后有两辆马车从这里经过,下午又见到一个算命先生和货郎从这路过,不过他们都朝着江村而去。 等待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但虎妞双手支着下巴,眼睛认真地瞪着远方。她觉得只要能等到哥哥回来,哪怕在这里坐等半个月她都愿意。 马蹄声打破了宁静,两匹快马由远处飞奔而来。 她先是涌起一份期待,但很快便转为叹息。因为骑马的是身穿红衣的官差,并不是他的哥哥,而且她也知道哥哥不会骑马回来。 两位官差从青叶镇的方向而来,似乎对这一带并不是很熟,便是在这分岔路口停了下来。 一个瘦官差翻身下马,对着肥胖的同伴微微感叹道:“说来也是怪事!这连续两年,青叶镇这里都出了奇才!” “江公子是百年难得的奇才,那个林晧然不过是个呆子,二人完全没有可比性!”胖官差跟着下马,拉住马僵不屑地说道。 “这倒是实情!”那个瘦官差点了点头,然后又是故作神秘地道:“我可是听那位郑公子说了,虽然那个书呆子连中二元,但这里面其实有猫腻的!” “自然是有猫腻!不过可笑的是,有人说那个书呆子能跟江公子争夺小三元!”胖官差拉着马僵观察着两条路,同时嘲讽地说道。 林晧然是今年县试和府试的案首,而江月白是去年县试和府试的案首,所以谁能在今年院试中再夺案首,便就是小三元。 “还真是什么蠢蛋都有,江公子是什么人,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是那种书呆子能比的吗?”瘦官差竖起一根大拇指,然后跟着一起嘲讽道。 两个官差一起聊着八卦,全然没有在意旁边的大石头正坐着一个小女孩,胖官差没能辨认出方向,便扭头冲着那个小女孩问道:“小丫头,长林村是往哪条路?” 哼! 虎妞冷哼一声,将脸转向别处,很不喜欢这二个说他哥哥坏话的官差,自然不会告诉他们实情。 “不说,信不信我揍你!”瘦官差当即板起脸,同时举着拳头对她威胁道。 虎妞的眼珠子一转,将手一指,方向却是江村。 “就你这身破烂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长林村的穷酸生的娃?咱们走!”胖官差冷笑一声,得意地揭穿了虎妞的小把戏。 坏人! 虎妞看着二个骑马远去的官差,当即朝他们啐了一句,还忍不住做了一个鬼脸。 ------------ 第48章 小鬼当家 四月稻花开,香飘暖人心。 村边的竹林苍翠如故,村前的农田长势正旺,稻苗绿油油一大片,村民拿着农具在田间劳作,绘画着这时代耕作的美景。 噼里啪啦…… 两匹快马跑到村坊处,一个肥官差利落地燃起了一串鞭炮,另一个瘦官差吹响了唢呐,是一段很有喜庆感的曲子。 在田间劳作的村民自然是注意到这边的大动静,一个皮肤黝黑的老汉上前疑惑地问道:“官爷,你们这是咋回事啊?” 活了大半辈子,这是他都未曾见过的怪事,这两个官差怎么好端端在这里燃起了鞭炮和吹起了唢呐。 “恭喜!恭喜!你们长林村林晧然公子喜中高州府府试案首,连中两元,我们是来报喜的!”那个胖官差笑呵呵地回应,丝毫没方才对林晧然的那种蔑视,并且直接以公子相称。 老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是将锄头一丢,向着村里撒腿就跑去,边跑还边大声地喊道:“二呆子中了!二呆子中了!” 二呆子中了? 那些在田间劳作的村民本来就困惑两位官差的异常行为,结果却看到十三爷撒腿就跑,好在听清了他喊的话,不然还以为是土匪进村。 果然是一群没见过世间的乡巴佬! 胖官差看着撒腿便跑的老汉,又看着闻讯围过来的一大帮人,心里颇是不屑地想着。 长林村没有什么大事,所以最近一直都关注着二呆子去参加府试的事情,现在听到中了,便知道林晧然是得到童生的功名。 在几十年前,长林村其实出过一名童生,不过那早已经成为了一段传说。如今林晧然得到童生的功名,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活人,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是振奋。 老族长家就在村边,从晒谷场过去便是。 老太太正在纳鞋底,看着一大帮人跑来,疑惑地抬起头,并冲着屋里的老族长喊了一声。老族长从屋里走出,报喜的人已经到了院门前。 “恭喜林老爷,林公子已经高中……” 胖官差看到气宇不凡的老族长,便是一脸笑容地准备道贺。 旁人听到这种话,当即却是错愕,然后摇头解释道:“错了,错了,他们不是一家子,要……要……虎妞呢?” “对呀!该找虎妞!” 众人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虽然遇到事情找老族长准没错,但这报喜的对象,还真不适应找老族长,而是应该找林晧然唯一的妹妹虎妞。 “虎妞在路口那边,她在等他哥哥呢!” 石头拿着肉包子跑过来凑热闹,这时听到大家都要找虎妞,当即就指着山坡的方向说了实情。眼珠子一转,便撒腿就往村口跑,打算将那凶丫头请回来,她那个呆子哥哥真中了童生了。 两个官差一听,顿时却是面面相觑。 他们可没有得失忆症,刚才他们在路口时遇到了一个小丫头,不仅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而且还对那个小丫头冷言相向。 在老族长的张罗下,大家帮着打扫了一下那栋破旧的茅屋,并且摆上了喜糖和瓜果,准备迎接这一场郑重的报喜。 只是作为事件不可或缺的主角虎妞,却是姗姗而归。 她虽然穿的是以前的那套破衣服,但小身板挺立,下巴还微微扬起,瞟了一眼笑容可掬的胖官差,却又是将脸一侧,鼻子轻哼一声,这才走进了屋里。 屋里那张八仙桌已经盖着一块红布,并摆好了瓜果,显得很是隆重。 虎妞听了几句道贺的话,接过那张象征性的红纸,掏出了三十文钱递了过去。 “这……”胖官差接过那三十文钱,眉头微微蹙起,然后为难地望向了老族长。 “我家穷,只有这么多!”虎妞却是看出他的心细,沉着脸说道。 其实这报喜倒没有定数,有钱人家可能会打赏一些碎银,而没钱的其实就是几十文钱。这报喜说白了,其实就是做做传讯工作,而且从青叶镇巡检司到这里也不算多远。 “这可不行,你们给得太少了!”瘦官差接到胖官差的眼色,便唱起了黑脸来。 这话一出,让到这喜庆的气氛当即像给泼了一盆凉水,围在门外的村民的眉头微蹙。虽然他们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但给多给少不是主人家说得算的吗? 何况给三十文钱,也不算太少吧! 老族长却是好脾气,冲着瘦官差微笑地问道:“两位官爷,我们是山野农夫,不懂规矩,那你觉得给多少才合适呢?” “我知道你们穷,那你们就意思意思,给我们一钱吧!”胖官差让瘦官差继续摆脸色,而他充当了中间人,打算对这里讹上一讹。 话刚落,虎妞当即便是瞪眼怒道:“一钱?就冲你刚才在路口说的那些话,我肯给你三十文,你都应该偷笑了!” 原来她是不想计较的,毕竟这是他哥的喜事儿,而且再给些钱也无所谓。只是这人却是狮子大开口,让到她的小宇宙也是爆发了。 胖官差却是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成了烂路虎,当即沉声瞪着她威胁道:“小丫头,你别乱说话,我们说什么了!” “你说什么你不知道呀!你还以为我耳聋了不成!”虎妞却是丝毫不惧,指着自己的小塌鼻反击道。 胖官差没想到这丫头丝毫不怕恫吓,转而冲着老族长沉声道:“林老头,你给句话吧!没有你们这样办事的,钱给这么少,这不合乎规矩!” 老族长却是眉头微蹙,觉得这两位官差是咄咄逼人了。 “你们没道理给一个小丫头做主吧?要不你们凑一钱给我们,到时你们再跟林公子讨要回来,如何?”瘦官差提出了一个建议,打算绕过这个难缠的小丫头。 虎妞当即就拍着桌子道:“我不做主谁做主呀?不行,赏钱只有三十文,你爱要不要!” “小丫头片子,再敢乱说话,信不信我揍你!”胖官差当即直接出言威胁道。 “你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 却是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冷冰的声音,一个年轻的书生走进屋里来。 ------------ 第49章 给乞丐 从高州府到长林村有一百多里地,得益于江荣华的马车,倒不算太过于辛苦,但这番赶路也算得上是风尘仆仆。 这般急着赶回来,原本想着给虎妞一个惊喜,谁知却看到这一幕。他的胸口窜起了一团熊熊怒火,若不是考虑身子板不占优势,还真想用拳头教训这两个官差。 “你是何人?”胖官差冷冷地打量着走进来的年轻书生,心里很不爽这个书生的口气以及那双仿佛要杀人般的眼神。 瘦官差注意到屋里其他人的脸色,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府试案首林晧然!”林晧然自报家门,将响亮的名头挂了上去。这终究是个士农工商的时代,如今他已经挤身于士级阶层,身份要高人一等。 啊? 瘦官差和胖官差顿时一阵惊讶,没想到正主这么快就赶了回来,而且还撞到他们不堪的一幕,这当真是背到家了。 “哥哥!” 虎妞看到进来的林晧然,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迸发出光芒,当即就从长板凳跳下来,没有了先前的女汉子形象,有的是目光炯炯的可爱小萝莉。 “见……见过林公子!”胖官差急忙转换态度,朝着他拱手道。 先前他确实是蔑视这传闻中的书呆子,只是真正见到本尊的时候,却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那股压力。这哪是什么书呆子,分明就是个狠厉的角色。 林晧然温柔地望了虎妞一眼,拉住她肉肉的小手,然后瞪向两位官差厉声呵斥道:“还不拿着赏钱走,是想要我下逐客令吗?” 两位官差顿时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这个书呆子是如同的锋芒毕露的家伙,当即知道今天是讨不了大便宜,只得叹息离开。 胖官差走到门前却突然将钱丢了回来,转身拱手不屑地道:“多谢叶公子!不过你这赏钱就留给你们家打发乞丐,这都不及江府的百一,告辞啦!” 话说完,他端着胜利的姿态便要离开。什么府试案首不过如此,回头就将事件添油加醋散出去,就说这家是给不了喜钱的穷酸。 虽然损失了三十文钱,但马上就给江府报喜。按着往年的情况,这江府的赏钱大方得很,没准每人还能拿到一两银子。 欺人太甚! 此言一出,加上用轻蔑的语气将钱掷回来,哪怕是脾气温和的老族长都涌起了一股怒火。这官差明明就是来报喜的,结果像是上门讨债的爷般,而且还敢反过来要羞辱主家。 呼! 林晧然咬着牙齿,原本想要用劲攥紧拳头,但却突然一愣,然后轻吐了一口浊气。因为正抓着小丫头肉肉的小手,心突然就变软了。 虎妞迎着他的目光,脆脆地仰头说道:“他们是坏人,留着给乞丐也比给他们强!” 林晧然望着这张极度认真的小脸,赞许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这钱咱家就留着给乞丐!” 噗! 胖官差正享受着胜利快感之时,却是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倒在地。什么留给乞丐比给自己强,这尼玛也太打脸了吧? 虎妞却是不管,蹲下身子喜滋滋地将钱捡了起来,打算以后将这钱给乞丐。那些到村里行乞的乞丐婆子得到三十文钱,想必肯定会很高兴。 正当两位官差愤而离去之时,站在林晧然身旁的书生朝他们抛出一串铜钱,冷冷地说道:“这三十文钱,你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但江府你们就不用去了!” 不去? 开玩笑吗? 那是财神府怎么不去? 两位官差没有理会地上的那串铜钱,心里冷冷发笑,扫了这位贵公子不屑地问道:“凭什么?” “就凭我是江荣华!”江荣华眯起眼睛,傲气地仰头道。原本给点钱打发报喜的官差倒没有什么,只是这两个人太令人恶心了,确实是比留给乞丐要强。 啊? 听到这话,他们上吊的心都有。原以为在这里没讹到好处,江府那边的喜钱总能慰藉他们挫伤的心灵,结果却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公子,这……这是我们职责所在,还请你……”胖官差可怜兮兮地望着江荣华,很希望他能够对他们网开一面。 江荣华却是冷冷打断他,并且瞟了林晧然一眼道:“既然知道是职责所在,那就做好你们的份内事,我还没听过能退赏钱的报喜官差!” “林公子,小人知错,还请……!”胖官差咬了咬牙,朝着林晧然拱手就要认错。 林晧然却是冷冷地道:“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叫人将你们打出去?” “两位官爷,你们的马好像自己解开马绳跑了,你们还不去追吗?”一个长相机灵的年轻人探着脑袋进来,笑嘻嘻地指着外面说道。 这帮刁民! 胖官差和瘦官差心里暗骂,若真将马弄丢了,那他们以后就别指望拿俸禄了,当即也顾不得再乞求原谅,便扶着帽子追了出去。 “以你现在的影响力,这事若是传出去,他们二个恐怕得革职,要不要我帮你放消息呢?”江荣华看着人狼狈离开,当即怂恿道。 “世界如此美好,你这种人怎么如此暴躁?”林晧然鄙视他一下,然后对着虎妞温柔地道:“哥可是给你买了好多好东西,我们去取回家!” “好!”虎妞仰起通红的大饼脸,重重地点了点头,满满的幸福感。 这货变性了不成? 江荣华看着林晧然卖乖地领着她妹妹去搬东西,当即微微蹙起眉头。按说他这种人应该是睚眦必报才对,但现在却突然转了性,似乎真不打算报复那两个官差。 “老族长,这是孝敬你的酒和茶叶!” “七婶,你上次送我鸡蛋,这只鸡送你好了!” “阿牛,你别躲着呀!过来帮搬东西,一会有好东西给你!” …… 林晧然跳上那辆停在院门前的马车,将东西一样样地分派下去,一些熟悉的人都有分,还准备了一些不太值钱的小东西分派给大家。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如同小鼠搬家般,来来回回将小物件抱着往家里搬,而太部分都是属于她的,还有一个香香的袋子,让到她甜到了心里。 ------------ 第50章 交心交底 将晚时分,西边的云红如火,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由北往南飞。 一个藏于竹林中的村庄飘起了炊烟,没有受到风的干扰,一道道炊烟如同出水的巨龙般腾升而起,然后在高处涣散成云雾。 靠近晒谷场的那栋茅屋一改昔日的沉寂,屋顶正冒着袅袅的炊烟,一个年轻人在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赤着脚在院子里的辣椒地浇水,一些辣椒苗已经结起了青色的果实。 得益于虎妞的精心照料,这辣椒远比想象中要好,过不了多久又能采摘种子了。 浇完水后,他走到旁边的破水缸勺起水浇在脚上,将粘在上面的污泥洗去,然后重新穿上鞋子,走进了阴暗的屋里。 屋里仍然显得简陋,但却很是干净,八仙桌被擦得光滑发亮。 虎妞这些时日一直都寄住在老族长家里,只是这丫头很是勤快,在回来给辣椒浇水的时候,都会顺带收拾一下屋子。 此时她正在厨房里面忙碌着,那张肉肉的脸蛋被火光照得红彤彤的,生火、做饭、炒菜,仿若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般。 林晧然站在门口望着她,顿时有了家的感觉,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温情。在市集的时候,他总觉得家里什么都缺,但现在发现那些东西通通都不重要。 只要这小丫头在,即便这里空无一物,仍然是一个温馨的家。 “哥,还没做好哦,不过你饿的话,你可以先尝尝这盘鸭蛋!”虎妞站在板凳上炒着菜,回头看了他站在门口,错以为他是肚子饿了。 林晧然走了进去,看着盘里香喷喷的野鸭蛋,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原本他是不打算碰的,但却忍不住拿起了筷子,夹起一大块先送到了她的嘴边。她初时是一愣,旋即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一口就叨到嘴里咀嚼起来。 这野鸭蛋是她近二个月收集的成果,一直都不舍得吃,只等着跟哥哥一起分享。如今咀嚼着香喷喷的鸭蛋,心里显得甜滋滋的。 林晧然夹起一块野鸭蛋,用手护着吹掉上面的热气,然后一整块直接塞进嘴里,鸭蛋鲜滑而香气十足,味道果然是好极了。 “哥,咱家真要摆流水宴吗?”虎妞将香喷喷的鸭蛋咽下,用铲子翻动菜肴边是问道。 林晧然又夹起一块野鸭蛋送到她嘴边,微微点了点头道:“对呀!哥现在成了童生,而且还是连中两元,应该得跟大家好好庆祝一下!” “哥,我钱没怎么花……还有二两三百三十文哦!”虎妞乖巧地张嘴咬住鸭蛋,压低声音得意地说出这一个好消息。 林晧然看着她开心的模样,不愿意用那二百两打击她的小成就,便是笑道:“还有这么多啊!不过哥这里的钱还够,你的钱先留着!” “也行!”虎妞犹豫了一下,便是点了点头,然后利落地将锅里的菜装起。 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村边的竹林变得模糊一团,偶尔有狗呔声传来。香喷喷的饭菜做好,是简单的家常菜,但显得格外的诱人。 却不知道是今晚没有月光的缘故,还是一天的农作都累了,倒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兄妹。 虎妞坐在八仙桌的主位,这是以前所不允许的事情,但现在哥哥却一点都不计较,而她一边扒饭一边说着村里的事。 在林晧然离开村子的二个月时间里,村子其实没有什么变化。像阿武还是没能娶上老婆,那只蟋蟀被踩死后,那段姻缘似乎就真的断了。 对此,林晧然难得尴尬地抹了抹鼻子,抬头打量了一下家里,发现自家的茅屋没有被烧掉,还真算是一个奇迹。 虎妞就像是长林村的百科全书一般,对村里的各家各户都了如指掌,连同谁在外面如何谋生,她都是一清二楚,不得不佩服她这点确实是厉害。 等到虎妞说完,林晧然同样将赴考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不打算隐瞒什么。包括家里已经有了半间酒楼的三成股份,过段时间会有不错的分红。 包厨制激活了刘豹子的厨艺,加上半间酒楼的经营得当,如今成为了石城县学子的首选,酒楼的生意已经持续好了一段时间。 虎妞得知这个消息,先是吃惊地张了张嘴,但很快得意地晃着腿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家真是有钱了呢!” 林晧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又说起了县试之后的事情,指了指额头跟着虎妞解释道:“我记不起以前很多的事情了,所以真不知道江荣华他家是在电白县,而不是我们旁边的江村。” “我都没怪你没有回来!不过是这样的话,我其实挺高兴的,原来你考完县试是真想回来!”虎妞的小短腿晃悠着,心里像是吃蜜了一般。 先前她一直是帮着哥哥开脱,但不管用什么理由,心里都有些泄气。现在知道是一个误会才让哥哥去了电白县,心里自然是另一番感受了。 “我自然是想回来的,但被那个江荣华坑了,不过这事你不许说出去!”面子使然,林晧然板着脸叮嘱道。 虎妞望着他咯咯发笑,漂亮的大眼睛闪着光芒,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喜欢一起守着秘密的感觉。 油灯的火焰如蚕豆般瘦弱,但却照暖人心。 林晧然将参加府试的经过全盘说出,当虎妞看着那二百两银子时,眼睛都瞪直了。她如何都没有想到,哥哥竟然弄回来了这么多钱,她家里一下子竟然有了这么多钱。 接下来,事情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林晧然将钱藏到米缸里,结果虎妞看到后,用肉肉的手掌捂住眼睛,叹了一口气道:“哥,你这样根本不是藏钱,而是给贼人送钱,现在谁偷东西不翻米缸的?” 林晧然愣了一下,然后认真请教道:“那我们应该藏在哪里?” “给我!”虎妞伸手要过银两,然后将银两分成三份,一份藏在屋顶,一份藏在灶头,一份则藏在床下的一个暗格里。 ------------ 第51章 无趣的虎妞 藏钱,在这时代无疑是一个技术活,关系甚大。 虽然长林村的民风良好,有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优势传统,只是林晧然却不可能傻傻地用二百两去考验族人的本性。 虎妞仔细将钱藏好,又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外,朝着门外观察了一会,然后跟着林晧然相视一笑,整张脸蛋红彤彤的。 却不知道这股兴奋劲是因为家里有了二百两,还是守着二百两的秘密,或者是两者皆有。 今夜无月,房间的油灯被吹熄。 林晧然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结果一只闪烁的不速之客飞了进来,这只萤火虫带着丝丝的亮光,微微点亮了这个简陋的房间。 虎妞本就没有睡意,看着萤火虫的时候便索性坐了出来,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萤火虫。又有一只萤火虫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从她明亮的眼睛飞过,照亮了那张肉墩墩的大饼脸。 火曳融 曳到黄竹丛 织簸箕 淘黄米 探阿姨 阿姨不在家 …… 虎妞坐在床头,便是唱起了一首关于萤火虫(火曳融)的民谣,声音甜美而高昂,带着天生的清透的鼻音,宛如天籁之音。 特别是“火曳融,曳到黄竹丛”,被她唱活了一般,好像真有一只萤火虫慢慢地飞到了黄竹林中,然后消失不见。 林晧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词牌,只是听着虎妞这口嗓音,便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无疑是生错了年代,若是再过五百年,定然能成为一代歌后。 “哥,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虎妞唱完后,又是重新躺下来,挤在他身侧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喜欢这个挤过来的暖身子,但注意力还被那只萤火虫吸引着,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什么事呢?” “我……我想要一把剑,这样长长的,扁扁的,一边好锋利的那种!”虎妞又溜坐起来,在他眼前认真地比划着剑的样子,还微微咽了咽口水。 “你怎么突然想要剑的?”林晧然皱了皱眉头,打量着这长相可爱的小丫头,先不说有没有这种剑,单是这个诉求就有点怪异。 虎妞一溜屁股又揪开被子躺下来,很自然地脆声说道:“哎呀!我一直都喜欢剑的了,像你买那些香囊,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给你买剑才没用吧!”林晧然无奈地取笑,竟然敢说他买的香囊没用。 虎妞作势就要爬起来,一脸认真地辩解道:“哪里没用了,我要是有剑的话,石头敢欺负小鼠她们,我就用剑吓死他!” 她将“吓死”两个字咬得很重,丝毫对石头欺负小鼠的事极度的不满。 “那给你买把木剑好了!”林晧然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折中方案。 虎妞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可以了,不过我怕是吓不了人的!” “这事我得再考虑一下!”林晧然掐了掐她肉肉的脸蛋,倒不是心疼那点钱,而是怕她玩伤自己,而且这女孩子玩刀剑似乎很是不妥。 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今晚虎妞的兴致很高,完全没有睡意,又是说起了村里的点点滴滴,还说起了在卧虎山那边遇到了一个厉害的人。 林晧然这些天赶路归来,身体有些累乏,这便打了一个哈欠,有一些困意袭来,便是催她睡觉。 虎妞正说在兴头上,当即抱怨地道:“哎呀!我都一点都不困,怎么睡嘛!真是的!” “那我不给你讲童话故事,不,给你……讲话本!”林晧然原本打算用童话摆平这个小丫头,但马上想起了上次凄惨的教训。 “好呀!”虎妞认真地点头,上次在江村听的武侠话本,她就超级喜欢。 林晧然灵光一动,自信满满地说道:“讲你们女人最喜欢的红楼梦,我可告诉你,这本书可是迷倒了万千少女呢!” “好呀!”虎妞认真地点头,有几分期待。 “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虎妞,这故事开头怎么样?”林晧然说了开头,便是得意地问道。 “呃……”虎妞打了一个哈欠回应。 两个萤火虫还在房间里转悠着,一只飞到了林晧然的面前。林晧然脸带兴奋地讲着红楼梦,喷出的口沫星子击中那只萤火虫,无辜的萤火虫差点摔死。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林晧然得意地念完这句诗,算是将故事的开头完美地呈现,也是揭开了故事精彩的序幕,只等着虎妞如痴如醉地缠着他了。 只是突然间,他发现一丝不妥,用胳膊碰了碰身边人,人还在,小身子很是暖洋洋的。 “虎妞!” 林晧然叫了一声,结果却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疑惑地支起身子望去。只是房间很黑暗,却没能看到这丫头是什么情况。 一只萤火虫恰好又是飞上床,在经过虎妞的脸蛋时,林晧然却不由得愣住了。 呼呼…… 虎妞的脸蛋微侧,肉墩墩的脸蛋半贴在枕头上,鼻息均匀,大概是萤火虫的光影响到她,嘴巴咂吧几下,继续做着她的美梦。 这…… 睡着了? 怎么可能! 林晧然看着虎妞的样子,当即便是目瞪口呆,而且感觉极度的荒谬。就这么一小会功夫……竟然就睡着了,这可是四大名著,曾经迷倒万千少女的红楼梦啊! 这童话故事搞不定,连同四大名著都没有兴趣,这丫头实在是无趣得很,大概是对故事绝缘了。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怕是只对八卦感兴趣,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啊! 可惜胸有故事万千,却是无人能听……呜呼悲哉! 夜已深,人很受伤,一声无奈的叹息从茅屋传出。 ------------ 第52章 虎妞的小九九 次日清晨,空气很是清新,村边竹林传来了鸟儿清脆的叫声。 虎妞吃过早饭,跟着哥哥作别,便离开家里准备去放牛。走出院门后,她仍然选择绕到晒谷场,然后再从晒谷场到老族长家里。 她走到晒谷场边,看到小鼠正在玩石子,便是走了过去,将准备好的糖递给她一块,看着小鼠果然欣喜若狂,没等她说谢谢的话,便挥挥手转身离开,不留功与名。 小鼠曾经有块饼分她一半,这事她一直是记在心里,那是饿了二天得到的唯一食物。 呜…… 只是她才走没多远,却听到小鼠的声音的哭声传来,回头看到又是狗子在欺负小鼠,似乎还想要抢她的糖,胸口当即就窜起了一股无名火。 三步并作两步,紧紧咬住牙关,一脚将正得意的狗子踹倒在地,指着他怒斥道:“你还敢欺负小鼠,信不信我真揍死你!” “虎妞,你敢打我,你这次死定了!”狗子从地上爬起来,径直走向正在草地找蟋蟀的石头,指着这边的虎妞控诉道:“石头哥,你看到了,虎妞她刚才打我,是她先动的手!” 狗子显得很是得意,似乎是占了理一般,又对虎妞说道:“你完蛋了,今天我们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来啊!我还怕你们二个不成!”虎妞却是卷起衣袖,心里还燃着满腔的怒火,丝毫不惧怕地回应,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哎呀…… 狗子后胸勺突然一疼,吃惊地回头望着石头,石头阴沉着脸,然后又是继续找蟋蟀。 他真怀疑这货是不是这条村子里的,谁不知道虎妞家里现在是发达了,虎妞那个呆子哥哥考上了童生,以后还可能是秀才。 不说现在能不能打赢虎妞,哪怕是打赢了,虎妞他哥哥可不会像以前不管她。没准上次说的不是空话,真将他打得老爹都认不出来。 反正现在的虎妞不能惹,也已经惹不起。 哼! 虎妞看着石头继续爬地找蟋蟀,又瞟了畏畏缩缩的狗子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冲着哭泣的小鼠说道:“小鼠,跟着我,我看谁敢欺负你!” 小鼠欣喜地抹掉眼泪,屁颠颠地跑了过去,她很喜欢跟在虎妞的屁股后面,她知道虎妞是真心对她好。 虎妞到了老族长家里,大娘看到她进来,便又是打听她哥的情况。大伯从屋里匆匆出来,跟大娘说是要去里正那里,看到她同样问起他哥哥在干什么。 其实她也不懂哥哥在弄什么,今天一大早他就拿了好多东颜色的粉末搞在一起,还用纸画画写定,说是在“做实验”。 拿着一捆牛绳,牵着那头大黄牛,她带着小鼠一起走出了村子,又给了小鼠一个糕点,二人慢吞吞地向着石桥那边走去。 几个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在唠着家常,她走到那里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听了一下,她们竟然是在说着她哥哥,不过都是些好话。 哥哥似乎在这一夜间,从她们口中的书呆子变成村里最厉害的人,都在一个劲地夸哥哥厉害。 “虎妞,你哥哥都考上童生了,你怎么还放牛啊?”有个妇人看到她,便是对她打趣地道。 虎妞心想,我哥哥何止只是考上童生,在县城的酒楼有三成股份,家里又藏着二百两,现在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了。 只是她有她的想法,冲着那个妇人回话道:“不放牛我能干什么嘛!” “你……像那些官家小姐那样,做刺绣啊!”妇人微微愣了一下,但旋即嘻嘻地说道。 “那我不如放牛呢!”虎妞脆脆地回答道。 这确实是实情,要是坐在屋里一天绣着这些东西,那还不如在村边放牛更好。放牛的时候,自由自在,运气好还能找到吃的。 “哈哈……太逗了!” 在河边洗衣服的几个妇人笑坐一团,有人还笑出了眼泪,说虎妞不懂得享福。 牛赶到河对岸的小草地,她带着小鼠去查看了几个陷阱。今天运气很好,捉到了一只斑鸠,她便给小鼠带回她家。 小鼠她爹跑到海上去后,她家的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经常也是吃上顿没下顿,更别提想要吃肉了,比她家以前的生活好不了多少。 中午的时候,她一个人又牵着大黄牛去了卧虎山那边。除了那里放了很多小陷阱需要查看外,她现在心里还多了一个秘密。 她蹲守在山下的那口泉水旁,目光时而朝着那边的小树林看上一眼,时而又挥动手上的棍子。突然那边传来动静,她的眼睛闪过一抹兴奋,抬头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那边走来。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面容清瘦,身穿着黑色紧身衣,但衣服已经破了,露出的肌肤有的凝成血痂,有的则还渗着鲜血。 “阿丽,你怎么又受伤了?”虎妞看着她的情况后,眉头微微皱起。 少女走到泉水前,用竹筒装了水,然后仰头咕咕地喝了起来,并没有回答虎妞的问题。 “你饿了吧!这个给你!”虎妞待她喝过水,便掏出一个饭团递过去道。 少女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接过饭团埋头吃了起来。 虎妞突然愣了一下,惊讶地问道:“你那把剑呢?” 少女似乎是听懂了,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哎呀!我又不碰你的剑,我只是想看看而已!”虎妞拉长语气,带着几分责怪地说道。 少女又望了她一眼,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哎呀!你真小气,看看都不让!”虎妞却是泄气,不免有几分埋怨地嘀咕道。 若是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她蹲守在这里,无疑就是那把剑,那是一把她梦寐以求的剑。只是很可惜,哥哥不同意给她买,而这个武林高手更是小气,似乎怕她多看一眼会吃亏,今天她都不带过来了。 少女吃过饭团,又是带上灌满水的竹筒,朝她挥了挥手,便是直接离开了。 “阿丽,明天记得带剑过来,我就看一眼,不然我不给你带饭团了!”虎妞朝着她挥手,大声地叮嘱道。 ------------ 第53章 加税 天空澄碧,纤云不染,仿佛只要爬上那高竹的顶端,便能伸手触摸到天一般。 在一个破旧茅屋前的院子中,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书生负手而立,抬头望着远处竹梢,脸上却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再啄!再啄一个试试! 他看似很平静,但内心却很是暴躁,只因脚下一个公鸡正在啄他,而且还没完没了。 “哥,我回来了,你在干什么呢!” 虎妞一蹦一跳地从晒谷场的方向归来,那张肉墩墩的脸蛋红彤彤的,隔着院门便是打招呼,同时困惑地打量着他道。 林晧然很是淡定,一本正经地说道:“突然间诗兴太发,想作一首绝世好诗!你呢?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今天不是要请大伯大娘吃饭吗?我早点回来帮忙做饭呀!”虎妞推开院门走进来,然后疑惑地望着他脚下的鸡道:“哥,你怎么还没杀鸡呀?” “虎妞,今天我们吃素怎么样?”林晧然的脸上又是涌起一股忧伤,便是提议道。 “哥,你是不是不敢杀鸡呀?”虎妞眯起包子脸打量他,然后一语道破。 “胡说!我是想留着鸡生蛋,蛋生鸡,无穷无尽,福泽子孙后代!”林晧然的下巴微微扬起,一本正经地训斥道。 “那是只公鸡!”虎妞无奈地提醒,然后转身走进屋里。 林晧然低头一瞧,顿时有种帮它变性的冲动。 没多会,虎妞拿着一个瓷碗走了出来,捡起那把插在泥土里的菜刀,让着林晧然帮忙抓住鸡。她利索地用菜刀在鸡脖子上一抹,让鸡血滴到碗里,看着他要松手,急忙提醒他抓稳。 林晧然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个“好了”的声音,他急忙将鸡丢开。再看着地上,啄了他一个下午的雄鸡,这时已经大字躺在地上了,不由得崇拜地望向虎妞。 虎妞杀了鸡,很快就生水、拔鸡毛。 林晧然已经没有了恐惧,便是帮着她打起下手,一起拨鸡毛。有时让他很是挫败,很多事情竟然还不如这个小丫头厉害。 “虎妞,晒谷场那边在吵什么呢?”林晧然抬起一只鸡腿,拔着上面的鸡毛。 虎妞用袖子抹了额头的汗水,气愤地望着他问道:“哥,你知道我们村跟江村连着的桥叫什么呢?” “平阳桥啊!”林晧然倒是注意到了这一点,还知道桥是江村出资修建的,这点倒得给江村点赞,那条桥无疑是方便了长林村人。 “原来江村不安好心!那条桥正对着卧虎山的山头,我们的祖坟刚好就在那,所以让我们什么被狗欺!”虎妞愤愤地扯着鸡毛,说起了事件的起因。 林晧然提醒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吧?” “对,就是这个!我们那个祖坟原本说是会出状元的,结果被他们这么一搞,我们村几十年连童生都出不了!”虎妞重重地点头,然后将手上的鸡毛甩掉。 “那大家打算怎么做?”林晧然小心地处理鸡头上面的毛,好奇地继续问道。 “很多人都说要烧了,但我觉得没那么容易,江村怕是不会让的!”虎妞利落地拨着鸡毛,嘴里却没有停下:“你不知道!江村刚搬来的时候就看中我们的风水宝地,但是我们村不让,他们才葬在卧虎山对面,听说那是一个将军风水宝地,没有我们的好!” 林晧然自然是不信这些东西,要是风水真那么好,长林村早就发达了,断然不会像现在这般贫穷落后,甚至油灯都没几家用得起。 只是他无法阻碍其他人相信,毕竟这是一个愚昧的封建时代,对风水似乎确实很是推崇。 将丰盛的饭菜做好后,林晧然让虎妞去请二老过来,结果却只见大娘过来,原来老族长去里正家里还没有回来。 大娘走进到屋里,仿佛是回到自己家里一般,开始四处地打量着。对那个新添的镜台赞不绝口,说林晧然变懂事了。“大伯来了!”虎妞的小短腿迈过门槛,欣喜地跑进来说道。 林晧然将那坛酒打开,往碗里倒了酒,打算跟着老族长好好地喝上一坛。从虎妞那里得知,老族长这些年来对他家照顾有加,经常接济他们兄妹。 老族长走了进来,但却是阴沉着脸,仿佛别人欠他几百两不还似的。 林晧然微微疑惑地盯着那张紧绷的脸,大娘却是直接不满地指责道:“你板着脸给谁看呢!” 咕咕…… 老族长径直走到八仙桌前坐下,端起酒碗仰头就喝掉,一抹嘴怒道:“简直是欺人太甚!徭役没完没了也说罢了,这税又要抽筋吸髓,摆明是要逼我们到海上去啊!” “你马尿喝多了,胡扯什么?”大娘又是怒骂道。 老族长瞪红着眼,指着外面大声地说道:“我胡扯!你知不知道,刚才里正说什么了,说我们长林村名下的田产都统统改成上田,加耗要按一倍来算,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 林晧然轻轻地剥了一粒花生,观察着老族长的表情,这事似乎还挺严重的样子。 “都改为上田,那我们村还过不过了!”大娘叹了一口气,似乎也满是怒气。 虎妞帮着大娘乘了饭,在一旁插嘴道:“那我们找县大爷评理去呀!卧虎山那边很多田都是下田,根本没产多少粮!” 林晧然发现老族长扭头望着他,便是苦笑地道:“我可以帮忙去找,但你不能抱太大的希望,我跟县大爷就在考场见过几次面,不是很熟!能跟我说说,咱村为什么突然要加税吗?” “有人减了,那就得有人加呗!”老族长的气消了不少,便是主动拿起了筷子。 “谁减了?”林晧然追问道。 “江村前年出了一个举人,这些年陆续得到了优待!”老族长叹息一声,说出了其中的实情。 虎妞端着饭碗过来,愤愤地说道:“他们村的蚂蚁都长膘了,还好意思减呀!” “这加税后,村里会很严重?”林晧然又给老族长倒了酒,认真地询问道。 “我们长林村的田产本来就不多,按着现在这种征粮标准,我们靠夏粮熬不到秋粮,哪怕熬过了,秋粮定然熬不到夏粮!”老族长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悲怆地说道。 ------------ 第54章 难关 明朝跟以往的朝代相比,三十税一无疑良心价,这证明农民出身的朱太祖很体恤百姓。 但在具体的操作上,却是出现了两个大问题。 一个是明朝的金融货币体系崩溃,税收变成实物来征收;一个是皇室立牌坊却要做婊-子,将自家的钱袋子视为禁脔。 实物征收的坏处在于,给了当地官府很大的操作空间。虽然打着三十税一的旗号,但实际征收却高达十五税一,甚至还会更高。 朱家的子孙后代秉承了老朱的光荣传统,对税收有着独特的见解。大致意思是:三十税一已经是最大的恩泽,我的那一份则一分都不能少。 为了显示爱民如子、恩泽天下,朱元璋动辄会免去一些州府的赋税,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却可能会演变成砍头的坏事。 滕德懋是洪武三年的兵部尚书,后改任户部尚书掌管天下之财。但在税粮中,某地比往年少征收了10万石,结果被以贪污的罪名砍了脑袋。 赃物追讨进行得很不顺利,滕德懋的妻子以纺麻为生,家里搜不出那被贪的10万石粮。朱元璋一气之下,将滕德懋的肚子剖开,腹中却只有粗粮和草菜。 滕德懋死得冤不冤?冤!因为朱元璋亲口免去苏州十万石粮,而这位户部尚书直到死,都没有得到一个辩解的机会。 这其实亦是朱家的经济学,我每年的那份税收不要少一文钱,少了就是你贪污了。我免征了?呵呵……我不管! 石城县每年上缴的税收总额亦是固定的,但实际上,越来越多的权贵逃过了纳税名单,一些豪强还私通户房书吏将上田改为下田。 最终,豪强的田产交的税越来越少,为了保持总额不变,普通的百姓承担的税就变得越来越重,譬如现在的长林村。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老族长将剩下的酒又是一饮而尽,文绉绉地感慨了一句。 林浩然将一块鸡肉夹到虎妞的碗上,好心地纠正道:“你应该说,江府酒肉臭,长林冻死骨!” “晧然,你有什么法子,能帮我们族人度过这个难关吗?”老族长已经不再将他当成书呆子,眼睛带着几分期待道。 林晧然抿了一小口酒,抬头望着他说道:“大伯,想必你应该也清楚,这税收可以回旋的余地并不大!现在问题无非就是在一个钱上,而解决的办法自然是开源节流。” “节流?呵呵……我们村还有什么地方能节的了!”老族长便是苦笑地摇头,眼睛透露着一抹悲哀,村子现在简直就是苟活着罢了。 林晧然对村里的情况有些了解,亦是叹了一口气,将酒碗放下,然后抬头望着他认真地说道:“那就要开源了,我倒是有一个想法,这事迟些我再跟你细说,到时还得你支持一下!” “没问题!”老族长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便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究竟是什么法子。 随着这段时间以来的观察,再加上这次风光而归,这书呆子应该是彻底开了窍,没准真能帮村子找到一条活路。 “你让二虎打听打听,这事怎么落到我们村头上了,我觉得事情怕是跟江村有关呢!”大娘看着二人谈完,便是发表了她的意见。 虎妞在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也是晃着两条小短腿亦是附和道:“对呀!江村的人都坏死了,建那座平阳桥原来是害我们,我哥考不上秀才我就懒他!” 老族长听到这些话,却是微微一叹,似乎早就知晓这件事一般。虽然同意让儿子去调查的建议,但没有接着虎妞风水的话题。 吃了一口菜,又向林晧然问起了院试的事情。 院试,是为了取得参加正式科举考试的资格先要参加的一种考试,省学政会亲自到高州府主持这次考试,每三年举行两次。 按照着以往的顺序,高州府排在粤西其余三府之前,时间大概是在七月份的样子。当然,现在时间没有敲定,一切都很难说。 老族长知道眼前这个族中子弟已经是府试案首,这秀才怕是板上钉钉的事,这让他受到肆虐的心灵得到了一丝慰藉。 要知道,这极可能是长林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秀才老爷。不过似乎又有些讽刺,曾经被大家津津乐道的状元祖坟,结果到如今都还见不着一个秀才公。 “现在村里的青壮都服役归来了,你这些天就开始张罗宴席,有什么要他们帮忙的,直接使唤便是!”老族长夹了鸡屁股,带着一股霸气说道。 林晧然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有你这话,那我就放心了,呵呵!” 桌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面对着这难得的佳肴,四人吃得很是愉快。 特别是虎妞,她抓着一只肥美的大鸡腿,那口齐整的白牙配合着手势撕扯着香滑的鸡腿肉,那粉嫩的腮帮子鼓起,嘴角满是油腻,吃得不亦乐乎。 其实她今天挺开心的,以前都是大伯照顾他们家,如今终于可以正经地请他们一回。倒不是说要还清什么,怕也是还不清,不过这样做会让她心里舒服很多。 而且现在家里的日子虽然不能跟江府比,但无疑已经算是村里最好的人家了,这让她更是满足。 林晧然原本想要送走路摇摇晃晃的老族长回家,但老族长彰显出性格好强的一面,并不允许他掺扶相送,跟着大娘摇摇晃晃消失在夜幕中。 哎! 林晧然看得出,这个老头今天其实很压抑,怕是回去又会继续忧虑着村子被加税的事情。 在睡觉的时候,虎妞似乎有所感慨,这个小丫头说了村里很多人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人虽然小,但似乎同样装着整个村子。 “放心吧!哥会找到办法!” 林晧然搂着她热乎乎的身子,有些贪婪地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发现这妹妹还真是挺可爱的,只可惜并不喜欢听故事。 ------------ 第55章 徭役与风水 清晨,门前的辣椒地绿意盎然,抬头便是挡着蓝天的竹梢。 林晧然从屋里走出,站在空地前面伸展四肢,只是突然像触电一般,手脚比划几下,嘴里同时发出“哼哈嘻哈”。 昨天他做了一个很离奇的梦,被西施、貂蝉、杨玉环和花木兰江湖四大高手持着杜蕾斯、皮鞭、红蜡烛等圣器追杀,他被迫从长林村的石桥跳下,身体突然间变小,掉进了一条锦鲤的嘴里,结果竟然没有死,而是来到了外星人基地,由于外星人都死光光了,所以又叫做死光光外星人基地。他在里面找到了一本《飞船操作指南》,没想到竟然这就是江湖失传以久的《孙子兵法》,他潜心修炼三十载,成为了身怀绝世武功的高僧,从此武林再无敌手,改名风清扬。 梦,虽然很没逻辑,但无疑证明他与功夫有缘,没准此刻已经成为武林高手而不自知。 “哥,看剑!” 虎妞这些天痴迷于那把剑,刚才正拿着一根棍子在比划着,这时回头看着林晧然卖弄拳脚,如同遇到了对手挑衅般,便是举着棍子向他袭来。 喝!喝!喝! 她的身子虽然肉墩墩的,但速度并不慢,运用了娴熟的招数,先是攻击右路,然后反身攻击左路,最后是当头劈下。 啊!啊!疼! 林晧然避之不及,招招被命中,这三棍也将他打醒。昨天的确就是一场古怪的梦,他没有成为绝世武林高手,起码现在连一个小丫头都未必打得过。 哼! 虎妞用的劲并不大,这时下巴微扬,显得很是得意地睥向林晧然。 “虎妞,你手里那把不是剑吗?怎么用刀的套路!”林晧然捂着生疼的手臂,抱怨地说道。 虎妞愣了一下,漂亮的眼睫毛闪过两下,旋即很是肯定地仰头道:“我的是剑!不过这一边带刀刃,这一边不带而已!” 这不是剑,是日本刀好不好,文盲害死哥啊! 林晧然听到她的描述,顿时感到一阵无语。先前她说要买剑的时候,他就觉得古怪,如今已经确定这丫头要的不是剑,而是一把日本武士刀。 只是她怎么知道日本武士刀的,莫非村里谁有不成?或许她做了一个神奇的梦? 虎妞却不知他所想,又是拿着棍子比划几下,然后蹦蹦跳跳地回屋里准备做早饭,打算下午再去等那个阿丽,这次一定要好好地瞧一瞧那把剑。 林晧然则是回到厨房,挑起水桶打算去挑水,家里的水消耗得很快。 跟着以往不同,现在他身份变了,路上很多人都称他为“童生老爷”。不管愿不愿意,大家都觉得比他低等了一等。 由于昨天一大人服完徭役归来,所以村里明显热闹不少,井边多了一些青壮的身影。 “阿牛,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林晧然在井边见到阿牛的时候,当即被吓了一大跳。这人足足瘦了一圈,连眼窝地凹了下去,整个人仿佛都没有精气神。 “我也去服徭役了,那个赵捕头克扣伙食,我根本吃不饱!”阿牛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又是道贺道:“我听说了,你考上童生了,好厉害!” “帮我挑水,回头我给你弄肉吃,帮你好好地补回来!”林晧然将扁担递过去,微笑着说道。 阿牛接过扁担,露出满口的白牙道:“不用肉,吃饱就行!” 林晧然很喜欢这个朴实的壮汉,便是尾随着他,又是打听了一些徭役的事情。听着他一一诉说,这让他深感侥幸。 徭役,这是统治阶层无偿征调平民劳作的一种行为,大则运用百万民夫去顺天府修紫禁城,小则到附近挖挖水沟。 这次还算是好的,被征调到石城那筑水坝,忙活了一个月。而有些徭役会很操蛋,闲时不叫你过去,偏偏等到农忙时节再征调过去,有的甚至会征调几年,甚至都没命回来。 吃过早饭后,林晧然带着阿牛去了卧虎山。昨天他已经留了暗号,打算跟胡大再交易一次,想弄些猎物办宴席。 卧虎山,因山体像一个盘踞的老虎而得名。 林氏的先祖正是葬于“头部”,被誉为一块能出状元的风水宝地。关于他的由来,村中其实有多种说法,而最被推崇的则是乞丐说。 在某一个寒冷的冬天,林氏先祖打开门,便看到一个乞丐倒在门前,乞丐已经是奄奄一息,浑身都差不多硬成铁块。先祖便急忙将他抱进屋里,取来了棉被,又生了火堆,却不想这乞丐发起了高烧,差点就将棉被烧着了,好在先祖略懂医术,便是将他救了下来。乞丐病好后,先祖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宰了,用鸡汤帮他补身子,还配了四个香菇,不过这乞丐嫌咸了,先祖喝了一大碗,发现果然咸了,又是加了一锅水,结果乞丐大喜,便告诉先祖一个天大的秘密。 原来这乞丐在成为乞丐前,他其实是一位堪舆高人的徒弟,只是学艺不精,被逐出师门,最后才沦落至此。不过他踏便整个青水镇,终于找到了一块绝世风水宝地。他信誓旦旦地跟先祖说:“这块宝地若是葬上,只要年年祭拜,百年必人丁兴旺,过后三八年就定能出状元。” 前面一句无疑是证实了,如今百年过去,长林村果然是人丁兴旺。只是这“三八年”出状元,则需要后人继续去论证了。 林晧然还是选择绕来了这里,站在坟头前往下面望去,便是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以及跨在河中的那座平阳桥。 那条桥仿佛真有巨大的魔力,将这头虎引过去,从而成为了平阳虎,让到整个长林村都陷于泥泽中,永无出头之日。 这……迷信了! 林晧然最终还是断了找人烧桥的念头,终究是不信这些,便带着阿牛转身离去。 只是到了那边山头的大青石处时,仍然没能见到胡大的身影,却不知道这个大汉是不是在山林中出了什么意外。 ------------ 第56章 帮主虎妞 事情到了第三天,终于是有了转机。 胡大在青石上给了回讯,二人次日中午便见了面。只是这人变化挺大,浑身的毛发更加旺盛,特别是胡子更是浓密,脸上多了一块大伤疤,看来山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我需要盐!”这是他见过林晧然的第一句话,话中显得异常的坚定,甚至还透露着一种狠劲,仿佛都要被盐逼疯掉般。 林晧然在些疑惑,上次给的盐似乎能用好久才对,不过倒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微笑地将准备好的盐袋丢了过去。 胡大接过盐袋,迫不及待地打开舔了一口,像是卸下重担般,朝着林晧然笑道:“你要多少猎物,我明天就送来!” “我这次要猎物是拿回村里招待族亲的,给的价格不会太高,但不会让你吃亏,如何?”林晧然坦诚地望着他说道。 “只是一次吗?”胡大有些失望地抬头望着他道。 林晧然却是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不是!可能天天都要!” “呵呵……那就行,价格你看着给就行!”胡大当即就点头笑道。如今他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一条稳定交易渠道的重要性,哪怕价格被压得低点也很划算。 正要离开,林晧然突然一愣,指着他的腰间说道:“你这把刀能不能给我瞧瞧?” “行!”胡大的腰间挂着两把刀,看他是想看那窄面的刀,便大方地拿给他,很郑重地问道:“你知道这把刀我是怎么得来的吗?” “怎么得来的?”林晧然双手接过刀,打量着那泛着寒光的刀刃,确实是一把难得的利刃。 “前段时间我们猎杀了一头老虎!”胡大慢吞吞地说道。 啊?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惊讶地抬头,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跟着后世那种枪支扑死不同,华南虎虽然体格小,但能猎杀到都称得上是大能人,县衙甚至会进行表彰,最厉害的猎人见到老虎都不敢打它的主意。 却是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比想象中还要厉害,竟然连老虎都敢扑死,简直就是凶悍得一塌糊涂。 胡大被林晧然无比惊讶地看着,老脸顿时一红,急着摆手道:“不……不算是我们猎杀的,我们发现那头老虎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林晧然顿时恶汗,原来这货是捡漏啊! 胡大指了指那把刀,心有余悸地说道:“那头老虎脖颈处便插着这把刀!” “这是谁干的呢?”林晧然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但从那头老虎的伤口来看,怕是跟那人战斗了好一会,只可惜那人插的部位差了一点,不然真是靠一把刀就猎杀了一头老虎了!”胡大一脸佩服地说道。 这确实是一个狠人! 林晧然暗暗地想着,犹豫了一下,便是抬头望着他道:“这刀卖给我怎么样?” “这……这是英雄的东西,我怎么能卖掉,真是的!”胡大断然拒绝。 “一斤盐!”林晧然说道。 “刀要不要抹一抹,早上我用来剁鱼来着,腥味很重!”胡大嘻嘻地笑道。 …… 回到村子,晒谷场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 林晧然看着那里聚着一大帮子人,吵吵闹闹的,却不知道在争论什么。鉴于上次踩死蟋蟀的教训,如今他对热闹不敢兴趣了。 他先走到族长家,族长又到了里正家,而大娘正在那里喂着鸡、鸭、鹅,便是将明天可能会搞酒席的事跟她一说。 这些鸡、鸭、鹅便是他买的,先前他就做了两手准备。若是真无法联系上胡大的话,那他就直伯只能买头猪了,酒席倒也能搞得起来。 从老族长家离开,却看到虎妞一个人慢吞吞地从村外走回来,似乎有些沮丧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时而朝着路边的野草挥打下去。 这丫头跟着一般的小孩不同,竟然是痴迷于刀剑,一度还想着要建帮立派。 “虎妞,你刚才跑去哪了?”林晧然静静地站在晒谷场边上,静静地等着这个走路慢吞吞的小丫头,待她来到近处才开口问道。 虎妞闻声欣喜地抬头,正要回答,却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刀,眼睛当即迸发出光芒,吃惊地问道:“哥,你也有这么漂亮的剑啊?” “这是刀!”林晧然纠正,可没忘记那天被这丫头坑的事情,这丫头傻傻的刀剑不分。 “哥,能看我看看吗?就看看,不会弄坏!”虎妞激动地问道。 “弄坏了也没事,这是我送给你的!”林晧然看着她这个欣喜的模样,心都软化了,别说是一把刀,哪怕天上的星星都愿意摘给她。 “给我的!” 虎妞欣喜若狂地递过了刀,简直是爱不释手,仿佛得到了天下最好的宝贝一般。 林晧然看着她傻乐的模样,无奈地摇头,便准备回家查看实验成果。 “狗子,你过来!” 虎妞手持着刀,神气地朝着不远处的小男孩说道。 狗子原本不屑,但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刀时,当即是颤抖不已。 一帮小孩看着虎妞手里拿着一把漂亮的刀,都是吃惊地围了过来,有好奇的,有羡慕的,有崇拜的,有贪婪的,有害怕的。 虎妞骄傲地举着长刀,看到了人群中的石头,便是又朝着他问道:“石头,我就问你,怕不怕?” 石头望着她,眼神很是复杂。他方才可是亲眼看到,他那个童生哥哥将这把刀赠送给她,对她简直就是溺爱得一塌糊涂。 “我现在宣布!我是长林村的帮主了!”虎妞举着刀,得意地说道。 “叩见帮主!” 此话一出,便有几个人表示臣服。 虎妞双手举着那把长刀,带着新收的小弟在村里得意地转了一圈,然后才回到了家里,那张红彤彤的脸蛋仿佛是喝了小酒般通红。 只是让林晧然感到无语的是,这丫头是彻底迷上了这把刀,将院子前的一株辣椒砍断了不说,吃饭的时候都啥不得离手,似乎还恨不得给刀喂上几口饭。 最让他感到痛心的是,这丫头近来一直是搂着他睡,结果晚上的对象竟然换成了那把被布缠着的日本刀。 ------------ 第57章 怒起 次日中午,大青石旁边。 林晧然如约而至,只是很快便是傻眼了,胡大竟然带着人扛来了一头四百斤的大野猪和一只三十多斤重的山羊。 “今天运气不错!”胡大露出满口的白牙,朝着他不好意思地笑道。生怕着林晧然只做一笔买卖,故而今天天蒙蒙亮,他就起床狞猎了。 林晧然打量着地上的庞然大物,无奈地扭头冲着阿牛说道:“阿牛,你去叫个几个帮手过来,一起将这两头东西弄回去!” 阿牛点了点头,当即便转身回去找人。 “给我弄对绣花鞋,这么长的!”胡大掏出了一条短棍,递给他笑着道。 林晧然接过棍子便是应承下来,他知道这个大汉有一个宝贝女儿,如今看着棍子的长度,怕是比虎妞大不了多少。 胡大刚将所需的物品一一罗列出来,阿牛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说虎妞出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晧然的火气噌地冒了起来,当即跟着阿牛赶下山去。 关于平阳桥的事情,今天终于爆发出了冲突。 长林村的青壮们在一番商讨之后,便是收集了足够的松脂,打算将平阳桥给烧了。只是这事被江村提前知悉,江府赵管家带着一众家丁过来阻拦。 双方正在胶着之时,手持日本刀的虎妞率领着她的部下赶来支援,这丫头当即就要放火烧桥。结果赵管家让人将她擒住,还放言要教训虎妞。 烈日当空,清澈的河水潺潺而流。 赵管家率领二十几个家丁站在桥头上,长林村的青壮却被赶下了桥,有人负了刀伤,有人则咬牙切齿地望着桥上。 “林强,你有种上来啊!我倒要看看没了我江府的田,你靠什么来养你一家老小?”赵管家指着人群中的一个汉子,冷冷地嘲讽道。 那个叫林强的汉子低下了头,暗暗咬牙,因为他为了给老父治病,家里的田产低价卖给了江府,如今他成为了江府的佃户。 “傻二,你有种上来放火啊!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还我江府的债,是拿你娘子吗?”赵管家又指向人群中的一个汉子,又是冷冷发问道。 那个叫傻二的汉子低下了头,暗暗咬牙,因为要让老娘有棺材下葬,所以就跟江府借了钱,但这笔钱一直都无法归还。 “林五,你有种上来放火试试,你信不信我回头就将你妹妹那个啥了?”赵管家又指向人群中的一个汉子,带着暧昧的笑容道。 “你敢!”林五的拳头紧紧地攥着,眼睛当即通红地瞪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有何不敢!”赵管家冷哼一声,目光从林五身上移开,缓缓地扫在这帮青壮,指着他们冷声道:“你们别逼我江府做赶尽杀绝的事情!若不是我们江府收你们的柴火,你们上哪卖去?若不是我们江府收你们的瓜果,你们上哪卖去?若不是我们江府收你们的生丝,你们又上哪卖去?” “而且你们可别忘记了,你们的粮是由谁来征收的,到时可别怪我们江府用狠的!我们江府坏你们祖坟的风水又怎么了?你们这些贱民,就该给我们江府为奴为婢!”赵管家站在桥头上,趾高气扬地数落道。 咯咯…… 被数落的青壮都莫不是紧紧地攥着拳头,眼睛瞪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们很想反抗这种欺压,很想将赵管家揍一顿,很想将这坏了祖坟风水的桥烧了。只是理性让他们不得不屈辱地忍着,他们有太多的东西给江府掣肘了,甚至有人的性命还间接地掌握在江府的手里。 啊! 终于有个汉子忍无可忍,便是冲上来要跟赵管家动手,只是护在他身旁的家丁,当即就抓住那个汉子一番拳打脚踢。 却是这时,一个瘦弱的书生走了过来,脸上异常阴沉。 赵管家正是得意之时,这时看到林晧然走了过来,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嘴角微微地翘起,眼睛更多的则是不屑。 林晧然没有理会他,而是走向被两个家丁擒着的虎妞,虎妞似乎有些泄气。虽然她的力气比同龄人要大,但终究还是太矮小了。 “放开她!”林晧然阴沉着脸,冲着那两个家丁冷冷地说道。 “这可是童生老爷,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放人!”赵管家阴阳怪气地说道。 两个家丁听到是童生老爷,似乎猜到了林晧然的身份,害怕地松开了虎妞的手臂。 虎妞揉了揉手臂,冲着林晧然脆声说道:“哥,还有我的刀!” 林晧然目光一扫,便落到那个手持着日本刀的家丁身上,那个家丁犹豫了一下,恭敬地将那把日本刀递了过来。 “别以为考了童生就了不起,好好看好你家的……!”赵管家又是阴阳怪气地说着,结果一道寒光逼来,让他生生地收住了话,望着近在咫尺的刀刃。 “你们江村图谋我们田产亦就罢了,还偷偷坏了我长林氏祖坟几十年的风水,你还当我们长林村无人乎?”林晧然怒目而视,一字一句地说道。 赵管家却是冷哼一声,倨傲地望着下面的青壮不屑地说道:“你们长林有什么人?呵呵……若没有我们江府照拂,你们一帮穷酸早就饿死了!” “你们照拂?可笑,我们一直靠的是双手,靠我们的辛苦换取应得的报酬!”林晧然冷眼望着他,为着长林村的人鸣不平。 赵管家看着林晧然的眼神微微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以后你们的柴卖给谁?你们的瓜果卖给谁?你们的生丝又卖给谁?还有你们这些佃户,我看们找谁要田种去?” 连连的发声,让到那帮青壮又是一阵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赵管家生啖了。 哧! 一道利刃朝天而起,从赵管家的下颌划过,溅起了一道鲜血。 林晧然举着那把锋利的长刀,冷凛地说道:“还真当我长林氏无人乎!只要我林晧然不死,就不会让你江府如此欺辱我族人!” ------------ 第58章 桥烧、肉香起 众家丁看着林晧然行凶,都不由得愣住了。 这个童生老爷竟然如此的凶悍,一言不合,便敢持刀行凶,当真是颠覆他们的认知。 你…… 赵管家捂着下巴,但却是血流不止,下颌却不敢再动,一种死亡的气息直袭而来,同样不敢相信这人竟然敢朝他动刀。 站有前面的几个家丁忙是七手八脚地扶住赵管家,查看他的伤势,只是赵管家却不敢松手,死死地捂住下颌,生怕会流血过多而亡。 “晧然,好样的!” 有几个青壮当即举起拳头,身上的热血亦被燃起。他们一直以为林晧然是书呆子,所以这次行动压根就没有支会他,却没有想到这个书呆子竟然会如此热血。 林晧然伫立在桥头处,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冷冷地说道:“虎妞,去取火把过来!” 虎妞的眼睛微亮,当即提着裤子跑下桥去。 “你……你敢!” 赵管家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林晧然,用眼神威胁着这个昔日被他们公子玩耍于鼓掌的书呆子。 “毁我长林氏气运数十载,陷我族人生活于水火,如此恶劣行径,竟然还有面目指责于我,还真以为你们江氏是天皇老子不行!”林晧然手持利厉,声色俱厉地指责道。 毁我长林氏气运数十载,陷我族人生活于水火? 下面的青壮一听,当即像是领悟到什么一般。敢情这些年来的苦日子,原来皆拜这江府所赐,这哪是江府恩泽于他们,分明就是最恶毒的坏人。 “对!烧了它!” 有十几个青壮当即响应,咬牙切齿地说道。 虎妞屁颠颠地取来了火把,但没有直接交给林晧然,而是仰起通红的脸蛋询问道:“哥,我们是不是要烧桥呀?” “拦……拦住他!” 赵管家看着虎妞手持的火把,再也顾不得伤势,急着指挥手下道。只是坏刚落,又痛得他眼泪直飙,急忙又是捂住下颌。 十几个家丁当即扑来,想要阻拦他们的行为,而长林村的青壮亦准备上前相助。 哧! 一根箭突然从上面的卧虎山的山头飞来,直接插在领头家丁的脚尖处,那个家丁望着已经将他鞋尖钉住的箭,冒起了一股冷汗。 “放!” 随着林晧然的一声令下,虎妞便是蹲下身子,点燃抹在桥头上的松脂,顿时一股火光冲天而起。而她点燃另一边后,又将火把丢向桥中央,恰好又点燃了松脂。 最前面的家丁顾不得那只被箭矢钉着的靴子,丢下靴子转身而逃,而其他家丁亦顾不得护桥,急忙向着桥对面逃去,生怕他们会被火烧到了。 你…… 赵管家被扛着逃跑,只是他看着桥中火光冲天,吐血的心都有,这可是关系着江府的气运。当年风水大师早就言明,长林氏的祖坟气运太盛,若是没有此桥压制,他们江氏宝地必然会到侵蚀。 正是如此,他们家主早就有交待,这桥万万不能被毁。但如今,这座桥却给这书呆子给烧毁了。 “哥,烧了!” 虎妞得意地拍了拍肉肉的手掌,脸蛋显得红彤彤的,仰头望着林晧然,仿佛干了一件很有成就的事情。 林晧然微微颌首,又抬头望了一下卧虎山的山头,然后对着众青壮说道:“此桥已毁,我长林氏如同虎归山林,当从今日崛起!” “如同虎归山林,当由从今日崛起!” 大家再也没有顾忌,齐齐举手响应道。 吼…… 突然一声虎啸从山头传来,那正是长林氏祖坟的位置。 “啊!祖宗显灵了!” “是祖宗显灵了,我们的祖坟活过来了!”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早就应该烧了这座桥,让先祖受苦了!” …… 众青壮听到虎啸后,转身纷纷朝着山头跪拜,而几个老人是最后才赶来的,这是老泪横行,当然就朝祖坟那边叩头认错。 林晧然仍然站在桥头上,仰头望着山头,嘴角微微抽搐,心里想:胡大,要不要这么给力啊! 扑通! 木桥的中段被烧断,一截燃着的木材落入水中,然后顺着水流飘向远处。从此之后,这条通往江村的桥便是断了,跟江村的关系亦是断了。 “今天我本来想为我办一场酒席,庆祝我考取童生的功名!但是今天的日子更为特殊,就用来庆祝我们长林氏由此崛起吧!” 林晧然看着效果不错,又是对着大家朗声地说道。 “好!” 众青壮听到这话,特别得知他已经准备了丰盛的肉食,当即便是喝彩。此时的酒肉,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他们同时需要发泄。 吃肉,对整个村子而言,无疑像是过节了一般。 阿牛领着几个青壮将那四百斤的野猪和三十多斤的山羊抬回到晒谷场,整个村子当即便是沸腾了,大家纷纷走来围观。 看着那被宰割的大野猪,大家的脸蛋都被阳光染得通红。 不仅是大野猪和山羊,还有林晧然事选准备的鸡、鸡、鹅和一些蔬果,另外又有几大坛子酒,简直是丰盛之极。 长林村的能人却是不少,找到了杀过猪的屠户,又找到曾经在酒楼掌过一天勺的猴四,二人分工明确地忙碌着。 得益于当年朝廷派军队在这一带围剿过反贼,村里捡到一口行军锅,这是一口很大的铜锅,这时刚好能派上用场,用来煮肉食。 猴四将大块的肉放进锅里煮,煮熟后用铁勾子挂起,这时肉已经入味,直接切成小块便可以吃了,这会保留着肉的清香。 随着猴四用刀将肉切开,那带着热气的肉香飘散开来,让到围观的人都咽起了口水,眼巴巴地看着猴四刀起刀落。 这些煮过肉的汤亦不会浪费,加了淘过的米,会直接用来煮粥,这渗着肉味和盐味的粥很受大家喜欢,这是大家一会的主食。 另一边,一个自称有点手艺的青壮架起了山羊,正在炭火上慢吞吞地烤了起来。 在这个贫穷的小山村,飘起一股浓郁的肉香,仿佛意识着幸福日子的开始。 ------------ 第59章 长林当兴 肉粥煮好后,大家拿着自家的碗排队盛粥,然后去夹几块猪肉放到滚烫的粥中,有座位则坐在桌前,没有就或站或蹲在哂谷场旁边,便是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已经无法顾及形象了,有人都大半个月都没沾到米粥,更别提这香喷喷的猪肉了。故而有些小孩被烫得呜呜叫,但却端着大碗不肯放下,抹一把泪喝一口粥。 老族长看着晒谷场发生的一幕幕,那张老脸满是欣慰之色。他了解这村子的人,本质都是纯朴而善良,但老天不厚,让到大家总是挨苦挨饿。 秉承着华夏的优良优势,村中的年长者都被请到桌前就座,而林晧然作为这次宴会的主角,自然亦被安排在首座上。 “这是咱们石城县地道的白切鸡,大家请享用!” 林晧然将刚弄好的白切鸡端放在桌中,这是他所喜欢的一道菜,这种做法保留了鸡的原汁原味,加上这种纯天然的土鸡,肉嫩而香甜,是不可得多的佳肴。 “嗯!不错!不错!” “可以!这个好吃!” “哇!这汤也不错!” …… 众老汉当即筷起筷落,其中一人将空盘子端起并喝掉了汤汁,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林晧然的眼睛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地抽搐着。这群老头简直就是在他面前表演魔术般,他只是将一整盘鸡放到桌上,筷子还没拿起,结果整盘鸡却是空了。 老族长看到了这一幕,脸上显得有些无奈,端起酒碗朝着大家说道:“大家先停下筷子,我们祝贺十九取得童生功名,并且独中两元!” “好!好!” “祝!祝!” “十九……干!” …… 众老汉纷纷举起酒碗,只是嘴里塞着满满的肉,眼睛仍然还停留在盘中,甚至有人还在一边举酒碗一边夹菜。说是祝贺林晧然,但似乎都没人瞧林晧然一眼。 林晧然原本想说些感谢的话,只是看着此情此景,他似乎不用说了,而且说了恐怕也没有听,甚至还会惹人厌烦。 酒足饭饱,这帮老汉满足地散去。 老族长看着汤汁都不剩的碟盘,冲着林晧然苦笑道:“都是没见过世面的,见到肉比见了娘还要亲!不过你的事,尽管放手去做便是,我会全力支持你!” “大伯,谢谢你的支持,咱干了这碗酒!”林晧然举起酒碗,真挚地感谢道。 虎妞没有坐上桌,而是跟着其他小孩般蹲着吃,不过她自然会受到照顾。 她对小鼠着实是好,给小鼠分了一个大鸡腿,两人正坐在晒谷场的草坝上,津津有味都啃着大鸡腿,突然有人兴奋地叫了虎妞一声。 虎妞抱着那把被布缠着的刀,屁颠颠地向着那边跑去,而小鼠和她的几个部下当即跟随,在晒谷场后面的草地好像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长林村的青壮围坐在桌前,他们的酒量都很好,大碗地喝着酒,嘴里骂着江村的人,似乎心里头还有着一股怒气未消。 只是有些人却开始忧虑起来,像林强这些佃户,他们对未来感到彷徨与迷茫,需要做好背井离乡的准备,甚至接下来可能就得露宿街头。 气氛还是受到了这些人的影响,一些人或多或少地担忧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故而大口地灌着闷酒。 林晧然端着酒碗来到桌间给大家敬酒,注意到了他们的愁容,倒没有再卖关子,直接跟着他们说道:“我打算开一间染坊,你们谁愿意跟我一起干?” “十九,我理解你想帮我们谋生路的心情,但这事怕是做不来,你可得想清楚了!” 大彪是村里青壮的领头人,性格很是真爽,满脸胡须,体型健硕,辈分在长林村又较高,这次烧桥的行动就是他组织的。 “十九,你这想法好是好,但不实际!” “对呀!十九叔,别的不说,我们谁会染布嘛?” “咱镇好像有个人倒是懂点染布,不过染出来了,怕也很难销出去呢!” …… 大家七嘴八舌,纷纷发表着意见,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是持着反对意见。其实也是难怪,这染布配方是各家的隐秘,大家压根都接触不到,这染布不是说染就能染的。 林晧然微笑地望着大家,自信地说道:“染布的事我懂,至于布的销路我也找到了路子,倒是大家愿不愿意跟我干?” 在电白县和高州府考察一番后,林晧然看到粤西布匹市场的空白。 这里虽然的棉花产量不低,但却停留在最初的种植阶段。纺织仍然以家庭为主,而印染工业几乎没有,故而这里只有品质低劣的白色棉布,布匹则需要从广东或江浙引进。 正是如此,林晧然打算建立一间染布坊,曾经先增补粤西布匹印染的空白。至于销路方面,他则盯上了沈六斤,那边存在着合作的可能性,而且拥有着良好的销售渠道。 “别的我不敢保证!只要跟着我,酒肉管够!”林晧然端起酒碗,冲着大家又是朗声道。 “我跟你干!” “我也跟你干!” “有你这话就够了,咱干了!” …… 这桌的青壮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端起酒碗纷纷地响应道。他们很多人其实算是走投无路,如今林晧然伸出的何止是橄榄枝,简直就是救命绳。 “你们快看那边!” 有人突然指着西边,声音颤抖地说道。 大家齐刷刷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个方向正是卧虎山的天上,是祖坟的上方,这时都不由得呆住了。 时至黄昏,西边晚霞通红如火,气象万千,隐隐浮现了一头猛虎。那头猛虎似乎正朝着他们望来,带着一股虎威,染红了每个人的脸。 “长林当兴!” 林晧然看到这个情况,但是举起酒碗高声地喊道。 “长林当兴!” “长林当兴!” “长林当兴!” …… 大家闻言,纷纷高声响应,很多人甚至是喊了出来,眼眶已经被泪打湿,只是眼神却是无比的坚定,对接下来的染布坊更是期待。 ------------ 第60章 侠女阿丽? 很多事情看起来困难,但做起来却不难。 得到老族长的支持,染布坊就选在晒谷场后面的草地上。由于离收成还有一个月的样子,绝大多数的村民都不会太忙,而林晧然这里天天提供肉食,这上哪能找到这么好的事,故而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昂。 第二天开始,染布坊便如火如荼地开始建造了。 第一步自然是打下地基,这是一项不大不小的工程,不过大家有的是力气。在大彪的带领下,大家有序地整理草地,用自制的大木锤夯实地面。 其实最困难的还是作坊的布局问题,毕竟这些的村民压根都不知道染坊是什么样子,只听人说过染坊要搭个高棚将布晾起来,其他便一无所知。 林晧然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了,自然早就考虑过了这些问题,而且已经先一步画下了图纸,打算初步建四个染池。让他感到兴奋的是,村东头有座光秃秃的小山竟然是石灰石矿。 中午的时候,胡大猎得一头肥山羊和几只山鸡。 林晧然让着猴四加上八角等配料,用那大铜锅炖了羊肉锅,香气弥漫而起,当即就勾起了众人的食欲。只是今天食物有限,围观的人自然是无法分得。 正是开锅之时,却看不到虎妞的人。 林晧然已经开始摸清这丫头的个性,绝对是名副其实的野丫头,这放不放牛都喜欢到处跑,胆子比一般人都要大。 临近中午的时候,虎妞骑着那头听话的大黄牛回来,只是这时却又不知跑到哪里玩了。看到小蝉在旁边玩泥沙,猜测虎妞那丫头应该不在附近,正想叫人去找,结果却见到这小丫头从村外回来了。 虎妞走路的时候,有时慢吞吞得跟蜗牛一样,有时则是急匆匆如同只横冲直撞的小老虎,但这次却不急不慢,还一步三回头。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回来,后面竟然跟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那个少女年约十五六岁,相貌清秀,身材不算高,走起路还有些轻飘飘的样子。 只是那双眼睛很是清澈,带着一丝坚毅,警惕地打量着这里,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头受伤的豹子一般。 “虎妞,这人是谁啊?”有妇人看到出现陌生人,当即好奇地询问道。 “哎呀,你吓到人家了!”虎妞发现少女突然停下来,当即便埋怨起那个妇人来,回头安慰那个少女两句,然后跟那妇人大方地介绍道:“她叫阿丽!” “这女孩的模样还挺俏的呢!”又有妇人打趣道。 虎妞却是冷哼一声,似乎怕这少女调头离开,又回头安慰了那个少女两句,然后带着她朝着这边走来。 林晧然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同样好奇这个少女的身份。 虎妞带着少女走了过来,冲着他问道:“哥,阿丽肚子饿了,我可以给她一些东西吃吧?” “可以!”林晧然点头,但打量着这个少女,总是有种悚然的感觉。 少女同时亦打量着他,眼睛似乎透露着古怪。 在这里不得不说,林晧然的身子板很是瘦弱,倒不会给陌生人产生太强烈的威胁感。 在征得同意后,虎妞取了一个大碗盛了米饭,在上面浇了羊羹,又夹了几块羊肉,然后端给坐在晒谷场边的那个少女。 少女看到食物,眼睛微微发亮,当即就捧过去,埋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阿丽,你吃慢点,不够我再给你盛!” “阿丽,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总饿肚子呢?” “阿丽,你还在为丢刀的事伤心呀?这事你真不用伤心的!” …… 虎妞没有去盛饭吃,而是盘坐在少女的旁边,支着那粉嫩的下巴说个没完,根本不理会少女没有搭理她的事实。 少女显然是饿坏了,很快就将这可口的饭菜扒吃干净。这肉倒是其次,那带着盐味的汤,简直就是雨水浇在她干枯的心田般。 “我帮你再盛一碗!” 虎妞看着她吃干净,当即站起来要过了空碗,又是屁颠颠地跑去那边的棚子。 林晧然压抑着心里的好奇,当虎妞过来帮那少女盛饭的时候,忍不住问道:“虎妞,她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人?她是哑巴吗?” “她不是哑巴,她叫阿丽,我觉得她应该是行走江湖的侠女,很厉害的那种!”虎妞脆脆地回应,盛好饭又是屁颠颠走开道:“我以前跟你说过她的,你都没认真听我说!” 这丫头有说过? 林晧然大脑当机,完全没有印象啊!什么时候的事?莫非这丫头学会撒谎了? 对于这个如同乞丐般的陌生少女出现,大家倒没有感到稀奇。前些年廉州那边发生干旱,就有不少人跑到长林村行乞,傻四的老婆便是那个时候娶的。 大家吃过午饭,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如今的有雪白的米饭和好肉招招待着,又被林晧然染布坊的美丽远景诱惑着,大家的干劲都很足,都想尽快将染布坊盖起来。 “虎妞,我还没吃午饭呢!你怎么就不知道给我盛一碗啊?”林晧然看着虎妞拿着空碗过来,当即故意埋怨地道。 本以为虎妞会满足他的要求,但哪知道这丫头丢下空碗,却是屁颠颠地向着家里方向跑去道:“你等等了,我现在可没空哦!” 这丫头…… 林晧然看着跑掉的虎妞,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发现这丫头胳膊竟然是往外拐,似乎跟着外人还要亲,帮着外人打饭却不理会哥哥的死活。 没过多会,虎妞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正抱着那把被布包着的宝贝刀。 自从得到了这把宝贝刀后,家里的辣椒被她砍掉几棵不说,连吃饭都要抱着刀吃,天天晚上还要抱着这把刀睡。 只是让林晧然感到意外的是,虎妞抱着那把刀竟然递给了少女。 哧! 少女先是微微一心,然后接过那把刀,突然间发力挥动。那包着的布竟然被切开,锋利的刀刃亮出,少女整个人的气质骤变,仿佛一把出鞘的刀。 正待大家暗暗吃惊之时,少女却突然栽倒在地。 ------------ 第61章 阿丽牙多 夜幕降临,整个天地被雾气所笼罩。 织田依子慢慢有了些知觉,但感到身体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般,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整个脑袋在嗡嗡作响,额头像是在燃烧一般。 阿啾! 她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只感到一股冷气突然传进她的体内,身体还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是真的病了,那次跟老虎的博杀让伤口受到感染,昨晚又不小心从那断桥丢进了河里,身体已经是达到了极限。 这是哪里? 她睁开眼睛望着微微透着光亮的屋顶,脑子像是断了片一般。她只记得那个极可爱的小丫头没给她带饭团,而是领着她到了一个村子,然后给她端来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和羊肉。 最后更是神奇的是,她竟然将那把插在老虎身上的刀还给了自己。只是想到这里,她的脑袋微微犯疼,后面发生什么事情,她却是不记不起了。 吱! 门却是被推开,一个衣着古怪的老者背着一个箱子进来。看到这个陌生人,她当即就要摸起刀来防备,结果一个熟悉的身影却跟着进来,让到她心里才安定了一些。 小女孩来到床前跟着她说话,她听不懂她说什么,但很喜欢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清澈而充满着善意,肉墩墩的脸蛋很是可爱,时而认真,时而天真,而且她说话的声音亦很是好听。 小女孩说话的时候,将她的手摸出,这让她微微警惕。但随着那老头掐住她的脉博,她知道这老人原来是一位郎中,这小女孩是找郎中来给她看病。 她对这个小女孩生起的警惕感到愧疚,只是她却提防着这个郎中。从小的训练却告诉她,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 这个郎中的表情凝重,还微微地朝她摇了摇头,便是放下她的手,然后一声不吭地扛着那个箱子,长吁短叹地离开了。 几个意思? 难道是说自己没病,不用医治了,这个肯定是庸医啊! 漂亮的小女孩似乎没有察觉请来了庸医,又跟她说了一句,然后就跟着个郎中出去了,却不知道会不会再帮自己请来一个靠谱的郎中,不然怕还得死在这里。 身体又涌起了一股困乏,她本只想闭眼养神,但却是睡着了。 吱…… 听到房门响动的声音,她警惕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熟悉的小丫头,心里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刚落下的心又提起,警惕地看着跟进来的年轻男子。 这个年轻男子似乎是这个国家的书生,但她并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的眼睛透露着一种睿智,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只是她却是知道,越有智慧的人往往越会奸诈,特别是这种年轻的男人。 小女孩来到床前,跟着她说了几句,虽然听不懂,但她却是知道是要给自己喂药了。看着她表情郑重且哆嗦不断的模样,便猜到是担心自己喝不下这种苦药。 药,确实很苦,让她差点想要将今天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只是这点控制力她还是有的,没有任何的嫌弃,将这碗药慢慢喝了下去。她知道自己身体很糟糕,若是不治疗的话,怕是活不下去了。 喂过药后,小女孩又跟她说了几句,然后领着那年轻人出去了。 那年轻人临走看她一眼,眼睛中仿佛是带着某种告诫与戒备,她知道这个年轻人同样不喜欢她。若不是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怕自己不可能能够绝世栖身于此。 过了一会,小女孩又是推门进来了,这次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一碗香喷喷的粥,她很是喜欢,更喜欢小女孩说话的样子。有时候她真的很想知道她说什么,想跟她好好地聊聊天。 “阿丽牙多(谢谢)!” 织田依子在临睡前,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知道她的身份是被这个国度不容许的,若是被发现的话,会被他们的官兵捉去砍头。正是如此,她知道这个秘密得隐瞒着,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只是她心里却更是清楚,若不是遇上这个小女孩,她断然没有生存的希望,所以她需要对她说一句谢谢。 次日的清晨,竹林传来了鸟鸣声。 一觉醒来,织田依子感觉身子好了不少,而且烧似乎是退了。她知道这样休息下去,身体会慢慢地好起来,不久会康复。 吱! 门又是被推开,小女孩又端着粥走了出来,只是门外传来了那男人的声音。不知那男人说了什么,估计大概不是什么好话。 她隐隐猜到,这个小女孩执意救她,恐怕是承受着压力。 小女孩又小心地喂着她吃粥,嘴里说了好多的话,她用心地记住了一些发音,譬如“阿丽”、“虎妞”、“厉害”。 原来那个不是庸医,药的效果很好,让她的身体逐渐地恢复。当然,这跟小女孩给她提供足够的食物分不开,让到她不需要再挨饿。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她已经能够下床走路了。 她轻轻地推开房门,发现这个家比她想象中要破旧,但打扫得很干净。她注意摆在桌面上的图纸,竟然是一个房屋的设计图,不过房子很是古怪。 这印证了她先前的猜测,那个年轻人是这个国家的书生,却不知道有没有考取到功名。不过这字和画确实是漂亮,这书生果然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阿丽!” 门突然被推开,她听到了熟悉的词儿,便知道是在叫她,回头却看到神采飞扬的小女孩。看着这暖心的小女孩,她的脸上忍不住浮现了灿烂的笑容。 小女孩似乎对她能够下床走动很是兴奋,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些话,她只隐隐听懂了“吃饭”。 出了门,她看到了门前结着奇异果实的树苗,然后又抬头看到蔚蓝的天空,以前远处那苍翠的树梢和略得破旧的屋顶,她突然喜欢上了这里。 小女孩带着她回到了那天吃饭的地方,这里又做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肉粥,很多人端着碗或坐或蹲在周围吃,这里的村民关系显得很融洽。 小女孩在这里似乎很受欢迎,跟着旁人说了几句,又跑去给她盛了一大碗肉粥。 这粥中不知是什么肉,但很是好吃。在吃着粥的时候,她注意到这些人在那边整理出一块地基,似乎跟方才的图纸有关。 只是正吃着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了异常,大家纷纷放下了碗筷,都向着村口的方向走去。 ------------ 第62章 村祸 长林村通往外界是一条夯实的泥土路,从村口笔直地向田野延伸,通过那座石桥,然后消失在那小山坡上。自从平阳桥被烧后,这条路显得更加重要,已经成为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 正是烈日当空之时,那边的小山坡出现了异常。 二十多个蒙面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小山坡上,个个都手持着武器,簇拥着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汉,巨汉手持着一把带柄的长刀。 正在田间劳作的村民抬头看到这个情况,便是急忙跑回村里汇报。没有想到,这太平了十几年,长林村竟然出现了山贼。 “谈恺总督去年才刚平定陈以明作乱,什么山贼竟然这么猖狂,敢出现在这里?”大家听到来了山贼,都为之一愣。 哐哐哐…… 老族长慌慌张张地从家里跑到晒谷场,让一个年轻人敲锣集合村里的壮丁,打算应对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 林晧然自认是村里的一员,尽管老族长一再让他躲起来,但他坚定地跑回家里取来了那把锋利的日本刀。本想让虎妞躲好,却不知那小丫头跑去哪了。 不过他心里很是疑惑,那些山贼的脑子有问题不成,放着肥得流油的江村不去抢,反而来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能抢个毛啊? 当看着一大群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出现时,他心里便是明悟,这些并不是山贼没有脑子,而是来自江府的报复。 自从将那座平阳桥烧了之后,他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没有后遗症,江府那边必然会进行反击。只是没有想到,双方没有任何的谈判,江府选择了最暴力的方式。 这一大帮蒙面黑衣人走进村子,来到了晒谷场中,双方在场中对峙。虽然长林村的人数占优,但武器却是差了好几档。 呼! 那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汉大喝一声,然后走上前来,举起那把大刀,用力地朝着这边挥动,让到大家都纷纷后退避让。 哈哈…… 巨汉看着长林村的人退后,轻蔑地大笑了起来。这一刀并不打算伤人,而是故意震慑一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竟然在空地上架着一个火盆,上面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只是却不知,他们这是要唱哪一出。 “不知各位到访长林村,所为何事呢?”老族长态度谦卑,上前朝着这帮人拱手问道。 这是面对山贼的一贯做法,先是集齐村里的丁壮,展露一下己方的实力,然后跟着山贼谈交易。毕竟山贼通常是求财或求粮,若是双方能达成,便可免去一场干戈。 林晧然的目光落在骑马的一个胖子,知道这次根本无法用钱粮摆平,这胖子虽然蒙着脸,但衣服和靴子都暴露了他的身份,便是冲着他朗声说道:“赵管家,你就不要藏头露尾了,有什么赐教还请明说!” 大家听到林晧然这么一说,都纷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人当即亦认识了那人的身份。 “混账!这里没有什么赵管家,我们是黑风寨的山贼!”一个汉子站出来当即呵斥,然后便是自报家门地说道。 “那我倒是长见识了!原来山贼都是藏头露尾之辈,不敢真相目示人?”林晧然却是淡淡一笑,当即便是揭露他们的破绽。 若真是山贼,断然不会每个人都蒙着脸,这样做完全没有必要。何况这赵管家伪装得破绽百出,那身衣服且不说,单是那靴子就很容易给人辨认出来。 “别跟他们废话,行动吧!”骑在马上的胖子沉声说道。 果然是……赵管家! 尽管对方有意压着声音,但很多人当即认出,这便是江府的赵管家无疑。心里不由得燃起了一团火,这江府竟然采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报复他们。 “哈哈……小子们,给老子上!” 为首的汉子猖狂大笑,两匹快马突然一左一右冲来,人群正要进行防御,结果看着两匹快马远去,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这些骑士没有手持长刀,而是提着一个个熊熊燃烧着的火球,直接扎进了村子里面。 呼! 骑在马上的汉子显得很兴奋,将手上的一只火球掷上了屋顶。由于屋顶是茅草铺的,这遇到火便很快就燃了起来,冒起了浓浓的乌烟。 这些人似乎是想烧掉整个村子,快马没有拐弯,直奔着村子里面而去。他们将手里的火球疯狂地乱掷,有的掷于屋顶,有的却掷于柴堆,有的则直接掷进屋里。 着火了!着火了! 村里的妇孺和老人并没有前来晒谷场集合,这时发现家里失火,都慌张地大声呼喊起来。有人似乎还被烧伤,哭声带着一种凄凉。 “江府,你们欺人太甚了!” 看着村中那道冒起的黑烟,几个汉子的眼睛通红如血。这山贼都有商量的余地,而他们一出来便是放火烧屋,似乎真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江府,你们是在造孽啊!” 有老人看着那熊熊的大火,眼泪当即便是流了下来。 “林强,你们先去救火!” 大彪眼睛赤红,手臂的青筋直冒,但却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对着林强指挥道。 林强看着他要调走一大帮人,当即有些犹豫,结果大彪却是磨着牙道:“你们放心去,我们剩下的人能对付这群乌龟王八蛋!” 林强咬了咬牙,却是知道救火要紧,而且有些老人可能会葬身火海,便对着身后的人说道:“跟我来,我们去将放火的先宰了!” “宰了这一群王八蛋!” 大彪看着林强带人离开,高举着大刀向着这群黑衣人冲去,发泄着心里的怒火。 “宰了这一群王八蛋!” 身后的青壮手持着农具,跟着大彪向着黑衣人扑过去,燃起浓浓的战意。 杀! 林晧然带着阿牛亦跟着冲过去,只是他没有鲁莽,而是注意躲在后面的赵管家。他打算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赵管家,那这场危机无疑能暂时解除。 但是奈何,自己这边被压制得死死的,压根没能攻过去。 呼! 站在前面的巨汉仗着身体和武器的优势,他挥动着那把带柄长刀,生生地逼退了大家。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 呵呵…… 赵管家骑着高头大马,得意地望着这一切。 ------------ 第63章 无敌英姿 哎呀…… 正得意地笑着的时候,赵管家的额头重重地挨了一下,伸人一摸,额头便是肿起了一个包。朝着石头掷来的方向望去,却见那个虎妞带着几个小孩正用石头攻击他们。 哎呀…… 这不朝那边瞧还好,放眼望去的时候,眼睛却又是挨了一记石头,却不知这些小孩为何有这么高的准头,差点就搓破了他眼珠子。 不仅是赵管家遭到袭击,那个巨汉亦没有了方才的威风。 受到那不断飞来的石子,特别一个石子掷中他的眼角,让他的一只眼睛不由得微微闭起,面对着这些村民的攻击已经显得有些吃力。 这飞来的石子如同是神助攻,当即就缓解了长林村这边的劣势。 “傻大,你去解决那帮小孩子!”为首的汉子将这个状况看在眼里,便是大声吩咐道。 那个叫傻大的巨汉听到命令后,脸上露出怒意,用力朝着前面挥动一记大刀,然后便向着那边的掷石子的小孩奔去。 不好! 林晧然看到了这个情况,心当即提了起来,提着刀便要奔过去。 虎妞那丫头似乎是倡导者,正站在那群小孩的最前面,亦是她掷得最欢。若这巨汉过去的话,那她无疑是最危险的一个。 “快去拦住他!” 大彪亦是注意那边的情况,当即朝着前面的人吩咐道。 喝! 这个叫傻大的巨汉确实如同是人型坦克般,他手持着长刀,身形又如此的巨大,谁能拦得住他,谁又敢拦住他? 危险! 当巨汉越过那两个村民时,大家心都提到了嗓门眼,而阿牛有心想去阻止,但已经落后那个巨汉二米多远,可谓是鞭长莫及。 哈哈…… 中年首领看到这一幕,不免笑了起来。这可是他旗下最大的利器,无往而不利,若是放在军队中,那亦是王牌的存在。 呵呵…… 赵管家骑坐在马背上,这时亦浮现起了笑容。他看到了林晧然的紧张,而他最是喜欢看这种想救却不能救的绝望表情。 正在这边得意洋洋的时候,一个少女却突然朝着巨汉迎面冲来。 大家初是一愣,旋即便是冷笑起来,这少女简直是白痴,竟然做以卵击石的蠢事。 只见少女一个急冲,一个闪躲,双手捏住巨汉的手肘,身体一个腾翻,脚底狠狠地踢在那巨汉的下巴,巨汉疼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但这还没有完,她抓着巨汉的手没放开,身体旋转到巨汉的背部,又是一个蹬腿,巨汉整个身体面朝地轰然倒下,手上的长刀早已经脱落在地。 啊…… 少女又将他的手臂用劲往里一掰,巨汉的手臂似乎脱臼,爬在地上痛苦地大叫了起来,眼睛似乎都已经流了出来。 怎么可能? 赵管家看着巨汉被一个纤瘦的少女打倒,眼睛瞪得凸起,以为是眼花了。这二人的身形差若云泥,但却是纤瘦的少女胜出。 不可能…… 中年首领看着傻大倒下,同样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这个傻大是他最强大的手下,单对单还未曾遇到对手,如今竟然败给了一个丫头,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厉害! 大彪咽着口水,不由得佩服道。虎妞前些天说这个少女是一个侠女,他一直是不屑一顾,如今看来,虎妞并没有欺骗他。 好厉害! 阿牛目瞪口呆地看着,脸上满是崇拜之色。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在这里,林晧然算是对这少女能力有所了解的人。只是看着她真正出手时,才知道先前的估量还是远远偏低了,这无疑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少女解决掉巨汉后,目光冷凛地扫了过来,如同一只愤怒的狮子一般。 大家看到她的目光,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正在打斗的人都已经纷纷停了下来。 少女的目光扫了一圈后,最终望向了林晧然,准确地说,她是看着属于她的那把刀。 林晧然脸上露出苦笑,便将手上的刀抛了过去。 刀抛得并不是很好,但她仿佛提前预知到刀的线路般,用一个古怪的手势接住了刀,然后用力一甩,刀身传来了一声嗡鸣。 自古都是“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在这里似乎同样合适。 手持着刀的少女,这时仿佛拥有了无穷的自信,目光冷凛地望着这一些人。只要她愿意,这里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这些包裹着面容的黑衣人,无疑跟他们国家那些强盗一样,哪怕杀个清光都没有任何问题。 大家被那双冰冷的眼睛盯着,都感到毛骨悚然,隐隐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走!” “快走!” 为首的汉子腿肚子已经发软,当即吩咐下去道。 他能够活到现在,正是得益于他对危机的提前判断,而眼前的少女明显是属于不能惹的范畴,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一个手下吹了一口响亮的口哨,这二十余黑衣人便是要逃走。只是那拍马进村的同伙却很久都没有回来,却不知道是不是出了状况。 “往哪里跑!” 大彪看着他们要逃,当即就举着大刀追了上去。 这次没有了巨汉的阻拦,他不需要再害怕这一些人,而且他们这边还有着厉害高手撑腰,顿时是士气高昂。 驾…… 赵管家发现有好几双眼睛盯向他,他心里一紧,当即就拍马要离开。 呵呵…… 林晧然等人正为赵管家逃掉而可惜,但却发现赵管家没有选择通往石桥的路,而是选择通向平阳桥。若是桥没有被烧的话,从那里回江村无疑是最快捷的路径。 这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惯性思维会害死人。 赵管家拍马走到一小半的时候,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正想要回头的时候,却看到林晧然等人已经追了上来,堵往了他的后路。 不要…… 赵管家最终被逼到了河边,再无去路,看着一步步走近的长林村的人,顿时不由得惊慌起来。若是这些人今天将他杀了,那亦是白死。 ------------ 第64章 护法 “好汉,饶命!饶命啊!” 赵管家看着没有办法逃脱,从马上跌落下来后,忍着疼痛冲着逼近的众人跪地求饶,完全没有了作为江府管家的威风劲。 阿牛上前一把将他的面布揪开,发现果然是平时喜欢耀武扬威的赵管家,众人便是哈哈一乐,眼睛透露着狠厉之色。 不说今天带着这人引来这帮山贼要纵火烧他们村子,平日这人就没少欺负长林村的村民,现在落到大家手上,又怎么能够轻饶他呢! 有人眼尖,指着他湿掉的裤裆笑道:“哈哈……原来这赵管家是一个怂货,竟然尿裤子了!” 大家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可不是如此,这敢情只不过是个装腔作势的软蛋。 哎呀! 赵管家的脸被踹了一脚,然后众人纷纷上前,发泄着心里头积压的怒火。 林晧然原本想跟着踹上一脚,但看着被打得猪头般的赵管家,又闻着他身上的尿臊味,便捏着鼻子走开了,不过却是拉起了旁边的那匹大黑马。 在这一个时代,马无疑是最快捷的交通工具,而林晧然早就有了买马的念头。如今看到这匹油亮的大黑马,无疑大小正是合适,似乎是属于江府的优良品种。 只是看着这头喘着响气的大黑马,林晧然却不敢坐上去。越是优良的马往往越有野性,若这马突然间发狂,他没准就要非死即残了。 果然,哪怕他仅是牵着,这头高大的黑马都带着一副敌意,时而还会闹闹小性子。 回到晒谷场的时候,战斗已经平息,有人正在包裹着伤口。 虽然来的贼人大多数跑掉了,但是那个带头人和叫傻大的巨汉都被绑了起来,那两个纵马进村放火的贼子亦被揍成猪头绑起。 全场最闪亮的焦点,无疑是那个一声不吭的持刀少女。 大家看她的目光透露着感激,同时带着一丝的敬畏。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彪,对那个少女都是心存着忌惮,跟她目光相触时,还陪了一个笑脸。 虎妞就站在少女的旁边,似乎没有为刚才的鲁莽举动感到害怕。这时竟然扶着那把高她一倍多的大刀,正在指挥着她的部下帮忙看管着这一些坏人,毅然是一个小头目模样。 “石头,你跟你爹都没来,羞死人了?”她看到突然出现在晒谷场边上的石头,当即用手指划着肉肉的脸蛋羞着对方。 “石头羞羞!” 有几个学着虎妞的模样,划着脸蛋冲着石头羞道。 石头跟他爹刚才都被他娘拦在家里,确实没有过来帮忙。这时看到虎妞羞他,这个大男孩似乎有些耻辱心,当即调头跑着离开了。 虎妞这一战,似乎是垫定了她在长林村孩子王的地位,更多的小孩子开始拥立她。 林晧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是忧虑地叹了一口气。勇敢固然可嘉,但懦弱才是保命的不二法则,所以林晧然却不希望虎妞如此勇敢。 长林村的损失其实不算多大,这多处的火势没有蔓延就被扑灭了,像林晧然的家就是如此。整个村子最严重的地方,只是烧毁两间无人住的房舍和一个牛棚,另外是伤了一些人。 反观那些得到的东西,两匹马自然不用说,那些贼人的刀剑无疑亦是值钱的东西。而且让人意外的是,那个头目还是一个朝廷的通缉犯。 却不知赵管家是如何找的人,那领头的头目竟然是去年被两广总督剿除的陈以明余孽,这又是一笔不错的赏金,可谓是收获不小。 另外,事关到反贼的余孽,这件事就不可能会那么轻易压得下来了。不管是为了功绩,还是担心暴露的后果,事情注定要捅上去。 傍晚的时候,青叶镇巡检司将人押走,事情算是暂告一段落。 在战利品在收缴上,虎妞同样不含糊,将傻大那把大刀占为己有。只是这把刀确实很重,林晧然帮着虎妞将刀扛着走回家,这走一段路还得歇一会。 虎妞则是帮着牵那头大黑马,却不知道是不是放牛放出了经验,这匹大马竟然对虎妞显得亲近,慢吞吞地跟着她屁股后面。 跟在虎妞屁股后面的还有那个少女,这个少女显得很是低调,一直都是默默地观察着大家,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符。 “虎妞,以后村里发生这么危险的事,你得藏起来,知道吗?”林晧然端起了哥哥的架子,故意板着脸冲着虎妞说道。 “为什么呀?”虎妞仰着脸表示不解,然后得意地说道:“我今天可厉害了,我丢的石头砸中了最厉害那个人的眼睛,大彪都夸我厉害!” “你不知道今天你很危险吗?像今天那人冲你那里去,你还不知道逃跑,你是想气死我呢!”林晧然却是继续数落道。 “我不用躲呀!”虎妞脆脆地回答,然后指着旁边的少女道:“阿丽是武林高手,她可厉害了,现在她还是我的护法,会一直保护我!” “你的护法?”林晧然有些疑惑地望向那个少女。 这个日本妞不是不懂汉语,听不懂他们的话吗?什么时候答应这丫头做护法了?而且这少女这么厉害,会同意虎妞这种要求? “阿丽,你是不是我帮会的护法?你说是!是!是!”虎妞扭头冲着少女问了一句,然后又是急促地教导着她道。 少女自然听不懂虎妞话中的全部意思,但还是按着她的要求,发出了一个不是很标准的“是”。 听到这个答案,虎妞兴奋地扭过头,骄傲地哼了一声仰头说道:“哥,你听到没,现在阿丽是我的护法了,以后谁都不敢欺负我!” 林晧然一脸无奈地望向脸上露着甜甜笑容的少女,这武功再厉害又如何,结果还不是给一个小丫头就卖了,而且卖了还在跟着傻乐。 另外,虎妞你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你明知人家听不懂你的话,你却如此的教唆,摆明是挖着坑让人跳,这样能作数吗? ------------ 第65章 童谣 是夜,江府的红灯笼高高挂起。 由于端午节将近,江府的一些重要成员陆续返回府中,特别是常年在外的家主亦是踏着暮色归来,后面还跟着一辆重甸甸的马车。 丫环和家丁比平时要忙碌,但都忍不住八卦一下,知道近些年江府的生意是越做越好,都猜着这次家主带回了多少银两。 哐! 在书房中,一个精美的白瓷茶杯摔碎在白玉石地面上,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个身穿着便装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怒容,在来回跺着步子,嘴里一个劲地骂着“蠢材!蠢材!”。 这正是江府的家主江振兴,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掌控着江氏的所有产业,在粤西商界无疑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今天本是高兴地回来家中过端午,但却是没有想到,他那个昔日的书童,如今的府内大管家,竟然瞒着他干了这种蠢事。 其实他倒不是怪赵管家的这种举动,而是责怪这人用了最差劲的方法,而且找的竟然是叛党余孽。虽然他在官场有些人脉不假,但却得看是什么事情。 如果跟“谋反”扯上关系,哪怕是亲兄弟,这事都没有人敢帮他捂住。青叶镇的巡检司不敢,青水县的知县肖立道不敢,哪怕是高州知府唐逢源亦不敢。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旁边的一个手下问道。 江振兴踌躇良久,便是摆了摆手道:“趁着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去将那蠢货给提回来吧!” “救那个蠢货?”这个手下眉头微蹙。 江振兴又是吐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坚定地摆手:“他知道太多事情了,不是杀就得救,我跟他终究还是有点情分。” ……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 时间已经来到了五月中旬,几辆马车行走在山间的道路上,两边野花满山遍野,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一副欣欣向荣的美景。 一个长得漂亮的书生揪开了车帘,但没有太在意路边的美景,而是遥望着路的前方,似乎还显得有些着急的模样。 坐在马车里面那个手持画扇的书生镇定地道:“你着急什么,离江村还远着呢!” “谷兄,我们这次不是去江村啊!”赵东城回过头,很是认真地说道。他长得细皮嫩肉,偏偏说话又柔,确实给人一种很娘的感觉。 “长林村就在江村旁边,这跟我们回青山书院不是一样吗?你着什么急?”谷青峰将画扇打开,慢悠悠地说道。 赵东城将车帘放下,然后便是拱手道:“林兄的诗作我钦慕得紧,这次他会有新作给我瞧上一瞧,自是急不可耐!” “有什么好瞧的,都没我写得好!”谷青峰白了他一眼,心里不平地嘀咕道。 对于这一件事,他始终很是不明白,为什么那货随手在知府门口写首诗就火得不要不要的,而他在府学宫门口的诗,却给人吐浓痰盖过。 从此事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不遭人妒才庸才,而经商似乎更适合他。 “公子,前面就是长林村了!” 过了没多会,外面赶车的车夫回禀道。 赵东城急忙将车帘揪开,却看到了眼前是一块金黄色的谷田,道路的前方是葱郁的竹林和蔚蓝的天空,这当即呈现了一副美好的画面。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在家,打个小松鼠!” “松鼠有几只?一二三四五!” “数来又数去,一二三四五!” …… “一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飞呀,飞呀。” “二只小耗子呀,跑到粮仓里呀,吃呀,吃呀。” “三只小花猫呀,去抓小耗子呀,追呀,追呀。” “四只小花狗呀,去找小花猫呀,玩呀,玩呀。” …… 只见一群小孩子从那边的田梗走上了路上,在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带领下,他们嘴里认真地唱着童谣,歌声很是好听。 坐在马车里面的谷青峰听到了,似乎对这朗朗上口的数字童谣很在兴致,亦是凑到了马车前面,跟着赵东城一起听着这些小孩好听的数字童谣。 这时,又一首数字童谣响起。 “一片两片三四片!” 嗯,这是落叶还是花瓣? “五片六片七八片!” 嗯,不是花瓣,应该是落叶了。 “九片十片千万片!” 呃,原来不是落叶,而是雪花,不过这没啥意思啊! “飞入芦花皆不见!” 扑通! 谷青峰和赵东城纷纷栽倒在马车前头,额头冒起了一个大包。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九片十片千万片,飞入芦荟皆不见!” …… 这哪是什么数学谣,分明就是一首吟雪的绝世好诗。前面无疑是平淡至极,但后面一句,让到整首诗突然就有了画龙点睛之效。 不会是那货作的吧! 谷青峰尽管不服林晧然,但听到这首诗后,竟然有一种甘拜下风的冲动。 一定是师兄了! 赵东城的脸蛋泛红,仿佛是抹了胭脂一般,显得更像是女人了。 马车从这群小孩童旁边经过,但是二人都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似乎有种停车听她们继续唱的冲动,怕是在别处是无法听到这么好听的童谣了。 进到村口,马车拐了一个小弯,从竹林行驶进去,豁然开朗,眼前便是一片开阔地带,正是这个村子的晒谷场。 二人看到了旁边那个高大的作坊,特别里面的竹架子有近十米高,知道这便是林晧然跟他们说的染布坊。 “两位兄台,别来无恙?”林晧然迎了过来,朝着他们二人拱手道。 “一切安好,多谢师兄挂念!”赵东城下车后,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回礼。 谷青峰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拍着林晧然的肩膀便挑衅地问道:“你究竟行不行的,可别让我们白跑这一趟!” “东西带来了?”林晧然望着后面的马车,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谷青峰回头一招手,几个家丁便将染料和白棉布搬了下来。染料是他给准备的,而白棉布则是赵东城,他们家做的正是布匹生意。 ------------ 第66章 染布坊 染布坊就坐落在晒谷场旁边,占地颇大,建筑材料以竹子为主,里面除了四个染池外,还有就是那用竹杆组成的架子,主线是用作晒布之用。 值得一提的是,染布池采用了一种新的材料,那是林晧然从村边取来石灰石烧制的粘剂,跟着沙士和鹅卵石组成了一个方形的池子。 整个大明最发达的纺织业无疑是在江浙,那里由纺织而兴盛,成为全国最富庶的区域,亦是现在倭患最严重的地区。 只是染布工艺都是各家敝帚自珍的东西,根本就不会流传开来。别说是粤西这种落后地方,哪怕是广州府都没有几家染坊,就算有亦无法跟江浙相媲美。 林晧然现在却是对大家宣称他会染布,这确实是一件令很多人不会相信的话,谷青峰则直接将怀疑挂在脸上,毕竟这时代说大话是不犯法的,这敢赌五文钱这货在吹年牛。 “将东西弄进去,我今天就让这两位兄台开开眼界!” 林晧然自信地挥了挥手,然后领着他们二个走进了新建的染布坊。 染布坊里面的布局很是简单,四口长方形染池,一个晒布架子和一个仓库。 大彪领着几个人将染料和白棉布搬进了里面,便是开始着染布的事前工作。 “这生火做什么?” 赵东城看着阿牛将柴火放进染池下面的灶头,便是疑惑地问道。 他一直以为染布池就一个池子,却没有想到下面会有个灶头,而且还得在下面生火,这让他深感意外。 “你家真是做布匹生意的?”谷青峰怀疑地望了他一眼。 “对啊!”赵东城很是认真地点头,似乎没听到话中的讽刺之意。 谷青峰无奈地拍了拍脑袋,便是解释了一句,这是用来煮水的。 “这不叫煮水,叫控制水温好不好!” 林晧然在调配着染料,不无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 在整个染布工艺里面,最重要的其实只有两个事件:一个是酸碱性要控制好,另一个则是要控制好染池的温度。 只要将这两项工作都做好了,那染布的色牢度就能达到2-3级。这个色牢度自然无法跟现代的布料相比,但成为这个时代的顶端产品还是没问题的。 为此,林晧然找来了紫甘蓝,将其汁液挤在纸上,然后将他晒干,得到了这个时代不应该出现在PH试剂。单此一项,他就已经打败了这时代众多的染布师傅。 至于温度的问题,他倒没有本事制作出水银温度计。 只是作为现代人还是有些优势的,生活中让他有了摄氏度的概念。沐浴室的水大概30摄氏度,温泉的水通过会达到50摄氏度,桑拿房则会在70摄氏度以上,找女人则要一百八十度。 当然,还有一个不可缺少的染布配方,这事经过脑海中的记忆,加上前段时间的实验,他已经成功地解决了这一个问题。 在阿牛将水温慢慢生起来的同时,林晧然开始将染料放下。由于颜色的遮盖作用以及化学反应,不同染料的添加要按着规律进行。 “染者先青而后黑即可,先黑而后青则不可!” 这是出自于《淮南子》的一段简单记载,讲的就是颜色要按着先后,若是先放黑料再放青料,那这是一个错误的方法。 当然,实际情况要比这里复杂一些,不然林晧然也不会实验那么久才搞定配方。 将染料先后放下后,林晧然开始注意控制着染池中的酸碱性和温度。 温度的控制相比要简单,过热则加水,过凉则继续添柴。 “放布!”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匹棉布便浸泡到染池中,原本素白的棉布慢慢地染成了蓝色。 有没有染上? 大家望着池子中的棉布,其实是看不出的,毕竟现在放什么东西到染池都会显得黑乎乎的。 “起布!” 林晧然却是站在旁边吃着瓜,仿佛一切都跟他没多大关系一般。 染上了! 赵东城看着被捞起的布,眼睛迸发出一抹喜色,因为那变白棉布变成了蓝色。 真染上了? 谷青峰看着被捞起的布,眼睛却是一阵愕然,没想到这人真的成功了。 让他们二人感到意外的是,捞起的棉布并没有挂起来,而是将布丢进了一个水池中。 怎么回事? 谷青峰和赵东城都是微微愣了一下,不解地望向了林晧然。这染布下一个步骤无疑是要晒干,断然不是现在就洗干净,那还染个屁啊! “这是盐水池,用来固色的!” 林晧然咬了一口瓜肉,含糊地解释道。 盐水池,这是染色的最后一个步骤,棉布的颜色会在这里彻底地固定下来,以后不会出现褪色等问题,这亦是好布的模量标准之一。 这样行吗? 谷青峰曾经到过染布坊参考过的,但却没有这一项。 只是看到这,他已经感到心惊了。方才的布真的染上了颜色,而且丢进这盐水池中,水池竟然还是清澈依旧,证明这色真的是染上了,而且还染得很牢固。 “挂布!” 随着林晧然的一声令下,一个结实的年轻人将绳子的一头绑住布,然后让另一头的人拉动另一头绳子,布便是高高地悬挂在竹架子上了。 “啊?这么快就染好了?” 谷青峰看着布悬挂起来,一副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他在广州府可是看别人染过布的,人家还少了这盐水池,但染一匹布得要差不多一个时辰,结果这人三分之一的时间都不到。 “小弟确实是见了眼界!” 赵东城朝着他便又是作了一个长揖,佩服得五体投地。 林晧然将瓜皮随手一丢,然后得意地说道:“本来就一件小事,你以为多难啊!” 怎么可能! 谷青峰上前伸手又是摸了摸那悬起来的布,当即又是一惊,发现这竟然是上品。哪怕是高傲如他,这一刻都不得不折服了。 “好了,我们商量点正事,这边请!”林晧然却是朝他们招手,领着他们向着门口走去。 “什么正事?”二人听他说着郑重,都不由得跟上去问道。 “虎妞,你又上哪玩了,快过来!”林晧然朝着从村口回来的小丫头招了招手,然后回头冲着二人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妹妹的生辰到了,你们是不是该给她送件礼物呢?” ------------ 第67章 待客 夏天是杂草狂欢的季节,仿佛在不经意间就能将荒凉的土地装扮成绿色,染布坊不远处的土坡便是如此。只是那原本绿意盎然的草坡,这时被掘起了一堆新土。 “林兄,你这两只鸡是刚杀的,埋了岂不可惜?” 赵东城看着林晧然将用荷叶包好的鸡抹上一层稀泥后,似乎要放到土坑里填埋,顿时有些惋惜地说道。 谷青峰站在旁边朝着脖颈扇着风,亦是不解地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将抹着一层稀泥的鸡放进坑里,自鸣得意地说道:“看在我妹妹这么开心的份上,今天就给你做一顿叫花鸡,让你们大饱口福!” “叫花鸡是什么东西?”赵东城扭头望向谷青峰,结果谷青峰亦是疑惑地摇头。 叫花鸡可分为经济版和豪华版,经济版则是用荷叶包住,然后用泥封好。而豪华版则要繁杂一些,需要用黄酒浸泡,然后塞入香菇等材料。 林晧然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所以选择了豪华版。 关于叫花鸡的起源有着两种不同的说法,现在看着两人的反应,他觉得叫花鸡应该又是他的时代首创,顿时信心更足。 将包好的两只叫化鸡放进坑里后,他在又生起了柴火,只需要等上半个时辰,便可以享用。 “林兄,你染的布要不要我代劳,帮你去开拓粤西的市场呢?”谷青峰踌躇良久才笑着凑过来,原来是打起了那些布的主意。 粤西的纺织水平比江浙总体是要差一点,但其实差不了太多,关键还是在印染的工艺上面。如今看到林晧然露这一手后,他对这些布相当有信心,凭着这些布拿下粤西的市场完全没有问题。 林晧然轻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怕是迟了,我已经跟沈六爷谈妥了呢!” “电白的沈六爷?什么时候的事?”谷青峰当即惊讶地问道。 林晧然将一根柴丢进火堆,白了他一眼道:“我上个月就打算做染布生意,你以为我会等着染坊盖好了,再去找销路吗?” 在上个月的时候,他就已经弄好了样品,让人去了一趟电白。 沈六斤在看到样品后,当即就拍板要了一千匹布,却不知道是为人豪爽,还是念及林晧然上次的交情,或者是卖这位府试案首面子。 “沈六爷做的是生丝和棉花,你怕是找错人了吧?”谷青峰抹了抹鼻子,希冀地望着他说道。 林晧然又将一根柴丢进火堆,不无打击道:“这以前主要是卖生丝和棉花不假,但恐怕你也知道其中的缘由,因为他在粤西找不到合适的货源,而到广州府进货又没有成本优势!” 谷青峰的希望破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这确实是实情。得到这些品质良好的布匹,怕是沈六爷做梦都会乐得笑醒,怎么会拒绝跟林晧然合作呢? 相对于粤西的市场,那些佛朗机人确实是更有购买力,要的货物都是一大批一大批的。特别在濠镜入驻后,佛朗机人的船只往来不断,电白港虽然不是最繁茂的贸易港口,但却总会有些外国商人主动找上门。 现在林晧然有好的布匹,而沈六爷是电白港的最大贸易商,双方无疑都是最佳的合作者,能够从外国商人身上赚到可观的利润。 林晧然拍了拍手站起来,对着他说道:“你就别打布匹市场的主意了,你只要将染料市场做好,同样可以过得很滋润。” 谷青峰最近都在忙着染料的事情,在广州府那边打开了销路,如今又有了林晧然这个采购者,这一步可谓是走对了,连他老爹谷满仓都对他刮目相看。 “这话是不错,但我这不是为你分忧吗?”谷青峰收起扇子,笑嘻嘻地说道。 林晧然朝着染布坊那边望了一眼,认真地说道:“现在布匹生意只是小打小闹,以后会有更大的买卖,到时你若有兴趣的话,我们倒可以合作!” “那我静候佳音了!”谷青峰看着他说得认真,朝着他拱手地说道。 赵东城一直在听着两人谈话,只是他对生意的事情没兴趣,看着二人谈完便是朝林晧然问道:“师兄,七月就要院试了,不知你什么时候启程呢?” “六月下旬我要将货运送到电白,到时再到高州府赴考,若是你有兴趣,可以一同前往!”林晧然指了指染布坊那边,说出了他的计划。 虽然以着他的智商,似乎做一个小地主不难。只是随着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他知道科举才是正途,不然纵使有万贯家财亦可能一夜化为乌有。 何况,院试关系着那个赌约,这更是不容有失。 “师兄,我要早些过去温习功课,到时我在高州府等你好了!”赵东城带着谦意地拱手道。 林晧然摆了摆手,并不勉强:“这样亦好,我们到时在高州府见!” 谷青峰听着这个话题,却是幽怨地望着二人。 上次在府试的第三场功败垂成,所以这次的院试跟他一分钱关系都没有。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二人很可能会成为秀才,并且取得明年参加乡试的资格,甚至明年乡试还可能中举。 三人坐在草坡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看着时间差不多,林晧然将火堆扒开,二个黑炭状的东西出现。小心地从火堆弄出来,然后用两根棍子抬起摔落在地上,泥团龟裂开来,露出了被荷叶包裹的鸡肉。 泥土刚碎,一股浓郁的鸡肉香味弥漫而出,令人垂涎欲滴。 “好香!” 赵东城闻到香味,便是流着口水感慨道。 “怎么这么香?” 谷青峰眼睛也是落在叫花鸡上,口水亦是流了出来。 嗒嗒嗒…… 却是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村口那边传来,二人扭头望去,正是江荣华拍马向这里奔来,让到二人不由得一喜,这货终于是出现了。 只是让二人很是疑惑,看着他着急和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莫非是他父亲病故了? ------------ 第68章 麻辣烫 马到草坡前,江荣华翻身下马,着急地向着三人奔来。 赵东城和谷青峰都是极有礼仪之人,当即便是朝他拱手,跟着这个同窗打招呼。二人先前以为江荣华在电白县,没想到却在江村这里,心里顿时也是一阵惊喜。 江荣华对二人却视而不见,快走上草坡后,朝着黑乎乎的泥团便是一掌劈开,利落地剥开里面的荷叶,扯下一个鸡腿,烫得他嗷嗷叫,但边吹着气边是继续吃着。 这…… 二人脸上的笑容褪去,看着这一个离奇的情况,顿时面面相觑,这还是他们所认识的江荣华吗?见到鸡怎么像是见着娘亲一般? “我貌似没请你吧!” 林晧然轻睥了他一眼,对着狂吹着鸡腿热气的江荣华嘲讽道。 江荣华却是无动于衷地用牙齿撕扯一块鸡腿肉,而且丝毫不觉得尴尬,毕竟这货可没少占他便宜,甚至还会继续蹭他的马车,所以他有理直气壮的理由。 林晧然虽然说着话,但他的动作亦是不慢。先是扯下二只鸡腿,然后又扯下那一对鸡翅,冲着傻站在一旁的二个人说道:“剩下的归你们了!” 啊? 二人看着只剩下鸡架子,顿时又是一阵愕然,这实在太抠门了吧? 倒是谷青峰反应快,看着江荣华贪婪的目光扫向那个鸡架子,当即便先一步上前护住鸡架子,用力扯下一块鸡肉。 肉送进嘴里,渗着香菇的浓香和甘美的肉汁,只是微微嚼动一下,便是一阵味觉享受。仅仅是咀嚼二三下,他就忍不住将这肉连同口水咽了下去。 他先前肚子就已经饿了,如今恨不得独吃一整只鸡才满意,便是埋头吃了起来。只恨刚才为何如此愚蠢,让后面才来的江荣华抢了先机,白白地错过独吃一只鸡的机会。 看着赵东城凑过来,谷青峰对着这娘货无比厌烦,但还是扯去了一个鸡头,不舍地递过去道:“好了,这个分给你!” “……”赵东城看着递过来的鸡头,却是一阵无语。 谷青峰看着他没有接,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了一整条鸡脖,递了过去道:“只有这么多了,爱要不要!” “你不要给我!”江荣华捧着整只鸡在啃着,满脸的油腻,朝这边含糊地说道。 赵东城知道再犹豫就啥都不剩了,急忙接过了鸡头和鸡脖,这有总比没有强。 他并不喜欢鸡头,但对鸡脖还是挺喜欢的。这鸡脖放进嘴里轻轻一咬,皮香肉滑,眼睛当即便是一亮,发现从来没有吃过如此好吃的鸡脖,当即亦是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在咬了几口鸡脖后,闻着鸡头诱人的香味,仿佛已经忘记不喜欢吃鸡头的事情,亦是用嘴咬了起来,发现下颌的肉美味至极。 嗒嗒…… 一匹小红马从村口奔来,马上坐着的正是虎妞,正像模像样地骑着。由于她舍不得用马鞭,所以速度并不快,但那匹马卖力地小跑着过来。 “是你给他通风报信的吧!”待到虎妞来到草坡下,林晧然将一只鸡腿和一只鸡翼递给她,并且微微埋怨地道。 虎妞翻身下马,脸蛋被晒得通红,接过鸡腿和鸡冀脆脆地说道:“这次不算我通风报信,我只是去江村那边遛马,他看到就骑马过来了!” “……”林晧然却是无奈地摇头,这似乎都成了二人的暗语。 这江荣华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到,送了一匹极合虎妞心意的小红马做生辰礼物,让到这个丫头对他的好感大增,所以有好事会关照他。 嗒嗒…… 阿丽骑着那匹高大的黑马从村口走来,她本来想向家里方向而去,看着虎妞朝着她举着鸡翅,便是拍马拐了过来,伸手取得鸡翅又拍马远去。 自从上次她帮忙打跑那些贼人后,她得到了村里人的尊敬。只是不知道虎妞是如何忽悠的,这少女仿佛真成了虎妞的护法,经常陪着虎妞一起到村外遛马,对她更是言听计从。 “这美人是谁?” 谷青峰看着远去的阿丽,朝着林晧然挤眉弄眼地问道。 “你就别打她的主意了,我们村还得靠着她来保护呢!”林晧然淡淡地说着,然后故意望了那边的江荣华一眼。 江荣华却是无奈地投降道:“我早说了,上次的事件跟我没有关系,我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我这小辈也说不上话!” 江村跟长林村的关系无疑是降到了冰点,这段时间甚至还发生过几次小冲突。只是随着长林村这边的强硬,加上江府选择低调,故而双方的关系没有在明面上彻底决裂。 江荣华作为江村的一员,夹在中间无疑很是尴尬,所以几次造访长林村都是偷偷摸摸的,借着遛马为由跑过来。 “好了,我出来的时间挺久了,现在得回去了,各位告辞!”江荣华将鸡架子舔干净后,拍拍屁股便是打算走人。 虎妞舔着手上的油渍,淡淡地说道:“我早上捡了很多蘑菇,我哥说今晚要做麻辣烫吃哦。” “麻辣烫?”江荣华的脖子扭过头,嘴角已经溢出了口水。 “没有的事情,你回去吧!”林晧然却是大手一挥,否认了这一件事。 江荣华眼珠子一转,朝着站在草坡上的两位如沐春风般拱手道:“谷兄、赵兄,好久不见,咱今晚不醉不归!” “贱人!”赵东城。 “醉你妹!”谷青峰。 谷青峰和赵东城原计划是当天返回青水县的,只是在江荣华的卖力吹捧下,便是留下来决定尝一尝这一种从没有听过的美食。 由于要吃麻辣烫,所以需要做的工作还真不少。 林晧然让着虎妞带他们去村外的坡地摘些野菜,然后又让人到河边弄了一些鱼和虾做丸子。在摘木耳时又捉了一只青蛙,最后弄一些里脊肉,食材才算准备完毕。 当然,这食材是一方面,底料还不可或缺,所以又准备了花椒、干辣椒、生姜、大蒜、桂皮等配料。 ------------ 第69章 奥秘 经过数月的培育,院子前的辣椒地不仅得到了一些种子,而且还能够美美地吃上一阵子辣椒,只是跟理想的数量仍然有很大的差距。 这是一个坏时代,亦是一个好时代。 配料无疑是相对欠缺的,譬如现在无法弄来味精和辣椒酱,但却又有着最纯正的野味,哪怕是河边的鱼都更加鲜美。 在这段时间里,除了胡大经常送来野味外,村民也捉了不少好东西。青蛙和蛇自不用说了,在河边的草坝挖到一只穿山甲,又时而在河中捉到金钱龟。 虎妞这个野丫头带着她的手下不仅摘了很多香甜的野果,还弄回来了二斤蜂蜜,另外发现了一窝白颈猪,亦是立下了赫赫战功。 正是如此,虽然生活在这偏僻的小山村,但却吃了不少的好东西。 夕阳落尽,河水静静地流淌,一只水蜻蜓调皮地亲了一下水面又迅速远去,田野被一层薄雾所笼罩,那被竹林环绕的山村升起了袅袅炊烟。 由于要做麻辣烫,所以主食不能是米饭,需要选用米粉线。 林晧然自然不会弄米粉线,但是他将这些事情交给了厨子猴四,让他弄好米粉线,然后又让他做了鱼丸、虾丸和肉丸等辅助性工作。 在一切材料都准备妥当后,他将汤料煮至滚烫,鲜红的干辣椒成了点缀,然后将准备好的食材先后放下,再进行混煮。 野菜和里脊肉则不易过久,鱼丸、虾丸则要久一些,香菇则要注意入味。 “好了没?” 三个书生围着一张八仙桌而坐,一个手持画卷的书生不愤地朝着里面大声叫道。 “就知道催,敢不敢进来帮忙!”厨房里面传来了林晧然的声音。 “君子远庖厨,你不懂吗?”谷青峰打开扇子,骄傲地扇着风说道。 林晧然却是讥讽道:“怪不得就你考不上童生!东城,跟那个白痴解释一下,君子远疱厨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谷兄,君子远疱厨的意思是:疱厨乃杀生之地,不仁也,君子不忍,故远之。这跟进不进厨房没关系!”赵东城扭头望着谷青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谷青峰一阵磨牙,指着厨房门口威胁道:“你到厨房里面帮忙,不然我揍你!” 事实证明,不要跟比你拳头大的恶棍讲道理,因为恶棍到最后往往用拳头跟你讲道理。 “我去!”江荣华灵机一动,却是站起来说道。 正是这时,林晧然端着米缸盖子从厨房走出来,上面摆放着四个大碗和一个陶锅,冲着大家说道:“都坐好了,到皇宫都吃不着的麻辣烫来了。” “终于好了!” 江荣华坐了下去,眼睛冒起了小星星。 “真香!” 赵东城闻着飘来的香味,咽着口水说道。 哼! 谷青峰却是反应平淡,却不知谁得罪了他。 在将碗摆到他们面前后,林晧然将汤勺进他们的碗里。汤很是新鲜,加上各种颜色的食材,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我以为是什么呢?不就是虾丸、肉丸和野菜、香菇一起煮熟而已吗?”谷青峰拿起了筷子,却是不急着动手,发现碗里都是很常见的食材。 呼…… 肖东城对香菇情有独钟,便是夹起了一块香菇吹了一口气,然后放进嘴里。 由于有些滚烫,他先是朝着香菇哈了一下气,结果是只含在嘴边,嘴唇跟着香菇相触,那股麻辣的味道便从嘴唇传递到全身。 “你怎么了?”谷青峰发现突然静止的肖东城,不解地望着他道。 肖东城的眼睛呛着泪花,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哭毛啊!”谷青峰最讨厌人家掉眼泪,当即气不打一处地道。 肖东城眨了眨泪眼,抽着一下鼻涕仰头道:“是……是太好吃了!” 说着,他开始咀嚼着那块香菇,跟着那股麻辣混到在一起,这平平常常的香菇,仿佛成为了世间最好吃的东西一般。 不仅是香菇,他又试了虾丸和野菜,发现跟着这股麻辣混到一起后,让到这平平常常的东西当即变得更加有味道。 是不是真的呀? 谷青峰带着一种怀疑,毕竟这些食材实在太普通了,他喜欢吃鱼,所以选择夹起了一个鱼丸。 鱼丸碰到嘴唇,让他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发现这味道很不错,贪婪地舔了几下后,发现这个味道竟然渗进了体肉,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嗤…… 他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鱼丸,鱼丸里面溅出了香汁,带着浓郁的鱼香味,这便是一种味蕾的享受,味道鲜而不腥。 他灵机一动,将鱼丸沾了一下汤,结果再放进嘴里的时候,他的眼睛直直地瞪起。当即便明悟过来,这麻辣烫的奥秘不在于食材,而在于这个神奇的汤汁。 只是他抬起头时,却是死的心都有,很想反握着筷子扑过去插死对面的人。 哇! 江荣华端着那个陶锅,美美地喝着汤汁,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仿佛不是在喝着汤,而是在喝着仙酿,死死地抱着陶锅不放手。 经验让到江荣华再次取得了先机,得到了最美味的汤,虽然极可能以整晚上茅房为代价。 这一顿饭,却让谷青峰和赵东城感到意犹未尽。当听说明天要吃烤鱼的时候,他们当即派手下回家取换洗的衣服和被褥过来,住到了江荣华家里。 虽然莫名其妙地多了三张嘴,但林晧然的日子还是如故。平时忙着染布坊的事,偶尔做一些实验,然后便是给这三个吃货弄些好吃的。 四人聚在一起,也不是全是在吃,有时他们三人会谈谈一下时政。有时谈倭寇,有时谈佛朗机,有人则会痛批贪官污吏。 这贪官污吏不仅是指文官和武官,还包括在明朝历史留下浓厚一笔的宦官。先前林晧然一直以为,宦官在嘉靖朝彻底失了势,但从他们的交谈中才知道,宦官仍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司礼监的一个太监李彬因盗用施工材料被锦衣卫陆柄弹劾,嘉靖下令逮李彬下狱论死,从他家里单是白银就有四十余万,金珠珍宝不计其数。 ------------ 第70章 启程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 这是西湖六月在的景色,但在长林村这里,六月却仍然是山青水秀,以及泼墨如画的篱笆茅屋。村民世代在这里耕作,并在这里死去。 只是这一年的六月,却迎来了一个不平凡的日子。 “各位一路平安!” “虎妞,你一定要快些回来啊!” “十九,你一定要考个秀才回来!” …… 晒谷场上聚着百多号人,正在给着一支马队送后,不过大家的关注点主要放在那辆高大的马车上,朝着一个后生用力地挥手。 作为村里最有出息的后辈,这一天将踏上科举之路,参加院试争取一个生员名额,亦争得一个参加明年乡试的机会。 若是一旦在乡试能够中举,那将改写整个长林氏的历史,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挤身官场的林氏子弟。 “大家放心好了,我哥哥会考秀才回来!” 虎妞在临上车前,用力挥动着肉肉的小手,跟着众人大声道别。这一次,她没有留在长林村等着,而是跟着林晧然一起前去赴考。 马车很高,而她很矮。所以她先是助跑几步,双手撑在车板上,身体向前倾,并缩起一只腿踩在上面,然后便爬上了车子。 这辆高大的马车自然是江荣华的,仍然被他们蹭车了,而且还占了三个位置。 林晧然带着虎妞,而虎妞则带着他的护法阿花,然后在江荣华无奈的目光中,便是浩浩荡荡地随着车队前往电白县。 一千匹布的订单分成了三批次,如今是最后一批。 林晧然会随车队前往电白城,然后再去高州府参加院试。这样安排倒不是为了省钱,而是他另有打算,计划开拓另一项买卖。 电白港无疑是一个极佳的对外贸易平台,只要有优质的产品,根本就不怕卖不出去。海外有的是金银,缺的正是精美的商品,双方合作都达到双赢。 虎妞是第一次出远门,脸蛋红彤彤的,不像一般人那般会感到害怕,那双明亮的眼睛反而透露着一抹兴奋与期待。 当到了青叶镇的时候,她兴奋地跑下去买了二个糖人儿,一个给她的护法阿丽,一个则是津津有味地舔了起来,林晧然和江荣华则啃起了一块虾饼。 因为要尽量多赶路,一般都不会进石城,而是直接赶到化州城,次日再启程前往电白城。这样只需要二天时间便能到达。 自从上次林晧然带着虎妞去过一趟石城,这丫头倒是对聂云竹的甜点念念不忘。好在林晧然保证,赴考回来会带她到半间酒楼,这丫头才消停下来。 路途漫长而无聊,虎妞枕在林晧然的大腿上,便是听起了故事。 “原来这参仙老怪本是长白山中的参客,后来害死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前辈异人,从他衣囊中得了一本武学秘本和十余张药方,照法修练研习,自此武功了得,兼而精通药理。药方中有一方是以药养蛇、从而易筋壮体的秘诀。他照方采集药材,又费了千辛万苦,在深山密林中捕到了一条奇毒的大蝮蛇,以各种珍奇的药物饲养。那蛇体色本是灰黑,服了丹砂、参茸等药物后渐渐变红,喂养二十年后,这几日来体已全红。因此他虽从辽东应聘来到燕京,却也将这条累赘的大蛇带在身畔。眼见功德圆满,只要稍有数日之暇,就要吮吸蛇血,静坐修功之后,便可养颜益寿,大增功力。哪知蛇血突然被人吸去,岂不令他伤痛欲绝?” “他定了定神,见蛇颈血液未凝,知道仇人离去未久,当下疾奔出房,跃上高树,四下眺望,只见园中有两人正在翻翻滚滚的恶斗。他怒火如焚,霎时赶到郭靖与完颜康身旁,甫近身就闻到郭靖衣上蛇血的腥气。” …… 虎妞对童话故事没有兴趣,对爱情小说亦没有兴趣,但却对武侠小说情有独钟。而林晧然总算是找到了这丫头的解锁方式,讲起了大名鼎鼎的《射雕英雄传》。 辽阔的草原,弯弓射大雕的豪迈,这对于生活在小山村的小女孩而言,这是何等壮丽的场景。不要说是在如今,哪怕是在后世,这部小说都被誉为金庸的颠峰之作,更是武侠的颠峰。 虎妞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出神地望着车顶,整个人仿佛已经陷了进去。她很希望成为一名侠女,然后拍着她的小红马,仗剑走天下,锄强扶弱、劫富济贫。 别说是虎妞,哪怕是高傲的江荣华,这时都是沉迷到这武侠世界中。只是看着林晧然的眼神,特别是林晧然看着虎妞时眼神的那份溺爱,他却生起几分怪异。 先前他对这个书呆子并不感冒,只觉得这人虽然有着很强的毅力,但脑子却少了一根筋。当得知他跟江月白立下赌约后,知道他将亲妹妹推上赌桌的人,他便是瞧不起这个人了。 只是没有想到,上次的县试将他们二人凑到了一起,而经过府试后,他对这个书呆子的态度慢慢改观,开敬佩起这人的才学。 而这一个多月来的接触,他发现这人其实很爱他的妹妹,甚至达到了溺爱的程度。像是这一次,她妹妹说要想来,结果他毫不犹豫就带上了她。 但看着如此总总,他却很是不明白,为何当初这人会将他妹妹推上赌桌,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将近黄昏的时候,乌云黑沉沉地将东边遮住,一道闪电在那墨汁般的乌云闪起,惊雷滚滚而来,继而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哎! 林晧然的目光从窗外雨水的世界中收回,低头看着爬在大腿处的小丫头,眼睛却是涌起一份忧色。 虎妞肉墩墩的大饼脸贴着他的大腿上,嘴唇微微张开,小塌鼻喘着气息,闭着的眼睛露出修长的睫毛,身上随着马车的摇晃而微微起伏,显得极是可爱。 这要面对的终究要勇于面对,只是那一个赌约,却不能有失! 这场雨来得突然,不过好在化州城就在眼前。 他们在化州城休整一晚后,第二天一早便前往电台城,而在下午的时候,电台城终于遥遥在望,时融数月他又回到了这里。 ------------ 第71章 小生意大生意 次日清晨,青砖还粘着露水,远处的楼宇被薄雾缭绕。 虎妞穿着一套鲜艳的花色裙子,脚下是漂亮的绣花鞋,头上扎着羊角辫子,身子显得香喷喷的,从客栈上大步走了出来。 她在门口处站住,眯起那张包子脸,先朝着左边看了一下,然后又朝着右边看了一看,眉头微微蹙起。 她很喜欢这座古城,这里有着干净的青砖街道,有着各种商铺,还有着各种稀奇的东西。只是让她感到无奈的是,这里很容易在这里迷路,好多地方都感觉很相似。 “右边!”林晧然从里面走了出来,冲着她提醒道。 院试的时间在七月初,如今离考试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所以他处理好这边的事,便要即刻启程赶赴高州府参加考试。 在这一个时代,功名无疑才是立身之本。特别在跟江村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后,这就更需要他取得功名,然后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庇护长林村的族人。 虎妞迈着小短腿向着右边大步走去,同时疑惑地仰起大饼脸问道:“哥,我们现在去哪里呀?是到那个沈六爷那里吗?” “不是!他的店铺恐怕都还没开门,我们先吃完早餐再过去!”林晧然伸手拉住她的小手,一边走路一边跟着她解释道。 “好呀!”虎妞听到是要吃早餐,当即蹦蹦跳跳地回应道。先前她在村子里听过太多电白的小吃,如今到了这里,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电白的小吃种类不少,在城隍庙一带就有很多早餐档,那些摊档正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林晧然选了一个老夫妇的摊档,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虎妞要了一份虾肠粉,阿丽则要了一碗云吞,便是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哥,我这个也好好吃,你吃一块!”虎妞张嘴吃了一口林晧然送过来的皮蛋瘦肉粥后,亦是夹起了一块虾肠粉送到林晧然的嘴边。 二兄妹如今的感情与日俱增,有好东西总会分享给彼此,真是羡煞旁人。 林晧然张嘴吃下这块虾肠粉,发现果然是鲜美无比,便又让老板再来一份。 “配着这个酱汁会更好吃!” 老汉将一个酱碟端过来,笑呵呵地说道。 “谢谢!” 虎妞脆脆地感谢,然后夹起一块薄皮而鲜艳的虾肠粉粘起酱汁,张嘴塞进嘴里咀嚼,发现果然是更加的美味,发现这次跟出来是对了。 阿丽对虾肠粉反应平平,倒是对那粽子又有些兴趣,操着生硬的汉语要了一个。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她已经能够跟人简单地交流了。 吃过早餐后,林晧然领着虎妞来到了沈六爷的店中。沈六爷的店靠近东门的街道上,这东门出外便是港口,所以这里算得上是黄金宝地。 虎妞对这么大间的店铺感到很惊讶,带着阿丽在店里面绕了一圈,算是开了眼界。只是看到那边地上堆着的石头,对此却是太为不解。 沈六斤从楼上下来,再次见到林晧然,便是一阵爽朗而笑。上前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两人仿佛已经有了十几年的交情一般。 “林大才子,谢谢你给我的布了,干得漂亮!”他堆起了满脸的笑容,眼睛满是兴奋的样子,似乎不像是作假。 旁边的账房先生看着,却是知道掌柜这兴奋劲是发自真心。这赚多赚少还是其次,主要是完成了店铺的品种,能够挺着腰跟老外淡生意。 “沈掌柜哪里的话,若是你不帮我卖布,我还不知道该往哪销呢?而且也不一定卖得起价钱!”林晧然知道这该捧还是得捧,便是客气地说道。 这话果然让沈六斤很高兴,当即有些吹嘘地说道:“你这么好的布肯定是有处销的,不过价格方面嘛,我确实是很厚道了,所以今后的布你还是得交给我呀!” “这个一定!那我们现在说好了,下一批三百匹布,我还会往你这边运,如何?”林晧然正有此意,便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现在双方合作无疑是互惠互利,林晧然这次亲自过来,正是想跟他继续敲定生意。 “够兄弟!那现在就说好了,以后有多少都尽管往我这边送!”沈六斤重重地拍了他一下,然后扭头对着账房先生说道:“将林大才子的账结清了!我一会还有事,咱晚上再聚!” 后一句是跟林晧然说的,打过招呼后,他便是匆匆前去港口了。 现在沈六爷不仅销货给外国商人,同时会从外国商人那里换一些货物。特别他最近得到消息,当今嘉靖皇帝对龙涎香情有独钟,已经命令广东、福建两地大肆采购龙涎香。 跟着他现在这种小打小闹的生意相比,香料的利润无疑更是惊人,像龙涎香每两价值百金(黄金是白银的四倍),这是卖多少匹布才能赚到的钱。 正是如此,他期待能够低价从外国商人手里吃进一些龙涎香,然后再高价卖给官府,没准从中能够赚到上万两的利润。 待沈六爷匆忙离开后,林晧然找到了账房先生,很快拿到了这批货的钱。 他先后送过来三批货,一共一千匹布,每匹赚一钱五,所以在这次交易中,林晧然有一百五十两的利润,已经算得很是不错的收益了。 这时候要没有什么纸币,都是采用银锭来交易。 其实从宋朝开始,就已经有纸币出现,明太祖亦是推出了大明宝钞。只是很可惜,这种便利的敛财纸币在坑了无数百姓后,信用到了明成祖时期就已经彻底破产,如今变得一文不值。 现在大明其实没有官方货币,白银只不过是顺应而生的民间货币。只是这白银使用起来挺麻烦,因为白银沉重,所以携带会很不方便。 在拿到银子后,林晧然提着钱袋叫上了虎妞打算离开。虎妞则是兴奋地跑过来,悄悄地给他一指,原来有两个西洋人进店里买东西。 “回去!咱们一会就找老外赚一笔!” 林晧然这次过来可不仅仅谈布匹的生意,其实是有更大的谋算。 ------------ 第72章 后知后觉 蔚蓝的天空下,一艘轮船由南而来,徐徐地驶进了港口。 一波西方商人从船上陆续走下来,经过数月的航行,他们终于来到了向住的大明朝。 虽然知道这并不是大明朝最繁华的地区,但还是忍不住冲下来采购一番,同时准备出售他们带来的香料和地毯等精美商品。 出于利润最大化考虑,贸易商都会在来时携带货物过来售卖,而返航的时候不会空船回去,亦要采购商品带回国。 只是相对于技术发达的大明朝,他们的商品并没有具体太多的竞争力,更多是希望从这里能够采购到精美的商品。 “走过路过千万不能错过!二两你吃不了吃亏,二两你买不了上当,各种花色的花布,一匹布只需要二两银,任你挑,任你选!” 在港口的边上,一个小女孩脆声地叫卖着,一张长桌上摆着各种花布。 “二两一匹?” “谁说太明的东西便宜,保证不打死!” “咦?不过这个东方小女孩长得真可爱!” …… 懂汉语的外国商人听到价格后,都不由得绕着走,只是看着叫卖的竟然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这倒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 戴维-西芒是葡萄牙的一名商人,四十多岁,拥有一双迷人的蓝眼睛,脸庞显得刚毅,但是目光却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 这次他带来了香料,打算换些景德镇的陶瓷带回去。其实他先后到访大明朝数次,对大明已经有所了解,并且还弄懂了他们的语言。 只是知道现在停靠在电白港的时候,他对这里就不抱什么期望了,甚至都成为了最后一个下船来的商人。 他可没有忘记,第一笔赔本买卖就是在这里促成的。当时他在这里采购了大量劣质的陶瓷,运回国几乎全部损坏了,让他蒙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当时他一度还想要跳海。 不论是巧夺天工的丝绸,还是那些精美的瓷器,这些东西都在江浙地区才能得到。至于广白港这里,只是一些原产品和低劣的产品,所以近些年他都没有在这里采购过任何的东西。 二两? 戴维-西芒听到小女孩这个价格,微微愣了一下,当即便疑惑起来。哪怕是最精美的松江花布,价格都很少超过一两的,这里怎么要价这么贵呢? 只是很快,神奇的一幕便在他眼前上演。 “哇!这是石竹,太漂亮了!”一个女同胞走在他的前面,突然惊喜地扑过去兴奋地道。 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学着她的语调,沉着气粗声道:“对!很漂亮,你要几匹?” “这件跟这件,我要了!”那个女同胞开心地指着石竹图案和薰衣草图案的布。 “一共四两!”可爱的小女孩比划四根手指,语调仍然粗嗓门。 “噢,这家太贵了!”那个同胞似乎才发现价格高,当即显得犹豫不决。 可爱的小女孩掏出了两块用布包着的方块东西,递过去说道:“不贵!我再送你两块香香的皂角,用来洗澡的!” “洗澡的?”那个同胞疑惑地问道。 可爱的小女孩做了一个洗澡的动作,然后吹嘘着道:“对!洗澡后会跟我一样香,你可以闻闻!……哎呀,不是闻我,是闻这皂角了!” “看在你这么香的份上,我买了!”那个女同胞掏出钱兴奋地说道。 “谢谢!感谢上帝!”可爱的小女孩伸手接过钱后,合十着手认真地道。 …… 待着那位女同胞换着布匹离开,戴维-西芒走上前,当即就知道了其中的玄机。 这些其实只是大明的蓝印染布,采用一种镂空版白浆防染印花的工具。不过这个作坊的人很是厉害,知道他们葡萄牙人的喜好,微微改变了传统的喜庆图案,上面印制了他们的国花。 都说千金能买心头爱,这话确实不假。现在看着如此富有特色的蓝印花布,他都已经心动,有了购买的强烈冲动。 “小娃,我能见你们的掌柜吗?或许我们可以进行一项合作呢!”戴维-西芒脸露微笑,已经看到这里面的商机,这个懂得变动的老板的法子必定能给他带来可观的利润。 只是让他失望了,小女孩边数着钱边摇头道:“不用找了,我们不会跟你合作!” “为什么?”戴维-西芒当即不解地反问,这些人竟然是有钱都不想赚。 小女孩将钱装好,仰起脸蛋很认真地说道:“我哥说了,这镂空版白浆防染印花弄起来太费事,根本没有什么赚头,所以不会跟任何人签订单!” “那真是可惜!”戴维-西芒却也没有勉强,反正大明到处都是金矿。只要从这里弄回一车商品回国,都能狠狠地赚上一大笔,特别是那些丝绸、陶器和茶叶。 “你等一下,还有这个,是赠送的,洗澡会很香的哦!”小女孩看着他抱着布就要离开,当即将两块香皂递给了他。 戴维-西芒原本是要拒绝,但看着这小女孩态度坚定,便就伸手接了过来。当时心里想着,这东西回头就丢了它。 戴维-西芒抱着布回到船舱后,先将布放下,那两块被特制布袋包着的香皂则随意丢进了床底,而且还即刻就将香皂的事情给忘记了。 船在广电港进行一天的补给后,便又前往澳镜,经过五天便到达了目的地。 如今的澳镜不仅被他们占有,而且还建成了属于他们的一个乐园,有酒巴、有女郎、还有很多说之不尽的故事。 在这里有熟悉的人,熟悉的朋友,又有丰盛的食材,戴维-西芒在置办货物的时候,一直沉迷在这里喜庆的气氛中,直到耗时一个月置办好货物准备返航。 只是就在返航的前一天,却是突然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 他跟着友人疯狂庆祝,结果喝酒迷迷糊糊的时候,竟然掉进了粪坑,全身都是臭味。当再醒来后,他到处找东西除臭,最终找到了那两块早被他遗忘的香皂。 ------------ 第73章 闭门羹 关于戴维-西芒的故事到此为止,时间拨回到林晧然离开电白城的这一天。 最新的消息传来,提学大人开启粤西之行,第一站便是高州府,院试的时间定在七月初三。现在已经是六月下旬,故而林晧然仅在电白城逗留几日后,便匆忙赶往高州府。 香皂,这是他打算在电白城切入的一种新产品。 从鲜花中得到香精后,他利用烧碱和油脂进行了皂化反应,两者再进行混合,便得到了跨时代的轻工业产品——香皂。 这东西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不容易,成本亦不能算太低。以粤西如今的经济状况,恐怕没有多大的需求空间,故而他盯上了这帮前来大明淘金的外国商人。 西方的技术无疑是要落后于大明,但他们经过野蛮的掠夺,却得到了大量的金银,故而他们有着一掷千金的能力,奢侈品的市场无疑很大。 只是要这些淘金商人接受一种新产品,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他们如今更青睐于陶瓷与丝绸。所以林晧然通过购买花布赠送的方式进行推广,希望从中挖掘到潜在的买家,从而打开欧洲的销路。 但很是可惜,他在电白港推广了几天,卖布是赚了一些钱,但这香皂不仅没有接到大的订单,甚至连回头客都不见着一个。 正是如此,林晧然带着无比失望的心情离开了电白城,并且对香皂的魅力产生了些许的怀疑,或许这个产品不适合这个时代。 在下午的时候,马车再次来到了高耸的高州府城,这座粤西最大的名城。 “哇!好大呀!” 虎妞正坐在马车外,悬着的小短腿得意地晃动,远远地望着那座城门,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眼睛充满着惊奇。 这些日子以来,她无疑是快乐的。不需要再为温饱担心,有着哥哥的庇护与疼爱,在人傻钱多的电白港她又赚了不少钱,还开阔了眼界,如今又看到了这么大的一座城池。 车帘揪动,阿丽探出了脑袋,抬头看着远处的城门,同样微微感到惊讶。 “虎妞,你坐在外面要小心点!” 林晧然朝着她叮嘱一句,然后又回过头继续跟江荣华聊着时政。 原来今年年初,吏部会同都察院考察京官,朝廷六部迎来了一场大清洗,很多有问题的官员纷纷被罢官和降调。 “真是太快人心也!”江荣华将纸扇摔在手掌,满脸通红地说道。他对于如今官员尸位素餐早就感到愤怒,如今知道朝廷如此举动,当即是打心里的痛快。 林晧然轻睥了一眼,打击道:“且不说这事跟你没半毛钱关系,这割掉的未必都是杂草,新种上来的亦未必是禾苗,你得意个屁啊!” “……”江荣华听到这话后,当即像是吃了一百只苍蝇般,然后便愤愤地扭过头去。只是却不得不承认,这货有时候说的话还有几分道理,这事还真不一定是好事。 睡了一会觉,聊了一些时政话题,谈了往年的院试情况,马车就已经悄然来到了客栈门前。 这马车刚停下,虎妞就急匆匆地跳了下去。在得知赵东城帮他们订好房后,便是带着阿丽手搬着她的东西,打算弄回房间里面放好。 她口袋有了钱,心思倒跟着活跃了。买了几把武器和靴子,甚至还买了一个面具,在武侠的道路似乎越走越远。 “见过师兄!” 赵东城站在门口,看着林晧然揪开车帘出来便是迎了上来欣喜地拱手道。 林晧然却没有跳下马车,叮嘱赵东城照顾好虎妞,然后又大声地对虎妞说道:“虎妞,你先呆在客栈,哥要去办点事!” “什么事呀?”虎妞正抱着东西迈过门槛,这时回过头来追问,眨动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心比一般的小孩要强一些。 “我要去见个朋友!”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是说道。 虎妞的眼珠子一转,身子转过来希冀地问道:“那……那我会不会有生辰礼物呢?” 林晧然没有理会江荣华幽怨的目光,边是催促马夫赶车边是挥手道:“这个交情不够深,下次能讨生辰礼物的话,我会带上你!” 这便是说话的艺术,让到被敲诈的江荣华和赵东城不会责怪于他,甚至还会感到高兴。 “好,哥,那你记得早点回来哦!”虎妞朝着他挥了挥手。 马车往着前面徐徐而行,江荣华看着进来显得闷闷不乐的林晧然,便是挖苦道:“早知今日,那又何必当初呢?” 林晧然将脸望向别处,心里却是深深一叹。 虽然院试他不一定会输给江月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选择最有效的解决方法,让那份赌约胎死腹中。 正是如此,他选择主动接触江月白,想在院试之前就将赌约取消。 这段时间以来,他其实一直都想跟江月白见上一面。只是这人却一直没有回江村,听说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呆在广州府那边,甚至江荣华都不知道具体位置。 林晧然原本计划在电白城跟江月白见上一面,结果他却没有走水路,人直接出现在高州城中,比他早到了一二天。 马车很快来到了一座府邸前,离城隍庙并不远。 江荣华上前叩门,跟着门房说明了来意后,很快一个仆人将他们领了进去,穿过种着竹子的前院,便来到了客厅。 只是这一坐,便是一个多时辰,而仆人在倒了两次茶后,亦不见了踪影。 “要不,我们走吧!” 江荣华端起茶杯,但发现茶水早已经喝尽,抬头望着林晧然无奈地说道。如今的态度已经很明朗,对方并不打算见他,赌约的事似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再等等吧!” 林晧然中午没有吃饭,这一刻早已经饥肠辘辘,只是他仍然不想离开。对于这一件事,他的心异常的坚定与执着,一定要在院试前跟江月白好好地谈一谈。 日已偏西,天空的云朵像燃着一般,形态万千。 ------------ 第74章 邋遢道士 事情进展得不顺利,江月白确实是有意在避着他。 这一天中午,江荣华邀请林晧然到一间名为“龙泉”的酒楼。 虽然这座酒楼要远逊于潘仙酒楼,但却是高州府的百年老店,亦是这座城最老的酒楼,名字源于潘茂名练制仙丹的龙涎之泉。 招牌菜是这里的香油鸡,采用秘制的豆油,再配上茴香、白芷等十几种香料慢火熬制而成,以香中带油爽而闻名。 江荣华作为一个吃货,自然是知道这里,故而拉上了林晧然一起来品尝。 林晧然夹起一块油滑的鸡块,放进嘴前,先闻到一股扑鼻的清香,令到胃口当即大开。送进嘴里后,香滑无比,油而不腻,果真是一道值得品尝的名菜。 只是吃过两块后,他却放下了筷子,端起了前面的水酒喝了起来,显得心事重重。 这些天,他一直试跟江月白见上一面,只是对方一直是避而不见。如今的态度似乎越来越明朗,对方不想跟他取消赌约,或者是要在院试尘埃落定后再谈条件。 “林晧然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跟江月白争小三元?”邻桌正坐着几个书生,一个喝得面红耳赤的年长书生突然朗声道。 却见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指着桌上的人又是说道:“知不知跟着江月白一起回来的那个人是谁?广州府排名前十的举人,连他都成了江月白的追随者,为江月白的文章所折服!” 看着同桌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才得意地坐回去,结果却坐了一下空,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惊得他的同伴急忙将他扶起,并且打算将他送回去。 呼! 林晧然看着这几个离开的书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无奈地却摇了摇头。 现在整个高州府都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他跟江月白争夺小三元,那就是一种不自量力的行为。不说往届的书生,哪怕是今年这一届的书生都持这个观点。 踌躇了片刻,他忍不住冲着一旁正在吃菜的江荣华认真地问道:“我跟江月白争夺小三元的话,胜算有几成?” “你……”江荣华轻蔑地望了他一眼,只是见他问得认真,便是沉思片刻才一本正经地道:“你是愚公移山的愚,故而没有人能比你将四书五经啃得通透。他是智过百万人的智,文章能做得中规中矩,亦能做得辞藻华丽,还能独树一帜。” “所以呢?”林晧然蹙着眉头,认真地询问道。 江荣华端起桌前的水酒,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叹了一口气道:“这主要取决于宋提学大人,他出了什么题,欣赏什么样的文风……你的胜算,只能在四成左右!” “四成?”林晧然听到这个话,便又是闷声地喝起了水酒。 这个胜率不能算低,他曾经跟美女摇骰子输得只剩下一条卡通内裤,结果最终却完成惊天大反击,一举抱着美女上了床。 “天天这样吃,臊不臊的!” 那桌书生已经结账离开,小二前来收拾桌子,结果坐在那边桌子的邋遢道士过来将剩下的菜肴端走,惹得小二不快。 这邋遢道士不修边幅,满脸的胡子,看起来四十多岁,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很足。 邋遢道士却不尴尬,又拿起那个酒瓶晃了一晃,然后仰头喝了一口酒,将酒壶递给小二道:“你这人的气量不行,不改的话,这辈子会吃大亏!” “呸!呸!你个乌鸦嘴!”小二当即怒道。 邋遢道士走回到了桌前,指着东边道:“你去罗浮山打听打听,附近百里的大户人家,谁不知道我吴道行是一个算一个准的,人称活神仙!” “既然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在罗浮山好好呆着,反而来这里吃起别人的剩饭剩菜呢?”小二收拾好碟碗,当即伶牙俐齿地嘲讽道。 “纠正一下,我是吃剩菜,我可没碰剩饭,我可是有原则的!”自称吴道行的邋遢道士一本正经地说着,然后又自鸣得意地继续道:“因为我已经窥得一丝天机,我毕生的贵人已经出现,只要跟了他,别说大鱼大肉了,以后老道天天能锦衣玉食!” “你就吹吧!”小二端着碟碗离开,对这个吃剩菜老道仍然鄙视不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邋遢道士抓起一块鲜美的扣肉,文邹邹地呤了一句,然后美美地张嘴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正吃着菜的江荣华突然停下,林晧然不解地望着他,发现他呶了呶嘴,却见那个邋遢道士笑嘻嘻地盯着他们,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那盘香油鸡。 江荣华叹了一口气,问林晧然吃不吃,得到否定答案便是将那盘香油鸡端了过去。 “你这年轻人面相不错!是一个富贵相,以后定会成为大富翁!”邋遢道士美滋滋地接过那盘鸡,并且朝着江荣华说了一句。 “谢谢道长吉言!”江荣华拱手感谢道。 邋遢道士吃了一块鸡,然后又含糊地说了一句:“不过你会遇到一个大劫,到时还得要注意!” 江荣华脸上露出淡淡的无奈,这是江湖骗子的惯用手段,先是说一些好话,然后再吓唬你,从而骗取一些好处。 又吃了一会,林晧然抬头望着他道:“要不我们回去吧!我一会还想过去一趟,我不相信他能一直躲着不见我!” “你真以为我只是拉你来吃饭的啊?”江荣华笑着说道。 “不是?”林晧然疑惑地反问。 江荣华正要说话,结果眼睛突然一亮,示意林晧然往那边望去。 他们坐的位置是在二楼的大堂中,这时前面的雅间走出了一帮子人,一个生得英俊的年轻公子在众书生和护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这个年轻公子哥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青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皮肤很白,以致俊美的五官分外鲜明,细柔的眉毛,高挑的鼻梁,尖细的下颚,双眸闪烁如星,长得几乎无可挑剔。 林晧然虽然不认得江月白,但几乎就在看到这个年轻公子哥的那一刻,便知道他就是江月白无疑。而听到旁边书生对他的称呼,当即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想要上前将人拦下,结果却给人抢先了,却是那个吃剩菜的邋遢道士。 ------------ 第75章 命格 邋遢道士却不知何时离开了桌子,隔着几个人就朝着江月白乞求道:“江公子,你怎么才能信我呢?我真的能未卜先知,你是大富大贵之相,就让我做你的幕僚吧!” 江月白的仆人用力地拦着他,怒目训道:“你这人烦不烦的,从广州府竟然追来了这里,再不走的话,我就报官了!” “你这小厮的命格不行,会坏了江公子的运程,该走的是你!”邋遢道士对拦着他的仆从很是恼火,便是一本正经数落道。 仆人听到这话,当即就火冒三丈,这简直就是要砸他的饭碗,怒目瞪着他道:“哎呀,你这个臭道士,是不是找揍啊!” “我吴道行如今已经沾了福泽,难道还怕你这个薄命鬼不成?”邋遢道士说着话,身体仍然奋力地想往着江月白那边凑去,仿佛那个真是他的恩主一般。 众书生听到这些话,顿时都是面面相觑,却是没有想到,江月华竟然会有如此疯狂的追随者。 哎呀! 仆人突然间暴起,一拳便是砸在他的眼睛上,让他当即惨叫一声倒地,急忙伸手捂住眼睛。邋遢道士却少算了一样,这个瘦弱的仆人可能是薄命鬼,但却不是他所能招惹的。 “我呸!” 仆人似乎还不解气,往他身上吐了一个口沫,似乎还要继续动手。这想要砸他饭碗也就罢了,还诅咒他薄命鬼,如何让他不怒? “阿福,休得对道长无礼!” 江月白看着仆人还想踹邋遢道士,淡淡地说了一句拦住了。 这道士扬言窥得先机,说他贵不可言,这种无疑是江湖骗子的术话。只是看着他竟然从广州府追到这里,让他多少有些成就感,确实是生起收他做幕僚的想法。 只可惜这个道士过于邋遢,而且暂时还没看到他有什么过人才能,所以他打算先晾一晾。这鹰捉回来后都知道要熬一熬,所以这人要收服,自然也要熬上一熬。 “江兄,别来无恙!” 林晧然已经走上前,微笑地拱手道。 如今终于见到江月白,他心里既是高兴,又显得紧张。 若是问题能够得到圆满解决,那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便可以放下,今晚甚至可以痛饮庆祝。但若是谈判破裂,那无疑让事情变得无比糟糕。 现在他就仿佛站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左边是天堂,而右边是地狱。 “若愚兄,好久不见!” 江月白被堵到,脸上却丝毫都不感到尴尬,如沐春风般跟着林晧然打个招呼,仿佛是在为着二人意外相见而感到高兴。 “江兄,可或借一步说话呢?”林晧然微笑地说着,打算跟他直接开门见山谈一谈赌约的事情。 只是话刚落,旁边的几个书生起哄道:“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的?我可是听说了,你是要跟江兄争一争小三元呢!” “就是嘛!君子坦荡荡,有什么话不可当着众人说!”又有人附和。 坦你妹啊!你得了花柳,当众说出来试试! 林晧然忍着怒意,朝着那些书生微笑地拱手道:“有点私事,还请各位见谅,给在下行个方便!” “若愚兄,在场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江月白没有移步的意思,笑呵呵地望着他说了一句。 林晧然脸上的笑容顿时微微一僵,打量着眼前这人,事情果然不容乐观。 这人的意思很明显,逼着他当众将赌注的事情说出来,一切都放在明面上议论。只是这事放到了明面,先不说会对他的声誉造成不利的影响,而且极可能受到众书生的推波助澜。 毕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以着这些书生的禀性,必然会对赌注的事进行起哄。没准赌坊又会掺和进来,推出二人的胜负场,到时江月白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选择取消。 故而江月白这话,算是给了林晧然出了一个难题。要么不说,让他再次成功躲开,要么说了,结果事情却可能会闹起来。 “先前我欠了江兄二百两,现在打算还给江兄!”林晧然掏出准备好的银两,然后又微笑地说道:“只是那个借条,还请还给我!” 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哑迷,知道实情的,自然知道那张借条是什么。而林晧然如今拿出二百两,无疑是极有诚意。 三十两的支出,如今变成二百两的收入,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一笔不错的生意。 江月白意外地打量着他几秒,但却坚定地摆手笑道:“我向来借钱都是直接将借条撕毁的,这钱我借出去就没打算要回来,这些钱你就留着吧!” “江兄高义!”众人一听,当即纷纷恭维道。有人甚至已经盘算着,什么时候找江月白借些钱,毕竟这不用还的嘛! “不还借条也行,我们再立个字据可好?”林晧然不死心地说道。 江月白却已经移动,并且微笑着说道:“我不缺钱!不要说二百两了,哪怕二千两,我借出去就不会打算再收回!” 那些书生却不知道这是一个哑迷,都纷纷对着江月白恭维,同时还不免忌妒地望了林晧然一眼,以为这个书呆子赚大了。 只是谁知道林晧然心里头的苦,那颗心都差点要流血。呆呆地看着江月白消失在楼梯口,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事情果然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江荣华走到他旁边,亦是叹了一口气道:“二百两已经不少了,但他还是不同意,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虎妞了!” 怎么办?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痛苦,这再过几天就开始院试了,难道真的要在院试上跟他一较高下吗? 邋遢道士似乎是给人遗忘,这时已经顺了林晧然那张桌的酒,只慢悠悠地喝着,边是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们二人。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却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这事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在接下来的二天里,林晧然一直关在房间里。 他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通过院试击败江月白,将虎妞给夺回来。正是如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既不去参加诗会,亦没有去孔庙乞福,专注于四书五经之中。 ------------ 第76章 夜谈 眨眼间,六月只剩下最后一天,离院试仅仅只有三天的时间。 林晧然跟着江荣华、赵东城坐在大厅喝着酒水,聊到了宋提学这一个人,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一个王学的传人。 王学,即王阳明心学,强调的是知行合一。只是在这一个时代,正统还是程朱理学,而王学被视为妖言邪说,更是被嘉靖帝所不喜。 只是王学虽然被打压,但王学门人为官的情况却越来越普遍,甚至当朝次辅徐阶就是一个王学传人。现在宋提学大人是王学传人,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信息。 林晧然得知这个消息,心头却是一喜。对这点无疑是有些优势的,后世对心学的研究实在是太多了,甚至他还记得上学时就有一篇关于王阳明的故事。 王阳明年轻的时候,伙同一个姓杨的朋友坐在亭前,面对着竹子,全神贯注;目不旁视,静静地体会着关于竹子的道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到了第三天,姓杨的朋友累病了,被人抬下去了。 王阳明依然面对竹子,静坐体会。第三天、第四天过去了,没有体会出关于竹子的道理来;第五天、第六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效果。到了第七天,王阳明也病倒了,同样被人抬了下去。 面对竹子,静坐七天,关于竹子的道理,是一无所获。 这无疑是一个失败的案例,但失败乃是成功之母,似乎并不是一句空话。牛顿被苹果砸了头,结果就这么一个倒霉蛋,却是找到了万有引力定律。 如今知道宋提学是王学传人的身份,那就相当于知道了“万有引力定律”一般,对很多考题可以采用“万有引力公式”来解答。 正聊着王学的话题,一个扎着山羊辫子的小丫头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脸蛋红彤彤的。似乎没注意到这边,迈着小短腿就要走回房间,结果给林晧然叫住了。 虎妞无疑是一个野丫头,最初还只是带着阿丽在客栈这条街走走而已,但慢慢地将范围扩大,如今已经敢从城南走到城北。 跟着很多女人逛街一样,她会买一些廉价或实用的东西回来。有时是好看的年画,有时是冬天取暖的火笼,有时是炒菜的铲子…… 这一次,她又带回了一个鸡公碗,这让林晧然有些忍无可忍了,这东西摆明没有用途。 “怎么没用了呀!我们现在有钱了,当然得养一些鸡,那我们过年就能吃上鸡肉了呢!”虎妞仰着那张圆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们过年买一只鸡不就行了吗?”林晧然疑惑地说道。 “大家都要宰鸡过年,那时谁还肯卖给我们呀!真是的!”虎妞却是说教道。 林晧然当即愣了一下,总感觉哪里不对,但这丫头却不再理会他,而是朝着阿丽招了招手,抱着那个鸡公碗向着客栈里面走去。 养就养吧! 林晧然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家里将会多几只鸡,甚至以后还会孵出一群小鸡崽,只是会多一些鸡屎,还得时常要喂鸡。 正要转身回去继续喝酒,他却意外地看到邋遢的道士出现在这里。 邋遢的道士还是乱糟糟的头发和浓密的胡子,正在柜台前跟着掌柜租房,只听过他大声地抱歉道:“你这里的房这么贵,让贫道怎么住嘛?要不你收拾收拾柴房,有个地方给我栖身说行,价格给我优惠点!” “这话可是你说的呀!”掌柜却是抬眼望着他,认真地说道。 “我吴道行一个吐沫一个钉!”邋遢的道士说着,还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掌柜隔着柜台没有瞧见那口浓痰,拨动了几下算盘,给他报了一个价,看着他同意后,便让小二去收拾一下柴房,打算给这个道士租客。 夜深人静,一盏油灯亮着,灯光如豆。 虎妞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那跳动的火焰,将她的脸蛋染得通红。却不知道这火焰有什么看头,时而还噙着一丝微笑,不过有时她亦会歪着脖子瞧一眼正在写字的哥哥。 林晧然正在回忆着明朝末期关于王学传人的一些好文章,选了一篇状元所作的八股文,慢慢地书写在纸书,以此来加深记忆。 投其所好,无疑是科举的一条捷径。 呃…… 虎妞大概有了些困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但却没有上床睡觉的意思,又是继续托着下巴,盯着那团跳动的火焰。 林晧然却是看到了,扭头望了望外面的夜色,发现时间确实不晚了,便将毛笔轻轻放下,冲着她微笑地说道:“虎妞,咱们睡觉了!” “好呀!”虎妞脆脆地回答,然后就转身爬上了床。 林晧然将窗门好,轻轻吹灭灯,今晚无月,房间显得昏暗,所以正能摸着黑上床。只是才躺下,肚子却是多了一双小脚丫,他拍了一下,便是传来咯咯的笑声。 “哥,我告诉你哦!”带着香味儿的虎妞凑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今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人,他说我的命格很好,说要跟着我!” “我说过多少次了,外面骗子多,你要提防一些,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林晧然当即蹙起眉头,对着她叮嘱道。 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小骄傲地说道:“我当然不信了,我的钱袋藏得好好的呢!” “嗯,那就睡吧!”林晧然转过身,伸手搂着她暖洋洋的身子说道。 虎妞今晚似乎没有困意,过了一会,突然又是脆脆地问道:“哥,你最近好像不开心,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呀?” “嗯!”林晧然有些犯困,含糊地发出了一个鼻音。 虎妞顿时来了精神,抬起脸认真地问道:“那你告诉我呀!人家都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没准我能帮上忙的哦。” “你……你真想帮忙?”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又是问道。 虎妞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闪着亮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当然想帮忙了,我是你妹妹嘛!你总是不开心,那我也会不开心的!” 晚,很漫长,微弱的声音时而从某个房间中传出。 一个敏捷的黑猫悄悄地来到院子的墙头,站定在那里,耸起两只耳朵,身子突然如箭般射出,向着下面的花盆处的一只小老鼠扑去。 ------------ 第77章 院试前的震惊 七月初三这一天终于到来,院试正式开始。 这一日的大清早,府学宫又开始戒备,甚至多了十几个带刀的军士。众考生纷纷来到了门前广场,准备排队入场。 由于天季节的关系,空气透着一股闷热,有人还挤出了汗水。 林晧然头戴着儒巾,身穿着青色长袍,提着一个竹篮子挤在人群中。 得益于在府试期间的出彩表现,现在不少考生都跟着他打招呼,更是对他以“师兄”相称。虽然不及江月白的知名度,但他无疑亦是一个名人,特别是本届的石城县考生对他很是热情。 院试是童生才有资格参加的考试,所以人数上已经大大降低,如今的只有一百多号人。高州府的童生自然不止这个数,但在屡次落榜后,必然有些人会选择放弃。 跟着府试一般,还是排着队伍,检查入场。 这从童生到秀才,看似只差一场考试,但这场考试却是阻碍了很多的学子。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能捞到秀才的功名。 只是在排队的时候,一条消息突然如同惊天骇浪般传了开来,令到大家都惊讶不已,甚至都让大家顾不得考前的紧张感。 这消息是关于江月白的,大家先前一直都知道江月白去年便去了广州府,但却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只是如今,消息已经传了回来,让到大家都震得七荤八素。 原来江月白前往广州府并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做了广东巡抚谈恺的账前幕僚,参与了镇压瑶民叛乱的战事。 据说江月白在这场战事中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得到了两广军务兼巡抚谈恺的欣赏,在奏功表上还填了江月白的名字。 这次江月白回来赴考,即将官升正二品右都御史的谈恺特意派车相送,并称明年要在京城为其设宴,贺其连中四元。 “某人还想争小三元,可笑之极!” “宋提学总会给这点面子谈巡抚吧!” “你们怕是不知,谈巡抚跟宋提学乃是同乡,二人交情不错呢!” …… 陆陆续续的声音传来,明明就是他们的悄悄话,但却偏偏都能钻到林晧然的耳中,莫不是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 林晧然听到这一个消息,当即亦是脸露苦笑。若是这事给江荣华知道,肯定不会给他四成的胜算,哪怕一CD不会给了。 童子试,其实还是掺和着大多的官场交情。 为何县案首一定能通过府试,而府案首又必然得到秀才的头衔,这还不是官场的一项潜规则。知府卖面子给知县,而提学官又卖面子给知府。 在如今的大明朝,可没有那么强的上下属关系,七品御史扳倒朝廷大员的案例不在少数。 现在谈恺凭着镇瑶的战功,官升到正二品的右都御史,掌管都察院。别说是四品的宋提学,哪怕是六部尚书,都不敢将他真得罪了,更不可能吝啬一个小小的院试案首。 正是如此,江月白这个小三元无疑是板上钉钉了,绝对不可能出现意外。 由于人数不算太多,所以很快便是入场完毕,进行得很是顺利。 座位跟先前一样,只有一桌一椅,并无他物。所有考生都是面朝北,正对着一个为着宋提学准备的高台,中间有一个甬道。 林晧然的运气比上次要好,桌子很是油亮,中间的木板的接缝很是紧密,得到了一张很好的桌子。 大家按着座位号就座,静待着考试开始。 “入场毕,关辕门,考生不得喧哗!” 一个金属声响之后,外头有衙差大声喊,随后便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明朝对于科举是极其重要的,对防范舞弊的行为更是做到了极致。这辕门关闭后,不管什么原因都不会再开启,这里会自成一个小王国。直到考试结果,不论是考官还是考生,都没有再跟外界接触的机会。 只是外面的衙差的声音刚落,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考场突然哄地一声,考生们都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脸色都显得极其震惊。 “肃静!” 又一个衙差的声音响来,大家扭看望去,看到一位身穿着绯红正四红官袍的提学大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正通行在中间的甬道上。 提学官是省级教育行政的长官,由朝廷任命,其任务是巡省内各府、州、县学,检查教学质量,选拔进入子监学习和参考的生员。 通俗而言,提学官有三大职权。 一是,负责每年的童生院试,选取入学的生员;二是每年年底,对在学的附生、增生廪生和进行岁考,重新确定生员的品级;三是,每年乡试前,对全省未取得乡试资格的生员进行科考,确定能够参加乡试者的名单,算是一场毕业考试。 提学官简直就是省内生员的天,入学需要他点头,进学后的评级仍然要他点头,而能否参加下一届乡试亦要他点头。 哪怕是取得了生员,看似离参加科举只有一步之遥,但对某些人却犹如一道天堑。 李时珍十四岁便中了秀才,结果连续参加了三次科举都落榜,二十三岁仍然没能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最终转而学医。 现在提学大人到场,会场当即便鸦雀无声,都生怕给这个主宰他们命运的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且不说能不能取得生员,哪怕取得了生员,还需要继续看他的眼色。 只是那件事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最终在宋提学走上高台背对着大家的时候,有人忍不住嘀咕起来,并且将消息传递给了相熟的考生。 “江月白没来!”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还是传来了,大家纷纷寻找江月白,发现他确实没有到场,这让到考生们都不由得大眼瞪小眼。 如此重要的考试,这货竟然掉了链子,没有到场参加会考,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小三元,这货原来是一个大白痴啊! 不少人在确定江月白没来之后,都忍不住纷纷望向静坐在前面的林晧然,这个书呆子无疑成为这件事的最大受益人。 ------------ 第78章 君自富于上 院试只有两场,正试一场,复试一场。 跟着府试一样,考题都是贴在木板上,由衙役举着那块木板在考场内来回进行走动,让考生查看题目。这次考试只有三道道,四书题两道,五经题一道。 第一题: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这是一道标准的四书题,出自于《论语·颜渊》。 原文是: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这其实是一个典故,鲁哀公与孔子弟子有若的对话。 当时鲁国实行十税二的税收政策,但尽管如此高的税率,国家财政还是很困难,所以鲁哀公就请教有若。有若却是建议减税,减轻百姓的经济负担。理由是:如果百姓的富足,您怎么会不够呢?如果百姓的不富足,您怎么又会够呢? 正是如此,这道题目的意思是:如果百姓的富足,君王怎么会不足呢? 不得不说,这个提学大人还是很有水准,考的是正统的四书题,而非那些截搭题。虽然截搭题流行于科举中,但是乡试后考的还得是正统的四书五经。而现在第一道题又贴近如今的时政,朝廷现在同样是面临着“国家用度不足”的问题,更带着一种为国解忧的味道。 朱朝现在的税收确实很是人道,实行的是三十税一,这无疑很符合儒家的“富民”思想。但很是可惜,现在的环境却是民不富,君亦不富。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林晧然捻袖挥毫,当即就开始破题。这无疑是极为高妙的破题,一句话便是将“有若”的思想归纳,单此一项便能得高分。 破题之后,林晧然的笔却没有停,在砚台上蘸了墨,继续挥洒起来。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盖谓:公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诚能百亩而彻,恒存节用爱人之心;什一而征,不为厉民自养之计,则民力所出,不困于征求;民财所有,不尽于聚敛。 闾阎之内,乃积乃仓,而所谓仰事俯有者,无忧矣。 里野之间,如茨如粱,而所谓养生送死者,无憾矣。 百姓既足,君何为而独贫乎? …… 纸寿千年,墨韵万变! 林晧然专注于书写,一篇数百字的文章便是呈现。这次用的是馆阁体,字体清晰,文章立意精妙,而表述的更令人拍案叫绝,答得无可挑剔。 按着一贯的习惯,他是先草稿后考卷,满意地将草稿放在一边晒干。在取得“开门红”后,他又是乘胜追击,望向了第二道四书题。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题出自于《论语·述而》,仍然是一道正统的四书题。 这是孔子对对颜渊说的一句话,意思是:“用我呢,我就去干;不用我,我就隐藏起来,只有我和你才能做到这样吧!”? 林晧然的脑海当即浮现一篇文章,当即又将他写在草稿上。他似乎抛开了一切杂念,全心地投入于考试中,似乎全然不关注江月白有没有来。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上午的阳光已经洒落在考场的部分区域,晒在人的身上很是舒服。由于是南北坐向的关系,倒没有人受到阳光直射的影响。 当将三道题答完的时候,他伸了伸懒腰,稍微活动一下筋骨。由于位置比较靠前的原因,他抬头便能看到高台上的宋提学。 这位身穿绯红官袍的宋提学年莫五十,年纪说大嘛,又比当今首辅小上三十岁。只是说他小嘛,自然不见得,毕竟五十知天命了。 咳! 正当他想多打量宋提学两眼,结果上头陪考的陈学正轻咳了一声,倒没有什么严厉的眼神,只能算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天威不可直视,这上官亦该如此,不然可能真会将人得罪了。 林晧然对陈学正报以感激的眼神,然后低头继续答题。将考卷铺好,便小心地将答案书写下去,选用的仍然是馆阁体。 待他将第一题写在答卷上的时候,衙差送来了清水和饭菜。 院试不需要带饭食,只用带笔墨即可,这里会提供午餐,算是给这些童生的一种福利。 饭菜谈不上多好,但亦不能说多差,林晧然是饿过肚子的,当即小心地放好答卷后,便是吃了过来,而且全部吃干净。 吃完饭后,他又开始答题,将另两道题的答案小心地抄写在试题纸上。 当将所有的考题抄写完毕,没多久就放排,他将试卷上交,然后便到门前等候。人数并不多,第一次交卷出来的只有十几个,但都不熟悉。 只是当林晧然走出大门后,忍不住攥了攥紧拳头,心里感到一阵兴奋。 倒不是全然是因为他考得好,而是计划进行得很是顺利。 由始至终,林晧然都没有想过,跟江月华进行赌约。所以在江月白拒绝取消赌约的时候,他就想到了第二套方案,让他不能如期前来参加院试。 正是如此,他让大彪和阿牛几个人跟踪江月白,打算找到合适的时机将他掳出城外。在最初的时候,还显得不顺利,因为这人每次出门都很谨慎。 只是很快事情就有了转机,在昨天下午便找到机会动手,成功地将他擒住并送出了城外,让他无法及时赶回来参加院试。 如今想想,林晧然心里都感到一阵害怕,没想到江月白竟然如此厉害,竟然得到了巡抚谈恺的赏识。 若不是成功阻止江月白前来考试,以着巡抚谈恺的影响力,这院试案首还真的属于江月白,而他则会输掉这个赌注。 只是很庆幸,他打一开始就决定采用最稳妥的解决方式,而没有将赌注押在那四成的胜算上面。 “你很得意嘛!” 却是这时,一个带着阴森的声音传来,隐隐还带着磨牙的声响。 ------------ 第79章 愤怒的江月白 府学宫门前的小广场,正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青砖地面被晒得干巴巴的,那夹缝上的草苔如今已经成了灰色。 江月白站在门前的台阶前,身上仍然穿着青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但却没有了那股风流倜傥,身上多次的污渍,让他显得有些狼狈。 “江兄,你的脸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红疹,不会是……” 林晧然故作关心地走下去,看着江月白那英俊的脸上多了好几处蚊子叮疱,却是故意联想到了另处,并且露出了“你懂的”表情。 江月白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又气得牙齿咯咯作响,目光凌厉地盯着他问道:“昨天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事?”林晧然故作糊涂,不解地望向他道。若是论到演技,他自认还是有几分的,不然前世不可能啃到那么多的无知少妇。 “将我打晕然后丢出城!”江月白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他此刻心里像是燃着一团火般,不仅是因为错失晋升为小三元的良机,更是因为遭到小人的如此的算计。被人打晕丢到城外,身体遭了罪,更给那个小人得到了小三元。 现在他回到城中,只想将那个幕后之人揪出来,然后狠狠地揍他一顿。他从小到大,向来都是他戏弄别人的份,哪有别人反过来戏弄于他。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这次戏弄他的人可能是一个被他最看不起的人,那个曾经被他玩弄得差点上吊的书呆子。 “啊?你被人打晕丢到了城外!”林晧然故作吃惊地望着他,然后上前检查他身体装着关心地问道:“这是谁干的,你有没有受伤啊?” “是不是你?”江月白推开他,当即又是质问道。 “你……你怎么会怀疑是我?”林晧然指着自己的鼻子,装着很是震惊的样子。 江月白其实亦是拿不准,毕竟这次他没有任何的线索,只能是从谁受益的角度进行猜测。而眼前的人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不仅会赢得那场赌注,而且还能取得小三元的功名。 不过凭着多年对这个书呆子的了解,断然没有这种手段,更没有这种魄力。而且现在从他的神态来看,似乎确实是冤枉了他。 “我知道了!”林晧然想着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神色认真地望着他大声地说道。 “谁?”江月白眯起眼睛,透露着一股杀机。 “这里的地头蛇,府试第二郑世杰,他其实上次就想找人揍我,说我抢了他的案首,还好当时我跑得快!”林晧然心有余悸地说着,一副认定就是那人的样子。 江月白眉头微蹙,这郑世杰无疑是他先前所怀疑的对象之一,毕竟这人亦是案首的有力竞争者之一。现在林晧然说他是地头蛇,又想到这确实是茂名县的地界,那人做这种事无疑更具条件。 林晧然看着他的模样,当即知道这皮球是踢对了。尽管他不怕这个公子哥,但自然不会承认这事是他干的,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做。 他看着江月白有些犹豫,知道很多事还是点到为止最有效果,当即便是拱手道:“你还是找他核实一下,在下先告辞了!” 说着,他便是移步离开小广场,看着虎妞远远地朝他兴奋地招手,并且向这边小跑过来,他心里不由得感到一暖。 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可以放下。 “哥,考得怎么样?”虎妞来到身边,那眉梢带着兴奋劲。 “考得很好!”林晧然伸手拉着她的小手,当即兴奋地说道:“虎妞,我带你去吃红烧狮子头,咱们今天吃顿好的。” “好呀!”虎妞脆脆地应,那张脸蛋显得很兴奋。 只是话刚落,一股汗馊味传来,一个老道笑嘻嘻地凑过来道:“我知道哪家的红烧狮子头最好吃,我给你们带路!” 傍晚时分,风云骤变,高州城下起了一场大暴雨。 雨水浇洒在这座城中,从傍晚到凌晨时分才停歇,不过第二天城内很多洼地都积了水,客栈门前更像是一片汪洋。 江月白没有理会这场积水带来的交通不便,他将事情闹到了知府衙门。唐知府很是重视,当即就派出了官差进行调查,一副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的架势。 这种事可大可小,小则是一个考生被别人使了拌子无法按时参加考试,大则是关系国家的抡才大典,这是国之大事也。 不得不说,先前关于江月白跟谈恺关系的传闻属实,不然唐知府断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如此大动干戈,整个府衙几乎集体出动。 只可惜,江月白提供的信息有限,他被人打晕于巷中,连袭击他的人高矮都不清楚。再度醒来的时候,人却已经在城西的一个小树林中,还是给蚊子吓醒的,对罪犯人的信息等于零。 府衙将目标锁在出城的马车中,但却没有丝毫收获。毕竟这出城的马车不少,而且出城是不收费的,故而守城官兵压根不会检查车内。 府衙又将目标放到了几个嫌疑人身上,作为小三元有力竞争者的林晧然自然不能幸免。只是林晧然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这些天几乎连客栈的大门都没有出过,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 正是如此,这个案件虽然被唐知府所重视,但却收效甚微。 值得一提的是,曾经跟林晧然争夺案首的郑世杰却是在某天夜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据说这跤摔得很重,没有几个月下不了床。 只是林晧然还是低估了江月白,低估了这人的影响力。 两天后,府学宫的门口又聚满了人,一张甲榜分外抢眼,正张贴在那面墙上,上面整齐地写着二十个人的名字。 “第一:孙茂才。” “第二:龙华文。” “第三:赵东城。” …… 只是在这二十个名字中,却没有一个属于林晧然。 ------------ 第80章 铜臭 林晧然,何许人也!县试府试双案首,一首《木兰词》成为青楼的必唱名曲,一首《竹石》让到府衙络绎不绝,被誉为唯一还有能力跟江月白争夺小三元的考生。 只是这么一个牛人,却在甲榜寻不着踪迹。 林晧然落榜? 看着这一个榜单的书生们,嘴巴都是微微张开,哪怕是排在第一位的孙茂才,这时都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以为出现了幻觉。 好在,他们在乙榜中发现了林晧然的名字,这个府试案首没有彻底死透。但尽管如此,作为县试府试的双案首在院试跌到乙榜,怕整个大明是独此一家了。 “怪哉!怪哉!” 那些先前一直贬低林晧然的考生,这时眉头都紧蹙,同样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们是贬低和蔑视那个书呆子不假,但那是因为觉得他跟江月白争小三元是不自量力的可笑行为,但对他的能力还是认可的,甚至都觉得他会是院试第二。 只是如今,江月白没有参加考试,这个书呆子竟然连二十人的甲榜都挤不进去,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惊讶与疑惑呢! “这事有古怪!” “不错!师兄怎么可能不在甲榜!” “莫不是师兄得罪了宋提学大人不成?” …… 大家看到这个榜单后,都为着林晧然打抱不平,这事确实太不合理了。有人纷纷进行猜测,甚至有人怂恿一起去翻阅林晧然的答卷一探究竟。 “这货还真不容小瞧啊!” 林晧然来到了府学宫的门前,抬头望着墙上的榜单,当即有些沮丧与失望。 本以为将江月白给截住,以着他的能力哪怕拿不到院试案首,亦能轻松地取得一个生员的功名,赢下这一场赌注。 只是如今,血淋淋的事实却告诉他,任何时候都不能够掉以轻心。这事必然是江月白从中作梗,让他跌落到乙榜,甚至还会让他落榜。 若是他真的落榜的话,那这次的赌注只能算是平手,赌注会延续到下一场院试。只是江月白都有能力影响宋提学将他打落到乙榜,明年的院试若还能压江月白一头,那绝对是天方夜谭。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还能参加最后一场的覆试,还保留着一线生机。 只是这一线生机有多大希望,他现在无从辨别。 不知道是江月白对宋提学的影响力有限,让他跌落乙榜,只是敲打一下。还是老狐狸般的宋提学采用温水煮哥青蛙,故意让他在覆试中走一个过程,其实早已经判了他一个死刑。 林晧然现在就像是一头落在黑暗中的孤狼,前面有着一丝轻微的亮光,但却不知道是出口,还是一盏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灯。 这件事虽然透露着不公,但终究未能揪起风浪,毕竟一切都还在云里雾里,而且谁都不敢得罪一个掌握着他们生死的提学大人。 傍晚时分,街道有些地方还有着积水,行人走路显得小心翼翼。 虎妞迈着小短腿,手里拿着一根糖人儿,正是津津有味地舔着。事情她已经知晓,但却没有过于沮丧,因为这不是她的性格,何况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 林晧然拉着她肉肉的小手,眼睛却是难免带着一抹忧色,脑子在寻找着对策。先前在拯救半间酒楼一事上,他以前在这个时代的智商无敌,但这时却发现很是不够用。 “哥,那个宋提学是坏人吗?”虎妞拿着糖人儿,突然仰头问道。 “不知道!”林晧然苦涩地回答。 “那下次他会不会还是不让你过呢?”虎妞舔了一下糖人儿,又是仰头望道。 “不知道!”林晧然微微叹了一口气,苦涩地摇头道。 虎妞的眉头微蹙,当即建议道:“哥,那我们使点银子给他,怎么样?” “谁教你的!”林晧然略感意外,低头望着她道。 虎妞得意地舔了舔糖人儿,有些得意地说道:“我从听书那里听到的呀!那些大坏蛋都喜欢银子,不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但有时候可以用,但有时候却不能用,像这一次就不能用银子!”林晧然收回目光,耐心地解释道。 虎妞舔了舔糖人儿,然后又脆脆地追问道:“为什么呀!” 林晧然正想要解释,耐心教导这个求知欲旺盛的小丫头,但看着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翩翩公子,便收住了话头。 穿着干净的缎子长袍,江月白又回到了潇洒公子哥的形象,手持着一把画扇站在客栈门外。别说往来的妇人,哪怕是男人都忍不住瞧上一眼。 “林兄,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是很好啊!”江月白端着胜利者的势态,笑吟吟地望着林晧然故作关切地问道。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江月白无疑是得意者。 林晧然如何不知道这人是跑来幸灾乐祸的,但却没有翻脸,叹了一口气说道:“被你看出来了,实乃此物害我矣!” “什么东……?”江月白正是疑惑,却见林晧然抛来一个东西,不由得伸手接住,旋即笑道:“原来是林兄缺钱了,这个倒是好说,要不要咱再……” 一说完,便是睥向旁边的虎妞,含意不言而喻。上次的赌注只是因为“林晧然”缺钱而起,如今他却是故意旧事重提。 哼! 虎妞将脸一侧,鼻子冷哼一声,她很不喜欢眼前这个人。 “倒不是缺钱!”林晧然却是摇头否认,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方才我在路上看到一个东西,以为是狗屎,但走近一看却是钱币!” “然后呢!”江月白摸了摸铜钱,敢情这钱是捡来的。 林晧然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沮丧地说道:“我捡起来才发现,这东西沾着狗屎,我先前的猜测原来是对的!” 哐…… 江月白的手当即松开,那枚铜钱丢在青砖上,而他脸上都要扭曲起来。这人竟然给他一个沾了狗屎的铜钱,方才他还摸了几下。 “古人诚不欺我,钱财乃铜臭之物!” 林晧然却是视若无睹地感慨一句,然后带着虎妞扬长而去。 嘞嘞嘞…… 虎妞扭过头,朝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江月白的怒意涌了上来,眯着眼睛望着他的背景,恶恨恨地说道:“我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 第81章 覆试 放榜的第二天,覆试便开始了。 甲榜的二十人,乙榜五十人,故而最后这场考试一共有七十人参加。由于高州府是中府,所以乙榜的五十人将角逐剩下的二十个名额。 乙榜的考生无疑都充满着浓浓的杀意,他们将面临着五十进二十的竞争,进则成为生员,可以见官而不拜,拥有直接对话县官的权利,所以这一战他们是非赢不可。 甲榜的考生本该显得和谐一些,但实际却同样是杀气腾腾。江月白那傻蛋没有参加考试,林晧然这书呆子被打落乙榜,郑世杰那个倒霉蛋卧床在家,所以让到他们看到了争夺案首的希望。 “哥哥,加油哦!” 虎妞将林晧然送到府学宫广场,朝着他用力地挥手,脆脆地大声道。 林晧然亦是跟着她挥手作别,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但同时多了一份责任。不管如何,这次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一定要握住最后的希望,将胜利攥到手中。 在排队入场的时候,他毅然成为了名人。 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只是他却泰然自若。这是前世便修得的养气功夫,无论处境多么糟糕,哭丧着脸是绝对解决不了问题。 龙华文是去年茂名县的案首,这次院试第一场的第二名,他一直看着林晧然,突然间走了过来,大家以为他是要对林晧然讽刺,有些人已经准备看瓜子看热闹。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龙华文念起了《竹石》,然后作了一个长揖道:“林兄,吾辈之楷模也!” 咦? 众人突然都反应过来,刷刷地望向林晧然。 按说一般人遭遇如此不公,定然要暴跳如雷,但他却能够像没事人一般,这可不是那首《竹石》的风范吗?那种竹子刚正不阿、正直不屈、铁骨铮铮的骨气吗? 文人相轻,但文人亦敬硬汉,不然文天祥那“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不会流传千古,被文人所津津乐道。 “师兄,乃大才也!” “师兄,若汝落榜,吾等必援之!” “正是,汝乃高州府案首,岂能不过乎!” …… 众书生当即纷纷表态,算是对林晧然的一种支持,更是对他品德的一种折服。 林晧然愣愣地望着众人,却是没有想到,以前为泡妞学的扮酷功夫,如今却是收到这等奇效。旋即反应过来,朝着他们一一拱手,对他们表示感谢。 这边的小骚乱,却是落在先一步赶来的陈学正和孙教渝眼中,他们脸上都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跟着县试、府试一样的流程,衙差对着考生进行检查,然后就让他们进府学宫里面。 林晧然似乎在第一场就将好运气用光,这次的考试桌子衔接处不仅有一个大裂口,中间还有几个疙瘩,桌子脚还不平整,怕是整个考场再找不着这么差的桌子了。 没多会,宋提学到场,考试便开始了。 在衙差举着木板走向众考生的时候,哪怕宋提学坐在台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会场仍然响起一片哄声,大家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肃静!再敢喧哗,当作弊论处!” 台上的一名陪考的官员目光凌厉地望向众考生,沉声地说道。 尽管如此,但考场都没能彻底安静下来,周围零星都响着倒吸冷气的声音。 什么情况? 林晧然这次坐的位置几乎是在最后,所以没能第一时间看到考题,只是这时心里不免疑惑。这出题无非都是四书五经那些内容,哪怕遇到截搭题,大家也不应该反应这么大啊! 当衙差举着木牌板来到林晧然面前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大家为何在看到题目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了,这确实让人不敢相信。 按着惯例,今天这场覆试只有一道四书题和一道试帖诗。 只是今天这道四书题,却是那般的诡异,诡异都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上面没有任何一个字,只有一个“圆圈”图案。 很多人都认为,第一场出正统的四书题,第二场应该亦是如此。但万万没有想到,这次连截拱题都不是,竟然出了如此怪异的题目。 一个圆圈,这是什么东东嘛? 老子天天读四书五经,结果你出了一个“圆圈”,这考个毛啊? “大人,科考历来考的是四书五经,这圆圈代表是何意?莫不是置四书五经于不顾,视圣人之学于无物乎?”一个考生在绞尽脑汁后,抬起头朝着上面的宋提学质问道。 这其实是一个很严厉的指控,在这个时代,圣人不容亵渎。却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竹石》的影响,这简直就是铮铮铁骨,直接跟恶势力作斗争。 此话一出,道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这说好的考四书五经,结果来了一个圈圈,人与人最基本的信任在哪里? 其实这考生的指控也不是没有道理,科举是基于四书五经的一项考试。这截搭题虽然不正统,但总归是截取四书五经的片段重组,你现在偏离四书五经,可以视为大逆不道。 宋提学倒是不恼,冲着那个考生冷冷地道:“你的眼睛瞎了不成?此圆圈正是出自于四书中,位于每章之始也!” 咦? 大家顿时一愣,发现这般理解的话,这题还真算是出自四书。现在的书籍中,都会在每一章的开头先印一个圆圈,表示与上一章隔开。 只是,这怎么破题嘛? 不说是乙榜的考生头疼,甲榜的考生亦是如此。若不是他们已经撑着一个生员的功名,他非得跟宋提学大人好好理论一番不可,这摆明就是故意刁难人嘛! “再喧哗者,逐出考场!” 台上的一名陪考官环视着众考生,当即阴沉地大声警告道。 果然好手段! 林晧然却是洞察了这里面的诡计,故意整了这一道如此古怪的题目。若是自己无法准确破题,宋提学将他打落,怕很多人都无法挑他的毛病。 现在看来,果真对任何事都不能太过于乐观,这宋提学确实有让他落榜的打算,不然第一场还是正统的四书题,结果这场覆试却如此刁难人。 身穿着四品绯红官袍的宋提学端坐在高台上,满意地看着安分下来的考生,目光朝着林晧然那个方向望去,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 第82章 出门转左 一个圆圈! 准确地说,是来源于四书的圆圈。 这确实很是刁难人,以一个圆圈写一篇八股文就已经很难,何况还要紧贴四书,这简直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是林晧然却不是这样认为,得益于后世的网络时代,这种经典的刁难早就公之于网络上,而他恰恰看过这题的答案。 林晧然蘸墨挥笔,便开始写了起来。 “圣人治学之始也,空空如也。” …… 这无疑是最佳的破题,每段开头不是一个圆圈吗?那我就说它是圣人治学的开始!圣人治学之初,空空如也,蕴含着深意与哲理。 解开这道理的难点,那接下来则是按部就班进行解答,承题、起讲、入题、起股等,一气呵成,当即便洋洋洒洒地写了下去。 笔行纸间,墨香如梅花般绽放。 一篇锦绣文章很快作好,让到林晧然微微地松了一口气。面对着这个刻意的刁难,他总算是平安度过,只希望下次仍然能这般幸运。 他扭头观察左右,发现大多数人还在绞尽脑汁,想着用什么方式来破这个古怪的圆圈,仍然被困在解题的烦恼中。 其实破这个圆圈倒不算难,比如将它视为日月、天方地圆等。但却面临一个问题,这圆圈是来源于四书五经,你回答的时候乃要贴着圣人之言。 不然宋提学出的题目没跑出四书五经,而你却去谈了日月星辰,这无疑要被打落的。 却不知道这些考生是单纯为破解“圆圈”而烦恼,还是他们知道题义却不得解题要领而烦恼。总之,他们的眼睛满是旋转的圆圈,提笔而无从下笔。 林晧然却是按部就班地进行考试。按着以往的习惯,将全部答题都写在草稿上,然后再誊抄到考卷中,所以接着看下一道题。 这是一个试诗帖的题目,题目是:“一树百获”。 单从题面上理解,这无疑是说树结果实,而且是一种产量很多的果树,都会纠结着这会是梨树、桃树还是杏村。 只是若这样想的话,那无疑就掉进了出题人的陷阱。 这道题目出于《管子》: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 此题题面上说树获,但其实是在说树人,培养人才能够长期受益。所以能寻得出处的考生,会容易答题,而找不到出处的考生,必然会南辕北辙。 上次县试中的“根穿绿藓纹”,总归还是能够蒙一蒙,当时郑国志虽然蒙到了松树,但不能说差得太离谱,如今靠蒙,绝对没有半点机会。 似乎有所感,台上的宋提学朝着林晧然望来,脸上带着一丝自信的微笑。 两道题,出得都极其刁钻。 到现在为此,有不少人的头发揪掉了一大把,但草稿上都未曾写下一个字,当真是“圣人治学之始也,空空如也”。 这一个古怪现象,恐怕也是历来院试所罕见。现在时间都已经过去三分之一,结果大多数考生的卷子还是一字没写。 即使有些人开始动笔做题了,但却都是硬着头皮在写。面对着这个圆圈,他们是一边诅咒,一边捏着鼻子写着马屁文章,打算以此来蒙混过关。 “树人同树木,百倍得英贤。” 在按着格式写下“赋得一树百获”后,林晧然便写下了试帖诗的第一句。 这一句无疑证明,他已经将这道题给吃透了,而且还用极精妙地点了出来。单是这一句,后面就算差点,恐怕能得到满分了。 当诗作写完,他伸了伸懒腰,稍微活动一下筋骨,并抬头望着高台那边的宋提学望了一眼。这次没有人会怪他无礼,距离着实有些远了。 两道题,如同两个难关! 只是林晧然没有被难关给难倒,而是有惊无险地顺利通过,避过了宋提学对他的一次凶狠的狙击,算是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 虽然本次考试的题量很少,但还是给大家提供了午餐。 不过吃过午餐没多久,便是放排了,允许大家交卷。只是这一次,全场六十多考生,竟然无一人起来提前交卷。 当然,这不包括林晧然,他已经用漂亮的馆阁体将文章抄在考试上,早就想要交卷了。 “交卷了?” 全场绝大多数的考生望着林晧然,都莫不是感到惊讶,特别那些至今还一字未写,这时的心当真是洼凉洼凉的。 咦? 宋提学看着林晧然将卷子交了上来,同样感到一阵意外,但旋即却是一声冷笑。这个书生怕是已经认命了,这样倒也是省事,如今当众将他打落,怕他亦无话可说。 “将试卷呈上来,我要当众批审!” 宋提学心里得意地想着,对着那收卷的衙差沉声说道。 陈学正和孙教渝相视一眼,但都没有加予制止。 卷子很快送了上来,宋提学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同时酝酿着怒其不争的情绪,打算对这种交白卷的行为当众进行痛责。 咦?不是白卷? 他徐徐摊开试卷,发现试卷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漂亮的字,是一个极讨他喜欢的馆阁体。 呵!答完题又如何,必然是牛头不对马嘴! 宋提学心里又是冷冷发笑,同时酝酿着愤怒的情绪,打算对这种狗屎文章进行痛斥,让大家知晓自己对这个府试案首是多么失望。 咦?这个破题…… 宋提学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眼睛像钉子般,钉在第一道题的破题上面,眼睛久久不能移开。 题目由他而出,他尝试过解题,只是得到的答案并不算是太满意。只是看到如今这个答题,当即如同是茅塞顿开。 这……这才是最正确的答案啊! 一个陪考的官员一直观察着上官的表情,发现他好像是拉了肚子般,那眉头简直是在跳舞,便是拱手道:“大人,茅房出门转左!” “谢谢!” 宋提学将试卷放下,感谢地望了那个官员一眼,只字不提这份试卷如何,急匆匆地向着门口走去。自然不是真想上茅房,而是他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泥媒,这份试卷将它打落,真的可以吗? ------------ 第83章 上火喝凉茶 傍晚时分,最后一批学子依依不舍地交上卷子,一个考生当场就哭晕过去。 不需要等到后天张榜,他就已经知道凭着这份空白的卷子不可能取得生员功名,一年的寒窗又是以一无所获收场。 这并不是个案,有几个考生都是交了白卷,而一些将试题写满的考生亦都是如丧考妣。且不说那个如同云里雾里的圆圈,单是那个“一树百获”,鬼知道是不是自己猜的桃树。 这场考试无疑是压抑的,当晚很多考生就喝得酩酊大醉,客栈弥漫着的都是酒味。一些考生的酒品极差,酒醉后又哭又闹,可谓是丑态百出。 考试的第二天,便是阅卷时间。 很多人开始期待着明天的榜单,倒不全是应届考生,还包括一些普通的百姓,他们甚至比考生本人还要显得紧张。 高升赌坊在上次大出血后,这次又卷土重来,给各个考生的院试案首都标上了相应的赔率。 这次本不应该有什么悬念的院试案首,但随着头号大热门江月白离奇缺考,书呆子林晧然意外跌落乙榜,连同有些优势的郑世杰亦卧床在家,让到案首的悬念变得扑朔迷离。 甲榜的二十名谁都没有必胜把握,似乎谁都可能是案首,哪怕赌坊给出的赔率都相差不是很大。正是如此,这群赌徒的热情被点燃,纷纷进行下注,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值得一提的是,曾经作为第二大热门的林晧然,仍然保留在下注的名单中,不过赔率却由最初的一倍几,最高暴涨到一赔一百。 只是对于这种高赔率的诱惑,很多人却是不屑一顾,表示一赔一万都不会下注。在历史中,还没有出现过,乙榜考生还能逆袭成为案首的,按惯例都是从第一场的甲榜上选取。 不过在大家都盯着明天的榜单时,有人却是盯着某个书生。 江月白身穿着白色缎子袍,手持着一把画扇,顶着夕阳的余辉漫步在一条青石街道上。自从上次给人敲了闷棍后,他身边不仅跟着书童,还带了四个护卫。 当经过一家不经眼的客栈时,一个长得獐头鼠目的仆人从旁边的茶馆悄悄地跟了上来,他淡淡地问道:“他今天有什么动静?” “回禀少爷,他今天一直都老实呆在客栈里面,没有任何动静!”这个仆从拱手,微笑地回答道。 江月白朝着门口望了一眼,只看到掌柜在拨着算盘,然后又淡淡地吩咐道:“你跟阿福继续盯着,一旦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马上告诉我!” “好!”仆从点头答应,看着没有人发现,又偷偷地走向了一间米粉铺。 江月白已经走过客栈,将画扇敲在手掌上冷笑道:“呆在客栈里,这个呆子倒是老实了!” 尽管没有证据表明,敲闷棍的事是林晧然干的,但对方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且他不想体会输的滋味,所以这次他定然不会让林晧然通过院试。 “我已经打听道,他这次考得不错呢!”书童笑嘻嘻地说道。 江月白将画扇打开,却又是冷笑道:“是不借!但可惜太天真了,莫以为考得不错就一定能过了?” “我想他肯定是这样以为,听说这次的考题难倒了不少人,很多人都没填,他能过的概率太增!”书童点了点头,继续讨好地说道。 江月白将画扇慢悠悠地挥动,脸笑皮不笑地道:“那又如何?他可能忘记了,判定权掌握在谁手里,哪怕显得有些不公,但哪个考生敢帮他出头?” 宋提学跟唐知府不同,他不仅掌握着院试,更掌握着大家的年终考评和科考。哪怕你过了院试,仍然受到他的诸多节制,李时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若真得罪了提学官,那明年的乡试你就不要指望了。正是如此,确实没有哪个考生敢得罪宋提学。 书童看着一个手持着赌单的汉子经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着额头道:“公子,我差点忘了!孙掌柜方才让我问你,今天咱赌坊出现几笔大单押林晧然当案首的,该怎么办?要不要做对冲?” “人都是有贪性的,咱赌坊将那呆子的赔率提得如此高,自然有人想赌运气!”江月白挥动着扇子,显得不屑地冷哼道。 书童认可地点头,又是认真地问道:“那我该怎么答复孙掌柜?” “跟他说,一个连榜上都没名字的人,如何能位列榜首?”江月白自信地挥动扇子,颇有孔明羽扇纶巾的风范,只是看着迎面走来的几个人,眉头却微微蹙起,但旋即又是冷冷一笑。 这是一个奇怪组合,一个脸蛋红彤彤的小丫头,一个脸若冰霜的少女,一个喝了酒般的老道。在小丫头的带领下,正风风光光地走过来。 他将目光落在老道身上,这个老道不是别人,正是从广州府追着他而来的邋遢道士吴道行。只是这阵子却突然间莫名其妙消失,如今看着他又跟在这个小丫头后面,让他感到一点古怪。 咳! 江月白站着不动,待老道即将从他旁边走过时,故意咳嗽一声。他觉得这老道还是有些可取之处,何况还从广州府追过来,打算将他收于麾下。 一股微风从街头吹来,掠着了他额前的刘海,而让他感到一股寒意从头皮凉到脚趾头。 “公子,你喉咙不舒服?”书童听着少爷咳嗽而不动,当即关切地上前问道。 江月白恨恨地瞪了远去的老道一眼,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说道:“嗯,回去帮我准备凉茶,我最近有些上火!” “好的!”书童信以为真,点头应道。 远处传来小女孩咯咯的笑声,却是老道说着什么话逗笑了那个小女孩,而看着他们双双走进客栈,总感觉自己的东西被人偷走了一般。 “事情办妥了?” “嗯!” “辛苦了!” …… 一个简单的对话从客栈那边吹来,但到他这里早已经被吹散了。 ------------ 第84章 幸运与倒霉 一夜无话,次日又是晴朗的好天气。 由于今天是放榜日,所以大家一大早就开始掰着手指算时间,希望放榜的时辰快点到来。只是仿佛跟他们作对一般,时间却过得特别慢。 在这一点上,赌徒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触,有时像是眨眼间就过了一天。 高升赌坊,整个高州府最大的赌坊,亦是最有信誉度的赌坊,所以颇受大家的青睐,出入这间赌坊的人是络绎不绝。 只是在这个赌坊中,却出现了一个格外显眼、又或者格外不显眼的身影,一个扎着山羊辫的小女孩混迹在这里。 跟着后世不同,现在的赌坊可没有什么年龄限制,上至奄奄一息的老翁,下至嗷嗷待哺的婴孩,只要口袋有钱都能进来。 “大!大!大!” 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紧紧地攥着粉拳,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着杀机,跟着众赌徒朝着一个大碗脆声地不停地喊着。 在众多赌徒的呐喊声中,一个带着黑色帽子的伙记将上面的大碗揪开,当即朗声地报数道:“二、五、六,十三点大!” 哼! 小女孩轻哼一声,得意地睥着自己压在上面的碎银,发现这个游戏实在太轻松了,这次她又赢了。 “这小女孩真是厉害!” “真是服她了,已经连中六口。” “六口算什么,昨天她连续押中十三口,杀得孙掌柜那个龟孙都跑了出来!” …… 围在桌前的赌徒议论纷纷,一个跟注买大的汉子则是得意地跟着众人说起她的惊人的战绩,大家都是渍渍称奇。 “虎妞,这次买什么?” “虎妞,我也跟你买!” “都别挤这边,让她好好想一想!” …… 一大帮赌徒的激情被点燃,手里都是拿着银两,准备跟着虎妞一起下注。只是虎妞没有动,他们亦不知道该买啥。 虎妞的眉头微蹙,作了一个思索状,望了望左边的“大”,又望了望右边的“小”,最终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重重地将一枚银两拍在写着“大”的红圈中。 “又买大?” “我买!” “我也买!” …… 大家看着虎妞将银两押在大上,有人表示怀疑,但很多人纷纷跟注。在这张赌桌上,押大的多,押小的却寥寥无几。 “莫推!莫推!……哎呀!” 蹲在虎妞旁边的邋遢老道拿着银两正要站起来下注,结果被人群一挤又一推,当即就摔到了场外。而他挤回来想再下注的时候,那个盖子已经被揪起。 “四、五、六,十五点大!” 那个带着黑色帽子的伙记将上面的大碗揪开,朗声地报数,目光不由得望向旁边的小女孩,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中了!” “真厉害!” “虎妞是财神啊!” …… 众赌徒看着那三颗骰子,当即兴奋地感叹道。照着这么下去,只需要几天,恐怕这间背景深厚的高升赌坊都得关门。 只是有人却是极度不开心,那个邋遢的老道手里还攥着碎银,一阵欲哭无泪地冲人群质问道:“没天理了,刚才谁推我?” “赔钱!赔钱!” 虎妞看着那个伙记朝着她发呆,当即不满地摊手催促道。 旁边一帮跟注的赌徒跟着朝那个伙记摊手,附和地说道:“赔钱!愣着做啥呢!” 戴着帽子的伙记白了众人一眼,这小丫头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们还以为高升赌坊赔不起你们这些小钱?只是虽然不爽,但还是利落地给众人赔钱。 当赌坊再次进行,老道转身朝着要揪他的人挥了一记拳头,然后拼了命般将他的银两押到赌桌上,终于把握到这一次的跟注机会。 “哎呀,都说你不能跟着买的,你昨天一买我就输了!”虎妞望着邋遢的道士,当即不满地埋怨道。 “你的命格这么厉害,现在还这么旺,怎么会输呢!”吴道行掐着指头,陪笑地说道。只是心里却是深感无奈,却不知道他得罪了哪位天神,这些年简直是逢赌必输。 “这死道给害的!” “都说不要买了,这臭道士怎么还买?” “就是,昨天也是他给害的,简直就是一个灾星!” …… 几个赌徒当即就冲着吴道进行指责,有着要生吃他的冲动。 白虎同样是白了老道一眼,不过她每次下的赌注都差不多太小,所以倒没有太多的损失。正想要下注的时候,老道却是提醒道:“虎妞,剪镖的又来了!” 哼! 虎妞抬头看到那干瘦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将面前的银两收起,然后给那个摇骰子的人一个漂亮的后脑勺。她赌骰子很厉害不假,但这人却是个老千,能操纵骰子。 “散了散了,真扫兴!” 有些赌徒知道怎么回事,当即也是纷纷离桌。 虎妞没有走远,径直走到一张桌子前,将赢来的碎银一股脑袋地掏出放在桌面上,脆声说道:“我买我哥是案首!” “好!好!我这就给你写单子!”掌柜却是一喜,美滋滋地帮着虎妞写了单子。若是其他人这般赢钱,他早就派人给他点颜色,只是这个小丫头却将赢得的事乖乖送回来,所以自然是欢迎之极。 咦? 有几个赌徒看着虎妞将赢来的钱都押了林晧然为案首,再看看上面的赔率,当即咬牙跟了注,反正这点钱也是刚才跟注赢来的。 这事很快在赌场传了开来,只是有人跟注,有人却是取笑。毕竟一个乙榜的考生要问鼎案首,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上午过来,如今眨眼却过了中午。 虎妞走出赌坊门口,脸蛋还是红彤彤的,走到旁边的摊子买了三根糖人儿,这是她的至爱。她跟阿丽一根,剩下的一根则是给老道。 老道却是如丧考妣,因为他的全部身旁在刚才输光了,他又成了穷光蛋。有时候,他真心不明白,他怎么逢赌必输呢? 虎妞慢吞吞地走到街口,却看到哥哥跟着赵东城走过来,哥哥一把掐住了她的脸蛋责怪道:“怎么又跑来这了?” “这里比较好玩嘛!”她仰起脸蛋兴奋地说着,因为她知道哥哥很疼她,不仅舍不得打她,而且现在连训她都不会。 林晧然拉着她的手,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看榜!” “好呀!”虎妞舔了舔糖人儿,兴奋地说道。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府学宫前的小广场,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大家都好奇谁取得了生员的功名,又是谁夺得了院试头魁。 府学宫的门已经打开,悬念很快就会揭晓。 ------------ 第85章 发榜 “第一名:龙华文。” “第二名:孔光明。” “第三名:赵东城。” …… 宋提学在一张红纸上,慢悠悠地写着名字,嘴角微微翘起。写完院试的前三名,他取来另一张大红纸,打算写下其他人的名字。 这些事本该由书吏来誉抄,但他很享受这种主宰别人命运的感觉,每一个名字写下,就意味着一个考生成为赢家,同时意味着很多人将丧失一分希望。 “云长兄,你来了啊?” 正书写着榜单,结果一个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不由得抬头笑道。为了彰显他为人亲和,他对下属官都是直呼其表字。 “宋大人,榜单已经确定了?”陈学正看到他正在填写榜单,顿时亦是来了兴致,只是眼睛落在那小榜单上时,略感意外地说道:“案首是龙华文?” “不错!此子文采斐然,乃案首的不二之选!”宋提学捋了捋胡须,显得对其赞誉有加。 “他的文章倒是不错!”陈学正认可地点了点头,但望向那张大榜单,突然又是疑惑地问道:“那……林晧然呢?” “呵呵……此子才情是有的,但年仅十六,难免年少血气方刚、锐气太盛,若现在提拔恐拔苗助长也。不过明年必添上他的名字,这样亦会对他的发展有利,希望他能理解老夫的良苦用心!”宋提学负手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露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眼睛还适当地呛着泪花,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好长者。 陈学踌躇了片刻,却又是说道:“若是林晧然不中的话,这次考生怕是要闹腾了,一大帮考生可是要求查阅林晧然的卷子的呢!” “不让他们查看,就说是我说的!”宋提学顾不得继续忧国忧民,当即心虚地大声说道。 “恐怕不会规矩吧!”陈学正却是皱起眉头,毕竟这是考生的正当权利。当然,一般考生都会要求查看某个上榜人的试卷以查看有没有徇私舞弊,很少有人理会其他落榜考生的试卷。 “如何不合规矩,这是我的命令!”宋提学顾不得塑造亲和的形象,目光凌厉地望向这个下属官员。 这货当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连续两场的优秀作答,特别是最后一场的神级答卷,老子都咬牙打落了,难道到现在心里都没有点逼数? 看着他不吭声,宋提学又是冷冷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有个书生想通过我献首诗给你,我对这书生亦颇为欣赏,所以就帮了他这个忙,还请大人品鉴!”陈学正像是才发现过来一般,当即将手上的诗作奉上。 诗? 宋提学心里又是不喜,这货活该当一辈子学正,难道连上官的喜好都不打听打听,都不知道自己向来喜欢钱而不喜诗文的吗? 只是这个下官的面子终究要给! 虽然这是他的下属官不假,但每个官员都有上书朝廷的权利与渠道。若真将关系闹僵了,这货揪着自己的辫子必然直接上书朝廷,京城那边的棒子没准就真要打下来。 为官之道,还是圆滑才能长久,哪怕是下属官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咦? 这字迹怎么这么熟悉? 宋提学将纸徐徐展开,却看到是漂亮的馆阁体,纸中散着一股墨香。 府学宫外,热闹非凡。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坐在一个年轻人的肩膀上,得意地望着周围的人,脸蛋是红彤彤的。她喜欢这种高处的感觉,这样大家都比她矮了。 这自然就是林晧然和虎妞,考生站前头是当地的一项潜规则,所以外围的人群纷纷给他让路。由于林晧然在书生中颇有威望,那六十多号人纷纷跟他打招呼,同时给他让了道。 “为什么那些坏人这么傻,这样就被吓退了呀?”虎妞舔着糖人儿,脆脆地问道。 林晧然一边朝着别人拱手,一边解释道:“因为藏着的拳头比挥出更令人感到害怕,你本来只有五分厉害,但他们可能误以为你有十分厉害!” “这样呀!”虎妞点了点头,然后又蹙着眉头道:“不过这样不好,坏人走了呢!” “那等你修练到十分厉害,你再找他算账便是!”林晧然又对一个人拱手报以微笑,又是解释道。 “这个好,我要打败所有坏人!”虎妞含着糖人儿,朝着某一处狠狠地挥着拳头道。 待林晧然跟着赵东城进到最里面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江月白的身影,这人没有参加院试,但却出现在这里。 “若愚兄,听说你覆试考得还不错呢!”江月白看着林晧然进来,没有理会刚才朝着他挥拳的虎妞,仿佛老朋友般朝着林晧然惊喜地说道。 “呵呵……是的,考得还算可以!”林晧然微笑地说道。 江月白心里冷冷发笑,但却是故作惊喜,朝着他拱手道:“这么说了,林兄定然是榜上有名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谢江兄吉言!”林晧然拱手回礼,笑纳了这个祝福。 这真是个呆子! 变聪明一些又如何,却不知能不能考上生员,向来不是文章,而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宋提学。 江月白的目光闪过一抹戏谑,他很是期待这呆子在看到榜单后,会是做何种表情。至于他脖子上的虎妞,这丫头以后又得吃鞭子。 由于高州府是中府,所以除了第一次考试名列四榜的二十人外,还将会补录二十人,故而这次张榜有二十个悬念揭晓。 正在这时,府学宫门口传来了一个敲锣响,随后几个吹着哨呐的衙差走了出来,簇拥着一个手拎着榜文的书吏。 “此次院试发案第四至第四十名皆在此,汝等回避!” 书吏看着人群仍然围着,不少人似乎想从他手上的榜单看到几个名字,当即朗声地冲着人群喊道。 大家听到他的话后,便是纷纷退让,给他让到了一条过道。 很快,榜单张贴上去,书吏带着人匆离开。而人群当即汹涌,都奋力地挤向那张榜单,打算瞧清楚上面是否有自己的名字。 “林兄,你的名字好像没在上面哦!” 江月白扫了一眼那个榜单,似乎早就知晓这个结果一般,扭头笑盈盈地望向林晧然,打算欣赏这个呆子受打击的神态。 林晧然看着这个榜单,眉头紧蹙,心里亦是哇凉哇凉的。 按着他的估测,他应该在这张榜单之上才对,只是现实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不得不说,有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偏离了他的算计。 ------------ 第86章 雕琢与拳头 林晧然落榜了? 在场的书生将榜单扫了一个遍,脸上顿时露出一阵惊讶,县试府试双案首、《木兰词》和《竹石》的作者林晧然竟然真的落榜了。 在这一刻,令到很多考生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县案首就声称能够保得一个生员的席位,何况还是风光无限的双案首呢? 只是现实却摆在眼前,这个被大家寄予厚望的师兄,结果第一场考试就落到了乙榜,而最后一场覆试竟然又被打落,彻底跟生员功名无缘。 “师兄乃大才也,焉能不过乎!” “师兄乃高州府案首,此事必有蹊跷!” “我那日已经说过,若师兄落榜,吾等必援之!” …… 不少考生当即纷纷表态,围到了林晧然的身侧,当今是血气方刚的正义书生。 咯咯…… 林晧然阴沉地望着墙上那张榜单,同样是杀意腾腾。 虽然去找宋提学闹腾,无疑是以卵击石。只是关系到虎妞,哪怕是嘉靖他都敢想办法去弄死,何况还只是四品的提学官。 “汝等稍安勿躁!” 就在一大帮书生等着林晧然领头闹事之时,一个翩翩公子哥却是站了出来,脸带着微笑地望着群情激奋的众人。 大家看着江月白站了出来,声势当即小了下来。对于这个高州府最负盛名的大才子、被誉为状元之才的江月白,众人还是给面子的。 “若愚兄落榜,我也是心感惋惜!”江月白望向林晧然定了一个基调,只是话锋突然一转道:“不过事以至此,大家还是得先冷静一下,为何宋提学大人要将若愚兄打落呢?” 听到这些话,很多考生都是忍不住顺着江月白的话,做了一个思忖的表情。这事确实是透露着古怪,宋提学大人为何将才华横溢的林晧然打落? 江月白满意地看着大家的反应,接着又是微笑道:“宋提学大人知道大家会如此,所以叮嘱在下,让我跟大家解释解释!” 咦? 大家听到这里,不由得讶然地打量着江月白,敢情这竟然是宋提学的代言人了。只是这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林晧然作为县、府试双案首,难道就不是理应得到一个生员的功名的吗? 江月白的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又是说道:“宋提学大人其实是极看好若愚兄的,只是他都认为——玉不琢不成器。” 此言一出,大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敢情提学大人是这个意思,是要好好地雕琢林晧然,有些人不由得羡慕地望向了林晧然。 好手段啊! 林晧然望着眼前的江月白,明明就是包藏祸心,要置他于死地,结果现在却成了为他好。看着书吏又持一张小榜单过来,他已经心如死灰。 “但也得给师兄一个生员功名,不给案首便是!”有人嘀咕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江月白念起了那首《竹石》,然后微笑地对着那人道:“若愚兄的性情可是要远强于我们,若仅仅只是失去一个案首,又何况要达到宋提学大人雕琢他的苦心呢?” 这…… 那些为着林晧然鸣不平的人听着这些话,顿时亦是面面相觑。不过有些人仍然是心有余虑,这雕琢的手段千万种,为何却选择如此残忍的方式。 江月白看着那个人刺头无话可说,知道这些人是闹腾不起来了,便又端着胜利的姿态望着林晧然安慰道:“若愚兄,你莫要灰心!宋提学大人对可是赞誉有加,说你只要回去继续奋发图强,明年的院试不会难为你,而你我……可以一起争争院试案首呢!” 这些话落在旁人耳中,自然听不出什么,而落在林晧然却是分外的讽刺,这无疑是种挑衅,暗地里提起了二人的赌注。 干什么? 江月白正得意地说望着林晧然,结果看到他突然面露恶相,并向着他走来。他千算万算,却是没有想到这个呆子竟然会恼羞成怒。 不过他倒是不惧,若是这人真的敢在这里动手,那定然没有半点翻盘的希望,毕竟品德污点的人得不到同情,而宋提学更是多了一项将他打落的理由。 “你莫胡来,这可都是宋提学大人的意思!” 江月白伸手拦着他,并故意又提及宋提学大人,而他身体有些优势,倒不惧怕这个书呆子。 只是大腿突然感到一疼,低头发现虎妞已经狠狠地咬在他的大腿处,痛得抬起头要将这可恶的小丫头甩开,结果一只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脸颊上。 噗! 江月白被打得鲜血直溅,身体摔落在地上,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晧然已经骑到了他的身上,又是朝着他的脸狠挥拳头。 “你……你白天行凶,是要关到大牢里吗?”江月白结气地指责,没想到这书呆子真的敢做这种狗急跳墙之事。 “假借提学大人的名义,在此妖言惑众,我如何能饶你!”林晧然又是挥下一记拳头,仿佛真是为着提学大人鸣不平。 假借名义? 江月白大为不解,他自然是得到了宋提学大人的授意,不过墙上的一份榜单映入眼帘。 “第一名:林晧然。” …… 看到榜单,他整个人彻底是愣住了。 宋提学大人可是亲口答应过他,这个呆子铁定会落榜,只是现在怎么让他上了榜,而且还将这个呆子放在了榜首,这怎么可能? 噗! 林晧然朝着江月白英俊的脸蛋又重重地挥了一拳,这阵子以来,为着虎妞,他实在是太压抑了。如今峰回路转,让到他有一种需要疯狂发泄的冲动,而江月白高瘦胖瘦却正好合适。 先前他只以为陈学正顶多帮他争来一个普通名额,但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的给力,连榜首都给他弄来了。 不过,他还是希望陈学正不要如此给力,刚才可是将他吓得半死。 “师兄,别打了!” “师兄,别打了!” 有人上来劝林晧然,只是在地上的江月白却发现,林晧然并没有被拉走,不知哪几个混蛋又暗地里踹了他几脚,让他伤上加伤。 只是他此刻更在意心中的迷团,权力滔天的宋提学为何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不仅给了这个呆子名额,还将这个呆子放到了榜首,但他先前可是盯着,这个呆子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 第87章 小三元 万物皆有因果,他知道宋提学不可能无缘无故将林晧然提到案首的位置,这里必然有着谁帮了林晧然。只是这个呆子无权无势,能让谁如此玩命地帮他讨要公道,直接跟宋提学大人作对? 另外,整个高州府谁会有如此大的能量,能给宋提学施加压力,让他不得不做出改变。 离奇,一切都是那般的古怪! “公子!公子!” 他听到了书童的声音,并且摇晃着他的身子,只是他却像是失了神魂一般,仍然被脑海中的迷团困惑着,不明白这世界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哎! 林晧然揉了揉拳头,低头望着被揍成猪头的江月白,很是怀念前世的那具身体,那是一具既能对付男人更能对付女人的好身体。 现在他的身体还是偏弱了一点,力气亦是欠缺了一些,不然这人就算不死,起码都得掉一口牙,断然不会仅仅成为猪头。 “哥,我们赢了!”虎妞仰起通过的脸蛋,举起一个肉肉的手掌说道。 啪! 林晧然跟着她的手掌相对,心里像是吃了蜜一般,脸上也绽放出了灿烂的微笑。 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赢下了这个赌注,让到这个小丫头拥有自由身,让这小丫头能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当他不好的时候会替他鸣不平,当他好的时候则会忌妒于他。 舞弊! 不公! 黑幕! 面对着案首落到林晧然头上,很多甲榜考生脑海闪过一个个想法,不愿意相信落在乙榜的林晧然比他们强的事实。 “这事有猫腻!” “必定是徇私舞弊,我等要查阅试卷!” “我等不服,为何一个乙榜生被点为案首!” …… 先前甲榜上的二十名考生都有机会问鼎案首,结果却发生了这种神转折,让到很从人心里很不甘。信宜的案首孔光明最是不服,纠集了信宜的一帮书生走向府学宫门口,当场要求查阅林晧然的考试试卷。 “我等亦过去瞧一瞧!” 聚在府学宫前的书生并没有散尽,这时不少考生听到要查阅林晧然的试卷,都向着府学宫的门口走去,同样表示想看那份考卷。 值得一提的是,查阅试卷是大明朝监督机制的一种,不管对谁的试卷都有权进行查阅,这样会防止一些写着狗屁文章的考生结果名列前茅。 林晧然两场考试的试卷顿时成为了众多书生查阅的焦点,打算挑毛病者有之、好奇者有之、纯粹凑热闹者亦有之。 书吏看着这么多人要求查阅,便叫上了几个人,将林晧然考卷进行展出。 第一场的考卷最先展出,几个书吏一手拿着一张展示给众书生。 “书法怕没有人能比了!”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好!好” “这份考卷简直是无可挑剔……应该定为第一吧!” …… 书生们看着那第一份考卷的答题,虽然没有显得多精妙,但却无一不是完美作答。特别是第一道题,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只是实际情况却是,林晧然第一场被打到了乙榜,这让到人很是不解。哪怕江月白没有妖言惑众,就算宋提学想要雕琢,但也不能眼瞎啊! 看到此,哪怕是最挑剔的人,都承认林晧然第一场拿个第一没有任何问题。而让他名列乙榜,绝对是一个大笑话。 在第一场的试卷展出完毕,书吏又展示了林晧然覆试的试卷。 “妙!妙哉!” “吾差之甚远!” “怕江月白亦不及吧!” …… 众书生看着这覆试的试卷,顿时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都是彻底傻眼了。 若说前面第一份试卷显得中规中矩,那这一份只能用惊艳来形容,将他的才华彻底地彰显了出来,一下子就拉开了跟众人的差距。 看到这里,哪怕是怀着敌意的信宜考生,都已经没有人对林晧然的案首产生质疑了。 林晧然第一场掉到乙榜,那绝对不是实力不济,或许是提学大人有意敲打一下他。而覆试如此出色,不点他为案首,那才是荒谬,那才是舞弊,那才是不公。 “好了没?” 林晧然没有凑到府学宫门口,没有关注大家查看试卷会是才能反应,而是站在广场的边上,望着蹲在地上的虎妞进行催促道。 只见虎妞背对着广场,将一张张的单子从怀里掏出,然后小心地叠放在一起,嘴里还轻轻地数着什么,眼睛放着亮光。 嘘! 虎妞扭过头,将手指放在嘴角,紧张地吹气,有口沫飞出,示意他别催。 只是突然间,她看到一大群人朝着这边来,又慌乱将单子胡乱塞回怀里,并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装着若无其事地继续蹲着。 “师兄乃大才之也,吾等佩服!”电白县的案首陈青书拱手说道。 “师兄莫怪,汝为案首,吾等心服口服!”信宜的案首孙光明拱手说道。 “恭喜师兄中得小三元,实至名归也!”茂名县的案首龙华文拱手说道。 …… 各县的领军人物一并前来,纷纷朝着林晧然拱手道贺。对林晧然的最后一丝怀疑,在这两份试卷面前,都已经烟消云散。 “不敢!不敢!” 林晧然拱手一一回应,装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经过这次事件后,他充分地认识地自己的力量不足,故而亦有结交众人的念头。 却不知道是谁扯到了覆试的试题上,大家便是继续聊了起来,却是越聊越欢。 只可惜苦了虎妞,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衣服,灰溜溜的眼睛不停地瞟着后面。心里很想这些苍蝇快点离开,但却在这里跟他哥聊得没完没了,让她大为恼火。 “案首是林晧然!”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飓风般传遍整个高州府,只是很多人都先是一阵疑惑,毕竟一个乙榜的考生逆袭成为案首,这事都不曾听到过。 但不管如何,这就是事实,林晧然是本次院试的案首,成为了风光无限的小三元,并且是在同一年内连夺三魁。 ------------ 第88章 不是坏官 次日清晨,是一个欢快又哀伤的日子。 失意的考生们收拾包袱,三三两两地结伴,一起雇佣着马车踏上归途。科举之路,每一步都是无比艰辛,每一步都是尸横遍野。 原本人满为患的客栈,眨眼间就显得人去楼空,只剩下有数的几个书生。而这有数的几个书生很快接到了衙差的报喜,却又是一番欢乐的光景。 当然,报喜会分成两头,这边是走个仪式,他们的家乡亦会有官差前去报喜,那才是真正的大风光,包括林晧然的长林村。 林晧然在客栈大堂吃过早餐后,就换上一套崭新的生员服,跟着客栈的几位新科生员一同前往府学宫,除了进礼外,还有就是写亲供。 若以为发完榜就可以回家,那还真的就错了。这是一个极讲究礼仪和规矩的时代,今天要到府学宫,明天则要参加宋提学的主持的晚宴。 四十位生员齐聚到了府学宫门前,不管熟悉或者不熟悉,彼此都是纷纷见礼,大家都透露着一种亲切感,仿佛有根纽带已经将大家牵到了一起般。 取得生员的功名,无疑是迈出了人生极其重要的一步,有人已经在讨论着,要在宴会之后前往某处游山玩水了,似乎是放松一下身心。 先前以县划而分之,但这一刻却像是融到了一起,融到了高州府这个大家庭中,而毫无争议地以林晧然为核心。 林晧然态度却很是谦和,并且将他们的名字都一一记住,这方便以前进行联络,没准以后肥皂生意还要依仗他们。 虽然大家同为生员,但其实分为三等。最高的是禀生,由公家按月发放粮食;其次是增生,不供给粮食;三是附生,即刚刚入学的生员。 除了林晧然是稳稳的禀生外,其他大多数都只是附生,身份已经出现了高低。 不过科举之路,竞争却是永不停歇,他们在明年将会面临更大的一次竞争,跟广东各府在乡试中竞争举人的席位。 从秀才到举人,那才算是真正的鱼跃龙门,成为真正的官绅阶层。 一个书吏走出来通禀,大家可以进里面了。 林晧然作为小三元,自然没有人敢跟他争,在一番推让后,他便跟随着书吏走进了里面,前往登记处写亲供,其实相当于建立入学档案。 登记处是由九品的孙教渝主持,登记的内容其实很是简单,就是写上姓名、年龄和籍贯,还有就是一项相貌特征。 “风流倜傥,貌若潘安” 林晧然提笔便写下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准备按下手印。 孙教渝的嘴角微微抽搐,拦住了他按手印的动作,指着那栏相貌特征有些无奈地问道:“你觉得这些词合适?” “莫非你有更好的词儿?”林晧然眼睛一亮,他觉得这些词确实不足以形容他的才貌,但书到用时方恨少,顿时眼睛希冀地望着孙教渝。 孙教渝重新抽出一张纸,面无表情地说道:“体弱偏瘦,面白无须!” 林晧然离开府学宫的时候,很想找块砖头回去砸人,体弱偏瘦我就忍了,面白无须分明是形容僵尸的,你见过这么帅的僵尸吗? 一想到这亲供会保守很长时间,他的心情当即变得郁卒。 跟着排在门外的生员们见过礼后,他远远就看到虎妞带着二个跟班走了过来,背着一个小包袱,汗水将她的脸颊打湿了。 林晧然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帮着她提起小包袱,发现竟然是重甸甸的银两,带着她往着客栈的方向走去。由于江荣华在考试前有急事回家了,所以他需要搞定返程的马车。 只是走到街口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他们前面,一个仆人提着东西走了过来。 “我们见过!”仆人先是望了虎妞一眼,然后将东西递给林晧然道:“这些银两是我老爷还给你了,下次就别再干这种事了,我家老爷不收!” “陈大人清廉如水,在下汗颜!”林晧然接过递回来的银两,一副愧疚与敬佩的模样。 “我家老爷还说了!翁大人日前在给我家老爷的书信中赞了你的《竹石》,望你能够考取进士的功名!”仆人拱手,然后就转身离开。 “多谢大人鼎力相助,小生没齿难忘!” 林晧然望着徐徐离开的马车,却不知道陈学正大人有没有在车上,但心里对他确实是有一种感激,便上前拱手道谢。 自从知道了宋提学的态度后,他就知道覆试的试卷不管做得多好,落榜却是已经注定。 正是如此,他需要对宋提学大人进行施压,而最佳的压力无疑是涉及到他的乌纱帽。所以他找到了陈学正,让他来扮演这个施压的角色,让宋提学不敢轻意将他打落,同时要仔细考虑打落他的后果。 很是庆幸,这个陈学正大人有着过人的能力,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真的将事情给办妥了,帮了他这一个天大的忙。 人果然在马车上,传来了陈学正的声音道:“是你的那首诗作得好,而你第一场考试和覆试亦表现出彩!你的才情可通天,无人敢打压,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大概吧! 林晧然望着远去的马车,却不认可这个说法。 或许有他才学这一个原因,但能够让宋提学忌惮,恐怕还是陈学正当时的态度极其强硬,或许还有借到了翁大人的势。 只是不管如此,一切都已经过去,他惊险地从江月白那里抢到了案首,成为了风光无限的小三元,更重要是让虎妞得到自由。 虎妞提着袋子走到他旁边,眯着包子脸不解地问道:“哥,我上次送给他的没这么多呀!这个大人原来不是坏官,还多还银子给我们呢!” “人家的账算得可清楚了,怎么可能会做吃亏的事!”林晧然摸了摸她的头,微笑地解释道。 虎妞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小眉头微蹙,仍然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 第89章 欢与悲(加更) 宴会的地点在潘仙酒楼,潘仙诗会的举办地。 宋提学大人除了邀请四十名生员,还有教育体系的官员相陪,以及高州城的名望长者。位置安排跟诗会相似,宋提学大人等人在左,而四十名生员居右。 宋提学显得很得和气,对这四十名生员仿佛都极是顺眼,包括那人被他点为案首的林晧然,甚至还特意说了些勉励的话。 只是大家很是意外,在这个宴会中多了一个小身影,那个小女孩扶着筷子,品尝着案上的不同佳肴。时而皱眉,时而展眉,但都会咽到肚子里。 林晧然仅是将这次当成了普通的宴会,虎妞说想要过来,他便带着她过来见见世面。只要这丫头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像昨天她说家里需要一辆马车,那他便是豪气地挥手,花了二百两买下了一辆漂亮的马车,成为这个时代的有车一族。 只是在众人品尝着佳肴的时候,有人却在病床呻吟。 陈学正? 躺在病床上的江月白终于打听到了消息,原来是陈学正为着林晧然强出头,是他跟着宋提学拍了桌子,事情才发生了变故。 在明朝的官场中,并没有太强烈的上下级关系。海瑞是怎么出名的,还不是见上官不拜,结果“海笔架”不仅没受到打压,反而从教渝升到了知县。 只是他却不明白,这货啥时有这么强烈的正义感了。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呆子,竟然敢扬言要参宋提学大人,难道这是一个傻蛋不成? 江月白对陈学正亦是恨得咬牙切齿,突然又是对床边的书童问道:“唐知府呢?有没有将那个呆子给捉起来!” “这……没有!”书童犹豫了一下,老实地摇头道。 江月白刚欲发怒,结果疼得他直咧嘴,伸手却不敢碰腮帮。 书童知道他是想要问原因,当即苦涩地说道:“唐知府说,这构不成犯罪!你……你当时确实是在妖言惑众!” “我……怎么妖言惑众了?”江月白听到这话,当即就要暴走,不过又是扯到了嘴,这次疼得他的眼泪都要飙出来。 书童同情地望着他,无奈地说道:“林晧然名列榜首,你当时说他是要落榜的……所以确实是在妖言惑众了!” 咯咯! 江月白咬得牙齿咯咯作响,看来这一顿揍真的是白挨了,这让他极是不甘心,良久又是问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高升赌坊的孙掌柜在门外等候多时了!”书童又是犹豫了一下,指着门外说道。 “他来做什么?”江月白脸上一寒,当即不悦地问道。 书童望着他,吞吞吐吐地说道:“高升赌坊这次赔了数千两,现在赌坊就只剩下一个空壳,今天都已经歇业了!” “怎么回事?”江月白当即惊讶地睁大眼睛,这可是他们江府的重要产业之一,而高升赌坊是赌坊中的一面旗帜,怎么突然损失如此巨大? “这次院试案首不是林晧然吗?当时高升赌坊定的赔率很高,而孙掌柜收了很多的单子,又……又没有做对冲!”书童犹犹豫豫地说着,同时小心地留意他的反应。 江月白心里顿时一寒,他猛然记起还真有这么一茬,当时确实是自信满满地跟孙掌柜说林晧然必定会落榜,闭起眼睛沉声说道:“让他进来吧!” “公子,公子你要救救高升赌坊啊!”孙掌柜眼着书童走进来,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江月白,当即就如同死了爹娘般痛哭起来。 江月白心里顿时一阵烦躁,对着他喝道:“我还没死呢!” “公子!你一定要救救高升赌坊,小的都是按你的吩咐去做的啊!”孙掌柜抹掉脸上的眼泪,又是委屈地小声道。 “说说怎么回事?”江月白将脸一沉,想了解更具体的情况。 “我听到你的话后,以为林晧然定然跟案首无缘,所以就没有约制林晧然的盘口,也没有进行对冲,想着弥补上次府试的损失!”孙掌柜说到这里瞧了瞧江月白一眼,看他脸上没有怒意,便继续说道:“只是没有想到,林晧然中了案首,我们输掉了数千两白银!” “谁赢去了?”江月白咬着牙,恨恨地问道。 “一笔到了那个林晧然那间客栈,估计……估计是他赢去了!”孙掌柜小心地望着他说道。 “还有吗?”江月白的眼睛微闭,已经有了这一个心理准备。 “不过还有更大的一笔,足足赢了四千两!”孙掌柜又是小心地说道。 “到了哪里?”江月白心里一疼,沉着声音问道。 “陈学正的府邸!”孙掌柜咬了咬牙,便是回答道。 “你说什么?”江月白惊讶地坐了起来,一副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确实是那个陈学正大人,银两是他的仆人运送进去的!”孙掌柜很肯定地点头道。 “怪不得!怪不得!哈哈……四千两啊!四千两啊!” 江月白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人家能够翻盘,竟然有着他的一份功劳。为着四千两,别说是跟宋提学拍拍桌子,哪怕是掐架都敢吧! 平白帮人伸张正义,自然是没有人干,但有着四千两的诱惑,那就另当别论。为着这笔钱财,陈学正如何能不拼命呢? 只是这次真是那个呆子想的计谋吗?真是那个曾经被他玩弄与股掌之间,甚至差点就上吊死掉的呆子想到的计策? 但不是那个呆子,又会是谁呢? 只是这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难道受到刺激后,真的能让人变聪明? 那这次我会不会就更聪明? 嗯,说不准,这次真可能因祸得福,我会变得更聪明呢! “另外!”孙掌柜小心地望着他。 “还有什么事!”江月白有些烦躁地望向他,责怪他打断自己的思路。 “我们发现陈学正又派人送了一笔钱,送到了宋提学大人那里!”孙掌柜小心地观察着他,说出了另一个消息。 噗! 江月白再也受不了了,当即一口鲜血吐出,这三方皆赢,而唯他独输。 ------------ 第90章 意外之喜 宋提学宴请众生员,这无疑是一份莫大的荣耀。 往年这帮新科生员都会抓住这一个机会,在这里吟诗作对,为的就是在这位大人物面前刷刷脸,留下一个好印象。 只是今年却是微微不同,宴会显得较为安静。有些人倒是有卖弄的心思,只是扭对望着林晧然的时候,都是为之一叹。 不管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者是“咬定青山不放松”,都让他们望尘莫及。前者至美,后者至刚,仿佛林晧然写的才是诗,而他们写的是狗屁。 有人倒是提议要写竹,结果却没有人附和,因为大家都想起了林晧然那句“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那不仅是一句好诗,更是一种文人清高的境界。 大家似乎又多了一份明悟,这明年能不能顺利通过科考,靠的还是自身的实力。且不说在宋提学大人面前刷脸有没有用,这科考过后就是真刀真枪的乡试,那一场才是最关键的战役,检验的是真才实学。 竹君子林晧然,吾辈之楷模也! 不少人看着林晧然在宴会中,丝毫没有在宋提学等大人面前卖弄才学的意思,一直在专心给妹妹夹菜,心里不由得佩服得无以复加。 自从林晧然得到了小三元的功名后,又结合他那两首以竹言志的诗,所以不少人对他冠予“竹君子”的雅称。现在他们看着林晧然的举止,丝毫没有在宋提学面前卖弄才学的意思,都认为这是再恰当不过的形象。 正是如此,大家都默默放弃在宋提学面前刷刷脸的机会,跟着林晧然做一个竹君子。 林晧然却不知道大家的想法,若是知道的话,必然得叫冤。 他不到宋提学面前刷脸,自然不是要像竹般高洁。宋提学虽然将他点为案首,但却不是真的赏识他,反而有种被胁迫的味道,而他对宋提学同样一度恨之入骨,故而才不去做热屁股贴冷脸的事。 “哥,我们明天早上就回去了,但我突然想起还得买点东西哦!”虎妞将一块蘸排骨放进嘴里,含糊地跟他说道。 “你还要买什么?”林晧然当即蹙起眉头,这个丫头简直是想搬空这座城,这阵子买了不少的小件东西,几乎将客栈的墙角都堆满。 “我想买一个做月饼的模,中秋节很快到了呢!”虎妞将骨头从嘴里夹出来,跟着他认真地说道。 “还有很久吧!”林晧然听到是这个东西,顿时皱了皱眉头道。 虎妞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一本正经地仰着脸说道:“很快了!现在是七月初九,离中秋节其实只有三十多天!” “也亏咱有了马车,不然这么多东西根本弄不回去!”林晧然再次被她说服,无奈地感慨了一句, “对呀,我们有马车了!”虎妞得意地晃着两条小短腿,对这件事情显得极是高兴。 林晧然又给她夹了一块鸭肠,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直到现在,他都不明这丫头对拥有马车为何如此高兴,莫非她是想晚上跑到马车里面睡不成? 肖东城拉了拉他的衣服,他抬头一瞧,才发现宋提学大人领着人已经站在他的桌前,急忙站起来拱手道:“见过提学大人!” 虽然他跟宋提学没准还有一战,但表面的功夫还得做足,毕竟面前这位是朝廷的四品大员,更是明年科考的主考官。 “这是你妹妹?”宋提学显得很是和蔼,望着在吃东西的虎妞问道。 “正是舍妹!”林晧然溺爱地望了虎妞一眼,然后拱手回答道。虎妞已经将筷子放下,亦是学着林晧然的模样拱手道:“见过大人!” “不错!这女娃挺有精神的!”宋提学打量着虎妞夸赞了一句。 站在旁边的陈学正似乎深有感触,亦是对虎妞赞了一句,然后给了林晧然一个眼神。 宋提学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地出现,很快便笑盈盈地望着林晧然道:“日前有流言说我要徇私舞弊,要将你的试卷打落,不知你怎么看这事?” “事实已经证明那确是妖人在胡言乱语,我被大人点为了案首,在下感激不尽!”林晧然拱手,装着一副感激的模样。 “不错!”宋提学捋了捋几根胡子,然后又是严肃地说道:“不过这个流言却是对了一半,而又错了一半!” “不知对哪一半,错哪一半?”林晧然顺着他的意思,装着疑惑地追问道。 “你的才华我早已经看在眼里,之所以第一场将你打至甲榜,确实雕琢你的意图,所以流言对了一半!”宋提学徐徐地说着,然后望着全场的众人又是说道:“结果你不负老夫的期许,果然是‘千磨万击还坚劲’,在覆试发挥更加出色,这个案首自然是非你莫属,所以流言简直荒谬。” 这话自然不是真对林晧然说的,毕竟事实真相如何,二人都已经是心里有数。 在考生查阅试卷后,都一致认为林晧然在第一场跌落乙榜是不公,有着各种不利于宋提学的流言,所以他需要给大家一个解释。 如今在这次宴会,无疑是最佳的发声时机,向着外面解释他如此做的原因。因为想要雕琢林晧然,所以才故意将林晧然暂时放在乙榜上。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的栽培!”林晧然接到陈学正的眼神后,尽管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配合着宋提学演好这一场戏。 宋提学很是满意地望着林晧然的态度,捋着胡子又是说道:“外面的流言你不需要理会!回去好好温书,明年科试你不需要担心我会再磨砺你,我希望你全力以待,争得科试头魁!” “多谢大人!”林晧然心里一阵暗喜,原来这个配合是有好处的,不由得感激地望了陈学正一眼,急忙拱手表示感谢。 旁边的生员都羡慕地望向林晧然,虽然作为院试案首,通过科试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 宋提学如今表态,那林晧然无疑是稳当当地领先了大家一步,不需要再担心科考了。 只是这件事情若传出去的话,怕又气得江月白吐血了,宋提学将他轻轻地卖了,而林晧然提前拿到了科考的名额。 ------------ 第91章 虎妞的小九九 晚宴过后,所有的事情都暂告一段落,大家各自踏上归程。 相对于先前那些失意而归的考生,他们这四十人无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们取得生员的喜讯已经由官差传回家中,此番回去必受到热情欢迎,享受着铺天盖地而来的赞美之词。 高州府四十个生员名额看似不少,但一州五县平均下去,不过是六、七人而已。 石城县这边往年都是二、三人,但今年增至五人,其中前五占了两个席位,还有一位是案首,可谓是从来没有过的佳绩。 若是细到乡镇的话,那林晧然是青叶镇本届院试唯一一位秀才,而且还是受国家供养的禀生。 不管以前如何,反正从这一刻开始,林晧然将会闻名于整个青叶镇,同时亦是青叶镇的一个骄傲,更是长林村的骄傲。 取得生员功名,在这个士农工商的时代,已经是无比耀眼的存在。只需要再迈上一步,便成为大明朝最有权势和最富裕的官绅阶层。 虽然归去必会享受鲜美与掌声,但这个归途无疑是路漫漫。 在一州五县中,作为府县的茂名县无疑是最近的,而石城县则是最远,林晧然所处的青叶镇则更远,所以他归程需要花费的时间最长。 第二天清晨,一辆高大的马车从高州城西门离开,向着化州城而去。 驭!驭!……草! 然而,现实很是残酷,身穿着生员服的林晧然却充当了马夫。这才跌跌撞撞地出了城,在一个弯道却很是不顺利,前面的马差点将车带到了沟里。 虽然最后还是拐弯了,但是一个车轱辘却出了路外,扬起的一阵尘土,让到他当即是灰头土脸,显得狼狈不已。 跟方才上车时的风度翩翩相比,这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在这一刻,他很是后悔做出买马车的决定。 本以为阿丽会胜任马夫的职位,结果这个女人光有力气,而不懂半点赶车技巧,一开始还差点跟人撞了车,连最起码的交通规则都不碰。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宋朝就有了“来左去右”的规则,到了唐朝则有了法典,譬如不遵照交通规定,会被打屁股。 现在“来左去右”在明朝早已经成文,故而阿丽看到迎面的马车,抽着马向左无疑是错误的,以致两辆马车差点就出现了严重交通事故。 “哥,原来你真的不会呀!”虎妞脆声说道。 “都说拉绳子了,怎么就不听呢!”穿着新道袍的吴道行数落道。 “不行!很差!不厉害!”阿丽则是连发了几个否定的词,似乎对他极度失望。 林晧然发现自己很是悲哀,人家都是衣锦还乡,结果到了他这里,却充当了悲催的马夫。让他更是无语的是,身后还有三个光说不练的货,竟然还好意思在旁边指导他。 驭!驭!……草! 没多会,又遇到了一个弯道,历史又再度重演,搞得他再度灰头土脸。听着身后三个人又是一通埋怨,他当即怒道:“你们这么厉害,那你们来啊!” 话刚落,一个脆脆的声音接了他的话道:“来就来,我早说我会赶马车的!” 噗! 林晧然无奈地看着一本正经的小丫头,但想着还有两个“狗头军师”在旁,当即就满足了她的愿望,将赶车的鞭子交给了这个小丫头。 让这个小丫头知道,这赶马车不是那么轻松,然后再给他讲一个《丑小鸭》,告诉他丑小鸭其实是变不成天鹅的。 驾!驾!驾! 虎妞坐在前头,开始像模像样扬起了鞭子,果真赶动了马车。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马车走得很是稳当,特别转弯的时候很是从容不迫,旁边的二个狗头军师都挑不出毛病来了。 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林晧然找来了一条细布,将她的腰给绑好,别一头拴在马车上,这样可以防止她掉下车去。 对此,虎妞倒没有什么意见,这样似乎更有利于卖弄“车技”。 有了合适的马夫后,归程明显顺利起来了。 时间已经到了己时,上午的阳光普照大地。由于车子自东向西行驶,所以赶马的虎妞并没有被晒到,以致她更显得兴奋。 驭! 虎妞看着迎面有马车过来,用力拽住右边的绳子,马车的迅速慢了下来,同时往着右边靠去,让到对面的马夫都是一阵惊讶,然后差点撞到树上。 哎……原来这丫头打的是这个主意! 林晧然看着赶车像模像样的妹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知道这丫头为何买马车会如此兴奋,原来她早就打起了小九九。 先前来的路上,他还奇怪她为何老喜欢往外面跑,原来是在偷师,学习如何赶马车。有时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喜好跟一般的女孩不同。 别人家的女孩都是喜欢言情小说,平时绣绣花什么的。这丫头倒是好,喜欢的竟然武侠小说,如今还对赶马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车厢的空间颇大,哪怕旁边堆放了几箩筐的东西,但坐三四个人完全没有问题。而林晧然坐到最里面,通过车窗望着蔚蓝的天空。 这次虽然从高升赌坊又赚了一大笔钱,但他却是知道,真正的富裕从来都不是金山银山,而是日日都有钱流进口袋。 半间酒楼和染坊都不错,但利润还是太薄了一点,所以他还是想要更大的利润源。只是本来被他寄予厚望的香皂,到这个时候仍然没有好消息,上次做的推广似乎真是一场无用功。 欧洲那边虽然公元476的西罗马帝国灭亡后,不洗澡的观念确实是兴起,但贵族总得注意干净吧!还有香皂不用来洗澡,洗洗衣服亦可以,怎么会没有市场呢? 正头疼着香皂的事情,想着要不要下次再去推广一回,吴道行却是钻了进来,朝着他微微一笑,然后在一边端正地坐下。 这个道士已经不显邋遢,一件新的道袍穿在身上,修剪过的胡须,用香皂洗过澡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让他毅然变成一个透露着几分仙气的道士。 ------------ 第92章 大贫? 对于这个突然缠上来的邋遢老道,他这些日子以来都有着一颗防范之心,甚至还派人跟踪他,只是却没有发现问题。 念及他上次提供了江月白的精准行踪,让他找到对江月白最佳的袭击时间和地点,所以暂时不想做兔死狗烹的事情。 不得不说,江月白在这件事情上很是倒霉。怕是他到现在都想不到,正是这个一心想投靠他的邋遢老道摸清他神秘的行踪,最终转交给虎妞的。 不过林晧然对这种江湖术士始终是不信任的,而且他亦不相信算命这一套。一个人的一生怎么可能是注定的,光凭着命格好,什么事都不做,就能大富大贵一辈子? “道长,我有件事不是很明白,可否帮我解惑?”由于过于无聊,林晧然还是打破了沉默。 “请讲!”吴道行眼睛微闭,显露着一副高人范,但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一般,知道这人可不是能忽悠的主,当即睁开眼睛陪笑地望去。 “你真能看到别人的命格高低?”林晧然说话的时候,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部,试图从中看出什么破绽。 “能,亦不能!”吴道行的毛病又犯了,玄而又玄地说了一句,看着林晧然凝目望来,陪笑着说道:“人的命格其实充满无尽变数,只不过大贵或大贫相对变数较小,故而我确实能看到!” “江月白是大贵?”林晧然可没有忘记,第一次在酒楼见到这个邋遢道士的时候,这货竟然从广州府追到高州府,为的就是成为江月白的幕僚。 “不错,江月白确实是一个大富大贵之相,连巡抚谈恺都比不上他!”吴道行认真地点了点头,有些惊叹地说道。 “那你为何不跟他,我可是知道,他前天私下里派人接触过你的?”林晧然凝目望着他,其实他一直派人跟踪这个老道,甚至一度还以为这是江月白安排过来的间谍。 “先前我确实是想效忠于他,他是我平生见过最有贵气的人,而且还如此年轻!”吴道行抬头望着窗外,然后又是苦涩地摇头道:“可惜因为你妹妹的出现,让他错失了我这个莫大的机缘,现在他的贵气又受损,我更不可能效忠于他了!” 末了,他装着无限惆怅地念了一句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贵气能受损?”林晧然却不理解他的伤春悲秋,疑惑地问道。 “这个自然!命格都是充满变数的,大贵跟大贫的变数相对较少,但却不是没有!”吴道行脸色凝重,然后竖起两根手指道:“在他的命格中,本应该得到的两件重要的东西,结果却被你夺了!” 林晧然先是一愣,但很快就猜到这个老道的意思。 若他这次没有抗争的话,凭着江月白的才学,加上宋提学的支持,这个小三元自然不可能跑得不掉。一切顺理成章地,他将会赢得赌注,得到虎妞。 “第一,虎妞是一个人,不是东西,她只属于她自己;第二,案首本就属于我,那个江月白是知道争不过我才主动放弃!”林晧然阴沉着脸,对他强调道。 “好吧!我的话的确不当,不过他的命格这次确实是受损严重!”吴道行连忙认错,但却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有多严重?”林晧然追问道。 “有些损伤,但仍然是大贵之人!俗话说得死,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吴道行回答着,除掉了脚上的鞋袜,伸手抠了抠脚指头。 好险! 林晧然看着这个举止不文明的老道,心里突然一惊。这聊着聊着,差点就真着了他的道,误以为这货真能看人的命格。 只是这些东西在解放后就已经被定为封建迷信、牛鬼蛇神,只有科学才是王道,这货定然是看了几本书后,在这里故弄玄虚。 机灵一动,他又是微笑地问道:“那我的命格如何?” “你的命格我还看不到,不过很古怪!”吴道行抠着脚,蹙着眉头说道。 “为何古怪?”林晧然平静地问道。 “你夺了江月白这么多的福气,你怎么都应该是中富之人才对,但现在还是不明朗,除非先前你是大贫……”吴道行说到这却是停住了,拍了一下额头干笑道:“呵呵,我差点犯诨了,你现在都是小三元了,理应是贵不可言!” 果然…… 林晧然仿佛是看透了一切,这不过是江湖骗子罢了,竟然还想故意吓唬他是大贫之人。先不是上辈子如何逍遥,现如今他小三元在身,首辅都指日可待。 若是真有命格,那也应该在虎妞之上才对,这个老道压根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至于他懂得气命格,那肯定是扯谈,绝对是江湖骗术的一种。 单是江月白那身装扮,只要不是眼瞎,都知道他是非富即贵。跟这种公子哥无疑能混吃混喝,所以就可以解释为何他会从广州府追到高州府了。 只是事情很是不顺利,在江月白那里碰了壁后,大家是心灰意冷了,所以选择虎妞这种小丫头下手,故意说虎妞是大贵之人。 不过他也不想去揭穿什么,毕竟现在他家里有钱,倒不用在乎多他这对筷子。何况他这些天能哄虎妞高兴,这给他骗点钱都无所谓。 索然无味地又聊了几句,他便是闭目假寐。 过了好一阵,虎妞终于爬了进来,将马夫的工作交给了阿丽。在他身后睡下,这是人手的好处,在点地方就能躺着睡觉。 马车当晚回到了石城县,住进了老槐客栈。 那个掌柜认识林晧然,已经知道了林晧然成为小三元的事情,当即死活不收他的钱。看他并不是客套话,林晧然选择帮他提了字,却是这四个字让到掌柜福泽后人。 林晧然趁着还没有宵禁,带着虎妞去了一趟半间酒楼,如今酒楼的生意算是不错,亦是请了一个掌柜,聂云竹做了幕后老板。 看着二人过来,聂云竹显得很是兴奋,并跟虎妞约好,明天早上做一盒新鲜的糕点给她带回去。 ------------ 第93章 归来 次日中午,天空晴朗。 阳光散落在一座被岁月侵蚀着的石桥上,石桥平整的墩面被雨水所腐蚀,桥的侧面留下了许多黑色的斑点,但桥仍然坚固地横跨在小河上。 清澈的河水正在静静地流淌着,几尾色彩鲜艳的鲤鱼从桥下窜过,然后消失在那团团浓密的虾草丛中。小河两边的庄移已经收割,如今种上了青翠的秧苗,正在茁壮成长。 “那边!那边!” 在桥不远处的一处草坡上,几个汉子正在围追着一只白颈猪。这白颈猪是当地的俗称,实则是一只猪獾,肉质很是鲜美。 这只猪獾很是机灵,从他们中的间隙穿过,然后钻进了坡地的小洞中。由于猪獾的爪子发达,所以这种东西很会挖洞,却不知道这个洞是不是它的巢。 挖! 领队的是一个略得肥胖的汉子,看着那黝黑的洞口,当即便一声令下。 滋…… 一声刺耳的叫声,吸引到了正在田间劳作村民的目光。没多会,一个略得肥胖的汉子提起一只白颈猪,得意地向着这些走来。 “猴四,你今晚又可以加餐了,小心胖死你!”一个壮实的妇人看着走在田埂上的猴四,对他打趣道。 “张翠花,这个你可搞错了,十九这些天就要回来,我这是给他提前准备的,他喜欢这种白颈猪!”猴四扬了扬那头猪獾,憨实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还叫十九呢?人家现在可是秀才大老爷了!老族长前天说了,每月朝廷要给他派粮,他这辈子都是衣食无忧了呢!”张翠花啐了一句,然后一脸羡慕地说道。 “那点粮算得上什么,都不够我们染坊一天的开销!”猴四是染坊的厨子,对于染坊的收入是知道的,当即不屑地说道。 “自然是不多,但‘家有千金不如日进一文’,十九秀才老爷这辈子都有钱进口袋呢!”张翠花扶着锄头,一本正经地笑着道。 “你这是诅他吧?”猴四斜睨了她一眼,然后指着东边骄傲地说道:“明年十九去参加乡试,必定会中举,他是要做官老爷的!” 张翠花意识到说错了话,正要笑呵呵认错,结果挑着豆苗站在大路上的石头娘却是说道:“猴四,你这话就显得见识少了,这秀才要考举人是那么容易的吗?我镇里的黄秀才跟十九差不多年纪中的秀才,结果到现在……呵呵!”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那个黄秀才是十八岁中的秀才,结果跟着李时珍有着相似的命运。先是卡在科试,而三次科试终于过关,结果两次乡试落榜,最终心灰意冷地去私塾教书。 “我们十九跟你们村那里黄秀才可不同!”没等猴四回应,张翠花沉着脸当即反驳道。她当真不明白,这是不是自己村子人,竟然泼这种冷水。 石头娘嘴角挂着不屑,故意避重就轻地说道:“能有什么不同,还不都是秀才!” “我们十九现在能吃皇粮,那个黄秀才行吗?”张翠花咬牙说道。 “有什么不行,人家也是月月的禀米供着!”石头娘听到这话,得意地大声回应。 张翠花顿时语塞,却不知道那个黄秀才也是能吃皇粮的秀才。 “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猴四却是开口了,冷冷地望着她道:“那个黄秀才是这几年才吃上禀粮的吧?他一开始只是附生,后来是增生,最后才是禀生,而我们十九现在就已经是禀生了!” 这…… 石头娘却是没有想到,这话可以蒙张翠花,却蒙不了这个有些见识的猴四,只是终究不甘:“那又怎么样!这考举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看我们县考上的才几人?” “我们十九一定能考上!”张翠花咬牙说道。虽然他觉得林晧然考上秀才已经很厉害了,但是为了争这一口气,一定要考上举人,让这个臭娘们好好瞧瞧,咱长林村厉害的很。 “呵呵……谁不是这样想呀!”石头娘说着,得意地要挑着那担没什么重量的豆苗走回村子。 正是这时,一辆马车从河对面的小山坡驶下来,站在田间的张翠花先是一愣,但很快就看清楚赶车的人,脸上当即就露出了灿烂笑脸。 “十九和虎妞回来了!” 靠近桥这边劳作的村民看到赶车的人竟然是虎妞,一个无比熟悉的小丫头,心里头虽然很是诧异,但更多却是惊喜。 到家了! 正在赶车的虎妞看着下面熟悉的石桥,那条笔直通向村口的路,两边熟悉的庄稼,突然伸手抹了抹眼睛。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出远门,如今再回到这里,当即感到无比的亲切,眼泪在这一刻似乎都快要掉下来,这里是他亲爱的故乡。 “翠花婶,我们回来了!” 虎妞赶着马车通过石桥的时候,率先看到抹了抹眼泪的张翠花,心里亦是很感动,朝着站在田间的张翠花用力地扬手。 “婶知道了,平安回来就好!” 张翠花婶不着痕迹地抹掉眼泪,大声地朝着她回应,她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小丫头。 “猴四,那东西是我的!” 林晧然亦是揪开车帘,看到提着猪獾站在田坝傻笑的猴四,当即不由分地说道。 猴四听到这话,却是更高兴了,便是点头道:“晓得!晓得!是你的,就等你回来呢!” 打过招呼,然后重新上车。 “哎呀!让不让路的,我的车可不长眼睛呢!” 虎妞却不是谁都是好脸色,这时看到石头娘挑着豆苗站在路中间,便是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对于喜欢挑拨是非的石头娘,她一向都不喜欢。 石头娘其实不想让,心里想着,只是中个秀才就真以为多了不起。只是看着虎妞作势要扬鞭,最终恨恨地闪到一边。 在马车经过的时候,她从车帘缝看到了里面的林晧然,心里当即暗感无奈,这老天真是不长眼,让这个呆子真中了秀才。 一个秀才在县城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却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地方却是一个宝。 ------------ 第94章 肉香起 “十九回来了!” 这条消息由田间作为起点,很快就传到了村口,村口又迅速将消息传到晒谷场及染布坊,然后传遍了整个长林村。 当马车停在晒谷场时,晒谷场边上已经聚很多人。一张张朴实而又憨厚的脸,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林晧然,笑得如同菊花般灿烂。 虽然很多人是从小看着林晧然成大的,但这时却像是瞧新娘般,都显得格外的好奇。毕竟这已经不是二呆子,而是一位秀才老爷。 看到县大爷会瑟瑟发抖的他们,已经都无法想象。眼前这人到县衙递个贴子就能直接面见县大爷,而且还能跟县大爷平起平住,这得是多气派啊! “大伯,我回来了!” 林晧然冲着族长拱手,心里亦是感到一股喜悦。这里有着熟悉的面孔,有着熟悉的事与物,有着属于他的房子和染布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族长亦是一阵高兴,眼睛都红了起来。 得益于长林村出了这个响当当的小三元,里正昨天捉了一只鸡亲自前来拜会他,并且表示他们的田租必定会降一降。 林晧然不想让气氛太尴尬,跟着大家打过招呼后,将准备好的东西分派给大家,他始终觉得礼物才是快乐的源泉,不管是赠与受。 哼! 身穿着漂亮裙装的虎妞很是神气地拿着马鞭下了马车,不远处的那帮孩童一脸惊讶地望着她,她的小塌鼻轻轻一哼,下巴微微扬起,觉得没有人再敢瞧不起她了,她是村子唯一赶马车的孩童。 正是得意之时,却听到有人问这马车是哪里租的,她当即不满地大声道:“什么租的,这是我家新买的马车。” 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更是一脸认真,显示着她没的撒谎。 “买的?” 别说是这帮孩童,哪怕是旁边的大人,脸上都闪过震惊。 这种高大的马车可不便宜,先不说青叶镇根本没法卖,哪怕他们真想要买,这辈子不吃不喝都买不起,听说要数百两一辆。 正是如此,很多大人不由得认真地端详起这辆马车来,当真是鬼斧神工。 “小鼠过来!” 虎妞在人群中看到了怯怯的小鼠,朝着她招手脆声道。 小鼠当即眉开眼笑,快步地走了过来,接过虎妞递给她的糖。她知道虎妞对她最好,这次出去这么久,果然没有把她给忘记了,心里不由得甜滋滋的。 听着最近有没有人欺负她,她老实地摇了摇头。虽然虎妞不在,但虎妞的余威还在,所以村里确实没有人敢欺负她。 “虎妞,你真的去高州城了?” “虎妞,高州城是不是有天那么大?” “虎妞,虎妞,听说电白城有很多长得跟鬼一样的人,是不是真的?” …… 一帮小孩看着虎妞说话了,当即高兴地围在了虎妞身边,仿佛有着无数的问题要问虎妞。 “哎呀,你们一个个问,你先问!” 虎妞不再扮高傲,这时恢复了以前的气势,伸手指着一个人,开始为着他们解答疑惑,毅然是这些孩童的老大般。 石头很是郁卒,因为他成了光杆命令,最忠心的部下狗子都跑到虎妞那里了。远远地看着,其实他想过来倾听,但却还是忍住了。 她娘总说虎妞那个呆子哥哥考不上秀才,结果人家不仅考上了,而且还是最厉害的那一个。而且他发现,虎妞的呆子哥哥并不呆了,还变得很厉害。 “敢问道长是?”老族长看着身上仿佛缭绕着道家仙气般的吴道行,当即疑惑地问道。 “贫道吴道行!”吴道行淡淡地瞧了老族长一眼,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见过吴道行!”老族长似乎生怕会触怒他,当即恭敬地打了一声招呼。 林晧然看着吴道行的模样,嘴角微微抽搐,但却不去揭穿他。扭头看到虎妞已经领着一帮小孩走远,便让着阿丽将马车赶到门前,将那几筐东西搬进屋里。 虎妞这次买了不少的东西,但其实很多东西都不是她的,主要还是给家里添些物件。像鸡公碗,这是要养鸡用的;像烧火铁棍,这是厨房生火用的;像是浆糊,这是要糊窗户的。 东西都已经在箩筐中,倒不用多废劲,让几个年轻人帮忙,一趟功夫就能全部搬回屋里。 今天很是凑巧,阿牛领着几个小伙子到卧虎山一趟,结果抬回一头三百斤的大野猪,一个欢乐的晚餐自然再所难免。 听到这个好消息,村里的大人和小孩都纷纷跑了过来,围在晒谷场边上看着两个大汉杀猪,阳光将他们的脸蛋很快染红。 在将那近三百斤的大野猪支解后,猴四将一块块猪肉放到那口大铜锅里,然后又将几只鳖和鱼都杀了,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有菜怎么可以没酒,阿牛,去搬些酒回来!”林晧然看着肉食很是丰盛,又让阿牛去搬酒回来。 “好咧!”阿牛应了一声,便招呼几个小伙子一同前去。 那些喜欢酒的汉子,顿时更加开心了。其实在染布坊干活的汉子倒不缺肉食,但是老族长对酒却管得很严,平时很难碰到酒水。 快乐不仅仅属于大人,更属于小孩子们,亦属于神采飞扬的虎妞。 在这帮孩童中,去到石城的屈指可数,而去到电白城和高州城的孩童,则一个都没有,所以虎妞一举成为最有见识的孩童。 特别她可不是到过而已,而是仔仔细细地逛过,甚至比林晧然还要熟悉高州府,起码当时从客栈到西城门,正是她给哥哥指的路。 正是如此,她毅然成为孩童心目中的大姐大,很喜欢听着她说她在电白城和高州城的事情。 驾!驾! 虎妞扬着鞭子赶着那辆高大的马车,带着长林村的一帮孩童,一同向着村口而去。 绝大多数的孩童从来都没有坐过马车,这时看着马车快速前行,都显得格外的兴奋,仿佛坐的不是马车,而是在乘云驾雾一般。 有些大人觉得虎妞这个举动鲁莽,很想通知林晧然,让他来管管这个野丫头虎妞。只是很快都打消了这个念头,在这里村子里,谁不知道林晧然是宠妹狂魔。 在欢乐声中,一行大雁组成人字队形从村子上方飞过,而那口大铜锅里的肉和炭火上的肉都熟了,飘起阵阵诱人的肉香。 ------------ 第95章 喜而悲 “来!我们一起敬十九!” “祝秀才老爷明年高中!” “祝十九将来当上大官!” …… 林晧然位居上座,大家纷纷举起酒杯朝着他敬酒。 对于这个族中最有出息的年轻人,而且将来极可能会做官,大家都是打心底的自豪。特别是老族长,难得也是带着起哄,心情显得格外的愉悦。 不仅仅是长辈那一张桌敬酒,那几桌青壮先后前来给林晧然这个秀才老爷敬酒,显得很是开心。 “多谢大家!” 林晧然很享受这种喜庆的气氛,跟着大家喝起酒水。由于酒水度数不高,他倒不会轻易醉倒,所以都是一一回应。 在动筷子吃菜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林晧然对金钱龟有偏爱,所以都没怎么动那盘金钱龟,而是夹向其他的佳肴,享受着难得的美食。 虎妞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原本这里安排座位给她,但她却是端着大碗凑到孩童堆里。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惹得其他孩童咯咯而笑。 座位终究是有限,所以大多数人都是或蹲、或站,不过碗中都是香喷喷的肉,彼此相互对望,脸上都露着幸福的笑容。 对于这些贫穷一辈子的村民,没有什么能比扒着大米饭吃肉更令人高兴,所以大家的脸蛋都是红彤彤的。 夕阳如金,洒落在这个被竹林环抱的小山村中,晒谷场的人少了一些,但几张桌上还有着青汉在行酒令,而手持着大鸡腿的虎妞带着一众孩童在玩游戏。 林晧然的这一桌差不多空掉,最近都是老族长在管理染布坊,所以跟着他了解一下染布坊的状况。让他欣慰的是,染布坊已经算是进了正轨。 有天分的人安排染布,而有闯劲的人则安排送货到电白城。沈六爷那边的信誉良好,每一批货送到,他都会一下子将钱结清。 “十九,听说你准备攒些钱买间酒楼?”老族长突然问道。 林晧然正要回答,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撑着一根棍子,向着这边颤巍巍地走来。 唉! 老族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林晧然听到了老族长的叹息,再看到其他人的表情,当即便猜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便是轻轻地放下了酒杯。 “秀才大老爷,老身给你下跪了,还请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孙女!”老太太来到桌前,便是哭丧着朝林晧然跪拜了下来。 林晧然和老族长急着将老太太扶起,虽然老太的辈分只比他高一辈,但对着如此年迈的老人,这不是辈分就能说得清的。 而且这老太太选在这个时候才过来说事情,怕也是忍了很久了,为的是不破坏他的这场喜宴。 事情无疑是令人伤感的,所以老太太出现的时候,旁边几桌的青壮都安静了下来,不再行酒令,有人还选择离开了。 将掉着眼泪的老太太扶到板凳坐下,安慰了几句后,林晧然便向老族长了解起事情的缘由。 原来老太太的女儿阿云在江府为婢,前段时间被江家主母送给江举人那个傻蛋儿子做小妾。阿云性子刚烈,不愿意嫁给举人那傻蛋儿子为妾,所以就连夜出逃。 只可惜,人被捉回并送到江举人家中。江举人的傻蛋儿子要对阿云实行不轨之时,她用藏在身上的剪刀将人刺伤,再度趁夜而逃。 最终,人又被捉回来,不仅遭到毒打,而且还被送了官,罪名是意图谋害亲夫。 “我可怜的云儿,她才十三岁,真是造孽啊!”老太太听着老族长将事情的经过说出,又是声泪俱下地拍着大腿道。 “阿云怎么说?”林晧然发现这事完全是小题大做,这哪是什么意图谋杀,完全就是正当防卫,但还是很谨慎地问道。 “事情属实!我儿子二虎就是牢头,问得很是仔细,阿云下了狠手,好像有刀还插在这里!”老族长暗叹一口气,朝着心脏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按常理,这应该怎么判?”林晧然望着老族长问道。 “这看知县怎么判了,轻则判十年徒刑,重则要砍头!” “砍头?这构不上杀人罪吧?”林晧然当即大惊,嘴巴微微张口道。 “江举人那个儿子这里有问题,而阿云刺的位置确实吓人,将人刺伤又出逃,这事可构成法典中的故杀,即临时有意欲杀,而且二人是夫妻关系,重则处死!”老族长指了指脑袋,然后唏嘘地说道。 嘘! 林晧然倒吸一口冷气,这果然是一个万恶的封建社会,只不过用剪刀正当防卫,结果防卫者可能要被拖去砍头。 不过他却是明白,若这个时代的法典若真是如此,而阿云确实又如此做了。他很难解救那名十三岁的花季少女,毕竟他仅是一名生员罢了。 只是看着旁边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看着她那如同黄豆大的眼泪,他心生恻隐之心。安慰了几句,然后答应她明日会到石城县面见知县,看能不能想办法救出阿云。 他心里自然一点底都没有,毕竟事情对阿云很是不利,阿云当时似乎确有杀人的动机,而且对方的举人身份无疑压他一头。 “都是狗养的江府,实在是欺人太甚!”有人用力拍桌,咬牙切齿地说道。 “要不,我们几个去江府丢把火,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又有人建议道。 “你们这群白痴!要是行得通的话,老子早就带你们干了!”大彪一巴掌扇在那人的后胸勺处,倒不是长林村的人数不行,而是拿着扁担如何跟刀棍干架? 对于这件事,林晧然其实是有负罪感的。 由于他揭开了跟江府争斗的序幕,所以江府这段时间对在江府为奴为婢的长林氏极度不友好,有数人不堪受虐而逃回,而阿云被送给江举人的傻儿子,无疑是江府报复长林氏的一环。 最近江府还特别的不安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石材,打算在平阳桥的原址上修出一座石桥,打压长林氏的心仍然不死。 ------------ 第96章 怒起(为舵主加更) 由于到了月中,今晚的明月如同玉盘般,将这被青竹围绕的村子照得如同白昼。 孩童不知愁滋味,还在那晒谷场上欢快地相互追逐着,在家长的数次催促下,才抹干额头上的汗水恋恋不舍地走回家。 现在虎妞无疑是长林村名副其实的孩子王,而她这次带回了高州府的新鲜游戏,让到这帮吃饱饭后的孩童格外的兴奋,恨不得玩到天亮。 林晧然在晒谷场铺下一张凉席,将二郎腿翘起,用手枕着后脑勺躺着看星星。这是今晚新奇的发现,一下子就让他着迷了。 以前觉得虎妞盯着灯光的举动很傻,但今晚看着星空,总算理解这丫头的举动来了。有些美好,仿佛只属于自己独有,无法跟人细细描述。 在所有孩童回家后,虎妞似乎也是玩累了,来到了凉席上。学着他的样子翘着二郎腿,跟着他并排躺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亦是望着星空。 七月流水,天气有转凉的征兆,深夜透着一丝凉意,令人很是舒服。 没多会,虎妞的耳朵传进了故事,原以为星星是漂亮的小白点,但在他哥哥的嘴里,却成了一个个不同的世界。像他哥指着最北边最明亮的星星,就是博爱之星。 “在那个遥远的星球上,世界有着五个国家。分别是:火之国、风之国、水之国、雷之国、土之国,每个国家背后都靠忍者村来维持统治,而火之国的忍者村叫做……长林村。故事的主人角鸣……不,叫余人。” 林晧然在稍微改编后,便开始跟着虎妞诉说着一个全新世界的故事。 日本漫画的成功,不仅是因为他们完善的产业链,还有就是他们的能构画出似梦似真的世界,以及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物。 虎妞彻底安静下来,那双明亮的眼睛绽放着光芒,仿佛跟着进入了那个神奇的忍者世界之中。不远处的阿丽亦是扭头望了过来,脸上似乎露着沉思之色。 “救命!” 只是安静被打破,一个女人声音突然从村口传来。 阿牛在染布坊的门口守夜,这时并没有睡去,而是在削着一根棍子,听到声音先一步跑了过去,看见那昏暗的竹林跑出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女人。 “阿红?” 阿牛认出那个年轻女人,当即意外地惊呼道。 女人的手肘已经擦伤,血迹将他的袖子都染红,但她看到阿牛后,气喘吁吁地抓着阿牛用着哭腔说道:“快……快救我哥哥!” 咚咚咚…… 林晧然走到悬着的铜锣前,用棍子用力地敲了起来,同时让阿丽赶紧备上马车。事情已经明朗,这两兄妹是江府的逃奴,现在他哥哥怕是给江府的人追上了。 只是时间很不凑巧,这个时点大家早就睡下了,所以并不见人来。 马车已经备好,他当即跳上马车,并要过了阿丽手上的马鞭。阿牛看着他要赶马车前去,当即劝道:“十九叔,要不再等等!” “等不了!咱们走!”林晧然扬起鞭子打下,马车当即就前着村口而去。 直到这时,才有几个青壮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听到是怎么回事,急忙向着马车追来,在村口的拐角处跳上了马车。 马车出了村口,众人都不由得心惊,只见对面山坡的火把如同游龙,竟然有着几十号人站在那里,而且银光闪烁,手里都是拿着铁器。 相对之下,林晧然这边只有七八人,还是连同虎妞算上,所以不免令人胆怯。 只是林晧然并没有退缩,他知道有些事断然不能表现胆怯,不然不可能救得了人。特别对待江府,必须坚持一种强硬的姿态。 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山坡上,他看到躺在地上呻吟的年轻男子,正抱着那条右腿,鲜血染红了裤子,怕是这腿真的要废了。 “这是谁干的?” 林晧然的怒火当即就窜了上来,阴沉地盯着得意洋洋的赵管家。虽然知道这时代没有人权,奴婢更是如同私人财产,但看到这一幕,气得牙齿都咯咯响。 “江府的逃奴,不过是给点教训,你管不着吧?”赵管家皮笑肉不笑,冷冷地抬头望着他道。 如今他这里几十号人,又拥有铁器傍身,他自然不会怕眼前这个书呆子。若这些家丁有胆一些,完全可以去将长林村给打残。 “你应该知道他是我的族人,你是想要两村火拼吗?”林晧然眯眼望着他,有一团火有熊熊燃烧。 阿牛和几个青壮看着地上男子的惨状后,这时同样燃起一团怒火,而听林晧然的话后,无惧地盯向赵管家等人。 “呵呵!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林氏的话事人呢!” 赵管家却是一阵冷笑,发现这呆子中了个秀才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真以为那些泥腿子会对他唯命是从。但旁人拉了拉他的衣服,初是不满地瞪了这个手下,但顺着手下的手指望去,嘴巴不由得微微张开。 月色将下面的庄稼照着白亮,而更远处是黑乎乎的竹林,却见那黑乎乎的竹林某处,走出了一个个黑影,如同蚂蚁般涌来。 初时是二三十号人,但眨眼就已经是上百号人,而且后面还如同洪水般继续涌现。很多人手上都高举着棍子,有的亦带着刀具。 这……这长林村什么时候这般团结了? 赵管家看着那如同洪水般的一支长长的队形,当即不免咽了咽口水,然后惊讶地抬头望着马车上的林晧然,这一个长林村最有出息的人物。 虽然他们有着利器不假,但他更知道这些家丁的德行,定然不会为着江府拼上性命。这时看着赶过来的村民,不免有些胆怯,他可没有忘记上次所受的折磨。 “干死他们!” “杀去江村,烧了江府!” “弄死这群狗娘养的杂碎!” …… 那群黑影声势浩大地快步而来,不仅是长林村的青壮们,还有妇人以及老人小孩的声音,竟然是全村一起出动。 ------------ 第97章 主心骨 这段路不远不近,但是长林村的村民拥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那些打头的青壮走到了小山坡上。这支队伍由小山坡到村牌坊,全都是绰绰的人影,果真是全村而动。 咕! 赵管家忍不住咽了口吐沫,方才看着小花逃进村里,他还想带着人去缉拿。但哪里知道,这小花进到里面仅是片刻功夫,先是林晧然驾着马车而来,然后竟然是全村而出,这长林村什么时候这般齐心了。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又抬头望向了这个书呆子,看着那双如同皓月般的犀利眼睛,这个书呆子确实是今非昔比了。 站在山坡上威风凛凛的家丁和护院,这时看着下面如同蝗虫般扑来的村民,心里都不由得发怵,拿着武器的手都渗出了汗来。 他们知道长林村有几个敢于争勇斗狠的汉子,但看着整个村子的人鱼贯而出,只感到惊动了一只猛虎般,正朝着他们扑来。 “十九叔,咱们干死这帮狗娘养的!” 最先赶到的青壮看着阿花哥哥的惨状后,眼睛当即是闪过一抹杀机。虽然手持的是木棍子,但望着这些装备精良的家丁和护院,却丝毫不惧怕。 “林秀才,你应该知道,他是我们江府的逃奴,我们有权这般对待他!”赵管家强硬地表态,欺许着这个读书人能够服软。 “今晚这事,我就代表长林村忍了!若是下次还敢如此欺负我们长林族人,你就等着跟我们长林开战吧!”林晧然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冷冷地望着他道。 虽然他很想给这帮人一些颜色,但却是明白,长林村这边同样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权衡利弊,他还是选择了忍让。 有个没有眼色的家丁竟然想将地上的人抬起,林晧然当即怒目一瞪,他才惊着急忙放手。 赵管家阴着脸打量林晧然良久,恨恨地转手挥手道:“我们走!” 虽然他很想弄死这人,但现实却是不允许他这么做。且不说这次有没有胜算,回去主母怕是不会受到惩罚于他,但家主回来必然会找他秋后算账。 呸! 站在马车上的虎妞朝着远去的赵管家,吐了一个口沫。其他人看到,不少人亦是跟着虎妞一样,恨了恨地吐了口水。 阿花的哥哥叫林六,大家都叫他六哥或阿六,这时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要扛他回去。 “你们往哪里扛,上马车!” 林晧然看着这几个蠢货作势往村里而去,当即沉着脸说道。 “会弄脏你的马车的!”其中一个汉子回答,这马车可是数百两一辆,都不知道能买多少奴婢了。 “长林的族人比马车金贵!”林晧然恶恶地瞪了那人一眼,然后示意他扛上马车。 此话一出,围着的一大帮村民心头微微一颤,望着说话的林晧然,莫不是涌起一份感动,同时亦是感到了一丝暖意。 今晚大多数人从睡梦中醒来,其实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匆忙跑进了家门,听着林晧然带着几个人出了村口,所有人都没有第二个选项,抄着家伙就向着村口而去。 若是以往,怕不会有如此齐心,起码得先了解清楚事情的状况。但有着林晧然的存在,仿佛村子就有了主心骨一般,林晧然往哪,他们就跟着往哪。 现在看来,他们确实找到了最好的主心骨,这个主心骨不仅对外能硬,而且对内还能软。 虎妞今晚显得沉默,主要是因为她没有来得及带那把短刀,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找到了几个前来的孩童,对着他们进行了表扬,不过对前来的小鼠则是进行了批评。 江府的人已经退去,大家的怒火稍微减弱了一些,又是一并向着村子而回。 林晧然找到了老族长,想了解长林村还有多少人在江府为奴为婢。 其实他先前有心帮他们赎身,但一来银两有限,二来他不喜欢干涉别人的自由。 在烧桥事件发生后,他就让江荣华照拂他的族人,而江荣华将阿亮收为了书童。上次去赴考的时候,他还笑着让江荣华还阿亮自由身,结果阿亮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只是今天晚上,让他看到了为奴为婢的惨状,意识到他可能还要做得更多一些。 “已经没几个了,听逃回来的人说,那几个人都在廉州那边,过得都不错!”老族长亦是叹了一口气,老实地说道。 长林村表面还像是个村子,但却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不少人是因为卖儿卖女到江府为奴为婢才残活过来的。故而在上次烧桥的时候,他心里就很是担忧。 但要怪林晧然烧桥,倒亦不会,不说他不会这般认为,整个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认为。如今大家只会觉得,没能早一天将桥烧了,不然日子早就变好了。 回到村里,大家各自散去,但有帮汉子却是留在晒谷场聊起天来。 林晧然让虎妞去取了一些蚕豆,又让阿牛从老族长家里搬来两坛酒。有人跑到猴四的厨房棚子,煎了几只鸡蛋,几个人便是吃喝了起来。 面对着林晧然的随和,几个汉子都很是开心,这些人虽然去过一二趟电白城,算是村里见过世面的人。只是读书人无疑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对科举的事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文章这是那么一回事,讲一些大道理,但实际没什么用!” “你听谁说府学宫的砖都是镶银的,那地方破得很,桌子都没你家的饭桌好!” “潘仙酒楼倒是不错,不过那地方就是那么回事,提学大人请饭,虎妞也去了,这丫头说菜都没狗四做得好!” …… 林晧然发现突然成了一个扫盲者,不过看着大家听得精神抖擞,便是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只是落在这帮汉子的耳中,却是更加佩服起林晧然来了,就如同那帮孩童崇拜虎妞一般,面前这人为着他们揭开文人世界的神秘面纱。 考虑到明天早上还要到石城县,所以没过多会,他便带着虎妞回去睡觉了。 ------------ 第98章 探监 次日中午,天空阴沉沉。 一辆马车自西而来,从西门而入,进到了这一座历史古城中。似乎是受到天气的影响,城门处没有什么人往来,里面的街道亦显得清静。 待来到衙前街和青云街交汇处的时候,人气才渐渐旺盛起来。马车仅跟着半间酒楼打了一个照面,便驶入了衙前街,到县衙的门口才停下。 人陆续从马车上下来,先是两个壮实的汉子,接着是一个身穿着书生装的年轻人,然后是一个白头苍苍的老妪。 得益于林晧然马车的便利,三婆选择跟了过来,想跟她的孙女小云见上一面。在几人的小心掺扶下,三婆站在了县衙门口。 石城县县衙坐落在这座城中轴线偏西位置,门前是一个小广场,上次的县试便是在这里放榜。只是衙门门口很是破旧,明朝的官场有着官不修衙的传统。 “他娘的,咱们村终于出秀才了,好样的!” 老族长的儿子年林二虎约三十岁,长得五大三粗,说话也是大嗓门。这时看到林晧然,亦是不生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性子显得很是直爽。 林晧然揉了揉细嫩的肩膀,无奈地露出了苦笑。同时很是疑惑,老族长那种温文尔雅的人,怎么生出这种五大三粗的大老粗,会不会…… 打过招呼后,林二虎领着他们一行人走进了县衙大门,进门是一个诺大的庭院,右边是寅宾馆,左边则是县狱。 寅宾馆跟县狱有相同之处,都是给人住的,似乎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不过前者是给客人住,而后者则是给犯人住。 走到了县狱大牢,大堂的桌前坐着几个喝着酒的狱卒,正在剥花生喝小酒划着拳。 林二虎将林晧然带来的熟食丢给了几个狱卒,然后从墙上取了钥匙。 几个狱卒当即大喜,忙是说感谢的话,同时好奇地望着林晧然一行人。林晧然的穿着注定成为狱卒关注的焦点,有个狱卒似乎是猜到他的身份一般,脸上露出了讨好的表情。 县狱的第一道大门打开,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大家抬阶而下,里面显得很是阴凉,有些地板上有着带着异味的水渍。 进到这里,别说是林晧然,哪怕是阿牛跟林强都是蹙起了眉头,鼻子亦是皱起。 关在里面的囚犯想要喊冤,只是看到林晧然太过于年轻,都放弃了这个举动。走到里面的一间牢房,一道光线从墙洞照进来,所以能看到躺在稻草上的少女。 这是一个很瘦弱的女孩,囚服显得很是宽大,而露出的手臂是一道的触目惊心的鞭痕,头发显得有些凌乱。 “小云!” 隔着牢房,满头白发的三婆便是哭着喊了一句。 少女初是一愣,以为是在做梦,只是询声望来,眼泪便是止不住了,一声令人心碎的声音响了起来:“奶奶”。 门锁打开,却是一番婆孙相见的感人场面,二人哭抱在一起。 林晧然没有进去,看到阿云是遍体鳞伤,眉头不由得蹙起。 林二虎发现他的目光望着自己,忙是摆手解释道:“在我的地头,有谁敢欺负小云,这是江举人那龟孙干的!” 这个时代便是如此,小云没有被打死都不算事儿,江举人让小云吃了一顿鞭子,这才送来状告她试图谋杀亲夫。 富贵酒楼,杯觥交错。 虽然酒楼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特别是书生客流失严重,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酒楼倒不会一下子变得多萧条。 “来!这杯是我的!” 江举人正是意气风发地举着杯子,而他对面则是身穿七品官服的小老头,但气势甚至比这位大明朝的七品官还要足。 江举人生得一张甲字脸,约四十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是前年的举人,虽然去年在京城落榜,但回到这里毅然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举人,这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功名。只需要到广东布政司报名候补,用不着几年,便能够被派遣到某地为官。 只是江举人却有着一个大野心,他并没有去候补,而是想等到后年的贡试再博一次,想要一举成为进士,成为大明朝最风光的进士官。 这张甲字脸给了江举人很足的信心,他觉得人生会跟着张璁会相似,会是大器晚成的又一个代表之人。 本朝的原首辅张璁,曾经七次参加会试,七次名落孙山。 在第七次面对着那张没有自己名字的会试榜单的时候,四十四岁的张璁心灰意冷了,决定到吏部报到,看看能不能当个小官。 但就在他即将踏入吏部大门的时候,遇见了两个影响他一生的人。 张璁先是遇见了御史王相,懂得看相的王御史一看见张璁,就发现这个人的相貌与众不同,惊为天人,立刻拉住他说:“你不久便会受到重用,考上进士更不在话下!” 张璁却是觉得王御史是闲得没事干,在拿他开涮,然后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然后仍然向着吏部而去。 不过在路上,他又碰到了御史萧鸣凤。跟王相不同,萧鸣凤在御史中素来以擅长看相算卦知名,所以他决定找萧御史算上一卦。 这一次,御史萧鸣凤明确告诉他,三年后将会中得进士,并且将来会辅助天子,亦劝他不要放弃科举。 正德十六年八月,张璁第八次参加礼部考试时,四十七岁的他终于中得二甲进士,以进士官风光迈入官场。后来被嘉靖所赏识,仅仅是六年后,他被任为大明朝的首辅。 张璁的这段神奇经历,无疑是天下举人的榜样,而所有举人都想成为第二个张璁。 江举人亦是这般认为,他对后年的会试期许很大。认为到时会时来运转,极可能中得二甲进士,然后便是青云直上,没准会成为首辅。 正是如此,他的内心很是狂傲。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个举人,但却瞧不起面前这位举人官,哪怕这货已经位居七品。 ------------ 第99章 苟知县 事物总会在变化着,哪怕是小小的石城县。 石城知县林溪由于治理有方,税收有盈,已经调住他处任职。现在的知县姓苟名全,字大顺,号松山,举人出身。 跟着进士官相比,举人官则是要弱势太多了。不说上官不会看重你,哪怕是下属,对你的态度亦是不会那么恭敬。 其实倒是难怪,举人大多都是有些岁数才会选择为官,一般会从九品做起,等熬到七品知县年纪已经很大了,往上难再进寸步。 对着这么一个没有前程的上官,而且这上官一般又没有什么政治资源,甚至还受到官场的排斥,下面的人自然少了那份畏惧。 苟全四十二岁到吏部候补,四十五岁得到了广西某县教渝一职,熬了好几年才做上县丞,现在五十多岁终于熬到了这个石城县知县的位置,恐怕这也是他最后一站。 在前来上任的当天,在县衙大门口就给刁民泼了盆冷水,让到苟知县感冒了数日,知道这是下属欢迎举人官的惯用手段。 不过他似乎也没有做一番事业的豪情壮志,只想平平安安地做完这一任,找些机会贪些钱财好安度晚年。上任的这段时间以来,他在石城没做什么好事,亦没做什么恶事。 “这案情很是明朗,从刺令郎的位置来看,那个阿云有杀人之机,自然当定为故杀,按律当斩!”苟知县将手上的酒杯放下,一本正经地说道。 “呵呵……如此便谢过松山兄了!”江举人拱手感谢,又是给仆人打了一个眼色,仆人将几锭白银放到了桌面上,江举人朝着他又笑道:“略表心意,不成敬意!” “哈哈……那我却之不恭了!”苟知县笑得如同菊花般灿烂,眼睛闪过一抹贪婪。 “松山兄,不知明日可否上堂过审?”江举人微笑着问道。 “明日是放告日,不若……”苟知县斟酌一下,觉得明天不合适,会有很多案子呈上来,只是听到师爷咳嗽一声,而抬头看到江举人的脸色阴沉,当即改口道:“好,那明日便开堂会审。” “呵呵……松山兄果真是雷厉风行之人,佩服佩服!”江举人端起酒杯,笑着给他敬酒道。 “江兄谬赞了!”苟知县举起酒杯,亦是很开心地说道。 呵…自然是谬赞! 江举人端起酒杯,眼角噙着一丝不屑。只是酒杯送到嘴边,却是偷偷倒在手上的棉团中,然后笑盈盈地望着苟知县,一副相饮甚欢的模样。 青云街和衙前街相邻,从富贵酒楼侧边有条小巷能通回衙前街。 “堪怜堪爱,倚定门儿手托则个腮,好伤则个怀,一似那行了他不见则个来,盼多则个少,万紫千红明媚色,桃花一刚开,杏花一刚开,交我无心戴,也是我命该,也是我命乖,也是我前生少欠他相思债。” 苟知县喝了小酒,胸前攥着银锭,这时极是快活的模样,竟然是唱起了小曲。有人是志在总督,有人志在入阁,但他对这个小小的知县却已是很是知足,觉得日子如同神仙般。 瘦矮的师爷无奈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走反了方向,还帮着他将身子反转过来,任由着他悠哉美哉地走着。 或许刚拿了银子心虚,平时喜欢走县衙大门的他,这次走向了后门,直接走回了属于他的内宅。只是才刚进门,一个书吏却是来报,有人方才要找他。 “秀才?就说我睡下了,让他改日再来!”苟知县扶着额头,一脸不满地挥手道。 “他是林晧然!”书吏小心地提醒道。 “林晧然?这名字怎么这么熟?”苟知县揉了揉脑袋,嘀咕了一句。 “大人,你忘记了?咱县的小三元啊!”书吏又是提醒道。 “他呀?我刚答应了江举人,不见他!”苟知县带着几分酒意,又是用力挥手道。 “大人,怕是不行呢!”书吏又是皱眉说道。 “为何?他的面子就么大!”苟知县有些烦躁,当即拉下脸来说道。 “除了他之外,还有新科的四位生员和十几位童生,以及一大帮学子,他说如果你不方便到半间酒楼,那他们就一起过来拜见大人!”书吏心有余悸地拱手道。 咦? 苟知县当即倒吸了一口气凉气,虽然他是石城的父母官不假,但若是将这一大帮读书人得罪,那他的官声就要臭了。 若是官声臭了,不说在这位置上呆上三年,能呆到明年春,都是一个奇迹。这就是举人官的悲哀,进士官狗错没法,他们出点小纰漏就乌纱帽不保。 “我想睡觉!” 苟知县仰望天空,眼睛呛着泪说道。 只是面对着这一大帮有影响力的读书人,他不得不又摇摇晃晃地往着半间酒楼而去。他自然知道这间酒楼,只是富贵酒楼的老板更懂得孝敬,所以倒不曾进过这个酒楼。 酒楼外面很普通,大厅也很是寻常,不过上到两楼却是另一番光景。 走上楼梯后,他看着众书生都是团团围着一个年轻的书生。这个书生长得唇红齿白,倒是一个英俊的少年郎,而且有着好口才,正将应试的心得跟着众书生说出,话间并提及了唐知府和宋提学。 咦? 苟知县听到这话后,酒顿时是醒了一半。 这个还真不是一般的秀才,不能等同待之。 林晧然在府试,被唐知府点为了案首。在院试中,又被宋提学点为案首。先不论他的才学得到证明,极可能会考中举人,单是这点就证明他得到了上司的上司唐大人的赏识,另外还有一位四品的朝廷大员的青睐,不然怎么会点他为案首嘛? 一念到此,他当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没有听从江举人的建议,真避着这个小三元不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苟知县,你来了,请上座!”林晧然仿佛是才见到他一般,当即就邀请他上座,态度不卑不亢,适当地表现出一种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好!好!”苟知县不敢摆架子,显得很是亲和地应道。 ------------ 第100章 开审 次日下午,县衙公堂。 “咚咚咚!” 随着惊堂鼓响了三通,十二个头戴红黑帽、身穿皂红公服、脚踏白底黑靴,手持着水火长棍的健壮衙役,分成两列,面对面地站在公堂两侧,神色肃然。 身穿七品官服的苟知县在师爷的掺扶下,走上了大堂的案前坐下,头顶是“明镜高悬”,身后是江海水牙、旭日东升的巨幅屏风,结果一声喷嚏又将气势破坏掉。 堂下左侧站着风度翩翩的江举人,手持着一把画扇,说不出的潇洒,淡淡地望了苟知县一眼,眼中隐隐带着一丝不屑。 啪! 苟知县拿起案上的惊堂木,往着桌面一拍,结果又是一声喷嚏,没半点威严地匆忙对着下面的衙役说道:“升堂……阿啾!” “威……武……” 十二名衙差有些措手不及,并没配合好,声音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只是水火棍用力地捣在地板上,令到堂下的围观的众人都头皮发麻。 由于这是一起谋害亲夫的大案,所以放到大堂上公审,吸引了不少无所事事的民众前来围观,其中亦有些书生的身影。 “带犯人林阿云!” 没多会,阿云被带了上来,是林二虎亲自押送。 她虽然仅是十三,但是眉清目秀,算是上是个美人胚子,被押过来的时候,她在人群中看到三婆,眼睛忍不住又红了,眼泪溢了出来。 哎! 很多年轻的书生看到这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儿,都难免心生恻隐之心。 “传江迟!” 一个傻里傻气的年轻男子亦被带上了堂来,身材和相貌都江举人有几分相似,不过却嘬着手指头,看到谁都露着傻笑,特别是看到阿云傻笑得更欢。 真是眼瞎了! 大家看到江举人的儿子后,都不由得无奈地摇头。 “犯人林阿云,那日发生何事,赶快从实招来!”苟知县拍响一声惊堂木,面对着少女阿云,这时倒端起了几分官老爷的气势。 “禀告大老爷!民女林阿云本是江府的丫环,只是日前给主母将我送予江迟做待妾,民女心有不从……”阿云忍着泪,将那晚的事情娓娓道来。 事情跟先前传言没有什么出入,阿云不愿失身于江迟,所以在洞房当晚奋起反抗,并用剪刀刺伤江迟后趁夜而逃。 “那晚你可曾突生歹意,要取你夫君性命?”苟知县接到江举人的眼色,当即又是质问道。 “民……民女,没有!”阿云咬了咬牙,缄口否认。 “呵呵……那他处不刺,何故刺于吾儿胸口处?”江举人这时忍不住站出来,阴沉着脸质问道。 “那晚熄了灯,所以民女是在慌乱中胡乱刺出,并非有意刺向他胸口!”阿云又是咬了咬牙,并不认可是有意而为。 “你撒谎!”江举人突然一声暴喝,怒目望着她说道:“那晚你分明是要谋害吾儿,现在公堂之上,竟然还敢抵赖,莫是想要大刑伺候!” 接到江举人的眼神,苟知县一拍惊堂木,亦是附和地说道:“林阿云,你休得抵赖,不然本官要对你动刑了!” 呜呜…… 阿云终究只是十三岁的少女,这时听到是要动刑,顿时吓得抖如筛糠。 虽然她知道唯一的生机就是咬着不承认是有意刺于江迟的胸前,但若真的动刑,她如何能承受得住?何况她那晚仿佛妖魔附了身,当时恨意难消,确有将江迟置于死地的冲动。 “大人,那就给他用刑吧!”江举人冷冷地打量着跪着的阿云,而苟知县却有些拿不定主意问道:“不知当用什么具刑?” “拶刑!”江举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 拶刑是一种对女犯惯用的酷刑,其实就是夹犯人手指的刑罚。用拶子套入手指,再用力紧收,而若手指弄残,可能会致使手巧的妇人丧失谋生手段。 只是就要动刑之时,却听到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从堂下传来:“我怎么在门外就听到江举人要动刑的话,江举人莫非补了缺,成了本县县丞?” 这无疑是打江举人的脸,他一直对外生称“非进士不为官”,而且他亦是有些傲骨。 林晧然带着一大帮子书生出现,昂首挺胸,跟着江举人那双犀利的眼神相触。不得不承认,这个江举人的相貌很刚正,气养得很足,一般人怕是真得在他面前低了头。 “见过老父母!”林晧然走上大堂,朝着苟知县拱了拱手道。 “小三元郎客气了!”苟知县看到林晧然上来,亦是温和地笑道。 江举人诧异地望了苟知县一眼,却不知道这昏官为何跟林晧然这般亲近,皱着眉头冲着林晧然不屑地道:“一个小小秀才也敢上公堂旁听!” “江举人竟然都可以在公堂上审案了,我这个小三元郎来听听又如何?”林晧然微笑地望着他,二人又是针锋相对。 倒是苟知县做了和事佬,急忙笑着对着二位说道:“二位大才能来协助本官,本官是欢迎之极,还请莫要伤了和气!” 哼! 江举人却是冷哼一声,心想这不过是个秀才而已,怎么能跟本举人相提并论。只是终究没有发作,又是冷冷地瞪了林晧然一眼。 “大人!” 拿着拶子准备用刑的衙役停在那进而,为难地望向苟知县。苟知县摆了摆手,这两尊都是爷,他一个都不能得罪。 “林秀才,这已经是一起铁案,莫非你还想翻案不成?”江举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林晧然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冲着苟知县拱手道:“敢问凶器何在?” “来人,将凶器呈上来!”苟知县便对着堂下的衙差说道。 没多会,却见一个衙差端上来一把剪子,这把剪子还带着几滴暗黑的血迹,确实是一把能要人命的凶器,合口处显得有些锋利。 林晧然拿起剪刀,却是把玩了一下,然后疑惑地望向江迟道:“我可是听阿云说,她只是轻轻一刺,怕是那点力量连皮都伤不到呢?” 江举人不怒反笑,却没想到这货想在这上面做文章。苟知县示意解开江迟的衣物,露出了胸口,却看到上面有两处伤口,其中一处正是左胸处。 只是这伤口说重倒不能说多重,亦不可能是致命,但确实刺到了那里,算得上是一个铁证。 “你还有什么话说?”江举人看着走过来的林晧然,眯着眼睛冷笑道。 哧! 林晧然手持着那把剪子,却是突然刺向了正在得意洋洋的江举人,令到堂下上百名百姓和书生,当即是瞪进了眼睛。 不明白这个小三元郎为何突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敢在公堂上当众行凶,而且行凶对象竟然还是本县最负盛名的江举人。 ------------ 第101章 拿下 “竖子,你竟敢刺我?” 江举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捂着伤口推开了林晧然,同时怒骂了一句,然后指着他对苟知县厉声道:“将这个凶徒收监,我要状告他谋杀!” 这一刺并不是多凶狠,自然不可能构得上谋杀的罪名。只是很多时候都很难进行界定,像那晚阿云用剪子刺江迟,谁说得清是不是谋杀呢? 站在大堂上的苟知县亦是呆住了,不明白这个小三元郎为何犯下如此恶行。不管什么原因,用剪刀刺一个举人,都不能算是小事了。 “江举人要不要脱衣包扎一下伤口,再状告我亦不迟嘛!”林晧然却是微然一笑,又走到江迟身边朗声道:“大人,请仔细查看江迟身上的伤口!他的伤口上大下小,但这把剪刀的纹理是中间大,这岂不矛盾乎?” 近处的衙差都是一愣,刷刷地望向了江迟胸前的伤口,当即便发现这确实是不合乎情理。师爷跑过来查正后,冲着苟知县拱手道:“大人,这确实非这把剪刀所为!” 林晧然嘴角微微翘起,为了验证他的猜测,今天可花了不少功夫,差点还错过了公堂候审。 “那这把不是凶器?”苟知县疑惑地道。 “这自然是凶器,不过阿云当晚所伤之人其实不是江迟,而是……另有其人!”林晧然说到这里,目光望向了江举人。 堂下的上百人顿时“嗡”地炸响,大家顺着林晧然的目光,刷刷地望向了江举人,一个可怕的真相在他们脑海中闪过。 不说堂下的百姓和书生,哪怕是站在堂上的这些人,都惊恐地望向了江举人。不管是师爷,还是苟知县,都似乎已经反应过来。 江举人脸色微变,但强装镇定地朝苟知县拱手道:“满口胡言!大人,刚才你亦是看到了,请将这个凶徒拿下!” “要拿下我?”林晧然又是淡淡一笑,亦是朝着苟知县拱手朗声道:“大人,江举人既然要状告我谋杀,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对他验验伤,看我将他伤得如何了呢?” 验伤?这小三元郎怎么犯浑了? 苟知县的心其实有些偏向林晧然的,只是这个年轻人不仅不理智,还不懂洗脱自己。那个少女阿云都懂得缄口否认,亏他还饱读圣贤书呢! “对!验伤!” “不错!验伤!” “脱下他的衣物验验他的伤口!” …… 下面的百姓初是不解,但看快就反应过来,举着拳头大声地附和道。那帮跟着林晧然而来的书生,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堂下是气势浩大,万众一心。 “休要胡来!” 两个衙差相视一眼,顿时扑向了江举人,江举人急忙转身而逃。 只是堂下的一众书生哪可能让他得逞,看着他想要逃跑,一把将他抓住,并且扯开了他的丝绸长袍。 胸前肌肤袒露,那白皙的胸口处毅然有二个刺眼的伤口,中间大上下小,无疑正是剪刀所刺。虽然林晧然方才刺得不深,但却极为相似。 “这个禽兽!” “斯文败类!” “如此恶徒,应当砍头!” …… 下面的百姓当即亦是怒不可遏,纷纷破口大骂。 敢情这个江举人其实是一个禽兽,看中了阿云的姿色,竟然想要李代桃僵,摸黑要将阿云污辱。只可惜遭到不知情的阿云激烈反抗,将他刺伤并逃走。 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当即就激起了民愤,下面的百姓亦是义愤填膺,似乎要生撕了这个败类。有个汉子冲了上来,一拳就砸在了江举人的脸上,一颗牙齿带着血飞出。 这个汉子的举动似乎点燃了大家的恨意,又有几个书生扑上去踢打,这时代的书生就是如此有血性。 好在几个衙役出面,这才没有让事态再度恶化。 “大人,我要代阿云状告江举人,他试图沾辱儿媳阿云,请大人立刻查办!”林晧然脸色一正,又是朝着苟大人拱手道。 “汝敢!”江举人从地上狼狈爬起,当即怒喝道。 苟知县收到了师爷的眼神,当即拍向惊堂木:“来人,将他拿下!” 两个衙差当即上前,将江举人一把拿下。似乎对这种恶行亦是痛恨至极,偷偷用了暗劲,将他的手用力一捏,痛得江举人龇牙裂嘴。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举人,谁敢动我,你们给老子放手!”江举人被押下去的时候,还在不停地挣扎反抗。 只是嘴巴很快被堵上,然后二个衙役拖了下去。 “本官宣判,林阿云谋害亲夫一案子虚乌有,当堂释放!”苟知县拿起惊堂木,用力往桌面一拍,当即宣判道。 呜呜…… 阿云却是没有想到,命运如何戏剧,当场喜极而泣。 “老天总算是开眼了啊!” 三婆颤颤巍巍地走上堂来,又是跟着阿云抱头痛哭。 哎! 林晧然看着抱头痛哭的婆孙,亦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归根究底,这事是因他而起。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那天他揍江月白的事传回了江府主母耳中,故而那个歹毒的女人一气之下对长林氏的奴婢进行报复性打击。 有几个长林氏的奴婢正是那时不堪折磨而逃回,阿云却是没那般幸运,逃跑都以失败行踪,最终给江府主母赐给了江迟。 不过看着阿云已经平安无事,心里亦是松了一口气,同时对江府那边亦多了一分怨恨。只是要对他们进行反击,似乎还是欠缺一点力量,但胸中无疑是聚了一团恶气。 堂下的上百名百姓和书生听到这个判决,都是一阵高兴。 今天在大堂发生的事,如同一道飓风般,很快就传遍了石城的大街小巷。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有如此戏剧性的变化,原以为是一起意图谋害亲夫的案子,结果竟然藏着如此的龌蹉之事。 最令人竟外的是,石城县有数的几个举人中,江举人无疑是最得大家厚望的,都认为他将来能考上进士。只是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一个衣冠禽兽。 ------------ 第102章 虎妞的无奈 天气晴朗,浅蓝色的天空明净得像洗过一样。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骑着一匹小红马从东边而来,慢悠悠地从一座气势非凡的府邸经过。天气有些闷热,她的额头和塌鼻尖冒起了细微的汗珠,仰着包子脸望向那个朱红的大门。 这座府邸气势非凡,门前有两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不知道是有什么喜庆的事儿,门口还高高地挂着两个大红灯笼。 只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失望,并没有看到江荣华的身影,所以她没能完成哥哥给她的任务。虎妞用手捂住小红马的眼睛,再放开手时,小红马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起来,这匹小红马很有灵性。 出了村子,左侧的山坡上有一个古式的建筑物,连绵的楼宇耸立在山坡上,这是整个石城县都有名气的青山学院。 虎妞又凝望着青山学院,心里却是很不明白,为何她们女娃不能在这里读书。石头明明比她要笨得多,结果前些时日却在这里蒙了学。 从那个门口经过的时候,她朝着里面瞧了瞧,听到了他们的读书声。她其实想进去瞧瞧的,只是想着这样可能会遭到其他人的挖苦,所以忍着没进去。 哥哥其实有提过要让她也蒙学的,只是这次才回到家里,因为阿云姐的事情,他第二天带着几个人匆匆去了石城。 这里已经不属于官道,是一条泥土道。 一辆马车从远处而来,她拍着小红马到路边让行,同时好奇地打量这辆马车。 突然得意地“哼”了一声,因为她觉得这马车远没她家的漂亮,不过心里又有些遗憾,要是马车在家的话,那她就可以载着小鼠她们来这里玩了。 马车从这里经过的时候,车轱辘辗过一个凸起的石头,结果马车重重地晃了一下。 她看到有白色的晶体洒散在地上,只是看得不真切,因为一股灰尘扑面而来。 咳咳…… 虎妞仓促拍马远离灰尘,待到拉开些距离才抖了抖衣服。这是哥哥在青叶镇给她买的花布做的,虽然没有后来在电白县订做的好看,但她却很是喜欢这套衣服。 没多会,她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阿丽还是没有跟上。 驾! 虎妞决定继续上路,她早就听说前面还有一座漂亮的桥。现在看着阿丽还没有跟上,当即决定到那里瞧瞧,看看那座桥会是什么样子。 很快地,她看到了一座漂亮的木桥耸立在眼前。当马蹄踏在木板上时,听到了脆耳的声音,这让她感觉很是得意。 来到木桥的顶部时,她扭头张望下面,可以领略大自然的风光。由于桥跟河面的落差很大,她可以看得更远,看着那河水仿佛从大山流出来一般。 她听哥哥说过,咱大明最大的两条河流是长江和黄河,名字很好听,但却不知道那两条河流是不是真比这里要大。 小红马又继续向前,她又是回头张望,眯着包子脸望着后面,却仍然不见阿丽的身影。不过她倒不用担心,阿丽的武功比她好,怕是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 “哎呀!好烦!” 虎妞突然脆脆地抱怨了一句,又拍着小红马向前,走上了那个小山坡。山坡的视野很好,她将小红马放在一旁的草地吃草,然后就找处隐蔽的地方小解。 嗒嗒…… 两匹快马从远处飞奔而来,马上的人都是用黑布蒙着脸。在桥上突然勒住马停了下来,二人举目张望,似乎是要找什么一般。 没多会,他们突然拍马向着这边而来。 虎妞朝着小红马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就低着头躲着。让她感到窒息的是,这二个人突然在离她不足五米处停了下来,却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她。 “那个丫头跑哪里去了?没道理走这么远才对啊!” “会不会我们刚才来得太快,她躲在路边没发现?”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咱们现在回去好好再找找看!” …… 两个黑衣人商量着,然后又是拍马赶了回去,并没有发现躲在旁边的虎妞。 看着那两个黑衣人走远,虎妞从草丛中耸起小脑袋,同时很庆幸他们没发现在吃草的小马。她已经猜到,这二个定然是江府派了的坏人,目的是要捉住她的。 怎么办? 虎妞很是冷静地思考着,仅是沉默两秒,她就骑着小红马向着不远处的小树林而去。那里不仅适合躲藏,还有着极好的视野。 现在哥哥去了县城,那只有等阿花将坏人打败了,然后再来这里救她。有时她真是不明白,这个江府怎么可以这么坏,先前将三伯的腿打断也就算了,现在又将阿花的哥哥的腿打断,如今又想要捉她,不知道会不会也将她的腿弄断。 “哎呀!怎么还没来,我是不是真要完蛋了呀?” 虎妞坐在大石头上,一边吃着香甜的糕点,一边盯着那座桥,却是迟迟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顿时不由得担忧起来了,为着自己的安全担忧。 猜测果然成真,那二个人去而复返,又拍马回到了桥上,而且蹲地查看着桥面的痕迹。 不好! 虎妞将最后的糕点送进嘴里,心里顿时一惊,打算先是离开这里。因为她记得桥面留有小红马的脚印,这二个坏人肯定知道她过了桥,估计很快就能顺着痕迹找到这里。 不再期待阿丽带人来救她,她牵着小红马义无反顾地往着小树林深处而去。哪怕阿丽能来救她,那她也得先摆脱这两个坏人,不然就真的会完蛋。 “哈哈……肯定是过了桥。”一个体型肥胖的黑衣人指着那个小马蹄印,当即得意地笑道。 二人抬头望去,先是望向了小山坡,然后又转向了那个小树子。当在那坡地发现小马蹄的蹄印时,他们的嘴角不由得翘起,知道这次赏银是跑不了。 二人相视一眼,都是暗藏着喜意,然后拍着马向着那片林子而去,仿佛两只大鹰张开巨大的翅膀去扑食一只小鸡崽。 ------------ 第103章 虎妞与猴(加更) 树木茂密,地上的枯枝腐叶积得厚厚的一层,脚踏在上面会吱吱作响。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牵着一头小红马,慢吞吞地走在这片林子中,手里拿着一把短柄匕首,时不时在树的秘密处做一个小记号。 却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前面出现一片松树林,这让她心里稍安。 上次哥哥砍柴的时候告诉过她,毒蛇不喜欢松树油脂那股味道,所以在松林砍柴是最安全的。如今呆在这里,至少不用担心毒蛇的问题。 这片松林很大,但还夹杂着其他的树木。 虎妞走了没多会,小塌鼻突然轻轻翕动,漂亮的大眼睛闪过一抹亮光,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脚步不由得加快一些。 顺着香味寻去,很快就是芳香扑鼻,一棵三米多高的野生芒果树挂满了果子,很多果实已经变得金黄,有些熟透掉到了地上。 她将小红马放开,任由它在旁边的草地上吃草。来到树前打量一下,发现树有些高,伸手想要摇动树干,但却是纹丝不动。 哈…… 虎妞退后两米,眯着包子脸望着前面的树干,一个疾步向前,同时大喝一声,飞身踢去。近段时间以来,她有跟阿丽学习功夫,自认功力大增。 脚底重重地踢在树的一侧,身体的力量没有落到实处,以致整个小身子斜向一边滑去,然后重重地落地。 她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又摘下沾在头发上的枯叶,左右望了望,没有人看到,这不丢脸。 再次尝试,这次脚板结实地踢在树干上,顿时哗啦啦,很多果实落了下来,其中一个还砸在她肉墩墩的脸上,结果被弹开数米远。 野生芒果比她拳头大不了多少,熟的则是呈金黄色,有些地方带着一些黑斑,但芳香扑鼻。 唧…… 虎妞剥开皮后,张嘴咬了一口,露出那黄色的果肉,嘴巴先是吸了一口那果汁,咀嚼几下,品尝着这甜得跟蜜一般的佳果。 吱吱…… 她突然听到了一阵怪声从不远处传来,当即疑惑地往着石壁那边走过去,却看到是一个金毛猴子。看着她之后,这只猴子却朝她呲牙,仿佛是在恫吓她一般。 唧…… 虎妞自然不害怕,静静地瞧着这只金色毛发的猴子,并继续大口地咬着手上的芒果,芳香扑鼻,津津有味地吃着。 嗷呜! 金丝猴子不再朝着她呲牙,肚子仿佛在叫一般,双爪捂着肚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地瞧着她。 唧! 虎妞又拿起一只金黄的芒果吃了起来,她已经看到这只金色猴子原来是被困住了,上面塌下面的石头将它的尾巴压着了。 嗷…… 金丝猴子看着虎妞将芒果继续往着她嘴里送,当即愤怒地朝她呲牙,知道方才的装可怜没换得丝毫的同情,更换不来食物。 咯咯…… 虎妞看着它生气的模样,拿着芒果张嘴而笑,然后拿出了一只芒果,脆声朝着猴子说道:“好了,这个给你!” 吱…… 金丝猴一把接住抛过来的芒果,当即就埋头吃了起来,显得已经是饿坏了。一个芒果吃完,它又是一副可怜兮兮地望向虎妞。 虎妞手上的芒果已经吃光,只好回头再去拾几个,然后又抛给了这只猴子。这只猴子似乎是饿了几天,竟然比虎妞的胃口还要大。 虎妞绕着猴子走了大半圈,但是眉头紧锁。她发现这些石头倒不是很大,但却都是卡在一起,根本就无从下手。 另外,下面的石头若是搬开,上面的石头没准会砸下来,恐怕直接将这只猴子活埋,这让她亦是彻底放弃搬石头的拯救方案。 嘶! 一个马叫声从林子那边传来,虎妞当即警惕起来,看着石壁旁边有个小山洞。她将小红马牵了过来,一起躲进了那个小山洞中。 山洞并不大,只有十平方左右的空间,高度约三米,里面显得干燥,地上是些白色的沙子,倒是一个躲藏的好地方。 虎妞耸着耳朵,警惕着是否有人过来,只是她搂着小红马的脖子迷迷糊糊中睡着了。却是不知道过了多久,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外面已经是赤霞满天。 眯着包子脸望着天空,她急忙去拾了些柴火进来,打算今晚就在这里过夜。现在按着原路返回去,没走出林子就已经黑了,而且那两个人肯定还在堵着她,所以现在已经没得选择了。 虎妞捡来了一些松枝和松枝叶,堆放在那个石洞里面,然后又摘了一些芒果。 走回来的时候,看着那装得可怜兮兮的金猴子。她故意逗了一下它,看着它又朝她呲牙,然后才咯咯地笑着抛给了它。 她喜欢逗这只猴子,觉得这样会很有趣,可惜哥哥不在,要不然他在的话,恐怕也会喜欢这样子。 进去没多会,虎妞又走了出来,不过手里多了一把亮闪闪的匕首。 吱…… 猴子的金毛顿时都要竖立起来,想要逃离,但尾巴连同身体都被卡着,根本无法逃离危险,只能朝着虎妞呲牙。 “哎呀,我不是要吃你的肉,我是这样……懂了吗?” 虎妞看懂了它的意思,当即埋怨并责怪,然后一本正经地做了一个割绳子的动作。结果猴子继续朝着她呲牙,并且还朝她摇了摇头。 “那我没办法帮你了哦!” 虎妞泄气地说着,然后就转身走回到了石洞里。 现在最有效的办法,无疑是帮那只猴子将尾巴割掉,但这只猴子不同意。她很尊重猴子的选择,所以倒没有强求的意思。 火堆生起,她坐在火堆旁,捧着脸蛋望着这闪烁的火光,却是想起哥哥来了。若没有这次意外,而哥哥又恰好今天回来了的话,那她可能在家里盯着灯光,哥哥在桌子上写字,定然会很快乐。 只是忧愁不是虎妞的性格,很快她便在火堆旁沉沉睡去,旁边有着小红马相伴,而洞外有一只金色的猴子在做守门犬。 这一夜,月色很明亮,而洞中的小丫头睡得很香甜。 ------------ 第104章 压五百年 次日清晨,阳光散落在那边松林中,将松树枝头和石壁都染得金黄。 嘿呀!嘿呀!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正在搬着石头,额头处和塌鼻鼻尖地冒起了晶莹的汗珠,但却没有停歇的意思,在那个石堆前卖力地搬运着。 吱! 小金猴乖巧地爬在那里,那双黑乎乎的眼珠子望着虎妞。 虎妞最终还是心软了,她看着小金猴不肯割掉尾巴,所以选择帮它搬开这个石堆。只是真正操作起来,发现比想象中要艰难。 “割了尾巴有什么关系嘛!你看我都没有尾巴,不也挺好的吗?”虎妞搬着一块十多斤的石头,对着它又数落道。 吱! 小金猴耷拉着脑袋,仿佛是一个知错的小孩子。 “你就是贪心!我哥哥说了,你们猴子掰玉米的时候,都想要最大的,结果到最后什么都没拿到!”虎妞将石头丢到一旁,回来又数落道。 吱! 小金猴又是叫了一声,仿佛是在抗议。 “说你还不愿意了!要是我不帮你搬的话,你真得跟那个大闹天宫的猴子一样,在这里压着五百年呢!”虎妞又是搬起一块石头,同时有着自豪都冲着它说道。 吱! 小金猴又是叫了一声,但眼中透露着迷茫。 “好了!” 虎妞将一块石头丢掉,拍了拍手掌走了回来,向着洞口而去。 吱! 小金猴回头看着仍然无法脱困,当即着急地叫了一声。 “哎呀!你着急什么嘛,我又不是不管你,我肚子饿了,我也得先吃饭呀!”虎妞明白它的意思,不由得脆脆地解释道。 今天的陷阱收获不错,有一只肥美的野鸭子,听哥哥说那叫中华秋沙鸭。她知道哥哥喜欢吃,但可惜他不在这里。 鸭子已经串插在火堆旁烤熟,她将棍子插起,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然后就下牙。扯了一块充满油渍的肉,肉很嫩滑,当即就得意地吃了起来。 她吃东西的时候,不喜欢坐在原地,所以又迈着小短腿走出了山洞外面。此时太阳已经渐渐高升,能够照在她的身上。 吱! 小金猴抱着肚子,装着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你已经吃了,等到中午才有得吃!”虎妞扫了它一眼,却是完全不为所动。 嗷! 小金猴被拒绝,朝着她又是呲牙。 嗒嗒…… 小红马从远处跑了过来,眼睛盯着被石头压着的小金猴。小金猴又想朝小红马咆哮,结果那个前蹄拍下,它差点没晕过去。 事实证明,很多事情都是知难行易,就像你在街上遇到一个大美女,以为是没法追到手,结果人家却正空虚寂寞,来个女人就行。 很快,一个大石堆就被搬掉了一大半,小金猴用不着多久就能够脱困了。 吱吱…… 虎妞正在搬着石头,小金猴突然急促地叫了起来,脸色显得很是着急。她先是眯了一下眼睛,旋即放下石头,冲着小红马招了招手,一起躲进了那个小山洞。 她知道那二个坏人肯定还没有离开,昨天晚上还听到了马的叫声。 滋滋…… 没多过会,外面传来了脚踩在枯枝上的声响。 虎妞翻向上马,手搂着小红马的脖子,随时打算逃亡。只是来人似乎没有发现这个山洞,却听到“碰”地一声,随即是果实落下的声响。 她当即猜到,这个来人是摘芒果的。幸好她每次吃芒果的时候,都会将皮和核处理好,不然怕是给人知道她的存在。 过了没多会,她听到了脚步远去的声音。 虎妞手持着那把匕首,小心地走出洞,探着脑袋往着那边张望,突然兴奋地招手道:“阿丽,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呀!” 阿丽回过头,看到虎妞,脸上亦是露出了一阵狂喜,跑过来激动地问着,并打量着她的身体:“虎妞,没事?” “我没事呀……你这里怎么了?”虎妞亦是很兴奋,但目光很快落到了她的大腿处。 阿丽昨天路过江府门前的时候,遭到了十几人的围堵,说她骑的大黑马是江府的名驹,要她将马还回来。这似乎确是如此,这匹马是上次赵管家带人袭击长林村的座骑。 正纠缠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偷袭了她,她才意识到这是一场阴谋。奋而将这十几人打倒,冲出重围要去找虎妞。 只是当她追过来的时候,虎妞却已经不知所踪。她以为虎妞是被她们捉住并带往廉州,最终拍马沿着路去追赶,但却一无所获。 好在回程的时候,遇上了那两个从树林狼狈逃出的大汉,最终才得知了虎妞的行踪。 她在那林子中,幸运地找到了虎妞留下的记号,这才寻来这里,并在这里跟着虎妞相见,这亦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吱吱…… 小金猴看着虎妞不再理会它,而是忙着帮这个少女包扎,当即表示抗议。只是看着小红马又走了过来,这才老实地耷拉着猴脑袋。 “阿丽,你放心好了,等我哥哥回来,我哥哥肯定会帮你报仇,教训江府那些坏人!”虎妞边着帮她处理伤口,边是对她安慰道。 这里长着很多杂草,虎妞认得其中一种药草,放在嘴巴咀嚼,混着口水敷在伤口处,效果比一般的草药都要强。 阿丽看着虎妞咀嚼药草,苦得她的五官都挤到一起,心里不由得涌起一份暖意。 在包扎好之后,她又是到陷阱那里查看,结果又逮住了一只鸟。她到泉边洗净之后,又是拨毛开堂,然后带了回来。 吱吱…… 小金猴好不容易等到她,当即着急地叫道。 虎妞没有望它,只留下一句话道:“你等等!” 呜…… 小金猴听到这话,竟然如同孩童般呜咽了一声,显得极是委屈。相对于那女人的肚子,它的事情无疑更重要才对。 “阿丽,这里不错吧!我都想以后叫我哥哥过来,一起在这里呆会!”虎妞看着阿丽惬意地躺在火堆旁,有些得意地说道。 只是这边很是宁静,但是在某个村子里,却如同油落热锅般。 ------------ 第105章 兴师 烈日当空,长林村热火朝天。 一大帮村民围在晒谷场边上,脸蛋被晒得通红。却见一辆高大的马车驶进晒谷场,后面跟着一群骏马,浩浩荡荡地被一个马贩子赶了过来。 自从在陕西开通茶马互市后,大明的茶叶换得大量的马匹,故而马匹的价格开始下跌,如今一匹马约是十两白银。 这个价格对于一般的老百姓而言,自然是高不可攀,但对于林晧然却不是如此。现在他口袋的银两充足,当即就购入三十匹。 “谁想要骑马的,自己尽管挑!” 林晧然从马车下来后,对着围观的青壮朗声道。 同车而回的还有三婆和阿云,阿云先是跳下来,然后小心地掺扶三婆。村民早就自己阿云安然无事,如今看着她平安归来,亦是很兴奋。 本来大家都将林晧然视为主心骨,现在看着他又救回了阿云,更将那个江举人送进大狱,声望无疑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十九!好样的!” “哈哈……太过瘾了!” “这匹是我的,谁都不许跟我抢!” ……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男儿,谁不想拥有一匹马,威风凛凛地飞奔在大路上。青壮们兴奋地扑向了马群,选择他们喜欢的马匹。 这些马自然比不上赵管家那匹大黑马,但却亦是不错,属于中等之资。 “还有这个,都来挑件趁手的!” 身材高大的大彪突然将车帘揪开,又是冲着众人朗声地说道。 “靠!好家伙!” “真是太捧了!” “哈哈……就是该有这东西!” …… 大家望向马车内,眼睛顿时又是一亮,这次竟然还买回了刀具。上次为什么忌惮江府,还不是人家的装备精良,而他们的手上都是木棍吗? 长林村不是没有血性汉子,而是缺少装备,既没有马匹,又没有趁手的武器,以前连肚子都吃不饿。但尽管那时如此凄惨,但他们在整个青叶镇都是响当当的硬汉子村。 现在整天有肉吃,如今又有了马和刀,天皇老子都敢干。 一大帮子人挑完马后,又挑好了趁手的利器,仿佛是过年一般。 林晧然站在太阳底下望着这帮子人,为了采购这些东西,他可是花了很多的力气。现在看着分配到大家手中,村子总算是有了些本钱。 上次是村民齐心,这才让到江府知难而退,但若是真发生冲突,吃亏的还是长林村这边。正是如此,那时他就有了装备村民的念头。 只是有喜亦有悲! 虎妞和阿花突然失踪,他心里涌起一个不好的念头。虽然虎妞贪玩不假,但却是很是懂事,哪怕真要去远门,必然会告知大家。 但如今,这个丫头一点音讯都没有,如何不让他感到担心? “兄弟们,大家听我一言!” 林晧然骑上一匹高大的白马,冲着邻到刀具的青汉朗声说道。 他的话一出,所有人当即沉默下来,纷纷朝他望来。林晧然无疑已经成为他们的主心骨,成为他们林氏的领头人,威望甚至在老族长之上。 林晧然勒着马,徐徐望过众人道:“江府害我长林氏之心不死!重修平阳桥亦罢,还将我族人当成牲畜虐待,阿六的脚被打断,小翠的手筋被挑,阿云更是差点被送上断头台,你们说,我们跟江府该当如何?” “誓不两立!” 却不知道是哪个汉子咬牙切齿说了这一句,当即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誓不两立!” “誓不两立!” “誓不两立!” …… 长林村的汉子想着这些年的屈辱,胸中的怒火亦是熊熊燃烧,当即高举着手上的利器,对着林晧然进行响应道。 声音浩大,从晒谷场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更是直上云霄。 不仅仅是那些青汉,站在晒谷场边的村民亦是附和,宣示着两村的正式决裂。 “大家随我来,我们今天就让江府见识下我们长林氏的厉害!” 林晧然看着士气正盛,当即勒马高呼,并带着众人往着村口而去。 他知道江府很是强大,但此时此刻,他必须要发出自己的声音。若是他们真捉了虎妞,哪怕背后是严蒿撑腰,他亦会通通弄死。 江府,水榭边上的一个画梁雕栋的房间内。 两个丫环候在门口,两个身穿粉红长裙的丫环从长廊那边走来,捧着糕点走入这个房间,房间弥漫着一股沁人的芳香,里面的装潢极是奢华。 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正躺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话本在看翻着,一个老妈子夹起点心,在旁边小心地侍候。 只是一块糕点送到她嘴里,咀嚼了两下,脸突然黑了下来。 老妈子见状,急忙将一个白色的姿盘送到她嘴边,后面的丫环身上送来茶水。 “主母,饶命!饶命!” 一个丫环急忙跪地求饶。 贵妇人却没有丝毫的同情之色,凌厉地说道:“拖出去,刺破她十根手指头!” “不要!不要啊!” 丫环顿时吓得抖如筛糠,寻求着最后一丝同情与怜悯。只是二个强壮的丫环已经走了过去,一左一右将她架了出去。 “不好了!不好了!” 却是这时,只见赵管家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 “不过就是一群刁民,何需如何慌张!” 江夫人听到长林村的青壮围堵在大门外,当即不屑地冷哼一声。 她先前并没有将一个小小的村子放在眼里,甚至都不知道长林村在哪,只是听着宝贝儿子给一个呆子揍了,她那团火便是燃烧起来了。 若不是知道不宜将事情闹大,她真想让人将长林村给除了,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穷得饿死老鼠的村子,怕亦不会产生什么不良的影响,好泄一泄她心头的火气。 当她来到大门前,却是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发现跟她想象有些差别。这一大帮子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拿着利器,正虎视眈眈地望来。 不过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骑着白马的少年身上,这人眉清目秀,显得风度翩翩,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只是那双眼神却让她所不喜,因为显得很犀利,对她更是有些肆无忌惮。 ------------ 第106章 令人震惊的江府 碧空如洗,纤尘不染。 一座小山村藏于苍翠的林子间,只有部分的建筑体显露出来,但那青砖碧瓦却令人疑惑。在这种偏僻之地,怎么会藏着如此富有的村子。 村中心位置是一座气势非凡的府邸,门外的两头高大的石狮张牙舞爪,而那朱漆的大门彰显着这户人家的底蕴,令人不敢轻视。 但就在今天,数十穿着土衣土布的村民在一个年轻书生的带领下,手持着利器,骑着高头大马,逗留在这座府邸的门前小广场,对着大门虎视眈眈。 江夫人拥有一张漂亮的面容,身穿着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眉毛修长而过于笔直,冷冷地环视众人道:“你们堵在门前,难得是想洗劫我江府不成?” 这话很有气势,而且还给大家扣了一顶帽子,倒令一些人感到了压力,有人心里都不免打起了退堂鼓。 “我们今天不干强盗之事!”林晧然淡淡地回答,然后又打量着她说道:“我只是想问你,我妹妹在不在你手上?” 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除了亮一亮长林村的拳头,更是要寻找虎妞的下落,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捕捉着江夫人的脸部表情。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江夫人倨傲地望着他,嘴角噙着淡淡的不屑。 这个女人…… 林晧然自认对女人有很深入的研究,特别是那些嘴里说不要但心里却要的女人,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 只是看着江夫人的脸部表情,却根本无法洞察,她那股傲慢仿佛是打骨头里来的,没有半分的虚假与伪装,她确实是在无视着他,无视着他这个小三元郎。 “十九,要不我们冲进去瞧瞧,看看虎妞那丫头有没有被他们关在里头?”大彪是一个火暴性子,看着她如此的傲慢,便是提议道。 却不仅仅是大彪,身后的好些人都是蠢蠢欲动。 如今有着利器在手,又是人多势众,他们对下面那二十多号家丁和护院直接视若无物。只需要林晧然一声令下,他们就敢杀进去。 林晧然凝目片刻,又是沉声对江夫人问道:“阿六的腿被你们打断,小翠的手被你们挑了手筋,你们可有什么说法?” “不过就是两个贱奴,废了就废,还能怎么样,莫非还想借此找我江府晦气不成?”江夫人显得有些不屑,淡淡地说道。 从她的语气中,并不是真要故意激怒长林村的人,而是她打心底就是这般认为。下面的奴婢都是低等人,而唯有她才高高在上。 咯咯…… 长林村的一帮青汉听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阿六其实亦是跟来了,方才他偷偷地上了马随着大家而来。此时看着江夫人,恨不得冲上去跟他拼命,因为这个女人确实是不将下人当人来对待,府里上上下下没人哪个下人不憎恨她的。 只是他刚想要行动,却是给旁人拉住了。这腿都废了,如何还能跟人拼命,虽然他们心有不甘,但这江府确实不是等闲之辈。 “你不怕我状告到知县那里吗?”林晧然阴沉着脸,又是对着江夫人质问道。 “知县?无非就是使点银子的事,这银子我江府多得是!”江夫人冷哼一声,然后又是嗤笑道:“对了,新知县是个举人出身吧?却不知道,他敢不敢收我家的银子呢!” 这个女人! 林晧然很不喜欢这张嚣张的嘴脸,手紧紧地攥着马绳,很想带着人冲过来宰了这个女人。不过他却是清楚,对方的确是有嚣张的资本。 一直以来,很多人都疑惑,为何江村会如此富有。村子不仅耗资巨大建了这么漂亮的房子,更是为村中子弟建了一座楼宇连绵的书院,而在高州府内又有多处产业,特别是那最大的高升赌坊。 江府能够如此富足,其实靠的是一个字:盐。 几千年来,食盐一直由官方统一管理。盐业是历代朝廷财政赋税的重要来源,盐税是历代仅次于田赋的第二大税源。 食盐是民生之本,人根本离不开它,所以间接证明“桃花源”只是一个虚构的话本。 因此,盐商其实是做着稳赚不赔的生意,价格就全由着他们而定。古代很多名人其实都是走私食盐起家,如程咬金就是贩私盐起家。 只是想要从事食盐买卖却不是那般容易,既要天时地利,亦要人和。 大明朝在两广地区设有两个盐课提举司,分别是广东盐课提举司和海北盐课提举司。 广东盐课提举司,设在广州府,下辖十四个盐场,主要辖区在珠三角。海北盐课提举司,设在廉州府,下辖十五个盐场,主要辖区在粤西和广西沿海。 盐课提举司并不受地方节制,隶属于户部,是地方管理盐务的最高机关。需要贩卖盐的官商,均需要从这个部门获取盐引,然后才能到盐场提盐。 海北盐课提举司无疑是粤西地区的香饽饽,这便是粤西人民的天时地利。 江府却不知道仗着什么关系,还是其经营得方,打通了海北盐课提举司的关系,成为了海北盐课提举司的最大盐商。 天下之利,莫过于盐。 正是靠着从事这大明最赚钱的行当,江府简直是日进斗金,积下了丰厚的身家。别说是小小的石城,哪怕是整个雷州府,都鲜有人能跟他们比肩。 这种的巨富之家,又如何会将一个穷村子看在眼里,又怎么会害怕区区数十的山野之民。 “我们走!” 林晧然恨恨地望了江夫人一眼,然后拍马向着村子的西边而去。 现实就是这般的无情,这江府并不是什么小地主,而是一个时代巨富。先前他一直还疑惑,为何会有一条路通过廉州,敢情江府的产业重心其实是在廉州,在海北盐课提举司。 只是,他却无法咽下这一口气,哪怕明知道江府是一头猛虎,他亦想要敲一敲这头猛虎的头。 ------------ 第107章 震怒 夜幕降临,整个天地被夜色所笼罩。 藏于林萌中的那座巨大的府邸,门前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而里面更是灯光璀璨,身穿长裙的婢女端着碟盘行走在长廊中。 在府邸的某个花厅中,一盘盘的美味摆上长桌上,除了精美的岭南菜肴,还有几道江南的特色菜,菜品极为丰富。 江夫人打扮得高雅而大方,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那双桃花目满是柔情。正端坐在首座上,偶尔往门口望一眼,但却不显着急。 “公子到了!” 一个身穿着绿裙的待女欣喜地走进来,冲着她盈盈施礼道。 仅是片刻,却见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带着书童走了进来,考究的白色红缎子衣袍,腰间挂着一块美玉,当今如同羊脂般,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孩子给娘亲请安!” 江月白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花香,走了进来冲着江夫人施礼道。 江夫人满意地打量他一眼,微笑地说道:“行了,你看看这些菜可合你胃口?” “少了一道菜!”江月白扫了一眼,然后含笑地道。 江夫人的脸色顿时敛起,目光睥向了一旁的丫环,带着无限的冷意,吓得丫环脸刷地白了,泪水涌到了眼眶之中。 “少了娘亲爱吃的龙井虾仁!”江月白却是微微一笑道。 “口甜舌滑!”江夫人的脸色微缓,幽怨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叹息道:“你爹每次都说我糟蹋他的龙井,我省得给他整天念叨。” 呼! 旁边的丫环这才舒了一大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谁不知道公子是夫人的掌心肉,若真在这方面出了差池,怕不是挑手筋那般简单了。 “那就让爹爹怪责我好了,去吧!”江月白微笑着说了一句,然后睥了旁边的丫环一眼,丫环朝着他施礼,急忙是令命而去。 佳肴虽琳琅满目,但仅是这对母子在用餐,而这顿饭怕是很多家庭一年的花销了。 江月白虽然表现得孝顺而谦和,但却难掩淡淡的愁容。 这一次无疑是失意的,原本唾手可得的小三元,结果却偏偏飞走了。不仅连生员的功名都没混上,更是平白揍了一顿揍。 虽然到现在仍然找不着证据,但他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肯定是林晧然找人敲了他的闷棍,这才让他错过了院试的考试时间。 而让他感到极是愤怒的是,却不知道是谁造的谣。说他之所以不参加院试,是因为他惧怕林晧然,怕在跟林晧然的竞争中落败。 现在只要一想到林晧然,他都会恨得牙齿咯咯作响,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断。这种人渣,结果还被大家称竹君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吾儿乃天纵之姿,何为一庸人忧矣?”江夫人本就冰雪聪明,何况面前还是她抚养长大的儿子,便是淡淡地戳破他的心思。 “谢娘亲教诲!”江月白却是不觉得意外,朝着她拱手道。 江夫人看着他有敷衍之意,便继续开导道:“明年才是大比之年,纵使那人先取了小三元,但你们亦还会在乡试相遇,到时直摘桂冠,大家便知道谁高谁低,谁是虫谁是龙!” 说到“龙”的时候,她满脸的傲气。 “老师一直说我跟他伯仲之间,但我观其文章,亦交给名师作评,皆以我为上,何故?”江荣华夹起一块狮子头,困惑地说道。 “我早就跟你过了,你老师知道你天资聪慧,但怕你过于骄纵,故而找了那个勤奋好学的呆子跟你一同进学!”江夫人停下筷子,坦诚地望着他说道。 “真是如此?”江月白眉头微蹙,有几分疑虑道。 “你师傅的初衷是这个想法,不过那呆子确有些天赋,不然你老师亦不会找他来鞭挞你!”江夫人抬头望向他的眼睛道。 江月白却是信了,他自知文章定在林晧然之上。哪怕没有宋提学的关系,单是比文章的话,那他亦能胜于林晧然。 只是很可惜,本以为院试是一次最好的证明机会,结果却被人敲了闷棍。不过事情不能算太糟,由于明年才是大比之年,所以二人在乡试上又会相遇。 一念至此,他反倒有几分期待。那个呆子估计不会落榜,但若是他摘了解元郎,到时大家自然知道孰强孰弱,谁才是广东学子的第一人。 “你大舅上次来贺寿,观了你的文章后,对你是赞不绝口。他已经断言,别说是解元郎,哪怕是状元郎亦有极大的希望。”江夫人吃了一口菜,又是淡淡地笑道。 “大舅谬赞了!”江月白脸露微笑,谦虚地说道。 “他可不会随便称赞人,我可是等着做状元郎的娘呢!”江夫人极是欢喜地说道。 虽然她一直觉得儿子很是厉害,从小到大不停有人称赞,哪怕巡抚谈恺都如此。只是当听着他亲兄长称赞后,心里却彻底安了心。 “不好了!不好了!” 在这个欢快的气氛中,赵管家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色显得很是慌张。 “别什么事都大惊小怪,是不是那帮穷酸又来堵门了?”江夫人放下筷子,淡淡地睥了他一眼,显得很不满地问道。 赵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咽着吐沫说道:“不……不是,是明月桥给烧了?” “什么?” 江夫人的嘴巴微微一张,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虽然没有人看见,但估计是长林村的人纵的火!”赵管家缓了一口气,接着又是说道。 “混蛋!” 江夫人攥起拳头,咬着牙骂了一声。 她一直都没有将长林村那帮穷酸放在眼里,哪怕他们出了一位小三元,那亦不过是个穷秀才。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错误的认知,这帮穷酸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咦? 江月白蹙起眉头,心知这事非同小可。区区一座桥,自然算不得什么,但那是连通廉州的要道,承当着重要的职能。 如今被烧掉的话,那无疑让到运输瘫痪,对他们家的生意影响极大。 ------------ 第108章 二连击 一轮洁白的明月如同玉盘悬挂在半空中,整个天地显得很敞亮。那条泥土路像是一条白色的带子,铺垫在这片山岭中,夏虫躲在路边的草丛鸣叫。 这方天地显得很是幽静而富有大自然的气息,但很快就被一支小队伍所打破。 两辆马车慢悠悠地从远处而来,车子发着吱呀的声响,运送的货物显得不轻。两个车轱辘从一处水滩辗压而过,泥沙飞溅而起,在地上留下两道极深的车痕。 马车的前后都有两个汉子骑着马护卫,腰间别着一把弯刀,时而会警惕地观察四周的情况,不过更多时候则是闲扯着。 “这很快就到下旬了,咱们不用走夜路了!”骑马走在前面的瘦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跟着旁边的胖子感慨道。 胖子却是不屑,睥了他一眼道:“夜间赶路和白日赶路还不是一个样,我还嫌白日太热呢!” “虽然都是差不多,但走夜路,心里总是发毛!”瘦子心有余悸地打量着山间的那些黑影,总感觉那些是妖魔鬼怪。 胖子挺起胸膛,结果圆滚滚的肚子更抢眼,一副很倨傲地抬着下巴说道:“君子坦荡荡,有些什么妖魔鬼怪尽管跳出来,我赵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吱吱! 却是这时,一只手持着棍子的猴子站到路中央,先是将棍子舞动几下,然后生气地用棍子指着他们发出挑衅的叫声。 “呵呵……哪来的野猴子,我一刀砍死它,今晚的宵夜可算有着落了!”胖子看着这只叫嚣的猴子,得意地要拍马上前。 只是话刚说完,旁边的瘦子却是拉住了他,示意他望望周围。 他暗暗地咽了咽吐沫,背脊亦是涌起一层冷汗,却见周围已经是人影绰绰,足足有二三十号人,每个人蒙面人的手里都拿着武器。 “盐是江府的,命是自己的!识相的别反抗,多想想家里的妻儿老母,我们天虎帮只要盐不要命!”正待四个护卫想要有所行动时,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传入了他们耳中。 好有文化啊! 赵二遇到过次数劫道,发现就数这伙人最有文化,说的话比读书人还要有哲理。当即便举起双手,不再作无谓的反坑。 其实他们知道反抗也是白白送了性命,人家有三十号人,而且都手持着利器。真要打起来的话,人家是七对一,哪里还有什么胜算。 很快地,他们四个护卫连同两个马夫都被绑了起来,这些人倒没有对他们做什么过分的事。将马车上的盐洗劫后,便将他们塞进马车里面。 “这些人还是太天真了,在这条路上劫道,必定是在劫难逃。” 赵二之所以不反抗,其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江府在这条道的前后都安排着人员,一旦真发生了事情,劫道的人必定面临前后狙截。 翻过这个小山坡,前面就是明月桥,而明月桥离江府极近。那边的人估计都派人过来接应,一旦发现这边的异常,江府的家丁和护卫必然会倾巢而出。 这天虎帮的人带着这么多盐,不管朝着哪个方向逃,都不可能逃得掉。 只是让他感到失望的是,直到朝阳高起,仍然没有人来打扰他的美梦,唯一的遗憾就是手被绑着,不可以撸上两把。 消息很快又传回到了陈府,传到了江夫人的耳中。 咣! 一只精美的茶杯被摔碎在地,那张漂亮的脸容显得狰狞,白皙的牙齿咬着咯咯响。这明月桥被烧亦就罢了,却是没有想到,昨晚还损失了一批货。 这条路是他们运送食盐的必经之路,廉州的盐都会从这里经过,所以这条路变得尤其重要。为了保证这条桥的安全,他们江府投入了不少的人力和物力。 当然,这种投入不是没有缘由,他们运送的其实都是私盐。相对于从海北盐课提举司弄到的官盐,直接从盐户手中弄到的私盐,成本无疑会更低,利润更加的丰厚。 只是谁能想到,一直相安无事的运盐之道,昨晚动了接连出了两个状况。这条运盐之道被毁,一批食盐又被劫。 这两记拳头,无疑是打在了他们江府的胸口,哪怕向来不管生意场上的事,她亦是为着江府的这次损失感到肉疼。 “赵管家,去将府上的家丁都叫上,我们去长林村,我倒要看看这恶徒想要做什么!”江夫人最终是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冲着赵管家命令道。 却是如此都想不到,先前是林晧然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如今反倒是她去找人兴师问罪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夫人,劫盐的事恐怕不是长林村的人干的!”赵管家蹙着眉头,小心地说道。 “你昨天不是说他们烧的桥吗?”江夫人怒目瞪向他道。 “明月桥可能是他们烧的,但盐却应该不是他们抢的。盐在明月桥那边被劫,那边想要运回长林村,要经过鬼门壁,但那是一条极难攀爬的崖子。”赵管家微微地摇了摇头,说出了他的判断依据。 事实的确是如此,一条河将长林村和江村划开。明月桥、平阳桥、长林村前面的石桥为这村打开三条通道,但明月桥却算是一条死路,从长林村几乎没有路到明月桥,而且其中还凶险异常。 “不是那个恶徒还能有谁,赶快去叫人!”江夫人却是相信她的直觉,咬着贝齿又是吩咐道。 赵管家看着她主意已定,当即便令命而去,召集了江府的人马。犹豫了一下,又派人去巡检司那边支会一声,以防不测。 江月白本是在房间中温书,这个天赋极佳的公子哥其实很勤奋,打算在明天的乡试一雪前耻。只是听闻此事后,亦是上了马车,他也想去会会那个曾经被他玩弄于鼓掌的书呆子。 没多会,一支人马浩浩荡荡地从江村出发,向着长林村而去。 若是在以前,江夫人打死都想不到,她会踏步那种肮脏的小山村。不过这一次,她实在难忍心头的恶气,打算去那里兴师问罪。 ------------ 第109章 山村如墨 天空如被淡墨抹过的纸张,显得灰蒙蒙的。村边的竹林随微风摇曳,茅屋、篱笆和远处的山影,便构成了一幅画卷。 在那个晒谷场上,已经聚了很多的村民,一张张朴素而喜悦的脸孔。 虽然林晧然已经回来了一些时日,村子热闹过几回,但却未曾正经地摆过流水席。却不知道昨天谁提了一句,大家伙今天一大早便是忙碌了起来。 阿牛去青叶镇拉回了一车子蔬果和肉食,镇上的人听说是小三元郎办流水宴,说了一些好话,并给了一个优惠价。 村民家中有食材的,特别是木耳蘑菇,都纷纷拿了过来,都仿佛是自家办酒宴一般。没多会,食材便已经堆积如山,村中妇人都帮着处理这些菜肴。 有人用着染布坊新买的渔具,打算到河里网些鲜鱼回来。 猴四作为酒席的总厨师长带领大家忙碌着,自从听说林晧然打算在高州府境内盘下酒楼,他就显得更加卖力了。 正是如此,村中一大早就热闹了起来,越来越多村民加入忙碌的军团。 虎妞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主儿,晒谷场的动静吸引到了她,端着一个漂亮的大碗迈出门槛,准备到晒谷场那边吃饭。 “虎妞,虎妞,你的猴子跟马又打架了!” 只是才走出院门,便有一大群孩童急匆匆地向她跑了过来,几个走在前头的男孩着急地说着,并指了晒谷场的方向。 “谁先动手的?” 虎妞的脸色微敛,将一块五花肉的放进嘴里脆声问道。 “猴子!” “不对,马!” “不对,好像是猴子!” …… 几个孩童先后表态,但却没有得到一致的意见,结果反倒相互争吵起来。 虎妞迈着小短腿向着晒谷场的方向走去,却见一只金色猴子骑在小红马上面,结果小红马将它抛下去并要踩它,但没多会猴子又窜了上来。 小金猴想骑小红马,小红马奋而反抗,而将猴子甩在地上后,又想用马蹄去踩小金猴。 “过来!” 虎妞将一口饭放送嘴里,沉声冲着那边的一猴一马道。 小红马倒是听话,当即就甩着小尾巴小跑过来。小金猴抓耳挠腮,看着虎妞凌厉的目光望向它,这才垂头丧气而来。 “你们谁先动手的!” 虎妞板着小脸,开始训斥着这一猴一马。 在晒谷场忙碌的大人莫不是称奇,这小马有灵性他们早就知晓,但这小金猴更是灵性十足。很多老人都说,这必定是山里灵猴王的后代。 只是让大家很是无语的是,最近这帮吃饱饭的孩童却是越来越调皮了,特别是在虎妞的带领下,简直个个都是猴子。 驾…… 却见马鞭一扬,一辆高大的马车徐徐向着村口而去,赶车的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一大帮孩童挤在车厢中,说是要到青叶镇买糖人儿。 这帮孩童实在太幸福了! 有老人望着远去的马车微微感叹,他们作为小孩的时候,一年都未必有机会到一次市集。如今这帮孩童仅需要虎妞来了兴头,便能浩浩荡荡地前往青叶镇,半个时辰就能跑了个来回。 在吃过早饭后,林晧然到染布坊去巡视一番。 染布坊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如今四个染池有三个正在运转着,并且有了明确的分工制度,每个染池有一个组长,全权负责染布的事宜。 林晧然跟着大家打了招呼,便查看起染池的情况,发现状况很是良好。 他突然好奇地看着正在指责阿六的三伯,却见他将一只鲜虾放进染池里,仅过了两秒的样子,掐着那根虾须将熟虾提了出来,然后指着虾认真地讲解。 三伯腿脚虽然不利索,但却毅然成为了染坊的大师傅,负责着一口染池的工作。阿六柱着一副拐杖,待在旁边认真地听着指导,学习着如何染布。 “三伯,这个办法挺不错,是你想出来的?”林晧然走到他们跟前,微笑地冲着三伯说道。 “是……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三伯抓了抓后脑勺,面对着林晧然这个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厉害!”林晧然称赞道。 “十九,瘸子三搞的是什么名堂,我怎么就看不明白呢?”负责旁边染池的中年男子笑嘻嘻地凑过来,好奇地询问道。 “对呀!三伯一直不肯说,非要我们叫他师傅才肯说!”旁边一个小伙子亦是附和道。 “想知道,那就叫他师傅呗!”林晧然耸了耸肩,尊重着知识产权。 林晧然看着阿六面对他有着拘束,便是拍了拍他肩膀道:“大家都是兄弟!你放心好了,只要我们有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 “嗯!” 阿六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已经泛红,他已经感受到这个在家庭的温暖。本以为这腿断了,他这辈子算是完了,没有想到回到村里却找到了人生的希望,而且会活得更好。 有人怕气氛变得煽情,又是故意打趣道:“六哥,你尽管放心好了,除了娘子要你自己娶外,其他的都可以借给你!” 从下布,染色,到盐池固色,再到悬挂起来,每个步骤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在染布坊转了一圈,发现这时代人的学习能力都超强,如今一个个都像是老练的染布大师。出了什么状况,他们都能摸索着解决。 在看到染布坊没什么事情后,林晧然便准备回家温书了。 按着惯例,宋提学主持完粤西其他三府的院试后,就会返回广州府主持科试,为着明年的大比做准备工作。而林晧然自然要前去参加,从而取得明年乡试的参考资格。 不过,倒不是说明年的新生员彻底丧失参加乡试的机会,因为科考还可以进行补录。像江月白,其实打的正是这一条路线,届时跟林晧然在乡试中碰面。 虽然宋提学已经当众给出了口头承诺,而林晧然又作为院试案首,按说一个小小的乡试资格是不可能出现波折的,但他仍然选择小心应对。 只是才刚刚走出染坊大门,却见有人急匆匆跑过来,说江府一帮人向这边而来。 ------------ 第110章 硬气 “干死他们!” “亏他们还敢来!” “将虎妞那把大刀给老子搬过来!” …… 听到江府一帮人前来,长林村的青壮当即就去找武器,而且很多老少亦是拿来了棍棒等趁手的东西站在晒谷场边上,虎视眈眈地望向村口。 长林村跟江府原本就已经结怨,随着江府要重修平阳桥,阿六的腿被打断,翠花的手筋被挑,小云险些命丧断头台,村民心里头都憋着一团火。 如今得知他们还敢到村子搞事情,心里都燃起了怒意,有着跟他们大战一场的强烈冲动。不管男女老少,都纷纷往来助阵。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略微感到意外却望向村口,但嘴角却是微微翘起。 没过多会,一辆豪华的马车徐徐从村口驶进来。三十多家丁和护院簇拥着那辆马车,个个都昂首挺胸,特别他们穿着相同的服饰,显得更有战斗力。 马车驶到晒谷场中,大家齐齐朝着林晧然望去,一下子都找到了正主。只能说,林晧然不论衣着还是相貌,都很是出众。 却见林晧然站在小草坡上,面朝着马车淡淡地说道:“江夫人,你带着这么大帮子人过来,莫非是要洗劫我们村子不成?” 珠帘微晃,显露着一个女人的高贵且端庄的身影,不是江夫人又是何人有如此派场? “你们村子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劳师动众的?”江夫人口气中充满着不屑,然后凌厉地问道:“我只想问你一句,明月桥可是你放的火,昨晚那批盐可是你劫的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林晧然的嘴角微翘,眼睛充满着挑衅地望着马车内的江夫人。 自从得知是江夫人派人要擒拿虎妞后,他心里亦是压着一团怒火,这时倒丝毫不怕跟江府撕破脸,所以故意想激怒这个女人。 “桥和盐的事,你打算给我江府什么交待?”江夫人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傲慢,当即又是沉声询问道。虽然仍然不能证明这两件事是这人所为,但无疑是他的嫌疑最大,而且她心里很肯定必是这人所为。 “你想要什么交待,难道还指望我给你们赔礼道歉不成?”林晧然淡然一笑,仿佛这真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一般。 好样的! 大家听着林晧然如此强硬,心里都是纷纷叫好。 “你不怕我到知县那边告你,将你送进大牢吗?”江夫人压着心里头的怒火,冷声地说道。 “那你尽管去告,我最近倒是有些时间,可以跟你们打打这个官司!”林晧然摊开双手,但旋即又是挑衅地道:“我看大家是说你无凭无据冤枉好人,还是相信我这位小三元郎会杀人放火?” 咯咯…… 江夫人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少年郎会如此的嚣张,简直就没将他们江府放在眼内。江府在青叶镇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什么时候给人如此无视了。 不过她已经反应过来,这些话跟那日在府门前的对话极为相似,不过二人调转过来罢了。那日她无视一个小小的长林村,而今日这小子却无视他们江府! 只是这让她如何忍受得了,向来都是她高高在上,什么时候被这个乡野小子骑上了脖子。她很想下令将对方弄死,但到这里才发现,一双双眼睛都充满着战意。 单凭着她这帮手下,别说要给林晧然一些颜色了,哪怕自保都有问题,这简直是狼窝,她甚至都有些担心自身的安危了。 却是这时,车帘被揪开,走出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公子哥,朝着林晧然拱手道:“师弟,你这些话过分了,莫非是将恩师的教导置于脑后?” 在这个时代,师生关系犹如父子,而江月白这顶帽子,其实颇有份量的。若是林晧然应对不当,那就是一个大忤之徒。 “脸上的伤还没好就出来挑衅我,莫非上次教训得还不够深刻?”林晧然却是避重就轻,扫他了一眼不屑地说道。 江月白的脸倒不知用了什么良药,如今又抹了些胭脂,脸上倒仿佛没伤般。只是那种被揍的感觉,绝对是记忆如新。 本是谦谦君子的江月白,这时亦是怒上心头,咬着牙望着他说道:“咱都是读书人,那就以文人的方式解决,明年乡试咱再赌一场,何如?” 江月白的想法很是简单,那就是跟林晧然再赌上一场,将失去的再赢回来。只可惜,今天他遇到的是流氓林晧然。 “拿你娘亲来赌吗?倒是在几分姿色,这个赌注不错!”林晧然打量着坐在马车里面的江夫人,却是微笑着点头认可道。 江月白骤然变色,怒不可遏地指着林晧然大声道:“林若愚,你莫要欺人太甚!”若说先前的怒火还能控制,这时都恨不得跟林晧然掐架了。 “说到欺人!我能比得上你们江府,我可从来没有干过打断人腿,挑断人手筋的事呢!”林晧然冷哼一声,却是针锋相对说道。 江月白望着淡然的林晧然,恨得牙齿根发痒。只是他亦是明白,这人已经非昔日的那个呆子,不可能再被他随意玩弄于鼓掌间。 却不知道这个呆子用了什么手段,这村子的人竟然如此齐心,似乎全村的人都聚到了晒谷场边上。 “那都是我江府的奴婢,我还没追究他们逃回来呢!”江夫人冷哼道。 “钱我已经准备好,要就随时派人取回去,但请将他们的契约都送回来!”林晧然自然明白这不占理,但谁叫他现在有钱了呢。 这对母子是兴师问罪而来,自然不甘心取得这个无痛无痒的结果。 江月白心有不甘,眼睛炯炯地望着林晧然挑剔地道:“明年乡试你不敢跟我赌,你是怕输给我,所以不敢跟我赌吗?” 讲实在的,林晧然仍然相信江荣华的判断,要是堂堂正正跟这人比试的话,胜算仅有四成而且,输的几率很大。 正是这时,突然一辆马车急匆匆跑进村子,直奔晒谷场这边而来。 ------------ 第111章 天大的喜讯 驾车的人自然是虎妞,却见她没有控制车速直冲而来。在看到站在草坡上的林晧然时,眼睛还微微一亮,车速似乎还提了一些。 谋杀啊! 一帮家丁回头望着那辆急速而来的大马车,吓得魂都差点丢了,拼命向着旁边躲去。若是被这马车撞上,就算不死,怕也得在床上躺上半个月。 呼! 马车巧好从江夫人的马车侧边经过,站在车厢前的江白月吓得脸色惨白,急忙伸手扶住车厢稳住身体,心有余悸地望着那辆急速而过的马车。 驭! 马绳终于被勒起,马车在那草坡前停了下来,但后面却卷起了一团滚滚灰尘。 这团灰尘向着江夫人和江月白扑去,让到这二人又是一通的咳嗽。却是没有想到,这次兴师问罪没占半点便宜也就罢了,竟然还受了这等活罪。 “哥,我刚才遇到知县大人派来给你送信的官差,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虎妞却没有顾及对江府一众人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反而满脸兴奋地朝着林晧然像是邀功般说着,两根眉毛都扬了起来。 “十九叔,我知道!” “十九叔,我也知道!” “十九叔,是这样的!” …… 一帮孩童亦是从车厢涌出,除了几个晕车跑到旁边呕吐的孩童,其他人都是纷纷举手,想将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林晧然。 “都闭嘴!” 虎妞见状,当即一声怒喝,其他孩童扭头望向虎妞,当即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不再敢跟虎妞抢功。 林晧然无奈地望着自家的凶丫头,温和地问道:“虎妞,究竟是什么事呢?” 咦? 村民们听到是知县大人给林晧然递送消息,这时都是涌起了兴趣,特别这似乎还是好事情,都想知道知县给林晧然送了什么消息。 江月白和江夫人亦是感到好奇,同样想知道苟知县送来了什么消息。 “哥,有天大的好事!”虎妞一脸得意地说着,两只手还张着比划一个大大的圆圈。 其他小孩望向林晧然,齐齐地点头,表示虎妞说的是真事。 “天大的好事是什么?”林晧然疑惑地追问。 虎妞眨了眨眼睛,那张肉肉的脸蛋突然愣了一下,扭头指着先前极有表现欲的狗子厉声道:“狗子!你来说!” “啊?”狗子傻眼,不是说完了吗? “铁锤!你来说!”虎妞又指了一个男孩,沉着声说道。 “我……不知道啊!”铁锤亦是傻眼,老实地摇头了。 先前还急匆匆地想要表现的一帮孩童,这时却都哑口无言了。虽然带回了一个天大的喜讯,结果一路狂奔回来,却根本都没问清内容。 其他村民都是暗暗抹汗,这小孩办事果然不牢靠,这简直是吊人胃口嘛!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会打洞!”江月白手持着画扇,看着这一帮哑口无言的小孩,心里充满了不屑地挥动着扇子。 “哥,刚才那个官差是来给你报喜的,说有天大的好事,但我没问清楚就跑回来了!”虎妞仰着包子脸认真地说着,然后回头望着村口又埋怨道:“哎呀,我让他跟在我马车后面的,怎么这么慢嘛!” “跟你马车后面?”林晧然望着那边仍然没有动静的村口,嘴角微微抽搐起来,敢情这丫头是将马车赶得太快,怕是将那个官差甩丢了。 有种速度,叫做虎妞赶马车的速度! 事实确是如此,若不是这一路的分岔口不多,而那个路口恰好留下深深的车轱辘痕迹,不然那个官差怕是往着江村那边而去了。 这个天大的好事是什么? 不仅林晧然好奇,哪怕江月白亦是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好消息,能让苟知县如此形容,而且还专门派人来给林晧然报喜。 笃笃…… 一阵马蹄声突然传来,却见一个衙差骑着大马奔了进来。只是他看到晒谷场这个阵势,微微地一愣,但还是拍马过来。 “敢问谁是小三……?”他正欲要朗声询问,结果目光却是锁定在了江月白身上,声音亦是戛然而止,直奔着江月白而来。 咳!咳! 林晧然看着衙差停在江月白面前,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货什么眼色,难倒看不出我比江月白更好看,更有小三元郎的气质吗? “林公子,天大的喜讯!” 衙差却是认了死理,认为江月白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晧然,至于站在草坡上一通咳嗽的痨病鬼,谁管他是哪一位呢! “什么喜讯?”江月白看着咳得肠子都要出来的林晧然,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却是将错就错地问道。 “林公子,请看!”衙差都没待其他人反应过来,从胸前掏出一张红纸,恭敬地递给了江月白,完全不知道找错了对象。 “咦?他是不是将江月白当成十九了?” 有村民看着衙差将红纸交给江月白,这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倒不能怪他们反应迟顿,而是这个官差出现后,就直奔江月白而去。 江月白接过红纸,嘴角噙着一丝微笑,还得意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心里想着,考了小三元郎又如何,结果却不及我有才气。 他将纸张徐徐展开,淡淡地扫了一眼,结果嘴角的笑意消失,眼睛像是扎进了纸张里面一般,突然“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白儿!” 看着江月白如此反应,坐在马车里面的江夫人吓得脸都白了。 赵管家等人亦是惊慌地跑过来,不明白自家公子是怎么了,急忙伸人扶住了他。 那帮村民正欲指责衙差弄清,结果却看到如此诧异的一幕,都是纷纷傻眼了,哪里还顾得帮忙纠正这个天大的误会。 衙差亦是傻笑地望着这一幕,他有见过别人中秀才疯掉的,但却没有想到,看到天大喜讯的人竟然还会用吐血来庆祝的。 什么天大的喜事,让人看到会吐血啊? 哪怕是林晧然这个当事人,亦是看不明白地望着江月白,不知道这人为何会如此大的反应,难道是上次敲他脑袋留下的后遗症? ------------ 第112章 恩科 “少爷!” “快!快,扶住少爷!” “少爷,你别吓老奴啊!” …… 赵管家带着家丁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扶住摇摇欲坠的江月白。有人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张红纸,瞧了一下,上面满是血迹,不过他不认得纸上的字。 赵管家接过后,脸上当即一愣,然后呈着给江夫人。江夫人瞧了一眼,抬头望向站在草坝上的林晧然,顿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恩科:九月初四!” 纸上的大意是嘉靖皇帝梦见南方白虎化龙,而又从南方得到祥瑞“小白龙”,故而举行了这次恩科。只是不管什么样的原因,这举行恩科是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对于天下的生员来说,这自然是天上掉馅饼般的好事。 但对于没能取得生员资格的学子,特别是他的宝贝儿子江月白,其实是一块吃不着的诱人馅饼,或者说是失之交臂的大好事。 “为什么!为什么?” 江月白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扶靠在车厢前,嘴巴喃喃自语,心里仍然在痛苦地咆哮着。 他一直以为上次缺席院试,其实影响并不太。反正明年才是大比之年,早一年拿到生员资格和晚一年拿到生员资格其他都是一个样,甚至还想着跟林晧然在明年乡试上再赌一把。 但是他如何都想不到,皇帝突然心血来潮,竟然在今年召开了恩科。 他无疑是要错过这次恩科,现在他仅是一名童生,自然没有资格参加本次恩科乡试。先前的种种自我安慰,在这一刻被打得支离破碎。 那日的一记闷棍,原来不仅是敲掉了一个赌注,敲掉了他唾手可得的院试案首,更是敲掉了他这次恩科的机会。 相对于前者,这后者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现在圣上已经移居西苑,历年的殿试却在紫禁城由内阁阁臣主持,所以格局上终会差上一点。恩科怕是会得到圣上的重视,届时会成为真正的天子门生,这可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一念至此,他死的心思都有。如果有得选择的话,哪怕是输掉那个赌注,不要什么小三元的功名,他都要这个参试资格。 只是可惜,事实已成,他错失了人生最佳的机遇。 跟着他悲惨的遭遇相比,这个呆子无疑是踩了狗屎。 作为小三元的林晧然自然顺理成章地享受了恩科的好事,能够参加恩科乡试。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明年拿到进士功名的时候,他江月白还仅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童生,二人差若云泥。 “恩科是什么?” “这东西能吃的吗?” “你就知道吃,这是……你说!” …… 消息已经在晒谷场上传了开来,原来虎妞急匆匆赶马车回来要汇报的天大喜讯是恩科,只是很多村民对这个词都感到茫然与不解。 恩科跟正科是相辅相生的。每三年举行乡、会试,是为“正科”;遇到皇帝即位等大典时,特许附试,是为“恩科”。若正科与恩科合并举行,则称恩正并科。 有人对此进行解释,大家听到之后,当即是恍然大悟。知道林晧然不用等到明年的乡试大比,到九月初四便能参加乡试,有机会取得举人的功名。 “这确实是一个喜讯!” 林晧然心里暗自一喜,难怪苟知县会派人来通知他了,不过亦打乱了他的计划。先前他以为明年才进行乡试,所以只将一些精力放在科考上,打算物色几间酒楼进行经营。 只是现在离乡试只有一个多月的时候,中间还隔着一个科考,所以他恐是没有时间弄酒楼的事,很快就得启程前往广州府参加考试了。 不管如此,这无疑是利远大于弊的好消息。现在跟着江府这种巨富之家相斗,功名无疑是可以有效地掣肘江府的财力,所以他急需提升自身的地位。 小小的秀才确实不够看,但如果他能拿到举人,那对方起码有所忌惮。而若拿到进士的功名,对方起码不敢在明面上报复,没准还会给他低头。 “江兄,你这是怎么了?”林晧然望着脸色惨白的江月白装着关心地问着,然后又对江夫人说道:“江夫人,我略懂些医术,要不要我给江兄瞧一瞧?” “你莫要得意,你未必中得了举,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罢了!”江夫人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将这人千刀万剐。 “那我们赌一场,如何?”林晧然的眼睛在她身上游离,然后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的眼睛道。 江夫人如何不知道这混蛋的意思,暗暗地咬了贝齿,装着没听到。吩咐着人将江月白抬进车内,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江兄,你方才说要跟我赌什么来着?怕是不行了呢!皇上开设恩科,我得下赴考了,你要不要一同前去呢?呃……对了,你上次都没参加院试,可惜可惜啊!”林晧然装着糊涂,大声地冲着江月白说道。 江月白伸手捂住胸口,脸色又是一阵挣扎,差点就要吐出血来。 江夫人转过身子,狠狠地瞪着林晧然,恨不得将林晧然的嘴撕了,将这人碎尸万段。 林晧然却是温文尔雅,冲着她又是拱手朗声道:“江夫人慢走!他日若是高中,必到府前拜访,亲自登门道谢!” 咯咯…… 江夫人的贝齿紧咬,要是到了那时,他儿子怕又得受刺激了。仍然是装着没听到这些混账话,冲着下在又是催促一声,只希望快点离开这里。 虎妞吃着糖人儿,走到林晧然身边脆声道:“哎呀!他吐什么血嘛!这次我们又不会敲他脑袋了,他去参加考试便是!” 林晧然扭头望了一眼虎妞,这丫头是想将那人给活活气死,人家若是真的能参考,那就不会被气成这个模样了。 江府兴师问罪而来,结果却是垂头丧气而归,特别江月白躺在马车上,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至今都无法接受恩科的事实。 恩科,有人欢喜,有人惆怅。 ------------ 第113章 近在眼前 随着江府的大队人马离开,在弄清恩科是什么后,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对那个搞错对象的衙差,大家亦是以礼相待。 他们的想法其实很是简单,这突然多出的一次乡试机会,无疑是占了一次天大的便宜。哪怕林晧然在这次恩科没中,又可以接着参加明年的乡试,那中举的机率会大增。 这种期望其实不无依据,假若今年恩科乡试不中,那明年的竞争压力会相当小一些,毕竟“精英”已经被前一年抽走。 当然,前提是你得要有一定的实力。若是你的实力都排在上千名考生之后,那再多的机会和名额,都没有你什么事。 “十九可是小三元,我觉得他肯定能中举!” “我也是这样认为,这中了举是不是就要以做官老爷了?” “这个当然了,我听说直接就能做县丞,以后还能做大老爷呢!” …… 一帮妇人又继续在晒谷场边摘菜,很是兴奋地聊着恩科的话题,并且开始乐观地展望未来。说到兴奋之处,她们都是眉飞色舞。 有人看到虎妞的时候,还打趣她,说她以后就是官家小姐了。虎妞亦是得意地哼了一声,而且说出哥哥答应带她去广州府参加考试,当即又引起一阵羡慕。 那帮孩童在听到这事后,大家当即将她团团围住,却不知道叽叽喳喳地问着什么。 “十九要是真做了大老爷,那就气派了!” “可不是,也不瞧瞧大老爷每顿吃的是什么!” “咱县的上上任大老爷离开的时候,那马在半路都累死了!” …… 不仅是女人八卦,那帮在切着肉的青壮亦是兴奋地讨论了起来,那股八卦劲亦是不弱。 林晧然跟着老族长打发那个衙差离开后,正准备回家温书,结果听着大家都在议论他的事情,不由得苦笑地摇头。 他自然不可能中了举就选择到吏部报道,倒不是说举人官就绝对没有前途。像盐课提举司的副提举的品阶为从七品,这个职位是举人官的专属位置,但却比很多进士官的油水多得多。 只是凡是有些野心的人,谁都希望做进士官。 哪怕是三甲进士,最差的分配都是到一县任知县。反观举人官,知县几乎就是他们的天花板,想打破这个天花板极为艰难。 而且同是知县,举人出身同样要矮上一头,苟知县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 林晧然不想跟大家解释这些利弊,看着大家朝着他恭维说好话,他亦是还之以礼。步子坚定地向着家里走去,为着乡试作准备。 这乡试在九月初四,给他留的时间,确实已经不多了。 哎! 吴道行身穿着一身蓝色道袍站在晒谷场边,将今天的一幕看在眼里,又是掐指算了一算,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 这江月白的命格又削弱了几分,先前他以为江月白仅是输掉虎妞和一个小三元,但那个小三元明年终究还能补救回来。 但却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藏着如此巨大的损失,断送了一个恩科的大机遇。 有时候,他都不得不感慨一番:命运很是奇妙。人生的一个小小差池,结果却能够断送了一个命格大贵者的美好前程。 据《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 这段记载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项羽逃亡迷路,问一个农夫,结果农夫给他指了条错路,让他因此错失逃跑的时机,最终断送了霸王项羽的性命。 江月白的这记闷棍,本应该只是一件小事,但无疑同样影响深远。起码到目前为止,他不仅错失虎妞这个大贵之人,更是丧失了恩科的这场大机遇。 “老吴,你过来!”吴道行正在感慨之时,一个脆声从不远处传来。 “呃,来了!”吴道行扭头看到是虎妞,当即屁颠颠地跑了过去。 虎妞指了指身旁的老奶奶,跟着他说道:“你帮九婆算一算,她家的母鸡跑哪去了!” 自从吴道行到了长林村后,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现在大家无论大事小事都喜欢找上他,而他确实亦能帮上忙,故而得到了村民的尊敬。 “吴神仙,我早上将那只母鸡放出笼,本打算给它喂食,结果这里出了事情,我亦是过来瞧瞧!这不刚回到家准备喂鸡,却哪里都找不着了。”九婆没剩下几颗牙齿,但却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并希冀地望着吴道行。 “你给我一个字!”吴道行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说道。 “我哪晓提字!”九婆顿时一阵为难。 “你随便说一个!”旁边有人提示道。 “那就“天”吧!”九婆指了指天空,担忧地望着吴道行。 吴道行掐起指头,然后眼睛微亮道:“天,九宵之上,亦人之顶也,亦远亦近,我知道了!” “在哪里?”旁边的人好奇地追问道。 吴道行慢悠悠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哎呀!在那里,我看到了!活神仙!真是活神仙啊!”三婆惊叫一声,看到一群鸡在争抢着妇人丢出的菜叶,而她家的母鸡毅然在列。 吴道行捋着胡子,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说不尽的神仙风范。 “真是算出来了啊!” “上次我的头钗挂在门帘上,也是他在我算出来的!” “可不是!好在他提醒我要注意防火,不要我家真被烧了。” …… 旁边摘菜的妇人瞧着吴道行为着九婆找到了母鸡,又是津津有味地议论了起来,很多人都相信这是一个活神仙。 吴道行最近在村里真是如鱼得水,上至精明的老族长,下至三岁的小屁孩,都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吴神仙的名头亦是慢慢地传开了。 ------------ 第114章 吴道行的无奈 在下午的酒席上,吴道行被请上了酒桌,喝了酒后又是一阵胡吹。 吴道行跟着很多酒鬼一样,沾了酒后,话就会多了起来。却不知道是谁先扯到风水上面,然后谈到了长林氏的祖坟,最后聊到了平阳桥。 砰! 吴道行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对平阳桥表现得极是不屑,表示他不仅能破掉江府的风水杀阵,还能给江府一个痛击。 在听到这话后,四周的青壮都是一阵鼓掌叫好。老族长亲自上前向他求教,听着他带着酒气的一番话,亦是频频点头。 坐在旁边的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老族长对吴道行的话当真了。 次日下午,老族长带着几个青壮上了卧虎山,扛着一艘被刷得漆黑的小舟来到了祖坟前。按着吴道行的要求,将它摆放在祖坟前的东南位置。 吴道行给出的方法是造一条小木舟,名曰:“暗渡陈仓”。这不仅化解是江府的“毒咒”,而且还可以将江府当“陈仓”吃掉,可谓是一记反杀。 “多谢吴神仙!这是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老族长拿着一个钱袋,恭敬地递给他道。 吴道行接过钱袋,不动声色地摸了一下,心里不由得暗喜,打着保票地说道:“你就放一万个心,只要有了这暗舟在,平阳桥修了也等于没修!” “晓得!晓得!”老族长对这个高人极是信服,便是连连点头。虽然他对江府的所作所为极为生气,但能用这种温和的方式解决,无疑是最符合他的心意。 吱! 正是说话间,一道金色的影子从吴道行身边掠过,而他回过神来时,发现挂在腰间的钱袋已经不见。当他再抬头时,却见小金猴在树上翻起了他的钱袋。 “畜生,将钱袋还给我!”吴道行心里大怒。这好不容易弄点钱傍身,结果却给这猴子偷了去,如何能让他不怒。 吱…… 小金猴对这个称呼极是不满,当即就朝着他呲牙。现在这小金猴似乎除了虎妞外,谁都不放在眼里,哪怕是林晧然都敢挑衅。 “过来!我这有好吃的,我跟你换!” 吴道行手握着拳头伸过来,一脸和蔼地朝着它诱惑道。 吱! 小金猴白了他一眼,却是将脸别向他处。 “不骗你,这是我早上喝酒剩下的蚕豆,你不是最喜欢蚕豆的吗?”吴道行手握着拳头上前,一脸诚恳地说道。 吱! 小金猴怀疑地望了他一眼,但终于抵不住疑惑,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离他两米处又是叫了一声,似乎是想让他将蚕豆抛给他。 吴道行将东西抛过去的同时,身体亦是扑向了他那个钱袋。 吱! 小金猴接过一颗石子,方知道是上当了,当即生气地叫了一声。先一秒将钱袋夺了回来,并快速地站上了树上。 在树上,小金猴又是跳窜着,显得很是生气。 不要…… 吴道行走到树底下,看着小金猴奋力地将钱袋朝着下面的小河丢了下去,却是看到一片水花溅起,心当即洼凉洼凉的。 这小河的水不浅,要他这个旱鸭子去找一个小小的钱袋,谈何容易啊! 吱! 小金猴朝着他叫了一声,仿佛还没解恨的模样,跳着离开了这里。 噗! 吴道行抬头看着离开小金猴,吐血的心思都有。 他已经越来越断定,他这个命格就是那大贫之人,若不跟着大富之人的混话,必然会饿死在街头。这好不容易弄些银子,结果都还没放在袋子里捂热,就这样没了。 好在,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过这种事,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倒不至于让他真去寻短见。 老族长发现吴道行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他装着没有看到,帮着大家将那小黑舟摆好。有个青年说不用他帮忙,结果被他狠瞪了一眼,差点没给瞪死。 唯一让吴道行感到欣慰的是,虽然钱没有了,但是这里的村民很是友好,而且对他极是尊重,时常会叫他去喝酒。 虎妞的哥哥似乎发了财,这天竟然在村里发布了,大人可以领一匹,而小孩则是能够领半匹。他领到了半匹,却不知道是该高兴得到了认同,还是应该难过跟着小孩一个待遇。 在长林村的日子里,总体还是很愉快的。 不用担心吃喝,偶尔帮人算算卦,还能享受着村民的尊敬。当然,有时亦会算错,但这里的村民并不会怪他,而且还主动帮他圆了回来,让他继续做着无所不能的活神仙。 这一天中午,阳光明媚。 吴道行正给一个老汉测着办喜宴的日子,给了一个跟乡试相近的日子,乡试时间是九月初四,而他给了一个九月初八。 生活在这里,如何不知道这些人爱八嫌四,所以讨得这老汉极是高兴。 正是这时,却看到虎妞带着她的一帮手下从卧虎山那边归来,然后驾着马车又要去青叶镇买糖人儿,那帮孩童显得很是兴奋。 不得不承认,虎妞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丫头。在高州府喜欢到处游逛,在村子似乎也坐不住,动不动还会驾着马车去青叶镇。 虽然总看着村里的汉子会骑马跟随虎妞,但他却从来不担心虎妞的安危。哪怕上一次虎妞突然失踪,他一点都不担心,有些人的福泽不是普通人能够理解。 虎妞去也快,回来亦快。 当虎妞驾车归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虎妞在河边洗手的时候,捡到了一个被河水冲上岸边的钱袋,所以才急匆匆去买糖人儿。 吴道行突然看到了那个钱袋,正是老族长当日孝敬他的那个,顿时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哎! 吴道行看着津津有味地吃着糖人儿的虎妞,不甘感慨人跟人的命格真是差若云泥。有人辛辛苦苦赚钱却是一场空,有人洗个手却捡了钱袋。 他发现钱袋还没有空掉,有心想向虎妞索要回来,但看着旁边吃着糖人儿的小金猴,顿时打消了这一个念头。有些东西是天注定的,要回来亦没有用。 不过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虎妞分了他一个糖人儿,而且还很甜。 ------------ 第115章 国富论 七月下旬,夜空漆黑一片,没有月亮的踪迹。 晒谷场边上有一排连成串的灯笼亮着,随着微风而轻轻摇曳,只是灯下闲聊的人渐渐散去,都各自回家安睡了。 在不远处的一间茅屋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支着下巴,望着摆在桌面上的那盏油灯,肉墩墩的脸蛋被照得泛红,眼睛痴痴地望着灯火以及对面泼墨挥毫的年轻人。 她喜欢这份夜的寂静,以及那时而跳动的灯火,还有哥哥在灯下温书的专注模样,所以她时而会晃动着小短腿。 恩科已出,留给林晧然温书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所以这些天他都很是用功。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从田舍郎到进士郎要经过六场考试,但很多人却将县试、府试和院试称为童子试,所以认为大明的科举是四级会考制。 林晧然现在仅仅出色地完成了童子试,而接下来的乡试、会试和殿试,一场考试比一场要重要。值得注意的是,乡试、会试和殿试的策论会占相当大的比重。 乡试还好,还会比较注重四书五经的考试。像是到了殿试,皇帝会显得更加务实,给你一个国家所面临的问题,然后让你来解答。 这其实是有历史渊源的,隋炀帝时期正式设置进士科,考核参选者对时事的看法,按考试选拔人才,就是以应策取士。 历代的皇帝都不傻,四书五经能选取继承儒家思想的书生,但对朝廷真正有用的,还是那些能想出办法解释问题的人才。 例如,国家出现灾情,去讲解经义有用?沿海出现倭患,去讲解经义有用?广西出现叛乱,去讲解经义有用吗? 正是如此,四书五经能够让你暮登天子堂,但想要在诸多考生中脱颖而出,那就需要将策论做好。倒不需要多好,反而比其他人好即可。 相对于四书五经,策论确实要实用得多,甚至是政治斗争中的一把利刃。 中唐时期,藩镇割据的情况愈演愈烈,当时各地藩镇极力鼓吹要恢复周以前的封建制度,反对中央集权的郡县制度,目的是为自己的割据制造舆论。 当时被贬永州任司马的柳宗元写下了《分封论》,该文章论证了郡县制的巨大优越性,肯定了郡县制代替分封制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痛斥了各种鼓吹分封制的谬论。 正是这一篇策论,打击了藩镇们的气焰,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鲜明的战斗性。 如今嘉靖帝召开恩科,那殿试的题目极可能是由他来出题,那现在两个问题无疑是最迫切。一是倭患,一是窘迫的财政。 只是按着林晧然对性子自私的嘉靖的猜测,财政的问题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因为更关乎嘉靖帝的利益,关系着他修道的事业。 这倒不是全无依据,在嘉靖即位时期,以地方藩王入主皇位,为其改换父母的问题所引起了争端,史称“大礼仪”。 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文臣提出“继嗣”,要求嘉靖改换父母,以明孝宗为父考。当时四十七岁才中进士的张璁提出了“继统”的理论,建议嘉靖仍以生父为考,在北京别立兴献王庙。 最终,这场争论以嘉靖帝胜利告终,而内阁首辅杨廷和被削官为民,中断了杨廷和在明武宗去世之后推行的政治和经济改革。 张璁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只因迎合了皇帝的意图,最终从下级官员升至首辅。而嘉靖帝继位以来,众多内阁辅臣均是以“青词”迎合嘉靖,从而成功入阁。 “迎合圣意”,这似乎成为了大明官员晋升的不二法则。 林晧然若想在将来的考试中脱颖而出,那亦是要“迎合圣意”,而现在嘉靖最头疼的问题无疑正是银子。若是他能想到一条解决嘉靖财政危机的法子,不仅能从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更有可能打开一条晋升的快捷通道。 “国而无财,非其国矣,财而不义,非其财矣。是以君子之生财,不损下以益上,须经制得宜,自有以裕于国也。” 林晧然以着窘迫的财政问题,试着做一篇国富论的策论。他在文中先是表明了比较讨好的态度,那就是不能损下而生财。 大明财政窘迫的原因,倒不全是嘉靖的修道支出,还有藩王支出、官员俸禄支出,以及贪墨成风等问题。 贪墨的问题自不用说,嘉靖其实一直都在做,今年二月就在司礼太监李彬的家里抄得白银四十余万两,金银珠宝不计其数。 但藩王支出、官员俸禄等问题若真能干的话,嘉靖犯不着拖到嘉靖三十六年,拖到现在寅吃卯粮。正是如此,林晧然将主意打到了海禁上面,提议嘉靖帝重开市舶司。 唐高宗显庆六年,创设市舶使于广州,总管海路邦交外贸,派专官充任。市舶使的职责主要是:向前来贸易的船舶征收关税,代表宫廷采购一定数量的舶来品,管理商人向皇帝进贡的物品,对市舶贸易进行监督和管理,这便是市舶司的前身。 只是到了嘉靖元年,因倭寇猖獗﹐罢去浙江﹑福建二司﹐唯存广东一司﹐不久亦被废止。 且不说,这将市舶司废止,并没有解决倭寇的问题,而且无疑减少了朝廷的进项。特别是在海上贸易日益繁荣的前提下,这更是白白错失海上贸易增长所带来的福利。 “市舶之利不可小窥,若举措得当,税收所得动以千万计,岂不取胜之于民乎?此策不损于民,而富于国也。” 林晧然的笔写到这里,却突然间停住了,眉头微微蹙起,然后将纸张揉成一团,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观点似乎过于想当然了,其他地区的书生或许不明白。但生活在粤西,又亲眼目睹电白港的盛况,如何不知道海禁是禁民不禁官。 现在很多豪强将商品贩卖到海上,从中攫取大量的利润。若是真重开市舶司的话,那无疑是跟他们争利,这些既得集团难道真是软柿子不成? 正是如此,他不能为了讨好嘉靖帝,而跟着一帮大臣作对。若是持着这种论调,怕是不用殿试,乡试都没他什么事了。 “哥,怎么了?”虎妞仰起脸蛋,那双照亮的大眼睛充满疑惑地望着林晧然,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将写得好好的文章突然撕了。 ------------ 第116章 难题 林晧然将纸张丢在旁边的废纸筐里,并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若是皇帝或主考官问用什么法子帮国家赚钱,我若建议重开市舶司,怕会得罪很多借着海禁赚钱的大人物。但我不建议重开市舶司,又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打动皇帝,到时你哥怕进士都难中!” “为什么你建议海禁,会得罪那些大人物呀?”虎妞眨了眨眼睛,又是疑惑地仰头问道。 林晧然端来了茶壶,无奈地叹息道:“松江的棉布、苏杭的绸缎、江西的陶瓷和福建的茶叶都是很赚钱的商品,那些大人物现在偷偷贩卖给海外商人。我若是建议朝廷重开市舶司,咱大明很多商人都能做这些生意,而且还要收大人物的税,你说得不得罪人?” “呃,这样呀!”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灵机一动道:“那我们不要跟他们抢生意就好了,那些棉布、陶瓷和茶叶都不卖!” “那我们大明还有什么可以卖的?”林晧然正倒着茶水,听着这个幼稚的回答无奈地笑道。 虎妞却是很认真地思索,指着屋子的各处道:“可以卖的东西可多了。像油灯呀、镜台呀、厨房的锅碗瓢盘,柴米油盐呀,还有我们的香皂。” “这些东西人家不一定要呢!而且你都开门做生意了,人家自然是想要你最好的东西了!”林晧然没想到这丫头有这么强大的发散性思维,但却是打击道。 “我们说没有嘛!电白港很多东西都没有,那些藩人还不是来买东西了吗?”虎妞脆脆地回答,然后又举了一个例子。 “将市舶司重开在电白港?”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这可是原广东市舶司所在地,但旋即又是摇头道:“你也是去过电白城的,只是一些小宗的交易。若是没有大宗交易,市舶司根本收不上税,这帮不了皇上赚钱亦是白搭。” “这样呀!那怎么办呢?”虎妞捧着脸,一副愁眉莫展的模样。 “好了,这事以后再想,上床睡觉了,我今天给你讲《海贼王》。”林晧然望着这丫头苦恼的模样,微微一笑,便对着她催促上床道。 “好呀!”虎妞的情绪去得亦快,当即就帮忙收拾桌上的东西。 她很喜欢听哥哥讲故事,比外面那些说书的好听不知多少倍,而且遇到她不明白的地方,他亦会耐心跟她解释,直到她弄明白为止。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哥哥很厉害,比那传说的诸葛亮还要厉害,而且还一点都不迂腐。像上次,该敲江月白的脑袋,一点都不犹豫。 呼! 林晧然将油灯吹灭,然后摸黑上床,一个暖乎乎的小身子缠过来,便讲起了一个关于梦想的故事。 虎妞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当上了船长,带着一大帮的伙伴,还有小红马和小金猴,一起航行于海上,在蔚蓝的大海上扬帆。 事实上,虎妞现在跟着船长无疑,动不动就带着她的一众小弟驾着马车前往青叶镇。 青叶镇,一个充满着古韵的镇子。 不知道是有了巡检司而成镇,还是有了镇后才设立巡检司。由于有巡检司这个衙门的存在,所以镇里的治安还算不错,镇子亦越显繁华。 由于今天不是墟期,镇上唯一一条笔直的青砖街道显得有些冷清,街道两边的一些商铺还打了烊,连巡检司的大门都亦是关着。 一辆高大的马车自西而来,徐徐停在了一间两层的酒楼门口,由于这个门口留着一块空地,倒是一个停泊马车的好地方。 酒楼以青叶为名,亦是镇上唯一一间酒楼。在这种小镇里,建立这么一间两层的酒楼确实令人意外,但却是就这般存在着。 虎妞将马车停在门口处,一帮小孩子从车上跳下,跑到酒楼对面那个老翁摆的摊子中,叽叽喳喳地索要着各种形状的糖人儿。 这个老翁对这些孩童似乎已经熟悉,得意地卖弄着他的手艺来,很快用蜂蜜和米面做的糖稀吹出了各种形状的糖人儿,个个都是栩栩如生。 虎妞正要将马车栓在酒楼旁边的树前,结果酒楼的掌柜从里面走了出来,黑着脸指责道:“怎么又是你这个丫头,将你马车赶开!” “我就停一会,马上就走!”虎妞眉头微蹙,仰着大饼脸望着他解释道。 “一会也不行,影响我做生意!”掌柜如同赶苍蝇一般,用力挥着手道。 “怎么不行了,你现在都没有客人过来!”虎妞指着空荡荡的街道,认真地争辩道。 “没有人过来也不行,你快点走开,别以为有马车就了不起!”掌柜却没有通容的意思,还恶恶地瞪了她一眼。 却是这时,一个小老头从酒楼里面笑呵呵地走了出来,似乎是劝着什么,结果却被掌柜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还恶恶地说道:“你是不是不想在我这里干了?” 听到这话,小老头暗叹了一口气,为难地望向了虎妞。 “公羊叔,你不用求他!”虎妞望向小老头,然后又是反讽道:“我还没说你呢!你有间酒楼就了不起了呀?信不信我将你这间酒楼买了下来!” “呵呵……行啊!我这间酒楼要价不高,一百两!你要是拿得出,我今天就将它卖给你了!”掌柜怒极而笑,指着虎妞冷笑道。 “一百两?你这酒楼值不值一百两呀?”虎妞打量着这间酒楼一眼,然后望向了山羊叔,她相信自己的族人。 山羊叔明白她的意思,苦笑地点了点头,酒楼这个价确实很厚道。 “这酒楼是小了些,但后面连着一块地和几间房子,你说值不值?”掌柜仿佛是被污辱了一般,当即指着后面厉声地说道。 “这话可是你说的!”虎妞亦是冲动的性子,这时涌起了几分火气,指着他说道。 “各位街坊!走过路过的兄弟姐妹,大家过来瞧一瞧,亦是做个见证!”掌柜像是招揽生意般,冲着街道为数不多的人吆喝道:“这丫头说要买我的青叶酒楼,我出价一百两,若是她拿得出这些银子,我李六斤今天便将酒楼卖给她。” ------------ 第117章 青叶酒楼 虎妞让我去酒楼救她? 林晧然正在屋里温书,重心放在科考上面,结果看着阿丽急匆匆回来通禀。当即就跑到晒谷场那边牵了一头高大的白马,并叫上了几个汉子拿着家伙,一同往着青叶镇而去。 有时候,他亦是反思,他对虎妞是不是过于放纵了。这个丫头不管做什么,他都没有加以约制,让着她率性而为。 只是他也有着深一层的考虑,那就是不能抹杀虎妞的天性。但如今这丫头越来越贪玩,驾着马车天天往着青叶镇而去,终究还是生出了事端。 从长林村到青叶镇,不远亦不近,很快就看到了那个由石头垒成的简陋城墙,栅门正大开着,他纵马冲进了那条冷清的街道。 很快,一辆熟悉的马车映入眼帘,他拍马飞奔过去,结果却是傻眼了。 虎妞还是一副很有派头的模样,毫发无损地站在门前,正在那里舔着糖人儿。那个弄糖人儿的老翁笑得跟花一般,将他的摊位摆在酒楼旁边。 骑马来到近处,却听到虎妞对着那个老翁说道:“你以后就在这里摆,这样雨也淋不着,而且我不会收你的钱!” “谢谢小娃儿!好人有好报,呵呵!”老翁满脸兴奋地道谢。 “哥,我在这里!”虎妞回头看到林晧然,当即兴奋地挥手道。 林晧然疑惑地打量着这个小丫头,亦看到有人从酒楼里搬着东西出来,像是要将这间酒楼搬空。不由得蹙起眉头,不明白这个丫头在搞什么名堂。 “虎妞,你不是让我来酒楼救你?”林晧然看着完好无损的虎妞,不甘疑惑地问道。 虎妞眨了眨眼睛,困惑地摇头说道:“没有呀!我是让阿丽回去告诉你,让你来酒楼找我呀!” “对!酒楼找虎妞!”阿丽骑着那匹毛皮油亮的黑马来到林晧然身侧,认同地点头道。 “你是说酒楼救虎妞!”林晧然一阵磨牙,恶狠狠地瞪了这个日本扭一眼。这一字之差,结果差点让他吓出了心脏病。 林晧然翻身下马,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丫头竟然买下了这间酒楼。 青叶酒楼面积并不大,一楼显得有些拥挤,两楼则显得宽阔很多,特别是临街有窗户,所以视野很不错。酒楼后面是一个大院子,院子还有一块小菜地。 一百两买下这个地方,倒不能说占了多大的便宜,但却无疑是笔划算的买卖。 跟着林晧然一起过来的几个汉子,在得知事情真相后,似乎亦很满意这个价格。 李六斤正吩咐着下人搬着东西,样子显得闷闷不乐,看着到来的林晧然,反倒有些责怪地瞪了他一眼。这娇惯小孩亦得有个度啊!让她带个护卫亦就罢了,怎么还给她随身带一百两呢? 他方才其实想反悔来着,但事情的发展超乎他的控制。先是一帮不嫌事大的百姓起哄,然后巡检司亦是介入进来,最后半推半就吞下了这个苦果。 这酒楼一百两卖掉,倒不能说太亏,毕竟这个地方终究是一个小镇,发展空间很有限。如今卖掉了,加上手头上的一些积攒,倒可以到县城再弄一间酒楼。 方才巡检司的人过来作了证,而李六斤写下了青叶酒楼的转让契约,并且按上了手印。这事只需要到县衙一趟,便可以将所有手续都完成。 李六斤在青叶镇还有住处,倒很快就清空了东西,留给了酒楼的一个空壳子。厨房的一些食材和柴米油盐,亦是全部带走了。 林晧然倒不会跟他计较这些东西,带着虎妞走进了后院。 发现这院子铺着青砖,显得很是干净。院子有着一口水井,房子看起来亦是结实,住房条件比他家还要上一大截。 “哥,我们留这间房子怎么样?”虎妞指着中间那间房子,仰起脸蛋望着林晧然道。 “你想搬到这里住?”林晧然眉头微蹙,疑惑地望着虎妞。 “当然不是呀!但这间酒楼是我们家的,我们总得留下一间呀!以后我们回到青叶镇,天黑或下大雨了,我们可以在这住一晚再回去嘛!”虎妞摇了摇头,认真地解释道。 “好,那就留下这一间!”林晧然欣然同意,当即就带着虎妞推开门进去。 这房间比他想象得要好很多,里面的床和桌椅都没搬走,墙上还挂着几幅不值钱的字画。住在这个房间里,确实平添了几分文人气质。 虎妞倒没有注意这些东西,她眯着包子脸望着屋顶,发现屋顶没有洞,满意地点了点头,知道下雨天不会漏雨。 这间酒楼虽然是买过来了,但林晧然自然不可能亲自来打理,而是打算交给了同族的公羊叔。说过来倒是尴尬,林晧然原以为他只是愿意留下来的账房先生,结果经虎妞提醒才知道他是族人。 得知有着这一层关系后,林晧然当即就决定将公羊叔从酒楼的账房提升到掌柜,让他全权处理着青叶酒楼事宜。 公羊叔激动得眼眶都湿了,这是他一直都不敢想的好事情,结果竟然就这般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是这间酒楼的元老,很多事情处理起来都是得心应手,很快这酒楼就被他理顺。只需要买回食材,随时都能够重新开张。 酒楼的厨子是一个厚道人,表示愿意留下来,其实他没有第二个选项,毕竟镇上没有第二间酒楼。他却不知道这次是因祸得福,林晧然没有压榨他的意思,当即就给了他合理的工钱,让他的工钱大涨。 林晧然让人买了些食材回来,然后又亲自去巡检司请来了今天主动帮忙的陈副巡检过来,一起高兴地吃这顿庆祝宴。 林晧然早就有了买酒楼的想法,但自然不是这种小打小闹,只是虎妞今天开了一个头,倒让他有了继续买下去的念头。 当然,他目前的主要精力还得放在接下来的乡试上,若是能考得举人的功名,这比买下一百间酒楼都要强。 ------------ 第118章 叉烧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 时间眨眼已经来到了八月,但科考的消息却迟迟没有到来。 长林村这边不仅让县衙的林二虎时刻关注着科考的消息,还每天让人到青叶巡检司去打听,老族长等人越发显得焦急。 这时代的消息无疑是闭塞的,大家都知道宋提学在主持完高州府的院试后,按着以往的惯例,又前去了琼州府主持院试。 只是琼州府是一个海岛,需要漂洋过海才能过到那边。如今迟迟得不到消息,有人猜测宋提学大人乘坐的船出了海难,已经藏身于海中。 不过亦有一个流言传出,宋提学确实是到了琼州府,但在收到恩科的消息后,当即就往回赶了。并且在路上放出话来,科考的日期会定在八月十八。 只是这终究是一则传言,大家不敢轻易相信,只盼望着正式公文能快一些到来。 作为科举的参与人员,林晧然却显得并不着急。 哪怕时间在快速地流逝着,他仍然悠闲地带着一帮长林村的汉子,打算在石桥前修起了一个寨门。这并不是什么大工程,只需要起到一个缓冲的作用,特别是晚上可以用来防止别人大规模突袭。 这时代的粘合剂主要是糯米汁,但成本很高。所以林晧然就地取材,在村边的石灰石山弄了些石灰石进行简单烧制,制作了一些粗略版的水泥。 这些水泥自然无法跟后代相比,但用来筑道石墙,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辆高大的马车从村口徐徐而来,虎妞的小身子端坐在马车前,有模有样地赶着马车。那只小金猴亦着跟上,正蹲坐在她的旁边吃着蚕豆。 “这马车坐着真是舒服,很稳当呢!” “虎妞,你赶慢一点,到了青叶镇,婶请你吃糖人儿!” “虎妞,我五六十岁还没到过酒楼,你这趟得带我去瞧瞧哦!” …… 车帘揪开着,车厢里挤着长林村的妇人,其中还有一个老太太。这三个女人一台戏,怕是这一路又会说个不停了。 在确定虎妞真会赶马车后,村里的一些妇人心思就活跃起来了,终于在今日的墟期按捺不住,请虎妞用马车载她们去赶市集。 虎妞本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看着几个妇人求到她头上,当即义不容辞地答应了下来。马车经过林晧然身边的时候,她还得意地望了他一眼,显得有些小神气。 “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个虾饼回来!”林晧然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得苦笑道。相对于虎妞喜欢糖人儿,他却是钟情于虾饼,喜欢那个软中带鲜的美味。 “嗯,我会记得的!”虎妞得意地点头应承下来。 高大的马车不急不慢地驶过石桥,很快就消失在小山坡的拐弯处,虎妞载着那些妇人向着青叶镇而去。 当年修建石桥的时候,旁边倒是留下了一些石料,这时倒正好可以利用上。很快,左边的石墙开始垒起来,打算修出一个八字墙寨门。 吱…… 在乱石堆中搬运石头的时候,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有东西从石洞中窜了出来,吓得那人急忙松开石头,脸上露着骇然之色。 “白颈猪!” 有人眼睛一亮,指着那窜逃的小东西大声叫道。 林晧然当时正在让人将水泥跟沙子搅拌在一起,一个小东西从他脚前经过,吓得他跳了起来,但待听到是白颈猪时,双眼当即迸发出光芒。 这东西似乎是受惊了,本想要向桥那头的灌木丛奔去,但是几番遇阻,竟然选择往村口的方向逃窜。 “捉住它!捉住它!” 林晧然咽着口水,再也顾不得形象,冲着跑在前面的青汉大声地说道。在他眼里,那不是白颈猪,而是冒着热气的叉烧。 吱…… 这东西没处可藏,终于给一个汉子扑住了,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十九叔,给!” 捉到猪獾的是阿武,一个很精壮的汉子,讨好地送了过来。 “好样的!” 林晧然不吝啬地夸奖了一句,打量着这个肥美的猪獾。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个意外之喜,当即丢下手头上的活,向着村里走去。 其他人却回去找方才的那个洞,因为猪獾是群居动物,里面极可能还有猪獾。 猴四很快烧了开水,将这头白颈猪给宰了,这东西少说也有八九斤重,肉质很肥美,确是一种难得的美妙佳肴。 林晧然在思考良久后,便打定了主意,打算做叉烧。 叉烧,最好的自然是猪里脊,但五花肉亦可。在加入酱汁后和盐后,他又找来了蜂蜜,这是虎妞前段时间发现了一窝野生蜜蜂采摘到的。 将肉划成条状,用盐和酱汁腌制,并抹上层蜂蜜,然后串在竹签上面。 在晒谷场边有几个土窑,他选择那个较矮的,将竹签平放在上面,下面则是火红的炭火。肉在炭火中慢慢烤着,肉质渐渐变硬,而油脂沁出了表面。 那沁出的油渍落在炭火上,发出“滋”地一声,并飘出了阵阵肉香味,在整个晒谷场中弥漫开来,当即就吸引到众人的注意力。 咕噜…… 几个汉子走过来,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吴道行亦是来到了土窑前,喉咙重重地蠕动着,含着口水问道:“小三元郎,你又弄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香?” “没你份!”林晧然翻动着竹签,淡淡地说道。 “怎么没我份了?我虽然没有财运,但口福还是不错的,贫道曾经在云浮山就吃过龙肉。”吴道行眼睛一瞪,当即就吹嘘道。 林晧然没有理会他,看着这被烧得通红和焦嫩的叉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只是觉得蜂蜜不够,又是抹了一些,然后继续烧着。 眼看叉烧就要弄好了,却听到村外传来了马车声。 林晧然前些天给钱大彪,让他到化州城买两辆马车回来,算了算日子,知道大彪大概是将车子买回来了。只是当马车驶进来时,才发现误会了。 ------------ 第119章 有朋远来 “小三元郎,好久不见!” 从马车走下来一个身穿着绸缎的中年男子,看着正在土窑旁边烤肉的林晧然略感意外,但旋即被那张热情的脸孔所取代。 “沈六爷,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林晧然看清来人,当即感到一阵意外,不明白这位电白城的地头蛇如何跑到了这穷乡僻壤来了。 “小三元郎,你这是折煞我了!你都是大名鼎鼎的小三元郎,若是不嫌弃的话,你就叫我一声六哥,如何?”沈六爷故作不满,然后笑呵呵地走过来亲切地说道。 沈六爷身上带着痞气不假,但亦显得坦率,这种人最是光明磊落。 “行!六哥,你来得正好,我刚弄好了叉烧,你来尝尝,看小弟的手艺如……臭道士,还没熟呢!”林晧然痛快地改了称呼,然后向他邀请道。 只是就在这眨眼功夫,忙碌大半天的功劳成果却给人偷摘了。 呼…… 吴道行拿起一串叉烧,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就一口咬了下去。眼睛当即迸发出光芒,他知道虎妞哥哥懂得弄好吃,但这次实在是超乎他想象。 这肉质香而不腻,肉中带着鲜汁,那一丝甘甜仿佛是神来之笔,令到他仿佛真像是吃到了龙肉一般。不再顾及那热气,一把将嘴里的美味咽了下去。 咕噜…… 沈六爷看着吴道行这个模样,亦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对这个叉烧来了一些兴致。 “六哥,你尝尝!” 林晧然狠瞪了吴道行一眼,然后拿起其中一串递给沈六爷。 嘶! 沈六爷没有推辞,闻着这诱人的肉香,用牙齿扯下一块叉烧。这叉烧肥瘦搭配得当,呈现着鲜红欲滴的色泽,很是讨他喜欢。 当肉送进嘴里,他的眼睛明显是呆了一下,然后又是认真地咀嚼几下。先不说这猪肉为何会如此鲜美,那肉嫩而多汁,那抹在肉上的蜜,令到他口舌生津。 特别是这蜜,这肉中带甜而多汁,这简单就是一种羽化升仙般的享受。 “呼!美味!实在是太美味了!……酒,可有酒呢?” 沈六爷吃着这个叉烧肉,亦是兴奋地感慨,然后冲着林晧然索要酒了。 猴四是一个机灵的主儿,知道这沈六爷是个“大人物”,所以听说他索要酒后,便是屁颠颠地送来了一小坛酒。 沈六爷举起那酒坛,吆喝着林晧然这个新结交的兄弟,跟着他一起喝酒。 林晧然接过了猴四送来的酒,跟着他对饮起来了,这串烧确实是配着酒更佳。哪怕没有范六爷,他亦是想吃着叉烧小酌一番。 二个大人物一起饮酒吃肉,却是苦了先前打叉烧主意的几个汉子。若是林晧然独吃,他们倒可以要一些解馋,但沈六爷在场,却不适合凑过去了。 但不是人人都这般认为,吴道行就抱着一坛酒凑了过来,睥了一眼沈六爷道:“你近期有财运,但可惜遇了小人,实在是可惜!” 咦? 沈六爷初时不在意这道士,但听到这话后,便认真地打量起了吴道行来。 吴道行打量了他脸相一眼,便又是点头道:“你命格不薄!虽然失了大财,但亦有小财进账,而且还遇到了大好事,不错!” “高人啊!”沈六爷目光惊讶地望向吴道行,满脸震惊地叫了一声。 在得知嘉靖帝要采购龙涎香的消息后,沈六爷便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派人四处寻找龙涎香。终于打听到某个海商手中有货,大概有十斤的模样。 沈六爷当即前去找那个海商谈判,很快确实了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回来正要筹足银两的时候,却不知道消息如何走漏,给一个竞争对手截了胡。 好在,他先前收购到二斤龙涎香,卖得了一万二千八百两。刨去购买成本和打点的费用外,他一共赚得到了五千两。 本来还有些沾沾自喜,但听到那个竞争对手在龙涎香的交易中,竟然赚得四万白银,当即就让他恨得生啖对方的肉。 如此看来,他不是遇到了小人,又遇到了什么呢?虽然是进了小财,但无疑是错过了大财! “你生辰几何?”吴道行显得很淡定,又是问道。 “甲戌年正月初三寅时!”沈六爷小心报出生辰。 吴道行掐起手指,嘴里念念有词,然后长吁一口气道:“怪不得了!你今年有小鬼缠身,怕是接下来还得遇小人!” “道长,可以破解之法?”沈六爷顿时一惊,他可不想这种事再出现第二次,上一次他都差点气得上吊了,所以眼睛显得极为渴望。 吴道行又是长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那叉烧上,沈六爷当即就恭敬地给他取了过来。如今别说是叉烧了,哪怕是金叉烧他都会取来。 林晧然的一旁看着,嘴角不由得轻轻抽搐着。暗想到:“这货不戳瞎眼睛去算命,实在是太可惜了”。 吴道行咬着叉烧,含糊地说道:“过些日子我会到电白城一趟,到时我去你府邸瞧一瞧,这事得从你家宅开始,才能真正防住小人!” “那一言为定,我沈某到时必将道长视为上宾!”范六爷深以为然,当即郑重地表态道。 吴道行又顺了一串叉烧,然后飘然离开道:“那些阿堵物就不必准备了,我这人只是有些口腹之欲,到时好酒好菜招呼我一顿便可!” “道长放心,定让道长满意!”沈六爷的眼睛大亮,对这个高人更是信服了。 哪个江湖骗子不是冲着钱去的,但这个高人却是截然不同,竟然表明态度不要那些阿堵物,这不是高人又是什么嘛? 林晧然慢悠悠地吃着最后一根叉烧,静静地看完了这个臭道士装逼,突然疑惑地对着还在目送着吴道行离开的沈六爷问道:“六哥,你不会真无缘无故过来吧?确实不是找我有事?” “对了,我都差点忘记了!” 沈六爷重重地拍了拍额头,他找林晧然确实是有事,然后便将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葡萄牙商人戴维-西芒找到了沈六爷,表示对那香皂感兴趣,并下达了一万两的大订单。按着约定,沈六爷可以从中拿到一成,即抽成一千两。 如今已经交纳了五千两的订金,而沈六爷今天亲自将订金送了过来,同时希望林晧然这边将货尽快给人送过去。 ------------ 第120章 香皂 就在林晧然对香皂几近失去希望之时,都已经做好随时前往广州府赴考的准备,却如何都想不到,竟然掉下了如此大的馅饼。 足足一万两的订单,这无疑是相当的惊人,难怪沈六爷会亲自跑这一趟。 只是对于这些靠掠夺起家的佛朗机人,确实是有这般的底气。 大明不是重要的产银国,而白银恰恰又成为了国内主要流通货币,所以白银显得很稀缺。但对这些掠夺者却不是,后世有数据表明,西班牙仅从拉丁美洲就掠夺了数十亿两白银和近亿两黄金。 第二天,林晧然派着大彪用刚买回来的马车去大肆采购原料,几乎全村人都围着这个大项目转动。更是从县里拉回了几头猪和羊,天天在晒谷场大聚餐。 染布坊暂时停工,转而成为香皂作坊。 林晧然让大彪带着几个人将盐水池清洗干净,往里面灌满了清水,然后让他们把守着大门,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随着一块块生石灰扔进水里,只听到“滋”地一声,那一个池水变得浑浊而滚烫。 虎妞在旁边看着,嘴巴微笑张开,然后疑惑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生石灰遇水会发生化学反应,形成氢氧化钙,即俗称的熟石灰,而这个化学反应过程会产生放热现象,初次看到这个现象的人都会感到稀奇。 林晧然挠了挠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放热现象,最终用“有些东西放到水里会变湿,有些东西则不会,热铁到水里变冷,而这生石灰到水里变热”来解释。 虎妞略有些思,认真地点了点头,暗暗记下了生石灰这种神奇的东西。 林晧然往池子又倒入了适量的纯碱,即当地人称的碱面。这纯碱有两种来源,一种是天然的碱矿,一种是植物的草碱,但却不知这些纯碱属于哪种。 包子铺能提供这种东西购买的渠道,价格不能说多便宜,但亦不算太贵。 在添加纯碱后,放热效果更加明显,冒起了一大片白色的水汽,在染布坊中弥漫开来。 虎妞人矮的好处体现,在她惊奇地望着这些白色水汽的时候,其他二人却躲得远远的。守在外面的大彪在些担忧地大声询问,老族长当即朝他训斥,让他怏怏地领着人继续把守着大门。 担心反应不够充分,林晧然让虎妞取来些水,边是倒在盐水池里面,边是搅拌着。虎妞看着好玩,便是帮着他一起搅拌。 熟石灰的主要化学成分是氢氧化钙,跟着纯碱钠发生化学反应,生成碳酸钙和氢氧化钠。碳酸钙是一种沉积物,这些固体沉积物会慢慢沉于底,而上层清液就是氢氧化钠溶液,即俗称的烧碱。 这些溶液烧碱,正是林晧然所需要的东西。 小心地用过滤斗对烧碱进行过滤,主要是用细布过滤掉溶液中的固体沉积物碳酸钙,将烧碱装到几个木桶里面。 林晧然将半锅烧碱进行加热,待到烧碱慢慢沸腾后,再将买来的黄豆油倒入烧碱中,并用木勺子不断地进行搅拌。 油脂和烧碱会发生皂化反应,这其实是一个较慢的化学反应。若是要加快反应速度,除了保持高温外,还可以选择加入适量的酒精。 铁锅上层慢慢出现了一层粘稠的液体,这些粘稠的液体正是林晧然所要的肥皂。 大概半柱香后,粘稠的液体越来越多,只是还残留着豆油。林晧然自然是明白,这是反应不充分的体现,又是加了烧碱继续搅拌,直到粘稠物不再残留豆油为止。 这些粘稠物其实已经是肥皂了,但冷却后只能得到纯度不高的胶状物肥皂,需要保存在盛皿中使用,并不方便。 林晧然又让虎妞提来了盐水,直接添加在这些粘稠体中。这不仅会析分离一些杂质,而且还能得到固体的肥皂。 老族长看着林晧然倒盐水的动作,看得是肉痛不已。这生石灰且不说,碱面和黄豆油就花了不少银子的,如今又将盐不当钱,心里都暗喊着作孽。 不过想着沈六爷运来的银子,又觉得只有这般挥霍才合理。但看着种种的操作,这香皂的东西还真是费银子,确实不是一般人家能弄出来的。 为了得到更高纯度的肥皂,林晧然又进行了加热碱析处理,碱析完成后,厚厚一层黄色半透明的固体浮于溶液上。 虎妞一直在旁边帮忙,并暗暗地记下这些步骤。 林晧然小心地取来了一个白瓷瓶子,将这些先前从花瓣中得到的精油倒进下去,顿时芳香四溢,令人感到陶醉。 他将肥皂小心地捞到一个特制模具中,将这些黄色半透明的固体压制成香皂形状,只需要干风,这便是一块块漂亮的香皂。 由于是面向欧洲市场,他除了用中文“长林”外,还用了英文“Scented soap”字样。其实最好无疑是用葡萄牙文体,但谁让他当初不多学几种外文,亦没有泡葡萄牙妞的经历呢? 在后续的这些工序中,林晧然将工作交给了其他人来完成,毕竟其他人的手更巧。 为了长期的合作以及提高“长林香皂”的逼格,林晧然提供了花布,让村中的妇人绣制相应大小的香皂袋子,每个给她们可观的报酬。 这一个举动,让到村里瞬时间热闹起来了,很多妇人都懂得缝制工作。 那些长林村嫁出去的女人,亦纷纷带着孩子回来娘家这里。这里不仅有香喷喷的肉食,还有可观的收入,让到长林村的人地位都一下子提升了不少。 先前都嫌弃长林村穷,整个青叶镇都流传着“嫁女不嫁长林佬,挑担水吃愁断肠”,但如今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很多妇人张罗着给村中的汉子说媒。 其实除了这种布袋子,林晧然还想再弄些小木盒子,将香皂的逼格提到类香料一级。但时间太过于仓促,而他亦要赴考了。 科考的公文终于来到,时间定在八月十八日。 ------------ 第121章 启程 八月初六,风和日丽。 林晧然告别村民,再次踏上了科举的征途。跟着他一起上路的,还有长林村的汉子们,他们要将香皂送到电白港。 “十九,一路顺风!” “十九,考个举人回来!” “虎妞,你也要注意一点!” …… 村民齐聚在晒谷场边上,给这支车队送行。特别是身穿着生员服的林晧然,这个被大家寄予厚望的秀才公,大家都希望他能够再进一步,成为举人老爷。 “我哥会考个举人回来的!” 虎妞挥动着肉肉的小手,认真地跟着大家作别。 看着一众给她送行的孩童,她叮嘱小鼠受到欺负就告诉她,同时又狠瞪了狗子一眼,吓得狗子急忙摆手示意不敢。 在这段时间以来,虎妞已经是确立了她的地位与威名。 别说她哥这次极可能考上举人,哪怕考不上,仍然影响不到她如今孩子王的地位,受她荫护的小鼠怕是没人敢欺负。 小鼠很瘦小,但五官精致,呛着眼泪跟着虎妞挥手。她如何不知道虎妞是真心疼她,看着虎妞又要到外面的世界,她心里很是依依不舍。 跟着大家挥手告别后,车子便徐徐启程了。 这是林晧然踏上科举新的征程,亦是长林村富裕的开端,这批香水承载着太多的东西,没准超越江村都不再是梦。 车队到青叶镇的时候,公羊叔早已经在酒楼门口等候,准备了一些饼和烤肉,让着他们在路上吃。 虎妞跑到老汉那买了糖人儿,老汉知道是小三元前去赴考,便给林晧然吹了一个状元郎的糖人儿,却如何都不肯收钱。 这次仍然不会进入石城,而是直接赶赴化州城,次日再从化州城到电白城。 在化州城的时候,车队跟着赵东城汇合了,他亦要赶赴广州府参加科考。 若不是林晧然的存在,这个十五岁长得漂亮书生,无疑才是石城本届最耀眼的存在。一路过三关,如今又将参加科考,而且有极大的可能参加乡试。 虎妞对赵东城的观感不好不坏,江荣华送她漂亮的小红马,谷青峰送她好看的匕首,赵东城却送她香囊和钗子,但那两样东西都留在家没带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小红马亦没有带来,那小东西还太小,并不适合远行。 由于有了钱,又有熟练的染布师傅,林晧然有计划在化州城建一间染坊的想法。不过很多事情都只能停留在构想上面,毕竟乡试比这种事要重要得多。 次日中午,车队顺利到了电白城。 由于神电卫的存在,又拥有电白港的天然优势,所以这座城显得热闹而繁荣。哪怕跟着高州城相比,亦差不了多少。 货物交接很是顺利,沈六爷带着戴维-西芒验过货后,对货物很是满意。 沈六爷跟着林晧然寒暄一番后,陪着笑脸走到吴道行的面前,表示已经备好酒菜,极小心地将这位“高人”请去府中作客。 林晧然并没有急于动身去广州府,他在城中找到了谷青峰,三人一起去江荣华。虽然跟江府结了怨,但他跟江荣华的情份还在。 谷青峰最近经常去广州府,所以在路上跟着林晧然说了些广州府的人与事,并且亦向他推荐可乘坐海船前往,这样会便利很多。 江荣华在电白城的宅子很普通,却不知道是低调,还是因为经济实力有限。那个门房对林晧然有印象,对谷青峰亦很熟悉,当即就回去通禀。 管家很快走了出来,将他们三人请到了客厅用茶。 再次见到江荣华的时候,林晧然却是被吓了一跳。不过是一个余月没见,整个人憔悴了不少,下巴满是胡茬子,眼睛充满着血丝,身上少了那股公子哥的丰韵。 只是三人都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却又有些无能为力。 随着海上贸易的繁荣,在东京湾附近出现了一股股海盗。 东京湾东临雷州府和琼州府,北临廉州府,西临安南,该地区位置险要,山海错列,海道繁复,有七十二径相通,是海盗绝佳的盘踞海域。 虽然大明实行着严格的海禁,并在沿海设立二十四个卫所,而粤西这里亦设下了神电卫,神电卫又在各地设立千户所。 当时神电卫所初设之时,拥有几十艘战船,战力惊人。只是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那些战船早已经荒废,加之为了支援江浙抗倭,卫所的船只彻底被抽空。 在人员方面,更是有减无增。 由于大明实行的是军户世袭,没有募兵的政策,所以一旦在重要战事中失利,那就需要数十年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很是不幸,瑶民在正统年间就已经攻陷了神电卫城,人员可谓是伤亡惨重。 而在此后的百年时间里,粤西这里亦是很不太平,战事时而波及到神电卫,人员持续折损着。 不管战事频繁,还是大明的响粮不足,下层的士兵都有出逃的理由,所以神电卫已经承担不起保护海疆的重任,更是无法掌握近海的情况。 别处暂且不说,雷州府附近的几个岛屿,就常年盘踞着好几股海贼,丝毫不畏惧神电卫。他们常年打着往来南洋船只的主意,偶尔亦会在沿海捞一票。 却不知道是看到了神电卫羸弱,还是实在被税收逼得走投无路,哪怕是高州府境内的百姓,亦有很多从事起海盗这个职业。 江荣华的父亲无疑是不幸的,他在前往琼州府的船只中,整条船被海盗洗劫。这伙海盗很是残忍,竟然还将船只亦烧毁了,最终只剩下一个空壳和一堆死尸。 消息传回到江荣华耳中的时候,他当即就抛下了即将举行的院试,即刻启程返回了电白城。 若正常报官的话,江荣华的父亲都可以定为死亡。只是江荣华却认为,他父亲可能还生还着,只是被海盗掳走了。 正是如此,江荣华在回到电白城后,开始四处打听消息,以期能跟劫走他父亲的那伙海盗联系上,从而救出他的父亲。 ------------ 第122章 江荣华的执念 “若愚兄,我知道你素来足智多谋,还请给我指条明路!” 在一番寒暄之后,江荣华望向了林晧然,认真地向着他请教道。 经过这么多次的接触,特别是在处理虎妞赌约一事上,他看到了林晧然狡黠与智慧的一面。若说谁能让他信服,那无疑正是这个曾经的呆子,一个化解江月白必杀之局的奇人。 其他二人亦是扭头,齐齐望向了林晧然,亦是充满着信任。 林晧然端起茶杯,用茶盖子轻轻地拨动了几下茶水,然后抬头望着他认真地问道:“你为何会这般肯定,你父亲没有死呢?” “直觉!”江荣华目光坚定地望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谷青峰和赵东城对视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 从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来看,江荣华的父亲无疑是死了,或是被海盗杀死,又或者死于那场大火中。但江荣华却仅凭直觉,还幻想着他父亲没有死。 “那你觉得遇上海贼是一场阴谋还是意外呢?”林晧然自然是认为江荣华的父亲是死了,只是看着他这个模样,便是顺着他的思路问道。 “应该是意外!”江荣华苦笑地摇了摇头。他父亲终究只是一个小商人,人家纵使要针对他,亦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那为何你寻找这么久,仍然没有海盗联系你索要赎金,将人赎回来呢?”林晧然喝了一小口浓茶,冲着他又是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还是想帮江荣华打消那点幻想。若是江荣华的父亲不是被杀,而是被掳走的话,那海盗无疑是要讨要赎金了。 “其实有过几波来找我家少爷,不过……”管家站在旁边帮着回答,但突然却又是止住了话头,尴尬地望向江荣华。 “给了钱不放人?或者说,根本就交不出人来?”林晧然托着茶杯,平静地望着江荣华道。 “只给了两波!”江荣华脸有些挂不住道。 林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救父心切的江荣华反倒是招来了贪婪者。不过恐怕那波海盗亦没有主动联系江荣华,不然随便从江荣华父亲身上取点什么东西,江荣华这边定然会乖乖交钱。 “如果你真确定你父亲没死的话,那他无疑是被关起来了,但是你要明白,海盗亦不可能养闲人的!”林晧然用茶盖轻轻泼了一下茶水,又是说道。 “所以呢?”江荣华脸色凝重地望向他道。 “结果恐怕只有三个!”林晧然喝了一口浓茶,抬眼望着他继续说道:“一是他们得到消息主动联系你要赎金;二是他们将你父亲当成苦工力;三是……你父亲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多谢了!”江荣华听到这番话后,认真地拱手道谢,这无疑帮他理清了思路。 “那些海盗是求财而已,其实你放出消息,他们怕是主动寻上门的!你若要再主动点,可以用钱搞定一些海盗,从他们那里探知消息。”林晧然踌躇片刻,又是建议道。 “不瞒若愚兄!我跟母亲商量过了,将会变卖庆丰酒楼,前往雷州府遂溪县!”江荣华拱手,说出了他接下来的打算。 “江兄,万万不可!”话刚落,谷青峰当即惊讶地道。 若说粤西哪里的海盗最猖獗,那无疑是雷州府,特别是大明的防御重点向江浙转移后,这些海盗最近简直视官府于无物,时有烧杀掠夺的消息传来。 东海岛本是雷州府遂溪县治下的一座大海岛,但如今被海盗占地为王,相邻的硇洲岛更是海盗团伙三色帮的老巢。 相比之下,电白城无疑是最安全的,尽管现在神电卫羸弱,但却有着守城之力,那些海盗如何猖狂,都不敢来此烧杀掠夺。 林晧然亦是想劝,但他却也是知道。若是江荣华父亲没有死的话,到那种地方探听情报,确实是最可信和来源最广。 “我只是到遂溪县开酒楼做点生意,可不是去海盗的老巢,你们怕是想多了!”江荣华看着三人紧张的模样,淡然地笑道。 三人都是智慧之人,如何不知江荣华是有冒险的打算。只是看着他主意已决,而且这等了一个余月都没有消息,最好的选择确实是进入虎穴之地探询消息,却亦不好再劝。 江荣华在家里宴请了三人,不过酒菜却是庆丰酒楼那边送来的,倒也算是自家做的。 在酒席上,江荣华故意转移问题,主动问起了林晧然的近况。 当从谷青峰口中得知,那个香皂竟然接下了一万两的大订单,亦是极为震惊。不过想着那香皂的功效,发现又在情理之中。 林晧然吃着蟹,扬着一根蟹腿,亦是打开了话匣子。还得意地说起了江府的明月桥被烧和一批私盐被抢的事实。 尽管他没有点明是谁干的,但三人都不傻,自然猜出了那个罪魁祸首。不过三人的反应不一,谷青峰和赵东城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而江荣华却是暗暗竖了中指,倒没有责怪林晧然的意思。 三人都很喜欢聪明伶俐的虎妞,听着江府那边竟然用那种手段对付虎妞,却没人觉得林晧然的反击做得过份。 用过餐后,三人便是告辞离开。 只是从江荣华家中出来之后,都是唏嘘不已。若是没有这次意外,江荣华此时必定考上生员,会跟他们二人一同前往广州府参考,没准还会考上举人。 谷青峰跟江荣华的交情最深,亦是知道这人才学的深浅,绝对有能力考个举人。 正是如此,他觉得江荣华很是不智,听到消息的时候,完全可以先参加完院试再回来,那起码能先混一个生员的功名,而不像现在什么都捞不着。 林晧然亦是叹了一口气,却是见识这时代人对孝道的执着。按说一般人怕是痛哭一番,然后就继承家业过逍遥日子,但他却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子。 只是行程容不得他耽搁太多时间,仅在电白城呆了两天,然后便启程前往广州府。 ------------ 第123章 海航 碧海蓝天,晴空万里。 电白港的码头正沐浴在阳光下,身穿着各种服饰的男女老少,正排着一支长长的队伍缓缓地登上了一艘高大的客船上。 林晧然选择的这艘大船名为定平号,一间信誉度极高的船商。 虽然价钱是要贵上一些,但却未曾出过事情。据说不仅在官面有人,海盗那边亦有关系,没有不长眼的人敢打这艘船的主意。 安全第一,享受亦不能少。 林晧然购买的是豪华船票,一个外厅内寝的大套间。 值得一提的是,却不知吴道行给沈六爷灌了什么迷魂药,知道他要坐船前往广州府,亦是帮着他包下了一个套房。 虎妞是第一次坐船,在登上这艘大船后,兴奋地跑到甲板上。 阳光将她的脸蛋晒得红彤彤的,而她迎着海风,眯眼打量着下面的人与物,似乎觉得很是有趣,还朝着下面大叫了两声。 林晧然对这个什么都感到新奇的小丫头很是无语,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带着阿七上了三楼。 走进三楼的套间,发现地上铺着地毯,而里面摆着一张大床和两张小床,厅中的桌子摆着温热的茶水,他刚好有点渴,便是喝了起来。 茶倒没有多好,但却算是宾至如归。 阿七原是石城大富人家的一名长随,比林晧然年长两岁,但显得很是稳定,而且身体很结实。老族长对林晧然到广州府赴考不放心,便让阿七跟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十九叔,床铺好了,你要不要歇一歇?”阿七将床整理妥当,回头对着正在喝茶的林晧然招呼道。 “还不困,你看看虎妞还在甲板上干什么,让她赶紧上来,船怕是要开了。”林晧然摇了摇头,便冲着他说道。 正说话间,虎妞显得兴致勃勃地迈着小短腿走了进来,朝着他兴奋地比划问道:“万里阳光号”有没有这么大”,显然是跟着海贼王路飞的船进行比较。 从电白港到广州府,需要五天四夜的行程。 没多会,大船徐徐离开了海港,向着东边而去。都知道抱团取暖的道理,相隔不远有客船尾随着,一并向广州而去。 行程无疑是无聊的,却不知道吴道行从哪里弄了一副马吊牌,拉着赵东城兴致勃勃地来找林晧然一起玩马吊牌。 马吊牌,这其实是麻将的前身,关于它的诞生说法不一。一共有四十张,分四种花色,四个人玩,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下八张暗牌放中间。 跟着扑克的常见玩法相似,轮流出牌,以大击小,先出光者为胜者。 吴道行的本意是找阿丽,但阿丽坐下来没玩两局,就将牌给学得更快的虎妞玩了。 “要不要?” “要不要?” “我出完了!” …… 随着虎妞弄清了玩牌规则,其他三人只有吐血的份,简直就是一场惨不忍睹的肆虐,仿佛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林晧然自以为牌技了得,这方面有巨大的优势,但坐在虎妞下家的他,只有拿着牌哭的份。 这打牌是图乐子,如此这般七八局后,林晧然决定甩牌离开。虎妞实在是太欺负人了,虽然说打牌怕生手,但这也太过分了一些。 虎妞却是兴致高昂,又教会了一旁阿丽,几个人又继续玩了起来。赵东城亦是甩牌离开了,结果他的仆人却被拉过来受虐。 却不知道阿七确是不会玩,还是真正的聪明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坐下来陪玩。 大船航行得很顺利,第二天便到了海陵岛海域,只需要穿过川山群岛,很快就会到达香山县海域,大概一天功夫就能到达广州港。 虎妞似乎是迷上了吊牌这种游戏,在将自家人虐得遍体鳞伤,又是将爪牙伸向了其他房间,甚至还跑到下等仓的劳苦大众中狠虐了一把。 仅是一天多时间,大家都知道船上有个打吊牌的高手叫做虎妞,遇之则避。 林晧然跟着到处走动的虎妞截然不同,他一直都呆在房间中温书。 科考还是重四书,大体是考经、书、义、表、策等,提学官拥有很大的主动权。不过这是乡试前的最后一次演练,题型一般都会向乡试靠近。 林晧然将书复习一遍又一遍,然后进行针对性练习,有时会默写一些好文章,有时又会做做策论,如现在正火热的倭寇问题。 砰! 正在灯下书写着文章的时候,船体微微晃动,油灯猛烈地摇曳了一下,然后外面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夹带着保镖慌张的声音。 林晧然跟虎妞对望了一眼,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先前都觉得这船没出过事会安全,但偏偏就是这般凑巧,他一坐便出事了。 想着江荣华父亲的遭遇,他心里涌起了一种害怕。若这伙海盗仅是抢劫倒还好,若是这帮歹人要烧船的话,那后果真不堪设想。 “大家稍安勿躁,只是遇到几个不长眼的,我们很快就会处理好!”却是这时,一个中年男子在走廊外朗声安慰道。 只是林晧然跟虎妞又是面面相觑,因为那个声音刚说完,便有倒地的声响传来。由于是在他们房间门口附近,故而他们清晰地听到倒地的声响。 咔!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缝出现一把亮闪闪的利刃。利刃将房间的门栓拨掉在地,门徐徐地被推开了,一个壮实的汉子轻轻地迈步走进来。 汉子虽然看到寝屋里面有灯光,但里面很是安静,却不确实人是否被惊醒,将门又轻轻地掩上,蹑手蹑脚地向着里面的寝室而来,并举起了那把大刀。 就在他刚踏进里屋的时候,一个利刃却是顶在他的脖颈处,一张秀丽的脸蛋正冷漠地盯着他,吓得他背脊冒起一层冷汗。 九眼如何都想不到,今天会这般倒霉,竟然要栽在这里了,不甘心生几分悔恨。 “阿丽,等等!” 就在阿丽要动手的时候,虎妞却是突然叫停她,并向着这边走了过来,眼睛认真地打量着这个贼人。 ------------ 第124章 广州府 “你是小鼠的爹?”虎妞仰起头认真地打量着这个汉子的脸,然后惊讶地说道。 九眼亦打量着虎妞,但脸上却露出疑惑之色。 “我是虎妞呀!你不记得了?”虎妞指着自己的小塌鼻,然后又是转圈道:“你以经常在晒谷场那里这样转我跟小鼠,还说小鼠没有我一半重呢!” “对!对!你是虎妞,小鼠娘三怎么样了?”九眼连连是点头,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道。 砰! 正是这时,外面的房门被撞开,冲进了三个持刀的汉子。 “搞错了,在对面的房间!” 九眼擦掉眼泪,厉声冲着外面的三人说道。而他说话的时候,正是挡在晧然所站在方向,似乎是不想让三人看到林晧然。 那三个汉子没有怀疑,当即就退出去,将对面吴道行的房门踹开,一并冲了进去。没多会,传来了一个跪地求饶的声音。 保镖们觉察到船中有内鬼,亦是派人过来保护这三楼的贵客。 只是九眼和那些汉子边打边退,没多会便听到接连的水声,似乎是跳船逃跑了。 虎妞却是突然冲了出去,朝着那落水的方向大声地挥手喊道:“九婶、小蝉和小鼠都很好,但小蝉说很想爹了!” 声音很是洪亮,用尽了她的每一丝力气,在漆黑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那个落水的汉子或是听到,亦或是没有听到。 先前作势要进攻定平号的海贼,这时突然退去了。 阿丽跟着虎妞走回来,说是死了一个保镖在外面的楼梯处。没多会,有几个保镖过来处理尸体,却不知说的是什么方言,骂骂咧咧地骂着粗声,这次似乎是吃了亏。 这起风波影响并不大,甚至底仓的人压根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很多人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只是虎妞的那一声喊,不知道有没有落到九眼的耳中,但将船中的一帮保镖给得罪了,似乎认定他们是海贼的同伴。 若不是林晧然的生员身份很响亮,怕真要给人赶下船了。 为免再生事端,林晧然约束虎妞不许到处跑动了,让她老实地呆在房间里。 值得一提的是,吴道行这次受惊不轻,自认没有福气享受豪华房的软塌。他当晚就搬到了林晧然的房间,宁愿在这睡地板,亦不肯回那个舒服的房间了。 林晧然却是意识到,这帮人其实是为他而来,显然是有人要对付他,而最大嫌疑自然是江府。只是让他困惑的是,江荣华有跟他提过,江府没有海盗方面的资源。 不过他亦是明白,长得这么帅还如此有才华确实是一种罪过。亦可能不是江府,没准是某个千金小姐因爱生恨,故意找人做掉自己,这事也很是合理。 只是这次倒是有些意外的事情,先前他有听过老族长的儿子林大虎带着村中的一些汉子做了海盗,但一直都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巧给遇上了。 却不知道是该指责还是该理解,在粤西这块土地上,确实存在着太多的不公正。 这时代的普通百姓是靠土地过生活,但是太祖立国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土地的财富向着少数人靠拢,而这少数人说不定还不需要交税,最终普通百姓要用极少的土地承当大部分的税收。 林晧然对长林村的情况亦是看在眼里,税收确实太高了,很多人连最基本的生活都很难保障,一遇到灾年真的是必定无疑。 林大虎能带着一帮汉子去做海盗,倒不是完全因为税收的原因,还有那没完没了的徭役。 当时正是秋收时节,结果却征调他们去修水坝,让家中的稻子由妇人来收成,甚至一年的收CD得烂在地里。而他们在工地更是吃不饱,还时常得挨揍,最终林大虎才愤而下海为盗。 当然,这里有无奈,亦有着诱惑。 东京湾拥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诸多海岛和四通八达的航线,让他们能够来去自如。哪怕是官兵来围剿,他们亦能从容出逃,实在不行还可以躲到安南国。 事实上,神电卫历来羸弱,根本无力对海盗进行围剿,而北海湾又守着南洋的航海线,有些无数肥美的外商给他们去猎杀。 正是如此,在这里做海盗,还真不失为一份有着美好前途的职业。 当然,这里无法跟富庶的江浙地区相比,那里的海盗捞一票就能富得流油。但坏处亦不少,像现在大明就集举国之力,对他们和倭寇一起进行围剿,生命可谓是岌岌可危。 林晧然心里对这些为盗的族人没有过分的排斥,但亦不是很赞同。如果像江荣华父亲遇到的那伙海盗般行径,那这种族人不认亦罢。 不过他却是相信,长林人的本质是善良的,断然不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恶行来。所以他跟着虎妞慢慢又有些好奇,九眼哥究竟跟着那帮海盗在混,混得怎么样了。 只是仅是匆匆一睥,根本无法获知更多的消息,不知道其他下海为盗的族人如何,特别老族长的大儿子林大虎怎么样了? 他们在海盗帮里面有没有受到欺压,需不需要这边给他们提供什么帮助,为何这些年一直都不回来长林村看看大伙? 在经过川山群岛后,一路上都很是大平,通过如今由佛朗机人把持的澳门镜后,船只直接拐向了广州港。 当天下午,定平号在广州港停泊,大家结束了五天四夜的航程。下船后,林晧然等人坐着租来的马车,向着东门而去,直接进入广州城。 广州城是一座真正的大城,由南海县和番禺县共同管理。但上面有着广州府衙,再上面还有广东布政使司,更有着不少份量级的衙门安扎在此,所以这两个县衙通常是什么都不敢管。 广州府下辖一州十五县,其中一州为连州,十五县分别为番禺县、南海县、顺德县、香山县、新会县、阳山县、连山县、东莞县、新安县、三水县、增城县、龙门县、清远县、新宁县、从化县。 ------------ 第125章 救美 昨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广州府的一条老街潮乎乎的,但充满着古韵,流淌岁月的痕迹,每块青砖都似乎能诉说着一段故事。 传说有五位仙人,身穿五彩衣,骑着五色羊,拿着一茎六穗的优良稻谷种子,降临这片土地,将稻穗赠给当地人民,并祝福这里永无饥荒。 说完后,五位仙人便腾空而去,五只羊则变成了石头。当地人民为纪念传播优良谷种的五位仙人,修建了一座五仙观。 由此,广州又有“羊城”、“穗城”的别名。 在秦末汉初与唐末,广州城曾经两次出现过割据的小国,都以广州为都城。秦末期为南越国,广州成为南越王都城;唐代末期刘龚据广州称帝,国号南汉,同样以广州作都城。 如今大明朝的广州城更加雄伟而壮丽,由中、西、东三城合一而来,成为大明朝屹立在珠江边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一大清早,一个身穿生员服的年轻书生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并肩走在青砖街道上,身后跟着一个道貌岸然老道和一个持刀的冷漠少女。 从客栈出来后,林晧然便打量着街道两旁,这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商铺,彰显着这座古城的繁荣,甚至他还看到了一间跟他紧密相关的考具店。 三场乡试一共是九天六夜,不仅需要文房四宝,更需要在里面生活的用具,所以需要准备一些你可能想不到的东西,故而到这种考具店采购是一种很有必要的行为。 当然,前提是得先通过三天后的那一场科考,拿到乡试的入场券。 虎妞的腿短,但走得虎虎生威,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平视着前方,但显得很兴奋。对能够来到这座大城,她感到很是高兴,拉着林晧然的手,时而她会忍不住蹦跳一下。 她脚下穿的是虎头鞋子,这种鞋子不仅款式好看,而且不容易掉出来。头上扎着羊角辫子,身穿着的是漂亮的裙装,显得很是可爱。 虽然她还没开始游逛这座大城,但是仅是窥视广州城的一角,她就已经很确定,这里要比高州府更稀奇,这里会更加的好玩。 她心里已经计划好,在哥哥参加考试的这段时间里,她要好好逛一逛这座大城,看一看那些漂亮跟稀奇的东西,特别哥哥跟她说的六榕寺花塔。 四人来到了街边的一个早点摊档,这里的品种极是丰富,老板显得很是热情。 林晧然知道这丫头对广州的早点不熟悉,所以给虎妞推荐了艇仔粥。 这艇仔粥是广州的著名粥品,相传有一个家道中落的广州“西关阔少“,他于经济拮据的窘境中,买了一只小艇,在荔枝湾做起了卖粥的营生。以油炸花生米、炸鱿鱼丝、炸米粉丝、生菜叶丝、海蜇丝、熟猪肚丝等作粥料,客人要吃时,就把粥料放入碗里,临时加入新鲜鱼片,冲入沸滚的味粥,然后撒上芫荽、葱丝、紫苏叶,最后加入一小撮虾子、几滴麻油,热腾腾、香喷喷的端到游客面前。这种粥由于在艇仔(小船)上出售,故被叫做“艇仔粥“。 虎妞对食物并不讲究,但偏好于甜的东西,亦对新鲜事物感兴趣,对有故事的食物会更感兴趣。在品尝着鲜美艇仔粥的时候,看着林晧然点了一盘水晶虾饺,她亦是夹起一块尝了起来,大口地咀嚼着,吃得不亦乐乎。 她的快乐有时就是那般的简单,只要想想以前的日子,再想想现在的生活,她都觉得这段时间以来像是做梦一般。 林晧然喜欢吃水晶虾饺,阿丽喜欢吃馄饨面,吴道行喜欢吃糯米鸡,虎妞像是个杂食动物,什么东西到她嘴里都吃得津津有味,没有最喜欢,只有更喜欢。 在吃过早餐后,四人一起走在街道上,游逛着一间又一间的商铺。 只是这座城很快就给虎妞落下不好的印象,东西都很好很讨她奇怪,但就是太贵了。 逛了一上午,虎妞收获了一个擀面杖和一个小灯笼。擀面杖是做月饼要用的,而小灯笼则是因为今晚会有中秋灯会。 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间名叫尚食酒楼的时候,四人都闻到从里面飘出来的那股香味。却不知道是什么菜肴,这香味很是好闻。 “哎呀,老道的肚子乍叫得这么响呢?不行了,不行了!”落在后面的吴道行突然抱着肚子停下大叫,一副走不动的表情。 阿丽和虎妞回过头,疑惑地望着他,确实叫到了“咕咕”的声响。 林晧然白了他一眼,对他鄙视道:“那是你头上的鸽子在叫!” “鸽子啊?我说呢!不过我真的饿了!”吴道行抬起头,却不知道谁养的鸽子,正在头上的鸽子箱里面发出“咕咕”的低沉声响,跟肚子叫确实很像。 林晧然看了看时点,便是带着他们三人走进了这间酒楼。 酒楼一楼大厅的食客不少,不过还有一些空位置,但机灵的小厮过来看到他穿着生员服,便热情地邀请他上两楼。 两楼有对卖唱的父女,衣服穿得很朴素,父亲的胡须苍白,正拉着二胡,而女儿唱着戏曲。似乎是刚好唱完,父亲拿着一个铁盘,向着大堂的书生和公子哥挨桌讨要赏钱。 “多谢公子!” 女孩跟在父亲的身侧,有人给了赏钱,她便是将手放在腰间,屈身弯腰作了一个万福,以示感谢。 啊…… 这本是和谐的一幕,但突然女孩惊叫了一声,却不知道一个公子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在女孩正朝着一桌书生表示感谢时,他猛地从后面哈哈地抱住了书生,吓得那个少女真是花容失色。 啊…… 却是这时,公子哥同样惊叫了一声,却不知道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何时从楼梯上来,并将她手上的擀面杖重重地砸在他大腿上。 虎妞恰恰上到楼来,看到公子哥调戏少女的一幕,她的火气蹭地点燃,拿着手上的擀面杖重重地砸去,只想救下这个被欺负的大姐姐,同时惩罚这个坏人。 ------------ 第126章 应变 砰! 这一棍着实不轻,让到座位上的书生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被打的那个公子哥更是抱着腿嗷嗷直叫,眼睛似乎都要飙出来。如何都不明白,一个小女孩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当众调戏良家妇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林晧然一看这丫头已经出手,在暗感这丫头正义感过于旺盛的同时,不得不先声夺人,先是亮起正义的大旗帜。 刚才的一幕他亦是看在了眼里,这确实是一个该揍的恶少。 公子哥抱着那疼痛的大腿,恼羞成怒地咬牙道:“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我父乃当朝的工部右待郎戴义,你们是活腻了吧?” 噗! 林晧然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要吐血的。虽然知道广州府的官员很多,但这才刚到广州府,却是遇到了一个牛叉的三品官子弟。 他可清楚地记得,现在严蒿的儿子严世藩正是工部的尚书,若那位工部右待郎跟上司交好,那可是当朝最有权柄的严党中人啊! “且不说戴待郎会不会赞同你这等行径,哪的是他,亦不敢无视王法吧?”林晧然声色俱厉,正义凛然地望着他道:“我江月白就是要管管这事,看你如何将我弄死!” “你……你就是江月白?”戴水生却是一惊,他可是知道这人攀上了谈恺的粗大腿,连自己的父亲对谈恺都得礼敬三分。 “不错!”林晧然倨傲地回答道。 在场的不少书生亦是附和,似乎是有了些底气,那股正义感当即蠢蠢欲动,声援起林晧然,并指责这个光天化日非礼少女的工部右待郎的儿子。 戴水生对其他人的指责充耳不闻,认真地打量着林晧然,心随电闪地权衡着利弊。 这人的才名早就名闻两广,若是这次乡试和会试都顺利通过的话,那他将会以进士的身份入朝为官,成为两广最耀眼的年轻官员。 由于谈恺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人中进士很可能搭上这一条线,极可能到都察院当御史,那可是能咬他父亲的职位啊! 反观父亲,虽然已经是官至工部右待郎,但年龄差不到已经到头,再难得到寸进,没准这些年就得去南京养老。 若现在真将人彻底得罪了,不说可能给老爹埋雷,怕是不利于他自身以后的发展。欺负一些无权无势的学子还可以,若是跟这个两广最有前途的年轻人结下怨仇,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江兄,我只不过是跟这个小娘子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戴水生打定主意进行退让,便是微笑地朝着他说道。 他父亲早就教导他,对上要能忍,对下要能欺,打人要一棒打死。像权倾朝野的严阁老,前些年对李默亦是选择了忍让,最后找到恰当的时机便一捧打死,这才是真正的高人。 这些话他一直记在了心里,故而他比其他的纨绔子弟要更能容忍,如今他决定先忍着这口气,将来找机会讨回来便是。 林晧然却是得理不饶人,又是冷哼一声道:“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吗?” 咳! 却是这时,跟着戴水生坐一起的书生轻咳了一声,朝着那对父**沉着脸道:“你们是不想在这里继续卖唱了吗?” “没!少东家,没的事!”老头急忙朝着那个身穿生员服的书生摇头,然后拉着她的女儿道:“是个玩笑!是个玩笑!都是闹得玩的呢!” 少女虽然还很是害怕,但这时亦是呛着眼泪,哽咽地跟着点头。 虎妞皱着眉头打量这一切,心里有着很多的困惑,她的小脑袋已经看不懂事态为何这般发展了。特别不明白这对父女明明受了欺负,却说是在开玩笑。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当即掏出了一锭银两丢到那个铁盘上,冷漠地道:“没劲!这是本公子赏你的,到别处给我拉一曲!” “好的,谢谢江公子!”父女看到这锭雪白的银子,都是着实吓了一跳,果真是阔绰的公子哥。 戴水生有心跟这个两广最有前途的年轻人结交,而且他有好东西可以共享,但看着他竟然离开,当即有些怅然若失地目送他离开。 但他却是不知,那个年轻人已经紧张到极点,在下楼梯的时候,看着虎妞眉飞色舞,并狡黠地望着他,他当即暗暗瞪了她一眼。 好在,那人没有识破他的身份,然后让着这对父女到另外卖唱,他带着虎妞几个先行离开,到时再找个安全的地方解决肚子。 看着人离开,戴水生其实想要跟上去,但他的同伴龙腾飞却拉住他问道:“戴兄,你可还没告诉我,那事能不能办呢?你父亲有没有来信呢?” “你可知道咱们的恩科乡试主考官是从哪里选派的吗?”戴水生嘴角微微翘起,目光轻蔑地打量着他道。 “乡试历来都是从翰林院选派的啊!”龙腾飞抬起头,困惑地望着他。 “是翰林院不假,但这次却是南京翰林院!”戴水生点了点头,但语气充满着不屑。 这届广东恩科乡试跟着以往有着些许不同,以前主考官都是从北京翰林院派遣人下来主持,但嘉靖帝是五月份才确定要举办恩科,故而从北京翰林院派人下来,根本赶不及在九月初四到广州府召开乡试。 正是如此,在严蒿的建议下,偏远的省份改从南京翰林院派人前来广东主持乡试。 若说北京翰林院的官员是徐徐升起的朝阳,那南京翰林院的官员无疑是黄昏下的夕阳,二个机构的官员拥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真……真的吗?那是不是有可能办成?”龙腾飞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亦是闪过一抹兴奋之色。 “自然是能办成!你只要好好跟着我,保证有你吃香喝辣的!”戴水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很傲慢的模样道。 “一定!呵呵……我敬戴兄,祝你金榜题名!”龙腾飞端起酒杯,卑躬屈膝地陪笑,已经打定主意牢牢攀着这棵大树。 哎呀…… 正是喜庆之时,戴水生的嘴一咧,将那裤子卷起,却看到大腿处乌黑红肿了一大片,这丫头这棍真心是要人命啊! ------------ 第127章 中秋灯会 夜幕降临,一轮皎洁的明月从江边升起,如同一个大大的玉盘悬挂于半空中,普照在这座千年古城的大街小巷。 城内车水马龙,喧闹声不绝于耳,街道四处皆是花灯。特别是在城隍庙中,很多人手上都提着一盏小小的花灯,玉兔灯、猫儿灯、娃娃灯、孔雀开屏灯、葫芦灯,品类繁多,美不胜收。 行走的人相互观望,对各种新奇的花灯会指指点点,处处有少女的欢声笑语,亦有孩童的啼哭之声,呈现着这灯会的盛况。 广州城内有三座城隍庙,分属南海县衙、番禺县衙和广州府衙,三座城隍庙都会在中秋之夜举行灯会,这成了历年的传统。 林晧然在入夜后,便带着虎妞等人参加了番禺县城隍庙的灯会,这里的热闹程度虽然会比广州府的城隍庙略差,但却不能低估这时代人对中秋佳节的灼爱,城隍庙前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虎妞品尝到了冰糖葫芦和驴肉火烧这种北方小吃,由于人实在有些矮小,所以林晧然干脆让她坐在肩上,带着她慢慢地游逛着。 吴道行还好,似乎对这种盛会已经司空见惯。阿丽却彰显出少女的一面,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很是新奇,手里提着虎妞那盏玉兔灯显得极是兴奋。 最兴奋的莫过于虎妞了,虽然她去过电白城,又在高州城住过一段时间,还有幸逛过庙会,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如何盛大的灯会。 街道上,大家手里都提的各种新奇的花灯,时而还会有人抬着一盏高大的花灯扶摇过街,而一些店铺门前亦是高高挂起了各种漂亮的大花灯,这里简直处处是风景。 “哥,你看哪边,那里那里!” 虎妞坐在林晧然的肩上,手里拿着冰糖葫芦,漂亮的大眼睛左顾右盼。若是极兴奋的时候,当即眉开眼笑,两条小短腿都跟着蹬动,开心得不能自抑。 林晧然渐渐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亦是欣赏着这时代的盛况。原先觉得很普通的花灯,但若是认真看起来,确实很有味道。 随着人群往前走,终于来到了城隍庙前的广场中,却见广场中央的高台上摆着一个近二丈高的大红花灯,葫芦形状,上面还有漂亮的灯冠,而灯的侧面印有“八仙庆寿”、“三星高照”、“五蝠捧福”等各种人物,栩栩如生。 这便是官灯,由番禺县衙出钱置办的特大灯盏。 每年中秋灯会,实际上也是一个斗灯会,三个衙门就在暗里较量,而有钱有势地大户,亦会拿出钱财做灯,有时民灯比官灯还要吸引人。 嘣嘣…… 远方传来了声响,却见烟花在夜空中散开,如同绽放的巨大花朵。 虎妞看到了那爆散开来的烟花,嘴巴先是张开着,满脸写着不可思议,然后又是兴奋地指给林晧然看。她先前有听说过烟花,但却是第一次见到,发现比她想象得还要漂亮。 除了花灯外,城隍庙旁边还搭建了一个戏台,有一个戏班子在那里演着《春江花月夜》的戏目,唱的是广东的粤剧。 林晧然离开拥挤的城隍庙广场,来到河边的码头,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虽然这灯会很有看头,但实在是太多人了,而且还给两个少妇占了便宜,表示到现在仍然很受伤。 虎妞吃着钵仔糕,完全有继续逛下去的动力。跟着林晧然不同,她看着油灯的灯火都能看一晚,何况是如此奇妙的灯会。 只是看着哥哥想歇一会,她没有缠着哥哥要继续逛下去,而是打量起四周。她发现码头处停着一艘漂亮的花船,一帮书生在船下猜着灯迷,有人被请上了船,而更多的人还围在灯迷前苦苦地思索着。 “坐也是坐,立也是坐,行也是坐,卧也是坐。” “坐也是立,立也是立,行也是立,卧也是立。” “坐也是行,立也是行,行也是行,卧也是行。” “坐也是卧,立也是卧,行也是卧,卧也是卧。” …… 几个书生在那里念叨着,但却一副很苦恼的模样,显得是一筹莫展。 “罢了,罢了,这个怕是猜不到了,没看到方才柳南辰都放弃了吗?”有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准备放弃猜灯迷。 “就是嘛!船家怕是花费老长时间才收集来的灯迷,不是一时半刻能猜出来的,咱们还是去他处吧!”旁边的书生亦是感慨,准备跟着离开。 “哎呀……你走路不看路的呀!”这些书生正要转身离开,其中一个书生转身差点撞到一个小女孩,结果惹来小女孩的指责。 “哪来的小屁孩,她是不是走丢了!”有个年龄大的书生斜睨一眼小女孩,显得不屑地说道。 “你才是小屁孩,你才走丢了,我是特意过来猜灯迷的!”虎妞回瞪那个书生,当即不满地说道。 哈哈…… 几个书生相视一望,然后便开怀大笑起来,仿佛真遇到天大的笑话一般。不说这灯迷不是小女孩的游戏,而且这剩下的都是难倒他们的迷灯,断然不是这种小屁孩能猜的。 这些人的笑点真低! 虎妞暗自感慨,但大步走到那个小厮面前,抬头认真地问道:“是不是猜对了灯迷,就可以免费上船,真的不用钱呢?” 要不要船钱,这才是她最为关心的问题。 “当然不收钱,上面还有免费的茶点供应!”小厮看着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充满着不屑地指了指身后的花船说道。 虎妞眼睛微亮,又是认真地问道:“有艇仔粥吗?” 呵呵…… 这丫头是个吃货吧!明明没本事猜灯迷,却关心人家船上有什么好吃的,就算上面有龙肉,那也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原本打算离开的书生,这时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们鄙夷地望向了小女孩。 “有!咱船上是应有俱有,包保能令你满意,但你得先回答这些灯迷中的一道!”小厮眼睛充满着不屑,望了望那些剩下的灯迷道。 虎妞眯着包子脸望着最前面的一个灯迷,上面有四行小字,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下了迷底。 ------------ 第128章 灯谜 哈哈…… 书生们看着虎妞握笔的动作,顿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似乎眼泪都要笑出来。 虎妞握笔确实不正确,她是以握棍子的手势,紧紧地握住那支毛笔,而在沾墨的时候,亦显得很是随意,然后就在纸上刷刷地写了起来。 好笑! 真好笑! 这丫头连笔都不会握! 一个不会写字的小丫头竟然想要破解他们都破不了的灯谜,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只是众书生笑着笑着,却突然静了下来,个个都像是嘴里吃了苍蝇一般。 “蛙、马、鱼、蛇” 这四个字自然谈不上漂亮,但却很是工整,起码大家都能准确地辨别。看着这么一个答案,大家都是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小丫头。 都不是草包,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当即知道灯谜竟然真给这个小丫头给破解了。 啪! 先前对虎妞的种种讥笑,在这一刻仿佛都化成了巴掌,狠狠地抽在了他们的脸上,而且似乎还带着回声。 这…… 小厮看着纸上的答案,又望了望小女孩,亦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难倒一大帮书生的灯谜,竟然真给这个小丫头成功破解了。 哼! 虎妞将笔放下,仰起脸得意地轻哼一声。从小生活在长林村,这些动物都很是常见,这个灯谜自然也就是难不倒她了。 “哥,快过来这里!” 正在歇息的林晧然看着虎妞在码头那边朝着他招手,便是走了过去。 听着虎妞的描述,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今走得确实是有些累了,如果能坐着花船游河,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跟过来的吴道行和阿花抬头望着那艘花船,同样很是向往的样子。 “抱歉!这位小姐方才只答对了一个灯谜,所以只能一个人登船!”小厮这时却是拦住了他们,并作出解释道。 “我不是一下子答对四个吗?”虎妞愣了一下,仰着脸蛋不明白地望着小厮。 “笑话,你以为前面一个我答不上吗?” “就是,我早就知道了第一个和第三个!” “虽然答不全,但我前面三个都知晓了!” …… 不需要小厮解释,旁边的几个书生当即站出来不屑地说道。 林晧然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虎妞的那个灯谜是四连一,所以才难倒了这么多学子。若拆开的话,确实不算太难。 只是他望着这些书生,相当不明白他们的骄傲劲打哪里来,一个小孩子都能破解的灯谜,答对二三个很厉害?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哼!那我再答三个!”虎妞却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当即走向了灯谜前,打算再破解三个灯谜。 人都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方才不知道迷底,觉得那个灯谜千难万难,而如今知道了迷底,却觉得是草包都能答得出。 现在看着虎妞又要解灯谜,而且还想一下子破解掉最后的三个灯迷,脸上再次浮现不屑之色,似乎都忘记刚才被抽耳光的疼痛。 “镜中人!” 虎妞眯着包子脸瞪着那个灯谜片刻,然后便在纸上写下了迷底。 入? 大家看着虎妞给出的答案,都是疑惑地望向旁人,不确定这个答案是否正确。 “不错!这是正确的答案!”小厮点了点头,便将答案举起来冲着众书生说道。 有人亦是反应过来,这人字在镜子中,似乎确实变成“入”字。只是这题太刁钻了,难道不需要考虑下没镜子人的感受吗? “早不说晚不说!” 虎妞看到这个灯谜的时候,瞧了林晧然一眼。因为她有段时间缠着哥哥讲故事,结果她哥哥就用这题刁难她,要她破了答案才肯继续讲故事。 众书生对这个灯谜恨得咬牙切齿,根本就无从下手。只是当虎妞亮出答案的时候,他们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这早不说晚不说,不就是中午说吗?自然就是一个“许”字了。 但是看着是由一个小女孩破解的,心里仍然很难服气,他们怎么能承认不如一个小丫头呢? 最后一个灯谜却是出乎意料,因为是一张白纸。 虎妞这次真的苦恼了,不由得扭头望向了林晧然,眼睛隐隐带着救助的意思。 “没有言语的灯谜!”林晧然淡淡地说道。 “呵……装蒜啊!” “这不是明摆着,谁不知道啊?” “终于不会了吧!看我怎么挖苦你们!” …… 学生们看着形势终于回归正常,心里不免得暗自冷笑。 只是林晧然的话落到虎妞的耳中,却听她“呃”地点头应下,然后在纸上认真地写下了答案,却是一个大大地“迷”字。 啪! 这些正想要挖苦林晧然和虎妞的书生,顿时像是被扇了一个耳光般。原本要张开的嘴巴,都是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迷底。 事实就是这般残忍,剩下最难的四个灯谜,却给一个名叫虎妞的小丫头给轻松破掉了。 这是哪里冒出的小丫头? 这个似乎很厉害的年轻书生又是谁? “请!” 小厮再没有不敬之色,当即将他们四人恭敬地请上了花船。 船上已经坐着不少的书生,正在品茶赏月,桌间确实摆着精美的茶点。 随着他们四人上船,船便慢慢地驶出了码头。 虎妞却是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船上有着各种清美的糕点,有蟹黄粥和香菇鲜虾粥,但却没有她想要的艇仔粥。 当然,这事情影响不到她的情绪,特别小厮还一脸惶恐地跟她道了歉,而她觉得香菇鲜虾粥亦很合她的胃口。 这城中的水引自珠江,清澈而幽蓝,花船在河面上悠悠而行。两岸的灯光璀璨,时有烟花呈现,好一副国泰民安的美景。 虎妞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如今在花船上领略着城中两岸的美景,亦是欢喜得很。特别这一切,都还是免费的,但符合她的心意。 长街灯市,人潮如水,但终有散时。 虎妞玩累了,肉墩墩的脸蛋贴在林晧然的背脊上,然后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她没有想到,这世界竟然有着这么美妙的灯会,有如此漂亮的画船,有着如此多好吃的东西。当然,最让她感到幸福的还是,她拥有一个宠爱她的哥哥,一个能跟她同甘共苦的好哥哥。 ------------ 第129章 科考 八月十八日,秋高气爽。 这一天,在广州城的东市划出了一大片区域,建立一座简便的考棚,官兵将那里团团围住。只留南北两个辕门,衙役在维持着秩序。 广东十府,分三批次进行考试,林晧然所在的高州府为第一批。 林晧然头戴儒巾,身穿着生员服,提着一个考篮,排在高州府的考生中。人的名,树的影,不管是新老考生,都让这位竹君子站在了最前头。 在对广州府和肇庆府的考生检查完毕后,便轮到了高州府的考生,同样需要对他们进行“搜检”。 这一路走来,林晧然从最开始的强烈抗拒,到如今已然麻木。哪怕蛋被捏了,亦是翻一个白眼了事,权当这两个混蛋没长卵。 科考是参加乡试的一场资格试,淘汰率相对较低,往年都是在各府进行。只是今年的情况特殊,都聚到了广州府进行考核。 一些自知乡试无望的生员会主动放弃这次科考,但更多的生员选择过来撞撞运气。毕竟科举的不可预测性很大,没准真的中了举,那就一举迈入乡绅阶层。 经过“搜检”后,又需要核对生员的身份,不再由作保的禀生来验明正身,而是根据先前的“学籍档案”进行核对,正是曾经惹得林晧然极为不满的“体弱偏瘦,面白无须”等信息。 林晧然从南辕门进场,里面的考场区域摆满了桌椅,中间留着一条甬道。前面是一个高台,自然是属于宋提学等官员的专座。 考生入场完毕,辕门关闭,身穿四品官服的宋提学领着一行官员走上高台进行监考。 林晧然的座位靠前,很快试卷便发放下来。 试卷分为三类,是按廪膳生、增广生、附生进行划分。由于林晧然是廪膳生,所以他拿的是印有“廪膳”的试卷,号数是二十九。 跟着以前的童子试不同,科考是要写上名字的。 现在的这些考卷呈到宋提学面前,考生的信息亦暴露在他的面前,他完全可以结合这个考生先前的表现再审定试卷。 像李时珍三次科考均以失败告终,怕是得罪了当时的提学大人了。 随着几个锣声响起,衙差举着木牌来回巡场,考试已然正式开始。 题目只有两道,一道是八股文,一道是策论。 只是当那道八股文放出时,众学子都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有人已经用家乡话咒骂了一句,因为四书题只有两个字:子曰。 相对于上次院试的圆圈,这次似乎要好一些,但亦是仅此而已。 这“子曰”无疑是最熟悉的两个字,大家学的正是圣人之言,从而懂得了很多很多的大道理。但就像老师教导了你几年后,突然问你都教了些什么。 你想一一说出,不说没那么多的考纸,怕没几个月是讲不完,但你只挑一些道理来讲,这自然又不能算是标准答案。 林晧然的眉头轻轻蹙起,抬头望向了高台上的宋提学,发现这人很像是个奸臣。 一直以来,他其实都有一个担忧,那就是这个宋提学会不会再给他使拌子,让他止步于科考中,无缘参加乡试。 如今出现了不乐观的一面,谁都知道他这类书呆子是不擅长于截搭题,但如今宋提学在科考竟然出的正是截搭题,而且这种题型还如此刁钻。 意识到宋提学可能又动了将他打落的心思,他的表情严峻。这次越发的认真,哪怕是磨墨,亦是显得一丝不苟。 研墨如磨刀,好的墨汁,能令字会更加饱满和飘逸。林晧然拿起一块上等的徽墨,大拇指和中指持墨条于两侧,食指置于墨的顶端,用力轻轻按在端砚中,并用均匀的力道细细地研磨。 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 好墨好砚,砚池如同一潭墨池,飘起淡淡的墨香,这准备功夫算是做得了极致。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林晧然捻袖泼墨挥毫,狼毫笔沾着墨汁,便在洁白的宣纸上作答,全神贯注地书写着,没有丝毫的杂念,仿佛整个天地只有试卷和他一般。 很庆幸,他以前为了泡妞,看到过这道截搭题的文章。 这是被后世誉为最精妙的破题,这里的“子”对应的是“匹夫而为百世师”,而“曰”对应的是“一言而为天下法”,将一个匹夫举到了圣人的地位。 这里巧妙在于,没有陷于孔子说了什么的陷阱中,而是着重宣扬孔圣人的地位。破题好与坏,不仅看是否得当,更得观其气势。 “一言而为天下法”,这是何等的霸气,世上有谁还敢如此? 在破题后,林晧然又是继续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一篇极标准的八股文便呈现在面前。 或许由于担心,或许真的不饿,又或许里面掺了什么泄药,看着小吏将午餐发放下来,他并没有动的意思。又看向那道策论题,然后认真地做了起来。 策论在乡试、会试和殿试中,会越来越重要,甚至在殿试只考策论。不过在乡试中,其实还是以四书五经为主,故而这科考的策论题并不会太刁钻。 “安国全军之道!” 这是本次科考策论的题目,出自《孙子兵法》火攻篇。 全文是:“故曰:明主虑之,良将惰之,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意思是说不到危难的时候不要轻易发动战争。君主不可以因为一时的愤怒就轻易发动战争,为将军者也不可以因为一时的不快而出兵作战。对于国家有利益的时候才能参与战争。以感情代替理智,考虑不当,计划不周,其结果必败无疑。君主的一个错误决定会丧失江山,将帅的一个错误命令会导致全军覆没。气可以消,忿可以平,怒气过后可以转怒为喜,但国家一旦灭亡后就不复存在,那些在战争中逝去的人们也不能够重新活过来了。作为君主、将领,切不可意气用事、轻举妄动,应以国事为重、大局为重,冷静地处理国务和军机大事。 ------------ 第130章 冷静应对 子时第一次放排,有人率先交卷。 林晧然的试题早已经做完,亦是跟着起身交卷。由于没多少人交卷,宋提学似乎闲得蛋疼,竟然在台上现场阅卷。 在这个科考中,宋提学无疑就是绝对的老大,真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排在林晧然前面的是两个青年考生,一副自信满满地上去交了卷。结果宋提学提出试卷的纰漏之处,然后又考试五经题,最终二人都是一脸沮丧地走了下来。 看到这个情况,林晧然如何不知,这两名先前自信满满的考生都跟乡试无缘了。 轮到了林晧然,小吏示意他跟上,向着坐在高台的宋提学大人走去。 宋提学近五十岁的模样,国字脸,头发已经花白,但脸色红润,一身红色的官袍很具官威。单从他的外表来看,确实给人一种刚正的错觉。 宋提学平淡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似乎跟看其他考生无异,便是将林晧然的答卷打开。只是答卷被打开,他的眼珠子明显停滞了一下。 这字宛如有灵性一般,风姿飘逸,如同蛟龙游行于纸间,又如一匹脱缰的骏马踏步而出。整篇文章的结构飘逸而有序,如同那整齐生长的花田。 宋提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单是这有大家之风的书法,就足够他给这试卷定为一等了。却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在犹豫着什么,他轻轻放下试卷,端起了旁边的茶杯。 噗! 他习惯性地继续审阅试卷,在平复那波涛汹涌的心情后,他的目光再落向试卷的内容上,看到了“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顿时一口浓茶喷出。 虽然他已经极力刻制和避让,但还是有茶水落在了洁白的试卷中,令到旁边的几位陪考都是一阵的愕然与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文章让宋大人这般失态。 林晧然的眼睛亦是瞪起,目光落在那溅有茶渍的卷子上,顿时有拿砖头砸人的强烈冲动,这货摆明是毁他试卷。 不过转念一想,他应该不敢在这事上做文章才对,毕竟大家都看着是他弄湿的试卷。 “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能?” 却不知道是为了缓和尴尬气纷,还是宋提学到现在还在想着考核考生的正事,突然对着林晧然询问道。 林晧然心里顿时有一百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方才他隐隐听到宋提学考核那两个考生都是考核五经题,让他们背诵一小段,怎么到他却又如此刁钻,难道是以为老子长得帅好欺负不成? 孔门七十二贤,怕都没几个人能弄清他们的名字吧? 只是这题如何难得到林晧然,因为《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故而,经过脑筋急转题熏陶的林晧然,自然能够轻松应对。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人。 心想:看你还有什么招数。若到现在还敢将老子弄下去,老子出门就去找锦衣卫来评理,就不信弄不死你这个混蛋。 事实上,这个题目是《永乐大典》的主编解缙在永乐四年出的。 当时莆田才子林环与莆田另一名青年才子陈实联袂入京廷试,二人学问不相上下,但林环长得英俊潇洒,陈实却相貌丑陋。廷试时,宫中妃嫔都对风流倜傥的林环怀有好感,对其貌不扬的陈实不怀好感。为了成全林环,她们故意把皇上赐给陈实的酒与杯弄得十分烫手,以致陈实失手,摔破酒杯,给皇上留下不好印象。廷试结果,林环高中状元,陈实屈居进士。 陈实年轻气盛,廷试后他大胆上疏,指出这次廷试不公,心里难服。于是成祖召他上殿,陈实当殿表示自己可“百问百答”。成祖即命解缙命题再考林、陈二人。解缙的命题就是:“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 林、陈二人都遵命具答,陈实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的答题,然而最终陈实以“当廷争夺状元,有违圣旨”的罪名被判发戍三边充军。经过了充满荆棘、荒凉寂寞的旅途和不堪折磨的苦役后,这位因负气惹祸的青年才子终于夭折在边疆。 …… 只是不管这题来源何处,哪怕是当年考核状元的题目,亦是难不到林晧然。如今的难题再抛给宋提学,看他如何找理由将自己打落。 “吾昔日将汝打到乙榜,后点汝为高州府案首,便知汝大材也!”宋提学捋着胡须,悠悠地说道:“今日再观汝卷,汝当为科考第一,回去潜心备考恩科,莫负圣上隆恩!” 科考第一? 林晧然不由得一愣,原以为这货还会找理由来整他,都想着出门左拐是不是能找到锦衣卫。却不曾想,这货吃错药般,竟然要将科考第一的名头给他。 虽然到了乡试这一个层面,不管是小三元和科试第一,其实都已经无关重要。但文无第一,若是有了这个名头,中了举绝对不会有人说三道四,而且地位在生员中会高上不少。 “谨遵大人教诲!”林晧压抑着心里头的狂喜,拱手道谢道。 宋提学的脸挂着和蔼的微笑,如同看着一个令他感到欣慰与自豪的晚辈一般,又是说了勉励的话,然后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林晧然跟着小吏走下去,看到了很多羡慕的目光投向他,让到他心中泛苦连连。只有他心里明白,这科考同样暗藏着危险,他实质有着藏身于此的风险。 下午的阳光很是暖和,正洒在辕门前的空地处。 一个书生从辕门走出,阳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当听到远处一个小女孩的呼唤声,他一直紧绷的脸绽放出了笑容,冲着那奔来的小身影挥手回应。 科考这道门槛已然迈过,他心里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就如同这些天如同脱僵的虎妞一般,现在只待乡试能够鱼跃龙门。 乡试,我来了! ------------ 第131章 神仙也跳墙 “哥,考得怎么样?” “过了!科试第一!” “哼,我就说我哥肯定能拿第一的,还说有惊无险呢!” …… 一个头戴儒巾、身穿淡蓝色长袍的年轻书生领着一个小丫头走在前头,听到“科试第一”后,小丫头的小塌鼻发出响亮的哼声,便回头朝着跟在后面的一个老道数落道。 吴道行听到这话,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并没有反驳。 由于还没有吃午餐,林晧然离开考场后,便寻找吃饭的地方。很是凑巧,他们一行人又走到上次的尚食酒楼,亦闻到了上次那股浓郁的香味。 考虑了片刻,终于还是抵抗不住这股浓郁香味的诱惑,领着三人便迈步走进了酒楼里面。 “客官,楼上请!” 小二迎了上来,同时注意着他的表情,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只是这位小二注定是要失望了,因为林晧然的脸色很是平静,看不出高兴还是沮丧,自然无从猜测到他的科考结果。 “你们这里什么菜这么香,在外面就闻到了?”林晧然在两楼的大厅坐下后,便朝着小二问道。 “香?……自然莫过于咱店的正宗五香狗肉锅,公子要来一份?”小二闻言后,便得意地露出了满口的白牙道。 林晧然还没开口,吴道行抹着口水说道:“我说这香味怎么这么熟悉,给我们来两锅,另外再送两壶好酒上来!” 对于吴道行的擅作主张,林晧然仅是睥了他一眼,然后又是继续点了几样小菜。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闻到狗肉香,神仙也跳墙。 这是华夏有名的民谚,足见狗肉的魅力。对于狗肉的喜爱,历史上的名人并不少,而汉高祖刘邦无疑是其中之一。 刘邦家境贫寒却好美食,特别爱吃狗肉。除在家中做着吃外,还常到街上和卖狗肉者家去吃。他家乡沛邑有好几家卖狗肉的,他都去吃过,特别喜欢到樊哙家去吃。 无资付狗肉钱,就赊欠,樊哙几乎天天向他要狗肉帐。赊欠久了,就成了白吃。为躲避这个无赖食客,樊哙曾把狗肉铺子从护堤河的这边搬至护堤河的另一边。 不到两天,刘邦渡过河,找来继续白吃。由于常吃常欠,刘邦欠了樊哙一大笔狗肉钱,不过倒有意外之喜,因亭长带头吃,樊哙的狗肉铺子生意兴隆。 后来,他们倒成了一对好朋友,并一起打了天下,樊哙被封为舞阳侯。 以吃狗肉成癖的刘邦成了汉朝的开国皇帝,皇帝的饮食习惯有着深远的影响。在刘邦家乡沛郡一带,吃狗肉蔚然成风,历久不衰。 林晧然对是狗肉倒谈不上多喜欢,但却还可以接受。只是这间酒楼的五香狗肉锅似乎颇受欢迎,很多菜都端上来了,但却迟迟不见五香狗肉锅的踪影。 吴道行一改平时抢食的毛病,这时竟然对端上来的菜肴视而不见,专心地等待他的五香狗肉锅。 正是这时,一大帮身穿着生员服的书生簇拥着戴水生走上楼来,不过他们并不打算坐在大厅里,而是径直向着那边的雅间而去。 戴水生突然顿足,冲着一旁卑躬屈膝的龙腾飞道:“龙兄,这里闲杂人太多了,他们在这里,我如何跟大家商讨事情呢?” “行!我这就跟我爹说去!”龙腾飞点头应承,当即急匆匆地向着酒楼下面走去。由于走得太快,被东西拌了一下,差点没摔下楼去。 没多会,一个面相和蔼的老掌柜领着小二上来,对每张食桌的食客都挨个陪不是,并表示这顿不收钱,果真是要对整间酒楼进行清场。 看着老掌柜领着小二向这边桌子走来,林晧然将一锭银子丢过去,冷漠地说道:“我吃饱了,五香狗肉锅给我们打包吧!” “行!行!”龙掌柜接过了银两,知道这是一个有钱的主儿,压根就看不上免掉的酒钱,当即就冲着小二说道:“快!去厨房打包两份五香狗肉锅,利索一点,别怠慢了贵客!” 吴道行抱着桌上的两坛酒,屁颠颠地跟着小二而去。 林晧然站了起来,牵着虎妞的小手准备下楼,几个书生急匆匆地冲上楼来,差点就撞着他,敷衍地朝他拱了拱手,便径直向着那个雅间而去。 从这些书生的衣着,特别有人还提着考篮,这无疑是从考场刚出来的考生。只是让林晧然感到困惑的是,按说科考的结果会影响到他们心情,为何一个个都是急匆匆的模样。 这里有猫腻! 林晧然一瞬间就有了判断,这伙人肯定是在图谋着什么,很想凑过去一探究竟。但很显然,这些人怕是不会欢迎他。 从科考结束到乡试,其实仅剩下半个月而已。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林晧然都在客栈专心温书,为着乡试做最后的准备。 这乡试不仅关乎到他自身将来的发展,更关系到长林村的未来,特别在跟江村关系恶化后,急需他这个主心骨站到更高的台阶上。 江府能辉煌到今天,自然不会是表面那般简单。如果江府选择对长林村进行雷霆报复,长林村若没有官场的力量,怕很难承受得住。 若他这次取得了举人的功名,那一切将会不同。 江府要对长林村进行报复,那亦要好好考虑一个后果,能不能跟一个十六岁的举人结下死仇,会不会因此给整个江府埋下祸根? 正是如此,林晧然心无杂念,专心地在客栈中备考,顶多偶尔应酬一下高州府这边的考生。毕竟有些人定然会中举,这亦算是为着长林村结下一茬善缘。 得益于科考第一的名头,不管是同届的高州府生员,还是往届的生员,都先后过来拜访林晧然,高州府的生员隐隐以他为首。 跟着老实呆在客栈复习的林晧然相比,虎妞却如同放飞的鸟儿。 刚开始是早出午归,但没几天后,经常是早出晚归。不过她却有她的理由,她在广州城物色酒楼,并不是贪玩才晚回来的。 ------------ 第132章 猫腻? 在电白城的时候,林晧然接手了江荣华家里的庆丰酒楼。不过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不仅给了一个较高的价格,而且在契约中已经注明,江荣华拥有三年内原价购回的权利。 在参股半间酒楼后,先后购入了青叶酒楼和庆丰酒楼,跟他有关联的酒楼已经达三间之多。只是这不仅没有填饱他的胃口,反而让他燃起收购酒楼的强烈欲望。 在到广州城后,林晧然便想要物色一间酒楼。只是他需要应付科考和备战乡试,根本没有时间去运作这件事,最终虎妞主动揽下了这事。 只是这丫头却精打细算惯了,对酒楼的位置挑剔,对酒楼的价钱更是挑剔。特别她买青叶酒楼才花费一百两,但这里的酒楼动辄要价数百两乃至上千两。 正是如此,虎妞天天打着找酒楼的名义出去游荡,但往往都是毫无收获,以致林晧然对买酒楼的事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中秋之后,秋的味道渐浓。 街道两边的树枝头有叶子变黄,时而还会有一两片叶子飘飘然落下,一棵老槐树下有一只老黄狗在假寐,那黑鼻子吐着轻微的气息。 汪! 正待老黄狗要在秋天里沉睡时,一个带爪子的生物竟然踩在它的身上,让到它浑身的寒毛炸立,当即就从地上站起来逃窜。 吱! 一只金色的猴子窜上老槐树,登上最高的枝头,朝着街道两边张望,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身影,便向着那个方向跳去。 汪汪! 老黄狗看到踩他的竟然是一只小猴子,当即就在树底下追着,朝着上面的小猴子大声地狂吠,宣泄着它的愤怒与霸气。 在街道中,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身影在一个渔具摊位前停下,捡起一个鱼叉头问价,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便付钱拿着鱼叉头离开。 虎妞并没有忘记,先前在家的时候,他哥哥叫阿牛去镇上买个鱼叉回来叉鱼,结果阿牛到镇上并没有找到鱼叉头。 如今在这里遇上,她便毫不犹豫地买了,那哥哥回家的时候,便可以弄一个鱼叉在河里叉鱼,而她亦可以吃到肥美的鱼肉。 买过鱼叉后,虎妞迈着小短腿大步地继续在街道上走着,身后跟着一个冷漠少女和一个老道士,三人毅然已经组成了牢固的组合。 “虎妞,前面有一间酒楼,咱们过去问问!”吴道行眼睛微亮,指着前面的酒楼怂恿道。 在那斑驳的树影中,是一座两层高的酒楼,一块黑底铬金的招牌格外的显眼,毅然是“尚食酒楼”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阿丽鄙夷地望了他一眼,而虎妞亦是白了他一眼。 吴道行却没有丝毫的尴尬,一本正经地劝说道:“人家刘备都是三顾茅庐才将孔明请出山,我们应该向刘备学习!” “五次!”阿丽冷漠地报了一个数。 “对!我们已经问了五次,龙掌柜根本就不肯卖这间酒楼!”虎妞亦是睥了他一眼,对那间酒楼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六六大顺嘛!这次若还不行,你就将老道的招牌砸了!”吴道行用力地拍着胸口,一副信心十中足的模样道。 “你一样说!”阿丽鄙夷地望了他一眼。 “就是!”虎妞附和,并揭穿了他的诡计道:“你每次都这样说,但每次人家都不肯卖,你就是故意骗我们进去吃狗肉锅的!” 吱…… 小金猴不知从何处窜出,亦是朝着吴道行呲牙,似乎连它都洞穿了吴道行的小九九。 汪! 追着小金猴而来的老黄狗似乎遇到什么恐怖的事情,突然低吠一声,拔腿就往着后面逃窜而去。 “你就再信我这一回……哇!真香,咱们进去吧!你瞧!龙掌柜都在朝我们招手了呢!”吴道行的口水溢了出来,兴奋地指着前面的龙掌柜说道。 很是意外,尚食酒楼的龙掌柜站在门口,真的朝着他们微笑地招手。 更让人意外的是,虎妞吃过饭准备离开的时候,龙掌柜却是拉住了虎妞,这次关切地问起了虎妞这些天找酒楼的情况来了。 当听到吴道行说有一间酒楼正在考虑时,龙掌柜咬了咬牙,表示他的尚食酒楼亦可以出售,但需要马上付清现银。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运气这东西很是奇妙。先前一直觅而不得,但事情突然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好事主动送上门来。 “八百两!” 龙掌柜看着吴道行拉着虎妞就要离开,便肉疼地开了一个价格,愿意以较低的价格将尚食酒楼卖给虎妞。 在经过这些时日的寻觅后,三人自然知道这个价格绝对值得。在确定没有任何猫腻后,虎妞便是点头同意,回客栈取钱并将好消息告诉了林晧然。 林晧然当时正在应酬几个雷州府的考生,在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很是惊讶于虎妞的办事能力,亦对这个价格感到意外。 面对着这等好事,林晧然自然痛快地将尚食酒楼收入囊中。 买卖流程很简单,签了文书,然后到衙门备案,尚食酒楼便归为林晧然所有。 这时代的酒楼似乎都是一个样,前面是做生意的酒楼,后面或大或小是个住所。这间酒楼的后宅不大不小,有一个庭院和几间厢房。 林晧然跟虎妞又挑了一间房间,当天就从客栈搬出,住进了这一间酒楼的后院中,亦是他们在广州府的半个家了。 对于尚食酒楼的经营,林晧然打算采用包厨制模式,让虎妞再去物色厉害的厨子,然后将酒楼的厨房交给他们全权打理,他这边只负责日常经营。 其实他还想再请个掌柜的,但虎妞却嫌太费钱,决定由她来充任掌柜的职务。 对此,林晧然无言以对,决定由着她胡来。如果这样能让她不再天天逛广州城,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决定,毕竟这丫头最近实在是太野了。 不过,林晧然对龙掌柜的态度突然间转变,总觉得这事情有猫腻。 ------------ 第133章 震惊 时间眨眼而逝,转眼间九月来临,乡试即将开考。 自从搬入酒楼后院,林晧然少了一些纷扰,每天专心于温书。将后世有印象的经典八股文默写下来,又在脑海中搜索着漂亮的好文章,足足准备了数百篇之多。 他每天老实呆在家里,但虎妞仍然是一个野丫头。带着他的二个跟班和一只猴子继续是早出晚归,为着酒楼的开业做准备,忙得不亦乐乎。 在经过一阵子的寻找后,虎妞还是找回了原先尚食酒楼的厨子。据这个张厨子吹嘘,他家祖上是秦朝的尚食官,后来还给刘邦做过狗肉。 但不管如此,这个牛高马大的厨子在听到包厨制模式后,当即就带着他的两个徒弟屁颠颠地过来,显得极为兴奋与积极,比当初的刘豹子不遑多让。 正是如此,尚食酒楼即将重新开业,而虎妞将会成为史上年纪最小的掌柜。 九月初的夜空,漆黑如墨。 在尚食酒楼后院的某个房间中,一张长书桌中间摆着一盏油灯,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分立两边,正在灯下泼墨挥毫。 “倭奴作乱,互相攻伐,历年无主。一村一镇便划地为王,大小战事不断,百姓流离所失,以致农事荒废,然贪我大明东南富庶,悍然遣强贼跨海而来。” …… 林晧然在灯下,又继续打磨着那篇抗倭策,以期达到最佳之效。 对于倭患的问题,他自然知道主因其实不在日本倭寇,实则真倭很少,很多都是大明的子民,而真正的祸根还是朝廷自身。 林晧然很喜欢老子的论调:治大国,若烹小鲜。意为治理大国要像煮小鱼一样,不能多加搅动,多搅则易***喻治大国应当无为。 大明的海防政策却是恰恰相反,时严时松。特别是江浙地区的民众,时而能靠海上贸易吃得太饱,时而又莫名其妙掉了脑袋,让人无所适从。 像正统年间,明英宗颁下法令“不许居民临水开市以诱贼寇及私下海”。 明英宗第二次称帝之时,天顺三年更是颁布了“禁浙江并直隶缘海卫军民不许私造大船,纠集人众,携军器下海为盗,敢有违者,正犯处以极刑,家属发戍边卫”。 不过到了成化朝,对政务不上心的宪宗却对海禁放松了,以致东南海防日益松弛,沿海的民众纷纷靠海上贸易谋生。 但到了现在的嘉靖朝,嘉靖二年便发生了一起影响恶劣的日本争贡事件。 两个日本使团为了“朝贡”的丰厚利益,为了那个向大明朝贡的名额,在朝贡期间便大打出手。 大内使团杀死了细川使团正使鸾冈瑞佐,放火烧了宴会厅和细川使团所有船只,并将一个姓袁的明朝军官绑架,夺船扬帆而去。 朝廷对此很是震怒,转而开始实行了严厉的海禁政策,裁撤了浙江、福建二市舶司,而后又将广东市舶司撤掉。 夏言任首辅期间,任用朱纨总督闽浙剿倭事宜。 朱纨其实就是个二愣子,眼睛丝毫容不得沙,采用了严苛的法度,在闽浙两地大开杀戒。若是这种人现在被派来担任两广总督,怕广州府和高州府又得死掉一大批人,海港怕再无船只出入,很多人只能转而为盗。 由于朱纨斩杀过滥,遭到浙闽豪门及其朝中代理人的激烈反对,但他背后却有首辅夏言撑着。最终海外贸易受到重创,反倒让到海盗的力量壮大,最终盯上了沿海的富庶之地,“倭寇”的活动更加猖獗。 很显然,朝廷的这些举措是有违老子的“治大国,若烹小鲜”,海禁时张时驰,让百姓无从适从,最终只能酿成恶果。 林晧然认为现在最有效的手段还是放松海禁,不可以用这种“猛火”烹小鲜,只是朝廷的主流却推崇“以暴制暴”。 嘉靖三十二年成为了临时的浙直总督,辖区包括南直隶、浙江、山东、福建、广东、广西等地,这股力量不可谓不惊人。 倭寇终究是海盗作乱,现在集大明的举国之力来对付这帮海盗,胜算无疑会很大。去年浙江最大的海盗头目王海请降,最终被胡宗宪所诛,似乎更加印证“以暴制暴”的准确性。 正是如此,林晧然在他的这篇治倭策中,并没有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而是围绕着这个主流的观点,呈上一篇精彩的锦绣文章。 这其实亦是他成熟的表现,在没有取得权力之前,很多事情还得顺势而为,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封建王朝中随波逐流。 一一得一; 一二得二,二二得四; 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三三得九; 一四得四,二四得八,三四十二,四四十六; …… 虎妞不再盯着油灯的灯火傻瞧,而是嘴里念念有词,在纸上认真地写着乘法的口决,不过持笔的手势还是“握棍子”。 其实林晧然有好几次认真地教过她,但这丫头没多会又忘了,转而采用她的惯用手势。只是学得很是认真,而她亦表现出极强的算术天赋。 喔…… 林晧然将毛笔放下,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抬头眯眼望了望窗外。虽然院子漆黑一片,但他却隐隐听到了三声更响,便知道是时候上床睡觉了。 房间是砖木结构,比他们在长林村的家好上很多很多。只有十多平方大小,但家具是应有尽有,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一张结实的黄花梨木床。 虎妞睡在里头,而他则睡在外头,虽然不必在意那点灯油钱,但他还是吹息灯再上床睡觉。 “哥,你知道酒楼的龙掌柜为什么把酒楼卖给我们吗?”上床后,虎妞似乎还没有困意,爬在床上跟着他说道。 “为什么?”林晧然却是有了几分困意,便打着哈欠问道。 虎妞凑近他,压着声音吐着温热的气息认真地说道:“他儿子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人,要花钱买乡试的通关节,说这样就能稳稳当上举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林晧然心里不由得大为震惊,很是困惑这丫头是如何知道这般隐密的事情。 ------------ 第134章 原来如此 虎妞有些得意地翻转身子,翘起二郎腿脆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了,我不是将以前的张厨子请回来了吗?那个张厨子是偷偷听到的,他今天又偷偷告诉我了。”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恍惚大悟,一切迷团都骤然揭开。先前他一直疑惑龙掌柜为何突然间改变态度,并愿意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将酒楼卖给虎妞。 现在看来,龙掌柜是为了儿子能够中举,取得举人的功名。相对于儿子中举,一间小小的酒楼确实算不得什么。 至于通关节从哪里来,答案亦是呼之欲出,必然来源于那位工部右待郎的儿子戴水生。 其实在乡试中,要买通乡试的主考官还是挺难的。 毕竟这些人是在有“储相”之称的翰林院任职,以后是有机会入阁拜相的,所以他们一般都会比较清高,且不会冒这种风险。 一般的利益肯定是无法打动这位翰林院的清官,而考生亦不可能拿得出太诱人的利益,毕竟得到的仅是举人的功名罢了。 只是这次主持乡试却由南京的翰林院的人,那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相对于北京朝臣的风光,南京其实就是一处养老之所,不管你的职位有多高,在这里却只能喝茶听听曲子,,消磨着剩余的光阴。 这事情得从朱棣迁都开始说起! 自从燕王朱棣篡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后,便把皇城迁到北京,南京便成了留都。 除了内阁之外,一应的政府机构,如宗人府、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等等,南京也都保留了一套。 南京说好听一点,是陪都,是北京的后备朝廷,但实质就是一个养老之所。尽管两府级别一样,但南京这里是有职无权。 因此,一大批受到排挤或者没有靠山的官员都被分配到这里,只有俸禄而没有任何权力,算是走到了仕途的终点。 当然,亦有能跳出南京这滩死水的牛人。像当年在大礼议中支持嘉靖帝的张璁,这位二甲进士被分配到南京担任刑部主事一职,但后来却回到北京,最终成为了大明朝的首辅。 只是对于绝大多数的官员而言,这里就是他们政治生涯的终点,而南京翰林院无疑亦是如此,他们全部都是官场的失意人。 现在由着这些失意人担任乡试的主考官,若是有势力要攻克他们,难度自然是太大地降低。哪怕仅以调离南京翰林院,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林晧然却是知道,戴水生的父亲是当朝的工部右待郎,所说是严党中的一员。若他要为儿子弄来通关节,似乎不能算是太难以想象的事情。 再加上先前的所见所闻,戴水生怕是真的弄到了“通关字节”,而后又转卖给了龙掌柜的儿子龙腾飞。只是很不巧,这事竟然给张厨子听到了,则张厨子似乎是有意卖给他这么一个人情。 现在看来,这时代的科举并没有想象中的公平,怕其他地方亦会出现这种情况。 怎么办? 林晧然心里微动,当即便权衡着事情的利与弊。现在放在他眼前的,似乎有三个选项,一是漠不关心;二是检举他们的恶行;三是设想弄来通关字节。 虎妞听着林晧然没有动静,便是静静地望着他,直到他叹了一口气,她才开口问道:“哥,通关节究竟是什么东西呀?” 咦? 林晧然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但很快就释然。毕竟这还是一个小丫头,将通关节当作东西,似乎很是正常,恐怕很多大人都不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通关节,指暗中托请勾通有权势者。唐代诗人杜牧曾经将自己所写的《阿房宫赋》投给当时的朝臣,受到20多位大臣的一致赞赏。 然而由于考试的前几名早已内定为权贵子弟,杜牧最终只列第五。 后来,为了杜绝这些大臣被“通关节”,宋代科举考试推出了两项反舞弊措施一“糊名”和“誊录”。 然而,考生们立即想出了破解的办法。考生通过在考卷上做暗记,通常是在段末以“也矣”、“也欤”、“也哉”等虚词标记,或在文中使用特定的生僻字。 如此一来,考官便能从众多考卷中找出这位考生的卷子,从而达到了舞弊的目的。 林晧然将通关节的门道跟虎妞一说,虎妞当即兴奋地道:“那是不是有了通关节就肯定能当上举人,要不我们去找龙掌柜买一个呀?” “你对你哥这么没信心!”林晧然苦笑地望着她道。 “哎呀!我当然有信心了,但这样稳妥嘛!”虎妞学着他将双手枕着头,一脸认真地说道。 “是稳妥!”林晧然点了点头,但又是担忧地道:“不过你哥这样考中,甚至很可能借此拿到解元,但亦会被他们掐着把柄了。” “呀!这么严重,那怎么办啊?”虎妞的眼睛一瞪,却是担忧地问道。 “明天你让吴道行帮我算一卦,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林晧然犹豫了片刻,便是打定主意道。 “他最近经常算不准的!”虎妞皱起眉头,有些泄气地说出了她的小担忧。 …… 第二天的时候,林晧然利用他的声望,将高州府的一众生员都邀请到了尚食酒楼,算是为酒楼的开业典礼壮壮声势。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行为,其实他私底已经有了对策,所以他又偷偷地拉着一些书生说了事情。 虎妞却是不管不顾,搬着一张凳子站在柜台前,让着老道士和小金猴帮忙招呼客人,她充当起酒楼掌柜这个职务来了。 不知道是这个组合喜庆,还是这间酒楼积累着很多的客源,开业当天的生意很是火爆,以致张厨子的老婆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处。 虎妞在柜台很是忙碌地收账和找钱,别说再到外面逛广州府了,哪怕是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但她却是乐在其中,似乎很喜欢这个职务。 ------------ 第135章 醉红楼 大道青楼望不遮,年时系写醉流霞。 如果要找风流之所,那就先找贡院,然后稍微打听,便能知道哪里可以抚平那夜带来的惆怅。在离广州贡院附近区域,有一条阁楼林立的街道,名为贡院街。 入夜遍是红灯高挂,有风雅的翩翩书生点缀,亦有富商一掷万金而来,让到这里夜夜歌舞笙箫,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白日里停在岸边不显眼的画舫,这时却是灯火璀璨,慢悠悠地荡在河道之上,或是丝竹之声,又或是起舞弄清影,好一番太平的景象。 在这阁楼林立的街道中,最著名的是羊城五楼,而如今以醉红楼的风头最盛。 “来!来!我们敬戴兄一杯!” “对!多谢戴兄提携,他日定跟戴兄共进退!” “哈哈……同饮同饮!” …… 一帮书生正在醉红楼的两楼饮酒寻欢,桌间的书生纷纷起立朝着戴水生敬酒,而戴水生举起酒杯得意地进行回应。 戴水生早已经酒精考验,酒量很好,几壶酒入肚都醉不着他。将酒杯放下后,笑盈盈地望着这些罗网而来的人才。 只要计划进行得顺利,那广东的乡党将会以他父亲为首,他父亲没准亦能借此再进一步,成为严党最核心的一员。 龙腾飞亦是将酒杯放下,同时给了戴水生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心情同样颇佳。 整个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参加乡试的人员多达二千人,但仅录取不足百人,均到每府亦是几人而已。对于能拿到一个举人的名额,对哪位考生都是一个赤裸裸的诱惑。 正是如此,戴水生将这个诱饵抛出,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抗住这个诱惑。 咚…… 一声脆响,清鸣入耳,灵魂仿佛被触动了一般,吵闹的酒席便突然安静下来。大家刷刷地朝着窗外望去,却见对面的珠帘后静坐着一个佳人。 佳人的容貌看不真切,但光从这身影便可以猜到,这必是一位倾国佳人。 “木兰!” “木兰!” “花魁!” …… 楼下的食客仿佛是着了魔一般,在那里忍不住叫出了美人的名字或头衔,而在这房间中,同样有书生轻轻地呼唤着。 琴声如幽谷中的溪水,向着大家细细而流来,仿佛流入了大家的心田,又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倾,说着一个关于凄美的故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 一个充满着柔美的声音从那珠帘中传出,甚是好听,洋洋盈耳。只是声音带着一股哀怨,令人闻之而涌起淡淡的神伤。 只是真正的艺术家莫不是如此,有着牵动着人情绪的能力。或喜或悲、或暴躁或温和,而这一曲《木兰词》却给整座醉红楼都染上了一丝哀怨。 当曲子停下来后,不少人都还沉迷在这曲子中,特别是那些坐着陪酒的风尘女子,眼睛都泛起了一层薄雾,似在追忆往昔。 戴水生从小流连于青楼,倒是有些抵抗能力,看着旁边的一位英俊书生还痴痴地望着对面空掉的珠帘,便是笑道:“李兄,美人最是爱才子,这次乡试你得了解元,定能赢得花魁的芳心呢!” “啊?”李学一像是刚回过神般,但旋即拱手道:“解元之名倒不敢想,若是能得乡试前三,在下亦是足矣!” “万卿兄,你这是什么话,是不相信戴兄的能力吗?”龙腾飞看着他如此表态,当即乔怒地端起酒壶给他斟酒道。 同桌的一帮书生亦是附和,纷纷指责他这话大谬,认为他绝对是解元的不二之选。 说起这位李学一,确实是一个人才,十七岁的时候在惠州府的院试中夺得五魁,并成为了增广生。虽然后来的乡试不顺,接着又回家守孝三年,但无疑是十年磨一剑,才学已经要远超同届考生。 戴水生正是看中了他的才学,这才极力拉拢于他,而凭着运作,这人必会成为解元,并有很大的机会成为进士。 “好!我错矣!”李学一并没有表面般迂腐,当即端起酒杯朝着戴水生道:“戴兄,此次若有幸中得解元,他日必有厚报!” 戴水生要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又是痛快地跟他举杯对饮。 “说来也是可笑!竟然有一间赌坊将高州府那个书呆子视为解元的头号热门!”龙腾飞端起了酒杯,却是冷笑地说道。 “那个林若愚我亦听说了,倒是有些才华,这首《木兰词》确实写得好!但纵观本朝,你们瞧瞧哪位诗词大家,在科举一途都是雷声大雨声小。”戴水生吃了一口美人夹过来的菜后,便亦不屑地说道。 “确定如此!远的不说,就说以前的阁老张璁,小时的诗才就名扬天下,结果到了四十七岁才中得进士。”听着戴水生定了基调,其他人便附和道。 “那个书呆子算什么东西,你怎么拿他跟张阁老比较!”听到这话后,龙腾飞当即不满地说道。 “呵呵!我错了,自罚一杯!”那人主动端起酒杯,便将酒饮下。 李学一的嘴角微翘,心里涌起几分不屑,他自然不会将那个小他七岁的竹君子放在眼里。对于戴水生的话,他其实很是认同,一般才华洋溢的才子往往在科举都不得志。 他的目光忍不住又望向对面的珠帘,可惜却已经是换了人。却在美人给他夹菜的时候,手不老实地朝着美人的臀部摸去,结果惹得美人娇嗔一声,媚眼异彩连连。 “哈哈……万卿兄怕是醉了,小丽扶他回房吧!”戴水生却是看到了这一幕,当即朝着那个长相清纯的女孩打趣道。 其他人亦是跟着起哄,甚至有人拉起旁边的美人要去房中作乐了。按着他们的计划,今晚就在醉红楼通宵寻乐,明天补充体力迎接后天的乡试。 正是如此,在其他考生在孜孜不倦地准备着科举的时候,这些人却在这里快乐风流,对乡试似乎已经是胜券在握。 ------------ 第136章 乡试 九月初四,大吉。 天还未亮,空气透露着秋的寒潮,但半座城已经苏醒过来。一座座房子亮起了灯光,偶尔还会传出有力的拍门声。 乡试,一次真正鱼跃龙门的机会。若是跨过这道门槛,便是从民到官的飞跃,成为大明的乡绅阶层,从此便是衣食无忧。 广东的举人名额只有七十五名,但参考人数却高达二千人,可谓是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进则荣华富贵,退则再要寒窗苦读三年。 谁都不愿意再寒窗三年,哪怕由于今年是恩科的缘故,其实仅是蹉跎一年,但亦没有人愿意等候,谁都想此次能一举跃过这道龙门。 昨夜林晧然很早就上床睡觉了,但却因为紧张的缘故,很迟才睡着。倒是虎妞睡得很香甜,到丑时末刻就按时叫他起床。 阿七端来了一盆热水,让林晧然洗了脸,这个朴实的汉子很紧张地站在一旁。若是眼前这位十九叔中得举人,那将会成为官老爷,亦将是长林村的一份巨大荣耀。 洗过脸后,林晧然便是仔细穿着。头戴黑色儒巾,身穿青色生员服,脚穿粉底皂靴,扎着腰带,穿戴得整整齐齐。 虎妞在厨房忙碌一通后,将弄好的早餐端到了酒楼的大厅中。今天的早餐很是简单,只是一碗香喷喷的白粥和咸菜,还有几个熟鸡蛋。 吴道行亦是早早起床,在林晧然喝粥的时候,他掏出一个道符道:“贡院的冤魂太盛,今年又是临时增加的恩科,难免会有恶鬼作祸,这个能让你避邪!” 林晧然抬头望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道符收下,然后冲着他说道:“你帮我算一卦吧!” “文曲星守护之地,算不到!”吴道行却是断然摆手道。 林晧然亦是没有强求,看着虎妞吃得香甜,便将剥好的鸡蛋递给了她,并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又穿这套衣服了,领口昨天不是弄脏了吗?” “脏了也得穿呀!我上次就是穿这套衣服,你得的第一呢!这次肯定也一样!”虎妞接过鸡蛋,仰起脸有些得意地轻睥着他说道。 林晧然无奈地笑了笑,又是继续剥鸡蛋,跟着虎妞享用着早餐。 二人刚吃过早餐,便听到了敲门声,阿七出去后又走了回来,说赵东城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 几人拿起考场用具,便是带着东西出门。 赵东城的气色不佳,昨晚肯定是没睡好,那嫩白的脸蛋显得很憔悴。不过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形象,跟林晧然恭敬地打了招呼,并主动让了座。 马车前挂着“广州贡院”的字样,今天的广州城非比寻常,全城实行戒严,没挂这种样式灯笼的马车根本不准上街。 到广州贡院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阿七帮着将东西搬了下来,只是要进里面,便被拦住了。每个人只能带一个人进去,帮着考生搬运行李,而虎妞主动接过了这个活。 虎妞的力气其实很大,但林晧然却主动接过大部分的重物,只让她帮忙提一个考篮。 对于贡院前的广场,虎妞比林晧然还要熟悉,当即就走在前头领路。事因这里平时其实是练摊的地方,她先前就来过这里好几次,并买了不少的东西。 广场的左右各有一座壮丽的牌坊,右边的牌坊是“腾蛟”,左边则写着“起凤”,贡院大门前还有一座牌坊写着“天开文运”。 在贡院门前,已经搭建了一个辕门,但有士兵在这里把守着,而考生们被挡在这外面,一大帮考生便站在这里静候着乡试开始。 卯时一到,广州贡院前三声炮响,然后再响三声。 滋…… 尘封两年的贡院大门徐徐打开,嘉靖三十六年的恩科乡试揭开序幕。 “恩鬼进,有恩报恩;怨鬼进,有仇报仇。” 却见两队士兵,一队手持红色旗子,一队手持黑色旗子,在辕门外高声喊道。 在辕门前紧张得要命的考生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些士兵唱的是哪一出,怎么在这里跳大神了。 一个老考生解释道:“这是召鬼魂呢!恩鬼会躲在红旗跟着进去,而怨鬼则躲在黑旗跟着进去,所以人还是得多行善,莫作恶啊!” 唏! 有人听到这些话,顿时是倒吸一口冷气。哪怕是没恶行的考生,这时都便不得冒起寒意,似乎真怕恶鬼会缠上他一般。 林晧然望着贡院大门里面,只感觉阴风阵阵,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那道符。 正是这时,主考官尹台在几个同考官的陪同下,出现在贡院门口,开始对着广场的考生进行训话。先是说些感谢皇恩浩荡的套话,然后就是告诫大家作弊的后果。 辕门是不会再允许帮手进来的,虎妞被拦在了外面,林晧然随着人群走进大门,在那条长长的过道中排队搜检。 “哎呀!干什么呀!我只是想进去陪我哥,我这么小又不可能作弊!” 林晧然通过仪门排着队准备接受搜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瞧,突然一阵恶汗。却看到试图潜进来的虎妞给逮了出去,这丫头竟然打算潜进来跟他一起考试。 在黎明时分,终于轮到他进行搜检。 跟着童子试相比,乡试在防作弊方面做得更严,设有专门的搜检人员。 面对着这次“鱼跃龙门”的机会,很多生员还是经受不住诱惑,从而会铤而走险,像夹带小抄的事情就屡禁不绝。 搜检的人员不再由当地衙门的小吏担任,而是交由军兵来负责,俗称“搜检军”。他们往往是经验丰富的老油兵,一看一个准,光凭那双眼睛就能将人给揪出来了。 他们手里拿着小锤,一样样东西进行敲击,查看是否是空心,那认真程度简直如同一个鉴定大师。而对那些饭团糕点,亦会利索地切开查检。 旁边的队伍突然传来了骚动,一个搜检高声嚷了几句,却看到一个中年书生跪求饶。但已有数名身披战甲的士兵走了过去,一把将那中年书生拖了出去。 大明早有规定,这个考生除了在贡院外面“枷号一个月”之后,还会取消生员的功名,这辈子就别再想参加科举。 相对于被查出的那个生员的痛苦,搜查军这边却是士气高昂。 他们之所以这般积极,自然不是职责所在,而是每查出一名舞弊者将会得到二两的赏银。 ------------ 第137章 虚惊 林晧然顺利通过了搜检,接着又要进行身份核对。 跟着科考一样,通过他的那个“学籍档案”进行核对,防止出现冒名顶替者。这第二道关口看似轻松,但要是遇到严厉的考官,同样可以让你是欲哭无泪。 清朝有位考官胡希吕就爱钻牛角尖。他监考的时候,一个考生脸上有胡子,但是“准考证”上写着“微须”,他就认为是冒名顶替,不许入场。 考生着急了,当即就跟他辩论:微须嘛,就是微微有胡须,凭啥不让我入场?胡希吕解释说文言文上“微”做“无”解。 当然,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机智的考生马上反驳:“那我皇下江南微服私访,当作何解?”胡希吕哑口无言,掂量了一下,终究没有胆量说皇上就是一丝不挂游江南,只好让考生入场了。 其实到了这个层次,名顶替的现象已经算比较少,但却并不是没有。 如江南的一些科举大县,他们受录取名额所限,连个秀才都不一定考得到,但在一些偏远省份考举人却是易如反掌。 “面白无须”的林晧然没有遇到刁难,在拿过属于他的考卷后,便跟着一名差役入场。顺着一条青石板通道走去,远远就能看到贡院那座标志性建筑物——明远楼。 “明远”二字,取自于《大学》中“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矣”的含意。这栋楼很高,但仅有两层,底层四面为门,二楼只有柱子没有门窗,站在楼上可以一览贡院,在这里起着号令和指挥全考场的作用,亦是考官监视考生的“高台”。 明远楼坐落在这青石板甬道中间,甬道两边分立着一排排的矮屋,如同那密集的蜂窝一般,这便是考试的号舍。 每个排号舍编一个字,以《千字文》进行排序,“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这样便于考生找到自己的考巷。 林浩然来到了“来”字巷,穿过那道栅门,扛着随身的物品走进了里面。而他刚刚走进栅门,身后的军士便将栅门关上,他回过头张望,顿时有一种进了监狱的感觉。 这是一条比较窄小的巷道,宽不足五尺,右边是青砖墙,左边则是舍号,每间号舍外都有一名军士在虎视眈眈地看守着。 它是“来”字八号,一个很吉利的数字。舍号还算宽阔,三面墙被粉刷过,南面敞开着,并没有门,号舍里面有蜘蛛网,而号板积着厚厚的灰尘。 两年没有人使用过,这确实需要打扫一番才行。 好在他到过考具店,对这些情况早就了解清楚,便是卷起袖子开始干活。只是他走向巷道的那口大水缸取水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隔壁的九号已经有人了,一个脸色苍白的书生正畏缩在舍号内。整个舍号都还没有打扫,书生的头上沾着蜘蛛网,身上披着一张毛毡子,但整个人在那里瑟瑟发抖。 站在巷道中的军士似乎习以为常,朝着林晧然轻咳一声,算是一个小小的警示。这些军士自然不是摆设,他们的责任是禁止考生讲问、禁止串座,禁止交换试卷,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流都会制止。 林晧然很快便是释然,如此重要的考试,紧张自然是在所难免,只是未必邋遢了一点。走到巷道的那两口大水缸取了水,对那两块大木板进行清洗。 号舍上下有着两块大木板,上面的木板可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木板可当椅子,晚上睡觉将上面的木板取到下面,两块木板一拼可以当床。 在打扫好号舍后,他又眯眼望了望瓦顶。 号舍为四等:一等老号,结实高大宽敞;二等嘉靖新号,偷工减料矮又窄;三等雨号,屋顶春雨绵绵;四等臭号,活人进死人出。 啊…… 林晧然看着瓦顶没有细缝正是高兴之时,墙角处一条黑色的尾巴突然垂下,在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脏都静止了,脸上亦是惨白无血。 好在一阵屋顶的瓦片翻动声音传来,让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敢情不是他想象中的毒蛇,而是一只肥大的老鼠罢了。 这贡院专为广东乡试所设,平时是封闭着的,这里并没有人打理,滋养毒蛇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倒霉的考生不是捡到臭号的,而是被分配到毒蛇窝的考生。 林晧然知道这间不是雨号,但还是将准备好的油布取出,钉在号舍顶上的四个角上。哪怕屋顶真有毒蛇,那也算有一道屏障。 人陆续从外面进来,大概九点多的时候入场完毕! 林晧然注意同考巷的考生,倒有一二个眼熟的,但却没有打招呼。有些规矩还是得遵守,毕竟这乡试并不是闹着玩的。 没多会,明远楼传来了一阵鼓声,宣布考试的开始。 林晧然发现号舍外配备了炭盆,主要是用来生火取暖和做饭。 由于需要在这里连考三天,若是不想一昧吃干粮,那就必须得自己做饭。而林晧然自认动手能力还可以,有信心应付三天的吃食。 考虑到时间充实,他倒没有急于打开试卷,而是开始生起炭火,准备弄些烧烤填肚子。 他准备的食物主要有三大类:一类是新鲜的蔬果鲜肉,是今天吃的;一类是用盐腌制食物,是明天吃的;一类是干粮,留着最后一天享用。 从大缸取来水,将新鲜的肉洗干净。闻了闻那些河虾,有着一股腥味,但却没有丝毫腐臭味道,这是今早才从酒楼水缸捉起来的,应该还算是新鲜。 这些免费提供的炭火不错,没有杂烟,虾在上面烧着,香味四溢,惹得邻居考生纷纷翻白眼,自然少不得咽起口水来。 尽管拉了仇恨,但林晧然却一点都不担心,这巷道的兵大哥可不是吃素的。这些人别说要揍他了,哪怕说一个字,可能都被提出去。 嘎嘎…… 林晧然咬得虾肉清脆作响,觉得厨艺又精进了不少,心里给自己点了赞。 在吃过烧烤后,他的胃口变得不错,那小炉煮的蔬菜蛋花汤又好了,他又美美地喝了一碗。而他在喝汤的时候,发现同巷道的一些身穿貂裘的考生在啃馒头咽着咸菜,那双眼睛充满着幽怨。 林晧然心满意足地收拾好碗筷,坐进考号准备考试时才发现,他的号舍在明远楼的东北角。从这里可以看到明远楼二楼的情况,而主考官和监考人员似乎亦能看到他。 对于这点,他并不在意,将试卷从油纸装中取了出来,又拿出了笔墨和砚台摊放在考板上,这才正式开始乡试。 ------------ 第138章 于休哉 乡试分为三场,每场考三天两夜,共九天六夜。 第一场,《四书》三道,《五经》四道;第二场,论一道,判语五条,诰、表、内、科一道;第三场,经史时策五道。 现在进行的是第一场,四书三道和五经四道共七篇八股文。以着童子试时的速度,这其实就是不到两天的题量,林晧然的速度自然是可以做得完的。 将徽墨加清水研好在端砚后,林晧然便铺开一张草稿纸,准备开始做题。 第一题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这是一道标准的四书义,出自于《论语·述而》,意思是孔子说:“不到学生努力想弄明白,但仍然想不透的程度时,先不要去开导他;不到学生心里明白,却又不能完善表达出来的程度时,也不要去启发他。” 这是孔子的一个教学方法的原则,体现了儒学积极学习的态度。 只是这话理解起来容易,但要进行浓缩与精练,却不算是易事。若是在这道破题中出差池,有些考官甚至后面的内容都不看,直接将试卷打落了。 “圣人不轻于启发,欲有所待而后施也。” 林晧然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轻轻蘸上墨汁,便在草纸上便写下了这一句破题。这句话将孔圣人的教学原则进行归纳,将这个大道理精准地说了出来。 “夫夫子固欲尽人而启发之,而无如不愤不悱何也!欲求启发者,亦知所省哉!” 在破题后,林晧然又对孔圣人的教学原则进行论述,开始运用“尽人而启发之”进行举例,然后再跟孔圣的人教学原则作对比,突现了孔圣人的“英明神武”。 “且学之中,必有无可如何之一候焉。自学者不知,而教者虽有善导之方,往往隔而不入。夫至隔而不入,而始叹善导之无益也;孰若默而息焉,以俟其无可如何之一候乎!” …… “不悱而发,是终无由悱也。若因不发而悱,亦事之未可料者也。不悱而发,是终无由悱也,若因不发而悱,亦事之未可料者也。学者日望吾之发而自思之,悱乎未也。愤勿但咎其不启,不发为也。” 洋洋洒洒数百字,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林晧然便写一篇锦绣文章写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按着以往的习惯,将写好的草稿纸放在旁边晾晒着,又是继续做第二道题。 第二道题:“逸民伯夷叔齐。” 林晧然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却是抬头朝着明远楼望了一眼,刚好看到一个身穿三品官袍的官员站在护拦前,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 广东乡试归为南京礼部主持,而这次派遣的主考官规格很高,竟然是南京礼部右待郎尹台,一个清流的典范官员。 这道题并不是正统的四书题,但却是比较合理的截搭题,出自《论语·微子》,全文是:“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 这虽然是一道截搭题,但题义很清楚,意思是:古今被遗落的贤人有伯夷、叔齐。伯夷和叔齐被世人当作抱节守志的典范,独行其志,耻食周粟,饿死首阳山,被孔子所称颂。 只是这题放在乡试这里,似乎有着别样的含义。 现在的朝廷以严党而尊,那些自谬为的清流官员却纷纷流放于南京,这位南京礼部右待郎怕亦是借着这次乡试的机会,要发一下牢骚了。 “有逸于商周之际者,民之望也” 林晧然自然是遵循着孔圣人的思想,对这两个隐士进行大大地夸赞。不管这里会涉及到什么样的政治斗争,这都跟他无关,他只需要专心答题,考取举人的功名。 笔并没有停顿,不急不慢,整篇八股文像是一气呵成。这次的速度比方才还要快上一些,一篇标准的八股文便写好了。 写完之后,看着旁边的草稿纸已经晾干,又是将这张草稿纸放上去晾,然后继续看题。 第三道题:“居则曰不吾知也” 在看到这题后,林晧然伸了伸懒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倒不再急于一时了。 乡试中,首重前三道四书题,这早已经成不了惯例。 这既是因为乡试本心就重八股文,又是客观条件决定的。像广东乡试只有四名同考官,但需要审批二千份试卷,但朝廷规定阅卷时间不可超过一个旬日。 正是如此,哪怕再用心的考官,时间还是断然不够的。考官往往只来得及看前面三篇四书题,录与不录往往就由这三篇文章决定。 由于昨晚睡得不好,今天又一太早起床,打了一个哈欠,打算先睡个午觉再继续做题。 将试卷装回油纸袋中,然后把上面的木板取下,放在下面的“砖托”上,跟着里面的木板并到一起,这便是一张床了。 他又挂着了一张帘子,只是考虑到明远楼那些考官正瞧着,并没有将帘子放下来。只是号舍有些窄,他屈着腿,头睡在里面。 由于号舍是坐北朝南,在这个时节倒不怕日晒风吹。当然,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而且亦是没有风,更没有烈日。 只是在迷迷糊糊中,他的脚有些冷,还想着搂搂虎妞取暖,结果才想起他如今是身在考场中,然后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一场秋雨。 秋雨霏霏,飘飘洒洒,如丝,如雾,如烟。 虽然没有淋到,但身体感到了寒意,他翻出了一条毛皮毡子裹在身上,身体总算舒服起来。看着正匆忙披雨笠的军士,虽然只能萎缩在小小的号舍中,但一场幸福油然而生。 啊…… 正是这时,一声惨叫从隔壁传来,动静很大。 旋即几个军士向着旁边的九号舍号聚拢,他正疑惑地微微探头,却是听到“毒蛇”两个字,吓得他差点就魂魄扩散。 他的心提到了嗓门眼,却见一条长达一米余的银环蛇吐着息子顺着墙角向着他这边而来,林晧然从胸口掏了银子砸了下去,那个护身符亦是这般砸掉了。 只是很是神奇,这银环蛇看到银子后,竟然向着巷道外面而去了。 军士这时有了准头,一把将蛇头砍下,一场灾难便算是落下帐幕。 “于休哉!于休哉!” 那个脸色惨白的书生捂着那被咬的手,竟然发疯般向着考巷外面赤着脚奔去,只是看着他那个样子,以其说是受了惊吓,还不如说是中了邪。 听着他嘴里话间的意思,似乎真看到了冤魂,如今他是劝冤魂不要再纠缠于他。 林晧然这些天可没少听说,一些考生就是因为生平作恶太多,进到这里后就会被冤鬼缠身,别说要中举了,甚至有考生出去后一命呜呼! 一念至此,他抬头望站阴沉沉的天空,再看看军士那一张张棺材脸,特别对面的青砖墙上的青苔像是一张人脸,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寒意。 ------------ 第139章 独此一份 九月初四,显然不是一个好日子。 这场秋雨在黄昏的时候便晴了,西北角出现一团灿烂的晚霞,映黄了明远楼的屋顶。只是楼上已经没有主考官的身影,只有一些低品阶官员在监考着。 来字巷八号舍号前,却见一个少年正给一条银环蛇剥皮,将那内脏去掉后,又将蛇头切除。银环蛇虽然是毒蛇,但亦是一道名贵的药材,有滋阴补阳的功效。 林晧然咽着口水,从他的美食观来看,银环蛇虽然有诸多做法,但无疑炖汤最佳。这样会喝到鲜美的肉汤,可谓是千金不换。 幸好这次准备充分,他将一些配料放在锅里后,又将切成段的蛇肉放入,加上一些清水,便是用炭火煮了起来。 由于九号舍号的考生已经被取消了考试资格,他便是不着痕迹地拿了那些黑炭,这样他就不用担心炭火问题了。 没多会,来字巷道飘起了诱人的肉香味,却又迎来一双双憎恨的眼神。这个吃货还真什么都敢干,竟然吃起了毒蛇来。 呸! 一个正在咽咸菜的贵气考生,却不知是吃不愤这咸菜,还是看不惯那吃蛇少年的凶悍作风,往着地上重重地呸了一口。 只是不管如此,大家都无法阻拦一个向往美食赤子的脚步。 滋…… 林晧然美滋滋地喝起香喷喷的蛇汤,热乎乎的蛇汤入口,当真是鲜美无比,让他露出了陶醉之色。 喝了几口汤后,他又夹起一块雪白的蛇肉。轻轻地咬了一下,发现比鱼肉更鲜更嫩,比鸡肉更好吃,还很有嚼劲,发现这蛇肉不易碎,完全可以用来打火锅。 喝着蛇汤吃着蛇肉的时候,他注意到地上的护身符。拿起来放在鼻前,有一股刺鼻的气味,让他的鼻子皱起,很像是蛇黄的味道。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将护身符又放回了怀里。 军士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抽搐。他亦是监考过几届考生的好兵了,这在乡试中吃蛇汤的,怕是独此一份了吧! 每个考生都分配到三根蜡烛,这既可以用于照明,亦可以用来连夜答卷。 只是林晧然却是听说,有考生不慎烧了卷子,最终成为“蓝卷”,连主考官都不曾见到就被判落了。正是如此,他不打算连夜用功,故而早早就睡觉。 由于白天一场秋雨的缘故,天气突然转寒,林晧然将皮毡子裹在身上很是舒服,睡得亦很香甜。 不过有人却要遭罪了,特别同考巷那个贵公子轻装进来,却没想到天气骤然恶化,晚上冻得瑟瑟发抖,更是喷嚏声不断。 次日清晨,天色仍然阴沉,还刮了一丝的冷风。 林晧然揪开暖和的皮毡子,便是简单地弄了早餐,只是没有将炭火熄灭。今天天气有些凉,他想要烧炭火取暖。 不乏跟他一样想法的考生,很多考生的衣料单薄,这时连答题都顾不上了,如同一只冻狗般卷缩在号舍中取暖。 林晧然吃得饱,又睡得香,精力自然充沛。在吃过早餐后,他继续着昨天没有完成的事业,很快便做到了五经题。 所谓的五经,是指:《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而考生只需要在这五经中选取一经来完成即可。 当然,这是事先定好的,考生在来参加乡试前,便要到布政司将你的选项提交上去。不过发卷子还是每经都发放五题,你选择所选的那一经完成即可。 林晧然选择的是《尚书》,“尚”即“上”,意思就是上古的书。 这是五经中最难的一经,因为尚书里的文字用典,都是上古先秦的典故。它是华夏上古历史文献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迹著作的汇编,相当于历史科目。 “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 这道题目出自尚书的《无逸》篇,这话的意思是“文王身穿卑薄的衣服,最后成就了他的安民之功与治田之功。” 且不说这话的逻辑性,但很明显遭到帝王的无视了,明朝皇帝的龙袍动辄造价近十万两白银一件,哪怕是整个穿道袍的嘉靖帝,他的龙袍亦是二万两一件。 只能说,儒家的理想很美好,但现实往往很骨感。 第三天中午,阳光明媚。 贡院门口打开,两只在门口觅食的鸽子展翅高起,向着远处的阁楼而去。一个少年郎从里面走出,眯眼望着阳光,呼吸着自由的味道。 “哥!” 一声清脆的叫声,一个小女孩由远处奔而,而他亦是露出灿烂的微笑。 第一场考试无疑是最重要的,按着历年的惯例,中与不中几乎就取决于这一场。所以很多出来的考生,有人欢喜,有人却是沮丧。 那个中了邪的考生亦成了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很多考生热衷于鬼神之说。都说那个考生先前的品性不行,肯定是仗着家里有权有势打死过人,如今那人回来寻仇了。 林晧然却不管这些,在好好地饱吃一顿后,跟着虎妞说起在贡院的见闻,然后又早早上床睡觉,因为明天一大早又得继续考试。 第二天四点左右,广州贡院门前又聚满了一大堆考生。 同样的入场流程,不过搜检和核实身份明显放松了不少,考生可以径直回到先前的舍号,到时会有人将试卷送过来。 林晧然却是注意到,在那明远楼上,再也没有出现考官们的身影。 第二场,论一道,判语五条,诰、表、内、科一道。 这场考的是官方的应用文写作。这时代的信息主要还是书面传递,若是发生什么大事情,结果你表述得牛头不对马嘴,那这种人才不要亦罢。 当然,能走到乡试的考生都不是泛泛之辈,这种应用文写作自然是难不倒考生。只是难度不高,所以重要性亦是不言而喻了。 第三场的难度稍大一些,考核的是时策五道。 策论无疑是很考核考生的真正能力,在殿试更是只考策论。只是在乡试中,惯例还是以四书五经为主,对策论不会太重视。 五道策论涵盖了农事、水利、风俗等,其中一道正是如今最火热的倭寇问题。 林晧然看到这题的时候,不由得哑然失笑,便是将腹中的那篇治倭策写下,这场考试便是没能难倒他,而且他亦答得很好。 在第三天的午后,他便是将试卷交了上去,九天六夜的乡试便算是结束了。 ------------ 第140章 冲突 在考生将试卷交上来后,审卷机制便如同一台机器般动作起来。 收卷官将考生度卷封存到箱子里,从考巷中出来,沿着那条宽阔的青砖甬道向着北边而去,到至公堂前面的院落中。 外帘官和巡抚都坐镇于此,监督着考卷的前期处理工作。 考生的原卷统称“墨卷”,收卷所会对这些“墨卷”进行一一整理,剔除部分落有“印记”的考卷。 像留有明显笔迹记号,或无意被火烧或雨淋又或撕裂,这类试卷会通通送到至公堂上。由监临官核实后,用蓝笔誊录,这就是俗称的“登蓝榜”,这些试卷通通为落卷。 没有印记的考卷会用印铃记,送到弥封所。弥封所的人员将考生的信息用厚纸弥封,既是反舞弊的重要措施之一的“糊名”。 经过弥封的考卷会送到誊录所,进行第二项反舞弊重要措施“誊录”。交由这百多名擅于书写的小吏进行誊抄,由于采用的是朱笔誊写,所以俗称“朱卷”。 为了防止采用错别字舞弊,这些书吏亦要照写在卷子上,并在页顶将错误标注出来。 誊录完毕,“墨卷”和“朱卷”都送到对读所,由负责对读的书吏进行核查,主要查看两个卷子有没有达到一致。 在核查无误后,“墨卷”和“朱卷”再送到掌卷所,由掌卷所将朱卷与墨卷统一编号,确定能按“朱卷”的编号找到“墨卷”。 “墨卷”会进行“留根封存”,“朱卷”交由监督官,由监督官将卷子分成四捆,用印钤记之后,亲自转送考卷。 在至公堂后面,便是戒慎堂,由一道桥连着,有一支军士在这里昼夜把守。 外帘和内帘正是隔着这道石桥,外帘官将卷子送到这里,并不能上桥。由桥上的军士将试卷送过去,乡试的六位考官会在对面等候考卷。 事情到这里,外帘官的职责算是完成了。 居住在聚奎堂的考官们已经不能再跟外界接触,哪怕是有心想要舞弊,但他们拿到的却只是没有任何考生信息的“朱卷”,几乎没有了徇私舞弊的可能。 从这种种的举措来看,乡试想要进行舞弊,简直是难于登天,从而保证了乡试的公平公正。 醉红楼二楼大厅,欢声笑语。 在乡试结束后,这些考生像是约好一般,都纷纷挤到了贡院街,来到了最富盛名的青楼。 在这秋意甚浓的时节里,这楼内却是春意盎然,姑娘的柔情如同春风般抚摸着他们脆弱的心灵,并在耳边轻轻地安抚着。 不管考得好与不好,这时都需要姑娘们的慰藉,亦需要酒精的浇灌。 林晧然自然不能免俗,跟着一帮高州府的考生聚到了一起。由于“小三元”和“科考第一”的名头摆在这里,能主动凑向他的考生,实力亦不能算差。 像同届的院试前五考生:电白陈青书、茂名龙文华、信宜孙光明和石城赵东城,另外还有廉州府的院试府首张一山和雷州府院试府首陈开平等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倒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由于大家成绩都不俗,倒没有什么沮丧,还主动聊起了考卷的话题。 只是在这张酒席中,却多了一个小身影,就坐在林晧然旁边,对着桌上的小吃颇为喜欢,用筷子夹着那蚕豆,吃得是津津有味和虎虎生威。 虎妞出现在这个酒桌上,无疑是极不合适的。只是林晧然却还是带上了这个贪玩的小丫头,在他看来,让这个丫头长见识和开眼界比什么都重要。 “好!好!此次解元必非李兄莫属!” 在大厅东北角的两张酒桌上,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阵喝彩声。 众人疑惑地望了过去,却见他们在传阅着纸张,在那里是如痴如醉。初时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好诗词,但陈青书走过去将真相带了回来,原来是李学一在分享他在乡试的答卷。 作为同届考生,自然是知道李学一这号人。 虽然林晧然考取了小三元,而且还被宋提学点为科考第一,但却并不能服众。众多考生都更看好厚积薄发的李学一,将他定为解元的头号大热门,而林晧然仅仅被排在五魁的末席。 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些答卷却传到了林晧然这张桌子中来了。自然不会是全部的答题,而是那三道最重要的四书题。 嘘! 赵东城看过考卷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复杂地将考卷递给了林晧然。 林晧然不以为意,只是看过考卷后,心里亦是猛地一跳,这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牛人。若这真是他那天所答的内容,说他是乡试解元,还真不是一句恭维的话了。 “哈哈……我今天听到一个笑话!有赌坊竟然将粤西的那个书呆子定为解元的第一热门人选,你们说可笑不可笑?”龙腾飞从桌子上站起来,突然挑衅地望向这边又是说道:“粤西那是什么地方?以前就是一些蛮人住的地方,现在还是一个贼窝,只不过有些人才刚刚开化罢了,竟然想出解元,也不撒泡尿照照!” 这话一出,骂的可不仅仅是林晧然一人,更是将整张酒桌的人都得罪了。 “你们说谁才刚刚开化呢!”孙光明当即站起来,怒目望向那边的龙腾飞道。 龙腾飞却是冷哼一声,脸笑肉不笑地鄙夷道:“就说你们怎么滴?每届乡试,你们粤西四府合起来不过几个人而已!” 粤西四府的乡试确实不争气,历年乡试中举者甚少。高州府作为四府之首,茂名县无疑是粤西的科举大县,但每届乡试中举人数都只有三四个人而已。 不得不说,地区经济的差异确实造成了人才的差距,故而朝廷划分南北卷是很有明智的行为。只是朝廷恐怕不会想到,一省之内同样存在着巨大的差距,粤西考生亦需要关照。 对于粤西乡试成绩差,大家自然早就有了深刻的认识,只是现在被这般赤裸裸地嘲笑,都很是难咽不下这一口气。 “翻旧黄历算什么本事,要不咱们就比试比试?”孙光明暗自咬牙,当即反讽道。 龙腾飞听到这话后,猖狂地大笑道:“哈哈……那我们就比一比,看是你那桌中举的人多,还是我这桌中举的人多?” “好……”孙光明正要应下,但被旁边的龙文华拉了一拉,改口道:“张榜还有些时日,要不我们在这里来一场文斗,如何?” 听到是文斗,不少人停下筷子,顿时都是来了一些兴致。那边的领头人戴水生亦放下酒杯,颇有兴致地望向了这边。 “好!我们如何斗法?”龙腾飞爽快地答应,然后望着他问道。 “我们比对联!”陈青书说道。 只是话刚落,却是被嘘声四起,都觉得这没有新意。 面子使然,孔光明拿着一个桃子和一个李子大声地说道:“这对对联是有要求的!出的上联必须是所处之地的事与物,下联亦是如此!比如,我上联是桃子,你要对李子则必须在这里找到李子!” “这个有意思!” 大家听完后,都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觉得这个比法很新鲜。 ------------ 第141章 斗对 “那我先来!” 孔光明朝着那边拱手,然后在大堂上蹭步,抬头望着河对面的一座塔,便指着那座塔朗声道:“五塔重重,四面七棱八角。” 这是一个数字对联,一下子便说出了四个数字,而且还包含着一个成语,一出口便露出了锋芒,以致整个大堂都充斥着杀机。 龙腾飞有心想打头阵,只是听到这个对联后,抓耳挠腮,最后求助地望向了戴水生。虽然这一位的学识一般,但却是一个对联高手。 戴水生的嘴角微翘,平举着手掌朗声道:“一掌平平,五指三长两短!” “好!” “妙!” “对得好!” …… 广州府这边的书生听到戴水生的对联后,莫不是拍手称赞,连同作陪的美女眼波都是异样连连,让到戴水生仿佛是喝了蜜一般。 林晧然这边桌子顿时凝重,知道对方的实力确实很强,甚至会在他们之上。孙光明的眉头微蹙,走了回来,因为轮到对方出题了。 其实对对联考验人,出联亦是如此。 戴水生当仁不让,一掌劈开了石榴,里面露出很多白色的石榴肉,轻蔑地望向这边朗声道:“劈破石榴,红门中许多酸子。” 这其实是一个暗喻,将粤西这帮人通通比作是酸秀才。 粤西这边顿时都是左右相盼,赵东城却是灵机一动,咬开了一个白果,带着一丝颤音道:“咬开银杏,白衣里一个大人(仁)。” 若不是赵东城过于紧张,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气势的下联。你指责我们是酸秀才,但我却回应这里的白衣中会出一个大人物。 “好!” 粤西这边的书生闻言,亦是拍人赞快,并得意地望向了那一边。 只是赵东城回答完后,整个人的勇气仿佛都耗光了一般,求助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目光望向窗外,却看到院子中一棵枯了的梧桐树,那枝干被砍掉了大半,便朗声说道:“古木枯,此木成柴!” 唏! 大家听完这个对联后,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这上联看似平常,但却暗藏杀机,前面的两个字竟然组成最后的一个字。 龙腾飞仍然是答不出,原本兴致勃勃的戴水生亦是紧锁眉头,其他人亦是如此,那两张桌的书生突然间就冷场了。 啊…… 却是这时,一个送着酒过来的少女却是尖叫了一声。 原来要李学一手搂着身边美女的同时,又伸手在那个送酒的少女臀部拍了一下,朗声得意地道:“女子好,少女更妙!” “好!” “对得太妙了!” “李兄果然是性情中人啊!” …… 大家又是拍手叫好,同时有人打趣李学一,都得意地望向了这边。 粤西这边的书生望向李学一,很多人都涌起了紧张,对这场比试心生几分怯意。跟着这些经常流连公子哥相比,他们这方面确是欠缺了。 李学一其实有几分持才傲物的,心底有些瞧不起林晧然这伙人,拿起桌面上的螃蟹,不屑地望着这边朗声道:“螃蟹浑身甲胄!” 这螃蟹并不难,难在甲胄的一语双关。 大家听到对联后,习惯性地望向自己的桌面,想从桌面的食物中找些灵感。只是众人顿时面面相觑,桌面上的碟盘已空,虎妞的嘴角塞得鼓鼓的。 这里自然不是吃食之所,所以东西份量在精而不再多,做得很合虎妞的胃口。特别桂花糕清香扑鼻,虎妞边大口地吃着,边晃着小短腿。 林晧然指了指上面的屋檐,却见一只蜘蛛在那里结网,对着那边朗声道:“蜘蛛满腹经纶”。 同样是一语双关,经纶是整理丝线,亦指学问。 “好!” 粤西这边的桌子听到这个妙对后,亦是齐齐地拍手叫好,特别是赵东城都将手拍红了,眼睛崇拜地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看着赵东城已经不再紧张,便是微笑地望着他,想将出题权还给他。 赵东城心里已然有了好对联,朝着林晧然拱了拱手,便站起来指着窗外河中的明月,朝着那边朗声道:“水底月如天上月!” “眼中人是眼前人!”李学一嘴角噙着淡淡的不屑,然后抬头望着窗外的夜空道:“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 这是回字联,而且是首尾相同,让到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整个亦是骤然提升,让到大堂中的杀机更甚。 “品清茶,茶品清,清清香茶品茶清。”林晧然端起虎妞前面的茶杯,喝了一小口,朝着李学一朗声道。 “好!” “对得好!” “师兄,佩服!” …… 这边的粤西书生拍手叫好,眼睛佩服地望向了林晧然。正是因为这人的存在,今天的比试,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落在下风。 如今,整个客厅的其他书生似乎都只能旁观了,看着这二个牛人在相斗了。 大家都望向了林晧然,而林晧然正色地望着李学一摆手,然后放荡不羁地望着左右朗声道:“贤人免进闲人进!” 这对联看似软弱无力,但矛头却直指李学一,意思这里是我们这些闲人进来玩的地方,你这个有远大抱负的贤人就不要进来凑热闹了。 李学一稍微思量,嘴角便微微翘起,先是指了指酒楼外面,然后又得意地点了点自己道:“仕者莫来事者来!” 这亦是一个漂亮的回击。并没有否认自己不是那个特殊的贤者,而是换了一个说法,出仕为官的人忙于公务就不要来,我这个忙于俗事的人自然能来。 “你听错了!” 林晧然的嘴角微翘,走到那张摆着纸墨笔砚的桌前,刷刷地写下一行字,然后亮起纸张正色地望着李不一道:“我的上联是:闲人免进贤人进!” 这两个字一调换,意思却大不一样。这里是贤人聚集的地方,那些闲人就不要进来了,瞬间就提高了这里的逼格,亦是贴情贴景。 唏! 大家听到这话后,都暗骂这人奸诈,竟然藏着这一手,利用同音字作文章。 李学一的嘴角微翘,他如何不知道这里藏着同音字,淡淡地说道:“你也听错了,我的下联是!”说着,他亦走过去拿起了笔,准备将“仕”和“事”对调,但却突然愣住了。 “事者莫来仕……” 他手持着那支毛笔,但却迟迟不能下笔,目光突然阴晴不定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的“闲人”与“贤人”可以自由转换,但他的“仕者”和“事者”却是不能。他们这些人可以是“事者”,但却不能是“仕者”,在座没有任何一人入仕。 这无疑是一个极巧妙的陷阱,而李学一却是踩了下来,当即摔得狗啃屎。 ------------ 第142章 玩不下去 “碍者莫来爱者来!” 却是这时,大堂门外传来了一个浓厚的声音。只见一个气宇不凡的青年书生走了进来,目光炯炯,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这无疑是相当应景的对子,这个刚进来的不促之客,可以是妨碍斗对的“碍者”,亦可以是喜欢对子的“爱者”,两者完全可以任意调换。 结合着他这个有些鲁莽的举动,用这个对子是最合适不过。 孔光明几人都准备拍手相庆胜利,但哪里想到,对方那里又来了强援,心里不免暗叫可惜。 咦?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刚刚进来的青年男子,国字脸,浓眉大眼,蓄着漂亮的胡子,三十多岁的模样。身穿倒不华贵,但身上的那股气势,却比宋提学还要盛几分。 尽管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很肯定这人不是考生,起码是一个举人甚至更高的上位者。只是他没有去追究这人的资格,犯不着为了这场文斗,而得罪一个有身份的人。 戴水生却是站了起来,恭敬地要给这个青年书生行礼,但对方淡淡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了靠窗的一张空桌前坐下。 其他的书生都是机灵的主儿,当即猜到这人的身份怕是不一般,不由得窃窃私语。 “还请吴……兄出对!” 戴水生朝着那位青年书生拱手,恭敬地说道。 青年书生亦是不客气,抬头望着河对岸的那座文昌塔,便朗声道:“文昌塔,塔顶尖,尖如笔,笔写五湖四海。” 不得不说,一个人的地位决定着眼界。先前大家都局限于一事一物间,而这人才刚出对方,便是“五湖四海”。 “明珠桥,桥洞圆,圆似镜,镜照万国九州。”林晧然亦是走到了窗前,望着那座横在河上的石拱桥,亦是朗声回应道。 好! 粤西这边又是拍掌称好,对林晧然的敬佩之意更浓。 哎! 戴水生这边则轻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小三元确实有些能耐,一般的对子怕是难不到他。 “不错!” 吴姓书生并不以为恼,而是微笑地冲着林晧然颌首。 再次轮到林晧然出对,所有人都望向了他,由于方才那个对联的缘故,大家都显得更是警惕。 看你还能出什么夭蛾子! 由于有了先前的教训,李学一亦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算漂亮地接下林晧然的杀招。 今晚的月色明朗,可以看得很远的地方。河对岸不知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宅子,雅致的后院被月色所笼罩,那后院中的假山、池塘、亭子都隐隐可见。 林晧然走到了窗前,眯眼望着河对岸,然后便淡淡地开口道:“烟锁池塘柳!” “烟!” “锁!” “池!” “塘!” “柳!” 这五个字虽轻,但却清晰地传进了大堂众书生的耳中。 李学一自信满满,那“烟锁池塘”传来时,他的脑海闪过“雾绕宝塔”,只是那个“柳”字一出,他骤然色变。 那个强援吴姓书生轻捋着蓄起的漂亮胡须,初时还觉得这上联的意境不错,但却不难对,只是回过昧的时候,突然感到下巴一痛,手上已经捏着几根断胡须。 其他人的反应颇逊,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眼睛不由得瞪起。 龙腾飞咽着口水,大气都不敢粗喘。 戴水生正享受着美人的侍候,酒杯送到了嘴边喂着他,但这美酒虽然是倒进了他的嘴里,却又从嘴里流了出来。 整个大堂的书生共有几十号人,但都是大眼瞪小眼,变得鸦雀无声。 变态啊! 很多书生的心里都在咆哮着,双方本是拿着木棍你来我往愉快地玩耍,但一方却突然推出了一台大炮,朝着你的面门便轰了起来,这还怎么玩嘛? 这上联的意境美还是其次,最主要是每个字都嵌着一个五行偏旁,五个字便是金木水火土,组成了一道最紧密的珈锁。 面对着这种变态难度的上联,别说是要继续奋战了,很多人连想都不敢再去想,不认为自己能接下这种级数的大招。 先前都以为最难是回字联,但现在看来,他们都错得离谱。 硝烟散去,胜负似乎昭然若揭! 整个会场的人沉寂了良久,然后是叹息声四起,都刷刷地望向了林晧然,似乎是想要重新认识这个人一般。 林晧然,何许人也? 石城人士,以《木兰词》、《竹石》而得才名,因此行事作风硬朗而有君子之风,被高州府学子冠予“竹君子”的雅称。 在县试、府试、院试拔得头筹,故而得到“小三元”之名,本届恩科“科考第一”让他成为解元的热门人选之一。 只是这一切都太快了,像是突然间冒出来的一般,所以很多人都保持着怀疑态度。大家只知石城江月白,不知石城林若愚。 认为这个“小三元”只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科考第一”是宋提学的一种平衡之术,而这个名头实质也没有什么含金量。 但今晚的斗对后,大家才突然发现,都小瞧这个竹君子了。这人的才学确实惊人,起码在对对子这一事上,已经足可以冠绝两广。 不可能!不可能! 李学一的大脑嗡嗡作响,这时不再去搜索对子,而是静静地望着林晧然。只是却仍然不愿意接受这一个事实,他竟然败给了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少年。 呼! 吴姓青年书生轻吐了一口浊气,只是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沮丧,眼睛却是带着欣赏之色地望着林晧然。又是探头跟着他随从说了一句,那随从轻轻地点了点头。 “烟锁池塘柳,你们有谁能对上吗?” 孔光明得意地望着那边的两桌书生,朗声地问道。 戴水生这边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望向了李学一,亦有人望向那个气度不凡的青年书生,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烟锁池塘柳,怕是升庵公在此,亦是难解矣!” 吴姓书生端起酒杯,轻轻地感慨了一句。 “这货是谁?” 龙腾飞的脸上当即露出一抹怒气,想要对这个青年书生奚落一番,结果却给旁人伸手拉了拉,冲着他认真地摇头。 “既然没有人能应答的话,那这一场可是我们……粤西胜了!”孔光明目光炯炯,下巴微微抬头,傲然地望着那边朗声道。 咯咯…… 戴水生这边心里很是不甘,很不愿意接受这一个事实,竟然输给了这帮乡巴佬。但一想对摆在面前的那个对子,心里头又涌起了一股无力感。 不是他们的实力不济,而是对方太变态了。 ------------ 第143章 接济 咚…… 一声脆响,清鸣入耳。 大堂中,不管是沮丧还是欢喜的书生都刷刷地往着对面望去,却见珠帘后面已经端坐着一个倩影,那个窈窕的身影让人浮想联翩。 琴声如同那大珠小珠落在玉盘上般,在这座青楼中徐徐响起,仿佛拥着一种强大的魔力,原来剑拔弩张的大堂,这时都在静静地聆听。 咦? 虎妞正是无聊之时,这时听到对面传来的琴音,先是一愣,但马上伸长脖子张望,那张稚嫩的脸蛋写满了惊讶,嘴巴还微微张开。 她有听过村里的九伯拉二胡,还曾经跑到江村看人家唱大戏,但跟着这里一比,发现根本是天壤之别。她终于明白,哥哥他们这些人为什么喜欢来这里了。 很多书生的目光炯炯,温和地望着对面的珠帘,微微晃着脑袋,当真是如痴如醉。 呼! 林晧然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发现小瞧这时代的琴师了。虽然乐器要逊色于现代钢琴,但也得看是谁在演奏,这无怪大家要捧这女人当花魁了。 一曲作罢,大家还在意犹未尽之时,一个身穿绿色裙装的丫环却走进大堂,径直来到林晧然身边道:“我家小姐说,有请林公子到房间一叙!” “她家小姐是谁?” “是……是木兰!” “怎么可能?花魁木兰?” …… 有人初是疑惑,但有人认出了这个丫环的身份。当将真相说出来的时候,大堂的众多书生都大为震惊,同时羡慕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跟木兰算得上是旧识,说起来她能有今天的成就,还真多亏他当初在潘仙诗会赠给她的那首《木兰词》。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其实亦是沾了她的光,不然《木兰词》不会传得这般广和获得如此高的好评,他林晧然亦不会在广州府中扬名。 据说现在《木兰词》已经传到了淮河两岸,林晧然之名在江南亦小有名气。 “哥,我也想去!” 虎妞却是一个好奇宝宝,这时很是兴奋地仰着脸说道。 “好!”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虎妞想见识一下花魁,他自然不会拦着。 丫环微微诧异地打量了一下林晧然和虎妞,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木兰的房间是在三楼,整座楼宇的西南角,显得很安静。 林晧然带着虎妞跟着绿衣丫环走进了房间,丫环让他在客厅稍等片刻,然后揪开珠帘走进里面通禀。 客厅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空气飘着一股檀香,让人闻之提神。墙上挂着很多字画,虽然不是大家之手,但亦是不凡。 虎妞却如同一个好奇宝宝,大胆地打量着这个客厅,注意到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木琴,当即就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 她先是眯着包子脸审视一番,然后按捺不住好奇,伸出一根肉肉的手指头轻轻地捅了一下琴线,手几乎在“咚”的琴音响起的同时缩了回来。 似乎觉得很有趣,亦想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抬头望向林晧然,眉毛轻轻扬起,眼睛一片雪亮,显得很是惊喜。 正常而言,林晧然应该约束一下虎妞,让她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只是林晧然却没有,而且他似乎亦没有这个资格。 他坐在备好的酒桌前,方才光顾着聊天没有吃东西,看着满桌的佳肴,肚子亦是咕咕地叫了起来,便抓起一块羊排吃了起来。 这对兄妹进到这里,似乎一点都不显生分。 里屋的珠帘传来了声响,却见一个美人走了出来。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五官精致,一双明亮的眼眸,肌肤白皙如雪,身穿着花色的长裙,散着淡淡的清香。 “道者未来盗者来!” 木兰的眼眸落在他手上的羊排上,俏脸仍旧如霜。 林晧然闻言,低头望了一眼手上的羊排,突然却哑然失笑。显然是针对先前难倒李学一的对子,如今亦是完美对上了。 她想要邀请的“道者”没有来,一个偷吃的“盗者”却是来了,用最文明的方式打了他的脸。 “木兰花魁,请问这后面的盗是哪个盗呢?”林晧然却亦不生气,反倒厚着脸皮问她道。 “自然是道德君子的道,难道公子对这点没信心,以为自己会是偷盗者不成?”木兰莞尔一笑,如同化掉了千年的冰雪一般。 林晧然望着那张精美的脸蛋,发现这花魁真不是花瓶,明明就是骂了你,结果让你一点马脚都抓不到,还让你不得不笑颜相对。 “烟锁池塘柳呢?”他又是咬了一口羊排,笑盈盈地问道。 木兰却是翻了一个白眼,装着没听到一般,望向那个刚刚偷偷玩琴的小丫头,看着小丫头的模样,心里直呼好可爱。 虎妞看着有人出来了,这时亦是不敢再碰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亦是好奇地打量着木兰。 “你是虎妞,对不对?” 木兰看着她似乎有些担忧,开口轻轻地笑问道。 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同时疑惑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林晧然亦是疑惑地抬头望向木兰,却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虎妞的。 “你是不是喜欢琴,姐姐教你弹琴好不好?” 木兰却是装着没看到林晧然探究的目光一般,微笑地走向虎妞道。 “好呀!” 虎妞重重地点头,她对这个新鲜的东西确实很感兴趣,很想跟着这位姐姐一样,能用这琴子弹出刚才那种好听的曲子。 好好听的声音! 木兰心里又是一亮,发现虎妞的声线极好。 羊排,不错! 叉烧,可以! 醉蟹,美味! …… 林晧然一个人坐在桌前,面对着满桌的佳肴,大块朵颐,满嘴的油渍,吃得不亦乐乎。 在他的旁边,却是一个绝世美人在教着一个小女孩弹琴,那小女孩的眉毛微扬,显得极是兴奋,偶尔还传出咯咯的天真笑声。 呃…… 林晧然喝了一口汤,发现再也吃不下,打了一个饱嗝,扭头看着那二个女人道:“你们继续弹,我到下去喝酒了。” “去吧!” “哥,我一会下去找你!” 虎妞跟木兰同时说道,相视一笑,然后又继续在那里玩琴。 哎! 林晧然望了一眼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 只是他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这花魁请他过来干什么来着,好像一直都没有说呢!莫非是怕自己穷得没饭吃,特意接济自己一顿饭? 思忖几秒后,他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 第144章 朝局 醉红楼的二楼大厅,有人在划拳,有人在喝酒,亦有人调戏着佳人。 林晧然再度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客厅瞬时安静不少,很多书生都给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其中亦不乏揶揄的目光。 他当即明白大家心里所想,只是心里陪感委屈。他很想解释,只是到上面吃了一顿饭,花魁压根就没跟他说两句话。 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知道大家断然不会相信。 当他回到座位时,却是听到了二个令他意外的消息。 一个是关于方才那个青年书生的,那位竟然是广东布政司的右参政吴桂芳,从三品的地方官员。 这位吴参政可谓是少年得志,二十三岁便中得二甲进士,后官路亨通,凭着扬州抗倭的功绩又添加了他的政治资本,是大明朝官场上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将来极有可能官至尚书衔。 另一个消息,则是又诞生了新赌局。 粤西这边在对子上赢了戴水生那伙人,戴水生那伙人很不服气,对他们这边进行了挑衅。双方再次打赌,赌的是乡试的结果,比这张酒桌跟那两张酒桌比中举人数。 由于人数和实力的关系,粤西这边的人是一顶三,那边明显充满着轻蔑之意。 “休要得意!过些天乡试放榜,我看你们有几人能笑得出来的!”龙腾飞看着林晧然望过去,当即就恨恨地朗声道。 林晧然眉头微皱,心里对这个赌注一点信心都没有。 尽管提前获悉这些人已经打通了关节,提前弄到了通关字眼。只是他的能力还是很有限,除了到锦衣卫那里检举一下,亦没有太多的办法。 现在他都不敢肯定,这事情最终会不会演变成官官相护,这一起舞弊大案最终没有被揭露出来,他们那帮人笑到了最后。 只是话又说回来,锦衣卫那边就算是顺藤摸瓜将舞弊大案给揪了出来,那亦是在发榜之后,那天怕也是得丢脸了。 “等我中了解元,怕亦会得到花魁的青睐吧!” 从林晧然走进大堂开始,李学一就紧盯着他,眼睛带着寒意,心里泛起了一阵醋意。 不过他很快就宽慰自己,这次他在乡试超常发挥,加上那些通关字节,这解元简直就是板上定钉的事情。到时花魁怕亦会邀请他上楼,甚至做入幕之宾。 一念至此,李学一仰起头将酒饮下,已经期待发榜日尽快到来。 考生在乡试后,都能够痛痛快快地喝得大醉,但主考官却是不能,甚至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这一天,阳光明朗。 在贡桥的那座石桥下,六位身穿不同品阶官服的考官有序地站在那里等候,而身后亦站着监察他们审卷的锦衣卫。 跟着外帘相似,内帘亦有严苛的制度。这些主考官并没有完全的自由,亦要接受锦衣卫的监督,起码不准跟外界进行联系,亦不能踏出这里半步。 没多会,外帘官急匆匆地出现在桥的那一头,低着头将四份考卷送给军士,仅仅望了这边一眼,然后又匆匆离开。 军士将考卷送了下来,主考官尹台捧过四捆考卷,便领着大家回到了戒慎堂。 戒慎堂是他们的阅卷的办公场所,而他们这六人都要住在后面的聚奎堂,这些时日的饮食起居都必须要在这里。 尹台将四捆试卷放在孔圣人像前的案几上,进行了一项礼仪。 “吾等深受皇恩,主持广东丁巳恩科乡试,为国抡才,当秉承公心,不徇私舞弊——若有违此心,神明共殛!” “若有违此心,神明共殛!” 主考官尹台对着孔圣人的像起誓,其他五位考官亦是跟着起誓,这是乡试阅卷前的规矩。 “上来领卷吧!” 送来的考卷一共有四份,每个同考官取一份,这个是由抽签决定的。 主考官尹台和副主考官张木回到戒慎堂的堂上,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他们二人并不负责阅卷工作,跟着外帘相似,内帘亦有一套流程。 内帘的阅卷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去留在同考,高下在主考。 四位同考官负责审阅这二千余份考卷,被他们选中的考卷叫“荐卷”,但没有被选中的考卷则叫“落卷”。“荐卷”给交到副主考官张木那里,如同他觉得考卷可以,则写上一个“取”字。 这些“取”字考卷才会有机会到主考官尹台这里,而主考官尹台觉得试卷可以,则在试卷上写下“中”字,那一个中举者便产生了。 当然,主考官其实还有一项权力,那就是对二千余份试卷进行“搜遗”。 可以跨过副主考官、同考官,直接在“落卷”中挑选出一些合意的试卷,直接将这些试卷敲定为“中卷”的权力。 尹台坐在大案前,眼睛微闭,仿佛在假寐,思绪却转到了当今的朝局之上。若说大明朝近些年发现什么大事件,那无疑就是跟着严蒿掰手腕的吏部尚书的倒台。 嘉靖是一个擅弄权术的皇帝,他在位的三十六年间,换了二十二次首辅,而严蒿亦有过起伏。只是嘉靖对严蒿似乎亦不放心,所以在掌握人事的吏部尚书人选上,用的是清流派李默。 正是得到嘉靖的支持,李默绝对比一般的吏部尚书要硬气,而且他还拥有一个很大的资本,他是锦衣卫的头目陆柄的老师。 仗着这次政治资源,他对在京的官员举起了屠刀,去年实行了一场浩浩荡荡的“京察”,裁掉了一批冗官,更是开始建立他的势力。 一些故旧门生得到了照顾,特别是在权柄极重的浙直总督人选上,李默击败了严蒿,推举了南京户部右侍郎王诰。 一个在南京养老的官员,竟然一举坐上了掌握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的地方总督,主持着大明最重要的抗倭事宜。 李默的这个大手笔,当即震惊了朝野上下,让到南京清流们看到了希望。 尹台亦是以清流自居,所以那时很是兴奋,以为朝廷要拨乱反正,严党倒台,清流当兴。由于跟李默的关系,他亦是看到重回权力中心的希望,甚至将来会有机会成为阁老。 尹台清楚地记得,那日给王诰践行的场景,那时一帮清流官员将王诰送到十里亭,大家对未来都无限憧憬,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重新被启用的希望。 只是形势变化如此之快,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泼在了大家的头上。深受隆恩的李默突然间就轰然倒台了,被打入诏狱,然后莫名其妙地死去。 ------------ 第145章 明悟与曙光 形势仿佛在眨眼间就变了,本以为清流会重新执掌朝政,但谁都没有想到,来临的却是一场寒冬。南京的清流没有回到权力中心,反倒迎来了更多的清流官,这包括他现在的上司礼部尚书王用宾。 一个个清廉的官员被打上了李默同党的标签,纷纷分配到了南京这里,有的甚至还直接被免了职。 亦是从那一天开始,尹台才清晰地认识到,皇帝重用李默仅仅是平衡之术,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清流主导朝政,青睐的还是严嵩这种阿谀奉承的听话官员。 严嵩无疑是合乎皇帝心意的首辅,他可以将大仓库的钱银全部转移到皇帝一人的腰包里,每年从大仓库调到内库的钱银就达一百多万两之巨。 若是他们这些清流官当权,像胸怀天下的李默担任首辅,怕是不会同意皇帝如此恣意妄为。特别是现在北有俺答犯疆、南有倭寇之患,内有流民遍野,国家的财政怎么能只供皇帝一人挥霍呢? 一念至此,尹台知道若是抱着清流这棵大树不放,那他只会终老于南京礼部,起码在嘉靖一朝他就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张璁和严蒿能从南京这个泥泽跳出去,怕是看透了这其中的玄机。 就在他思索着何去何从的时候,南京这潭平静的湖面再揪波澜,一道圣旨自北而来,让南京礼部主持南方数省的乡试事宜。 在朝政的权柄中,除了人事权和财权外,还有就是科举的主考权。科举入仕,这是大明唯一的做官之路,而把守这条路的那个人获益良多,因为这些新科举人或进士会成为他的门生。 尹台在被授予广东乡试主考官后,他这个一直无人问津的南京礼部右待郎,一时间竟然被踏破了门槛。除了一些想要为自家子弟说项的,还有一些则是觉得他有重新启用的可能,便亦是来巴结。 不过在这么多人中,却是迎来了一个令他深感意外的人,准确来说是一封书信。 “旧山,莫负皇恩,来日京城小聚!” 这是他的同乡严阁老的亲笔书信,而传信的人颇令他感到意味深长,正是工部尚书右待郎戴义,而戴义果然有所托。 说起来,严嵩对他亦是颇为赏识,在他刚中得进士之时,就抛来了橄榄枝,想要跟他结姻亲。 只是那时严蒿虽然是吏部尚书,但为官之地却是在南京,而且已经是五十五岁的高龄,官声还不佳。反观他尹崇基,新科一甲进士出身,入官之地是北京翰林院,前途一片光明。 正是如此,他当时拒绝了这位南京吏部尚书的招揽,义不容辞地投入清流的怀中。 只是谁能想到,仅仅一年后,严嵩以贺万寿节来到京城。由于廷议重修宋史,遂以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衔主持其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严嵩一直对他颇为赏识,一直都有招揽他之意。只是他自命清高,不愿意跟着这种奸臣为伍,寄望于朝廷能拨乱反正。 哪怕被外调至南京国子监祭酒,他仍然抱着这个念头不放。但现实对他还是残忍了一些,被他寄予厚望的吏部尚书李默倒台了,这才让他幡然醒悟过来。 严蒿选择在这个时候找他,意图无疑很明显,有着一个考核之意。显然是希望他在这次广东乡试中有所“做为”,若是将事情办好,那他就会被调回京城。 在李默死于狱中、王用宾被贬到南京后,严蒿在吏部尚书推举了严党的吴鹏,不过礼部尚书却没用安排他们自己人,而是用了为官刚正的吴山。 按着严嵩的一惯做法,必然会在礼部待郎上面安排自己人,而他似乎正是严嵩想要的那个人。 “礼部待郎啊!” 尹台的眼睛徐徐睁开,望着大门外,眼睛带着一丝向往。他只需要将自己亦染黑了,那迎接他的不是雷霆,而会是雨露。 四位同考官却不知主考官的复杂内心,这时正用心地审着卷子,狗屁不通的考卷会毫不留情打落,但稍微通畅的考卷都会推荐上去。 副主考官李木亦很是认真,他的审卷标准又提高了一层。对平庸的试卷会打落,稍显出彩的考卷会写一个“取”字,然后会递给尹台。 审卷的流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越来越多的考卷送到了尹台的案前。 或许是有着心事的缘故,尹台的速度并不算快,眨眼间都已经是夕阳西下。 “旧山兄,这份考卷颇有文采,还请仔细过目!”李木又递送了一份考卷过去,并且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尹台当即“咯噔”一声,他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他压抑着心里的紧张,不着痕迹地接过试卷,展开了这份刚送过来的考卷,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 文章写得其实还可以,是在取与不取间,不过他发现了三处古怪的地方。第一篇,用了虚词“若夫”,第二篇用了虚词“于休哉”,第三篇则用了“岂不惜哉”。 尹台自然不是蠢人,如何不知这些就是“通关字节”。他现在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上面写一个“中”字,锦绣前程将会等着他。 他提起了笔,内心却突然挣扎了起来,一面是他坚持了二十年的信仰,一面却是有着真正实权的礼部待郎。 只是他却是不知,在他提笔挣扎的时候,李木正在偷偷地注视着他,除此之外,还有此次乡试的内帘总监官锦衣卫千户朱九。 朱九是广州卫的千户,这次乡试便由他来担任监官。跟着这些主考官一样,这阵子他亦要生活在这里,直到审卷结束才能离开。 他长得一张棺材脸,但那双鹰眼颇为犀利,注意到李木的异样后,目光便落在了主考官尹台的身上。 呼! 尹台仿佛有了决断,手上的手笔徐徐落向试卷,而一旁的李木的嘴角微微后翘,而朱九却是一脸的森然,眼神变得阴沉。 ------------ 第146章 高荐 哎呀! 却是这时,一个锦衣卫从外面匆匆而来,在门槛处拌了一下,差点摔得狗啃屎。 正在审卷的众考官听到声响,刷刷地望去。 那个锦衣卫的脸却是一红,抬头看到朱千户那双仿佛要吃人的目光,急忙拱手禀告道:“千户大人,膳堂那边备好了饭菜!” “天色已暗,还请诸位大人移步聚奎堂,明日再阅卷!” 坐在戒慎堂左侧的总监官锦衣卫千户朱九收回了冷凛的目光,压抑着心里头的那股火气,冲着六位考官郎声道。 坐在堂上的尹台如释重负,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将笔搁放在桌面上,然后抬头望着堂下的四位同考官,缓缓地点了点头。 清点试卷的数量无误后,众人一起走出了戒慎堂,戒慎堂的大门会上三把锁,由尹台、李木和朱九各执一把钥匙,明日会一同开启。 这一天忙碌下来,有人已经是腰酸背痛,不停地用手捶着背。四位同考官并没有先行离开,而是站在院子门外等着两位上官,亦是在那里闲聊起来。 由于四位考官都是从各地临时抽调过来的,相互都不甚熟悉,而乡试的题目亦不好拿来讨论,所以话题还是在这些天的见闻上。 却不知谁先聊起了那天考场被毒蛇咬到的考生,然后扯到了鬼怪之事,猜测那个考生定然做了恶事,怕是被招魂旗带恶鬼缠了身。 “子不语怪力乱神,休在此妖言惑众!”走过来的李木闻言,却是引经据典,正色地训斥道。 那个同考官的官阶虽然不高,但却亦不怕他,正色地说道:“李大人别不信,下官当年参加秋闱之时,有一个考生是解元的热门之选,那文章令人望尘莫及。但他在开考没多会就撕毁了试卷,竟然还要撞墙寻死,幸好军士当时拉了他一把,才只是昏厥过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是不是他突然犯什么病了?”旁边最年长的同考官问道。 “初时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那个同考官苦笑,然后叹息道:“但后来,我们才知道了实情。原来那个考生其实不是本省的书生,而是用了李代桃僵之法,想钻本省文运不昌的空子。只是被他取代身份的考生早已经被打死,那日正是被打死的考生回来寻仇来了。” 众人一听,顿时直感阴风阵阵。 都是经历科举的,自然对贡院的种种鬼神传闻有耳闻。但很多人是很平静度过科举,如今听着这煞有其事的经历,又念及自身便处于贡院中,顿时只感一股寒意袭来。 那最年长的同考官捋着胡须,微微感慨道:“这么说来,那日被蛇咬的考生亦是作了恶,怕嘴里不是喊于休哉,而是汝……休哉,亦是冤鬼回来寻仇了!” 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走过来的尹台当即伫立当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特别是听到“汝……休哉”那三个字。 “我看就这么回事,那条蛇这么多考生都不咬,怕亦是通灵之物,却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可恶的军士乱棍打死了!”同考官点了点头,还操心起了那条蛇来了。 “那些军士只是凡夫俗子,怎能奈何得了那条灵蛇,怕那灵蛇化作青烟消失了呢!”有人很是乐观地说了一句,然后又对着朱九道:“千户大人,我觉得你该查查那个考生,没准会牵出一起命案呢!” “本千户办事,不容你指手画脚!”朱户的脸瞬时黑了下来,狠狠地刮了那个同考官一眼,便就大步向着聚奎堂走去。 “尸位素餐,大明迟早给这种人祸害了!”那个同考官其实就随意说一句,但看着他如此落自己的面子,当即朝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指责道。 只是大家都没有发现,主考官尹台的脸都白了,额头还冒起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这一天夜里,尹台从梦里中惊醒,那日站在明远楼看到的一幕,又是在梦中重演。不过这次剧情有了变化,那被蛇咬的考生跑到了他面前,除了说“于休哉”,还说了“岂不惜哉”。 岂不惜哉? 他觉得这话不是劝他抓住严嵩的橄榄枝,而是要他不要放弃坚守了二十余年的信仰,继续做一个正直廉洁的官员。 另外,那个锦衣卫朱九若真的去找了那个被蛇咬到的考生,所有事情恐怕都会败露,他如何还能冒这个风险呢? 第二天,继续审卷。 尹台第一件事便是将昨天决定要取中的试卷打落,然后便是继续审卷,而他敏感地注意到,朱九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抹失望。 “哈哈……解元出矣!” 却是这时,那个最年老的同考官兴奋地说道。 这一声惊呼,却是吸引到了众考官的目光。而那位同考官自知失态,连忙朝着诸位拱手致歉,但脸上仍然是难掩兴奋之色。 坐在他旁边的同考官心痒难忍,挥头望了一眼,看到了文章的其中一个破题,亦是连声称赞。 最年长的那位同考官压抑着心里头的兴奋,兴冲冲地写明了推荐的理由,对这份试卷进行了高荐,即强烈推荐的意思。 一般而言,被同考官进行高荐的试卷,往往都会取中的。倒不是什么面子问题,而是同考官都是进士出身,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副主考官李木心里亦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卷子让这位同考官会如此失态,当看完这三篇锦绣文章后,满脸涨红,眼睛亦放出了精光,朝着尹台欣喜地说道:“旧山兄,解元在此矣!” 咦? 堂下的其他三位同考官的兴趣更浓,又是抬起头望向堂上,目光落在那份呈给尹台的试卷,知道定然是出了佳作。 这被同考官和副主考如此吹捧的文章,哪怕这位考生不是解元,亦要入五魁了。 “此文章倒是通顺,但却胡乱用典,妄论先贤,此狂生矣!此子不取!”尹台轻轻地抖了抖那份试卷,然后丢向了落卷之中。 堂下,皆寂。 ------------ 第147章 覆灭 一份被同考官“高荐”,被副主考视为解元的卷子,不仅没有得到主考官尹台的认同,竟然连取都不取,直接被黜落。 堂下的同考官顿时面面相觑,仿佛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 八股文能成为科举的主流,其实是有着他先天的优越性,因为八股文格式极为严格,比较容易把握对与错、优与劣。 比如,八股文开篇的破题,出彩与否便能一目了然。若是无法拿捏,可以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一项项地看下去。 只是如今,却出现了如此巨大的分歧,确实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不过主考官用的是“胡乱用典,妄论先贤,此狂生矣”,似乎亦能成立,毕竟文中表露的思想亦是八股文的衡量标准之一。 “尹大人,这话过了吧?此卷的文风四平八稳,分明就是经典之作,哪怕你不接纳下官的意见,那也不至于不取吧?”李木却没想到尹台是这般态度,当即阴沉着脸说道。 将卷子高荐的同考官亦是响应道:“尹大人,这确是难得一见的好文章啊!纵观以往,怕亦是此卷最佳,绝对是解元的不二之选。” 其他三位同考官看着二人如此表态,确信这是一份好卷无疑,不由得又抬头望向了尹台。 “难道我的话还不够明白吗?”尹台却是拿出他作为上官的威严,徐徐地望向李木又道:“内帘有内帘的规矩,莫非你收了他的好处不成,如此偏袒此子?” 那位同考官闻言,便是吓了一大跳,这可是一项很严重的帽子,便是拱手解释道:“我亦是惜其才,断没有收受贿赂。” 内帘确实有内帘的规矩,不管出现怎样的争执,一切都要以主考官的意见为主。 李木选择不吭声,一直是阴沉着脸。 在接到乡试副主考的差事之时,他便知道翻身的机会来了。果然,工部右待郎戴义很快就伸来了橄榄枝,虽然无法调回京城,但一府之尊亦让他很是知足。 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本以为会成为同盟的尹台,这时却成了他的拦路虎。 看着提交上去的几份关系户卷子又被打落,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很想跟这迂腐的礼部待郎相博,恨恨地将拳头砸在他的脸上。 等到吃饭的时候,李木拉住了尹台,话间仿佛从牙齿中挤出来一般,低声质问道:“尹旧山,我何时得罪于你,何要毁我前程?” “我是在救你!朱千户看你我如鱼肉,那个被蛇咬的考生在锦衣卫的烤问下,难道还能守着秘密不成?”尹台看着朱九没察觉这边,当即压着声音说了一句。 只是话刚说完,朱九却是转过身来,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从他们二人的身上扫过。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但最终却不吭声。 李木伫立当场,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顿时亦是将事情想通彻。迎着朱九的目光,知道那个考生确实可能成为祸源。 亦是从这一天开始,不需要尹台再将那些带着“通关字眼”的卷子黜落,这些试卷连李木那关都通不过,统统都被丢到了落卷堆里。 戴水生网罗的关系户,其实都不是无能之辈。毕竟在这广州府附近一带,都是些富贵人家,很多考生的才学出众,靠着自身的实力亦是能过。 只是乡试的竞争太大,整个广东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只录取七十五人,加之戴待郎已经打通了门道,所以大家都选择了这条最稳妥之路。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条稳妥之路却是通向了地狱。 李木不确定能不能从这事中抽身,但知道不能让一份带有“通关字眼”的卷子被取中,所以看到“通关字眼”的卷子,仿佛是看到了仇人一般。 一张张带着“通关字眼”的试卷呈上来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进行黜落,还恨不得在试卷上面踩上两脚。 同考官看着一些被他们推荐上去的优秀卷子仅被李木一眼就黜落,亦是有人会挺身而出,还跟李木发现过几次争执。 但总体上,戒慎堂还是以忙碌为主纪律。 在这一场阅卷中,同考官无疑是最悲催的人。 同考官拥有了解决试卷去留的权力,掌握着考生的生与死,但却要承担着一定的风险。那就是朝廷为了防止同考官在审卷过程中敷衍了事,所以又制定了“磨勘”制度。 ‘磨勘’,其实就是对乡试或者会试的试卷进行复查,一般会交由礼部下面的翰林院来完成。 翰林院这些都是一、二甲进士出身,才学摆在那里,平时亦很是清闲。现在有一个捞政绩的机会,自然会很用心办差,主要工作是核查同考官对卷中的错别字、语句不通等问题是否注明了。 一经查出重大问题,那同考官轻则降级和罚俸,重则贬黜为民。 正是如此,同考官不敢一目十行地审卷,都是一字一句都仔细阅读每一份试卷。对于推荐上去的试卷,亦要写上推荐的理由。 值得一提的是,这套审卷的规矩,始于洪武十七年。 那时国家刚刚经过战乱,人口税减,读书人更是稀罕之物,一个乡试只有区区数百人参加。故而,四位同考官完全能应付得过来。 只是到了如今的嘉靖朝,不论贫富都供养着读书人,一心想通过科举为官。像北直隶参加乡试的人数,就达到了五六千之巨。 现在同考官仍然还是最初的四人设置,但是试卷的数量却以倍数增加,又由于朝廷规定审卷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旬日,所以同考官的工作量相当巨大。 亦是如此,同考官们为了提高审卷的速度,同时不被上面挑出毛病而担责,所以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阅卷只重第一场的四书文,后面的策论基本上是不看,故而乡试是以八股为尊,策论变得无足轻重。 但即便如此,同考官亦是累得半死,才堪堪赶在放榜前将卷子审完。 ------------ 第148章 放榜日 清晨,金灿灿的阳光从东边升起,正洒落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枝上的枯叶显得更金黄。一只小金猴顺着笔直的树干攀爬,很快就到了树顶,在那里吱吱地怪叫。 沙沙……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正拿着大扫帚,在酒楼门前地扫着梧桐树的落叶,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很是认真,将地扫得干干净净。 只是突然间,她扫到一推破烂的碗煲碎片,眉头当即蹙起,将大扫帚扛到身上,迈着小短腿向着隔壁的陶器店走了过去。 一个年近五十的掌柜正在店里喝着粗茶,她走到门口便指着那个掌柜厉声道:“你怎么老这样呀?又将破掉的陶器丢到我店门口,扎到人怎么办?”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丢的了?”掌柜端起茶杯,轻蔑地反问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呀?整条街就你这一间陶器店,而且这款式亦是你家的!”虎妞拉长着语气,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这条街陶器店只是我这一家没错,但谁都能来买陶器!”掌柜喝了一口杯,眼皮一抬又是继续道:“我看是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人家不敢跟你那秀才哥哥作对,才这般针对你们家!” “我会做见不得光的事?你看看我天天给了多少乞丐吃食的,我会见不得光?”虎妞伸手指着自己的小塌鼻,一副有些自豪的模样道。 “谁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才找些善事来做!”掌柜放茶杯放下,出言挖苦道。 “我不跟你争辩,你还敢将那些碎片丢到我家酒楼门口,我就让小金天天到你家门口尿尿!”虎妞指着他警告了一句,扛着大扫帚转身就走回去。 掌柜的眼睛一瞪,终于明白门口那滩尿是怎么回事来着,当即气不打一处地道:“我看你们家得意到几时!龙掌柜可是放出话来了,你们是以势欺人谋了他家的酒楼,等他儿子中了举,这事是要讨回来的。” 尚食酒楼,后院。 林晧然正蹲在井边刷牙,看着气呼呼走进来的虎妞,便是问道:“怎样了?” “气死我了!”虎妞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用手托着双腮道。 林晧然眼珠子一转,便是问道:“你刚才是出去扫地,那是不是隔壁那个陶器店的老板又乱丢东西到咱家这边了?” “对呀!我去说他,他还不承认,但小金都看到了!”虎妞将头一转,仿佛有着一肚子的话要说一般。 林晧然暗叹一声,其实这事情是有缘由的。 酒楼重新开业时,要置办一批碟碗。虎妞初时是打算找隔壁的陶瓷店,只是发现这隔壁的店铺心很不地道,要的钱竟然比别家高出两倍,给的还是劣质品。 虎妞终止跟他家店铺进行交易,到别处采购用具。后来被请回来的张厨子在知道这件事后,不管是为了自身利益着想,还是怕得罪了虎妞,亦没到隔壁购买。 正是如此,便算是将这个陈掌柜给得罪了,而陈掌柜亦是隔三差五就丢些破东西过来。 “要不要我出面帮你解决!”林晧然吐了一口水,好心地问道。 “还是算了,我能解决的!我听说他也挺不容易,店里的生意不好,家里又要他来养!”虎妞摆了摆肉肉的小手,拒绝道。 林晧然耸了耸肩,便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了。这丫头其实是自找烦恼,对人是爱憎分明,但偏偏又极富有同情心,这种性格很容易吃亏。 不过,他其实亦没有心情理会这件事,因为今天是乡试放榜日。 虽然他很有信心能够中举,但没有到最终揭晓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悬着的。其实从前几天开始,心里就已经开始患得患失了,基本上没有什么食欲。 从秀才到举人,这个跨度实在太大,是从民到官的一道槛。中则,鱼跃龙门,从此成为人上之人;不中则,寒窗苦读,继续做着穷酸秀才。 林晧然虽然不用做穷酸秀才,但只有拥有举人的功名,那他才算是在这封建王国中立下足,才真正有能力照拂妹妹和族人。 在这一个放榜日里,不仅仅林晧然如此,呆在广州府的二千余名考生此刻都是紧张无比。 乡试跟童子试略有不同,会先派衙差到考生在广州府的临时住所进行报喜,待向所有的新科举人报喜完毕,才会在广东贡院门前张贴完整的榜单。 所以想要最快知道结果,不再是到贡院门口看榜,而是留在客栈中等待。若是等到了报喜队伍,便是中举了,若是等不到,那可以收拾包袱回家了。 只是这届的乡试却是有些特殊,一大帮考生没有选择在客栈等候,而是选择来到了尚食酒楼,两波人各坐在一边。 那日在醉红楼的斗对,以粤西胜利告终。而最后的那个对子,直到如今都没有人能对得上,这更让粤西这边的学子扬眉吐气。 现在要进行履行新的赌约,粤西这边的学子虽然忐忑,但还是选择前来。先是今年高州府院试五魁,然后是廉州府院试案首张一山和雷州府院试案首陈开平等人。 他们选择前来,倒不是多么有信心,其实是很没有信心。只是他们终究有些文人的傲气,觉得就算是要输,但亦不能退缩。 正是如此,大家聚到一起的时候,都只是勉强一笑,笑容中带着更多的是苦涩。 跟着紧张的粤西考生相比,戴水生这边显得神情自若,继续喝酒行乐,在那里行酒令吆喝着。 戴水生等人有理由如此,他们本身极具才学,如今又得到了“通关字眼”,他们都想不到有什么不中举的理由。 特别李学一将考试所作的文章跟大家分享后,有人还特意拿给宋提学点评,宋提学当即便断言,他必定是解元郎。 正是在这种乐观的预期下,个个都显得趾高气扬,包括那个才学很一般的龙腾飞,似乎都懒得瞧这边的粤西学子。 “报喜开始了,差役出了贡院!” 有个书童快步走上来,满脸兴奋地说道。 ------------ 第149章 喜报 听到报喜开始的消息,大厅的气氛当即弥漫着一股紧张感,哪怕戴水生那边亦没有那般大的动静了,派人继续留意着报喜的动态。 仅是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动静。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但没有在尚食酒楼大门的停下,而是又继续拍马远去了。倒不是报喜的差役故意消遣这些考生,而是同条街上有两间客栈,很多考生都住在那里。 只是马蹄声去而复返,在酒楼门口停了下来,隐隐还听到翻身下马的声响。 中了! 大家的眼睛涌起一抹兴奋,因为他们都已经跟客栈的掌柜有过交待,若是有人来报喜,那便让他们来尚食酒楼。 “乡试捷报!恭喜雷州府吴富贵老爷高中乡试副榜第二十五名!”一个报喜的差役拿着喜报,从楼梯匆匆地走上来。 “哈哈……我中了,我中……等等,你刚才说副榜?” 跟林晧然同桌的一个胖子激动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但才吼了两嗓子,突然就戛然而止,扭头望向那个报喜的差役询问道。 “是,副……榜!”拿着喜报的差役,这时目光亦是复杂,担忧地望着眼前这个胖子。 “哇哈哈哈!” “哈哈……太逗了!” “副榜……哇哈哈哈!” …… 戴水生那边的考生听到后,便是捧腹大笑起来,有人眼泪都笑了出来。 副榜,科举中的一种附加榜示,亦名备榜。 乡试中的副榜正是源于嘉靖朝,每正榜五名取一名,不需要参加科考,拥有直接参加下届乡试的资格,同时亦拥有到北京国子监读书的资格(只要你不嫌远)。 只是不管如何,这其实就是没有中举,跟落榜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广东乡试正榜取七十五名,所以这副榜第二十五名,其实还是最后一名。 “副榜你报个球啊!”吴富贵恶狠狠地揪住那差役的衣领,顿时有种从天堂摔到地狱的愤怒。 差役亦是老实,讪讪地笑道:“往年确实是不报的,但这明年不是正科乡试了吗?所以……小的便给您报喜了,提前祝贺吴老爷明年高中!” 吴富贵眼睛顿时微亮,将他放开后,便豪迈地挥手道:“赏!” 随着他的话刚落下,他的书童便是拿出了碎银,分发给了这些报喜的役差。 这报喜的差役心中大喜,很是庆幸于这个报喜副榜的决定,拿着喜银急着往下面跑。今天可不止他这一拨,谁的速度快上一些,可能多捞到几两、甚至十几两银子。 “一个副榜之末,竟然让你这般高兴,真是奇葩!” “毕竟是从小地方上来的,你还指望他们能有什么追求!” “就是嘛!陈兄的解元不用说了,怕五魁都在我们这里呢!” …… 那些粤中地区的考生看着吴富贵喜滋滋的模样,便是纷纷出言嘲讽。 “你们懂什么!今天我是副榜二十五,明年我就是正榜二十五,只是迟一年中举罢了!”吴富贵眼睛一睥,骄傲地回应道。 “……” 面对着如此乐观的胖子,不说戴水生那边无语,粤西这边亦是无奈。只是不管如何,吴胖子高兴,大家亦是向他道贺。 其实他的这个论调,亦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今年的乡试带走七十五名厉害的考生,明年的乡试的录取标准自然有所下降,说不好他就真能中举了。 但若有得选择,谁都愿意现在中举,明年的事情谁又能预测得了呢?像有个人明年定会是小三元,但谁能想到恩科会突然而至? 沉寂了好一阵,便又有了动静。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然后亦没有在尚食酒楼门前停留,而是向着那边飞奔而去。大家很是紧张,大堂的谈话声骤然减弱,都关注着那匹快马的动态。 马蹄声果然去而复返,又在酒楼门口停了下去。 大家顿时感到窒息了,因为间隔的时间不长不短,不能确定这次是正榜还是副榜,更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喜报。 “乡试捷报!恭喜高州府赵东城老爷高中乡试第七十五名!” 报喜役差拿着喜报砰砰地从楼梯冲了上来,满脸兴奋地喊道。 整个广东承宣布政使司乡试录取人数是七十五名,这第七十五名,亦是榜单的最后一位。 只是跟着吴富贵的副榜之末相比,这个正榜之末却如同仙乐同奏,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举人老爷,价值可谓是千金。 整个广东承宣布政使司的考生二千余人,但仅仅取其中的七十五人,哪怕是最后一位,其实难度都不是一般的大。 坐在林晧然身边的赵东城却是“啊”地一声,顿时是被“吓”到了。 他那张跟女人似的脸顿时惨白,身体还微微地颤抖着,发现大堂的人都刷刷地瞧着他,他的眼睛急得都泛起了泪光。 林晧然在桌底下伸手按在他的大腿处,并且微笑地说道:“恭喜你高中了,快给人家赏钱吧!” “……赏!” 感受到林晧然那手中的重量,赵东城这才平复了少许,用颤抖的声音对书童说道。 他的书童已经是欣喜若狂,当即便是掏出了准备好的银两,给着报喜的役差分发了下去。 报喜的役差看着厚实的银两,脸上的笑意更浓,当即对这整桌考生的好感大增。只是为了更多的银两,便又匆匆下楼。 看着这位十五岁如花似玉的少年郎中得举人,其实很多人心里是复杂的,特别雷州府的院试案首陈开平的头发都白了,此时眼中更是复杂。 大家都亦是替赵东城感到高兴,纷纷朝着他道贺,同时他们在跟粤中考生的赌局中领先一筹。 虽然是最后一名,但中了便是中了,这是实实在在的举人老爷,亦是截今为止,广东乡试的第一位新科举人老爷。 戴水生那边其实想拿他最后一名做文章,挖苦他靠运气云云,但终究还是开不了口。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人家的举人功名着着实实摆在那里,而且对方还如此的年轻。 “就姑且让他们先得意一阵吧!他们确实有中得尾榜的实力,我们大家的名次在榜首,到时……呵呵!”戴水生鄙夷地望着那边,冷声不屑地道。 ------------ 第150章 终于等来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简直是粤西学子的盛会。 报喜役差一次次从尚食酒楼门口经过,然后又去而复返,砰砰地跑了上来报喜。 雷州府的院试案首陈开平、廉州府的院试案首张一山、高州府院试五魁陈青书、龙文华和孔光明等人,都先后中举。 陈开平仅在赵东城之后,而孔光明的排名最高,在第三十八位。只是不管名次高与低,这中得举人都是天大的喜事,完成从民到官的跨越。 粤西这边足足中了八人之多,反观戴水生那伙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开胡。 渐渐地,粤西这边的声势便是起来了,特别在科举蹉跎得小半生的陈开平,这时抹干了眼泪,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大声说着话。 只是对于这个结果,粤中学子的脸却渐渐绿了起来,这输掉赌约还是其次,如今他们都涌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如今喜报都到了第三十八位,他们这帮人竟然还不开胡,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担忧。若不是知道戴待郎的权势,相信着戴水生的许诺,大家怕是要分崩离析地闹起来了。 他们都没有说出心里头的担忧,反而嘴里相互安慰着。期望于主考官特别给力,将他们这些关系户都排在了最前头,这亦是一种可能。 李学一坐在桌前品着美酒,虽然一声不响,但却是他们中最镇定的一个。 这股镇定来源于他的实力,那三篇四书题做得极为精妙,而后面的考题同样发挥出色,连宋提学都断言他是解元了。 只要主考官不是眼瞎,将他列入五魁都是眼拙,定然是高居解元。而这次的主考官是谁,那是一甲进士出身的尹待郎,他会眼拙? 在殿试中,除了状元外,还有第二名的榜眼和第三名的探花。像大家都知道,次辅徐阶是探花郎,但在乡试中,却只有第一名的解元。 世上只知道往届的解元郎是谁,但若问乡试第二是谁,怕十个九个都是不知。而李学一对这个解元,却是志在必得。 正是如此,哪怕旁边人已经焦虑不安,戴水生只是在强装着镇定,但他却是怡然自得地品着佳肴。至于他的喜报为什么没有来,这来了才见鬼了。 想着又有戴水生给他的那个保险,他知道前面的喜报跟他肯定无关,而他的喜报会排在最后一位,如今只需要静静等候那最后一刻的光辉降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但下面的楼道仍然没有动静。 有人已经是坐不住了,想着是不是客栈那边出了什么差错,没有给报喜役差指明地址,便纷纷派着随从或亲自回去查看。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跑到尚食酒楼门口便翻身下马。 大家顿时感到疑惑,这次报喜的差役直接来到了酒楼前,而没有先到客栈。一念至此,很多人的目光望向了林晧然。 终于等来了! 林晧然悬着的心微微落下,属于他的喜报终于到来了。 看着赵东城、陈青书等人纷纷中举,他便知道他的举人功名是跑不掉了。只是一切都没有敲定,他亦不敢过于乐观,所以心亦是一直在悬着。 好在,虽然晚了一些,名次怕也没想象中的那般高,但却是实实在在地来了,他将成为大明的一名举人,成为大明乡绅阶层的一员。 砰砰…… 差役拿着喜报急匆匆地走上来,额头已经冒起一层汗珠,咽了咽口水便朗声道:“乡试捷报!恭喜惠州府燕长亭老爷高中乡试第十五名!” 咦? 林晧然正要站起来接喜报,但突然却是愣住了,因为这并不是他的喜报。 粤西这边学子亦是一愣,都准备向林晧然道贺了,但没法到却闹了一个乌龙。顿时扭头望向戴水生那边的桌子,因为是惠州府的,便知道这些人终于是开胡了。 不得不说,这些人确实是有些能耐,一中便是排在第十五名了。 只是那帮粤中的学子却是没有人站起来,目光都闪过一抹失望,同时龙腾飞还没好气地沉声道:“他在高升客栈,人不在这里!” 啊? 差役讪讪地笑了笑,转头便下楼。 他已经到这里报喜两次了,其实是想要取个巧,知道一大帮厉害的考生都呆在这,所以才绕过客栈直接来这,却没有想到人却不在。 又过了一会,有书童跑过来汇报进展,喜报已经到了第十名。 “是不是掌柜忘了说了?” “希望如此吧!” “我不等了,我得回去看看!” …… 很多考生再也坐不住了,这都已经是第十位了,哪怕考官再疯狂,恐怕也不会将他们这些人全部排进前九,似乎亦是排不下他们这一大帮人。 其实紧张的不仅仅是那些人,林晧然此刻亦是紧张得要命。 按着他的估计,这些关系户有可能垄断前五,而他大概会排在第六到第十间。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关系户都还没开胡,名额变得很是稀缺。 哪怕他再是自信,亦不敢说要争得过这种关系户。特别陈学一的文章他可是看过的,这是铁定的解元,其他的关系户怕亦是不低。 又过了一会,突然街道传来了动静。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从尚食酒楼的门口而过,但没过多会,那匹马又跑了回来,在酒楼门口翻身下马。 粤西这边深叹了一口气,而粤中的学子却是眉开眼笑,个个都显得极是紧张,因为这喜报无疑是冲着他们而来。 砰砰…… 报喜的役差捧着喜报走上来,一脸兴奋的模样,如同是喝了酒一般。 众人看到是方才弄了乌龙的那个报喜衙差,顿时有人便沉声问道:“你不会又报错了吧?报的是谁?报到第几了?” “此乃解元喜报!”差役高举着喜报,很是得意地揭示了答案。 此话一出,全场地刷刷地望向了陈学一,而陈学一仿佛是如释重负般,脸上亦浮起了灿烂的笑容。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是在说,终于等来了。 ------------ 第151章 解元 解元喜报! 在这四个字传来的时候,李学一确实很是兴奋,因为他的喜报终于到来了,但更多人的心瞬间却碎成了无数片。 这已经是最后一份喜报,但他们的喜报却仍旧没有来,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结果——他们落榜了。 夜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 这是一个落榜书生的诗作,却道尽了无数落榜人的心声。但此时此刻,他们的心何止是凉了,简直就是碎成渣。 这是一个很难令戴水生等天之娇子接受的事实,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出现了,他们成为历史最庞大的文人大军“落榜大军”中的一员。 面对着这个血淋淋的结果,所有人都是愣住了,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晧然亦很是失落,没有得到举人的功名,那他在这个封建社会仍旧还只是民。民是被统治阶层,哪怕他赚得再多的钱,仍旧无法改变这个性质。 别说要保护他妹妹和族人了,他自身都不一定保险。要知道宋提学是有剥取他功名的权力,他的功名一旦被剥,同样要被统治者们所践踏,包括他的钱和尊严。 想到这个严重后果,林晧然的心亦是洼凉尘凉的。 李学一却没有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别说是林晧然,哪怕戴水生等人他亦不再关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收下他的喜报。 “恭喜李解元了!” “对,李解元以后可要关照小弟啊!” “李解元可喜可贺,你当得上这广东第一人!” …… 戴水生却是先反应过来,而其他人亦是纷纷清醒,压抑着心头的苦闷以及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纷纷冲着李学一拱手道贺,眼睛难掩着羡慕之色。 李学一脸露微笑,对着众人拱手道:“汝等莫要灰心,喜报应该送到诸位的府上或客栈,只是没有转到这里罢了。” “是极!是极!我们这就回去,李解元还是先接喜报吧!”众人只能是寄望于这个原因,当即亦是温和地恭维,希望给这个新科解元留下好印象。 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报喜的差役愣在那里,尴尬地望着这一帮人。 李学一望向愣着的差役,发现这个先前报错喜的差役确实不靠谱,竟然到现在还不唱喜报,轻轻一挥手中的画扇,傲然地说了一个字:“赏”。 书童走了过去,将准备好的丰厚红包递给差役,准备接过他家少爷的喜报。 差役看着那丰厚的红包,眼睛闪过一抹贪婪,但却没有接。因为他知道亲科解元不姓李,便是将那份喜报徐徐地展开。 “呃……总算还没傻到家,知道要读喜报!” 戴水生等人看着差役的举动,便恍然地点了点头,而李学一亦是如此认为。他自然希望能听到役差那充满喜意的唱名,在这个大厅中响亮地唱起,让他感受属于他的这一刻荣耀。 差役咽了咽口沫,然后用带着喜庆的语气,大声地唱道:“乡试捷报,恭喜高州府林晧然老爷高中乡试第一名解元!” 啊? 什么? 怎么这样? …… 整个大堂瞬时鸦雀无声,众人纷纷朝着林晧然那里望去,只感到脑袋突然炸响。特别是准备享受光辉时刻的李学一,脸上更是难以置信,同时一个耳光重重地朝着他的脸扇了下来。 这一份竟然不是他的喜报,而是属于林晧然的喜报,这怎么可能? “恭喜林老爷,喜中解元!” 报喜的役差可顾不得这么多,看着众人都望向一个白净的书生,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是落下,他这次总算是没有送错喜报,便朝着那个书生恭维地道。 “高州府林晧然老爷……解元!” 正在沮丧的林晧然的大脑“嗡”地一声,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中了举,而且还是最风光的解元。 一股欣喜、如释重负、激动、狂喜等等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特别是灵魂好像突然出壳了般,望着周围的一切,竟然感到一种不真实。 由民到官,而且还是乡试最风光的解元,这何止是蜕变,简直就是蛟蛇化龙,从此在粤西的泥泽飞出,直向着九天而上。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范进中举有些夸大,但当好事落在他身上之时,才发现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反应,这是一种从被统治者到统治者的超越,根本无法用语言表现这份狂喜。 好在,他对为官的执意没过于强烈,而且对中举亦是有预期。只是突然间的由哀转喜,才让到他有些措手不及罢了,所以很快亦是恢复过来。 “不!不可能!” 李学一却接受不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上前一把抢差役的喜报,打开一看,那清晰无比的大字出现在眼前:“乡试捷报,恭喜高州府林晧然老爷高中乡试第一名解元!” 看着这份喜报的内容,李学一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都站不稳,他竟然不是解元,连举人都不是。好在书童伸手将他扶住,不然他真的栽倒在地上。 粤中的学子亦是凑过来看那一份喜报,看着那喜报中的内容,纷纷抬头望向林晧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怎样这样? 被公认为解元的李学一都中不了举,他们如何不知道,事情肯定出了问题。一念至此,那份侥幸的心思当即被毁灭,刷刷地扭头望向戴水生,眼睛带着一股懑愤。 凭着他们的水平,中举的希望其实还是相当大的。结果听信了这个人的蛊惑,现在不仅没有得到关照,而且还让他们都成为了落榜生。 这让他们如何不生气,如何不感到愤怒,此时恨不得将戴水生碎尸万断? 林晧然从衙差手中接过那一份喜报,看着上面果真是他的名字,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下。 粤西这边的学子对于这一个结果却很是振奋,纷纷朝着林晧然道贺,由衷地祝贺。 林晧然已经平静了下来,让阿七对差役进行打赏,然后对着给他祝贺的众人一一道谢。突然朝着李学一等人望了一眼,眼睛却闪过一抹同情。 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是这个结果,但很显然,他们的龌蹉勾结出了问题。想着李学一的那些文章,他却是摇了摇头,真是偷鸡不成蚀了头牛。 ------------ 第152章 榜下捉婿 正是这时,几个书童走了上来。 有几个书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自家的书童,但他们的书童脸上带着忧伤,朝他们摇了摇头,让到他们的脸刷地白了。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他们还真不该报希望了。 报喜的差役都是想要讨赏钱的,别说尚食楼离广州贡院很近,哪怕是在广州城西门那边,差役亦是眨眼间就拍马送到。 现在书童回来汇报,无疑让他们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成了落榜生。 一个书生突然揪住戴水生的衣襟,话语仿佛从齿缝间挤出道:“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李兄没有中,我亦没有中,我们大家所有人都没有中!” “怎么会这样?” 戴水生此刻亦是失了心魂,嘴巴喃喃自语,同样无法接受这个血淋淋的结果。 只是不管如何,他们这帮人全部都栽了,跟着此次乡试彻底无缘。而且大部分人还很委屈,凭着他们的真实能力未尝没有机会中举,但却偏偏选择了这一条断头路。 “哥,不是案首吗?解元是什么呀?” 虎妞砰砰地跑上来,准备向新举人讨要赏钱,结果听到了自家哥哥中的举,脸上当即涌起喜色,同时疑惑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望着她充满疑惑的脸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微笑地跟着她解释这乡试第一不再称案首,而是叫做解元。 现如今,他是大明朝的举人,而且还是最风光的解元。虽然还没有一官半职,但却已经是统治阶层中的一员,已经拥有了保护妹妹的能力。 唏! 很多人这才反应过来,惊讶地抬头望向林晧然。这个一度不被大家看好的书呆子,到如今竟然已经是连中四元,成为极为罕见的“大四喜”。 虽然这“大四喜”其实就是一个虚头,但在全国中恐怕都不会产生一例,这会有助于林晧然的名声传播,甚至会有利于接下来的会试、殿试。 一时间,大家亦是无比的羡慕,对他显得更加的敬重。 “放榜了!放榜了!” 楼下的街道传来了欣喜的声音,戴水生等人的眼睛微亮,抱着最后的一丝丝希望,或者是不甘,竟然不约而同地下楼前往广州贡院。 在报喜完毕后,按着正常的流程,广州贡院门口会张贴出完整的榜单。 林晧然等人相视一眼,对这个榜单亦是感兴趣,便决定一同前往。那是属于他的一份荣耀,是十年寒窗的回报,怎么能不去看上一眼呢? 一位解元和八个举人一起向着广州贡院走去,这无疑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亦是一股令人畏惧的实力男团。 虽然都是举人,但实质还是有差别的。 林晧然自然不用说了,是这次乡试最响亮的那一位,这份荣光亦会追随他一生。而赵东城虽然是吊车尾,但他才仅仅十五岁,未来是有极大的机会中得进士的。 反观陈开平,这个地位可能要稍逊一些。如今已经四十出头,怕是进士彻底无望,说不定回头就选择到广东布政使司报道了。 只是如今大家都不会在意这些,毅然如同科同乡好友般,其乐融融地向着广州贡院而去。 广州贡院门口,亦是围满了看榜的考生,但脸上以沮丧居多。毕竟参加者二千余人,而中举者却仅是七十五人而已。 “第一名:林晧然。” “第二名:张伟。” “第三名:李志强。” …… 戴水生等人已经先一步到了榜单前,却是如遭雷击,伫立当场。正榜和副榜一共仅是一百个名字,但却没有一个是属于他的。 “戴狗,吾等此番皆是受汝所害,拿命来!” 却见一个书生突然暴起,一拳重重地砸在戴水生的脸上,而其他书生亦是拳脚相向,发泄着他们心头的那股怒火。 看着戴待郎的公子被揍,前来看榜的书生亦是目瞪口呆。 林晧然看着这一切,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果然是物以类聚,这些被坑考生的品性怕也很是一般,只可同富贵而不能共患难。 “解元郎来了!” 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大家都纷纷回头,并主动给他们让出了过道。 这次乡试无疑很具话题性,被大家一致看过的李学一却落榜了,而不被看好的粤西小三元却笑到了最后,成为了大四喜。 林晧然等人刚到榜下,却看到一群不合时宜的身影,一个管家带着七八名统一服饰的家丁挤进了人群,径直走到了他们面前。 “汝等是新科举人乎?” 管家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林晧然身上,拱手恭敬地询问道。 “不错!我等皆为新科举人,此乃解元林晧然,尚未婚配!”陈开平一改平常严肃的作风,嬉皮笑脸地回答道。 林晧然的暗叫不好,感觉这位管家的眼睛亮起,像是狗见到了屎……错了,是饿狗见到了帅气的骨头。很快便印证了他的想法,因为那七八个家丁作势要朝他扑来。 到了此时此刻,他如何不知道这些人的意图,正是传说中的榜下捉婿。 正是危难之致,一个女声突然传来。 “孙管家,错了,旁边那一个!” 却见不远处的轿帘子揪开,一个年芳二八的少女急着跺脚,那副焦急的模样,似乎是想要将管家给剁了,或者是她亲自动手。 那位富家小姐长得亦算漂亮,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只是颧骨略高,声带没有半点温柔,性格怕是刚烈的类型。 就在电石火石间,那七八个原本扑向林晧然的家丁,转眼却是将旁边的赵东城给携走了。 “师兄,救我!” 赵东城被几个家丁直接扛了起来,顿时却是慌了,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瞬时苍白无比,似乎还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将他捉走。 林晧然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正想要对着那位女侠表示感谢,不过转念却觉得不对,他……似乎……被那个女侠羞辱了。 什么错了?旁边那位!旁边那位有我帅?什么眼神啊? ------------ 第153章 放榜后 “我是广东盐课提举司副提举牛银山的管家,此番是请这位公子到府上作客,失陪了!”管家温和地朝着林晧然等人拱手,但眼睛却难掩那份倨傲。 “无妨!无妨!” “赵贤弟,你放心去吧!” …… 陈开平等人闻言,眼睛便是一亮,却对着已经即将被塞进轿子的赵东城高声宽慰道。 广东盐课提举司虽然只是一个次五品衙门,但却不归地方节制,而是户部的直属衙门。由于明朝实行盐铁专制的原因,这其实是一个富得流油的衙门,无数的官员都想削尖脑袋往这里钻。 这位牛副提举能够谋得这个职位,能量自然不一般,不仅在朝廷户部有后台,还有一个在广东锦衣卫指挥司任千户的女婿。 由于锦衣卫左都督陆柄深受皇恩,连同锦衣卫的地位都是水涨船高。现在作为卫指挥司的高层,这个权势可想而知多厉害了。 赵东城一旦成为牛银山的女婿,那无疑结下了一茬好姻缘,不仅多了一个有钱的岳父,还跟锦衣卫扯上了关系,地位必然是骤然提升。 只是林晧然却是深表同情,肖东城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定然要娶那个女侠为妻。若是如此的话,按着他懦弱的性格,怕得天天跪搓衣板了。 贴在广州贡院前的榜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播开来,特别是林晧然高中解元的消息,在广州城内第一时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醉红楼,后方有几座精雅的院落,几个头牌皆住于此。 一首带着淡淡哀愁的曲子,从某个院落中传出,让到很多小鸟都往着那边而飞。在那个院落的凉亭上,却见一个身穿着青色长裙的绝色佳人,正用着那双纤纤玉手弹奏着木琴。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木兰在弹着的同时,红唇轻启,整个人像是陷了进去一般,特别是“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让她想到了己身,而“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却让她很想哭。 在得到这首完整的词后,她谱了很多次的曲,直到最近才能到一曲让她感到满意的,故而很想在醉红楼上痛快淋漓地弹奏。 只是最终她却无奈地压抑这个小举动,词是好词、曲亦是好曲,但却没有对应的词牌名,属于离经叛道的狂妄书生的产物。 “现在……能唱了吗?” 木兰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有些迷离地询问着那群恰好飞过的一行大雁。 提学衙门,后宅是一处近十亩的居所。 “第一名:陈学一。” “第二名:张伟。” “第三名:林晧然。” …… 宋提学正端详着手上的一份名单,跟着乡榜一样,亦是七十五个名字。 这是他小小的一个兴趣,那就是“猜榜”,猜测他管辖内的生员在这次乡试中谁会中举,而最终的排名是多少。 唏! 他的目光再落向新鲜出炉的名单时,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跟着他所猜测的大大不相符。 首先是区域的中举考生分布就出现了巨大的误差,今年的广州府出现滑坡态势,而高州府却表现得很抢眼,中举者竟然达到十人之多。 其次是对解元的猜测,被他认为会是解元的李学一却落榜了,而被他放在第三位的林晧然,却成了新科的解元。 宋提学很快就抛掉了这些不愉快,提笔在纸上写下:“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在看着这句诗时,他却突然觉得,这次解元确是实至名归。 突然间,他自嘲地笑了一笑。 谁能想到,他这个掌管一省督学的教育头子,就在二个月前,却想将这个最优秀的书生打落,连一个秀才的功名都不肯给。 倒是那个陈学正很是有趣,为了这个优秀的书生竟然不惜跟他这个上官揪桌子翻脸,最后却又送了银子跟他陪不是。 现在看来,幸好当初是收手了,不然这顶乌纱帽怕真会不保。 官道上,一个差役正背着一卷红纸文书,用力抽着高大的黑马往着西边而去。这次背负的份量要比往年多,而且还有一个重若千斤的名字,以致差役又是着急又是慎重。 粤西的贫瘠之地,一个被竹林环抱的小山村。 当得知今日便是放榜日后,几百名村民都显得心不在焉,时而向着东方望去,眼睛充斥着一种期待以及由衷的祝愿。 “爹,饶命!饶命啊!” 阿武逃窜到晒谷场,九爷拿着一根棍子追在后面,一棍还重重地砸在他的背上,那惨叫声令到呆在晒谷场的众人都心生怜悯。 老族长正指挥着一帮青壮将仓库的布匹搬到马车,打算给六爷送去,看着阿武朝着他求救,便转身对着九爷劝道:“老九,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非要动棍子?今天……是好日子。” “我晓得!我晓得,但这娃不会说人话,我今天非要揍死他不可!”九爷点了点头,但又是怒不可遏地指着阿武怒道。 阿武探出头来,据理力争道:“爹,我怎么不会说人话了,是你无理取闹好不好?我今日放假,都主动帮你干活,你还想怎么样?” 老族长等人闻言,便是扭头望着九爷,觉得事情的过错方可能是九爷。 “我跟你说多少次了,是种地,是种地,你却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九爷伸手指着他,满脸气愤地说道。 阿武翻了一个白眼,很是无语地道:“这不是一个意思吗?我说‘落田干活’怎么了?” “揍!” 老族长的话仿佛从牙齿缝挤出一般,眼睛闪过一抹凶光。此时此刻,他并不介意动用他族长至高无上的特权,将这个族人活活揍死。 “哎呀……我不说落地了,不说落地了!” 阿武被着大彪一帮人群殴着,连连痛哭地求饶道。 站在边上的老族长脸色却是更寒,担忧地朝着东边望一眼,然后又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再揍!” ------------ 第154章 鹿鸣宴 次日早上,天空晴朗。 林晧然比平时更早起床,或许是身份地位骤然提升的关系,他今天醒得很早,并且感到浑身很是舒坦,对着院子的杂草觉得很是亲切。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是时代的真实写照,从昨天中得解元开始,周围人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像昨天在街上遇见一条狗,那狗当即便调头而跑。 正蹲在井边刷着牙,看着虎妞扛着那把比她高两倍的大扫帚出去,片刻又走了回来,便不解地抬头问道:“怎么了?” “隔壁的陈掌柜帮我将地扫好了!”虎妞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道。 “那不是好事情吗?”林晧然却是没有忘记,昨天陈掌柜还往他酒楼门口捡烂陶瓷片。 “但……我现在都没事做了呢!”虎妞皱着小眉头,一本正经地脆声说道。 “那扫扫这个院子!”林晧然看着院子有些落叶,便对她说道。 虎妞猛地抬起头,朝着一个房间大声喊道:“吴道行,我看到你了,快出来扫地!” 却见从侧边的房间中走出一个老道,举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道:“晓得啦!要不是我天天打扫的话,这里能有这么干净吗?” “昨天早上你就没扫!”虎妞白了他一眼道。 “我后来不是扫了吗?”吴道行拿着扫帚,有些心虚地瞧了林晧然一眼。 “那都是下午了!”虎妞轻啐了一句,然后又冲着林晧然道:“哥,我们中午先去贡院那里,我还没有看你的榜单呢!” 由于昨天一直在酒楼里忙,所以她确实没有时间去广州贡院,自然没有亲眼看到那张红榜。 “好!”林晧然点头同意,今天是答应带着这丫头出去逛。 吴道行拿着扫帚准备要扫地,闻言便疑惑地扭头冲着林晧然问道:“解元郎,你今天不是要去参加鹿鸣宴的吗?” “傍晚才开席!” 林晧然发现这人对他的态度恭敬不少,便老实地道。 待到傍晚时分,布政使司门前的红灯笼高挂,举办广州城最为隆重的鹿鸣宴。 鹿鸣宴,因歌诗经的《鹿鸣》而得名。由主考官宴请新科举人和内帘官等人,于乡试放榜次日举行,跟琼林宴、鹰扬宴和会武宴并称为“科举四宴”。 林晧然跟着粤西的一帮新科举子前来,到门口的时候,已经聚拢了不少马车。很多举人的地位骤然拔高,都选择乘坐马车前来。 在大门前,大家将邀请函递上,便举步走进了这座颇有气势的衙门中。 只是知道真相的人,对这个衙门更多的是同情。由于巡抚和两广总督是常设职位,故而作为广东名义上最高的行政机构布政使司却尴尬了,正处于有职无权的状态。 但不管如何,衙门的地位还是摆在这里,故而广东历届鹿鸣宴还是在这里举行。 当林晧然走到衙门的中院,里面已经摆了很多整齐的桌椅,而上面亦是如此。让到一些举人心里一紧,担心又回到了考场,现在又要举行一场考试。 这里的座位有讲究,林晧然作为本届乡试的解元,位置被安排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待到新科七十五名举人到齐后,旁边便奏响了乐曲。 尹台为首的内帘官一同出现,还有布政使司的几位官员,其中一位正是那日在醉红楼“斗对”出现的吴桂芳,广东布政使司右参政。 待到众官员落座,仪式便开始了,主要是吟唱《鹿鸣》和跳魁星舞。 “呦呦鹿呜,食野之苹。” “呦呦鹿鸣,食野之嵩。”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 随着管弦响起,尹台摇头晃脑地大声朗诵,而众举子纷纷应和。活像是回到了学堂,上面的尹台是老师,而他们都是学生。 其实县试、府试和院试,主考官都算得上是考生的恩师。但乡试中举后的恩师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因为主考官将他们“带进”官场,固而他们中有了牵扯,甚至会在官场中形成一个小圈子。 当然,这次有一些特殊,他们的恩师并不是来自北京的高官,而是出自南京“养老院”,所以恐怕没有能力“关照”他们。 在朗诵完《鹿鸣》后,大家离席走到了中间的空地中,在鼓声的伴奏下,一起跳着魁星舞。 “魁星到画堂,提笔做文章。” “生下麒麟子,得中状元郎。” “中三元及第,点富贵双全。” …… 在跳魁星舞的时候,嘴巴仍然没有停,而是唱了起来。在这个时代,除了文曲星君外,读书人还推崇魁星,这是一位主宰着文章兴衰的神灵。 在礼毕后,酒席才算是正式开始。 大家给着同考官敬酒后,又给主考官敬酒。值得一提的是,副主考官李木以身份不适为由,并没有出现在这场鹿鸣宴会中。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没有什么约束了。大家要吃便吃,要喝就喝,菜肴不仅丰盛,而且很是考究,自然少不得鹿肉。 能够中得举人的都不会是蠢人,如今他们已经算得上半个官场中人。在这场宴会上,不论是结交“同科”,还是在上官面前刷脸,但绝不能光顾吃喝。 虽然尹台是在南京养老不假,但是实实在在的朝廷三品大员,谁都不确定他会不会突然间被重新启用。正是如此,亦是有不少举人想给尹台落下好现象。 只是尹台今天的情绪不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甚至没留意一个举人到他面前敬酒,最终那位举人怏怏地喝完酒走开。 陈开平却是虚汗连连,因为他从房师那里得知。他的卷子被推荐上去,但被副主考官李木给打落,好在主考官尹台在搜遗的时候,才将他的卷子找出,并定在了第七十四名。 按说,这场宴会的主角应该是考官和考生才对,只是有人将是不甘寂寞。 “本官日前画了一幅竹画,不知谁能帮本官题上一首应景的诗呢?本官当有重赏!” 广东布政使司右参政吴桂芳突然拿出了一副画,却是他前阵子的得意之作,让一位役差将画卷展出,并微笑地望着众举子道。 ------------ 第155章 题画 这副竹画没有过多的笔墨,仅是一簇高瘦的小竹,姿态万千,叶子亦明暗分明,呈现远近布局,最高那根竹子显得干瘦而挺拔。 不得不说,这已经将竹子画了出来,确是一副难得的好画。 吴桂芳似乎对这幅画很是自信,目光徐徐扫过众举子,似乎猜到没有人会敢接下这个活,目光又朝着坐在案前的尹台望去。 尹台的学问与名气都摆在这里,这位出身翰林院的礼部右待郎若是肯给他这幅画题诗,那无疑是最为合适的人。 若尹台像严嵩那般,能从南京的泥泽中走出,并成为大明的首辅。那他这一副呕心沥血的竹画,无疑会成为传世佳作。 正是如此,尹台成为了他的第一人选。 只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尹台除了刚开始举行仪式的时候还有些心神在这里,而随着仪式结束,整个人像是灵魂出壳了一般,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压根都不朝他的画作看上一眼。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林晧然身上,这个出身于粤西的才子,有着“竹君子”的美誉,那首《石竹》无疑是罕见的佳作,但可惜不符合这副画。 只是若这位竹君子真有什么好的竹诗,让他帮忙题上,倒也可以接受。这提携后进,恐怕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话。 但郎有情,妾却不一定有意。 林晧然领着一帮粤西的举人向一位同考官请教赴京赶考事宜,听到吴桂芳弄出的动静后,仅是好奇地望了一眼,然后又是继续请求这位同考官。 跟着乡试的秋闱相对,会试称为春闱,于次年的二月举行。 现在眨眼十月就要来临,离会试的时间不过四个余月。这时间看似很多,但从广州到北京有着二千多公里,路程恐怕都不一定够用。 “或是能赶得上会试,又或是赶不上会试!”这是年纪最老的同考官姓徐,亦刚好是林晧然等人的房师,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 “敢问这是何解?”林晧然等人疑惑地问道。 “赴京数千里,一钵一杖可达,一车一仆亦可达,但所费时间不一!”徐房师打量着林晧然等人的衣着和装饰,微笑着说道。 大家闻言便是无奈地对视一眼,已经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一路花费无数,或是马车代步,或是纵马前行,又有仆从侍候,那一路自然又快又省力。 只是对于比较贫穷的举人,若一路仅是靠着双腿和乞讨前行,或者是省吃俭用赴考。那也是可以去到,但自然不可能赶得上明年二月的会试。 “若手上还算宽绰,带一仆从耳,所耗年月几何?”有一个举人结合自身的情况,又是冲着徐房师请教道。 “如果没有什么累赘,而且手头宽绰,现在此刻启程的话,你们还是可以按时参加会试的!”徐房师微微地点了点头,但又是竖起二根手指补充道:“但你们要考虑二个问题!” “请赐请!”众举子看着他表情郑重,便是拱手道。 “一是水土不服,二是江浙倭患!”徐房师抬头望着他们,认真地说道:“水土不服且不论,但这倭患却得提前考虑。这前往京城赴考,自然是海路最顺畅,但现在行不通,所以只留下二条路径。一是经福建至浙江扬州,从京杭大运河到达京城,但却要考虑江浙倭患的危害;一是过湖广至汉口,再经由南阳、洛阳北上到达京城,这个路途虽然安全,但所费时间较多。” “徐师,依你之见,我们该从何路前往?”孔光明拱手问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然是前往汉口再行北上!”徐师淡淡地说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走水路无疑是最快捷和比较安全的,特别是京杭大运河北上,是一段很高官的路程。 但现在的环境下,确实要考虑江浙的倭寇,似乎只能选择最稳妥的路线。只是这路的风险亦是不少,这是从南到北贯穿整个大明,难免会遇上山贼和强盗。 另外,有一个问题却是他不得不考虑的。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回长林村了,跟着那些风光回乡的举人相比,他这个解元却只能选择即刻起程赴考。 对于虎妞的安排,他亦是难以取舍。 “林解元,在下敬你一杯!”一个惠州府的举子来到了林晧然面前,朝着他举杯微笑地道。 林晧然虽然有些心事,却亦是脸露微笑应酬了一下。只是他正要回座位上,那个举人却又是说道:“听闻林解元有竹君子的雅称,那首《石竹》更是惊世之作,何不代表我们,为吴大人题画呢?” “对,让竹君子来题!” “哈哈……我来给解元研磨!” “外面可是说解元郎许久不出诗作,都已经是江郎才尽了,你得趁这个机会证明下自己啊!呵呵!” …… 众人闻言,便是刷刷地望向了林晧然,亦是有广州府的举子相视一眼后起哄,很多人却是藏着一个看好戏的心思。 “可以!” 林晧然仿佛没看出他们的意图一般,眼睛仅扫了一眼那副竹画,便是轻轻地点头,并将手中的酒杯递给赵东城。 看着他要接下这个差事,吴桂芳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但仅是下一秒,他的心提到了嗓门眼,眼睛亦是瞪得大大的。 不少人亦是如此,都是惊讶地望向了林晧然。 却见林晧然示意将画作放在桌面上,他手持着狼毫笔,沾了些墨汁,笔尖便朝着那副画而去,竟然是打算直接就在上面题诗了。 “不可啊!” 吴桂芳看到这一幕,那三个字就要喷出来,想要制止林晧然这个鲁莽的行为。只是林晧然的动作很快,笔尖都已经沾到纸上,担心此刻喊出会惊扰到林晧然的笔尖毁掉诗作,最终是生生地咽了回去。 只是心里却是想着,一会该如何找这狂妄的书生秋后算账,让他品尝一下他这位从三品大员的怒火。 林晧然收敛心神,仿佛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笔尖上,便是泼墨挥毫,用漂亮的隶体在纸上写下了一首全新的竹诗。 “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 “不须日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 此诗一成,四下轰然拍手称好,而吴桂芳亦是愣在当场。 ------------ 第156章 浮夸 “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 这无疑是一句好诗,特别是“纵横”与“半面”用得极为巧妙。只是历来好词好句,但却不一定会是好的韵意。 粤西这边的学子却强忍着拍手称赞的冲动,眼睛的余光睥向了一旁的吴桂芳,心里泛起了一丝担忧。 “哈哈!狂妄!” “看你这次怎么死!” “侥幸中了一个解元,却连参政大人都不放眼里了,呵呵!” …… 与之相比,先前起哄的粤中举子心里却是得意无比,鄙夷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幸灾乐祸地等着吴桂芳的暴怒。 这句诗无疑是有点打吴桂芳的脸,这句诗的意思类似于“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其实话意不错,但用的场合却不对的。 如今吴参政大人让你来题画,自然是想让你对他的这副画进行吹捧,结果你却偏偏来了这么一句,不是打脸又是什么? 正是如此,粤中的那些考生心里很高兴,想看这个抢夺他们解元之位的小子吃瘪。 “好!好!” 正是这时,两个“好”字突兀地在宴会中响起,第一个“好”字像是有感而发,第二个“好”字则像是经过深思的评价。 “怎么这样?” “真是见鬼了!” “我怎么觉得写得很一般呢?” …… 粤中的举子寻声望去,却是一个个都是呆若木鸡,难与置信地望着座上的尹台。 咦? 不要说粤中的举子,哪怕是心向着林晧然的粤西举子亦是愣然,惊讶地望着座上的老者。 却见今晚一直魂不守舍的尹台,这时却是流下了两行浊泪。 一时间,整个宴会的目光都落在尹台的身上。 大家看着尹台如此大的反应,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谁都不够明白,主考官大人为何突然间哭泣,这诗似乎没这般大的威力才对?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知鱼之乐,焉知鱼之痛? 尹台作为此次宴会的主角,成为七十五名新科举子的恩师,但却难掩心中的失落。 虽然很多人都在猜测着,此次他被任命为广东的乡试主考官,是不是已经受到了上层的关注,进而有机会回到北京六部担任待郎,从南京的泥泽中爬出。 只是以着他对朝政形势的判断,却知道不会有这一种可能性。能够从南京爬出的,要么是党争中的胜者,要么就是能成为嘉靖帝的有用棋子。 但如今的首辅严嵩对嘉靖是言听计从,简直就是无微不至,根本就是无孔可钻。只要能让嘉靖开心,严嵩能够将天下的黎民百姓置于水火,试问有着这样“尽心尽力”的首辅,嘉靖何须来南京找听话的人呢? 而在党争中,他打一开始就错站清流的队伍中。为官三十六截,仍然不得志,最终更是被打到南京养老,成为官场中的失意人。 不过,他虽然明悟得有些太晚,但就在前阵子,却有一个巨大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 只是世事弄人,他最后没能抓住,这次回南京注定要继续坐冷板凳。 今晚看着这些意气风发的举子,不由得想起曾经在琼林宴上的自己,一时间却是悲由中来。曾经的理想,如今的困局,让他心里再难以平静。 正是他痛苦万分的时候,一首诗却是传到了他的耳中,让到他心里猛然一震。 “不须日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 这句诗其实藏着一个典故,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支植下》述:“北都惟童子寺有竹一窠,才长数尺。相传其寺纲维每日报竹平安。” 现在这句诗的意思是:不需要像那个主管僧寺事务的和尚一样每天报竹的平安,因为高节清风是竹子的本性,这点大家都知道。 是的,这诗句如同一道闪电,突然将他照亮。 尹台一下子拨开了心头的所有迷雾,他的本性跟竹子一般高风亮节,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故而亦不需要“日报平安”。 一念至此,他的心中大定,为着这诗叫好,亦为着自己叫好。当即放下了没能抱上严嵩大腿的忏悔,心里甚至还涌起了侥幸。 吴桂芳正欲要表达什么,结果闻言便微微愣神,转而扭头望向了流着两行浊泪的尹台,心里仍是惊讶得无以复加。 虽然他官运亨通,在官阶上亦比尹台低上半级而已,但是对这个足足比他先进入官场二十三年的尹待郎,他还是很敬重的。 只是他很不明白,尹台若是有心护着此子,一句话称赞下便可,犯不着故意装着感动流泪,这个戏不觉得演得太浮夸吗? 尹台却没有理会大家所想,而是来到了画前,对着画进行夸赞道:“字已经初成大家之风,这诗……亦是传世之作。” “谢恩师夸奖!”林晧然闻言,便是拱手道歉。 尹台听到这话后,又是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林晧然,眼睛明显流露着欣赏之色,捋了捋胡须道:“呵呵!不骄不躁,你是难得的一块良玉也!” “恩师谬赞了!”林晧然仍然摆着谦虚的姿态,又是拱手道。他却是没有想到,本来想用这诗讨好吴桂芳,结果却讨好了这位南京礼部右待郎。 先前准备看林晧然笑话的粤中学子,这时却彻底是傻眼了。任谁都可以看出,恩师对林晧然不像是演戏,而是真的青睐无比。 虽然他们在场的七十五人都跟尹台结下师徒之情,但不可能人人都在恩师面前留下印象,甚至今晚恩师仿佛是一栋雕像,对谁都没有正眼看上一眼。 其实这个结果,大家都还是可以接受,毕竟恩师这种分配很“均匀”。但谁能想到,恩师突然对林晧然青睐得无以复加,那眼睛仿佛都要瞧出花来了。 正是如此,粤中的学子眼中除了妒忌,还是妒忌,恨不得将林晧然掐死。 “或许我也应该试试!” 有些举子在妒忌之余,亦很看向吴桂芳的那副画作。毕竟是竹是四君子之一,谁都会写过竹诗,心中自然有一二首的,当即便是想往着上面再添一首诗。 ------------ 第157章 恩师 没有给那些举人往画添诗作的机会,尹台冲着吴桂芳十分恳切地拱手道:“吴大人,此画赠予我可否?”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敢情恩师并不是在做戏,而是真的欣赏这幅墨宝。看着他那副神态,分明对这副画是志在必得。 吴桂芳作为嘉靖二十三年的二甲进士,自然能辨别一首诗作的好坏,更看得出林晧然这书法的优劣,故而知道这诗与书法勉强能配上他的绝世好画,便有了收藏之意。 只是让他将此画割爱,哪怕他心里很敬重尹台,但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吴桂芳突然灵机一动,冲着尹台微笑地说道:“尹大人,将此画给你倒是可以,但却要对下我出的一个对联,可否?” “可以!”尹台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满口答应下来。心里想着,对一个对子而已,多简单的事啊!就算是最难的回字联,以着他的学问,亦是有信心拿下。 吴桂芳的嘴角微微翘起,淡淡地扫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在林晧然嘴角抽搐中,慢吞吞地说道:“烟锁池塘柳”。 烟锁池塘柳? 此言一出,不少人先是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担忧地望向了尹台。 这个对子早在文人圈子传开,但截止如今,仍然无人能破。倒没敢将尹台直接判上死刑,毕竟尹台是翰林院出身,水平远超在场的所有人,只是要对上这个对子怕亦非易事。 唏! 尹台倒吸一口冷气,仅是沉吟片刻,便是拱手认输道:“吴大人,此对联太过于玄妙,老夫是对不上了,佩服佩服!” “你不用佩服我,这对联不是我出的!”吴桂芳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然后目光望向他旁边的林晧然。 尹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林晧然,然后惊讶地问道:“这是你出的?” 林晧然点了点头正要回答,尹台旋即惊喜,但却又马上摇头道:“这上联太玄妙,你能有此联已经极为不易,这下联怕亦是难寻矣!” “不错!”林晧然免了尴尬,老实地拱手道。 吴桂芳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朝着尹台请教道:“那日之后,我花费了近半个月的时间,仍然没能找到下联!尹大人,你说这会不会是一个绝对?” “这符合金木水火土都已经极为不易,而意境又如何优美,怕确是一个绝对了!”尹台思索了片刻,微微点头道。 “日前我已修书至京城,若是仍然没有人能对得上这个对联的话!”吴桂芳停顿了一下,意有深意地望向林晧然道:“你这个学生,怕亦是要扬名了。” “才名是好事,亦是坏事!若愚,你回去还得加予用功,专心于会试中!”尹台带着几分劝导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又冲着吴桂芳乔怒道:“那你是故意坑老夫了,这诗是我学生所作,那这画我便收下了!” 说着,说要上前动手取画。 “尹大人,不可!不可!”吴桂芳忙要拦住他,只是尹台却是亲自动手卷起画卷,最终他长叹一声道:“罢了,但你得让你的学生给我将那首竹诗题上!” “吴大人,不知是想要我题哪首竹诗?”林晧然看着尹台的目光望向他,自然是心领神会,便接下了这个活儿,朝着吴桂芳拱手问道。 “哪首?你还有两道不成?”吴桂芳微微愣了一下,疑惑地望着他道。 旁边的几个粤西举子对视一眼,便是声情并茂地朗诵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 相对于前面的《竹石》,后面的《竹》的知名度要低上不少,故而吴桂芳却只知道《竹石》,而并不知《竹》。 到了广东后,尹台便是忙着筹划乡试事宜,而昨天才有些闲暇时间。虽然他对“竹君子”林晧然略有耳闻,但却一直并不知道他的诗作。 “好诗!好风骨!但……可惜!”尹台听完这两首诗后,亦是连连称赞,只是突然一种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又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请恩师赐教!”林晧然心里一凛,便是拱手请教道。 “罢了,罢了,不能教!不能教!万万不能教!”尹台听到林晧然这个要求,却是连连地摇头。 粤中的学子听到这话后,当即大喜过望,以为林晧然是得罪了恩师。只是下一句话,却让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听到,尹台接着说道:“以后你若入朝为官,我会尽力照拂你一二,以后的发展就得看你的造化了,希望你能超越我!” 这不能教,是他的一个私心。 他希望林晧然保持着这颗赤子之心,成为清流中的一员干将,而不跟跟着严嵩那种人混到一边,为了上位而不择手段去讨好当今的圣上。 只是为了弥补林晧然这个赤子的“损失”,所以他决定会动用一些资源对林晧然进行“补偿”,让林晧然这个官场新人走得更远更好。 “谢过恩师!”林晧然自然不知其中的原因,但心里却很是惊喜。没想到这位便宜恩师会许下这种承诺,那他若真进入官场,马上就得到了一个援力。 虽然眼前这位恩师在南京养老,但却不能说他就彻底离开了政治的舞台,其实斗争还在继续,只是他暂时远离了政治中心而已。 尽管很难再返回权力中心,但他毕竟是朝廷的三品大员,已经在官场经营了三十六载,自然有着雄厚的官场人脉。 若以后真要照拂他这个官场新人,自然是能做到的。 别的不说,为什么有的三甲进士能直接进到京城六部,而有的三甲进士却只能到偏远山区做知县,又或是到王府观政? 不管在哪个时代,后台其实亦很重要。 噗! 其他举人看到这里,眼睛却是彻底红了,很多人很想在这里大哭一场。 在整个宴会中,恩师都没有瞧他们任何一眼,如今对着林晧然却是掏心掏肺,简直比亲儿子还要亲近。这一相比较,敢情他们七十四名举人都比不上林晧然一人矣。 ------------ 第158章 喜事 不过他们沮丧的时间没持续多久,一件大好事便降临到他们头上。 虽然江浙第二大海盗头目徐海已经伏诛,但倭患问题仍然没有解决,江浙的抗倭日渐吃紧,广东这边计划再调战船前去支援。 吴桂芳亦是出于好意,以“今年恩科乡试较晚,考生赶京赴考时间不足”为由,请巡抚允许这些到京赴考的举子随船前往江浙。到了浙江后,这些举子再自行从亦杭大运河北上。 若是在往年,这个做法确实不合规矩,但今年的情况确是特殊。最终巡抚考虑再三后,便是点头同意了这一件事。 相对于“穿越湖广,至汉口再继续北上”的赴考路线,这条海路跟水路相结合的方式,无疑是一条更加轻松的路线。 很多准备赴考的举子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很是兴奋。不说沿途不用担心安全,而且还能按时到达京城参加会试,这绝对是千金不换的大好事。 正是如此,大家的心情才稍微转好,毕竟在这次宴会中亦是得到了实惠。 嘉靖三十六年广东鹿鸣宴在喜庆的氛围中,徐徐地拉下了序幕。 林晧然出了布政使司衙门,跟着大家拱手作别。 在刚刚到来的时候,很多举人看林晧然都是羡慕之色,而在离开之时,眼睛更多的却是夹带着妒忌,当然还有一丝的敬畏。 跟着他们相比,这人已经领先了他们太多太多了。不仅拥有着解元的头衔,还得到了恩师尹台的极度重视,甚至右参政吴大人都透露着欣赏之意。 第二名的张伟和第三名的李志强心里显得很是无奈,虽然乡试成绩仅落林晧然一丁点,但待遇却如同天壤之别。 在会试中,第二名是榜眼,第三名是探花。但在乡试中,他们却什么都不是,甚至都不如被牛家看上的榜末赵东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林晧然没有过于在意大家心里头的变化,推辞前去醉红楼的邀请,直接回到了尚食酒楼。 今天酒楼没有营业,接下来的这些天,他亦不打算让酒楼营业。 在确定要直接北上赴考后,他知道得跟妹妹将会分别很长的一段时间,故而打算接下来的日子里,带着虎妞好好地逛逛这座城。 哈!哈! 虎妞手持着一根棍子,在阿丽的指导像模像样的挥舞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充满着杀机,那肉墩墩的脸蛋显得很是认真。 先是朝北挥一下,然后踏步向西挥一下,接着又踏步向南挥一下,结果抬头看到站在前面林晧然,脸上旋即惊喜地道:“哥,你回来了!” 阿丽亦是望向林晧然,眼睛显得有些复杂,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人是今非昔比,将会成为这个伟大国度的一名后备官员。 若是到京城再通过那场考试,将会直接被授官,以后会成为这个辽阔国度的一名大官。 “要不要我们到外面逛逛?”林晧然望着虎妞那张红彤彤的脸蛋,微笑地问道。 “好呀!”虎妞眼睛一亮,收起棍子得意地仰头应道。 眨眼间,十月即将来临,广州府的晚上透着丝丝的凉意。只是走到广州贡院的时候,这里却很是热闹,很多商贩都在这里吆喝着。 虎妞在地摊买了二个竹编的火笼,这是当地的取暖用具。 火笼的外观像是一个带提把的壶,里面是盛放炭火的小陶盆。若是天冷的话,将燃烧的炭放在陶盆中,手伸放在火笼的口上,便可以取暖了。 到了一个食摊,林晧然要了一盆海鲜粥,味道极是鲜美。而虎妞却是要了艇仔粥,更青睐于这种经济实惠的食物。 林晧然将今晚在鹿鸣宴上的一些事跟虎妞说了出来,最后又是认真地望着她道:“十月初六的时候,我便会启程前往京城,你……就先回家,如何?” “我想跟你一起去京城哦!”虎妞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当即望着他,悠悠地说道。 “这次路途太远了,而且到了京城恐怕也不用呆太长时间,你还是不跟我去了吧!”林晧然摸了摸她的头,跟着她说道。 “我想跟你在一起嘛!”虎妞眉头微微皱起,心情有些低落地道。 “我也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但我跟你都离开这么久的话,我们家怎么办呢?”林晧然没有表现过于强硬的态度,又是补充道:“要不,你先打理着家里的事情。哥哥到京城参加会试,若哥哥中了进士,看哥哥会分配到哪里当官,你到时再来找哥哥好不好?” 虎妞先前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哥哥一起北上的,她并不怕吃苦,只是听着哥哥这般分析后,她心里亦是犹豫了。毕竟现在家里就她跟哥哥,剩下留下一个人打理着家里的事情。 “那你带上阿丽,阿丽的功夫很厉害,可以保护你!”虎妞还是妥协了,指着远处的阿丽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顺着她的手指望向,但很是坚定地摇头道:“不带!哥哥懂得照顾自己,而且阿丽不在你身边,哥哥会不安心的!” “那我也会担心你呀!”虎妞蹙着眉头,很是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捏了一下她的小塌鼻,微笑着说道:“你不要忘了,哥哥现在是解元了,一般的知县都得让着你官,而且不是有阿七跟着嘛!” “那就让吴道行跟着你!”虎妞机灵一动,又是说道。 “那个是累赘!”林晧然很是无语地说道。 “这确也是!”虎妞叹了一口气,很是认可地点头。 或许是知道即将要离别,二人都没有着急迈着步子往回赶,而是慢吞吞地走在有些凉意的街道上。 “赵东城这次不会前去赴考,若是以后遇到什么麻烦事,你可以找他帮忙!你哥这些天也会联系一些人,让他们照料你,以后遇到事情也可以他们帮忙!”林晧然达着虎妞的小手,开始对她进行一一叮嘱。 “好!”虎妞用力地点头,享受着被关爱的味道。 亦不全是林晧然对虎妞的安排和教导,二人还聊着以后的事,规划着未来,为着家变得更好而努力。 ------------ 第159章 何意? 电白县,庆丰酒楼。 作为这座城最大的一间酒楼,加上这是粤西最繁荣的城市之一,又拥有电白港这个港口优势,这里的豪客往来不绝。 虽然是换了新的老板,但却没有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反而因为包厨制等因素,酒楼的生意不降反升,每日都有丰润的盈余。 啪!啪! 一双略显苍老的手很是灵巧,算盘上的珠子被他拔得脆脆作响,每个珠子都恰到好处地落在它该呆在位置上面。 公羊叔正在柜台前,神态肃穆地算着账。 从一个小小集镇的酒楼账房先生,在极短的时间内,越升成为这座古城最大酒楼的掌柜,这无疑是一种人生的巨大转变。 不过他却是知道,人越是得意之时,做事越要小心慎重,否则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他做事更是认真,对每笔账目都理得极清楚。 看着有些闲暇的时间,他便重新检查先前的账本,争取不出一丝差错。 “公羊叔,最近生意怎么样?”正在他拨着算盘算账的时候,一个彪形大汉出现在柜台前,满脸堆笑地望着他。 公羊叔听到声音便露出招牌性微笑,但抬头看清来人模样便乔怒道:“你小子几百斤重,怎么走路一声动静地没有,想吓到你叔啊?” “是叔你的眼睛都钻进钱眼里了!”林大彪笑嘻嘻地说着,目光落在他的账本上又感慨道:“发现我们辛辛苦苦,都不及这间酒楼赚的钱多呢!” “各有各赚!古人云:纵使家有千金,不及日进一文。咱寨子那染布的手艺,才是我们村的立根之本,可保我族子孙百代。”公羊叔放下算盘,文绉绉地摇着脑袋说起大道理。 “叔,我输了!”林大彪最怕他说那些大道理,说起来会没完没了,便是作势求饶,又是拍着扁着的肚子道:“改日再听你讲大道理,我们的肚子饿得不行了,你还是先给我们一顿吃的吧!” “你自己去厨房看看!十九早就有交待,你们跑一趟不容易,喜欢什么海鲜就随意吃!”公羊叔大手一挥,让着他去厨房看着点。 林大彪兴匆匆地跑进了厨房,倒亦是不客气,以前是万万不可能享受的美味佳肴,在这里却不用再顾忌。村里的汉子如今最喜欢就是送货,都是冲着这一顿大餐而来。 那个想跟大彪称兄道弟的厨子很是热情,当即就给他推荐起菜肴来了。 这次运了二百匹布,人来了十个,刚好凑成了一桌。 公羊叔看着菜品不算多,但份量却是极足,心想那个厨子果然算是个机灵人。将二坛美酒放到桌上,拒绝他们的邀请,便下去继续忙起来了。 虽然没有品尝这些美味,但看着族人能过着如神仙般的日子,他心里头亦是甜滋滋的。谁能想到,在大半年前,村子很多人都没米下锅,而如今却能吃上山珍海味。 公羊叔带着愉悦的心情从楼梯走了下来,只是才走过热闹的大厅,正准备走进柜台的时候,却发现门口有些嘈杂。 只见一名身穿八品官袍的官员带着人大步走了进来,随着他的手掌挥动,他身后的十几名衙差扑向大堂中的食客,将着他们通通都赶了出去。 “程县丞,不知小的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您高抬贵手啊!”公羊叔看到这个情况,当即慌着走向那位官员哀求道。 程县丞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公羊叔,冷漠地说道:“你们酒楼涉嫌窝藏反贼,汝等速速搬离此地,本官要查封这里!” “昨天那个贼人只是来这里吃饭,跟我们酒楼没半点关系啊!而且昨天抓捕的时候,我们这边亦是出了力,为何还要查封我们酒楼呢?”公羊叔闻言后,便是急忙辩解道。 程县丞却是冷哼一声,轻睥他一眼道:“本官的话已经很清楚了,你们窝藏了反贼,莫非现在还想违抗朝廷命令不成?” “不,不敢!”公羊叔忙着否认,然后温和地拉着他道:“还请程大人借一步说话!” 程县丞的下巴微微扬起,充满正义地望着他一眼道:“你难道想贿赂本官?” 公羊叔看着他刚正严明的形象,心里默默一叹,将他的手放开。 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看到事态如今发展,知道胳膊是扭不过这个大腿。只是看着酒楼如此被封,他心里很是不甘。 哎呀…… 却见上去轰人的一个役差从楼梯滚了下来,一个彪形大汉带着一众青壮出现在楼梯口,恶狠狠地盯着下面的程县丞。 “大胆狂徒,竟然殴打官差,给我将他拿下!”程县丞当即阴沉着脸,指着林大彪厉声说道。 林大彪打量着下面叫嚣的程县丞,心里有一股怒火慢慢燃起。 就在刚才,他送布给沈六爷的时候,若不是沈六爷的面子大,那批布必然给这程县丞扣下。却是没有想到,这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然要查封这间酒楼。 “程大人,好大的威风,我隔着两条街就听到又是查封,又是拿人的呢!”却是这时,电白城有名的富商陈员外走了进来,淡淡地打量着程县丞微笑道。 程县丞望了他一眼,却没打算给他面子,淡然地说道:“我亦是为朝廷尽力做事,倒是陈员外为何有雅致来这管这些闹事呢?” “犬子青书争气,中得了恩科乡试第六十名!家中的食材不够,特来跟林掌柜这里讨要一些!”陈员外却像没听到后面的半截话,倨傲地抬起头道。 公羊叔闻言,眼睛闪过一丝羡慕,同时亦是涌起几分希冀。 “啊?”程县丞心里顿时太惊,陪着笑拱手道:“恭喜陈员外生得麒麟子,此番高中,明年便是金榜题名矣!” 他却是知道,这乡试六十名已经算是不错的成绩,以着陈青书的年龄,倒是有机会中得进士,届时便是七品官起步。 “呵呵……犬子倒不敢求金榜题名!”陈员外谦虚地说着,又是打量着这间酒楼意味深长地道:“倒是给你这么一封,解元郎的酒席我怕是吃不了咯!” “你……你这话是何意?”程县丞当即瞪大着眼睛,一个恐怖的念头从他的脑海闪过,但却马上又给他否决了。 公羊叔亦是紧张,但同样是不敢相信脑海闪过的那个可能性。只是跟程县丞不同,他心里头却在乞求,甚至愿意用寿元去换取那个事实。 “本届解元郎是咱高州府人士,姓林,名晧然,字若愚。”陈员外望着紧张的众人,微笑地公布了最新得到的喜讯。 ------------ 第160章 道贺 解元?林晧然? 这无疑是一道惊雷,在酒楼中骤然劈下。 整个广东二千余生员参加乡试,争夺那区区的七十五个举人名额。粤西的科举向来羸弱,每届乡试中举者寥寥,中一个举人极不容易,要想中解元简直就是在登天。 只是如今,这个殊荣真的降临到粤西,降临到高州府石城县,落在那个一度被大家嘲笑为“书呆子”的书生头上。 在其他科举大府或许会平淡一些,但在高州府这里,却是铁树开花——千年难见,绝对算是一则震撼人心的消息。 感谢祖宗庇佑! 公羊叔听到这个消息,眼眶当即便湿了,激动得不能自己。 解元郎? 林大彪等青壮当即愣在当场,亦是被这条消息给震住了。他们觉得中举就已经是万幸,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最厉害的解元。 程县丞咽着吐沫,手心在发凉,心里还微微地颤抖着。 虽然解元不一定就能考上进士,但能从二千余名生员是中脱颖而出,又岂是泛泛之辈?如今林晧然年仅十六岁,在粤西又有着“竹君子”的美誉,这前程简直无法估量。 今年是恩科,明年又是正科,一旦他在这二次会试中得进士,那将会成为大明最年轻的进士之一。光是熬资历,那以后都可能成为朝廷大员。 反观他这个小小的县丞,基本上熬到知县就算是到头了,二者的前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 现在他带人查封他的酒楼,这无疑是给他埋雷,甚至可能是在得罪着将来的上司,没准以后还会因此祸及他的家人。 一念至此,程县丞又如何不心凉,又如何不心惊?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解元!”程县丞却是摇头否定这个消息,然后紧紧地盯着陈员外怒道:“你肯定是故意讹我,想要为着这间酒楼脱罪,你休想!” 却不怪他会产生这种怀疑,毕竟事情来得太过于凑巧,而林晧然从二千余名生员中拔得头筹又过于骇人。 “林掌柜,酒楼祸藏反贼一事,明日我会联系几位乡绅跟你一起到县衙讨要公道。”陈员外却没有争辩,轻蔑地睥了程县丞一眼,微笑地朝着公羊叔拱手道:“今日小儿中举设宴,小儿跟解元郎是知己,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到寒舍赴宴,如何?” “陈员外相邀,定当从命!”公羊叔虽然亦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天大的喜讯,但看着电白县极有能耐的乡绅都放低姿态结交,他如何不顺着竿子往上爬呢? 长林氏能不能在这座城中立足,除了自身的实力外,乡绅的接纳亦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现在有机会跟这位乡绅头子打好关系,怎么可能不抓住呢? 这……真的? 程县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陈员外,知道事情极可能是真的了,额头不由得冒起了虚汗。 哪怕他现在执意查封酒楼,恐怕到最后仅无法给林晧然添堵。虽然他是电白县的二把手,但大明的乡绅却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甚至能凌驾于县衙之上。 如果陈员外牵头拉一帮乡绅到县衙中闹事的话,别说他在查封酒楼这事上不占理,哪怕是占理,亦要退让二分。 陈员外又是睥了程县丞一眼,淡淡地拱手道:“程县丞,你既然如此忙碌,我就不邀请你了,明日在县衙再会!” 说着,却没有理会程县丞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便是迈步离开。 “哈哈……恭喜陈员外,贵公子中得举人,本县与有荣焉!”身穿七品官服的李知县正好从门外走出来,朝着陈员外兴奋地拱手道。 “犬子侥幸而已!县尊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到寒舍赴宴!”陈员外心里极为舒畅,但对李知县还是保持着尊敬。 只是作为举人的父亲,他身上的气势还是有了些许的不同,起码少了往日对李知县的敬畏。对方只是一个举人官,而他儿子却有可能中得进士,这让陈员外有了硬气的资本,在李知县面前亦能挺直腰杆子。 “好,本官定会赴宴!”李知县没有拿捏身份,当即便满口答应下来。 电白县一共诞生二位新科举人,但另一位却不在城内且年事已高,故而对李员外这边亦是极为看重,甚至萌生主动交好的心思。 “程县丞,关于庆丰酒楼窝藏反贼一事,你是不是有些武断了,有确切证据与否?”李知县的笑脸敛去,望着程县丞沉声问道。 事已至此,程县孙为了自身的颜面,便是硬着头皮道:“那名反贼已经供认!” “反贼最是无信,且擅于混淆视听,怕又是含血喷人。今天封查一事,还是容后再议吧!”李知县负手而立,淡淡地说道。 原来是真的了! 程县丞的眼睛微微闭上,知道这是踢到了铁板子,他一个小小的县丞竟然想要找一位十六岁解元的茬,这真是可笑至极。 他此刻很是后悔,为何不再等些时日,而甘受江府驱使,做出如何鲁莽的事情,默默咽下自酿的苦果,拱手苦涩地道:“遵命!” “今高州府出得解元郎,当浮一大白也,给本官送些好酒好菜上来!”李知县深深地望了公羊叔一眼,然后便领着人向着楼上走去。 这却是他的高明之处,明明就是得到喜讯前来道喜,但却没有落下献媚的话柄。 李知县刚刚上楼,沈六爷跟着几位乡绅便来到了酒楼的门口,却没有李知县那般含蓄,当即便朝着林掌柜道贺。 在得知林晧然中得解元的消息后,沈六爷亦是震惊万分。哪怕作为电白县的地头蛇,沈六爷的腰杆都不得不弯下,这可是站在进士门槛边上的解元郎。 解元虽然不能确定百分百会中进士,但这个概率却是大大地提升。如今是恩科跟正科连考,说不好明年或后年,林晧然就是大明朝的进士,最有前途的官员之一。 让他感到相当庆幸的是,他跟林晧然结下了情谊,算是以兄弟相称,而且如今还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 “天佑我长林氏,我长林氏当兴也!” 在确定林晧然真是中得解元郎后,公羊叔二话不说,走到门前朝着天空便是拜了下去,不由得流下了喜悦的眼泪。 林大彪等人相视一眼,然后亦是下楼郑重地跪在公羊叔身后,感谢着苍天的关爱以及祖宗的庇佑。 ------------ 第161章 喜讯远来 这个喜讯由广州府的方向而来,自然不可能止于电白县,它如同一股带着魔力的风般,让到粤西的这块大地回春。 到达高州府时,高州府沸腾,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到达化州城时,化州城沸腾,迎接着喜从天降的大好事;到达石城县时,石城县亦是沸腾,这个山窝里终于飞出了一只金凤凰。 哪怕再乐观的人都没有想到,解元会落在他们这里,由一个山村小子所俘获,打破了高州府建朝以来没有出过解元的尴尬局面。 只是在青叶镇那个偏僻之地,那个如同山水墨画般的小山村里,仍然平静如旧。 天空蔚蓝,清风凉爽,高远辽阔。这秋收刚刚过去,田野与山间透露着悠闲的气息,连同路边的小鸟都显得悠然自得。 一辆华丽的马车慢悠悠地行走在路上,前后簇拥着众多的家丁和护院,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青叶镇的方向而去。 在这种山野之地,能够有此派头的,自然便是江夫人。 她身穿着红色真丝窄袖的襦,肩搭白色的绫罗披帛,下面是白色的长裙,精致的脸蛋不苟言笑,那双经过修饰的美目带着丝丝的威严,美艳不可方物。 两个漂亮的待女陪在两侧,其中一个待女看着她的目光落向左边的窗帘,便小心地揪起了那窗帘,让到外面的树木与天空呈现。 今天的江夫人仿佛有着些许的心事,仅是痴痴地望了片刻,便收回了目光。从怀中掏出一方白色丝巾,丝巾带上她的体香,身价仿佛骤然倍增。 这块丝巾上绣着一行红色的字,那是漂亮的小楷。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 江夫人手持着这张绣着《木兰词》的丝巾,绝美的面容却是暗自神伤,又是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这词仿佛是写到了她的心坎,让她一度为着这词而哭泣。 对于诗词,她算是比较喜欢的。不管是豪情壮志的诗篇,还是忧国忧民的词章,她都显得敬重,钦佩这些大文人。 或许是这个原因,儿子亦很是喜欢诗词,时而还会写诗词赠予她。对于儿子写出的那些精彩诗词,她亦是喜欢,时常拿来翻读。 只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一首词竟然能让她感动落泪,能让她绣在丝巾上帖身随带,仿佛是一件小小的珍宝一般爱惜着。 不得不承认,纵然世上有诗词万千,但能真正打动她的,似乎只此一首而已。 哪怕这个作词人让她很是憎恨,但她还是将这词小心收藏,权当不是那个混小子所作。 她今天打算前往廉州府,不过明月桥还没有修过,她又不想渡船过去,故而打算绕上一个大圈。跟丈夫相会应该是一件让她很欣喜的事,但她却选择了一条远路。 纵使她不承认,但她跟丈夫的关系已经产生了隔阂,故而她宁愿呆在江村,亦不想去廉州那边。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车子突然停下,许久不见前进,江夫人寒着脸淡淡地问道。 一个待女急忙钻了出去,很快孙副管家走到车前汇报道:“启禀夫人,是报喜的官差,刚才差点撞到了我们的人。” “给谁的喜报?”江夫人的眼睛闭着,开口询问道。 “我刚才已经问过,不是我们江村的!”孙副管家沮丧地回答道。 江村有二位生员前去广州府参加乡试,方才看到报喜衙差前来,他还以为江村又诞生一位举人。但却没有想到,结果是空欢喜一场,喜报是另属他人。 江夫人听着孙副管家左右他言,便猜到了其中的真相,眼睛仍然是闭着,带着不屑的口气地问道:“那个书呆子中了举?” 纵使她极看不起那个书呆子,但却不得不承认,那人虽然可恶了一些,但却确是有些才学,中举亦不算是太过于离谱的事。 只是得知他中举的消息,她心里头仍然难抑愤怒,觉得老天这次真是瞎了眼,竟然让那种小人得志,怕回来还真会跑到她家门口耀武扬威。 “是!”孙副管家苦涩地点头,然后又是汇报道:“长林村的林晧然高中……乡试第一解元! 乡试第一,解元? 听到这个消息,江夫人再也不能保持平静,那双桃花目当即睁开,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若只是普通的举人,她仍然能淡然以对。因为举人虽然已经半只脚迈入官场,但很可能只是一位举人官,对江府算不上什么威胁。 但如今林晧然却是解元,而如今又年仅十六岁,有实力又有足够的时间,以后很可能不是举人官,而极可能是以进士进入官场。 一旦成为进士官,将会以七品官起步,未来拥有无限的可能。特别是在嘉靖朝中,从寒官到首辅都不再是梦,前提是能讨得皇帝的欢心。 谁都不能断定,这个混小子会不会一飞冲天,甚至将来成为朝廷户部的一名重要官员,到时会反过来掣肘江府。 江府这些年靠着食盐的生意,确实是积下丰厚的家底,但在官场的力量仍然羸弱,很多时候还得依仗她娘家那边。 原本家里是将希望寄与儿子身上,认定他是状元之才。但却不曾想,莫名其妙给人敲了闷棍,不仅错过了院试,更是跟恩科失之交臂。 现在那个书呆子成为了解元,名扬整个大明,而天纵之才的儿子还只是顶着童生的功名,二者相差甚至是天壤。 她虽然很相信儿子的能力,但现在却落后林晧然太多了。如今客观地分析,他们江府还真得忌惮着这个新科解元郎,起码当下做事不能太过分了。 “解元?那便是大四喜了!或许,先前确实是看错那个书呆子了!” 江夫人的心绪极为复杂,目光不由得又落在那方丝巾上,心里如是想着。那个一度被她瞧不起的穷小子,如今她都需要微微仰视着,甚至在将来还得被他骑到头上。 ------------ 第162章 京报连登黄甲 竹林环抱着一个小山村,一条夯实的泥土路从村口一直延伸到河对面的小山坡,路两边的稻田已经收割完毕,一群小孩正在田间捡谷穗。 一辆牛车慢悠悠地从山坡那边而来,车上装着从集市采购回来的一些日用品,正是从青叶镇赶集归来的石头一家。 石头娘亲头上插着一支漂亮的银钗子,望着正在田间捡谷穗的孩童,眼睛闪过一抹鄙夷。这些村民简直是往老鼠洞里刨食,真是一丁点粮食都不舍得浪费,只是心里头突然又悠悠一叹。 曾经让她引以为豪的长林村第一富裕家庭,如今已经是明日黄花了。 别说已经拥有马车和酒楼的那两兄妹,现在村中很多普通家庭都过得很滋润,越来越多的人有了余钱,很多人家晚上都舍得点油灯了。 自从作坊派送棉布后,这些穷酸都穿着得体,不再是衣衫褴褛。现在她还听说,待天气冷一些,染布作坊还会派发棉衣。 如今长林村的村民异常团结,哪怕是再穷的家庭,只要肯到作坊帮忙干点活,都保证能堵饱肚子,甚至还时常吃到肉食。 那个被江府打断腿的阿六不仅成为染布师傅,前阵子还娶到了邻村的漂亮媳妇,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 现在村民的生活是变得越来越好,但她家的生活并却没有太大的变化,隐隐还被村子排斥着,以致她家现在不再辉煌,处境反而有些尴尬。 “儿啊!你用功读书,将来你中了举,我看这些穷酸还敢不敢落你娘的面子!”石头的娘亲望着经过修葺的村牌坊,对着儿子寄予厚望道。 石头的身体显得壮实,正在朝着吃着香喷喷的肉包子,只是闻言便耷拉着脑袋,怯怯地望着他娘亲道:“娘,先生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子!” “你那个先生就是个草包,你这才蒙学几天,怎么就知道不行了?”石头娘亲的眼睛闪过不屑,指着村子的方向大声地说道:“以前大家都说那个书呆子不行,结果那个书呆子还不是中了秀才,现在还能去参加乡试?” “娘,虎妞的哥哥去参加乡试会不会真的中举呢?”石头沉默地吃了一口肉包子,然后仰起脸好奇地问道。 “就他那个熊样,能中举?除非太阳打西边出了!”石头的娘亲冷哼一声,然后指着山坡那边的方向又大声说道:“要是他真中举了,喜报早就送到了,而不是到现在都没有半点音讯!” 石头和石头的父亲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心里其实有些认同,毕竟时间过去太多了,只是却突然愣住了,嘴巴微笑张开着。 笃笃…… 却是这时,五匹快马从河对面那个小山坡飞奔而来,马上坐的是身穿红衣的官差,毅然正是长林村盼望以久的报喜官差。 噼里啪啦…… 在石头一家呆滞的目光中,官差拍马来到村牌坊前翻身下马。确定没有走错村子后,其中一个便在旁边燃起了鞭炮,而四个官差却是吹起了唢呐,是喜庆的调子。 “官爷,你们这是?”石头的爹壮着胆,冲着为首的官差问道。 “恭喜贵村林晧然老爷高中,还请给我们带路吧!”那个手持红纸的官差和颜悦色地望着石头一家,拱手笑着道。 哇…… 石头的娘亲闻言,却突然坐在牛车上号啕地哭了起来。这自然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心里头涌起的那股害怕,一种民对官的天然恐惧。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她在村里可没少唱哀林晧然,认为他肯定中不了举。但万万没有想到,被她看不起的书呆子真中了举,成为了举人老爷。 她娘家虽然在县衙有人,但那其实只是书吏,平时吓唬这些没见识的村民还行。若是想凭着这种小权势跟举人老爷作对,那绝对是在寻死。 只是如今,她却是得罪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举人老爷,简直就是犯了天威。她心里极度的后悔,怎么会猪油蒙了心,竟然得罪了举人老爷。 她清楚地知道,江举人中了举之后,在石城县是横着走,连知县都要敬他三分。现如今,林老爷若是要对付她,那还不是跟掐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虎妞他哥哥中了!” “十九叔中举了!” “快!快!去告诉老族长!” …… 一群在田间拾谷穗的小孩围过来,在得知这个喜讯后,兴高采烈地拔腿朝着村子跑去。 虽然他们对功名还仅是一知半解,但这段时间以来,村里或多或少都在讨论着林晧然赴考的事情,知道中举意味着能够做官。 他们年纪虽小,但却清楚地知道,村子能够有如今的好日子,皆拜虎妞的哥哥所赐,早将林晧然当成自家的亲大哥一般。 现在虎妞的哥哥中了举,那以后就能当官了,会成为更厉害的人。而虎妞哥哥变得更厉害,那他们村子亦会变得更厉害。 晒谷场的染布坊门口,一帮青壮刚染好一批布,正准备到晒谷场边休息。突然听到村口传来鞭炮和唢呐声,大家都疑惑地望向村口。 看着一群孩童跑回来,说十九中了举,当然便是欣喜若狂起来。 咚咚咚…… 阿牛兴奋地敲响了那个铜锣,要将这个喜讯传遍整个村子,由于心里头的兴奋难以压抑,那个铜锣都快给他敲烂了。 不仅仅为着林晧然中举感到高兴,亦为着整个长林氏高兴,终于有着官员撑着他们了。 锣声传出没多久,晒谷场边便聚满了人,不少人却误以为又山贼来犯,还拿着武器而来。只是到了这里,才发现误会了。 “十九中举了?” “我早说了,十九肯定能中!” “中举是不是就能做官,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得叫十九叔官老爷了?” …… 当得知林晧然中举的消息,围到晒谷场边上的村民像是炸了锅一样,兴高采烈地讨论了起来,仿佛是过年了一般,有人甚至张罗着猴四去杀猪。 老族长正组织着族人清理池塘的淤泥,如今才闻讯赶来,兴奋得亦不能自己。只是很快遇到了一个小难题,由于虎妞不在家,所以报喜的对象却没有了合适的人。 最后还是一个老头给了主意,事情才算得到解决。 “恭贺贵族林晧然高中乡试第一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五名官差在人群中排成整齐的一列,然后唱响了这份喜报,没有向特定的一家子报喜,而是向着整个长林氏报喜。 事情超乎大家的预期,林晧然不仅是中举而已,而且还是解元郎,让到大家又是一场欢呼。 长林氏诞生一名解元,成为了他们辉煌历史的一道印记,亦是他们真正崛起的开始。 ------------ 第163章 启程 十月初六,晴空万里。 一艘战船停在广州港的码头上,身穿举人服的书生们跟着亲友作别,打算前往京城赴考,冲击那个含金量最重的进士功名。 虽然举人可以为官,但谁都难以抗拒进士官的诱惑。故而不是年老或才学不继者,大多人都会选择继续参加会试,以期更风光地踏入官场。 本届广东乡试中举者七十五名,选择随船北上的举人一共有四十三人,其他人倒不是全部选择放弃追求进士的功名,而是各有各的谋算。 有人确实是对金榜不抱希望,有人却是苦于盘缠不济,而有人则打算迁往京城进行持久战,故而有部分人没有选择随船北上。 林晧然作为本届乡试的解元,自然没有放弃追求进士功名的理由,所以老早就已经决定上京赴考。现在能从海路北上浙江,这无疑是极为理想的赴考路线,故而选择随战船前往。 从广州到北京,有数千里之遥,这无疑是一趟漫长的旅途。 打算随战船前往的四十三名举人已经齐聚到港口前,如同上战场前的士兵般,受到了众人的相送,有人搬来好酒为着他们践行。 林晧然喝了一碗酒,对着前来相送的陈开平和孙光明等粤西举人,认真地拱手嘱托道:“我父母已经去世,留予妹妹跟我相依为命多年!此番到京赴考,唯心挂舍妹矣,今恳求诸位兄台照拂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这确是他的肺腑之言,现在他启程在即,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感到不舍与担忧。特别虎妞偏偏又是一个正义感十足的野丫头,不免更加的忧心。 “若愚兄,汝之妹乃吾妹矣,我等粉身碎骨亦会护其周全!”孙光明亦是将碗中的酒饮尽,郑重地拱手回应道。 “此番吾等中举,实乃林兄之功,这个恩情吾等不敢忘。汝尽可放心上京赴考,吾等定会歇力照拂好虎妞!”陈开平脸色肃然,亦是拱手郑重表态。 这话倒不算是恭维,若不是林晧然当初将事情捅到锦衣卫那里,让到李木最终投鼠忌器,选择将那些有实力中举的粤中考生纷纷打落。粤西定能不会这么多人中举,其中便包括第七十名的赵东城、第六十九名的陈开平等人。 特别是陈开平,他的岁数已经不小,若非今年突然来了恩科,他都打算放弃乡试,专心做一个教书匠了。如今在乡试“侥幸”中举,自然更是感激不已。 当然,哪怕没有这个恩惠,他们乃会出力。 毕竟他们这些人极可能止步于举人,只能是以举人的功名入仕,在官场注定是小角色。而林晧然贵为解元,极可能会中得进士,又有尹台这位恩师的关照,前途可谓一片大好。 说不定,他们中的某些人,以后还会成为林晧然的属官,到时需要林晧然的照拂。现在林晧然将妹妹托付他们关照,这无疑是拉近关系的好机会,如何不会尽心尽力呢? 正是如此,这几个举人都表现得很是积极,话中没有半点敷衍之意。 林晧然的目光又落在虎妞身上,虎妞今天穿着漂亮的淡青色裙子,只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着幽怨,嘴巴还微微地撅着。 “我不是已经允许你,在粤西三府中,你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吗?”林晧然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掐了掐她的脸蛋道。 虎妞抬眼望了他一眼,撅着嘴巴拉长语气道:“我还是更想跟你一起上京赴考,我都不放心你呢!” “哥这么大个人了,现在又是解元,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林晧然好笑地蹲在她身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又是说道:“等哥哥安顿好以后,你就带着你的人来找我!” 虎妞有着阿丽相护,而吴道行又是一个老江湖,所以他倒不是太过担心。 “好吧!”虎妞勉强地点头,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又是叮嘱道:“哥,如果突然想我跟你一起去的话,给我写信,我马上就去找你!” “知道了!”林晧然心里涌起几分无奈,点头应承道。 这丫头恐怕不是说说而已,怕还真会这样干,二千公里的路程在她眼里似乎真不算是什么。只要他真写信,这丫头肯定敢前往京城。 “还有这个玉牌,你带上,木兰姐姐说可以保佑平安的!”虎妞将一块玉牌掏出来,递给林晧然认真地叮嘱道。 林晧然很想问清楚,这东西是木兰送给他的,还是这丫头转送给自己。不过想着三人间的关系,他更倾向于后者,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省得自找其辱。 又是认真地叮嘱虎妞几句,然后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徐徐扫过吴道行和阿丽。只是该交待的的早已经说了,最后又望向了赵东城以他身旁的女人。 值得一提的是,赵东城这次没有随船北上,而是会留下来跟牛银山的女儿完婚。 这个决定说不上是坏事,毕竟以着赵东城如今的实力,想在今年的会试金榜题名,可能性还是比较小。而倒不如留下攀上牛家这棵大树,对他或他家都是获益匪浅。 “师兄,尽管放心!”赵东城作了一个长揖,极是认真地表态道。 林晧然拍了拍他的纤细肩膀,对他还是相当信任的。现在他又攀上牛家这棵大树,只要虎妞这野丫头不是闯下弥天大祸,相信他都能够解决好。 离别总是让人伤感,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在一名军官的催促下,四十三名举人陆续登上战船,但都没有回到船舱,而是站在甲板上,恋恋不舍地挥手跟着送行的人道别。 没多会,战船徐徐驶离码头,远离那帮送行的人群,众人用力都挥着手。 林晧然看着那个用力挥动小手的丫头突然落下泪水,朝着这边号啕痛哭起来,那一刻他的心亦像是碎了一般,泪水当即涌上眼眶。 突然好想紧紧地抱住虎妞,带着这个丫头一起上京赴考。 ------------ 第164章 航行、海钓 战船长达三十多米,共三层,有两个桅杆,外有结实的护拦,船头包着铁皮,并且驾有火炮,毅然是一座海上的城堡般。 顺着珠江驶入海口的时候,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令人感到了一种渺小。 却不知道是不是老朱看到了这浩瀚的海洋,产生了一种畏惧心理,从而才选择实行海禁,让大明跟这充满着未知的大海隔绝。 在海口处,停泊着很多船只,这时很快就汇聚到了一起。船头有人挥舞着不同颜色的旗子,船只按着旗语指令而行动,很快便以一字队往着东北方向航行。 大明的海岸线是外孤线,所以两地的往来,常常地是以东北或西南走向。 这支船队由战斗船和补给船组成,战船航行在最前方,主要是以中小型为主,有二桅炮船、苍山船和海沧船等。 林晧然等举人乘坐的大船跟随战船后面,受到了重点保护。 待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船队便会进行休整。 在茫茫的大海中是不能抛锚的,要在近海或海岛附近才行。从广东到江浙这条航线,这些水师自然早已经有着详尽的海图,倒不用担心找不着停泊的地点。 当天傍晚便停泊在一处海湾,海水清澈,有海鸥在柔软的沙滩中觅食,呈月牙形状。船只仍然是以一字排开着,同时有小船在旁边警戒着。 虽然说是警戒,但大明水师威名在外,至今都非尝一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海盗敢打他们的主意。何况海盗和倭寇追求的是货物与钱财,断然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蠢事。 林晧然一帮举人居住在二楼,只是由于房间有限,所以安排了四人一间。至于所带的随从,甚至连床都没有了。 航行数日后,大家那股新鲜劲早已经过去,漫长的寂寞旅行便宣告开始。 林晧然单凭着解元的身份,自然很难成为这个举人团体的头目。但他不仅在文坛有才名,而且恩师尹台对他青睐有加,故而最桀骜的广州府举人对其亦是敬重有加,皆以他为首。 先前有着粤西、粤东和粤中等区域划分,但这些隔阂此时通通消失于无形,被“同乡”这亲切的词儿联系到了一起。 此次赴京有数千里之遥,难免需要相互扶持,故而都很是珍惜这份情谊。何况将来都是官场中人,需要相互照应,这才能在官场中谋得生存。 特别现在的朝堂,对同科和乡党的关系最看重。 像当朝次辅徐阶,本是松江府人,但以躲避倭寇为借口,将他在吏部登记的户籍从南直隶转到了江西,跟着严嵩成了同乡,成为了江西乡党的一员。 正是如此,这帮举人都已经放弃了先前的成见,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广东乡党。这些天几乎每天都聚会,一起饮酒行乐,以文会友。 林晧然很快就跟大家混得老熟,发现这帮举人很有意思。有真正的书呆子,有潇洒的公子哥,亦有才高八斗的才子。 但不是人人都贪图行乐,很多举人从从上船的那一刻,便已经投入于温书中。 虽然离会试还有四个月,但除去赴考要花费的时间,其实给他们真正安静备考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很多举人抓紧着时间,投入了备考之中。 尽管考中举人,便已经等同于挤身统治阶层,能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想要过“黄金屋,颜如玉”那种奢侈生活,则还需要再努力一把。 届时,二京十三省的数千举人角逐三百个进士名额,这亦是一场不亚于乡试的竞争。 跟着林晧然同室的陈青书,便是这么一个用功的书生,几乎都没怎么参加聚会,更喜欢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用功温书。 当然,这帮举人不再整天锁在屋里,亦会抽些时间会友畅谈。 由于会试启用的是十八名同考官审卷,所以原先乡试审卷时间不足的问题,在会试中将不再存在了,故而三场考试的试卷都会仔细阅读,后面的五道时政策亦变得重要。 特别主考官是朝廷大员,目光和眼界比较高远,可能亦会意识到八股取士的弊端,所以难免会偏向于以策取士。 正是如此,到了会试这个层次,八股文写好固然重要,而策论亦要开始准备,特别最重要的殿试上还只考策论。 这些举人坐在一起,便是谈论起时政问题来,自然难免讨论起如今最热门的倭寇问题。 林晧然特别留意了一下,发现他们太多是支持朝廷的政策,将沿海的民众进行内迁、集中力量歼灭倭寇于海上等。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跟林晧然同室的江宁对着这种言论,却是挥动着扇子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熬到那些举人堆了,隐隐透露着一股高傲。 对于这种议论的氛围,林晧然亦不甚喜欢。虽然这些举人是大明最有学识的一波人,但有些观点确实很是幼稚,或者只能照本宣科。 待到船停靠在某个海湾时,林晧然便带着同室的三个举子一起到甲板上,打算来一场海钓,同时让下手搬出烧烤架子。 夕阳下,波光粼粼,偶有鱼儿跃出水面,远处在海鸥在余辉中翱翔。 林晧然将准备好的鱼钓串上鱼饵,然后利索地抛入海中,准备等着鱼儿上钩。 “老大,这个怎么弄啊?”杨富田对着渔具束手无策,那张胖脸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林晧然有些无语,这货都已经是举人了,但连钓鱼这些简单的事情都不会。但没有拒绝,帮着他将浮标调整好,并串上鱼饵。 钓鱼是讲究人品的行当,特别还是这种极讲究运气的海钓。 在这个时候,林晧然突然又怀念起虎妞那个丫头。若是那个丫头的话,大概就不用担心晚饭的问题了,那个丫头怕早就吊起鱼杆取鱼了。 令他感到无奈的是,虽然他第一个开始垂钓,但他的人品似乎不怎么样。第一个钓到鱼的却是来自潮州府的公子哥江宁,一位风度翩翩的死愤青。 ------------ 第165章 温书、争论 江宁提竿的动作显得很业余,在浮标刚有动静的时候,他就用力猛地将渔竿往上提。这样即便是鱼儿上钩了,亦极容易造成一种结果——脱竿。 啪! 一尾近一斤的海鱼重重地落在不远处的甲板上,给正要出言教导的林晧然来了一个响亮耳光。话到嘴边只能咽回来,并且无语地翻起白眼,还真是见鬼了。 人品,胜于一切钓鱼技巧,这在虎妞身上早已经论证过。 “哈哈……原来钓鱼如此简单!” 江宁没有一贯的闷骚公子范,在一旁得意地手舞足蹈,显得极为兴奋。这个钓鱼的初学者在轻松斩获一条鱼后,似乎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一种休闲娱乐方式。 话刚落,杨富田怪叫一声,亦是提起了一条鱼来了。 林晧然看着两个菜鸟都先后有了斩获,决定要捍卫老大地位,眼睛紧盯着浮标。只是越是这般认真,那浮标却越是始终没有动静,以致他都怀疑鱼钓的鱼饵是不是消失了。 天黑得很快,哪怕他很是坚持,显得很是有耐心,但仍然没有鱼儿上钩,让他的心碎成了渣,只恨没将虎妞带在身边。 烧烤不是流行吃食的方式,没有受到热烈欢迎,自然亦不会仍受到排斥。得益到江宁钓上了一条鱿鱼,倒很受大家的喜欢。 在第二天的时候,林晧然终于有了一点斩获,钓起了一条近半斤重的小鱼。 只是相对于江宁和杨富田二人的渔获,他的收获似乎显得小气了一些,杨富田甚至还将那条可怜的小鱼塞进一条大鱼的肚子里。 船上的举人们能走到这一步,自然都是勤奋好学之辈,所以生活的重心还是温书和讨论时政。由倭寇问题渐渐转到了海禁的问题上,而且争论不休,甚至争得面红耳赤。 这个争论蔓延到了林晧然这个房间,却听陈青书说道:“片板不得下海,这是祖制,汝却认为可重开市泊司,岂不谬哉?” “国朝初立,贼子张士诚、方国珍屯兵于海上。咱大明国防设于北抗元朝作孽,东南沿海较为空虚,故而太祖采用海禁,让贼子自灭于海上。”江宁却持不同的观点,目光凌厉地望着陈青书继续说道:“太祖于洪武四年,禁濒海民不得私出海,这便是汝之‘片板不得下海’的由来。” “太祖下达这命令是事实,有何不妥?”陈青书冷哼一声,漠然地望着他道。 “太祖海禁的初衷,乃为灭海上之贼子!”江宁强调论点,然后神色亦是凝重地接着道:“洪武七年,撤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三市舶司;洪武十四年,禁海民私通海外诸国;洪武十七年,太祖命汤和巡视浙江、福建沿海诸城,禁民入海捕鱼。洪武二十七年,敢有私下诸番互市番治重法;洪武三十年,申禁人民不得擅自出海与外国互市。” “大祖之初衷且不论!后面皆为太祖的海禁之策,正可证明咱太明当坚持这‘片甲不得入海’的祖训!”陈青书朝着北方拱手,嘴角微微翘起道。 江宁翻了一个白眼,鄙夷地说道:“难道你还听不出来吗?随着国朝稳固,太祖的禁令其实是有所放宽。若太祖真的要‘片板不得入海’,何须屡发禁令?至于撤掉市舶司更是在禁令之后,证明太祖一开始还是认可市舶司的存在,只是后来因地制宜方才撤去。今有喻令数道,汝却只认第一道,乃管中窥豹不知全貌也!” “满口胡言,尔羞与汝争之!”陈青书怒目瞪视,然后挥袖而去。 在旁边啃着猪蹄的杨富田满脸的敬佩之色,朝着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随着这些时日的相处,大家亦算是结下了友谊,对彼此的性情都有所熟悉。江宁闷骚,杨富田好吃,陈青书是最为用功。 江宁有些得意地望着林浩然,微笑着道:“如何?” “你在会试上,真敢坚持这个观点吗?”林晧然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微笑地问道。 江宁闻言,却是悠悠一叹。 大明的官员都不是蠢材,有些东西很是正确,但却不能明言。特别现在的嘉靖帝,更是只愿意听到想要听的,而对不想听的话极为憎恨,可以用“讳疾忌医”来形容。 其实这亦是整个大明朝的通病,哪怕史记为了讨好统治者,亦会编造一段谎言来掩盖真相。 像整个大明都知道太祖是将皇位传给长孙朱允文,但都不敢承认这段史实,而是默认太祖驾崩之时,留诏以太宗为皇嗣,继承大统。贼人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以太宗镇边不得归,拥佐懿文太子之子继位,违太祖皇位,至洪武三十五年,太宗皇帝在朝中贤明辅佐之下靖难,于应天继皇帝位,诛‘奸’臣定国策。 明明就是篡位之举,却变得“名正言顺”,至今更是一段公认的史实。甚至到了今天,百姓早已经相信了这个有谬的说法。 正是如此,太祖当初有没有要求“片板不得入海”并不重要,关键是如今的皇上要的是什么,这才是最关键之处。 只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嘉靖二年便撤了浙江、福建两个市舶司,后面又撤掉了广东舶司。如今建议重启市舶司,无疑是让嘉靖自打嘴脸。 却不说嘉靖帝会不会同意,以着嘉靖马首是瞻的严嵩,第一个便会将你的卷子黜落。所以尽管论点很正确,但用这个说辞却很是危险。 航行的日子虽然无聊,但却不算是烦闷。 林晧然亦是投入于温书之中,而每当停船尚早之时,便会邀着他们三人一起到甲板处进行海钓。只是运气总是令人沮丧,以致不仅为着自身人品感到担忧,甚至对这次航行都产生了担心。 原以为江宁和杨富田的人品会极好,但世上的虎妞似乎只有一个。在近些天以来,他们的收获亦是平平,没有梦想中的龙虾,没有期待中的金钱雄鱼,甚至连鱿鱼都不再碰到。 又航行近十天的时候,由于近海的暗礁变得极多,故而船队渐渐向着深海区域驶去,打算先绕过这一带的暗礁。 ------------ 第166章 风暴来袭 深海区域,呈现着不一样的景致。 跟着后世相比,这时代的海岛保留着自然的风貌。得益于明朝的海禁政策,原海岛的居民早已经内迁,少了人类对海岛的破坏。 蔚蓝的海水,成群结队的鱼群,洁白的海滩,鸟兽自由的天堂,一切都显得更加美好。 只是船队航行于深海区域,故而当晚停泊之所不再是静谧的海湾,而是选择在海岛附近的浅水区域中。 红霞满天,夕阳似血,整个天地都是红彤彤的。 只是大船所停的地方却没有什么鱼,或者说是一些无法钓上来的大鱼,林晧然便索性放弃了海钓。看着前面那座海岛的景致不错,便打算上到船的顶层,领略更全的风景。 “站住!” 他们一行四人才刚要走到通往三楼的木梯,一个锦衣卫走下来恶声喝止,目光冷凛地盯着他们,仿佛是看到杀父仇人一般。 “我们只是想上去瞧瞧风景,还请行个方便!”林晧然没想到这人会是如此大的反应,指着上面说出他的诉求。 “滚下去!”锦衣卫却阴沉着脸,厉声喝斥了一句。 面对如此傲慢的锦衣卫,江宁却被激出了公子脾气,作势就要往上来走去并大声道:“休要猖狂,今天我就要到上面,看谁敢拦我!” 这个锦衣卫却亦是个硬茬子,当即抽出了明晃晃的利刃,眯眼打量着江宁,似乎真要动手一般。 “陈三,休要无礼!”却是这时,只见一个军官走了下来。 “霍……霍参将,我亦是按吩咐办事,是这些举子不识抬举!”陈三朝着那个参将拱了拱手,但态度仍然是强硬。 霍参将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望向林晧然等人和蔼道:“汝等要赴考,故而才给了你们行个方便,但船上自有规矩,还请各位遵守,何如?” “我们晓得,这就下去!”杨富田拉着江宁的手,冲着霍参将陪笑着道。 江宁看着这参将的脾气还算不错,收敛了那个公子哥脾气,便任由杨富田将他拉下去。 林晧然没有选择继续争执,亦是转向离开,只是却注意到霍参将的左手好像受伤。 在这艘船上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如何不知道三楼是大人物的居所,不仅仅是锦衣卫在上面,他甚至还隐隐听到过太监说话的声音。 只是太监的存在却说明不了什么,其实大明的皇帝更信任太监,故而很多地方都设在镇守太监。太监不仅是皇帝的耳目,在大明的军政中亦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在吃过饭后,天色却突然骤然,墨一般的乌云从东边滚滚而来,一道闪电从天际闪过后,一滴滴黄豆大的雨滴拍打在船上。 似乎没有任何征兆,一场大风暴便悄然而至。 夜空漆黑无光,外面的波浪不绝于耳,船体随着海浪而动。偶尔还有海浪拍打在船上,仿佛是一道鞭子抽打,令到船体一些木板哇呀作响。 林晧然原本还想着温书,但船体晃得太过厉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油灯已经熄灭,整个房间漆黑一片,正随着海浪而晃动。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陈青书嘴里念念有词,却是背诵起《大学》来了,仿佛四书五经能保他周全一般。 杨富田和江宁躲到林晧然的床上,原本是想要听林晧然讲故事的,但船体晃得太厉害,似乎都忘记最初的目的。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天空滚滚而来,仿佛就在头上一般,似乎随时都可能劈在船体上。伴随着这晃动的船体,所有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哪怕从小生活在电白城的陈青书,面对着这种情况,最终亦是不再念《大学》,而是赤着脚跑到了林晧然的床上,四人算是抱团取暖了。 “我怎么觉得这船要散架了?”杨富田担忧地说道。 “你这个乌鸦嘴,别说话!”江宁恨恨地说道。 “放心了,这种小风浪毁不了海船的!”林晧然安慰道。 尽管这么说,但大家听着外面的惊涛骇浪,头皮还是忍不住阵阵发麻,心里极为担忧。没有经历过这种风浪的人,怕真体会不到这份担忧。 只是这场风暴却像是没完没了一般,甚至为了避免风浪,船队还决定往着海岛的另一边进行躲避,所以这艘船还在海浪中缓缓航行。 “糟糕,我的玉佩不见了!”江宁却是后知后觉,突然摸着身上急着道。 “你家不是很有钱吗?换一块便是!”林晧然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 “我家祖传的,世间怕就此一块了!”江宁说着就下床,不再理会这船体的颠簸。 林晧然亦是嘴硬心软的性子,看着他这般着急,亦是走到桌前,将蜡烛点亮。 “多谢师兄!” 身穿白衣的江宁正爬在地上摸索着玉佩,看着有蜡光照来,回过头便道谢。 啊! 林晧然的心当即提到了嗓门眼里,一向俊郎的公子哥江宁,此时却分外狰狞,头上落是血迹,一道鲜血正从他的额头流过脸颊。 “公子!”江宁的书童亦是看到了这个惨态,却是扑过去惊叫道。 江宁疑惑地伸手一抹,低头看着满手的鲜血,惊讶地说了一个“血”字。话刚说完,他的眼皮一翻,整个人竟然昏了过去。 看到这个情况,大家的背脊都涌起了一层寒汗。这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都没有什么大动静,江宁怎么突然受伤“死去”? 咦? 正是疑惑之时,林晧然突然听到了地板传来“嘀嗒”的声响。抬起头往着上面望去,却看到在上面的夹层缝中,有一滴滴的鲜血涌现,并有血滴形成并滴落下来。 再看向江宁所在的位置,便知道这个闷骚的公子哥并没有出事,甚至一点伤都没有。那些血并不是他的,而是上面的血滴刚好落在他头上罢了。 楼上,出事了? 林晧然看到这个情况,心里当即极度不安起来,感觉有一个阴谋正笼罩在他们的头上。 ------------ 第167章 海盗(为护法加更) 电闪雷鸣,海浪翻腾。 这艘三层高的大船,在这个滚滚的汪洋中,宛如一片摇摇欲坠的小舟。原本要绕过岛的另一面,但却突偏离了方向,竟然离岛越来越远。 只是更加令人感到恐怖的是,在那闪电的白光照耀下,几艘尖底海船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周围,已经离船体不足百米的距离。 嗽! 一支带着银光的冷箭从小船中射出,站在甲板上的一名水手还来不及呼喊,便握着那支箭杆直接栽进了海中,溅起了一朵浪花。 一艘小船已经悄然来到了近处,船上有人掷出带铁勾爪的铁链,然后顺着铁链爬了上来。 这些人的服饰各异,有穿着汉服的大明子弟,亦有穿着日本服饰的浪人。这些浪人表现得要积极一些,丑陋的“月代头”发型,脸上显得凶神恶煞,嘴里嘀咕着令人听不懂的话语。 很快地,甲板上便传来刀剑碰撞、以及鸟铳轰鸣的声音,这群海贼跟着船上的水师厮杀在一起。在这波浪声中收割着一条条的生命,鲜血伴随着雨水染红了甲板。 不仅仅是在这甲板上,在远处亦有海船交战,这伙海贼在阻挠着前来救援的船只,似乎是想要将这船海船快速地吃掉。 任谁都想不到,这帮海贼竟然如此疯狂,獠牙竟然扑向了大明水师。 与此同时,林晧然亦是来到了三楼。相对于下面的兵刃交鸣,上面的情形亦是令人侧目,一具具尸体正躺在地板上。 借着一道闪电的光芒,他清楚这些尸体的大致样貌,这里有太监,亦有锦衣卫,其中一个太监穿得很是华丽,估计品阶不低。 林晧然咽了咽口水,此时已经可以断定,这里面真藏着一个惊天阴谋。 且不论为何会有海贼突然攻击这艘大船,这伙海贼明明还在下面的甲板上厮杀,但这里的太监和锦衣卫都死光了。 如今只有一个解释,这事必然是由船上的内鬼所为,然后故意布置成被海贼所屠的惨状。 只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些人通通干掉,同时又完美地安排那些海盗上演这一出闹剧,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 但他不确定,这些人的下一步计划是如何,是否要将船上的所有人屠掉。 有人! 林晧然正想要返回二楼,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心亦是提到了嗓门眼。若是给别人发现,他恐怕也活不成了。 他知道此时此刻,敌人不仅是来自于甲板上的海盗,同时亦有船上的“自己人”。看着房间正好有一个大衣柜,便是想也不想,拉开衣柜就要躲了进去。 轰隆! 天空又是一声轰鸣,白光从窗外闪了进来。借着这道白色的亮光,他却看到在衣柜躲着一个“小僵尸”,僵尸看到他的时候,那张幼稚的脸显得惨白无比。 大概是愣了二三秒钟的样子,林晧然那软掉的腿才恢复些许的行动力,便是鼓着勇气躲了进去,同时将衣柜给关上。 躲进衣柜里,感受着旁边的小僵尸在瑟瑟发抖,身体虽然冰凉,但明显有着弹性。他便知道是误会了,这个不是什么僵尸,大概是一个侥幸逃生的小太监。 小太监似乎亦从那股惊恐恢复过来,知道这人并不是恶徒,不会将他跟着同伴般处理掉。只是提起的心刚刚放下,当即又是提了起来。 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了两个人,两人的身形都不小,脚步声带着一种厚重感。 “今晚真是天助我们也,你的事情亦办得挺利落的嘛!”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 “我办事,自然是干干净净!倒是你,安排得怎么样了?”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放心好了,我打的就是老船主的旗号,事情怎么都不会查到我头上!”那洪声的声音得意地回答道。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但我的那一份!”低沉的声音的话戛然而止。 “哈哈……放心好了,你想留着龙涎香也可以,要我帮你换成白银亦可!”那个洪亮的声音显得很豪迈地笑道。 “这事迟点再商议,时间算算亦差不多了,你带着你的人尽快离开吧!”那个低沉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林晧然借着窗外又一道闪电,透过衣柜的门缝,终于看清楚了那个说话洪亮的人,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男子,身上带着一股杀机。 这人打扮显得不伦不类,有着汉人的服式,说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流利汉语,但却留着一个丑陋的“月代头”,腰间还挂着一把日本武士刀,正沾着鲜血。 二人说完话后,便带着先前放在床上的东西离开了这个房间,其中有一个精美的盒子。 龙涎香? 林晧然对这东西并不算是陌生,先前巡抚要收购这东西的时候,沈六爷就物色过龙涎香,甚至还跟数万两的利润失之交臂。 如今想来,这船队恐怕是打着支援江浙的名义,实则是运送这批龙涎香至京城。又或许是,确实是支援江浙,但同时承担着运送龙涎香的使命。 只可惜,这件事出现了内鬼,那个霍参将联合这伙海贼要吞下这批东西。事情似乎还要复杂一些,因为他们还谈及了“老船主”。 但不管如此,这无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阴谋。为了龙涎香和一些珍宝,竟然用鲜血来染红这艘大船,甚至还会死掉更多的人。 只是这一切都跟林晧然无关,如今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生存下去,他没有太强的正义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嘘! 林晧然看着小太监要推开衣柜门走出去,急忙按住了他,并示意他不要乱动。 果然,房门突然又被推开,却不知道是谁杀了一个回马枪。检查了一下房间,看着没有动静后,这才迈步离开。 小太监这才心有余悸地望着林晧然,顿时暗自侥幸,同时敬佩地望向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书生。只是不确定这个少年人是书童,还是一位天才的举人书生。 ------------ 第168章 逃生 听着那个脚步声渐行渐远,林晧然才吐了一口浊气,轻轻地推开衣柜。打算换个地方藏起来,或者潜回两楼那里,总感觉这里很不安全。 哎呀…… 小太监从衣柜走出来,房间正好随着风浪向着左边倾斜,而他迈出的脚落得不稳,整个人便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 林晧然听到这个动静,脸色刷地白了,同时担忧地望向房门。若是对方亦听到这个动静,那他们二个都会成为刀下魂。 虽然他曾经做梦成为了武林高手风清扬,还从阿丽那里偷偷学了几招,但不认为被虎妞屡屡完虐的他,会是这些凶残海盗的对手。 不好! 眼前一片漆黑,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却闻到了一股浓烟的味道。很显然,有人已经在船上纵火,似乎是要将这艘船烧毁掉,将船上的所有人通通烧死。 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位霍参将竟然比一般的海贼还要恶毒,竟然要解决船上的所有人,似乎不打算留下任何的活口。 一股恐惧涌上了心头! 他会游泳不假,但在这汪洋中求生,光靠着体力去挑战,绝对是自寻死路。他的目光望向衣柜,只是不确定这衣柜能不能有效地浮于海面。 “这……这里有浮囊!”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似乎亦是意识到大船要被烧毁的事实,指着衣柜里面的浮囊说道。 所谓浮囊,是最早的吹气式救生圈。用羊皮缝成一个大口袋,用胶密封漏气处,用的时候向着里面鼓气并绑住进气口即口。 这里仅有二个浮囊,却不知道是不是供宫廷所用,缝制得极好,看起来既结实又美观,简直是这时代的上上品。 啊…… 却不知道烧到了谁,下面传来了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凄惨叫声,着实令人头皮发麻。 “跳!” 船体随着风浪向着右边倾斜,就在倾斜到最大幅度的一刹那,林晧然抱着浮囊,用脚蹬在窗框上,整个身体奋力鱼跃向前。 身体扎入冰冷的海水中,眼前是一片漆黑,剩下的只有寒冷与恐惧。 只是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紧紧地抱着浮囊,身体在下沉许久后,终于在他感到要窒息之时,浮出了翻滚的海面。 大滴的雨点从头上落下,那狂风仿佛就在耳边哀嚎,浮囊随着波浪起起伏伏。雨水让他睁不开眼睛,只是从眼缝处,还是看到那艘船已经冒起了熊熊大火。 只是这时,他自然顾不上船上那些人的安危,只求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去。 他很希望突然出现一艘大明水师的船只将他救起,只是这个愿意落空,仿佛一个人孤独地置身于这茫茫的大海之中。 雨水,狂风,黑暗,寒冷,席卷而来。 身体半浸泡在海水中,随着海浪面而晃动,既要忍受着寒冷的侵蚀,又得紧紧地抓着浮囊,极大地耗费着体能。 最要命的还是时不时扑过来的海浪,那猛烈的水流打在头上,那股带着咸味的海水灌入口腔和鼻腔,辛辣的感觉直涌上脑海,让人极度难受。 虎妞! 林晧然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仿佛有着魔力一般,点燃了他的求生意念。 此刻,他想到了那暖洋洋的小身子,很想躺在暖和的床上给虎妞讲着故事,而不是在这个大海中体现着这种煎熬。 幸好他做事还算比较认真,先前让浮囊入气的时候,让到里面鼓鼓的,所以这浮囊的浮力很大,让他的身体不至于完全泡于水中。 只是那个小太监却没这般幸运了,他的浮囊入的气明显不足,以致他整个身体几乎都泡在水里,在海浪的一波一波攻击下,体力慢慢地耗尽。 我要死了! 小太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整个身体徐徐滑离浮囊,眼看就要葬身于这个无情的大海,成为这海中游鱼的一道佳肴。 哎,希望来世! 不要再生在贫穷人家…… 更不要再到皇宫里做太监…… 就在小太监以为要永远葬身于海底之时,突然一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并将他拽出了海面,让他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你坐上我这个浮囊!”林晧然用命令的口吻道。 小太监听到这个话后,眼眶顿时便红了,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亦有被这股温情感动到了。这个素不相识的书生,在这个时候仍然选择救他。 林晧然将小太监的那个干巴巴的浮囊顺着绳子抓了过来,解开绳子朝着狂风的方向进行灌气,然后再绑住入气口。 当将两个鼓鼓的浮囊连在一起的时候,宛如成了一片小小的竹排。尽管二人的体重都很轻,但仍然不能坐上去,这里的浮力还是不足支撑二个人。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林晧然的体力亦是所剩无几,上半身爬在浮囊上朝着小太监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在家排行第三,叫冯三,你呢?”冯三的嘴唇哆嗦,但还是开口道。 “我叫林晧然,有个妹妹叫虎妞。”林晧然想靠着聊天驱散着寒意,在说到虎妞的时候,他的身体明显又暖了些许。 “我也有个妹妹,不过……我没见着!”冯三的牙关打颤,亦是开口沮丧地说道。 “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进宫的,怎么会在这个船上?”林晧然忍着侵入身体的寒冷,又是问出他心里的一个疑团。 冯三很早就被送进宫了,今年才十四岁,是货真价实的小太监。跟着那个亦是姓冯的老太监,只是这个老太监对他并不好,动不动就进行责罚。 在这趟旅途中,更是遭奸人在食物上下药,所有的同伴在梦中便死于非命。 幸好冯三不小心打翻了冯公公的茶杯,被惩罚着不能用膳,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劫,不然这时怕亦是化成灰烬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风浪渐渐停歇。 只是海中的波浪不绝,二人随波而动,却不知会飘向何方。 却不知道飘了多久,在天际微微亮之时,前面那个巨大的黑影慢慢现出真容,是一座长满花草树木的茂盛海岛。 ------------ 第169章 一场假暴雨 初时看着海岛离得很近,但是随着波浪飘过去的时候,朝阳却已经升到了半空中。 这是一个十几公里长的海岛,有着一条如同玉带般的海滩,海滩前面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看上去非常的漂亮。 大明的海禁政策不仅是禁止百姓出海,而且还驱赶岛上的原居民内迁,故而大明的岛屿不论大小,都不会有人居住。 当然,有一种情况属于例外,那就是这个岛恰好是一伙海盗的窝点,住着一群穷凶极恶的亡命海贼。但若真如此,似乎亦不能算是什么好事情。 眼前这个海湾的水位太浅,并不是天然的码头。真是海贼窝点的话,需要在这里建设码头才行,但眼前却没有任何人为的建筑体。 正是如此,这座岛屿没有居民,亦没有海贼,是一座真正的无人岛。 林晧然却不理会这是不是一座无人岛,叫冯三一起朝着海岛划水,想要尽快登上岛,然后用双脚踏在结实的地面上。 相对于在海中无休无止的飘流,这无疑算是一个好结果。这座海岛的植被很是茂盛,证明这上面可能有水源,亦可能从中得到食物。 如今想要活下去,银两已经没有用了,水和食物才是活下去的基础。 划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特别他们的体能几近耗尽,不过看着海岛就在眼前,给他们燃烧最后一丝力气的动机。 当离海滩只有一百多米的时候,视线已经可以看到了海底中的那白色的沙子,甚至还看到了几尾色彩斑斓的游鱼。 扑通! 林晧然不想再划水,便索性跳入了海水中,打算走着上岛去。让他感到欣喜的是,这还没走几步,便在海底柔软的沙子里面,顺利地捡到了一个海蛎子。 这个海蛎子个头很大,亦很重,虽然还没有将它揪开,想必里面的肉会很美味。仅是开始便获得了食物,让他到对这座岛充满了期待。 “林大哥,这是什么?”冯三歪着脖子,好奇地问道。 “海蛎子!”林晧然举起手上的海蛎子得意地转身回答,但下一刻,那张笑脸却彻底僵住了。 “怎么了?”冯三疑惑地仰头望着他道。 林晧然的脸上写着不可思议,机械性地扭动脖子望着他,然后带着一丝愤怒地质问道:“你……你没拖住浮囊?” 入目之下,那两个浮囊正悠悠荡荡地向着外面飘去,正在远离着他们。别说是现在体力透支的他们,哪怕是生猛如虎,恐怕亦是追不回来了。 “啊?我……我忘记了!”冯三这才反应过来,望着已经飘远的浮囊,眼睛顿时涌起了泪水,望着林晧然充满着自责。 先前他跟着林晧然跳下海水中,光顾着看林晧然搬起这个稀奇的东西,却没在意后面浮囊,更没想到浮囊会飘走。 林晧然眼睛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却没有选择破口大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早知就不救这货,省得被他坑死,如今彻底困在这岛上了。 这个海岛处于茫茫的大海中,想要靠着自身的力量逃出去,简直就是登天。只是想等着别人来搭救,似乎又是一种奢望。 至于他这个解元郎失踪,怕亦不会有人来寻找,大概是以为他跟着那船上的人葬身于火海了。 大明水师似乎没有道理来这里,他们的职责更多的是防御。那些海贼怕也不会从这里经过,而且就算从这里经过,亦得考虑要不要上这种贼船。 如今他的处境很是糟糕,有可能会在这里困着一辈子。 在这一刻,他的心碎了。 为着功名为北上,却没有想到落到如此的窘境。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初选择返回长林村,跑到江府门口炫耀一番。 哎! 林晧然走上沙滩,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向前,将身体重重地摔在柔软的沙滩上,枕着脑袋望着蔚蓝的天空,心里却涌起一种深深的担忧。 他曾经看过一部名为《荒岛余生》的外国电影,一位联邦快递的系统工程师遭遇空难,落在一个资源贫瘠的无人荒岛中,结果被困在那里四年,最后还是靠着他制作的木筏逃生。 现代文化社会都尚且如此,生活在这个时代,恐怕需要更长的时间,甚至是一辈子。 大概是太累的缘故,沐浴着渐渐高起的阳光,他便索性解开一些衣物,大字躺在沙滩上,闭目养神,慢慢地恢复着体力。 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感觉喉咙干渴难忍,很想要喝水。 “找到水了吗?”林晧然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冯三正沮丧地坐在旁边。 “没有水!”冯三抿着干巴巴的嘴唇,摇了摇头苦涩地说道。 “你开什么玩笑!昨晚那么大的雨,怎么可能没有水!”林晧然睥了他一眼,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打算到林子深处找地上的积水。 到了如今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太过于挑剔了,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他才刚走进林子,却是呆住了,这地面干巴巴的,稍用力还能踢出泥土来。别说是地上的积水了,在这地上尿泡尿,眨眼间就会一滴不剩。 莫非昨晚下了一场假雨不成? 林晧然抬起头望着天空,只是他至今都能回忆起昨天的惨状,被黄豆大的雨滴打得眼睛都睁不开,被那场雨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冯三跟在后面,看着这个情况,心里亦是感到荒唐。明明昨晚下了一场大暴雨,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们,昨晚并没有下雨。 林晧然很快便收起了破碎的心,接受了这个荒唐的事实,开始进行着寻找水源的工作。 水,无疑是生存的基础。 若是这岛上无法获得淡水,那他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海水的浓度要高于人体,若是喝下海水的话,不仅没能摄入水份,反而会造成自身的水份流失。 林晧然观察了一下岛上树木的生长情况,一般靠近水源的植树会要更茂盛一些,看着那边的山谷显得很茂密,知道只能赌在那里了。 ------------ 第170章 老天会玩 沙沙…… 踏着白细柔软的沙子上,林晧然领着冯三从海滩绕到那边树林的位置,然后再向着山谷挺进。 走在沙滩上,他扭头望向蔚蓝的大海,水天相接,只是那条线上却没有船只的身影。这里虽然很美丽,但他感到的却是一种压抑,仿佛是置身于牢笼一般。 目光低垂,看着浅水的地方有一些色彩斑斓的游鱼。只是可惜,这里的海鱼资源丰富,但既没有渔网,亦没有垂钓。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在话在这里,明显是行不通的,这里很多东西是注重无法实行。 “林大哥!” 冯三突然吃惊地指着前面的方向,脸上满是喜色。只是仅仅持续了一秒,然后脸上的喜色就消失不变,换成了一张疑惑的表情。 林晧然先是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却只看到那边的乱石堆,然后疑惑地回过头望着他问道:“怎么了?” “我……我刚才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好像看到一艘船从那边经过呢!”冯三指着那海湾那边的乱石堆,有些沮丧地说道。 林晧然皱了皱眉头,方才他走出树林子就扫了海面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船只经过,便是更倾向于这人是眼花了。 看着这个人已经是有气无力的模样,便更加确信,这人是出现了幻觉。 其实在这种地方就算有船只出现,却更可能是海盗船,这条船似乎不好上去。毕竟是一群亡命之徒,没准会将你撕了。 现在林晧然心里仍然存着一丝的侥幸,大明水师能够识破霍参将的阴谋,然后派出船只进行地毯式搜索,将他从这座海岛上解救。 所以即使遇到海盗船只,他现在仍然不确定要不要进行呼救,要不要赌上这一把。 “林大哥,我们会不会饿死在这里呢!”冯三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一下,便开口问道。 “放心,有我,死不了的!”林晧然强装着镇定,安慰地说道。 “谢谢!”冯三望着林晧然的背影,选择相信了他。 却不知道为何,虽然这个人的年龄不大,但拥有跟他年纪不相配的成熟,显得很是老练,特别那双眼睛充满着沧桑之感。 有着林晧然走在前面,他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片树林是以黑松和马尾松为主,却不知道是季节的关系,还是这座岛屿远离大陆,这林子并没有传来鸟鸣声。 林晧然走进林子的时候,亦是开启了搜索模式,但却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惊喜,只看到一颗枯萎的松林上生长着黑色的木耳。 他很希望这里生长着一棵椰子树,树上的椰子让他解渴,但这无疑是奢望,这个纬度注重不会有椰子树这种植物,甚至连一颗果树都没有。 好在,松林显得空旷,且没有毒蛇出没,让人感到安全。 咦? 林晧然突然间停下,身后的冯三差点撞上他,结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前面的一个灌木丛突然“刷”地一声,竟然窜出了一头矫健的山鹿。 “走!” 林晧然看到这头山鹿的时候,心里显得很是开心,当即朝着山谷的方面大步挺进。这座岛屿生存着这种大型的生物,证明这里必然有着丰富的水资源。 大概是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听到了水声,便印证了他的猜测。 当绕过一个灌木丛时,只见一条细细的溪水从那山上潺潺流下,并在山谷中形成了一个亭子大小的水坑,水坑清澈见底。 这水坑边上有一个小沙滩,上面有着鹿、鸡等生物的足印,还有一些散着味道的粪便,这里显然是野兽的饮水源。 咕噜! 林晧然跟着冯三跪倒在沙地上,用双水掬起清水送到嘴边,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虽然旁边弥漫着粪便的味道,但水却显得很是甘甜,令着他们开怀畅饮。 虽然这时有跟野兽争食的嫌疑,但却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别说旁边有粪便的味道,哪怕这粪便在水中,亦要将这水喝下。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一条真理! 冯三喝了半饱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扭头望了林晧然一眼,目光充满着敬意。若是他一个人沦落到这里,恐怕只有等死的份了。 如今跟着这人,如此顺利便找到了水源,顿时有着生存下去的信心了,心里亦是松了一大口气。 林晧然补充水分后,亦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这水果然是生命之源,让到他身体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恢复了一些力气。 只是他突然间愣了一下,扭头望着似乎喝饱的冯三疑惑地问道:“冯三,你泼水给我?” 冯三脸上露出疑惑之色,缓缓地朝他摇头道:“没有啊!” 不是他,那是谁? 林晧然又感觉到一些水落到他头上,便是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漫天而下的雨滴,胸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浓浓的怒火。 我干啊! 林晧然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朝着天空竖起了一根中指,这老天摆明就是忌妒他长得帅,才如此的欺负他。 昨晚明明下了一场大暴雨,结果这里的土地却像干旱的田地般。如今好不容易找着水了,它倒真会玩,竟然下起了雨来。 要是早点下雨,老子亦不用辛苦跑这一趟,摆明就是在玩人嘛! 啊啾! 冯三被雨水淋着后,身体的热量像是被抽干了一般,不由得重重地打起了一个喷嚏,整个人还微微哆嗦了一下。 哎! 林晧然扭头望着周围,并没有避雨的地方,心里不由得悠悠一叹。 曾经他看那些生存节目,那些求生者每次都是先着手建造栖息之所,他一直觉得没有必要这般着急,有那时间倒不如先解决肚子。 只是如今看来,这事却是相当有必要,任何时候都不能存在着侥幸的心理。 雨水漫天而下,二人在这突然而至的雨水中,在山谷四处寻找着避雨之所。 啊啾! 啊啾! 这一晚,某个山洞喷嚏声不断,令到山间的野兽时而耸起脖子,随时打算逃窜。 ------------ 第171章 冯三的感动 阿啾! 冯三醒来的时候,山洞仍然潮湿如故,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一个响亮的喷嚏让到一股冷意钻进他的体内,以致身体微微哆嗦着。 身体乏力,额头滚烫,整个人仿佛是要死了一般。实质上,他知道是真的要死了,困在这个海岛中,没有食物,如今还得病了,不死还能如何呢? 这是一个天然的山洞,但有着人为凿洞的痕迹以及一些废弃的陶器,很久以前应该有人居住过,但山洞透着寒意,如同一个冰窖一般。 或许是对生存不抱希望,又或许是身体太过于乏力了,迷迷糊糊中他又睡着了。 这次他一直在做梦,梦中他回到了孩童时期,但却是又冷又饿,天天只盼着有东西填饱肚子,但却一直未能如愿。 后来他又梦到自己进了宫,但却天天接受着打骂,那个死去的冯公公又活了过来,正指使着人用针刺他的手指头。 在梦中,他流泪了。不仅仅是因为这种无休止的疼痛与折磨,还有就是痛恨这个冰冷的世界,以及这一个个无情的人。 只是突然间,额头上多了一只浑厚的手掌,充满着暖意与关怀,让他很是舒服,仿佛从寒冬来到了温暖的春天一般。 “我先生一个火!” “等等,就会有吃的了!” …… 在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在旁边卖力地钻木取火,然后终于得到了火种,并煮了几个海蛎子和一只虾。 海蛎子的肉很鲜美,虾的味道更好,汤亦很好喝,让到他的身体顿时暖洋洋的,如同干枯的农田得到了水的滋润。 这一顿饭,是他这辈子吃得最香甜的一顿。 当天晚上,他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仍然是喷嚏声不断。但旁边生起了一个火堆,让他的身体一直都是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当天夜里,他又流泪,倒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心里头涌起的那份感动。他这个大累赘没有遭到遗弃,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情。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的身体仍然没有康复,但病情明显好转。 他心里亦越来越佩服这个举人书生,不仅弄来了海蛎子和虾,还有鱼和一只肥美的兔子,食物一直都得到保障。 山洞不再如同冰窖般寒冷,而是如同家般暖洋。他不仅有暖洋洋的火堆,还有充足的食物,从死亡的边沿被拉了回来。 这一天,又猎捕到了一只山鸡,正在火堆中烤着,散着诱人的肉香味。 “今天可惜了,要是你没有生病的话,恐怕我们二人就能捉到一头鹿了!”坐着火堆前的书生添着柴火,遗憾地说道。 “林大哥,都怪我,我明天去帮你的忙!”他自责地说道。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先好好地养病,等病好了再说,你现在这身体连虎妞都不如呢!”书生拿着一根粗柴,微笑地安慰道。 “林大哥,你……是不是很想你妹妹呢?”他这些天以来,听得最多的便是虎妞这个名字,他知道这是林大哥的妹妹。 “对啊!我就她一个亲人,而且她还年纪还这么小,自然是很挂念的!”书生将粗柴放在膝盖前掰断,理所当然地微笑道。 “我……我能叫你哥吗?”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望着他乞望地道。 “好吧!不过你还得排行老三,以后你就是我的三弟了!”书生凝望片刻,然后将柴丢进火堆,便微笑着点头同意了。 “哥!” 他喊出这个字,心里涌起了一份感动,眼眶当即便湿了。长这么大,他终于感到了亲情的味道,感觉终于拥有一个真正的亲人。 一切都如同做梦一般,他发现这座海岛生活亦是很不错,甚至还想着永远这般生活下去。 在他病好的第二天,他们终于有了大收获,陷阱捕捉到了一头鹿。这头鹿近一百斤,能够支撑他们生存很长的时间。 这头鹿让他们饱餐一顿,剩下的那些肉都做成了熏肉,挂在山洞的墙上。据说能保持很长的时间,他们终于有了储存的食物。 从这位新哥哥的身上,他亦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懂得了如何在这岛上生存,还学会了如此去制作陷阱。由于知道岛上动物的水源,所以陷阱都很有效果。 这座海岛生活着很多品种的动物,其中就有一个小型的鹿群,让他感到相当震惊的是,这鹿群中竟然有一头祥瑞。 他可是清楚地知道,当今圣上对祥瑞极度痴迷。老祖宗仅是听说某座雪山有白狼出没,老祖宗就亲自出马,为的是获取这个祥瑞讨圣上的欢心。 如今老祖宗知道这个消息,恐怕会乐疯了不可,必然会派大军来搜捕这头祥瑞,然后将这头祥瑞献给圣上,那时必然得到嘉奖。 只是让他不解,哥对这头祥瑞却是嗤之以鼻。说这头祥瑞是因为得了白化病才如此,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是送给他都不吃。 不过他亦是不敢吃,这是祥瑞,自然是不能吃的。 这一天,他们查看陷阱归来,获得了一只山鸡和兔子,可谓是收获颇丰。而且海中有不少的海蛎子,食物似乎真是不缺的,这日子其实很是舒坦。 他突然很喜欢如今的生活,很希望一直这般下去。 “你快跑!” 正高兴着的时候,哥突然猛地推了他一把,语气很是惊慌。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很听话,当即就朝着前面的林子跑去。而他听到了后面有了动静,竟然有人出现在这里,还将他哥哥捉住了。 “哈哈……我就说前天看到这里有烟的嘛!带走!” 却不知何时,几个海盗已经摸上岛来,其中一个海盗头子得意地笑道。 那些海盗没有追他,却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躲在一棵树上,远远地看着大哥被带走,并押上了一艘小船。 看着大哥被捉走,他不由得紧紧地攥着拳头,很想冲出去救大哥,但却知道没有这个实力,眼泪不由得涌了出来。 ------------ 第172章 阶下囚 “哈哈……我赢了!” “还真是见鬼了,这座岛怎么会有人!” “我可不管,反正这次是我赢了,你那坛酒归我了,哈哈!” …… 两个海盗坐在小船上,其中一个壮实的大汉显得很是高兴,猖狂地大笑起来,还得意地望地上的瘦弱书生一眼。 这书生自然便是林晧然,手已经被结实地绑着,脸上显得很是沮丧。在这种法外之地,果然是弱肉强食,他如同猎物般被捉了起来,生与死被这两个海盗捏着了。 小船刚刚划驶出海湾,他的眼睛就被他们用黑布蒙了起来,不仅眼前一片黑暗,他对未来亦感到一片黑暗与悲怆。 这好不容易在海岛上打开了局面,生存有了一些基础保障,只需要大明水师经过即可获救。但却没有想到,大明水师没有等来,海盗却主动找了过来。 听着这二个海盗话间的意思,他更是深感无奈,敢情他其实是他们二人关于赌注的一个娱乐品,而起因仅仅是一坛酒。 躺在船上,身体随着海浪起伏,知道已经到了海的中心地带。 “喂,你是怎么到这个岛上的?”突然被轻踢了一脚,那赢得赌注的男人好奇问道。 “你怎么来,我就怎么来的!”林晧然原本不想理会,但突然灵机一动便赌气般回答道。 “你划船来这里?不可能,小船肯定划不到这里!”那个人先是自语了一句,但马上否认了他的话。 “我自然是坐大船过来的,我告诉你,我可是有番号的!”林晧然装着嚣张地道。 “咦?你竟然知道番号?那你说说,你跟的是谁?没准我亦认识呢!”那个人倒是来了一些兴致,当即便是好奇地问道。 “五峰船主旗下!”林晧然踌躇一下,便报了这个最大的海盗名号。 “啊?你是老船……呜!”那个愣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嘴却突然被捂住了,另一个显得精明的大汉却是问道:“既然你是五峰船主旗下的番号,那你跟的是哪位船主呢?” “脸上有块刀疤的!”林晧然决定一不休二不休,装着强势地说道。 “干我们这行的,脸上有刀疤多的是!”那大汉故意挤兑道。 “留着月代头!”林晧然决定再赌一把,便又是说道。 “徐亮?”先前的大汉惊呼道。 哎呀! 林晧然刚听清这个名字,便被重重地踢了一脚,那个人骂的是“叛徒”之类的话,似乎跟那个“徐亮”有着很深的过节。 只是面对这个结果,林晧然却是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伙海盗跟袭击大明水师的海盗并不是一伙的,这两个海盗极可能是五峰船主的部下。 如今最强大的江浙海盗,无疑就是五峰船主汪直。 说起来,这个汪直算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而且还不能简单地归为大反派,他的人生颇为传奇。 嘉靖十九年,汪直在经商失败后,赴广东进行海外贸易,置硝黄、丝棉等违禁货物,抵日本、暹罗、西洋诸国往来贸易。 而后,以日本松浦津为基地,从事海上贸易,并慢慢地发展壮大。不仅打通了江浙的通道,而且跟佛郎机人亦有了业务往来,成为鼎鼎有名的海商。 嘉靖二十六年,夏言推举朱纨担任闽浙总督,负责剿倭事宜。结果朱纨到了闽浙后,高举着海禁的大旗,举起屠刀大开杀戒,汪直等海商遭到重创。 嘉靖二十七年,汪直遂另起炉灶,自立为船主。以金塘岛马迹山为据点,收拢海商、海盗残部,造巨舰,可容二千人。 嘉靖三十一年,汪直平定了陈思盼等多股烧杀掠夺的海盗,维持沿海秩序,逐渐确立了“海上霸主”地位,并在舟山沥港重建双屿港,试图恢复昔日的繁华。 嘉靖三十二年,总督王忬派遣总兵俞大猷率官军偷袭沥港围歼汪直,汪直败走日本,双屿港与沥港的相继覆灭。 汪直退回日本浦津后,自称徽王,但却没有放弃海上贸易的大蛋糕,在沿海进行一些海盗活动,目的是“要挟官府,开港通市”。 相对于那些“烧杀掠夺”的海贼,汪直的行事还算比较正派。他想要的是成为大海商,从事国际贸易,获取数以十万两计的白银。 只可惜,他这个诉求注定很难得到满足,如今大明坚持着海禁的政策,更是动用举国之力来剿灭他们这群倭寇。 这些年,汪直的实力亦出现了下滑有趋势。随着贸易网络被毁,失去了一项巨大的利润来源,所以对手下的制约被大大地削弱。 很多跟他谋生的人看着无利可图,最终选择自立门户,成为真正的海盗。故而汪直的船队中,陆续出现了很多的“叛徒”。 很显然,那个叫徐亮的人便是叛徒之一。 林晧然无疑是“李逵遇见李鬼”。他这个假五峰船主的部下遇到了真五峰船主的部下,而且还不小心冒充的是叛徒的部下。 好在,这二个人却不是穷凶极恶的海贼,只是踢了两脚后,便没有继续施暴。 大概是半个时辰,小船靠岸,想必他先前所在的岛离这个海盗窝点其实很近。 很快他的脚便踩在松软的泥沙上面,耳朵亦传来了海浪拍岸的声音。没等他多想,其中一个汉子推着他走,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手被绑着,眼睛又蒙着布,就这样被推着前行。幸好这一路还算是平坦,而且有人走在前头,不然真要摔得鼻青脸肿。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他身上的东西被搜走,而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被解开。却是站在一间囚牢前,一个人推了他进里面,然后就将门锁好便离开了。 这是一个二三十平方的矮屋,划出了着四个牢房,但里面却都没有人。他所在囚房只有几平方大小,二面是土墙,二面是圆木栅栏,空气透着一股异味。 从受人尊敬的解元郎,突然就沦落为荒岛的求生者,如今又成了阶下囚,这种不断下滑的人生,让他感到心碎。 ------------ 第173章 海贼窝 “吃饭啦!” 一个黑大个端着一个大饭碗走进这间矮屋,扯着洪亮的嗓子道。只是看到林晧然的穿着时,对他身份似乎产生了好奇,所以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林晧然躺靠的墙边,睁开了一只眼睛,落在那碗带着两块肥肉的大碗上,丝毫没有作为囚犯的自觉,傲然地说道:“我不吃肥肉!” 不得不说,上辈子将他养娇贵了,他对食物还是有挑剔的毛病。特别对那白花花的肥肉,如何都咽不下去,一向都是留给虎妞。 “好了!” 黑大个用手抓起碗上的两块肥肉,仰着嘴巴放进嘴里,三二下便咽进了肚子里,还一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林晧然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打量起这个黑大个,身高有着一米八多,体型结实,皮肤黝黑,身上带着一丝傻气,但无疑拥有一个好胃。 只是肉没有了,那个大碗只剩下白米饭,一张菜叶子都没有,林晧然便想提要求道:“我不吃白米饭!” “啊?好的!”黑大个先是一阵惊讶,但马上盘坐在地上,跟着他只隔着圆木栅栏,端起大饭碗便大口大口地扒了起来,吃得不亦乐乎。 对于食物,这黑大个没有半个挑剔,林晧然不要白米饭,那他很乐意帮忙处理掉。 林晧然的另一只眼睛已经睁开了,正瞪直着眼睛愣愣地望着这个黑大个。 他压根就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不吃没带菜的米饭,却没想到给这货却如此理解,并将属于他的晚餐给处理了。 碗很大,饭亦不少,但黑大个的胃口像个无底洞。 呃…… 黑大个的胳膊很粗,用力地扒着白米饭。仅是片刻功夫,那个大碗就被他扒得干干净净,然后抹了抹嘴,这才露出满足的表情。 林晧然看着那个被舔干净的空碗,心里悠悠一叹,朝着黑大个认真地问道:“你们船长是谁?他的女儿长得漂亮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黑大个拿着碗筷准备离开,听到这个问话便疑惑地望着他道。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应该会成为你们船长的女婿!”林晧然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眼睛泛起了一层泪光。 黑大个将碗筷放下,一脸期待地说道:“呃!太好了,那我们大小姐是不是要回来了?我是不是可以见到大小姐了呢?” “你们大小姐不在岛上?”林晧然看着那双绽放光芒的眼睛,亦是愣了一下。 “不在啊!我们小姐一直都不在岛上,你不知道吗?”黑大个摇了摇头,同时疑惑地望着他。 林晧然顿时想骂人,老子知道个鸟啊! 不过这亦是证明,不会有什么船长的女儿逼他做夫君,他算是守住了贞操,实在是可喜可贺。只是他的处境还是很严峻,需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岛。 “我当然知道!”林晧然敷衍了一句,然后露出善意的微笑道:“对了,我们来认识一下!我叫林晧然,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傻黑!”傻黑露出满口的白牙,得意地说道。 “傻黑,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林晧然将双手举起,并握成拳头道。 “好!”傻黑望着他的拳头,重重地点头道。 林晧然的嘴角微微翘起,然后冲着他说道:“你猜我哪只手握有石子。猜中我就给你烤鸡吃,猜不中的话,你放我出去!” “好,那个手!”傻黑认真地点头,然后指着一个拳头说道。 “没有!”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狡黠,摊开白净的手掌,然后微笑着说道:“好了,现在你输了,你放我出去吧!” 傻黑点了点头,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摸着衣服的口袋,但突然一愣,朝着林晧然懊恼地说道:“呃!我没有带钥匙!” “……”林晧然深深地打量这个黑大个一眼,发现不是他耍这个黑大个,而是被一个黑大个耍了,这货摆明是在消遣他。 只是下一刻,他的眼睛瞪下,呆得更厉害,发现完全是误会这个黑大个了。 砰! 却见傻黑一脚踹在一根圆木上,圆木顿时断成了两截,彪悍得一塌糊涂。看着被踹出的口子,他拍了拍手掌,得意地朝林晧然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林晧然涌起一阵狂喜,却没想到这黑大个如此给力,朝着他竖起一根大拇指。从牢房中钻了出去,顿时一股自由的空气扑面而来。 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冲着傻黑问道:“你们船长住哪里呢?” “他住那边!”傻黑受到夸奖正得意地挠后胸勺,闻言便指了一个方向。 林晧然谢过了傻黑,从这个矮屋走了出去,却是一愣。 一排排整齐的房舍呈现在眼前,门前种有桑竹,篱笆里面还养有鸡,二只土狗正在菜园子里做着没羞没臊的事,而周围出现很多老少妇孺的身影。 大家都显得很是友好,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有妇人正在顿足拉着家常。只是对他这个陌生人都好奇地打量,却有一个妇人主动跟他说话,但他却听不懂这妇人的方言。 林晧然一路走下去,打量着周围的人与物,发现这里没有半点海贼窝的样子,倒更像是一个和睦的小村庄,或者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这个村子似乎坐落在一个山谷中,四面都是石崖,怕是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 村子以矮屋为主,但地上铺着石子,道路显得很干净。顺着这条道路往前走,他来到了村中的一个广场,这里聚了一大帮正在看热闹的村民。 他亦是好奇地凑了过去,却见二个大汉在较量着拳脚,打得有模有样,比后世那些以中国武术为题材的综艺节目要好看。 正看着出神的时候,傻黑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朝着他兴奋地说道:“原来你真是姑爷,船主正到处找你呢!” 一说完,他就兴奋地抓住他的细胳膊,火燎火急地拽着他往外走。 这哪跟哪,我怎么可能是什么真姑爷啊? 林晧然被拽了出去,但心里却是充满着无尽的困惑。让他更困惑的是,他的两只脚明明已经腾空,但身体还在急速地移动,难道老子突然会轻功了不成? ------------ 第174章 岳父 很快,他被带到了一间高大的屋子中。 这间屋子很敞亮,夕阳的余辉正铺在地板上,两边摆着四脚座椅。一些海盗坐在座椅上,正享用着茶水,看他进来都刷刷地望了过来。 林晧然仅是一睥,便猜到这些是海贼的重要人物,只是他的目光落在端坐在堂上的胡须大汉身上,倒有几分山大王的威势。 这人四十岁出头,皮肤黝黑,长得很是结实,满脸的络腮胡须,身穿着平常的粗布,但脸上显得不怒自威。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牌,正是虎妞转送给他的平安符。 在看到这块玉牌的时候,他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亦是解开了一些迷团。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这船主的女儿竟然是花魁木兰。 铁文良的目光炯炯,打量着走进来的林晧然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广东解元林晧然!”林晧然朝着他拱手,透露了他傲人的身份。 整个大堂突然“轰”地炸响,纷纷惊讶地重新审视林晧然。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书生竟然是一个解元郎,大明朝的后备官员。 都是大明朝的子民,如何不知道解元代表着什么,官员又代表着什么。如今看着林晧然,眼睛带着震惊,亦带着一抹深深的羡慕。 “可有凭证?”铁文良却是沉得住气,又是冲着他严厉地问道。 “你手上的东西……便是最好的凭证!”林晧然拱手,自信地笑道。 铁文良低头瞧了瞧手上把玩的玉牌,微微地点了点头,但又严厉地望向他道:“林晧然?怪不得名字这么熟悉,原来你就是那个写狗屁词给我女儿的书生,但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个疑问困惑着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纷纷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乘坐军船赴考,中途遇到海贼袭击的事情说了出来。不过隐藏了发现阴谋的情节,只说是看到船舱起火后,他便跳海逃生,然后飘流到了海岛上。 “海贼攻击大明水师?” 大家原本是来凑热闹,想瞧瞧船长的女婿长成什么样子,但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无比震惊地望向林晧然。 大明水师的实力虽然已经大减,但战斗力仍然很是凶猛。若是真怒火了他们,怕这片海域都不得清闲,他们的日子亦是不好过了。 一直以来,哪怕是最猖獗的倭寇,其攻击目标都是平民。若大明水师来围剿,都只是选择被动反击,却从没有硬碰硬。 现在有海盗团伙主动攻击大明水师,这事必然会惹怒大明水师,这一带怕是不得安宁了,而他们极可能会受到波及。 铁文良凝视着林晧然,若是一般人告诉他,他只会当成笑话来听。只是如今从林晧然的嘴里说出,让他不由得信了几分,何况这亦合理地解释这位解元郎因何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他做事很是慎重,认真地观察着他的脸部表情,又是郑重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林晧然迎着众人的目光,很是坦然地回答道。 嗡! 整个大堂当即炸响,纷纷交头接耳地谈论了起来。 他们跟着其他的海盗团伙并不相同,其他海盗团伙都是光棍一条。若大明水师前来围剿便逃窜,在这茫茫的大海中,要逃跑是极容易的事。 只是如今,他们以这座海岛为基地,一旦大明水师前来围剿,他们只能是被动作战。若是小股的水师还好,若是大批水师来袭,他们如何能扛得住? 坐在左边的一个秃头的男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沉声问道:“这事是谁干的?” “还有谁敢这么猖狂,肯定是徐海带出的那条疯狗徐亮。我先前还奇怪他们最近怎么这么老实,原来是要干这票大的!”旁边的一个独眼龙一掌拍在桌面上,恨恨地咬牙道。 “他主动攻击大明水师,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秃头男子不解地问道。 这话一出,倒是让到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不少。却不能说大明水师就没有财物,但相对于那些走私的商船或者沿海的城镇,这里的风险跟收益并不匹配。 大明水师都是精壮的士兵,绝对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哪怕是以前的疯子徐海,都不会干这种蠢事。 “依我看,他是想要阻止老船主接受朝廷的招安,若是老船主接了朝廷的那份好使事,还能有他徐亮的活路?”一个白眉的男子沉声说道。 随着朝廷对倭患的重视,不仅派遣大量的精壮之士前来,更是调遣了大量的物质,江浙地区的海防实力大大地增强,开始对大型的海贼团伙进行招安。 吴宗宪在去年将徐海灭掉后,派遣使者前往日本,给老船主开出了诱人的条件。不仅答应老船主开通海禁的请求,而且还会给他封官。 正是如此,老船主已经写信让他们安分一些,并亲率三千部下从日本出发,打量接受吴宗宪的招降,同时接受朝廷的封赏。 但如今,徐亮挑起了大明水师的怒火,无疑是想要将水搅浑。极可能会影响到这些老船主跟吴宗宪的会面,甚至会破坏掉这次的友好会谈。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秃头男子皱着眉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其他人亦是纷纷抬头望向铁文良,铁铁文良却望向堂下一言不发的老者,冲着他恭敬地问道:“军师,我们该怎么办?” “抓他们那边的人交给大明水师,洗清我们的嫌疑!”那个老者悠悠地说道。 “好,就这么干!”铁文良拍板,便是同意了这个方案。 他其实很希望老船主能接受朝廷的条件,成为大明的官员。那他作为老船主的部下,不仅能洗清身份,还能回到以前做贸易的快意生活,并能从日本那里赚到很多很多白银。 如今事情出现了波折,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林晧然被带进来问了几句话后,便被晾在一旁,这时看着铁文良要带人离开,便急着说道:“岳父,小婿得赶着赴考,还请派人送我回岸上!” “等我回来再说!”铁文良却没有同意他的请求,淡淡地睥了他一眼,然后大步地离开。 “……我很急!”林晧然的手抬起,但人却已经走远。 由于有了女婿这个光环,他享受的待遇骤然提高。不仅有丰盛的饭菜,还给他安排了一间不错的住所,只是却没有美人来暖床。 ------------ 上架感言 上架了,但心里却有些沉重。 老余现在免费更新了三十八万字,这个字数在历史分类中已经不算少了,有不少历史分类的书都是二十多万就上架的,算是对得起诸位兄弟了。 但这终究是网文,而上架是网文的必经之路,亦是检查本书好与坏的唯一标准,更是作者码下去的动力之一。 掏心地讲,历史写起来费劲,要查的资料很多,比我先前写的都市文确实费力不少,既要符合当时的史实,又要写出趣味性。 只是正统的历史文却越来越不吃香,特别我选择的还是正统的科举文,这个题材已经成为冷门,越来越难出成绩了。 现在受读者喜爱和起点推荐资源支持的,却都是要加些修仙、双穿、系统等元素的历史文。 市场决定着一切,倒不会埋怨什么,只是历史科举文越来越难走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有些书在订阅上的成绩不好,但却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如今网文都在讲IP,但这其实跟历史无关。 像游戏版权,这个肯定是没有的;影视版权,倒是知道《极品家丁》和《赘婿》要改编,但这是超级大神的专利;实体出版,这整个行业都不景气,出版社只找大神;这些年兴起的漫画改编,仍然很难看到历史的身影。 在其他分类的书上,很多书在主站不行,但在渠道上却是大卖。 但老余写的是科举历史文,这个类型在无线上是注定扑街的,毕竟喜欢科举历史文的大多都是老读者,而这类书并不讨新读者喜欢。 纵观整个网文业,只有起点这里才有些供历史作者生存的土壤。 正是如此,亦产生了一种很悲催的情况。老余能够得到的钱,只能来源于稿费,来源于起点这里,来源于你们这些老读者的订阅。如果起点的成绩不理想的话,老余亦不会有什么收入,可能连后续的推荐都没有。 毕竟没有成绩的话,很难得到起点推荐的,只能彻底地淹没在书海中。 现在书要上架了,还请诸位兄弟再支持一把,订阅支持一下。 什么养肥,什么看看再说,若都这样想的话,那这书的订阅真会惨不忍睹。 其实支持正版,支持一下历史科举文,花不了什么钱的。如果是起点高V的话,需要几块钱便能全订了,这钱大概就两瓶可乐的钱。 为了支持老余的兄弟们,我亦会拼一把。 上架后,会以二更为基础,每十五张月票我会加更一章,绝对不让大家失望。 ------------ 第二卷 名动京城文魁君 ------------ 第175章 危机 正是深秋时节,北风徐徐吹来。 竹林到了秋季,便像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村边那片竹林多了一些枯枝和枯叶,风只要轻轻一吹,总会发出一阵“吱呀”的声响,像是在悲秋伤春。 一片枯黄的竹叶被风吹落,从竹枝头向着村子飘去,落在那干净的石子道上。 “别跑!” “来追我呀!” 两个调皮的小男孩从那片竹叶旁边追逐而过,正在愉快地玩耍着,从这条石子道跑向了那些的小广场,那里有更多孩童的身影。 在广场上,很多孩童正在玩着游戏,这个村子的孩童显得无忧无虑。 身穿着举人服的林晧然推开了一个院门,惊跑了蹲在旁边的一只野猫。他仿佛是这村里的一员般,缓步穿行在村里,打量着这些新鲜的人与事。 或许是因为竹子的缘故,这里跟长林村有着几分相似之处,所以亦很喜欢这里。面对着一些热情打招呼的人们,听得懂的则会回些话,听不懂的则只能报以微笑。 这村子有很多的老少妇孺,反而青壮男子却比较少,大概都随着徐文良外出了。一些老人用竹子编织着东西,以捕捞的鱼具为主,亦有竹篮、凉席、竹椅等等。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想象得到,在这个陌生的海岛中,竟然藏着如此和谐的村子呢? 当然,这里虽然很好,但他却知道并不属于这里,他还得想办法离开。特别是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他需要尽快踏上赴考之路。 在经历这场生与死后,他并没有就此退缩,而是决定要继续踏上赴考之路。 如今,他对人生亦有了一些新的体悟,人生难免会遇到不测,所以需要追求更强大的力量。只有这样,在虎妞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才能去拯救她,或者让她永远不陷入危险中。 正是如此,他这次不仅要继续踏上赴考之路,而且还要取得进士的功名。 现在他唯一的顾虑还是在“便宜岳父”那里,却不知道那人办完事回来后,会不会同意将他送到岸上,让他继续前往京城赴考。 想着赵东城的遭遇,他倒是担心铁文良会跟牛银山一般,先强迫他跟木兰结婚入了洞房,然后才同意他上京赴考。 哎! 一念至此,林晧然却又是悠悠一叹,长得帅的人果然烦恼多。 只是老天仿佛喜欢跟他较劲一般,越是希望铁文良能快些回来,但却越是等不着人。让他心里越发的焦急,连上厕所都比平时多了两趟。 这个岛名叫大竹岛,因岛上生成很多高大的竹子而得名。 待到第三天的时候,他跟随着村里的一帮人从那窄小的石道走出了村子,来到了洁白细软的海滩前,又见到了碧蓝的大海。 孩童平时是不允许出村子的,如今跟着出来的孩童显得很是兴奋,又在柔软的沙滩追逐了起来,如同从笼子出来的小鸟一般。 林晧然注意到这里建有一个码头,很多船停泊在码头上,但都是一些小船,而靠着这种小船是很难回不到大陆。 不过他倒不打算逃跑,而且相信凭着他跟他女儿的关系,铁文良会答应送他回大陆。 “他们去哪里?” 林晧然看着独眼龙带着几个壮实的男子走上码头,却不知道去哪,便对正准备下海叉鱼的傻黑好奇地问道。 傻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向,然后便老实地回答道:“晒盐!” “是自己吃还是卖?”林晧然若有所思,又是追问道。 “很多送上船的,会送到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傻黑检查着鱼叉,轻轻摇头道。 林晧然看着他们驾着小船徐徐离开,眉头微微地蹙起。想必他们中有人懂得晒盐,而一些盐会送到大陆中销售,从而获取一些利润。 只是却不知道收益如何,能不能支撑起这座岛的花销。 这里的人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很快大家便忙碌开来,有人捡海蛎子,有人摸虾,有人则是捕鱼,而且收获都不少。 咻! 林晧然站在浅水中,手持着鱼叉,很是得意地刺着这些傻鱼,几乎是刺无虚发。 却不知道是因为季节,还是这时代没有大量捕捞的原因,这里的鱼特别傻,很轻松地刺到鱼,让到林晧然很是高兴。 “哇!又刺到了!” “大家快过来这边!” “晧然哥哥,好厉害!” …… 一帮孩童看到林晧然的战绩后,都是纷纷围了过来,一副很是佩服的模样。 林晧然面对着一道道崇拜的目光,却很难解释这种折射现象,跟他们说“空气跟水的密度不一,会影响光线的传播”,这肯定是对牛弹琴。 正是高兴之时,一团乌云从天边滚滚而来。 “是大明水师,大家快跑啊!” 正在海边捕捞的村民抬头望向远方,却看到一支船队出现在海天一线的上面,正排成一字,向着这边徐徐驶来。 林晧然不明白他们怎么就断定是大明水师,不过看他们这副惊恐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知道事情确实很是严重。 在前些天,他最期待的无疑是大明水师,希望这支军队能够解救他。只是如今,他却不希望这支军队出现了,希望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觉。 为何很多海商最终会沦为海盗,这跟大明的海禁政策有着很大的关系。 只要你下了海,不管你有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都会被判上了死刑。正是如此,你做海盗杀人夺财是死罪,不做海盗亦是砍头的死罪。 这些村民虽然手里没有沾血,甚至没参与任何一起的海盗行为。但由于他们下了海,所以都犯下了死罪,最终会成为刀下魂。 林晧然看着那密密麻麻而来的战舰,却是没有跟着逃走,而是站在海滩处,目光炯炯地望着远方。 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选择冲上这座岛,直接闯入村子中,然后将整个村子给屠了。其实这个做法很有可能,毕竟这岛上都是罪恶之民。 ------------ 第176章 包围 大明水军的军舰派出小型船只绕向大竹岛的背部,在大竹岛四周游弋,似乎是防止这岛上的“倭寇”乘船逃逸。 军舰没有驶入码头,因为这个码头的吃水线不深,大型战舰根本使不进来,所以这支军舰选择停泊在岛的外围。 一个身穿山文甲、肩挂猩红披风的中年将军威风凛凛地站在甲板上,身材高大魁梧,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手扶着腰间的佩剑,冷凛的目光落在大竹岛上。 大明水师受到“倭寇”的攻击,并将上呈给皇上的珍宝夺去,这事一旦传到皇上耳中,必然会雷霆大怒,他们这些人亦会遭殃。 特别是他们在去年歼灭徐海一伙的时候,可没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只差没用“海内肃清”用形容他们的抗倭战绩。 只是如今,不仅出现了以往不曾有过的倭寇袭击大明水师事件,更是夺走了皇上的珍宝,这让皇帝如何看待他们?如何看待他们的搞倭战绩? 吴总督要受罚,他这个总兵亦不可能幸免,若朝廷又换派一个只懂贪污军响的无能总督过来,沿海抗御的大好形势怕亦会急转直下。 正是如此,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他不仅需要尽快将东西找回来,更要用鲜血抹平皇上的愤怒,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待。 现在得知元凶藏身于此岛,他亦是带着大部队而来,只想将这个凶岛铲平。这抢夺沿海百姓的财物亦就罢了,竟然将主意打到皇帝身上,这不是嫌命长吗? “末将请为先锋,领五百军士上岛探个虚实!”一个参将来到他身侧,朝着他行礼请命道。 “汝不可鲁莽!”俞大猷颇为欣赏地打量着这位英勇的参将一眼,但微微摇头拒绝道。 “末将本是带罪之身,还请将军成全!”参将一副急于立功的神情,又是言真意切地恳求道。 “好吧!切记,小心行事!”俞大猷微微点了点头,但又是叮嘱道。 “末将遵命!”参将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大声行礼道。 若林晧然在此,必然会认得此人,正是他所乘坐船队的指挥官霍大春。 霍参将令命而去,当即就点兵五百,乖坐着小型战船向着那边码头而去,打算从那里登陆上岸,然后进岛查明情况。 只是这查明情况自然是一个托词,他对岛内早就了然于胸,心里已经有了定计。所以带着五百名军士登岛后,便展开了行动。 “放开我!放开我!” 林晧然悲催地发现,他的身体又腾空而起,如同木桩般被傻黑扛回了村子。面对着这个身体结实又死脑筋的黑大个,他是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让他更是吐血的是,这黑大个真没有恶意,只是纯粹地担心他来不及逃回村子,所以才“捎”他一程。 由于知道大明水军来袭,村民亦是惶恐不安,匆忙往着村里而回。 别说村中的主力部队已经离开,哪怕还留守在村里,恐怕亦是无法跟着这支大军相抗衡。如今村中力量空虚,又如何能抵抗得住呢? 只是他们却是知道,只有进行死守,等着船长挥兵回援,这才会有一线生机。 “好了!” 傻黑将林晧然放下,满意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朝着林晧然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林晧然却是瞪了他一眼,正想要走出村子直接面对大明水师,但发现寨门已经被堵上,村里的青壮正往城墙搬着守城器械。 其实这村子是得天独厚,藏于这石壁中,又修建了城墙,毅然像是一个堡垒一般。若铁文良那些人还在这里,怕二、三千人都不一定能攻下这里。 一个秃头的中年男子正指挥着大家部署防备,看着林晧然出现在城墙这里,误以为他是要跟村子共存亡,便掏出一支火铳便塞给了他,说是佛朗机人的玩儿。 却不是刘光头多大方,而是他不喜欢火铳这玩儿,知道林晧然有学问,便是交给了他。 林晧然却是欣喜地接过漂亮的火铳,仔细地端详起这种划时代的热武器。这时代的人对所有射击火器都称为火铳,亦或者是火筒,但还没有广泛投入于战争。 虽然前世他手枪打了不少,但却很少机会摸过真枪。曾经是泡了一个警花,结果那警花倒是舒服了,结果他才想摸她的枪,下面就差点被崩,以致后来都不敢再赴警花的约。 有时候,女人就是这般蛮不讲理,自己的枪给她玩了,但她的枪却是碰不得。 正当林晧然如同得到了宝贝的小孩子,正在研究着火铳的时候,村里却是弥漫起一股血腥味。 咻! 一支火箭从村子的西南边射来,一个小孩中箭并被烧得嗷嗷大叫,一个妇人急忙扑了过去拯救自己孩子,却又是一支火箭射来。 这支火箭没有射中妇人,但却插在了旁边的茅屋中,当即火光窜起。 “走水了!走水了!” 村里的矮屋突然间起火,令到大家极为慌张,纷纷急忙救火。村中的屋舍都是连着的,所以若不能将火扑灭,整个村子都会被烧为灰烬。 只是这片火势刚刚扑灭,另一处却又是烧了起来,一支支火箭从西南角飞来。那里有一处高地虽然不能攻进村子,但却能窥视这里,算是这村子的一个命门。 “大家不要救火了!不要救火了!” 一个老头突然慌慌张张地阻止大家,让大家停止救火的行动。 “怎么能不救,这是我们的家!”一个妇人气不打一处,含着泪控诉道。 “他们是故意如此,在消耗我们的淡水啊!”老头老泪纵横,已经洞察了这里的玄机。 村里有淡水资源不假,但却很有限,所以经常还得从岛那边的泉水池挑水回来。如今村子被包围,若是失去了淡水的支撑,怕是三天都支撑不了。 呜呜…… 很多妇人便是哭成了一团,她们早已经将这里当成家般经营,如今看着整个村子要葬身于火海中,如何不让她们伤心欲绝。 有人的性格执拗,想要冲进火场中用棍子敲灭大火,但却给拦住了。 在那山头中,霍参将毅然在列,冲着一名士名说道:“都好好地听着,一旦攻陷这个山寨,不论老少妇孺,通通都杀光,我定为汝等按人头记功!” 轰隆! 只是话刚落,天边传来了一阵雷声。 ------------ 第177章 艰难的抉择 墨一般的乌云铺天盖地而来,席卷了大竹岛的上空,一阵电闪雷鸣后,黄豆般的雨滴从天而降。 村中的房舍眼看就要毁于大火中,一场大雨却悄然而至,村民在欣喜若狂的同时,亦纷纷扛来水桶扑灭这场大火。 他们不少人流泪了,觉得上天没有遗弃他们,亦是重燃了活下去的希望。 只是这房舍是保住了,但危机却远没有解除。五百名军士已经上岛,岛外还驻守着大明的无敌舰队,一场浩劫随时降临。 尽管是大雨倾盆,但守城的村民却不敢吊以轻心,警惕地注意着城下的动静。而就在这场滂沱的大雨中,却见霍参将带着五百士兵如同疯狗般扑了上来。 霍参将对寨内的地形极为了解,仿佛是在这里生活过一般。由于岛内的石料有限,故而有段城墙是由土砖垒成,是这数百米城墙最薄弱的地方。 他们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扛着一根圆木,眼看就要将这段城墙撞出一道口。好在刘光头等人极为英勇,滚木、投石、箭矢不断地反抗着,这才将他们给打退。 只是为了将他们这波进攻打退,亦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有人中箭身亡。 “真晦气!” 霍参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气愤地走进了账蓬中,让手下帮他除去铠甲。 原以为烧他们的房屋会给村寨造成极大的恐慌,然后故意许以宽厚的条件,只要进入村寨便大开杀戒。只是没有想到,这场雨来得如此突然,破坏了他的计谋。 而他打算趁着雨势直接从村寨最薄弱的地方攻陷,但却又是一场空,对方的防守力量还很强,他这五百人根本攻不进去。 只是他却很是不甘心,他这五百军士应该有能力吃下这个功劳才对,但却偏偏不能如愿,这亦偏离了他最初的计划。 靠近村寨的地方,都是乱石嶙峋,所以霍参将只好在海滩附近一带安营扎寨。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很难对村寨发动突袭。 不得不说,这个霍参将确实是一个人才,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在第二天的时候,士兵在岛内收拾起了柴火,同时毁了码头上的一些小船,用那些小船做成了柴火,堆于村寨的城墙下面。 “记住!不要接受任何投降者,只要见到从里面进来的人,一律给我射杀!” 霍参将仿佛已经是胜券在握,又对他手下进行了强调,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活口。 让下面的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们一部分人被派到了大竹岛的西面。原以为是东西夹攻,但他们却无奈地发现,西面却都是嶙峋的乱石堆。 只是军令难违,他们还是听从上面的安排,把守在那里。一旦发现那些“倭寇”的身影,将是格杀勿论,获取这份难得的战功。 相对于外面的周密部署,此时的村寨却很是恐慌。村民仿若度日如年,特别听说城外的动静不断,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他们是闹哪一出?” 当看着城下堆积越来越多的柴火,其中还有一些带着绿叶的树枝时,令很多人感到困惑,不明白这些大明水军要做什么。 哎! 临时指挥官刘光头来城墙前,却是重重一叹,脸上的神色显得很是凝重。又抬头望向远处,看着那片竹林有微微摇曳着,心绪更是低沉。 村中的仁义堂是议事的地方,村中的重要人物已经聚在一起,正在商议着对策。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不就是火攻吗?怕他做啥?”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显得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地朝众人说道。 坐在右手边的蓝衣老者望了他一眼,悠悠地说道:“人家用的是烟攻!” 虽然村寨的朝向其实是东偏北,但由于地形的关系,若是在城下放烟,烟还是会向着城墙方向弥漫而来。如今守城的人员不足,即将又要面对满天的浓烟,如何能抵挡得住这波进攻呢? 人的眼睛若真是被烟熏着了,不是你勇敢就有用的,怕那时只会成为人肉桩子,人家的大刀都砍到你脖子上,你却还没能将眼睛给睁开。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白天还没有什么风,但若是到了傍晚,必然会风势大增,届时他们借着浓烟发起进攻,根本就是他们的死期。 “我们的人太少,怕是真挡不住了!”独眼龙长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有人倒很想对这话进行反驳,只是沉思片刻,亦是长叹了一口气,这包括先前那满不在乎的大汉。 他们能作战的只有四十多号人,若没有地形的巨大优势,在昨天就已经沦陷了。如今人家采用烟攻,这个优势一旦不存在,他们如何能抵挡得住那五百号人呢? 正是如此,到傍晚北风刮起之时,便极可能是他们的死期。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个秃头男子郑重地问道。 此言一出,大家都刷刷地望向坐在首座上的刘光头。 独眼龙看着他犹豫不决,便是发表意见道:“刘光头,这当断则断!这次的大明水师出动了几千人,哪怕船长回来救援,亦是不能敌了!” “对呀!还是让大家逃亡吧!这样还能保留一些香火!”身穿蓝衣的老者亦是附和道。 村中其实有一条密道,用于逃生之用,从这村里可以直接逃向海岛的西面。那里亦藏有逃亡的船只,可以入海逃往附近的岛屿中躲藏起来。 虽然会面临大明水军的追捕,需要付出鲜血的代价。但这总会有一些漏网之鱼,总会有生还的机会,有一小部分人会侥幸逃生。 “那就趁着入夜……逃吧!”刘光头缓缓闭上眼睛,痛苦地说道。 可以想象得到,若选择从西面出逃的话。那他们舍弃的不仅是这个如同家一般的村寨,更要舍弃很多的同胞,最终只有极少数的人存活下去。 只是不如此做的话,村寨一旦沦陷,那他们这里的二百多号人,怕都会成为刀下魂,这里亦可能成为人间炼狱。 ------------ 第178章 烟起 夜幕降临,北面的海风渐起。 在这座岛上生长着很多的竹林,随着风势的增强,竹林如同波浪般翻滚着。尽管已是秋冬之际,但这里的竹林还是透着绿意。 一片枯黄的竹叶离开了枝头,随着风吹拂的方向飘去,在半空中如同风车般旋转。下面是数十堆燃起的柴火,它随风而继续舞动,飘入浓烟中便是消失不变了。 这数十股浓烟汇聚成一团,如同风暴般向着山谷里席卷而去。很快便将那数百米长的城墙给掩盖住了,那里只剩下滚滚的白烟,什么都看不见。 “杀!” 霍参将抽出腰间的佩剑,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指着城墙的方向大声喊道。 虽然他已经猜到,这个村寨怕是已经空掉,但他心里亦很是兴奋。这些人不管做出何种选择,都不可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而他亦会立下这霍霍战功。 “杀!” 旁边的士兵大声地响应,并扛起云梯冲进呛人的烟雾中,打算强攻这道城墙。凭着他们的人数优势,只要越过这道城墙,便可以大开杀戒了。 砰!砰! 他们冲进浓雾中,正向着城墙扑去之时,城头的枪声如同鞭炮般响起。很多人才冲到一半,却不得不调头跑了回来,有人满脸都是钢珠子。 “哈哈,竟然没逃走……给老子杀上去!” 霍参将却是得意地大笑起来,当即朝着手下踹了一脚。 这些人没有选择从暗道中逃走,那他只要攻陷这道城墙,便可以大开杀戒,将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全部屠杀得干干净净。 冲! 士兵不得不硬着头皮又往前冲,只是又遭遇密集的火铳枪声。在冲进浓烟后,他们压根看不到火铳在哪里,所以每次火铳声响起,都吓得他们心惊肉跳。 “给老子杀上去!” 霍参将看着又有人跑了回来,当即愤怒地踹着那名手下。心里在兴奋的同时,亦是愤怒这些手下贪生怕死,竟然这般软蛋。 在他的压迫之下,这些士兵一次又一次冲上去,但上面的枪声大响之时,一些人又丢下云梯,狼狈地逃了回来。 让人感到古怪的是,霍参将突然不再理会这些逃兵,而是嘴角微微翘起,朝着浓烟的某个方向望去,那里仿佛有什么好看的女人一般。 轰隆! 突然间,城墙方向传来了一个崩蹋的声响,显然是被撞出了一个大口子。 砰!砰!砰! 守在城墙上的人似乎亦是慌了,朝着崩蹋的方向疯狂射击。 “啊哈哈哈……撤回来!撤回来!” 霍参将猖狂大笑,当即朝着浓烟的方向下达命令,语气中已经带着几分戏谑。 在知晓城墙的防卫力量还在的时候,他偷偷地调派人手,采用声东击西之策,让他的心腹用攻城木偷偷撞那面土墙。 一切果然进行得很是顺利,城墙上的人果然只注意云梯那些的士兵,却没注意攻城木之边,他的计谋得到了成功。 如今城墙已经被撞开了一道口子,那这座城墙便失去了防守的功效。不管是守城的男人,还是村寨里面的老少妇孺,都将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幸不辱使命!”一个军官得意地走回来,朝着他拱手道。 霍参将很是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奖,当即亦停止进攻,同时命人将火堆毁了。 如今城墙已破,他不需要继续用烟攻,可以堂堂正正地杀进去。一想着将能够在这村寨中大开杀戒,他浑身都热乎乎的,鲜血已经开始沸腾起来。 三百多名军士在空地上整齐列队,战刀霍霍,目视着前方的烟雾。 霍参将身穿着铁甲,手持着一把利剑,站在军队的最前方,目视着渐渐散开的烟雾,这时确有几分大将的风范。 傍晚的北风很大,很快烟雾慢慢地被吹散,那道如同天险的城墙重新显露出来。只是入目之下,那数百米长的城墙毅然多了一个大洞,像是一扇敞开的大门。 霍参将露出灿烂的笑容,如今在他眼里,这个村寨已经是待宰的羔羊。只需要他一声令下,这里将会成为血海。 只是他突然注意到城墙上站着一个异样的人,那竟然是一名书生,而随着烟雾彻底散尽,他终于看清楚城墙上站着书生的真容。 怎么可能? 当他看清楚林晧然的时候,彻底是呆住了。 他可没有忘记,在他押送的那艘船中,有四十三名赴考的广东新科举人。其他举人他或许会记不住,但这却是十六岁的广东解元,他如何会认错呢? 如今这位解元竟然没有死,而是出现在了这里,再联想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他心里头涌起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虽然还弄不明白这里怎么回来,但他却是有一种感觉,这人恐怕知晓那天晚上的秘密。 不,这是好事,这人是被铁文良……挟持到此! 霍参将眼睛突然一亮,看着林晧然不再是惊恐,而是充满着喜意。 目光汇集在林晧然身上的时候,他的念头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这个书生彻底地闭嘴,然后自然而然地将这个锅扣到铁文良的头上,让他成为指证铁文良的又一力证。 “众壮士听命,跟我攻上去!” 霍参将高举着手中的利剑,打算带领着这三百多名的军士攻上去,将那个书生进行灭口,然后将这个村寨屠得一干二净,将这里变成人世炼狱。 想到那个高贵的解元郎将惨死在他的刀下,一道道鲜血将会溅在他身上,并染红他的衣襟,他整个人当即无比的兴奋。 只是他的兴奋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突然发现,竟然无一人上前,不由得微微愕然。心里当即愤怒,转身就要训斥这帮贪生怕死的手下,但脸上却突然一愣。 不知什么时候,俞将军已经带着亲兵来到了他的身后,正面沉似水都打量着他。看着这双冰冷的眼睛,他的心亦是顿时哇凉哇凉的。 却是不明白,俞将军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用这种眼睛打量他。 ------------ 第179章 我是我 “参加将军!” 霍大春一个恍惚,急忙朝着俞将军行军礼,亦将心里的所有疑团收了起来。只是眼珠子转动,思量着如何应付当下的局面。 俞将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负手朝着城墙望去。 这时一个年轻书生从城墙的缺口处走出,虽然夜幕渐浓,但那身穿淡蓝色举人服的书生很是亮眼,身上透露着一股书生气息。 当林晧然来到身前时,霍大春的眼睛在打量林晧然的同时,亦是观察着俞将军的反应。 隐隐间,他知道这位解元郎必然跟俞将军有了书信往来,没准是一封揭露了他恶行的书信,心里不由得涌起几分紧张。 其实他猜测得没有错,在村寨陷于危局之时,林晧然却是另辟蹊径,已经让人偷偷将一封书信送到了俞大猷手上。 “见过将军!”林晧然打量着眼前颇有官威的将军,朝着他拱手道。 “我姓俞!”俞将军对着这年轻书生观感不错,便是淡淡地自我介绍道。 “俞将军?俞大猷?”林晧然先是复核一遍,但旋即瞪着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魁梧的将军,望着他这张饱受风霜的脸孔。 如何都没想到,他竟然遇上了一位名将,竟然是由俞大猷带队。只是转念一想,似乎只有这样才合理,毕竟事情确实牵扯甚大。 “正是!”俞大猷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着林晧然,冲着旁边的霍大春认真地询问道:“你可认识这个书生?” 霍大春如何会不认识这位解元郎,抬头便深深地凝视了林晧然一眼,但却缓缓地摇头说道:“卑职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 此话一出,令到林晧然脸上的笑脸微微一僵,然后愕然地抬头望着这个霍参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不认识我?” “我霍大春跟倭寇有不共戴天之仇,汝生于贼窝中,如何能相见?”霍大春一脸正义凛然,鄙夷地瞪着林晧然道。 “霍参将,这位自称是广东解元郎林晧然,却不知道是真假呢?”俞大猷仔细地审视林晧然一眼,然后冲霍大春又询问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心里亦是犯起了嘀咕。 霍大春却是冷哼一声,冲着俞大猷拱手道:“我倒是见过广东解元郎,但却不是眼前之人,怕将军是被此子骗矣!” 俞大猷听到这话,目光亦是仅盯着林晧然,隐隐亦是带上了怀疑之色。虽然他早就得知了林晧然的才名,但却一直未能谋面。 怎么会这样? 林晧然浑身的气血上涌,这个情况确实是出乎他事先的预料。如今霍大春拒不承认他的身份,而他又确实是身处于贼窝中,指证霍大春的证词怕亦难以成立。 此时此刻,就像是真假孙悟空般,他明明就是那个孙猴子,但却苦于没办法证明自己,无法证明他就是那个连中四元的解元郎。 却亦是没有想到,这个霍参将竟然如此狡猾,一下子就被他钻到了空子。让到他有浑身力气却使不出来,当真是令人感到郁闷至极,甚至觉得老天又想要玩他了。 “我这粤西口音总没错吧?”林晧然回过神后,又是朝着他说道。 霍大春冷哼一声,不屑地回答道:“你们这些贼子,来自天南海北,鱼龙混杂,什么口音都能模仿,这有何出奇?” 林晧然凝视着霍大春,知道真不能轻视这时代的人。 明明就是他占据优势,但如今却极可能给对方翻盘。若是给了他喘息之机,且不说这人会半路出逃,他身后的村民怕亦要遭殃了。 若无法揭露这人的恶行,那这人作为这支水师的先锋,极可能会带着这些军士杀入村子,那些无辜的村民极可能会遭殃。 只是这一切,是他所愿意看到的,他需要揭开这人的恶行,让那些村民能得到一线生机,否则亦会让他遗憾终生。 “我承认,你确实很厉害!但有一种东西却……无法模仿!”林晧然的嘴角微微翘起,自信地问着他徐徐说道。 霍大春心里咯噔一声,但强装镇定地说道:“什么东西?” 站在旁边的俞大猷亦是疑惑地望向林晧然,心里还在困惑着,世上会有这样东西吗?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林晧然负手而立,字正腔圆地朗诵了这段词。 霍大春听到后,便是嘲讽地道:“呵呵……谁不知这是解元郎为《阮郎归》填的下厥!”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林晧然接着又是朗诵起来,然后望着他说道:“加上这个,又当如何?” 霍大春咽了咽口沫,但装着不屑地道:“这又能证明什么?” “俞将军,你如何看呢?”林晧然朝着俞大猷拱手,只需要这人信他是林晧然即可。 俞大猷还有回味着那个“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踌躇片刻,然后冲着林晧然说了五个字:“烟锁池塘柳!” “炮镇海城楼!”林晧然脱口而出。 俞大猷捋了捋胡须,有着遗憾地说道:“这下联倒是工整,但意境还是差了一些!” “已经是在下能想到最好的下联了!”林晧然有些无奈地拱手,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俞大猷微微点了点头,脸色突然一正道:“来人,将霍参将拿下!” 他的亲兵当即上前,将霍大春的佩剑夺下,一把将他擒下。 霍大春虽然没有反抗,但却很不服气地大声道:“俞将军,我不服,你怎么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啊?哪怕他真是林解元,他怕亦是受奸人指使,故意陷害于我!” “为何你断定我是听信一面之词?而不是两面呢?”俞大猷眯起眼睛,打量着他道。 “大人这是何意?”霍大春微微一愣,望着俞大猷道。 俞大猷拍了拍手掌,却见新兵带着一人走了过来,而霍大春看到这人的时候,当即是目瞪口呆,如坠冰窖之中。 ------------ 第180章 作别 这是一个少年郎,身穿着无品的太监服,皮肤白皙,相貌清秀,正是小太监冯三。 林晧然在给俞大猷的书信中,不仅道明了真相,更是让俞大猷到旁边的岛屿寻找小太监冯三。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相对于他的证言,冯三的证言无疑会更有力。 事情亦如他所料,当俞大猷派人将冯三找到时,冯三自然将那日所发生的一切全盘托出,揭露了霍参将所犯下的恶行。 “他……他亦是假的,这绝对是这群倭寇的一个阴谋!”却是没有想到,霍大春仍然做最后的挣扎。 俞大猷却不再给他狡辩的机会,做为一个总兵官,自然有着他的判断力。森然地用力挥手,亲兵便搜了霍大春的身。 亲兵从霍大春身上搜出一个用红色丝绸包裹着的东西,并呈给了俞大猷。 霍大春却已经是面如土色,浑身都在颤抖着。 俞大猷将东西打开,当即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凌厉地望向了霍大春。因为这正是上次丢失贡品“龙涎香”,一两千金的珍贵香料。 普通的参将自然无法拥有这种东西,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就是上次的赃物。至于霍大春为何会将龙涎香带在身上,想必是要栽赃给铁文良。 一旦这个计谋得逞,不仅让铁文良背下了这个黑锅,而且会让到汪直投降一事再生波折。 如今水落石出,这解元和小太监是那艘船上的幸存者,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袭击大明水师的元凶之一便是眼前这个大明的参将。 虽然揪出这个内鬼,但还不足以解决好这个事情。只是这无疑亦算是一个小胜利,而顺着这条线索,还可能将那些贡品追回来。 “你还有什么话说?”俞大猷举起手上的龙涎香,寒声地质问道。现在有着人证和物证,可谓是铁证如山,他亦有权将这名参将拿下,甚至是直接格杀。 “我领着兄弟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在去年歼灭瑶贼中,更是立下了霍霍战功。结果呢?战功屡番被狗官夺了去,反因一个无能的狗官捅了蒌子,朝廷便剥夺我的世袭特权,这大明不忠亦罢,必亡矣!”霍大春将压抑心里的怨气大声道出,更是痛斥着当今的朝廷的腐朽与不公。 俞大猷的脸色铁青,对着亲兵吩咐道:“带下去!” 虽然他对大明如今的风气不满,心里更有着很深的抱怨,但却不赞同这人的做法。为了一己私利,竟然主导了这场人间悲剧,这跟倭寇又有何异? 如今心落石出,他心里亦很是庆幸。先前他并不怀疑这位有着极高军事素养的参将,却是没有想到,这人竟然才是元凶,还被他带偏了追查方向。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感激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好在这个解元郎及时给他送来了书信,更是向他揭穿了事情的真相,这才让他没有犯下大错。 “我们走!” 俞大猷朝着城墙那边望了一眼,自然亦看到了那个缺口,但却选择转身带着部下离开。 他是一个有着大局观的人,汪直如今已经口头答应接受胡宗宪的招降,正从日本返回江浙的途中。 若是他这时将汪直的这群手下给抓捕了,那不仅让到胡总督先前的所有努力前功尽弃,更可能让江浙的人们继续生活于倭寇的不断骚扰之中。 正是如此,在确定这次事件跟铁文良无关后,他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给即将迎来的海上和平伏下炸弹。 呼! 林晧然看着俞大猷没有选择继续进攻,心里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只是他没打算再回村寨,而是朝着城墙那边挥了挥手,便是跟着俞大猷离开。 虽然他觉得这村寨环境很好,人亦很好,但他终究是大明的解元郎,一名大明的后备官员,有着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他。 城墙上的人看着官兵离去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只是看到林晧然跟着离开,都是朝着林晧然奋力地招手,流露着一丝的不舍。 他们如何不知道,这些村子能避开这场浩劫,多亏于这位解元郎的出手相救。不然他们若选择逃亡,不仅会丢失自己的家园,更可能被埋伏在岛西面的官兵屠杀殆尽。 现在看着他们的恩人离开,在不舍的同时,亦是衷心地送上了祝福,希望这个大恩人能够金榜提名,甚至是高中状元。 从岛上返回那艘高大的福船,天色已经漆黑一片,海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二人不仅算是有些身份的人,而且还是上次贡品被抢事件重要的证人,所以亦被安排了两个房间,都是里寝外厅的套房。 待到人员离开后,冯三便来到林晧然的房间。 自从林晧然被捉走后,冯三亦是担惊受怕了很久,亦是自责了很久。如今看着林晧然在这海贼窝中平安无事,悬着的人才微微放下。 “我能有什么事?我说我是解元,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后,就将我供着了!”林晧然端起茶壶倒着茶,得意地吹嘘道。 “真的?”冯三却是天真的性子,仰着头望着他认真地道。 林晧然看着他一脸天真的模样,便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三弟怕在宫里是难很混出名堂了,便将茶杯递给他道:“自然不是真的!但那个海盗窝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村子,我在上面没被虐待,大家对我亦很好!” “呃,那就好!”冯三脸蛋羞红地接过了茶杯,亦知道自己还是过于天真,将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不过他心里亦很是开心,因为这个大哥真将他当成家人般,话音带着教导的味道。 这一晚,他们聊了很多,都是关于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 却不知冯三是寂寞久了,还是本来就是个话唠子,说了很多的话。不过在欢乐之余,想着先前在岛上的欢快生活,他却是怅然若失。 只是他们二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战船却在晚间中缓缓地行驶着,将那座名为大竹的海岛抛在了后面。 ------------ 第181章 白鸟岛(月票加更) 白鸟岛,因岛上多鸟而得名。 这座岛的植物很是茂盛,东边还生成着一块红树林,每年秋夏都有海鸥、贼鸥、赤嘴鹭鸶、白鹤、海燕等在此栖息、繁衍。 只是这座岛能够从成千座岛礁中脱颖而出,却不是这座岛有多漂亮,而是因为这里曾经是江浙第二大海盗头目徐海的老巢。 徐海,年少时曾经是杭州虎跑寺的和尚,跟着太祖有着相同的出身。 其叔叔徐惟学是汪直旗下一个大船团的团长,负责对日本的贸易,所以他很快就加入了他叔叔的船团,间接成为汪直的一名手下。 只是徐海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没有从事海上贸易的本钱,则是另辟蹊径。凭着他在“日本活佛”的身份进行招摇撞骗,网罗了一帮日本手下,并在江浙一带洗劫了民船,开始积累他的财富。 不过这个举动却惹恼了汪直,最终致使其叔叔徐惟学跟汪直分道扬镳。 随着大明海禁政策的收紧,走私贸易受到了巨大冲击,汪直狼狈逃回日本,而其叔叔徐惟学于广东被官兵所击杀。 虽然走私贸易受阻,但却迎来了海盗的黄金时期,越来越多的海商转型成为了海盗。 徐海凭着他的才能与狠辣迅速坐大,逐渐组建了一支二、三万人的倭寇集团,成为仅次于汪直的第二大海盗团。 嘉靖三十五年四月,徐海、叶麻与陈东率倭数万大举入犯,亦是其第三次大规模进入长三角地区,并且大败明军。 胡宗宪意识到不能力敌后,便采用了施离间计,通过种种手段劝降了徐海。 徐海将叶麻、陈东、洪东冈、黄侃等倭寇头目捕获,送至胡宗宪处。只是最终胡宗宪出尔反尔,逼得徐海投水而死。 不过,徐海的残余部队没有被灭尽,组成了新的倭寇团。 其堂弟徐亮早就凶名在外,跟着徐海都是狠茬子,曾经是徐海的一员大将。在徐海死后,他自然而然成为新的头目,正盘踞于这座白鸟岛上。 船队经过大概二天两夜的航行,便悄然出现在白鸟岛,并将这座岛团团包围。在将岛周围的船只击沉或缴获后,便派遣五百先锋队登岛。 跟着大竹岛不一样,白鸟岛并没有海滩,海边都是乱石嶙峋,往岛走上数里地才有平坦的地方,供他们在此安营扎寨。 只是当天的夜里,岛上的喊杀声不断,那五百名军士被徐亮趁夜偷袭。 俞大猷当即亲自领兵驰援,只是这路途过远,加之道路嶙峋。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营地早已经被毁,损失惨重。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还没有开始进攻,徐亮便已经进行了反扑。 经此一役,俞大猷亦不敢吊以轻心,在增派人手的同时,亦是让他们小心提防着徐亮的夜袭,知道这确实是一个不亚于徐海的狠茬。 三天后,碧海蓝天,万里无云。 一个身穿举人服的年轻人带着一个小太监登上了这座岛屿,只是相对于兴奋的小太监,那个年轻的举人却是紧蹙着眉头。 林晧然原以为会很快攻下这座岛,将那个凶徒徐海绳之于法,那他便能够随着舰队返回浙江港口,然后继续北上赴考。 只是老天爷最近却喜欢跟他作对,就是不让他如愿。 整整三天过去了,越来越多的士兵被派遣到岛上,但却仍然没能将那个山寨攻下,反而是越来越多的伤员被抬回船队中。 他刚才听一个被扛回来的伤员说,岛上的山寨固若金汤,对方城内肯定有充足的粮食和水源,这场仗恐怕要持续数个月。 听到这话后,林晧然再也坐不住了。不要说再拖数个月了,哪怕再拖半个月,那明年的会试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正是如此,他便跟随着前面的补给部队上岛。尽管知道他帮不到什么忙,但他还是决定尽些微薄之力,只希望这场战斗能快一点结束。 这能不能为嘉靖皇帝追回宝物事小,但影响他参加科举事大。他可不想跟江月白那傻蛋一样,一步出错,则错过一个大机遇。 虽然已经是初冬时节,但岛上亦有着野鸟的足迹,远远看到了一只白鹤在晒着太阳。 经过大概一个时辰的步行,他终于来到了营地前。 这个营地很大,驻扎了二千余名军士,只是没有攻城,而是在原地用餐。俞大猷正在军账里面,召集了一帮干将,却不知道在地图前商量着什么。 林晧然跟着那补给官交待一声,让他回去的时候记得叫上他自己,便领着冯三一起向着营地外走去,他想观察一下这个山寨的地形。 山寨堡垒依山而建,跟着大竹岛如出一辙,只有一个朝南的城门,而且地势更高,上面的人头绰绰,都是精壮的汉子。 林晧然眯眼望着上面片刻,又打量着那个石头垒成的高大城墙,再看着城下的滚石和血迹,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怪不得连俞大将军都束手无策,这里简直是一道天险,别说这点兵力,哪怕再多来几千人,怕亦无法攻陷这里。 咕咕…… 林晧然走进一处小树子,突然听到一阵鸟叫声,心里涌起一股兴奋,当即掏出了鸟铳。这次选择上岛,他其实亦是打鸟的想法。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都在研究着鸟铳,但却没有得到实战。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他如何能够放过呢? 他示意冯三不要吭声,便慢慢地潜伏过去,蹲在了一处灌木丛后面,看到一只贼鸥站在枯井边,这贼鸥因“从来不自己垒窝筑巢,而是采取霸道手段,抢占他鸟的巢窝”而得名。 面对着如此品德低下的鸟中败类,林晧然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从身上摸出了火折子,吹了吹,然后点燃火绳。 滋滋…… 火绳慢慢地燃烧,并发生了细微的声响,瞄着那个贼鸥,徐徐地扣下板机。 只是这时,出乎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月代头从那枯井中爬出,惊走了旁边的贼鸥,月代头正好蹲在那贼鸥的位置上,警惕地望着四周。8) ------------ 第182章 怪罪? 秘密无处不在,特别是在一些战争中,守着一个秘密便是一场胜利。 在这场对峙中,其实亦是藏着一个小秘密。在堡垒中有一条秘道,能够直接通过外面的小村林,为着徐亮一伙用奇兵创造了条件。 就在俞大猷的军营在休整的时候,这条秘道却悄然被启用,一些亡命之徒走进了这条秘道中。 每个将军都有着他的统帅风格,亦有着各种收笼人心的方式。有的人擅用大义,有人则跟士兵同寝同食,甚至有人用嘴吸士兵的毒疮。 只是有这诸多的收笼手段中,身先人卒无疑是最受士兵所欢迎的。 在元朝末年,这时期可谓是英雄辈出,朱元璋部下更是猛将如云。只是被公认为元末第一猛将,却是陈友谅麾下的张定边,每战都是身先士卒,勇猛直前。 在鄱阳湖战役中,张定边于百万军中发现了朱元璋的指挥舰,不管不顾,仅带领三艘小船,全速杀向朱元璋。连斩朱元璋三员大将,还差点杀了朱元璋。 徐亮从小就喜欢听书,最喜欢的将领便是张定边,亦是学习了他的作战风格。之所以能在徐海的手下中脱颖而出,能够接替徐海的位置,正是他打仗总会冲在最前头,深受部下的爱戴。 只是成为头目后,烦恼亦会随之而来。 城堡看似固若金汤,但其实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里面的粮食并不多。先前他已经是计划撤离这里,前往日本销赃的同时,亦在那里避避风头。 虽然瞧不起那些软蛋官兵,但却不得不承认,如今大明的财力不断输向江浙,海防的力量日益增强,海盗的日子已经没先前那般滋润了。 只是他才刚准备撤离这里,却是遇到铁文良前来滋事。这其实是计划的一部分,所以他选择退守不迎敌,故意帮着霍大春拖住铁文良。 但万万没有想到,这铁文良前脚刚走,大明水师后脚便来了,将这座岛团团包围。 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他终于意识到阴谋败露了,这些大明水师是前来追回皇上东西的。别说围困他们三五个月,哪怕是三年五载都有可能。 正是如此,他带着十几个人从秘道中潜出堡垒,打算趁夜烧掉他们的补给船,然后找机会突围,前往日本逍遥快活。 地底下很是阴凉,从秘道来到了井底,听着外面的鸟叫声,徐亮便知道上面必定是安全的。而且他们怕如何都想不到,会有这么一条秘道直接到达林子里。 哎呀! 前面一个结实的男子正要爬上去井去,结果当即摔得狗啃屎! 废物! 徐亮本是一个急性子,一脚踩在那人的身上,然后就选择第一个爬上井去。听着上面的鸟叫声,他翻身的同时,亦是伸手扑向这只鸟。 最近在堡垒净是吃些干粮,嘴里淡出个鸟来,故而打算捉回去吃掉。 话说,就在他翻身而出的时候,突然浑身的寒毛耸起,感到一股危机感。当他抬头望去之时,一个钢珠已经射入他的体内,血肉如同鲜花般绽放。 “找死!” 徐亮捂着鲜血潺潺而流的胸口,看到躲在灌木丛后面的书生,一贯的勇猛支撑着他前进,势必要将这个偷袭他的家伙撕碎了。 林晧然亦是懵住了,他可以用帅气的脸蛋发誓,他的本意是打那只贼鸥,绝对没有计划打这个月代头。只是在看清这个月代头的面容后,他的心亦是一沉。 虽然跟这个月代头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这人如今成为了他赴考的一块拌脚石,现在竟然还想要杀他。他没有选择转身而逃,而是放下手上的火铳,掏出了一把短匕首。 人生有太多的始料不及,如今面对突然出现的凶徒,那唯有狭路相逢勇者胜,何况这货现在都已经是重伤垂危了。 虎妞! 林晧然默念着一个名字,仿佛多了一些勇气,然后就持着匕首迎了上去。 只是他似乎是低估了徐海,匕首倒是刺入血肉中,但一个拳头便同时砸到了他的脸颊上,整张脸仿佛都要歪了一般,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但林晧然跟这时代的书生有所不同,他上辈子亦是吃个苦的,更参与过多起街头斗殴。尽管是疼痛难忍,但拔出匕首朝着徐亮的脖颈处刺去。 跟着杀鸡一个原理,这脖颈处最为脆弱,上面有着气管、食管、大动脉。只是会有副作用,若是刺到血管,鲜血会瞬间喷射到他英俊的脸蛋上。 夕阳如血,一个白色的军账中。 俞大猷正跟着将士研究着地形,发现城墙有一个小缺口,可以集中力量从那里进行猛攻。只是让他有所顾虑的是,要付出的代价恐怕很大。 任何的战争都需要伤亡,这早已经成为了共识。只是伤亡换不来胜利,那一切都是白搭,这亦是主帅的无能,所以他需要慎之又慎。 而且他越来越意识到,这个徐亮是一个厉害的角色,绝对不比徐海差。特别这伙倭寇异常团结,以致他的劝降和离间起不着半点作用,时而还得承受他们的偷袭。 砰! 突然一个枪声从林中传来,打破了这个营地的宁静。然后又是一个惊慌的尖叫声,那个呼喊救命声很是尖锐,以致俞大猷都丢下地图冲了出去。 当俞大猷领着众将士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一支士兵先一步到达,并将那里团团围住。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那个小太监别真的死了,那可是皇宫的人啊! 看着上官们到来,士兵便给他们让出了一个口子。 咦? 俞大猷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心里的担忧不由得加深,只是跟着将士们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后,都是为之一愣。死的不是小太监,却是一个倭寇。 “谁带他们来营地的?” 俞大猷望着不该出现的二人,脸色当即一寒道。 “是卑职!” 一个千户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小心地回答道。 哼! 俞大猷正要处罚,却看到一个将士将那具尸体翻转过来,却忘记要说什么话,嘴巴微微张开,眼睛当即瞪得老大。 ------------ 第183章 血书生 倒在血泊中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千方百计想要歼灭的敌寇——徐亮。 谁能想到,他一心思忖要付出多少兄弟的生命才能歼灭的敌首,现如今却躺在了眼前,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徐亮?” “徐亮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 …… 震惊的何止是俞大猷一人,这里的大部分将领都是见过徐亮的。此时看到躺在血泊上尸体的面容时,亦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揉着眼睛还以为看错了。 “天啊!真是徐亮!” 那个把尸体翻转过来的将领仔细辨认后,震惊地抬头望向大家惊叹道。尽管觉得这件事情很是荒谬,但事实却摆在眼前,徐海真的死了。 让他们更震惊的是,从这现场的打斗痕迹来看,将徐海这个猛人杀死的,极可能就是躺在旁边喘着粗气的瘦弱书生。 这书生体型偏弱,相貌清秀,皮肤白皙,身穿着淡蓝色的举人服,拥有一双比女人还要好看的手。只是看到溅在他身上的血迹,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他,更多的是敬畏。 这书生身上染着的血,可不是一般的血,而是大名鼎鼎的凶人徐亮,试问谁能做到? “小人认罚!” 那名负责运输物资的千户听着俞将军轻哼一声后,突然却不吭声了,咬了咬牙主动认罚,并决定以后再也不带这个书生和小太监到岛上来了。 原以来带着这二个人到岛上也没有什么关系,谁想竟然惹恼了俞总兵,亦害得他给俞总兵落下了不好的印象。 “谁要罚你了,你等着领赏吧!” 俞大猷亦是回过神来,但口风突变,对着这个千户赞许地说道。如今的一切表明,这个今天被带上的岛的书生,肯定是杀死徐亮的功臣之一。 啊? 这个千户当即抬起来,满是惊讶之色,这不罚还要赏? 呼! 林晧然平躺在地上,望着蔚蓝的天空,感到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待到恢复了少许力气,轻吐了一口浊气,便让冯三扶他起来。 虽然他以前杀过鸡,但当看着人的鲜血溅在身上,看着徐海气绝而亡,他还有一种的恶心感。不过这毕竟是一个残忍的海盗,他心里倒没有什么负罪感。 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发现一个人主动伸手过来,便不客气地让他搭了把手,结果站起来才发现竟然是俞大猷。 俞大猷却没有再摆架子,眼睛充满着善意,关切地朝他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林晧然摸了摸生疼的脸,摇了摇说道。 “你杀的?”俞大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他心里的最大疑团。 围在四周的军士刷刷地望向林晧然,亦是想知道这一个答案,虽然现在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但他们还是想知道确切答案。 “是的!”林晧然点了点头,坦然地回答道。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然后又“哄”地炸响。如今得到证实,这些士兵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震惊,纷纷交头接耳。 当然,难免有人怀疑的,毕竟这事情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林晧然迎着俞大猷探究的目光,将事情的经过说出,自然不会说是打鸟不小心将人射到的,而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是看见有人从井底爬出,发现正是那天晚上袭击大明水师的寇首,所以才将其射杀。只是没有想到,徐亮没有被当场射死,二人随后进行了生死博斗。 三言二话间,便将事情讲述清楚了。 “真男儿!” “有血性!” “怕是天下最有魄力的读书人了!” …… 在他说话的时候,周围满是佩服的目光。 在发现倭首徐海的时候,并没有退缩,反而敢于对他射击,还跟他进行了生死博斗,这种人如何不让他们佩服呢? 一时间,林晧然的形象无限被拔高,成为了一个有血性的男儿,甚至让人对书生这个职业有了一种全身的认识。 有个高大的将领在灌木丛中将那里捡起火铳,然后大步走了过来,并恭敬地将火铳递还林晧然,眼睛满是尊重之色。 这名将领有一米九高,对于林晧然这种身形的书生,他有信心以一敌百。只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半点的傲气,在林晧然面前如同小弟。 “等我破了这个堡垒,我会亲自为你表功!”俞大猷那双充满老茧的手重重地拍在林晧然细弱的肩膀上,爽快地笑道。 徐亮这个倭首已死,现在又发现了这条秘道,让到俞大猷的信心大增,对这个固若金汤的堡垒亦是轻视了不少。 “多谢将军厚爱,祝将军早日歼灭倭匪,还我大明海波平!”林晧然看着俞大猷如此有信心,心里亦是松了一口气。 他对战功的兴趣并不大,虽然立下战功可能得到封赏,甚至还会有个一官半职。只是这种靠赏赐的官,在官场是很难继续升迁的,没准被封的还是武官。 如今他的野心说不上有多大,但他却懂得权衡利弊。现在按时到京赴考,并取得进士的功名,却比什么都要重要。 现在他只希望俞大猷能尽快解决这场战役,好让他踏上赴考之路。 只是林晧然表现出的淡定,令人不由得对他又高看了一眼,心里更是佩服。 “好一个海波平,我喜欢!”俞大猷爽朗大笑,又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再也不掩饰对林晧然的喜爱与欣赏。 “瞧,就是那个书生杀了徐亮!” “哪个?” “你眼瞎啊?就那个身上沾着血的书生!” …… 当林晧然从小树林走出来,却是受到了大熊猫般的待遇,那些士兵对他都是指指点点。由于他的衣服沾着鲜血,很多急性子的士兵以“血书生”相称。 只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却令人始料不及。这件事情很快在大明水师中传开,很多人对林晧然便直接以“血书生”相称了。 血书生,这不是一个蔑称,恰恰相反,这里是带着一股敬意。不仅是说他衣服沾着鲜血,亦是说这个书生有血性,更是带着一种勇猛的褒奖。 继“竹君子”之后,这“血书生”成了林晧然的又一个代称。 ------------ 第184章 哥哥没死 历史早已经证明,不管多么稳固的城池,一旦军心散了,谁都守不住。 当天晚上,便有一伙倭寇偷偷溜出堡垒,准备趁夜突围而去。只是他们落入了俞大猷的包围之中,这场战争很快结束,一共歼匪四百。 这个举动无疑证明,堡垒里面已经出现了分裂,甚至还会产生内斗。 俞大猷通过一些俘虏很快就弄清堡垒的一些清楚,知道里面竟然分成了三股势力,当即决定采用离间计。 次日黄昏的时候,有人主动打开门投诚,俞大猷当即带领人马杀进了堡垒,展开了一场带着腥风血雨的歼灭战。 这场战斗亦从岛上扩散到周围的海域,有倭寇试图利用先前藏着的船只逃亡,但很快就迎来了大明水师的迎头痛击,几乎将这些倭寇全歼。 战争从来都没有绝对的胜利者,俞大猷这边亦是付出鲜血的代价,死伤数百人。 不过这次的收获亦是不小,不仅追回了大部分的贡品,更是抄了这个海盗团的家底,大多数应该是徐海先前积攒下来的东西。 里面的钱财据说很是惊人,除了金银珠宝,还有很多的丝绸、绢布、茶叶、盐等。不得不承认,海盗确实是一个高收入的行业。 俞大猷的心情大悦,这次不仅圆满解决了贡品被抢的惊天大案,更是立下了霍霍战功,还缴获了如此多的钱财。 为了稳定军心,俞大猷除了给众将士分发银两外,还举办了庆功宴。 林晧然仅是杀死了倭首徐亮,但却记了首功,被邀请到了庆功会上。 对于林晧然的功绩,众将领亦很是认同。若不是林晧然将徐亮杀了,以致堡垒内群龙无首,这场战斗绝对不会如此顺利,恐怕需要付出更多兄弟的鲜血。 在得知林晧然是这届恩科乡试的广东解元后,更是有名的大才子,有着“竹君子”的美誉,众将军对他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然,相对于文人那种充满矫情的“竹君子”称号,他们觉得“血书生”更像男儿郎。 林晧然成为了酒席围攻的重点,哪怕他的酒量很厉害,但亦架不住这帮酒鬼的车轮战,而面对这些都指挥、参将的敬酒又不好拒绝,最终被灌倒在庆功宴上。 只是林晧然的好酒量,以及略显爽迈的作风,无疑更赢得这些高级将士的好感。 林晧然如此豪迈,其实亦是开心,一直以来的心愿终于达成,舰队要返航了。 除了留下一支部队继续打扫战场外,俞大猷带着舰队护送着皇上的贡品和缴获的财物,直接返回江浙,算得上是一次凯旋而归。 次日清晨,舰队便启航,向着大名鼎鼎的杭州进发。 从广州港出发,而后遇到偷袭,流落至荒岛,随后辗转到大竹岛,然后跟着大明水师又来到了白岛岛,这无疑是一趟漫长的旅途。 现在旅途终于要宣告结束了,这怎能不让林晧然感到高兴呢?而且军舰目的地还是杭州,那个被誉为人间天堂的杭州。 杭州,我来了! 只是林晧然这次的“失踪”,却是注定要揪起一些波澜。 长林村,北风呼呼,竹林如波涛翻滚。 一辆高大的马车整装待发,马夫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那张大饼脸显得郁卒而倔强,正准备用手上的鞭子驱赶前面的黑马。 她的左边蹲着一只小金猴,右边则是手持长刀的沉默少女,马车里面坐着一个有着几分仙气的道士以及一个带着傻劲的高大男子。 “我哥哥没有死,我要去找我哥哥!” 当恶耗传来的时候,虎妞的心却是无比的坚定。哪怕这里离江浙有千里之遥,哪怕那里将是茫茫大海,但却仍然无法阻挡她。 对于她而言,她哥哥亦是她的一切,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长林氏的族人相信了她的判断,并不放心她一个人上路,所以亦是派了些人手跟随。 在她的身后,十余匹马准备妥当,这些长林村的青壮亦会跟随虎妞,踏上寻找林晧然的旅途。 晒谷场边上聚满了村民,面对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恶耗,他们亦是遭受到了打击。长林村眼看兴旺在即,但作为村子的主力骨,这时却可能命丧于倭寇的刀下。 虎妞正要扬起手中的马鞭,准备出发的时候。村口却突然传来了动静,却看到突然涌进来一伙人,赵管家走在最前头,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容。 看着赵管家突然出现,哪怕是好脾气的老族长,脸上亦是露出了几分恼色。 赵管家看到马车上的虎妞后,眉毛轻轻一扬,指着脖子缠着白布的两匹马道:“这是我们家少爷给你哥送的,还请节哀啊!” “拿回去!”虎妞沉着脸,生气地大声道。 “这是我家少爷的一片好意,给你家拉棺材用的,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赵管家却是拍了拍那两匹马的屁股,打算将马留在这里。 “饭缸,将他丢到池塘里去!”虎妞指着赵管家,生气地说道。 坐在马车上的高大男子正啃着一块大饼,听到虎妞的话后,便从马车钻了出来,将剩下的大饼塞进嘴里,径直向着赵管家走去。 他是虎妞捡回来的,在遇到虎妞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吃饱过饭。当然,他的胃确实厉害,饭量是常人的好几倍。 不过那厉害的道士跟他说,只要跟着虎妞,以后不仅天天能吃饱饭,还能过上令人羡慕的好日子,他的命格其实不错。 “你可不要胡来,现在你哥死了,可不会有谁给你撑腰!”赵管家看着这个又高又壮的傻大个走过来,挥舞着一根棍子慌张地恫吓道。 “我哥没死,还会考状元回来!”虎妞带着奶声强调道。 砰! 饭缸一把将他的棍子夺过来,放在膝盖处掰成了两截丢在地上,走过去一把将赵管家抱了起来,然后向着那边的池塘走去。 “放手!放手!” 赵管家惊慌地大叫,只是他根本无法挣脱,至于他带来的那些家丁看着虎视眈眈的长林村村民,亦是不敢动弹。 “饶命啊!饶命啊!” 赵管家求饶的声音传来,只是却没能获得同情,整个人被丢进了那个充满污泥的池塘中,显得狼狈至极。 驾! 虎妞挥动着马鞭,当即启程,向着石城县而去。 只是在前往江浙之前,她打算顺便找云竹姐姐和木兰姐姐,看她们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去找哥哥。 ------------ 第185章 人间天堂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又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林晧然来到杭州后,并没有急于北上赴考,而是瞻仰了保叔塔,又到了颇有美名的昭庆寺,当然还得到西子湖。 尽管是初冬时节,但阳光独好,树影窈窕,宽阔的西湖泛着灿灿的波光,游船如梭,船上不断的有嘻笑声传来。 从断桥到苏堤一带,游人最多,显得颇为热闹。年轻女子眉目间含情,潇洒的书生折扇轻摇,吟诗作赋,尽显风骚。 林晧然如同一个过客,欣赏着这湖边的点点滴滴。只是他留了些许的遗憾,没有泛舟于西湖上,事因他闻到了酒香,来到了一家两层高的酒楼前。 酒楼外观很是一般,但到了楼中,才知道这间酒楼生意为何如此火爆。坐在临湖的雅座上,可以欣赏窗外最美的湖光山色。 曾经有一间贵族酒店,为了迎合那些贵客,没少在周围的环境上做文章。如今这里,菜肴价格不贵,但却有最美的景致,让他有一种赚到的感觉。 叫了几样江浙的名菜,一向不喜欢独饮的他,亦是叫了一壶好酒。 此时此刻,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终于明白苏杭为何有天堂之称了。特别是在海上经历了二个余月,此时能够站在陆地上,能够坐在这西湖边上饮酒,让他感到一种淡淡的幸福? 只是他想“品美食、赏美景”,但却偏偏不能让他如愿。 “林解元,你真是让我好找啊!”一个身穿着白色棉衣的青年胖子走了过来,额头还残留着些汗珠,只是略胖的脸显得兴奋。 “你找我?”林晧然抬头望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心里泛起嘀咕。 这人体型应该不算太胖,但穿得厚实,所以给人一种大胖子之感。而他亦算是认识此人,昨天他们的舰队受到了浙直总督吴宗宪的亲自迎接,当时这个胖子就站在吴宗宪身后。 胖子在他对面坐下,郑重地说道:“胡总督让我跟你说!明日午时,武林门外码头,你可以跟着官船北上,他都已经给你安排妥当了!” “还请替我多谢胡总督!”林晧然心里大喜,当即拱手道。其实他亦是知道,要感谢的人还有俞大猷,必然是这位总兵临走前的嘱托。 “你都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这点待遇不算什么!”胖子接过小二刚送过来的酒,脸色突然一沉,当即数落道:“琼华露?这位是初来咱浙江的贵客,你用这酒招待,你是在丢我们浙江人的脸!” “是这位客官自己选的!”小二虽然不明白这酒会有什么问题,但还是望着林晧然委屈地道。 “来一壶绍兴花雕!”胖子将酒递回给小二吩咐道。 “我这就给你们换!”小二望了林晧然一眼,看着他没有异议便利落地接过酒道。 “这有什么讲究!”林晧然对这时代的酒并不熟,先前只觉得这名字好听,便选了这个酒。 胖子一点都不见外,抓起桌面上的茴香豆边吃着边得意地道:“扬州的琼华露辛辣不足,甜柔有余,根本就不像是酒,只有咱绍兴花雕才最有味道!” “你是绍兴人士?”林晧然心里泛起几分无奈,这货大概是有很深的家乡情结,以为什么东西都是家乡的最好。 看着绍兴花雕送来,胖子接过酒并自我介绍道:“呃……我是绍兴徐渭,字文长!” “你就是徐谓!”林晧然当即惊道。却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便是后世大名鼎鼎大才子徐渭。 “呵呵……远无法跟你这竹君子、血书生相比!”徐渭眼睛微亮,但却又是苦涩地摇头,然后继续帮着他倒酒。 “我这是虚名矣!”林晧然亦没想到他会知道自己,自谦地拱手道。 “确实虚名!”徐渭似乎有所感,将酒坛放一边,怕他产生误会,接着又补充道:“跟着科举一途相比,这些确实是虚名!” 徐渭年少成名,有神童之称,二十岁中得秀才,只是却在乡试中五次落榜。 反观眼前的林晧然,才名满天下的同时,第一次乡试便拆桂,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如果有得选择,他宁愿不要这些才名,只愿榜上有名矣。 林晧然端起酒杯,想对眼前这位后世的名人说些恭维的话,但却发现很是不适合。而他如今的身份确实不适合说那些话了,没准反而成为讽刺。 如果说唐伯虎的科举之路令人惋惜,那眼前这位跟解缙、杨慎并称“明代三才子”的牛人,在科举之路却更令人同情。 唐伯虎起码是中了解元,曾经一度风光过,感受过中举后的喜悦。而徐渭呢?有能力、有才学,但却始终没能拿到“举人文凭”。 其实按着他的官场人脉,特别是得到吴宗宪的赏识,哪怕有个举人的功名,他在官场亦能混得不错,但可惜造化弄人。 只是他无力改变这一切,亦没有能力改变人家的命运。他现在能做的,仅仅是上京赴考,争取获得金榜题名,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保护他所想要保护的人。 二人赏着西湖美景,吃着江浙美食,品着绍兴美酒,又听着徐渭敲着碟盘喝着字正腔圆的曲子,这里确实是天堂。 次日午时,武林门外,码头整整停泊着九艘官船。 徐渭到客栈接了他,带着他直接坐马车到了码头。他看着锦衣卫和太监的身影,稍微一琢磨,便知道这趟极可能是护送皇上的贡品的舰队。 一想到海上的遭遇,他的心里当即发毛,担心会不会再被抢一次。不过转念一想,这次走的是京杭大运河,怕没有哪个贼子再敢干这种事了,这才迈步上船。 “文长兄,多谢相送,但还请就此留步,他日相见再同饮花雕酒!”林晧然看着徐渭跟着上船来,郑重地朝他拱手道。 “我亦是要参加赴考,你莫非不知道?”徐渭愣了良久,才悠悠地说道。 林晧然闻言,当即尴尬地摸着鼻子,他知道个鸟啊! 突然发现,这历史学得太好,这鼻子迟早得抹掉。只是他突然止住脚步,想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如果这货北上赴考了,那海盗头子汪直谁来游说劝降? ------------ 第186章 赴京 苏杭大运河,南起杭州,北至通州,全长一千多米,世界上最长的运河。 这条工程浩大的运河,源于运送军队的军事需要,后来隋王朝为了加强统治才正式修建这条运河,如今成为大明漕运最重要渠道。 每年从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河南和山东六省征得漕粮,高峰时达到六百七十四万石,如今约有二百万石。 漕粮通过这条大运河北上,通过漕运军运送至京城,满足京城宫廷、宗人府、文武百官和军队的需求,亦是国家财政的重要来源之一。 船队在进入运河水道后,向北航行。 仅一天一夜便到了“姑苏城外寒山寺”的苏州城,过数日又进入了南直隶地界,并经过了“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扬州城。 只是船队一直都没有停留,选择继续北上。贡船的威势摆在这里,一路可谓是畅行无阻,而且吃用住宿都极好。 经徐渭的提醒,在船过淮安的时候,林晧然才知道这里便是漕运总兵府和漕运总督府的驻地,亦是数万漕运兵的总司令所有地。 文尊武卑,这是时代的写照。漕运总督的地位远在漕运总兵之上,故而这数万漕兵的实际领导人是漕运总督,权柄相当之大。 每年经手着二百万石粮食,折换成白银大概一百四十万两,这漕运总督衙门的油水可想而知,故而很多官吏都想挤进这一个衙门。 徐渭是一个百事通,特别还做过吴宗宪的幕僚,故而对朝廷的政务极为熟悉。而他偏偏还是一个愤青,让林晧然的耳朵长茧的同时,亦知道了漕运的很多弊病。 譬如漕运之弊,譬如漕兵之苦,又譬如官府之贪。 官府之贪,这是肯定的,按着大明朝如今的官场风气,还真没有几个衙门贪的。只是得益于徐渭的控诉,林晧然才知道漕兵确实过得很苦逼。 他们没有屯田,故而靠的是军饷过日子,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谋生手段。 只是在开拔之初,他们需要漕院的证明,又得到州县领取粮书,这些都需要银两打点。 除此之外,在这条大运河上有不少“收费站”——河闸。 这条大运河设下了很多的河闸,设不入流的闸官一名,闸夫三十名。船只要通过河闸,则需要给钱,美曰“给水钱”。 林晧然初时还不知道为什么叫“给水钱”,当他所乘坐的官船经过一个河闸时,才发现用词很是妥当。 官船行至闸门前,上面的用铁绞盘牵引石闸开启。待到官船进入闸道后,身后的闸门关闭,前面的闸门开启,船跟着这些水而离开。 当然,这些不入流的闸官给他十个胆,亦是不敢跟官船讨要“给水钱”。 或许是林晧然跟这个时代有些不一样的思维,徐渭更多的是看到了漕兵的疾苦,但他却是看到了“耗”字上面。 为了运输这二百万石漕粮,国家投入不可谓不少。 建设和维护这条京杭大运河,每年需要投入大量的劳役和钱财,甚至动辄要花费百万两之巨。不仅要供养着好几万的漕兵,还得投入大量的漕船。 漕船其实是加强板的小舟,连遮挡大阳的船顶都没有。由于河道航行条件较为恶劣,所以寿命要远逊于海船,甚至二三年就得报销。 有数据显示,运送这二百万石漕粮,单是运输的成本就高达了八成。 像当地官府为了敛财,打着修运河的名义征用劳役的同时,进行了一场愉快的贪墨;船厂为了贪墨,漕船亦进行了偷工减料;漕兵为了自身的利益,将漕船的重要部件拆去变卖换钱。 正是如此,林晧然觉得的漕兵疾苦在其次,这里滋养了太多的蛀虫。 这条河其实早已经变质,倒不如直接放弃,造大船直接走海运要划算得多。不仅不需要天天造船,不需要年年拨款修运河,亦少了当地官府的层层剥削。 当然,他这种意见是不可能给当权者采纳的,亦是不能发表的。 如今这漕运每年少说也衍生出二三十万两的利润,怕早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得利群体,他们必然运用力量阻碍海运。 历史早已经证明,想要动得利群体的奶酪,那简直等同于谋才害命,必然遭到他们的反扑,除非是你是最高的当权者。 我能当权吗? 林晧然望着渐渐远去的河闸,突然自嘲起来。他如今只不过是一个上京赴考的小小举子,却突然如此好高骛远,不由得摇头苦笑。 虽然这个王朝处处是脓疮,聪明且英俊的他有着很多有效的建议。但他却清楚地知道,有些建议却是不能说的,如今最重要还是要金榜题名。 “在想着什么事呢?”徐渭提着两坛酒来到了林晧然旁边,并将一坛递给了他。虽然二人年纪上有差距,但经这段时间的接触,对这个解元郎亦不敢轻视了,隐隐有相交之意。 “金榜题名!”林晧然接过酒坛,拨开酒塞老实地说道。 “然后呢?”徐渭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追问道。 “什么然后?”林晧然喝了一口酒,困惑地望着他道。 “像我!我要杀光这些贪官污吏!”徐渭的下巴微抬,比出了一个手刀。 “从古至今一直在杀,杀得完吗?”林晧然用袖子抹掉溢在嘴角的酒,含笑地问道。 “杀不完亦还是要杀,这事总归是正确的!”徐渭收起手刀,执拗地说道。 “倒是正确之举,加油!”林晧然不想打击他,便是鼓励道。 “你呢?”徐渭喝了一口酒,好奇地望着他问道。 林晧然抬头望着西方,那轮夕阳却仿佛要升起一般,眼睛闪过一抹忧虑,但扭头望向徐渭却道:“我什么都不想,只想要个金榜题名!” “好吧!”徐渭又饮了一口酒,知道这确实比什么狗屁理想要务实得多。 船队在进入山东地界后,河闸便是多了起来,航行速度亦是慢了下来。当到达德州城的时候,船队便停了下来。 嘉靖三十六年已然过去,时间悄然来到了嘉靖三十七年。 这个春节,他没能跟虎妞一起过,陪在他身边的却是冯三和徐渭,三人喝酒喝了一个通宵。 在简单地过了一个春节后,船队很快走完了最后一段路——惠通河。 在元宵节的礼炮之后,他终于来到了通州。 ------------ 第187章 广东会馆 从船梯下来后,他跟徐渭脱离了队伍,在码头坐上马车直接前往北京城。 在经过几十里的小颠簸后,他终于站在了天下第一城面前。仰头望着这座雄伟的名城,在惊叹之余,亦感到了自身的渺小。 高大的城墙,耸立的城楼,气派的箭楼、角楼,身穿甲胄的士兵,以及那有数十米宽的护城河,这里绝对是安如太山。 难怪大明天子敢打着“天子守国门”的旗号,有着这座雄伟的大城守卫着,纵使是身处在大漠之中,怕那些贼人亦是无法奈何。 马车从永定门而入,街道两边很是宽广,商铺林立,仿佛是来到了天堂般。这条中轴线指向遥远的那一头,那里便是紫禁城。 值的一提的是,如今的嘉靖皇帝并没有住在紫禁城里,而是搬到了旁边的西苑,即后世的中南海,那里才是如今大明的权力中心。 在七拐八拐后,马车停在广东会馆门前。林晧然挥手作别了胖子徐渭,同时希望这位疾恶如仇的大才子能够在会试高中。 京城居,不太易! 本来京城客栈的价格就不便宜,如今又处于会试期间,城中客栈的价格都是往上猛窜。故而会馆便运用而生,成为很多举子的首选之所。 会馆一般是由同籍贯的京官捐款或募资建造的,各省和一些大府都设有会馆,跟着后世的驻京办事处有异曲同工之妙,据说高峰时会馆达到二百间。 会馆平时会如同客栈般经营,服务对象以进京的同乡为主,实现自给自足经营。但若是到了大比之年,则会清空会馆的闲杂人等,专门提供给这些举子及其随员居住,基本上是食宿全免。 广东会馆坐落的地段还算不错,门前显得很是安静,而走出巷子便是繁华的街道,只是不知道离北京贡院有多远。 此时已经是黄昏,夕阳的余辉打在身上,但空气仍然透着一股寒意。 不过跟着广东那种冷得身体颤抖不同,这里的空气似乎没有什么水分,故而只是冷得身体发疼而已,反而更容易忍受。 林晧然来到了广东会馆前,正准备敲门,门却已经打开了。 “我是这间会馆的掌柜,不知公子所为何事?”一个身穿厚实棉衣的中年男子打开门,冲着他拱手问道。 “在下姓林,是赴考的举子,今天刚到京城,不知里面可还有住处?”林晧然忍着发疼的手指,微笑地拱手询问道。 “你是上京参加会试的举人?怎么现在才到?”掌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 “我是去年恩科的举人,发榜不久便启程来京参加会试,不过路程遥远,刚刚才赶到,其他人已经到京了吧?”林晧然选择来这里,自然亦是想找陈青书那些熟人。 遭遇倭寇袭击的那天晚上,那艘大船虽然最终被烧毁,但那些举人绝大多数人是活了下来,被来援的水师救到了另一艘船上。 “啊?”掌柜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欣喜若狂地道:“原来你真是举人老爷,快里面请!我们都以为路途遥远,时间又过于仓促,江浙倭寇又猖獗,以为汝等要参加明年正科乡试了呢!你是第一个到的,屋里暖和,快快请进!” “啊?我是第一个!”这次轮到林晧然感到惊讶了,他在海上恐怕得多飘泊半个月,结果反而是他第一个先到的。 “对!不过你到了,怕后来陆续会有人来了,那咱广东怕能多二三个进士了呢!”掌柜热情地将他半推着进门,显得很高兴地说道。 林晧然随着掌柜进了会馆后院,给他安排了一间房间。房间显得很简陋,只有桌椅和床铺,桌子亦放着一盏油灯。 “林老爷,这里的房间都是这样,还请不要嫌弃!”掌柜晒笑地道。 “这比我家还好,怎么会嫌弃呢!”林晧然微笑地说着,掏出一锭银两塞给他道:“还请掌柜给我准备些热水,我想洗个澡,另外帮我买几个包子!” 掌柜先是假意推托,然后欣喜地收下,没多会便让小二送来了热水。 泡着热水澡,这一路的奔波似乎都泡进了水里。 从广州城到京城,数千里之遥,但如今给他走了过来。不过除了在海岛吃了些苦头,其他地方似乎还算惬意,特别京杭大运河这段走得很舒服。 在泡过澡后,他感觉到浑身舒畅无比,掌柜亦派人送来了热包子。 这些日子以来,不论是在海船,还是在官船,他一直都温书备考。在海船更多是温习八股文,而在官船则跟徐渭探讨了策论。 徐渭有些观点虽然显得偏激,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对当今时政知道得很是清楚,而且还能提出很多有效的建议。 不过林晧然亦发现了他的弱项,这人似乎是过于沉迷于时政和痛斥弊政,又有些恃才傲物,反倒将八股文落下了,故而在这次恩科才惊险被取中。 只是林晧然却不敢如此,在没有走完科举这条路前,八股文断然不能丢掉。 吃过包子后,他在桌面上铺好纸张,取墨研磨,然后翻出了《孟子》,随便选了其中一句话,便开始做八股文。 如同他跟徐渭所说的一般,他目前只专心于一件事,那便是“金榜题名”。 为了这一个目标,他抛开了所有的杂念,亦放弃出去游逛京师的诱惑,专心于房间中挑灯备考。 在书写文章的时候,他尤其注意着书法的磨炼。因为在殿试的时候,不会再进行誉录,而是直接呈上原卷,所以书法亦是一个重要的评分标准。 “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当他慢悠悠地将最后一句写在纸上,一篇如花似锦的文章生成。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抬头望向院子时,不由得愣住了,不知何时外面已经铺上了一层白雪。 就在他到来的这个夜里,一场冬雪悄然而至,将整个京城染得雪白。 ------------ 第188章 一个白眼 清晨,林晧然推开窗户,瞬间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夹带着一丝梅花的香气。望着积着雪的院子及正在盛开的梅花,当真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简单洗漱后,他便走出了房门,想好好地欣赏一下这大雪下的北京城,同时办一些小事。 待走出院子,恰好看到几个放浪形骸的举人结伴而归,浑身散着酒气,只是不知他们口中的“白雪”是人还是物。 林晧然礼让地站在一边,原本想跟这些路过的前辈打个招呼。 只是这些人的眼睛似乎长在额头上,或者真没瞧到他一般,亦或是误以为他仅是谁家的书童,几个人摇晃着走进了旁边的小院。 这个会馆倒不算小,有着好几个院子,似乎都已经住着人。 沙沙…… 会馆门前是一条青砖道,但已经被昨晚的夜雪铺盖,一些穿着厚实棉衣的仆人正拿着大扫帚在扫着积雪,已经清理出一条干净的人行道。 对于普通百姓的生活而言,雪远没有诗那般美好。这积雪被带着污泥的鞋子践踏过后,很快会形成脏乎乎的雪泥,而且走在上面还很容易滑倒。 正是如此,门前的积雪不理清的话,会影响正常的行走。 林晧然走出了巷子,漫无目的地顺着街道往前走着。这条街道的酒楼、茶肆颇多,还有很多弥漫着各种香味的的食摊。 对于北京的美食,他最期待的自然是北京烤鸭。只是如今他对北京城还是一摸黑,故而只能先将这份欲望收起,何况会试已经在即。 会试的时间已经定在二月初六,距离考期其实已经很近了。 由于天气透着一股寒意,他没有选择在食摊的桌子享用早点,而是揪开一张厚重的棉帘,钻进了一间酒楼里面。 到二楼临街大厅,要了一碗热粥、油饼和酱菜,便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此次上京前,林晧然的恩师尹台给了他一封推荐信,让他带着信件去拜会礼部尚书吴山,那位朝廷的二品大员。 林晧然不知二人的关系深浅,但他们二人是江西老乡,想必关系不会太差。正是如此,他亦打算今天前去敲敲门,在这位朝廷大员面前刷一下脸,争取混个脸熟。 古往今来,通过拜门而青云直上的例子,不胜枚举。 正是如此,这拜门早已经成为一种习俗,很多有门路的举人都会如此。 正常而言,林晧然这时应该选择去工部戴待郎那里拜门子,在这位有着同乡情谊的朝廷三品面前露露脸,好在将来得到这位大人物的照拂。 只是他却不打算这样做了,至于其中缘由,非要解释就是他想任性一下。 粥很暖身子,饼很香,酱菜很脆口,有时候简单却是最好的。 旁边的桌子来了几个举人书生,豪迈地点了一些酒菜,却听到为首的中年书生慷慨激昂地大声道:“大快人心!我刚刚得到消息,阮鹗已经被押赴来京,此次怕要斩于东市矣!” “阮鹗?江浙巡抚阮鹗?”一个白净的书生惊讶地问道。 “正是!”中年书生拍了一下桌子,满意地点头道。 “北辰兄,不知他所犯何事?”一个满脸是胡子的书生好奇地问道。 “懦怯畏敌,图谋不轨!”中年书生言简意赅地望着他们,然后又是补充道:“我还听说,此人到福建任巡抚后,敛财千万,害得福建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戴兄,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此人当真该杀,大快人心也!”同桌的三名书生纷纷表态,亦是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态。 酒楼无疑是这时代的一条重要消息渠道,而坐在这大厅中不仅是他们这一桌而已,旁边的桌子亦是坐着客人,听到这个消息亦是议论纷纷。 这无疑又是一条带着轰动性的消息,一位从二品的地方大员轰然倒台。 只是这些话落在林晧然耳中,却是微微一愣,同时不由得翻起了一个白眼。 阮鹗可能算是一个贪官,包括他所依附的胡宗宪亦是如此,不为他们自己的贪欲,亦要上供给严家父子。只是说他“懦怯畏敌,图谋不轨”,这个罪名却是有失公允。 这严党是祸国殃民不假,但亦不全都是无能之辈和贪婪之徒。如今沿海抗倭所取得的成绩,胡宗宪就厥功至伟,亦有阮鹗的一份功劳。 在吴宗宪主张招抚时,但阮鹗却坚持主张歼灭寇贼,而且屡立奇功,故而朝廷将其晋升一级,迁浙江巡抚兼理福建。 只是这么一个人,如今却被扣上了“懦怯畏敌,图谋不轨”的罪名。 至于后面的罪名,却更加可笑。阮鹗是去年初才兼任福建巡抚,为官不足一年,哪可能在这么段的时间就“敛财千万”之说,更不可能“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据他所知道的真相却是,阮鹗却是初至福建,却忙于整顿军纪,这才没有及时出战。 跟着江浙得到全国资源支持不同,福建和广东的海防都较为羸弱。特别徐海被歼灭后,很多江浙的海盗窜逃到闽粤一带,当地的倭寇势力反而增强了。 打个比方,现在谁到电白城执掌神电卫,敢马上带着这些“残兵”去歼灭东京湾的海盗团伙,那绝对是一个神经病。 只是阮鹗这个算是比较正确的整军举动,却给那些“一心踩大人物”上位的御史看到了机会,直接就扣上了一顶罪名。 当然,阮鹗本身亦是失了些锐气,转而采用了一些稳妥的抗倭之策,所以才给那些御史抓住了可乘之机。 正是如此,这个阮鹗说他贪墨却可能会找到一些有力的证据,但说他“懦怯畏敌,图谋不轨”却真算是冤枉了。 “小兄弟,你这是何意?”中年书生正是洋洋得意之时,却睥到了林晧然翻白眼的举动,当即阴沉地朝着他质问道。 此话刚落,大堂的不少人亦是纷纷望向了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年轻得过分的书生。 ------------ 第189章 挫败 树欲静,风不止。 林晧然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美男子,但却没有想到,他哪怕坐在角落里,仍然如同夜空的皓月般耀眼夺目。 本不想理会这条疯狗,但看着他如此嚣张,终于还是忍不住反击道:“却不知是谁打开杭州武林门令百姓入城,又是谁亲率诸生壮士出城迎敌,令贼溃而逃?徐海率寇三万余人围攻乍浦,又是谁率兵解围?” 且说当年倭寇势大,徐海占浙江沿海五岛为王。 一伙倭寇突然登陆,杭州城戒严,城门紧闭,众百姓奔城下要求进城避难。城内官员怕倭寇乘机侵袭,不敢开城门接纳,百姓在城外嚎啕大哭。 阮鹗见状怒道:“为官本在为民,奈何坐视而不救?”便手持利剑督开武林门,让百姓进城,然后率诸生壮士出城迎敌,并将贼击溃而逃。 此言一出,四下都是纷纷点头。 这是阮鹗的一个个功绩,谁都抹不掉。如今却要以“懦怯畏敌,图谋不轨”而将他治罪,确实是难以令人信服。 一边是英勇的事迹,一边却又是懦怯畏敌,确实存在着极大的矛盾。特别这大堂中有福建人,深知他们军队的腐败,可以用“闻敌丧胆,临阵即溃”来形容。 怕不是“不敢战”,而是不能战,这些士兵如同纸糊,所有的力气都用于逃跑上。你不先整顿军纪再出战,那才是祸害福建的百姓。 “汝何为这奸臣说话,莫非是阮鹗的亲故乎?”中年书生看着旁人竟然是纷纷点头,当即就将怒火浇到了林晧然身上。 他好不容易才带着一波节奏,同时成功地塑造了“疾恶如仇”的书生形象,如今却给这个年轻书生砸了场子,如今不让他感到愤怒。 如今可以的话,他甚至还想撕了这书生的嘴,不仅多管闲事,竟然还知道这么多。 林晧然亦是坦然,朝着他拱手道:“我跟他非亲非故!我是广东的举子,这是我第一次离家,此次来京赴考!” “呵呵!我是广东的举人戴北辰,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你,怕你这举人身份是假的吧?”中戴北辰冷笑两声,嘲讽地打量着他道。 此时此刻,他心情突然愉快起来了,眼前这人竟然假冒他们广东的举人。 咦? 林晧然听到这话,脸上当即有些愕然地望向戴北辰,没想到这条疯狗跟他竟然是同乡,倒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只是有些原则还是要坚持,他拱手说道:“我是去年恩科乡试中的举,昨日才刚刚到京,咱们没见过亦很是正常!” “戴兄,那这可是你的小师弟了,这么小就能中举,真是羡煞旁人啊!”那个满是胡子的书生却是呵呵地说道。 戴北辰却重重地冷哼一声,指着林晧然朝着众人大声道:“我广东乡试人才济济,何曾会轮到你这种黄口小儿中举,这人是一个骗子矣!” “戴兄,你有何凭据?”旁人听到这话,当即好奇地问道。 戴北辰斜睨了林晧然一眼,当即大声地解释道:“我广东恩科四十三人一同上京赴考,得益巡抚大人的照拂,让他们随船北上江浙。今四十三人都没到达,何以此子先到乎?” 大家闻言,亦是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因为事情确实是古怪了。 且不说这人为何会选择独自上京,而最先到达的应该是那四十三名举子,断然不是这个瘦弱的书生。故而,这人确实可能是冒牌货。 林晧然却没有想到,这条疯狗的消息如何灵通。只是他不想大费周张地解释,怕解释了亦不会有人相信,拱手说道:“我不知为何他们还没到,但我确实是广东举人无疑,且我的身份似乎亦不重要,我只是想为阮鹗大人鸣个不平矣!” 他亦是暗暗地吐了一口气,还真不可小看这时代的人,不动声色就将你带到了水渠里。 “你就是一个骗子,自身都是屎,还有什么资格帮那个贪官说话?”戴北辰却是先话夺人,指着他怒不可遏地说道。 “戴兄,切不可动气,为着这种骗子气坏身子不值!” “陈兄说得对,休要跟这个奸臣的亲故争辩,汝等喝酒” “诸位兄台,难得我们有缘聚于此,咱们干杯!为着隐恶扬善干杯!” …… 这时恰好热腾腾的酒菜送到,同桌的几个书生故意忽视林晧然,当即就要倒酒行乐,而且语言间继续挤兑着林晧然。 四周的人似乎亦是同意了他们的说辞,看林晧然的眼睛充满着异样,林晧然仿佛真成了“骗子”、“贪官的亲故”,而同时痛斥着阮鹗的“可耻行径”。 哎! 林晧然看着这些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大早的好心情当即没有了。同时涌起一种挫败感,他一直以来都是无往不利,结果今天却是吃了个暗亏。 算了,这些人要的只是他们所想要的真相,喜欢生活在他们的梦里! 一念至此,林晧然当即看穿了这一切。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为何会试会有南北卷之分,还帮愚人要的是“他们所想要的真相”。 洪武三十年丁丑科,所录五十一名全系南方人。北方举人因此联名上疏,跑到礼部鸣冤告状,告考官刘三吾﹑白信蹈偏私南方人。 在南京街头上,更有数十名考生沿路喊冤,甚至拦住官员轿子上访告状。街头巷尾各式传言纷飞,有说主考收了钱的,有说主考搞“地域歧视”。 十多名御史上书,要求朱元璋彻查,朱元璋下诏进行调查。但调查结果却是:“经复阅后上呈的试卷,文理不菲,所录取51人皆是凭才学录取,无任何问题。” 落榜的北方学子们无法接受调查结果,朝中许多北方籍的官员们更纷纷抨击,要求再次选派得力官员,对考卷进行重新复核,并严查所有涉案官员。 朱元璋大怒,五月突然下诏,认定刘三吾为“反贼”,结果“涉案诸官员”皆到严惩,张信落了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考官刘三吾真偏私南方人吗?这事历史早就有了公断。 帅,对哪里都会遭人忌妒,习惯就好! 林晧然摸了摸脸蛋进行自我安慰,同时发现皮肤光滑细嫩,无愧于天下第一美男,怕是掌柜都得给他五折。只是在结账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想多了。 ------------ 第190章 (月票加更) 槐树胡同。 林晧然收拾好破碎的心情,这才刚走进胡同口,不由得微微一愣。却看到前面的府门前围了一大帮子人,都是一副儒雅书生的装扮。 想必这时代的书生没有想象中迂腐,都懂得“官场有人好为官”的道理,只是不知拜的是谁家的门头,谁家能如此风光? “汝等南直隶人何以至此!” “吾跟徐阁老乃为同乡,有何不可!” “徐阁老已入我江西籍,乃江西人矣!” …… 泾渭分明的两批人在门口起了争执,似乎还有大打出手的意思。 一个老管家走了出来,冲着他们温和地拱手道:“我家老爷既是江西籍,亦是南直隶人,诸位举人老爷莫要伤了和气,请随我来!” 刚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一大帮子人,这时却是戛然而止,纷纷给老管家见礼,个个都毅然换成了翩翩君子形象。 他们是举人不假,但都没有认为,能够在徐阁老面前摆谱的资格。 笃! 却是三匹快马突然冲进了胡同,好在林晧然提前避让了一下,没准会给这些人给撞到了。 骑马的是三个太监,为首的太监的品阶似乎不低,翻身下马便将马绳丢给迎上来的老管家,问了一句话后,便急匆匆地朝着徐府里面走了进去。 众举人原本是要跟着老管家进去面见徐阁老,只是看着太监突然出现,都愣在那里了。见他如此急匆匆的模样,朝廷似乎是发生了大事。 林晧然自然不是来拜访徐阶的,只是看到门口发生的这一切,他却突然不想走,决定站在远处嗑瓜子看着热闹。 仅是片刻功夫,却见一位身穿一品官袍的精瘦老者走了出来,脸上显得很和蔼,一双充满温和的眼睛徐徐打量着众人,毅然是一个慈祥的长辈的形象。 徐阶如今是文渊阁大学士,官衔只是正五品,只是他加封“太子太师”头衔,故而是大明朝正一品官员,穿的是绣着仙鹤的大红官袍。 门口的举人在敬畏的同时,心里亦是涌起一份渴望,仿佛是在说,若这个官袍能穿在自己身上,那这辈子就是值了。 天下的读书人追求的不仅仅是金榜题名,更渴望着权倾朝野。 “老夫在这给诸位同乡赔不是了,皇上紧急召见,老夫要进宫面圣,还请大家见谅!”徐阶朝着众举人拱手,脸上露着一丝真诚的谦意。 “无妨!无妨!” “阁老,请慢走!” “阁老深得隆恩,我江西之幸矣!” …… 众举子让出了一个过道,朝着他纷纷见礼。哪怕他们心里很不情愿是这个结果,只是如今皇上紧急召见,他们如何能阻止? 而如今徐阶能有这种姿态,他们哪怕算是白跑了一趟,心里亦没有半点抱怨,反而隐隐还有一些满足和愉悦感。 轿夫已经将一顶破轿抬至门前,徐阶对着门前的举人说了些勉励的话,便走向了轿子。 在临钻进轿子前,徐阶还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林晧然,似乎是误以为他亦是来府上拜门的,朝着他温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钻里轿子里,轿子悠悠然地朝着西安大街而去。 “徐阁老躬行节俭,为官清廉,乃吾辈楷模也!” 一个年轻的举人看着那远去的小轿子,一副崇拜无比地感叹道。其他人闻言,亦是纷纷附和,各种称赞之词接踵而来。 站在不远处的林晧然听到这话,却是嗤之以鼻了。 虽然徐阶刚才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心里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只是对于这个人,心里始终谈不上有太多的好感。 徐阶乘坐的矮子是寒酸了一些,但若这就判断他清廉,那真的就大错特错了,其家底怕仅有严嵩才能跟他比肩。 家中钱财不计,徐家坐拥二十多万亩良田,佃户不在万人,而且还开着规模极大的织场,是松江府的第一大富豪。 如今乘坐这种破矫,住的府邸亦不显眼,怕只是做给京城人看罢了。 这条胡同似乎很是不凡,这外头住着大明次辅徐阶,里面却是礼部尚书吴山的府邸,而其他几个府邸似乎亦是官宦之家。 吴山的府邸在最里面,显得很是气派,门前一左一右摆着两头张牙舞爪的石狮。虽然春节、元宵早已经过去,但门前还高挂着两盏大红灯笼。 只是跟徐府有着天壤之别,徐府那里是门庭若市,而这里却是门可罗雀。这门前没有半个举人的身影,哪怕那边刚刚散去的举人,亦没有一个前来这里。 吴山是江西高安县人,跟严嵩是真正的同乡,嘉靖十四年进士,翰林院出身,官声颇佳,先前拒绝过跟来家联姻。 不过在李默一党被清洗后,朝廷的权力进行了重新洗牌,严党成为了最大的获利者,而吴山亦是其中的最大获利者之一。 在事发时,吴山时任吏部左待郎,按说他是最有希望接任李默留下的吏部尚书人选之一,但这个职位却是由严党的工部侍郎吴鹏获得。 若是如此,吴山不是严党中人才对,毕竟他怎么看都应该是排在吴鹏之前。 只是李默的“同党”礼部尚书王用宾被贬南京后,吴山却成功地接替了礼部尚书的位置,捡到了一个天大的馅饼。 从吏部左待郎到礼部尚书,这是一步巨大的跨越。若其中没有一些猫腻,还真有些说不通,故而吴山可能已是严党中人。 林晧然敲响了吴府的红漆大门,在说明来意后,便将那封介绍信和拜帖递给了门房。 这封介绍信虽然藏于油纸中,亦裹得严严实实,但在海里还是渗进了一些水,所有显得有些皱巴巴的,好在字迹很是清晰。 门房看着被蹂躏过介绍信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但仅是片刻就返回,将介绍信塞回给他道:“我家老爷不在家,请回吧!” “喂!” 林晧然还想问着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话,但门却已经重重地关上,差点被撞到他英俊的鼻子。想着徐阶对举人的亲切劲,连他这个路上都主动点头找招呼,这货也太当自己当一回事了,难怪这里门可罗雀。8) ------------ 第191章 深秋雨 尽管是抱怨不已,但林晧然没有选择离去。 觉得这事情可能出了什么误会,他摸了摸今天早上精心梳理的头发,又理了理衣服,发现帅得无可挑剔,知道问题肯定出在别处。 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信件上,这上面的字迹确有些模糊。那位礼部尚书可能是视力有问题,并没看清楚是尹台介绍他来的,所以连信都没有拆开,才让他吃了闭门羹。 一念至此,他没有急于离开,而是蹲在门口边,打算在这里守株待兔。等逮住那位礼部尚书大人,然后解释这一个天大的误会。 雪后的天不算太冷,但是无聊的等待让他显得烦躁。在他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看着一个炭翁前来送炭,便跟着他走进了那条巷道。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就这般顺利从后门走到了吴府。 在里面转了几下,穿过一个月亮孔门,便来到了后院中。虽然在这个寒冬里,枝叶早已经落尽,但假山、小湖及凉亭都透露一份雅致。 只是让他感到失望的是,这里别说是身穿二品官袍的吴山,哪怕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见着,跟着那光秃秃的树干般苍凉。 罢了! 林晧然的冲动劲过后,突然间有些害怕起,心里不免打了退堂鼓。 若尹台跟吴山的关系没有想象中那般好,甚至二人还有私怨,因此吴山才故意不见他。如今他私闯官宅的把柄若落到吴山手里,没准会趁机将他帅气的脸蛋刮花掉,那真就是亏大了。 正打算转身按着原路离开时,从月亮孔门那边突然冲出一个小身影,并将他撞得满怀。 哎呀! 林晧然发现来人时,已经无法主动避让,只觉得撞他的人身子很轻,便听到了一个好听的声音,并闻到了一股如兰似麝的体香。 虽然他的身体被撞得后退,但眼看着撞他的人就要栽倒在地,当即就伸手抄住她的小蛮腰。在一个漂亮的旋转后,他终于看清怀中的少女。 这少女仅十三四岁模样,显得很是稚嫩,身体显得很轻,但却拥有一张精致的脸蛋,漂亮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眼睛大而有神,唇红齿白,嘴角边一粒细细的黑痣,更增俏媚,肌肤胜雪,嫩白如玉,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对于美好的事物,他一直都喜欢细细地品味,慢慢地欣赏。不得不说,这少女虽然还显稚嫩,但那双眼眸仿佛有着无尽的吸力,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在他看她的同时,她亦看着他。 二人的目光相撞,但却没有产生排斥,反而是融合在一起,产生了丝丝的火花。 一阵不合时宜的风从北边吹来,积在石榴树上的雪被吹落,那晶莹的雪花像轻盈的光点,成群地从他们二人的眼睛闪过。 二人的眼睛不由得闭起,而少女反应过来后,脸蛋瞬间闹了红脸,忙是站起来要推开他一般。只是眉头突然皱起,却是刚才扭到脚了,一股疼痛从脚腕处传来。 “你先坐在这里!”林晧然看到旁边的干净石椅,便关切地跟着她说道。 少女在半推半就之下,挪到了那边坐下。 林晧然注意到她的神情,知道应该是扭到脚了。看着她的一身的绫罗绸缎,便知道这少女极可能是吴府人,没准还是尚书大人的孙女。 面对小小年纪便做了礼部尚书孙女的牛人,他亦是不敢怠慢。注意到屋檐上有一条冰条子,便走过去,并摘取了下来。 少女注意到他的举动,漂亮的眼睛充满着惘然。 “你的脚是不是肿了,用这个敷在脚肿的地方,一会便会消肿,而且会慢慢不疼。”林晧然将冰条递给她,一脸真诚地说道。 少女漂亮的睫毛闪动一下,接过冰条便敷在脚肿处,只是没有脱掉袜子,一切都显得很是小心翼翼。让她感到惊奇的是,疼痛感果然是在迅速消退。 “脚是不是没那么疼了?”林晧然以前打球扭伤的时候,没用来这种冰敷的方法,百试百灵,便得意地朝着她问道。 少女看着她靠近,脸刷地更红了,头埋得更低,如同蚁子般应了一声。 林晧然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知道是这张脸的魅力,别说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哪怕是心如磐石的仙女,亦要为他留在凡尘中。 “我既然帮了你,你是不是也得帮帮我呢?”林晧然决定使出三十七计——美男计,化身成温柔的大灰娘,靠近少女轻声问道。 少女将头埋得更低,如同蚊子般应了一声。 “你爷爷在哪里?能带我去见他吗?”林晧然打算通过这少女引路,去见一见那位高傲的礼部尚书大人。 少女闻言,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疑惑地道:“我爷爷如今在南京!” “吴大人怎么去了南京?”林晧然顿时一阵疑惑,貌似现在会试在即,哪怕他不是主考官,去那里怕亦不合适。 少女的睫毛眨动了几下,像是明白了过来一般,解释道:“我……吴大人进宫了!” “被阉了?”林晧然的眼睛又是一瞪,这次却是更加惊讶了,这果然是惨无人道的封建社会。 “你……你瞎说什么!”少女的脸瞬间红得耳根,当即嗔声道。 “呃……原来是皇上召见!”林晧然亦是反应了过来,便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敢情还错怪了那个门房,吴山原来真不在府里,而是进宫面圣了。 “小姐!小姐!” 这时墙那边传来了待女的叫唤声,少女突然急着道:“你快走!” 林晧然愣了一下,发现这时代的人就是脸皮满,二人明明啥事都没干,结果却像是偷了情一般。而且这少女才多大,说出去怕也没有人相信吧! 只是看着这少女急红了脸,便是逗她道:“要我走可以,你得跟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吴秋雨!”少女害羞地说道。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林晧然卖弄学识道。 “啊?”吴瑜关的眼睛先是一愣,但旋即却是震惊。 林晧然抓了抓头,突然才想起,这首诗亦还没有面世。为了免得尴尬,朝她挥了挥手,然后便悄然离去,只给她留下一个帅气的背影。 不过他其实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一下这少女而已,相对于这种没长成的黄毛丫头,他更钟情于成熟且丰韵的少妇。 ------------ 第192章 怒火 天空澄碧,纤尘不染。 这是一个没有雾霭的北京城。蓝天不仅显得干净如画,而且很低很矮,比长林村的天空要矮上很多,仿佛很容易触摸到一般。 林晧然从吴府离开后,没有急于返回会馆,而是在这座北京城慢慢地闲逛着。 跟着虎妞那种哪热闹往哪钻的性子不同,他倒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走着,默默地打量着这座城的人与事,亦会想着一些事儿。 大明立国至今已近两百年,国家凝聚力无疑是大大地削弱。 明成祖动用百万劳工,历时十数年,修建了这座雄伟的北京城。而若这个举动放在如今的嘉靖朝,那绝对会引发民变,甚至是亡国。 现在大明的皇亲国戚越来越多,士族大家亦越来越多,早没有了“国家利益为先”的共识,一切都是从自身的团体利益出发。 像如今的海禁政策,那些江浙大家族不可能看不到开通海禁于民众的好处,只是为了垄断海上贸易的利润,甚至还阻碍着朝廷开通海禁。 正是这种种的自私行为,底层军士怕是看清楚了统治阶层的真正面目,故而亦是变得“贪生怕死”,以致如今抗倭会这般费劲。 让林晧然感到最忧心的,还是官场的党派问题。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个的利益群体,相互攻讦,都在想方设想地取得更大的权柄。 正是如此,林晧然知道进入官场后,他的压力亦不会小,起码得要防备小人的暗算,而想要在成为这个大明的首辅,怕是难若登天。 在一家专卖文房四宝的店买了些纸,又买了一个信封,便打算回会馆。 他觉得如今想这些都没有用,只有潜心备考才是最正确的事。当然,为了免得族人担心,他亦得再写封家书回去。 虎妞无疑是他最牵挂的人,尽管来时已经安排妥当,只是那丫头却坐不住的性子,偏偏还有一副爱打抱不平的好心肠,所以不免担心那丫头惹出什么事端。 回到会馆门前,他才注意到门口立了一个石碑,这间会馆竟然是当朝工部待郎戴义牵头建造的,下面还有一大帮捐款人的名字。 如今广东乡党羸弱,这位戴待郎是混得最好的。林晧然心里突然有些动摇,毕竟是住着人家牵头建造的地方,似乎应该去拜会一下才合适。 若是真能得到这位戴待郎的赏识,那他以后的官场之路,无疑会通畅很多。 林晧然走进会馆里面,突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坐在大堂喝酒的举子都刷刷地望向了他,并且朝着他指指点点。 看到这一切,他的眉头微蹙,揪开那张厚重的棉帘,向着他所居住的院子走去。只是才走进院子,他的脸不由得阴沉了下来。 只见他的衣物落在院子的雪地里,房间门正敞开着,却看到又是一块砚台飞出,正好砸在那棵盛开的梅花上,一根树枝被砸挂在树上。 “呵呵!骗子回来了!” 戴北辰将砚台丢出的时候,恰好亦看到了林晧然的身影,只是脸上没有丝毫尴尬之色,反而流露着一股得意劲,冷冷地打量着林晧然。 掌柜亦是在房里面,跟着戴北辰走了出来,只是看着林晧然出现,脸上却露出一抹尴尬之色。 凑热闹,这是华夏的一项光荣传统。 在林晧然进到院子的时候,院子外亦是围过来了几个举子,而住在这院子的两个举人亦是推开房间,看着面前怕所发生的一切。 林晧然看着自己的那点东西几乎全被丢出了院子里,心里亦是窜起一股莫名之火,冷冷地说道:“你此举跟盗窃有何异?” “跟你这个骗子,有何道理可讲!”戴北辰却是冷声道。 “戴掌柜,我入住于此,房间却入了盗贼,你有何话说?”林晧然望向了戴掌柜,想要这会馆的经营者给他一个解释。 虽然他觉得戴北辰过分,但这会馆的经营者,无疑亦有一份责任。 戴掌柜望了一眼戴北辰,暗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林晧然正色地道:“我们会馆早立有宗旨,在会试期间,只允许举人入住于此!” “我乃去年恩科乡试举人!”林晧然沉声说道。 “可有凭证?”戴掌柜看着林晧然不似作假,眉头亦是皱起。昨天林晧然出手阔绰,他心里亦是有了判断,只是他却拗不过戴北辰。 林晧然的手伸向怀里,打算掏出一直贴身携带的身份文书。 “不用拿了,想必你这个骗子没那么傻,肯定会伪造假凭证!”戴北辰冷哼一声,认定这个早上顶撞的人就是骗子。 正是此时,小二兴冲冲地跑进院子里来,大声地报喜道:“掌柜,去年恩科的那帮举人到了,就在门口那里!” “啊?好!好!”戴掌柜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亦是极为高兴。 这帮都是大明朝的举人,哪怕没能考中进士,亦可以做个举人官。而选择赴京参加会试的,多少都是有些把握的人,所以将来成为进士官的可能性极大。 现在他们戴氏的领军人戴义,一心想取代以前翁尚书的地位,成为广东乡党的魁首。正是为了这些愿望,他打算才兴建会馆开始,打算网罗这些人才为己用。 现在这帮生力军到来,那他们的计划无疑算是成功一半。届时再给他们一些甜头,这些举人定会以戴义马首是瞻,培养他们戴氏新广东乡党的班底。 “去,叫一个举人过来,我今天就在这里揭穿这骗子的真相目!”戴北辰指着林晧然,冲着那个汇报消息的小二吩咐道。 小二望了戴掌柜一眼,看着他不吭声,当即是领令而去。 没多会,便跟进来了二个人举人,其中一个粗嗓门还大声地嚷着道:“肯定是冒牌的,这次上京赴考的恩科举人,就我们这帮人!” 只是他的话刚落,却看到了院子中站着的年轻书生,顿时是目瞪口呆,仿佛是见鬼了一般。 林晧然率先进来的人,竟然是杨富田这个大胖子,看着他安然无恙,顿时亦是由衷地露出了笑容。 “老大,你……你没死?”杨富田在震惊之后,快步走进来激动地道。 啊? 围观的众人看着杨富田这个反应,如何不知道这个少年郎真是去年恩科的举人,事情竟然闹了一个大乌龙。 ------------ 第193章 戴氏的期许 黄昏将至,西边仍不见冬日的身影,但却出现一大团灿灿霞光,将这座被白雪掩盖的古城铺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在一个屋顶积满白雪的庭院中,人影绰绰,一个身穿裘衣的胖子兴奋地走向了一名英俊的书生,那张胖脸如同冬日盛开的菊花。 杨富田是真的高兴,这一路没少唉声叹气,为着林晧然的遇难感到惋惜。只是却没有想到,如今这人竟然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面前,如何不让他惊喜呢? “那晚我掉到海了!这事说来话长,容后我再跟你细述!”林晧然拍了拍他的充满肥肉的手臂,心里亦是高兴至极。 虽然这里是广东会馆,住着的都是同乡,而且还都是要参加会试的举人。只是跟着这些人却有着一层隔阂,甚至都没跟任何人交谈过,只有跟杨富田这群人才充满着情谊。 如今得知他们这些人都顺利到达京城,他是真的很开心。 杨富田这个人粗中有细,眼珠子一转便知道事情的大概,朝着院子的人大声嚷嚷道:“谁说我兄弟是假冒的,信不信我杨富田扇死他!” 围观的众人纷纷侧目,方才这胖子进来前嚷嚷的话还犹在耳旁,结果反脸却又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矛头却直指他们。 不过,他们地忍不住望向了戴北辰和戴掌柜,这个误会还真不小,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人家赶出去,而且还将人家的东西丢了出来。 且不说人家的身份没有问题,哪怕是有问题,这样就直接闯进人家的房间将那些私人物品丢出来,亦是非君子所为。 戴北辰却是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书生真是去年恩科的举人,发现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他,他却不显尴尬,反而是敛起了眸子。 他是举人不假,但却有着一个工部待郎的族叔,而且此次恩科会试必然能中得进士,如何会将这个毛头小孩放眼里,又如何能向这个毛头小孩低头? “呵……你真是举人又如何?今日我戴北辰就非要让你从这里滚出去,老子看你不顺眼,乍滴?”戴北辰却不打算认错,指着林晧然嚣张地说道。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纷纷望向戴北辰。谁都没想到戴北辰竟然是这种态度,竟然摆明架势要将林晧然从这里轰走,而且还如同流氓一般的行径。 杨富田却是一愣,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看到院子散落的衣物,心里当即亦是涌起了一股无名火,敢情这伙人做得比他想象中要过分得多。 林晧然伸手拉了拉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朝着戴北辰沉声道:“据我所知,这个会馆是由诸多同乡损款而建,非你们戴氏所有吧!” “不错,这是大家集资筹建的,不是你戴氏的东西!”杨富田压着心里的火气,朝着他们大声地强调这个事实。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之,我今天就是要让你滚出这里,这里不欢迎你,莫非还想我叫人将你丢进去不成?”戴北辰却是皮笑肉不笑,傲然地轻蔑道。 围观的众人听到这些话,眉头都不由得蹙起。 这广东会馆虽是由戴待郎牵头,但主要还是同乡捐款筹建而成,那就理应服务于他们举人,怎么现在反成了戴氏的私产,还真想轰谁就轰走谁? 林晧然没有理会他,而是扭头望向始终没有做任何表态的戴掌柜,冲着他又沉声问道:“戴掌柜,这件事你怎么说?”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方,跟戴北辰争执没有任何意义,一切都要取决于戴掌柜这个管理者。如果戴掌柜都认同这属于戴氏的会馆,那他还有何理由懒在这,又何必呆在这? “你离开这里吧!戴待郎早有交待,会馆的一切都由戴举人说得算,这里不欢迎你!”戴掌柜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抬头坚定地说道。 林晧然的心头当即就涌起了一团怒火,正在熊熊地燃烧。这会馆明明就是集资而建,但如今戴氏却据为己有,还真敢将他赶出去。 只是怒到极至,他反而更能够平静下来。今天他是被轰了出去,但他不认为戴氏就是胜利者,这事自然有公断。 徐徐地扫向在场的其他举人,发现这些人都是默不作声。只是不知是冷薄寡义,还是畏惧戴待郎的权势,或者两者皆有。 实际上,畏惧戴待郎权势的举人要多一些。 他们目睹着这一切,心里亦是涌起了一些愤恨,这戴氏还真将会馆当成了他们的私产。只是他们都想抱戴待郎的大腿,如何会为这个小小的举人鸣不平呢? “我呸!” 杨富田却是不管不顾,朝着那边吐了一个浓痰,然后气呼呼地指着戴北辰等人说道:“我家捐的钱真是喂了狗!你以为爷稀罕你这破会馆不成?就这破地方,求老子都不进来住!老大,我们走,我带你去住京城的醉香楼!” 大家看着杨富田一副暴发户的嘴脸,都是微微愕然,还真是一个有力的反击。 戴掌柜都如此表态了,林晧然自然不会再留在这里,亦是转身就离开了这间院子,带着杨富田向着门外面走去。 只是他心里头,却是怒火难消。尽管这戴氏背后是戴待郎,朝廷的三品大员,但他却仍然不愿意就这般被欺负。 “一个宵小而已!”戴北辰却是冷哼一声,然后又对戴掌柜说道:“九叔,我们去迎接那帮举人吧!听说有几个厉害的人物,特别是连中四元的解元郎,值得咱们戴氏招揽!” “好!” 戴掌柜轻轻地点了点头,打算出去迎接那帮举人。 虽然知道方才的举动有些不妥,但事情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后悔已经没有用了。何况他刚才亦是经过权衡,一个如此年轻的举人在这次恩科会试能有什么作为,他们戴氏确有欺负他的能力。 如今最重要的事,无疑是将这帮恩科举人安顿好,然后找出一些好苗子,将他们收为己用,让他们戴氏领军人戴义成为广东新的魁首。 8) ------------ 第194章 情谊(月票加更) 黄昏下,广东会馆门前,十余辆马车挤在巷道里。 三十七名举人聚在这里,身上虽显风尘仆仆,但脸上都绽放着笑脸。特别是看着高悬的广东会馆的牌匾,对这里倍为亲切。 这从广州城到北京城,历时三个多月,一路走来殊为不易。 途中经历了倭寇来袭,后来船渡黄河又是惊险万分,船只进入惠通河又搁浅,昨晚眼看着就要来到京城,结果差点被风雪所困。 不过他们是庆幸的,虽然这路途颇为艰辛,且还经历了多起波折,但总算是来到了京城,而且还是赶在会试之前。 他们这般辛苦,自然是希望能够参加今年的会试,而且希望能够取得好成绩。只是面对着即将到来的会试,他们又不免紧张起来,这将是决定他们命运的又一场重要考试。 正聊着考前该准备什么东西的时候,先前进去揭穿骗子的杨富田冲了进来,得意地朝着他们高声道:“你们擦亮眼睛好好看看,这是谁?” 却见一个英俊的书生从会馆里面走了出来,脸上亦是憋着一丝微笑,得意地望着这里的每个人,并朝着他们拱了拱手。 在这个时代,有一种比一起嫖过娼更深的情谊,那就是一起中过举。 “师兄?” “林兄没死!” “哈哈……我早说吉人自有天相嘛!” …… 正在闲聊的举人抬头看到林晧然突然出现,亦是大喜过望。 大家都以为林晧然那晚是葬身于火海中,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牛人不仅安然无恙,而且还比他们先一步到达了京城。 杨富田看到有仆人要从马车上搬东西,当即指着他们呵斥道:“都别搬了,今天我们再寻住处!老子家里捐的二千两都喂了狗,这会馆被姓戴的给占了,要将我等扫出门去!” 这一路走来,大家都熟悉杨富田的性格。虽然有时做事很不靠谱,但为人极为豪爽,而且是一个爱憎分明的性子。 如今听着他所说的话,再结合方才会馆这边的人叫我们进行去指认林晧然这个“骗子”,都不由得望向了林晧然。 “诸位并没有被拒之门外,但我确实是被赶出来了,此事跟诸位无关!”林晧然朝着大家拱了拱手,说出了这一个事实。 “怎么跟我们无关了,我们来之前就说好了,要同进退,大家说对不对?”话刚落,却见一个粤西的举人先是表了态,并且冲着其他人询问道。 “对!” “不就是一个会馆吗?还摆谱了!” “大家放心好了,没钱我这多得是!” …… 其他举人亦是纷纷表态,这一路走来,让他们这帮人早已经扭成一根绳般。 何况他们都已经是举人了,而且大多家庭都富裕,却不会过于贪图小利。虽说会馆不收钱,但住的环境其实很是一般,而且其他花费未必会少上多少。 正是如此,大家当即就站在同一战线上,打算放弃入住这间会馆。 却这时,戴掌柜和戴北辰从里面走了出来,似乎都还不知道这外面发生了什么,脸上都挂着笑容,显得很是热情。 这帮举人看到“元凶”出现,交流了一下眼色,选择默不作声。 戴掌柜如同一个亲切的管家,微笑地朝着众人拱手道:“得知诸位前来,我已经整理好房间,诸位老爷里面请!” 只是他的笑脸很快僵了一下,发现大家都没有动,而且目光显得很是冷漠。看着众人这个反应,他忍不住望向了林晧然,猜测到事情有了变故。 但这才多长的时间,几乎就前后脚的事,这个书生怎么可能会煽起这一大帮举人的情绪? 林晧然没有想到戴掌柜的眼神,招手叫来了两个仆从,却不知道跟那两个仆人说什么。只见那两个仆人点了点头,不知道跑去街口寻找什么。 戴北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恶恶地瞪了一眼那边的林晧然,自然知道根源在这个年轻书生身上,但自信地站出来朝大家拱手道:“我是壬子科乡试第十一名戴北辰,算是大家的师兄了,今晚我会为在青林酒楼设宴,为诸位师弟洗尘!” “前十都进不了,我们这里有十人进了前十,却不知道谁是谁的师兄呢?”公子哥脾气的宁江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是壬子科的举人!”戴北辰却没想到有这么不懂事的举人,便沉声强调道。 “壬子科?这怕是考了好几次了吧?还不中进士,是不是应该到吏部报道了呢?”说话的是张伟,一个骄傲的书生,乡试排在第二。 “你这话是何意?”戴北辰心里那个气啊,这无疑是他的一道伤疤。 “这话的意思都听不明白,怪不得考不中进士!他是说,你就别再考了,丢人!”宁江故作惊讶,然后装着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大家听着这二个人损人的话,都是拍掌称快,亦是笑作一团。 “你……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戴北辰气得脸色铁青,当即恶恶地问道。 “忘了,刚才你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们压根就不打算记!”张伟用手指掏了掏耳屎,放在嘴边吹了一下。 “嘎嘎……工部待郎戴义是我族叔!”戴北辰咬得牙齿都要碎了,当即亮明了身份。 只是不曾想,这个身份根本没有杀伤力,宁江轻睥了一眼道:“他儿子戴水生都没被我们放在眼里,何况还是一个小小的族中子弟!”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点头。 他们这里的人都没有抱戴水生的大腿,亦好在没有抱那条大腿,不然就真的像李学一那般,纵使有万千才学,亦得名落孙山。 “你们狂妄!”戴北辰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心里那个气啊! 一直以来,他就是靠着这个身份,在广东举人堆里以领头人自居,而所有人亦卖他面子。只是这些新兵蛋子,竟然敢对他冷嘲热讽。 原本有才学又有背景的他,是大家争先要巴结的对象,但如今却被这群人贬得一文不值,真是将他的肺都气炸了。 ------------ 第195章 来咬我呀 戴北辰是好面子之人,只是今天真是丢大脸了,不管是从会馆跟出来的举子,还是恰好从外面回来的举子,都将他丢脸的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这比不上你们姓戴的吧?这个广东会馆明明由集资所建,现在却占为己有!”面对着戴北辰指责他们狂妄,有人站出来嘲讽道。 在这里,家里给会馆捐款的不仅杨富田一人,有几个举人家里或多或少都有捐赠。在建造之初,就已经约定为进京举人免费提供食宿,如今却沦为了戴氏的私产,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气愤。 此言一出,自然亦表明这群人要为林晧然鸣不平了,所以先前才对戴北辰进行冷嘲热讽。 “我只是不让这小子入住而已,可没有不让诸位入住,我对大家是欢迎至极,我族叔对你们也是期待很高!”戴北辰误以为他们是听信林晧然的谣言,所以才如此嘲讽于他,当即拱手放低姿态表明了立场,同时又搬出了他的族叔戴待郎。 在说话的同时,他的眼角狠厉地瞟向林晧然,打算改日再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早上在酒楼顶撞他亦罢了,如今竟然还敢鼓动大家跟他作对。 林晧然注意到了那狠厉的目光,却是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有些人只会记住别人如何得罪他,但从来都不会主动检讨自己。 “不让他入住而已?小子?那你可知道我口中的小子是谁吗?”宁江却是冷哼一声,冲着戴北辰问道。 “不过就一个小小的举人,侥幸中举罢了!”戴北辰对林晧然是打心底的不屑,扭过头便带着满是嘲讽的语气道。 “没想到,你还眼瞎!”张伟走上前来,指着林晧然郑重地介绍道:“这是我们广东恩科乡试的解元,我们真正的师兄!” 他们之所以对林晧然如此拥护,其实除了这解元身份,还有恩师尹台对林晧然的器重,另外还有林晧然的才学等因素。 此话刚落,四下愕然。 “他是解元郎?” “这……这怎么可能?” “原来他就是那传说中的竹君子,这也太年轻了吧!” …… 先前跟出来凑热闹的举人顿时是惊呆了,如何都没有想到,被会馆赶出去的人竟然就是他们广东恩科解元郎,连中四元的超级牛人。 想着会馆方才的举动,简直就是一个笑谈,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家会馆将本省的解元赶出去的,这可是本省最有希望中进士的人才啊! 戴北辰却亦是懵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被他极度瞧不起的年轻书生,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解元郎,他堂叔父最想招揽的人才。 啪! 他只感到脸上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只图一时爽快,结果却干了一件大蠢事,得罪了最不应该得罪的人。 更让戴北辰想不到的是,这个解元郎竟然有如何强大的号召力,所有举人似乎都要拥护于他,更不惜跟他们戴氏对着干。 “怎么办?该怎么向二哥交待?”戴掌柜亦是惊呆了,嘴里喃喃地说道。 正当大家震惊地望着解元郎的时候,却看见这位连中四元的牛人正指挥着两个仆从道:“对,就是这块,给我捅下来!” 先前被林晧然吩咐离开的仆从,这时手持着长棍跑了回来,正在林晧然的指挥下,准备将悬挂在门上的牌匾捅下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戴北辰看到此情此景,当即大声地惊呼道。 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傲然地回答道:“既然你都能将我这个解元驱逐出来,还将我的行李丢掉,我砸这名不副实的会馆招牌亦很合理吧?” 面对着被人家如此无理对待,他心里亦是憋着一把火。哪怕这里是戴待郎的地盘,他亦要捋捋这只老虎的虎须,何况当初在乡试他偷偷向锦衣卫状告过这位戴待郎帮儿子舞弊,这事恐怕最终包不住,算是早已经将人得罪了,不在乎多这一回。 “对!砸了它!” “不错!这间会馆名不副实!” “砸了!砸了!这根本不配挂这个牌匾!” …… 当知道林晧然竟然是要砸这间会馆的招牌,广东的三十八名举人当即是群情涌动,纷纷出言表示支持,眼睛更透着精光。 砰! 没等戴掌柜等人反应过来,那副“广东会馆”的牌匾被捅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林晧然走上前捡起那个牌匾,将它高高地举起,然后往着那门前的石狮身上重重地砸去,牌匾顿时被砸得要裂开。 其他举人走过来,又是继续往着石狮子上砸去,便裂成了两半。有人捡起那两半,往着地上又继续兴奋地砸了起来。 刚刚还高挂在门上的黑漆金汤的牌匾,这时却被摔成了数块,面目全非。 “怎么这样!怎么这样!” 戴掌柜看着好好的招牌被砸,而且砸的不是别人,正是这次上京赴考的三十九名举人。 “你……你们可知这样做的后果!”戴北辰心里那个气呀,指着这些狂妄的举人怒斥道。 “到官府去告我们呀!”有人不屑地调侃道。 “别以为我们不敢!”戴北辰咬牙道。 “我们广东三十九名举人在此表态,广东会馆的招牌是我们砸的,会馆要追究我们的责任,我们会奉陪到底!”张伟站在马车上,朝着围观的众人拱手朗声道。 “啊?闹了半天,你们都是自家人啊?” “这会馆不让自家的举人入住,还有理了?” “我刚才听说了,这不是广东会馆,是戴氏会馆呢!呵呵!” …… 一帮喜欢凑热闹的百姓围了过来,特别是听说有人砸招牌更吸引来了很多人,这时得知真相后,都一致指责起会馆来了。 确实是如此,会馆不管是属于谁的私产,但竟然打了这个招牌,那就应该为本省的举人服务。而如今这间会馆却厉害了,竟然还要状告自家的三十九名举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戴举人,我们大伙等着,你若不敢状告我们就是牲畜!”临上车前,杨富田又是故意挤兑道。 戴北辰意识到不能如此做,不然他们戴氏真成了笑谈,脸上气得是青一块紫一块。 在一起将招牌砸了之后,大家伙的感情似乎又深了不少,又是一起上了马车,离开了这条巷道,向着潮洲会馆而去。 潮州会馆原名广东会馆,只因戴义表示要设立新的广东会馆,所以那边才选择改的名。现在他们这帮举人到那里,虽然会挤一些,但却亦是能住得下。 ------------ 第196章 悄然而至 当晚,潮州会馆热闹非凡。 陈掌柜看到三十九名举人竟然选择入住他们潮洲会馆,当即是欣喜若狂,派遣着下人忙上忙下,生怕这帮举人挑出什么毛病来。 在得知他们有搞酒席的意图,又是招呼着自家的厨子,又是叫人到酒楼点菜和搬酒,将这些突然而至的举人当成老爷般侍候。 酒席就在会馆的大堂中举行,虽然有些拥挤,但大家要的正是这个气氛。外面恰好又飘起了小雪,但却增添了酒席的气氛。 南方人,特别是没有看过雪的广东人,对雪还是很向往的。 酒席上,林晧然自然是成为大家所关注的焦点,特别是关于他那晚经历了什么,为何又会比他们先一步到达了京城。 那晚发生的事情并不需要保密,林晧然便将那位霍参将跟徐海余党的勾当说了出来,特别指明三楼的那些人是在偷袭前便被杀了。 “我说呢!当时船顶怎么会滴下血来!” 宁江的手往着桌面重重一拍,那英俊的脸有些扭曲,只是抬头看着杨富田揶揄地望着他,他的脸不由得泛起红晕。 大家亦是恍然大悟,敢情他们一直都是被蒙在鼓里,原来那个霍参将竟然是一个大反派,心里头不免涌起了一股寒意。 “师兄,然后呢?他们发现你了?” 陈青书等人听得入神,便是开口追问道。 林晧然又将霍参将离开后,却又突然去而复返的事情说出,迫不得已选择跳海逃生,然后流落至海岛,最后被俞大猷率领的水师所救。 在这里,他隐去了冯三。冯三毕竟是宫里的人,以后还可能会成为宦官,而他亦会考进士成为文臣,那段经历最好自然是隐去。 大家听得是津津有味,亦是频频点头,为着林晧然的经历感到心惊。 只是他们都以为林晧然乘坐俞大猷的船只回浙江,然后上京赴考时,却听到林晧然话锋一转,竟然是跟着船队一起前往了白鸟岛剿灭徐海的余党。 这一次,林晧然没有隐瞒他杀掉徐亮的事,虽然那是一个无意之举,但无疑亦会成为他的一段漂亮的履历,甚至对他将来的仕途亦有帮助。 正在给他倒酒的宁江一愣,惊讶万分地抬头道:“你……你就是那个血书生?” 其他人停是停住了酒杯,纷纷震惊地望向了林晧然。 他们前些天在途中就听到一个书生博杀徐亮的英勇事迹,当时还称赞那位书生有血性,但却没有想到竟然就是他们的师兄林晧然。 林晧然倒不谦虚,微笑着说道:“正是立了这点功劳,俞总兵跟吴总督说了情,我才能随着贡船北上,比你们提前到达。” 众人听到这话,亦是心悦诚服,同时终于明白为何林晧然会快他们一步了。 “早知道如此,那晚我真该跟你上三楼查看,那我也能成为英雄了!”杨富田怪叫了一声,不无懊恼地大声道。 宁江当即打击道:“成死尸还差不多,能装下你的木柜还没面世!” “总比你强,你连上去的选项都没有!”杨富田轻睥一眼,大声回击道。 宁江听到这话,便不再吭声,蹲到地上画圈圈。那是他的糗事,真怕这大嘴巴宣扬出去。 众人在听完林晧然的精彩经历后,有人倒亦是将他们的悲惨经历说了出来,只是相比较而言,却是暗淡无光了。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他们都是平安到达了京城,取得了最好的结果。 第二天中午,尽管许多人还晕呼呼地躺在床上,但都被一一拉了起来。三十九人一起前往礼部衙门,在那里进行参加考试登记。 在众人回到会馆的时候,陈掌柜迎了上来道:“诸位老爷,附近的江西会馆举行馆会,邀请我们潮州会馆的人参加,给了我们四份帖子!” “我不是潮州人士,宁兄,还是你代表我们过去吧!”林晧然发现大家都望向他,便将麻烦交给宁江,耸耸肩就走进了里面。 宁江亦是不客气,叫掌柜将那四张请帖交给他,便邀着潮洲籍的举子到时一同前往。 林晧然回到房间后,便写了一封家书,给了银两让会馆的小二给他寄出去。尽管这时代有民信局这种赢利性机构,但信件是到不了长林村的,只能到达广州城的尚食酒楼。 只是以着虎妞那贪玩的性子,怕不需要孙掌柜托人转送回电白城的庆丰酒楼,她本人就在广州城,信会直接到她手里。 日子悄然而过,而这些时日举人圈子里亦出了些名人。 由于接下来的会试、殿试,策论的份量极为重要,特别策论在殿试更是核心地位,所以文会上交流更多的是策论,而不是诗词歌赋。 一篇好的策论,获得的文名其实不亚于诗词歌赋。 以苏轼他爹苏洵为例,苏洵几乎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作品,但仅凭着一篇《六国论》,不仅名噪一时,而且还博得了唐宋八大家的美名。 正是如此,哪位举人能在文会中拿出一篇精妙绝伦的策论,文名便能在京城中唱响,甚至还得到一些大人物的青睐。 如今数千举人云集于此,可谓是百花争鸣,佳作亦是层出不穷。 在这么多作品中,徐渭的《论漕弊》、毛惇元的《抗倭策》、林士章的《海禁论》是最为出众,故而他们三人被人津津乐道。 宁江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主儿,亦是凑到了文会中,他的《强兵策》亦博得了一些声名,所以这阵子走路都有些飘飘然了。 林晧然却是不管这些“纷争”,整天都呆在会馆中温书,从来都没有去参加过任何一场文会,专心于会试的备考之中。 在他看来,与其花费时间在这里文会上,倒不如专心备考。只是他知道事情后续的发展,怕不会在这个念头了。 一砚梅花香染墨,挥毫泼墨写春秋。 岁月如梭,时间在沾着墨的笔尖中流逝,会试之期悄然而至。 ------------ 第197章 恩科会试 嘉靖三十七年二月初六,这是恩科会试的日期。 对于居住在潮洲会馆的广东举子而言,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他们既将参加一场关系命运的考试。成则,光宗耀祖,入朝为官,尽亨荣华;败则,仍得钻研于四书五经中,挑灯夜读,以寒窗为伴。 昨晚,天一黑便各自回房睡觉,约定寅时一同起床前去赴考。 林晧然跟宁江、杨富田同居一室,杨富田回到房间兴致勃勃地建议一起打马吊,但给宁江制止了,并踹他上床去睡觉。 在各自睡下后,林晧然在脑海温习着一些经典名篇,特别是后世的那些状元名篇。以往这样,都会让他慢慢地睡去。 只是这次却没有,反而是越睡越有精神,最后睁开眼睛显得精神抖擞,让他赶紧又闭上。但耳边却是传来了呼噜声,显现着排山倒海之势,有断金裂石之威。 这死胖子! 林晧然心里暗暗地咒骂着,却没有想到这死胖子还有这一出。 过了没多久,他还发现对面的宁江根本没有睡着,突然从床上跳起,跑过去往着杨富田身上踹一脚,呼噜声停了,但没过多会又是重新响起。 林晧然长叹一口气,亦是效仿宁江的做法,跑过来踹上一脚,呼噜声果然是止住了,但没多会呼噜声又是大起。 如此反复次数,二人都累得爬床上,放弃了这个治标不治本的行为。 好在呼噜声虽然不断,后来他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只是觉得仅睡片刻,隔壁就传来了拍门声,没多会就有人拍响他们的房门,通知他们寅时已到。 “杨富田,你妹!”宁江从床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指责杨胖子。 “哪个妹妹?你同意了,做我妹夫?”杨富田坐在床上伸着懒腰,突然欣喜地问道。 “我呸,老子是钟情的好男儿,谁要娶你家的猪妹!”宁江又是轻啐了一口,不再跟他斗嘴,便下床准备洗涮。 林晧然在另一张床上起来,虽然没有朝杨富田破口大骂,但眼睛充满着幽怨之色。这货真是一个祸害,害人不浅。 等三人洗漱完毕,来到大堂的时候,已经摆好了早餐在桌面上,有北方的馒头,亦有广东的皮蛋瘦肉粥,显得很是丰富。 有些人没到,有些人却已经到了,正坐在那里吃着早餐,但好几个人都是哈欠连天,显然是没睡好。 看到三人出现,大家亦是纷纷打招呼,宁江却是大大咧咧地道:“大家都别客套了,昨晚听了一夜猪叫,根本没睡好,我火气太得很呢!” 这话一出,竟然惹起大部分人倒起苦水,谁谁睡觉磨牙,谁谁频频起夜,谁谁谁半夜做梦痛哭。只是虽然是指责,但却没有真正介怀。 剩下的举人陆续来到,有如同杨富田般精神抖擞的,但这是少数,而大多都是顶着一双熊猫眼的。面对着关系命运的一场考试,紧张才是主旋律,特别大家都是第一次参加会试。 快到用餐尾声,陈掌柜从门外走进来道:“诸位老爷,马车已经到了,大家带好考引和物品,可以动身前往贡院了。” 得知马车已经到了,没吃完的,都急忙将东西塞进嘴里,囫囵地吞下去,急忙检查自己的东西。 马车队已经停在了门前,挂着“顺天贡院”的灯笼,在漆黑的巷道中很显眼。只是林晧然很快注意到,这里的马车不够数,便问掌柜怎么回事。 陈掌柜苦着脸道:“我是按着你的吩咐,到马车行订好马车的。只是方才那个领事的才告诉我,广东会馆说你们有些人搬到他们那里了,所以马车行分了些马车到了广东会馆了。” “这太无耻了吧!” “我们那天真该烧了那里!” “他们这是安什么心,竟然下这般黑手,难道是想要我们参加不了会试吗?” …… 得知情况的举人亦是磨牙切齿,当真是气到了肺,这可是关系到会试大考,关系他们的命运啊! 林晧然迎着大家的目光,咬牙道:“现在考试要紧,他日再找他们算账!我们都已经从广州城不辞辛劳走过来了,这点路又算得了什么,所以大家都委屈一下,三四个人挤一辆马车吧!” “对!我们挤一挤!”大家纷纷是点头,特别想着一路走来的苦头,这确实算不得什么。 有了这个共识,大家便将东西搬上马车,然后挤进了马车里。或许都有着这么一口气,大家反而突然都不紧张了。 顺天贡院位于崇文门内东南方向,这时前来参加会试的举人都往着那边而去。 据礼部统计,此次恩科会试参加的人数比往年略少,只有四千五百名。从概率学的角色来看,这考进士的成功率无疑是要高于乡试。 只是这四千五百名举人,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之辈,经过了多次的磨砺才走到这里。特别敢选择上京赴考的,都是有几成把握的举人。 正是如此,面临的竞争其实更大,哪怕是林晧然这种解元郎亦不敢说有稳中的把握。 在离贡院还在小段距离的时候,马车便走不动了,给前面的人或车给堵住了。 大家相互帮忙,将马车上的行李都一一搬了下来,并清点无误,然后让围上来的脚夫们帮忙将东本挑到贡院门口。 这些脚夫穿着特定的衣服,都是官府征来为会试服务的民役,自然是没有薪水的。不过这些脚夫都很是积极,因为历来举人老爷都很是大方,他们都可以领到一些赏钱。 一行三十九人到了贡院门口排队,又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不过考生的面目明显出现了差别。这里不仅是来自于二京十三省的考生,你甚至还可以看到高丽、安南、占城等藩国考生的身影。 当然,虽然大明是允许这些藩国的考生参加考试,且不限名额录取,但他们面对这群经过血汗洗礼的大明考生,只有做炮灰的份儿。 ------------ 第198章 入场(月票加更) 顺天贡院,全国最大、最尊贵的贡院,是大明历届会试的指定举办地点。 全国二京十三省的应试举人云集于贡院的门前广场,比乡试时还更要拥挤。林晧然一行人相互照应着,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到栅栏前,将考牌交给外门官核查。 在核对考牌无误后,他们顺利进到了里面,止于辕门前。 这里是要按着籍贯进行排队,他们很快找到了“广东承宣布政使司”的牌子,进入了所属的那支队伍进行排队。 随着他们一行人到达,广东的这支队伍瞬间壮大了一大截,大家跟着相熟的举人纷纷见礼,但却都不敢在此长谈。 虽然他们都是第一次参加会试,但由于三十九人齐心,气势倒亦是不弱。 天空漆黑一片,这个广场却灯火通明。 贡院大门高悬着“顺天贡院”的墨字匾额,三个门上亦有横匾,中门立着“天开文运”,东门立着“明经取士”,西门立着“为国求贤”。 毕竟都是从县试、府试、院试和乡试一路走过来的,如今一切都回归到熟悉的流程,大家反观没有那般紧张了,甚至还能开起玩笑来。 在将东西放下后,林晧然便老实地等待考试的开始,正猜想着贡院的大门什么时候会打开,突然有人在旁边摔倒。 林晧然困惑地扭头望了一眼宁江,不明白这个闷骚的公子哥为何要阴这个人,结果待看清楚地上摔倒的人后,却想上前往他身上狠狠地踹上一脚。 “是谁干的!” 被拌倒在地上的戴北辰爬了起来,大声地朝着他们质问,狠厉的目光从林晧然几个人的脸蛋扫过,最终落到了林晧然的脸上,显然认为是林晧然所为。 “如果你还想参加考试的话,就给我滚到后面老实排队!”林晧然自然不会忘记这人在背后使拌,让他们马车不够数的事,冷冷地瞪着他告诫道。 这里的三十九人连成队,发现竟然是戴北辰,都是恶狠狠地瞪向他,大有动手群殴的意思。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待我中了进士,有你们好瞧!” 戴北辰看着这帮举人朝着他怒目而视,亦是一阵心虚,不敢再往前插队,提着东西走灰溜溜地走回后面,但嘴里却不服输。 “真该群殴他一顿,让他如何进去考进士!”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杨富田愤愤地说道。 “算了,咱还是考试要紧,不要节外生枝了!”陈青书却是摇头道。 这是一个小插曲,大家都静静地等候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 卯时一到,三声炮响,贡院大门打开。 仪式开始,两队士兵分别持着红色和黑色的招魂旗子,在贡院门前高喊着:“恩鬼进,有恩报恩;怨鬼进,有怨报怨”。 接着,一位朝廷二品大员在同考官的陪同下,站在门前大声训话。主旨无非有两点,一是感谢皇恩浩荡,二是作弊的后果很严重。 本届恩科会试由礼部主持,礼部尚书吴山担任主考官。 副主考官则由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担任,另外还有十八房的同考官。跟着乡试一样,还有由锦衣卫充当的监官。 各省入场的先后,理论上对考生是有影响的,故而在训话后,由各省的带队官员进行抽签,决定各省各京的入场顺序。 正常而言,应该是由本省提学官带队。只是今年八月便是正科乡试,故而这次广东的宋提学没有来,改由陈副提学带队。 陈副提学的运气很好,抽到了第三名,仅在江西和南直隶之后。 在天亮不久,一个官员站在辕门前朗声地说道:“广东搜检!” 原本散乱的人群,当即便排成了队伍,依次走进了辕门。跟着乡试一样,为了保证考试的公正性,对每个举人又进行了繁杂而细致的搜检。 很快,轮到林晧然等人,跟着差役走进贡院的大门,十二个人来到甬道里。不仅需要检查携带的物品,还要检查的考生的衣物和身体。 两名搜检军一左一右地仔细地检查着考生的身体,仿佛这是一条死鱼般摆弄,一名身穿五品官袍的搜检官则在旁边监督,以防出现什么纰漏。 这些军士搜检起来很是变态,从头搜到脚搜检并没有什么毛病,但看着旁边的杨富田的**被捅得怪叫,当真是让林晧然的菊花收缩、寒毛直立。 林晧然有一种赴死的决心,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负责搜查他的两位军士,别说他的**了,哪怕是手指头都没怎么碰。 面对着他的询问眼神,一个搜检兵故意搜搜他头发是否有夹带,并在他耳边悄声道:“血书生,我们一起上京的!” 林晧然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觉得这两人有些脸熟。 既然算是熟人,自然就不会受到虐待,二人只是做做样子就放他过去了,当真让他感到侥幸。 杨富田是否注意到了他所到优待,如同一个受委屈的小娘子般,目光充满着幽怨。 在检讨过后,大家便跟着一名差役入场。 青砖甬道虽然经过打扫,但夹缝中仍然有着雪的踪影,这条显现着白格图案的中轴线延伸至一座高楼前,这便是贡院的标志性建筑物——明远楼。 跟着广州贡院的明远楼有很大不同,这座明远楼更加雄伟,而且是三层的建筑物。底层四面为门,二楼有墙有窗,而三楼则没门没窗,上面已经有着官员的身影。 明远楼坐落在甬道中间位置,不仅是整座贡院的最高建筑物,包括贡院以外一定范围内的建筑,在高度上均一律不准超过此楼。 在甬道两边分立着一排排的矮屋,每排矮屋都画出一间独立空间,这便就是考生的号舍。 每排号舍,都以《千字文》进行顺序,所以考生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这密密麻麻的考巷中,找到属于他的考巷。 林晧然来到了“列”字巷,而他的座号是“十一”,却不知道将会是什么样的待遇等待着他。 ------------ 第199章 舍之则藏 二月初的京城,北风不再刚猛,但却是绵里藏针。从脸颊轻柔地经过,会如刀子划过干燥的皮肤般,让到人感到疼痛。 林晧然站在舍号前,表情郁卒。 却如何都想不明白,他生得如此英俊,但却要跟老鼠做邻居。虽然这话没有什么逻辑性,但代表他此刻糟糕的心境。 在里面的坑上,正洒落着几堆黑色的老鼠屎。有被风干如石粒的,亦有还能散着味道的湿屎,无不证明这里是老鼠的栖息地。 缓缓地抬起头,这瓦顶很是严实,但并没有老鼠的身影。只是那梁木间的巨大缝隙,保不准老鼠同志晚上会回来就寝和聚餐。 值得一提的是,这会试跟乡试略有不同。 乡试每场结束后,可以交卷离开贡院,次日清晨再回来接着进行下一场考试;会试每场结束后,均不得离开贡院,需要三场全部考完方能离开。 正是如此,他需要在这里呆上九天八夜,直到二月十四才能离开。 林晧然深叹了一口气,将东西放下后,便认真地进行打扫。如今亦只能进行自我安慰,相对于传说中的臭号和蛇窝,这已经算是一个好结果了。 由于北直隶去年九月的恩科乡试在这里举行,所以号舍比广州贡院时要干净很多,所以清扫起来倒不算太费劲。 尽管头上的屋顶没有窟窿,而这个时节亦只能下雪,但他还是在上面挂起了准备好的油布,不防雨也可以防老鼠,特别是发情的母老鼠。 跟着广州贡院有所不同,这号舍里面不再是上下各一块木板,而是一个炕和一块可充当饭桌和书桌的可移动木板。 将木板取下后,他在炕上铺被子。不得不佩服考具店,这褥子放在炕上是大小合适,而被子是盖身上自然不用在乎大小了。 由于他是属于进得比较早的一批,所以打扫完舍号后,明远楼那边竟然没有动静,估计外面还有一大帮考生仍在排队搜查。 林晧然生起了火炭,便开始弄早饭了。 将带进来的鲜肉、鲜虾和羊腰子清洗干净,然后用竹签串起来,在炭盆中悠然地烤起来。另外,他还简单地煮了半锅蔬菜肉汤。 从寅时到现在,说不上多饿,但有规律的饮食习惯,无疑会让人变得更帅。而且在这九天里,他打算改为早晚两餐制,权当是减减胖。 由于他这个十一号是靠近考巷的外面,故而进来的考生一般地经过这里,闻着那香喷喷的烤肉,眼睛都满是幽怨。 林晧然吃着烤熟的羊腰子,品尝着这香喷喷的美食,亦是时不时打量着经过的考生。 由于礼部会尽量将同省的考生打散,所以面前经过的人真是来自五湖四海,甚至他还看到跟离广东不远的安南人。 值提一得的是,由于安南国不安分,于嘉靖十八年从藩国降为属地。 只是那里实在是太贫穷了,而且又没有什么矿产资源,上缴的粮食不及江浙百一,故而朝廷对这个属地谈不上多重视。 在吃过饭后,他打了一个哈欠,昨晚睡得并不好,此时困意突然袭来。 炕没有一点温度,却不知道是摆设,还是要待到真正开考才会生火。林晧然将被子摊开,然后畏缩在炕上准备睡上一会。 外面的风突然变大了一些,传来了呼呼的声响,而他卷缩在被窝中。地方虽然确实是小一点,但反而让他很是安心。 中午过后,明远楼传来了鼓声,嘉靖三十七年恩科会试正式开始。很快小吏开始派发试卷和草稿纸,都在密封的信封里装着。 林晧然睡得很浅,在鼓声响起便醒了。先是去小解,然后回来准备应付考试,只是心里始终担心着考题,怕嘉靖帝选的题会太过于刁钻。 会试第一场跟乡试一样,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一共是七道题。 林晧然用松墨磨好砚,从小吏手上接过厚厚的信封,深吐一口浊气,便从信封中抽出四书题试卷,亦是开启了从举人到进士官的冲击。 虽然会试有十八名同考官,审卷的时间无疑是足够的。只是从考试的场次安排来看,会试仍然是以四书五经为主,而第一道题无疑是重中之重,甚至关乎着整个会试的成与败。 所以在试卷徐徐展开的时候,林晧然亦不免紧张地盯着试卷,盯着这第一道四书题,心里不断地祈祷着不要太生僻。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是第一道题,到了这种层次的考试,已经不可能再出现截搭题,更不会像院试般出一个圆圈,都是从四书中截取一句话。 这句话出自《论语·述而》,是孔子对他学生颜渊说的话。意思是说:“国家用你的时候,你就按照自己的主张施展才能去推行自己种种设想;国家不用你的时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张、设想收起来。能够很自然坦率地作到这点的,看来只有我和你有这点修养和作风了。” 这会试的题目是由嘉靖帝从诸多题目中选取的,如今他选这道题为四书的首题,无疑亦是败露了他内心的一些想法。 很显然,若这真是由他内心促成的选择,无疑暴露了嘉靖帝烦躁的内心。他已经烦透某些官员的喋喋不休,讨厌那些所谓的治国之道,更讨厌他的修道事业总是被打扰。 如今选择这道题,一方面是希望新的进士官“本分”,另一方面亦希望如今的朝廷官员“本分”,换而言之,则是“都别来烦我”。 当然,这是林晧然的一个猜测,嘉靖帝的内心世界绝对要比一般人要复杂得多。 不过林晧然的内心是欣喜的,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得益于老天的眷顾,他脑海不仅有着相应的文章,而且还是清朝时期的状元名篇,另加被他几番修饰过,算是猜题成功了。 运气,其实是实力的一部分,而机会亦只会青睐有准备的人,而帅气的他无疑正是那个人。 ------------ 第200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林晧然轻蘸上墨汁,捻袖泼墨挥毫,便在草稿纸上写下了破题。 凡是破题,无论圣贤与何人之名,均须用代字,故以“能者”二字代“颜渊”。这是八股文的风格,可以用故弄玄虚来形容。 这话的意思是:“孔圣人对于何时出去施展才能、何时深藏不露这个问题,只有遇到合适的人,才会稍微透露一些自己的看法。” 虽然题目可能是透露着嘉靖帝的某些抱怨,但如今答题并不需要顾忌太多。按着流程进行,试卷是直接送到贡院的戒慎堂进行审卷,之后便定名次放榜了。 何况,他的观点亦很是正确,概括而言之,就是“是金子总会发光”。这种文章的政治思想很正确,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迨于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独得而无与共,独处而无与言。此意其托之寤歌自适也耶,而吾今幸有以语尔也。” “回乎,人有积生平之得力,终不自明,而必俟其人发之人有积一心之静观,初无所试,而不知他人已识之者,神相告也,故学问诚深,有一候焉,不容终秘矣。” …… “惟我与尔参神明之变,而顺应之无方,故虽积乎道德之厚,而总不争乎气数之先,此时我不执为我,尔亦不执为尔也,行藏何事焉?我两人长留此不知者予造物已矣。” “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 按着一贯的习惯,林晧然先将答题写在草稿上,洋洋洒洒数百字,一篇锦绣文篇生成。纸美,字美,文章美,人更美。 林晧然将题目答毕,没有急于将答题写在试卷上,而是将写好的草稿纸放在旁边晾干,然后又是接着做第二道题。 由于都是正统的四书题,故而所有举人都会作答,断然不会出现交白卷的情况,但答得出色与否,这才至关重要。 跟着县试、府试那种初级考试不同,会试其实是“优中选忧”的一场考试。如果你的文章不能够脱颖而出,那只有落榜的份儿。 正是如此,在后面的二道四书题中,林晧然故意放慢速度,破题是慎之又慎,反复地斟酌,力争做到给考官眼前一亮。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相信这两篇文章就算不顶尖,亦是上上之选,绝对能从四千五百份卷子中脱颖而出,中进士的机会相当大。 待他将剩下的两道四书题做完时,天已经将要昏暗下来。 他将试卷小心地放回封信中,然后挂在墙上,伸着懒腰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看到前面空无一人的明远楼,这一切如同静止的墨画般。 这里明明就聚着数千号人,他的前后左右地是考生,但却偏偏没有什么声响及说话声,让他感到一些的诡异和不自在。 不过他亦是明白,在这场关乎命运的考试中,谁都不敢去挑战考试的纪律。 只是随着夜幕真的降临,寂静还是被打破,大家纷纷忙碌起来。有人是上茅房,有人是淘米做饭,而巷道的军士亦开始换班。 林晧然的晚餐是叉烧肉、蔬菜肉汤和两个馒头。这个时节的天气比较冷,所以食物的保鲜时间会有所延长,而他喜欢这满是酱汁的叉烧。 在吃过饭不久,炕里终于有了些温度,床铺下面显得暖洋洋的。 虽然地方窄了一些,而且天气亦过于寒冷,但这一夜他睡得很是舒服。甚至还在梦中盘算着,明天早饭是吃烤鸭,还是吃烧鸡。 只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的心情很是郁卒,坐在炕上盯着墙角。 这老鼠半夜摸过来跟他睡,他倒是没有意见,毕竟他确实长得帅嘛!但这只老鼠几岁了?竟然还能在床上拉屎撒尿,当真是有辱斯文。 良久,他无奈地处理起这新鲜的老鼠屎,并决定今晚好好地教育那只老鼠,让它明白在床上拉屎撒尿是可耻行为。 却不知道那只老鼠更正了错误,还是赌气离家出走,第二天早上没有看到老鼠屎的踪影。 林晧然中午便交了试卷,第一场考试算是结束。只是会试早有规定,考生还得老实地呆在所属的号舍中,直接迎接第二天的第二场考试。 在考试交上去后,他做了一顿午饭,在吃过后就相当无聊,便选择养精蓄锐。 在下午时分,他便是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在迷迷糊糊中,他突然有些愣住了。因为这方天地一向寂静如画,但外面却响起了阵阵的唱曲声,甚至还有敲碗的声响。 “梅花虽好,浪影溪桥,燕子多情,空巢村店。我仔细想将起来,世间多少佳人才子,不能成就凤友鸾交。我既不能见他,他又不得遇我。日复一日,年又一年,不知何时得遂姻缘也。” 林晧然本以为是做梦,但猛地睁开眼睛,很确定声音就是对面墙传来的。 他揪起门帘,看到军士就站在巷道里,只是却无动于衷,而这条巷道有人却是大声叫好,这里的军士亦是没有制止。 却听到墙那边的声音又唱道:“朝朝自出,夜夜空归,树黑山深,恰又夕阳西下。笑我寒门薄命,未审何时配他。笑你王孙芳草,未审何年配咱。花枝无主一任东风嫁。” 这声音虽然是男声,但却清丽婉约,让人感到耳目一新,当真是一个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 “好!” 林晧然亦是跟着大家鼓掌叫好,为着这人点赞。 其实留心听的话,除了这里,其他各处亦不断有唱词传出,各种曲子应有尽有。只可惜有些离得太远,却是听得不清楚。 林晧然亦是心痒难耐,当即倒水在三个碗上,拿着筷子亦是敲了起来,便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突然之间,这方天地只有一个年轻爽朗的声音,以及那在碗上敲击的响声。 ------------ 第201章 似水流年(月票加更) 是夜,无星无月,夜空漆黑如墨。 高大的明远楼被夜色所淹没,两边一排排的矮屋却灯火通明,仿若白昼。且各处不断有唱声传来,叫好声亦是不时地响起,显得很是热闹。 虽然考场对纪律抓得极严,防止任何舞弊的可能性,甚至对咳嗽声都严厉制止。只是如今处于换场的间隙,却又不允许考生离开贡院,所以对于这种喧哗还是能够容忍的,甚至可以说是提倡的。 四个监考官在甬道慢吞吞地行走着,作为已经入仕的官员,算是“温饱思**”,对戏曲的偏好甚至已经在四书五经之上。 这时在这里走动,虽然是打着监督考场的名头,但更多则是抱着听曲子的心思,而这届考生的才艺似乎要在往届之上。 其中一个监考官就认出那唱得相当好的考生,正是绍兴府的徐渭。这人确实是无愧于才子之名,不仅诗文、书画出众,连同唱曲都高人一筹,亦难怪胡部堂会青睐于他。 除此之后,还有一些唱得亦是不错的,但可惜唱的是方言,却让他无法欣赏。 只是他们走到明远楼附近的时候,四位监考官却突然发现,整个考场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不再是“百花齐放”的局面,只有“列”字巷一个声音在唱着。 或许是周围的唱曲人都停了,所以“列”字巷那年轻书生的唱声显得更大更爽朗亦传得更远,包括那带着韵律的敲碗声。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当此话一出,几个监考官突然间震惊地停止了。其中一个年老的监考官痴呆地望着那个方向,嘴巴微微地张开着,眼睛突然涌起了一层薄薄的晶莹。 这话如同子弹般,直击在他的胸膛,然后子弹又如同烟花般绽放,美丽至极。只是一切还没有完,在那美得令人窒息的唱词在心头绽放的时候,新的子弹又接连射入他的胸膛之中。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的声响,包括最远处的角落,整个考场只剩下这里的唱词。哪怕是甬道的监考官,这时都停止了脚步,似乎担心脚步声会惊扰到这个唱词人。 所有人都在压抑着,在佩服着,在抓狂着,在细细地聆听着,心里都憋着那个叫好声,甚至憋得紧紧地攥着拳头。 碗音清脆悦耳,却又听到那个唱声带着轻佻的语气继续唱道。 和你把领扣儿松, 衣带宽, 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 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 这些唱词刚结束,周围压抑的叫好声终于释放,如同雷鸣般,达到了今晚的最高声音。拍掌、哄笑、叫好声,仿佛要将这座贡院都揪翻了。 特别是那些喜欢纵情花丛的举人,最是欢快,将那手掌都拍红了,直想跟这人引为知己,一起到青楼饮酒寻乐。 对于“艳曲”,所有男人其实都没有什么抵抗能力的。何况这还不是那种赤裸裸的俗曲“十八摸”,而是才华满溢的雅曲,有诗意又有味道,还能登大雅之堂。 为何《金瓶梅》能够流传千古,被文人津津乐道。古往今来,写艳书的其实并不少,但写得如此有才华的,却找不着几人。 当然,倒不全是好色之徒,有人还沉迷于前面那些绝美的唱词中,直觉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这人不中进士,可惜了!” “我倒觉得他不该来考进士,呵呵!” “我方才倒听一个考生低咕,说‘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怕便是他吧!” …… 一帮监考官心情相当不错,不知不觉竟然都聚到了“列”字巷前,说起了玩笑话来。有人亦忍不住朝着里面的巷道瞧上一眼,却不知是哪位举人如此有才。 很多举人对这个“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的举人极为好奇,只是考场有考场的规矩,监考官能够容忍你唱唱曲儿,但却不可能容许你跑过来“追星”。 只是有人还是按捺不住,从“宿”字巷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道:“在下扬州萧子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待出去后,我定要登门求教!” 此言一出,大家耸起了耳朵,不少人亦抱起这个心思。想知道今晚这个技压全场的唱曲人是何方神圣,为何先前对此人一无所知,更想出去后跟他一醉方休。 只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倒不是林晧然要深藏功与名,而是他却不敢自报家门。 “聒噪,不可通换姓名,否则以作弊论处!” 那萧子琴的声音刚落,却听到一个监考官大声喝止,声音透露着威严。 却不是他不通情理,其实他亦对这唱词人很好奇,但这确实是考场的规矩。凡是宽容,亦是有一个限度的,否则他们就是失职了。 大家听到这话,都不无遗憾地发出一声叹息。不过很多举人却已经打定主意,等会试结束后,一定要将这人找出来,然后会一会这个妙人。 而后,有一个年老的监考官员又是朗声道:“已是亥时,不可再喧哗,大家准备就寝,明日还得继续考试呢!” 大家虽然都还在兴头上,但却不敢抗议,何况明日确实还得接着考试。便如同乖宝宝般,要上茅房的上茅房,睡觉的则睡觉,热闹的情景不复存在。 整个考场又陷入于寂静中,那原本灯光通明的矮屋,一道道亮光渐渐被熄灭,整个考场陷于漆黑中,整个贡院亦是如此。 只是有人忍不住哼着那些唱词,什么“良辰美景奈何天”、什么“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当然最多的还是“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带着愉悦的心情,众举人沉沉地进行梦香中。 ------------ 第202章 谨慎 会试第二场跟乡试一样,试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 其实都是官场应用文写作,除了往来的公文写作外,就是根据提供案例来撰写司法判文。 对于大明这些历经寒窗的举人而言,特别很多举人还出身于官宦之家,这场更像是走个形式,大多数举人对这些题目都是游刃有余。 在考生进行第二场考试的时候,审卷亦是开始了。 跟着乡试一样的流程,墨卷经过“糊名”和“誊录”两道程序后,“墨卷”留在外帘保存,“朱卷”则送到内帘的飞虹桥上。 主考官吴山、副主考官张磊和十八名同考官却是等在飞虹桥下等候,将朱卷迎回戒慎堂后,在由锦衣卫担任的内监官注视下,进行着祭拜孔圣人的仪式,然后便让同考官抽签取卷。 跟着乡试有着不一样的地方,虽然从外帘送过来的都是“朱卷”,不过朱卷还有着“南”、“北”和“中”字样。 随着“南北榜糊涂案”落幕,大明朝便开启了区域分榜的考试制度。到了宣德年间,又从南北卷中分出中卷,规定南卷取五十五名,北卷取三十五名,中卷取十名。 从这个分榜的比例来看,南卷考生无疑是占到好处的,但其实则不然。 南卷录取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南直隶部分士子,而浙江、江西、福建南直隶历来都是科举大省,状元的诞生之地,故而南卷考生的竞争却更为惨烈,占不着便宜。 在取得试卷后,十八名同考官便忙碌起来。平庸的试卷会直接黜落,优秀的卷子推荐上去,特别优秀的卷子则高荐上去。 主考官吴山端坐在大堂上,五十多岁,两鬓发白,但气色尚佳,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睛炯炯有神,颇有官威。 这是他第一次以主考官的身份主持会试,对于这场会试,他极为看重。 不仅是因为他第一次担此重任,更是因为他将会成为三百名新科进士的恩师,这时代的师生关系犹如父母,这将是他的一份沉甸甸的政治资源。 其实在这个主考位置上,出现过一场激烈争夺。毕竟这次是皇上特别召开的恩科,在“规格上”高于往届亦是正常,故而内阁的阁老都有意于这个位置。 他这个才上任一年多的礼部尚书,以为只能做旁观者的份儿,却是没有想到,最终这件好事反倒稀里糊涂地砸在他的头上。 在欣喜的同时,他亦是小心翼翼。这会试看似获益良多,但压力却一点都不小,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稍有不慎,就会给人抓着小辫子往死里整。 他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翰林出身,于前年接替王用宾的位置,出任礼部尚书一职。无论是“出身”和资历,都让他有望成为阁老,有望成为大明最有权势的阁臣之一。 只是美好的背后往往暗藏着杀机,李默的那场教训,他是真切地看在眼里。由于他当时担任的是吏部左待郎,所以比别人看得更清楚。 那时的李尚书深得隆恩,又有陆柄这个得意门生,风头甚至盖过了严阁老,投奔者如云而至,都以为李默会接替老迈严阁老的位置。 只是谁能想到,就在李默风头最盛之时,一场大祸却悄然来临。李党是树倒猢狲散,李尚书本人更是身首异处,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正是如此,吴山不断告诫自己。哪怕如今正是得意之时,哪怕即将拥有一份不小的政治资源,但仍得小心翼翼,切勿犯下李默的错误。 随着一份份优秀的考卷送上来,他仔细地审阅着。在定下去留的同时,亦是要从中挑出会元试卷,让那些盯着他的眼睛挑不出毛病来。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这届考生的水平高于以为,短短二天功夫,便呈上了五份高荐的卷子,而他对其中两份更是爱不释手。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吴山捋着苍白的胡子,如同喝了酒一般,发现这个破题精妙无比,故而忍不住又再通读一遍这一篇文章。 “会元定矣?”张磊看到他的表情,便是好奇地问道。 吴山经过官场磨砺,早就修成了养气功夫,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地道:“可惜后面的答卷稍逊,整体不及宋同考的高荐卷,但估计可点为经魁”。 每经取一魁,即是这份试卷不在第一,但却能在前五,属于相当厉害的成绩。 “如此说来,宋同考的那份高荐卷是会元矣?呵呵……看来我先前的判断没错啊!”王磊的眼睛闪过一抹喜意,颇为得意地捋着胡子道。 吴山哑然失笑,摇着头道:“言之过早矣!这后面还有数千份试卷,还有两场卷子没有送来!” “呵呵……我话就放在这里了,那份试卷必是会元矣!”王磊的眼睛充满着自信,一副就认定那份试卷的模样。 吴山脸上保持着微笑,又是故意翻阅起其他试卷,只是却留了一个心眼。 这个王磊是徐党中人,算是给徐阶争不着主考官的一个“补偿”。只是这人在举行仪式时,神色便有些异情,如今更显得古怪。 正是如此,他突然怀疑那份宋同考的高荐卷子藏着猫腻,若是没猜错的话,极可能是南直隶籍的考生。却不是他神经过敏,而是这场会试打一开始就透露着诡异。 先是严党主动让出主考官的位置,虽然他被外界很多人误以为是严党,以为他是代表严党坐上主考官的位置,但他却很清楚,他跟严党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如今严党不仅没指染主考官,甚至连副主考官都给了徐党,这事如何不透露着古怪呢?如何不让他多留一个心眼呢? 正是这一个原因,他从踏进顺天贡院的那一刻开始,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真就莫名其妙地栽了进来,特别是在会元的人选上,他需要慎之又慎。 ------------ 第203章 狗屎运 在考官们忙碌着审卷的时候,第三场会试便悄然开始了。 跟着乡试一样,考的是策问五篇。策问,其实就是针对时政问题,让你写一篇文章,发表你的政见。 林晧然看完五道题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五道都是时下的热点问题,有倭患、有灾情,亦有漕弊,怕绝大多数人都押中了题目。 只是在前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某人就已经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考试是考试,跟你的真实想法无有半点关系。 老师让你写作文:“一件最愉快的事”。 你写偷看老师洗澡如何愉快,像董永偷看七仙女下凡洗澡,其实是可以的。老师审阅的时候想必亦是暗爽一番,但她却不可能给你及格分数,甚至还假惺惺地揍你一顿。 所以在后来的作文里,他最愉快的事情不再是看老师洗澡,而是“扶老奶奶过马路”、“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结果全部得到了高分。 这事亦在此后的泡妞道路上指引着他,让到他懂得当初老师的用心良苦,那顿揍亦没有白挨。 现在他再度面临着选择,如这个论漕弊。 他能提议废掉滋养着一大帮官员的京杭大运河,改走海运,改造大船运输漕粮,彻底解决漕运低效的弊病吗? 若以为这会试的策问,真是要你出谋献策,那林晧然就真的白活了。亦是辜负了那位漂亮老师的良苦用心,更辜负了那一番啪啪啪的打屁股声响。 要知道,这些试卷可不是呈给皇帝看的,亦不是给严阁老看的,而是送至内帘,给那些同考官审卷,由主考官吴山裁决。 吴山作为皇帝点派的会试主考官,他是来找出“漕弊”的解决方案的?显然不是,吴山这次是来开科择士,选取贡士而来的,这才是他最主要的工作。 另外,他亦是自身的利益。若他让你高中,那跟你就是师生关系,而你若是个爱惹事的“愣头青”,他其实是要担责政治责任的。 正是如此,吴山第一个剔除的,便是“离经叛道”的门生,断然不会傻傻地给自己埋雷。 林晧然自然清楚地洞察这一点,这场考试压根不是考“政见”,主要还是你的思想,看你的思想有没有“火药味”。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他将漕弊的矛头正指“贪”与“庸”上。痛斥那些无权无势的小官吏,建议漕运把总让能者居之,收起了他真正的政见。 不过他却是相信,不管他如何隐藏,他的才华亦会被吴山发现。正所谓,世上最无法掩饰的两种东西,一个是才华,一个是放屁。 时间不经觉,已经来到了最后一天。 林晧然将最后一道题的答题写在试卷上,在检查无误后,抬头望了望天空,是难得的艳阳天,他的心亦是飞出了贡院。 这一次,无疑是最折磨的一场考试,在这个窄小的号舍中,呆了九天八夜。只是好在,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小心地将笔和砚台清洗干净,放进了考篮中。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嘈杂的声音从巷口处传来,抬头望去,便看到了收卷官和军士在走动。 跟着以往的考试一样,会试在最后一天会进行三次放排,而这次分别是午前一批、午后一批、傍晚一批。 林晧然看着离第一次放排的时间不远,便亦是示意交卷。 一个肥胖的受卷官前来,将他的试卷仔细检查一遍,便进行弥封。将卷首处翻折封盖,加盖“弥封官关防”,这一切都在林晧然眼皮底下进行着。 在收好试卷后,便给了林晧然一个木牌。 林晧然拿着通行木牌,带着属于他的东西,便离开了这个考巷。 走出考巷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恍惚,不记得九天前是从哪一边的甬道进来的。不过仅是失神片刻,他便跟着另一个考生向着贡院大门走去。 跟他一起交卷的人并不多,只有二百多号人,绝大部分考生怕是选择在午后或傍晚那批交卷。 大门开启的时间还没到,大家都聚在先前搜检的那条甬道中等待放行。虽然有些人是相识的,但在这里却不敢交流,只用脸上的表情来表述好与坏。 没多会,时隔九天,贡院大门再度开启。 二百多号人看着敞开的大门,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当即蜂拥而出。在这里呆了九天八夜,都如同逃窜出牢笼的鸟儿,当即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阳光明媚,贡院前的广场沐浴在阳光中,一群鸽子正在那里觅食。 林晧然走出贡院,阳光洒在那张清秀的脸上,只是他的眼睛充满几分沧桑,眯着眼睛,望着那群展翅高飞的鸽子。 从广州城一路北上,经历了许多,甚至是历经生死。而如今,他达成了最初的愿望,参加了这一场关系着人生命运的考试。 虽然会试的成绩还没有出来,但无疑算是取得了一个不错的结果,起码比当初以为无法参加考试要强得多。何况,他自认这次考得相当不错,估计一个贡士名额是跑不掉了。 只要得到了一个贡士名额,那就等同于获得进士名额,他将以进士官的身份进入官场,成为大明朝的官员。 呸! 林晧然走下台阶,结果让他如同吃了苍蝇一般,一只脚竟然踩在一坨狗屎上,以致一口痰便狠狠地吐在地上,想要将这个霉运吐掉。 本以为即将是平步青云,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一坨狗屎在迎接他! 等等……这是狗屎运! 林晧然那恶心的表情消失,眉梢浮起了一抹喜意,似乎暗示他会中贡士,甚至很可能是会元。 “你可是广东解元郎林晧然?”几个锦衣卫从远处走来,其中一名锦衣卫手里似乎还拿着一张画像。 林晧然的心情正佳,拱手朗声道:“正是,不知阁下是?” “带走!”这位锦衣卫脸色一变,当即下令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眼睛当即瞪起,亦是呆住了。但还没待他有所反应,走上来的锦衣卫一左一右地将他擒住了。 这踩狗屎都犯法,这锦衣卫管得也太宽了吧? ------------ 第204章 坦白从宽 会试结束,四千五百名考生陆续从顺天贡院走出来。 经过九天的折磨,众人亦是身心疲倦,有人沮丧亦有人欢喜。只是才刚踏出贡院的大门,便看到一群锦衣卫如狼似虎般朝着他们扑来。 南直隶解元丁世美和福建解元林士章,这两个名人便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一帮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押上马车带走。 除了这些名人外,亦有很多的考生被押上了马车。 不少考生围上去,想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要抓他们的亲友。只是这些锦衣卫只管是拿人,却没有跟他们解释一句。 面对着这个大明的高级特务机构,特别锦衣卫左都督陆柄深受皇恩,锦衣卫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他们这帮小小的举人却只有任其欺凌的份儿。 谁都想不到,这会试才刚刚结束,便遭遇了这等祸事。 这时代的娱乐是匮乏的,特别又处于发榜的空档期,整个北京城的百姓似乎一下子就将目光聚焦在这一件古怪的事情上。 当晚,酒楼、茶楼和街头巷尾的流言满天飞,各种版本接踵而来。上至他们通敌卖国,下到他们嫖娼不给钱,应有尽有。 话说,林晧然被锦衣卫押上马车,直接转到了东长安街。在一个富丽堂皇的衙门前停下,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张牙舞爪、形状逼真,透露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这里的街道宽广,衙门高大,青灰色的石墙,一看便知道是大明朝的中高级衙门。 林晧然本以为是哪位官家千金用这种迂回的手段将他请到闺房中,只是当一股尿馊味迎面扑来时,知道自己又想多了。 他被带进令人闻之色变的北镇抚司的大牢,这个据说生人进死人出的地方,在经过九转十八弯后,便来到了一个由圆木围成的牢房前。 牢房有十几平方左右,里面空无一人,地上铺着稻草,空气有着些许的异味。 “打个商量,能不能让我弄干净鞋底再进去!”林晧然对着押送他的两名锦衣卫说着,结果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门里扑去,差点摔得狗啃屎。 砰! 门重重地被关上,然后便是哗啦啦的声响,亦是上了锁。 就是这般莫名其妙,他成为了北镇抚司牢狱中的一员,只因踩了一坨狗屎。这就是惨无人道的封建社会,不找那只拉屎的狗,却偏偏找上了英俊的他,当真是以为他长得帅好欺负。 大牢的环境自然不好,但跟着贡院的号舍相比,这里起码能大字地躺着,让他还算是满意。 在左边擦干净鞋子,然后到右边的草堆躺下,嘴里叨着一根草蕊,想着三三二二的心事。只是让他感到困惑的是,一直都不见有人来提审他,他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不过很快事情有了变化,下午有批人送进来,而傍晚又送来了一批,都是本次参加会试的考生,似乎一下子就将这牢房填满了。 单是林晧然所在的牢房,就送进来十多人,当真是人满为患。 让林晧然感到欣慰的是,杨富田和宁江亦被送了进来,杨富田跟他是在同一个牢房,而宁江却在隔壁的牢房里。 “我是踩狗屎进来的,你呢?”林晧然叨着一根草蕊,背靠着里面的墙,朝着走过来的杨富田轻佻地问道。 杨富田一脸沮丧地走到林晧然身边,盘着腿坐下道:“经你提醒,我当时好像是踩了鸽子屎!” “哎!下次走路,不要只望天,亦要看看眼前路!”林晧然轻叹,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师兄说得对,在下谨记!”杨富田拱手,一副受教的模样。 隔着一排圆木,隔壁的宁江不愤地道:“喂!你们不会真以为是这个原因吧?”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原因呢?”林晧然扭头,叨在嘴里的草蕊上去晃动。 宁江皱了皱眉头,然后苦涩地道:“……不知道!” 杨富田的鼻孔轻哼一声,并朝着他竖起了中指。 林晧然最初以为是踩了狗屎,后来是觉得因为长得太帅,只是朝周围随意看一眼,不得不推翻了先前的所有猜测。 这里有他们广东的,亦有南直隶、福建、湖广等,可谓是来自五湖四海,唯一的共同点只是参加会试的考生罢了。 正常推测的话,那无疑是会试舞弊,因为只有这件事才能将他们这么多人联系在一起,锦衣卫才有理由将他们这帮人抓进来。 只是他心里却清楚,他根本没有舞弊。 何况,到了会试这个层面,想要舞弊谈何容易? 哪怕他有那个心,亦没有那种渠道,更没有那个能耐。以着他的能力,别说搞定当朝的礼部尚书吴山,哪怕是他家的门房都未必搞得定。 一位朝廷的二品大员,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甚至跟徐阶一样,直接从礼部尚书到次辅。 这需要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这位礼部尚书抛弃一切功名利禄、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帮你舞弊呢? 正是如此,林晧然觉得事情不应该是在会试舞弊上,但不是这件事,又是什么案件能将他们这一大帮人牵涉到一起? 一念至此,林晧然直感头疼,哪怕聪明如他,对事情的起因亦是感到一头雾水。 只是他们被抓进来后,仿佛被遗忘了一般。晚饭倒是按时送来,但对他们的罪状却只字未提,而且当晚亦没有提审他们任何一人。 第二天上午,事情终于是有了转机。 一个身穿着蟒袍的红脸汉子出现在监牢中,一帮举人自持身份,当即质问这位锦衣卫大人为何要将自己关在这里,放他们出去云云。 “汝等的罪行已经败露,不过当今圣上仁慈,凡是能主动认罪的,会从宽处置!”红脸汉子那双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然后朝着西面拱手,又是补充道:“若是罪刑不重的,只要是主动认罪,便能从这里出去!” 一说完,他便拂袖离开,似乎不愿在这多呆一刻。 却见一个锦衣卫千户望着众人,朗声道:“现在机会就摆在你们面前,不然错过了今日,汝等就在这牢狱中过下半辈子吧!” ------------ 第205章 抗拒从严(盖楼加更) 林晧然坐在牢房里面,目睹着这一幕,却是嗤之以鼻。 这种套话实在太老套了,摆明就是在吓唬人。若真是拿到他们犯罪的证据,还会跟他们这般废话,估计直接刑罚裁量。 如今这种说辞,摆明就是没有证据,故意吓唬这些举人。让心理脆弱的举人主动认罪,从而减轻他们的审讯和调查工作。 只是谁会那么傻,真的就乖乖主动认罪,没想到这锦衣卫会如此天真! “我认罪!我认罪!我不该跟我姨娘私通!” “我有罪!我有罪!我一时生了贪念,盗了同窗的盘缠!” “我罪无可怒!罪无可怒!我不该吹嘘我家有皇室血统!” …… 那位锦衣卫千户的话刚落,牢房中的举人却是纷纷主动认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有的人眼泪都流到了下巴。 啪! 林晧然看着这一幕,却是彻底呆住了,感觉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很好!你们都跟我来吧!只要你们认罪态度良好,签字画押便能出去!”锦衣卫千户的态度和蔼,但对着其他人却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 哗啦啦地,竟然走出去了十多号人。 “知道先前那人是谁不?”宁江嘴里叨着一根草蕊,冲着林晧然卖关子道。 “谁?”林晧然困惑地扭过头。 “锦衣卫左都督陆柄,当今圣上最信任的人!”宁江将草蕊晃起,有些得意地说道。 “是他!”林晧然心里亦是一惊。 若说当朝谁的权柄最大,那自然是严阁老,只是谁敢不卖严阁老的账,怕只有陆柄才有这个底气。他深受皇恩,又掌握着锦衣卫这个情报衙门,根本不需要看其他人的脸色。 “看来咱们惹的事不小,不然不会是他亲自出马!”宁江将草蕊取下,顺手丢在地上道。 “不错!”林晧然认可地点了点头,眉头紧紧地皱着。 他像是被一面鼓包裹着,对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直到此时此刻,他仍然想不明白,是什么事能将他们这帮人扯到一起。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只是呆在这里的人如同热坑上的蚂蚁。 那些被带走的人果真都没有被押送回来,似乎真如陆柄所言,会将他们放走一般,那些主动认罪的人得到了自由。 待到中午过后,那位姓段的锦衣千户又走了回来,下巴微微抬起,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像是在嘲讽着这里的所有人。 “你们亦是看到了,只要愿意坦白罪行,便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不然……”段千户的表情收放自如,眼睛迅速闪过一抹狠厉劲。 话刚落,却见一个举人又是痛哭道:“我认罪!我认罪!我欺邻村的胡老汉势孤,用一两银强买了他十亩良田!” 有了这人带头,又一批人选择了坦白认罪,纷纷供认了自己的罪行。 这批人被带走了,段千户临走前,又是扫了剩下的人一眼,脸上满是嘲讽之意。 这些人被带走后,亦没有再回来,似乎真是供了罪状后,便会被放出去了。剩下的举人更加坐立不安,频频往着门口张望。 待到傍晚,那位段千户终于又走了回来,脸上带着傲慢和嘲讽道:“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但犹豫再三,还是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我保证,你们接下来会为错过这个机会而后悔。” 看到段千户出现,这人像是看到了爹娘般,再听着他的话后,急忙跪地坦白罪行道:“我认罪!我认罪!我昔日重伤他人,后私通知县,将事情抹平了!” 似乎都是承受不住,其他人纷纷坦白罪行,跟着段千户离开了这里。 原本显得拥挤的牢房,突然就空了起来,林晧然所在的牢房只剩下四人,而宁江所在的牢房却只剩下他一人矣。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林晧然其实亦是有故意坦白些“无痛无痒”罪行的冲动,以此离开这里再说。 只是脑海却有一个声音在明确地告诉他,这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陆柄都亲自出马了,绝对不可能这般简单就能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 正是如此,林晧然跟宁江、杨富田约定,一起坐观世态的发展。 似乎是人少了的缘故,狱卒送来的饭菜份量很足。 林晧然注意到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腰杆挺直,盘腿坐在角落,大口地扒着饭菜,吃得很是香甜,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这一件事情的影响。 “在下广东高州林晧然,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林晧然吃过饭后,冲着那人拱手打招呼道。 “原来你就是竹君子林晧然,你的《竹石》道尽吾辈文骨!我是淮安丁世美!”丁世美的脸上闪过一抹欣喜,朝着他拱手回礼道。 “你就是南直隶解元丁磐石,呵呵……失敬失敬!”宁江隔着圆木栅,却是凑着热闹道。 林晧然却是疑惑地望了宁江一眼,不明白为何有“磐石”这个雅称。不得不说,来到京城后,他专心于备考,对其他考生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 宁江笑着说道:“京中有钱姓人家,有女二八年华,生得貌美如花,远近闻名。钱员外有意将女许配给丁解元,却遭婉拒,岂不是磐石乎。” “非在下不动心,实乃贤妻亡故,吾以决心为其守身三年,三年内绝不婚娶!”丁世美认真地拱手,一脸正色地道。 林晧然打量着他,发现这人不像作伪,似乎真是这一个打算。而且在这人身上,他亦是感受到了一种正气和坦荡,是一个真君子。 次日上午,外面那道门又是打开。 身穿蟒袍的陆柄负手走进来,那双凌厉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丁世美脸上,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丁世美,你可知罪乎?” “我丁世美行得正,坐得正,从没做苟且之事,何罪之有?”丁世美一脸正气地反驳道。 “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的同伙已经招供,竟然还想抵赖!”陆柄露出怒容,当即冲着左右命令道:“给我拖出去,让他尝尝我北镇抚司的刑具!” ------------ 第206章 招供 话刚落,两个彪悍的锦衣卫打开门进来,将丁世美带走。 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一个巧合,拷问室离这里并不远处。没多会,一声声痛不欲生的惨叫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宁江咽了咽吐沫,先前的自信与倔强不复存在,凑到这边牢房的角落,担忧地问道:“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师兄,我真受不了,我怎么可能经受得了这种折磨,我得找点罪来认了!”杨富田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亦是害怕地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嘴里叨着一根干草,抱手在胸,眉头紧蹙。事情超乎他的意料,没有想到对方如何肆无忌惮,摆明不惜对他们进行严刑逼供。 只是他们似乎没有其他选择,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从陆柄的话中不难推测出来,那些“认罪”的举仍然在牢狱中,状况怕比他们还要惨。 一念至此,林晧然抬头望着二人道:“我们都是有功名的,其中有些人过不了多久就是进士官,但陆柄还敢如此对待我们。证明这事不会小,而我们若是顶撞了,怕是要被砍头的。” “你分析得对,我听你的,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宁江认可地点头,然后望着林晧然问道。 “估计他们接着会提审我们,我们怕是要吃点苦头,但你们都要明白,要想从这座牢狱中活着出去,那就不能屈打成招!”林晧然的眼睛透着真诚,将最后四个字念得极重。 南北卷糊涂案是怎么来的,明眼人都知道这事是一个巧合,南北士子才平不均的结果。只是硬是屈打成招,一些中榜举人被迫承认行贿,最终全部被问斩。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不要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杨富田耷拉着脑袋,悠悠地说道:“现在听着丁磐石的惨叫声,我都想招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我招什么!” “没出息!”宁江当即怒骂道。 林晧然正要再说些什么,宁江突然捅了捅他,却看到牢房的另一处,那个福建的举子正卷缩在那角落里,整个身体在瑟瑟发抖。 杨富田鄙夷地望了一眼,得意地道:“比我还不如!” 只是林晧然跟宁江相视一眼,总觉得这人确实是有些问题。 却是这时,外面的门打开,浑身是血的丁世美被两名锦衣卫拖了回来,特别是那十个手指头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解元郎林晧然,到你了!” 段千户将人送了回来,嘴角噙着一丝嘲笑,淡淡地冲着里面道。 “师兄!” 宁江和杨富田纷纷望向林晧然,目光充满着担忧。 林晧然心里亦是无奈,该来的总归还得来,跟着二人摆了摆手,便大步走出了牢房。 通过几道门后,便来到了问讯室,这间问讯室是砖石结构,透露着阴森的气息。 里面燃烧着火焰,空气飘着一股松脂味道,两边摆着铁架子,上面放着各式的刑具。有竹制类的拶、皮制类的鞭、铁制类的烙,可谓是应有尽有,前面则是三个并排的十字木桩。 身穿着蟒袍的陆柄背身而立,正负手站在那里,似乎是知道他进来了,便淡淡地说道:“你很聪明,但可惜我不喜欢聪明人,你选一个刑具吧!” 林晧然忍着心中的不愤,装着刚直地说道:“大人,我看你亦是爽快之人!要问什么就尽管问,若是我做了,我招便是;若是我没有做,用这些刑具在我身上,怕亦是浪费你的时间!” 陆柄听着这些话觉得有趣,徐徐地转过身。那双虎目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解元郎,却发现这解元郎比想象中要镇定许多,目光还透露着一丝坚毅与倔强。 踌躇片刻,对着手下道:“将他的资料给我拿来!” 作为大明朝锦衣卫的左都督,对一个小小的解元郎自然是随意拿捏。只是他做事向来谨慎,可以凌弱,但却不欺强。 由于锦衣卫独立于文官系统,他甚至可以不卖严嵩的面子。但亦有坏处,他在文官中无法扎下根基,一旦他失势,他甚至会是一无所有。 在看到这年轻解元郎表现出的淡定后,他便找来了资料,同时嘴里冷漠地念道:“林晧然,字若愚,年十七,生于广东高州府石城县长林村,于嘉靖三十六年参加科举,一鸣惊人,县、府、院、科、乡均第一,以《木兰词》、《竹石》而闻名,有竹君子的雅称,师从青山居士……” 陆柄突然是顿住了,抬头疑惑地问道:“你先生的名讳是?” 林晧然却亦是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揪着这个问题。 只是有些东西却不是不想说,而且根本不知道,虽然他跟江荣华打听过,但那货却是一副爱说不说的模样,如今真想狠狠地踩他两脚。 “家师……有言,他的名讳不可跟外人道也。”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口气,只能拱手应付道。 陆柄那张红脸顿时阴沉下来,目光充满着不善,抖着手中的资料质问道:“第一次参加科举,就名列乡试解元,真当天下无人乎,这解元是怎么来的?” “自然是考来的!”林晧然愣了一下,便老实地回答道。 陆柄却是揪着这个“破绽”不放,又是继续步步紧逼道:“是如何考取的,莫不是舞弊?” “我于乡试前,第一次到广州府,跟恩师尹台更是素未谋面,怎可能会舞弊?”林晧然却是不怕他揪着这个问题,当即底气十足地回答道。 陆柄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的脸冷笑道:“舞弊的方式有很多,比例……花钱买试题。” “我自幼家中贫寒,可不会将钱浪费在这样事情上!”林晧然装穷,发现这个锦衣卫亦不是传说般,真的是无所不知。 陆柄却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又是冷哼道:“乡试前,果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别想欺瞒我们锦衣卫,我们锦衣卫知尽天下事。” “我……我做过!”林晧然若是所思,便是无奈地承认。 陆柄的嘴角微翘,淡淡地吐字道:“说!” “我……我在得知工部戴待郎的儿子戴水生竟然有通关字节后,偷偷到锦衣卫广东卫指挥使司状告过此事!”林晧然几乎都忘记了这件事,如今才想起确定很见不得人。 陆柄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突然朝着他摆了摆手。 “走吧!难道想要体验这里的刑具不成?”段千户看着他不动,当即冷哼道。 林晧然自然没有自虐的心理,看着不用承认刑具之苦,当即就调头跟着段千户离开。只是让他失望的是,段千户没有带他离开这个大狱,而是将他又带回了先前的牢房。 却不知这个段千户是不是会错了意,很想让他回去找陆柄问清楚,但看着他那张阴柔的脸,最终还是将话憋住了。 ------------ 第207章 起因 拷问室,火光摇曳。 待林晧然离开后,从侧室中走出了一个身穿鹤形图案红色官袍的老者,五十多岁的模样,精神矍铄,只是那张枯瘦的老脸带着凝重之色。 若林晧然还在这里的话,定然能够认出这人,正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徐阶,当今大明朝的次辅。 “徐阁老,此子师出名门,童子试中得小三元,科考亦是名列前茅,还是鼎鼎大名的才子,怕事情确实跟他没关系呢!”陆柄看着徐阶走出来,扬着手上的资料苦笑道。 在最初,他最怀疑这位年轻的广东解元,但经过接触,以及查看了对方的个人资料,却发现这年轻解元的嫌弃反而最小。 徐阶没有回答他的话,望着门口的方向淡淡地说道:“你派人去查查,此子在会试前是不是跟吴尚书有过接触!” 陆柄听到这话,眉头却是皱起道:“这没必要了吧?” “你怕是误会了,我不是要拖吴尚书下水,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此子的秉性!”徐阶扭头望着他,哑然失笑地道。 陆柄心里一阵鄙夷,自然不相信这个鬼话。如今这个局面,其实对徐阶本人并不利,若是能将水搅浑最符合他的利益。 不过他历来都是唯命是从,这次皇上要他协助于徐阁老,那他就理应听从于徐阁老,便是点头应承下来道:“没问题,广东这边还要继续提审吗?” “不用急,先晾一晾他们吧!”徐阶缓缓地摇头,心里似乎已经另有打算。 没多会,段千户走了进来,说人已经带到。 这次跟着进来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俊郎年轻举人,来自于福建,只是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看着站在这拷问室的陆柄,还没等陆柄开口,便是跪地道:“求大人放过小人,小人甘愿为大人做牛做马,求大人饶罪。” “藩远明,你是打算跟本官吐露罪行了吗?”陆柄却是无动于衷,冷冷地背身问道。 “我……”藩远明却是一滞,目光有些飘忽,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 陆柄缓缓地转过身,冷哼一声道:“其实你认不认都已经没有关系,因为你的同窗好友诸子良已经招供,坦白了他所有的罪行,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人,我一时糊涂,还请饶命!请饶命啊!”藩远明听到这话后,心存的那一丝侥幸荡然无存,当即用力地叩头求饶。 陆柄给手下打了一个眼色,然后冷冷地说道:“若是想要罪名轻一些,便将你知道的同伙都招出来,越多越好,不然你就等着被问斩吧!” 藩远明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在地,但心里却是明白,这次他算是真的栽了。不需要再期待会试的结果,不用再想着金榜题名的美事,如今人头怕亦要不保。 只是人都是如此,在从天堂掉到地狱后,都会想尽办法爬回人间。故而任着泪水在脸颊上流淌,颤颤巍巍地在纸上进行招供,并写下一个个同伙的姓名。 如何都没有想到,意气风发地北上赴考,最终没有金榜题名,反而落得牢狱之灾。 陆柄没有丝毫的同情,冷漠地望着这一切,只是脸上亦没有过多的欣喜之色,眉头仍然紧锁着。 这次朝廷如此劳师动众,自然不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牵扯到一起舞弊大案。 事情还得从去年恩科乡试说起。由于时间仓促的关系,朝廷让南京礼部承担了一部分主持乡试的职责,多个省份的主考官亦由南京官员担任。 在福建的乡试中,搜检军从一名考生身上搜出了夹带小抄。 这本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作弊自古都是屡禁不止,夹带更是每年都能搜出一批。只是锦衣户的千户事后却意外发现,这夹带小抄的内容跟乡试题目竟然一致。 很显然,世上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当地的锦衣卫当即从那名考生身上着手,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乡试的考试题目竟然提前泄露,矛头自然是指向乡试的主考官南京太常寺卿阮经。 事情若是到这里,怕不会闹到京城来了,将那位在南京养老的三品官员砍头便是。 只是锦衣卫继续追查泄题源头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证据没有指向主考官阮经,而是直指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泄题的源头竟然在这位朝廷的二品大员身上。 按着一贯的做法,阮经会先将拟定好的乡试题目留在南京礼部,而其带着弥封好的试卷南下,到福建主持乡试。 正是如此,能够提前知悉福建恩科乡试题目的人,第一个是南京太常寺卿阮经,第二个便是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 现在证据表明是王用宾泄的题目,那事情就突然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了。 广东、福建、湖广、南直隶等的乡试题目都经由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保管,若福建乡试的题目是他泄漏出去的,谁知道他会不会亦向其他省份泄题获利呢? 特别广东、南直隶、湖广都有乡试舞弊的传闻流出,甚至锦衣卫在广东、南直隶两地都寻到了乡试舞弊的证据,这让到王用宾的嫌疑更加之大。 一个乡试舞弊就是惊天大案,这次竟然一下子牵扯数省之多,这是闻所未闻。 如今事情捅到了嘉靖这里,嘉靖亦是大为震怒,当即就下令彻查此事。在他特设的恩科中,却出现了如此的舞弊大案,这让他如何忍受得了? 好面子的嘉靖帝简直是想将这些人都亲手捅死,这事情太打他的脸了。 正是如此,次辅徐阶亦是亲自出马,试图将这起舞弊大案弄得水落石出,给嘉靖帝一个清楚的交待。 福建的恩科举人自不用说,所涉的广东、南直隶、湖广亦都被打上了嫌疑,锦衣卫试图从他们这些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林晧然自然是不幸的,尽管他没有舞弊,更没有提前得知乡试的考题,但却处于嫌弃区域中。而他不仅年轻,更是广东的解元郎,所以嫌弃极大。 ------------ 第208章 低落(月票加更) 牢房,一个束缚人自由的地方。 杨富田和宁江很是意外,因为林晧然毫发无伤地回来,而他们二人亦没有被带走,反倒是那名英俊的福建举人被带走了。 林晧然虽然没能直接被释放出去,但相对于丁磐石而言,无疑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三人聚到了那个角落,他并没有隐瞒,当即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如今三人同坐一条船,应当是同舟共济。 “看来事情是出在乡试舞弊上了!刚才我们问丁磐石,他是被拷问乡试作弊的事,好像是跟泄题有关!”宁江指向那边的丁世美,说出了他的判断。 “他们福建乡试跟我们广东乡试有屁联系啊?各省乡试的题目都不一样!”杨富田挠着脖子,一脸鄙夷地说道。 林晧然亦是不解,但却知道宁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便是抬头望向他,静候着答案。在三人之中,宁江对官场的事情无疑是最熟悉的。 “师兄,先前我们都以为,咱跟他们这帮人的共同点是一起参加会试,但我们都遗漏了一个共同点!”宁江并没有急于公布答案,而是卖关子道。 “你丫的,有屁快放啊!”杨富田拖下鞋子,作势就要砸他。 “这次恩科很是特殊,我们广东、福建、湖广和南直隶的乡试都由南京礼部主持!”宁江瞪了他一眼,这才正色地说出了答案。 “你的意思是说,舞弊的根源可能是在南京礼部,所以我们这一大帮人才成了嫌疑人?”林晧然顿时豁然开朗,隐隐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不错!不过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出了问题,所以事情才会牵扯这么广!”宁江打了一个指响,露出了满口白牙道。 “我们广东这次一共来了三十九人,那为什么只捉我们三个呢?”杨富田提出了一个新问题,然后越说越得意地道:“因为我们帅?因为我们有钱?因为我们三个最有才华!” 原本是一件极为不幸的事,结果到了杨富田嘴里,仿佛成了无比光彩的一份荣耀。 “你个猪头,因为我们三个的年纪最小,觉得我们年轻经不住拷问,而且谁告诉只有我们三个了?”宁江狠瞪了一眼,满脸鄙夷地道。 “是这个原因吗?”杨富田有些沮丧地望向林晧然。 “不管他们是按什么方式挑人,反正我觉得我肯定逃不掉!”林晧然将手一摊,发现人长得帅就是烦恼多,又是叹息道:“希望事情能尽快水落石出吧!” “在这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宁江抬头望着牢房,苦涩地说道。 “对!我们就像窑子里的窑姐!”杨富田认可地点头。 “你才是窑姐!”宁江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我形容比你贴切!”杨富田却是争辩,并指着这个牢房说道:“这牢房就是窑子,人家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们,想要弄谁就弄谁!” “你过来,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宁江伸手要揪杨富田的衣服,但手不够长。 “你过来,我非将你当窑姐般压死你不可!”杨富田扬起下巴,朝着他挑衅地道。 林晧然看着争吵的二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是知道了事情的部分真相,心里反倒没那般的忐忑,便是打量起四周。 丁世美的伤并不重,正靠在墙上发呆,望着对面那从通风口照进来的亮光。 广东这三个年轻举人的谈话,他是听在耳中,亦是认可他们的判断。事情确实应该是南京礼部出了问题,所以才将他们这伙人牵扯进来。 虽然知道了锦衣卫的意图,但他却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心里更加的沉重。 “你们南直隶现在什么情况?”林晧然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侧,开门见山地问道。 “说我的同乡招了,并将我供了出来!”丁世美苦涩地说道。 “肯定是吓唬的,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林晧然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安慰道。 “应该不是!”丁世美却缓缓地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何以见得!”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很是意外于这个答案。 丁世美扭过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道:“徐阁老是我们南直隶松江府人,这点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林晧然缓缓地点头,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丁世美望着对面的亮光,继续说道:“徐阁老族中有两个嫡系子弟,学问很平庸,只是这次却高中,名列前十,其中一个是经魁!榜单一出,大家当时便说此次乡试不公,只是碍于徐阁老的权势,无人敢言。” “凭着这个原因,你就判断你们乡试有舞弊案,怕是太过于武断了吧?”林晧然却是明白,有些传言是不可信的,他中解元亦遭受过流言蜚语,很多落榜的举人就中伤过他。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想必不是空穴来风。何况那二人先前作的文章我亦是看过,倒不能说是狗屁不通,但绝对中不了举!”丁世美扭头望着林晧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以你判断南直隶乡试藏有舞弊案,并且已经被锦衣卫揪了出来,而有人选择将你拖下水了!”林晧然脸色凝重,望着他问道。 “不错!我能够看得出来,陆柄确实没有撒谎,必定是有人供了我!”丁世美很肯定地点头,看着被弄得几乎要废掉的手指。 “那徐阁老那两个嫡系子弟的事,你跟陆柄说了吗?”林晧然压着声音又问道。 “我其实是想说,但你看看这里,我觉得他当时是不想我说!”丁世美将胸襟解开,上面的鞭痕当真是触目惊心,令人动容。 “放心吧!你的才学在这里,哪怕真有人胡乱指证了你,但这种谎言肯定会不攻自破!”林晧然的目光从他胸前的伤口移开,并且认真地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丁世美将衣服拉好,脸上充满着苦涩之色。 林晧然本想要再安慰几句,但心里突然像堵着一块石头似的。如今他都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会不会突然就大祸临头,心里亦不免是低落。 若他们广东这边亦有人被屈打成招,必定会将长得最帅的他拖下水,那他又如何才能自证清白呢? ------------ 第209章 折磨 镇抚司诏狱深处,只有一个通风口透进来一串亮光。 这里面划分出四间牢房,空置着二间,其中一间一人、一间三人。只是这四个人都躺在地上,失神地望着那亮光处。 “第几天了?” 林晧然躺在乱草堆上,没头没脑地吐了四个字。 四下没人回答,过了好一会才有声音传来,似乎还伴随着肚子咕咕的声响,一个充满抱怨的声音道:“起码五六天,我感觉现在都能吃下一头牛!” “你个猪,五六天我们早死了,应该只是第三天了。”别一处的牢房中,传来了宁江的声音。 “绝对不可能!若只是二三天的话,我不会这么饿!”杨富田斩钉截铁地嚷道。 咕咕…… 林晧然的肚子传来声响,先前担心有人污蔑他,会将他跟乡试舞弊大案扯上关系。只是如今,摸着干瘪的肚子,发现似乎都不会担心这个问题了。 自从他那天被审讯后,他们四个人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般。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亦没有人来探监,更没有人来给他们送饭。 原以为考取举人就是人上人了,但如今看来,仍然不过如同草芥一般。只不过有作弊的一丁点嫌疑,结果就被直接抓来这里,如同猪狗般对待。 以前他总是以为,只要有足够的钱粮,他跟虎妞就能够快乐地活下去。但如今看来,他还是有些天真了,这时代的生存不易,除了填饱肚子,亦要防范着人吃人。 只是有一个信念却在支撑着他,他绝对不能死去。他还有一个妹妹要照顾,他还没有看着虎妞快乐长大,还没有给予虎妞足够多的东西,亦没有跟她呆够。 “他们应该不敢饿死我们的,毕竟我们都是有举人功名在身!”丁世美本来就受伤,状况是最差的,但却彰显着他的铁汉子形象。 只是他的这些话在昨天就开始说了,但一直不见有人给他们送饭。 “会试最后那天,我一心一意地想着到醉香楼好好吃一顿,根本就没怎么吃饭,你们说傻不傻?”杨富田双手捂着肥大的肚子,望着墙上的亮光懊悔地道。 “但你在大前天最后一顿吃得可不少,还吃了我那块肥肉!”宁江将眼睛闭上,极为懊恼地控诉,心里仿佛在说傻人有傻福之类的话。 “是你说从来不吃肥肉的!”杨富田舔了舔嘴唇,有些回味的样子。 事情亦是古怪,先前的饭菜说不上多好,但却还能勉强下肚,一天两顿按时给他们送达。但自从审问那天过后,他们这些人就被断了粮。 林晧然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将脚上的靴子脱掉,摇晃地走到牢门前,用鞋子跟部使劲地敲着,发出“哐哐”的声响,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声音带着悲愤,在这安静的牢房中,显得很是瘆人。 没多会,外面的门被打开,一个面相凶悍的狱卒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发着啰嗦道:“这才饿几天,怎么就有人死了,你们这些举人怎么跟条蚕似的?哪个死了?” “他,刚才死了,不过我吵着吵着,他就活了过来!”林晧然指向丁世美,睁眼说瞎眼的功夫一流,然后说出诉求道:“你赶紧送些饭菜过来,不然人一会必死!” 咳咳…… 丁世美却是一个硬骨头,听到林晧然竟然如此埋汰他,便是故意咳嗽了几声,声音显得苍劲有力,活生生的打脸。 “这人不是好好的吗?饭菜的事,不归我负责!”狱卒提着灯笼朝着里面瞧了一下,又朝着林晧然瞪了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林晧然看着他要离开,急忙又是说道:“我们可以给你银两,我们买,这总行了吧?” “对,我们可以买,我可以给你……一百两!”杨富田大声地附和,并且走了过来出价道。 狱卒都已经快要走到门口处,这时眼睛闪过一抹贪婪,但旋即又消失,恶狠狠地道:“你们休要讹我!你们都是刚从贡院出来就被抓到这里,身上怕一两纹银都没有吧!” “我可以给你打欠条,你到潮州会馆,我的仆人肯定会给你钱。对了,这是给你的订金。”杨富田却是没有放弃,当即还抛出了一小锭银子。 狱卒的灯笼一照,从地上迅速捡起了银子,并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那张凶悍的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只是他没有应承,而是留下话道:“你们安心先呆着,上头已经吩咐下来,不会让你们饿死的。” 不会饿死…… 这对于他们而言,无疑能够让他们带来一丝心安,只是那肚子却仍然在咕咕地叫着,却无法解决到最实际的温饱问题。 林晧然看着狱卒离去,真是万念俱灰,提了提右脚,但发现软弱无力,望着杨富田的屁股,最终却是叹息了一声。 这货有那个钱都能买了,还订金,当今是一个猪队友。 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情形,四个人大字地躺在草堆上,忍受着那种饥饿的滋味。 林晧然变得更饿,饥饿带来的负面作用,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还有就是思考能力的丧失,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他觉得要思考些什么,思考着如何化解现在的困境,但脑袋却是空白一片,被叫花鸡、花蟹、狗肉锅、北京烤鸭所填满。 却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亮敞了许多,那通风口隐隐有阳光的身影。 四个人如同尸体般躺在草堆里,突然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但谁都没有动。有饥饿的缘故,亦有反应迟顿的原因,当他们放眼望去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牢房前。 “欠条的事,我们迟些再议,这粥我已经给你们送到了!”长相凶悍的狱卒脸上堆着笑容,朝着杨富田恭敬地说道。 四人看到了那个褐色的粥锅,眼睛都闪过一抹绿光,而杨富田率先扑了过去。林晧然虽然落后少许,但却不着急,这货敢独吃,他就敢揍这货。 ------------ 第210章 自由? 一锅粥,刚好四个碗。 林晧然小心翼翼地均分白粥,然后示意丁世美先挑选。 丁世美还坐在远处,却是摇头道:“我不饿,你们吃吧!” “怎么可能不饿呢?你快来选啊,我都快要饿死了!”杨富田看着他果真没动,不由得捂着肚子着急地催促道。 “这是你买的,我可……吃不起!”丁世美望着杨富田,苦涩地摇头。 这是一个实话,他的家境贫寒,根本无力承当这个“巨额”债务。特别此处上京赴考的盘缠,还是向乡亲借来的。 林晧然朝着狱卒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不屑地说道:“你还真以为这粥是花钱买的,肯定是刚好到给我们送餐的日子,这狱卒是想趁机讹我们的钱。” 大概是食物就在面前,林晧然的脑子运转得很顺畅,当即就洞察了这粥的玄机。特别看到这四个碗,若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就真愧对这张英俊的脸蛋了。 “你安心吃便是,哪怕这粥真是我买来的,那我也不可能向你要钱!”杨富田端来了一碗粥,强硬地塞给他道。 丁世美眼眶含泪地点了点头,便是小心地吃起粥来。虽然已经是饿坏了,但吃得很斯文,彰显着读书人的文雅,令旁边的杨富田称奇。 杨富田和宁江都是富裕家庭出身,从小都没有受到饿,但经过这番牢狱的折磨,却都不再挑剔,很珍惜这一碗粥。 林晧然端起最后的一碗粥,冲着三人道:“喝这粥,尽量不要用牙嚼!” “为何!”宁江不解地抬头询问。 “我家虎妞教的,你们照办就是!”林晧然扬起下巴,得意地说道。 噗! 杨富田突然扭头喷了一下,一颗小石子从他嘴里飞出。 对面的江宁先是愣然,然后暴怒地指着他道:“要是我跟你同一个牢房,你起码得死上十次!”却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杨富田的口水全吐在宁江的脸上。 杨富田挪了挪屁股,远离了江宁,继续小心地喝着粥。 香! 林晧然不理会这个争执,慢悠悠地品尝属于他的白粥,粥残余着温度,显然是刚出锅不久。或许是太久没吃东西了,虽然这粥很糙,还渗着很多沙子,但却能闻到一股幽香。 小口小口地喝着,这碗粥让他花费了小半个时辰,仿佛是一道人间美味。 在喝完粥完,他想起虎妞当初的做法,便学着她舔着碗里面的残物。发现这看似干净的碗,但却能让人舔得有滋有味。 只是面子使然,他没能像虎妞那般从头到尾舔个便,能将碗舔得光彩夺目、蓬壁生辉。 牢房的滋味不好受,再一次让他领会到食物的可贵,亦感受到这时代生存不易。 碗还没舍得放下,外面的大门已经打开,却是多日不见的段千户。 段千户还是那副模样,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容,眼睛透露着高傲,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先是扫了空掉的粥锅一眼,然后指着林晧然三人说道:“你们三个,跟我来吧!” 林晧然跟江宁相视一眼,当涌起了一份警惕。 这晾了他们三四天,如今突然提审他们了,而且还是三人一起提审,这无疑是要动真格了。不过他们亦早有准备,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 在走出牢房的时候,林晧然回头望了一眼丁世美。丁世美朝着他拱了拱手,眼睛流露着一份坚毅,似乎是在祝他好运。 林晧然回礼,但他不敢过于乐观,只怕再回来的时候,是被人拖着回这里的。不过他心里亦是打定主意,不论如何痛苦,都绝对不能屈打成招。 他跟着其他人不同,他有着“竹君子”和“血书生”的美名,所以只要挺住痛苦,陆柄怕不会真敢将他给弄死。 何况离会试公布的日子渐近,若是他成为贡士的话,那身上无疑又会多一道保护伞。到那时,陆柄这个大魔头更不敢将他饿死。 咦? 林晧然跟在段千户后面,突然意外地发现,并没有将他们三人领到那间审讯室,而是向着大狱的外面走去,经过了一道道的门禁。 “我们自由了?” 当通过一道大门的时候,他们三个人竟然出现在太阳底下,站在了镇抚司诏狱的门口,感受到阳光带来的暖意,亦闻到掺着花香的空气。 这一刻,他们三人无比的欣喜,抬头望着头上的太阳,看着面前幽静的院子,又看向已经转过身来的段千户,很希望他来一句“你们自由了”。 “愣着做什么,跟着我!”段千户转身望了他们一眼,说完又继续往前面而去。 很显然,他们是想多了,世上没有这般美妙的好事。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个大堂前,段千户示意他们三人进去,而他本人守在门口处。 宁江狐疑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跟林晧然交流了眼色,能够让这位段千户在这里把门的,想必这次审讯他们的人是陆柄那个大魔头了。 三人进到里面,却看到一个头戴乌纱、身穿绝色仙鹤图案官袍的官员坐在堂上,正低头看着文书,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在堂下,站着二名三品官员,看到林晧然三人进来,目光便徐徐扫了过来。 他们原本是一副恭敬谦和的模样,只是目光落在林晧然三人身上,却是流露出淡淡的官威,并且带着一丝警告之意。 这名朝廷的一品大员正在忙着公务,如今林晧然三人却是尴尬了,打招呼会惊扰这名大人,不打招呼似乎亦是不合适。 “学生见过徐阁老!” 林晧然却是认得这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徐阶,忍着心中的狂喜拱手道。 现在这位当朝的次辅出现在这里,那证明这个舞弊案将由他来负责调查,而不是那个只会动刑的大魔头陆柄。 据他所知,徐阶是一个聪明和有能力的官员,肯定不会跟那些昏官一样,必定能将这起舞弊案调查得水落石出,并给他最公平的判决。 ------------ 第211章 考核 徐阶年近六旬,面容枯瘦,但精神矍铄,放下手上的卷宗,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温和地打量着刚刚进来的三人。 这双眼睛充满着暖意,脸上亦显得亲和,却不像是大明的次辅,更像是一个和蔼的长者。 “学生见过徐阁老!” 杨富田和宁江都是机灵人,亦是跟着林晧然朝着徐阶拱手。 二人亦是喜上心头,如今由这位素有“清廉”声名的徐阁老主持这起舞弊大案,那他们定会能够洗清自身的污点。 徐阶朝着三人点了点头,似乎是注意到他们显得狼狈的衣着,眼睛透着一丝痛心之色道:“汝等三人本是我大明未来的栋梁之才,此番却被关于狱中受苦,当真是委屈了啊!” “谢阁老关心!”这无疑是一句知心话,数日来的痛苦经历当即涌上心头,别说是杨富田,哪怕是宁江都已经是热泪盈眶。 身居大明次辅的徐阁老,不仅没将他们对罪犯对待,反而还如此体恤、如此关心着他们,如何不让他们感动呢? “想必你们亦是知晓,此次出了一起舞弊大案,汝等均在嫌疑之列。老夫奉皇上之命,特来考核诸位,还请汝等配合!”徐阶跟三人解释缘由,并朝着西苑的方向拱了拱手。 “定当全力配合!”三人一起拱手,心里自然是十万个愿意。如今他们就需要这位有份量的大臣来考核他们,证明他们的清白之身,从而脱离这牢狱之苦。 徐阶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询问道:“汝等三人谁是解元林晧然?” “正是学生!”林晧然急忙行礼道。 “当真是一匹良驹也!”徐阶朝着他微微颌首,然后温和地继续道:“且将乡试第一篇四书题所作的文章,默于案纸上!” “遵命!”林晧然心里一喜,便是拱手道。 其实他们三人对这个考核早就有预测,不要说第一篇文章,整个乡试所写的全部文章,他这些天亦是回忆了个遍,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现在徐阶只选取第一章,而且还是四书中的首篇,这个态度摆明是不会刁难于他们,如何不让他感到高兴的呢? 桌子就在旁边,桌面已经摆好了纸笔墨砚。 林晧然三人分别领了四书中的前三道题,然后来到桌前,研墨准备将那天的答卷再默写一遍。 乡试有着一项“磨勘”制度,为了防止同考官审判敷衍,所以每次乡试结束都会将试卷送至京城,让翰林院最清闲的翰林们挑毛病。 如今已经二月下旬,他们广东乡试的试卷肯定已经送达翰林院,这次原卷怕也带到了这里,一会便能够当场核对。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有着相互鼓励之意,然后便各自进行默写。经过这次的牢狱之灾,三人的感情明显变得更加深厚。 “圣人不轻于启发,欲有所待而后施也。” 桌前没有椅子,林晧然微微躬着身子,捻袖泼墨挥毫,将那篇“关于孔子教学方法”的答卷默于白色的宣纸上,用的是惯用的馆阁体。 “且学之中,必有无可……” 当写到这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前突然有些恍惚。饿了这些天,那碗粥带来的兴奋劲正在慢慢地消散,现在又半蹲着书写,让到身体有些吃不消。 林晧然扭头望了一眼杨富田和宁江,发现他二人的额头在冒着虚汗,怕亦是在强忍着。 “心有无可如何之一候焉。自学都不知,而教者虽有善导之方……” 林晧然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够掉链子,一定要将整篇文章默写出来,证明他没有作弊,然后堂堂正正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生存的压力和追求自由的欲望,往往能够激发人的潜能。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咬着牙继续写了下去,甚至还咬着舌尖刺激着自身。 大约小半个时辰,文章终于书写完毕。 林晧然将笔搁,身体瞬时软了下来,脚都在微微打颤着。扭头望向旁边的杨富田和宁江,二人握笔的手都已经发颤,但亦是写到了最后一段。 虽然这二人平明显得没得不正经,但能够考取举人功名的,其实都是坚忍之人。 很快,他们二人亦将文章写完,偷偷交流了一下眼色,表示没有出大差错,算是圆满地完成了考核。 有书吏前来,将那三份试卷收走,转而送到了徐阶的案前。 三人重新站在堂下,静候着审核的结果,心态亦是乐观起来。 毕竟他们确实没有作弊,而且都顺利地将先前所作的文章默于纸上。这经过了数月之久,文章定然有所遗忘,但想必宽和的徐阁老不会揪这一点小毛病。 他们果然带来了原卷,徐阶拿着原卷认真地进行核对,显得是一丝不苟,特别还在杨富田的试卷上圈出了几处错误之处,还问了几个问题。 待到一盏杯的功夫,徐阶放下了试卷。 三人站在堂下,腿脚都已经发软。只是这堂上坐着大明的次辅,旁边又有二位大明的三品大员在虎视眈眈,令他们三人只能是强忍着身体的不适。 呼! 看着徐阶终于核对完毕,而且脸上还露出了温和之色,三人都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知道事情总算是要告一段落了。 “汝等三人的文章确实出众,特别是林解元这篇,文采斐然,不愧是解元之选!”徐阶对三人一阵夸奖,突然话锋一转:“只是这终究还是无法证明你们是不是提前得知试题,所以我还需要进行最后一项考核!” 最后一项考核? 林晧然等人心里泛苦,事情竟然还没有完,但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徐阁老,请讲!” “这最后一项是考核文采!倒不全是老夫的主意,严阁老亦是这个意图,所以你们三人定要好好表现!”徐阶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着三人鼓励道。 “我等定会全力以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是大明两位权臣的主意,而且考核文采亦是合情合理,三人只能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打算咬着牙关再挺过这一场考核。 徐阶捋着胡须,显得颇为满意,然后才缓缓地说道:“皇上酷爱青词,尔三人为皇上献一首青词,以表达皇上对神灵的敬意和诚心!” 轰! 三人当场呆住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要求他们写青词,这……算是哪门子的考核文采了? ------------ 第212章 青词 青词,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 其实很像民间跳大师那些人嘴里喋喋不休念的词儿,听着会不明觉厉,但其实就些漂亮和顺口的词儿,言之无物、空洞乏味,跟文采其实没啥关系。 只是“上有所好,下必附焉”,由于修道的缘故,嘉靖需要有质有量的青词,故而写得一手好青词成为了入阁的重要标准。 统计显示,,嘉靖十七年后,内阁十四位辅臣中,有九人是通过撰写青词起家的。如今大明的首辅严蒿和次辅徐阶都是青词顶尖高手,而内阁的另两位阁臣李本和张治亦是青词高手。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个重任如今竟然落在他们三个小小举人的肩上,成为证明自身清白的重要凭据。 林晧然当真是身心交瘁,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如今又得绞尽脑汁来写这种文章,分明就是在要他们的老命。 只是先前的大话已经说在前头,而这又是大明的首辅和次辅定下来的考核内容,他们如何能够推托?还要不要自由之身了? 这个笑脸虎! 林晧然凝目望向坐在上面的徐阶,这老货打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分明就是挖着坑等他们跳。如今他们敢出尔反尔,怕真要回去将牢房坐穿了。 直视着对方自然是不礼貌的行为,当徐阶抬头温和地抬头望来时,他亦是收起了眼中的狠厉劲,换上了恰到好处的凝重之色。 “呵呵……你们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只要用心地写,皇上定能看到你们的诚心,自然会给你们最公正的评判!”徐阶微微一笑,又是对三人鼓励道。 只是这话落到三人的耳中,又倒吸一口凉气,这青词竟然是要呈给皇帝看的,顿时压力山大。见惯严嵩、徐阶这种顶尖高手写的青词,他们的青词送上去,还不是被当废纸般丢掉? “遵命!” 三人相视一眼,只能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其实亦没有其他的选择。 正要迈步走向那边的桌子,徐阶却突然叫住林晧然,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解元郎,我怎么觉得你有些面熟?哦,那日你到吴尚书家拜访,我恰好出府,好像是见过一面!” 林晧然的心情稍微转好,这长得帅果然不一样。那天不过是打个照面,结果这位大明的次辅就记住了他,自然要归功于这张漂亮的脸蛋。 只是他却多了几分警惕,微笑地拱手道:“阁老此言错矣,那日实是要拜见阁老你,只是阁老却被召入宫中,所以才未能如愿。” “你莫不是消遣老夫,咱非亲非故,你因何拜会老夫,倒是你的恩师尹台跟吴山有旧交!”徐阶露着一副看破真相的表情,还微微地摇了摇头。 “阁老乃大明的股肱,吾辈学子的明师,那日是想去听你的教诲。只是后来误信谣传,以为是你主持会试,所以才不敢前去叨扰,还请见谅!”林晧然又是拱手,一副很是敬重的模样。 “原来如此,那日倒没想到你是来看望老夫,看来是老夫误会了,且去作词吧!”徐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朝他温和地挥了挥手,只是眼睛闪过一抹失落之色。 “遵命!”林晧然拱手,却是闻到了一股别样的味道。 在这一刻,他发现大明这个官场远没他想象中那般简单,想要在这里生存,怕不比当初在长林村时的处境容易多少。 只是刚刚躲过一支暗箭,却迎来了一支明枪。 由于天下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喜欢青词,都设法想通过青词讨好圣上,故而青词文体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文会上,亦有不少举人拿出青词进行卖弄,以期得到阁老或嘉靖的青睐。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写好这种马屁文章又是另一回事。更为要命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嘉靖的爱好,拍马屁拍几分才合适。 像有些女人,喜欢从拉小拇指开始,拉的时候还得保持一米远的距离,但有些女人第一次见面就买避孕套,一买还要买一打。 正是如此,三人面对着桌面上的白色宣纸,那纸张的颜色仿佛直接映射进了他们的脑海中,当真是空空如也。 让他们更痛苦的是,身体已经软弱无力,大脑在嗡嗡作响。先前为了写好文章已经耗尽体力和脑力,现在还要绞尽脑汁书写这种艰涩的青词,真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只是他们三人却是明白,这是一个难关。 虽然写不好青词,不一定被扣上舞弊的罪名,但恐怕还得塞回牢狱中。如今想要寻求自由,那就要咬着牙度过这个难关。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相互鼓励着,决定努力写下一篇尚能应付的青词。 呼…… 林晧然才写下三十几个字,伸手扶着腰杆,发现这不高不低的桌子很坑人。不仅腿站着累,腰亦很是难受,整个人像是摇摇欲坠的危墙。 不行……虎妞! 林晧然的大脑嗡嗡作响,眼睛渐渐昏暗,但就在他要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突然闪过了一个小身影,突然想到那在家里盼着他回来的妹妹。 当想到虎妞的时候,他心里头涌起了一个强烈的信念。他不能够有事,不能够让虎妞孤苦无依,他还要继续为妹妹遮风挡雨,看着虎妞快乐成长。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林晧然咬紧牙关,为了保持字体漂亮,甚至还咬着一点舌尖,让痛楚来刺激他的潜能,当真是在与天在斗争着。 却不知道是虎妞给他带来了力量,还是舌尖的痛楚又激活了他一些潜能,觉得还能再坚持一会。 砰! 突然间,一个重物砸在桌面上,然后向着一面倒去。 林晧然扭头望去,却看到杨富田已经是支撑不住,如同一摊泥般摔倒。 砰! 杨富田摔的是宁江所在的方向,宁江想要伸手去接住杨富田,结果他的脚才迈出半步,整个人亦是失去重心,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很显然,二人的精力已经耗尽,不能再坚持下去了。 林晧然目睹着这一幕,再抬头望向大堂上的徐阶,却发现那人无动于衷地继续在审阅着试卷,突然很想发笑,眼睛瞬间红了。 犹豫了片刻,林晧然朝着那个方向拱手,忍着心里泛起的酸楚道:“徐阁老,我等三人放弃,送我们回牢房吧!”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叫人查查看,他们二个怎么回事!”徐阶仿佛才如梦初醒,对着堂下的书吏大声说道。 一名官员似乎是懂些医术,走上去查看,然后对着徐阶说道:“只是昏过去而已!” “昏过去?不会真是作弊,所以被吓昏的吧?”另一个官员走过来,却是一副冷漠的神情。 林晧然的嘴巴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作罢,知道这些申辩的话没有半点意义。他们已经身陷一个迷局中,成为了某些人随意摆弄的棋子。 “言之过早矣,且看他们的青词写得如何!”徐阶却不同意那个结论,但似乎亦不全然反对。 他来到宁江的桌面,皱了皱眉头,走到杨富田的桌面,又摇了摇头,跟着林晧然对视了一眼,然后又漫不经心地扫向桌面上的宣纸,整个人仿佛彻底呆住了。 ------------ 第213章 文采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 徐阶的嘴里念叨着两句话,这话是越琢磨越有味道,仿佛是突然嚼到了槟榔,在品尝到那咀嚼的爽感后,根本就停不下来了。 这自然不是一篇完整的青词,连短小精湛都构不上,他跟严嵩随手都是数百字的青词。只是这仅仅六十六个字,却要重于他平时的文章。 好文章易得,但妙句却难求。特别这“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简直能插到圣上的心坎,圣上怕得兴奋地来回走动了。 虽然大家是替圣上给神仙写青词,但这青词其实哪里是真给神仙看的,其实还是给圣上一个人看。 只是很多人都没有弄清这点,当真是可笑至极。或许是弄清这点,但又过于自作聪明,用那些令人肉麻的词儿来拍圣上的马屁,结果却拍到了马腿上。 当然,他当初亦是很长时间才弄清这一个最浅显的门道,写出了符合圣上心意的青词。这才官至礼部尚书,然后入阁,成为大明朝的内阁次辅。 但如今,这个年轻的书生不仅看到了这个门道,而且还用最高超的语言拍出了一个无比精妙的马屁,当真是一个妖孽。 一念至此,他扭头望向这个年轻书生,不得不重新进行审量。 这人年仅十七岁,师出名门,去年第一次参加科举,一路拨得头筹。今年更是以广东解元的姿势参加了会试,若是中得进士,定然名扬整个大明,成为无数学子所津津乐道的偶像,亦会被传为一段佳话。 面对着这种妖孽,哪怕他是大明的次辅,仍是看到了一丝威胁。 “狗屁不通的文章!”那个肥胖的三品官员却是冷漠地点评,然后望向地上的两人冷哼道:“我看这几个都是草包,故意使这些手段来蒙混过关!” “徐阁老,他们二人该如何处置?”懂些医术的官员站起来,朝着徐阶拱手问道。 “这还用问的,当然是将他们带下去关起来,就凭他们写的狗屁文章,咱都可以直接给他们治罪了!”肥胖的官员插话,抬头看到段千户领着人进来,又是大声地招呼道:“段千户,将他们带下去关起来!” 林晧然仍然在强撑着,虽然决定跟着杨富田和宁江同甘共苦,但却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倒下。如今看着这顶扣下来的帽子,心里免不得涌起一份悲戚。 他们已经饿得体乏无力、头昏眼花,却不考四书五经,而是要他们写这些艰涩的青词。如今咬着牙写出了一些青词,结果却成为“狗屁文章。” 林晧然并不傻,已经觉察到这其实是一场阴谋,这些人由始至终都不打算还他们清白,而是挖着这一个坑等他们跳。 如今看来,丁世美说得没有错,这场舞弊案甚至涉及到次辅徐阶,案情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涉案,那些乡试主考官亦未必干净。 他们广东虽然没有涉案,但某些大人物显然是想将水搅浑,所以试图将他们从白变黑,让他们广东陷入这场舞弊案中。 这一刻,林晧然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弱小到无法为自己争得一个公正的裁决,而是成为了大人物随意戏耍的猴子。 “还愣着干什么,走吧!”段千户示意二个手下将地上的二个人抬下去,同时对着还能站立的林晧然冷冷地催促道。 林晧然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门外的天空,发现天空很是昏暗,但他记得今天是一个艳阳天。心脏砰砰地跳动,身体亦是摇摇欲坠,但他却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 虽然他知道很难改变这个命运,但却不选择屈服,亦不会在这里倒下。他这一世,不再是一个人的人生,而是他跟妹妹二个人的人生。 “将他们都放了吧!” 却是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传来,在这个大堂中响起。 堂中的众人顿时一愣,刷刷地寻声望去,发现竟然是徐阁老的决定。 “放了?”肥胖的官员以为听错,不由得诧异地再问一遍。 “是的,……放了,他们的文采很好,并没有参与舞弊案!”徐阶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林晧然,然后很肯定地点头。 砰!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重重地摔在地上,林晧然似乎都来不及高兴便是倒下了。 意念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有时能让人跟白杨般坚韧,有时却又让人如害羞花般内敛。当那句期待以久的话传来时,意念便不再支撑这具脆弱的身体。 眨眼间,时间已经到了二月底。 自从舞弊案传出后,整个北京城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每天都有最新消息出炉。有些是真实的,但更多的是谣言。 但随着案情越来越明朗,谈论的声音渐渐停歇下来。王用宾已经被押往京城,福建成了一桩铁案,湖广和南直隶有不少考生已经认罪,只有广东还不能确定下来。 会试发榜的日子已经渐渐临近,大家关注的焦点亦从这起舞弊案移开,特别是参加会试的数千名考生,都转到了即将出炉的会元榜单上。 虽然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大家历来都热衷于猜测会元花落谁家。 江西的严东海,江浙的徐渭和毛惇元,福建的林士章,这四个人成为了最热门的会元之选,各大赌坊亦是推崇这四人,设的赔率最低。 虽然大明已经设立了南北卷制度,但从历届会元的人选来看,还是呈现着南强北弱的局面,会元向来都落于南卷之中。 在南卷的四省一直隶中,如今是以江西、江浙、福建、南直隶、广东进行排序,其中江西最强,而广东最弱的。 正是如此,大家都将目光聚焦于南卷,聚焦于江西、浙江两省中,认为会元九成出在这两地的考生中。虽然林晧然作为广东解元,但并不在会元的前十热门人选之列。 在大家翘首期待会试榜单的时候,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一辆马车驶离凶名赫赫的北镇抚司,驶向了潮州会馆。 ------------ 第214章 发榜日 嘉靖三十七年,二月二十四日,这是礼部放榜的日子。.. 虽然乡试的舞弊大案影响甚广,其中牵扯了不少本次参加会试的考生,却不知道朝廷最后如何处置,榜单却仍然如期公布。 四千余名考生翘首以盼,期盼着命运女神垂青的那一刻,等候着再次鱼跃龙门。 只要在这张榜单之列,无论接下来殿试的成绩如何,他们至少能获得一个三甲进士的名额,成为大明朝的七品官员。 跟着举人官需要等着候补不同,进士官通常都能直接补缺,像一甲进士就会直接安排进入翰林院,得到实质性的官位。 寒窗十年所为何?自然便是一朝金榜题名。 在这一天,天色刚蒙蒙亮,很多举人便起床洗漱,早早就在会馆或者客栈做最后的准备工作,期待着报喜的官差举着喜报上门来。 潮州会馆,晨辉落在那白墙黛瓦上。 由于今天是放榜的日子,这里亦很是热闹。众举人亦是一大早便起床,在大堂吃过早餐后,聚到一起下棋、喝酒、打马吊等。 会馆大门正好正东朝向,太阳已经落在门槛上,屋内的大堂显得很敞亮。 陈掌柜从外面板着脸走出来,在大堂落了一个影子,看着正在干活的伙记便强调道:“今天是大喜日子,都勤快一点,放机灵一点!” “掌柜,这个你放一百个心,我猴子最机灵了!”一个瘦得跟猴子一样的伙记放下抹布,拍着胸口得意地吹嘘道。 陈掌柜今天却像是吃了火药,伸手指着他怒骂道:“就你做事最差劲,这桌子给我老实擦干净,若是发现有一点灰,我就剥了你的皮。” 话刚落,却看到三个举人走进大堂来,陈掌柜便堆着笑脸迎上去道:“你们的早餐在这里,要不要让厨房给你们热一热?” “哪用那么讲究,你是不知道,我们在镇抚司的牢房那时多惨!”说话的是杨富田,拿起一个包子放到嘴里就咬了一大口。 先前他就是一个吃货,经过这一场牢狱之灾后,对食物更不挑剔了,吃什么东西都会津津有味。 “咱都已经回来两天了,能不能别老提镇抚司,我现在听着都反胃了!”一副公子哥打扮的宁江跟着坐下,脸上闪过不悦之色。 杨富田拿着那半个包子,仰着下巴嚷道:“我怎么就不能提了?我不提,你会知道粮食的可贵?我不提,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患难之交?” 宁江本想对他的话进行挖苦,不想跟这货扯太深的关系,但话到嘴边却收了回来,这次确实算得上是一次患难之交。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数日,但想着那天的经历,他现在都有些害怕。原本很期待入朝为官,但此刻却有些发怵,担心有一天在官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林晧然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镇抚司的那段经历对他没有负面影响,如今他只希望一个结果,那就是今天能够中得贡士。 尽管他已经看到了大明官场黑暗的一面,但他却不改初衷,仍然希望能够成为大明朝的一名官员。 咔! 他拿起一只鸡蛋,在桌沿上轻轻地嗑破蛋壳,然后从那缝隙处开始剥壳,很快就露出了鲜嫩的蛋白,光彩夺目。 将鸡蛋放进白粥中,加了一筷子咸菜。这咸菜脆口、鸡蛋清香、白粥晶莹,虽然很简单的食物,但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突然发现陈掌柜还在一旁站着,便微笑地说道:“陈掌柜,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们三个。” “我……”陈掌柜站着没有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事?”林晧然停下筷子,当即疑惑地抬头问道。 杨富田和宁江亦是抬头,疑惑地问着陈掌柜。 陈掌柜犹豫了一下,指着巷子口的方向道:“方才我从江西会馆那边回来,他们在门前搭台子,留的过道太窄了,我怕报喜的官差都无法纵马过来。” “好,我们过去看看!” 林晧然点了点头,便打算过去说道说道。 大堂有几个举人在喝酒,在得知江西会馆如此霸道后,便跑进里面吆喝了一帮人,一起浩浩荡荡地走向了巷子口的江西会馆。 现在江西士子的底气无疑是最盛的,不仅历年的科举成绩最为出色,江西乡党在严嵩的带领下亦走上了辉煌的顶峰。 不说现在严嵩位居首辅十几载,已经是权倾朝野,哪怕次辅徐阶亦归于江西籍中,而很有机会入阁的礼部尚书吴山也是江西人。 正是如此,现在官场是江西人的天下,而这帮江西士子似乎亦觉得高人一等,自然不会将广东一个府级的会馆放在眼里。 “诸位老爷,这事是你们应许的呀!”江西会馆的掌柜闻讯而来,看着这一大帮潮州举人前来兴师问罪,亦很是困惑地道。 “屁话,我们谁应许了?你们搭的台子,留的过道这么一点,完全过不了嘛!”宁江指着那正在搭建着的台子,当即大声怒斥道。 掌柜却不像是作伪,扭头望了望左右,突然指着门口道:“就是你们广东那位戴老爷,他说他可以帮你们会馆做主,让我尽管在这搭建!” 众人刷刷地望去,却见戴北辰在那里点头哈腰地陪着一个衣着考究的公子哥,一副哈巴狗的形象。明明就比那位公子哥要高一些,但却一直是仰视着那个公子哥,当真是辛苦他了。 “嘎嘎……怎么又是他?” “上次马车的事还没找他算账,竟然又搞这一出!” “他人真是混蛋!若不是跟戴待郎沾亲带故,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 大家看着戴北辰那副嘴脸,直想上前给他点颜色,好好教训这个自以为是的戴氏子弟,特别还如此的“吃里爬外”。 戴北辰在那位公子哥的提醒下,似乎亦是注意到这一边,却不再是狗腿子的形象,端着架子走过来指责道:“你们怎么像个小肚鸡肠的妇人,不就占点道吗?我已经给掌柜说了,会给你们留三尺的过道!” “在下严东海,诸位竟然都过来了,我就再让三尺吧!”严东海一副很大度的模样,然后扬着下巴拱手道:“这事关系到我老师的一个心愿,我今天高中会元后,便会在此唱一场大戏,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望着这二人,嘴角微微抽搐,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人”都有。 ------------ 第215章 发榜 严东海,少年得志,是本次会试会元的热门人选。 不仅如此,他还是当朝严嵩的族人,一旦进士官场,必然是平步青云,将会极可能会是严党的核心人物。这本就是一个恃才傲物之人,如今更是目空一切。 “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戴北辰文绉绉地念诗,然后满是恭维地拱手道:“严兄,果真有宰相之风,他日必会入阁拜相。” “呵呵……此话言之过早矣!宋掌柜,你让他们快点,可别将我的好事办砸了!”严东海心里暗爽,对着一边的宋掌柜吩咐了一句,便向着贡院门口走去。 其实让出六尺宽的过道,林晧然等人亦是能接受。只是看着严东海这股嚣张劲,又听着戴北辰拍的这个马屁,当真像是吃了苍蝇一般。 戴北辰恭敬地目送着严东海回去,但转过身却又是另一副嘴脸,指着众人道:“你看看你们,你们简直就是不识……” “再敢多一句废话,我们今天就揍得你下不了床!”林晧然最厌恶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当真朝着他冷冷地说道。 宁江和杨富田等人亦是恶目相向,大有将他揍一顿的冲动。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戴北辰终究不敢开罪这伙人,灰溜溜地向着那边的贡院走去,只是心里在暗暗地想着,等老子中得贡士有得你们好瞧。 “这人得多不要脸,还以为会元真是他的一般,竟然要庆祝中会元了!”有举人看着严东海的背景,忍不住咬牙道。 “还是少说一句,这种人我们确实是得罪不起,既然都让六尺了,那这事就算了吧!”陈青书摇了摇头,冲着大伙安慰道。 众人心里虽然不愤,但不想多生事端,便亦是调头往着潮州贡院而回。 “说到这事我更来气!张宰相是让自家的地,他倒好,占了整条道且不说如何过分,这留出一条过道难得不是最起码的底线吗?”另一个举人却极为不愤地指责道。 “这种人中得会元,真是老天瞎了眼!”有人亦是咬牙切齿地道。 “我始终认为,这次解元非若愚兄莫属!”张伟走在林晧然旁边,微笑着望向他道。 林晧然听到提及自己,亦是拱手道:“我倒是有信心能榜上有名,但对会元却不敢有任何念想,全国士子高手如云,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话亦不能这样说!天下的士子虽然是多,但有谁能连中四元乎?”李志强微微摇头,一本正经地望着林晧然道。 南卷虽然出会元的机率是最大,但广东的科举实力却排在最末,所以广东解元向来不被看好,认为他们是矮子里拔将军。 只是林晧然无疑算是一个异数,才华自然不用说,不然不会有“竹君子”的美誉,而如今连中四元,更是举世无双。 故而那些赌坊将林晧然排在会元热门十大人选之外,他们其实是不认可的,认为他们其实是对林晧然的实力认识不足。 其他举人听到这话,亦是认可地点了点头,对这位受恩师尹台极为器重的师兄很是看好。 林晧然迎着大家的目光,却是认真地拱手道:“我对会元确实是没有信心!不过经过此次牢狱之灾,我却深得体会,他日咱入朝为官,不管中得进士与否,当得相互照应。” 虽然未入官场,但林晧然却很是明白,这在上面要有人提携,在下面亦得有人支持。何况他们都是官场新人,以后不一定是谁更有出息。 “我怕是没有什么指望了,确实如师兄所言,还请诸位他日关照一二。” “不管此次中与不中,我亦要考下去,不过咱三十九人的情份,我是认定了。” “对极了!这次亦是靠着师兄等三人的坚忍,让咱三十九人才免于浩劫,这份情咱不能忘!” …… 林晧然的话正中大家下怀,众人亦是纷纷表态,打算结成了一个利益小群体,成为广东的菜鸟乡党,以后在官场中相互扶持。 顺天贡院。 随着主考官吴山敲定会试的榜单,外帘官们揭开榜单的真容,一支支报喜队伍便开始出动。 跟着国朝初立时已然不同,科举多了些铜腥味和娱乐性。会试的榜单故意推迟到下午才在贡院门口张榜,跟着乡试一样,会有一支支报喜队伍出发。 这次报喜队伍自然是冲着赏钱而去,由于报喜对象都是举人老爷,而他们又将会成为进士,故而出手都相当阔绰。 当报喜人员敲锣打鼓上街而行,无数的百姓亦是涌来围观,整个京城仿佛是过节一般。很多百姓亦是跟着报喜队伍,或是趁机讨点赏钱,又或是混顿饭吃。 “会试恩科开始放榜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潮州会馆,三十九名举人都齐聚在大堂中喝酒或下棋。 在得知这个消息,整个大堂都不免得紧张起来,都显得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朝着门外望去,眼睛充斥着一份渴望。 紧张的情绪迅速在大堂中蔓延,特别一些聊得欢天喜地的桌子,这时却突然静了下来。他们脑海盘旋着的榜单的事情,却不好拿出来谈论,但结果不知道该继续聊什么了,顿时是大眼瞪小眼。 “哈哈……将军,你输了!” 宁江的象棋一向无人能敌,结果却给菜鸟杨富田赢去了一场,让到杨富田极为得意。 林晧然看着没心没肺般的杨富田,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原以为经过牢狱之灾后,对会试的结果会看淡一些。只是当真正发榜的时候,心脏却提起不能放下,亦得紧张得手心冒汗。 中则,光宗耀祖,醉卧美人塌;败则,挑灯夜读,以寒窗为伴。 笃笃…… 几声马蹄声敲在响了外面的青砖石板,像是敲在众举人的心房,整个大堂瞬间鸦雀无声。有感到欣喜的同时,却透露着紧张。 入目之下,几个官差手持着喜报,敲响了锣鼓,踏上台阶向着这里冲来。 ------------ 第216章 意外(月票加更) 辰时已过,从大门照进来的阳光只落得一小块地方。 当那块光亮的地方被一个身影遮挡的同时,传起了一个带着喜意的报喜声。 “捷报广东廉州老爷,张讳一山,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三百五十九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刷刷…… 大堂的三十八名举人在失落的同时,亦是齐齐朝着张一山的方向望去,眼睛流露着羡慕之色。 贡士,天下读书人所追求的功名,如今落在了这个不起眼的粤西举人头上,如何不让他们感到羡慕,又如何不让他们忌妒呢? 却见已经年过三旬的张一山,眼睛淌下了两行热泪,整个人愣在那里。 “敢问可是张一山老爷?” 报喜的官差看着没有人回应,但亦是注意到了坐在远处桌椅的举人,便是认真地拱手询问道。他却不是第一次报喜,自然知道中榜者都会有些异常的行为,这种反应绝对算是好的了,当场疯掉的亦大有人在。 “是的,他就是张一山老爷!” “张兄,果真是一鸣惊人啊!” “一山兄,可喜可贺,起来接喜报啊!” …… 大伙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亦是纷纷热情地指向那边的张一出,有人担心他的腿已经软了,还上前将他掺扶起来。 大家倒亦是看得开,他们广东举人本就处于劣势,很少人能够真中得进士。如今三十九人能多出一个进士,那以后在官场中,倒会多一个照应。 正是如此,在失落过后,亦是真心替张一山感到高兴。 张一山在接过喜报的那一刻,却突然跪地痛哭,朝着南方叩着响头道:“娘,我中了,我中进士了,你终于能够入宗祠了,呜呜……” 大家看着他叩着地板,那地板响起的声音很是瘆人,便纷纷上前扶住他,劝道:“别这样!你娘知道了,你娘会为你高兴的!” 众人却是没有想到,在如此高兴的时刻,他想着的是他的娘亲,这果真是一个孝子。 张一山被大家扶了起来,但哭声不止。 原本他对进士是不敢指望的,但为了这个夙愿,为了他妾室出身的娘亲能够进张家的宗祠,他亦是咬着牙坚持前来。 但万万没有想到,他真的高中了,从四千五百名举人中杀出,成为了大明的贡士。 张一山泪眼婆娑,将那份喜报徐徐地展开,认真地端详起来,只是突然间却是愣住了。 第三百五十九名? 不少举人亦看到了那份喜报,顿时亦是面面相觑。 他们却是没有忘记,这次礼部明明在会试之前,公布本次恩科录取三百名贡士,但为何现在却跑出了第三百五十九名? 其实在报喜的时候,有人就已经觉察到了古怪,只是以为是报喜的官差报错了。但如今喜报都是这般写着,让到事情顿时变得诡异。 “小的亦是不晓得,但喜报绝对没错,先告辞了!” 接过喜钱的官差却是摇着头,便又急匆匆地离去。却不怪他不着急,今天只要多送出一份喜报,那将会多得到一大把的银两。 特别是越到后面,得到的喜钱往往越丰厚,这如何不让他们不卖力呢? “会不会……哪里弄错了?”有举人的目光从喜报上移开,嘀咕了一句。 拿着报喜的张一山,望着喜报上面的“三百四十九名”,已经顾不得高兴,心里亦是发毛,担心这将会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陈掌柜发现林晧然的目光望向他,亦是一个机灵人,当即朝着大家拱手道:“我这就派人去打听!”然后叫了最机灵的伙记猴子,让他快出去打听这是怎么一回事。 猴子刚出去没多会,一声马啼声远来,门前又出现了一波报喜队伍。 “捷报广东广州老爷,杨讳富田,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三百四十八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这一次,竟然是杨富田的喜报,仍然排在第三百名开外。 杨富田自然很是高兴,只是摊开那份果真写着“第三百四十八名”的喜报,心里却亦是发毛,也怕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捷报广东高州老爷,陈讳青书,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三百二十六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广东惠州老爷,李讳文杰,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三百二十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 两份喜报几乎同时送到了潮州会馆,让到大家欣喜的同时,心里更是有些发毛。 他们这次三十九人赴考,原本就预计有四个人中得进士,但现在榜单都还没到第三百名,却已经出现了四位贡士。 问题亦是绕了回来,礼部明明公布三百名,他们这些三百开外的贡士,真的算数吗? “我就不相信这些报喜的敢如此戏弄我们,不管了,陈掌柜,让人放烟花庆祝吧!”在报喜的队伍离开后,林晧然心里有了决断,对着陈掌柜恨恨地拍板道。 杨富田当即附和道:“他奶奶的,放烟花庆祝,真要丢脸我也是认了!” 陈掌柜忙是点头,便是招呼着几个伙记,将烟花扛到院子,庆祝着他们会馆有贡士出炉,让到附近的百姓都知道这事。 砰! 一串烟花直上云霄,在半空中散了开来。 江西会馆门前,一帮伙记正热火朝天地搭建高台,争取在放榜结束前完工。 只是工程进展不太顺利,留出的过道还是有些窄,报喜的官差每次都会纵马而过,敢于辗压这条窄道上的一切。 这些报喜官差有皇命在身,又是在争分夺秒地抢钱。你敢阻挡他们,他们就敢亮刀子,故而靠近过道忙碌的工人,每次听到马蹄声都是避之不及。 由于这是一条胡同,所以报喜队伍还得原路返回,严重地影响了他们的工作。 “这帮广东佬真是走了狗屎运!” 严东海亦是关心着工程的进展,看着又是一波报喜的队伍从会馆前经过,朝着潮州会馆的方向很是不愤地咬牙道。 报喜队伍已经从第三百六十名报到了第三百名,这个出乎意料的事情亦是有了答案,并迅速在整个京城中传开。 ------------ 第217章 红面纱 潮州会馆这边,亦是得知了真相。 这事得从舞弊案说起,由于这次参加会试的考生涉案,故而这些人并没有参加会试的资格,自然不能获得贡生的功名。 朝廷为了的颜面,自然不能让这些“罪犯”登上榜单,同时亦不能让他们占了名额。 正是如此,圣上做了一个决定,为了防止又生新的舞弊案,只传一道旨意进入贡院戒慎堂,让内帘官选取四百名贡士。 待到四百份试卷出炉后,按着以往的流程进行揭示榜单,但却多了一项工作,但是将所有涉案的考生从榜单上剔除。 由于涉案的考生多在南卷,所以又以南卷实录考生为基准,即占录取总人数的55%,再相应地剔除北卷、中卷的贡士名额。 经过查核,福建和南直隶一共有二十二名榜上考生需要剔除,所以南卷实录人数为一百九十八名,故而本次恩科会试一共录取三百六十名。 遵守着南北卷的贡生录取比例,北卷和中卷都需要剔除名额,故而北卷实录人数降为一百二十六名,中卷实录人数降为三十六名。 朝廷针对乡试舞弊制定的解决方案,对于参加会试的举人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中卷多了六个贡士名额,北卷多了二十一个贡士名额,而南卷多了三十三个贡士名额。由于涉案人员是南卷的福建、直南隶,故而江西、江浙和广东的考生无疑是最大的获益者。 特别广东历来被福建、直南隶压着一头,如今这两个地方的新科举人都被淘汰出局,名额又平白无故增加三十三个,很多尾位的贡士位正好砸在他们的头上,当今是天上掉馅饼。 正是如此,这三百名开外的贡生有效,是这些乡试舞弊案的最大“获益者”。 “若非三位威武不能屈,并帮我等洗清了嫌疑,这次别说中得贡士,怕亦跟福建和南直隶的学子一般没了功名,还请受一拜!” 张一山等人在得知真相后,便是郑重地朝着林晧然、宁江、杨富田三人行礼。 他们这次不仅是避过一场祸事,更是得到福泽,改变了落榜者的命运。特别他们的实力本就不强,这次无法中得贡士,极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取得这个功名。 现在侥幸遇上这等天大的好事,如何不让他们对林晧然等人感激涕零呢? 杨富田却是站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地问道:“我是该坐着还是该拜?” 大家闻言,便是哈哈大笑。 在进到三百名后,潮州会馆这边突然消停了下来,起码热闹程度已经弱于江西会馆那边,那边的烟花声明显更加频繁。 “捷报广东广州老爷,张讳伟,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一百零八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 眨眼间,便已经快到进入了一百名。 事情不可能尽善尽美,这里的三十九人不可能全部中得贡士。看着张伟拿到喜报,而榜单又来到了一百名内,有些人已经是彻底死心了。 会试汇集了全国最厉害的读书人,要想挤进前一百名,这谈何容易? 不少落榜的人倒没有过于伤心,毕竟先前有了这个猜测,而且实力早就摆在这里。这次选择北上赴考,其实只是为了经历一次会试,给自己一个交待。 王子明抱的正是这个想法,有些失落,但并没有伤心。而且他已经决定,明天就到吏部报道,安心做一个举人官。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虽然这次没能中得进士,但却得到了一份情谊,跟着至少十位进士官结下了友谊。特别在这里,还有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天才,而且他觉得这人以后很可能会成为广东乡党魁首。 “捷报广东潮州老爷,宁讳江,高中戊午科会试第四十九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 又是一份喜报远来,让到紧张得手心冒汗的宁江,亦是放下了心头的那块大石。 没有少年得志的张狂,他朝着在座的各位一一谢礼。自从认识林晧然后,这个闷骚的公子哥亦是受了些打击,为人显得沉稳了一些。 随着最好的几位举人中得贡士,大堂的三十八名举人亦是望向了林晧然。因为大家都已经明白,该中的都已经中了,没中的则注定已经落榜,只剩下林晧然最后一份喜报。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隔壁江西会馆的烟花已经响了好几轮,最新的消息是也已经报到了第十名。 “应该到前五了吧?” 林晧然估算着报喜的进展,心里不免紧张起来,端起茶杯润了润嘴唇。 虽然他对中得贡士很有信心,只是如今喜报进入前十这么久了,仍然没有动静。谁知道,会不会徒生什么变故,他其实是一个落榜者呢? “哈哈……林兄,紧张了!”杨富田突然指着他笑道。 “谁说我紧张了!”面子使然,林晧然狠瞪了他一眼。 “不紧张吗?那你为何端我的茶杯呢?”杨富田指着他手上的茶杯,得意地讦笑道。 林晧然愕然,低头一看,还果真如此。 “换作我是林兄,亦得紧张啊!” “每次榜单都是从低到高,对林兄这种天才真是折磨!”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这说的便是林兄这种人了!” …… 大家自然不可能取笑林晧然,任谁在这个时候,都会是这种反应。这不仅是中与不中的问题,是高中与落榜的天壤之别。 却是这时,原本安排在胡同口等候消息的猴子跑回来,指着外面大声控诉道:“那个戏台已经搭好,但他们拉的绳将将那条过道都给封住了。” “岂有此理!我去跟他们理论!” 听到这个消息,杨富田等人当即一同走出去,却看到戏台的布帘已经拉起,一根根长绳从左上方拉到右下方固定,那些绳索如同飞虹般挡在过道中。 嗤!嗤! 却是这时,对面有快马远来,一把利刃划断长绳。每一刀都是那般的果决和狠厉,而随着一根根长绳被划断,那几块红色的布帘纷纷落下,如同一位漂亮的姑娘揭开了红面纱。 ------------ 第218章 会元揭晓 和煦的春风从古城轻拂而过,原本不停窜起的烟花停歇,弥漫着的硝烟渐渐散去,似乎只待那最璀璨的烟花从某处窜起。 喜报已经接近尾声,悬念最大的会元即将揭晓,全城的百姓都在翘首以盼。 当看到两支报喜队伍从街道那头向着江西会馆这边而来的时候,蹲守在这附近的百姓很是激动,顿时是奔走相告。 “严兄,严兄,会元的喜报来了!” 戴北辰从街道兴奋地跑了进来,还跑掉了一只鞋子,在江西会馆的门口就大喊大叫起来,结果上台阶时又摔了一跤。 这个声音传进会馆大堂,从里面走出几个举人,地上的戴北辰邀功性地指着西边道:“有两支报喜的队伍向着这里而来,他们方才说会元的喜报在此,莫要挡道。” 会元的喜报!向着这里而来! 众举人听到这些讯息后,却是没有表现得过度欢喜。 因为外面这条街道的下一个胡同是江浙的余姚会馆,会元的热门人选毛惇元便在那里。如今两支报喜队伍齐聚,却不知道是谁是会元,谁只能屈居第二。 “那个毛惇元算什么东西,他能拿第二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怎么可能争得过我!”严东海身穿着雪白的袍服,衣服上锈着华丽的图案,持着一把画扇从里面走出来,满脸倨傲地说道。 “严兄所言甚对,恭贺严会元!”戴北辰的反应最快,当即满脸讨好地拱手道。 “恭贺严会元!” “严会元,赋诗一首,何如?” “对极,此时当以诗助兴,流传千古!” …… 大家亦是反应过来,纷纷对他进行祝贺,毅然将他当成了会元郎。 严东海看到一支报喜队伍从胡同口急促而过,向着隔离的胡同而去,便已经知道,这个会元百分百属于他的了。 “今朝风光不足夸,他日状元戴红花。” 严东海看着一支报喜队伍拐了进来,便是灵机一动,指了指那帮报喜的人,然后又用扇子点了点头顶,得意地吟了两句诗。 “好!” 众人听到这话,齐齐是拍手称好。心里亦不免得佩服,这当真上一人狂人,这个会元都已经砸到头上,竟然还能一脸不满足,已经想着做状元了。 其实大家似乎都猜错了,严东海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不过张狂才是他的性格。看着报喜队伍临近,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准备迎接他最光彩的荣耀,再吟出那惊妙绝伦的两句诗。 只是事情出现了一些意外,原来这竟然是两支报喜队伍,一支停在会馆门前准备报喜,另一支则继续朝着那条窄道而去。 嗤!嗤! 还没待大家回过神来,一个报喜官差看到窄道上挡着路的那些绳索,从马上抽出一把钢刀,朝着那些绳索便砍去。 一根绳索被砍断,便失去了固定作用,戏台上的一面红帘布随即徐徐落下,躲在帘布后面准备演出的戏子亦是愣住了。 “尔敢!” 严东海看到此形此景,当即厉声喝斥,眼睛亦瞪得滚圆,这可是为了他庆祝会元所准备的,如何能被这小小的官差砸坏掉。 报喜的官差却没有停下,刀起刀落,一根根绳索被斩断,一面面红色布帘落下。他代表的是朝廷,怀中揣着喜报,底气亦是很足。 却有好事者事后赋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刀砍尽拦路绳”。 有人忙是劝住严东海,生怕他暴发公子脾气。这戏台确实是占道,如今拦着报喜官差的道,根本就是不占理的事情,哪怕严阁老都不好为他出面。 严东海气得牙齿咯咯响,想着一会再找他算账,便是扬着下巴扬准备接他的喜报。 “捷报江西严州老爷,严讳东海,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报喜的官差已经翻身下马,在江西会馆门前大声地喊着。声音很是洪亮,似乎是要让周围的人都听到,这里有个叫严东海的举人高中贡士前三甲。 “恭喜严老爷!” “贺喜严老爷!” “严老爷,你方才的诗犹如诗仙在世,我等必将为你传唱,恭喜恭喜!” …… 前来围观的老百姓围了上来,跟着严东海纷纷道喜,露着灿烂的笑容想要赏钱。 严东海却是彻底愣在当场,满脸震惊地喃喃道:“我怎么……才第三?” 本对会元志在必得,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个会元不仅给人抢走了,而且他还不是第二名,还要屈居于二人之下。 其他人亦是呆住了,眼睛复杂地望向严东海,这次脸怕是丢大了。事前口口声声的会元不仅没有得到,反而只落得第三名。 有人已经反应过来,纷纷朝着胡同里面望去,敢情潮州会馆出现了一位比严东海还要厉害的牛人。 “走,那里还有好戏呢!” “里面好像是潮州会馆,有人高中三甲啊!” “这么厉害,那是贡士第二,还是会元啊?” …… 围观的百姓怀揣着浓浓的好奇,相约一起又往着胡同里面跑去,继续凑着热闹。 这些老百姓却管不得这么多,那条狭窄的过道显然无数满足他们通行,一帮人直接从戏台跑过来,一只只脚步踩在那鲜艳的红帘布上。 掌柜原来想要制止,只是手伸到一半,又重重地落下了,这个为着庆祝会元而设的戏台已然成了一个笑柄。 “喜报来了!” 潮州会馆这边的人才走出门口,便远远看到一个报喜官差斩掉绳索冲了过来,如何不知道他们师兄的喜报已然送到了。 林晧然正坐在大堂中,听到“喜报来了”,悬着的心微微落下。只是才落下的时候,又听到那个轻脆的马蹄声向这奔来,不由又重新悬起。 没有到揭晓的那一刻,他亦是不敢掉以轻心。 几匹快马已经到了会馆门口,三个官差翻身下马,为首的官差捧着喜报快步走上台阶。 不管是站在会馆门口的人,还是坐在会馆大堂的人,似乎都停止了呼吸,目光紧紧地落在那位手持喜报的官差身上。 两名报子的声音在会馆大堂响起,歇尽全力地齐声高喊道:“捷报广东高州老爷,林讳晧然,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 砰! 在会馆院子点燃了烟花,一串串烟花直串上半空,然后绽放出无数的金光,漫天撒下,仿佛给这座破旧的会馆洒上了一层金粉。 ------------ 第219章 会元(月票加更) “捷报广东高州老爷,林讳晧然,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两名报子的声音在会馆大堂响起,歇尽全力地高喊道。 这一声顿时引爆了前来围观百姓,门前响起了一阵欢呼声,这座不起眼的潮州会馆竟然出了新科会元。 林晧然睁着眼睛,突然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他看到杨富田兴奋得手舞足蹈,看到张伟兴奋地拽着自己说着话,看到宁江跑到他面前大声说着什么,看到这一大帮同伴围过来纷纷朝他祝贺。但他的耳边却只是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看着他们的动作好像亦慢了半拍一般。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但他却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中了,又是折磨人的最后一份喜报,成为了新科会元。 有时他不得不承认,老天确实很喜欢玩他,总是在最后才给他轰然一击。不过他宁愿让老天那样玩他,亦不想再接受这种煎熬,尽早非得整出心脏病不可。 渐渐地,门外的爆竹声、院子烟花的轰鸣声、大堂众人的祝贺声,纷纷地钻入了耳朵之中,一切又开始恢复了正常。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灵魂仿佛回到了躯体中,他接过递送过来的喜报,摊开喜报瞧着上面的一行字,毅然是他的喜报:“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 杨富田让他的仆人帮着林晧然打赏报喜的官差,又让人到门外给贺喜的老百姓发放着喜钱,让他们传唱林晧然的名字。 在报喜官差离开后,林晧然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庞,特别是这三十八名赴亦赶考的同伴,朝着众人拱手道:“谢过诸位了!” “我早就说了,会元必非若愚兄莫属!”张伟得意他的先见之明。 “师兄这又添一元,你已经是林五元了!”陈青书笑着说道。 众人一愣,还真是如此,张一山亦是拱手道:“师兄,殿试若再夺得状元,那你便是古往今来第一位连中六元的士子,那我们都得称呼林文魁了!” “状元,我倒不敢再想了!想必你们亦是清楚,策论我都不及宁兄呢!”林晧然却没有太大的信心,摇着头道。 大明是以八股取士,但朝廷却会以策取状元。到了这个层次,朝廷显然是更注重考生的实用性,而不是八股文的专家。 虽然历届会元几乎都能进入翰林,但会元要想中得状元,这事情亦是很难。因为考核的是完全不同的内容,就像你实体文学是第一,但在网络文学上面却可能扑成狗。 正是如此,林晧然没有被兴奋冲昏大脑,很是理智地定位着自己。特别他清楚地清楚,以策论的水平,徐渭就在他之上。 “你就不要别藏拙了,我那点本事可比不上你,我觉得状元肯定还是你,你这林文魁是跑不了了!”宁江却是摇头不同意,对他极为看好地道。 大家有的附和,亦有保留意见的。毕竟接下来的殿试确实存在着极大的未知数,倒不能给出太高的期待,会元中不得状元的比比皆是。 但尽管如此,会元的荣耀足可以林晧然谈论一辈子了,亦能够让林晧然以一二甲进士的身份进入官场,起步已是高于这里的所有人。 一举成名天下知! 会元的人选出炉的那一刻,便如同湖中荡起的涟漪,传遍了这座古城的大街小巷。 上至阁老,下至黎民,都知道广东有一个名为林晧然的举人,登了科,成了会元,而且还是连中了五元。 在消息传开不久,先后有几批人涌进了这条胡同里。 “谁那么缺德,在这里搭什么戏台嘛?” “你小声点,这是严东海庆祝会元搭的戏台!” “我凭什么要小声,他还有理不成?你刚才说……庆祝会元?哈哈……” …… 今天的风光无疑是属于新科贡士的,只是排在第三名的严东海却不是这般以为,在几个奚落的嘲笑声肆无忌惮地传进大堂时,他返回会馆的房间里,闭门谢客。 “拆了!快拆了!” 江西会馆的掌柜知道事戏台的事做得不厚望,这潮州会馆住着一般的贡生还好,但偏偏是会元郎,所以这戏台是非拆不可。 四辆高大的马车停在戏台前,几个身穿着绫罗绸缎的员外有些心急地望着拦着道的戏台,还主动让下人去帮忙。 “真想弄死这个姓戴的,害得我们在那里苦等半天,却一个贡士都没有!” “可不是!我刚得到消息了,林会元原本是要入住他们那里的,结果被赶了出来!” “这事是假的吧?那间会馆是我们集资建起来,姓戴的做不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吧?” “我起初亦是不相信,但事情就是这么荒唐,要不为什么广东新科举人都一起住潮州会馆了?” “嘻嘻……我倒是知道多一些,林会元当时将会馆的招牌砸了,说他们姓戴的不配用这个牌子!” “砸得好!这姓戴的真不是东西,竟然真敢将咱们筹建的广东会馆给占了,他们姓戴的迟早会遭到报应!” …… 在等着疏通道路的时候,这几个在京城经商的广东籍商人却是闲聊起来。当得知戴氏将林晧然从广东会馆赶出来的事情后,心里亦是愤怒到极点,纷纷对这种行为进行指责。 他们今天其实亦是憋着一肚子气,这自古朝中有人好经商,亦是需要官场上的人脉。故而每到大比之年,他们都会云集于会馆前,准备贺礼巴结新科贡士。 只是今年的广东会馆很是萧条,以致他们在那里白白浪费了时间,准备好的礼品和财物又给姓戴的扣留了一些。原以为是这届士子不行,后来才得知事情的真相。 在知道这里出了十一名贡士,而且其中一位是会元,当即便急着赶过来道贺。让他们极为郁闷的是,错失了第一时间送上贺礼的好时机。 确实是如此,潮州会馆的门槛几乎被踩碎,上门者络绎不绝。 林晧然带着十名新科贡士,应付着一些同藉举人、慕名而来的士子、一些同科贡士以及广东藉的商人,还收到了一些请帖,从下午一直是忙到了晚上。 虽然他们的功名还是贡士,但殿试是不淘汰人的,故而他们已经算是官场中人。若还打定主意闭门备考殿试,绝对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如今他们就需要开始经营在官场的关系网。 ------------ 第220章 第一张关系网 次日清晨,潮州会馆。 林然昨夜跟着大伙在大堂喝了一宵,或许是中得会元过于兴奋,酒量比平时还要好,在回到房间又跟宁江聊了好久。 这没有怎么入睡,结果却被大伙给吵醒,提醒他今天得去拜谒座主、房师。 新人进入官场,第一张关系网便是师生关系。 两位主考官分别是大、小座主,取你卷子的同考官是房师。另外,其他三百五十九名贡士,都是你的“同年”。 当然,在三个关系之中,考生跟主考官的关系是最重要和最密切的。 在很多人看来,我能考上贡士靠的是自身的才华,主考官点我为贡士是奉旨办差,二人实质上没有什么恩惠一说。 只是在这个时代,却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论。现在对于会试主考官,贡生直接是以“老师”相称,这种“师生关系”亦被朝野上下认可。 “天地君亲师”,这是亲疏关系的排序,这时代的老师仅排在父母之后。 正是如此,这个看似淡薄的关系,实则会伴随着你度过整个官场时期,会影响着你的升迁,甚至命运跟着恩师捆绑着。 吴山跟严蒿是同乡关系,如今严蒿得势十数年,成为权倾朝野的权臣。当严蒿有意跟吴山结下姻亲,吴山理因攀上这棵大树才对。 只是吴山却断然拒绝了,而且还得对严嵩敬而远之,为何?或许有着他不耻于跟严嵩这种奸党为伍的想法,但他亦有不能这样做的苦衷,因为他是夏言的门生。 嘉靖十四年,吴山中得贡士,时任礼部尚书的夏言不仅是他的同乡,更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二人便由此结下了师生关系,而他身上亦是打上了夏言的铬印。 吴山在殿试中得探花,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进入翰林院,却不知道有没有受到后来官至大明首辅的恩师照料,但这个关系却不是他所能摆脱的。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晓,于嘉靖二十七年,夏言因支持收复河套,再遭严嵩诬陷,被弃市处死,落得了最凄惨的下场。 对于这种诬陷恩师的恶徒,不管吴山跟夏言的关系如何,但最起码的站队还是要保持。若是还要投靠于他,那当今会被士林所指责。 不过事情毕竟过了十年,很多事怕亦是物是人非。 徐阶跟夏言其实亦有师生之名,还受到夏言的提拔,但还是将孙女嫁给了严嵩的孙子做妾室。官场有很多事情,似乎亦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被遗忘。 在吴山从吏部左待郎升迁到礼部尚书后,京城一直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吴山其实已经暗地里投靠了严蒿,所以才成功得到这个职位。 这事却不知道是政敌故意中伤吴山,还是确有其事,倒让人看不清其中的真相。 洗漱完毕,林然推开房门,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心情却跟着这好天气截然相反,脸上显得无比的萧索,喃喃自语地道:“如果是徐阶主考,那该多好啊!” 按着历史的发展,以后是徐阶的天下,跟徐阶才是最正确的行为。只是老天再一次玩弄他,给了他一个最差的选项。 若吴山是严党的一员,那他以后肯定要遭到徐党的清算。若吴山不是严党的一员,那他的师祖是夏言,现在就要遭到严党的毒手。 他突然发现,他们这届贡士最凄惨,或是死于现在,又或是死于将来。 “师兄,你方才说什么?”跟着走出来的杨富田打着哈欠,昨晚他是醉倒被抬回房间的,到如今还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 “说你这头猪挡着我的道了!”房间里的宁江很不满地指责道。 “你少嚣张,殿试的排名我未必低于你!”杨富田让出一条道,磨着牙说道。 “就凭你?”宁江满脸的不屑,然后扭头对着林然说道:“今天我跟你一起去,先去拜访座主,然后再去小座主那里,最后我们分开去拜访座师。” “你们去哪?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杨富田看着他们似乎要撇下自己,便急忙表态道。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都注定要落到三甲进士了,座主这种级别让你攀,你攀得起吗?你现在应该先去拜访房师,跟我们不同路!”宁江转过身,带着说教的语气大声指责道。 宁江这番话确实是出于一片好心,像吴山这种级别的朝廷大员,眼界自然是相当高。 他现在门生三百六十人,就算是要提携,亦是提携翰林出身的好苗子,断然不可能去提携注定分配到地方的三甲进士。 大明朝到如此,早就形成了一种潜规矩,官场的能力重要,但出身却更重要。想要入阁,那必须是翰林出身,而三甲进士,最高只能做到六部尚书。 正是如此,杨富田最明智的做法,则是去讨好品阶轻低的房师,跟着房师搞好关系,这样得到提携的机会更大一些。 所以正确拜访的顺序,应该跟林然相反,不能跟着林然这种注定要进入翰林院的一道。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就跟你们一起!”杨富田将下巴一扬,执拗地说道。 宁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知道这货是无可救药了。 三人一起到了大堂,简单地吃过早餐,然后跟着其他的八名贡士一起出门。 能够从书生一路杀到贡生,都不可能是愚蠢之人。如今半只脚踏进官场,很多东西亦会主动去摸索,一夜间仿佛都成长了不少。 很显然,他们亦是摸清了其中的门道,在胡同口跟着林然三人告辞。 虽然他们跟林然同为贡生,但他们却已然明白,贡生跟贡生还是有着很多的区别。林然注定进入翰林院,而他们则极可能会外调地方,待遇不可同日而语。 由于要去拜谒,自然需要准备一些礼品,故而三人先到了高档的文房店。 林然选的是最好的端砚,主要是因为这端砚产生于广东,这礼物算是有着双重的意义。 ------------ 第221章 门生帖 宁江挑的是一方古墨,杨富田买的是一支极为考究的狼毫笔。带着各自的礼品,三人便一起向着槐树胡同而去。 槐树胡同因一棵老槐树而得名,只是直至老槐树枯死,这个胡同亦是声名不显。但随着两位朝廷大员先后住进这里,这条胡同才渐渐被京城的百姓所熟知。 徐阶的府邸靠近胡同外面,吴山的府邸则位居最里面,所以到徐阶拜谒的门生,自然都免不得要经过徐府的门口。 徐府看起来很普通,门庭不仅显得矮小,而且显得破旧,像是一般的小户人家,怕很少人会想到这里竟然住着大明的次辅。 只是这种表面功夫,对林晧然三人却是没有效果。且不说徐阶族人在松江府一带是如何鱼肉乡里、名下的良田仅次于严嵩,其品德亦值得商榷。 三人事后经过仔细琢磨,都认为徐阶其实是想下套整他们,试图给广东乡试扣一顶舞弊的帽子,好将由王用宾引发的舞弊案搅浑。 特别有消息传来,丁世美竟然已经招认在乡试中舞弊,让他们对徐阶更是难生好感,想必他对丁世美使了一些手段。 除此之外,三人现在是夏言的门孙,政治上已经被迫站了队,所以对于徐阶这个“叛徒”,自然亦要划清界限。 “我呸!” 宁江是一个疾恶如仇的性子,没有忘记徐阶上次那些阴损的招式,或许亦是为丁世美鸣不平,忍不住朝着那大门的方向吐了一口浓痰。 林晧然做不出这种幼稚的行为,但自然不会反对,微笑地目睹着这一幕。 却是活该他们三人倒霉,在那口浓痰还在半空的时候,那扇红漆大门突然打开,一个面慈心善的小老头正站在门中央,脸上还露着淡淡的微笑。自然看到刚好从门前经过的三人,看到吐痰的宁江及那张露出憎恶表情的脸,甚至是林晧然脸上那一丝幸灾乐祸。 林晧然反应很快,急忙伸手捂住左边的半边脸,步伐加快离开。 只是心里发毛,他这张到哪都光彩夺目的脸蛋,定然是给徐阶看得一清二楚,怕是要受宁江这种吐痰的不耻行为所牵连了。 宁江懵了一下,却亦是急忙扭头捂脸,跟着林晧然急匆匆地逃离这里。他却亦是没有想到,一个冲动之举,结果落到了当事人的眼中。 这可不是阿猫阿狗,而是大明的内阁次辅,如今唯一有实力跟严嵩斗一斗的朝廷大佬。 “等等我!” 杨富田似乎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在后面大声地叫着,二人心里直骂这个猪队友。 直到躲进吴府门前的石狮一侧,林晧然才敢回头张望,却看到一顶小轿子悠悠然地向着胡同口而去,怕是到西苑面圣了。 宁江跟林晧然相视无奈,但事情却然无法挽回,后悔亦没有用处。只希望徐阶大人有大量,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否则以后他们三人在官场恐怕是寸步难行了。 看着有几名贡生从吴府结伴而出,显然是刚刚拜谒过吴山。彼此拱手打招呼,只是都没有交换姓名的意思,颔首而过。 来到了吴府大门前,林晧然三人郑重地将门生帖和礼品交给门房。这门生帖可不能随便投出,一旦对方收下署名,双方便缔结成师生关系。 蒋曾经给青帮大佬黄金荣投下“门生帖”,但后来蒋发迹后,黄金荣却不敢认这个门生,自知黑帮身份会抹黑蒋,故而偷偷将“门生帖”送还。 在现在这个时代,对这种“门生帖”更为重视。座师不会随便收门生,而门生帖亦不能随便乱拜,这种关系会伴随一辈子。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初期主考官跟贡生更多的是“君子之交”,结为“师徒”,则更多讲的是你情我愿,而不会像现在三百六十位贡士照单全收。 只是封建社会的属性使然,利益注定是向上倾斜,拥上欺下。 海瑞的“海笔架”是怎么来的?大明律自然没有下官跪迎上官的条例,在大明初期亦没有这种陋习,只是这套规矩却慢慢流行于官场,并成为了每个官员都要遵守的“铁律”。 处于嘉靖朝这个时期,林晧然能学海瑞做“海笔架”?跟着世人公开宣布,礼部尚书吴山算个鸟,他不曾教过我什么,我不认他做我的老师? 若他真像海瑞跟着吴山“对薄公堂”,拿出大明律来否决二人的师徒关系,不说会被整个大明官场所排斥,当朝的二品大员一个吐沫就能将他淹死。 正是如此,林晧然不仅不能跟吴山“较真”,而且还得乖乖前来投一个“门生帖”,含着泪向世人宣告“我是来求着吴山收我为徒的”。 虽然林晧然心里想的是徐阶那棵大树,但现实就是如此的血淋淋,他在官场的第一棵树,必须是先到吴山这棵小树底下,必须乖乖给吴山送来门生帖。 含着泪将门生帖送出后,三人便随着门房入内,然后跟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仆人经过一个栽种着青竹的走廊,曲径通幽,来到了一个偏厅。 偏厅中,已经有十余名贡生等候在这里。 三人进来,彼此间没有贸然结识,只是颔首打招呼。 只要不发生意外不能参加殿试,大家都会结成关系密切的“同年”,但现在自然不是结交的时机。这马上就要行师礼,现在在这里嬉戏玩耍,却会给吴山落下一种轻浮的坏印象。 但三人显得过于年轻,而这里的人是以四十岁为主,当即便吸引到不少好奇的目光。 一个居中而坐的胖子朝着进来的林晧然拱了拱手,便是跟他的同伴微笑地指着林晧然说了一句,结果他的同伴纷纷震惊地望向林晧然,仿佛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很显然,这个胖子戳穿了林晧然的身份。 林晧然亦没想到在这里是到熟人,跟着这位一起赴考的徐渭拱了拱手。本想上前跟他聊上几句,结果一个管家走了进来,将徐渭等五人一并叫走。 ------------ 第222章 再相遇(月票加更) 林晧然看着徐渭离开,心里突然有些羡慕这个胖子。 曾经作为胡宗宪的幕僚,有着胡宗宪和严党这棵参天大树可以投靠,现在又拥有吴山这棵小树栖身,当真是可进可退。 最重要的是,由于徐渭是胡宗宪幕僚出身,而胡宗宪又是严党中人,所以徐渭若选择投靠严党,亦不会受到过多的指责。 林晧然却不知道徐渭会试成绩考得如何,这次徐渭虽然被定为会元的热门人选,但成绩却差强人意,并不在前十之列。 只是能第一时间选择拜访吴山,怕成绩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应该是在百名之内。 宁江得知那个面相憨实的胖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徐渭后,便认真地对林晧然说道:“徐文长确实是大才之人,那篇《治漕弊》简直是一针见血,改天你一定要介绍我与他相识!” “你是不是有龙阳之好?我说介绍我妹妹给你,你却闻之色变,如今竟然对一个男人有兴趣!”杨富田接过仆人送过来的茶水,鄙夷地望着他道。 宁江亦是接过茶盏,当即怒目横眉道:“你懂什么是君子之交吗?你以前若多跟徐渭这种人往来,现在的见识就不会如此肤浅!” “我肤浅?我上青楼的时候,恐怕你还只是一个只会埋头苦读的书呆子呢!”杨富田指着他的鼻子,发着哼哼的挑衅声。 宁江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面上,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书呆子?你到潮州府好好打听,我七岁就有神童之称,十三岁就跟着同窗到韩江吟诗作对。……倒是师兄,似乎确有书呆子之名!” 宁江的本意是将战火燃到林晧然身上,只是他扭头望向林晧然的座位时,却发现上面空空如野,人不知去了哪里。 二人四下张望,终于在那院中的竹林看到了林晧然的身影。 初春是放风筝的好时节,一只被绘得栩栩如生的大蝴蝶本在半空悬挂着,但风筝线突然间断了,一头栽到前院中来,并悬挂在竹枝头上。 一个身穿着淡青色长裙的少女急匆匆奔向这里,身后跟着两个身穿绿裙的丫环,三人看到那竹枝上的风筝先是一喜,但旋即却是一筹莫展。 那根竹子足有四米多高,她们用力摇着竹子,但上面的风筝绳跟竹枝缠着,根本就无法将风筝摇下去。 “怎么办?” 少女抬头看着上面心爱的风筝,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 却是这时,咱们受到雷锋精神熏陶的林晧然同志挺身而出,轰然出现在这里。 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在看到不远处有一根绳子后,得意地朝着少女眨了一下眼睛。 少女年约十三四岁的模样,有着一张精致的脸蛋,唇红齿白,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特别是那嘴角边一粒细细黑痣点缀,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林晧然自然认识这个少女,正是上次在后院有过“肌肤之亲”的吴秋雨。跟着他起初猜测的不一样,这位少女并不是吴山的孙女,极可能是传言中的小女儿。 有时候,他对一些人与事都过于想当然,用的还是上一世的生活常识。 四五十岁生娃,现代人会觉得很古怪,似乎会往着隔壁老王方面着想。只是在这个时代却很常见,甚至出现女儿比孙女还要小的家庭结构。 如今看着这位吴尚书的女儿再次出现,焉有不讨好的道理? 吴秋雨白皙的额头上冒着一层细汗,嘴巴微微张开,意外地打量突然出现的林晧然,却没有想到这男人又出现在她家里,让她更感到意外的是,这个男人似乎还是新科贡士。 只是看到林晧然突然朝着她眨了一下眼睛时,脸蛋不由得垂下,整张脸瞬时便羞红起来,贝齿紧咬着下唇,心脏砰砰地跳动。 脑海不由得闪过了那句绝美的诗句来了:“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她先前很想询问这诗出自哪里,因为她在书上根本找不着,只是这时却发现没有一点勇气问出这句话来了。 林晧然找来一根绳子,将绳子的一头绑着石头,另一头握在手上。在留下合适的长度后,便斜掷着石头上去,同时握着绳子的一头。 绑着石头的那头绳子顺利地拌在竹子的竹节上,石头的受力方向发生改变,逆时针进行旋转,带着绳子缠在了那竹节上。 在看到一次尝试便成功后,他的心情很是不错,还得意地偷瞄了少女一眼。只可惜少女没有雀跃欢呼并送上香吻,而只是含蓄地望着他,眼睛有着佩服之意。 “好棒!” 旁边的两个丫环显得活泼很多,鼓掌叫好道。 林晧然顺着绳子用力慢慢地扯动,竹子的枝头受力发生弯曲。由于竹子的韧性极高,从上面扯下来,并不会折断竹子。 他将风筝线用力扯断,小心地将那个色彩斑斓的风筝取了下来,然后松开竹枝头,竹子重重地晃荡回原位。 “我们又见面了,给你!” 林晧然将风筝递过去,露出一个自以为最帅气的笑容。 吴秋雨接过风筝,如蚊子般地说了一声“谢谢”,便逃似地走开了。 一个丫环显得有些大胆,认真地多打量林晧然几眼,然后才去追她家小姐。 林晧然望着吴秋雨离开的身影,嘴角微微扬起,心里得意地盘算着。若是吴尚书知道他帮他女儿取下这只风筝,会不会对他刮目相看,并从此引为得意门生呢? 一念至此,他心里头突然有些小激动。 带着一丝期待,他走回到了偏厅。却发现偏厅有些人被叫走了,但亦来了不少人,这个小小的偏厅或坐或站,竟然已经有二十余人之多。 “以后谁敢称师兄是书呆子,我就跟他急!” 宁江和杨富田出奇一致,满脸佩服地朝着林晧然施礼道。 林晧然狐疑地望他们一眼,却不知道他们唱的是哪一出。还没待他开口询问,管家便大步走了进来,叫他们三人跟着他去见座师。 ------------ 第223章 恩师 三人跟着管家离开偏厅,在走廊绕了几绕后,便来到了一个客厅中。当走进客厅,便看到正端坐在主位上的吴山。 吴山年约五十多岁,国字脸,浓眉大眼,皮肤白净,仪表堂堂,一双虎目显得咄咄逼人,有着文人的儒雅,亦有武人般的刚直。 这种人虽然给人一种很正派的形象,但亦透露多了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跟着徐阶那种面慈心善的形象是截然不同。 “门人林晧然(宁江)(杨富田)拜见老师!” 三人上前,行的是跪拜之礼。不管他们心里承认或者不承认,这门生帖已经送来了,以后这位将是他们的老师,荣辱与共。 林晧然在跪下的时候,心里仍然有些不甘。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人不好,太过于刚正,怪不得后来傻傻地进谏嘉靖帝而被贬,嘉靖帝是能听得进谏言的人吗?明明跟徐阶同住一条胡同,怎么就不能学一学人家的圆滑呢? 尽管心里很不甘,但他却不得不跪,接受一个最差劲的老师。 “嗯,你们三个不错,起来吧!”吴山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态,冲着跪着的三个门生淡然地道。 由于他是本次会试的主考官,这些日子亦是一直在忙于审卷,昨天才从顺天贡院返回家中。本以为能好好地休息一番,但却没想到朝廷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大明竟然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乡试舞弊大案。 这个大案看似跟他毫无关系,毕竟事发南京礼部,而他执掌的是北京礼部,只是涉案的“主谋”王用宾跟他却有着较深的关联。 他曾经担任过一段时间的礼部左待郎,当时的礼部尚书正是王用宾,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局限于一般的同僚,往来较为密切。 当年时任礼部尚书的王用宾受“李默案”所累,被打上“李默同党”而下狱时,他不仅前去探视,而且还上书为王用宾求情。 如今王用宾成为乡试舞弊大案的主谋,波及三省一直隶,而他这次偏偏又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难免有人会攻击于他,并将脏水泼到他身上,将舞弊案从乡试扩展到会试中来。 当今的天子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若皇上又听信奸人谗言。他怕亦是跟恩师夏言、原上司李默一般,直接被处死,有冤而无处申。 在意识到这起案件潜在的危机后,而他极可能会受到这个乡试舞弊大案的涉及,亦是寝食难安,昨晚更是久久不能入眠。 他现在甚至觉得,这次恩科打一开始就是一个大阴谋,事情亦确实存在着太多的巧合,由他主持会试都可能是严党给他挖的大坑。 正是如此,今天虽然是广收门生的大喜之子,但却有着心不在焉,一直在盘着如何破解现在的局面,将自己从这个旋涡中摘出去。 “谢老师!”林晧然自然不知吴山心里所想,但能听得出他的语气间的平淡,亦是跟着宁江偷偷交流了一下眼神。 待三人依次坐下,吴山端起茶盏,用茶盖拨着浮在上面的茶梗,朝着林晧然开口问道:“你便是此次会试的会元林晧然?” “正是学生!”林晧然态度谦和,拱手回答道。 吴山轻啐了一口茶水,似乎是在斟酌,然后又是徐徐地说道:“你的文章很不错,但中得会元其实有几分侥幸!” “多谢老师成全!”林晧然虽然不明白吴山为什么会有这番话,但亦是拱手表示感谢道。 这是生于时代的无奈,现在都是这些老资格当权。若是不懂得如何当孙子,那你以后就别想做大爷,此刻便会直接被拍死。 虽然上一世没有在官场为官,但耳濡目染之下,对官场的一些道道却看得很通透。何况他能做到业务副总,能跟那么多漂亮的美女发生超友谊关系,做孙子无疑亦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技艺。 吴山看着这位新科会元的态度还算谦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又是对着三人郑重地道:“汝等三人均是年少得志,这是好事亦是坏事,所以我得给你们两句宗告!” “请老师教诲!”三人尽管很不情愿,但还是装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吴山将茶盏放下,认真地望着三人告诫道:“第一,切勿受功名利禄所获,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第二,初入官场,低调做人。” “弟子谨记!”三人齐声答道。 林晧然对前面自然是不屑一顾,但对后来却深为认同,发现这个便宜老师还是有着好心肠,给他们指着一条明路。 “你们回去吧!”吴山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这一天需要召见的门生太多,若是真学徐阶那一套嘘寒问暖、谈人生说理想,怕得排到殿试开考都未必见得完。 “是!”林晧然又是躬身应答,心想:这装孙子的工作终于完成了。只是他才转身要离开,却突然听吴山问道:“你的恩师难道就没话带给我吗?” 林晧然先是一愣,然后这猛然反应过来,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恭敬地递给吴山道:“这是恩师让我转给你的书信,当日到京便打算转予你的,只是后来老师要主持会试,故而才耽搁了!” 吴山满意地接过书信,嘴角还微微扬起,只是突然间眉头紧蹙,抬头望着林晧然的眼睛问道:“你的恩师是尹台?” 林晧然是一个机灵人,亦是听出了他语气不善,但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迟疑两秒还是老实地点头道:“正是,他是去年广东乡试的主考,我的恩师!” 砰! 吴山手紧攥着那封书信,突然连同书信一起重重地拍响桌面,怒不可遏地望着他道:“大逆不道的东西,滚出去!” 不仅是林晧然,宁江和杨富田都极为疑惑,老师怎么突然像是吃了火药一般。只是看着吴山如同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三人亦不敢呆着,便灰溜溜地离开。 “尹台果然坑我啊!” 林晧然在远离这个客厅后,仰头望着天空悲切地喃喃道。 ------------ 第224章 哥哥,我来了 时至三月,大地回春。 太阳底下,码头停泊着数艘大船,一帮军士严阵以待。跟着那些懒散的兵卒不同,哪怕城门那边久久不见动静,这些军士仍然如同木桩般目视前方。 除了这些军士外,还有一帮太监等候在这里。随着气温逐渐升高,一些太监脸上出现了浮躁之色,频频朝着城门方向张望。 直至午时,一支威风凛凛的车队从城门奔来,夹带着一股嚣张的气焰,来到码头的空才徐徐停下。 从那辆华丽的马车下来一个锦衣小太监,十四五岁的模样,唇红齿口,皮肤白皙,身披着一条红色的披肩,活脱脱的美少年形象。 “卑职恭迎冯公公、张公公!” 在看到这个小太监后,众人纷纷行礼跪拜,声势浩大。 “啊?那……那不是以前冯公公身边的杂役小太监吗?”有个瘦小的太监忍不住抬头张望了一眼,便忍不住惊呼道。 “你小点声,你是要找死呀?人家已经今非昔比,成了老祖宗身边的红人!”一个胖太监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并恶恶地告诫道。 “他……他怎么成了老祖宗的特使了?”瘦小的太监眨了眨眼睛,表示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呢!反正他是奉老祖宗的旨意办差,已经是飞上枝头的金凤凰了。”胖太监嘀咕了一句,话语中透露着一丝酸味。 任谁都想不到,一个杂役小太监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从宫里来的特使。 这个受到众人瞩目的小太监自然是冯二,此次是奉着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的命令出京办差,或许是长一岁的缘故,身上褪去了一些稚气,多了一些稳重。 “我说冯三,你怎么突然就变得火撩火撩的,不就是会试的结果出来,跟你有屁关系啊?”从马车下来一个气势不凡的太监,脸上带着怒容地怪责道。 若是在以前,这位佥事太监如此抱怨,他必定是要跪着叩头求饶,但如今却有了几分底气,带着几分歉意地拱手道:“老祖宗可是在宫里对我们翘首以盼,万万不敢有所耽搁,还请张公公恕罪!” “你……你就是个木榆脑袋!”张公公咬着牙指着他的鼻子,但最终却不敢为此事发作。 冯三看着他没有发作,心里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是知道这事做得确实得罪人。但凡出京办差,都免不着要趁机捞上一把和享受一番,故而这位张佥事自然希望慢悠悠返回京城,方才就是在美人塌中赖床。 如今他火急着回去,自然惹得这位张佥事不痛快,甚至会结下梁子。只是他却有着他的考虑,看着张佥事没发作,便对着候在这里的刘太监道:“刘公公,还请让他们小心一点!” “晓得!”刘公公的眼睛中透露着感激,但转身朝着那帮军士却板起脸道:“都给杂家小心点,若有什么闪失,你们的身家性命都不保!” 一个将领拱手领命,便招呼一帮军士走向马车后面,七手八脚地将一辆蓬车的蓬子拆去,将车上的木笼子准备搬上船。 在那个大木笼中,一只白鹿正悠闲地咀嚼着青草,眼睛似乎透露着几分迷茫,不明白这些人类为何不宰了它,而如同祖宗般服侍着。 冯三站在旁边盯着,生怕有什么闪失,这可是圣上梦寐以求的祥瑞啊! 这头白鹿自然是海岛遇到的那一头,他将发现白鹿的事情告诉老祖宗后,果然得到了器重,担负了此次捕捉白鹿的重任。 只要将这头白鹿顺利地送回京城,交到老祖宗那里,那他必然会讨得老祖宗的欢心,甚至在职位上会有较大的“补偿”。 不过他心里却是清楚,这里有着哥哥的一份功劳,如今却是给他独享了。虽然哥哥对此不以为然,但他心里却有些愧疚感,这毕竟放在谁手里都是一份大功劳啊! 特别他现在得知哥哥中得会元,心里的愧疚感更重。只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只能好好地利用好这个机会,这才能对得起哥哥的恩德。 大概午时三刻,停在码台上的船队启航,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天空湛蓝,清澈的河水潺潺流动,草地已经开满了野花,山间传来清脆的鸟啼声。 一只小金猴喝了几口水后,便窜上一棵大树,然后在林间跳跃着。却不知道从哪棵树摘了野果,一个被他迅速啃掉,一个却被揣在怀里。 荡出这片林子后,便出现了一条泥土路,只是它却突然懵住了,那先前停在空地的马车不见了踪迹,急得它直抓耳挠腮。 却是这时,一辆高大的马车慢悠悠而来,并伴随着一个年轻士子的吟诗声:“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春风轻轻地掠起那白色的窗帘,却看到马车里面坐着一对金童玉女,男的长得好看,女的亦长得漂亮,宛如一对神仙美眷。 在路边耕作的农夫,莫不是停下锄头,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对神仙美眷便是赵东城跟他的新婚妻子牛小姐。二人当真是如胶似漆,赵东城要上京备考,她亦是要跟着一起上京。 由于时间充足,又恰逢三月春暖花开之时。这对夫妇显得并不着急,沿途游山玩水,一边欣赏风景,慢慢悠悠地上京去。 “郎君,你吟得真好听!”牛小姐娇滴滴地说着,身子依在赵东城的瘦肩膀上。 “那我再给夫人吟一段《蒹葭》,可好?”赵东城的眉毛轻扬,得意地问道。 “好啊!我爱听!我爱听!”牛小姐如同天真的小女孩般,拍着手雀跃地道。 赵东城心里头如同吃了蜜般,嘴巴刚要张开,一只野果突然从车帘处飞来,正好砸在他的嘴巴上。一阵吃痛后,还没待他有所反应,一只金猴就扑向他,朝着他脸上又是一抓。 “你的主人就在前面,莫要抓脸,莫要抓脸,啊……”赵东城早已经领教过这只小金猴的野性,当即惊慌地求饶道。 “泼猴,你再敢撒野我就炖了你!”牛小姐的脾气上来,对着小金猴恶狠狠地道。 吱吱…… 小金猴朝着她呲牙,显然没有畏惧。 “我可以带你追你家主要,但你给我老实地呆着!”牛小姐指着小金猴,然后冲着外面的马夫道:“金伯,快赶车,追前面的虎妞!” 小金猴听到这话,甩了甩尾巴,跳上了车顶,督促着马车快速向前。 只是车内原本的神仙美眷不再,赵东城心里头却多了一些畏惧,牛小姐亦为刚才的粗暴感到苦恼。很显然,他们这一路想慢悠悠,需要征得某个小丫头的同意。 就在这条官道的前面,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正驱赶着马车,那张脸蛋粉嘟嘟扬起几分倔强,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透露着一丝期待和喜悦。 哥,我来了! 虎妞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不想再等待哥哥的来信,她觉得哥哥那么厉害,肯定是会在京做官,所以决定现在就启程上京找哥哥。 ------------ 第225章 忧 已是初春时节,但京城的清晨还透露着寒意。 丫环送来热水,吴山起床梳洗,吴夫人亦是跟着起床,岁月并没有在这四十岁出头的妇人留下多少痕迹,端庄而雅致。 吴夫人帮着吴山穿上二品官袍,他突然悠悠一叹,眼睛透露着淡淡的忧虑,结果惹得吴夫人埋怨道:“现在你都官至礼部尚书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懂什么!”吴山接过乌纱帽戴上,淡淡地怪责一句。 “我不懂!我不懂!”吴夫人帮着他整理着官袍,但力道无形间加重了几分,显得是惹上了一点情绪。 “我现在的位置看似无比风光,但其实是处于逆流之中!”吴山整理好乌纱帽,或是跟她解释亦或是提醒他自己。 在六部中,虽然吏部管人、吏部管钱,但历来最接近入阁的是礼部尚书。像他的恩师夏言,如今的严蒿和徐阶,都是从礼部尚书到入阁。 只是他虽然已经官至礼部尚书,而且拥有着年龄优势,但却看不到入阁的曙光。而如今,还有着随时被革职的危险。 “按我说,你天天愁眉苦脸的,这官不做亦罢!跟着我爹爹那样,回乡做个富家翁,倒亦是自在!”吴夫人看着乌纱帽有些歪,帮着他扶正说道。 吴山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其实他确实萌生过这个念头,但却不是他想舍下就真能舍下的。太祖时期多少官员被砍了头,结果还不是趋之若鹜? 吴夫人看着他不说话,知道这话题不亦说下去,便取来一条手帕,认真地说道:“你瞧瞧,咱女儿似乎是思春了,是不是该给他找户人家了?” “她还小吧?”吴山接过一张手帕,脱口而出道。 “她已经不小了,我们先给她订一门亲事,过两年嫁过去,刚好合适!”吴夫人脸色温和,筹划着女儿的未来道。 “这事迟些再说吧!”吴山缓缓地摇头,目光落在手帕的一行字上:“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眉头微微蹙起,竟不知道这诗出自何处。 出门的时候,轿子已经备好。 他钻进官轿中,便离开了槐树胡同,向着紫禁城西边的东江米巷而去。只是今天他的右眼皮老在动,给他一种不好的征兆。 乡试舞弊大案仍然在发酵着,彻查的命令已经下达各省,王用宾亦在押送往京城的路上。严党的獠牙显露,似乎是要以此案做文章,恐怕又会迎来一场清洗。 一念至此,他脸上亦是露出了苦笑。 虽然他没有参加舞弊案,但谁知道会不会牵扯到他身上,毕竟王用宾跟他确实有些交情。哪怕最终没能将他泼黑,让他去填补南京礼部尚书的空缺,对他亦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正在他长吁短叹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轿子亦是停了下来,他便问外面怎么回事。 “老爷,一大帮士子在拦轿闹事呢!”跟在轿子外的管家急忙回禀道。 吴山揪起了帘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外面的士子竟然聚集了上百人之多。由于前面的徐阁老停轿,他们后面这些下官亦纷纷停了轿子。 由于隔得远,而徐阶的声音并不洪亮,故而听得不真切。 但想必徐阶又是一副老好人形象,必定要为着士子上达天听云云。吴山正考虑要不要绕道过去时,前面却突然有了动静,那帮举人让开了道路,并将状子分配给他们后面这些官员。 “老爷,这状子你恐怕得看一看!”管家让着轿子停着,将一份状子递了进来。 吴山心里亦是好奇,当将这状子一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与礼部吴山串连,助盐商之子侄林晧然连夺两元!” 这一大帮举人的矛头竟然直指到他的身上,让到他背脊当即冒起了一层冷汗。 却不可小瞧这种传言,南北糊涂案从何而来,还不是因为士子闹腾得厉害,太祖为保大局而将刘三吾法办的吗? 如今这些落榜举人若真被全部煽动起来,那他纵使有一百张嘴,怕亦不能说得清。 何况,他已经看到这事后面,隐藏着严蒿或徐阶的身影。因为这些落榜举人不选其他人,偏偏选择了林晧然,这里却藏着一个大学问。 “老爷,到了!” 轿子已经放下,管家在外面轻声提醒道。 吴山重重一叹,将状子揣到怀里,知道这次他恐怕得到南京礼部报道了。只是他将所有的担忧都压在心里头,揪开轿帘走了出去。 京城六部衙门,除了刑部外,都坐落在这条东江米巷中。这条巷子自西往东走向,因漕运税务所和海关在此而得名,后被截为东江米巷和西江米巷。 走进这个高大的衙门,他便露着一贯部堂大人的威严,通过二门,进入了礼部的办公区域。 礼部的职责大体分为三部分,一是负责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五礼;二是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三是负责藩属和外国往来之事。 他跟以往的礼部尚书一样,总揽全局,抓的是“礼、仪”。 由于礼与治是整个儒家国度的基石和行为准则,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大明唯一咨询律师的存在,拥有着极大的权柄。 哪怕喜欢乾坤独断的嘉靖帝,在某些问题上,亦是得询问吴山这位精通一国礼法的礼部尚书,然后才敢下达旨意。 礼部跟着其他六部一般,亦是拥有着诸多的下属机构,像翰林院、国子监、庶常馆、宗人府以全国的学校机构等。 正是这种种的因素,礼部比想象中要重要得多,故而礼部尚书屡屡能够入阁,甚至成为大明的首辅。 只是在这一天里,吴山一直都心不在焉。哪怕关于即将举行的殿试筹备事项,他都打不起精神来,目光屡次放到那份状子上面。 “林晧然!”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而且怎么看都跟他毫无关系,但实质却有着莫大的牵连。 ------------ 第226章 召见 中午简单地用过午饭后,他又继续心不在焉地办公。只是右眼皮仍然是跳个不停,这出去泡了壶浓茶,仍然如故。 待到外面的太阳将要入山之时,他的心才微微落下少许,门外的铃铛却突然响起,一位书吏进来汇报宫里来人。 吴山心里“咯噔”一声,但亦是匆忙地走出院子迎旨。传旨的是陈洪公公,跟他倒算是老相识,却听着他念道:“吴在人,有上谕!” “臣恭请圣安!”吴山心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便是赶紧跪下接旨。 “传礼部尚书吴山速速觐见,不得有误!”陈公公没有废话,当即朗声念道。 “臣谨遵上谕!”吴山起身接旨,心已然沉到了谷底,知道这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还是忍不住凑上去问道:“陈公公,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呢?” “奴才跟黄公公都被派出外面做事,并不在皇上身边伺候,我才回到宫里便接到了这个差事,哪知道怎么回事。”陈洪矜持地摇头,但眼珠子扫了院子一遍,靠近他耳边轻声道:“皇上在批阅奏折,却不知跟不跟这事有关!” 吴山听到这话,心里头猛地一震,脸瞬间煞白。他知道猜测得没错,这次召见必定是因为舞弊案,显然是有人上本参他了。 一想到幕后黑手如此狠毒,都没打算给他喘气的机会,心里亦不由得涌起一份寒意。恐怕对方还会有后招,断然不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只是事已至此,他亦是没有任何良策,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劳陈公公稍等片刻!”吴山拱了拱手,回去收拾了一下,然后才跟着陈洪一起离开礼部。 轿子很快到了西苑,跟着陈公公进入宫门里面。 西苑是红墙黄瓦结构,殿宇楼台,错乱有致,在夕阳的烘托下,显得金碧辉煌。特别圣上迁居于此后,这里经过多次修葺,彰显着一副朝气澎湃的气息。 吴山却没有欣赏这夕阳下的西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紧跟着陈洪后面。经过数道宫门,便来到了一个庭院,走到汉白玉台阶前,在这座大殿前等候召见。 自从壬寅宫变后,圣上便从紫禁城迁到西苑,至今已经有十多年。这里成为了整个大明的中枢,亦是后世的中南海。 陈公公将吴山带到这里后,穿过这里的侍卫,一个人出去通禀了。 吴山仰头望着殿门,心里郁卒,知道此次怕是凶多吉少。 当今圣上确实有手腕,将整个大明的朝政搞成了一言堂,但亦是给了他大多的意外。他风光的恩师夏言一夕间惨遭弃市,跟着严嵩抗衡的上司李默突然瘦死于诏狱中。 不论多么风光的官员,最终都在这位圣上的一念间,他知道此次证明清白不是重点,而是切不可让圣上产生恶念。 只是,他该如何做呢? 却是这时,吴山突然看到徐阶从内阁的直庐那边走过来。 夕阳的余辉洒在那张和蔼的笑脸上,只是他觉得分明的刺眼,心里还生了一股厌恶之感。 其实徐阶的笑容无可挑剔,长得一副面慈心善,露着的微笑充满着暖意,那目光亦显得柔和。只能说,吴山的心情不好,看什么都能挑出毛病来。 “吴大人,你来得正好,殿试有些事情正想跟你相商呢!”徐阶还不待吴山开口,远远就拱手打招呼,活脱脱的亲和形象。 “徐阁老,有什么事情,你吩咐我们礼部便可!”吴山心里虽然厌恶,但脸上还是保持着礼貌,朝着他拱手回礼道。 殿试并不设主考官,名义上是由皇帝担任,故而所有的进士都是天子门生。只是礼部负责组织,而监考的总负责人由徐阶来担任。 不论是级别,还是职能分配上,礼部都是应该协助于徐阶。 “这事情总得是商量着来!”徐阶温和地摆了摆手,又是继续道:“倒亦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殿试的阅卷地点却不宜仍在东阁!” 随着圣上迁居西苑,故而殿试的举办地点亦移到西苑,只是圣上不喜欢西苑受到过多的纷扰,故而殿试的审卷地点还保留在原处。 吴山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却想不透问题出在哪里。 正是这时,陈公公出来,让他们二人一同觐见。 进到宫殿宽阔的大厅,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只是二人都低着头,迈步走到里面,来到了一道厚厚的妙幔前:“臣徐阶(吴山)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隔着厚厚的妙幔,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都起来吧!”良久,里面传来一个沉肃的声音道。 “恭贺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出关,玄功大成!”徐阶站起来后,又行了一个道教礼。 吴山正要偷偷整理下官袍,保持着贵为礼部尚书的仪表,结果错愕地扭头望着徐阶,同时亦极为尴尬。且不说跟着拍马屁落得下乘,这马屁拍得难道不脸红吗? “嗯,有所顿悟!”里面的语气微暖,又是冲着徐阶问道:“方才严阁老已经跟朕将政务都说了,徐阁老不知所为何事呢?” 徐阶便将方才的提议将审卷地点移至西苑的建议说了一遍,然后又补充道:“此番恩科乡试已出现重大披纰漏,这恩科殿试万莫有失,否则必遭天下人笑耳!” 吴山站在大殿中,心里还在盘算着一会如何应对圣上的问话,但身体突然像是被点了穴一般。直感到血液从脚底直涌而上,汗毛炸立,同时难以置信地扭过脖子望向徐阶。 他一直都认为幕后黑手是严蒿,是那个老狐狸主导这一切,盯上了他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但万万没有想到,朝他举起屠刀的却是这个老好人徐阶。 都知道圣上最是好面子,如今却又故意再次提及乡试作弊大案,而且还偏偏是在这个关节眼上,这不是捅刀子又是什么? ------------ 第227章 趣事 纱幔后面,又有了动静。 “这次恩科确是不能再出纰漏了!”嘉靖帝的声音传来,语气带着一番感慨之意,接着又是拍板道:“那就放在直庐吧!” “臣惶恐,让皇上受扰两日!”徐阶却没显得欣喜,而是跪地叩首道。 “你是良臣,能处处为朕着想!”嘉靖帝丝毫没有责怪之意,隐隐透露着赞赏,语气缓和地道:“你且起来吧!” 站在一边的吴山背脊却冒起层层冷汗,徐阶的这番话,比直接跟皇上打小报告还要可恶,巧妙地将矛头引向他身上了,巧妙地强调“恩科出了差错”。 恩科出了差错!恩科出了差错!这不是往热锅里添油又是什么? 却是这时,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锦衣老太监,来到幔妙前行礼道:“禀告主子,圣水已经取回,且奴才刚刚收到消息,仙岛之鹿不出十日将送到京师。” “很好!你起来吧!”嘉靖显得很高兴,重重地说道。 “谢主子!”黄锦回礼,便是候在纱幔旁。 “吴尚书!”嘉靖的声音缓缓传出。 “臣在!”吴山的额头冒汗,硬着头皮拱手回应,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一个鬼门关已然朝着他徐徐打开。 徐阶的脸保持着和蔼的微笑,那张笑脸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但眼睛深处闪过一抹狠厉。 “京中流传,你跟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串连,助盐商之子侄林晧然连夺两元,你作何解释?”嘉靖帝语气中透露着威严,直接询问道。 “此乃谣言,臣未曾干过此事!去年跟王尚书只有一封书信往来,皇上明察!”吴山当即否认,并恳切地回禀道。 “那何以数百名举人上街,上千名举人要联名上书,三名御史上书参你,莫非都是冤枉你不成?”嘉靖却是冷冷一哼,又是质问道。 “臣不知!”吴山却是明白,有些辩比不辩更好。 历来落榜举人都是如此,对录取他的主考官是感恩戴德,但对黜落他们卷子的主考官恨得挫骨扬灰。只是对于参他的御史,却是深感头疼。 却是这时,徐阶却突然拱手道:“臣今早的轿子亦是被拦了,收到了这数百名举人的状子,只是臣经过核查,发现状子有误!” “误在何处?”嘉靖当即问道。 吴山侧目望着这面慈心善的邻居,心里顿时是洼凉洼凉的。却知道这人选择这个时候站出来,不可能是为他解困,断然是要将他往火坑里推。 徐阶仿佛没有看到吴山的眼神,微笑着说道:“状子中提及林晧然是盐商子侄却是假,不过林晧然跟吴尚书倒有几分渊缘!” 吴山的大脑“嗡”地一声,眼睛显得几分呆滞,宛如站在万丈深渊前。正想抬手行礼进行辩解,却如同有万吨重。 有些争辩不辩胜过辩,这能证明他无辜。但如今他却处于两难之境,辩赢也是输,不辩亦是输,陷入了一个困局之中。 事实真相从来都不重要,而他可以意料到,徐阶将那个关系抖出来,让圣上听到那人的名字,必定会徒增猜疑。 特别选择的是这个时机,极可能让他深陷于舞弊案中。一旦陷进这个案子,那严党怕也不会放弃痛打他的机会,到南京礼部已是最好的结局。 站在一旁的黄锦却突然出声道:“主子,提到这个林会元,我倒是刚巧遇到关于他的一件趣事,似乎亦合适此时说出来!” “说!”嘉靖帝的声音传来。 黄锦脸上保持着微笑,便开口道:“奴才回来的时候,恰好经过醉红楼。看着那门前围着数百名士子,那场面跟张榜似的,奴才当时就好奇,便上去查看是什么事儿!” “你一太监凑那地方不怕人笑话!”嘉靖帝却是忍不住取笑道。 “老奴是主子的人,谁敢笑话我!”黄锦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个马屁,然后又继续道:“我当时听到一段曲子,颇为新奇,且让老奴唱几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此曲是那林会元所作?”嘉靖帝是智慧之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亦是开口询问到了要害。 徐阶愕然,没想到还出了这一茬。 吴山亦是愕然,只是却不敢过于乐观。 黄锦拱手笑道:“皇上圣明!老奴后来打听,原来是林会元在楼上办酒席,围过来的士子都纷纷惊呼,他就是那个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 “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倒是新鲜,这又是如故?”嘉靖帝的好奇心被吊起,便又是问道。 黄锦将贡院的唱曲夜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然后又是笑道:“其实这林会元不仅唱曲好,早在广东就有了竹君子的美誉!奴才当时便听身边的士子纷纷感慨,说流言可畏,林晧然取得会元是实属名归!” 话音落后,纱幔里面沉默片刻,外面三人都是屏息凝神。 良久,嘉靖帝的声音才传出来道:“我说这个林晧然为何如此耳熟,原来是上次诛杀倭寇的大功臣,确实是一个天纵之才啊!” 此言一出,徐阶的心亦落了下来,知道事情已然结束了。 “奴才亦是记得,他当时击杀徐亮,确实是文武双全之人!”黄锦微笑着附和道。 “年仅十七岁,确实是了不起啊!”嘉靖帝的声音透露着欣赏之意,然后又是好奇地问道:“徐阁老,方才你说林会元跟吴尚书有什么渊缘来着?” “呃……吴尚书的一个故人正是林会元的老师,看来是臣多虑了!”徐阶犹豫了一下,便重要组织语言回禀道。 嘉靖的声音从纱幔里面传来:“无稽之谈!若是这种关系就能扯到舞弊上的话,此次三百六十名贡士里头有多少你们的亲故,你们个个都脱不了关系!” “皇上教训的是!”徐阶忙是道歉。 “你们且退下吧!”嘉靖淡漠地说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告退!”徐阶和吴山行礼道。 在走出殿门的那一刻,吴山仿佛是在做梦一般,他竟然能够平安无事地走了出来,这场风波似乎亦消失于无形。 ------------ 第228章 殿试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 那日醉红楼的热闹场景仿佛还在昨天,但殿试的日子已经悄然来临,一场事关前程和命运的考试又悄然拉开了帷幕。 殿试最初形成定式的日期是三月初一,但成化八年以悼恭太子,将殿试时间改为三月十五日,并一直沿用至今。 在前一天,潮州会馆的十一名贡生都是早早上床睡觉。只是考前的焦虑症又弥漫在整个会馆中,好几人都上了两趟茅厕,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在经过几次的发榜折磨后,林晧然心态调节能力亦是强了不少,睡得还算安稳。 他作为会试的会元,只要不犯原则性的政治错误,按说名次怎么着都不会低到哪里去。特别他悄悄跟其他人进行比较,他的字比其他人要好,拥有着一项不错的优势。 只要这次殿试发挥正常,那他应该能在二甲之列,很可能会留在京城做京官。 待到会馆的人来敲门叫他们起床,他仿佛提前一秒有所觉察。在那门还没敲响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过来,精神还显得不错。 好的睡眠质量确实能影响一个人的心情,而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觉得这些有足够的精力应付考试,一个二甲进士怕是跑不掉了。 “我昨晚做梦只得到二甲,哎!”杨富田坐在床上,冲着正在穿着的二人沮丧道。 没错,这货竟然真露着一副沮丧的模样! 宁江正在扣着衣服扣子,听到这话便是停下,咬着牙鄙夷道:“你会试考个三百四十八名,能得到二甲都算你祖坟冒烟,还想着一甲,你真当那些考官会眼瞎不成?” “你少瞧不起人,我没准能拿状……榜眼呢!”杨富田的小眼睛睥过去,只是在看到林晧然后,却又是改了口道。 “你应该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再睡会!”宁江整理着衣领,嘲讽地道。 从理论上,这次参加殿试的三百多名贡士都有机会问鼎状元,但会试其实已经进行了一场能力的划分。若杨富田能考上二甲,他都敢将头切了。 三人洗漱之后,穿着统一的贡士服,一同来到了会馆的大堂。 会馆大堂的灯火通明,热腾腾的早餐已经摆放在桌面上,陈掌柜亦堆着笑脸在这门前候着,迎接着这三人的到来。 大堂已经坐着很多人,除了八名贡士,还有好一些举人亦是坐在堂中。看着三人进来,亦是纷纷见礼,眼睛透露羡慕之色。 林晧然跟着八名贡士打过招呼,又跟着那些举人道:“诸位兄台,我们去帮你们摸摸清楚,那明年你们就不用睁眼瞎了!” “谢师兄吉言!” “呵呵……那劳烦师兄了!” “我等亦祝诸位名列一二甲,祝师兄高中状元!” …… 这些举人纷纷回应,亦是拱手衷心地祝愿大家能在殿试取得好成绩。虽然看着这十一人的风光难免有些落寞,但他们早已经摆正好心态,甘心做他们的绿叶。 举人在乡里是极为风光,但跟着进士相比,确实是不值一提。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举人考到四五十岁,还在为着进士功名而拼搏。 林晧然三人坐下用餐,早餐显得很是丰盛。 自从这里出了十一名贡士后,这里的伙食大大地改善。一些广东籍的商人不仅给贡士送礼,亦是给会馆一些支助,会馆不是赢利的场所,这手头阔绰之后,自然给这些贡士改善伙食。 陈掌柜看着会馆如今这般风光,亦看到了这帮士子的齐心,在一旁乐呵呵地笑着,知道这间会馆会越来越兴盛。 吃过早餐之后,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着了。由于接的是贡士,马车行显得很是重视,每辆车都点了两盏大红灯笼。 林晧然领着十名贡士,跟着相送的那些举人和商人道别,在他们羡慕的目光中,踏上了马车,一起前去参加殿试。 车子经过寂静的街道,很快就进入了宽阔的西长安街,来到了西苑的门口。 在下车的时候,林晧然特意朝着紫禁城的广场望了一眼,那里显得空荡荡的。 在理论上,他们此刻理由等候在那里,考试地点会在紫禁城内。只是几名试图勒死嘉靖帝的宫女改变了这一切,嘉靖从紫禁城搬到西苑,殿试的地点亦来到了西苑。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他感觉亦不算太坏,前世他到过故宫,但却不曾踏进过中南海半步,如今算是得偿所愿了。 西苑门口这时已经聚了近二百名贡士,都是统一的贡士装,显得既兴奋又紧张。只是跟着以往相比,气氛显得融洽很多。 由于很多人都已经相识,故而亦是相互间打着招呼。林晧然在这三百多名贡士中,已经算是一个大名人,不少人朝着他见礼。 不过在他们前面还有等候入宫的官员,以及一些礼部的人员,特别他们的老师吴山就站在前头,所以大家亦不敢进行过多的交流。 何况,他们即将进行新的一场博杀,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有人已经满足于进士,因为最低限度都能到地方当个知县,而且有着很多的上升空间,但很多人却想着最后一博。 有人剑指一甲,渴望进入翰林院成为储相;有人希望混个二甲,希望进入六部;亦有人希望能排在三甲前头,争取在京为官。 正是如此,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宫里,心里涌起着一份渴望。 林晧然却是注意到,严北辰朝着他投来了挑衅的目光,然后傲然地扭过头去,抬起下巴望着宫门,一融傲慢公子哥的形象。 “喂,你是不是燃起斗志了?”旁边的宁江注意到这一幕,当即推着他的手臂悄声问道。 “没!就算他考得状元,我只中得二甲,以后他亦得给我提鞋!”林晧然的眼睛透着强大的自信,很是淡然地回答道。 宁江先是一愣,但旋即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他倒不知道林晧然能走多远,但却很确实,像严北辰这种人确实难在官场立足。 就在那个大拇指竖到林晧然面前时,宫门嘎吱一声,向两缓缓打边,里面透出洁白的亮光。 ------------ 第229章 领班面圣 天空拂晓,宫门打开。 一个个威风凛凛的官员走入宫门,前面为首的是三位内阁阁老,接着是六部尚书,然后是待郎或各个重要衙门的头目。 在前面文武百官陆续进入宫门的时候,一位礼部官员开始核对他们这帮贡生的考牌和身份,仍然会提防冒名顶替和携带小抄等行为。 当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谁都不会傻傻地进行舞弊。只是为了彰显着科举的神圣,该进行的流程,礼部这边还会继续进行。 在核对身份无误后,三百五十七名贡士集结在宫门前,分成三列站好。 值得一提的是,贡士若遇到丧期或病重,可以选择参加下一次的殿试。故而,每次参加殿试的人数跟新科贡士的人数往往不一致。 林晧然作为会元,被安排站在队伍的最前列,一人独站前方,如同会试喜报所云“领班面圣”,而后面分别是第二、第三、第四名。 很是凑巧,由于是以左为尊,第三名的严北辰只能委屈地站在林晧然屁股后面。不用林晧然回头,都知道后面肯定是一张气歪了的脸。 “宣嘉靖戊午科贡生进!” 没多会,一个太监悠长的声音从宫门边传起。 林晧然没有丝毫的胆怯,脸上显现着严肃的神态,迈出了坚实的步伐,向着西苑这个神圣之地走进去,走入这个当今大明的最高权力中心。 从青水县、高州府、广州贡院、顺天贡院一路走来,如今他将会完成大明百万书生的夙愿,步入这最后一个战场。 或许是走在前头的缘故,亦或是想到了以往的总总,他的心里悄然燃起了斗志。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为何不争一争这个状元呢? 宫门洞很是幽深与浑厚,仿佛是穿过一座小石山。当走过一处狭长的宫道,眼前豁然开朗,很像是来到了一处神话之地。 红墙黄瓦,殿宇楼台,错乱有致。在那青砖地面,白玉栏子,一支支甲胄齐全的护卫队穿行其中,身上都散着一股肃杀之气。 林晧然目睹着这一切,亦是体会到这时代皇权的至高无上,这不过是一个人的家里而已,结果却如仙境又如堡垒。 经过两个宫门后,他们一行人来到了震坤道殿,众贡生将会在这里进行沐浴。 沐浴面圣,这是一份神圣的礼仪,但亦会进行科举下一项传统仪式——搜检。 只是众贡士都即将是进士了,断然不能再像会试那般全身乱摸,那样太失体面了。但这传光荣的传统亦不能荒废,故而贡生脱去衣服在里面浴桶沐浴的时候,会有人员在外面对他们的衣物和携带品进行检查。 其实到了殿试这个环节,拿着小抄实质没有作弊的空间,而殿试考的是时事策论,照抄前人的名篇只会直接被打入三甲。 正是如此,谁都不会干这等蠢事,而搜检人员亦太多是流于形式。 洗澡、重新整理队伍,然后众人随着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向着考场而去。 考场安排在紫光阁门前,在这座雄伟的紫光阁前有一个宽阔的平台。白石栏子、雕龙望柱,考试的桌椅已经整整齐齐地排放妥当。 林晧然等人随着礼部官员来到紫光阁前的时候,太阳已经东升,将紫光阁染上了一层金光,这座建筑物显得更加庄重与神圣。 先前进来的官员已经分立在阁前,正在那里悄声交淡着。 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贡士队伍站在这些官员的后面。只是面对着这些朝廷大佬,皇上又即将驾临,所以大家都是不敢吭声。 哪怕最嚣张的严北辰,这时亦是被头垂下,如同一个乖巧的小学生一般。 林晧然却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看到了对面那个蟒袍玉带的徐阶,面露着微笑,整个人显得很是和善,似乎发现了他,还朝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正想要有所回应,这可是将来的首辅啊! 只是他突然发现身穿大红朝服的吴山朝着他望来,浑身倒显得官威十足,但脸色跟徐阶有着鲜明的对比,像全天下都欠他钱一般,目光竟然还带着告诫之色。 老天真是瞎了狗眼,我怎么成了这货的门生呢? 面对着这种凌厉的目光,林晧然只能选择将头垂下,心里又是画起圈圈来,开始为着自己的仕途感到忧心忡忡。 在前世中,他就已然明白一个道理,站队比能力更重要。而很显然,他绝对是站错了队,跟这货混绝对没有出息。 特别他到现在都仍然想不明白,这货跟尹台究竟有什么样的过节,竟然如此迁怒于自己,难道又因为我长得帅?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一阵乐声突然奏响。 “臣等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面的文武大臣纷纷跪地叩头,林晧然亦是跟着进行跪拜之礼,只是眼睛余光左右张望,发现右边有了动静,然后有人从前面的甬道经过。 “平身!” 没多会,紫光阁前的台阶上传来了一个颇有道韵的声音。 林晧然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嘉靖帝,跟着前面的官员起来,亦随着他们转身,面朝着紫光阁前,忍着那份好奇,徐徐地抬起头。 他看到了阳光映照下的闪闪龙袍,以及那张淡漠的消瘦脸孔和修长的胡须,目光透露着淡漠。 虽然没有传说中的王者之气,但他身上确实流露出强大的气场,仿佛那上面站的不是一般人类,而是一个眼色能取人生死的武林高手。 “宣讲吧!” 嘉靖帝跟着那些喜欢长篇大论的领导不同,似乎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睥了旁边的老太监一眼,淡漠地说了一句。 老太监行了礼,当即面朝着众人,展开那份圣旨进行宣读。除了公示这次举办恩科的缘故,然后就是一些圣训。 在宣读完毕完,嘉靖接过一把金柄裁刀,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黄案上的试题亲自开封,然后将试题交给了旁边的老太监黄锦。 黄锦又将试卷交到了鸿胪寺卿手里,鸿胪寺卿就像是一个信使,将试题送住东侧皇案上。 徐阶拿起那份试题,只是他的嗓音不洪亮,但竭力地高喊道:“嘉靖三十七年,戊午科殿试,开始!” ------------ 第230章 考题 话音刚落,炮礼响起,宫乐再起。 嘉靖帝从台阶走下,龙行虎步,众人再行三跪九叩之礼,恭送嘉靖帝离开。 却不知道是考试来临的紧张,还是对面圣结束的不舍,或许两者皆有,数名考生伏地流泪痛哭,久久不能自抑。 随着皇上离场,一些文武大臣亦是跟着离开,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便忙碌起来,给贡士安排座位,准备开始殿试。 殿试是以策取士,故而在仪式上是仿照唐宋。 众贡士都是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张古案,分居南北两侧,遥遥相对。众监考官在紫光阁左右两边的桌椅坐着,对整个考场的情况一目了然。 林晧然被安排在最前面靠近紫光阁的位置,篾席上铺着软毯,坐着亦很是舒服,只是有些担心考到中途腿会发麻。 待众贡士纷纷落座后,宫女大监给他们送来了一个精美的碟盘,碟盘上的东西用红绫包裹着。解开红绫,便能看到里面珍美的饼,香气扑鼻,这是因皇上恩赐的“红绫饼”。 红绫饼因红绫裹之而得名,是唐代给进士必备的一种膳食。只是这里太多数的贡士都没有解开,这饼的象征性已然大于食用价值,一会带出去能大大地长脸。 礼部尚书吴山似乎有些不舒服,本该由他宣讲规则,但却交给了礼部的右待郎。礼部的右待郎讲了规则后,便令人将试卷派发下来。 殿试是庄严而神圣的,所用的宣纸极为考究。纸片雪白如玉,整整精裱九层,在徐徐展开后,纸香弥漫,沁人心脾。 宣纸,有“寿千年”的美誉。 这字落在纸上面,一旦成为状元卷,此卷将会被保存。故而,大家面对着这种精美的纸张,既是兴奋又是紧张。 待到辰时,试题亦是被发放下来。 林晧然看到题目,当即是倒吸一口冷气:“广纳良策乃国盛之基,然朕即位之初有奏曰: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今朕已罢市舶,又有奏曰: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不开。孰是孰非?” 单从题面来看,这无疑是一道良心题,就所持的观点进行论述即可。支持前者,便痛斥市舶之害;若支持后者,则赞颂重开市舶之利。 只是事情显然不会如此简单! 由于已经考取贡士,故而林晧然跟其他贡士一样,这阵子对当今的朝政极为关心。亦不乏消息灵通之士,以日报的形式,传递着朝廷的最新动态。 在诸多消息之中,最火热的无疑是总督胡宗宪正在洽谈招安寇首汪直,这位最大的海盗头目给朝廷的招安条件正是开通海禁。 同时,以凤阳巡抚唐顺之为首的官员,上书请奏重开浙江、福建、广东市舶司,其观点正是“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不开”。 正是如此,朝中大臣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支持唐顺之重开市舶司的建议,一派则支持“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之说。 其实关于海禁的问题,从嘉靖二年就一直争到嘉靖二十六年。禁海派搬出祖训“片板不下海”,而开海派则搬出太宗,结果谁都说不服谁。 直到嘉靖二十六年,朱纨被派到江浙大开杀戒,这个争论才算是真正定下了基调,大明实行严格的海禁制度,违者杀无赫。 随着倭寇之患日益严重,朝廷一大半的国库岁入要拨往东南,朝臣的目光都纷纷转到“解决倭患”这一个迫切问题上。 但现在徐海被杀,汪直有接受招安之意,江浙的倭患问题得到缓解。 开海派抓到了这个好时机,以“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不开”,向着禁海派进攻。举着“解决倭患”的大旗,要求重开海禁,亦是底气十足。 一时间,海禁的问题取代了倭患问题,成为时下的是大热点。 双方的争执从西苑争到长安街,从长安街又争回到家里。却是没有想到,这个争论来到了殿试卷子中,将这三百五十七名无辜的贡士卷下这场战火中。 只是大臣吵什么都不重要,谁更有道理亦不重要,关键是现在的嘉靖帝是怎么想的? 历史早已经证明,写下一篇迎合上意的文章,将会有预想不到的收获。 像建文二年的胡广,那时正处于靖难时期,他在文章中写下“亲藩陆梁,人心摇动”,暗引燕王实质是想要篡位。 结果这个投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建文帝就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燕王朱棣的“狼子野心”,他哪是什么“清君侧”,分明就是篡位。 最终,建文帝不仅狠狠地点了胡广为状元,还给胡广赐名“靖”,意思是平定、安定,可谓是风光无限。 正是如此,这场考试跟着以往已经截然不同,不是你的文章漂亮就能得到好成绩,关键还是得揣摸圣上的意图。 但嘉靖是怎么想的呢? 林晧然的眉头蹙起,他跟这个嘉靖离得实在太远了,自然没有渠道去了解嘉靖帝的观点,甚至都不知道他晚上在不在西苑过夜。 咦? 林晧然正在苦恼之致,却看到了吴山慢吞吞地从茅房走回来,似乎还洗了一把脸,但整个人的心气神跟着先前截然不同。 “倭寇之患起于市舶?” 林晧然低头再看卷子,灵光一机,顿时有所明悟。 虽然“倭寇之患起于市舶”成了这时代的定论,但最初提出的人,却是夏言,他们这帮人的师公,亦是海禁派的中坚。 在日本朝贡事件发生以后,时任给事中的夏言提出:“倭寇起于市舶,建议罢市舶。” 嘉靖帝这时候抛出这道试题,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问着一群海禁派的门生,你们是支持师公,还是支持唐顺之? 想必亦是知道,在两难间,很多考生怕会选择保守派。 但……真的是如此吗? 林晧然对这个判断又有所生疑,若这只是嘉靖帝对他们人品的试探,又当如何呢?嘉靖调皮了,又该怎么办?特别看穿这一点的人,绝对不仅他一个,而且极可能是大多数,那他又如何才能脱颖而出呢? 有了! 林晧然眼睛微亮,突然想起了那晚虎妞说的话,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当即下笔如有神,便是在精美的白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 本来他的书法就能登大雅之堂,如今在这纸上挥洒,更具神韵。 ------------ 第231章 玄机 考场中,大多数考生都还在苦苦地构思,眉头紧蹙。却不是文采不继,而是不知该持何种观点进行论述,陷于两难之境。 严北辰坐在紫光阁的南边,注意到了他老师吴山的一丝异样,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露出了自信且骄傲的笑容。 作为严氏族人,所拥有的政治资源是其他贡士无法比拟的,对朝政动态拥有更精准的渠道,故而更容易猜到圣上的意图。 对于重开市舶司这个问题,其实已经不新鲜,从关闭之日起,就不断有人上奏请求重开。这次能够引起如此大的争论,主要是开海派唐顺之抛出了“倭寇之患在于市舶不开”新鲜的观点。 如果重启市舶司就能解决倭寇之患这个大问题,那圣上必然会采纳,相对于重启市舶司的让步,这解决倭患实在是太有诱惑性了。 要知道,这些年朝廷为了解决倭寇问题,每年都数以十万计的军饷输送江浙。若是能够解决这个问题,那国库的资金压力将得到缓解。 只是这个提议还是来得稍晚了一些,随着前年徐海伏诛,去年年底汪直从日本归来准备接受招安,江浙的倭寇问题得到了缓解。 如今江浙的倭患得到了缓解,现在若同意重开市舶司,那再生事端又该怎么办? 要明白,现在的大明国库早就不堪重负,甚至京官的俸禄都受到了影响。一旦好不容易缓解的倭患再起波澜,大明的财政定然受到巨大的冲击。 正是如此,圣上怕是不可能轻意松口,这里需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 何况,这次考核的对象都是夏言的门孙,如今题目出现在这里,无疑隐含了圣上的意图,那就是大明要继续实行海禁政策。 严北辰的嘴角翘起,提起笔在砚台上蘸墨,正要将心里那一篇精彩绝伦的文章写下时,一位巡考的礼部官员恰好从他身边经过,不着痕迹地撩了一下官袍的袍摆,然后便迈步离开了。 严北辰心里微凛,原本要提起的毛笔,这时在砚台上继续蘸着墨,然后装着犹豫不决地放下笔,脑袋开始快速地运转起来。 这个礼部官员是他族叔严世藩的人,二人还一同喝过酒。很显然,这人的举动别有深意,应该是受族叔委派过来的。 一念至此,严北辰再抬头偷偷望向坐在边上的族叔,看着他故意将眼睛眯起,心里顿时大定。 当明确了方向,当即便拿出毕生的才学,在纸上挥洒起来。 笔落惊风雨,策成泣鬼神。 严北辰将笔停下的时候,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已经是胜券在握,知道这状元是跑不倒了。心里很是得意,忍不住朝着那边的林晧然望了一眼。 殿试没有提前交卷一说,时间定在午时三刻统一交卷。 待三百五十七名考生停下笔的时候,命运似乎已然被敲定了。有人脸上流露出欣喜之喜,亦有人脸上显得沮丧,但更多是患得患失。 不管结果如何,自从北宋一个叫张元的贡士在屡次落榜,愤而投奔西夏进攻宋后,宋仁宗到如今,殿试就不再有淘汰制。 哪怕他们在这殿试考得再烂,都能得到一个三甲进士的功名,将会成为大明朝的七品官员。 卷子放在桌前,待试卷被收齐后,殿试的总监官徐阶和蔼地说道:“殿试已经结束了,结果会在大后天揭晓,诸位切记要按时参加传胪大典,呵呵!” 考生谢过徐阶,然后又朝着紫光阁上面那个宝座进行叩首,进行了谢师礼。 殿试的主考官是嘉靖,所以他们已经是天子门生,这亦是进士官为何瞧不起举人官的原因之一。单是身份而言,他们比举人高贵太多了。 随着礼部官员走出西苑大门,天色虽然尚早,但不少人脸上都出现了倦容,纷纷是各互离告辞,从等候在这里的马车离开。 他们的科举之路在这一刻,已经是走完了整个流程。只要经过最后的那些仪式,他们便会成为大明的一名官员。 在马车的车厢中,宁江忍不住朝着林晧然问道:“你选的是哪一派?” “这还用问的,当即是开海了!”跟他们同乖一辆车的杨富田抢着回答道。 “你猪啊!”宁江当即怒斥,然后拿出理由道:“我们的师公是夏言,皇上考我们,肯定是想透过我们传递他的想要海禁的态度!” “我看你才是猪!”杨富田当即睥了他一眼,然后又是继续道:“夏言是我们师公不假,但他却是钦犯,而且皇上一向独断专行,用得着透过我们传递他的意图?” 这…… 林晧然和宁江瞪起眼睛,满脸震惊地刷刷地望向了杨富田。不是要质疑杨富田,而是恰恰相反,这货说的话太对了。 夏言是他们师公,但亦是钦犯,孰重孰轻?这自然是钦犯这个罪名更优先,他们不能再将这身份摆出,故而情况应当恰恰相反。 圣上的意图应该不是传递海禁,而是要支持开海。 二人却没有想到,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杨富田,竟然一下子就戳到了要害。 “你们不会是支持海禁吧?”杨富田亦是将眼睛瞪起,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们二人问道。 林晧然和宁江顿时相视无语,知道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事情怕是选错了方向。如今细细想来,嘉靖极可能是支持开海,不然为何会将这个争论搬到如何重要的殿试上来呢? 啪! 林晧然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额头,心里不由得涌起了几分懊恼,怎么当时在考场就不能看出这么浅显的道理呢? 哎! 杨富田的目光落在林晧然身上,不由得有些惋惜。以着林晧然的才华,只要选对方向,必定会中得状元,只是如今,却可能真要落到三甲之列。 宁江的心情亦很是低落,他一心想考取二甲,结果很可能掉在三甲中。而让他感到沮丧的是,一向被他瞧不起的杨富田,极可能排在他前面。 车内的三人,突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外面车轱辘转动的声响。 ------------ 第232章 审卷 考试结束后,阅卷便开始了。 在徐阶的建议下,此次殿试的阅卷地点转移到了西苑的值庐中来。 殿试的试卷会进行“糊名”,但却不会进行“誊录”,所以呈到阅卷官手上都是一份原卷。在理论上,阅卷官只要有心,还是能从中找到某个特定考生的试卷。 只不过殿试并没有主考官,设有八名品阶极高的阅卷官,共同对这些试卷进行评判。自正统朝以来,规定非执政大臣不得担任,故而这些都是朝廷大员,保证了一定的公正性,大大削弱了舞弊的可能性。 像这一次殿试的审卷成员构成有:内阁次辅徐阶、礼部尚书吴山、工部左待郎严世藩、詹事府詹事薛忘远等,无疑都是极为有份量的大人物。 在八位读卷官中,设有首席阅卷官,而这个职位由次辅徐阶担任。 他的职责除了带领大家进行审卷工作外,还需要从中挑选出最好的十二份试卷呈给皇上,由着圣上裁决三甲,即状元、榜眼和探花。 在殿试结束的第二天大清早,审卷流程便开始运作。 徐阶带领大家叩拜过孔圣人后,八人便回到内阁直庐开始阅卷子,为着这三百五十七份试卷定优劣,从中找出最好的十二份试卷。 监视官由锦衣卫左都督陆柄担任,只见他取来了存放试卷的箱子,然后给八位阅卷官分配下去,一共被分成了八捆,每人得到一捆。 八位阅卷官围着一张大桌而坐,每审阅完一份,就会递交给右手边的阅卷官。同样地,右边的阅卷官审完试卷,亦会将试卷交给他右边的阅卷官,这种审阅的方法叫“转桌”。 审卷官在卷子上面写下自己姓氏来标示,并各加“○”、“△”、“\”、“1”、“×”五种记号来评分,以“○”为佳,“×”为劣,共分为五等。 为防止审卷官出现打压或者作弊现象,所以允许阅卷官的评级等次有别,但却不允许差得太多。 比如“○”与“×”出现在同一份卷子中,那监视官会提卷,一旦发现存打击或作弊行为,这位阅卷官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只是任何制度都会存在着漏洞,后面的阅卷官批阅卷子时,都会小心提防出现重大分歧产生。这样便出现了“圈不见点,尖不见直”的现象,大家默契地将分歧保持在一个可控范围内。 严世藩年过四旬,但身上充满着锐气,体型短胖粗,独眼,但目光带着一份狡黠,似乎看谁都不顺眼,鼻子还时不时地吸了一下。 虽然他的职位在这帮朝政大员并不显眼,但奈何有一个好爹,故而人称“小阁老”。 他没有跟着坐下来,而是扯着粗嗓门对着徐阶道:“徐阁老,这次殿试的考题你亦是看过了,不去向皇上请示一个态度,让我们怎么审嘛?” 这话一落,其他六人亦纷纷望向徐阶。 虽然有时不屑于严世藩的嚣张,但这话确实是在理。如今这里八人中既有“开海派”亦有“禁海派”,所以基调不统一的话,怕最后还是要闹到皇上那里去。 徐阶虽然作为大明次辅,但冲着严世藩微笑地拱手道:“小阁老所言极是,我这就是去面见圣上,诸位还请稍等!” 徐阶的前脚才刚走,严世藩擦了一把鼻涕,当即朝着大门挖苦道:“就这点事还让人来教,真是给我爹提鞋都不配!” 其他人听到这话,都装着没听到,在大殿找蜘蛛网或蚂蚁来了。 吴山抬眼望了严世藩一眼,对他的嚣张早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心里却涌起一份同情,在上次见识过徐阶的手段后,他知道严世藩远远不是徐阶这只老狐狸的对手,迟早会栽在那笑面虎手里。 不过,他倒没有什么同情,毕竟这严世藩亦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这边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徐阶已经到了大殿中。 “朕出这道题?”嘉靖像是在追思,然后声音才悠悠从纱幔后面传来道:“就是为了解惑,想知道这开通市舶司是不是真能解决倭寇之患!” 徐阶领命而回,当即将原话传给这七位阅卷官。 七位阅卷官都是智慧之人,在想到这话后,便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那些支持“倭寇之患起于市舶”的考卷,无疑是要全军覆灭了,虽说不会全部被打入三甲,但注定是进不了那十二份试卷的大名单。 因为圣上的观点已经很明确,他需要的是能够解惑的试卷。 故而,大家便马上开始进行审卷,工作量亦大大地减轻,只需要从“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不开”中挑可合适的卷子即可。 “倭寇之患起于市舶?……这个三甲!” “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不开?……这个不错!” …… 在对题目定了基调后,审卷显得极为顺畅。 殿试的审卷时间是:卯时进,酉时出。值得一提的是,这八名阅卷官不能回家,而是要在礼部居住,次日再前来西苑继续审卷。 第二天中午,十二份试卷便被找了出来,全部都是支持开海的试卷。 其实这些试卷的文采不是最好的,但在支持开海这派中,却是表现最好的。就如同在官场中,能力是一方面,但关键还得站对队。 只是十二份试卷虽然是挑出来,但在一份试卷上却出现了争执。 这事倒要怪严世藩,坐在他左边的是詹事府詹事薛忘远,这位小老头给一份试卷评了“○”,结果到严世藩手里却评了个“×”。 “我看你是好糊涂了,这种两面三刀的卷子,还跑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重开广东市舶司,我都想直接黜落了!” “你想咱大明又出现另一个张雷复吗?这分明就是谋国之策,哪怕试子不送给皇上亲阅,亦当得起二甲之列!” 严世藩跟薛忘远当场就吵了起来,似乎谁都不服谁。不过到这个时候,薛忘远亦是不能退让,否则就等着挨舞弊的板子,只能说严世藩做事太嚣张了。 ------------ 第233章 难! 圣寿宫,被夕阳染红。 身穿道袍的嘉靖正盘坐在八极蒲团上,接过大监递过来的赤色丹药,放入嘴里含着,接过一个装着晨露的精美瓷瓶,仰头咕咕地两口,将丹药咽入腹中。 丹药入腹,腹中慢慢散发出热量,然后传递到整个身体。在这微凉的三月里,身体显得暖洋洋的,让人感到很舒服。 只是让他极为不明白,这种神丹如此神奇,为何到了严嵩腹中,却因此而大病一场呢?有时不得不感慨,这严老头果真如他常挂嘴边,确是一个福薄之人。 在服用丹药后,嘉靖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又翻开面前的奏折。 虽然已经十几年不上朝,但他对政事极为关心,很多政务都是亲力亲为,大部分奏折他都会进行翻阅,了解着朝廷的状况。 只是最近让他却有些烦躁,自从唐顺之提出“倭寇之患在于市舶不开”这个观点,关于开海与禁海的争论又重新燃起。 却不知道是谁,将他在殿试阅卷偏向于开海的意图透露到外面,现在两派的争论点都迅速地聚拢到市舶司。有人将市舶司捧到了天,有人将市舶司踩到了污泥中,双方各有各的说词。 捧市舶司的,则以宋朝为例,每年进项多少,仿佛这是一条堪比盐铁的财政收入;踩市舶司的,则以朝贡事件为例,引来了多少贪婪的倭寇,让多少的百姓死于刀下,仿佛这是一条祸国殃民之举。 “或许是朕错了!” 嘉靖又将一本折子放下,悠悠一叹。 在唐顺之的奏子送上来的时候,他当时极为兴奋,因为这个奏子解决他对金银的向往。 若这奏子的方针是对的话,那大明不仅从市舶司得到一项收益,而且江浙的倭寇问题得到缓解,将会节省一大笔的军费开支。 这一加一减,那大明的国库就不会如此窘迫,而他亦不需要为修道家建筑所烦心。 只是在这股兴奋劲过后,他渐渐地冷静下来。意识到唐顺之只说了其中一种可能,事情还有可能朝着另一种可能发展。 若重开市舶司,让到好不容易稳住的东南局面变得更糟糕该怎么办?若是东南形势骤变,需要投入更多的军费,那又该如何是好? 如果重开三市舶司的举措,一下子波及到整个大明王朝,那他的修道事业还要不要进行下去了呢? “三市舶司万万不可重开,一旦重开,倭寇必将借势而来,东南必将危在旦夕。届时,国库税入将全部拨往东南……” 嘉靖拾起一本奏子,看着奏子在痛斥市舶之弊,当真让他有种扎心之感。特别这里提及项军费支出,令他亦是头大如斗。 当年收复河套的战略方案极有前瞻性,但他为何最后选择反对了,甚至不惜将夏言给砍了头呢?这建功立业是他所想要的,但要动用巨大的军费支出,从而影响他伟大的修道事业,却是万万不能。 如今选择再度摆在他的面前,重开三市舶司恐怕没有他最初时想象的那么美好,甚至可能影响到他的修道大事业。 “主子,徐阁老、礼部尚书吴大人、锦衣卫左都督陆大人在殿外求见!”黄锦迈着小碎步走进来,轻声地汇报道。 “宣他们进来吧!”嘉靖放下手上的奏本,捏了捏眉头说道。 当初,他之所以将这个棘手的问题放到殿试,倒不期望真的能从中找到解决之策。而是想看看,这些保留着赤子之心的贡士会是如何看待这种问题,有没有提出一二点能令他眼前一亮的建议。 现在试卷来到正是时候,他知道当今禁海派更强大,所以亦是想听一听士子之言。 “臣恭请圣安!”三人进来后,便一并行礼道。 嘉靖打量着眼前的三人,温和地说道:“都起来吧!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谢皇上!”三位谢恩起身,徐阶便是禀告道:“我等已经将本次恩科会试最优秀的十二份卷子挑出,还请圣上御览。” 黄锦走了过来,将十二份卷子呈送到嘉靖的面前。 此时的弥封已经除去,试卷上士子的姓名都出现在那里,其中放在最上面的,便是江西严北辰,这个呼声最高的状元郎。 其他人都是谦卑地站着,不敢多出一言。 嘉靖翻阅起卷子,只是才翻阅两份,心里却是悠悠一叹,全都是空洞无物之言。都在鼓吹重开三市舶司,按着唐顺之的观点进行论述。 又翻了数份试卷,全都没有提及东南可能受到的冲击,没有对可能造成的恶劣后果进行预判,自然亦没有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吴山虽然贵为礼部尚书,但跟皇上接触的机会其实并不算多,此刻站在这大堂中,亦是微微抬起头,小心地揣测着圣意。 当然,除了揣测圣意,亦是观察着徐阶,学习这位前辈是如何讨好圣上。徐阶能够官至次辅,除了跟严嵩的关系交好,还有就是做到了迎合圣意。 如今将他卡在内阁门外,并不是出身和资历,而是他没能做到迎合圣意这一点。 “市舶是良药,亦会苦口啊!”嘉靖看过数篇文章后,突然有所感触地道。 徐阶上前,拱手道:“臣记得,徐渭虽然赞同重开三市舶司,但亦是有所顾忌,想必正合圣上所言!” “难,难,难,道最玄,欲进还退步踌躇,犹上难下心结纠!”嘉靖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般,将手上的试卷放下道。 徐阶琢磨了一下他的话语,又是提议道:“圣上,不如举行小传胪,将合意的几人召到宫里来?” 很显然,徐阶是会错意了,以为嘉靖帝难以抉择谁是状元。其实面对难以抉择的卷子,皇上通常会将考生传进宫来,再进行一项小测试,这便是小传胪。 “小传胪?这事容后再说!”嘉靖亦是没有点破,又是继续阅读剩下的卷子,突然蹙着眉头问道:“后面怎么这么吵?谁在外面如此放肆?” “奴才去瞧瞧!”黄锦急忙走了出去,没多久回来禀告道:“禀主子,是因为一份卷子。严大人认为是两面三刀之言,薛大人倒觉得是谋国之策,严大人在直庐将薛大人打了,薛大人这是过来告状呢!” “让他们进来吧!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卷子,能让二人不顾朝廷大臣的颜面,出现如此大的争议!”嘉靖来了些许兴趣,对着黄锦说道。 ------------ 第234章 传胪大典 这一日,大明将举行盛大的传胪大典,注定受到举世瞩目。 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士子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的层层筛选,将会诞生一名新科状元郎,亦有三百五十七名士子,从田舍走向朝堂,成为大明最风光的进士官。 天空一片漆黑,鸡未鸣狗仍在睡,潮州会馆的灯光却悄然亮起。 林晧然压抑着心里头的一丝兴奋,早早从床上爬起来。在洗漱后,外面二位待女推门进来,开始帮着他进行穿着。 昨天礼部已经给他送来了一套进士服,这是今天传胪大典上必须穿着的统一服饰。由于是礼服,故而很是讲究,除了冠、袍、衣、带、鞋,还有诸多的小部件。 一般人要想穿戴准确,还真的挺费劲,不过这两个待女显得极为熟练,三二下功夫便帮着他整整齐齐地穿戴妥当。 林晧然端详着手上的进士帽,这是用藤丝编成帽胎,前高后低,在涂上黑漆后,外面裹上一层黑纱,两旁各插一翅。 这顶通体漆黑的帽子,便是大明的官帽——乌纱帽,自从洪武三年将他定为官帽后,普通老百姓再也不能戴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林晧然以白衣之身参加科举,一路走来,如今终于算是走到了尽头,实现了大明所有读书人的梦想,登上天子堂。 他郑重地将这顶帽子戴在头上,一种豪情油然而生。他已经不再是一名读书人,而是即将步入官场的进士官,没准还能成为大明的弄潮儿。 两名正在给他穿戴的待女突然一凛,仿佛感受到了那股官威,头微微低了少许,恭敬地说道:“老爷,已经穿戴妥当了。” “嗯,你们出去吧!”林晧然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不经觉间已经多了一些官威,仿佛真是成为了大明高高在上的官员。 二个待女连忙后退,一个待女仿佛想起什么,将放在桌面上的笏板递给他。 林晧然接过笏板,这笏板五十多厘米长、十厘米宽,材料是槐木。这东西其实不是装饰品,而是用来记录天子的命令或旨意,相当于后世官员手上的笔记本。 收拾妥当后,他便拿着笏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见过师兄,嘻嘻!”住在旁边的杨富田亦刚好收拾妥当走了出来,见到他便是热情地打招呼,心情亦得极为不错。 “哪怕你中得二甲又如何,今年又是乡试正科,你很难选进翰林庶吉士!”宁江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显得酸溜溜地说道。 林晧然若有所悟地扭头望向宁江,这人不愧是出身官宦之家,对官场的一些东西看得极为精准。翰林院亦是有名额限制,考虑到明年会继续招录,这届的庶吉士必然会有所减少。 “只有你这种庸才会想着庶吉士,我要做翰林修撰!”杨富田抬着下巴,满脸得意地说道。 “哪怕师兄中不得状元,也轮不到你这个蠢货!”宁江朝着他竖了一根中指,朝他打击道。 “我蠢?那你也不见得比我聪明,你这三甲恐怕得到地方做穷知县了呢!”杨富田轻哼一声,显得无比得意地说道。 林晧然看着宁江的脸色不对,便是制止他们再吵下去。 三人一起走出院子,来到了会馆大堂,陈掌柜在门前热情地等候着了,桌上已经摆好了他们三人所爱吃的早餐。 在吃早餐的时候,其他八位同伴亦是穿戴整齐来到了大堂中,大家又是纷纷见礼。 他们八人倒看得开,哪怕已经听到阅卷的一些传闻,知道他们极可能落在三甲中,但心情亦显得很不错,对即将举行的传胪大典无比期待。 并不是所有人都梦想进翰林,像他们对一个七品知县亦是很满足了。何况这知县跟举人知县不同,这仅仅是起点,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在吃过早餐后,十一人便一同坐上马车,向着紫禁城而去。 天空东边露出鱼肚白,仿佛预示着吉兆。 街道比殿试那天要热闹很多,不仅是三百五十七名贡士要早早聚到紫禁城,文武百官亦要前去,即将举办隆重的传胪大典。 在进入通往紫禁城的道衢上,渐渐热闹起来。不论是轿子和马车,都还打着灯笼,一团团火焰正向着紫禁城前的大明门聚拢。 林晧然等人来到大明门前,自然不敢凑到文武百官那堆人中,而是大步走到了身穿着进士服的人群中,跟着相熟的人纷纷见礼。 作为会试的会元郎,又是“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又有着“竹君子”的美誉,林晧然在这群贡士仿佛是名人般存在。 他一到来,便有很多贡士主动跟着他见礼。 得益于这些声名,他的《竹石》和《木兰词》亦在京城中传颂,特别是那首《木兰词》风靡于京城的青楼,甚至有名枝公开对他示好。 只是事情向来如此,这过于出名亦是有坏处,会遭来无端的一些忌妒,甚至会在你落魄时踩你一脚。 大家聚在这里,聊得最火热的话题自然是状元的归属。 在这里不乏出身达官贵族之家,亦或跟大人物沾亲带故的,所以很多消息都会传到他们有耳朵中,甚至已经知道那送呈给圣上的十二份试卷名单。 虽然这次殿试没有举行小传胪,十二名贡士都有可能成为状元,只是很多人都倾向于江西的严北辰和江浙的徐渭。 在他们看来,若圣上真举行小传胪的话,怕亦只会传唤这二人。这次状元不是姓严就是姓徐,刚好跟大明首辅或次辅同姓。 “按说咱会试的会元是有很大机会的,可惜了!” “确实是可惜!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没能摸到圣上的心意!” “连中五元又如何,到头来还不及你我,我可听说二甲没有林晧然呢!” …… 明明就是他们的一些悄悄话,但却完全没有回避他这个当事人的意思,语言间却不像是同情,更像是在幸灾乐祸。 林晧然听着这些话语,脸上露出无奈与索然。 对于进翰林院,他其实是有幻想的。在这个清水衙门蛰伏几年,然后外放做个知府,然后在大明的官场一步步往上爬,将来甚至入阁拜相。 只是现实究竟不让他如愿,他不仅跟状元无缘,甚至都不在二甲之中。只能从七品官做起,甚至都不能留在京城,早早就要开始摸爬滚打。 宁江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往着某个方向望去,却见严北辰如沐春风般走进人群。 严北辰毅然已经是状元郎,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在经过林晧然等人身边时,还故意大声道:“却不知道是谁,早早就嚷嚷着林文魁,却不知道臊字怎么写!” “我看你才不知道臊字怎么写?现在金榜还没出,却端起了状元郎的姿态,万一不是你,岂不可笑乎?”宁江早憋着一口气,这时亦是挖苦道。 这边的广东贡士倒是团结,当即纷纷响应。 “那你们一会挖干净耳屎,听听状元郎唱的是谁!”严北辰冷哼一声,然后飘然离去。 林晧然望着离开的严北辰一眼,然后抬头望向面前的紫禁城 天一点一点地亮起,一道耀眼的弧光从东边升起,朝阳照在这座雄伟的紫禁城上,宫殿里面传出一个悠长的钟声。 ------------ 第235章 焦殿传胪 一座方形古城坐落于大明朝的北疆平原,一条南北中轴线贯穿于古城中,起初中轴线两边是灰色格调的屋舍,但中间突然横出一座由红色和金色组成的宫殿。 这座宫殿便是华夏的一块瑰宝,大明帝国的皇宫——紫禁城。 在朝阳的晨辉中,这座庄严的宫殿仿佛醒了过来,响起了悠长的钟声。在那十几米高的城墙下,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皇室公卿带着三百多名贡士站在宫前广场中。 一群春燕被钟声惊醒,有些从城门仰飞而出,有些从城楼的飞檐俯身而下,翱翔在广场中。亦有着凌云志的春燕,迎着朝阳展翅高飞。 “吉时到,百官率贡生觐见!” 随着紫禁城南门的三扇正门和两扇掖门缓缓开启,一个太监的声音从紫禁城传出。 与此同时,除去中间的城门,四个门都有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从宫门走出,手持着画戟,伫立在一条条汉白玉道两边,神色肃穆而有杀气。 中间没有士兵站立的是大门,是天子的专用门,逾越者死。 但亦有特殊情况,皇后大婚之日可以进一次,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可以从此门出一次。但尽管如此,能从这门进出者,只有天子一人矣。 林晧然任由着朝阳落在脸上,抬头望着这无比雄伟的宫门,发现他还是低估了这时代的王权。 上一世,他参观的紫禁城是死的,如同是一具死尸。而如今横亘在他面前的紫禁城,却如同一头巨兽,正俯视着他们所有人。 就以中间那边御道为例,上一世他敢在上面撒泡尿。但在这一世,他若敢走过去轻踩一脚,那必将被王权这头巨兽撕得粉碎。 在这座紫禁城,有着太多的禁忌,哪怕他即将成为大明的官员,逾越则必死。 文武百官跟公卿分开走,若是在平日的话,他们是从紫禁城的左右门进去。但由于是传胪大典,所以分别从一左一右的掖门进去。 在礼部官员的指导下,林晧然仍然站在最前头,领着三百五十六名贡士跟在文武百官后面。从掖门走进了紫禁城,开始传胪大典这项隆重的仪式。 穿过幽深的城门,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开阔地带。 这里极为辽阔,没有树木,地面铺着砖块,中间有一条名为金水的河。河中分立着五条由汉白玉打造的桥,因河而得名,故而称金水桥。 到了金水桥前,文武百官和皇室公卿又聚到一起,重新开始整队。在简单地整理仪容后,又通过金水桥继续进发。 只是在在穿过金水桥后,跟在后面的贡生却是面面相觑,不少人的嘴唇微微张开着。并不是震惊,更多是吃惊。 在那五米高的高台上,呈现在眼前的是谨身殿。只是谨身殿除是牌子是新的,其他地方都已经烧焦,甚至大部分都已经崩塌。 这个庄严的时刻,谁都没有想到,紫禁城竟然呈现的是如此“不堪”的一幕。 林晧然亦是愣了一下,但看着一位御史朝他望来,一手持着笏板,一手持着毛笔,作势就要书写。吓得他急忙低下头,不再理会这谨身殿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大明官员的悲哀,明明都是凡夫俗子,私底下都有干些男盗女娼的勾当。但在明面上,个个都得如同圣人般,不然就可以相互参上你一本。 虽然遭遇了火灾,但谨身殿建于五米多高的高台上,而其本身高度亦有二十多米,故而给人带来了一场震撼感。 从汉白玉的台阶拾步而上,在通过被烧毁大半的谨身殿后,众人又来到了一片辽阔的空白地带。这是一个白玉栏杆、雕龙望柱,宽阔无比的广场。 在这座广场的尽头,是一座三层汉白玉高台,只是呈现在贡士们面前的,又是一座遭遇火灾的奉天殿。虽然比谨身殿要好一些,但似乎好不了太多,右边已经几乎被烧毁。 大家通过广场后,又是拾阶而上,台阶中间中一条近二十米的御道,上面还有九龙戏珠的浮雕,显得是栩栩如生。 文武百官和皇室公卿进入奉天殿,而他们这帮贡士只能老实地跪在御道两边,在他们三百五十七人中,只有一甲三人才能进殿。 “去年四月遭了天火,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却是有不安分的贡士,趁着那些御史不备,将消息传给了周围人。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后,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想了更多。 如果是去年四月起的火,那这时应该动工重修才对,只是这里丝毫没有动工的痕迹。却不知道不选择进行重修,是因为圣上不住这,还是大明的国库没钱了。 按着他的猜测,应该是后者,这大明的财政怕是不乐观了。突然发现他们这帮贡士很是悲哀,经过这重重的筛选,好不容易面试成功,结果发现入职的公司可能发不出“工资”。 当然,让他们任何一人知道这个情况,怕亦还是选择入职这间公司。 没多会,嘉靖帝的仪杖队出现,宫乐和鞭炮响起。 奉天殿内传出排山倒海般的“万岁”声,又有官员在读词:“……今嘉靖三十七年戊午科殿试结束,由陛下策试天下贡士,钦赐一甲进士、二甲进士、三甲同进士!” 宫乐再起,大明次辅徐阶从奉天殿中走出来,站在众贡士前面的台阶上,展开一份精美的黄册,清清嗓门道:“诸位贡士听宣”。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特别是那在名单中的十二人,都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渴望着出现自己的名字。 是我!没有谁能争得过我! 严北辰显得无比自信,跪在台阶上,但眼睛透露着兴奋的光芒。 由于得到了族叔的提示,他在文章中极力推崇市舶司,甚至是提议四市舶司重开。加上他的文采,这个状元定然是非他莫属,谁能与他争锋? 徐阶停顿的时间有些长,在众贡士都忍不住抬头往上张望时,才听到徐阶那并不洪亮的声音竭尽全力道:“殿试一甲第一名——林晧然!” ------------ 第236章 徐阶很受伤(月票加更) “一甲第一名,贡生林晧然觐见!” 随着徐阶的声音落下,两边的殿廷卫士接着大声地高喊,金銮殿荡响了新科状元的名字。 嗡! 林晧然的耳朵一阵嗡鸣,只感到头脑一片空白。 原以为状元无望,但好事却突然砸到了他头上,他竟然成为新科状元。一度还以为自己听错,但他抬起头时,整个大殿都响着他的名字。 “状元郎,请跟我进殿谢恩吧!” 一个鸿胪寺的官员脸带着微笑,径直来到林晧然身侧恭喜地道。 林晧然扭头望着走过来的官员,知道状元是真砸在他的头上了。其实在上京赴考之初,目标仅仅是一个三甲进士名额,却没有想到直接摘取状元的桂冠。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到虎妞那个小丫头。 若是让那丫头知道哥哥成了状元,想必她会很开心,亦会为着有着一个状元哥哥感到自豪,甚至还为着她自己这么小就当了状元妹妹感到兴奋。 没有狂喜,亦没有失态,他脸上浮现了微笑,举止变得从容不迫。 他在这个王权至上的大明帝国占得一席之地,可以写信叫那小丫头上京,他已经有能力保护妹妹,而且还能给她创造更好的生活。 “怎么可能?不,不是真的!” 严北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显得极为不甘心。 林晧然傲然地从地上起来,没有回头瞧严北辰一眼。且不说他已经成为状元,哪怕后面的严北辰成为状元,在官场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带着万丈的豪情,迈步走向了御道。以着状元的光芒,踩在这座紫禁城的禁区中,享受天下人无法享受的待遇。 徐阶站在阶道的最上面,手持着一本精美的黄册,目光落在拾阶而上的林晧然身上,只是笑容里透露着一丝失落。 回溯昨日,当那份试卷呈给皇上的时候,皇上初时似乎仅是好奇,但越看脸色越凝重,那张脸甚至都能凝出水来。 就在他们三人以为圣上是为这狗屁不通的试卷生气之时,却听到案牍“砰”地一声,然后皇上的话语仿佛从牙齿缝挤出来道:“将严世藩给我找来!” 这话一出,大家都知道板子不是要打老顽固薛忘远,而是要打那个不可一世的严世藩了。 当他们准备嗑瓜子看戏,却没有想到,圣上拿起桌面上被首推的试卷砸了过来,指着他跟吴山劈头就骂道:“你们给朕推荐的是什么卷子?重开四个市舶司?你们是嫌东南还不够乱,是想要整个大明都陷于战火才甘心?是不是想要让大明毁在朕手上,让朕成为亡国之君?” “臣该死!”他当时真是吓到了,知道圣上这次是真怒了。 当时他觉得自己好蠢,这圣上哪怕是有所倾向于开海,但亦不可能如此激进,而他们竟然首推严北辰那份主张重新四个市舶司的卷子。 严世藩被叫过来后,自然又被臭骂了一通。 接着,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圣上扬着那份争议的试卷大声地道:“此乃状元卷,你竟然评了个叉,当真是瞎了狗眼!” 这份是状元之卷? 他听到这话后,又想起试卷中所提的方案,当即知道他蠢得跟一头猪一样。圣上是小心谨慎的性格,若给他选择,自然是只开一个最为妥当,而重开广东市舶司的风险亦是最低的。 显然,这个考生是揣测到了圣意,是一份最合乎圣上心意的试卷。 “下官确实是瞎了一个狗眼,请圣上息怒!”严世藩亦是知道圣上在气头上,忙接着话求饶道。 “别以为你这样我说会饶过你,罚你半年俸禄、仗二十!”嘉靖看着他确实是瞎了一只眼,胸中的怒气倒是消了一些。 “臣领罚!”严世藩尽管心中不服,但却不得不表达得恭顺。在圣上面前,哪怕他平时多么不可一世,亦得将尾巴夹起来。 他当时以为事情完了,就按着圣上的意思,将这个幸运儿定为状元即可。至于严北辰那份在地上被践踏的卷子,若不是殿试不会罢免贡士,严北辰怕是三甲都捞不着。 只是当试卷的糊名被栽开,却听着旁边的黄锦突然跪下,高声痛哭喊道:“奴婢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得知圣上召开恩科,文魁星君降临。只有盛世君王才能得到星君降临辅佐,这是大明盛世之征兆啊!” “这怎么跟文魁星君扯上关系了?”嘉靖却是不解地嘀咕道。 黄锦抹干眼泪,欣喜地解释道:“皇上怕是有所不知!林晧然是去年二月参加县试,一路夺魁,已是连中五元。今又得皇上亲点,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连中六元的士子,且都在陛下的恩科中,乃是天大的祥瑞啊!” “此事果真?”嘉靖眼睛一亮,急切地求证道。 看着圣上如此急切,他亦是猛然惊醒,心里骂自己“我是猪”一百遍。 作为本次殿试的首席读卷官,有着如此好的东西用来讨好皇上,竟然瞎了眼。这都连中五元了,圣上再亲点,不就是连中六元了吗? 黄锦陪着笑,然后又指着他说道:“奴婢就算在一百个胆亦不敢欺骗皇上,此事乃千真万确,徐阁老怕亦是知道的!” 我知道你妹啊! 当时看着黄锦指着他,直想将这死太监掐死,再看圣上的目光向他望来,那是一双带着探询以及包括不满的眼睛。 想必,他在圣上落下了一个极不好的印象,诸如“庸人、办来不力”之类的。 “哈哈……天意啊!天意啊!”嘉靖拿着那份试卷爽朗而笑,是一种很难一见的开怀畅笑,然后又是正色地望着试卷道:“不,这是天命,是上天让朕没有错过这位文魁!”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众人自然是顺着圣上的意,纷纷跪下道贺。 除了詹事府詹事薛忘远受到嘉奖,嘉靖帝看着他们几个,一副怒其不争地指责道:“你……你们……当真令朕失望!” 他听得出,圣上当时的语气确实带着无比的失望。 他心里骂自己“我是猪”一万遍,很想扇死自己。这错过讨好圣上大好的机会也就罢了,竟然还给圣上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还谈何要将严嵩取而代之呢? 这一次,他亦得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按着圣意办事没错,但仍然要记住:圣意难测,前一日还支持着开海,但后一日却可能成为禁海急先锋。 只是他却是知道,若是由严嵩那老不死来办这事的话,怕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亦不可能有着如此好牌不打,反成了祸害自己的板子。 他想要取代严嵩,仍然有着一段很长的路子要走。 ------------ 第237章 金殿装逼(月票长老加更!) 奉天殿,即俗称的金銮殿。 虽然这里经过修葺,但不难发现殿内有多处被焚烧过的痕迹,像明显有着火烧过的门槛,让这座金銮殿失色不少。 站在殿内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左右两列文武百官和皇室公卿刷刷地望向走进殿内的林晧然,发现新科状元郎不仅年轻,而且还显得沉稳。 特别在天子的威严下,竟然能够保持如此沉着,让很多朝廷大员惊讶的同时,亦是对这位新科状元郎要高看一眼。 林晧然明知道这是一个封建时代,自然不可能表现得过于自傲,但亦知道太过卑微亦是不可。所以拿捏着不卑不亢的姿态,出现在文武百官的视野中,来到大殿给坐在龙椅上的嘉靖帝进行谢恩。 虽然还没有被授官,但他已然将自己当成了大明的官员,不仅对圣上要行君臣之礼,对这殿内的文武大官、皇室公卿亦要恭敬有加。 从这一刻开始,科举之路落下帷幕,但新的征程亦是开启。按着以往的惯例,他这位新科状元郎将被授予次六品翰林院修撰,这是他官场的起点。 不得不说,状元的福利就在这里,他将是三百五十七名进士中唯一的次六品官员,在起点线上就比其他人领先了半步。 “爱卿从何处来?”嘉靖身穿着龙袍,朝着殿堂中的林晧然突然开口道。 此言一出,让到金殿上的文武百官愕然,然后羡慕地望向林晧然。 这一种殊荣,在以往的状元郎中却不曾出现过。先前的状元郎,别说是被问话了,若遇到圣上适好要修炼,根本都不会召见。 林晧然却不知道还有这一项,但亦是不慌不张地拱手回答道:“启禀皇上,臣来自大明南疆,广东高州府石城长林村人士也!” “嗯!乡土如何?”嘉靖又温和地问道。 “村后有山,四时长青;村边有竹,百节添枝;村前有河,寒暑不枯;村得明君,千秋之主嘉靖!”林晧然拱手,应答如流。 “好!好!果真是一处好地方!”嘉靖连道二声好,喜上眉梢。 两旁的文武百官亦是愕然,纷纷望向了这位出身于“蛮荒之地”的状元郎。语言间并没有浮夸,但从他的嘴里说出,却仿佛成了一处宝地。 最为难得的是,前面的一番话看似对答圣上的问话,但亦给后面作了铺垫。明明就是拍马屁,但有着前面的话语在先,却又是那般的自然。 “这是一个人才!” 很多大臣望着林晧然,心里都暗暗地称赞,同时都羡慕地望向了礼部尚书吴山,当真是得到了一个好门生。只要悉心栽培,他日必有望取得一番成就。 吴山却是微蹙着眉头,隐隐间透露着一丝不满。 “家乡可有什么风光?”嘉靖的兴致颇浓,又是继续问道。 朝堂中的文武大臣和皇室公卿听到这个问话后,不由得莞尔一笑,笑声中透露着一丝嘲讽。广东粤西那种南蛮之地,哪怕不是遍地毒虫,亦是千里无人烟,还谈什么名胜风景。 林晧然原本是想摇头,因为长林村附近确实没有什么名胜风景,但听到大殿中的不屑笑声,便是拱手道:“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此乃臣之美景也!” 啊? 脸上正挂着嘲笑之色的大臣顿时愣住了,无比震惊地扭头望向这个年轻书生。 都知道他说的是一个人坐在小船上垂钓,只是被他用诗吟出,顿时形象而生动,特别是那“一人独钓一江秋”,简直是诗仙再世。 不得不说,有才华的人就是厉害,明明就是一处穷乡僻壤,但到了他嘴里,却如同举世独有,人间天堂般的存在。 什么是装逼,这才是真正的装逼! 吴山那眉间的不满消失,亦是愕然地望向他这位门生,嘴角还微微地抽搐了几下。 “好!好!好!大巧若拙,此景胜过风景无数!”嘉靖连道三声好,脸色已经泛红,眼睛透着亮光。 嘉靖原本还想要继续询问,但旁边的黄锦轻咳了一声,知道这个金殿传胪不易耽搁,便是冲着林晧然抬手道:“文魁,先且退下吧!” “……是!”林晧然先是愕然,但旋即恭敬地应道。 文魁? 大殿中的文武大臣心里顿时又是一惊,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待看到左右都是震惊之色的时候,便知道方才没有听错,圣上对新科状元竟然是以“文魁”相称。 很显然,这位新科状元跟以往的状元不一样,可谓是深得帝心。 林晧然走到文武百官的队伍最后面,榜眼毛惇元和探花徐渭一起走进大殿中谢恩,然后二人压着兴奋站在了他的后面。 一甲前三名才有资格进殿,而其他的新科进士则只需要在外面谢恩即可。 “二甲第二十三名孙志强。” “二甲第二十四名杨富田。” “三甲第二十五名揭英豪。” …… “三甲第三十一名张军。” “三甲第三十二名宁江。” “三甲第三十三名邹广文。” …… 当将这三百五十七名的新科进士的名字念完,徐阶差点累得爬下。 都知道一二甲风光,但实质太多数人进士都只能是三甲。只是让谁都没有想到,严北辰不仅不是状元郎,而且还掉到了最后一名。 大家看他的目光都极为古怪,知道这人是完蛋了。作为十二份候选状元卷送到圣上那里,结果不被挑进一甲亦罢,却掉到了三甲最后一名。 “怎么会这样?” 严北辰在最后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整个人显得是失神落魄,心如死灰。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子,但却知道他的仕途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仪式仍然在继续,待到唱名完毕之后,乐声再起,文武百官及新科进士进行跪拜,最后由皇上赐下“大金榜”。 这金榜其实是殿试的榜单,分为三等甲,将会对外界进行公示,高悬三日。 金殿传胪结束,炮声响起,大家恭送着兆亿子民之主嘉靖帝离开。 ------------ 第238章 冯三的新名字 待到嘉靖帝离开,皇室公卿和文武百官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当即围向站在末端的三位新科一甲进士。 不论是任何时候,最风光的永远都是第一名,特别林晧然还不是普通的第一名,大家对这位新科状元分外的热情。 科举自隋唐至今已经有千年,连中六元者,一直不曾出现。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惊喜呢? 明朝开国至今,连中大三元者,只有成化年间的首辅商辂。不过这位商首辅在中解元后,却是停滞了足足十年,最终才厚积薄发连夺会元与状元。 反观眼前的新科状元郎,简直是彪悍得一塌糊涂。去年二月才第一次参加县试,开始崭露头角,七月在院试中夺得小三元。 恰好遇上恩科,然后一路过关斩将,从广州府杀上京城,连夺得了最具份量的三大元,造就了史无前例的六元壮举。 谁能想到,就在一年余前,这人还仅是一介白衣书生,然后取得童生、秀才、举人、贡生、进士的功名。而如今,更是站在金銮殿上,成为大明朝最风光的状元郎。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诗句用来形容这位状元,无疑是最为恰当的。而且这还不是皇恩青睐,是实打实通过科举之路,靠着自身本领登上天子堂。 特别这位状元,年仅十七岁,哪怕放在翰林院熬资质,将来亦得给他一个尚书的位置,入阁拜相亦不是没有可能。 林晧然只感到耳边好像有一百只苍蝇在嗡嗡地叫着,而且他还不能对这群苍蝇怎么着,毕竟站在这里至少是四品官。 这些人确实是热情,但热情得有些过分。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玩具,而这些“孩子”在耳边叽叽喳喳地玩耍,有人还伸手摸他,甚至还掐他脸蛋,仿佛是在印证他是真人还是假人一般。 “诸位,诸位,请听老夫一言!三甲还要更衣进行‘御街夸官’仪式,有什么日后再说!”老好人徐阶站出来救场,对着周围的人劝道。 看着徐次辅都已经发话了,众人亦是识趣,便不再纠缠这三人,往着殿外的新科进士而去。 林晧然谢过徐阶后,跟着一名太监走到了偏殿,暗暗捏了一把汗。 偏殿受损很严重,房子都几乎已经崩塌。不过现在拉起了帷幔,而且仅是换个衣服,倒亦不用过于讲究。 进了帷幔,却颇为意外,迎接他的竟然是身穿锦衣、精神抖擞的冯三。 在一起到京城不久,冯三便领命前去海岛捉白鹿。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已经回来了,而且还恰恰出现在这里。 “哥!”冯三显得很是兴奋,先是压着声调轻唤了一声,然后得意地道:“我办完事后,急着往回赶,还好没有错过日子,嘻嘻!” “事情顺利吗?”林晧然亦很是开心,将手上的笏板递给他问道。 “很顺利,已经将白鹿送到灵园了!”冯三接过笏板,重重地点头道。 林晧然解开青罗色的进士衣袍,又是认真地询问道:“黄公公给你什么奖赏,有什么职位安排呢?” 这其实才是关键,事情办完了,若仅仅是一个口头奖励,那就这次真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这个暂时还没有!不过他说想做衣锦还乡的锦,但难免会遭到不测,给我赐名保佑平安的保……还认我做干儿子了!”冯三摇了摇头,说到后面变得很小声。 林晧然先是没反应过来,但看着他情绪突然低落,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是笑道:“这也是迫于无奈嘛!你看我,我其实不喜欢礼部尚书吴山,但还不是得乖乖到他家给他投门生帖?跟你认干爹,其实是一样的!” 冯保的眼睛蓦然亮起,仿佛将心里的石头放下,有些兴奋地道:“我跟着黄……干爹,确实是没有人敢欺负我了,而且我觉得干爹很喜欢我!” “你在宫里,哥是帮不到你了,一切都要小心谨慎,明白吗?”林晧然拍着他纤瘦的肩膀,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道。 冯保看出了他眼中的关心,心里有些激动,便重重地点头,亦是小声地道:“嗯!官场很险恶,哥你也要小心!” “我就在翰林院做吃瓜群众,谁会有空管我这种小角色!”林晧然耸耸肩,对未来却没有什么担忧。 相对而言,翰林院算是官场的一个避风港。谁都不会主动惹这个有着储相之称的翰林院,而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又没有什么利益可争,可谓是整个官场最和气的衙门。.. 在这个衙门中,虽然都是坐冷板凳,但你的资历一旦够来,品阶很容易就升上去。像他的老师吴山,从翰林院直接就到礼部,然后是礼部侍郎、礼部尚书。 在冯保的协助下,林晧然换上了跟新郎官衣服相似状元冠服。圆领的纱罗袍、六品的光素银带、挂着一副药玉佩,而乌纱帽上多了两朵大红花的装饰。 特别显眼的还是这身衣袍,跟着青罗色进士服相比,这绯罗色的状元服抢眼太多了,简直就像万绿丛中一点花。 林晧然接过冯保递过来的笏板,尽管有些不舍,但却不宜耽搁太久。只有在走出帷幔的时候,他总觉得三弟这个新名字似曾相识。 榜眼毛惇元和探花徐渭都已经换好衣服,正站在外面等候。 “在下毛惇元,字裕仁,浙江余姚人!”毛惇元看到林晧然后,便主动打招呼道。 “在下林晧然,字若愚,广东高州人!”林晧然进行回礼,然后朝着徐渭笑道:“文长兄,日后还请多关照!” “少来,你以后关照我还差不多!”徐渭白了他一眼,乔装有些不甘的样子。 毛惇元看着二人如何态度,脸上顿时有些诧异,毕竟他眼徐渭才是同乡。 徐渭虽然是屈居探花,但在三人中年纪是最长的,便跟着毛惇元介绍起林晧然“血书生”的事迹,并提及二人是一道上京的事情。 毛惇元听到林晧然竟然有如此战功,先前的一些芥蒂似乎荡然无存,对林晧然这位新科状元是由衷的佩服。 按着惯例,榜眼和探花会被授予七品翰林编修,跟着林晧然这位次六品修撰可谓是同僚,将会一起进入翰林院任职。 在简单认识后,三人便跟着太监回到大殿,下一个环节“御街夸官”便要开始了。 ------------ 第239章 御街夸官 经过金殿传胪,三百五十七名士子晋阶成为大明进士,成为最高一级的读书人。 林晧然作为状元郎走在最前面,榜眼毛惇元走在左边,探花徐渭走在右边,后面是二甲进士,再后面则是三甲同进士。 大家跟着前面的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御街夸官”仪式便算是开始了。 林晧然等三人享受着一甲进士的殊荣,脚踩在御道上,向着紫禁城外面缓步走去。 这一种体验,哪怕是阁老都不一定有过的经历。像严嵩,虽然已经是官至大明首辅,却从来没能享受过如此殊荣。 这条道只有一甲进士才能走,从建成紫禁城至今,能在这条道上走的只有百余人而已,且有很多人最终都能入阁拜相。 御道本身其实不算太特别,终究只是一条通往外面的路罢了。但走在这上面,享受着这读书人至高无上的殊荣,却难免让人浮想过去的种种。 为了童生的功名,有人变卖了田产;为了秀才的功名,有人熬白了头发;为了举人的功名,广东数千生员争夺那七十五名录取名额;为了贡生的功名,全国数千举人千里迢迢来到了京师搏杀。 这一路走来,哪怕是林晧然都觉得并不容易,何况是这些寒窗苦读数十年的士子呢? 身后的毛惇元和徐渭二人在回忆往昔,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可谓是走几步就要抹一把泪。 特别是徐渭,从小父亲离世,生母被逐出家门。由于是妾室所生,在家里的地位不高,有寄人篱下之感。虽然年少成名,但在科举之路屡屡碰壁,甚至都无力赡养生母。 幸好在这次恩科中,让他重拾科举的信心,终于是积厚薄发,走到了读书人的顶峰,并成为人人向往的探花郎。 路本以为很长,但仿佛就在眨眼间,承天门就在眼前。他们三人突然同时停住脚步,知道只要通过这个城门,科举之路便算是终结了。 一大帮文官领着其他三百五十四名新科进士,从东侧的掖门而出,林晧然三人仍然还走在御道中,从正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声乐顿时响起,显得极是喜庆。 林晧然三人出到外面后,便离开了御道,跟着礼队向左拐,往着张贴金榜的地方而去。 按着历年的习惯,金榜会悬于长安左门,故则这门又称龙门,有鱼跃龙门之意。 礼部已经在此建了一个富有喜庆氛围的席棚,在锣鼓喧天的乐声中,有人将礼部尚书送来的金榜悬挂起来,正式将殿试的成绩昭告天下。 跟着以往榜单最大不同之处,便是纸张的颜色。以前都是用红纸书写,但这次殿试的榜单则由“金”纸书写,显得分别的庄严与喜庆。 金榜高悬而起,早在这里恭候的顺天府尹和大兴、宛平两县令向着三人走来,分别给他们佩上大小不一人红花。 三百五十四名进士仍然是“绿叶”,他们的名字虽然在金榜上,但接下来的殊荣仍然跟他们没有关系。 严北辰亦是站在人群中,此刻已经是回过神来,但远远看着风光无限的林晧然,心里却如同刀割一般。这一切本该是他的,但如今却给这小子抢去了。 广东的十名进士亦是远远地看着林晧然,心里很是高兴。却不说心里没有丝毫忌妒,但更多的还是被喜悦所取代,因为他们确实跟林晧然已经结下情谊。 何况他们谁都明白,虽然都是以进士官的身份同时进入官场,但林晧然走的是康庄大道,而他们走的却是羊肠小道,以后必定还需要林晧然的照拂。 林晧然这头才戴上大红花,当即有人给他牵来了一匹毛色纯红的高大骏马,顺天府尹亲自扶他上马,同时高喊道:“新科状元郎御街夸官了”。 前面的衙役鸣锣开道,手持着状元灯和高举着旗帜奉牌,有着“状元及第”、“连中六元”等字样,后面还有绿扇和红伞相随,乐声奏响。 跟着走御道一样,这游街仍然享受着天子般的特权。这支队伍走在街上,别说是朝廷大员,哪怕是王室宗亲都得乖乖让路。 好奇心,人皆有之。特别是在这个没有媒体的时代,很多人都好奇是谁做了状元,新科状元郎长得如何,是高矮胖瘦?或者仅是想沾一沾文气! 数年难得一见的状元郎,无疑是一个时代大新闻,故而京城大量的百姓汇集到了长安街,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不仅仅是街道上,长安街的楼上、树上、屋顶都站着了人,都是伸长着脖子,想第一时间目睹状元郎的“芳容”。 由于人实在是太多了,简直能将整条长安街围得水泄不通,所以每次都会安排士兵组成人墙,将百姓拦到路边。 平时极少出门的女人,今天亦是精心打扮,相约一起前来围观。 在长安街的一栋绣楼上,几个少女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主持这场聚会的是吏部尚书吴鹏的亲孙女,打扮得极为漂亮,将这绣楼的两楼包了之后,亦邀请了一些官家闺友前来相聚。 “吴姐姐,你跟严公子说了吗?一会他骑着大马过来的时候,会注意到我们这边吧?”顺天府尹的女儿走过来,对着吴蓉讨好地问道。 吴蓉宛如一只骄傲的孔雀,仰着下巴轻哼道:“当然,他要是不跟我打招呼,我就让他好瞧!”说完,还得意地扫了旁边的吴秋雨一眼。 吴秋雨今天却没怎么打扮,一身素白的长裙,头上的衩子朴素而显大方,但天生丽质难自弃,那精致的脸蛋,以及那股淡雅的气质,却让她在这里如同鹤立鸡群。 其实她是不想应邀来这里的,只是盛情难却,而冥冥之中有股力量亦在推动着她,脑海总浮现着一个人的影子。 “其实不一定是他中状元,毕竟在会试的时候,会元给广东的一个士子夺了去!”吴蓉望着一张张讨好的面孔,故意谦虚一下道。 “那人怎么能跟严公子相比?我可是听说了,那十二份呈给皇上的试卷根本没有他,而严公子却名列第一呢!”一旁的人笑道。 “秋雨妹妹,你以为呢?”吴蓉满意而笑,又是朝着吴秋雨望去道。 “我觉得……他也可能会中!”吴秋雨迎着众人的目光,轻轻咬了咬下唇,鼓着勇气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 第240章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吴秋雨竟然护着那个广东的士子。 “呵呵……是吗?”吴蓉皮笑肉不笑,目光却有些冷冽。 一边是掌握天下官员升迁的吏部尚书孙女,一边是离入阁只有一小步的礼部尚书,这些官家少女亦是两边都不敢得罪。 好在这时,街道外面突然锣鼓喧天。大家都知道御街夸官已经开始了,纷纷涌到了窗沿前,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透露着好奇与兴奋。 吴蓉狠瞪了吴秋雨一眼,这才骄傲地仰着下巴走向窗沿。心里想着,等会严北辰过来,我倒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吴秋雨有些小懊悔,觉得方才不应该说那些话,只是心里亦是涌起了一个小期待。虽然传闻林晧然不在十二份试卷中,但她仍然保留着很强大的信心,觉得那个书生是一个极厉害的人。 当她来到窗沿前,却又听到吴蓉阴阴怪气地说道:“你们可要睁大眼睛了,看看骑在马上的人是谁,谁才是新科状元郎。” “这自然是严公子了!”旁边几个少女纷纷恭维道。 吴秋雨自然知道这话其实是针对她的,但却没有吭声,亦是使起小性子,心里在默念着“绝对不是严公子!肯定是他!” 先前还只是她内心的一个小小愿望,如今被对方这么一激,反倒是无比渴望,希望新科状元郎是那个有过“肌肤之亲”的登徒子,是那个写下“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的大才子。 没多会,大家看到一个披红戴绸的状元郎出现,坐在高大的骏马朝着四周叫好的百姓拱手回礼,显得很是得意的模样。 由于离得有些远,所以大家都看得不真切。 “不……不是严公子?” 有少女很快就惊讶地瞪起眼睛,骑在骏马上的状元郎并不是严北辰,不由得侧过头,偷偷望了旁边的吴蓉一眼。 怎么这样? 吴蓉其实更早一些就已经确定那不是严北辰,看着越来越近的状元郎,眼睛显得呆滞,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状元郎不是他那个有背景又有才华的未婚夫,而是属于其他人,这如何能让她接受? “啊?真是他!” 吴秋雨的眼神极好,当看清楚了那状元郎的样貌时,当即是心花怒放,忍不住地欣喜道。 吴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由得醋意大增,竟然真是那个广东的穷小子。 “这……不是严公子,他是谁呀?” “不知道?会不会是那个毛惇元或者是徐渭?” “拉倒吧!肯定不是徐渭,徐渭都三十多了!” …… 周围的少女看着不是严北辰,亦是小声地议论纷纷,显然都不认识这个新科状元郎。 转眼间,状元郎已经拍马来到了绣楼下面。 在看到她们的时候,年轻的状元郎还朝着她们热情地挥了挥手,脸上亦是露着灿烂的笑容,仿佛是在跟她们打招呼一般。 “哇!他好帅啊!” 有一个少女面红耳赤,摸着滚烫的脸蛋,当即是犯起了花痴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 吴秋雨站在窗前,望着远去的林晧然,顿时是心乱如麻,小鹿乱撞。特别在刚才,她觉得他看到她了,还朝她打了招呼,但却又觉得可能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 林晧然拍马在十里御街上,亦是意气风发,一路都是热情的脸孔,他毅然成为了这时代的偶像。只是可惜,这街道的美女太少,绝大部分都是城中普通百姓及一些追星的文人。 “这个状元好俊啊!” “听说了吗?这个状元已经连中六元!” “说不定,这状元郎还真是文魁星君下凡!” …… 人群中的话语不断地钻入林晧然的耳朵内,而他恰恰又是最喜欢听别人称赞,故而脸上始终保持着帅气的微笑。 跟着御道相比,御街显得被动很多。面对这些热情的百姓和文人,还有一些眼睛会放电的少女,你不作回应,如何都不合适。 只是路终究有尽头,御道夸马仪式终于结束。 林晧然打马回潮州会馆,显然会馆已经得知了消息,门口亦是张灯结彩,高高挂起了红灯笼。 远远看着他回来后,陈掌柜忙着吩咐伙记,在门口又是燃起了一串鞭炮。潮州会馆出了一位状元郎,而且还是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自然是喜庆无比。 不仅在会馆住着的这帮举人,还有那些广东藉的举人,以及闻讯而来的广东籍商人,都纷纷围上来向他进行道贺。 “本乡此次扬名于天下,多亏状元郎争光,请受我等一拜!”在一个年仅六旬的商人的带领下,十几个商人便跪倒一片。 “快快请起!你老是折煞我了!”林晧然急忙上前,将这位李姓商人扶起。 说起来,这时代的商人的地位确实是低。哪怕已经是腰缠万贯,亦要过得小心翼翼,新进士要孝敬,而林晧然这种翰林官每年亦得送礼。 “状元郎,这些是我们给你准备的薄礼,还请笑纳!”李姓商人是一个布商,出手向来阔绰,准备的礼物怕亦是不轻。 “那谢过诸位了!陈掌柜,还请麻烦帮我列好礼单!”林晧然朝着这帮商人拱手,又跟着旁边的陈掌柜吩咐道。 “不麻烦!不麻烦!状元公,你怕亦是饿了,我已经准备好酒菜,但你的十个同科说要等你回来才一起开席。”陈掌柜迎上来,热情地说道。 林晧然看到宁江一帮人正站在门口,亦是高兴地拱手道:“你们等我做什么!好了,那现在就开席吧!我也是饿坏了!” “陈掌柜,弄十坛好酒过来!我们今天不醉不归!”杨富田显得很是高兴,冲着陈掌柜吆喝道。 只是还没等陈掌柜说话,宁江就拍着他的后脑勺道:“还不醉不归!你现在就醉了吧?晚上咱还得参加琼林宴,这酒不能喝!” 众人亦是摇了摇头,这个杨富田极容易犯浑,但偏偏就他得到了二甲进士的功名。 林晧然走进大堂,发现酒席已经备好,将身上的红绸子摘下,正想要入席,却听到外面一个太监的声音传来道:“圣旨到!” ------------ 第241章 大明文魁 林晧然亦是大惊,看到一位公公领着小太监已经到了门前,急忙带着大家走出会馆迎接圣旨。 传旨太监看到林晧然的衣着,自然知道他的身份,展开圣旨大声念道:“国朝二百载,文运昌盛,然终是有缺,今却已无憾,特赐下金匾,以彰文名。” 有数十人跟着跪在这里,听到要赐金匾,亦是万分羡慕。这种待遇,可不是每个状元都有的,往届的状元郎甚至都不能见圣上一面。 “谢主隆恩!”林晧然规规矩矩地叩头,然后上前接旨。 传旨大监让人将牌匾抬过来,微笑地冲着林晧然道:“状元公,请揭御匾吧!” 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林晧然走了过去。 看着被红布盖着的牌匾,他的心里亦泛起了几分好奇,一把将红布揭开,却看到那御匾有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大明文魁!” 看到这四个字,四周的人的眼睛都瞪起,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何为“文魁”,是指主宰文章兴衰的神和文昌星君,天下公认最有学问的神灵。现在赐了这么一个头衔,相当于认同林晧然是大明最有才华的人。 有这个御匾,那林晧然的地位就要略高于一般的状元郎。起码在名义上,林晧然的“文魁”头衔,得到了嘉靖帝的认可。 当确定没有看错的时候,所有人都羡慕地望向了林晧然,亦热切地望着那块御匾。 传旨大监走到林晧然跟前,又是温和地笑道:“文魁君,圣上已经下旨,令广东布政使为你在家乡立文魁牌坊。” 众人听到这话,又是一阵倒吸一阵冷气。 这状元牌坊倒是听得多了,但如今却立文魁牌坊,还真是前所未闻。但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个文魁牌坊地位必在状元牌坊之上了,真正的光宗耀祖。 甚至林晧然所在的那条村,恐怕不是什么状元村,而是文魁村。 林晧然得知有这个好事,心里亦极为兴奋,当即又是一阵谢恩,然后对着传旨太监道:“还请公公入内喝一杯水酒。” “不了,杂家还要赶着回宫里复命呢!”公公摇头推辞道。 林晧然悄无声色地递了银两,亲自将这位传旨公公送走。 虽然如今嘉靖帝勤政,又极度信任锦衣卫左都督陆柄,所以现在大监的地位显得极低,但却没有任何小瞧的意思。 这帮太监虽然拿不着批红权,但毕竟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哪怕是打个小报告,你亦可能会掉层皮。特别嘉靖生性多疑,他们虽然不能锦上添花,但却可以落井下石。 正是如此,他打定主意要跟太监搞好关系,甚至尽量帮他的弟弟冯保谋权。如此他亦反应过来,他似乎捡了一个厉害的弟弟。 “状元郎,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你睁瞎没看御匾吗?林文魁,我敬你!” “大家今天都是金榜题名,来,同饮这一杯!” 虽然没有酒,但大家喝着茶,气氛亦显得很是高兴。 这一次,会馆一共诞生十一位新科进士。林晧然自不用提,除了杨富田和张伟侥幸中得二甲进士之外,其他八人都是三甲同进士。 二甲进士其实是有机会通过馆选,以庶吉士的身份进行翰林院实习三年。只是明年又是正科,故而庶吉士的名额会大减,而杨富田和张伟的排名较低,故而是肯定得不到庶吉士。 不过二甲的好处还在于,他们几乎都会成为京官,直接被吏部安排在京城中任职,以后的升迁机会很多。像现在的吏部尚书吴鹏就是二甲进士出身,直接进入工部做主事,然后一步步爬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上。 只是二甲亦不能进入翰林院,跟三甲进士的区别并不算大。若家里有资源或者有机遇的,三甲同进士出身逆袭二甲进士出身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傍晚,天刚刚擦黑。 潮州会馆的十一位新科进士坐上马车,一同前往东江米巷的礼部赴琼林宴。 林晧然还是跟宁江、杨富田同乘一辆马车,宁江似乎有些小郁闷,一个人坐在角落那里,闷不作声,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亦是难怪,心高气傲的他,输给林晧然亦就罢了,结果却连向来被他瞧不起的杨富田都不如,如今他自己更是跌落三甲。 由于极为熟悉官场的游戏规矩,故而很清楚二甲跟三甲有着极大的差距。.. 他一旦被外放,若没有大机遇和强硬的背景,是很难再回京的。有很多外调的三甲进士,终其一生,不过是知府而已。 “听说了吗?现在的吏部尚书吴鹏是个只认钱的主!”杨富田打破沉默,冲着二人说出了一个新鲜出炉的小八卦。 “这谁不知道!”宁江当即翻了一个白眼。 自从李默倒台后,严党怕再出现第二个强硬的吏部尚书,故而将听话的吴鹏推了上来。吴鹏原本只是工部左侍郎,地位还在严世藩之下,但却被严党推到了吏部尚书的高位,当真是天上掉馅饼。 只是吴鹏却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主,在上任后,他对严世藩是言听计从。严世藩借此收受贿赂,故而现在想要得一个好职位,银两变得极为重要。 “那你……是不是该打点一下?”杨富田进着他眨了一下眼睛,当即提议道。 宁江仿佛被踩了尾巴,怒瞪着他道:“我才不会做这种事!” 林晧然打量着宁江,跟他目光相撞时,发现他有些心虚地躲闪,但决定捅破这层纸,直接朝他询问道:“都这时候还藏着掖着,你家里真没有关系?”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接触,说宁江的出身平常,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人的眼界要远高于一般人,特别对官场的东西太过于熟悉。 虽然潮州没有什么姓宁的大官员,但他却是断定,宁江肯定是有些来头。 宁江迎着他的目光,最终泄气地说道:“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我……可能会到兵部!” ------------ 第242章 琼林宴 “兵部有什么好,现在谁不知道工部富,每年都有数百万的工程!你看看严世藩,为什么一直窝在工部里,还有徐阁老,为什么偷偷将他儿子塞进工部?”话刚落,杨富田顿时着急地说教道。 宁江的额头挂起黑线,发现这货的智商真是欠缺,鄙夷地望着他道:“就你这智商,哪天肯定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你还是趁早告老还乡吧!” “你才告老还乡!我虽然不能入阁了,但我肯定能做到尚书,而且是最风光的吏部尚书!”杨富田扬起下巴,满怀信心地说道。 宁江竖了一根中指,断定这二货会在官场撞得头破血流。 林晧然自然没有杨富田这么二,在听到宁江的回答后,便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当即就想到了原兵部的翁尚书,翁尚书跟着宁江虽然不同姓,但却是潮州人士,怕这个姻缘不浅。 兵部在六部自然不显眼,远没有工部那般有油水,亦没有吏部握着那么大的权柄。只是三甲进士能进兵部,算是一个极不错的去处,只要留在京城,以后还真不好说能走到哪一步。 在得知宁江的去处后,林晧然知道宁江的前程根本不需要他担心,转而又冲杨富田问道:“你呢?你想要进工部还是吏部?” “二个都行,不过事情有点难办!”杨富田很是痛快地点头,但蹙起眉头道。 虽然他是二甲进士,但排名并不靠前,本身又没有什么过硬的资源。想要进入工部或者吏部,恐怕得费些力气才行。 “你不是说吴尚书是个只认钱的主吗?”宁江鄙夷地望着他道。 “对呀!但……我跟他不熟,怕是他的府门都进不了,有银子也不知道该怎么送啊!”杨富田叹了一口气,沮丧地说道。 “我以后到了刑部,第一个就斩你!”宁江听着他果然走这条路,当即指着他磨牙道。 “你整天说我是猪,我看你才是猪!”杨富田丝毫不脸红,指着外面道:“现在整个官场不行贿受贿,你就等着被排挤,迟早得去南京报道。” 林晧然看着二人又要进行争论,忙是跟着二人说道:“好了,应该是快到了,有事回头再说,咱准备下车吧!” 琼林宴,其实是民间习惯的称呼,到本朝已经改名为恩荣宴。历届宴会地点都设在礼部,由礼部和光禄寺承办。 他们十一人到了礼部门口,拿出通行的牌子,便迈步走进了礼部的大门。 林晧然不由得多瞧了几眼,他即将入职的翰林院上属衙门正是礼部,而礼部又是翰林的自留地。以后最好的发展路线,正是进入礼部任职,然后以礼部尚书为跳板,进入内阁。 只是这次的宴会设在宴厅,连二门都没迈进去,他们便被领到了旁边的宴厅。 虽然还没有开席,但宴厅已经聚着一百多名进士。不少人正围着探花郎徐渭,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大家听得是津津有味。 “哈哈……状元郎来得正好!你们有什么问题,都问他去!”徐渭第一句是对林晧然说的,后面一句则是对围着他的那帮人说的。 这帮进士看着林晧然这位状元郎出现,都纷纷过来打招呼,并对他进行了一番恭维。 林晧然听到他们提及除掉徐亮,便知道徐渭又帮他宣扬他“血书生”的事迹了,亦是谦虚地跟着围过来的进士拱手。 “师兄,你乃吾辈读书人楷模也!” 虽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都有一个保家卫国的宏愿,在得知林晧然的事迹后,令很多人对林晧然的印象大为改观。 除掉徐海余党的魁首,为江浙百姓除害,为大明的抗倭事业作贡献,这是何等的丰功伟绩,焉能不让他们感到敬佩? 特别是江浙的士子,在得知林晧然这个壮举后,都将他当成英雄般看待。而林晧然的地位无形中又得到了拨高,弥补了他先前年轻的劣势,毅然成为了这次恩科进士的领头人。 其实徐渭和毛惇元都推崇林晧然,他们这帮人又如何还不服气呢?特别同科的情谊,这个关系是官场最重要的纽带之一,哪怕心里有着忌妒,但表面还是要以林晧然为尊。 林晧然自然不会托大,对着众人纷纷回礼。虽然将三百多名进士记下并不现实,但现在先混个脸熟,以后若是相遇,到时再攀交情亦不迟。 “我现在才反应过来!”林晧然落得清静后,找上宁江诉苦道。 “什么事?”宁江疑惑地望着他。 “那块御匾可能将我的战功包进了里面!”林晧然眼睛闪着泪花,很像回去砸了那块匾。 “这倒不一定,你对得起那个名头!”宁江认真地思忖,然后摇了摇头道。 “那,我会升官?”林晧然的眼睛略亮,望着宁江道。 宁江正想要打击,结果鸿胪寺的一名鸣赞官高声唱道:“吏部尚书,到!” 整个闹哄哄的大堂瞬间是鸦雀无声,然后便看着一名肥胖的二品官员走了进来,散落在宴厅的近二百名进士纷纷望向这位官员躬身行礼。 这位官员自然就是吏部尚书吴鹏,却见他温和地摆着手道:“今天是圣上设宴,我等以后同朝为官,都不需多礼!” 说话间,领着几个属官径直走到上席。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徐阁老会出席恩荣宴!”宁江远远望着吴鹏,很是肯定地说道。 “为什么这么确定?”林晧然疑惑地望着他道。 宁江扭过头,眼睛透着自信地道:“虽然吏部亦在东江米巷,过来确实会比其他官员快一些,只是若首席读卷官徐阁老不出席的话,咱老师必然得作陪了。” “厉害!你不到刑部可惜了!”林晧然朝着他竖了一个大拇指,由衷地夸赞道。 杨富田看着宁江有些意动的模样,便凑着胖脸过来笑问道:“嘻嘻……要不要哥帮忙,将你那份也一起出了?” 宁江脸色微变,从牙缝挤出一个字:“滚”。 ------------ 第243章 吴山的怒 先前闹哄哄的宴厅,这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无心于交谈,目光殷切地望着吴鹏。他们接下来的命运,无疑掌握在这人的手里。 吏部除了掌握着进士的分配权,还有以后的转正、升迁权,另外就是六年一次的京察。 分配权自然不用说了,他们能不能分配到好职位,皆取决于吏部。而太多数进士都是以“观政”或“见习”身份入仕,一年后能否转正,亦在于吏部。 以后的升迁,能不能谋得更好的去处,同样需要吏部的任命。哪怕你无欲无求,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知县或知府,那亦要看吏部的脸色,因为每次京察都会挑一些官员进行免职。 正是如此,他们前程和命运都在吏部,在这位吏部尚书大人手里捏着。若是得到这人的赏识,那将会是前程似锦,若是得罪此人,那将是断送前程。 当然,这一切跟林晧然没有任何关系。 翰林院的牛叉之处在于,独立于朝政之外,跟着锦衣卫类似,隐隐直成一系。入职、升迁和京察,吏部根本就管不着。 特别,吏部尚书吴鹏又是非翰林出身,自然亦不可能在翰林院兼着职位,根本插手不到翰林院中来,所以林晧然完全不用理会这位吏部尚书。 “我……我要不要现在上去呢?”杨富田望着远处的吴鹏,心里既是激动又有着担忧,冲着旁边的二人征求意见道。 “你还要不要脸,一大帮人看着,你二甲进士的尊严放哪里了?”宁江听到他打这个主意,当即朝着他数落道。 “我才没有你们那么虚伪!你看看他们,谁不想上去巴结吴尚书啊?”杨富田耷拉着脑袋,但不服气地指着宴厅那些进士道。 宁江望着那些明显心不在焉的进士,心里亦是一阵泄气,但还是劝道:“你现在上去说什么?说我能给你送银子吗?” 杨富田蹙起眉头,发现除此之外,确实没什么可说的。特别他亦是明白,若是过于直白的话,怕对方都未必敢收他的银子。 仅是片刻,前来赴宴的进士、一些相关官员接踵而来,徐阶这位大人物亦是出现。 林晧然看到徐阶出现的时候,却是抿着嘴摇了摇头。按说,这个恩荣宴应该给吴山这位老师主持,但他却偏偏来凑了热闹。 明面上是重视这次宴会,但实质徐阶还是考虑自身,想在他们这帮新科进士面前刷刷存在感,俘获一些好感度。 按着礼制,林晧然作为状元独坐一席,榜眼和探花共坐一席,其他进士则是四人一席。每席都放着丰盛的佳肴,亦是有着诸多讲究。 恩荣宴,实则就是一种礼宴,所以亦有着一套固定的流程。 乐声奏响后,徐阶端起酒杯又是一阵长篇大论。先是感谢皇恩之类的话,接着对进士又是一番祝贺,最后朝着大家举杯同饮。 在礼部官员的指引下,林晧然带着众进士,又是对着殿试的这些阅卷官进行谢礼。虽然这次殿试的恩师是嘉靖,但对徐阶等人亦是要进行感恩。 在几项仪式过后,便是大家的自由活动时间。 能够取得进士功名的,都不是傻子,都已经迅速转换好身份。在士子中,他们是高高在上,但在这个官场中,他们都还只是幼苗。 面对着这些朝廷大员,他们亦是使出浑身解数,纷纷是孔雀开屏,想要获得这些大人物的赏识。有人吟诗,有人作词,亦有人唱曲。 林晧然静坐在桌前,品尝着美酒和佳肴,很喜欢杏花酒的芳香。如同世外高人般,看着这群进士如何阿谀奉承,看着人生百态。 却不是他正直,不屑于攀炎附势,而是他知道自身的定位。 作为恩科状元郎,他即将入职次六品翰林修撰,进入翰林院做词臣。而翰林几乎是独立于朝政之外,他根本不用过早就参与党争。 哪怕他现在屁颠颠去给严嵩提鞋,他一样捞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翰林院的升职较为讲究,若没有圣上的恩典,在翰林院短期根本无法进行升迁。 就算他想要站队,完全先端着姿态,跟着孔明同志学习。若如今急匆匆地去投诚,不仅会被别人看低,可能还会招来敌党的攻击,绝对是下下之策。 正是如此,他不需要对这些大人物卑躬屈膝,亦不用急着去抱大腿。 可惜了! 林晧然品尝着这由御厨炮制的鹿肉,多汁而鲜美,若是虎妞那丫头吃上的话,绝对会赞不绝口。却是没有忘记,上次的鹿鸣宴,她对带回的鹿肉极为满意。 想到虎妞那个丫头,尽管周围都是闹哄哄的,但忍不住朝着南方望去,眼神透露着几分落寞,亦有着淡淡的思念。 若是留心观察的话,会发现绝大多数进士给吴鹏敬酒时,都会格外的活跃。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谁才是掌握他们命运的人。 虽然二甲进士会分配到六部九卿,但哪怕是六部,亦是有高低贵贱之分。工部跟吏部无疑是最好的去处,而兵部、刑部就要差很多。 “这小子怎么突然又转性了,像跟夏刚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吴山坐在席前,虽然看似在漫不经心,但亦在观察着这帮学生的一举一动。有人给他留下好印象,亦有人给他留下坏印象,如同在沙子里淘金一般。 虽然拥有三百五十七名学生,但如何都绕不过这位新科状元郎。 他至于都记忆犹新,在陛下去掉糊名,知道这份试卷考生竟然先前已经连中五元,那时是何等的兴奋,那双眼睛都透着亮光。 单是这一点,这小子在圣上的心里,绝对是远超于过去的所有状元。 只是这小子在金殿上的应答,却让他极为不满,这人简直是一个马屁精,将来不是严就是徐。但今晚的表现,却又让他有些意外,竟然如此的淡定与孤傲。 特别是这份孤傲,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但吴山很快就发现,他又错了,这小子果然是有着一肚子的歪歪肠子。 却见几乎所有进士都上来敬过酒了,林晧然朝着后面望了一眼,身后有好些人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纷纷向着他汇集。 “夏刚阳怎么会教出这种逆徒?” 吴山气得咬牙切齿,他如何不知这小子打的主意。 整个宴会有三百五十七名进士,若想在他们面前留下印象,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个个上来敬酒,哪怕再用心,亦不会记得几人。 只是这小子却不同,他拥有着状元的光芒,而他故意落在最后,然后带着相熟的人上来敬酒。这些人定然会沾光,同时亦会记得他的好。 虽然手段确实高明,但吴山却是极为痛恨。这小子才初入官场,就如此懂得拉拢人心,按着他的禀性,怕又是下一个严嵩。 ------------ 第244章 又见竹诗 大明立国近二百年,虽然状元郎出过不少,但却从没有一人能够连六元。据最新消息,这位状元郎被圣上赐予“大明文魁匾”,深受圣恩眷顾。 正是如此,哪怕是次辅徐阶,在这个宴会上可以不关注其他新科进士,但这个新科状元郎却不得不多瞧上几眼。 徐阶看着新科状元郎整晚都光顾着酒菜,心里还有些惋惜,以为这位状元郎不通人情世故,是一个典型的书呆子。 当看着他带着一帮人过来敬酒时,徐阶心里不由得暗喜,同时亦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对这人不由得刮目相看。 在接受他们的祝酒后,他亦是放下酒杯,温和地笑道:“原来你们都是广东的同乡,那以后应当相互扶持啊!” “我们是同乡不假,但公私还是会分明的!”林晧然微笑着回答。虽然知道徐阶这番话透露着好意,但却不得不防,他们可承受不起结党营私的帽子。 经过徐阶这里敬酒后,张伟等人都极为兴奋。 徐阁老给他们这些人贴上一个清晰“广东同乡”标签,无疑他们这帮人都获益,能加深在场大人物对他们的印象,起码知道他们跟状元郎同样来自广东。 林晧然又带着人来到了吴山的案前,只是让他感到疑惑的是,这位便宜老师仿佛是吃错药了一般,对他好像是左右看不顺眼。 却不知道是不是尹台给吴山戴了绿帽,还是尹台欠吴山一百万两没有还,至今吴山对他都还是一副“深仇大怨”的模样。 不过他对吴山却亦不感冒,这人太过刚正,根基又浅。哪怕他真要选择投诚,无论是严党,还是徐党,都要比这人强上一百倍。 按着礼数,敬了徐阁老,然后敬了老师,接下来自然是吏部尚书吴鹏,亦是此次敬酒的重点人物。 吴鹏已经年近六十,体形微胖,皮肤白皙,眉宇间透露着和气,却不像是一位吏部尚书,更像是一位礼部尚书。 嘉靖二年的进士,但仕途多舛,五十多岁才捞得工部的右侍郎,排在靠着父萌的严世藩之后。不过在李默倒台后,他却是一鸣惊人,取代李默成为吏部尚书。 对于非翰林出身的他而言,这无疑是一下子登了天,成为大明最在实权的尚书。 “呵呵……六元及第,千古奇闻,不愧是我大明文魁!”吴鹏看着林晧然领着一帮人过来,却先开口微笑地道。 “谢太宰赞誉!我等祝太宰福如东海水,寿似不老松!”林晧然端起酒杯,冲着他祝贺道。 吴鹏似乎有心跟着林晧然交好,并没有过分地端着姿态,同时故意卖他面子,亦是对着林晧然身后的人多问了几句。 能够走到这个位置的,其实都不是傻子,甚至可以说是人精。吴山能够看穿林晧然的手法,他吴鹏自然亦是能够看穿。 张伟的兴致极高,突然提议道:“状元郎,昔日在鹿鸣宴为吴参政的竹画题诗,今日恩荣宴,何不赋竹诗一首?” 此言落下,旁边人亦是起哄。 林晧然的竹诗不仅写得好,而且品质极高,每诗都能令人耳目一新。故而,他们期待已经不是一日二日,所以眼睛都透露着希冀。 “说到竹诗,我却知道杨兄亦极为擅长!”林晧然却不想出这个风头,而是微笑地望向了杨富田鼓励道:“此次得由杨兄来作竹诗一首,亦让吴尚书点评点评!” 林晧然是一个很务实的人,如今他已经有足够的文名和才名,这继续表现不仅没有得到太多的好处,还可能会适得其反。 正是如此,现在他最重要的还是低调,故而趁机将杨富田推出来,帮着这货牵一条线,让他在吴鹏面前狠露一把脸。 大家听着林晧然对杨富田这般推崇,当即亦是来了兴致,附近的新科进士亦将目光放在了杨富田身上。 杨富田并没有怯场,反而脸露红光,清了清嗓子,便得意地摇头晃脑地吟道:“清风竹韵起涛声,后院瑟瑟藏黄金。若要知晓何处埋,待到春花烂漫时。” 啪! 站在最远处的宁江重拍一下额头,不忍直视。 林晧然朝着吏部尚书拱手,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 其他广东的同乡,在转身离开的同时,用手指使劲地抠耳屎。 路子无疑是给杨富田铺好了,只要拿出一首还算可以一观的竹诗,那他便算是给吏部尚书吴鹏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只是谁能想到,他却整了这么一出,枉费了林晧然的一番好心。 吏部尚书吴鹏面前原本围着一帮人,但转眼间,却只剩下一个懵懵懂懂的胖子,望着突然离开的同伴极是不解。 “为何待到春花烂漫时?”吏部尚书吴鹏亦是哭笑不得,但还是问出了心里头的疑惑。 杨富田听到是吴尚书问话,当即得意地说道:“因为到了春花烂漫时,先前被挖过的地方是不长草的,所以会知晓黄金埋在哪里。” “呵呵……原来如此!此诗……倒有些风趣!”吴鹏干笑两声,又深深地打量了杨富田一眼,然后朝着他挥了挥手。 杨富田忙是拱手回礼,然后便想去找他的同伴问个明白,怎么突然全都走了?难道方才谁放屁,而他的鼻子塞了? “这水平真丢人!” “这货竟然拿到了二甲,真是没天良!” “却是辜负了状元郎的一番好意,怕是进不了六部了,呵呵!” …… 众进士看着那个长得白净的杨富田,却是充满着深深的同情,暗自摇着头。 虽然没有诗才的官员其实不在少数,但这都是各自的秘密,而这蠢货偏偏拿出来秀,这必然会给吴尚书留下极差的印象。 这是宴会的一段小插曲,而插曲过后,宴会亦是慢慢地进入了尾声。 林晧然参加这次宴会,由始至终,都没有做什么出风头的事。 倒不是他不想谋求上进,而是他将吴山的教导放到了心上,初入官场就应该选择低调。虽然他还没有被正式授官,但他已经提前转换了身份,迅速融入官场的规则之中。 宴会结束,众人纷纷离开礼部,尽管还没有正式授官,但他们这帮新科进士似乎离官场又进了一步。 ------------ 第245章 尊与卑 在恩荣会后的第二天,新科进士需要到鸿胪寺报道,进行为期三天的“岗前培训”,主要是学习朝会、筵席、祭祀等官场礼仪。 林晧然等十一人早上到鸿胪寺后,便跟其他新科进士再次会合,而后被鸿胪寺官员带到了孔子庙,进行一系列的拜谢礼仪。 他们这帮新科进士除了感谢孔圣人外,还要感谢四圣十二哲和六十二位先贤,即孔子的七十二门徒和一些出色的后辈。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圣贤都在着一个严格的排序,倒茶的先后顺序万万不能搞错。哪怕是六十二位先贤,亦有着一个严格的高低之分。 跟着人人平等的思想不同,儒学虽然一直宣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类的话,但尊卑观念简直深入骨髓之中。 在拜完孔子庙后,便进行另一项的仪式,即立进士题名碑。 进士题名碑并非是本朝所创,而是源于元朝仁宗,将当年的新科进士题名于石碑上,借以显宗耀祖、流芳百世。 只是事情已经证明,进士题名碑的初衷怕很难如愿。因为元朝的进士碑已经被毁,如今所看到的进士碑,均是大明的进士碑。 可以想象,若大明朝在将来被推翻,那他们在进士碑上的名字亦会被毁掉。 但不管如此,此时能在这里留名,亦是一份巨大的荣耀。故而大家都涌向那块新立的进士碑,看到自己的名字铭刻在上面,眼睛都透露着兴奋与骄傲。 “这块进士碑怎么被一块红布盖住?”有人发现旁边有一块被红布盖着的进士碑,顿时疑惑地询问周围的同伴。 林晧然亦是不解,领头的鸿胪寺官员叫他过来,然后冲着他恭敬地说道:“还请状元郎,为我们揭开这块进士碑。” 对于这个要求,林晧然自然答应,当即将那块红布扯了下来。 围着看热闹的进士们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满是羡慕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先是疑惑,待他望向那块进士碑的正面时,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进士碑的材料是名贵的汉白玉,跟其他进士碑都是一丈高,头部饰祥云纹的图案,中间粗大的篆体写着:“大明文魁”,然后下面是林晧然的生平介绍。 在进士碑林中,独立一碑,这是大明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而汉白玉碑在这里亦格外的显眼。只是连中六元的林晧然,确实承受得起如此待遇。 林晧然亦是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心里同样极为高兴。 “此碑是奉圣上旨意所立,自今日起,你就是我大明世代读书人的楷模了!”旁边的鸿胪寺官员笑盈盈地望着他,朝着他认真地说道。 “圣上隆恩,微臣何以敢当!”林晧然朝着西苑的方向,一副受宠若惊和感激涕零的模样。 这自然是表演成份居多,他这个人比较务实,真金白银远胜于这些虚名,或者让他官升三级也行。 接下来,面对着大家的祝贺,林晧然显得不骄不躁。对每一个对他表达祝贺的人,都会认真地回礼,同时尽量记着他们的长相。 三天时间眨眼而逝,除了一甲进士外,其余人都到吏部参加朝考。 仅是一天时间,吏部便在衙门前悬挂起三百五十七名新科进士的分配名单。 林晧然作为新科状元,自然是铁打的次六品翰林修撰,榜眼毛惇元和探花徐渭都是正七品的翰林修编,三人都没有任何悬念。 令二甲进士翘首以盼的庶吉士,亦是落下了序幕。跟着宁江先前猜测的那般,本次录取的庶吉士人数大大缩水,只有区区的十二名。 庶吉士并不能算是翰林,他们其实是到翰林的实习生,可以在翰林院学习三年。三年后,若是散考成绩优异者,则会得到授官,正式成为翰林官。 虽然这条路子绕得比较远,远不如一甲进士直接授官来得痛快,但在所有新科进士看来,这庶吉士却是一个最好的分配。 只是这庶吉士是僧多粥少,绝大部分人跟翰林院无缘。在痛失翰林院这个储相之地后,大家的目光自然落在六部九卿。 对于六部九卿哪个才是首选,这倒没有统一的答案。有人推六部的吏部,亦有人会推都察院,前者有着人事考核权,后者是“专咬”朝廷大员的御史言官。 若是能够入职六部九卿,虽然注定跟内阁无缘,但只要老实地熬上去,亦可能成为衙门的头目。像如今的吏部尚书吴鹏,虽然不是翰林出身,但谁又敢小窥于他? 只是事实总是这般的残忍,大多数进士不仅不能进翰林院,亦不能留在六部九卿这些中央部门,全部都得下到地方去任职。 这些官员到地方,都会捞得七品的实缺,其中以知县居多。只是这类官员远离政治中心,上面若没有过硬的人脉和机缘,想要升迁变得极为困难。 另外,若是能够分配到富庶之地为官,日子还能过得惬意,但若分配到偏远贫苦地区,怕真是不好熬了。 但世事就怕比较,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二甲进士怕南京六部九卿,三甲进士怕王府官。前者不愿意到养老院跟老人喝茶,后者不愿意到“猪圈”陪猪混吃等死。 值得一提的是,新科进士有着拒绝分配的特权,可以强烈表示要留京任职。对于这种拒绝分配的新科进士,吏部亦能够容忍,但这些新科进士却只能享受举人的入职待遇,往往从九品官开始做起。 在张榜的时候,林晧然等十一人和刚好凑过来的广东新科进士,一起来到吏部衙门前看榜,大家的心情顿时是起起落落。 宁江果然到了兵部,张伟进了都察院,但其他人都分配到了地方,有人分配到了江浙的富庶之地,有人却被分配到了大明“新省”——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即后世的越南。 最让人意外的是,被大家看衰的杨富田却进了工部,当真是碎了一地的眼球。 ------------ 第246章 消息 科举之事,天下所瞩也。 当金殿高悬的时候,一匹匹快马便奔走在大明四通八达的官道上,要将金榜宣于天下,让天下士子和黎民为之膜拜。 特别是往南的一匹快马,马蹄声亦得更要急促一些。气度不凡的官差在驿站换一匹健马,又继续踏响官道上的青砖,身上甚至透露着杀气。 他不仅要传送此次殿试的金榜,亦要给广东布政司传达一道神圣的旨意,令广东布政使为新科状元建造文魁牌坊。 在大明的南疆,有着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这里没有俊秀的风光,亦没有人文景观,在一年前甚至终年不见来客。 这一天中午,太阳最猛的时候。 长林村的老族长从院门走了出来,沐浴着这春日的阳光,身体很是舒服。但他的脸却是紧绷着,仿佛全天下的人欠着他的钱一般。 没多会,他来到了晒谷场前,看着正在追逐的一帮小孩。 看到小鼠突然间摔倒在地,而狗子又朝她扑过来,眉头不由得微蹙。自从九眼到了海上后,小鼠没有父亲的娃,受到一些小孩子的欺负。 正打算要出声喝止,却发现竟然是一个误会。狗子跑过去拉起小鼠,模样还显得极为慌张,关切地询问小鼠有没有伤着。 “谢谢狗子哥,我没事!”小鼠脆声感谢道。 “哎呀!你走路要小心点,虎妞说了,你要是伤到一根毫毛,她就会抽我,以后还不带我一起去玩了!”狗子显得慌张,极为认真地埋怨道。 “虎妞……什么时候回来啊?”这话似乎点到了小鼠的伤心处,眼睛已经闪动泪花,扭头朝着村口望去。 正在玩耍的一帮小孩子听到这话后,心情顿时变得沮丧,刷刷地朝着村口望去。 老族长听到这话后,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其实是不同意虎妞前去京城的,担心这小丫头在路上发生危险,那他真的无法跟十九交待了。 只是这个丫头有时候太有主见了,像上次得知他哥哥可能遇海难,当即就要前去江浙。好在很快得到消息,让这丫头才不得不打道回府。 不过这一次,虎妞是跟着那个举人老爷赵东城一起上京,而且有着吴神仙和阿丽陪着,所以他亦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他亦是知道,哪怕他反对也没有用,这丫头可不一定听他的。特别谁都知道,这丫头确实是很想念她哥哥。 走进染布坊里面,看着村里的一帮青壮正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五个染布池都在染着布匹,而后一匹匹布被悬挂到竹架上面。 自从十九成为解元之后,村里的订单就没有断过。 如今不仅是沈六斤要跟他们染坊进货,廉州和雷州亦有布商纷纷前来提货,染坊现在的布根本就不愁没有销路。 “族长,这喜鹊今早就叫个不停,我打赌肯定有大好事要发生!”阿六拖着一条瘸腿,指着站在竹架上的喜鹊得意地说道。 “要是吴神仙在的话,就不用我们猜了,他只能掐掐手指,准会知道是什么好事!”在做帮工的阿武往炊里添了一根柴火,然后一脸肯定地说道。 他的话刚落,却是得到周围人的认可,村里都知道那个吴道行真是神仙。只是让他们一直不解,为何会甘心跟着虎妞那丫头,而且还会听她驱使。 老族长朝着竹架上面望了一眼,果然是一只喜鹊,但却没有表态。那张脸仍然是紧绷着,看着染坊没出状况,便负手走出了染布坊。 一帮妇人正在染布坊边上的凉绷绣着布袋,在他经过的时候,这些妇人纷纷朝他打招呼,只是他仅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是想给大家一张好看点的脸色,但却不知为何,今天一大早他就心事重重,这张脸仿佛是自己在紧绷着。 并没有回家,而是走向村口,他来到了牌坊前。没有理会正在播种的村民,而是掠过那座石桥,望向对面的山坡。 噼里啪啦…… 几匹马从小山坡那里出现,为首的正是那个戴着乌纱帽的苟知县,而在他身后是二虎,却看到二虎点燃一串喜炮朝着半空抛起。 老族长一直绷着的脸却不知何时,笑得如同菊花般灿烂,眼睛中还泛着泪光。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十九高中解元的时候,这一幕曾经在他眼前出现过。 青水县,半间酒楼。 一个身穿蓝衣的书生从外面跑进来,直接“砰砰”地冲上两楼,只是朝着大堂喊了一句,正在吟诗奏对的十几名书生顿时是鸦雀无声。 仅是一会,这帮书生像是突然爆发所有的热情般,让着小二快快扛酒上去。 聂云竹身穿着一袭白色长裙,眉若春风,眼横秋水,一张清新脱俗的脸蛋,加上那份清雅的气质。谁都想不到,在这种小县城会出现如此的美人。 虽然贪恋她美色的人不少,但却很是古怪,竟然没有人真敢行动。哪怕是新来的县丞,在得知某个消息后,亦是打了退堂鼓。 她在后院听到二楼的动静,便来到了大堂,还不待她询问怎么回事,却听到小七兴奋地从楼上跑下来道:“林大哥,他高中……会元了!” 听到这话,她整个人彻底是愣住了,被一股兴奋所笼罩,眼睛亦泛起了泪光。 广州府,醉红楼。 在那精致的院落中,却见一个身穿紫色长裙的绝色美人静坐在凉亭中,那双纤纤玉手拨动木琴的琴弦,琴声悦耳。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这一次,木兰没有只是弹琴,而是红唇轻启放开了嗓门。 虽然那男人还是不够创作新词牌名的资格,但她这一次却有着强烈的信心,这个资格怕是不远矣。而她带着这首词登上舞台,亦是越来越近了。 她甚至能想到,一旦这词曲问世,怕整个天下又得传唱起来。只是不知为何,她的眼睛突然泛起了泪光。 ------------ 第247章 抱负 时间已经到了三月底,进入细雨绵绵的季节。 一辆高大的马车行驶在充满泥泞的街道上,初时还很是轻快,但经过棋盘街速度便慢了下来,到达东江米巷则几乎停滞不前。 京城交通不仅受到天气的影响,而且城内向来都是人多车多,故而在一些繁华的街道,堵塞早已经成为一种常见现象。 哪怕大明已经制定“左来去往”等交通规则,以及对违章行为有着着相应的处罚,但仍然解决不了这种交通堵塞的顽症。 当然,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因为一大帮新科进士要前往吏部报道,故而给交通亦带来了不利影响。 在临近吏部衙门的时候,林晧然、宁江、张伟、杨富田四人再也按捺不住,不愿意傻傻地等候,选择下马车一起步行前往。 吏部,向来被大家视为六部之首,掌握着天下官员的升迁与考核。 衙门坐落在东江米巷中,左边是户部衙门,右边则是宗人府。在这个衙门林立的街道中,吏部的大门并不抢眼,但门前那对石狮最具凶势,仿佛要扑过来将他们撕碎一般。 在他们到来的时候,门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队,有身穿官服的官场老人,亦有跟他们一样穿进士服的官场新人。 不管是举人还是进士,都得在这个衙门上走一趟。以后凡是升迁和调遣,亦要经过这个衙门,故而这里每日都有人需要前来报道。 四人老实地排着队伍后面,但眉宇间夹带着兴奋。寒窗十年为了什么,自然是能够入仕为官,而如今即将梦想成真。 特别是张伟,他如何都想不到,吏部竟然将他分配进入了都察院这个言官系统中,可谓是天上掉馅饼砸中了头。 林晧然亦是踌躇满志,抬头望着吏部的高大门衙左侧,那粉墙上的分配榜单还在,而他的名字毅然排在第一位。 虽然翰林修撰没有实权,更不会有什么财路,但却是三百五十七名进士中唯一的次六品官员。 大概一盏茶功夫,终于轮到他们四人。 进到这种衙门,别说他们是刚入仕途的新人,哪怕是身穿绯色官袍的官员亦是不敢嚣张。跟着一名吏员走进了吏部衙门,这是一个三进的大衙门,他们直接被领到了署衙里面的文选司。 文选司的郎中是正五品官员,但权柄极高。只是得知林晧然是本届的状元,更被圣上赐下“大明文魁”碑,显得很是热情。 林晧然在应付着这位颇有实权的中年官员时,亦是按着流程,登记官牒、履历,还领了相应的官服。 这里设有更衣室,四个官场菜鸟看着前面的官员换了官袍。他们对视一眼,亦是抱着官袍进了更衣室,纷纷穿了属于他们品阶的官袍。 虽然四人都是青色的官袍,但林晧然官袍胸前图案是鹭鸶,衣边亦多了一个四爪龙蟒金绣,显得更要精神一些。 杨富田肥胖,多了一些富态之感;宁江身体偏瘦,又多了一些书生之气;反倒是留着漂亮胡子的张伟变化最大,身上瞬间多了一股官威。 四人又一起到了尚宝司,核对个人资料,并领取了牙牌。 官场有句话:“我爱外官有排衙,我羡京官有牙牌”。这牙牌是京官独有,是进宫时的凭证,亦是上朝时的必具品。 只是很可惜,生在如今的嘉靖朝,这牙牌却很少能用到了。 当四人从吏部大门出来后,入官前的流程算是彻底走完了,他们四人正式成为大明的官员,而且还是人人羡慕的京官。 只是跟着林晧然这位实职官员不同,其他三人都是顶着见习的名头。像宁江到了兵部,任的是见习主事,有一定的考核期。 “见过修撰大人!”三人相视一眼,当即齐齐朝着身穿六品官服的林晧然拱手道。 “嗯,汝等三人初入官场,行事要谨慎,切莫有浮躁之气,当向本官学习!”林晧然负手而立,故意端起上官的架子训导道。 “谢翰林老爷赐教!”张伟拱手笑道。 “脸皮厚,有我风范!”杨富田夸奖道 “说你胖,还真喘上了!”宁江却不客气地打击道。 林晧然收起玩笑话,突然感慨地道:“我们四人看似风光,但哪里比得上张一山他们威风,到了县衙就是一把手,直接就做大爷。” 七品的县太爷看似最差的分配,但确实有着它的优势,一到任就是县衙的县尊,而且还能举行威风凛凛的“排衙”。 反观他们四人,他倒还好一些,毕竟翰林院只是五品衙门,而他是以次六品官员进入,地位不能算低。但宁江三人都是二品衙门,则要从最低官员做起,上面有一大帮的上官要侍候。 “有得有失吧!我们现在是得装孙子,但升迁却是容易很多!特别是你,在翰林院熬几年,只要能熬上一个品阶,就相当于连升三级。”张伟却不认同,并羡慕地望着他道。 “我已经计划好了,但我的品阶熬上去,我就再去跟吴尚书打点一下,直接到地方做逍遥知府去!”杨富田压着声音,一副眉飞色舞地说道。 “你真没出息!”宁江睥了他一眼,然后接着话题道:“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到刑部,想为朝廷做一些实事。” 林晧然接着三人探询的目光,亦是老实地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我的性格!翰林官是词臣,虽然跟书籍打交道亦不错,但有机会的话,我肯定还是想外放……当然,品阶得先想办法弄上去!” 他的年龄确实是优势,在翰林院熬十几年,品阶肯定会上去。只是却不想如此做官,既然这一世让他长得这么帅,怎么都应该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你真是贪心,!翰林院只要再上一步,放到六部九卿都是四五品官员。”宁江鄙夷,然后又笑着补充道:“不过翰林一般是犯了事才外放,却不知道你要犯什么事?” “你才犯事,我不犯事就不能外放了?”林晧然竖了一根中指,却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只是他心里亦是明白,宁江说得是事实。翰林有着固定的路线,像他们老师吴山就是到九卿过渡一下,然后就是礼部侍郎、礼部尚书。 外放的翰林往往都是“犯了错”或“被淘汰”。当然,朝廷给的“补偿”通常不会低,级别往往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这类翰林倒不是没有机会再入阁,但相对而言,再度入阁的机会极为渺茫。 三人只是在角落处悄悄聊了一小会,由于各自的衙门都不同,所以相互见礼后,便各自到自家衙门报道去了。 ------------ 第248章 入职 在跟他们三个分开后,林晧然没有直接去翰林院报道,而是到了一间酒楼。 徐渭和毛惇元已经在这里等候,亦是穿着崭新的七品官服。三人见礼后,简单地吃过一顿饭,便一起前去翰林院报道。 相对于林晧然的淡定,徐渭和毛惇元显得要激动很多,两人对入职翰林院似乎无比期盼,眼睛绽放出兴奋的光芒。 翰林院位于东长安街,大门向北开,紧挨着皇城,隔壁是大明的翻译机构——四夷馆。 身穿着青色官袍的三人来到门前,仰头望了一眼翰林院的牌匾,然后向守门的官差出具了吏部给的官牒,便通行无阻地进入里面。 三人才刚进到庭院,已经得知消息的修撰诸大绶和曹大章走出来热情迎接。 诸大绶是嘉靖三十五年的状元,曹大章是嘉靖三十二年的榜眼,二人都是正经的三甲进身,算得上是三人的前辈。 “哈哈……文长兄,我早说在翰林院等你了,如何?”诸大绶看到徐渭,显得极为高兴地拱手,如同喝了酒一般。 二人都是山阴县人,又年龄相仿,早就已经结识。不过徐文长少年成名,但科举不顺,反倒是诸大绶这个后辈却在上一次就中得了状元。 如今在翰林院成为同僚,诸大绶是打心底的高兴,方才还特意跑到门口瞧了几次。这听着人到了,仅是急匆匆而来。 “端甫……兄,我汗颜!”徐渭在称呼上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选用官场上的称呼。 “文魁之名,如雷贯耳,我是诸大绶,字端甫,跟文长兄是同乡,亦听说过你!”诸大绶又朝着林晧然拱手,眼睛透露着兴奋的光芒。 林晧然看着这跟徐渭体形相仿的人,便知道是一个直肠子,亦是拱手回礼。只是从他的眼神中,仿佛对自己所有事迹都已然知晓。 双方见礼和简单地自我介绍后,由二位前辈作为前导官,领着三人进了二门。原本显得极热情的诸大绶,这时亦是沉默了下来。 在大明这个崇尚儒学的国度里,繁文缛节却是万万不能少的。虽然没有地方官那般隆重,这里也没有城隍庙,但亦有着一套固定的流程。 进了二门后,三人跟着两位前辈往左边走去,到了圣人祠行香,朝孔圣人进行隆重的拜礼,再次感谢孔圣人的栽培之恩。 在谢过孔圣人后,又被引到了昌黎祠,昌黎祠供奉的是“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不过在拜礼上却要少上两拜。 林晧然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这感谢孔圣人倒还说得通,怎么还要感谢韩愈?或许是没生活在那个时代,所以他没能体会到韩愈在当时读书人心中的神圣地位。 在拜完两祠后,他们跟着两名前辈穿过三门,进入了署堂。 堂西是讲读厅,俗称讲官厅,即正六品的翰林待读和次五品的翰林待讲的公廨;堂东为修检厅,俗称史官厅,是从六品修撰和正七品编修、七品检讨的公廨。 单是从名称上就可以知道,林晧然这个次六品的翰林修撰应该是进门往左,办公地点在修检厅,而工作内容是修史。 翰林院设有正五品的翰林学士一名;次五品的翰林侍讲两名;正五品的翰林侍读两名;次六品的翰林修撰五名;正七品的翰林修编若干;次七品的翰林检讨若干;正八品的五经博士九人,这九人都是世袭,一般是孔孟的后人担任。 翰林院学士是礼部尚书吴山,不过并不在翰林院内,怕亦很少出现在这里。另外还有一个兼着吏部左待郎的翰林侍讲,今天亦不在翰林院内。 正是如此,处理具体事务的是翰林院另一位侍讲李春芳。 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四十多岁,字子实,南直隶扬州兴化人。虽然没有兼职,只顶着一个次五品的头衔,但任谁都知晓,他的前程远大。 在翰林院系统里面的官员,时常会有“积厚薄发”的翰林官“一鸣惊人”,仅仅几年功夫,竟然就能入阁拜相。 林晧然三人被领到了李春芳的面前,三人亦是恭敬地朝着他见礼。 李春芳面容和善,亦没有摆上官的架子,跟着三人讲解一些注意事项,然后便将话题引向了重点:“汝等三人先熟番一下院内的事务,你们具体工作我亦没权分配,还需掌院大人来定夺。” “下官遵命!” 林晧然跟着徐渭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看到一丝隐忧。 按说,礼部尚书吴山哪怕忙得无法过来,亦得提前给他们安排一些工作。但却是没有想到,人不仅没有到场,竟然连工作都没有交待下来,直接将三人晒着。 “应该没事的,我们总归都是他的学生,或许还有什么事情得跟我们提前交待呢!”在离开讲读厅后,徐渭压着声音说道。 “希望如此吧!”林晧然勉强地笑了笑。只是却想起了那次拜师的不愉快经历,想起吴山跟尹台的“仇怨”,心里却是乐观不起来。 不过他亦不害怕,翰林官的人事权不在吏部,亦不全部掌握在翰林学士手里,而是取决于内阁和皇上。 在见过李春芳后,三人又随着两名前辈来到了修检厅。 林晧然无疑是这里的头目之一,只是在这个极讲究资历的时代,跟着后世的官场一般,他的排名得在五位修撰之后。 这些修撰的出身可谓五花八门,有庶吉士出身在的老人,亦有跟他一样直接授官的状元郎,还有一些从探花、榜眼升迁上来的。 像曹大章,是嘉靖三十二年的榜眼。当年的状元是陈谨,在出京办事的时候,因为生病超期,被御史参了一本,最终被“外放”了。 由于陈谨被外放,而翰林有保留五名修撰的传统。曹大章有着严蒿这个靠山,最终击败了其他对手,提前升迁到次六品翰林修撰,资历比诸大绶还要老。 不过在五名翰林修撰中,资历最老的是年近四十岁的徐远平,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 他看着三人进来,便从座位上站起来笑道:“原本应该由我去迎接你们三人的,但端甫和一呈却再三请求,他们没怠慢你们吧?” “没……没有!”毛惇元急忙摆手,仿佛真担心给诸大绶二人招来责怪般。 林晧然跟着徐渭对视一眼,若不是对方的官服,而且事先亦对翰林院有所了解。还真以为来错了地方,进到翰林学士的衙堂。 ------------ 第249章 熟悉的感觉 “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徐修撰,丁未科进士,南直隶松江府人士!”诸大绶连忙上前,给三人郑重地介绍道。 虽然是初入官场,但林晧然并不能算是真正的菜鸟。单是诸大绶的反应,以及所说的这番话,他就已经能推断出一些东西来。 这个年约四十岁的矮胖子,拥有着极深的资历,属于翰林院的老人。诸大绶将“松江府”咬得较重,显然这是一个重点,徐阁老亦是松江府人士,二人极可能沾亲带故。 “见过徐大人!”林晧然显得淡定,哪怕猜到对方有着徐阁老撑腰,但仍然不卑不亢地进行见礼。 “哈哈……新科状元郎果真是一表人才,你们二人亦是不差!”徐远平显得很亲切,然后又是冲三人豪迈地道:“既然进了我们翰林院,那就是一家人了,以后遇到什么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来问我这个兄长!能指导你们的,我绝对不吝啬!” “多谢兄长!”毛惇元感激地拱手道。 林晧然跟徐渭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透露着几分无奈,朝着徐远平拱了拱手,嘴里都是吐了“多谢”两字,那“兄长”却没有吐出来。 虽然徐远平的资历确实排在前头,但想要做他们的“兄长”,特别是同为翰林修撰林晧然的“兄长”,却是有些牵强了。 徐远平自我感觉良好,仍旧端着“兄长”的姿态,简单地介绍了其他的吏官,然后又吩咐诸大绶领着三位新人去接见吏员。 修检厅的右侧是存放史家典籍的资料室,左侧是大片的办公区域,史官的公座在前,书吏的小公座在后,连着隔壁的小型议事厅。 林晧然被诸大绶领到了议事厅,并将修检厅的一帮书吏全部叫过来,这帮书吏朝着坐在座椅上的三名上官行跪拜之礼。 大明的官与吏是分开的,官是举人和进士出身,而吏则是生员或秀才出身。吏见到官,哪怕是生员,在仪式上都需要进行跪拜。 在吏员行完跪拜之礼后,诸大绶指着站在前面两排的书吏说道:“本院的规定,汝等都有一个办事吏员供使唤,你们可以在这两排吏员中挑选一个!” 林晧然当即了然,这相当于挑选秘书,好的秘书标准自然是“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只是很显然,这里是官场,不可能有这般美好的选项。 发现徐渭和毛惇元都微笑地望着他,便是当仁不让地朝二人拱手道:“那我就先挑了!” “你请!”徐渭和毛惇元还礼,自然不会跟他这个上官相争。 林晧然打量着前两排的吏员,年纪从二十岁到五十岁不等,有着眼睛充满兴奋的年轻人,亦有垂头丧气的小老头。 孙吉祥是翰林院修检厅的贴书吏,一直都是兢兢业业,侍候着一波又一波的贵人。 在进入翰林之初,他跟其他的贴书吏一般,想傍上贵人从而改变命运。只是时间却磨灭了这一切,希望渐渐成了泡影。 在最初的时候,有一位贵人挑选他做专员书吏,但后来那贵人熬了几年后就被外调了。随着年纪的增长,而他长得又极为普通,便如同青楼的那些老妓一般,再也没有人愿意多瞧他一眼。 现在又一次站在这里供人挑选,又将成为一些人的陪衬品,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悲戚之感。 只是突然间,他的衣服被扯了一扯。先是疑惑地望向旁边的同伴,同伴的眼睛显得无比的热切,而他又顺着同伴的目光望去,却见年轻的修撰大人正抬着手指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林晧然指着第二排的小老头,微笑地问道。 “我……我叫孙吉祥!”孙吉祥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结巴地回答道。 “吉祥?好名字!就他了!”林晧然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诸大绶笑道。 诸大绶微微愣了一下,却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选的是其貌不扬的孙吉祥。这种人虽然有经验,但却没有朝气,做事亦没有年轻人那般精明。 “若愚兄,要不慎重一下?”诸大绶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开口劝道。 “不用了,谢谢!”林晧然看到孙吉祥都激动得要掉眼泪了,自然不能再更改。 相对于精明的年轻人,他更看好这种稳重的书吏,是一些真正会做事的人。反观那些年轻书吏,虽然精明又有精力,但如此年轻就被塞进来,身上怕是打着一些势力的印记,甚至是别人的耳目。 毛惇元选了一个年轻书吏,而徐渭似乎亦有他这方面的考虑,选了一个稳重老成的书吏。 在挑选了专属吏员后,诸大绶将三人又带回了吏官办公区,领到属于他们的公案前。 林晧然跟着徐远平等翰林修撰同在第一排,但却是最靠近里面的位置,即第一排第六张公桌,旁边正是诸大绶。 公案似乎是经过清洗过,上面已经备着文房四宝,东西都亦得不错。他将墨砚的位置摆放好,然后打量着周围,竟然有一种熟悉感。 他想起前世初次入职的情形,跟如今极为相似。那时他是一个职场新人,对一切即是忐忑又充满着好奇,现在他这个官场新人,但心里更多的是兴奋, 不过,跟着前世亦有些共同这处,那就是都有干一番事业的豪情。 由于没有具体的工作,他让孙吉祥给他找来了一本明史,便慢慢地翻阅起来。打算利用这休闲的日子,对这个时代进行更深入的了解。 譬如,为什么郑和要下西洋,大明宝钞为什么会没落,皇家……有什么八卦? 正当林晧然在翻阅着一本有趣的明史,徐远平却突然来到他面前,并将一个精美的紫砂壶递过来,嘴角噙着微笑道:“若愚,帮我去沏壶茶过来吧!这可是徐阁老送我给的紫砂壶,你可要小心一些哦!” 此言一出,整个分区案顿时是鸦雀无声,都刷刷地朝着他们二人望来。 只是看着林晧然微笑着伸手过去接紫砂壶,虽然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很正常的结果,但大家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 第250章 菜鸟不菜(月票加更) 徐远平不仅是修检厅资格最老的翰林修撰,而且拥有一个极为耀眼的资本,那就是他的族叔正是当朝次辅徐阶。 正是如此,他将修检厅视为自己的地盘,将其他四位翰林修撰压得死死的。对今天新来的翰林修撰,亦是要宣示一下主权。 看着这个年轻人伸手过来时,他的嘴角不由得噙起一丝微笑。虽然知道定然会是这个结果,但看着对方将紫砂壶接过来,心里仍旧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 新科状元郎如何?第一位连中六元的文魁君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地臣服在自己的面前! 咦? 徐远平的眼睛突然呆滞一下,只感觉在他松开紫砂壶的一瞬间,这人亦是同时松开了手。 砰! 修检厅中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让到大家的眼睛亦是瞪起,心脏仿佛突然间停止跳动,难以置信地望着那边的地上。 那只据说是由徐阁老赠送的精美紫砂壶,此时已经落在地上,并且摔成了无数片。 “吉祥,过来……”林晧然抽回手作势要叫孙吉祥,结果看着地上摔碎的紫砂壶,故作惊讶地望着徐远平怪道:“哎呀!徐大人,你怎么这般不小心啊?” 我……我不小心? 徐远平望着地上碎掉的紫砂壶,心里一阵绞痛,听着对方将责任推给他,当即愤怒地说道:“是你……你没接好!” “是本官吗?”林晧然装着疑惑地望着手掌,然后又抬头埋怨道:“那也是你不对了!泡茶这种事,你叫我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如何干得好嘛?” 小小的翰林修撰,可谓是一语双关了,即是林晧然的自谦,亦有对徐远平的嘲讽,隐隐强调双方其实处于平等地位。 “你……绝对是故意的!”徐远平望着装模作样的林晧然,当即气得咬牙切齿。 “徐大人,此言差矣!我这个翰林修撰有修史的本领,但在斟茶倒水方面,还需要磨炼,下次还是另请高明吧!”林晧然朝他拱手,眼睛丝毫不惧。 他知道刚入官场低调是没有错,但却不代表会被人欺负而不还手。如今这人仗着有些老资格,背后有徐阶撑着,就以为能骑在他头上撒尿,那就太天真了。 前世的经验告诉他,对这种人,更不能容忍,不然下次只能是变本加厉。如今二人是平级,自然没道理让他骑在脖子上。 “让一个堂堂的翰林修撰给你彻茶,还真以为你是掌院大人不成?可笑!”却是这时,曹大章却是突然开口,竟然是旗帜鲜明地挺林晧然。 整个修检厅除了史官,还有后面的书吏都关注着这里,当即又落了一地的眼球,同时仿佛看到徐远平的“大哥”地位摇摇欲坠。 徐远平的拳头紧紧地攥着,给林晧然一个凌厉的目光,然后转身走回了他的公案上。只是那股火却似乎无法熄灭,一拳砸在桌面上,然后就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只是他这次只能吃哑巴亏了,事情哪怕捅到掌院那里去,亦是占不着理。说到底,他是没权指使林晧然,二人是在同一个品级。 林晧然看着他愤怒离开的身影,心里却没有半点害怕,这人分明就是一只纸老虎。 若是徐阶的话,肯定不会如此反应,正所谓咬人的狗不呔。现在徐远平如此的举止,只能说他已经没有招了,没有办法对他进行报复。 坐在他旁边的诸大绶偷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佩服着林晧然的行径,显然对徐远平亦早就心生不满了。 很快,到了放衙的时间。 林晧然原本是想直接回会馆,了解其他三人的入职情况,顺便说一说他今天的遭遇。只是在徐渭的热情撮合下,跟着诸大绶一起到附近的酒楼小聚。 “不怕若愚兄笑话!徐修撰当年亦用这招对付我,不过我是乖乖听了他的差遣,今日我很痛快,这杯是敬你的!”落座没多久,诸大绶便举起酒杯兴奋地道。 “每个人的处事手段不同,我这种做法看似痛快,但怕亦会招来后患!”林晧然早就是社会的油子,自然是捡着令人舒心的话来说。 诸大绶听着这些顺耳的话,觉得林晧然更加顺眼,亦是点了点头道:“徐远平跟徐阁老关系匪浅,跟他结了怨,确实埋了一些祸根。” “端甫兄,我却不认同!你们几个翰林修撰表面关系和睦,但实质谁都恨着对方吧?像曹修撰,今天不亦是站出来跟徐修撰唱了对台戏吗?”徐渭摇了摇头,认真地分析道。 林晧然望了徐渭一眼,对于这个身上带着几分邋遢感的白净胖子,一直都很是重视。这人很早就接触过政务,又有着胡宗宪幕僚的经历,对官场的见解怕是在宁江之上。 “确实是如此,我们五人其实都是面和心不和!”诸大绶喝了一口烈酒,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抬头望着二人故作神秘地道:“你们知不知道,今天曹修撰为何会突然跳出来跟徐修撰唱对台戏?” “据我所知,曹修撰是严党中人!”徐渭朝着林晧然举了举酒杯,喝了一口烈酒,说出了他的猜测。 自从李默倒台后,嘉靖隐隐有扶持徐阶的意思,故而现在徐阶跟严嵩已经站到了对立面。虽然表面还算和睦,但实质已经开始掰手腕了。据说江浙兼福建巡抚阮鹗入狱,就是徐阶的手笔。 “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诸大绶望着他徐渭,微微地摇了摇头道。 林晧然举着酒杯回应徐渭,亦是喝了一口烈酒,辣得他只皱眉头,然后抬头望向诸大绶道:“既然不是为了什么正义,那自然就是利益了!只是咱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除了升迁,我是看不到什么利益了!” “我终于明白,向来孤傲的文长兄为何如此推崇于你,你确实拥有大智之人,他日必会入阁拜相!”诸大绶脸上浮现震惊之色,朝着他认真地拱手道。 ------------ 第251章 暗流涌动 据最新的消息,待讲学士李春芳深得帝心,今年肯定要挪位置了。他将会到九卿去进行过度,然后进入礼部担任侍郎一职。 一石激起千层浪,翰林院的平静亦是被打破,如今更是暗流涌动。 翰林院向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直都是进行内部提拔,鲜有空降派出现。 若待讲学士李春芳高升之后,翰林院侍讲学士的空缺会被下面的人补上。而层层递进后,翰林待读侍讲会出现空缺。 正是如此,除了林晧然这个新人外,其他五位修撰都有填补翰林侍讲的机会。 从修撰到侍读侍讲,看似只有小小的一步,但实质是关系甚大。前者是史官,打交道的是史籍;后者是讲官,打交道的是皇上和储君。 像翰林侍读高拱,早早就进了裕王府讲学,跟裕王建立了深厚的关系。若将来裕王继承大统,那还能少他的那一份好处吗? 反观修检厅这帮人,不少人已经有十年的翰林资历,但一直都在修史,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哪怕再修十年,他们恐怕还得原地踏步,根本无法积攒下真正有用的政治资本。 翰林院、锦衣卫、司礼监三者有着相似之处,他们接触皇上比一般官员要容易得多。三者强与弱的标准,皆在帝恩。 为什么有时司礼监能权倾朝野,有时是锦衣卫横行天下,而如今的司礼监又几乎销声匿迹呢?一切的兴衰,皆在皇上一人矣。 官场上,外官不如京官,京官不如翰林官。翰林官京亦有着一条线,那就是能面圣和不能面圣,只有面圣的翰林才有得到皇恩的机会,才有“一飞冲天”的可能。 正是如此,这个升迁看似一小步,但却是极为关键的一大步。 现在翰林侍讲将出现空缺,五位修撰亦是磨刀霍霍,希望在这一次的竞争中取胜。只要领先这一步,那他们的地位将会骤然拔高,甚至获得圣上的恩宠,能够一飞冲天。 在五位候选人中,徐远平的机会是最大的,不仅资格最老,而且有着徐阶这个后盾。另外,曹大章的机会亦不小,因为他早就抱了严嵩的大腿。 正是如此,这才是曹大章今天站出来挺林晧然的真正原因。 接下来,他跟徐远平的矛盾还会放大,甚至会直接公开化。二人将争夺那个正六品的翰林侍讲位置,从史官变身为讲官。 “原来如此,咱修检厅怕是要热闹了!”徐渭听着诸大绶的话后,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模样,然后又狡黠地问道:“端甫兄,你不争一争吗?” “你说,我能拿什么跟人家争?”诸大绶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自嘲地问道。 他对翰林侍讲自然是动心的,只是资历尚浅,在翰林修撰这个位置仅呆了两年。亦没有什么过硬的政绩,更没有抱到什么大腿,机会相当之渺茫。 在他看来,他甚至连林晧然都不如。 虽然林晧然是刚入场的新人,但却有着“大明文魁”的光环,起码皇上知道林晧然这个人,而他诸大绶甚至都不知道圣上长成什么模样。 或许是诸大绶贪杯,又或是诸大绶的心情不佳,很快便是醉倒在桌上。这就是官场,面对着利益,谁都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林晧然倒没有受影响,却不是他是什么圣人,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升迁。只是他才刚刚入职翰林修撰,自然不会异想天开,真要去指染翰林侍讲这个职位。 如今知道这一条消息,倒是有利于他在修检厅立足,甚至能浑水摸鱼。 在告别徐渭后,林晧然便直接返回潮州会馆。 只是当他回来的时候,会馆的牌匾却挂着“广东第一会馆”,这六个字正是出自他之手。 由于明年是大比之年,故而已经陆续有举子进京备考。 广东会馆那边的声名已经臭了,而潮州会馆却成了“福地”,故而这里自然成为广东举子的首选。正是如此,潮州会馆决定升级成为省级会馆。 林晧然对潮州会馆是有感情的,当初若不是这间会馆,他们那帮人真得住客栈了。虽然不在乎那点钱,但肯定没有在潮州会馆这般自在。 正是如此,在陈掌柜提出了他的构想后,他便痛快地写下了这六个字。相信以他林文魁现在的号召力,广东的举子必然蜂拥而至,直接名正言顺地取代广东会馆的地位。 当他走进会馆大堂,却看到杨富田跟宁江已经回来,正坐在桌子喝酒聊天。 杨富田看着他进来,便兴奋地朝着他招手道:“你回来正好!房子我已经找到好几处,你什么时候有空去瞧瞧呢?” 由于三人已经成为京官,自然不宜再继续住在会馆里。现在入职前的流程都忙完了,接下来自然得搬到新住处,正式安居于京城。 “不用特意去瞧吧!让我直接挑一处就好!”林晧然对住处不是十分讲究,便不想那般麻烦,打算直接选一处。 “你这也太不讲究了吧!若是你搬进去不合意,我可不负责啊!”杨富田将一叠资料放在桌面上,一副推卸责任的模样。 林晧然在他对面坐下,发现宁江郁郁寡欢,边摊开资料边朝着杨富田问道:“他怎么了?” “关系户都是这样的,给他的顶头上司刘郎中当头臭骂一顿,就差没让他去洗马厩了!”杨富田睥了他一眼,一副洋洋得意地说道。 宁江狠瞪他一眼,当即亦是挖苦道:“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堂堂一个二甲进士,结果却给人端茶倒水!” “我这是识时务!”杨富田没有半点害臊,兴致勃勃地指着一张资料道:“这个不错,离顺天贡院很近,地段清雅,晚上又不失乐子。” “滚!”林晧然睥了他一眼,自然知道挨着烟花之地,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跟我妹妹一起住的,要求只有一个:治安一定要好!” “那就这个灵石胡同!隔壁就是槐树胡同,治安没得说的好,不过地方不大,租金要贵很多!”杨富田伸手又是一指,跟着他介绍道。 ------------ 第252章 大明之弊 林晧然翻开了灵石胡同那间房子的资料,发现房子极为普通,只是很平常的四合院,房间只有五六间,并没有后花园。 “京城居,不太易!”他看着上面标注着的租金,不由得感慨道。 宁江亦帮着他挑选房子,闻言便带着酸意地说道:“得了吧!你六品官的月俸是八石米,咱们这些人就数你的收入最高!” “不是说有折色吗?怕到手也就二三两,连自己都养不活呢!”林晧然支着下巴,又继续翻看着其他房子的资料。 宁江挑出一处递给他,带着羡慕的口气道:“是有折色不假!但户部也得看人啊?你是翰林官,若人家折到三成,起码给你留足六成!” 不得不说,翰林官看似无权无势,但在官场的地位确实不低。特别是户部,他们敢得罪吏部官员,亦不敢开罪于翰林院。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去兵部干什么的!很是不巧,你们柴薪皂银以后将会经由我的手,你是次六品官员,可雇役四人,所以我们兵部每月又得给你四两柴薪皂银。”宁江抬头打量着林晧然,眼睛充满着无奈与羡慕。 “这还不止呢!”杨富田接过话题,故装神秘地比着一个手势得意道:“我不清楚你们的衙门,反正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我们工部的直堂银……十两!” 这直堂银相当于后世的单位奖金,像工部这种创收能力强大的衙门自然会多发一些,而刑部这种创收能力弱的衙门自然得少发一些。 正是如此,很多人都有一种错觉,都以为明朝官员的收入低下。或许在明朝初期会是如此,但到了嘉靖朝,各衙门的创收能力增强,其收入真不能算低。 林晧然先前倒没有了解这个事,故而不清楚翰林院的直堂银会有多少。 不过从办公的那些高档的纸笔墨砚来看,怕翰林院的“创收能力”亦是不低,哪怕多报损一倍的纸墨消耗,都得有数千两进账。 其实除了俸禄、银柴薪皂和直堂银这三大项收入,冬天还会有柴火票等福利,一年的收入甚至能有数百两之多。 “那就灵石胡同了!”在对比一番后,林晧然当机立断,选择了这个治安系数最高的地方,哪怕租金确实是要高不少。 只要对虎妞这个丫头有好处,哪怕是再多银两,他亦不会吝啬。 在敲定房子后,三人让陈掌柜送来酒菜,聊起今天各自的入职情况。当得知林晧然如此生猛后,都纷纷朝着他竖了大拇指。 第二天,翰林院。 辰入酉罢,这是大明官员的上下班时间,即早上七点到下午五点。林晧然作为官场新人,这才刚刚起步,自然是不好迟到的。 门皂属于役,地位是最低的,看着林晧然进来,便一脸讨好地说道:“修撰老爷,小的叫林三。大人第一天值堂就红霞满天,他日必是平步青云,位居阁臣!” 林晧然这才抬头望天空,发现确实是朝霞满天,心情顿时变得不错,便温和地笑道:“谢谢!我也是姓林,咱五百年前怕是一家呢!” “嘻嘻……若是如此,那是小人的福分!”林三挠头傻笑,显得极为高兴的样子。 通过三门,林晧然向着左拐,走进了修检厅。 当该吏看着他进来,又是满脸笑容地恭维了几句,对这个新任的修撰老爷极为看好。 林晧然在籍册上画了卯,便向着办公区走去。 “大老爷,有什么吩咐?”孙吉祥已经提前到了这里,迎上来恭敬地问道。 在成为这位新修撰的属吏后,他的地位是骤然提升。昨天有两拔人到他家送礼,一直对他排斥的同僚们,亦是请他一起喝酒。 只是他心里却是明白,如今的一切是谁给予的。或许是经历得太多,亦看到大多的人情冷暖,故而对于这种变化显得平静很多。 “掌院大人若是过来的话,记得支会我一声!”林晧然交待道。 孙吉祥闻言,便摇了摇头道:“宗人府那边闹事,掌院大人怕一时半会是顾不得这里了!” “宗人府闹什么事?”林晧然皱起眉头,显得不解地问道。 孙吉祥的消息很是灵通,当即便说道:“江浙的倭寇猖獗,动用了太多的财政,所以耽搁了给宗人府那边的禄米!” “我知道了!”林晧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大明为了防止同室操戈,所以对宗室进行了诸多的限制,将他们简直是当成猪来养着。 只是供养这些宗亲,却是不容易。像一个亲王,给的禄米是一万石,郡王两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辆国中尉四百石……这些宗藩超过二万人。 有数据显示,每年供京师的粮食是四百万石,但各处宗藩禄米就多达八百五十三石。国家的财政收入,被这帮宗藩分去了大半。 在国家的财政承受重负之时,这些宗藩的禄米难免受到影响。正是如此,他们便找宗人府的官员出气,甚至找到了礼部这个上属衙门头上。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林晧然知道这日子还要等下去,吴山怕真是没有功夫理会他们三个新人了。 林晧然彻了一壶参茶,让孙吉祥找了一些关于明朝的书籍,特别是亲于宗藩的资料,然后便是慢慢地翻了起来。 他打算在这清闲的日子里,通过这翰林院的史籍,更深入地了解大明,了解这一个时代,了解这个弊病从生的朝廷。 不得不说,林晧然挑了一个好“秘书”,孙吉祥似乎是知道他的意图。挑了很多关于宗藩的资料给他,让他对宗藩问题有清晰的认识,同时有着数据的支持。 如河南开封府,在洪武年间仅一个周王府。但到嘉靖朝,郡王已经增至三十九个,将军达五百余人,将军以下不计其数。 不得不说,明王府为了防止宗亲谋反,所付出的代价太高昂了一些。在明朝初期还没有问题,但到如今,已经成为了明朝的第一大弊。 ------------ 第253章 学而时习之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林晧然全心全意地投入于书海中,而且孙吉祥仿佛是个带着搜索功能的图书馆管理人员,总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帮他找到最合适的书籍。 当看到成化年间某御史一份抨击藩宗开支弊端的奏折时,他不由得轻吐了一口浊气,将这一本书籍轻轻合上。 在他的印象之中,大明直至亡国,似乎都没能将这个弊政解决掉。很显然,这个弊端执政者不可能看不到,只能说大明政权的服务对象从来都不是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林晧然心里头泛起了一抹苦涩,很多官员都是“张口百姓,闭口天下”,但面对着这个大明最大的弊病,却都成了“睁眼瞎”。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颇具讽刺的时代,怪不得后世会对一些清流官员进行抨击。 时间不经觉,已经到了中午。 却不知是徐渭有意还是无意,在跟他商量一起去用餐后,他又将诸大绶一并叫上,而诸大绶亦叫上了一个小老头。 “下官金达,号星桥,丙辰科进士,江西浮梁人,见过林修撰!”金达的头发已经苍白,朝着林晧然认真地行礼。 林晧然发现眼前人已经五十多岁,在给他行礼的时候,手指还微微地颤抖着。再看着他这身七品官服,心里不由得一叹。 这就是大明的现状,说是要为国为民,结果却宁愿耽搁半辈子,亦要一头扎在科举路上。还不屑于举人官,只为追求一个进士的功名。 现在功名到手,人倒是风光了,但最终却只能是碌碌无为。以着这个年纪进入官场,又是到了最需要熬资历的翰林院,怕还没来得及施展抱负就得告老还乡了。 一行五人到了翰林院的饭堂,凑着一张桌子而坐。 诸大绶没有受到昨天醉酒的影响,跟着他们凝重地说道:“咱江浙又出事了!倭寇进犯江浙黄华,焚劫了很多村庄。” “不是说汪直接受招安,江浙要享受太平了吗?”毛惇元蹙起眉头说道。 “这些鬼话都能信?”诸大绶嗤之以鼻,脸上带着一丝杀意地比着手刀道:“那些倭寇穷凶极恶,不杀终是祸害!”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金达文绉绉地摇头晃脑地说着,接着认真地发表观点道:“我倒觉得吴部堂的办法最妙,对这些倭首进行招安。” 诸大绶的眼睛闪过一抹不悦,显然不赞同金达的观点,扭头望向林晧然认真地问道:“林修撰,你的意见呢?” 林晧然明白切忌交淡言深,微笑地推脱道:“我对江浙的情况却是不熟,倒是文长兄做过吴部堂的幕僚,倒不如听听他的高见!” 大家听到这话,亦是纷纷望向了徐渭。这人作为胡宗宪的幕僚,对江浙的事情自然比常人知道得更多,对倭寇问题肯定能看得更全面。 “我哪会有什么高见!”徐渭亦是胗摇了摇头,但终是忍不住继续道:“不过伐兵的话,我确实认为是下策。像前年我们除掉了徐海,去年却冒出了徐亮,而若我们动用兵力除掉汪直,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接着仍然会出现第二个汪直。” 诸大绶听着这番话,亦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但却不甘地说道:“这伐兵确实是下策!但你们却是不知,那些倭寇的恶行,简直是有失天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徐渭并没有反驳,跟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他曾经到过一个尸横遍野的村庄,亦看到船员被烧成焦炭的客船,那些倭寇确实是该凌迟处死。 在简单地用过饭后,五个人离开了饭厅,一起返回了修检厅。 林晧然回来的时候,发现徐远平和曹大章显得很是勤奋,在公案前冥思苦想,却不知道修史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 “大老爷,不知找卑职有什么事呢?”孙吉祥过来,恭敬地问道。 林晧然没有说话,而是指着纸上的“倭寇”两字。 孙吉祥朝着他拱了拱手,然后转身走向资料室,很快就抬过来一摞书籍。有些是泛黄的古籍,亦有崭新的卷宗。 倭寇并不是嘉靖年间的问题,实质是由来以久。 明朝初期,日本进入南北朝分裂时期,封建诸侯割据,互相攻战,争权夺利。 在战争中失败了的一些南朝封建主,就组织武士、商人和浪人到大明沿海地区进行武装走私和抢劫烧杀的海盗活动,历史上称之为“倭寇”。 只是倭寇成为大明之患,却是在嘉靖朝。由于朝廷采用铁血手段实施禁海政策,致使海商由“贸易”转为“掠夺”,让到倭寇问题骤然加剧。 当然,这亦有一些客观的因素,譬如这时代的航海技术的提升以致航海成本下降。 若是在以前,哪怕欧洲人再有野心,没有航海技术的支持,亦不可能到达东方进行掠夺。而日本想要前来大明,亦要经历极大的风险。 正是发达的航海技术让他们降低了航行成本,而海商为了自身的利益,亦成为了倭寇的输送中介,致使富庶的江浙地区受到了掠夺。 很显然,倭寇的症结不在于倭寇本身,而是大明逆时代而行所酿成的恶果。 林晧然正想要找着资料来佐证他的观点,却发现孙吉祥送来的资料中,夹带着这些年在江浙上的军费开支,朝廷每年竟然向江浙拨付数以十万计的军饷。 在看到这些数据的时候,他便知道倭患这潭水比想象中要深,大明的朝政亦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到了辰时,吴山仍然没有来翰林院,所以林晧然选择按时下班。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徐远平和曹大章仍然埋首在公案前,认真地工作。 看着这二人这般认真工作,心里不免暗暗地佩服。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二人都能全心全意地放在工作中,确实是非常人能做到。 当他将这份敬意跟徐渭说出来的时候,徐渭却轻蔑地吐了两个字,当即让他的心碎了一地。 ------------ 第254章 司直有缺 青词,无疑是官场的通天法宝。 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春芳就是因为青词写得好,所以才传他得到升迁,接着会进入礼部任待郎,将来极可能入阁。 徐远平和曹大章如此的“勤奋”,却不是专注于本职工作,而是钻研着青词。希望在身上再添一个法码,从而获得翰林侍讲的位置,二人实质在暗地里较着劲。 在得知这个事实真相后,林晧然不由得深深一叹,看来不管在哪个时代,官场都不乏投机钻营的官僚。 其实不仅仅是他们二人,整个翰林院都已经形成了这一种风气。很多翰林都没心思修史,而是埋头写着青词,力争成为一名青词高手,用青词文章打动圣上,从此平步青云。 这种投机钻营应该被扼杀才对,但偏偏很多翰林老爷靠着青词,不仅跳过“九年一考”这种熬资历的模式,而且还获得破格提升。 正是如此,越来越多人将郭朴、严讷、李春芳这些翰林前辈,视为他们的榜样。 在入职的第六天,林晧然对这种现象有更深的了解。除了诸大绶几人,整个修检厅都很忙碌,却都是在钻研着青词。 在翰林院熬资历升职是一条很艰辛之路,一个品阶往往要熬上数年之久,但若是青词写得好,“超迁”将会你砸在你头上。 像袁炜,从正七品的翰林修编开始熬起,一直熬到正六品侍读,结果蹉跎了十几年光明。但他的青词得到嘉靖的青睐之后,当即被提拔到侍读学士,仅仅二个月,竟然超迁到礼部右侍郎。 有着一个人前辈在“辉煌战绩”在前,谁还选择老实地熬资历,纷纷拾起手上的笔,写起了那些华美空洞的青词。 吴山一直都没有出现,仿佛真将他们三人给遗忘了一般,故而林晧然有着很多的空闲时间,亦给了毛惇元学习青词的时间。 只是林晧然有着他的考虑,若是在嘉靖期中期,他会选择走“青词丞相”这一条路。但如今,且不说他很难成功突围,而且亦丧失了最好的时机。 故而,在其他同僚孜孜不倦地打磨着青词文章的时候,他却浏览着一本本古籍,特别是从洪武到嘉靖所发生的重大事件。 譬如刘谨整理军屯为何以失败告终?为什么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却不能战胜那帮侵占军屯的贼子,将军屯归还给普通军户? 当看到六部九卿、全国十三布政司纷纷上书弹劾刘谨,而刘谨最终被裁定谋反、凌迟处死,他心里气得直想要砸桌子。 倒不是为着刘谨鸣不平,毕竟刘谨确实是个大贪,这种人死有余辜。但让林晧然感到惋惜的是,刘谨是死在做好事的路上,死在这群为国为民的文官手里。 这事亦给他一个警惕,哪怕将来权倾朝野,做事亦得谨慎,切不能犯刘谨的错误,要以史为鉴。 一场大雨过后,京城仿佛被洗涮过一般,一座座砖木结构的房屋显得更鲜艳。那些错综复杂的街道亦经清洗,空气显得很是清新。 北京翰林院建于正统七年,是在鸿胪寺的旧址上修建起来的,位于紫禁城的东南方,坐南朝北,从翰林院的大门能远远看到皇宫的一角。 在寅时刚过,一个个翰林老爷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翰林老爷亦在其中,显得格外的惹人注目。 去年的四月,他还在为着童生的功名而奋斗,但今年的四月,他却撑着油纸伞,从令人仰慕的翰林院大门中走出。 在入职十多天后,邀请他参加酒席的帖子慢慢消停下来,他头上状元郎的光环亦渐渐褪去,成为翰林院一位普通的次六品修撰。 对于这种变化,他倒没有什么落寞,显得很是坦然。 在后世几百万人竞争做公务员,最终从人海中杀出,到单位第一件事却是给领导端茶倒水。如今他虽然显得无所事事,但比那些端茶倒水的人要好上一百倍了。 在走到街口的时候,他朝着南边望了一眼。雨后的天空很晴朗,那边飘浮着一团泛黄的云朵,很像是一张灿烂且得意的笑脸。 虽然信是中得状元才寄出的,但他却有一种预感,虎妞不会收到他的信才选择北上。恐怕是得知他中得状元,那个野丫头就启程来北京了。 最近他甚至有种预感,虎妞离他已经很近。只是他却知道是过于想念那丫头的缘故,那个野丫头哪怕是接到他中得会元的消息就选择上京,恐怕至少也得到六月份才能到达。 在京城这里,一个六品官员步行在街道中,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林晧然没有雇车,亦没有雇轿,慢慢地走在这座历史名城中。只是他跟虎妞不同,对周围的事物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心,更不喜欢凑热闹,所以一向都是径直走回家。 在到达灵石巷的时候,那里已然站着一个小太监的身影。当那个小太监看到他时,脸上露出了灿烂笑容,他便知道这人是等他的。 虽然他很希望这个小太监是冯保,然后二人能到屋里把酒言欢,聊一聊一些新鲜事。但实质上,这小太监并不是冯保。 跟着官场的六部九卿结构相似,大监里面亦有着明确的部门划分,主要有十二监四司八局。 十二监是司礼、内官、御用、司设、御马、神官、尚膳、尚宝、印绶、直殿、尚衣、都知等;四司是惜薪、钟鼓、宝钞、混堂等;八局是兵仗、银作、浣衣、巾帽、针工、内织染、酒醋面、司苑等。 值得一提的是,浣衣局是皇宫的提供洗衣服务的部门,亦是最苦的部门,主要由有罪退废的以及不受待见的宫人充任。 与之相反,最有前途的自然是司礼监。单是这个“礼”字,就可以知道他的份量,一旦遇上不理政务的皇上,那司礼监的掌印大监就是大明王朝的实际掌舵人。 冯保得到了黄锦的照顾,现在已经是司礼监的佥事,处于太监团队的中高层,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这个小太监递给他一个纸团,然后恭敬地向行礼,便急着回宫了。太监实质是皇上的家奴,所以他们的家就是皇宫,而且极没有自由。 纸团是一行数字,令人看不懂。 只是林晧然却是例外,他回到屋里后,找出《左传》进行校对,很快便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司直有缺”。 ------------ 第255章 师生 槐树胡同,徐府,门前的灯笼已经挂起。 徐阶从外面回来,眉头紧紧地蹙起,瘦削的脸亦是紧绷着。事因他刚得到消息,他那两个上书弹劾严嵩的门生,将被发配荒野之地戍边。 虽然在得知这两名门生上书弹劾严嵩的时候,便知道这是以卵击石之举,凭着他们二人不可能扳倒严嵩,反而会给他们自己招来祸事。 只是结果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亦是不免失望。 吴时来疏劾严嵩贪财纳贿,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张翀上疏劾严嵩贪墨军饷,虽然说六成贿赂严嵩有些夸张,但亦是一个事实。 但这两道奏书递上去的结果,却是石沉大海。两位弹劾者反被其他人诬告,二人被捕下狱,如今更是被发配戍边。 在穿过前院的时候,管家迎了上来,说他的一个门生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在正厅设宴吧!”徐阶脸上虽然有疲倦,但还是吩咐道。 在正厅设宴,而家眷在偏厅用餐,这无疑是极为重视这位门生。更让人看不懂的是,这位门生仅仅穿着七品的官服。 这个门生并不是由会试产生的师生关系,而是徐阶作为翰林院教习结下的缘。 “学生见过老师!”待徐阶净手来到正厅,一个颇有官相的英俊青年官员起身,朝着换上便服的徐阶恭敬地行礼。 这人姓张名居正,字叔大,湖北江陵人,十六岁中举,二十三岁中得进士,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三年后便转为翰林修编。 “不必多礼,翰林院最近如何?”徐阶示意他坐下,然后温和地询问,眼睛透露着欣赏之意。 “天下熙熙!自从李学士要调离翰林院的消息传出,修检厅的很多人已经是坐不住了!”张居正谦逊地坐下,脸上浮起几分苦涩之色。 “远平亦是来找过我!”徐阶闻言轻叹,示意他起筷,然后接着说道:“我当时只问他一句,将来谁能继承大统,结果他却说景王和裕王都有可能,呵呵!” 现在大明没有太子,但按着嫡长的顺序,该由裕王继承大统。只是圣上避而不立太子,显然是更倾向于立聪慧的景王。 一面是占着大义的裕王,一面是得到嘉靖更青睐的景王,表面是裕王更胜一筹。但若回想嘉靖初期的“大礼仪”,很多人却不会如此乐观,这个诸君的人选怕最怕还是圣上来裁决。 “凯旋兄,可能觉得诸君这种事太远了,所以才没有认真考虑这个忌讳的问题!”张居正不好点评,便微笑着说道。 “远乎?对你们而言,其实一点都不远,甚至得事先进行决断!!”徐阶苦涩地摇了摇头,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咀嚼,然后又是接着道:“若不能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只计较当前的一城得失,终究难成不大气候,他日亦不可能位居人臣!” 张居正是个聪慧之人,自然知道这是老师对徐远平的一丝不满,但却仍旧帮着开脱道:“关于诸君的问题扑朔迷离,现在说景王和裕王谁能继承大统,确实很难抉择。哪怕现在选对了,亦是运气使然!” “确实是扑朔迷离,所以最好是做个旁观者,做事要谋而后动!”徐阶从鱼肉中挑出一根鱼刺,一本正经地说教道。 “凯旋兄,他最后如何抉择呢?”张居正给徐阶倒了酒,认真地询问道。 “还能做什么抉择,再上一步就是讲官了啊!”徐阶端起酒杯苦涩地摇头,然后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这次不会挪位置,可有不满乎?” 张居正站起来,由衷地朝着徐阶行礼道:“多谢老师悉心栽培!” 徐阶看着张居正的举止不似作伪,眼睛充满着欣慰,并将手中的酒饮尽。 他那个担任翰林修撰的族中子弟看似不差,但光凭这一点,他却知道远不能跟眼前的学生相比。而且他亦是深信,这个门生终会厚积薄发,有一鸣惊人的那一天。 酒过三巡,菜过五昧。 张居正对徐阶是真的敬重,去年重回翰林院便被安排重校《永乐大典》,这前期的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如今简直是摘桃子。 只是他却是明白,官场本来就如此,没有绝对公平一说。像边疆的一些战功,都是下面军官打拼出来,最终被上层的官员进行瓜分了。 张居正突然放下筷子,认真地询问道:“外面都在传,是老师你指使吴时事、张翀上疏弹劾严阁老,此事可真?” 在官场中,师生关系极被人看重。吴时事和张翀都是徐阶的学生,加上徐阶跟严嵩的关系锐化,所以大家难免会联想到徐阶的头上,认为他才是幕后主使。 “你如何认为呢?”徐阶不动声色,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有着考核之意。 张居正思忖片刻,抬头望着徐阶道:“我最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觉得是他们二人的擅自之举,跟老师毫无关系,毕竟这绝对是以卵击石,而严党的虚实亦不需要再进行试探。只是老师最近没有丝毫撇清这事的举动,所以这事恐怕跟老师有些关系,但我仍然不明白老师为何会这么做。” 徐阶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惋惜道:“你是有慧根,但还是欠了一些火候!” “请老师赐教!”张居正认真地拱手道。 却是这时,管家走了进来,在徐阶的耳边轻语一句,却听到徐阶爽朗地笑道:“倒是稀客,新科状元郎竟然前来拜访。” “他?为了翰林侍讲?不,他才刚入职翰林院,目前远没有这个竞争资格!”张居正先想到的是翰林的侍讲之争,但旋即就摇头了。 “将他引进来吧!”徐阶意味深长地望着大门的方向,然后扭头望着张居正笑道:“看来,我是小瞧这个新科状元郎了。” “老师,何出此言!”张居正放下酒杯,显得不解地问道。 “你先在一旁看着便是!”徐阶微微地笑道。 ------------ 第256章 献画 夜空漆黑一片,徐府门前的灯火显得璀璨。 一般人想要见当朝次辅,这种事相当之艰难,但林晧然无疑是一个例外。虽然他只是小小的翰林修撰,但贵在年轻,哪怕光是熬资历,朝廷亦少不得他一个礼部侍郎。 片刻,徐府的管家亲自前来,将他带到了一处花厅中。花厅显得精雅,墙上挂着几副字画,旁边亦摆着几棵盆栽。 林晧然坐在被漆过的椅子上,丫环送来了香茗,便悠悠地品尝起来。 生活在这个时代,他亦渐渐地喜欢上品茶,茶水不仅有助于提神,而且还有助于消除心里的浮躁、不安等负面因素。 对于徐阶,他心里是有着畏惧的。不仅是因为徐阶是当朝的次辅,更缘于这人是成功扳倒严嵩的闷声犬,这种人一出手必然会要人命,是一个擅长隐忍的狠厉角色。 随着温热的茶水徐徐地浇在心田上,倒真让他整个人安定了下来,亦让他有信心面对接下来的局面,有信心取得一个好的结果。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身穿便服的徐阶出现。 徐阶的身材矮瘦,脸色呈现着老态,颊骨高起,眼睛有些混浊,但偏偏是这具普通的身躯,却散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下官见过徐阁老!”林晧然急忙起身,恭敬地行礼道。 “状元郎,免礼!”徐阶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腕,然后温和地笑道:“文魁君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何须多礼,请坐。” “谢阁老!”林晧然自然知道徐阶是些客套话,仍然规矩地行了礼,然后才重新坐下。 徐阶暗中观察着林晧然的举止,亦是暗自点头。原以为这人年少得志,性情难免会张狂,但没想到竟然还能如此知分寸。 一个漂亮的丫环给徐阶送来了茶盏,或许是林晧然过于年轻的缘故,亦是多瞧了这位六品官员一眼。 徐阶端起茶盏,用茶壶拨动着滚烫的茶水,温和地打开话题道:“状元郎,在翰林院如何?” “徐阁老,还是直呼我若愚吧!”林晧然故作谦虚,然后才微笑地回答道:“初入翰林,一切事务都还在摸索中!” 徐阶吹着浮在茶水上的茶梗,仿佛不经意间说道:“我却是听闻,你们新科一甲进士进入翰林院至今,仍然还没有被安排修史呢?” “我等三人尚幼,恩师恐怕是担心我们不熟悉翰林院的情况,故而才多给我们一点熟悉的时间。”林晧然谨慎地回答道。 他可不想被人当枪使,哪怕心里对吴山有诸多不满,亦不能在徐阶面前说起。若明天传出他到徐府抱怨吴山不分配工作,那他真的无处喊冤了。 虽然如今是以严、徐为尊,吴山只能算是重要配角。只是真将这位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得罪了,那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甚至仕途会就此终结。 正是如此,哪怕很想掐死吴山,但只能是憋在心里,自然更不能在徐阶面前提前。 徐阶眼睛闪过一抹异色,但旋即又恢复如初,喝了一口浓茶,微笑着点头道:“嗯!吴尚书将你们故意晾在一旁,确实是用心良苦。” 林晧然心里却是暗暗磨牙,鬼知道那货是不是早将他忘记了,或者这是故意给他使的一种小手段,肯定是不安好心。 只是他今天到访,却不是跟徐阶拉家常,更不是倒苦水,便取出一幅画道:“那日在殿上问答,圣上似乎对粤西的风土颇为关心,故而我精心准备了这副《秋江独钓图》,还请徐阁老帮助转献给圣上!” 经林晧然提醒,徐阶当即浮想起当日金銮殿的情景。林晧然在殿上的一番精彩对答,最令人难忘的自然是那首诗“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让到圣上确实是欣喜万分。 不得不承认,在历届状元郎中,定然是眼前这位状元给圣上留下的印象是最深刻。虽然这事经过了一些时日,但他在圣上心里的印象不可能轻易磨灭。 如今这人表面上是献画,但哪可能会如此的简单?他其实是想要在圣上面前找一找存在感,同时……亦在他面前刷一下存在感。 只是他为何这样做?而且偏偏是这个时候?答案似乎是呼之欲出。 “这赠图是茬美事,怎么会想到老夫转呈呢?”徐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微笑着问道。 “京中有传,在四位阁老之中,以徐阁老最是亲近士子,故而下官才敢前来劳烦徐阁老!”林晧然将图送过去,恭维地说道。 这倒不是客套话,而是确有其事。徐阶可以用“礼贤下士”来形容,是最没有架子的阁老,亦是有名的老好人。 徐阶微笑着接过这副画,但却没有急于展开,而是岔开话题道:“状元郎,却不知可关心当下的时政乎?” “翰林院有些闲暇时间,同僚相互间都有提及!”林晧然先是一愣,但旋即老实地回答。 他们修检厅的史官,虽然都是芝麻官,但却有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整个大明哪里稍有风吹草动,他们那里便会知晓,而且还会拿出来争论一番。 在回答之后,林晧然的脑海迅速地运转起来,脑海闪过最近发生的一个个时政。 “京城都在传言,老夫指使吴时事、张翀上疏弹劾严阁老,此不知状元郎如何认为呢?”徐阶揪开了画卷的一角,微笑着问道。 “谣言止于智者!”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徐阶会主动跟他聊这个话题。 “状元郎觉得不是老夫主使?”徐阶微笑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看着徐阶展开画的手停住,心里不由得一叹,缓缓摇头道:“我如何认为一点都不重要,一切的关键还在圣上,看圣上如何认为!” “圣上?” 就在一墙之隔,张居正一直躲在那里倾听着这边的谈话。本以为是些没有营养的家常,但听到这话之后,眼睛瞬时放大,仿佛一道闪电掠过脑海。 ------------ 第257章 主谋? 花厅中,茶盏的热气袅袅而起,空气弥漫着一股茶香。 “上奏本的是阁老的两个门生,阁老的一个同乡亦参与了此事,所以这次圣上怕真以为阁老跟严阁老不和啊!”林晧然吹着新添的茶水,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跟严阁老不和,这事早已经有了定论!”徐阶的目光落在林晧然身上,仿佛是想将这人看穿一般。 林晧然啐了一口浓茶,迎着他的目光微笑道:“确实早有定论!但那是我们这些俗人的定论,而圣上怕一直都没定论呢!” 世上有很多奇妙的事,有些皇上喜欢一团和气的臣子,有些皇上却喜欢玩平衡之术,让下面的大臣间斗得死去活来。 嘉靖似乎有此恶趣味,所以原吏部尚书李默一度被他捧上天,甚至有将严嵩取而代之的架势。 正是如此,徐阶很有可能是这次事件的主谋。但却不是外界认为的那般,让吴时来等人上书要扳倒严嵩,而仅仅是向圣上证明他跟严嵩决裂的决心,证明“他跟严嵩不和”。 这种事在以往,无疑是一件要挨板子的事,次辅跟主辅不和,还如何处理朝政?只是李默死了,这种“不和”反倒会成为一件大好事,从而可能获得李默一般的恩宠。 当然,这一切都是林晧然的猜测,而且只是巧妙地引导了一个方向,并没有将猜测当面说出来。 徐阶眯眼望着林晧然,脸色显得凝重,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隔壁传来座椅翻倒的声响,让他心里不由得一叹。 很显然,他的那个得意门生亦是认同了这个解释,认为他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 在深吸一口气后,徐徐将画卷打开,画的景致一般,但“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的诗句,又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且不论这诗的意境,读起来如何朗朗上口,单是巧妙地嵌入九个“一”,这诗必然会流传于后世中,成为一代佳作。 “进宫献画的事,老夫答应了!”徐阶踌躇片刻,最终望着林晧然应承道。 他其实很想让林晧然承下这个情份,甚至归于他的麾下,只是在看到此画的时候,却发现林晧然根本不缺转呈画之人。 不说老奸巨滑的严嵩,单是李本和张治二人,怕亦是用些画去讨好圣上。如今没有招揽的机会,倒不如建立这个好感,为着将来的招揽打下基础。 “谢阁老,那我就不叨扰了!”林晧然压抑着心里的狂喜,起身拱手感谢道。 只是在林晧然将要离去的时候,徐阶突然开口道:“最近都在传李学士要调离翰林院,状元郎可有意往上挪一步?” “我资历尚浅,怎敢有此妄念!不过……若同品阶有更好的去处,还请徐阁老提携!”林晧然先是坚定地摇头,然后微笑地拱手道。 徐阶看着林晧然跟随着管家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先前觉得状元郎过于年轻,怕是短期难成大器,如今才发觉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在林晧然离开后,张居正说是走了过来,疑惑地对徐阶问道:“老师,他过来真的只是请你帮忙赠画给圣上?” “哪可能这么简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徐阶苦涩地摇了摇头,扭头望着张居正的脸上充满疑惑,叹着气道:“其实方才想跟你说的,司直郎的位置出现空缺,不过这位状元郎是志在必得啊!” 司直郎,亦是次六品的官衔。只是跟着负责修史的翰林修撰不同,司直郎的工作地点在内阁,服务的对象是阁老。 虽然品阶没有变,但无疑离权力中心更近。特别林晧然作为官场新人,以其在翰林院埋头修史,还不如进入内阁进行磨练。 正是如此,林晧然今晚献画是假,刷存在感是真。恐怕他不止拜访徐府,回头还会到其他三位阁老那里走上一遭。 “这些日子,我看他在修检厅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还以为他是打定心思在翰林院熬日子了。但现在看来,我是真看走眼了!”张居正望着那片夜幕,亦是感慨地说道。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徐阶吟了一句诗,望着漆黑的夜空感慨道:“只是没有想到,夏刚阳那种刚正的人,竟然教出这么有城府的学生来!” 徐府的门前,两盏灯笼高高地亮着。 林晧然跟着管家拱手作别,待到那门关上的时候,他转身沐浴着一股清凉的晚风,忍不住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拳头。 今晚他拜访徐阶,目的正是那个司直郎的位置。在冯保从宫里传来消息后,他经过仔细的权衡,便将主意打在这个职位上。 虽然在翰林院的日子会更悠闲,但想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大明朝,显然是光看史料是不够的。如今有接触大明政务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又如何能错过呢? 特别进入内阁后,那他离权力中心会更近,能够拓宽他的视野。而且对于接下来的升迁,恐怕亦会容易很多,不需要在翰林院傻傻地熬资历。 正当他得意之时,突然一声咳嗽传来,抬头望去,整个人当即僵住了。却见身穿便服的吴山站有台阶下,似乎是想来拜访徐阶这个邻居。 吴山的脸确实很不好看,那双眼睛仿佛射出两道利剑一般。他的门生跑到政敌家串门亦就罢了,偏偏出来时还如此兴奋,这分明就是一张逆徒的嘴脸。 林晧然看着吴山那张阴沉的脸,很想跟他解释一下。只是突然发现,一切却又无从说起,而且他心底确实存在着跟徐阶混的心思。 让他更心碎的是,吴山冷哼一声,便转身往着他家里而去。 林晧然看着吴山离开的身影,知道这次是彻底得罪这位老师了。不仅得不到这位老师的政治资源,而且会遭到他的刻意打压。 一念到此,他心里不由一叹,看来只能做一个受人唾弃的逆徒,彻底倒向徐阶这棵参天大树了。 ------------ 第258章 风雨欲来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 林晧然跟往常一般,按时出现在翰林院的门口。先是遥遥地望一眼紫禁城,然后便扎进了这座占地颇大的署衙中,继续着他的翰林生涯。 跟着门房林三打过招呼,径直到了里面。通过三门的时候,看着翰林侍讲高拱顶着一双熊猫眼趟走出来,便朝这位上官见了礼。 二人实质没有什么上下级关系,毕竟修检厅跟讲读厅是两个部门,而两个部门又没有人事权和财权方面的制约。 只是大明官场却极看重这些礼数,像林晧然在修检厅只是一个新人,但哪怕是再老资格的修编,对他亦得恭恭敬敬的。 高拱对林晧然这个年轻的翰林修撰似乎亦是有好感,当即进行回礼,还主动聊了几句,然后便匆匆去吃早餐去了。 待林晧然走进修检厅,该当吏捧着籍册走过来笑道:“修撰老爷,今天你又是第一个到的!” 林晧然在画卯的时候,亦是望了一眼那边的史官公座,当真是空无一人。不过身后那些吏员的公座,已经坐了大半的人。 官与吏,身处于两个阶层。跟后世不同的是,大明的吏永远是吏,断然不可能变成官身,这时代倡导的是天命所归,要想改变命运只有科举一途。 林晧然要了一壶参茶后,便在纸上写下“大明宝钞”。 孙吉祥看到那四个字,便领命而去,很快就抱来了一捆关于大明宝钞的资料,每本资料都仿佛经过精挑细选的一般。 随着这些时日的接触,林晧然越来越肯定,这位秀才出身的属吏,其水平和见识都极高,甚至已经在他这个上官之上。 林晧然又多打量了孙吉祥一眼,发现这个小老头长相没有出奇之处,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书吏。不过他亦不会去探究什么,喝过一口参茶后,便开始翻阅这些书籍。 在洪武八年,大明宣布停止金银交易,推出大明的官方货币——大明宝钞。 这本来是一项利国利民的举措,但在贪婪统治者面前,不过是敛财的工具罢了。到洪熙元年的时候,大明宝钞在市面上几乎已经不能使用。 正是如此,大明宝钞渐渐被金银所取代。除了衍生实物纳税这种落后模式外,进而提高了海外金银的地位,亦是催化了海商跟海禁政策的矛盾。 林晧然在意识到海外金银地位提升对大明带来极大的弊端后,便想研究这个官方货币是如何由盛而衰,有没有再次焕发生机的可能性。 只是看到朱棣滥发大明宝钞的数据,他便是知道。若没有权力制约这滥发货币的欲望,哪怕成功建立新的官方纸钞,一样会给统治者玩崩。 所以,大明朝还是得走清朝时期的银号模式,由各大票号自行印发纸币来满足市场,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海外金银的地位。 在他品着香茗看着书的时候,其他史官陆续走了进来,开始一天的工作。 翰林院本就是一个清闲的机构,而他们负责修史的这帮人更是自由自在。 其实历史就那么长,要修整的东西早就已经完成。现在哪怕是要重修,亦是站在前人的基础上,抄抄写写、对一些东西进行微调罢了。 时间在书海中流逝,修检厅的众人都是各忙各的,大家互不影响,朝着不同的方向努力。有人在老实地修史,有人在绞尽脑汁写青词,亦有人无所事事。 待到中午时,徐渭又叫上他一起吃饭,一起前往的还有诸大绶和毛惇元。 吴时来、张翀被发配荒野戍边的消息传来,所以他们四人到达饭厅的时候,邻居的几位桌子都在谈论着这一件事情。 “严党之祸,甚于倭患!” “圣上怎能被奸臣严蒿蒙蔽圣听,让到忠良蒙冤!” “徐阁老其实是想要为国除讦,可惜终究力量不济啊!” …… 在得知这两位谏臣遭受如此打击后,大家亦是咬牙切齿。有痛斥严党的,有同情吴时来和张翀的,亦有力挺徐阶的。 林晧然跟着三个同伴坐下,静静地做一个旁观者,看着这帮同僚义愤填膺。虽然他不喜欢严党,但对徐阶却亦是不感冒。 徐阶并不是真正的忠义之士,只是一个势利的官僚罢了。 他的所作所为更多是出于私心,不过是想向圣上传递一个信号罢了。若真想要扳倒严蒿,恐怕他会动用更的力量,甚至亲自披甲上阵,断然不会仅仅指使两个门生上书弹劾,一起轰轰烈烈的“倒严”行动以虎头蛇尾收场。 却不知道徐渭是因为身上有着严党铬印的缘故,还是已经看穿其中的玄机,他跟着林晧然一般,静静地吃着菜。 诸大绶的心情似乎不错,便打出了话题,跟着三人开着玩笑道:“如今吴时来发配戍边,虞臣兄这回总算是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我可不敢跟虞臣走得太近,可不想惹祸上身!”徐渭夹起一块豆腐,亦是开着玩笑道。 在他们四人中,虽然徐渭的年纪最大,但却是最爱开玩笑,所以大家闻言却是哈哈大笑,并没有将他的话当真。 “虞臣师兄此举……有些欠妥!”毛惇元停下筷子,蹙起眉头摇头道。 林晧然却是知道,他们谈及的是嘉靖三十五年的榜眼陶大临。曾经帮着吴时来这位同乡的弹劾严蒿的奏本定稿,近些时日更是天天到牢房探望吴时来,毅然是站在严党的对立面。 只是林晧然跟这位翰林编修没有过多的接触,所以不知道他是一个政治投机者,还是一位耿直的清流。不过听着诸大绶谈及他的陈年往事,他相信陶大临属于后者。 “有何不妥!严党势大又如何,他还敢将手伸进我们翰林院不成!”诸大绶将伸出去的筷子又缩了回来,满脸傲然地道。 不得不说,翰林院确实有着超然的地位。他们不归吏部管制,升迁的关键在内阁或皇上,故而严党很难给他们下拌子。 在回到修检厅的时候,林晧然得到了一个的消息,一直不曾露面的掌院学士吴山终于露面了,出现在翰林院中。 若是在昨天,林晧然肯定是有些欣喜的,会发出总算有事可做之类的感慨。只是如今,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昨晚那张臭脸还历历在目,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吴山突然出现,极可能就是冲着他而来,是特意来找他算账的。 事情果然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他们三人很快被传召了。 “若愚兄,你没事吧?”徐渭看出林晧然的不妥,当即关切地问道。 “没事!”林晧然摇了摇头,硬着头皮跟着二人一同前往,心里却极度悲观。 ------------ 第259章 一声吼 三人一起走进内堂,内堂有着掌院学士和侍读侍讲学士的公座,身穿着红袍的吴山正端坐在掌院学士的公座上。 “学生林晧然(徐渭、毛惇元)见过老师!”林晧然三人进来后,朝着吴山恭敬地行礼。 在这个“天地君亲师”的时代,师生关系甚至要凌驾于官场之上。在他们面前的吴山,除了是顶级的上司外,还有就是他们的恩师。 哪怕以后上下属的关系被解除了,但这师生关系却要伴随一辈子,即使他们将来做了首辅,见到吴山亦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吴山有着一张方正的脸,但却紧绷着,虽然知道三个门生已经到来,但却有意晾着他们,继续查看着案前的卷宗。 现今朝廷财政窘迫,不仅让大明的军事在北面以防守为主,亦让他的礼部受到波及,让他这个礼部尚书最近更是焦头烂额。 为了缓解大明财政的窘境,圣上亦是动了对宗藩动刀子的心思,打算将宗藩的禄米折钞,依不同爵位设置不同的折率。 钞,自然就是大明宝钞。只是如今的大明宝钞根本无法在市场上流通,早就丧失了购买力,现在朝廷要以大明宝钞代替部分禄米,明眼人都知道这跟直接削减没有丝毫的区别。 于是乎,在得知朝廷有这个意向后,在京的宗藩们就不干了。一旦这个新政策实施,那他们的禄米将会大减,相当于他们碗里的肉被抢走。 正是如此,这帮宗藩迅速联合起来,将宗人府团团围住,差点就将宗人府烧了。他这个礼部尚书亦成为这帮宗藩的纠缠对象,对他软硬并施。 在僵持多日后,今天圣上召见他,让他重新拟定一个可行的新方案。 吴山从圣上的语气听得出,圣上的冲动劲已经过了,断然不会再对藩宗动刀子。让他重新议定一个可行的新方案,这就意味着否定先前“以钞折米”方案。 大明的大半税赋养宗室这二万多人,这本就是极为荒唐的事,如今朝廷不过是削减一部分而已,结果像是触碰到他们灵魂一般。 很显然,圣上如今已经选择妥协了,这宗室之患将以宗室胜利而告终。 哎! 吴山很想找一个新的良策,让圣上能够继续支持解决宗室之患,但最终只能是一声轻叹。 放下手上的卷宗,他抬头望着并排站着的三人,这是他最优秀的三个门生。其中一个更是千年难遇,是史上第一位连中六元的士子,更是大明最年轻的状元郎。 对于这个出类拔萃的门生,他哪怕再不满意,亦不由得多瞧上几眼。 在吴山望他的时候,林晧然亦小心地观察着吴山,自知给吴山落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在进来这里的时候,极为小心谨慎。 他已经暗暗地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落下痛脚给这人抓到,一切都要小心地应付。 “你们可知,我为何迟迟不肯露面?”吴山从公座站起来,望着他们直接询问道。 “老师是忙于宗人府的事!”毛惇元抢先回答道。 “学生不知!”徐渭老实地道。 林晧然计划是以不变应万变,所以选择不吭声,脸上露着疑惑的表情。只是这招似乎行不通,他发现吴山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似乎执意要他开口。 迎着吴山的目光,他只好露着帅气的微笑拱手道:“老师这样做,自然有着老师的考虑,肯定是为我们的将来着想!” 吴山听着三人的回答,眉头微微蹙起,又徐徐地打量着眼前三人。 这毛惇元虽然有较强的表现欲,但贵在为人还算真诚,不失为一个赤子。徐渭虽然排在一甲之末,但性子最是沉稳,遇事显得老练。 只是这个年轻状元郎,先是在一旁审时度势,在自己的威逼之下,又能突然变得圆滑,让自己都挑不出毛病对他进行发难。 这种人聪明有余,遇事圆滑,在官场绝对能够如鱼得水。但吴山却更加清楚,这种人往往最是没有原则,一切以自己利益为先。 可以想象,在将来只会以天子为尊,一切的出发点都是自身的利益,甚至会置天下黎民百姓于不顾,简直就是第二个严嵩。 仅是片刻的接触,吴山便清楚地知道,谁该重用,谁该摒弃。一念至此,他对站在左边第一个门生,有种除之而后快的强烈冲动。 吴山毕竟在官场磨炼十几年,不动声息地对他们又是问道:“你们可知,你们的本职工作是什么?” “修史!”三人相视一眼,这才齐齐地回答道。 在三人说出一致答案的时候,林晧然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心里想着,这次总算没有给吴山这老货抓小辫子发难的机会。 “表面上是让你们修史,但实则是修身!”吴山却是缓缓地摇头,然后又补充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翰林跟着其他官员不同,在取得进士功名后,没有参与朝廷事务,而是进入翰林院,这是为何?” 林晧然听到问话后,心里又是一紧,不过他似乎是多虑了,这次吴山并没有让他们回答的意思,接着说道:“这里有着浩瀚的书海,有着数不尽的珍本,乃是读书人的天堂,是世上最好的修身之所!” 天堂个屁啊! 林晧然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很想带这老货去修检厅瞧一瞧。若真的是天堂,为何那么多人钻研着青词,都想逃离那里,那里分明就是地狱。 他发现这老货不去当教育局长可惜了,只是这个念头刚萌生,他不由得又自嘲起来,这老货不正是这时代的教育部长吗? 咳! 吴山看到了林晧然翻白眼的动作,语气瞬间变冷了几分,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但偏偏有人,进来不足一个月,却熬不住这份寂寞!竟然想要投机取巧,早早就想要醉心于功名利禄之中,与那些奸人狼狈为奸,纵使是我的学生,老夫若不会心慈手软。” 林晧然听到这些话,再看吴山就差指着他鼻子痛骂,如何不知道这老货是指桑骂槐,肯定认为他昨晚去投靠徐阶了。 只是他突然意外地发现,吴山的目光没有那般的凌厉,竟然从他身上移开,眉头还微微蹙起,似乎是瞟着他的身后。 正困惑的时候,一个小身影从侧面突然一下子蹦到他的面前,并且兴奋地发现一声“啊”,眼睛透露着兴奋劲,那张大饼脸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 第260章 兄妹 就在刚才,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迈着小短腿出现在内堂中。在看到堂上的四人时,先是将手指竖在嘴上,示意吴山别出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林晧然。 在吴山诧异的目光中,趁着林晧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突然蹦到了他的前面。用这一种突然出现的方式,告诉她亲爱的哥哥:她来了。 是的,从高州府到京城二千多公里,历经数月,她虎妞终于来到了大明朝的首都,而且找到了她最想念的哥哥。 一路上的辛苦,在看到哥哥的这一刻,她感觉那些辛苦都算不了什么。看着穿着官袍的哥哥,她心里仿佛是吃了蜜一般。 虎妞? 林晧然先是被突然蹦出来的小身影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楚这个小身影时,整个人迅速被一股巨浪般的兴奋感所填满。 前些天,他虽然有种预感,虎妞离他很近。只是当虎妞真的突然出现,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幸福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看着这张洋溢着得意笑容的脸蛋,虽然不明白这个野丫头为何这么快就来到了京城,但看到这丫头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若说这世上谁能让他最牵挂,那必然是这个小丫头无疑。这段时间以来,他甚至都开始后悔,为何赴考没带上这个小丫头。 如今这小丫头站出现在面前,他仿佛突然拥有了整个世界。先前觉得这内堂阴森无比,但这一刻却如同春天百花齐放一般,这里仿佛成了天堂。 “哥!” 虎妞看着林晧然那张又惊又喜的脸,有着小计谋得逞的高兴,亦有着跟哥哥相逢的兴奋,当即又是清脆地叫了一声,显得无比的开心。 她的蛾眉微张,眼睛充满喜悦,那张大饼脸洋溢着笑容。只是面子使然,她亦有将兴奋尽量收缩着,但那张扬的眉毛还是出卖了她。 哥? 吴山听到这个称呼,嘴巴微微地张开着,他如何不知道这个门生是来自广东。而这突然出现的小丫头,似乎是不远万里而来。 徐渭跟毛惇元亦是诧异地对望一眼,他们都知道林晧然有一个妹妹,但让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这么快来到了京城。 虎妞身穿着淡青色的裙子,头上扎着两根辫子,个子不高,一张肉墩墩的大饼脸,可爱的小塌鼻,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唇红齿白,显得活泼而可爱。 林晧然慢慢蹲了下来,手搭到虎妞有温度的肩膀上,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让到他的眼睛涌出了泪花。他并没有做梦,这个丫头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哥是高兴!”林晧然看着虎妞的眼睛亦是要泛出泪光,急忙收住情绪,抹干眼泪岔开话题道:“虎妞,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上京的!” 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那封家书还没寄回到广州府,这丫头就已经到来了京城。定然是她不遵照约定,选择提前上京。 “我没有一个人哦!我过完元宵后,就和赵东城一起上京!”虎妞先是强调了一件事,然后蹙起眉头埋怨道:“但他太慢了,在路上听说你中了会元,我就自己来了!” 林晧然暗叹一口气,这果然是一个野丫头。提前上京亦就罢了,竟然还敢将赵东城甩掉,带着她的两个手下就敢上京来。 不过,这就是虎妞的行事作风,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 这过程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丫头安全到达,给他带来了无比巨大的惊喜,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小丫头来到了他身边。 看着她额头上细微的汗珠,他缩了一下手,用官袍里面的袖子轻轻地帮她擦掉。天气并不热,想必这个丫头方才是急匆匆冲进来的。 虎妞很是配舍,眯着眼睛让他擦拭,待肉墩墩的脸蛋被擦拭后,她又脆声地开口道:“哥,你怎么这么厉害呀?中了状元,人家听说我是状元的妹妹,都说不收我的钱呢!” “钱还是要给的,不然会被人家当成骗子!”林晧然忍不住掐了掐她肉肉的脸蛋,微笑地说道。 虎妞却抬起肉肉的小手,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一本正经地冲着林晧然道:“我都差点忘了!哥,你先跟我到门口!” 林晧然的眼睛充满着溺爱,当即就点了点头,打算跟着虎妞这丫头一起出去。只是突然间发现,三双眼睛都刷刷地落在他的身上,尤其是吴山那双眼睛显得锐利。 亦是难怪,他堂堂礼部尚书站在这里,翰林院学士的身份摆在这里,结果被这对兄妹彻底无视,这实在是太打击人了。 这场训话被突然而来的兄妹相见中断亦就罢了,如今还要将他晾在一边,处理其他的事情,这让他的面往哪里搁? 徐渭看到了吴山的脸色不善,朝着林晧然摇了摇头,提醒他不可离开。虽然能理解林晧然跟妹妹相见的喜悦之情,但老师的颜面亦得顾及,这时应该乖乖地继续接受训话。 毛惇元虽然将吴山的脸色看在眼里,但却如同乖学生一般,并不敢轻举妄动。同时极度不理解,林晧然为何这般鲁莽,哪怕有天大的事,亦应该等听完老师的训话再去办,老师才是天。 林晧然看着虎妞迈着小短腿急匆匆往门口走去,挺直着腰板,朝着吴山拱手道:“老师,我先失陪一下!” 他自然知道这样做很不妥,更有违他在官场的圆滑行事风格。只是虎妞在他心里高于一切,不想再跟这位礼部尚书虚与委蛇,哪怕要得罪这般礼部尚书亦在所不惜。 在说过失陪的话后,林晧然就真的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没有半点的停顿动作,他直接追上了虎妞,还拉住了她肉肉的小手。 吴山极擅于观人,望着林晧然的背影,洞察到了林晧然的微妙变化。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才看到林晧然那双坚定的眼神时,他的身体微颤,在这个逆徒身上竟然看到了夏刚阳的影子。 ------------ 第261章 我哥哥是翰林 翰林院大门,青砖街道书写着岁月的沧桑。一辆高大的马车停在门前,一只马蝇落在马脸上,大黑马眨了眨眼睛,甩了一下头。 在大黑马的旁边,一个道貌岸然的蓝衣老道士沐浴着从东边吹来的风,负手而立,衣袂舞动。 他抬头望着门前的牌匾,神色凝重,看着上面的字体。跟着一般的学者不同,他看的不是书法,而是在以字观气。 结果越看越心惊,这“翰林”两个字隐隐有金龙环绕,有银凤脆鸣,以致这翰林院被一团紫气笼罩,毅然成为一处福地。 “却不知是何人所题?” 吴道行望着这块牌匾出神,嘴巴喃喃自语地道。心里亦是涌起一丝渴望,很希望住进到这里面,那他的命格必然有所获益。 正是出神之时,旁边一个无赖模般的年轻人朝他喝了一声,冲着他问道:“你家主人怎么回事,不会是自个逃了吧?” “你闭嘴,是你讹人,我分明看着你扑向马车,车子根本没撞到你!”一个骑着枣马的健硕汉子恶恶地盯向无赖,朝着他呵斥道。 就在刚才快到街口的时候,他们被这个无赖给讹上了,非说他们的车子撞了他。 “我会讹人,分明是你们马车撞到我了!”无赖当即提高了声调,指着一众人又厉声道:“我陈四喜在京城亦是有头有脸的,今日你们若不赔我十两银子,我就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阿丽看着他说话间,屁股已经蹭上了马车,脸色当即冰寒地道:“下去!” “行!行!我的十两银子,你们怎么都赖不掉!”陈四喜迎着阿丽冰冷的目光,对这个漂亮的少女既是心动又是畏惧,亦是从马车上蹭了下去,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却已经看出,这帮人身衣极其普通,根本不是什么官家,绝对是活生生的肥羊。 却是这时,翰林院的门前有了动静,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迈着小短腿冲了出来,看到陈四喜的时候,下巴还微微地扬着。 “你哥哥呢?还不快让他出来赔钱!”陈四喜看着虎妞后,当即露出无赖的嘴脸道。 虽然翰林院的衙门很高,但在里面当差却是无权无势,甚至都比不上县衙的衙役。而他早就摸清了一些门路,有十足信心讹到钱。 “我的车又没撞你,你怎么还要我赔呀!”虎妞指着自己的小塌鼻,一脸认真地据理力争道。 “没撞到我?你看看这裤子上的血迹,信不信我将你告到顺天衙门?”陈四喜揪着那条带血的裤子,进行威胁道。 林晧然从里面走出来,扫了一眼那条带血迹的裤子,如何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板着脸冲着他道:“那就前面领路吧!我倒看看,赵大人会如何宣判!” “你……六品?”陈四喜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林晧然,脸上当即浮现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去就去,我虎妞还怕你不成!我就不信了,我明明就没撞到你,怎么能让我赔钱呀?”虎妞亦是接过话头,打算跟着这撞瓷的坏人抗争到底。 陈四喜迎着林晧然的目光,顿时背脊骨直发凉,浑身亦冒起了冷汗。京城的官员是多得不值钱,但翰林官却是除外,何况还是如此年轻的六品翰林官。 自己简直就是一头猪,惹谁不好,偏偏惹了这个朝廷的储相,纵使有十条命亦不够砍。 “虎妞,你要去哪里?”林晧然却看着虎妞走下台阶,一副火急火撩的模样。 虎妞转过身子,一副理所当然地脆声道:“去跟他打官司呀!我刚才明明没撞到他,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我跟他去衙门找老老爷评理!” 林晧然心里有几分无奈,目光落到了陈四喜的身上,看着那条完好的腿。 “小人该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是我莽撞了这位小姐!大人,请饶命!”陈四喜仰着林晧然的目光,吓得当即跪地求饶。 在知道虎妞的靠山是六品翰林老爷,如何敢跟他们去顺天府衙。先不说他确实是撞瓷,哪怕他不是撞瓷,顺天府尹亦会将他的皮先剥了,断然不会得罪这位储相。 虎妞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这人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转过身子认真地道:“那你现在是承认,我的车子没撞到你啰!” “没!没有!是小的莽撞了小姐您!”陈四喜的头如同拨浪鼓般,又是叩头否认。 哼! 虎妞看着对方承认了错误,得意地轻哼了一声,然后对着林晧然道:“哥,那现在没有事了,我还以为要跟他到衙门打官司呢!” 林晧然的目光从陈四喜的身上移开,然后打量着门前的这些人,除了吴道行和阿丽外,竟然还有两个陌生的男子。 一个身高一米九以上的大个子,正朝着他傻笑,露着满口的白牙;一个是浑身精壮的汉子,穿着显得很破旧,正充满着好奇地打量着他。 却不知是虎妞招揽的部下,还是花钱雇的人,林晧然没有追问,看了一眼冷若冰山的阿丽,然后朝着吴道行拱手道:“道长,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吴道行连忙摆手,目光亦是打量着林晧然。 先前他对林晧然并不感冒,只是如今,心里难免产生几分畏惧心理。可以想象,这年轻人的命格只能不是太差,肯定是前程远大。 林晧然看着他打量着自己,便知道这货可能又窥视他的气,但没有戳破,又对着他们说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先回我的住所休息,晚上我再帮你们接风洗尘!” 说着,又对跟出来的林三说道:“你让翰林院派个人,领他们到灵石胡同,我住在胡同右边最里面一间房子!” “翰林老爷,不用派人,小的知道那地方,我这就给他们带路!”陈四喜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讨好地说道。 林晧然考虑了一下,又望了望他们几人,晾这个混混亦不敢耍花样。便将一个信物交给吴道行,让他们先带着人回住处休息。 ------------ 第262章 幸福时光(月票加更) 将事情交待好之后,林晧然突然犹豫了一下,扭头望着虎妞认真地询问道:“虎妞,你要不要跟他们先回去休息?” “不用呀!我现在兴奋着,一点都不累!”虎妞得意地睥他一眼,然后向着里面大步走去,如今她只想跟哥哥呆在一起。 林晧然跟上前拉着她肉肉的小手,溺爱地望着她道:“那你就在这里陪我,放衙后,我们再一起回去!” “好呀!哥,你其实不用管我的,有个地方让我呆着就行,我会乖乖等你放衙!”虎妞点了点头,然后很乖巧地脆声道。 其实她是担心给林晧然带来麻烦,但她又想跟哥哥呆一起,故而提出最低的要求。甚至没有椅子坐着,她也不会有半点抱怨。 从大门进去后,林晧然如同一个导游般,给虎妞介绍这座翰林院的情况。譬如哪里是吃饭的地方,哪里是茅房,哪里是招呼客人的地方等。 虎妞如同一个好奇宝宝,遇到不明白的东西亦会追问,看到那边的圣人祠和昌黎祠很漂亮,亦是跑过去瞧上一眼才罢休。 林晧然亦是一个好脾气,不管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他都是认真地回答。 翰林院的地方不大,但显得雅致,隐隐还充斥着一股书香之气。 在进到三门后,林晧然便直接带着虎妞走进了修检厅。得知这里是哥哥工作的地方,虎妞亦是充满着浓浓的好奇,眼睛似乎都睁大了少许。 “这是我妹妹虎妞,刚刚从广东到京城!”林晧然没有惊扰其他人,看着诸大绶疑惑地望来,便朝着他认真地介绍道。 诸大绶亦是客套了几旬,对长相可爱的虎妞颇有好感。 正是这时,徐渭和毛惇元一起走了回来。徐渭看到林晧然的时候,说老师让他过去,同时亦跟虎妞打了一声招呼。 林晧然将虎妞安排在他的公座上,便往着内堂而去,打算去面见吴山。 修检厅一向都很是安静,大家一般都是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目送着林晧然离开后,虎妞很乖巧地端坐在公座前,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与物,悬着的小短腿得意地晃悠着。 “给!请慢用!” 按着林晧然临走前的吩咐,桌面的纸墨已经被清理,一个书吏恭敬地送来了茶水和糕点。 修检厅坐落在西侧,林晧然的公座在最里面。午后的阳光落在那格子窗上,有一缕阳光透过破点的纸窗照了进来,正好落在一张白皙的在脸蛋上。 虎妞吃着糕点,得意地晃着小短腿,很快就发现有一个光点落在她的脸蛋上。 她觉得这个光点很有趣,蛾眉微张,眉间藏着一丝得意劲,脸蛋微微移动着,竟然跟光点玩起捉迷藏。每当光点落在她眼睛里,让她的眼睛感受到强烈的白光,她都忍不住洋溢着笑容。 幸福,对于她而言,有时就是如此的简单,有时是一盏灯,有时是一个光点。 从高州府万里而来,终于来到了京城,并且见到了哥哥。如今坐在这里,享受着好吃的茶点,她感受到一种幸福,并希望永远这样下去。 如此想着,她又抓起另一块糕点,得意地晃着小短腿,慢悠悠地品尝着这一小块美食,还忍不住哼起了一段小调。 待林晧然重新回到内堂的时候,吴山已经坐回到他的公座上,正紧绷着那张方正的脸,翻阅着一些书藉和卷宗。 林晧然行礼后,又被晾在一边,而他亦是好奇地望了一眼那桌面上的资料,待看到几本书的封面后,脸上当即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 “你的妹妹独自上京?”吴山打破了沉默,突然开口问道。 “亦不能说是独自上京,她有带着几名仆人!”林晧然老实地回答道。 吴山听到这个答案,却是蹙着眉头,又是开口问道:“你高堂不来京城?”在他看来,虎妞实在是太小了,怎么都应该有个大人带着到京。 “双亲早已经去世,家里只有幼妹矣!”林晧然亦是叹了一口气,心里同情着那个小丫头。 吴山愣了一下,抬头望着林晧然落寞的脸蛋,误以为是戳到了他的伤心事,便通容地说道:“放你半日假,去安顿你妹妹吧!” 在得知这个真相后,他开始理解这个学生方才的反应,亦明白方才的兴奋绝对不是伪装,他妹妹在他心里占据着极重的位置。 “不用了,她在修检厅呆一会,等会放衙我再带她回去!”林晧然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份好意。 却不知道惹了吴山的不满,还是他的脸习惯性地绷着,他重新拾起一份卷宗,淡淡地说道:“修史的事件我已经交待下去了,我就不再跟你多说,你回去问问徐文长便是!” “好的!”林晧然朝着吴山拱手,正想要转身离开,但发现这样直接离开有些不礼貌,故作孝敬地问道:“不知老师还有什么吩咐?” 吴山正翻阅着卷宗,眉头紧蹙,听着他的问话后,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对于宗藩的问题,你有没有什么解决之道?” “弟子没……”林晧然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好处的事绝对不能碰,只是脑子突然一转,便提出要求道:“老师,可否答应弟子,让舍妹常出入于翰林院乎?” 吴山其实就是随口一问,却没有想到这个弟子不直接乖乖献策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跟他谈起条件来。这一刻,他很想让人将逆徒拖下去仗打一百大板,但最终还是咬牙道:“说!” 林晧然自然知道,他根本没有跟吴山谈条件的资格,能有这个回答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便拱手献策道:“朝廷想要削减宗藩的用度,那就要在节流上做文章!” “如何节流?”吴山听到这个废话,当即感到一阵失望。 “审人!审财!”林晧然的脸抬起,眼睛带着一股狠厉之色道。 “什么是审人?”吴山疑惑地问道。 ------------ 第263章 献策 审人,这无疑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迎着吴山疑惑的目光,林晧然微微眯起眼睛,认真地陈述道:“宗藩生养,皆需审核。凡是宗藩婚娶,需经礼部审核,才方可举行。且只能娶一妻或一妻一妾,所生子女赐爵,亦要经过审核无误才能授爵。” 其实将宗藩当成“猪”来养,确实是大大降低了同室相戈的情况发生,降低了大明陷入战乱的风险。自明成祖以来,有名的藩王谋反只不过是宁王之乱。 只是“宁王之乱”不过是一个笑话,宁王想要谋取天下,结果就在南昌府的封地附近捣腾几下,仅历时三十五天便宣告结束。 现在宗藩最大问题不再是谋反,而是宗藩人口迅猛增长所带来的财政负担。随着这宗藩人口的迅速增长,宗藩的禄米支出,已经高居大明财政支出之首,竟然排在军费开支之上。 林晧然所提出的“审人”,跟后世的“计划生育国策”无疑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唯一令他惋惜的是,最核心的“结扎”技术无法进行贯彻。 若是这“结扎”得到采用的话,别说是减少宗藩人口了,没准还能给皇宫多几个办事的劳力,效果绝对是超乎想象。 尽管没有“结扎”这一项,但这个举措若能顺利贯彻下去,必然能够抑制宗藩的人口增长,减轻大明的财政负担。 “若他们违规呢?”吴山脸色凝重,沉声追问道。 “凡是不符合礼制所生子女,均须……自养!”林晧然说出后面,故意咬重了两个字。 相对于后世的罚款、折房子、捉去结扎,这实在是太轻了。只是这个“自养”处罚,无疑亦算是为财政抛掉了一个负担。 吴山轻轻捋着胡须,思忖着这个办法的可行性,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容。若有深意地睥了林晧然一眼,又是认真地询问道:“那如何审财呢?” “凡是宗藩用度,无论款项大小,皆需礼部审批同意。对于不合理的款项,礼部有权拒绝。”林晧然正色地说道。 其实宗藩除了禄米收入,第二主要收入来源便是讨要赏赐。如修筑府弟的时候,可以获得补贴,能够大大方方地讨要赏赐。 先前这些支出是没有限制性的,几乎要就会给,不管合理不合理。故而藩王修府要赏赐,给子女修府要赏赐,给孙子修府亦要赏赐,另外各种巧立名目讨要赏赐。 若将赏赐的权力移交到礼部,那在开支用度上,无疑会得到一定程度的约制,会变得更加理性。相对于大方的皇上和贪婪的内监,礼部无疑会更有财政意识。 却不知道是他这位礼部尚书得到了“利益”,还是这两项举措确实能解决到实际问题,吴山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露出了一些微笑。 林晧然突然话锋一转,认真地指出关键之处道:“这两个办法其实只是节流,而要解决当前的问题,绝对不能够手软。如今朝廷给宗藩的禄米实在是太多了,无论如何都要进行削减!” 吴山亦是叹了一口气,知道有些原则肯定是不能退让了。不管宗藩再如何闹事,这禄米还是要减,不然朝政的财政问题永远是解决不了。 只是他却又是明白,当今圣上本就是藩王出身,对宗藩群体有着天然的好感度。若是他坚持要削减禄米,怕又会惹得皇上不快。 林晧然暗暗地望了吴山的一眼,看着他一脸沉思,没有“逼迫”自己的意思,便机智地收住了话头。乖巧地站在一旁,静候事情的发展。 吴山思忖良久,抬头望了林晧然一眼,冲着他抬手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林晧然心里一喜,正要行礼告退,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师,弟子的……建议你会不会呈交上去?” “你的两项建议不错,我会面呈皇上,并且会坚持让皇上削减宗藩禄米。”吴山微微地点头,眼睛闪过一抹决然。 林晧然听到这话,心里不由一叹,怪不得这老货入不了阁,认真地拱手道:“老师,弟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莫要说这些是弟子的建议!” “我倒是看错你了,你竟然如此淡薄名利!”吴山闻言后,欣慰地捋着胡子笑道。 “老师错矣,我是怕宗藩那帮人要宰了弟子,弟子现在只是次六品!”林晧然摸了摸鼻子,老实地说出他的内心想法。 名与利,他其实是想要的,但这件事的负作用太大了。那些宗藩若知道“审人”的损招是他想出来的,三妻四妾的日子不复存在,心里突然间来气,没准就要敲他闷棍了,再让宗藩最漂亮的公主玷污他的身子,他上哪里找人说理去? 最为关键的是,如今他只是小小的次六品官员,又是在翰林院这种敖资历的衙门,并没有立即升官的可能性,犯不着现在就站在宗藩这个势力的对立面。 哎…呀! 吴山扯断了几根胡子,目光落在林晧然身上,林晧然旋即变得低眉顺眼,只是他看这个弟子如何都不顺眼。对这种趋利避害的逆徒,他是恨得咬牙切齿,只想除之而后快。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既然是食君之禄,就要担君之忧,他倒是好,事事只懂得考虑己身,跟小人又有何异? “老师,若没有其他事的话,弟子先告退了!”林晧然被瞧得心里发毛,当即拱手低声道。 吴山最终没有爆发,待林晧然离开后,轻轻地摇了摇头,重新整理思路。写下呈交给圣上的奏本,并将林晧然的两项建议列入其中。 只是他却深叹了一口气,知道要解决当前的问题,还得坚持“削减宗藩禄米”这个原则。只是坚持这个原则,必然又会惹得圣上不快。 侍将奏本写好后,抬头望天色,看着离宫门关闭还有一段时间,便急匆匆地让人备轿。当即乘轿前往西苑,打算即刻进宫面见圣上。 ------------ 第264章 回家路上(月票加更) 放衙时分,夕阳将长安街道铺上一层金子般。陆续有人从翰林院的大门走出,踩碎青砖上的金泽,留下一道道悠长的身影。 林晧然遵照着约定,到酉时便带着虎妞离开了翰林院。只是他今天微微改变了回家的线路,先领着虎妞往西走,到了紫禁城外的广场。 在这北京城中,紫禁城无疑算是最壮观的景致。 只是令人遗憾的是,跟着后世几十块钱便能参观不同。在这一个时代,普通人想要参观紫禁城,简直是难于登天。 虽然只是在广场外望一眼紫禁城,但还是让虎妞的嘴巴微微张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扩张,被这雄伟的城门所震惊到。 实质上,来到这京城后,很多建筑物在挑战着她的想法力。若说还有什么东西比眼前所见更宏伟,那只能是哥哥故事中,坐落在昆仑山上的光明顶了。 林晧然回想着那日传胪大典的种种,便详细地向虎妞讲述,描述着紫禁城里面的情况。并没有任何隐瞒什么,连同里面的三大殿被烧毁大半,亦是跟虎妞说出。 “烧了?那就再建呀!”虎妞理所当然地说道。 “哪有那么容易,这次宫殿可不比家里的房子。一些做梁柱的木料得从江西、湖广等深山老林中寻找,然后动用民工砍伐,再运到京城来!”林晧然苦笑地摇了摇头,认真地解释道。 “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呀?而且还得在深山老林中找,被老虎咬得又怎么办呢?”虎妞蹙起眉头,显得不解地望向林晧然。 “因为北方这里的松木、白杨不适合做宫殿梁柱,而合适的梁柱都长在咱南方的深山老林中,甚至还得到交趾去寻找上等的金丝楠木,这木料是很讲究的!”林晧然跟着虎妞解释着,并牵着她的手离开了紫禁城的广场。 “哎呀!原来盖宫殿这么麻烦的呀?那就不要建宫殿了,盖小房子又不是不能住!”虎妞深深地蹙着眉头,发出小抱怨道。 林晧然睥了她一眼,以这丫头的性子,绝对不是做官的料子。 严嵩和徐阶为何能够上位,还不是一切都以皇上为先,知道圣上喜欢龙涎香那股味道,便让广东、福建等地的巡抚重金进行采购。 现在三大殿之所以还没有动工,一方面是财政问题耽搁着;另一方面则是圣上居于西苑,故而修建三大殿没有那般迫切,圣上甚至都不关心这事。 只是这宫殿必然还会重修,亦会从南方找来最好的木料,这无疑又是大明财政的一项巨大花销。不得不说,大明的财政真是令人担忧,江浙抗倭要钱、宗藩禄米要钱,如今修宫殿更需要钱。 虎妞很快就忘记了先前的一点不愉快,乖巧地后着林晧然的手,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四处张望,感受着这京城的繁华。 虽然这里的街道跟广州城没有太大的差别,但这里的青砖街道更齐整,两边的商铺更显得贵气,而且一些地摊摆的东西亦更齐全。 特别是这里的人,衣着都显得很漂亮,有个姐姐穿着打扮跟仙女一般,头上的饰品金光闪闪的,想必要不少银子。 林晧然已经告了假,便对虎妞说道:“明日我带你到鼓楼,到时我们再好好逛街买东西!” “好呀!”虎妞听到这话,仰着兴奋的脸蛋重重地点头。 林晧然看着虎妞开心的模样,心里亦是像吃了蜜一般。 突然间,他觉得在翰林院这种清水衙门熬资历亦是不错,上班就看看书,下班就陪着这个丫头逛逛,日子亦是逍遥。 虎妞的目光落在一个摆着瓶瓶罐罐的地摊上,突然间站着不动了,并拉住了林晧然。林晧然以为她看上什么好东西,准备掏钱给她买下。 虎妞却如同做贼一般,让他蹲下去,在耳边悄声说了一句,然后又伸手指着那个地摊的某处。林晧然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发现那些瓶瓶罐罐中,摆着一个漂亮的木盒子。 “这位大人,这是佛郎机人的香皂,比咱的角皂好用十倍,且净身后会有香味,要不要来一块?”那个摊主是个机灵人,当即望着这两兄妹道。 林晧然亦是没有想到,自家出产的香皂,竟然已经卖来了京城,而且在翰林院附近就有得卖。 “怎么卖?”虎妞心里显得很开心,仰起脸蛋问道。 摊主打量着林晧然的衣着,讨好地笑道:“一般人我肯定是要卖三两的,不过大人若真要买的话,给二两六钱就行!” 虎妞却是蹙着眉头,按着一贯的行事风格,当即进行还价道:“我哥可不是普通的大人,他是翰林院的修撰!” “翰林修撰?”摊主先是一惊,如何不知道这个官位的另一番含义,再抬头细瞧着林晧然,这可不就是那日御马夸街的状元郎吗? 虎妞一锤定音般,接着进行砍价道:“你再给便宜一点,以后我家的香皂都会在你这里买的!” “行……便宜!你觉得多少合适!”摊主还处于发呆态度中,一脸讨好地望着林晧然,似乎就等他开价就能成交般。 虎妞仰头望着摊主,微微地皱着眉头,觉得将这香皂从高州府运到京师真的不容易,思考片刻道:“二两五钱!” “啊?”摊主又是一愣,疑惑地望着虎妞。 虎妞以为他不肯卖,当即使用她的杀手锏道:“不卖拉倒,哥,我们走!” “卖!卖!”摊主连连大声说道。 很快,钱讫两清,双方是皆大欢喜。 虎妞高兴于“捡到一个便宜”,而摊主觉得这买卖亦是不亏,特别是买家是状元郎。只是林晧然的眼睛却满是怨念,以致路上一直是闷闷不乐。 这丫头竟然要将他这个翰林院修撰搬出来,那怎么着都要下一个狠刀,结果只砍了区区一钱银,自己这翰林修撰的名头就如此不值钱? 虎妞嘴里时而轻哼几句,时而仰起包子脸望着夕阳,时而又在青砖街道上蹦一下,时而又扭头望一眼林晧然,心情显得极好。 ------------ 第265章 新家 在夕阳即将消失远处的阁楼时,二人走回到了灵石胡同。 其实京城的胡同名都不是乱起的,很多胡同名都是有着历史和典故。像鲤鱼胡同,则是由于一个寄住的考生见到“鲤鱼化龙”并中得状元,从而得到的名字,亦是如今上京赴考的考生必去之所。 隔壁的槐树胡同,则因为那胡同曾经有一棵大槐树,因而得名。至于眼前这条灵石胡同,则是因为这里曾经有一块神奇的石头,只是如今石头早已经不知去向何处。 灵石胡同虽然紧挨着槐树胡同,但却并没有什么名气。巷道很是幽静,宽度可以通过马车,但没有显得如何奢阔,居住的都是普通的大户人家。 不知是谁家的后院传来了丝音之声,一棵高大的槐树林从院墙伸展到巷道中,能够遮住夏日的毒辣,给行人提供一片阴凉。 虎妞迈着小短腿走进这巷道后,亦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每一户人家的大门,充满着强烈的好奇心。 二人走到胡同最里面,林晧然说一声“到了”,虎妞便兴匆匆地跑过去拍门,眉梢藏着得意劲,因为她以后将会在这里安家了。 朱门失去了光泽,甚至有些漆皮脱落,铜环染上岁月的痕迹。只是她对新家的要求并不高,哪怕是以前的茅屋亦行。 现在的她,只需要一个能够栖身避雨的地方,然后天天跟着哥哥在一起,那她就能够满足了。 吱! 门徐徐打开,管家看到虎妞先是一愣,又抬头望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林晧然,便是恭敬地对虎妞道:“大小姐!” 林晧然找的管家姓陈,已经近五十岁,脸容和善,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似乎亦没有想到,老爷的妹妹竟然会如此的幼小。 虎妞看到门打开,有些急不可耐地迈着小短腿走进里面,眼睛当即瞪得大大的,想要看一看她跟哥哥的新家长成什么样子。 前院很小,显得空荡荡的,所以她直接走到客厅上。先是打量一下桌椅,当目光落在上面的一副漂亮的字画,小塌鼻忍不住骄傲地哼一声,她知道是她哥哥画的。 林晧然跟着进来,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他有担心这丫头会不喜欢这里,毕竟这里确实是小气了一些。 “哥,这里应该摆上一个漂亮的花瓶的,我看到好多人家里都是这样摆!”虎妞指着一处,脸上很是认真地说着,露出一个“不骗你”的表情。 林晧然看着她说得认真,估计这时代大概都喜欢这个调调,便是点头应承道:“可以,明天咱们就买个花瓶回来,你来挑!” “好呀!”虎妞的眉梢轻扬,显然很喜欢干这种活。 她又说在前院弄个盆栽,林晧然亦是爽快地答应,然后二人通过客厅,走进了后面的院舍。由于是春夏之交,所以院子显得绿意盎然,特别几株牡丹长势正旺。 只有院中有一处地方显得很不和谐,一株牡丹被丢弃在青砖道上。吴道行正指挥着黑大个和健硕的男子搬着石头,似乎是要叠一个假山。 “吴道行,你在做什么?”虎妞看到此情此景,蹙着眉头质问道。 吴道行看到他们两兄妹回来,拍着手上的泥土得意道:“这里是一处凶宅,我摆下这个石龟风水阵,可以压住这个阴煞眼。” “你摆这么多石头在这里,让我在这里以后怎么种菜呀?”虎妞看着那堆石头,不由得抱怨道。 林晧然意外地打量了吴道行一眼,若说当初租这房子有什么不如意的,就是这个宅子确实是凶宅。正是因为如此,租金才比周围低一倍以上。 却不知道这个道士是真看出这里是凶宅,还是听管家提及,所以才故意弄这一出。 吴道行做了一个思忖状,冲着虎妞说道:“摆少点石头也行,你将你脖子挂的玉挂件给我,那东西亦能震住这阴煞眼。” “不给!这是云竹姐姐送给我的,你不会买一个呀?”虎妞选择拒绝,并且埋怨道。 吴道行朝着她摊开手道:“只有你佩戴过的才有用,买来的都是白搭!” 虎妞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眼不见为净,决定让出这点地方让他摆那几块烂石头。 走到院子的中央,她继续打量着新家。看着这院子四周的漂亮房子,都是砖瓦结构,又抬头望着满天的红霞,她的脸蛋被染得红彤彤的。 她犹豫着要往哪个方向走,身子旋转了几圈,脸蛋显得很是兴奋。 跟着长林村的茅屋相比,这里无疑是要好上太多了。这里坐落在京城中,想要买什么、却哪里玩,都很是便利,特别这是她跟哥哥的新家,这里可以遮风避雨,这里可以无拘无束,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他们兄妹。 当晚月色很好,将院子照得敞亮如昼。 两兄妹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林晧然将赴考路上遇险、脱险,如何射杀徐亮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以及后来如何金榜题名。 虎妞则从跟林晧然在广州府分开说起,让林晧然感到无奈的是,这个丫头果然是闲不住的主儿。在回到长林村没几天,真的到廉州和雷州走了一遭,还替他拜访了那几个同届举人。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丫头竟然见到在遂溪县开酒楼的江荣华。江荣华还在寻找着他的父亲,似乎还找到了一些线索。 另外,虎妞还告诉林晧然。在他中得解元后,附近的一些村民过来投献,他们家里现在多了一些田产。还有就是,香皂又赚了一大笔钱,她拿那些钱给家里添置了几家酒楼。 事无巨细,虎妞亦是将她在家里所做的事,通通告诉了林晧然。 夜渐深,一路的奔波让虎妞的身体亦是吃不消。 如今躺在温度的被窝里,身处于这个新家之中,她仿佛被一团幸福所笼罩。渐渐地,她陷入了梦乡之中,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 第266章 鼓楼 次日清晨,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一处庭院中。 喝!喝!喝! 一个身穿褐色练功服的小女孩手持着棍子,在那里正房的台阶下像模像样地挥舞着,那张稚嫩的脸蛋显得很认真,漂亮的大眼睛却充满着杀机。 特别是那个步伐,显得沉稳,而挥下棍子的力量亦是不轻。 咻!咻!咻! 在院子中央的青砖石板过道上,一个身材矫健的少女亦在挥舞着日本刀,一套刀法被她耍得极有杀伐之气,凌厉而显干净。 特别是那矫健的身形,那修长而结实的双腿,落在石板上的影子显得变幻莫测。 嚯!嚯!嚯! 在院子的南侧,一个身体健硕的男子赤着胳膊,站在青砖石砖道上打着一套拳法,拳法有点像豹子,显得敏捷而富有力感。 特别是那挥舞在空气中的拳头,仿佛能将普通的土墙打穿一般,放在军中怕亦失有对手。 滋!滋!滋! 在院子的东南角,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黑大个啃着一个大包子,正在井旁打水,那粗壮的胳膊结实而富有力感。 当水桶升到井口,他没舍得将包子放下,单手就将那厚重的水桶提住,并倒在另一个水桶中,然后又显得毫不费力地提回到厨房的大水缸里。 似乎都没怎么喘气,厨房的大水缸就让他打满了水。 吱!吱!吱! 一个小金猴在屋顶上跳跃着,那金灿灿的朝阳落在它身上,金毛的皮毛显得更鲜艳,而这猴子显得机敏而矫健。 特别是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充满着灵性与智慧,一只躺在屋顶栖息的燕子被它擒住,但玩耍几下后又被它放飞。 林晧然推开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沐浴着这暖和的朝阳,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伸了伸懒散的四肢,显得很是惬意。 大明官员的地位无疑是令人仰视的,但这假期却令人鄙视了。 在国朝初立时,大明的官员一年只有三天假期,分别是春节、冬至和九月十八,这九月十八是老朱同志的生辰。 很是庆幸,这种剥削制度对普通百姓还能行得通,但对统治阶级显然是不可能持久。 在经过历朝历代的争取后,大明官员的假期情况渐渐得到了改善。不仅有了春节、元宵、中秋、冬至和寒假等固定的假期,每月亦有固定的三天月例假,分别是初一、十五、三十。 虽然这个假期制度仍然不能让林晧然感到满意,但现在执行的假日制度就是如此,他亦是不能反抗,只能寄望严蒿带领大家继续抗争,争取更符合统治阶层身份的假期制度。 他昨天只请了一天假,但由于明天恰好是十五,固而他其实可以连续休息两天。 或许是假日的缘故,林晧然起床后的心情不错。只是让他微微感到意外,这平日极为清静的院子,今天早上却显得热闹无比。 特别在院中舞刀的阿丽,看着那富有朝气的身躯不断扭动,确实令人赏心悦目。那张脸庞虽然仍旧冰冷,但明眸皓齿,不失为一个冰霜美人。 走下台阶,看着地上有一根棍子,不由得弯腰捡了起来。 突然间,他感到了一股杀机,扭头向右边望去,却是手持着棍子的虎妞,她的眼角处闪过一个星光,明显是带着挑衅。 林晧然拿起棍子笑了,决定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竟然敢向自己这个武林高手挑战,完全是想被打得满地找牙的节奏。 “啊……啊……虎妞,住手!” 仅是两个回合,林晧然的棍子就被挑飞,被虎妞进行穷追猛打。若不是留手的话,这二天的假期,他是别想出门了。 哼! 虎妞得意地睥了求饶的林晧然一眼,甩给他一个漂亮的后胸勺,转身走回原处后,又是继续耍刀。按着阿丽教她的套路,挥舞得像模像样,毅然是一个小武林高手的风范。 在吃过早餐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鼓楼而去。 鼓楼,本质上是钟楼,是这个时代的报时中心。 跟寺庙的规矩一样,采用的是“暮鼓晨钟”。每个时辰的报时都有固定的规矩,像五更天,则只撞钟不击鼓,会先快击十八响,再慢击十八响,然后才是报时。 或许因为这里是北京城的重要地标,鼓楼这一带渐渐成为了商业中心。天下士工商各以牒至,纷纷云集于此,显得喧闹无比,极为繁华。 难得今天放假,林晧然自然不会穿着官服,而是换回了士子的服饰。只是他站在街口,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眉头不由得蹙起。 他并不喜欢这种热闹,反而更喜欢安静,但虎妞却恰恰相反,来到这热闹的地方格外的兴奋。那蛾眉微张,眼睛雪亮,脸上露着收敛着的笑意。 只是她个子太矮,而这里的人又多,所以林晧然让虎妞骑在他的脖子上。但这反倒增添了她的兴致,小脑袋开心地东张西望着,看到好东西当即就指挥林晧然过去。 仅是片刻,她手里就抓着一串冰糖葫芦和一串烤肉。 阿丽渐渐呈现出吃货的特征,面对着这大明的美食,亦没有了抵抗之力。虽然不喜欢冰糖葫芦,但对各种烤串和煎饼,吃得不亦乐乎。 或许是这一个原因,让她至今都死心踏地跟着虎妞,更不远万里地陪着虎妞北上京师。 大概是因为习武的缘故,她的身材没有丝毫肥胖的痕迹,特别是那两条结实的长腿,让到林晧然都忍不住多瞧两眼。 但说到吃,林晧然是真心佩服虎妞捡来的黑大个——饭缸,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胃王。 大伙吃饭是用碗,他吃饭却是用锅,以着他昨天的饭量,普通人家压根养不起。似乎特别喜欢吃肉包子,方才虎妞给他买了一笼,让他吃得一个劲地傻笑。 但这个黑大个亦是干活的能手,虎妞给新家添置的物件,只要能挂在身上,他都能扛得起,简直是人型的采购车。 一行人走在大街上,却是以虎妞为主,在这里进行大肆采购。但很快就发生了不愉快的一幕,当虎妞打头走在前面时,她的裤子被狗咬了。 ------------ 第267章 小白犬(月票加更) 虎妞咬着美味的羊肉串,迈着小短腿走在最前头,走进这片以陶瓷器店为主的街道。她想要在这里买一些新碗筷,特别是给饭缸找一个特别大的饭碗。 只是才刚走进这条街道,她的裤子被不知从哪里钻出的狗咬住了。在这狗贱丝贵的年代,哪怕她将狗打死,狗的主人亦不好找她讲理。 “哎呀,吓我一跳!” 虎妞的小身子先是一僵,待看清楚只是一只毛发蓬松的小白犬时,当即就埋怨道。 小白犬咬扯着她的裤子不放,水汪汪的眼睛还注视着她。虎妞是个口硬心软的性子,看着小白犬可怜兮兮的眼睛,咬下一块羊肉吐给它。 小白犬放下了她的裤子,先是朝着地上的羊肉嗅了嗅,便伸手粉红的舌头卷起羊肉,尾巴还摇晃了几下。在吃过羊肉之后,它又快步追上了虎妞,并咬住了她的裤子。 “你还吃上瘾了呀!最后一块了哦!” 虎妞显得很无奈,将最后一块羊肉丢给它,便迈着小短腿离开,已经看到前面有一个陶瓷店。 只是小白犬在吃过羊肉后,又是追上了虎妞,再次咬着她的裤子。这次不仅是紧咬着裤子,还微微地往后退,方向竟然是它先前冲出来的巷子。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朝着那边的巷子望去,只觉得这只狗的举动有些古怪。 虎妞像是明白了这只小白犬的意思,当即埋怨道:“好了,我知道了!哥,它好像找我有事,我想跟它去看看!” 以着林晧然的性格,是宁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看着虎妞打定主意要进去瞧瞧,亦没有阻拦。毕竟这里是京城,而他们这些人实力亦是不弱,却不怕一般的劫匪。 这只小白犬显得有些灵性,在确定虎妞跟着它后,便松开虎妞的裤子,在前面给众人带路。 林晧然打量着那个毛发蓬松的小白犬,这狗跟松狮犬有几分相像,只是那狗头却不尖,跟虎妞这种虎头虎脑一个类型,故而看不出品种。 巷子幽深,没见到半个行人。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冲着旁边的吴道行道:“吴道长,不算一下吉凶吗?” “不算!”吴道长没有半点犹豫就断然拒绝,似乎怕林晧然有所误会,又是补充道:“这次上京的路上,我是算烦了!有你妹妹的地方,只有吉没有凶!” 拐了两个弯后,小白犬带着他们从一座府邸的后门中。 虎妞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看着后门敞开着,便迈着小短腿跟了进去。在穿过两个孔门,便来到了一个院子中。 这个院子并不大,栽种着一处花圃,正是落英缤纷的时节。 嗷!嗷!嗷! 小白犬蹲坐在一个古井前,朝着井里发出了低吼声。 虎妞手撑在井沿边,将小脑袋小心地探出去,眯着包子脸朝井底瞧去。只是她的眉头微蹙,并没有看到什么,回头冲着小白犬道:“没有什么呀!” 嗷!嗷!嗷! 小白犬又朝着它叫了几声,似乎是在抗议。 虎妞将脑袋重新探过去,又眯着眼睛,这次看得更加仔细,突然回头冲林晧然惊讶地道:“哥,下面好像有东西哦!” 林晧然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地望了一眼地上的小白犬,这只小白犬竟然如此有灵性。 “你们什么人,在这做什么?”却是这时,一个管家从那边的月牙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带着锄头的家丁,指着他们呵斥道。 “我还问你们做了什么呢!这井里有东西,你们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虎妞没有丝毫畏惧,一本正经地指责道。 “你们如今是私闯民宅,我劝你们速速离开,不然我就抓你们去见官!”管家眯起那双小眼睛,冲着林晧然等人怒道。 “我们可以离开,但你得先告诉我,这井下是什么东西?”林晧然指着那口井,在问话的同时,亦是观察着管家的脸部表情。 “不过是一只疯犬,是我家老爷从西域买来的藏獒,不知为何掉进井里淹死了!”管家的脸色微缓,又指着拿着锄头的家丁道:“这东西死在井里,这井亦是不能用了,所以我今天才叫他们将井填了。” 藏獒? 林晧然听到这些话后,若有所思地望向那头小白犬,原来这是一头小藏獒。 如今的一切都说得通了,这头小藏獒大概是想让他们帮着将母藏獒打捞起来,故而才整了这一出,倒是一个颇有灵性的小藏獒。 “我们走吧!”林晧然得知这个真相后,无奈地望着虎妞说道。 嗷!嗷!嗷! 小白犬似乎听懂了一般,又是咬着虎妞的裤子不放,不肯放她离开。 虎妞犹豫了一下,仰着肉墩墩的小脸蛋,望着林晧然认真地道:“要不我们帮它将它妈妈捞上来,我觉得它挺可怜的!” 林晧然很是无奈,这丫头有时候就是同情心泛滥。这好好的街不逛,竟然想着帮一只小藏獒捞一只大藏獒,真是自己找罪受。 管家是一个说话利落的人,便将他们的计划说出来:“小姑娘,你们捞上来能埋在哪里?你们不会是想在我们院子再找个地方埋吧?我家主人就是看中跟这头犬的情份,所以才直接进行填井,还会给这头藏獒立碑!” “虎妞,咱们走吧!”林晧然原本就不想管这种闲事,现在就更没有插手的理由了。 “哎呀!人家都给你妈妈立碑了,你还想怎么样嘛?”虎妞看着小白犬又扯着她的裤子,当即带着几分埋怨地教育道。 小白犬似乎是听懂了虎妞的话,可怜兮兮地望着虎妞,那双眼睛显得水汪汪的。 虎妞紧蹙着眉头,其实她是想帮它的,但却知道,她是帮不了。这只小白犬不仅是想将它妈妈捞起来,肯定还想要它妈妈死而复生,这个忙还如何帮? 何况,在她的计划里,只会帮忙将那头大狗埋掉,但肯定不会帮忙立碑,那帮就太花钱了。 林晧然等人正要离开,突然听到小白犬哀鸣地叫了一声,然后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这只小白犬义无反顾地跳入井中。 ------------ 第268章 无赖兄妹 目睹这出乎意料的一幕,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容。谁都没有想到,这只小藏獒竟然选择投井寻死,心头直感到一阵窒息。 砰! 令人微微意外的是,井里没有传来扑通的落水声,而是两个物体的撞击声,隐隐伴随着小藏獒那痛苦的呻吟声。 林晧然听到这个声响的时候,心猛地被揪了一下。 若是小藏獒直接落水,还有生还的可能,但如今这般直接撞击,即使那只小藏獒不死,那亦摔得残废了。 “啊?救!快救它!” 虎妞将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反应过去,指使着黑大个饭缸道。 管家和那两个家丁亦是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一幕。一只好端端的小藏獒,竟然会选择投井自尽。 “哎呀!快!快将它捞起来,若这只小藏獒也死了,我该如何跟老爷交待啊!”管家用力地拍了一下大腿,很是着急地支使着两个家丁道。 两个家丁听到命令后,亦是急忙找来了一根长竹竿,竿子一头又系着一个大竹篮。 “你们让让!” 相对于两眼一摸黑的饭缸等人,这两个家丁无疑更熟悉这里的一切,手持着装备便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井口位置。 林晧然等人原本想要上去将小藏獒捞起来的,只是井口并不大,并不需要这么多人。何况,这头藏獒是人家的东西,现在强行插手亦不是很合适。 “诸位,你们还是请回吧!虽然你们今天是一番好意,但府中亦有规矩,还请诸位见谅!”管家朝着林晧然拱手,直接下达了逐客命。 “哎呀!你先别吵,我现在都担心死了,不知道小白伤得重不重呢!”虎妞嫌弃地睥了他一眼,然后又眼巴巴地望着井口道。 林晧然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妥,但却不知道哪里不妥,如今看着这小丫头摆着打死都不走的架势,只好跟着她做无赖,冲着管家敷衍地拱手道:“就一会!” 管家看着这两个无赖,直想找砖头赶人。但看着对方不仅人数占优,而且那二个男子和持刀少女,明显不是善茬。 正是犹豫间,一个家丁如同拔河般,将竹竿提了上来。 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那个大竹篮出现,却看着小藏獒正奄奄一息地爬在竹篮中,浑身毛发已经湿透,嘴角还溢着血迹。 很显然,这头小藏獒刚才摔得不轻,这种情况怕是摔断几根骨头,甚至活不下去了。 “哎呀!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抱到前院,找郎中给它好好瞧一瞧!”管家跑过去看到小藏獒的伤势,一脸担忧地催促着那名家丁道。 那名家丁额头上的汗水还没来得及擦拭掉,便连是点头,就要抱着小藏獒离开。 正是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且慢!” 管家看到是这年轻的读书人出来阻拦,当即蹙着眉头道:“你还想要怎么样?这里不欢迎你,你们给我马上离开!” “待事情弄清楚了,我自然会离开!”林晧然冷哼一声,上前从小藏獒的嘴里取下一块碎布道:“你们作何解释?” 其实他先前有过怀疑,这井里可能死了人,这头小藏獒正上演一出“为主人申冤”的戏码。 只是这小藏獒实在是太小了,都还不一定认主,而这管家给出的解释亦很是合理。但看到这块破布之后,才让他肯定了先前的推论。 这井中肯定是死了人,先前死掉藏獒其实是杜撰的,这些人填井并不是要埋狗立碑,而是要掩埋他们杀人的真相。 “一块破布,需要怎么解释?”管家冷冷地回应道。 “破布?那我就奇怪了,这好好的井里,怎么会有破布,你觉得知县也会怎么想,会不会捞一下?”林晧然扬起那块破布,冷冷地望着管家道。 管家凝视着林晧然,脸色变幻莫测,最终露出嚣张面容,指着大门的方向大声道:“你既然是士子,那就应该认得我府上的那个字?” “什么字?”林晧然眯起眼睛,虽然隐隐猜到答案。 “徐!”管家的下巴扬起,故意拉长语调,然后皮笑肉不笑地接着道:“当朝次辅徐阁老乃我家老爷的族亲,你可知报官的后果乎?” “徐阁老又怎么样呀?我们还怕他不成呀?”虎妞正在查看着小藏獒的伤势,却是仰着脸蛋认真地朝这边控诉道:“现在是你们干了坏事,我们现在就去报官抓你们!” “你们敢!”管家咬牙威胁,眼睛透露着杀机。 虎妞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当即对着那个健硕的男子指使道:“铁柱,你现在就去报官,我虎妞怎么就不敢了!” “你是举人吧?莫非不想要功名和前程了吗?你应该知道,徐阁老的能量通天,很快就会接严阁老的位置!”管家指着天空,阴沉地望着林晧然威胁道。 “徐阁老是何等人物,会庇护你等奸邪之徒?”林晧然不想站在徐阶的对立面,装着一脸正义凛然地拱手道:“莫要再拿徐阁老说事,这事我是管定了,一定要将这等奸邪之事昭告于天下,让行凶之人绳之于法!” “你……你真是书呆子!”管家瞧着他浩然正气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但却知道,拿这种不通事故的书呆子最是没办法。 原以为事情会很顺利,但事情还是生了一些波折。 铁柱到了宛平县衙报案,韩知县亲自带着一帮衙役前来。只是没有直奔案发现象,而是在前厅就坐着喝茶,并传召林晧然等人过去。 很显然,这个徐府确实是有一些能量,起码跟徐阶的关系不是作假。不然韩知县必定会直接到达现场,而不是选择传召他们这些证人过去。 特别令人费解的是,韩知县不是传召他们中的某一个人,而是传招他们这里的所有人。这无疑带着某些目的性,有意将他们这帮人先支离这里,然后再干些毁尸灭迹的事情。 ------------ 第269章 正义 宛平县衙的地位无疑是崇高的,因为北京城的一部分属于他的辖区。 但这是好事,亦是坏事,因为辖区内的大佬多如牛毛,随便丢块砖头都能砸中某位大佬的亲故,他这个小小六品知县其实就是一个受气包。 这不,事情又摊到徐阁老的亲故身上,他事情若处理不慎,可能就是头上的乌纱帽不保。 “他们私闯民宅还不止,还将府上的一只狗丢进井中,然后就污蔑我们的井有问题,大人您说荒唐不荒唐?我已经派人到徐阁老的府上通知我家老爷了,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若真要搜查哪里,还请大人稍等片刻,等我家老爷回来可好?”管家站在客厅上,对着韩县令诉苦道。 韩知县用茶盖拨动着浮在上面的茶叶,轻啐了一口令人提神醒脑的好茶,不由得对这个管家生了些许好感,然后淡淡地询问道:“你们的井可有问题?” “哪可能有问题啊!”管家脸上露出冤枉的模样,然后又是故作神秘地道:“大人,你应该知道谁家都会藏些好宝贝,所以有些东西是不好让人知晓的。就像大人您的床底,总不能说搜就搜嘛!” 我的床底? 韩知县的浑身微颤,眼睛闪过一抹凌厉,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却不知道这管家是神通广大,还是恰好撞巧而已,知道那床底是他的藏赃之所。 “大人,你看刚才报案的那个人,我在他身上都能闻到劫匪的味道了!”管家看着韩知县沉默,又是继续说道。 韩知县回想着那个铁柱,亦是微微点了点头,那个身板确实是做劫匪的好材料。他亦是隐隐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些恶徒其实是来踩点,想寻出徐府的藏金之所,好再找一个时机进行下手,而那井中可能是藏着徐府的宝贝。 “好,本官已经明晓了!”韩知县重重地放下手上的茶盏,然后又蹙眉手着手下道:“怎么这么慢,还不将那帮闹事人带到这里来?” 若心里不偏袒,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毕竟这边是紧挨着当朝的徐阁老。 正说话间,一个翩翩书生走进客厅,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管家抬头看到只有林晧然一个人前来,不由得拉长脸问道:“其他人呢?” “你是不是想要支开我们,然后好将井下的那具尸体进行转移?”林晧然望着心急的管家,当即微笑地询问道。 “大人,这恶徒分明就是图谋不轨,还请大人明察,将这帮恶徒驱逐出我徐府!”管家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冲着韩知县行礼,故意将“徐府”两个字咬得极重。 韩知县打量着林晧然一眼,这年纪轻轻就穿着举人服,身份确实是令人怀疑,当即沉声道:“来人,去将那些闹事之人,通通押到这里来!” 管家听到这话,眼睛得意地瞧向林晧然,嘴角微微翘起。 林晧然心里轻轻一叹,他原本是不想站出来的,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第二项选择了。没有理会管家得意的目光,朝着韩知县拱手道:“韩大人,你是贵人多忘事,难道真不记得在下了吗?” “你是?”韩知县抬头仔细打量,果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管你是谁,你应该知道这里是徐府!”管家鄙夷地望他一眼,然后巧妙地给韩知县施加压力道:“若敢继续在这里闹事,哪怕韩大人不收拾你,我家老爷定会请徐阁老出面!” 韩知县听到这些话后,亦顾不得再思索这人在哪见过。若是事情捅到徐阁老那里,那板子定然落在他身上,必然给他一顶无能的帽子。 哎! 林晧然看着韩知县的反应,心里不由得苦笑。看来这官场都是聪明人,懂得如何趋利避害,故而海瑞那种办事公正严明的官员才会受世上追棒。 今天这种事,他其实是不想插手的,不过谁让他家有个正义感过剩的丫头,只好朝着韩知县拱手道:“在下林晧然,见过韩大人!” “林?莫非是林侍郎家的子侄?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说起我家老爷跟林侍郎还有几分交情!”管家自以为知道他的来历,便倨傲地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怎么这么耳熟?这不是!”韩知县猛地拍了一下额头,不由得懊恼起来。亏他一直自夸认人的功夫了得,这不是御街夸马最风光的状元郎吗?虽然状元郎的马不是他牵的,但他在旁边可是清楚地目睹这位状元郎的尊容。 “林修撰!”韩知县在知道对方身份后,连忙起身微笑地回礼道。 虽然他的官衔是正六品,而林晧然的官衔只是次六品,但却不能如此简单地比较。不说人家进的是翰林院,单是这个状元出身,就让他只有仰望的份。 林晧然望着脸露惊容的管家,又是微笑着道:“本官擅闯你们徐府,确实是有不敬的地方,但若在井下捞出死尸,这事就不是本官不敬,而是助韩大人将你等凶徒绳之于法。” 在得知林晧然的身份后,管家心里就洼凉洼凉的,如今被林晧然这般呵斥,让到他背脊当即冒起一层冷汗,直想是要跪地求饶。 不过,这管家倒算是个人物,上前哀求地望着林晧然:“大人,请借一句说话,我家老爷跟徐阁老……” 话还没说完,却见林晧然的袖子猛地一挥,怒道:“休想要贿赂本官跟韩大人,我想韩大人亦不会接受你的贿赂!” “本官自然不会接受贿赂!”韩知县迎着林晧然的目光,没想到火烧到他身上,当即进行否认。 他知道这事不能再继续耽搁,不然这贿赂的罪名没准真会扣到他头上,那他床底的金银就真说不清了,当即冲着手下命令道:“赵捕头,去搜查井底!” “慢!韩知县,你可要三思!”管家欲哭无泪,他根本就没打算贿赂,他只是想道别他家老爷跟徐阁老的关系,让这位状元郎放他们老爷一马。 “你是想阻挠本官办差吗?”韩知县已经摆出了官员的威严,自然不会轻易收回去。 管家还想要进行阻挠,但看着捕头已经领着衙役气势汹汹地朝着后院而去,当即一屁股坐落在地上,心知这次是真的要完蛋了。 ------------ 第270章 实话(月票加更) 跟林晧然所推断的那般,衙差果然从井里捞到了一具死尸,死尸是被割喉至死,而死者的身份暂且还不得而知。 韩知县看到发生了命案,脸色亦是微变,抖露出他县大爷的威风。哪怕再畏惧徐阁老的权势,这一刻亦是要秉公办事了。 这其实若是官场的潜规则,若是事情被捂住便捂住了。而若事情被揭露出来,那就要进行追查,不论涉及到谁的头上,都得给那些被统治阶层一个交待。 正是如此,在那具死尸被捞上来后,韩知县亦是底气十足。当即就下令将管家擒下,同时让人去将徐员外给抓来。 值得一提的是,井中还捞起一头遍体鳞伤的藏獒。小藏獒扑到大藏獒的怀中,顿时是泪流不止,发出了阵阵呜咽的声音,令人为之动容。 事情到了这里,算是揭露了部分真相。 徐员外将这头藏獒及藏獒的主人杀害,并弃尸于井中。原计划是要将井填掉的,但小藏獒拉来了林晧然一行人,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只是这起凶案更具体的细节,却无从得知了。因为徐员外在回来的路上得知消息,突然间就失踪了,而管家亦是闭口不言。 但不管如何,这起案件算是定了性,杀人凶手必然会绳之于法。 “韩大人,请留步!” 林晧然对于执意要将他送出巷子口的韩知县很是无语,若不知道实情的人,恐怕还会误以为他是韩知县的上司。 “林修撰,切莫要忘记,月底到县衙中一叙!”韩知县停下了脚步,但一脸讨好地拱手道。 “一定!”林晧然亦是朝他拱手,答应月底到宛平县衙相叙。 县衙只是大明最底层的衙门,但县令却拥有着一项隐性的福利。那就是他将拥有免费的住房,而县衙的后宅动辄占据十几亩,条件相当优越。 正是如此,韩知县在这京城之地,压根不需要为着房子而感到烦恼,享受着一般京官所享受不到的优等住房福利。 如今他亦是刻意讨好林晧然,隐隐有着林晧然这位诸相建交的意思。 虎妞迈着小短腿,一直安静地伴随在旁边。在远离韩知县后,她便仰着头问道:“哥,韩知县跟苟知县都是知县,为什么穿的官袍不一样呢?” “他是正六品知县,比苟知县的正七品要高一个品阶呢!”林晧然没有想到这丫头有如此强大的洞察能力,竟然看出了官袍的不同。 虎妞抱着小藏獒,又是困惑地追问道:“为什么会高出一个品阶呀?” “大明有规定,知县的品阶跟该县的产粮相关,产粮十万石以上的大县,知县的品阶都是正六品。”林晧然没有打马虎眼,认真地她解释道。 虎妞点了点头,然后仰着脸继续问道:“哥哥你是次六品,不是比他低吗?为什么他好像比哥哥品阶低一样呢?” “因为你这样比例是错误的!在咱大明,谁官大官小,先比较的是衙门,然后是职位,最后才是品阶!”林晧然认真地解释,却没有举例子,想看看这丫头的领悟能力。 虎妞的下巴微扬,小塌鼻还轻哼了一声,得意地说道:“我知道,哥哥的衙门是最厉害的!” 林晧然看着这丫头一脸自豪的模样,心里亦是得到一阵满足。 不过心里亦有隐忧,这丫头的正义感过剩,一心向往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风范,怕不知以后会不会给自己捅什么蒌子出来。 像今天这种事,从那管家的神情来看,这位徐员外跟徐阁老的关系匪浅。若让他来抉择的话,定然是要明哲保身,不可冒险得罪徐阶这位未来的首辅。 但因为这丫头的存在,让他最终选择了正义。只是这个做法无疑是埋了一颗小小的雷,谁知道徐阶会怎么想,会不会将事情怪到他头上来? 虽然坚持正义其实没有错,但却不是人人都这般想,很多人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会不会受损,然后对损害自己利益的人展开疯狂报复。 在经过这起事件后,虎妞似乎亦失去了逛街的兴致,买了一些碗筷后,便直接打道回府了。 只是这丫头注定是呆不住的主儿,当天傍晚又带着阿丽等人出门游逛,似乎打定主意要逛遍这座北京城的每条街巷。 次日,某个房间中。 一个年轻人辗转反侧,最后用被子盖住头。今天难得睡一个懒觉,只是这觉睡得不安宁,先是院子大清晨传来习武的声音,然后谁在庭院中玩球,最后小金猴跑进屋里捣乱。 正在沉睡中的时候,突然一股热气吹在他耳朵中。 林晧然感到一股痒意从耳朵传来,仿佛痒到了心里。当即便是清醒过来,看着始作俑者的虎妞,无奈地抱怨道:“虎妞,你这是干嘛?” “我叫你起床呀!杨富田、宁江、张伟,他们三人来找你!”虎妞身穿着淡青色的裙子,左手拿着一个风车,右手拿着糖人儿正舔着。 “他们怎么来得这么早!”林晧然当即抱怨道。 “哥,你要我说实话吗?”虎妞舔了舔糖人儿,冲着林晧然认真地问道。 林晧然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然后疑惑地问道:“什么实话?” “这风车是我在琉璃厂买的,这糖人儿是菜市那边买的!哥,我都逛了二个地方了,现在已经不早了哦!”虎妞先是举了举风车,然后又扬了扬糖人儿,一本正经地揭露了一个事实。 “啊?不会已经中午了吧?”林晧然相信虎妞不会骗他,当即愣了一下,结果举头望着窗外,外面的阳光当真是明艳无比。 实质上,今天不是宁江三个不请自来,而是先前就已经约好的,会在这个沐沐之期聚一聚。 先前是有过一次聚会,不过当时是在潮州会馆中,那时还有些没有离京的同科一起相聚。只是那个地方终究是人多口杂,后来宁江建议到林晧然的府上。 林晧然匆忙洗漱后,便穿过在阳光底下暴晒的庭院,直向着正厅而去。 ------------ 第271章 同科小聚 林晧然还没走到正厅,便听到了杨富田和宁江争执声,事因一个小小座位问题。按着二人同科进士的排名,杨富田应该居前,但宁江却是占了首座。 这二人无疑是形同水火,林晧然早已经是见怪不怪,所以进到里面便说道:“你们都别争了,我们一起打马吊,晚些时候给你们弄点好东西吃。” 杨富田和宁江看到林晧然出现,怒火旋即熄灭,跟着张伟一起朝着林晧然纷纷见礼。 四人围桌而坐,大家便开始打马吊,一局还没有结束,宁江拉开一个话题道:“咱兵部尚书许论受杨顺案所累,已经被朝廷革削职为民了!” 三人都知道宁江说的杨顺案是怎么回事,事因宣大总督杨顺贪墨,去年冬天更是将被俺答所杀的三千边民定为寇匪,不仅隐瞒了这个祸事,还冒领了战功。 只是最近这起事件被揭露,圣上亦是龙颜大怒,当即下令锦衣卫前往宣府镇抓杨顺等人。现如今,怕是进入了判罚阶段。 “你高兴个屁啊!就算兵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了,那怎么都轮不到你来坐!”杨富田打出一个牌,当即朝着他嘲讽道。 宁江狠瞪了他一眼,脸色不善地道:“我怎么不能高兴了?现在朝纲拨乱反正,奸邪之臣伏法,当真是大快人心!” “其实这事并不值得多高兴,这起事件只能证明,咱宣府的军力空虚,所以才给俺答如入无人之境,屠堡七十、杀边民三千人。”林晧然丢下一张牌,又是补充道:“现在宣府军力空虚,这才是朝廷应该关心的重点!” 张伟听到这些话后,跟着丢下一张牌,朝着林晧然竖起大拇指道:“师兄真是一语中的!杨顺等人伏法固然可喜,但亦暴露出我们边镇军力空虚的大问题。” “其实细细想来,朝廷给九边的军费确实是少了一点,所以北边一直都是以防守为主,才致命俺答越来越猖獗!不过杨顺等人的所作所为,实在当诛!”宁江的语气微缓,但又用力地甩下一张牌道。 先前很多事情,他都只是以局外人的目光看待。但真正参与其中的时候,才发现大明军队羸弱是多方面的,不能简单地怪责将领无能和军士贪生怕死。 但不管如此,他对杨顺等人的态度,没有丝毫的动摇。 “谁不知道杨顺当诛?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你的眼里,这朝廷有几个官员不当诛的?”杨富田微微进行挖苦,又是丢下一张牌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宣府的军力空虚问题如何解决?你们兵部会不会增加宣府的军费,解决这个实际性的问题?” “还不是因为你们工部,整天就知道修这修那的,搞得我们军费捉襟见肘!”宁江像是要将杨富田吃掉一般,又是咬牙指责道:“你们工部最近是不是疯了,贵州一省采木经费要一百三十八万两?” 一百三十八万两! 林晧然和张伟听到这个数字,亦是意外地抬起头望向杨富田,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到你了!”杨富田提醒林晧然出牌,然后才淡淡地说道:“重修三大殿要木料,造船要木料,圣上的道家建筑亦要木料。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要百年好木非进深山老林不可,这采伐的成本亦越来越高,这个数字还算少的,说不定还得追加呢!” “还要追加?你不如去死算了!”宁江仿佛要将牙齿咬碎,朝着他怒目而视道:“去年进太仓银不过二百万两,你们简直就是一帮蛆虫!” “你去跟严东楼理论去啊!揪着我一个小小的实习主事,有屁用啊?”杨富田并没有生气,然后望着林晧然道:“师兄,你们翰林院的衙门怕是最和谐的吧?” 林晧然示意脖子胀红的宁江出牌,微微摇头道:“翰林院看似清水衙门,但其实亦有严徐之分。听说李学士要动了,现在修检厅看似平静无波,但个个都在找着门路,千方百计想往读讲厅里钻呢!” “那你呢?有没有可能往上挪一挪?”宁江的气消了不少,丢下一张牌关切地问道。 “我?你们觉得可能吗?”林晧然迎着三人关切的目光,哑然失笑地道。其实他最初是有动过心的,但在一番思考后,却知道没有一点希望。 “真的没有机会吗?”杨富田蹙起眉头,样子显得有些不甘。 宁江思索了一下,然后抬头望着林晧然认真地道:“你应该有些可能的!一来,你是连中六元的文魁;二来,你有战功的啊!” 杨富田和张伟听到这话后,亦是抬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却是轻轻摇头道:“不可能的!我的年纪本来就小,而翰林院又恰恰是最讲资历的地方,唯一的功绩只看修史,但修史却是最耗费的。另外,若谁提出要让我升到翰林侍讲,我敢打赌,咱老师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为什么咱老师会反对?”杨富田不解地问道。 “你猪啊?师兄是他的学生,而他又是翰林院学士,他不反对怎么给翰林院的其他修撰交待,怎么捍卫翰林院的传统?”宁江瞪了杨富田一眼,鄙夷地说道。 “若老师都反对,那确实没有提拔的可能了!”张伟亦是叹息道。 这一个结论,无疑是有些扫兴的。他们三人早已经将林晧然当兄弟看待,很希望林晧然能再进一步,只可惜现实有些残忍。 张伟发现三人都望着他,便是苦笑顾迎着他们的目光道:“吴时来、张翀被贬去戍边,我们都察院这边哪敢轻举妄动,最近都在察看风向呢!” 大家听到这话,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官场之中都不是蠢人。即使要踩着大臣上位,那亦要选择合适的时机,而不是前仆后继地冲入火场。 林晧然其实却是知道,这是徐阶在一番试探后,故意偃旗息鼓,示圣上以弱。若这个时候再进攻,那就是适得其反了。 待到下午时分,管家过来说东西弄好了,林晧然便让他们到饭厅,说有好东西跟他们分享,当即就调起了杨富田的兴趣。 ------------ 第272章 消失的虎妞 三人才走进餐厅,便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味。 杨富田的肚子早就饿了,加快两步走到餐桌前,看到桌面上摆满了菜肴,而他那双小眼睛一搜寻,便定焦在一个小锅上。 “这是什么菜?”宁江嗅到香味从那个小锅中散出,走过来亦是好奇地问道。 “好香!”最稳重的张伟闻着这股香味,流着口水疙瘩感慨道。 林晧然微微一笑,在三人好奇的目光中,揭开锅盖得意道:“北京烤鸭!” 三人可没少吃鸭,听到这个名字都有些不以为然,只是看到那皮焦肉嫩的烤鸭,再闻着更浓郁的香味,顿时不由得咽了咽吐沫。 这一道佳肴,已经是色、香占了其二,味怕怕亦不会太差。 杨富田从来都不是客套的性子,急匆匆地坐了下来,抄起筷子就直接住着锅里去。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宁江看着他这番做态,当即就出言挖苦道。 “我只知道手快的人有鸭吃!”杨富田回应了他一句,便将一块烤鸭片送进了嘴里。当那带着料汁的烤鸭肉片放进嘴里,眼睛当即就红了,是给感动的,实在是太美味了。 “在我这里不用客气,动筷吧!”林晧然邀请着二人坐下,便抄起筷子夹了一块烧鸭片,沾了一点蒜泥,皮酥肉嫩,加上蒜泥的一丝辣意,令人的胃口大开。 再抬头,宁江和张伟先后将烤鸭片送进嘴里,都是称赞连连,宁江还忙着又夹一块到碗里。 “相传,前朝皇室好猎,偶获白野鸭种,饲而养之。后太祖好吃鸭,故而此种鸭列为御鸭,宫廷御厨为讨好万岁爷,便想方设法研制鸭,所以有了这种焖炉烤鸭。”林晧然在吃鸭的同时,亦是跟着三人介绍这道菜的来历。 “没想到,这道菜还有如此典故,当真是处处皆学问啊!”张伟又夹起一片鸭肉到碗里,亦是眉开眼笑地感叹道。 杨富田的嘴里撑得鼓鼓的,含糊地说道:“管他怎么来的,好吃!” “你就是猪!”宁江鄙夷一句,然后朝着林晧然好奇地问道:“我记得刚到京城的时候,倒听你提过北京烧鸭,后来你是怎么找着的?” “喏!”林晧然望着端着碗进来的虎妞,微笑地说道:“是这丫头找到的,原来离我这不远就有一家,据说掌厨是宫里的御厨之后。” “哥,你平时都不到周围逛逛,当然找不着了!”虎妞走进来,有些小得意地拉长语调道。 林晧然夹起一只鸭腿放到她碗里,亦是无奈地微笑道:“谁跟你一样!人家那间小店藏在胡同里,竟然都能被你找着。” “师兄,我今天看到你妹妹,着实是被吓我一跳呢!”宁江望着长相可爱的虎妞,有些感慨地道。 “就是啊!我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认错了,你妹妹怎么快就来了京城?”杨富田难得附和宁江,望着林晧然打听道。 林晧然将筷子放下,无奈地笑道:“我才是真的被她吓一跳!这丫头本来是跟着赵东城夫妇一起上京的,结果在半路就将赵夫妇撂了,她前天直接摸到了翰林院,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 “呵呵……你妹妹真是厉害!”张伟听到这些话,亦是由衷地笑道。 虎妞的碗亦是大号的,虽然远远不能跟饭缸的碗相比,但却比平常的碗要大。在夹好菜后,便仰着头说道:“哥,我到院子去吃,我想喂喂小白。” “去吧!”林晧然自然知道,这个丫头是坐不住的主,平时吃饭总喜欢端着碗到处跑。 在虎妞离开后,杨富田却突然埋怨道:“师兄,你是拿我们三个不当兄弟了,既然虎妞来京了,不是应该提醒我们准备生辰礼物吗?” 关于虎妞的生辰礼物不是什么隐秘,在广东恩科举人圈里不算什么秘密,宁江和张伟闻名亦是揶揄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自然不会感到害臊,当即举杯一本正经地道:“下月初一是我妹妹的生辰,你们若不带礼物的话,休想进我家的门。” 大家又是边吃边聊,都是官场的新人,交流了一些心得。广东这帮进士中,只有他们四人留京,感情无疑会日渐深厚。 在吃饭用茶后,三人便是纷纷告辞,相约下月初一再相聚。 林晧然目送着三人出了胡同口,便转身回家。这个简短的假期眼看着就结束,明天又得到翰林院报道,继续着朝辰幕酉的日子。 在前院没有看到虎妞的小身影,回到庭院的时候,却只见阿丽在练着刀,额头已经渗着汗水。虽然身躯显得娇柔,但那身上的阵阵杀气,让男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否则极可能会小命不保。 意识到林晧然要从中穿过,阿丽便停下了挥刀的动作,脸上冷若冰霜地站在一旁。望着林晧然远去的背影,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哪怕到了如今,她都不得不感叹,这个国度充满着神奇。 明明就一个瘦不禁风的男人,结果单凭着一支笔,竟然从那偏僻的小山村来到了这繁荣无比的京城,成为大明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未来的储相。 林晧然可不知道阿丽在想着什么,对着这个整天只会舞刀弄枪的女人,他只有敬而远之。 今天的虎妞无疑值得好好地夸奖一番,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野性,一个下午竟然哪里都不去,毅然成了一个乖宝宝。 林晧然看着虎妞不在院子,以为她在房间,结果进到房间却见不着虎妞的人。 看到这个情况,他不由得犯起嘀咕。阿丽在家里,方才又看到小金的身影,那丫头理应在家里才对,结果哪里都见不着人。 他很是不甘心,又是在府里好好地找寻了一遍,后来还回到房间的床底都瞧了一眼,结果硬是没有看到那丫头的身影。 “阿丽,虎妞呢?”林晧然犹豫了好一会,最终打断正在舞刀的阿丽,冲着她打听道。 让他相当受伤的是,阿丽停下挥刀的动作,脸冷若冰霜。听到他的问话后,却是把下巴一抬,似乎是将他彻底无视了。 ------------ 第273章 新视角(月票加更) 只是很快,林晧然便发现是误会了,因为他听到了虎妞那丫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但所传的方向有些古怪,虎妞仿佛突然间长高了一般。 天空湛蓝,不染纤尘,这四月京城的天空没有工业的污染,显得洁净无暇。而在这片蔚蓝的天空底下,是一幢幢土木结构的房子,以灰色格调为主。 在某个屋顶上,一个身穿淡青色裙子的小丫头正坐在那里认真地舔着糖人儿,旁边还蹲着一只抓耳挠腮的小金猴。 看到庭院中的哥哥和阿丽在交谈,虎妞本以为他们在商量着私事,结果发现哥哥是要找自己,便大声地问道:“哥,你找我干什么呀?” 一阵轻风从东边吹来,揪起了她额前的刘海,那双眼睛明亮而有神。 林晧然愕然回首,抬头看到坐在屋顶上的虎妞,嘴角却是微微地张开着。这丫头哪里是失去野性了,分明比谁都会玩,竟然跑到屋顶上面了。 让他很是无语,似乎担心他没看到她一般,还特意朝着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在上面。 林晧然的目光在庭院中搜索,在那厢房边看到了一个木梯子。从这木梯子攀上厢房的屋檐,然后再登上正房的屋檐,顺着屋檐而上就能到屋顶。 “虎妞,你下来!”林晧然顿时深感无语,冲着她说道。 “为什么呀?哥,你上来啦,这里好好哦!”虎妞舔了一口糖人儿,反而朝着林晧然抬手道。 林晧然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妥协。他决定亲自上去,给她指出这种行为的危险性,便走向了木梯,顺着木梯上了房顶。 跟着后世相比,这个时代的房子无疑要矮上太多太多。故而二、三层的高塔,就已经是一大片区域的最高之所,在塔上能够看得很远。 林晧然手脚并用,小心地爬上了屋顶。正想要教导下这个野丫头,结果愕然地望向四周,这四周极为宽广,仿佛钻出到海面一般,毅然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个灰色的屋顶,一些从庭院耸立而起的苍翠树冠,远处的楼宇,一一呈现在眼前,甚至还看到了高耸的紫禁城。 在这一瞬间,他的心头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喜悦之情,脸上亦洋溢出笑容来,原来他生活的地方竟然藏着如此的风景。 “哥,你看那里!”虎妞的眉毛微挑,指着一个地方雀跃地道。 林晧然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却是一枚烟花窜上半空,然后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待到烟花放完毕,虎妞的下巴微抬,得意地跟着林晧然道:“哥,过年的时候,咱家也放烟花了,比这个还要漂亮!” “做得好!以后我们家年年放烟花,放最大最好看的烟花!”林晧然温柔地望着她红彤彤的脸蛋,微笑着说道。 “嗯!”虎妞重重地点头,眼睛充满着兴奋,又是补充道:“不过我们得在一起,我一个人过年其实不开心的!” “知道了!”林晧然掐了掐她肉肉的脸蛋,认真地许诺道。这丫头虽然是贪玩,但他却是知道,这丫头心里有装着他。 二人没有继续站立着,而是并坐在屋顶上,鸟瞰着下面的庭院。 林晧然对这个庭院无疑极为熟悉,但从这个角度鸟瞰,又极为新鲜。却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有意避着他,阿丽已经回屋。 小金猴已经跑了下去,正在那里拍着球,玩得像模像样。 突然,身穿青色道袍的吴道行出现,鬼鬼祟祟地走进厨房,却不知道将什么东西藏在袖子里,看着四下没人,又是躲回到他房间里去了。 “这个吴道行就是嘴馋!”虎妞看到这一幕,当即叹着气道。 “饭缸都养了,不在乎他一个吧!”林晧然却不会计较这种事,亦是笑着道。 “其实饭缸不同的,他人特别笨,饭量又那么大,不跟着我的话,真的会饿死!”虎妞扭过头,一脸认真地诉说道。 林晧然却是知道,虎妞这话其实不是危言耸听。在这个时代,家里没有点财力的话,还真心养不起这个大胃王。 只是关于饭缸的来历,林晧然却不是很清楚,虎妞只提到是在雷州府那边捡来的。好像就施给他一顿饭,后来就死心踏地跟着虎妞了。 虎妞眯着包子脸,得意地望着天空,突然扭头朝着林晧然认真地问道:“哥,我很喜欢这里,你喜欢这里吗?” “现在喜欢了!”林晧然原先对这个宅子自然没什么感情,但随着虎妞入住这里,如今又爬上这个屋顶,发现这里确实不错。 虎妞的眉毛轻扬,得意地仰着脸建议道:“哥,那我们将这里买下来好不好呀?” 林晧然却没想到,这丫头打起这个主意,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别看这宅子不大,但却要不少银子,便认真地对她说道:“京城的房子很贵的,这宅子起码得一千两以上!” “我当然知道京城的房子贵了,但我们要是买下来的话,那以后就是我们的了,这才算是我们真正的家!”虎妞望着林晧然,一脸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看着她的模样,知道这丫头是打定主意了,便是应承道:“好,那就买下来!” 其实,按着他的财力,自然是买不下这个宅子的。但这一次,虎妞却是带了足够的银子,勉强能将这个宅子买下。 话刚落,林晧然发现这个小丫头爬了起来,顿时疑惑地问道:“虎妞,你要去哪里?” “去买房子呀!”虎妞回头望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 “不用这么急吧?”林晧然当即愕然,发现这个丫头的性子太急了。 虎妞却是皱着脸,认真地说道:“我怎么能不急呀?万一这宅子给人家先买去,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好了,我陪你一起去!” 林晧然看着她着急的模样,无奈地跟着站了起来,准备跟着她一起到牙行。只是突然若有所觉,朝着一个方向望去,还轻轻地抬了抬手。 ------------ 第274章 深闺 大明朝的中央集权达到了一个顶峰,受害的不仅是普通的百姓,还有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群体。对于女性的管制,这个时代亦达到了一个变态的程度。 儒家程朱理学思想在明朝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和发展,不仅进行“三从四德”等思想的灌输,还有“婚前自贞,婚后守节”贞节观念的宣扬,让到女性基本无法参与到户外活动中去。 渐渐地,大明女人形成了“妇女之行,不出闺门”的现状,一般的大家闺秀只能呆在宅子中,鲜有出外走动的。 吴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吴秋雨无疑就是这么一个时代女性,自从上次到长安街看御街夸马后,她便一直宅在家里,如今已经近一个月没出门了。 对于这种宅女生活,她早已经是习以为常,对外面世界由最初的好奇转为了害怕。她身穿着白色的长裙,正端坐在凉亭中,做着针线活。 雪白的纤手持着一支银针,在那白绸上绣着一朵鲜艳的牡丹,牡丹花显得活灵活现,只是她的神情郁卒,清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就在昨天傍晚,她打算叫爹娘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爹娘在书房中的谈话。娘亲竟然打算给她张罗一门婚事,而对象是某个侍郎家的公子,正在征求着父亲的同意。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心里极是难过。却不是爹娘突然要“抛弃”她,而是她心底隐藏着一个秘密,她的如意郎君不是那个什么侍郎的儿子。 在经过一整夜的思忖后,她今天又纠结了整整一个上午,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娘亲从观音庙上香归来、心情显得正愉悦之时,她找到了娘亲进行摊牌,理由是她还不想这么小就嫁人。 在她想来,这个理由无疑是成立了,而且可以让她底气十足。毕竟她才十四岁,足可以让到娘亲打消将她嫁人的念头。 她是这么想的,亦是鼓足勇气去做了,还准备了好多好多的说辞,相信她娘亲没有理由逼迫她。 结果她娘亲咯咯发笑,搂着她进行取笑道:“傻丫头,娘亲怎么会舍得这么早就将你嫁过去,这只是先帮你将亲情定下来,过两年再正式拜堂成亲。” 过两年再嫁过去? 在听到这番话后,她当时的心当即碎成了渣,这不是她想要听到的答案。在那么一瞬间,她准备的那些说词,竟然一句都用不上。 她当时很想将内心的想法跟娘亲道明,旗帜鲜明地站在反对的立场上,但却发现没有了一丝的勇气这样去做。 她知道娘亲亦是误会了,娘亲一定认为她是孝顺,而不是真要反对这门亲事。她当时可谓是失神落魄,都不知道是怎样从娘亲的房间离开的。 对于这门婚事,她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她不愿意嫁给那个什么侍郎的儿子,她不愿意,不愿意。 只是这一些,她娘亲注定是不听到,亦不会知道。 在这个花红柳绿的后花园里,在这个百花争艳的季节里,吴秋雨的心却好像被一块石头堵着一般,心里很是难过。 只是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性格强势外放型的女孩,亦并不擅于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 哪怕心里如何不愿意,她向来都选择屈从着家人的意志。 比如,她明明不喜欢吃鱼头,但娘亲说鱼头最好吃,一直都夹给她吃,她从来都没有拒绝过,一次都没有。 比如,她喜欢穿青色的裙子,青色能让她心情变得更愉悦,但娘亲说她穿白色更好看,亦是一直张罗着白色的衣裙给她,她亦是默默地接受了。 比如,她明明不喜欢刺绣,但娘亲说女人都得学会这个,所以在锈娘教她的时候,她亦是一丝不苟地学习了这门技艺。 再比如,她想到鼓楼那边买个漂亮的钗子,想在那热闹的街上好好地逛逛。但娘亲说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当即就帮她买回了好几把她不喜欢的钗子,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再比如,昨天她知道娘亲想要将她嫁出去,她感到家里的空气很压抑,想带着小翠想出门走走,仅是到胡同口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结果她娘亲闻讯便是拦住了她,她亦没有反抗。 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不喜欢跟家人争执,哪怕最终会受一点委屈。 但这一次,她很想争执,她不想嫁给那个侍郎的儿子。只是她才发现,她的性格仿佛都定了型,身上早已经打上了懦弱的铬印,让她都鼓不起勇气去跟娘亲争执,甚至都不敢跟娘亲表态真实的想法。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她知道她们女人,在家要听双亲的话,嫁出去要听从相公的话,生来就没有自由。 只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悲伤,她觉得自己若是能够表现得强硬一点,或许生活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或许她不用嫁给那个待郎的儿子! 或许她可以随时走到家里的胡同口! 或许她可以吃自己喜欢吃的,穿自己喜欢穿的,甚至还可以去逛街! …… 这一刻,她觉得好委屈,亦觉得自己好没有用,好想在这里大哭一场。明明她想要拒绝的,但却偏偏说不出口,结果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运,老天已经将她的路子安排好了。她没有勇气选择抗争,又一次消极地接受家里的安排,只能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侍郎儿子。 她不想让眼泪流出来,便将俏脸抬高,并让眼睛微微睁大。她不想让娘亲知道她伤心,更不想让她知道流过眼泪,她宁愿让所有的苦都自己忍受。 那是? 只是突然间,她整个人彻底是愣住了。 在那边的屋顶上,却神奇地多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虽然离这里有些远,但那个身影极是熟悉,甚至一度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在看到那个男人转身,并朝着她这边挥手的时候,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 第275章 新家 四月的京城,天空是一张变幻莫测的脸。 一场大雨在傍晚时分悄然来临,让到这座古城被雨水所覆盖,噼里啪啦的雨水仿佛要将这座城淹没般。只是待到第二天清晨,又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好天气。 灵石胡同,这是一条极普通的胡同,在京城没有什么名气。但最里面的一个宅子,门前正在忙碌着,显得很是喜庆。 “高点!高点!”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朝着梯子上的两个男人指手画脚,稚嫩的脸蛋显得格外的认真,指挥着他们将黑漆烫金的“林府”横匾挂在门前。 这个横匾,无疑是向外界宣布,这个宅子归为姓林的人家所有。 没多会,横匾高悬在门上,大门的两侧亦贴着一副崭新的对联。上联是:“五云蟠吉地”;下联是:“三瑞映华门”;横批是:“吉祥”。 虎妞静静地站在心前,仰着小脸蛋望着这个焕然一新的大门口,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中的糖人儿,感到这股甜味甜到了心里头。 从此以后,这里就是她跟哥哥的新家了。 方才她已经仔细地观察过整条胡同,在这整条胡同只有她家是姓林的,以后她只要说“灵石胡同林府”,人家就能找到她家了。 打量了一会,目光又落在那两扇掉油漆的大门上,她决定下午找人再刷上一层红漆,那这样就完美了。 虎妞迈着小短腿,又在宅子转了一圈,认真地检查着家里的每个角落。虽然先前她有仔细检查过,但如今这里属于她的家,她觉得有必要再检查一次。 这一趟检查下来,她突然发现,需要修理的地方还真是不少。 正考虑下午要不要再到鼓楼一趟时,突然前面传来“嗷嗷”的叫声,便抬头望去,一股怒火当即涌上心头。 却见小金猴将一根骨头丢到院子中,然后一本正经地指着骨头,冲着小白“吱吱”地叫了两声。受伤的小白耷拉着脸,眼皮都不抬,似乎是不屑于小金猴的命令。 结果这个举动惹恼了小金猴,小金猴窜到小白的面前,直接用拳拍打着小白的脑袋。 虎妞最是见不得持强凌弱,当即就跑过去要教训小金猴,小金猴看着虎妞气冲冲地走过来,吓得逃窜到屋顶上了。 “小金,你下来!”虎妞的怒气未消,指着屋顶上的小金猴命令道。 吱吱! 小金猴在屋顶上指着落在庭院的骨头,又指着下面没精打采的小白,然后吐着舌头歪着眼睛做一个傻子般的模样。 末了,还朝着小白摇头晃脑,露出一副无可救药的感叹。 其他人或许看不懂,但虎妞显然是看懂了,蹙着眉头争辩道:“小白只是受伤了,不想理你,它可不傻!” 嗷! 小白朝着小金猴叫了一声,然后从地上站起来,步伐初时有些不稳,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顺利地跑到骨头前,将骨头叨回到虎妞面前。 在做完这些动作后,它还朝着虎妞摇了摇尾巴,然后又朝着屋顶的小金猴示威性地叫了一声。 虎妞当即更有底气,指着小白冲着小金猴说道:“你看见没有?人家小白厉害着呢!你快下来,给小白道歉!” 吱吱! 小金猴朝着小白呲牙,显得很是不服气,在屋顶翻了两个漂亮的筋斗,然后挑衅地望向小白。 嗷! 小白没有理会伤势,从地上又站了起来,在地上滚了二个筋斗,然后又冲着小金猴进行回应。 吱吱! 小金猴显然是被惹恼了,打算使出一个大招。却见它站在屋顶上,先是做一个饮酒的动作,然后耍起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醉拳。 不得不说,小金猴这套醉拳虽然没有实战功效,但却极有表演价值,竟然是像模像样的。以致在庭院中耍刀的阿丽,都停下来观看。 吱…… 突然,小金猴的声调变了,在它全神投入醉拳这项特技的时候,它的脚底踏空,整个猴从那屋顶上倒摔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虎妞看着这个情况,眉间露出一丝不忍,都替着小金猴感到吃疼了。 吱! 小金猴从地上爬起,似乎很是不甘心,强撑着又要继续它的特技。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不许再骚扰小白!”虎妞看着小金猴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当即就出言制止道。 吱! 嗷! 一猴一狗似乎是结下梁子,又是朝着对方道明了立场。 看着时辰差不多,虎妞便到了厨房,很快就提出一个黑色的食盒,打算给她哥哥送过去。虽然翰林院提供伙食,但哪里有家里做得香,所以她决定以后天天给哥哥送饭。 在出门的时候,小白和小金都想跟她出去玩,但考虑到小白的伤势,便让它呆在家里,然后告诫小金不可乱跑。 其实她是想带着小金的,小金能上树又能爬屋顶,所以总能让她知道周围的状况。只是小金总是不安分,比她还要野。 由于昨晚下过一场大雨,所以街道显得很是干净。 这才走了胡同口,看到从隔壁的胡同抬出一顶漂亮的轿子,让她不由得多瞧一眼。 她有想过给哥哥添置一顶轿子,这样哥哥出门就会威风很多,但是哥哥说不喜欢这样。她其实也不喜欢坐轿子,坐轿子就像躲在箱子里面,一点都不好。 让她意外的是,这轿子竟然跟她是一路的,到长安街的时候,她远远看到这个轿子停在翰林院门口。看到一个漂亮的姐姐提着食盒下来,好像也是给人送饭。 到了翰林院门口,门卫亦不拦她,她便走进了里面。 不过阿丽似乎不喜欢翰林院,只说在门口等她,并没有进里面。 当她走进修检厅,看到哥哥正威风凛凛地坐在公座前写着字,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自豪感。而哥哥亦看到了她出现,放下了手上的毛笔,并朝她笑了笑。 她看到哥哥朝她微笑的时候,心里变得更开心了,她喜欢哥哥这样子,亦满足现在的生活。 ------------ 第276章 养家压力 翰林院修检厅,偏厅内。 身穿着淡青色裙子的虎妞坐在椅子上,嘴里咀嚼着一块肉片,讲述今天家里所发生的琐事。还说起,下午打算将家里的大门油漆一遍,给家里添置一些物件。 林晧然夹起一块香滑的鸡蛋放进嘴里咀嚼着,嘴角噙着一丝微笑,认真地听着她诉说。 他发现这个丫头是藏不着心事,高兴的时候喜欢晃脚丫,不开心的时候会蹙眉头。事无巨细,在她的肚子里都藏下去,哪怕小白跟小金打架这种小事情,亦是认真地说了出来。 “下午买什么,你拿着主意就行了!”林晧然对虎妞相当信任,微笑着说道。 “嗯,但有一个问题哦!”虎妞蹙着小眉头,仰着脸认真地道:“我们家里现在钱不多了,你的俸禄究竟有多少呀?” “我还真不清楚,下午我打听打听!”林晧然先前倒跟宁江几个聊过这个问题,俸禄似乎不算少,但那其实只是猜测。 如今被虎妞这么一问,知道是时候关心一下薪水问题了,打算下午跟同僚打听一下。 虎妞点了点头,继续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得意地晃着两条小短腿,眯着眼睛望着外面的院子,院子正沐浴在阳光下。 她的眼睛突然一亮,看到了方才送饭的那个漂亮姐姐,那个姐姐朝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似乎亦是看到了她跟哥哥。 吃过饭后,虎妞收拾好碗筷,但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打算在修检厅的院子玩一会。 林晧然任由虎妞在外面的院子玩耍,回到修检厅,喝着一杯参茶,翻开了成祖时期的相关书籍。 值得一提的是,在当今的嘉靖朝,明大宗朱棣的庙号已经改成了“明成祖”。 此举却不是故意推高朱棣的地位,而是嘉靖在将他老爹封为皇帝后,仍然不肯罢休,还想要让他老爹进入太庙正堂接受祭拜。 据《礼记.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大祖之庙而七”。意思是说,太庙正殿之中,只能供奉七个皇帝,其他牌位“亲尽则祧”。 到了明朝,制度稍微发生了一些变化,太庙正殿供奉的是九位皇帝。除了朱元璋,多出来的就要去太庙后面的偏殿了。 嘉靖想要将他老爹塞到太庙正殿,但九个名额早已经满了。若他坚持将老爹塞进去,那就只能从九个先祖中挑一个到后面的偏殿。 太祖断然是不能挑掉的,而根据血缘的关系,太宗朱棣无疑是最远,挑他最为合情合理。 只是太宗朱棣的功劳太大了,虽然史书说太宗是嫡太子继位。但谁都清楚,若没有太宗“篡位”,压根就没有他们这一脉什么事。 关于这一点,嘉靖自己亦是很清楚,这太宗朱棣断然是不能挑掉的,只是不挑太宗朱棣,又如何给老爹腾位置呢? 结果,倒给嘉靖想到了一策。 他先将“明太宗”抬为“明成祖”,跟太祖并列称祖。再根据血缘的亲远,将朱棣的儿子仁宗朱高炽挑掉,给他老爹腾出了位置。 正是如此,嘉靖十七年九月初一日,太宗庙号改为成祖,主要原因其实是帮嘉靖的老爹扫清障碍,让睿宗进入太庙正殿。 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吴山给林晧然的修史任务,正是要修补明成祖朱棣的那段历史。 如今,林晧然亦是翻阅着史料,恶补着这一段历史。其实这段历史早就有前辈修过,所以很多东西只要依葫画瓢即可。 修检厅平日都是各忙各的,一向都很是安静。只是突然间,他发现周围有些喧闹,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地闲聊着。 很快地,他听到了“折色”、“苏木”等词汇。 原来朝廷的财政紧缺,已经影响到了他们这些官员的俸禄。从户部那些传来的消息,本月的官俸要用苏木、棉布来顶替俸银。 “给这种东西,我们怎么变现嘛!” “就是啊!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要我说,都是工部害的,整天修这修那,结果搞垮了大明的财政!” …… 修检厅的声音越闹越多,显得极为不满。恐怕谁都想不到,平日在外面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翰林官,这时会为着俸禄而脸红脖子粗。 林晧然观察着史官们的反应,发现居首的徐远平和曹大章显得很是淡定,甚至还脸带着些许的嘲讽之色。只是不知他们是嘲讽朝廷无能,还是鄙夷这些锱铢必较的同僚。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还跟虎妞聊着家用不足的问题,没想到却遇到了这一出。 诸大绶脸上露着苦笑之色,发现林晧然望着他,便开口安慰道:“大明朝的官员就是表面风光,但日子却只能凑合着过。” “咱们翰林院的直堂银是多少?”林晧然没有心情跟着他感慨,而是直接询问道。 诸大绶微微愕然,然后竖起了一根手指。 “十两?”林晧然的眼睛微亮,总算是跟工部打平,这亦不能算太低。 “一两!”诸大绶无奈地说道。 “怎么这么少?”林晧然顿时亦是一惊,这远低于他的预期,这直堂银竟然要远低于柴薪皂银,这翰林院简直是不作为。 “清水翰林院,这可不是没有缘由。”诸大绶看着他的反应,亦是无奈地苦笑。其实他们倒还好,品阶摆在这里,只是编修、检讨的日子却不好过了。 “为着一点禄俸就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突然间,徐远平拍案而起。他的脸上带着怒容,转身面对着众史官,那双凌厉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 大家看着徐修撰这个做派,眉头都不由得微蹙。只是最近都在传他将升任翰林侍讲,又有着徐阁老撑着,所以都不敢得罪他,选择默默地忍气吞声。 徐远平的目光由左到右,一个个史官都纷纷避开他凌厉的目光,让他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豪情。 却是这时,一个声音从右手边传来:“徐修撰,好威风啊!我们不贪不抢,靠着那点禄俸养家糊口,如何能不着紧?” ------------ 第277章 修检厅第一炮 徐远平的心头当即涌起一股怒火,朝着最右侧望去,说话的正是同为修撰的林晧然,一个顶着文魁光环的状元郎。 这小子先前不愿意给自己做小弟亦就罢了,如今竟然敢跟他唱对台戏,这如何不让他感到恼火?若是自己将来得了势,必定要让这小子粉身碎骨。 “就是啊!我们都得养家糊口,如何不能谈论了?” “我们这些穷翰林可没你们徐家那般富裕,家有良田万亩。” …… 却不是所有史官都怕徐远平,如今看着林晧然出了头,便亦有二个老资格先后嘀咕道。而这“徐家有良田万亩”,隐隐是将徐阁老亦绕了进去,显然是知道徐阶家族在松江府的情况。 徐远平先扫了那两人一眼,然后望着林晧然当即厉声指责道:“林修撰,如今俸禄的事情木已成舟,你带头讨论此事意义何在?你分明是故意在修检厅蛊惑人心!” 却是难怪他能在修检厅当老大,这颠倒是非的能力确实是不俗。先是将林晧然指责成“带头闹事”之人,然后直接扣了一顶大帽子。 修检厅的众人闻言,亦是微蹙眉头,都纷纷担忧地望向林晧然。林晧然虽然是修撰之一,但给他们最直观的印象,那就是太年轻了一些。 “这事如何没有讨论的意义了?若户部真克扣了我们的俸禄,咱翰林院的直堂银是不是应该做一些补偿?多派一点直堂银给我们?”林晧然翘着二郎腿跟徐远平对视,淡淡地回应道。 经过这些时日,他已然看穿徐远平这人。虽然他在翰林院拥有极深的资历,亦拥有着徐阶这个政治资源,但其实就是一个草包。 却不知道这货是怎么混的,说是跟徐阶是族亲,结果连徐阶的半分忍劲都没学会。明明还没有半点根基,结果在修检厅就作威作福了,这种人如何能够在险恶的官场生存? 正是如此,林晧然并不惧怕得罪于他,亦没有将他当成今后官场的死敌。之所以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一是要打消徐远平的气焰,二是在修检厅抖一抖属于他林修撰的威风。 说到底,他跟徐远平同是翰林修撰,并没有上下级之分。 “多派直堂银?你别光会耍嘴皮子,有本事现在就去找掌院说这事,他今天一直都在翰林院呢!”徐远平冷哼一声,指着外面挑衅地道。 这其实是一个小小的陷阱,出于对吴山性情的了解,吴山必然会反感这种锱铢必较的行为,肯定不会同意增添直堂银。这小子若去提这种建议,必然会遭到吴山的反感。 “有何不敢!”林晧然猛地站了起来,先是傲然地望了一眼徐远平,然后朝着在座的史官拱手道:“那今日,我便代表诸位走这一遭,跟掌院申请多添些直堂银。” 虽然他很赞同吴山“初入官场要低调”的教导,但他亦是知道,有些时候亦得高调一下。只有适当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样才能立足于官场,才能让别人将自己当个人物。 特别他跟宁江几个有所不同,宁江他们是六部最底层官员,注定是要学会低调和隐忍。但他担任次六品修撰,在修检厅是最高长官之一。 正是如此,他低调的同时,亦要学会高调,让别人知道修检厅有他林修检这个长官的存在。 如今他同意去找吴山争取直堂银,既有他个人养家的需求,亦有笼络人心的打算,确立他在修检厅中占据一席之地。 “劳烦林修撰了!” 一些史官进行回就应,对林晧然的好感亦是大增。 林晧然又是望了一眼徐远平,看着他瞋目切齿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暗笑。自己本就有计划高调一下,他倒亦是配合,主动跳出来让自己踩一脚。 没有丝毫的退缩,他大步向门口走去,打算直接去找吴山商谈这事。只要将这件事办成了,那他在修检厅的第一炮,亦算是打响了。 徐远平看着林晧然离开,恨得牙根痒痒,忍不住大声挖苦道:“才进翰林院不足一个月,还真将自己当盘菜了!” 在修撰厅中,资历是徐远平的资本,却是林晧然的软肋。 却难怪徐远平如此嚣张,若是在正德朝以前,翰林院实行着严格的考满制度。若想要升迁,必须要老老实实呆九年考满,极为讲究资历。 只可惜,到了正德朝的时候,这种“规矩”被不靠谱的正德所打破。而到了现在的嘉靖朝,只要是青词写得好的,别提什么九年考满了,“超迁”随时都会砸在你头上。 但不管实际情况如何,翰林院这里还是保留着按资论辈的传统,故而徐远平自认为身份要凌驾于其他翰林修撰之上。 “不管结果怎样,那也比那些尸位素餐的人要强!”徐渭突然间开口,这话无疑是含沙射影,矛头直指徐远平的不作为。 徐远平那双凌厉的目光瞪着徐渭,只是徐渭有着胡宗宪幕僚的经历,如何会惧怕没有多少能耐的徐远平,跟着他的目光相撞。 他之所以站出来,却不仅是为力挺林晧然,而是对这人早就看不顺眼。他平生最是讨厌这种只会讲大话,却办不了一件实事的官员,简直就是大明官员中的败类。 “要是真有能耐,那就该为我们谋些福利,而不是整天在这里装腔作势!”事情并没有完结,诸大绶亦是站出来道。 “就是!有本事的人做事,没本事的人只会嚷嚷!”陶大临亦是开口,立挺他的同科诸大绶。 徐远平却是没有想到,徐渭跳出来也就罢了,诸大绶和陶大临亦跳了出来。没有再跟徐渭瞪眼,目光扫向诸大绶和陶大临,但最终没有发作。 在这一刻,他没有多恨诸大绶这些人,而是将愤恨转移到林晧然身上。若不是那个小子带头,这些人如何敢站出来反对自己。 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等那小子失败而归时,再好好地数落他一顿,以发泄心中的这股愤恨。 ------------ 第278章 寓言 翰林院内堂,一股茶香弥漫开来。 身穿红袍的吴山端坐在掌院的公座上,那张方正的脸紧绷时,手里端着热滚的茶盏,用茶盖拨动着茶水,目光却仍然停留在案前的账册上面。 关于宗藩的问题,圣上对“审人审财”的举措是大加赞赏,但最核心的削减禄米的提议却没有裁决。现在让他继续斟酌,想一个更合适的方案。 这哪可能还会有更好的方案,既想要减轻朝廷的财政压力,又想让宗藩感到满意,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故而,他想要整理往年的数据,让圣上知道宗藩的问题已经不能再继续拖下去,否则会危及整个大明。 正是烦恼之致,却看到林晧然走了进来。对于这个趋利避害的学生,他说不上多么的反感,但亦没有什么好感。 “学生林晧然,见过老师!”林晧然走了进来,给吴山行礼道。 在行礼的同时,他亦是偷偷观察吴山的表情。本想从中获悉这位便宜老师的心情,结果又是那张紧绷着的脸,根本无法判断对方的心情好与坏。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吴山用茶盖轻轻拨动着茶水,并吹了吹那热腾腾的茶水,淡淡地问道。 林晧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吴山竟然如此直接,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道:“弟子方才修史,看到了一则有趣的寓言。” “哦?说来听听!”吴山轻啐一口茶水,眉头微挑道。却不知这个学生是打听到他的爱好,故而来投其所好,或仅是一个无意之举。 林晧然清了清嗓门,便将那则《宗定伯捉鬼》的寓言说了出来,这则寓言有后世上了语文的教材之中。 南阳宗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 问曰:“谁?” 鬼曰:“鬼也。” 鬼曰:“卿复谁?” 定伯欺之,言:“我亦鬼也。” 鬼问:“欲至何所?” 答曰:“欲至宛市。” 鬼言:“我亦欲至宛市。” …… 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担鬼至头上,急持之。 鬼大呼,声咋咋,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著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其变化,乃唾之。 得钱千五百,乃去。 …… 林晧然确实是一个说书的好材料,讲得是声情并茂,将一个“奸诈之徒将鬼摔成羊卖钱”的寓言故事娓娓向吴山道出。 吴山轻捋着胡须,抬头望着他道:“尔信鬼神乎?” “不信!”林晧然摇了摇头,老实地回答。 吴山稍微意外,又是摆着老师的姿态问道:“有何悟?” “一羊仅一千五百钱!”林晧然拱手,并认真地观察着吴山的反应。 吴山听到这话,却是不解道:“就这?” “是的!以前一羊仅一千五百钱,今值六千钱;我方才翻查成祖时期卷宗,时一文钱三个包子,今一文钱仅一个矣。”林晧然拱手,痛心疾首地感慨道。 吴山却是没功夫跟他扯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便下达逐客令道:“你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就先暂且下去吧!” “有!”林晧然顿时一急,却没有想到吴山是这个反应,只好硬着头皮道:“老师,从成祖至今,物价已涨数倍之多,今一两直堂银实不足花销矣。” 虽然决定向吴山提出涨直堂银的请求,但林晧然没有直接提出,而巧妙地捉住了“物价上涨”的理由,从而让他师出有名。 当然,他在这事上亦不厚道,故意忽视了铜钱贬钱这个事实,现在一两白银足可以换二千个铜钱。实则上,以白银结算的话,物价根本没贬值这般严重,甚至有些物品还便宜了。 吴山望着林晧然,当即明悟过来,敢情方才的《宗定伯捉鬼》只是铺垫,这涨直堂银才是他真正目的,不由哑然失笑道:“你不就是想要让我增加直堂银吗?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直提便是!” “老师同意了?”林晧然眼睛微亮道。 他如何不想直接提出来,但二人的地位相差太悬殊,所以用婉转的方式最为稳妥。何况这时代的一些官员很忌讳谈钱,这让他如何能直接提呢? 小心谨慎,在官场之中,绝对没有坏处。特别是对上官,哪怕如同徐阶那般和蔼的官员,该是敬着就得好好地敬着。 “我同意也没有用,院里没有钱!”吴山将两手一摊,很老实地说道。 翰林院没有人事权,亦没有财政大权,是彻彻底底的清水衙门。所有的花销和用项,皆需要礼部拨款。 “……”林晧然无语,敢情这劲是白使了。 按着原计划,吴山这边痛快答应,而他回到修检厅,地位迅速拔高无数倍。只是可惜,现实往往很骨感,他将事情想得太美好了一些。 吴山的心情显得不错,又是正色地补充道:“你亦不想想看,我们翰林院能有什么进项?每一项花耗,都需要礼部拨款。” “咱可以在纸笔……”林晧然想给这老货提一条假报销的生财大道,只需要将纸笔的用款多报一倍,那翰林院官员必定比工部过得还要滋润。 只是他看着吴山那张彰显着正义的脸,便是收住了话头,便是转口道:“弟子是说,咱翰林院可以开一条财路!” “呵呵……有本事的话,你去开一个!”吴山不屑地轻笑道。或许是给宗藩的事闹的,如今谈这些俗物,他已经没有多少反感了。 林晧然踌躇了一会,便是拱手道:“弟子……遵命!” 事到如今,他知道要想吴山直接增加直堂银是不可能了,只能走一条“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道路。 咦? 吴山很是意外,这本是推脱之词,但这个学生似乎是要接下来的意思。 “学生告退!” 林晧然没有给他继续询问的机会,拱手便是告退了。只是他脸上亦流露着忧色,他在修检厅的第一炮,看来亦是不容易。 到饭堂那边思忖良久,他才走回修检厅,不过这时已经即将酉时。 ------------ 第279章 计划 徐远平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看着林晧然从外面回来,先是不动声色地把玩着玉佩,待林晧然从案前经过时,便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去了半天功夫,掌院大人怎么说呢?” 林晧然睥了他一眼,并不打算搭理他,如何不知这货是在等着瞧他的笑话。对于这种人,他自然不可能还笑脸相待。 看着他无视自己,徐远平的心头亦是涌起一股怒火,又是厉声指责道:“年轻人就是办事不牢!没做之前就摞下大话,结果回来却成了一条死狗。” 听着这些阴损的话,修检厅的史官都不由得蹙起眉头。若非亲耳所听,还真不敢相信这话会出自同僚之口,这跟外面泼妇已经没多大的区别。 “徐修撰,你就这么希望我办不成?”林晧然没有生气,而是停下脚步望着他问道。 声调还平常,但却暗藏着一股杀机,显得要比徐远平高明得多。若是徐远平点头,那就直接站在修检厅所有史官的对立面。 “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将事情办妥,但首先你得有这个能力才行!”徐远平的气势是弱了下来,但脸上露着一副看扁你的表情。 林晧然没有理会徐远平这个跳梁小丑,抬头徐徐地望着大家。其实在他刚走进修检厅的时候,在座的史官就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有些人的眼睛明显带着一份希冀。 只是他不忍让他们产生太高的落差,所以脸上一直都没有半点笑意,迎着众人的目光说道:“方才我找了掌院,……但掌院说院里没有多余的钱!” 虽然他很希望给大家带回好消息,让他打响在修检厅的第一炮,但现实往往就是这般残酷。 这话一落,大家脸上不由得露出沮丧之色。虽然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心里的期盼彻底落空了。 徐远平心里却一阵暗爽,当即就对着徐渭等人大声地取笑道:“我方才说年轻人办事不牢靠,你们还跟我争辩,看到现在是什么结果了吧?” 面对着这个嘲讽,林晧然嫌弃地睥了他一眼,压着心里的不快,朝着大家又是说道:“虽然院里没钱,但掌院已经同意了我的一项计划,所以大家亦不用过于灰心。” “什么计划?”有人当即好奇地问道。 不少人听到这些话,都纷纷望向林晧然,眼睛亦带着一丝好奇。毕竟跟着自身利益相关,所以难免会更在意一些。 “这事暂且保密,还请沈编修见谅!”林晧然朝着率先问话的那名中年男子谦意地拱手,但眼睛充满着一股自信。 大家看着林晧然这个作态,都不由得相信了几分,觉得他没准真有什么好办法。 “这还能有什么计划,我看你就是装神弄鬼,是想将我们当猴耍吧?”徐远平却是冷哼一声,又是阴阳怪气地指责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这货三番五次找他晦气,哪怕泥人都有三分火,便朝着他说道:“那我们就打个赌!若我能给在座的同僚增加直堂银,你就给我斟茶道歉,何如?”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却不仅是因为这个赌注,而是林晧然所表现出来的自信,似乎真能为他们增加直堂银一般。 “你若是输了呢?”徐远平心里极为不屑,当即抬头反问道。 “我给你斟茶道歉!”林晧然晒然一笑,无比自信地望着他道。 “好,一言为定!”徐远平压着心里头的兴奋劲,当即就将赌注敲定下来,似乎担心林晧然耍赖一般,又冲着在座的史官道:“诸位亦给我们做个见证!” 在座的史官的反应不一,有人是看好林晧然的,但亦有人觉得林晧然此举冲动,不相信他真的能帮大家增加直堂银。 在敲定赌注后,林晧然回到了公座上。 他先是朝着诸大绶、徐渭等人报于自信的微笑,然后便在案前提笔,在纸上开始写下具体的计划。 没多会,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林晧然叫上了诸大绶、徐渭等人,一起到隔壁的偏厅中,却不知道在密谋着什么。 “故弄玄虚!”徐远平看着他们几个人到偏厅后,亦没有派人去偷听,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已经是胜券在握。 却是难怪,很多人都想不通林晧然现在还能有什么招数。若翰林院没有钱的话,那林晧然还能凭空变出钱来不成? 有此余虑的,不仅是外面的史官,跟着进去的徐渭亦是忧心忡忡。 一方面,他跟林晧然接触较多,知道这人看似年轻,但却有着跟着他年纪极不相符的智慧,说的话总能直击要害;一方面,他深知这事是个死局,根本想不明白还能有什么破解之法。 正是如此,他很担心林晧然急于在修检厅立威,从而走了一步臭棋。 诸大绶亦是眉头蹙锁着,只是他方才看着林晧然身上的相信,却觉得这人不像是无的放矢,似乎真有破解之法。 林晧然领着众人到了偏厅之后,让着孙吉祥搬来一张桌子。 他站在朝着大门的位置,朝着大家说道:“掌院大人表示院里没有钱,故而让我给翰林院广开财源,增加翰林院的收入。” 话到这里,林晧然给人一种“奉旨办差”的错觉,故而诸大绶亦是自觉矮上一头。而所谓的计划亦是揭露出一部分,那就是帮翰林院增收。 “咱翰林院如何还能增收,这事亦太难了吧?”毛惇元当即发出感慨,微微摇着头道。 “就是!我在这里呆了两年,真不知道翰林院哪里还能弄条财路来!”陶大临更是摇头连连,脸上露出苦笑之色。 徐渭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林晧然脸上,但眉头亦是紧锁着,显示着他的态度。 迎着大家疑惑的目光,林晧然没有拐弯抹角,将准备好的纸摊在桌面上,直接将他的计划说了出来:“我的计划跟我们本职工作差不多,在最短的时间内,推出一份可供士子阅读的历史书刊。在座的每一位,负责不同的栏目,弄来一两篇相应的文章即可。具体的安排如下……” ------------ 第280章 手帕 在后世,林晧然从事过图书销售工作,深刻地意识到知识的力量。单是图书市场的规模,一年的零售额便能突破千亿。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 这时代最最尖顶人才的聚集地。就算不是一甲进士出身,亦是最尖顶的二甲进士,能够进到翰林院的,都是大明最优秀的人才。 在林晧然看来,这翰林院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宝藏。 只是如何将这个宝藏最快地进行变现呢?他首先想到的是书刊,而潜在购买人群则是这时代最富购买力的书生群体。 拥有如此强大的人才资源,又坐拥如同白纸般的庞大市场,林晧然都不相信有失败的可能性。只要按着他的计划执行,必然能够让他的刊物《谈古论今》一炮而红。 “这能行吗?”听着林晧然的计划,毛惇元有所忧虑地问道。 “一定行!”林晧然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然后又进行更详细的介绍。 《谈古论今》分成数个不同的栏目,有名人传记、时事点评、趣味历史,其中又以“趣味历史”栏目为例,打算选取苏轼的小故事进行刊印。 宋仁宗嘉佑二年,年仅二十岁的苏轼到京师卞梁考进士。在京师等考期间,有几个自负的举人看苏轼年轻,瞧不起他,有意戏弄苏轼。 六个举人备了六个下酒菜,延请素轼喝酒,苏轼欣然前往。 入席,一举人建议为助酒兴,喝酒要行酒令,酒令内容是每人说一个历史人物的典故,联系那样菜,那样菜就归谁吃,行令要从年纪大的到年纪小的。其余五举人连声附和:“好、好、好!”。 “姜尚渭水钓鱼”,年最长者傲气满脸地端走了鱼;“秦琼长安卖马”,第二位神气十足地端走了马肉;“苏武北海牧羊”,第三个毫不示弱地端走了羊肉;“张飞蜀都卖肉”,第四位不慌不忙地端走了猪肉;“关羽荆州卖豆腐”,第五个从容不迫地端走了豆腐;“诸葛亮隆中种菜”,第六个胸有成竹地端走了青菜。 全部菜被端走了,六个举人正准备高兴地吃采喝酒,苏轼开口了:“各位,该我行酒令了!”他说出了六个字:嬴政并吞六国。不紧不慢地把六盘菜端到自己面前,然后笑眯眯地说“诸位兄台,请!” …… 在林晧然看来,不管在任何时代,娱乐因素都会受到欢迎。而这些名人的趣闻轶事,必然会成为《谈古论今》的一个不错的卖点。 徐渭原本有所怀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在听着林晧然的全盘计划后,当即朝他起了大拇指道:“此刊必火!”。 其他人虽然有所怀疑,但亦没有站出来反对,接受了林晧然的一项项任务安排。 任务有难有易,有人要写数百字文章,譬如徐渭要写下一篇时事策,而有人仅需要解释智囊是源于公子疾这善谋者颈前长一个大囊肿。 林晧然为了打响这第一炮,还想在《谈古论今》的首页上刊印一首诗,只是不知是该交给徐渭还是暂时由他来完成。 在分配好工作任务后,亦已经到了放衙时分,相约明日早晨再聚,大家便各自散去了。 林晧然走在最后,给孙吉祥交待了一些工作,然后便是离开了。跟着他们这些官员不同,吏员和衙役都是居住在翰林院内的。 从修检厅走出到院子的时候,他忍不住望向对面的读讲厅。虽然那里离着他还很遥远,但他却是明白,想要尽早到达那里便需要此刻就开始努力。 他之所以搞《谈古论今》这个刊物,除了有经济上的考虑之外,还有就是有政治上的考量。像后世有些知名刊物,文章登在上面,不仅没有稿酬,还得往里面贴钱。 现在他就打算以此为资本,开始积攒着政治资本,为着将来进入读讲厅而努力。 走出翰林院大门,远远看到了虎妞的身影,便迎着走过去。待二人相遇时,他便拉着她的小手,一起向家里的方向走去。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眉间藏着一丝笑意,显得心情不错。没走几步,林晧然给虎妞买了一根糖人儿,让到小丫头更开心了。 只是舔着糖人儿的虎妞走路会慢吞吞的,仿佛是被这糖人儿施了定身术一般。林晧然只好蹲下身子,主动背起虎妞。 虎妞的身子虽小,但有些份量,不过肉墩墩的身子显得很是可爱。只是得意的时候,悬着的脚丫会晃悠几下,难免会碰着他的衣服。 “哥,你问了吗?”虎妞停下舔糖人儿的动作,突然开口询问道。 林晧然初时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道:“俸禄和直堂银还不知道有多少,但银柴薪皂银有四两。若是到时发下来不够咱家开销,你哥到时会再想办法?” “哥,什么是银柴薪皂银呀?怎么有四两这么多?”虎妞将眼睛一瞪,脸蛋凑近林晧然惊讶地追问道。 林晧然闻言,便知道这丫头根本不知道大明官员的工资结构,便将俸禄、直堂银和银柴薪皂银的事情一一跟她说出。 虎妞听着听着,嘴巴不由得微微张开着,然后感叹地道:“哥,你的俸禄好像好多哦,比我想的要多得多呢!” 林晧然无奈地笑了笑,敢情中午的时候是误会了,原来这小丫头这么容易满足。 正说着话,一个轿子超过了他们,一条青色的手帕突然随风迎面飘来。 正在舔着糖人儿的虎妞反应很是机敏,腰杆一挺,小手一抓,那条手帕便被她攥在手心里,并着急地朝着前面大声喊道:“你的手帕掉了,你的手帕掉了!” 让林晧然极是无语的是,这丫头显得极为掉手帕的人着急,嘴里喊话的同时,拿着糖人儿的手还拍着他的肩膀,敢情是真将他当马使唤了。 只是前面的轿子并没有停下,步伐还隐隐加快了一般,当即就甩了两兄妹一程。 林晧然不追了,虎妞亦是突然不喊了,认真地说道:“那轿子我认得,是住我们隔壁槐树胡同的,我呆会给她还回去!” 林晧然听着她如此笃定,却是好笑地道:“轿子都不是差不多吗?你怎么就认定是我们隔壁胡同的那顶轿子?” “认轿花呀!我认东西可厉害了!”虎妞有些小得意地晃了晃脚丫,突然又说道:“这手帕有字!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 第281章 闪亮登场 街道静谧,夕阳如火球般挂在那楼宇之侧。 林晧然悠然地走在青砖道上,影子拉得很长。大概是为宅子的事忙累了,小丫头那肉墩墩的脸蛋贴在他的背脊上,那可爱又调皮的鼻子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在意识到这个野丫头睡着后,他有意将脚步放慢,走得很稳,亦很仔细,不想打搅这丫头的睡眠,亦不想破坏此刻的幸福感。 在很多时候,虎妞都是调皮、好动、野性十足。只是在这一刻,她紧依着他的背上,不再吵吵嚷嚷,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儿。 经过槐树胡同的时候,他朝着里面望了一眼。既没有看到徐阶的轿子,也没有吴山的矫子,亦没有看到吴秋雨的轿子。 走回到灵石胡同,这里跟往常般清静,那探到胡同中的槐树枝显得越发苍翠。当他回到门前时,打量着崭新的牌匾和红漆大门,脸上不由得一愣。 经过这丫头的修整,特别是那无比显眼的“林府”横匾,让到他顿时有了家的感觉,对这种突然拥起了一股强烈的归属感。 有着虎妞相伴,林晧然的日子不再那般单调。放衙回到家后,他可以跟着虎妞一起跟到屋顶看夕阳,亦可以带着她逛逛夜市。 哪怕是遇到大雨的天气,他跟虎妞可以呆在家里。或是弄点吃的,或是在屋里玩球,亦或像以前那般:他写字她望灯。 在工作上,他带领着翰林院修检厅的一此人,仅花费数日的时间,《谈古论今》从定稿到刊印,一蹴而就,世界上第一本刊物正式出炉。 礼部掌管着国子监,而国子监下面有一个监刻坊,拥有刻版工、印刷工、擢配工和装订工等工匠,是这时代最大的印刷作坊之一。 在这个时期,印刷业为了追求低成本和高效,不仅是印刷工艺的改进,还有就是匠体字的出现。 匠体字,即后代所熟知的宋体,这种字体最大的特点是横轻竖重、刚劲有力,不追求书法上的美感,仅是端正而易于便认。 在以前,刻版工需要懂书法、擅于临摹,这样刻出来的版才能满足客户或市场。但这样的话,刻版工的人才稀缺,从而制约了印刷的效率。 随着匠体字的出现,大大降低了刻版工的门槛,即使是手巧的文盲都能胜任这项工作。故而采用匠体字印刷,印刷的效率大大提高。 可别小瞧这个小小的改进,不仅提高了效率,而且还降低了成本。就像是后世电脑刻章取代了手工刻章一般,前者只需要五块钱,后者则需要几十到数百不等。 当然,任何一项新生事物,都难免受到保存派的抨击。匠体字亦是如此,在某些保守人士看来,这匠体字简直就是对文字的一种污辱,印出的书籍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在面临着临摹和匠体两个选项时,林晧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正是如此,他所需要的一千份刊物已经出炉,可以进入销售环节了。 笃…… 监刻坊门口,一个虎头虎脑的小马夫挥动了马鞭,明亮的眼睛目视前方,并清脆地喝了一声,便向着所约定的书坊而去。 在这些天里,热心肠的虎妞亦没有闲着,帮着联系了一些书坊。 林晧然望着马车徐徐远去,跟着监刻坊的负责人见过礼后,便打算回翰林院当值。 对于他们这些史官而言,翰林院就像是一潭死水。坐在公座前发呆是一天,查看史料亦是一天,抄抄写写亦是一天,日子总是在周而复始。 但不管如何清闲,大明的上班制度就摆在这里,林晧然亦不敢离开翰林院太久。在确定这边没有出状况后,他亦是匆忙往回赶。 吴老头? 林晧然正要迈步进入翰林院,结果看到一顶轿子向着这边而来。虽然他没有虎妞认轿花的本领,但却认得那个轿夫,定然是失踪数日的吴山再次出现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趁着吴山没发现他之前,便先一步闪进了翰林院。 尽管他出去是办公事,但谁知道吴山会不会揪他小辫子不放的,何况创刊的事情先前并没有征求他的同意,这其实算是一个小隐患。 不过只要《谈古论今》打开销路,吴山哪怕有异议,恐怕亦会接受这条财路。 回到修检厅,大家都在公座前各自忙碌着。或是看书,或是修史,亦或是无所事事,大家都是得一副很悠闲的模样。 曹大章眼皮抬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绞尽脑汁炮制着一篇青词。徐北平假意看着手上的书,待林晧然经过的时候,眼睛当即偷偷地观察着林晧然的举动。 林晧然直接走到诸大绶案前,将怀中抱着的《谈古论今》分一本给他,然后又继续派发给后面的徐渭、陶大临等人。 这《谈古论今》是大家共同努力的劳动成果,故而都很是兴奋地接过了刊物,亦是急不可耐地将这本刊物打开。 徐渭的性格沉稳,所以脸上显得很淡定。 他先是审视刊物封面上的“谈古论今”四个大字,以及旁边的一副插图,这插图是一簇普通的瘦竹,心想:林晧然这个竹君子确实是一个爱竹之人。 单从这个封面来看,这本刊物无疑是中规中矩。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封面还印制了“戊午年四月,第一期,翰林院修检厅制”等字样。 很显然,林晧然不想做一锤子买卖,而是想打响《谈古论今》的招牌,然后一期又一期地发行下去,从而获取源源不断的银两。 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很好,但其中的难度亦相当之大。毕竟谁都不知道那些书生是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选择购买。 在看过封面后,徐渭展开页靡,入目之下便是一首诗:“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在读完这首诗的瞬间,他彻底是呆住了,心头如同受到了一拳重击。 其实不仅仅是他,凡是打开这本刊物的史官,都是愣在那里。 ------------ 第282章 又生波澜 “这诗气势……好强!” 良久,徐渭发出一声感慨。只觉得一股浩然之色迎面扑来,这本轻轻的刊物瞬间变重了很多,仿佛这不是刚印刷的普通刊物,而是刚从藏书楼取出的珍本。 若是一般的书生写出这首诗,那必是狂生无疑。 这首诗的作者偏偏是林晧然,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者,圣上亲赐的文魁。所以这诗中,有的只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豪情万丈,一首大气磅礴的惊世之作。 单是这首诗,必然就能帮着《谈古论今》打响名头。很多爱诗之人,必会为这份刊物买单,单是买到这诗就已经物超所值。 有着这个明珠在前,后面的内容虽然不差,但似乎不能跟这诗相比。哪怕是他那篇一针见血的《漕弊论》,亦是不能跟这诗相媲美。 纵观这份刊物,里面的看点颇多,估计会获得一些书生的追捧。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林晧然当初会如此信心十足,确实是有着骄傲的底气。 徐渭不得声色地观察着旁人的反应,看到毛惇元满脸潮红,如同喝了小酒一般。先是不解,但很快就意识到原因所在。 在毛惇元所负责的文章的最后,有着“戊午科探花郎毛惇元”字样。徐渭发现这一点后,抬头望向前面的林晧然,不由得更佩服这人了。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名甚至会在财之上。只要这《谈古论今》能畅销,修检厅的史官必然都会扎进这里,只需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上面即可。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这些翰林,哪个不是有些影响力的。若是他们的名字在上面,必然是不遗余力地帮忙进行宣传。 就拿毛惇元来说,他回余姚会馆稍微一宣传,那帮赴考的举子必然会买单。不说这刊物的内容好与不好,亦会卖他这个面子。 徐渭仔细地将《谈古论今》翻阅一番后,对这本刊物的销量显得乐观起来,哪怕他们这些翰林按兵不动,觉得都能够卖出二、三百本。 顺天府学宫,门前广场。 今天是府试的放榜之日,门前的广场已经人山人海,他们都在翘首以盼。跟着一些偏远的小府不同,如今这里汇聚了数以千计的考生。 “两钱,两钱啰,《谈古论今》只需要两钱,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绝对的物超所值。” 在这广场的旁边,那边食摊旁边不知何时支起了一个小摊子,负责摊子的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女孩,用着她那带着稚气的声音高喊着。 很多书生亦发现了这个情况,但眼睛都带着一丝戒备,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书名并没有什么好奇心,都在焦急地等着榜单。 “那个谁,你可以翻开看一看!不好看的话,我送你一本!”虎妞一咬牙,指着路过的一名衣着漂亮的书生,采用了哥哥教她的招式。 陈浩明是宛平县人,在今年二月的时候,取得了宛平县案首。按着惯例,他通过府试是百分百的事情,但他的心却一直是悬着。 跟着曾在县试结保的二人正要去等榜,但从一个小摊经过的时候,却被一个小女孩叫住了。原本他是不想理会的,只是听着“不好看的话,我送你一本”,当即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 踌躇了一下,他便招呼一下同伴,而他的同伴亦是冷笑地说了一句:“好大的口气,这书要有多好看书,你非要送我们一本不可”。 陈浩明来到摊前,从那满脸骄傲的小丫头手中接过一本书,书中散着一股浓郁的墨香,显然是刚印刷出来没多久。 他没有心思细看这书的来历,当即就翻开了第一页,当目光落在那首诗上时,整个人当即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 翰林院那平静的湖面,又被丢下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层层的涟漪。 在李春芳即将要高升的消息传出后,如今又传来了内阁的司直郎出现空缺的消息,整个修检厅的修撰们当即又是磨刀霍霍。 虽然在官衔上同为次六品,但一个在翰林院抄抄写写,一个却到大明的政治中枢中去锻炼,两者的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能够早些接触大明的核心政务,不仅能够有助于成长,而且能够为将来主政积累经验,从而更有机会成为一代名臣。 在一帮议论纷纷的史官中,徐北平的眼睛透露着一股得意劲,傲然地打量着周围的人。因为他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前些天就已经开始活动,遥遥领先了其他的竞争对手。 林晧然表情很是淡然,若是在先前,他对这个司直郎确实有几分念想。但虎妞来到京城后,他对这个位置已经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抗拒了。 在跟诸大绶、徐渭几个一起吃过午饭后,他便回到了公座前,让孙吉祥给他泡一壶茶。 虽然林晧然对吴山这个老师很反感,但对他的某些话还是很赞同的。做史官的日子看似无所事事,但确实是读书人的最佳修身之所,亦是一处让人真正蜕变的圣地。 没多会,孙吉祥送来了参茶。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热茶后,便翻开了关于明成祖朱棣时期的一些资料,研究着这位皇帝的一生。 朱棣能够夺得天下,有着先天条件,亦有着运气成分。 跟着如今对宗藩如养猪羊不同,朱元璋时期实行“藩屏帝室,永膺多福”的政策,分别将二十四位儿子和一名孙子封王。 在最初的时候,朱元璋其实是有所防犯的,但终究都是自家的骨肉。在接连诛杀开国功臣后,似乎亦有心虚之感。 蓝玉案后,北方的军权完全落到秦王、晋王和燕王,分别是朱元璋的老二、老三和老四,这些藩王统辖了十余万边防军。 或许是太过相信自己的儿子,亦或许知道三个儿子间存在着牵制作用,故而对三个儿子只是进行了小敲打,并没有真正削减他们的军事力量。 若朱棣是个野心家的话,那上天无疑是眷顾了他。他的大哥先是死掉,洪武二十八年他二哥病死,洪武三十一年他三哥和老爹亦病死。 偏偏他那皇位还没坐稳的侄子却犯起糊涂,竟然想要大张旗鼓地进行削藩,让皇室站在了整个宗藩群体的对立面。 正是如此,实力强大的朱棣看准了机会,当即就进行了谋反大业,并顺利夺取了皇位,改变了大明的历史走向。 历史有着必然性和偶然性,当时宗藩的强大为谋反埋下了伏笔,而诸多的巧合又助使燕王朱棣谋反取得了成功。 正当林晧然在感慨之时,一个书吏突然走进来,说是掌院大人召见。 ------------ 第283章 困境 掌院召见?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感到一阵困惑。虽然吴山是他的老师不假,但实际没有什么交情,如今叫他过去却不知所为何事。 大家纷纷抬头望向林晧然,眼睛亦是带着迷茫与好奇,倒是曹大章突然发声道:“恭喜林兄了,司直郎怕非你莫属了。” 林晧然询声望向,当即皮笑肉不笑道:“我初进翰林院,却不知这司直郎原来是由掌院指派的,倒是长了一番见识!” 曹大章原本是想借机挑拨离间,却没想到林晧然反应这么快,一句话便将他给堵住了。 其他史官听到这些话,亦是哄然而笑,有人揶揄地望向曹大章。这人之所以如此针对林晧然,显然亦是看上司直郎的位置,这样会在跟徐远平的竞争中取得优势。 林晧然大步向着门外走去,心里却没有任何喜色。司直郎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不是这个事情,吴山还会有什么事找他呢? 当他走进内堂,便看到身穿绯色官袍的吴山正在案前书写着什么,那张方正的脸仍旧绷着,看不出他的心情好与坏。 只是令他很是意外,徐远平正恭敬地站在堂下。在听到他的脚步声时,还微微回过头,得意地睥他一眼。 “学生林晧然见过老师!”林晧然心里涌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到堂下睥了徐远平一眼,然后规矩地给吴山行礼。 吴山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然在纸上挥毫泼墨,那握笔的手很连贯地挥动着,彰显他此刻书写得很是顺畅。 林晧然心里悠悠一叹,早就清楚这位老师的性格,跟礼贤下士没有半毛钱关系,永远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便只好老实地站在堂下静候。 他亦是仔细地观察四周,很快就看到吴山的案上摆着一本书。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扭头望向徐远平,当即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徐远平迎着林晧然惊诧的目光,嘴角微微翘起,眼睛带着一股幸灾乐祸。 咯咯! 林晧然的牙齿紧咬,这一刻,很想将这小人给弄死。 仅是片刻,吴山停下笔,眼皮抬起正色道:“我听徐修撰说,你假借我的名义在修检厅胡装作非为,还打着翰林院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可有此事?” 刚一开口,便是凌厉的一击,没有半点顾及林晧然有没有心脏病。很显然,徐远平前来打了小报告,将他以翰林院的名义创刊的事捅到了这里。 “我不知徐修撰为何会如此污蔑学生,但学生绝对没有做有辱老师和翰林院的事!”林晧然心中一阵烦闷,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表态道。 徐远平迎着他的目光,冷哼一声道:“你竟然敢做就不怕承认!掌院大人对你创刊的事情一无所知,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什么时候说掌院大人知道我创刊的事了?”林晧然扭头望向他,亦是淡淡地反击道。 “你还敢狡辩?那日在修检厅你是如何跟我们说的,难道都忘了吗?”徐远平冷冷地望着他,一副皮笑肉不笑道。 “我说掌院大人同意给我们增发直堂银,但院里没有钱,让我想办法找一条财路!”林晧然朝着吴山拱了拱手,故意避重就轻地说道。 “我任你如何巧舌如簧,但没将创刊的事告诉掌院,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徐远平的情绪有些激动,瞪着眼睛厉声说道。 林晧然没有跟他继续争辩,朝着吴山拱手恭敬道:“前些天我有打算跟老师禀告此事,只是老师不在翰林院,故而才拖至今日。” 这自然是一句谎话,他在事情之初就已经意识到吴山这种老顽固很可能不会接受这种新东西。故而,他亦是抱着先斩后奏的心思,将事情偷偷摸摸给办了。 却是没有想到,事情给徐远平捅到了这里。特别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当即陷入了被动之中,事情极可能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吴山的眉头微蹙,当时他其实只是一句戏言,根本就没有要授权给他的意思。只是事情已然发生,他亦不想再翻这个旧账。 稍作沉默,他将桌上的《谈古论今》拿了起来,然后又摔在桌面道:“我虽然让你找一条财路的话,但却不会同意你整这种东西!” 这个态度亮出,令到林晧然和徐远平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林晧然言真意切地拱手道:“学生亦是想为老师分忧,这《谈古论今》必然能为翰林院打开一条财路,更能教化天下,还请老师三思!” “打开财路?你打着翰林院的名义到国子监刻坊印制一千册那种破书,这个窟窿恐怕还得翰林院帮你擦屁股呢?”徐远平冷冷地挖苦道。 “学生保证这一千册《谈古论今》,不出七日便能销售一空,必然会打开一条财路!”林晧然不由得瞪了一眼徐远平,朝着吴山保证道。 “你拿什么保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徐远平并没有消停的意思,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地道。 林晧然正想要回话,吴山的声音便传来道:“将那些书籍全部追回并销毁,这事下不为例!”声音带着一丝倦意,但却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 “什么?”林晧然仿佛是听错一般,整个人彻底是愣住了。如何都没有想到,吴山的态度如此坚决,竟然让他将刊物收回来并销毁。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又是认真地拱手道:“老师,请相信学生这一次,这份刊物必定能大卖!” “我说得还够清楚吗?”吴山显得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摆出了他作为老师和礼部尚书的威严,将事情敲定下来。 林晧然心里叫苦连连,如今摆在他的而前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按照吴山的吩咐行事,接受这个败局;一条是阳奉阴违,但这必定又成为他政治生涯的一个污点,违背上官或老师的命令,为官场所不容。 徐远平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地翘起。他故意等到今日才发难,就是要让这小子陷入绝境,无论如何都会落下污点。 “累死我了!” 突然间,一个声音从堂前的院子传来。 ------------ 第284章 打击 内堂前的院子很是精雅,那片圆形的花圃正沐浴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中。 一个身穿着淡青色裙子的小女孩出现在青砖道中,阳光落在她那张红彤彤的脸蛋上,额头和鼻尖都冒起了汗珠子。 却见她提前一个钱袋子,正朝着这边小跑而来。却不知是钱袋太重,还是那肉肉的身体太疲倦,她五步一呼气五步一呼气,但速度确实不能算慢。 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小身影中,不明白她为何出现在这里,更不明白她急匆匆跑到这里来的意图。 眨眼间,虎妞已经跑到了内堂,朝着堂上的吴山气喘吁吁地打了一个招呼道:“大人……好!”。一说完,她扬着钱袋,得意地仰头望着林晧然道:“哥,你看!” “这是……钱?”林晧然接过钱袋,顿时震惊地望着虎妞红彤彤的脸蛋,她眉间藏着得意劲,仿佛是在等待着夸奖般。 “当然啦!”虎妞那可爱的鼻子轻哼一声,然后拉着林晧然的手着急地道:“哥,你现在去让刻坊再印一千本,我订金都收了哦!” 卖光?收了订金? 林晧然听到这些话,脸上亦是一阵震惊。虽然他对《谈古论今》很有信心,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火爆到这种程度,这么快就能够销售一空。 若是其他人说这话,他必然会怀疑对方是在撒谎,但说这话的偏偏是虎妞这个直肠子的小丫头。 站在旁边的徐远平闻言,当即嘲讽地道:“小女娃,你就吹牛吧!就这么一会功夫,你就能将一千本都卖光了?” 虎妞猛地将头一甩,看到是徐远平,她听哥哥说过这不是好人,当即就争辩道:“我怎么是吹牛了,你不信去府学宫看看嘛,有人说是一两一本都肯买呢!要不是卖光了,我还能卖得更多!” “府学宫?” 徐远平和林晧然都是一愣,却不知这丫头为何要到府学宫。 吴山却是比这二人知道得更多一些,今天是府试的放榜之期,府学宫门前必然是人山人海。那里的书生数以千计,确实是一个卖书的好地方。 一念至此,他的目光落在案上那本《谈古论今》上。先前他只注意到封面上的“翰林院修检厅制”,这书中的内容却不曾翻阅。 或是出于慎重,或是出于重新衡量,亦或仅仅是一个小好奇而已,却见吴山伸手将案上的刊物拿起,并认真地翻阅起来。 在吴山将《谈古论今》翻开的时候,虎妞出言解释道:“当然是府学宫了!今天那里放榜,我拿着五百本到那里一会就卖光了,有几个书坊找上我,说要从我这里进货呢!” “不可能!这种破书不可能这么抢手!”徐远平固执己见,断然地摇头说道。 “谁说是破书了,破书会这么多人买人吗?你是眼红我哥弄的书好!”虎妞却是据理力争,丝毫没有畏惧徐远平。 在她看来,这人肯定是一个坏人,而她虎妞最不怕的就是坏人。若不是武艺不成,她还要跟那些隐恶扬善的大侠般,好好教训这个坏人。 被一个小丫头如此顶撞,徐远平的脸色亦不好看,当即冷声道:“不管如何,这书打着翰林院的名义,必须要进行销毁!” “你想得美,这么好的书怎么可能销毁!哥,我们快点去刻坊,人家还在那里等着呢!”虎妞一把拉住林晧然的手,说着就要拉着他离开这里。 林晧然嘴角泛起一丝苦色,这丫头虽然有着浑身的干劲,但年纪终究还是太小了。不知道这件事其实关系着政治斗争,亦不知道刊印的决定权并不在她哥哥手里。 “那你们再去国子监刻坊刊印试试!”徐远平戏谑地望着这对兄妹,亦看到了林晧然不敢动身,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虽然书籍的销售出乎意料,但这种刊物毕竟打着翰林院的旗号,以他对吴山固执性格的了解,断然不会接受这种新事物。 其实早在林晧然宣布要进行新计划时,他就猜到林晧然肯定是撒了谎。 吴山是一个很传统的清流,不仅对自身要求严格,对下属亦是如此,故而对俸禄秉承着足够即可的原则。断然不可能怂恿林晧然寻找财路,从而帮大家增加收入项。 哪怕现在《谈古论今》销售火爆,哪怕林晧然真找到一条新财路,吴山亦不会改变初衷,绝对不允许打着翰林院旗号的书籍出现。 林晧然深叹了一口气,正想要拒绝虎妞,突然一个声音响来:“你去吧!” 什么? 徐远平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被震惊所取代,不可思议地缓缓扭过脖子,望着堂上端坐的吴山,仿佛是耳朵听错了一般。 林晧然亦是一阵意外,无比惊讶地望向端坐在堂上的吴山,那仍旧是一张紧绷着脸,但却没有先前那般令人讨厌了。 吴山迎着二个震惊的目光,其实他心里亦是一阵苦涩。 他一直倡导的是“廉洁奉公”和“大公无私”,但如今的朝廷财政却入不敷出,还要承担着宗藩这个大包袱。而今,不仅很多民生问题无法解决,甚至都不能再发放官员的俸禄了。 若是官员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证,那让他们如何生存,如何去坚守原则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呢? 正是如此,在意识到大明财政的严重性后,他很多观念都在悄然转变着,对钱财问题亦不再像以前那般排斥了。 “遵命!弟子告退!” 林晧然不知道吴山的内心世界,但心里涌起一阵狂喜,朝着他认真行礼,便拉着虎妞的小手一起离开。转身看到呆若木鸡的徐远平,他心里当即涌起一股爽劲。 怎么这样? 徐远平仍然还没回过魂,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吴山,突然发现这个老头有些陌生,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老古板。 “你下去吧!”吴山的目光移向徐远平,沉声地说道。 “啊……是!”徐远平跟着他的目光相撞,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厌恶,一股寒意瞬间涌上心头,只是却不得不行礼退下去。 不过他却是清楚,他今天的举动恐怕已经给吴山落下了不好的印象,在跟曹大章的侍讲之争中,肯定是要被扣分了。 更让他深受打击的是,他原本觉得能轻易将这个新人一脚踢扁,结果踢下去才发现什么都没踢着,脸上反而重重地挨了一拳。 ------------ 第285章 情报 “卖书刊!” “翰林院出品!” “惊世之作!不容错过!” …… 在利益的驱使下,京城中的书铺都很是积极地吆喝着,而门口亦已经出现了一张张“小海报”,强调的是“翰林出品”和“新刊足注”之类的话语。 明末能够昌盛,除了印刷成本降低和效率大幅提升之外,这如同春笋般兴起的书铺亦是功不可没,它们将销售的触角覆盖住整个北京城。 另外,这是一个读书人的时代,所以书籍的市场很是庞大,远在女人的化妆品市场之上。而如今在图书市场上,毅然出现了一款“爆款”。 整个京城突然间仿佛沸腾了一般,仅是因为一本突然横空出世的刊物。让大家最津津乐道的是,这本书的作者不是某个人,而是由翰林院出品。 对天下的读书人而言,他们所向往的圣地,肯定是翰林院无疑。不管他们心目中的翰林院是什么模样,但必然跟神圣、崇高等词汇有关。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 当翻开《谈古论今》第一页之时,所有士子似乎都是一个反应,像是打开了一个珠光闪耀的珠宝盒子,当即被这股“财气”压抑得不能呼吸。 气势磅礴,锋芒毕露,才华横溢。 他们都知道翰林院那些都是大明最厉害读书人,只是在这一刻,他们才更深刻地明白,那些人确实需要他们所仰望。 只是再琢磨这首诗,却又是一番味道。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这句诗虽然是狂妄,但亦算是一个实情。确实是太过久远,从而失去了新鲜之感,如知心的伙伴般,倒出了他们的小心思。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若说前面是知心的伙伴的话语,那就句无疑像是师长所发,充满着勉励之意。李杜太遥远了,而江山总有才人辈出……你们可能就是那一个人。 我?是我?下一个李杜会是我吗? 很多性情高傲的书生,心里莫不是在呐喊着。 不得不说,文无第一是很有道理的。哪怕没有任何功名的书生看到,亦是感动得流泪,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引领风骚数百年的惊世之才。 特别这首诗,还出自于翰林院,简直是金玉良言,这时代必定会有惊世之才出现。 正是如此,几乎所有读书人翻开第一页之时,就已经决定要买下这份刊物。单是冲着这首诗,冲着身体跟这首诗产生共鸣,他们就有一百个理由选择买下。 仅是一天的功夫,《谈古论今》就风靡京城,上至阁老,下至走卒,都知道了这份刊物。而《谈古论今》更是一书难求,很多书铺都只能挂出“告罄”的牌子。 只是苦了国子监刻坊的那帮人,这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他们亦是加班加点地印刷着。幸好是在这种超级大作坊,一般的作坊根本无法应付这种超级大订单。 尽管如此,市场一直处于饥渴状态。不仅是士子想一睹为快,很多官员亦对这刊物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时间可谓是洛阳纸贵。 实质上,由于国子监刻坊短期对纸张的急促需求,确实是造成京城的纸张的供应紧张,从而纸张的价格上涨了一成。 大家深读之后发现,这本刊物不仅是诗,还是一个有趣的历史故事,亦是一个严肃的历史分析文章,更是点评当今政事的策论。 有人在讨论那首诗,有人在评论徐渭的《论漕弊》,亦有人在谈论《宗伯捉鬼》等。似乎在一夜间,没看过《谈古论今》的人,就落伍了一般。 北镇抚司,正堂的烛火显得躁动而阴沉。 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案前,认真审阅着一份份递送上来的情报,没有遗漏任何一份,脸色肃穆而富有杀机。 此人正是锦衣卫左都督陆柄,由于深受圣上宠幸,如今他麾下的锦衣卫地位亦水涨船高,成为最凌厉的爪牙,地位更是压倒东厂。 只是锦衣卫亦有着不足的地方,他虽然能设计将某个朝廷大员打入万劫不复之境,但却没有人事任免权。故而,那些文官对他有畏惧,但却不会真正投靠于锦衣卫。 加上,当今圣上不仅限制司礼监的权力,对他们锦衣卫亦是有所约束,圣上曾经更是几次暗示他管制好地方的卫所。 正是如此,陆柄的位置摆得很正,锦衣卫只是替天子监察天下的机构,收集着各种情报。至于最后如何处置奸邪之臣,却皆由圣上定夺,他从不会擅作主张。 又一堆情报被抱了上来,那手下轻声说道:“已经是最后一批了!” 陆柄捏了捏眉心,这是他的工作习惯,夜间处理情报。若有什么大事发生,则会在第二天宫门打开之时呈禀圣上。 在翻阅情报的时候,很快他便看到了“翰林院创刊《谈古论今》,京城士子争相抢购,书中不当之处有三”的新情报。 文字是很奇妙的东西,有人靠着写青词入阁拜相,譬如当今的四位阁老;有人却因为文字而惨遭杀身之祸,譬如他的恩师李默的“汉武征西域而海内虚耗,唐宪复淮蔡而晚业不终”。 当然,他心里亦是清楚,这其实只是一个由头,老师的祸因是失去了圣上恩宠。 在翻阅那三个不当之处时,陆柄却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这三个“不当之处”很是荒谬,说“各领风骚数百年”实质是暗指王朝更迭,在暗讽大明的气数只有数百年。若这都能定罪的话,那他们北镇抚司必然被吐沫淹了不可。 只是在送上的情报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由于宣府那边发生动荡,特别宣大总督杨顺被押送京城,北方的俺答又蠢蠢欲动了。 事关国防,陆柄亦不敢有所怠慢,在北镇抚司休息两个时辰,天刚刚亮的时候,他便将整个好的情报带进宫里。 犹豫了一下,他又将那份《谈古论今》一并带上。 ------------ 第286章 小爱好(月票加更) 四月的清晨,宽阔的长安街上的青砖残余着朝露,空气亦带着一股湿意,故而让人感到清爽,有着初秋的味道。 由于这一带的衙门特别多,故而出现了很多的食摊。虽然不见吆喝声,但生意极好,很多官员的早餐都选择在这里购买。 陆柄让手下买了早点,然后便乘坐轿子前往西苑。 在路上的时候,他认真地考虑着,圣上得到消息会如何反应,自己到时又该如何应对。他的野心并不大,只希望日子能够安安稳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当他到达的时候,那巨大的宫门还没有开启,门前显得很沉寂。 宫里的规矩特别多,而这宫门就是其中一项。不说他只是锦衣卫的左都督,哪怕是大明首辅,亦没有资格让这道宫门提前开启。 在他候在宫门前的时候,几个太监嘻嘻哈哈地结伴走来,在看到他时,声音当即戛然而止。而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然后目光又望向宫门。 这些奴才在圣上面前表现得温顺如绵羊,但出到宫里,个个都是趾高气扬,宛如一头贪婪的狮子。没有放过任何捞钱的机会,在宫外置有宅子,而且还养着女人。 就在去年二月,他向圣上弹劾司礼太监李彬,结果从他的那个宅子里,足足搜出了白银四十余万两,而金银珠宝无数。 这其实不是个案,而是很多宦官真实情况的反映。 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是从王府跟过来的老人,如今又时刻服侍在圣上身边。他适当对宦官进行敲打没有问题,但却不敢真的穷追猛打,不然他……怕得被反咬一口。 当然,这样留手亦更符合他的利益,现在他的锦衣卫不仅凌驾在东厂之上,而这些太监亦得畏惧于他。 待到卯时钟响,西苑宫门开启。 开门的侍卫和太监看到陆柄守在宫门前,亦是习以为常,每月总能见着好几回,却不知道朝廷又发生什么大事。 陆柄走入宫门,如同是回到家一般,对这里极为熟悉。通过一道道宫门,他直接走到了万寿宫前,然后等候圣上召见。 旭日初升,那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他背着阳光而站立,没多会就感受到了阳光带来的暖意,身体变得暖洋洋的。 站了没多会,黄锦亲自走出来,压着声音道:“陛下三更才入寝!” “谢公公!”陆柄压着声音回应,然后便跟着他走上台阶。 这确实是好意的提醒,圣上的清梦被扰,脾气难免会暴躁。故而能够不掺和进去的事情,绝对不要掺和进去,免得吸引到圣上的起床气。 他缓步走进寝宫,在迈里里面的时候,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不少,但空气弥漫着一股檀香,令人为之提神醒脑。 来到厚实的纱幔前,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陆柄在行完君臣之礼后,便将俺答在边境聚集的消息进行汇报,并将那些整理好的情报和那本《谈古论今》一并交给黄锦。 里面隐隐传来一个叹息声,然后便是圣上的声音传来:“知道了”。 “臣请告退!”陆柄知道圣上还在睡觉,便识趣地行礼道。 里面传来一个微不可察的“嗯”,他谨慎起见,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在心里默数二十下后,便轻步退了出去。 今天最重要的工作,无疑已经是完成了,他打算回家休息一小会。 他走到转角处的时候,扭头望向万寿宫的大门,刚好看到黄锦走下台阶,向着无逸殿的方向而去,圣上大概是要召见严阁老了。 在四个阁臣中,严阁老无疑是最得圣上恩宠的人,只有严嵩才被允许在宫里过夜。而严嵩这个老头确实是有资本,不仅对圣上忠心耿耿,亦是处理政务的一把好手。 在朝廷中,虽然很多清流对严嵩恨之入骨,弹劾严嵩的官员亦是屡见不鲜。但很多人坐上大明首辅的位置,却不一定比严嵩做得更好。 虽然对严嵩心存恨意,但却没有动过将严嵩置于死地的念头,而他觉得严嵩是最合适的首辅之选,亦比他的老师李默更合适。 待陆柄离开后,嘉靖又在床上眯了一会。虽然身体很困乏,但没有放纵自己,听到严嵩在宫门外侯着,便直接宣他进来。 嘉靖从床上起来,太监和宫女早已经候着,当即帮着他将蓝色的道袍穿上,并服侍他洗涮。 “老臣严嵩拜见陛下,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妙幔外面出现一道人影,然后传来一个老迈但响亮的声音。 “起来吧!给严阁老赐座!”嘉靖接过黄锦递送过来的热手巾,声音带着一丝暖意地道。 “谢陛下!”严嵩恭敬地行礼,然后在一个小太监的掺扶下坐到椅子上。 严蒿今年已经七十多,头上的银发亦是与日见疏,脸上尽显老态,满脸的老人斑点,但眼睛还显清明,眼眸深处藏着灵光。 在一个月前,他大病了一场,亦是将他折磨得够呛。不过天没有将他收走,如今身体已经复原,让他亦是暗觉侥幸。 他在椅子坐下后,冲着扶他的小太监冯保和善地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你们内阁敲定兵部尚书的人选了没有?”嘉靖用热毛巾擦拭着脸,走向床前的长案问道。 在杨顺案发后,原兵部尚书许伦受牵扯而被贬为民,故而兵部尚书的位置出现空缺。 严嵩知道方才陆柄有来过,再结合如今圣上的问话,所以不难推断出圣上的真正意图,略作沉思便拱手朗声道:“没有!但如今边事不稳,老臣推荐原兵部尚书杨博,此人足智多谋,对边境极为熟悉,定能为陛下稳住大局!” “他如今在孝期,兵部尚书的位置亦不可空缺太久!”嘉靖将毛巾递给黄锦,便失望地在案前盘腿坐下。 “作为臣子,当以国事为先,而他家在山西,不出数日便可到达京城!”严嵩却是信心十足,朝着里面拱手道。 “大善!”嘉靖当即高兴地回应,果然还是严嵩最知他心意。 拿起陆柄送来的情报,发现底下还有一本书,却不知是陆柄一起夹带过来,还是他先前失眠打发时间用的。很多大臣其实都不知道,他有看书的小喜好,在王府时就爱看一些闲书。 ------------ 第287章 史书 在严蒿告退后,床前的那面厚厚的纱幔被两名宫女拉了起来,这里显得空旷而敞亮。 身穿道袍的嘉靖端坐在长案前,阅览着陆柄呈上来的一大叠情报,了解着全国各地的动态。锦衣卫所遍布全国,每日收集的情报数以万计,他自然是看不过来。 故而,锦衣卫所的长官亦要进行小幅度筛选,汇集到陆柄手里再进行大幅度筛选,然后以轻重缓急进行排序呈到这里。 放在俺答集结于边境的情报之后,便是江浙那边的动静,亦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浙直总督胡宗宪跟汪直进行第二次会面,继续推进着招安的事宜。 如果有得选择,他自然是希望能将这帮贼子直接灭杀干净,哪会跟这帮贼子谈什么条件。只是他却是明白,现在的国库空虚,招安才是最好的结果,最为符合大明的利益。 只是他亦有所忧,若是开了这条先例,那些贼子会不会认为朝廷是软弱无能,从而反而变得更加猖獗,让东南永无安宁之日?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在他心里,北边是一块心病,而东南却是一块更大的心病。 北边倒还好一些,俺答看中的是大明的财物,这抢完就会策马离开。但东南却不一样,他们若真是做大,没准会有将他朱家取而代之的野心。 正是如此,他一方面希望东南那边能少消耗一些军资,能够成功将汪直进行招安;一方面却又担心那些贼子举起反旗,效仿太祖的行径,占据留都南京为王。 忙碌,亦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还没将手头上的情报看完,内阁便送来奏章。直浙总督吴宪宗的奏本排在第一位,却是奉请朝廷重开市舶司,以满足汪直接受招安的条件。 内阁似乎出现了争执,票据的意见却是“请廷臣集议”。 嘉靖顿时一阵头疼,很想驳回这个意见,不想看到群臣在殿内吵吵闹闹的场景。只是考虑片刻,他还是选择同意了这个方案。 对重开市舶司的争端,其实从他关停之日起,几乎就没有停歇过。如今吴宗宪这道奏章传出去,必然又揪起轩然大波。 既然两派要争执,倒不如让他们一次争吵个够,而他亦看看能不能争出一些新意。 但在他心里深处,其实是不想重开市舶司。这里存在的变数太大了,若是事情往坏处发展,甚至可能危及大明的根基。 直到今日,他都能想起被徐阶推举为状元的严东海那篇五开市舶司的策论,那时他是如何的气急攻心。亦是在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不过他却是明白,这个态度现在还不能表露出来,要让下面的群臣认为他是个能听取各方意见的君主。 中午,他移驾嘉明殿享用御膳,回来便感到了乏意。 他有睡午觉的习惯,这跟着孔孟之道截然相背而行。据《论语·公冶长》记载:“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 宰予就是睡了一个午觉,结果被吵得狗血淋头。 只是嘉靖却不以为然,他更喜欢老子的“道法自然”,身体既然已经乏困,那就应该好好休息,让身体恢复过来。 嘉靖午休习惯和衣而睡,平时他只睡半小个时辰即可,但这次却极为贪睡。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是红霞满天。 夜幕缓缓降临,金壁辉煌的皇宫仿佛失去了色彩,然后陷入于夜色中。 万寿宫的静室中,嘉靖在蒲团上盘腿坐定,开始他每日的功课。 待时辰差不多的时候,黄锦便取来一个玉瓶和金镶玉的水杯,来到了嘉靖的跟前,轻声说道:“主子,该进圣丹了。” 嘉靖接过玉瓶,摇头感叹道:“陶天师进献的圣丹好是好,但却……折腾人!”这个丹药很神奇,服用之后,整个人会很亢奋,特别是昨晚完全没有睡意。 “主子,那该怎么办?”黄锦皱着眉头,小声地问道。 “持之以恒,终成大道!”嘉靖将一枚赤色的丹药倒出,张嘴含住,然后接过递过来的水杯,就着水咽了入腹内。 初入腹中,还没有什么异样,约莫一柱香时间,腹内便有焚热之感。突然慢慢地传遍四肢百骸,在这微凉的夜晚里,身体很是舒服。 或许,就是这种种的神奇,让他迷恋着丹药,亦让他迷恋着修道。 夜已深,就寝的时辰早已经过去。 嘉靖宽衣躺在床上,但却没有丝毫困意,黄锦心领神会地取来一些书籍。只是他才翻几页,却觉得这书没新意,眉头不由得蹙起。 黄锦见状,便主动请缨道:“陛下,我给你去找些新书来!” “我记得陆柄早上送来的情报还没看完,拿过来给我接着看看吧!”嘉靖将书本放下,便是朝着长案那边说道。 “主子,你这样太操劳了,还是奴婢给你去取些闲书吧!”黄锦的眼睛溢满泪水,朝着他跪地哀求道。 嘉靖扭头望着他,便是无奈地使用了缓兵之策道:“你去取书总得费些时间,先拿来给我看看!” “奴才……遵命!” 黄锦便走过去将那叠情报拿起来,突然“咦”地一声,发现这最下面还有本薄薄的书册,迈开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亦是将那书册亦是拿上。 在将东西送到圣上边上后,他便带着外面侍着的冯保,一起急匆匆地离开,打算尽快去取来书籍,免得圣上耗费太多的心神。 不得不说,黄锦这个太监很是忠心,特别那急匆匆冲出门口的身影,当真是一心为主。似乎嘉靖多费着心神,真的会死掉一般。 “这……不是早上那本史书吗?” 嘉靖拿起那叠情报,突然又看到一本莫名其妙出现的史书。只是他向来对史书无爱,便是要将他丢到一旁,但刚抬起的手便停住了。 今晚终究是太过于无聊,在情报和书册的选项中,他选择了后者。 他的身体平靠着舒服的软枕,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期待,还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借着床前敞亮的灯光,便将《谈古论今》缓缓打开。 ------------ 第288章 古怪的逻辑 所谓的新书,不过是先前藏起来的老书罢了。 圣上虽然喜欢看些闲书,但却极为好面子,将这事当成机密般对待。不仅将闲书选择丢弃,而且还从来不添置新读物。 黄锦是王府旧人,自然是知道圣上这个爱好。所以将圣上丢弃的书都小心地收藏着,只要圣上一声令下,他便会将那些书呈上。 只是这些闲书都是当初从王府带过来的,书本早已经损伤严重。黄锦原本物色一批闲书带进宫里来,以供圣上阅览,想要讨得龙颜大悦。 结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当新书呈到圣上面前的时候,却被骂得狗血淋头,他从来没有见圣上如此生气过,指责他恃宠而骄,故意动摇他修炼的道心云云。 “动摇修炼道心”,这简直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那一次,他差点就被派去守陵,从大明的宦官之首沦为孤寡阉人。 不得不说,圣上的性格有着执拗而无理的一面,坚持着令人看懂的原则。这王爷带过来的书能看,为何他从外面带回的新书就不能看,而成了罪大恶极的行为呢? 但不管如何,黄锦顺从着嘉靖帝的逻辑思维,不敢再擅作主张从外面购书,都是小心保存着这批从王府带过来的老书。 正是如此,这事很是令人唏嘘。堂堂的大明之主竟然如此苟刻自己,只能偷偷摸摸地看那些当年从王府带来的破书。 黄锦带着冯保急匆匆跑回房中,揪开床上的被褥,打开一个暗格。却见里面除了金银珠宝之外,还有几本泛黄的书籍。 冯保目睹着眼前的一切,眼睛落在那金银珠宝上时,瞳孔忍不住收缩了一下。 只是他却是知道,这点金银珠宝简直是九牛一毛,干爹的真正财富有一部分在京中宅子里,大部分其实已经运回了老家。 虽然具体的数额不清楚,但那个李彬都弄了四十余万的白银,干爹的白银恐怕得在百万以上,是一个真正的大富翁。 黄锦抄起那几本书,回头看见冯保盯着珠宝出神,以为他是被这点钱“吓到”了,便温和地笑道:“你只要老实跟着我,少不得你的好处!” “儿子知晓!”冯保当即表态,并上前帮着将被褥整理妥当。 黄锦在领着冯保赶往万寿宫的路上,又是认真地叮嘱道:“今晚的事,切不可外传,明白了吗?” “干爹放心,儿子肯定不会外传!”冯保自然是满口答应。 只是他心里却犯起嘀咕,却不知道干爹是要他保密那暗格中金银珠宝的事,还是保密圣上喜欢看闲书的事,或者两者皆有。 一阵小跑后,二人偷偷摸摸拿着书返回万寿宫内,只是刚到里间,却突然愣住了。 “妙!妙!太妙了!……东坡先生不愧是唐宋八大家!好一个吞并六国!”嘉靖爽朗的笑声传来,响彻了整个万寿宫。 黄锦跟冯保站在外间对视一眼,都极是迷茫。他深知圣上的性情,这一刻心情必定是十分愉悦,便小心地走进里间,目光落在嘉靖手里捧着的那本“史书”上。 嘉靖仿佛还在回味着,笑盈盈地望着书籍感慨道:“姜尚渭水钓鱼、秦琼长安卖马、苏武北海牧羊、张飞蜀都卖肉、关羽荆州卖豆腐、诸葛亮隆中种菜,都是有才之人,但东坡先生是大才!” “主子,书已经送到了!”黄锦双手将书递送过去,讨好地说道。 为了保存好这些书,他可没少花心思,甚至还适当地进行修补。而每次将书呈上时,必定得到表扬,至少是一个赞扬的眼神。 嘉靖睥向那几本泛黄的书籍,却是淡淡地说道:“不看了!” “啊?”黄锦顿时愣住,却不知嘉靖为何是这个态度,跟着他的预期远远不相符。 嘉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有什么好惊讶的,也不看看现在已经是什么时辰,朕要休息了!” 黄锦听到这话,急忙上前服待他就寝,亦是不敢询问为何视这几本被他小心保管的书籍于无物。 “对了,这书是你买进来的?”嘉靖将书递给他的时候,当即便询问道。 黄锦吓得脸色刷地白了,急忙跪地痛哭道:“没有!绝对不是奴才所为,奴才有一万个胆子亦不敢带这些闲书进宫,奴才可以对天发誓!” “你紧张什么!”嘉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疑惑地道:“这可不是什么闲书,这是翰林院弄的历史读物!但不是你带进来的,又会是谁呢?” 翰林院的地位是崇尚的,哪怕他出品的是笑话集,那亦是正统的书籍。何况这《谈古论今》包括着严谨的历史文章,又有徐渭的《论漕弊》,绝对能登得上大雅之堂。 冯保就跪在黄锦身后,看着黄锦似乎答不出来,便是小声地说道:“会不会是陆大人,我早上看着他有夹带着一本书册!” 黄锦闻言,当即恍然大悟地道:“对!对……奴才想起了,是陆大人跟着情报单子一起送来的?” “他送这书是何意?”嘉靖又是一阵疑惑,不由得嘀咕道。 “主子,您还是先歇息吧!明早我问他便是!”黄锦看着他又一副思索状,担心他又要折腾此事,便是提议道。 “你……你呀!犯老糊涂了!”嘉靖闻言后,没好气地指着他埋怨道。 陆柄若是大清晨就来晋见,肯定是有不好的消息。故而,嘉靖虽然很喜欢陆柄这个人,但却不希望大清早就见他。 “奴才该死!”黄锦亦是反应过来,当即叩头道。 嘉靖看着跪在地上的黄锦,亦是无奈地摇头。这个奴才倒是忠心,但却少了一些机灵劲,连他身边的小太监都不如。 在上床后,檀香袅袅,有利于入眠。 嘉靖当晚做了一个梦,他遇到了一个鬼,结果一个吐沫飞过去,那个鬼便烟消云散。其他的鬼看到的,都纷纷朝着他跪地求饶。 或许是梦中英勇的缘故,次日他起床的时候,他的心情极好。只是陆柄没有出现,故而亦不知道他送这书的真正意图。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案起拿起了那本书,目光落在“翰林院修检厅制,第一期”上。 ------------ 第289章 分歧 一缕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紫禁城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上,黄色的琉璃瓦变得金光闪耀,仿佛一下子将整座古城给点亮。 在金光闪耀的紫禁城四周,那一座座灰色格调的屋子已经沐浴在阳光中,一些屋子带着幽雅的后院,而一些屋子只是普通的庭院。 在某个庭院中,一个身穿着淡褐色裙子的小女孩正在挥舞着长棍,迈出的步伐不大,但很是沉稳,长着一张肉墩墩的可爱脸蛋,皮肤白里透红,呵斥的声音带着稚气,但眼睛偏偏带着杀机。 为了长大后,能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女侠,虎妞没有松懈自己。仿佛每挥下一棍都能打倒一个坏人一般,让她身上亦是散着杀气,更是一棍棍地重重挥下。 只是当她蓄力要再解决下一个大坏蛋的时候,突然听到正房的房门传来声响,便扭头朝着那边望去,心里头顿时涌起一股兴奋劲,眼睛闪过一抹兴奋。 林晧然看着眼前这个热闹的庭院,渐渐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景,虎妞、阿丽和铁柱都是运动爱好者,都有晨练的好习惯。 特别虎妞这个小丫头,明明再练几年都不会是大人的对手,但她却从来都不懒床,一大清晨就会准时起床,在这里坚持着练刀。 有时候,他真的佩服这个小丫头。仅仅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行侠仗义的理想,结果竟然这般折磨自己,这样做真的值吗? 不得不说,虎妞这丫头拥有一个错误的人生价值观,做为哥哥的自己,似乎有任务给予纠正。 “哥!” 虎妞一蹦一跳地跑上了台阶,清脆地叫地一声,漂亮的大眼睛充满着兴奋。 林晧然看着脸上洋溢笑容的虎妞,脸上亦是浮出了淡淡的笑容。虽然觉得虎妞的这份执着是错误的,但看着她如今极为快乐的样子,心里亦感到了一股甜意。 今天没有在家里用餐,昨晚已经跟着虎妞约好,一起到她新找到的一间小吃店去享用一道美食,只需要绕些路过去即可。 吱! 一只小金猴停止调戏小燕子,看着虎妞出门,便打算从屋顶翻到门口去堵她。 嗷! 小藏獒亦是叫了一声,当即跟在虎妞的屁股后面,亦打算跟着她一起出门。自从伤势康复之后,它亦是整天缠着虎妞。 一行三人加上一藏獒一金猴,便浩浩荡荡地走出了灵石胡同。小金猴跑在前头,已经窜上前面的一棵槐树上,正抓耳挠腮地望着他们。 嗷!嗷!嗷! 小藏獒在前面领路,鼻子嗅着青砖的缝隙,突然朝着槐树胡同里面大声地吠叫着,样子显得有些狰狞。 咦? 虎妞看着小白的模样,又听小白朝她叫了一声,顿时狐疑地朝着胡同里面望去,隐隐觉得小白有什么事想要告诉她。 正是这时,一顶官轿朝着这边过来,而小白还在吠叫着,虎妞跑过去将小白抱起,并埋怨道:“轿子来了要让,你怎么变傻了呀?” “嗷呜……”小白委屈地叫了一声,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林晧然看着这顶极普通的轿子,却懂得了虎妞的“认花”技能,知道这是当朝次辅的轿子。恭敬地闪到一边,目送着这顶轿子先行离开。 虽然现在还不需要进行站队,但以后要选择的话,他必然会抱住徐阶的这条大腿,从而挤进大明的权力核心区域。 待到轿子走远,虎妞微捧起小白,仰起脸蛋认真地说道:“哥,小白好像跟我说,那轿子里面的大人是坏人哦!” 说话的时候,虎妞露着“我不骗你的表情”,小脸蛋显得很是认真,可爱的小塌鼻还带着轻微的鼻音,眼睛亦显得真诚。 林晧然不由得哑然失笑,在这官场中,能有几个好人的,便是迈步向前道:“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嘛?人家可是阁老,没准哥以后还得跟他混呢!” “怎么没有用呀?他真是坏人的话,你就不要跟他混呀!”虎妞急忙将小白放到地上,然后追上去认真地说道。 “他一定要我跟他混,那我还能怎么办呀?”林晧然摊着手反问道。 “那也不能跟他混!他都是坏人了,当然不能跟他混了!”虎妞重重地强调,仿佛这是一个做人的原则般。 “……”林晧然顿时一阵无语。 按着这丫头的逻辑,徐阶这边不投靠,严嵩那边自然亦不投靠,那还有谁能投靠?分明就是想哥哥被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做一个坐吃等死的清官。 “哥,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呀?”虎妞发现林晧然不吭声,还将她甩了两米远,顿时着急地跟上去追问道。 林晧然不想许下这个承诺,故意加快了脚步,对她敷衍地说道:“听到了!” “那你怎么想的呢?”虎妞的腿太短,当即跑着追上去问道。 林晧然听到后面的动静,亦是跑起来道:“你抓到我再说!” 在大明朝的官员无疑是高高在上的,普通民众见着都得跪拜。但此时此刻,一个身穿六品官袍的大明官员,正被一个小女孩从街头追到了街尾。 咯咯…… 虎妞的腿很短,但频率很快,而小白跑在前面进行干扰,小金则是朝着林晧然的脑袋砸来了一个果实,结果被虎妞追上了。 “等一等!阿丽怎么没跟过来!”林晧然灵机一动,指着站在那边街口的阿丽故作惊讶地说道。 虎妞不知是计,回过头看到阿丽果然在那边的街口抱刀而立,只是再扭头望向林晧然,他已经走出数米远,便是着急地大声道:“哥,你不要再跑了呀!” “休想!”林晧然没想到这丫头亦会使计,得意地回应道。 “哎呀!我们走错路了,我们得从阿丽那个地方进去,你别再跑了!”虎妞指着阿丽那边,皱着眉头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顿时一阵无语。 只是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虎妞这个傻丫头沉醉在去吃东西的兴奋中,得意地迈着小短腿,似乎将刚才的话题给遗忘了。 ------------ 第290章 后知后觉 虎妞推荐的小吃店在一条胡同里面,是一家夫妇店,客人却是不多。 三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老板娘很是热情,认出了虎妞来。只是看到林晧然的衣着后,很惊奇地说道:“这么年轻就是六品官,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林晧然礼貌地笑了笑,却听到虎妞骄傲地爆底细道:“我哥今年才十七!” “才十七?那你哥婚娶了没有呢?这起码得是富家千金才配得上你哥了!”大概是看着虎妞好说话,老板娘又是热情地跟虎妞打听道。 咳! 却听到在那边忙碌的中年男人重咳了一声,看着自家婆娘还没回来的意思,便走过来拉住她并朝林晧然见罪道:“状元郎,贱内就是喜欢瞎打听,还请见谅!” “无妨!”林晧然温和地回了一句,却没想到这老板洞察了他的身份,心里却是有几分无奈。 他既有御街夸马的风光,又有六满冠的惊人战绩,还是大明朝最年轻的六品官。哪怕他身上有着跟岁数不相配的沉稳,但只要他穿着这身六品官服,必然会给别人猜到身份。 老板是个谨慎人,哪怕林晧然看着和气,亦是将他的婆娘拉走,还郑重地告诫了几句。却不怪他如此反应,若是得罪了林晧然,那他们的小店真不用开了,没准还得往县衙里面呆着。 虎妞在思索着方才的问题,嘴巴还微微地张着,望着林晧然很是郑重地说道:“哥,你好像真应该婚娶了哦!”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蛋很是认真,露着“我不骗你的表情”,仿佛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这个严重性的问题。 “哥还早得很呢!”林晧然睥了她一眼,显得很淡然地说道。 跟着这时代的思想格格不入,他有着很深的晚婚观念,甚至于不婚的念头。在他的心里,始终觉得结婚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虎妞显得很着急,认真地争辩道:“哥,你不早了!小鼠她爸爸是十七娶她娘亲的,还有赵东城去年才十五,但他就娶了亲!” “我跟他可不一样,还早着呢!”林晧然确实没这个心思,又故意岔开话题道:“对了,你在哪里将赵东城丢下的,这都好些天了,怎么还不见着人?” 这个丫头跟赵东城一起上京,结果在中途将人摞下,至今都见不着人。却不知道是虎妞的速度太快,还是赵东城出了什么事。 虎妞的脚够不着地,晃着小短腿脆声回答道:“那是他慢!我还没怪他呢!我们有些钱放在他那,搞得我现在想开间书铺都不行!” 在京城中定居后,虎妞亦是蠢蠢欲动。初时是打算在京城开间酒楼,但前些天却改变了主意,想在京城弄一间书铺。 “你找到合适的地方的话,哥帮你先借着也行!”林晧然抬头扭头望着她,却是认真地说道。 虽然他现在没有什么收入来源,但一大帮广东商人想要巴结他,而杨富田亦得到了他家的大笔汇款,所以借些钱完全没问题。 “好,我今天就去城隍庙那边看看!”虎妞小大人般地点了点头,只是眼巴巴地望向正在弄“水爆肚”的摊主。 水爆肚,这是北京城的风味小吃。 所用的材料是羊肚,跟着汤煮的办法不同,这“水爆”是放在滚烫的开水中,一氽即起,极讲较火候,是市井小贩的拿手活儿。 这摊主很是老练,却见他站在那厨房区,沉稳利索地氽起三份“水爆肚”,放到旁边的大碗中。这切成丝的羊肚显得洁白嫩滑,看起来很是诱人。 老板娘将水爆肚端来,又送了一些佐料和主食烧饼,偷偷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却不敢再多说话。只是听到虎妞说了一句“好香”,便忍不住说道:“喜欢吃说常来,我给你优惠!” “好呀!”虎妞重重地点头,她确实很喜欢这里的美食。这里并不只有“水爆肚”和烧饼,还有云吞和肉夹馍等美食。 这羊肚经过水爆而变得鲜美和脆嫩,但稍冷即回生,故而要及时食用。但羊肚没有味道,需要加些佐料,以芝麻酱为主,可根据口味再搭配其他酱料。 林晧然喜欢吃猪肚,但却很少吃羊肚,夹起一块羊肚细蘸上酱油,然后送入嘴里,咀嚼几下,眼睛当即绽放光芒。 这“水爆肚”真可谓是鲜、脆、嫩、爽口,令他的胃口大开。特别是这鲜、脆,如同嚼到了羊最美味的精华一般,吃完一根忍不住又吃一根,根本停不下筷子。 “好吃!” 虎妞有着一个好胃,亦有着一口好牙,吃得是虎虎生威、津津有味。大口咬一口烧饼,喝了一口那清汤,又是塞进一根“水爆肚”,显得很是满足。 “好厉害!” 阿丽显得斯文一些,小口地咬着烧饼,又吃一根“水爆肚”,但速度不比虎妞慢多少。虽然昨天已经品尝过这道美食,但眼睛还是绽放着光芒。 从茂名、电白,再到广州,然后一路北上,在如今的北京城中,这个神奇的国度给她带来太多的惊奇,仿佛无处不存在着神奇。 在美美地吃过令人回味无穷的水爆肚后,林晧然到翰林院上衙。时间却是刚刚好,只是以往都是他来得最早,但今天却要相对比较迟了。 修检厅还是老样子,众史官都是各自悠闲地忙碌着,但却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起码一直暮气沉沉的金达,这些天却是精神抖擞,如同喝了小酒一般。 事因在《谈古论今》大火后,他那篇刊登在上面的文章屡被人提及,让他的面子很有光彩。特别江西会馆那边,昨晚来邀请他抽空过去,给那帮准备参加会试的江西举人讲课。 毛惇元亦是精神抖擞,看着林晧然进来的时候,便是压抑着兴奋,跟他说起国子监刻坊那边又收到多少订单的事。 在《论古论今》一炮而红后,林晧然的地位亦是骤然提高,甚至已经有着修检厅老大的味道。 那帮史官对他显得更加恭敬,不仅是因为他帮大家争取到更多的直堂银,而是这些史官亦是希望能够参与到《论古论今》下一期的编辑中去。 林晧然将惇元打发走后,坐有公座前喝了一口清茶,便是开始了今天的工作,继续查阅着明成祖朱棣时期的相关史料。 ------------ 第291章 传闻(月票加更) 如果说嘉靖耗费巨资修道大量教建筑是一个罪过的话,那明成祖朱棣简直是罪无可恕。 林晧然现在坐在北京城办公,而不是在南京喝茶,显然是朱棣的功劳。在提出“天子守国门”的口号后,为了达成这个口号,竟然要在这荒芜的边疆再造一座都城。 再造一座都城,而且还是天下第一城,这无疑是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 为了修建这座北京城,大明从全国征集木料,每年动用了上百万劳工,足足耗时十八年。好在没有引发民变而亡国,不然朱棣又是一个秦二世,更甚于酒池肉林的商纣王。 单从这一点来看,国朝初立时期的生命力,要比后期要旺盛太多了。若现在的嘉靖朝再跑到西边修一座西京城,那必亡国无疑。 大明立国至今近二百年,财富慢慢向官绅阶层聚拢,贫富差距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财富掌握在官绅阶层手中,这必然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刘谨当年清查军囤是很正确的救国措施,但可惜官绅阶层实在是太强大,他们能容得下贪婪的刘谨,却容不下一心想要做事的刘谨。 林晧然其实有着看书做笔记的习惯,但有些体悟却是提笔难下,不敢在纸上写出来。 读史,吃饭,诗史,这成为很多翰林官的工作内容,亦是现在林晧然的工作内容。 在吃午饭的时候,毛惇元急匆匆地跑过来道:“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咱的《谈古论今》很可能出不了第二期了!” “为什么?”金达当即急声问道。 林晧然停下筷子,心里亦是一阵紧张,但却能沉得住气,抬头望着毛惇元,想知道具体的情况。 其实他先前有过担忧,毕竟在最初的时候,吴山是希望他停止销售的。虽然现在《谈古论今》销售火爆,但获益最多的是他们,翰林院的上层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实惠。 他先前最担心《谈古论今》的撰编权被夺,甚至已经打算只谋取一个副主编的位置,但却没有想到,极可能是一个“鱼死网破”的结果,竟然是要停刊《谈古论今》。 毛惇元故意顿了顿,然后才望着大家神秘地说道:“李学士说《谈古论今》有失翰林院体面,直接跟掌院提出了停刊的意见!” “李学士不都是都要升迁了吗?他还掺和进来做什么啊?”金达当即脱口而出,只是话刚落,他就捂了一下嘴巴,意识到这话不妥。 林晧然却是看到他的反应,这自身利益受损,连金达这种极懂得明哲保身的人都忍不住跳出来,看来利益果然是最好的凝合剂。 “若真是这样的话,掌院怕得给李学士这个面子,很可能是要停刊了!”徐渭叹了一口气,极是不乐观地说道。 林晧然看着大家显得沮丧,便是对他们打气道:“诸位不需要过于担心,这事不是还没敲定吗?而且出第二期,对咱翰林院会更有利,我相信掌院会懂得权衡的!” 诸大绶等人闻言,脸色稍微好转,亦是微微点了点头。这停刊确实是不符合翰林院的整体利益,特别外面反映这么良好,确实不应该停刊。 却是这时,门前传来一阵脚步声,徐远平人未至声音却到道:“谁说还没有敲定的,你们几个还在做梦吧?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们,掌院已经同意了李学士的意见,你们休想再刊印第二期。” 大家扭头望向,看着身穿六品官袍的徐远平走进来,那是一张显得刻薄的脸,特别是那狭长的眼角,给人的感觉很阴柔。 “就算掌院同意了李学士的建议,我们亦可以跟他说理去,我相信掌院大人会听取我们的意见!”诸大绶亦不再害怕徐远平,张口不愤地说道。 “你们还有理了?捣腾一些正经文章亦就罢了,却弄什么不着调的民间秩事,你们让翰林院的脸往哪搁?”徐远平迈过门槛走进来,又望着林晧然冷笑道:“你还是打消那丁点幻想,掌院大人已经同意了李学士的意见,等会就会将决定传达到修检厅。” 林晧然看着他那张洋洋得意的嘴脸,却懒得跟这种人争辩。 华夏从来不缺这种人,好事做不成一件,但拖后腿的事却极为擅长。徐远平如此清楚事情的进展,想必亦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没准就是他怂恿李学士提这个意见的。 消息传很很快,待林晧然一帮人回到修检厅时,大家都知道《谈古论今》要停刊的事情。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亦有幸灾乐祸的,不一而足。 林晧然回到公座前坐下,却显得很是淡定,喝了一口参茶后,便继续翻阅史料。 在后世中,都知道秦宫毁于项羽,汉宫毁于董卓,唐宫毁于朱温,宋宫毁于女真,唯独元宫却存在着争议,并不知道毁于何时何人之手。 但林晧然在这里却是找到了答案,由于蒙古是游牧民族的关系,元宫的体量很小,远逊于前进的皇宫规模。在元朝灭亡后,元宫先是改为燕王府,然后燕王府又扩建成紫禁城。 正是看书收集素材的时候,却是听到外面传来一些动静,显得有些热闹。 没过多久,吴山和李春芳一起走进了修检厅,脸色显得凝重。 大家看着两位学士出现,都纷纷从位置上起来,给这两位顶头上司行礼。李春芳倒还好,吴山握着他们的考评,故而大家亦不敢有任何的失礼之举。 只是看到这二个大佬一起到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诸大绶等人想到徐远平方才的话,脸上都露出了沮丧之色,已对明白吴山和李春芳的来意。林晧然亦深叹了一口气,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这《谈古论今》恐怕真的要停刊了。 徐远平的眼睛带着兴奋劲,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得意地瞟了林晧然一眼。虽然他捞不着好处,但却很喜欢看着别人痛苦。 众人的目光望向吴山,却见他轻咳一声,目光复杂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缓缓地说道:“方才我们翰林院接到一道圣旨!”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 第292章 奇特的旨意 圣旨?传给我们修检厅? 修检厅中的史官顿时都彻底懵圈了,他们这帮人一直呆在这里修史,什么时候接到圣上的圣旨了?如今听到圣旨跟自己有关,眼睛呆呆地望着吴山,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徐远平脸上的笑容亦是僵住了,他都准备嘲笑林晧然等人,嘲笑他们的《谈古论今》被停刊。但万万没有想到,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圣旨下达修检厅?一个极为不好的念头闪过脑海,但却又给他否决。 只是他内心却不得不承认,这道圣旨必定是好事情。若真是什么坏事,圣上何必动用圣旨,单是支会吴山一声即可。 但,这会是什么样的好事呢? 吴山迎着大家充满意外和好奇的目光,心里亦很是复杂。刚才在院子中,他接到这道圣旨的时候,亦是彻底懵住了。 “吴部堂!”站在旁边的李春芳好意地提醒一下。 吴山这才回过神来,微微地点了点头,举起手上的圣旨郑重地说道:“圣上对你们修检厅撰编的《谈古论今》很满意,说这有宣教之功!” 什么? 谈古论今? 圣上很满意? …… 大家听到这些话后,大脑又是一阵嗡嗡作响。 特别是参与撰编的《谈古论今》的那帮人,有什么比这个嘉奖比他们更感到兴奋了?他们撰编的《谈古论今》,竟然得到了圣上的嘉奖。 虽然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宣教之功”,但蚊子肉亦是肉,亦是圣上的一个嘉奖,这简直是千金不换。 何况,他们的名字就刊登《谈古论今》上面,圣上既然嘉奖了他们,那必然是看过《谈古论今》,亦看到了他们的名字。 一念至此,他们都不敢想象这一切是真的,他们的名字竟然呈到了皇上面前,而且还得到嘉奖,有人已经兴奋得手舞足蹈了。 啪! 徐远平仿佛被抽了一记耳光一般,整个人亦是懵了。 方才他还想看着《谈古论今》停刊后,林晧然这帮人会露出怎样痛苦、失望的表情,但如今却是得到了圣上的嘉奖。 “大家静一静!”李春芳看着场面有些失控,便端出了侍读学士的威胁道。 毛惇元等人的脸色潮红,眼睛绽放着光芒,压抑着心头的那股兴奋。抬头望向吴山,但心跳还是“扑通”地响个不停。 他们仿佛到这一刻,都还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有人亦是抬头望向站在前面的林晧然,目光流露着一个感激之情。 让他们更兴奋的,其实还在后头,却听到吴山接下来说道:“圣上希望你们莫要懈怠,让你们修检厅尽快撰编《谈古论今》第二期。” 这……催更啊! 毛惇元等人的眼睛又是瞪起,旋即又是一股更强烈的兴奋感涌了上来,仿佛突然飘到了天堂,整个人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啪!啪! 徐远平仿佛被人连抽了两记耳光,圣上不仅嘉奖了林晧然等人,竟然还直接下达了撰编第二期的旨意。先前怂恿李春芳要求停刊,这彻底沦为了笑话。 这道圣旨下达,别说是李春芳了,哪怕吴山都不敢说要停刊的话。 啊? 林晧然亦是微微愕然,先前还在想着晚上到吴府一趟,向着吴山认真地阐释《谈古论今》的好处,并愿意让他来担任总编。 但万万没有想到,圣上竟然下达了这个旨意,帮着他化解了所有的阻碍,让他继续撰编第二期《谈古论今》。 “臣定不负圣上所托!” 却是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家先是一愣,然后刷刷地望去,说话的却是徐远平,众人不由莞尔。 这人由始至终地没有参加撰编《谈古论今》,甚至还一度打小报告阻挠《谈古论今》发行,如今竟然还有脸站出来领功,想要负责撰编第二期的《谈古论今》。 这事亦告诉大家一个道理,官场中人的脸蛋要远比一般人厚。 “你有什么资格领旨,这《谈古论今》与你何干?”徐渭当即站出来,沉声地指责道。 “方才还幸灾乐祸停刊,你想领编,我诸大绶第一个不同意!”诸大绶亦是站出来,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毛惇元、金达等人亦是纷纷发表反对意见,反对这个无耻之人摘果子。 不仅是参与撰编《谈古论今》的相关史官,一些没有参与的史官亦是站了出来。他们已经看出来,这个位置必然是林晧然,故而想借机讨好林晧然。 按道理来说,徐远平的资历是最高的,他完全有资格代表修检厅。 只是在撰编《谈古论今》这件事,他确实太不得人心了,而且他亦没有资格取代跟他同品阶的林晧然,除非林晧然主动愿意让贤。 徐远平在跳出来的时候,有考虑会受一些人的指责,但跟这些指责相比,所得到的收益实在是太大了。但却没有想到,整个修检厅的史官几乎都抵制他。 “安静!” 李春芳大概是不愿意看到他太难堪,便出言呵斥道。 大家这次没有先前那般老实,都纷纷发表意见再收住声音,而眼神亦很是明确,不同意由徐远平负责撰编《谈古论今》。 吴山的目光扫过众人,然后落在林晧然身上,最终无奈地说道:“林修撰,这撰编《谈古论今》第二期的工作,由你来负责!” “下官遵命!”林晧然忍着兴奋劲,朝着吴山恭敬地行礼,悬着的心亦是微微落下。 虽然他对这个便宜老师的前途极不看好,但这一刻却不得不承认,这位老师果然是正直的好官,完全没有摘果子的意思。 吴山将工作安排下去后,亦不再逗留,只是临走前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似乎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这《谈古论今》为何突然惊动了圣上。 等吴山离开,修检厅的史官都纷纷地望向了林晧然,那眼睛莫不是带着讨好之色。若不是脸面问题,他们都直想给林晧然舔鞋了。 林晧然的官职还是次六品的修撰,但此刻的地位,无疑要凌驾在其他翰林修撰之上。可以说,他现在是修检厅当之无愧的新老大。 ------------ 第293章 徐远平的反击 负责撰修《谈古论今》二期,这是新的工作任务。 按说,这跟撰修史书没有多大的区别,但实则是差若云泥。不说现在《谈古论今》已经火爆,可以借此进行扬名,而当今圣上却是在关注着这本书。 虽然圣旨上的“宣教之功”说得很含蓄,但无疑表明了圣上的态度,他很喜欢这一本书,更是催促着翰林院撰修《谈古论今》二期。 在当今嘉靖朝,想要青云直上的最好方式,自然是讨好圣上/得到圣上的青睐。 前有六年就当上首辅的张璁,今有严嵩获得十几年的恩宠,哪怕翰林院即将升迁的待读学士李春芳,亦是因为青词讨得圣上的欢心。 只要文章刊登在《谈古论今》上,那就得到一个在圣上跟前“露面”的机会,亦得到了得到圣上赏识的机会,这种机会绝对是千金不换。 但这一切,全都攥在林晧然手里。 掌握着他们的文章能否刊登在上面,自己的名字是否能出现在圣上眼前,更是掌握着他们青云直上的一线希望。 能够进入翰林院的,哪个不是有才之人,他们一直觉得只是少一个机会而已。如今机会就摆在面前,他们既是兴奋又是紧张,命运仿佛被攥在林晧然手里。 正是如此,待吴山离开后,所有史官都眼巴巴地望着坐前排左边的林晧然。那个单薄的身影,此刻像是散着璀璨的光辉般。 在这一刻,很多人心里都极是后悔。先前为何不跟这人搞好关系,或者在他创办《谈古论今》之初,就主动地凑上去,那现在就有“从龙之功”了。 却是这时,那个身影突然动了,拿着一张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家那颗心脏亦是跟着提了起来,屏息凝视,整个修检大厅落针可闻。 当他转过身时,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张略显青涩的脸上,眼睛迸发出强烈的渴望。这人不再是他们的同僚,而是他们的上级般。 只是大部分人却注定是要失望了,因为他只叫了三个人。 他先是叫了坐在他旁边的修撰诸大缓,然后又叫上了编修徐渭和陶大临,然后在大家羡慕和忌妒的目光中,他们四人一起走向偏厅。 被叫上的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眼睛都迸发出光芒。哪怕是最沉稳的徐渭,亦显得很是激动,走路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 在这个修检大厅中,徐远平无疑是最失意的,已经看出了整个修检厅的风向。 他修检厅老大的宝座如今变得摇摇欲坠,若他跟林晧然再次针锋相对的话,肯定有过半数的史官会选择站在林晧然那一边。 只是看着那四人进入偏厅,迟迟不见出来,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虽然林晧然这小子有些能耐,但终究还是太嫩了一些,不懂得官场的复杂,更不懂人心。 徐远平深吸一口气,然后对毛惇元/金达等人同情地道:“帮着人家忙前忙后,结果人家现在风光了,你们却被人丢在一边,我是真替你们感到不值!” 这话无疑是在挑拨离间,但却不得不说,效果却奇好。 毛惇元/金达是参与《谈古论今》第一期撰编工作的,有着“从龙之功”。诸大绶被单独叫进去,倒没有什么异议,但徐渭/陶大临跟他们平级,自然是心生不愤了。 特别是毛惇元的心里极是不好受,他的金榜排名在徐渭之上,理由地位更高一些才对。但林晧然却独叫徐渭,而没有叫他这位榜眼出身的编修。 看到毛惇元等人的脸色,徐远平的嘴角微微翘起,目光环视着后面的史官道:“按我说,咱就应该一起向掌院提出建议!林修撰终究还是太年轻,根本无法担任这个重任,应该由掌院本人亲自负责撰编《谈古论今》第二期!” 这个提议无疑极有诱惑性,先是要求合理,后是要讨好吴山。而若分配权转到吴山手里,那他们就有望分得一杯羹了。 这个建议一经提出,不要说是那些没有参与撰修《谈古论今》的史官,哪怕毛惇元等人都亦是有所心动。 不过他们那个心动却是一闪即逝,因为诸大绶从偏厅走了出来,让先前参与撰修《谈古论今》的史官到偏厅相商。 谁都知道这个相商,意味着什么! 毛惇元等人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喜不胜收,屁颠颠地跑了过去。先前他们错以为林晧然过河拆桥,但实质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人家并没有忘记他们,那天大的蛋糕会跟他们进行瓜分。 徐远平看着毛惇元等人兴高采烈地跑进偏厅,脸色显得很是阴沉,当即朝着在场的曹大章和邓长生两位修撰道:“不知两位对我的建议,意下如何呢?” 曹大章倒是意外于徐远平的态度,这人竟然能放下双方的仇怨,想跟他一起联手整挎林晧然。出于利益考虑,他亦是权衡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同时抬头望向了邓长远。 邓长生已经年过六旬,是老牌的翰林,仕途已经没有太高的期盼。虽然资历摆在这里,但想直接登上韩林侍讲,比林晧然的机会还要渺茫。 但他终究是老资格的翰林修撰,若三人能联手向吴山提出这个建议,确实有可能会取得成功。 邓长生有所意动,但为人慎重,对着徐远平又是问道:“若由掌院负责撰编《谈古论今》,那文章该如何选取呢?” “自然是公平竞争,不论亲疏远近,谁的文章好就选谁的!”徐远平看懂了邓长生的心思,心里涌起一阵狂喜,当即得意地大声道。 只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因为林晧然不知什么时候从偏厅出来,就站在他的不远处望着他,而在林晧然身后的徐渭和陶大临,却是对他怒目相视。 这边正在密谋,结果却给正主逮得正着,一般人怕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远平不是一般人,脸皮厚比城墙,却是挑衅地望向林晧然,眼睛仿佛在说:老子就跟你唱对台戏,你能拿老子怎么着? ------------ 第294章 嘲讽 林晧然心里不由得暗暗一叹,哪个时代的官员都是如此。实事干不了几件,若玩起阴谋诡计,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这《谈古论今》是由他创办的,是他的坚持才走到今天,现在由他这个次六品修撰继续负责第二期,亦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结果看到了这其中的巨大好处,徐远平却要以他年纪轻为由,想将这硕大的果实夺走。 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招其实很是高明。若吴山是贪婪之辈,必然在假意推辞后,夺得这个撰修大权,然后会念及徐远平的“劝进之功”。 徐远平丝毫没有阴谋被撞破的尴尬,挑衅地抬头望着林晧然,已经打定主意拉上邓长生和曹大章,一起到吴山那里提出这个合理的建议,彻底坏掉林晧然的好事。 在他的心里面,林晧然不过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子,得罪便得罪了,根本无伤大雅。 邓长生没有徐远平的厚脸皮,发现林晧然站在不远处望着这里,老脸却是一红。 “林修撰,这么快就分配好工作,效率还挺高嘛?”徐远平看着林晧然阴沉着脸向这边走过来,便阴阳怪气地说道。 徐渭和陶大临的眉头蹙起,心里对这个上官反感至极。 “说到效率,却是不及你万一!”林晧然冷冷地睥了他一眼,然后来到邓长生面前,朝着面露尴尬之色的邓长生拱手道:“邓修撰的诗文气势磅礴/冠绝京城,所以想请您来负责《谈古论今》二期的诗文,还请莫要拒绝!” 啊? 邓长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已经顾不得尴尬,整个人亦是懵住了。 敢情这天上真有掉馅饼的好事,这诗文是《谈古论今》的首页,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版面,但如今林晧然直接交给他。 特别他对仕途不再执着,但却极想要扬名,想让自己的诗文能够流传于世。现在这个馅饼掉下来,简直堪比翰林待讲的位置砸在他头上。 这如何让他不懵圈,如何让他不激动? 怎么这样? 徐远平亦是呆了一下,然后震惊地抬头望着这个年轻人,却没有想到他会玩这一手。 咦? 修检厅的史官亦是意外地抬头,惊讶地望着林晧然,却没有想到他会带出好处分给邓长生。要知道,这《谈古论今》是他创刊的,不分配亦不会有人指责什么。 林晧然看着邓长生杵着,那皱巴巴的眼睛泛起泪花,便知道自己这投其所好是做对了,待他恢复过来后,才微笑地拱手道:“那这事就这样定了,可好?” “好!……好!”邓长生如何能说不好,激动得舌头打结,不着痕迹地抹掉泪水后,却突然羞涩地说道:“林修撰,我……我可没有你写得那么好!” 他是极有诗才天赋的人,一直以为自己的诗才鲜有人能及,在京城早已经是独孤求败。只是在看到林晧然的诗后,却是深受打击,诗才比之差得实在太远了。 正是如此,在这个修检厅中,他其实是最服林晧然的。 “邓修撰却是说笑了,你的诗我亦是看过,是我不及你矣!”林晧然故作谦虚,不容他辩解,话锋一转道:“不过这诗送呈圣上,还请邓修撰不惜余力,拿出最佳诗作!” 林晧然却有自知之明,水平比邓长生差十万八千里,而脑海那些诗作却不打算在这里消耗掉。 如今由邓长生负责,既彰显了他的大度,又给了邓长生一个天大的人情,还摆脱了这写诗的麻烦事,可谓是一举多得。 只是担心邓长生不尽心,又故意提及了皇上,想必他会使出深身解数,将邓长生榨出精华来。 “定不辱使命!” 在不经觉间,邓长生对林晧然行了上下级之礼,已经将他当成上级般对待。只是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此刻的心里仿佛像是吃了蜜一般。 徐远平就坐在邓长生的旁边,看着这张老脸笑成了菊花般,气得牙齿嘎嘎响。只是一首诗的豆腐版块,结果整个人就被收服,活像一头摇尾的老狗般。 现在他用脚趾都能想到,若再怂恿邓长生到吴山那里提意见,必然会遭到拒绝。甚至为了维护林晧然的地位,以及自身的利益,没准还扑过来咬他。 只是徐远平仍旧没有放弃,少了一个邓长生而已,这里可是坐着绝大多数的史官,完全可以发动广大群体的力量。 但他的念头刚刚闪过,却看到林晧然给他投来嘲讽的眼神,仿佛看似了他的心思一般。不仅是林晧然,徐渭和陶大临亦是投来了嘲讽的目光。 却见林晧然从徐远平身上收回,朝着在座的史官拱手道:“放才徐修撰提的一条建议很好,我亦打算采用了!” 你算什么东西,老子会向你提建议? 徐远平当即腹议,心里仿佛有一百草泥马奔腾而过。 在座的史官听到林晧然的话后,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眼睛都充满着疑惑,不明白林晧然打算要做什么。 林晧然扭头冲着徐渭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徐渭摊开的纸道:“关于时论策的版面,由我进行选题,然后恳请诸位依题作文。我会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不论亲疏远近,谁的文章好,我就会选谁的文章刊登在上面!” “时论策?” “这……怎么可能?” “不会是真的吧!竟然是时论策!” …… 众史官听到林晧然的话后,再也坐不住了,脸上满是震惊之色,眼睛瞪得大大的。 却是难怪他们会如此激动,这《谈古论今》之中,其实最重要的是“论今”。 为什么这么说呢? 他们之所以削尖脑袋想在《谈古论今》上面露脸,无非就是想圣上看到他们的名字了,但这还不是主要目的,其实是想要让圣上看到他们的才华,从而赏识自己。 只是怎么才能突显自己的才华呢? 诗文是一种,但却是小道,而只有策论才是王道,故而才有了朝廷以策取士。 现在林晧然愿意拿出这个最重要的版面,无疑是将最大的饼抛给了他。虽然僧多粥少,但若是能够拿到这个版面,却是占到最大利益的那个人。 先前的诸多不甘,想跟着徐远平一起到吴山那里闹的心思,在这一刻却荡然无存了。如今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该如何讨好林晧然,拿下这个价值千金的名额。 啪! 徐远平愣愣地望着笑盈盈的林晧然,再看着身后一张张欢呼雀跃的脸孔,他仿佛又被狠狠地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先前的阴谋诡计,在这一刻,仿佛沦为了一个大笑话。 林晧然只拿出两个版面,结果收拢了整个修检厅的人心,这哪是不懂官场的愣头青,分明就是官场的一个小狐狸。 ------------ 第295章 分饼艺术 林晧然如何不知道好处不可尽占的道理,为何赌客赢得大钱后会派钱给周围人?这不是赌客真的多么豪爽,而是在花小钱买平安,省得惹人眼红铤而走险。 虽然这些人到吴山那里提建议,以他对吴山那种正直性格的推测,吴山恐怕不会采纳这个建议。但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无疑是落了下乘。 先不说他会不会遭人敲闷棍,必然跟修检厅的大多数人站到了对立面,这无疑是一种极不明智的行为。哪怕不能左右逢源,那亦要站在多数派的一边。 正是如此,他打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吃独食,而是打算将一些利益分给修检厅的其他史官,并借此来“收买人心”。 在后世虽然没有混过官场,但他亦算是一个社会的老油子,如何能犯这种低级性错误? 之所以一开始只叫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三人,是因为每个圈子都要有核心,而他打算是以这三人为嫡系。先前的“从龙者”,自然亦要给一些好处。 说起来,徐远平还间接帮了一个大忙。 他最开始打算将时论策这个版面让出去,诸大绶等人是不愿意如此瓜分的,只是亦不好反对罢了。但徐远平的小动作传来,他们三人亦是义愤填膺,同时明白林晧然的“深谋远虑”,自然没有任何的异议了,甚至对林晧然更是敬佩。 而在如此进行瓜分后,修检厅的众人很满意,诸大绶等人没有异议,而先前参与《谈古论今》的史官亦感到满足。 其实让出的只是两个版面,原先的诗作本是由林晧然负责,而林晧然不会要其他版面“补偿”。除了牺牲一个时论策的版面,其他版面全由他们进行瓜分。 林晧然看似“吃亏”了,但其实不然,这《谈古论今》若是弄好了,绝对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 噗! 徐远平直想要狂吐血,亏他还想拉拢大伙捅林晧然一刀,结果对方压根就没留给他可趁之机,将着所有人都收拢过去,牢牢地握住了那块大饼。 至于他,很显然是被排斥在这件事之外,一点汤汁都分不着。 林晧然看着激动的史官们,很满意大家的反应,淡淡地扫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徐远平,然后又朝着徐渭轻轻地点了点头。 徐渭没有怯场,指着纸上的“生财之道”侃侃而谈,希望大家恰切题意,写一篇实用的时论策,论述如何解决当下的窘迫的财政问题。 现在明眼人都清楚,大明的财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边疆需要军饷,江浙抗倭亦需要钱,但现在户部极可能连官员俸禄都发不出。 大家闻言后,便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写下一份令人眼前一亮的策论来。 这看似只是刊登在《谈古论今》上,实则是要呈到圣上面前,可以说是给圣上出谋划策的。一旦写得出彩,没准会获得圣上的召见。 生财之道? 张居正坐在入门的第一排,在徐远平身后的第二张公座,并不算太过于显眼。而这一刻,他亦在是琢磨着这个题目。 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然后升任翰林修编。这仕途不算多耀眼,但亦不能算差,何况他还得到了徐阶的青睐。 只是跟着长袖善舞的林晧然相比,他发现自己差得实在太多了,心里生起了一股危机感。若他再这样“碌碌无为”下去,说不好真要给林晧然甩下十万八千里。 正是如此,他亦是蠢蠢欲动,打算抓住这个机会,展露一下自身的才学。 经这一扎腾,时间便到了酉时,大家陆续地离开。只是先行离开的人都小心地望林晧然一眼,眼睛带着恭敬之色,若林晧然抬头望他,必然会露出讨好之色。 “若愚兄,明日老夫将诗稿拿过来,你帮我挑一挑!” 邓长生跟着林晧然一道离开,在门前又是恭敬地拱手道。 林晧然回礼,然后又跟着徐渭等人相约明日见,便转身要走路回家。只是刚刚回头,却看到一个小身影兴奋地向着这边跑过来,心里便是暖洋洋的,脸上不由得洋溢出笑容。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额头冒着一层汗珠子,眉间藏着一股得意劲,却不知道是看到他感到高兴,还是今天又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 拉着她的小手走到前面那个卖糖人儿的摊子,林晧然给虎妞买了一根糖人儿,然后就将这个小丫头背起,一起往着家里而去。 虎妞说着她今天的见闻,指了指身后的阿丽,说买了三个风筝,有一个是买给他的,还说到了广东第一会馆,说赵东城还是没有来到。 “哥,陈掌柜很想你回去给那帮举人讲学,现在会馆那里有很多人,都快住不下了呢?”虎妞舔了舔糖人儿,认真地说道。 虽然离会试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但很多举人已经聚集于京城,打算备考明年的会试。 跟普通的书生不同,举人都有一定的财力,而且亦是半个官场中人,需要开始经营着自身的官场关系网。所以很多举人都会提前上京,或者一直居住于京城之中。 广东第一会馆已经取代了广东会馆的地位,不说是赴考举人的首选,哪怕在京居住的广东举人,亦想在那里沾些“喜气”。 “你跟陈掌柜说,等赵东城到了,我就抽空去一趟!”林晧然念及潮洲会馆给他的恩惠,便决定到时便空回去一趟。 “好!陈掌柜肯定很高兴!”虎妞晃着小短腿,很是肯定地说道。 “人家高兴,你得意什么?”林晧然无奈地取笑道。 虎妞舔了舔糖人儿,很是认真地说道:“我去会馆的时候,陈掌柜总给我好吃的,还不收我的钱。他是好人,所以他高兴,我也高兴呀!” 林晧然不懂这丫头的逻辑,不过这丫头向来如此,高兴不需要太多的理由,甚至只需要一团会晃动的灯光即可,哪怕只有蚕豆般大。 在走回到槐树胡同口的时候,虎妞突然拍了一下他的手臂,道:“哥,放我下来,我要送一个风筝给那个漂亮姐姐。” 林晧然愣愣地望着跑进胡同的小身影,却不知道这丫头认识了谁,竟然还要送人家风筝。 ------------ 第296章 继续分饼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修检厅主要围绕着《谈古论今》二期而运转。 邓长生抱来了一叠厚厚的诗稿,这里很多诗都是上上之选,怕整个大明都找不着这么有质又有量的诗人来了。在听取各方意见后,很快便敲定了一首松诗。 松,有长寿之意,而邓长生这名字又极为吉利,故而算是投嘉靖所好。 邓长生初是有所虑,他觉得这不算是他最好的作品,但听着林晧然的解释后,当即是一阵狂喜。若不是双方年龄相差太多,他都想跟林晧然来一场桃园结义。 至于各个版面,都有专门的翰林官负责,这些都是学富五车之人,做这种工作简直是大炮打蚊子,绝对的大材小用。 只是大家清楚这《谈古论今》的意义非同小同,所以都是精益求精,小心地应对着,任何细节都想要做到极致,力求做到完美。 林晧然则负责总揽全局,但亦添加了一些有趣的内容,将后世课文中的《蜀鄙二僧》放了进来,试图进行乐寓于教。 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 贫者语于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 富者曰:“子何恃而往?” 曰:“吾一瓶一钵足矣。” 富者曰:“吾数年来欲买舟而下,犹未能也。子何恃而往?” 越明年,贫者自南海还,以告富者。富者有惭色。 西蜀之去南海,不知几千里也,僧富者不能至而贫者至焉。人之立志,顾不如蜀鄙之僧哉? 是故聪与敏,可恃而不可恃也;自恃其聪与敏而不学者,自败者也。昏与庸,可限而不可限也;不自限其昏与庸而力学不倦者,自力者也。 …… 这篇文章对林晧然的影响很大,亦是记忆犹新,而且其中的寓意很好。最为关键的是,这文章不存在于这个时代,有着原创的属性。 他相信这篇文章一旦放出去,必然有着不错的反映,亦能寓教于世人,算是《谈古论今》的一个大卖点。 只是对于这类带着趣味性的文章选入,其实是有些争议的。在诸大绶等人看来,《谈古论今》应该有更注重严肃性,减少这些小故事的篇幅。 林晧然却没有采纳这种意见,来自于后世的缤纷世界,如何不知道娱乐期刊要远强于那些专业性期刊,而娱乐产业曾一度给美国带去80%以上的GDP产值。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他怎么可能自废羽翼,将这些娱乐因素给剔除掉。与之相反的是,他一直注意着《谈古论今》的趣味性。 不过他没有跟他们解释太多,他可以跟大家讨论一些东西,但作为《谈古论今》的总编,有时亦要表现出专制的一面。特别是《谈古论今》的宗旨方面,他必定要坚守着趣味性。 关于时论策的选取,他则表现出民主的一面。由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三人共同审核,若三人出现分歧,则由他这个总编来定夺。 只是这一次,三人的审核意见出奇的一致,甚至都没有半点争异。但推举的人选却让林晧然很不满意,甚至有直接否决掉的小冲动。 却不得不承认,是金子总能发光。在众多史官的时事策中,储大绶三人一致推崇翰林修编张居正的时事策,认为他的文章最是合适。 对于这位后世赫赫有名的能臣,林晧然心里其实是很尊敬的,甚至一度还视为偶像。但现在今非昔比,张居正却成了他的“竞争者”。 按着历史的发展,张居正是徐阶的指定接班人,获得徐阶最核心的政治资源。现在林晧然有意投靠于徐阶,那张居正就成了他的直接竞争者,成为他接班徐阶的最大障碍。 正是如此,他应该出手打压张居正,不让张居正有任何的出头之机。 “若愚兄,觉得此文不妥乎?”诸大绶发现林晧然的脸色阴晴不定,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林晧然回过神来,最终叹了一口气道:“没有!这篇文章简直是一针见血,确实是最佳之选,那……就这篇了!” 虽然他很想将这篇文章掷在地上再踩上两脚,但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为了他公正的形象,亦为了给其他史官一个交待,他只能默默地忍受这点的不如意。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是《谈古论今》的总编,在官位上又高张居正一头,亦不需要太忌惮于张居正。 在时事策敲定后,《谈古论今》的全部内容亦是敲定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原有的栏目外,林晧然还添加了一个小栏目。 这个栏目的字数几乎可忽略不计,只是一个迷语题:“二人并坐,坐到二更三鼓,一畏猫儿一畏虎,猜一字。——(答案下期揭晓)。” 这种留下悬念的销售模式,自然不是林晧然的首创。在后世的很多期刊中,都故意留下一些悬念性的迷题,然后吸引消费者订购下一期的期刊。 现在这种模式,被林晧然采用了,已经为着《谈古论今》的三期进行铺垫了。 在定稿后,林晧然却没有马上进行刊印,而是让徐渭用上等的纸张认真地抄录一份,并让人用线绳订定成册,然后放置于一个精美的盒子中。 “若愚兄,这是何故?”徐渭看着他如此慎重,当即好奇地询问道。 林晧然却是朝着西边作揖,然后微笑地睥了徐渭一眼,而徐渭的脸上当即浮起震惊之色。 林晧然不明白他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便抱着精美的盒子向着内堂走去。 他深知利益均沾的道理,所以拿着这精装版的《谈古论今》,直接前去拜见恩师吴山。虽然吴山将《谈古论今》的撰修权给了他,但他亦要投桃报李。 很是巧合,吴山今天下午恰好出现在翰林院,在内堂忙碌着。 吴山看着林晧然抱着精美的盒子进行,微微地蹙起眉头,却不明白这个徒弟是闹哪一出。自从那道圣旨下达后,他一直都不明白,《谈古论今》有何独特之处,竟然会让圣上如此重视。 ------------ 第297章 犯讳? 静室中,身穿素白道袍的嘉靖盘坐在八卦蒲团上,面容略微凝重,静望着地上那精巧的黄金棺,眼睛透露着一丝哀痛。 在这精巧的黄金棺中,静静地躺着一只赤色的兔子,兔子已经失去了生机,那双乌黑晶莹的眼睛紧紧地闭合了。 嘉靖喜欢祥瑞,所以下面的官员都纷纷投其所好,从天下物色各种祥瑞进献到宫里,而他亦在西苑修建了一个灵兽园。 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也。祥瑞五等,赤兔上瑞。这只赤兔很是温顺,故而嘉靖常让人抱来寝宫中,亦是产生了些许感情。 但世事难测,今天却传来了噩耗,他所喜欢的赤兔死了。 正在修玄的嘉靖亦是愣了半天,先是为着兔子的死感到难过,进而修道之心微微发生了动摇。这最喜欢的祥瑞已经归西,是否是上天的暗示? 黄锦一直在静室侍候着嘉靖,看着他的样子亦很担忧,爬着过来轻声地说道:“主子,奴才求您了,先去用午膳吧?” 嘉靖仿佛未有所闻般,待沉寂片刻,然后才淡淡地吐了三个字:“朕不饿!” 声音低沉,还有些沙哑,更带着几分的萧索,反映着他此刻的落寂的心境。 “主子,您早上只吃了几口斋菜,到现在都滴水未进。您不为龙体着想,亦要为江山社稷/为天下黎民着想,您就去用午膳吧!”黄锦眼睛呛着泪水,仿佛嘉靖这样下去可能会命不久矣般。 嘉靖的眼睛微微闭上,不容置疑地吐了三个字:“朕不饿!” 声音仍然低沉/沙哑,吐字更显得清晰,但却没有带着一丝感情波动。 哎! 黄锦听到嘉靖这三个字,便知道已经不能再继续劝下去了。 圣上有时就像是一个倔强的孩子,而且动不动就会大动肝火,需要时刻遵循他的愿意,更要能领悟他真正的愿意,是天下间最难服侍的皇上。 檀香袅袅,整个静室弥漫着一股清香。 黄锦又呆了一会,这才缓缓地离开静室,来到外厅处,抬头望着外面的天色已对将近黄昏,脸上露出几分惆怅。 咬了咬牙,便吩咐冯保到御膳房弄些斋菜过来。冯保当即领命,急匆匆地往着门外走去,若说嘉靖是黄锦的主子,那黄锦则是他的主子。 正想要回去继续等候圣上,结果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进来汇报,说是吴尚书求见, 黄锦的眉头微蹙,若是冯保定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朝廷的礼部和吏部尚书都姓吴,所以吴尚书便是有两位,所以根本不知道指的是哪位尚书。 在得知是礼部吴山求见后,他便亲自迎了出去,对着吴山便露出愁容道:“万岁爷早上至今滴水未进,吴大人若没有什么急事的话,咱家建议就别叨扰万岁爷了。” 却不是要阻扰吴山,而是黄锦的一番好意,算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却亦不是什么紧要事,《谈古论今》第二期已经出了样本,下官想请圣上进行审阅!”吴山刚从翰林院过来,便将那个盒子递过去道。 却不是他执着要过来,但那个弟子说得合情合理,所以才决定走这一遭。如今得知圣上这种情况,自然是不愿淌这趟浑水了。 “哦?吴大人,请稍等片刻!”黄锦的眼睛却是微亮,接过盒子转身便进了万寿宫。 吴山看着黄锦急匆匆地走进去,有些疑惑地看着消失的背影。 他心里仍旧是不明白,这不过是本普通的书籍,内容他亦看过。除了张居正那篇文章外,其他地方并无出彩之处。 但看着黄锦的反应,似乎这本书还很重要的样子,这让他很是费解。在收回目光后,他亦是老实地呆着,同时思忖着圣上为何突然茶饭不思。 虽然他贵为礼部尚书,但由于圣上不上朝,所以他跟圣上的接触极少,自然不清楚圣上的近况,这亦是他们六部尚书的一大劣势。 却说黄锦急匆匆地走进了静室,将那本珍装版的《谈古论今》呈到嘉靖面前道:“礼部吴尚书求见!他送来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想要请圣上审阅!” 嘉靖听到是大臣求见,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原本是想直接召见吴山,但睁开的目光先落在《谈古论今》的封面上,便是停滞了一下。 “却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不敬之言,我看吴大人的脸色很凝重呢!”黄锦看着他的目光落在封面上,便故意编排吴山道。 嘉靖果然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接过了精装版《谈古论今》,但却是鄙夷地望了一眼黄锦道:“吴山是老翰林出身,又是礼部尚书,怎么可能在这上面犯错。” “倒亦是,但他绷着那张脸,主子您是没瞧见,着实像是发生什么大事一般!”黄锦自然知道这一点,但看着成功将圣上的注意力转移,便陪着笑继续编排道。 嘉靖自然洞察出黄锦的小心思,故意在编排着吴山,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却没有戳破的意思。只是书徐徐打开,他的眼睛便像是陷进了里面一般。 “瘦石寒梅共结邻,亭亭不改四时春……好诗好诗!” 嘉靖翻开书页,便是一篇令他感到惊喜的诗作映入眼帘,很喜欢这一句“亭亭不改四时春”,有将它装錶起来的小冲动。 接下来的那些内容,亦没有让他失望,所以在翻开数页后,便索性盘着腿认真地翻阅了起来。 黄锦看到这个情况,心里亦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本书简直是及时雨。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嘉靖的脸色慢慢舒缓开来,这《谈古论今》二期给他带着了惊喜。但翻到《蜀鄙二僧》时,他的脸色骤变。 “让吴山进来!” 嘉靖从蒲团中站起来,脸色显得很是凝重,并且下达命令道。 黄锦抬头望着嘉靖的背影,不由得咯噔一声,心想:“莫非我方才言中,这书真犯讳?”。如此想着,他急匆匆地走出去,将吴山传召进来。 却是没有想到,自己这嘴巴是怎么着,好的不灵偏偏坏的灵。 ------------ 第298章 玄机(月票加更) 黄锦急匆匆地走出万寿宫,正想将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吴山,但发现徐阶亦是在场,便朝着他拱手问道:“徐阁老,你亦要面圣?” “这是老夫为赤兔写的悼念青词,还请黄公公转呈给圣上,让圣上节哀!”徐阶将准备好的青词递给黄锦,脸上恰到好处地露着哀痛之色。 吴山的眉头微蹙,若非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堂堂的大明次辅,不去想着如何解决朝廷财政,不去想着如何稳固边疆,不去想着如何解决江浙倭患,却在这里为着一个死去的兔子写青词。 一直以来,外界批评严嵩蒙蔽圣听,但徐阶又何尝尽到了作为次辅的义务?只想着一己之利,置万民于水火而不顾。 想着恩师对这人的提拔,将这个白眼狼从京城之外,带回了权力的核心地带。他替老师感到不值,当初为何会看中这人,让这种人坐在大明次辅的位置上尸位素餐。 “好,咱家一定送到!”黄锦双手接过青词,满口答应了下来道。 “有劳黄公公了,老夫先回直庐,有事传召即可!”徐阶显得很随和,又是朝着黄锦拱了拱手道。 黄锦亦是连连点头,但脸上就差写“着急”两个字,目光落在吴山身上,却又是欲言又止,试意吴山跟着他进去,又对徐阶报以微笑。 出事了? 徐阶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单是黄锦方才出来的脸色,他就猜到准没有好事。 却是故意走了几步,待听到后面的匆匆的脚步声,这才回头望向跟着黄锦一并走进万寿宫的身影,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对于吴山,他心里是有所提防的。 这人是状元出身,踏实地在翰林院中任职,有着极其漂亮的履历。从翰林院一步步走到礼部尚书的位置,为人刚直,得到朝中文武百官的认可。 若不是他自命清高,仗着“根正苗红”,不屑于投靠严嵩,否则他早就廷推入阁了。只是他有着夏言般的天真,以为只要一心为公,定然会得到重用,所以才卡在内阁门外。 尽管如此,徐阶心里还很不放心。严嵩已经老了,他根本撑不上几年,而纵观整个大明,吴山是他首辅之位的最大竞争者。 徐阶是一个很务实的人,他既想将严嵩取而代之,但又得防范着吴山的后来居上。相对而言,吴山的百官的基础更要扎实一些。 先前他想将吴山拖入乡试舞弊大案的旋涡中,但没想到那小子会如此优秀,而现在那小子被圣上赐下“文魁匾”,就更不能拿那件事做文章了。 而让他感到侥幸的是,吴山这种正直的性格很容易得到百官的拥护,但却注定不会得到圣上的青睐,眼前的一幕就是明证。 却说黄锦将吴山领下万寿宫,二人并步匆匆而走,黄锦压着声音问道:“你带来的书是不是写了什么犯讳的事了?” “没……有啊!”吴山思索了一下,便是迷茫地回答道。 “皇上方才脸色有些难看!”黄锦提醒了一句,便收住了话。 吴山在脑海中认真地回忆了一遍,那本书他自然是认真地进行审阅,但并不存在什么犯讳的地方。只是顾不得多想,已经跟着黄锦进到了里面,得给圣上行大礼了。 只是才来到内厅,二人都不由得一愣。 却见到身穿道袍的嘉靖手持着书,在里面来回走动,并大声诵读道:“西蜀之去南海,不知几千里也,僧富者不能至而贫者至焉。人之立志,顾不如蜀鄙之僧哉?妙哉妙哉!” 黄锦的眼睛却是一瞪,先前还阴云密布的圣上,为何如今又自得其乐了? “臣吴山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吴山按着最合乎的礼仪,朝着嘉靖行礼道。 嘉靖转身望着地上的吴山,微微抬手道:“吴爱卿平身!” “谢皇上!”吴山又是行礼,但狐疑地望了黄锦一眼,不是说圣上生气来着吗? 黄锦没有理会吴山疑惑的眼神,迎上去恭维道:“万岁爷方才所诵,令奴婢如雷贯耳,却不知是哪位先贤之言?” 服侍嘉靖几十年,他如何不知道圣上此刻的心情很好,特别能被他诵读之言,必为他所喜。所以顺着他的话,聊起他所喜欢的事与物,亦算是他能跟随嘉靖几十年的诀窍之一。 嘉靖却是若有所思,面色凝重地望着吴山问道:“这出自何处?由何人所选?” 黄锦的心咯噔一声,当即担忧地望向吴山,却没想到圣上的心情变换如此之快。 “却不是出自于典故,乃由翰林修撰林晧然所编。据他所言,是昔日读书之时,看到一位来自于蜀地的穷和尚,才有此感悟!”吴山小心地回禀,隐隐觉得那个弟子捅了马蜂窝。 “南海?原来如此!”嘉靖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微微点头地继续道:“林文魁是广东人士,却能以所见而悟道,确实是一个有慧根之人!” “奴才糊涂了,什么是以所见而悟道?”黄锦看着圣上的脸色由阴转晴,故意装着糊涂地问道。 嘉靖却将书刊递给他,一脸说教地道:“看到一个来自于蜀地的和尚,便能参悟修道的玄妙,这修道不在贫富,而在于道心,这不是慧根又是什么?” 在他的脑子里,已经脑补林晧然在门前读书,然后遇到一个化缘的穷和尚,后来一阵畅聊,而林晧然有感而发,写下了。 “文魁之言发人深省,亦我大明之幸也!”黄锦亦是顺着嘉靖的话,一阵赞叹道。 嘉靖望着吴山又是说道:“你回去跟着文魁说说,让他参详一下,可否将这僧……换成道?” “臣,定不负使命!”吴山当即行礼,算是替林晧然答应下来了。 其实这事必然得答应,皇上金口一开,这些改动根本无伤大雅。只是他仍旧不甚明白,为何圣上的情绪波动这么大。 黄锦打开了书册,便看到了“僧富者不能至而贫者至焉”,当即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哈哈……很好,摆驾!”嘉靖爽朗而笑,突然又是说道。 徐阶一直关注着万寿宫的动静,手里还捧着瓜子偎柱而站。当看着圣上摆驾嘉明殿,而吴山竟然相随,不由得彻底愣住了。 ------------ 第299章 谜底 六部跟内阁其实没有太大的从属关系,往朝的尚书甚至敢公然违抗内阁的命令。只是到了本朝,内阁却凌驾于六部之上,甚至能将六部管得服服帖帖。 除了嘉靖信任内阁外,还有就是嘉靖不上朝,造成了百官难得见圣上一面。两位分居的情侣会日显生疏,而隔着宫门的君臣亦是这般。 正是如此,一道屏障横在六部尚书面前。六部尚书仿佛成了无根之萍,只能选择依付倍受恩宠的阁臣,从而得到“庇护”。 若是在往朝,以着吴山的出身和资历,早被百官在早朝推举入阁。但偏偏是在嘉靖朝,吴山亦被宫门所隔,偏偏又没有阁臣推举他。 看到吴山今天竟然跟着圣上摆驾嘉明殿,却难怪徐阶会如此的揪心,吴山分明是要凭借着自身的力量,冲突那层阻隔入阁。 嘉明殿,这座宫殿的规格稍小。 进到大门,中间的长桌铺着一张明黄色的桌布,上面已经摆着各种精美的餐具,有精美的景德镇陶瓷,亦有金银制品。 皇家自然不同于百姓家,不论是餐具,还是佳肴,都追求极限。 吴山是第一次陪同圣上用膳,但亦显得很是镇定,甚至还有功夫观察四周。注意到殿的西南角的纱幔,藏着一支宫廷乐队。 一声锣响,尚膳监的大太监高喊道:“传膳”。 却见西南角的宫廷乐师起奏,十几名宫女将膳食端了上来。 由于嘉靖修玄,所以偏好素食,故而菜品不见肉荦。 其实这里暗藏玄机,这些菜肴看似素食,但实则耗费极大。都是以山珍海味的精汁相佐,将这些素菜的味道弄得极为诱人。 这帮太监都是精明人,这素菜主材不可更改,所以都在调料上着手。哪怕嘉靖终年不见肉食,亦没有荤腥之欲。 长桌前只有一张龙椅,嘉靖很大度地挥手道:“赐座!” “皇上,按着宫里的规矩,臣应当站着!”吴山犹豫了一下,便是正色地提醒道。 “在这宫里,朕说得算!”嘉靖抬头望了他一眼,不容置疑地说道。 黄锦望着吴山,亦是暗暗地摇了摇头。 吴山犹豫了一下,想着这不关乎国体,便老实地坐在小太监送来的杌子上。虽然没陪同圣上用膳,但作为老翰林,又是礼部尚书,对很多规矩都知之甚详。 菜,很是美味。 吴山虽然为官刚直,但在个人生活上,并没有追求什么清寒。恰恰相反,他不仅住着好宅子,亦很喜欢享用美食。 食不言,寝不语。 这是吴山的行事准则,而他亦是这样做的。他慢悠悠地吃着,细嚼慢咽,仿佛又回到了家里般,脸色慢慢紧绷着。 由于大半年没有用膳,嘉靖的胃口很好,比平常的饭量要大。只是吃着吃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吴山身上,眼睛还闪过一抹惊奇。 对于这个礼部尚书,他并不算太陌生,但亦谈不上熟悉,给他的感觉是中规中矩。 按说他跟礼部尚书的接触最多才对,但他却最反感礼仪,很多事情亦不会主动询问礼部尚书会不会合规。何况,严嵩和徐阶都是礼部尚书出身,有事问他们反而更方便。 这时看着吴山吃饭,发现这个礼部尚书没有严嵩那般随意,亦没有徐阶那般的小心翼翼,仿佛是一个吃饭的标准楷模。 嘉靖看着他的筷子伸向那盘豆腐,筷子落下,一块带着浓汁的豆腐徐徐而起,一滴汤汁滴回盘中,那筷子不带一丝抖动就将豆腐夹了回来,桌面亦没落下一滴汤汁。 整块豆腐偏大,却见他夹成两半,徐徐送一半进嘴里,细嚼慢咽,不紧不慢,每一个嚼动都是相同的频率,胡子只是随着下巴微微而动。 咦?有趣! 嘉靖却是没有任何的反感,而是觉得这人有些意思。心里甚至还在想着,这不愧是“科班”出身的礼部尚书,确实比严嵩、徐阶那种“歪门邪道”要强。 一个吃饭都如此规矩的人,想必行事亦会如此,对大明的礼仪亦是浓于骨髓中。 在一旁服侍嘉靖的黄锦看到了吴山的异样,亦是陪感意外。 “鲜!” 嘉靖品着一个素汤,突然大声地感慨道。 吴山已经沉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听到这个突兀的声音,眉头当即蹙起。只是扭头望到了圣上,才猛然惊觉,自己是在宫里陪着皇上用膳。 蹙起的眉头亦是急忙舒展开来,只是发现圣上望了自己一眼,又微微一愣。对于皇上突然而来的感慨,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而他吃饭完全没有说话的习惯。 嘉靖似乎故意要毁掉这吃饭的标杆,又是淡淡地说道:“留下的迷语倒是一个好想法,不过……难度低了一些!” 吴山自然不敢坚守自己“食不言”的原则,闻言便是一阵恍然大悟,却是规规矩矩地放下筷子,这才小心地斟酌道:“二人并坐,坐到二更三鼓,一畏猫儿一畏虎!这迷语其实是带有陷阱的!” “畏猫鱼也,畏虎羊也,二人并坐,岂不就是一个鲜字吗?”黄锦是一个聪明人,哪怕不合时宜插话,亦是冲着吴山说道。 嘉靖扭头望着黄锦,亦是微微点了点头,亦是刚才喝汤时故意说出一个“鲜”字的用意。 吴山心里不由得佩服那个弟子,确实是一个怪才,便是微微地摇头,朝着嘉靖认真地解释道:“这里的玄机在第二句,坐到二更三鼓!” “这作何解?”嘉靖亦是来了好奇心,便是追问道。 “二更是亥时,三鼓是子时。在十二生肖中,亥是猪,畏虎也;子是鼠,畏猫也。”吴山侃侃而谈,然后微笑地望向黄锦。 黄锦当即恍然大悟地道:“这‘亥子’并坐,便是一个‘孩’字。” “不错!”吴山微微点了点头,却不是林晧然告诉他的答案,而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妙!妙!果真是妙!”嘉靖的眼睛亦是发亮,连连称赞道。 仿佛是打开了话匣般,成了君臣的共同话题,又是聊起了这本书刊中的其他内容,甚至还谈到了张居正的时事策。 当吴山踏着夕阳的余辉离开嘉明殿的时候,在无逸殿的大红柱子旁,徐阶的眼睛如同迸射出两把利剑,要从背后贯穿吴山的心脏。 ------------ 第300章 改观 离开西苑,已经到了酉时,西边的晚霞将寂静的街道染上了金灿灿的颜色。 吴山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那双眼睛显得深邃。看着时辰已经不早,故而没有返回翰林院或礼部,而是坐着轿子直接回家。 这一次面圣,让他的心情很是愉悦,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以前进宫的时候,那道纱幔不管放不放下来,他都感觉二人隔着千山万水。有时只有他在汇报着政务,纱幔后面的皇上在听,最后甚至只发出一声轻咳,便将他打发走了。 由于本朝没有举行早朝,他跟圣上的接触原本就少,而每次面圣都没有什么深入接触。正是如此,他对圣上极为陌生,像是面对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但这一次,他才仿佛看到一个“活着”的圣上,明显感受到圣上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有血有肉亦有喜怒哀乐。特别他已经感觉到,圣上能听得他说的话。 其实他心里憋着很多很多的话,譬如削减宗藩禄米,譬如恢复早朝的祖制,譬如按惯例册立储君,又譬如陈述大明国力衰弱的事实等等。 不过,他还是压抑住了这股冲动,没有将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他知道时机还远没有成熟,这些话题需要寻找更合适的时机。 而让他欣喜的是,圣上主动跟他商讨了《谈古论今》第三期的日期。他完全可以借呈送《谈古论今》之机,寻到合适的时机,将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 他坐在轿子中,有闭着眼睛想事情的习惯。哪怕轿子传来吱呀的声响,亦影响不着他,却是回忆着刚才面圣的细节。 关于《蜀鄙二僧》那篇文章,他已经慢慢地回过味来,敢情圣上初以为这篇文章是借寓言言事,故意讥讽于他。 圣上为了修玄,不仅派人到处采集灵芝炼丹,而且在西苑兴建了大量的宫殿庙宇,还诱使大臣帮他撰写青词向神仙表达长生的追求。 特别是兴建宫殿庙宇等道家修筑,工部尚书温仁和曾经上疏痛陈:殿堂、庙宇、祭坛、碑文,两三年内就花掉了六百三十四万七千两白银,现在还有三十余处没有竣工,但内藏早已耗竭。 花费如此巨大,相对于古往今来的修玄者,圣上无疑是一个“富僧”。 大概是这么一个原因,圣上当时是大动肝火,或者亦是有些心虚的缘故。 不过好在,文章的最后却推出了“人之立志,顾不如蜀鄙之僧哉?”的观点,后来又听他说出这篇寓言的由来,这才打消了圣上的那点猜疑。 如今想来,交由圣上审核之举是很明智的决定。不仅有助于他跟圣上多加接触,还能大大地降低发行所带来的政治风险。 “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剑,是什么样的剑?闭月羞花剑!招,是什么样的招?天地阴阳招!人,是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的人!” 却是这时,一个带着稚气的清脆女娃声传了进来,明明就是一个充满着童真的声音,但话语间偏偏充斥着一种豪情。 声音悦耳,如同夜莺在鸣,又如观音婆娑的座下玉女在宣讲。 吴山不由得莞尔,这个声音确实是有趣,不由得将眼睛睁开。隐隐间,他对这个声音有种熟悉感,但却是想不起是谁。 声音又是传了进来,这次听得更真切,那个充满童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不走,月亮不走!我走,月亮跟我一起走!哥,你看,那月亮又跟我走了,这是为什么来着?” “参照物!你看着哥哥的头,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没动?但你望着路边,是不是觉得你动了?” “对呀!不过好奇怪怎么会这样呢?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哦!” …… 吴山听到了一个极熟悉的男声,先是一愣,便知道外面那个兄妹的身份。只是这个弟子的这些话,却让他不由得认真地思索起来。 参照物? 他的目光落在轿帘上,虽然知道此刻他是在运动,但却没觉得自己在动。伸手揪开轿帘,目光落在地面,顿时是觉得一阵旋晕。 突然间发现,这个子弟确实很不同,对生活观察入微。只是抬头望着前面,不由得又是一愣,脸上露出了愕然之色。 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着那个有过数面之缘的可爱小丫头,那可爱丫头正舔着糖人儿,显得很高兴地晃着脚丫,整个人很是快乐的模样。 那一次,虎妞突然出现在林晧然面前的时候,吴山便知道这个妹妹在林晧然的心里占有极重的份量。但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弟子竟然是如此宠溺他的妹妹。 是不是存在着什么误会? 吴山看着前面充满温馨的一幕,心里突然微微动摇起来了。 在第一次执行拜师礼的时候,他便给林晧然打上了“不肖之徒”的标签。但如今的种种,让他又不得不重新进行审核,或许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似乎听到这边的动静,那个小丫头突然扭回过头来,那是一张充满童真的可爱脸蛋,特别是那双眼睛大而有神。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这是他的一个言行准则,而此刻的举动无疑是失礼了。在发现虎妞扭过头时,他亦是迅速地松开轿帘,心里在砰砰地跳动着。 呼! 吴山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暗自侥幸反应得及时,便正襟危坐起来。按着一贯的习惯,眼睛微微闭上,打算重新思索着事情。 在他的脑中里,有着太多的东西需要操劳,有礼部的一摊子事,亦有翰林院的事情,还有该如何劝圣上削减宗藩的禄米。 轿子从那对兄妹旁边经过的时候,却听到虎妞道:“哥,你们翰林院那个大人刚才偷看我们,我都看到了!是真的,我从不骗人!” 吴山听到这番话后,差点从轿子摔出去。作为大明的礼部尚书,他事事都遵循礼法,对自己极为苛刻。只是没有想到,今天这个失礼之举给一个小丫头“当面”指出,让他的脸刷地红成了猪肝。 ------------ 第301章 结果 当轿子从身边经过的时候,林晧然完全没有意识到是吴山的轿子。经虎妞这么一说,这才愣了一下,发现这顶轿子确实很眼熟。 跟着徐阶那种寒酸的轿子不同,这顶轿子虽然不算华丽,但亦很讲究工艺,上面雕着漂亮的花纹,想必轿子的造价亦不会太低。 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轿子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知道吴山是有话跟他说,便背着虎妞恭敬地走到轿侧道:“老师,不知有什么吩咐?” 这就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他只是想拿一个贡士文凭,结果被按着给这位礼部尚书叩头拜师,而且一辈子都要行师徒礼,成为一个永远都洗不掉的“污点”。 虎妞歪着脖子瞅着那块蓝色的轿帘,但轿帘并没有揪开,里面传来吴山的声音道:“皇上对《谈古论今》第二期很满意,稍微修改一下,便可以印刷出版了!” 没等林晧然回话,轿子又继续向前,向着前面的槐树胡同而去。 虽然在意料之内,但听到这个消息,林晧然的脸上还是浮现了一阵欣喜之色。却不仅仅是皇上对《谈古论今》感到满意,还有就是能够顺利出版。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他对《谈古论今》这份刊物很有信心。相信这第二期放出去,《谈古论今》必然能够会更火爆,甚至名扬大明。 若不是这时代的政治因素太强,还有着“文字狱”的存在,他甚至都想创立一本娱乐八卦杂志刊物,让这时代的学子体会娱乐时代的美好。 不过,现在的情况亦不算太差。 如今他凭借着《谈古论今》,不仅抬起了自身的地位,而且还在修检厅编织了一张不错的关系网,收获了极为不错的一笔政治资源。 “哥,明天是不是又可以印刷书来卖了?”虎妞向来都不怕热闹,舔着糖人儿脆声问道。 “嗯,差不多!”林晧然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笑容。 若不是这丫头当初突发奇想,将《谈古论今》拉到顺天贡院售卖,从而迅速销掉了那批书刊,恐怕《谈古论今》已经夭折了。 追根溯源的话,亦是这丫头当初关心他的“俸禄”,让他产生养家的压力,才想到了增加直堂银的办法,从而才有了《谈古论今》。 现在这《谈古论今》带来的收益远超于他的想象,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虎妞这个丫头就是一个福星,却难怪吴道行死心塌地跟着她。 “明天我到翰林院,我继续帮你卖书!”虎妞晃着小短腿,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哪有那么快!就算明天能够印刷的话,书亦不可能出这么快!”林晧然却是摇了摇头,认真地跟她解释道。 “那像上次一样,我到国子监刻坊帮你督促他们,让他们快点印制书册!”虎妞舔了舔糖人儿,便又是提议道。 “可以,但不许再乱碰人家的机器了!”林晧然有点无奈,这个丫头不仅性子野,而且对什么事都极有好奇心,上次在刻坊便研究起印刷的工艺。 “上次是小金弄的,我都被冤枉死了!”虎妞举着糖人儿,一脸挫败地委屈道。 “它是你的宠物,那这事亦得你来负责!”林晧然抬头望向周围,看到小金猴已经蹲在前面胡同口。 却不知道这只小猴子是什么品种,极有灵性,仿佛能够听得懂人言,但它跟虎妞是一个性子,极为好动,脾气很好暴躁。 虎妞舔了舔糖人儿,眉头微微蹙起,却不明白哥哥的这个逻辑,只是想着小金确实是她的手下,便无奈地同意道:“好吧!” 嗷! 一头雪白的小藏獒走在前面,只有皮球般大小,鼻子嗅着青砖石缝,突然朝着槐树胡同叫了一声,先前还很是萌态,但此刻的脸色很是狰狞。 不管这只小藏獒如今显得多么可爱,但它的身体里流淌的是獒王的血液,以后注定会成为新一代獒王,剩下的只会是威猛。 “错了,前面的胡同才是!”林晧然看着小白要往着槐树胡同里面走,便是出言提醒道。 小白又朝着青砖缝嗅了一下,甩了甩尾巴,拐着回来,又重新在前面引路。 却是这时,一个小石头飞来,小白先是避开,然后朝着站在胡同口挑衅的小金扑去,一猴一狗便双双跑进胡同里面。 小金仿佛是一个天生的坏蛋,以前在长林村总喜欢戏闹小红,如今却老是想要欺负小白。 林晧然看着虎妞的这两只宠物,亦是阵阵称奇。却不知虎妞何德何能,竟然得到了这两只如此有灵性的宠物,简直是人品大爆发。 “哥,我今天去县衙了?”虎妞舔着糖人儿,突然扯开话题道。 “你去县衙做什么?”林晧然顿时一阵紧张,以为这丫头闯祸了。 “当然是为小白了!今天上午它都不肯吃饭,我就知道肯定是想知道徐员外被抓到了没有,所以我就带着小白去了一趟县衙,你知道结果怎么样吗?”虎妞一脸认真地述说,还卖起了关子。 “怎么样了?”林晧然听着她说得煞有其事,亦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们竟然还没有抓到徐员外!”虎妞说这话的时候,还带起了鼻音,既有怪责宛平县衙的办事效率,又有表露她没说谎。 林晧然听到是这个结果,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却不知,韩知县是真找着人,还是忌惮着徐阶的权势,所以不敢去捉人。 说话间,二人走回到灵石巷,进入幽静的巷道中。从院子中探出来的槐树枝显得苍翠,如同迎客松的模样,仿佛在欢迎他们归来。 虎妞眯着包子脸,仰头望着那苍翠的枝头,眉间藏着得意劲。她很喜欢这槐树枝,仿佛一个厉害的手掌,可以将坏人打跑。 二人从槐树枝下面走过,来到胡同的最里面,眼前是一面被重新油刷过的朱红大门,门上的铜环亦换过新的,悬着的黑底烫金横匾:林府。 这是一个普通的宅子,但却显得无比的温馨,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 ------------ 第302章 谋利 吱! 赤红的大门被打开,老管家露出一张慈祥的笑脸,温和地望着背着虎妞的林晧然。他从最初的诧异,到如今的习以为常,知道这对兄妹的感情特深。 “哥,放我下来!” 在到家后,虎妞的脚沾地,便是急匆匆地拉着林晧然进家里,说是有惊喜等着他。 进到前院,小白正朝着屋顶的小金狂吠,只是看到虎妞,便甩了甩尾巴跟着虎妞的屁股后面,一起向着庭院而去。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待进到了庭院,小手指着前面的木架子,蛾眉微扬,满脸得意地望着林晧然道:“哥,你看!” 林晧然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却见院子多了一个结实的木架子,而架子下面悬着两根粗绳和一块木板,正是这时代的秋千。 对于这种娱乐设施,自然入不了他的法眼。只是让他无奈的是,这仿佛真是什么宝贝一般,虎妞显得极为得意。 “哥,这种秋千真的好好玩哦!比秋雨姐姐那个还好玩,你也来试试!”虎妞认真地述说着,然后将他推向那边的秋千 林晧然脸上露出了苦涩之色,这已经完全不属于他的游戏项目了,只是在半推半就之下,他还是坐上了那块木板。 “哥,我推了哦!”虎妞却显得兴致勃勃,用力在他背后一推,秋千便如同钟摆般运转。 这些天忙着定刊《谈古论今》,他的身心都已经有些疲惫,如今随着秋千晃荡着,仿佛荡掉了所有的烦恼与疲惫,并感受到丝丝的凉风拍打在脸颊上。 虎妞观察着哥哥良好的反应,鼻子轻哼一声,脸上洋溢着得意劲,仿佛是甜到了心里。 林晧然晃荡了一会秋千,觉得这东西真的不错,指着头上冲虎妞说道:“这里再建个蓬子,这样就不怕晒了!” “好!我让饭缸弄一个!”虎妞认真地思忖,然后爽快地答应下来。 饭缸就在旁边的水井打水,听到虎妞提到了他,便朝着这边咧着满口白牙道:“我帮弄蓬子,那我能坐一坐秋千吗?” “你不能坐!”虎妞的脸色骇然,指着秋千认真地说道:“你这么重,坐下去秋千会坏的。只有我、我哥和阿丽能坐,你们都太重了,不能坐!” 噗! 林晧然差点没吐出血来,好心情荡然无存。 虽然他的脸蛋帅得无可挑剔,但身子板却很瘦,体重恐怕都只是一百斤出头。跟着其他同性相比,实在是太……女人了,是他的一个耻辱。 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一直对虎妞如影随形的阿丽笑盈盈地望着林晧然,那双漂亮的眼眸深处,正藏着一抹笑意。 这个男人无疑是极具才华,而且很有谋略,但是这种小身板,她一个人能打爬几百个,让她拥有了轻视的资本。 林晧然回瞪了她一眼,却知道这个女人是忌妒他长得帅,所以很喜欢看他发窘。 “好吧!”饭缸打量着林晧然瘦弱的身板,又瞧了瞧自己粗壮的胳膊,便没有了任何的怨言。 他不仅身体如同一座小山般,而且干活亦跟一头牛般好使。一只手提起一个粗大的木桶,很稳健地走进了厨房。 由于林晧然爱干净,所以林府的用水量要比平常人家要多,亦得益于饭缸的存在。 虎妞看着饭缸走进厨房,这才放心地走向鸡舍,打算杀鸡做饭。 林晧然却没有虎妞这般凶残,更不敢看到鸡血,所以便放弃荡秋千。拍了拍屁股,准备回房策划着一些小事情。 只是他上到台阶,站在正房的房前回头张望时,却又是一愣。 阿丽正在荡着秋千,那张冰冷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很是欢快的脸。特别夕阳落在她的脸蛋上,显得极为好看。 在这一刻,他猛然发现最喜欢荡秋千的人,可能不是他和虎妞,而是这个冰冷的日本女人。 对于这个沦落异乡的女人,他其实是有些同情的,很想给她一些温暖。只是每当看到她那把明晃晃的钢刀,他便理智地收回泛滥的同情心。 回到房间,朝向庭院的窗子打开着,书桌就摆在窗前。 由于在路上得知《谈古论今》通过圣上审核的消息,林晧然将纸摊开,便研墨进行书写,打算将接下来推广规划写下来。 大明的京城人口达到百万之巨,虽然人口数量要低于旧都南京,但仍旧是全世界的第二大城。 在这百万人口之中,受教育程度相当高。有京籍的普通书生、游京的生员、国子监的监生、候考的举人、以及举人或进士出身的官员和衙门中的一大帮书吏。 在林晧然的眼中,这京城不仅是文人的天堂,更是一个庞大的市场。 这里的文化人起码达到二十万,特别这些人跟着普通的百姓不同,是这时代最富裕的人群,具有极强的购买力。 很显然,若是能够打开这个文化人市场,无疑是一条大大的财路。 《谈古论今》第一期已经售出数千册,这个数据无疑很辉煌,但林晧然却认为还有潜力可挖。特别国子监刻坊还在继续印刷《谈古论今》一期,市场需求恐怕要在一万册以上。 按着他的估计,这《谈古论今》二期有了先前的基础,理因更加火爆。销量绝对能够突破一万册,甚至能到达二万册。 很快,他在纸上写下了“得渠道者得天下”、“代理商”和“谋利”等词汇。 由于政治等因素,林晧然并不敢吃这块蛋糕,但却不妨碍他借此谋利。借着手里掌握着资源,他完全可以换取一些东西。 待到傍晚时分,一场大雨突如其来,将这座古城笼罩在雨水之中。 香喷喷的饭菜已经弄好,分成了两桌,一般是林晧然、虎妞、阿丽和吴道行坐一桌。只是今天吴道行不知到了哪里,却见不着人。 跟着虎妞打听,才知道有一个朝廷大员要招收术士,吴道行说去吃顿大餐。 不得不承认,吴道行确实有些忽悠人的本领,电白的沈六爷至今都还将他当神仙般供着。 ------------ 第303章 审时度势(月票加更) 时间悄然来到了四月底,荷花在夏风的亲吻下盛开。 京城仍旧热情无比,商贾云集,亦充斥着书生的身影。特别今年又是大比之年,很多生员聚到京城中,试图在秋闺中鱼跃龙门。 很快,这些刚进城的书生便觉察到了异样,很多人都提及“谈古论今”这四个字。 初时,他们以为是一本古籍,一阵搜肠刮肚,却仍然想不起这本书来。稍微打听,才知道这竟然是翰林院新发行的刊物。 光是听到“翰林院”三个字,就足够他们打起精神来,那里是他们心中所向往的圣地,那里的翰林官都值得他们进行膜拜。 正是如此,他们或借或买,弄来到《谈古论今》进行审阅,当即是爱不释手,如获至宝。 里面不仅有着历史事件和典故、趣闻,还有着时政的点评和杂诗等。却不能说是杂诗,因为诗句是“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怎么能用“杂诗”来形容呢? “好!好呀!怕只有师兄才能跟他比肩了!” 一个刚进城的年轻书生弄到了一本《谈古论今》,当翻开首页的时候,便是一脸的陶醉状,仿佛比坐在他旁边的娇妻还要好看。 两辆马车徐徐停在了广东会馆门前,却是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少女下车。 若是虎妞在这里定然会认得,正是被她撇下的赵东城夫妇。经过这数月的跋涉,这对新婚夫妇总算平安地到了京城,并且来到了会馆前。 新婚后的赵东城褪去了一些稚气,身上多了一些成熟感,但那张漂亮的脸蛋搭配着他那具清瘦的身体,却无法给人安全感。 但却不得不承认,赵东城长得确实是漂亮,漂亮得令人赏心悦目。 翰林院?可惜没有师兄! 赵东城将整本《谈古论今》翻遍,但让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之色,这本佳作并没有师兄什么事。署名在上面的人,都是他不认识的人。 却不是完全不认识,像鼎鼎大名的才子徐渭、上届状元诸大绶,他其实是知道的。这些超级厉害的牛人,仿佛神话般的人物。 想着很快就能跟师兄见面,他亦是会心一笑,不过心里有着担忧,不确定虎妞有没有安全到达。若是虎妞在路上出了什么事,那他真的无法跟师兄交待了。 “我们走!”牛如花走上来,冲着他说道。 “怎么了?”赵东城抬起头,疑惑地望着自家娘子。 “这里招牌给你那个师兄……砸了!”牛如花眼睛复杂,望着赵东城说道。 “砸了?为什么呢?”赵东城眉头微蹙,显得很是不解地说道。 “当初你师兄入住这里……”牛如花亦是个八卦性子,方才已经打清楚了一切,便将林晧然如何跟会馆决裂、然后另起炉杜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东城听到竟然还有这一种事,在为着林晧然遭受的待遇感到不平的时候,亦是为着他的所作所为兴奋地拍掌。 他当真是恨不得当初跟着一起赴考,然后为着师兄壮声势。 牛如花望着叫好的相公,却是蹙起眉头,对事情并不乐观。 虽然林晧然夺得状元之位,更是创下了连中六元的科举神话,但不过是一个小小次六品的翰林修撰。反观工部侍郎戴义,这是朝廷的三品大员,是严党中的一员。 相较之下,无疑是戴义的实力更强,完全可以辗压林晧然。当然,林晧然进入翰林院任职,那他就有了一把天然的保护伞。 只是牛如花却很是担忧,若她的相公跟林晧然过近,会不会遭到戴侍郎的打击,以后的仕途会被林晧然所拖累? 正在思忖着如何劝导丈夫,外面的马夫说地方到了。 牛如花揪开车帘准备下去,结果却是微微一愣,疑惑地打量着外面。 广东第一会馆,张灯结彩。 陈掌柜一大早便开始忙碌起来,指挥着下人忙里忙外,还请来了一个戏班子在让前搭台子,搞得这里像要举办寿宴一般。 正迎接着来宾,结果看到两辆马车驶过来,停在会馆的门前。却看到一个身形矫健的小娘子从马车跳下来,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下车的女人自然是牛如花,她疑惑地望着热闹非凡的广东第一会馆,这里跟门可罗雀的广东会馆简直是天壤之别。 牛如花看着迎上来的陈掌柜,开口便道:“我夫君是广东丁巳恩科举人赵东城、字路航,会馆可有地方给我们入住?” “排名最……你是牛家三小姐牛如花?”陈掌柜突然收住话,冲着牛如花核实道。 “正是!”牛如花点了点头,却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已经传到京城的会馆中来了。 “小人姓陈,是会馆的掌柜,见过赵老爷!”陈掌柜朝着下车的赵东城拱手行礼,然后又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若是其他人,怕是安排不了,但你们夫妻的房间已经准备妥当,请随我进里面!” 牛如花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发懵,这个掌柜热情亦就罢了,似乎对他们还有所优待,便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管家脸上露出微笑,正要帮他们解惑,却看见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老者大步向这边走来,便朝着赵东城夫妇谦意地拱了拱手,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牛如花朝着那个方向望去,顿时又是一阵惊讶。 因为这位来客正是广东的第一富商李云虎,是广东商帮的领军人物,有能力和实力的一个人,甚至敢跟他老爹公然拍桌子。 按说,林晧然跟着戴义的关系水火不融,李云虎这种巨贾最会审时度势,应该选择戴义而不是林晧然。哪怕想要选择林晧然,亦要林晧然熬完九年大考再站出来,绝对不能是现在。 但事情就是如此的出乎意料,李云虎竟然大张旗鼓地出现在这里,不过她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或许只是因为其他人或事才出现在这里。 只是事实很快就粉碎了她的猜测,因为李云虎的第一句话是:“林修撰到了没?” ------------ 第304章 牛如花的困惑 林修撰,自然是指林晧然无疑。 世事不可能出现这么巧合的事,真能冒出一个广东籍的林姓修撰,从而给她造成一个天大的误会。 在听到陈掌柜说人没到的时候,牛如花却更是吃惊,因为好看到李云虎明显是松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担心比林晧然晚到一般,等林晧然才是天经地义的事。 李云虎身后还跟着几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商人,气度皆是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商人。不过听他们的口音,却不是广东人。 虽然她老爹牛银山跟李云虎的关系一般,但她却知道老爹其实是想交好李云虎的。 她本想以着侄女的身份跟李云虎见礼,但李云虎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好像是没见过她一般,便领着他身后的人走进了会馆。 哎! 牛如花轻吐了一口气,知道这个李云虎有着傲气的资本。不仅李氏家族庞大,而且在官场亦有着极深的人脉,能量比他爹只强不弱。 陈掌柜没有将赵东城夫妇丢下,又是急忙回来道:“你们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不过这两天光顾着忙,可能要稍微打理一下房间,你们跟我来吧!” “有劳陈掌柜了!”赵东城是谦谦君子作风,恭敬地行了一个长礼。 “你不用跟我客套!你们这届都是有福之人,定然个个都能金榜题名,以后都会做进士官!”陈掌柜摆了摆手,用很是肯定的语气说道。 却不难怪他对赵东城看好,一来他的年纪轻,能够考七八届;二来他给赵东城留的是林晧然坐过的房间,充满着文魁之气。 会馆有下人走了出来,领着他们的马夫向着后门而去,后面设有马厩。只是他们夫妇却是清楚,若要在京城久居,这马车还得卖掉才行。 “杨大人这么早下衙了?”陈掌柜正要领着二人进会馆,结果却看到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胖子走了过来,便意外地问道。 赵东城和牛如花亦是扭头望去,却没想到竟然是熟人,正是最为肥胖的杨富田。 在路途上,他们夫妇便打听到一些确切的消息。杨富田是二甲进士,而且人品大爆发,竟然被分配到最有油水的工部。 牛如花却又是一愣,因为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将功劳归于工部戴侍郎。 毕竟是出身于官宦之家,除了一甲进士有着明确的分配外,二甲和三甲进士的分配都有着太多的学问。特别是在嘉靖朝,三甲进士谋得的职位比二甲进士要好并不鲜见。 现在杨富田在会试的名次不理想,而二甲进士名次不靠前,但却偏偏被安排进了工部。若这里没有猫腻,她敢将自己的眼睛戳瞎。 正是如此,这无疑是戴义运作的结果。但如今,这个被她打上戴义铬印的人,却偏偏出现在这里,凑到了林晧然的圈子中来。 “东城兄,别来无恙!”杨富田看到赵东城出现,亦是一阵的欣喜。 “还好!恭喜丰年兄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官运亨通!”赵东城朝着他进行道贺。 “我就是在工部打杂的,将这些话留给师兄吧!”杨富田却是谦虚地微笑道。 二人其实只是在鹿鸣宴上见过一面,实则并不熟。杨富田甚至都不知道赵东城有没有字号,但让他意外的是,赵东城竟然知道他的字号。 却不一定是赵东城当时对他很上心,可能是他金榜题名后,这人才特意记下的。像如今的林晧然,在金榜题名前无人识,但金榜题名后天下知。 二人见礼后,赵东城主动谦让,让着杨富田先行。 赵东城虽然是最年轻的举人,但他终究还只是举人,而杨富田已经取得二甲进士的功名,所以完全有资格走在他的前面。 何况,在去年恩科乡试排名中,他亦排在赵东城的前面。 牛如花望着杨富田胖肥的背影,仍然心存疑惑。这人应该理智地跟着林晧然撇清关系才对,只是他偏偏完全不忌惮地谈论林晧然,而且还显得极为亲切与崇拜。 杨富田走进大堂,里面不少人纷纷给他见礼。 其实亦是难怪,广东的科举向来不振,很难才会出现一位二甲进士。杨富田不仅年轻,而且进入的还是工部,很多商贾都想必巴结于他。 牛如花跟着走进大堂,发现这大堂坐满了人,几乎都是广东口音。除了商贾之外,还有举人,甚至还有穿着官服的广东籍官员。 她原本自恃着举人夫人的身份,想要端一下架子,但发现在这里完全端不起来。若不是她的娘家在些势力,在这里都找不着站的地方。 “赵东城牛如花,你们来了呀!” 却是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大堂中响起。 牛如花放眼望去,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当真是又喜又怒。 因为这个小丫头,他们夫妇一路是牵着鼻子走。虽然她后来是一个人上路了,但他们夫妇又担心她发生意外,仍然是一路奔波而来。 如今看到人端坐在这里,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仍然涌起了一股愤怒。 虎妞坐在那中间的桌子上,正吃着酥饼,看着赵东城夫妇进来,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亦闪过一抹欣喜。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担心这对夫妇的安全,亦担心起他们在路途遇上不测。 牛如花正想要说些指责的话,但目光落向她旁边的时候,却又是微微一愣。 杨富田已经在那张桌子坐下,而先前进来的李云虎就坐在虎妞旁边,很是讨好地给虎妞的茶杯倒茶。另外,那张桌上还坐着两位朝廷官员,一位是取得进士功名的宁江,而另一位则是兵部武库司的翁大人。 看着宁江和这个人物亦在场,她便是知道,她是真的小瞧夫君这个师兄了。单是这份能量,确实有能力不卖戴侍郎的面子,有实力跟戴侍郎抗衡。 只是她仍然不明白,林晧然光凭着那个翰林修撰的名头,一个无权无势的史官,怎么可能聚拢得到这么有实力的官商过来呢? ------------ 第305章 愕然 跟着牛如花的心思不同,赵东城显得单纯多了。 在看到虎妞在场,一直悬着的心亦是落下,这个野丫头总算没有出什么意外。只是看着这些多前辈和官员在场,他心里微微发怵,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入座的杨富田似乎看出他的窘境,站起来跟着其他人介绍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科举人赵东城,比林修撰还要小上一岁。” “在下赵东城,见过诸位!”赵东城暗松了一口气,朝着众人拱手行礼。 虽然很多人回了礼,亦是感叹于他的年轻,但他却看到出,他这位排名末位的举人并没有得到重视,特别那个身穿五品官袍官员都不瞧他一眼。 只是他听到旁人说师兄一会要过来,心里当即亦是一阵暗喜,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能够见到师兄。 直到今天,他都觉得是像做梦一般。 他最崇拜的师兄,不仅在广东连夺四元,在上京赴考后,又夺得了最具含金量的两元,创下了连夺六元的科举奇迹。 现如今,师兄已经是大明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亦是大明历史最年轻的六品官,成为整个大明千万学子的偶像。 “我知道你们的房间在哪,我带你们去!”正要离开大堂的时候,却见虎妞迈着小短腿走了过来,并大大咧咧地走在前头道。 对于师兄这个妹妹,他在佩服这丫头懂事的同时,亦不得不承认,实在是太野了一些。他上京都得找妻子作伴,这小丫头倒好,竟然敢一个人冲上京城找哥哥。 从大堂出来便是一处大院子,听到一声“叱”的叫声,寻声望去,看到小金猴正朝着他呲牙,他的魂差点就被吓没了。 在这次赴考的途中,他的马车只要慢一些,必然遭到这只小金猴的折磨。别说是身上的爪痕,衣服都被毁了好几套。 对这个有着灵性的猴子,他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小金,别闹!”虎妞轻喝一句,然后跟牛如花小大人般道:“我给你们留的是我哥哥曾经住过的房间,陈掌柜说有文魁气,千金不换呢!” “算你有良心!”牛如花原本还有些怨气,闻言便眉开眼笑地夸奖道。 哼! 虎妞的脸蛋轻抬,可爱的小鼻子轻哼一声,露着一副“当然”的得意表情。 赵东城心有余悸地看着老实蹲着的小金猴,小心地跟着虎妞进了一处小院子。虽然他的娘子抱怨房间简陋,但他却觉得很好,特别师兄在这里住过,肯定沾着文气。 在换过一套干净的举人服后,他亦是匆匆出了门,打算参加师兄主持的晚宴。只是到大堂的时候,却有些发怵地望着闹哄哄的大堂。 好在陈掌柜很是友善,将他安排到了一张举人桌就座。 这张举人桌已经坐着六个举人,但他却一个都不认识。其中一个最年长的陈姓举人跟他打了招呼,只是他却看到出,他的眼睛有着轻蔑的味道。 倒亦是难怪,他的太年轻了,而且他只在乡试排名末位。哪怕是同为举人,跟这些已经参加过会试的举人相比,他确实显得稚嫩。 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没有人主动问起他的字号,亦没有跟他交换名讳的意思。 “当时广东亦被卷入科举舞弊案的风波中!林文魁是咱广东的解元,还如此的年轻,你们想想看,年仅十六岁的解元郎,怎能不让人生疑呢?所以!锦衣卫盯上了林文魁,安排着人守在顺天贡院的大门,待他刚从顺天贡院出来!你们猜怎么着……” 他听着陈举人绘声绘色地说着师兄的事,突然猛地响起一个拍桌声,当真是吓了他一大跳,魂都差点吓了出来。 不过,这陈举人说得很好,师兄更是厉害。竟然能在北镇抚司中,驳得陆柄哑口无言,最后还乖乖放人。 一时间,他亦很是向往。 若他去年跟着赴考的话,恐怕亦会被带进北镇抚司,那他就能亲眼目睹师兄的英勇表现,而不是只能听着人家诉说。 正是懊悔之时,先前还气势高昂的陈举人突然站了起来,眼睛巴巴地望着门口。 他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亦是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但他还没站稳,他这张桌子却已经空无一人,那些举人如同哈巴狗般涌向门口。 “林文魁来了!” 人群中传出了声音,他亦感到一阵窒息,紧张地望着门口。 “状元郎,久仰久仰!” “文魁公,我是韶关府举人陈毅。” “林修撰,下官是的大兴县县丞张庆生。” …… 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那帮涌过去的人纷纷见礼,想要在师兄面前混个眼熟。他亦是想走过去见礼,但被人群所阻隔,只能遥遥地垫着脚张望。 终于,师兄跟围上去的人回礼后,穿过了那密不透风的人群。而他亦看到了师兄的身影,师兄有了一些变化,特别身穿着是六品的官服,显得威风凛凛。 师兄走到首桌后,又跟着坐在首桌的那位五品官见礼,但他却看得出,对方丝毫不敢托大,眼睛甚至流露着巴结之意。 在见过礼后,师兄便是正式入座,周围的人亦纷纷入座,整个大堂的人仿佛都在围着师兄而转。 “你呆着做啥?该入座了!” 陈举人看着他还发愣地站着,便端起前辈的架子训斥道。 他心里黯然一叹,跟着师兄耀眼的风光相比,他却还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人物。特别他这种年轻的举人,难免还会遭到忌妒,甚至会被孤立。 赵东城正想要落座,结果他眼睛余光看到虎妞说了一句话,师兄便又重新站了起来,然后朝着他这边微笑道:“东城,你到了,快到这边!” 他听到这亲切的话语,顿时有着一股莫名的泪水涌上了心头,鼻子还微微发酸。师兄没有忘记他,还是以前那般的模样。 他微微收拾了心情,看到了陈举人等人脸上的愕然之色,这才迈步向着师兄那般走去,心里很紧张但更多的是高兴。 ------------ 第306章 真相 在大堂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他来到了首桌,师兄本想让人给他加座。 虎妞端着饭碗,屁股滑下凳子脆声地说道:“哥,我的座位让给赵东城,我去找牛如花,她还拿着我的钱呢!” 他不由得苦涩一笑,分明是这个丫头将那箱银两塞给娘子帮忙保管,但如今这话让人产生小小的歧义,好像是他娘子有占她银两不还般。 不过他心里亦有些感激虎妞,他并不认识这张桌子上的人,而坐在师兄旁边无疑是最好的位置。 只是落座之后,看着在座的大人物,他心里有些发怵。 这里都是大明的京官,哪怕不是官身的李云虎,亦是广东鼎鼎大名的第一富商,在官场亦有极深厚的人脉资源。 师兄很抬举他,又重新介绍他道:“这是我的师弟赵东城,字路航,去年若不是给牛银山捉了婿,怕亦能捞个进士的功名。亦可能是因祸得福,今年的竞争稍微弱一些,路航或许能捞到一二甲进士呢!” 同样是介绍,但他发现大家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都在认真地倾听。特别那位五品官员亦是温和地望向了他,还朝他微笑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却是知道,一切都是因为师兄的缘故。师兄对他如此亲近,其他人才不敢小瞧于他,都得卖师兄的面子。 这个酒席的气氛很好,大家相互敬酒。 杨富田很擅于交际的人,在活跃着酒桌的气氛,最后还发起了一个酒令:“某有一令,不能者不可饮!……回字不透风,口字在当中;口字推上去,吕字赢一锺。” 话刚落,宁江嘴角噙着一丝不屑,接着便大声地说道:“田字不透风,十字在当中;十字推上去,古字赢一锺。” 师兄让他接这个酒令,他亦没有给师兄丢脸,用的是:“困字不透风,木字在当中;木字推上去,杏字赢一锺。” 这个酒令自然难不得师兄,师兄用的是:“囹字不透风,令字在当中;令字推上去,含字赢一锺。” 最有趣的是张伟,张伟用的是:“曰字不透风,一字在当中。”在大家以为他是答错的时候,却见他端起酒一饮而尽道:“一字推上去,一口一大锺”。 这个出乎意料的方式破解酒令,让到大家当即哄堂大笑。 却在大家酒足饭饱之时,宁江突然开口询问道:“师兄,我今天听到一个消息,《谈古论今》二期已经印制好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他先是一愣,不明白宁江为何跟师兄打听。 但旋即一想,便知道了其中的缘由。这《谈古论今》是翰林院出品的,师兄自然是最先收到消息的,所以才向他打听消息。 师兄却是笑而不语,拍手叫来了一个结实的手下。 那手下抱着一捆书册,便给他们每人分派了一本书。正是他今天刚刚买到的《谈古论今》,不过又有些许不同,因为这竟然就是《谈古论今》二期。 他亦顾不得多想,将书翻开阅览起来,顿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首松诗好,后面的内容亦是不错,特别是张居正的策论,当真是妙笔生花。其他翰林的文章,亦都是难得之作,每篇都堪称精品。 看着这本书,他确实二钱实在是太便宜了,起码得卖上二百两。 “好!这书编得太好了!” “这《蜀鄙二道》太精妙了!” “这张编修的文章当真是字字珠玑!” …… 大家在翻阅着这本书的时候,亦是拍案叫绝,对着这书赞不绝口。 只是让他不解的是,大家在兴奋之余,都是一脸敬佩地望向师兄。但他却已经很确定,这书没有一篇是出于师兄之手。 他听着旁人说《蜀鄙二道》厉害,亦翻到后面的《蜀鄙二道》。通读整篇文章后,他又是一阵陶醉,真是一个生动又形象的故事。 却不知道是何人,能够有此大才,写下了这种寓意深远的寓意故事。 突然间,他若有所悟地抬头望向师兄,这篇文章并没有署名,结合其他人的目光,没准这篇文章就是出自于师兄之手。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大家才如此崇拜师兄。 他正想要向师兄求证的时候,那位翁大人意犹未尽地放下《谈古论今》,便要跟着师兄告辞。 师兄亦是很给面子,当即亲自将翁大人送到了会馆门口。师兄却没有马上回来,又跟着翁大人在门口聊了起来,却不知道是在商谈什么事。 让他意外的是,李云虎像是突然来了精神,将先前带来的同伙请到了偏厅。看着他们的举止,他觉得这些人还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他已经觉察到了一丝异常,这个宴会恐怕不是喝酒吃菜那般简单。另外,以他对师兄做事风格的了解,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邀请这么多人过来,定然是在谋划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还是不打扰吧! 赵东城很想跟师兄叙旧,但却知道时机不对,而且他这个小举人定然帮不上什么忙。考虑了一下,便选择回房间,不过手里还攥着《谈古论今》,打算再好好地阅读。 他打小对翰林院就十分向往,或许是这个原因,影响了他去年的决策,毅然选择放弃赴考。只是他不敢对一甲进士有奢望,只希望能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 借着大堂的灯光,他穿过院子,直接返回到房间中。 房间的油灯很敞亮,虎妞还在这里。 小大人般地坐在桌前,正跟着娘子边吃着饭边聊着天,看到他进来亦是淡淡地望一眼,却听她脆声地说道:“还能为什么事呀!我哥主编的《谈古论今》二期出来了,自然是要准备开卖了!” “开卖的话,怎么找这么多人过来?”牛如花吃着瓜子,不解地追问。 “我哥没请这么多人,很多是他们自己凑过来的,我哥总不能赶他们走吧!”虎妞勺起一口饭,一脸认真地解释道。 他的大脑嗡地一声,身体伫立当场,震惊地望着手上的《谈古论今》二期。敢情他的师兄比他想象还要厉害,这《谈古论今》竟然是师兄的手笔。 一念至此,他终于明白大家为何用那种目光望着师兄了,师兄果然是一个令人膜拜的神人,而且总是能给人创造惊喜。 ------------ 第307章 代理 广东第一会馆,偏厅。 李云虎端着茶盏,轻吹着冒在茶面上的热气,慢吞吞地轻啐一口茶水。 茶不算是好茶,苦涩有余、香醇不足,但他的心思亦不在品茶上,游离的目光最终又定在桌面的《谈古论今》上。 若说最近发生什么大事,并不是江浙又有倭寇屠村寨,也不是北方边境的俺答蠢蠢欲动,更不是户部发不出官员的俸禄,而是《谈古论今》的横空出世。 对他们这些书商而言,这《谈古论今》无疑像是开启一个新时代一般。原来书可以这样写,亦可以一期一期地接着卖,开启了他们的新思维。 让他欣喜若狂的是,这《谈古论今》的主编是他的同乡,是整个大明最年轻的状元郎。而就在前天,他还有幸被召见,并且跟他进行了一次深谈。 正是通过这次交谈,他对这个状元亦有了极大的改观。先前他还以为对方只是一个书呆子,但却发现道听途说不可信,哪怕对方选择经商,他亦要进行仰望。 只是他此刻的心始终是悬着,虽然他已经看到了一个无比诱人的大饼,但能不能吃得着,这还得看那个人的最终态度。 “李掌柜,林修撰不会直接回家了吧?要不你去请一下?”一个精瘦的小老头率先打破沉默,正是文功轩的孙掌柜。 在整个北京城有三大书商,分别是李云虎的书雅斋、孙掌柜的文功轩,以及今天没有到场的尚文阁。 “等不得,你就回家!”李云虎头都没抬,耷拉着脸道。 “你这什么态度,信不信我现在就离开!”孙掌柜当即不爽,作势就要起身走人。 李云虎抬头望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你走啊!没有你的文功轩,我可以去找尚文阁,不就是换个人吗?” 现在《谈古论今》根本不愁销路,而这第二期他刚刚亦看了,质量甚至比第一期还好。若放到市场上,绝对是一售而空。 他却不相信,这个孙掌柜还能跟银两过不去。特别他深刻地领悟到了林晧然这个招数的精妙,完全不用担心孙掌柜摞挑子。 孙掌柜顿时没有了脾气,便笑着坐回座位道:“谁说我等不得了,我只是有些心急嘛!” 他亦是在生意场上打滚多年的老油条,如何不知道李云虎仗着林晧然的鼎力支持,已经稳稳地掐住了他的七寸。 文功轩必须要拿到《谈古论今》的货,这书肯定赚钱不说,还能带却其他书籍的销售。反观尚文阁那边,若没有《谈古论今》的货源,生意必然会到极大的影响。 如果计划进行顺利的话,以后北京城的大书商不是三家,而是两家了。 却是这时,身穿着六品官袍的林晧然大步走了进来,跟着围上来的李云虎等人见礼,然后当仁不让地坐在了首座上,目光炯炯地扫过众人。 他今天举办这个宴会,自然是有目的,除了宁江那边有些安排外,这些书商更是重中之重。有着后世的经验,他自然知道其实酒香也怕巷子深,所以打算进行渠道建设。 落座后,他便冲着李云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能代理多少货?” 这便是他计划最重要的一环,打算将《谈古论今》的代理权交给他们。根据后世的经验,代理模式要远胜于如今的零售模式,只有这样才能发掘出书商的最大潜能。 “我们经过商量,每期可以代理八千本!”李云虎讨好地望着他,报了一个数道。 此言一出,孙掌柜等人亦是紧张地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直接摇头道:“太少了!你们要明白,这《谈古论今》是由你们代理。若是这点数量的话,我将代理权交给你们,亦不好跟翰林院交待!” “林修撰,你确定只将《谈古论今》卖给我们,不再找其他的书商?”孙掌柜望着林晧然的脸,认真地询问道。 他跟林晧然终究是陌生的,哪怕李云虎说得再漂亮,但他始终还是有些顾虑。 林晧然便知道他是对代理权有担忧,所以都想要进行保守采购,亦是坦然地望着他道:“我以人品担保,绝对不会找其他的书商!你们甚至可以卖出京城,卖到你们的家乡,卖到你们想卖的地方! “可真?”孙掌柜的眼睛一片雪亮,脱口而出地道。 “孙大耳,你这是什么态度,信不信我现在就让我滚!”李云虎早已经将林晧然当成自家人看待,看着他如何失礼,当即怒不可遏地指着外面道。 孙掌柜亦感到失礼,当即便要道歉,林晧然却是淡淡地摆手道:“无妨!若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代表翰林院,给你们立下一个字据!” 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他还真没打算在这事上玩猫腻。 “不用!不用!我自然信得过修撰大人!”孙掌柜连连摆手。人家都以人格担保,他哪里还有质疑,只是一时激动说错话罢了。 李云虎和孙掌柜等书商围在一起,一阵合计后,李云虎给林晧然报了一万四千的数目,比先前差不多翻了一倍。 这个数目无疑是一个很不错的数目,北京城的市场容量大概亦就是这个数字了。虽然京城的识字人口超过二十万,单是在京的文武官员就近十万人,但却不可能人人都会购买。 林晧然踌躇了一下,便是开口问道:“每本给你们让利两成,你们能不能拿两万的货?” 两成? 孙掌柜和李云虎的眼睛都是一亮,但旋即又是有些犯愁。林晧然抛出的蛋糕很是诱人,但给的难题却是不小,两万本无疑是超过他们的极限。 林晧然却亦是不着急,慢慢地继续品着茶,却不嫌弃这过于苦涩的茶水。 这时代的生意人同样很精明,每家书坊门口都有海报,亦会雇佣人员进行宣传。现在林晧然不仅要晓之以利,更要“榨取”他们的能量,让他卖力地吆喝着自己的《谈古论今》。 终究而言,《谈古论今》的赚钱还是其次,而若能够卖得越多,《谈古论今》的影响力就越大,这更符合他的利益。 李云虎和孙掌柜痛并快乐着,这两万本确实已经偏高了,但林晧然给价格亦很是诱人。 “行!就两万本!” 最终还是孙掌柜咬了咬牙,跟着李云虎一合计,便同意了林晧然的要求,他们这帮书商答应代理两万本《谈古论今》。 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就在第二天早上,一辆马车停在翰林院门口,一箱雪白的银两便抬到了翰林院的修检厅。 那些银子炫花了那帮史官的眼,对林晧然的敬仰更犹如滔滔江水般。 ------------ 第308章 又见圣旨 《谈古论今》二期推向市场,当即就引起全城轰动。 一来是李云虎的那帮书商的卖力吆喝、暗中煽风点火;二来内容确实有深度又有娱乐元素,经得起市场的考验。 不仅是书生和官员群体,很多喜欢附庸风雅的富商亦会买上一本,甚至还会仔细了解里面的内容。起码在这些天里,《蜀鄙二道》就成为很多富商所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只是作为事件的始作甬者,林晧然却如同一个局外人般。不打听《谈古论今》销售如何火爆,亦不参与《谈古论今》的话题讨论,回到了一个普通史官的生活。 一杯香浓的茶,一本史书,便能让他过上一天。 林晧然虽然对吴山这个人不感冒,但却赞同他的观点。这翰林院是一处修身的圣地,只有经过这里的洗礼,经过这里的磨砺,才能进行一场真正的蜕化。 特别《谈古论今》出人意外的火爆,亦让他得知这时代的读书人脑里似乎只有四书五经,根本就不读历史,甚至还以为司马迁是翰林院的史官,一二甲进士出身。 正是如此,他觉得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其他的读书人,都有必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而借着现在有着空余的时间,亦是将精力放在史书上。 四月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一团乌云从东边滚滚而来,将天空染成淡墨色。旋即,雨水哗啦啦地落下来,将翰林院院子的花草打得萎萎不振。 林晧然闻到院子传来的一丝泥土气息,安静地端坐在公座前,认真地翻阅着跟明成祖相关的资料,继续了解着这一段历史。 明成祖无疑是一个爱折腾的性子,将侄子的皇位抢过来后,不仅重建了北京城,还五征漠北,更是推动了史上鼎鼎有名的远航活动——郑和下西洋。 后世对这次远航活动,评价无疑是极高的。反正林晧然记得历史老师讲解这个件事时,口沫横飞的激动模样,简直就是大明已经站到了世界之巅。 但林晧然翻阅着史料,更多的却是无奈。 这次耗费巨资的海上远航活动,不仅没有为大明找到一条新的财路,而且还继续引进一桩赔钱的买卖——朝贡贸易。 朝贡贸易是一场国对国的贸易,但由于政治体制的关系,更多时候是大明皇帝采购其他国家的奢侈品,只为满足皇帝一个人的私欲。 大明皇帝无疑是绝对的大土豪,出手无比的阔绰,往往都是以十倍购之。这些小国仿佛是闻到血腥的鲨鱼,表示你不用派郑和来接我们,我们每年都将商品给你送去,化身成为大明有名无实的藩国。 正是如此,郑和下西洋虽然给朱棣带回大量的奇珍异宝,但却没能给大明找到财源,加剧了大明的财政负担。 朱棣的帝国继承者朱高炽算是一个体恤百姓的好皇帝,甚至有过亲自拉犁体验百姓辛劳的记述。他在登基诏书中发布了若干命令,第一道命令就是下令停止下西洋。 由于维护成本过高,那些下西洋的宝船全部烧毁,那两万多经验丰富的海员则回归兵籍,郑和亦被留在南京混日子。 成化九年,户部官员刘大夏旗帜鲜明地阻止明宪宗再次下西洋,藏匿了郑和留下的航海图,并烧毁了郑和的航海资料。 面对前来兴师问罪的明宪宗,这位官员理直气壮地反问:“三保下西洋,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奇宝而回,于国家何益?” 最终,大明这一次远航投资,以血本无归收场。 若是郑和当时带回的是黄金,而不是那些小国的王室和奇珍异宝,恐怕大明的历史就将要重写,世界的历史亦会是新篇章。 只可惜,朱棣根本没有抱着“赚钱”的念头,亦没有扩大国家版图的想法,以致郑和下西洋像是一个小孩子过家家游戏。 哎! 林晧然轻叹一口气,苦涩地摇了摇头。 面对那些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国,不要求你像西方国家那么野蛮地进行掠夺,但适度欺负一下亦是可以的,却偏偏跟人家玩起赔钱的朝贡贸易,这种远航活动怎么可能持续。 说这个封建王朝残酷,他对友邦却是如此的友善;说这个封建王朝友善,但它对民众却又是那般的苛刻,甚至奴役百万人去修一座宫殿。 书已经翻完,雨亦停了下来。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落寞,目光望向了门外的院子,像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眼睛正迷离之致,门外突然走进一个人。 随着这个人回来,史官大厅顿时变得闹哄哄的,有人跟着那人进行道贺,有人酸溜溜地说些恭维的话,亦有人出言打趣 林晧然朝着那人望去,正是他的潜在竞争对手张居正,一个长相英俊的青年男子,眼睛隐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却是难怪,张居正方才被召进宫。虽然不清楚皇上找他干什么,但必定是一件好事,极可能是跟他发表在《谈古论今》期刊上面的文章有关。 很多人在羡慕之余,亦是暗暗下决心,下次一定要争到时事策的名额。同时眼睛亦望向林晧然,眼睛流露出讨好之色。 “寂静!你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有没有翰林官该有的修养!”却是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大家纷纷抬头望去,却是郑远平站了起来,正用那双凌厉的目光盯着众人。按着他一贯的作风,谁的声明大,则会瞪谁。 其实这群史官都是涵养极高的人,若没有什么事情,都很少出言。现在主要是看到张居正面圣归来,才有些兴奋过度罢了。 “我们在这里说几句话怎么了?翰林院有哪条规定这里不能说话了!”陶大临看着他盯着自己,却丝毫不惧地说道。 “我们说几句话就没修养,你这瞪牛眼就有修养了?” “你是翰林修撰没错!但在这里事事摆谱做老大,那就过分了!” “就算要做我们的头子,那亦轮不到他,我可记得《谈古论今》创刊时,某人还打了小报告!” …… 在座的史官,却出奇的团结,纷纷出言声援陶大临,亦对徐远平进行冷讽。 现如今,若是在修检厅分派系的话,那就是林晧然一派,剩下的徐远平和曹大章自己一派。若林晧然发言,他们肯定没有任何异议,但偏偏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徐远平。 徐远平心里那个气啊! 这种场面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以前顶多只有二三个刺头,但如今哪里都是畏的眼神,让到他亦不知该瞪谁合适。 只是他却气极反笑,指着大家狠厉地说道:“你们都给我记着,我倒要看看……等过些日子,你们谁来求我!” 咦? 林晧然只是在一边看戏,但观察着徐远平的声势,特别他还得意地瞟了自己一眼,分明是有几分底气的样子。只是不知,这货又打算搞什么小动作。 待他重新翻书的时候,心里却有些不安宁。 “圣旨到!”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从院子传来,令到在座史官的心亦是提起,却不知这次皇上又要召见谁。 ------------ 第309章 喜事(月票加更) 传旨太监出现在翰林院,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翰林院的学士和讲读厅的侍讲侍读们,经常被皇上传召到宫里。 只是修检厅这边却不一样,往常都只能老实地修史。但如今似乎时来运转,上午将张居正召了过去,如今又有圣旨来。 他们这帮史官正惊喜之时,从门口映进来一个黑影,人已经到了门前。 “翰林修撰林晧然可在?” 一个锦衣大监走进修检厅,望着众史官直接问道。 这个太监矮而结实,亦算是一个机灵人,眼睛扫着坐在前排的的翰林修撰,然后便将目光落在最年轻的林晧然身上。 林晧然却是没想到,竟然是给自己传旨。 顾不得多想,他急忙从公座走了出来,正要上前跪拜接旨,却听到这个公公制止道:“林修撰,这是圣上的口谕,不用跪!” 尼玛! 徐远平的动作很是机敏,早已经先一步跪下,听到这话之后,很想要破口大骂。 其他的史官亦是差点跪下,不过没有徐远平那般猴急,这时看着只有他一个人跪倒在地上,眼睛都闪过一抹幸灾乐祸。 这个太监姓陈,并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徐远平,接着对林晧然温和地传达口谕道:“林修撰,皇上让你兼任司直郎,沐沐之期后,直接到西苑值庐报道!” 司直郎? 后面的史官听到这个职位,眼睛当即闪过一阵雪亮。虽然司直郎仍然是从六品的官衔,但却是到内阁办事,地位无疑要显赫很多。 虽然先前就已经有传闻,内阁的司直郎有缺,但很多人都理智地放弃。原本以为是徐远平或曹大章,但没想到落到了林晧然头上。 现如今,他们对林晧然是打心里的服气,而他能够担任司直郎,亦算是实至名归。 “臣遵旨!”林晧然恭敬地行礼,只是心里却没有过于激动。 若是早先听到这个消息,他肯定会很是高兴。这司直郎虽然仍旧是从六品,但含金量却比翰林修撰要高,可以接触到大明的核心政务。 而如今,他都已经坐上修检厅老大的位置,又手握着《谈古论今》的总编撰的大权,这些资本比这个司直郎只强不差。 不过他亦没有排斥,毕竟这只是多兼一个职务,顶多就是要忙一些。而到西苑的内阁去历练,无疑有利于他开阔眼界。 这司直郎的位置被抢,曹大章的心就已经很难受,而扭头看着林晧然竟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心里当即一阵绞痛。 这个后辈才进来一个多月,就已经跳出修检厅这个泥潭,竟然还能装着如此平静,分明就是故意想气死他。 “陈公公,我送你!” 林晧然却没有注意到曹大章阴晴不定的脸色,并没有摆架子,对着传旨太监微笑地说道。 陈公公连说“不敢”,但亦是没有推迟。 待二人过了三门,林晧然不动声色地将一锭银两塞给他,他这次倒很坚持地说道:“林修撰,请留步!待你到了西苑,咱们再叙!” 这位公公亦然是以“修撰”相称,倒不是他不晓得林晧然已经升至司直郎,而是翰林官的地位始终是要超然一些,在名义上要高于司直郎。 翰林院的官员就是如此,看似一点都不重要,实惠要远逊于一个偏僻县城的知县,但地位却极为超然,很少人敢惹他们。 “好,一言为定!”林晧然微笑地拱手道。 出于谨慎的性格,体现着对对方的重视,他站在原处目送着陈公公到大门。陈公公回过头看到他竟然还在原处,亦是一阵愕然和感动。 林晧然朝着陈公公拱了拱手,这才转身往回走。 先前他有谋求过司直郎的位置,但后来事情似乎又有了变故,应该是被什么事会耽搁了。现在这个职位突然砸在他头上,却不知道是上次努力的结果,还是因为《谈古论今》的功劳。 只是他亦感到一种压力,翰林院终究是“闲散”机关,所以他可以很随意地做事。但到了内阁那里,却是处理国政的地方,任何事情都得小心翼翼。 另外,心态亦得进行相应的改变。他这个从六品的官员,在修检厅可以做老大,但到了内阁,那都是朝廷一品大员,则要学会做孙子了。 一念至此,他觉得有必要找杨富田请教一番,那胖子如今在工部混得有声有色,极得上司的青睐。 想着事儿,正要走进修检厅,却听到徐远平嚣张的声音传来:“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们……通通都得来求我!” “你想得美!”却是毛惇元的声音。 徐远平冷哼一声,然后咬着牙地大声道:“那小子被调到内阁,你们以为是升迁吗?大错特错!他是给老子挪位置,这《谈古论今》的总编权,现在归我了!” “就算《谈古论今》的总编要重新选人,那亦轮不到你!”徐渭冷冷地说道。 “是吗?那你说说!在这个修检厅里面,除了我,还有谁有此资格?”徐远平笑得有些放肆地道。 检修厅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很多人心里不愤,但徐远平的优势确实太明显了。特别诸大绶,只进入翰林院两年,资历还是太浅了。 但由着这人来担任,他们心里都很是不甘。 正是这时,林晧然走了进来,大家纷纷地朝着他望去,眼睛都闪过一抹欣喜。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渐渐将他视为主心骨。 徐远平满脸得意劲地回过头,看到林晧然还越发的得意,只是林晧然的目光却凌厉,很是平静地说道:“你就另得意了,我……反对!” 到了这一刻,林晧然亦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或许他能够兼任司直郎,有着很多的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但有人无疑是盯上了《谈古论今》,想借此让徐远平夺他的成果。 很显然,徐远平身后的人很是聪明,他已经看到了《谈古论今》的价值。 “可惜你都已经被调进内阁了,这种事情你没有任何的话事权!”徐远平的眼睛充满着嘲讽之色,淡淡地说出一个事实。 ------------ 第310章 新的目标 在徐远平看来,林晧然虽然还保留着翰林修撰的位置,但办公地点已经转到内阁,算是脱离了翰林院,甚至都算是一个“外人”。 林晧然没有理会他,目光徐徐地扫过修检厅的众人,脸上突然间多了一抹笑意。他已经看到,这些人的眼中都很担忧,仿佛在询问着该怎么办。 “就在银子到的那天!” 他开口的时候,整个修检大厅都落针可闻,充分地彰显着他的影响力。 林晧然停顿一下,接着又是认真地说道:“我找到掌院大人!他已经答应,若我到内阁担任司直郎的话,《谈古论今》仍由我来主编!” 啊? 修检厅的众史官听到这话,眼中无不迸放出光芒,有人的脸上亦流露出狂喜之色。谁都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已经提前想到了一切,而且还得到了掌院大人的支持。 “不可能!” 徐远平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之色,盯着林晧然大声地道。 林晧然仍然没有理会他,又朝向右边拱手道:“掌院担心我时间不够,所以……得麻烦诸修撰和徐编修了,让你们两人协助于我!” “不……不麻烦!” 诸大绶和徐渭眼睛都闪过光芒,这哪里是什么麻烦事。若林晧然说的是真话,那他们还攥着主编权,而他们亦算是升至副编。 现在《谈古论今》不说得到圣上的青睐,而且有着二万册的订单,这绝对是香饽饽的职位。 “你……你肯定是在撒谎!”徐远平怒目而视,死死地瞪着林晧然。若这事是真的,那他的如意算盘显然是要落空了,没机会指染《谈古论今》的主编的位置。 林晧然这才扭过头,只是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尽,望着他冷冷地道:“你算什么东西?我有必要编这话来骗你?” 不得不承认,虽然徐远平的资历确实要远胜于林晧然,但林晧然得到圣上赐下的“大明文魁”匾,又有《谈古论今》的创刊之功,今又兼任内阁司直郎,综合实力已经在徐远平之上。 “就算林修撰真要走,亦轮不到你担任主编,我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诸大绶扭头望着他,当即表态道。 “不错!我亦不会同意,不会让《谈古论今》毁在这种人的手上!”徐渭跟着表态道。 陶大临冷眼地望着徐远平,当即挖苦道:“一个三番四次要阻拦《谈古论今》发刊的人,还想坐上总编的位置,痴人说梦!” “对!” “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 其他人亦是纷纷进行附和,声势可谓浩大。 只能说,林晧然先前的分饼之举很明智。跟着林晧然一起创刊的那批人,自然就不必说了,哪怕是修检厅的普通史官,亦不想打破这种分饼方式。 虽然在《谈古论今》二期拿不着好处,但方才张居正被召进宫,这激起了他们更大的斗志。因为他们不觉得比张居正差多少,有机会吃到最香甜的那一口。 若是由徐远平来分饼,充满着无穷的变数不说,以着他们对这贪婪之人的了解,他们这些人休想要指染时事策那个版面。 正是如此,徐远平在修检厅压根就没得人心,哪怕是他那排的史官亦反对于他。 怎么这样? 徐远平发现整个修检厅的史官都反对于他,当即面如土色,发现事情跟他预料的完全不同。 哪怕林晧然说的不是真的,单是这么多人反对。若这事传到掌院那里,哪怕他的资历再高,亦不可能接替林晧然的位置。 这混蛋! 徐远平望着林晧然当即是欲哭无泪,这小子来了之后,修检厅的老大宝座被抢。现在人都被调到内阁,竟然还占着老大的宝座不放。 而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不说,还被狠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以后肯定是要彻底被修检厅孤立了,眼睛不由得泛起泪光。 “恭喜若愚兄挤身内阁!” “此番高升,这顿酒你是跑不掉的!” “说得没错!汇香阁我有熟人,那里实惠得紧!” …… 众人却不再理会徐近平,在放下心里的大石之后,都纷纷朝着林晧然进行道贺,同时有着宰他一顿酒席的念头。 林晧然原本是想要低调一些的,只是徐远平这般动作,他觉得有必要将大家再凝结一下。正所谓“人生四大铁”:一起抗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同过床。 在下衙后,大家都聊到了附近的汇香楼,大家喝得很开心,聊得亦很欢快。 反正徐远平是休想指染《谈古论今》的总编之位了,在喝酒的时候,这伙人拍着胸膛说若由徐远平接任,他们这伙人如何如何。 在任何时代,上面人都很关注下面人的反应,若整个修检厅的史官都反对,上面人怎么可能还会一意孤行。特别这些史官可不是阿猫阿狗,而是将来的储相。 林晧然看着大家围攻邻桌的张居正,亦是无奈苦笑。这能够成为权臣的,定然都不是泛泛之辈,果然给他一举得到了圣上的“恩宠”。 “你真跟掌院大人提前商量好了?”徐渭就坐在他旁边,便压着声音问道。 “是的!”林晧然知道他在怀疑什么,老实地说道:“我在得知内阁的司直郎位置在空缺的消息后,便到三位阁老的府上活动过!” “原来如此!”徐渭微微地点了点头,原来林晧然有过“谋官”之举,故而才提前安排了这条后路。 林晧然朝他扬了扬酒杯,喝了一口,苦笑地说道:“其实我现在已经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去拜会那三位阁老,呆在修检厅挺好的!” “这点你恐怕错了!”徐渭亦是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摇头道。 “为什么这么说?”林晧然抬头望着他,对徐渭的意见向来极为看重。这人的眼界其实高于他,亦有很高的水平,否则胡宗宪亦不会找他做幕僚。 徐渭看着大家都光顾给张居正灌酒,端起酒壶倒酒,压着声音道:“你知道以前的直浙总督张经吗?” “你的意思是?”林晧然却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徐渭放下酒壶,指了指屋顶,正色地望着他道:“你不往上爬,哪怕你做得再好,最后什么都握不住!” “受教了!”林晧然恍然大悟,朝着他敬酒道。 先前他还在纠结着《谈古论今》总编的位置,想要牢牢地攥在手里,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小小的次六品修撰,如何能够攥得住。 当年的直浙总督张经,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可谓是权力滔天。后来还立了战场,但结果呢?自己的位置保不住,本人还被斩首。 终究而言,他现在不应该是想着攥住什么,而应该是往着上爬。只有往上爬了,那他才能攥着《谈古论今》,才能保住这创刊之功。 像原先没机会指染的翰林侍讲位置,现在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去争夺,这才是他目前最应该做的事。 或许是徐渭开解了他,待到他们围攻张居正回来,他端起酒杯主动给大家敬酒,跟着大家痛快地饮酒,真正融入于这个酒席当中。 ------------ 第311章 张居正的危机感 酒,无疑是促进关系的最好方式。 他们都是一二甲进士,身上仿佛流淌着贵族血液,身上难免都有着些许傲气。但在这里,他们都属于同类,故而都没有端架子。 特别,他们对林晧然这位带头人是打心里的佩服与敬重。 林晧然不仅是连夺六元的文魁出身,而且创刊《谈古论今》让修检厅的所有人都受益,大家能从中得到了名与利。 可以说,《谈古论今》的出现,将修检厅的史官聚集在一起,真正成为了一个整体。 林晧然清楚地意识到这点,举起手上的酒杯道:“《谈古论今》不是我林若愚一个人的,它是属于我们大家的,属于我们修检厅所有人的!他日,若我不再是翰林院修撰,这个主编之位必然会交还修检厅!大家共饮这一杯,一起为《谈古论今》更好的明天,干杯!” “同饮!” “林修撰仁义也!” “为《谈古论今》更好的明天,干杯” …… 诸大绶等人纷纷响应,心里对林晧然更是敬佩,目光亦是精光闪烁。却是没有想到,林晧然有此胸襟,将他创立的《谈古论今》正式交给修检厅。 厉害啊! 张居正跟着大家举起酒杯响应,只是他跟着旁边泛着泪光的陈检讨等人不同,他显得更要理智一些,更是看穿了林晧然的另有用心。 很显然,在徐远平那个蠢蛋跳出来后,林晧然感受到了一种危机感。他本人被调离修检厅,对《谈古论今》的控制力自然有所下降。 现在林晧然突然抛出“《谈古论今》属于修检厅”的论调,哪怕是他老师徐阶要强夺,亦得要好好地掂量一下了。 若抢夺林晧然的《谈古论今》,只得罪林晧然一个人。但若抢夺修检厅的《谈古论今》,那就是得罪一大帮大明储相。 林晧然这一招,无疑是极为高明,让到他的《谈古论今》被夺的风险大大降低。 当然,林晧然的这个表态亦是有不利的地方,由于“若我不再是翰林院修撰,这个主编之位必然会交还修检厅”这个表态,亦是给他自己挖了一个坑。 如果他被调离翰林院,或升任翰林侍讲,那他就得主动放弃《谈古论今》的主编权。 那边的林晧然一饮而尽,大家亦纷纷跟着饮掉手中的酒,隐隐为歃血为盟的味道。 这是一杯清酒,但张居正却觉得分外辛辣,眉头紧紧地蹙起。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林晧然或许不是给他自己挖坑,而是给窥视《谈古论今》主编权的人开出的价码,价码是给他翰林侍讲的位置或等同的职位。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张居正将空酒杯放到桌面上,不由想起林晧然先前的那首诗,让他突然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挫败感。 他从小就聪颖过人,成为荆州府远近闻名的神童,年仅十二岁就参加童子试,次年就第一次参加了乡试,年仅十六岁就得到了举人的功名,二十三岁就中得二甲第九名进士,被授庶吉士。 这一份履历,无疑是极为耀眼的,哪怕是在这种妖孽遍地走的翰林院中,亦能排在上等。而他进入翰林院后,亦遇到了他的大贵人徐阶。 在他老师徐阶的教导下,他亦明白“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的道理,更明白“隐忍方能成大器”,故而他选择在翰林院中蛰伏,更是以养病为由归乡三年。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妖孽横空出世,来到修检厅只不过月余,竟然成为修检厅的绝对带头人,更是创刊销量二万册的《谈古论今》。 先前他一直认为老师指导的道路是对的,凭着他的能力和老师的支持,定然能够后来居上。但偏偏林晧然这个妖孽出现,让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若有人为了抢夺《谈古论今》,真给林晧然翰林侍讲的位置,那他还怎么去追? 如果林晧然将来成为首辅,哪怕他是次辅,这种情况比老师还要更糟糕。老师还有望将严嵩熬死,但他能将这小他十七岁的妖孽熬死吗? 不能再蛰伏下来,一定要崛起! 张居正用手帕抹了抹嘴角的酒渍,暗暗地下定决心。接下来,最起码得迈出一步,成为翰林修撰,甚至……接手林晧然的《谈古论今》的总编之位。 “叔大,你不敬林修撰一杯吗?” “就是啊!你今天能面圣,还多亏林修撰呢!” “这话在理!人可不能忘本,这杯酒你得敬!” …… 先是宋编修提议,然后同桌的其他人纷纷起哄。 张居正突然间发现,这次虽然吃得了最香甜的一口饼,但其实不是最大的获利者。他的文章夺得时事版的同时,亦得罪了诸多同僚,这次被召进宫里,更让到一些同僚眼红。 他其实是不想敬酒的,不想向那个小他十七岁的小子低头。只是形势逼人强,他若不去敬这杯酒,没准就会被扣上“不知感恩”的帽子,从而被大家所孤立,享受跟徐远平那蠢蛋一样的待遇。 在大家关注的目光来,他来到了首桌前,朝着端坐在首座上的林晧然举起酒杯道:“这次能得到圣上的召见,多谢林修撰给我机会!” “你不用感谢我,这是你文章写得好,而且我知道你是大才之人,只是你平时为人低调罢了。不过……你得给别人留些机会,下次可不许写这么好了!” 这是林晧然半开玩笑的话,话中明显是在捧他,但有一个词叫:捧杀。 下次若写得好,那就是他“不懂事”,不肯给其他人留机会。哪怕他张居正被故意刷掉,其他人亦不会同情他,毕竟他这人“不懂事”。 何况,他都这般表态,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在下期肯定会压一压他,定然不会选他的文章了。 在这一刻,他心里更是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再蛰伏下去,一定要谋求上进。哪怕不能将林晧然压下,亦不能被他甩得太远。 ------------ 第312章 深意 洪武初期,京官人数只有二万七左右,但往后逐渐增加。正德年间的数据显示,在京的文官有二万,武官八万。 到了现在的嘉靖朝,朝廷为了削减开支,进行吏治整顿,人数有所下降。但京官的基数在这里,购买力亦摆在这里。 每逢初一、十五,京城的市集是最为热闹的,特别鼓楼、城隍庙、琉璃厂等集市都会增设一些娱乐性节目来吸引人流。 张居正却哪里都不去,收拾得整整齐齐,身上挂着一个香袋,直接来到了徐府门外。 门房看到他,便让他稍等,没多会管家一脸热情地迎出来道:“张编修,今天来得真早啊!不过老爷正在会客,你先跟我到偏厅等一会吧!” 越是位高权重,假期越是不得安宁,会有很多事与人找上门来。而张居正亦是扰乱徐阶假期的人之一,每逢假期必会登门造访。 张居正跟着管家来到了偏厅,对这里极为熟悉,不仅是墙上挂的字画和桌面的瓷瓶,连同旁边站着招待他的丫环亦是熟识。 他的长相本就不俗,平常又喜欢打理自己,还留着漂亮的胡子,活脱脱的英俊官员形象,亦博得了这两位丫环的好感。 “秋菊姑娘,可知老师接见的是哪位大人?”林晧然接过丫环送过来的茶盏,微笑地望着这位漂亮的丫环道。 漂亮的丫环羞得低头,说了一句“李学士”,便如小鹿乱撞般走开了。 只是张居正却没有丝毫的欣喜,脸上反而露出凝重之色。 所谓的李学士,自然是指翰林院待读学士李春芳。 说起这人,张居正跟他还有很深的渊缘,他们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同科进士,李春芳是状元及第,而他只是二甲第九名。 只是十一年过去,李春芳已经由从六品翰林修撰升至从五品翰林侍读学士,现在更是升迁在即,将会担任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 反观他张居正,只是从庶吉士晋升到正七品的翰林编修。 虽然是同科进士,但如今差若云泥,亦让他心里极不是滋味。唯一让他感到有些欣慰的是,他比李春芳要小上十四岁。 这一等,却让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张居正微蹙着眉头,却不是对老师的怠慢感到不满,而是想起昨日在宫中跟老师打了一个照面。他当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倒是老师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大雨初晴,天气凉爽,老师哪里会有汗水,应该是老师惯用的一个掩饰脸色的动作。只是他又是一阵疑惑,他似乎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 正是他失神之时,管家走过来微笑地道:“张编修,让你久等了,老爷已经让我准备好酒菜,让你过去跟他一起用膳。” “恭敬不如从命!”张居正心里亦是舒了一口气,想着他可能是多心了,老师或许是被事情耽搁,并不是故意要冷落于他。 到了饭厅,徐阶已经坐在饭桌前,朝着进来的张居正笑眯眯地抬手道:“坐!” “谢老师!”张居正恭敬地回礼,这才小心地坐下。 徐阶朝着管家点了点头,管家转身出去。 仅是片刻,菜便端了上来,菜肴很是简单,只有一条经过蒸煮的松江鱼、一碟笋炒肉、一盘清汤豆腐和一个老鳖汤。 “不用拘礼!”徐阶微笑着说了一句,便动了筷子。 张居正不仅有点小洁癖,对食物亦是挑剔。只是他开始动筷子的时候,发现这鱼嫩而寡淡,这笋带着涩味,而豆腐一碰就碎。 若是在家里,他必然要将厨子叫过来训斥一顿。 只是在老师这里,张居正的脸上哪敢流露出半分不快,特别看着老师吃得是津津有味,他亦是忍着难受劲,勉强地吞吃下去。 席间,徐阶问起张居正在翰林院的近况。 张居正亦是像以往那般,将自身的工作说了一遍,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便聊到了《谈古论今》,还聊到了他昨日被圣上召见的事。 事无巨细,张居正都跟着徐阶一一道出,端起学生的姿态,算是向老师汇报和请教,亦是这时代正常的师生沟通方式。 徐阶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突然间问道:“你觉得林晧然这人如何?” “他……很聪明,为人有些锋芒,但亦懂得审时度势,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张居正沉默了一会,便是认真地回答道。 “没有缺点吗?”徐阶夹向一块鱼肉,朝着他问道。 张居正看到那块松江鱼肉,若有所感地说道:“虽然他是状元出身,还得到了圣上赐大明文魁匾,但他终究太年轻,现在才十七岁!” 徐阶不置可否,吩咐旁边的丫环,让她给张居正盛汤。 “好汤!” 张居正吹掉碗面上的热气,将鳖汤送到嘴里,眼睛当即一阵雪亮。 这个鳖汤大概是老火熬制,老鳖的精华仿佛都融于汤中,让到这汤甜味无比,不失为一道人间佳肴,亦让他连喝了两口。 徐阶对着桌面的三道菜肴,进行一一点评道:“这松江鲈鱼虽是出自名门,有江南第一鱼之称,但幼鱼会寡淡无味!这笋火候不足,会有苦涩之感!这豆腐豆浆不足,终难成气候,筷子一碰即碎!” 张居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席饭菜是另有深意,心里当即就有了触动。 “唯有这张鳖,肉经日月滋润,又经老火熬制,才成真正的美味!”徐阶端起鳖汤,轻啐一小口,当真是回味无穷。 张居正望着那个老鳖汤和三道菜肴,眼睛有泪花涌动。 “你先回去吧!回去想清楚了,不论你想走哪条路,我都会支持你!”徐阶看着张居正有话要说,便抬手制止道。 张居正认真地施了一个长礼,这才转身离开,只是心里却极为矛盾。 从徐府离开,走出槐树胡同口,让他微微感到疑惑。却见一个女孩走在前头,一群媒婆叽叽喳喳从他面前经过,个个都像是像了酒一般。 ------------ 第313章 抵触 天空湛蓝,不染纤尘。 一辆马车奔跑在青砖街道上,响起清脆的蹄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扬着马鞭驱赶着前面的大黑马,时而吐出一声充满稚气的“笃”,肉墩墩的脸蛋上写满着认真与专注。 一个身穿青色直缀书生装的年轻人偎靠着车厢,脸色露着几分慵懒之色。微风吹拂着他的脸,阳光洒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很惬意地眯眼打量着沿路的风景。 马车拐了一个弯,然后沿着城内河而行,便看到了青青的水面,有划动着浆的画舫,垂柳随风摇曳,河对面是酒楼、茶铺,那里传来了阵阵的喧嚣。 不管在哪个时代,太多数人都是忙忙碌碌地为生活奔忙着。哪怕是到了假日,其实很多人都不得清闲,亦得参加各种的应酬。 在假期的第一天,林晧然按约到县衙拜访了韩知县,受到了极高规格的接待。由于都有意结交对方,故而这次相谈甚欢。 按说,凭着他如今的地位,对一个小小的知县,哪怕是京城内的知县,他其实都有端着翰林修撰架子的资格,甚至不用跟对方来往。 但他深知虎妞的野性子,固而才选择跟韩知县搞好关系,这样会给虎妞这丫头带去极大的便利。 这眨眼间,大半天时间便算是过去了,而明天又约了宁江、杨富田、张伟和赵东城。这两天的假期,其实没有多少时间是真正属于他的。 在此时此刻,他享受着这份悠闲,亦享受跟妹妹相处的时光,扭头望着小丫头道:“你这么急找我回家有什么事?别搞得神神秘秘的。” “回到家你就知道了呀!”虎妞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藏着得意劲,脆声地回答道。 林晧然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便又是问道:“你是不是又买到什么稀奇的玩儿了?” “我今天都没有逛市集!”虎妞拉了一下僵绳,让大黑马拐上石孔桥。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又是追问道:“你是不是又让饭缸弄了什么好玩的了呢?” “饭缸今天早上就跟着吴道行出去不知做什么了,他整天都不在家!”虎妞将马车拐上桥后,便让大黑马笔直行前。 林晧然深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直接问道:“不是这个,又不是那个,是什么嘛?” “昨晚我都跟你商量好的,你现在怎么就不记得了呢?”虎妞的蛾眉蹙起,一副很是苦恼的模样。 昨晚? 林晧然不由得回想昨天晚上,由于心情不错的缘故,他在汇香楼喝得有些多,然后迷迷糊糊地被铁柱掺扶着回来。 当时回到家里的时候,好像是答应了这丫头什么事,但如今却完全想不起来了。而让他印象最深的,则是睡到半夜口渴难熬,倒是这丫头送回一碗水,让他如鱼得水般舒畅。 路途并不遥远,很快就到了灵石胡同。 林晧然先下了马车,虎妞得意地“扑哧”一声,便从后面一下子蹦到他的背上,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悬挂在他背上。 他对这个野性十足的小丫头有些无奈,便托住了她的腿,背着这个小丫头走进胡同。马车则交给铁柱,让他还给车马行。 吱! 人才走进胡同,守在屋顶的小金便跳了下来,兴奋地绕着他而围。更准确地说,小金是想绕着虎妞而转,对虎妞极为依恋。 虎妞对小金亦是不错,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抛给它几颗茴香豆。 只是走到家门时,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而当推门走进去的时候,他一度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却见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娘听到声响后,便从客厅围了上来。在跟他见了礼后,便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那侵略性的目光直让他打冷颤。 “状元郎,我给你介绍工部刘郎中家的闺女,虽然比你大三岁,但女大三抱金砖!” “修撰大人,我给你介绍苏半城家的闺女,他家钱多到宅子都装不下,是整个京城有名的大富商。” “修撰大人,我给你介绍顺天府孙同知家的闺女,你是没瞧见,孙家千金长得……闭月羞花,可美了!” …… 却不知道是谁先开口,这围上来的十几个媒婆的嘴巴如同机关枪,朝着他的耳朵进行扫射,直感到在几百只蜜蜂在耳朵嗡嗡地响。 若不是这里是他的家,他绝对拔腿就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停!” 虎妞猛地喝了一声,却不知道这丫头有什么魅力,这群媒婆竟然真就停住了声音。 林晧然亦是明白过来,敢情是这丫头叫回来的人,是要帮他定下终身大事了。 对于成亲的事情,林晧然内心无疑是拒绝的,甚至还有些恐惧。 只是他却知道,生活在这个时代,这个问题始终得处理妥当。特别他是大明的官员,虽然这时代不会歧视龙阳之好,但你不结婚却会被视为不孝。 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明朝却是极讲究孝道的国度,若是拖着这事,必然成为政治生涯中的一道污点,甚至会成为他升迁至翰林侍讲的重大阻碍。 其实,以着他优越无比的条件,无疑是婚介市场中的香馍馍。但好在戴北辰当初的恶意中伤,以致很多人都不清楚他的情况,都误以为他成了亲。 但如今,这事给他最亲爱的妹妹捅了出去,恐怕他再也不得安宁了。别说这群媒婆了,恐怕那些朝中大臣都可能主动找上他。 三十六计,逃为上策。 林晧然趁着大家消停,便朝着人缝作势要冲过去,打算逃回庭院中。 只是他的腿才迈出一步,脸色马上就白了,一只有力的小手箍住他的脖子,阻止着他离开这里。 虎妞…… 林晧然心里大恨,自家这个丫头不帮他亦着罢了,竟然还要摆他一道,而她嘴里还大义凛然地道:“哥,你不能走,你还要给我娶回嫂子呢!” 我不娶! 林晧然挣扎着,内心亦在咆哮着,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院长拉他打针的场景,那种抵触的心理如今重新出现。 ------------ 第314章 司直郎 关于婚娶的事情,虽然虎妞那丫头极想要一个嫂子,但在这种事情上,他并没有采纳她的意见,选择暂时逃避的策略。 毕竟如今的情况跟当初截然不同,那时不仅有个身材结实的院长,还有一个两百斤的胖护士,根本容不得他反抗。 但现在,虎妞那个小丫头再厉害,怎么也不能真拿刀逼他哥婚娶吧!正是如此,他决定先将这个婚姻小事拖一阵再说。 假期眨眼而过,而他官场生涯亦翻开新篇章。 他将以从六品司直郎的新身份进入内阁,上衙的地点亦不再是西长安街的翰林院,而是转到了最为神圣的西苑无逸殿。 随着嘉靖帝移居西苑,大明的政治中心亦从紫禁城转到了这里。 朝阳还没升起,空气透着一股凉意。 由于是第一天报道,林晧然亦是早早就到了这里,却意外地看到身穿蟒袍的陆柄,便恭敬地朝他见礼道:“下官翰林修撰林晧然,见过都督大人!” 陆柄初时是绑着脸,一向在宫门前都不喜欢跟任何人闲聊,只听到林晧然自报家门,这才侧过身打量着彬彬有礼的林晧然,眼神亦是一阵复杂。 他自然没有忘记,就在两个月以前,他将眼前这位大明最有前途的官员逮到北镇抚司,罪名是他在乡试有舞弊的嫌疑。 在当时,他其实是偏向于林晧然舞弊的,毕竟林晧然确实是太年轻了一些。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人在会试夺得会元,在殿试更是在没启封前就被圣上定为状元,而后直接赐下“大明文魁匾”。 在着这个辉煌的战绩,关于林晧然乡试舞弊,自然就成为了一个无稽之谈。 而后,他们锦衣卫亦将广东乡试的舞弊情况反馈过来,虽然有很大的收获,但确实跟林晧然无关,而且他还有举报之功。 “林修撰,你是要面圣?”陆柄并不摆架子,温和地朝着他问道。 虽然他顶着从一品大员的官衔,执掌着赫赫凶名的锦衣卫,但他跟着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很相像,通常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反观林晧然这种状元出身的年轻翰林官,只要老实在翰林院熬资历,权力只会越来越大。一旦新皇登基,他甚至有机会脱颖而出,一举坐上首辅之位。 正是如此,陆柄对林晧然有亲近之意,并不会无缘无故将人得罪。 林晧然对陆柄自然是恭敬的,便拱手回禀道:“皇上让下官兼职内阁司直郎,今天是下官第一天到西苑办公!” “呵呵……恭喜了!”陆柄亦是一阵意外,若是深意地打量着林晧然。 其实司直郎的地位要略低于翰林修撰,所以翰林修撰不会调任司直郎,都是以兼任的形象担任司直郎。但这一种借调,无疑是让这人更接近权力中心,甚至是圣上的培养之举。 看着二人相谈甚欢,几个外宿而归的太监都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一般。这是有名的棺材脸,对谁都不假颜色,却亦对这个小小的六品官员如此和善。 卯时钟响,西苑的大门徐徐打开。 陆柄似乎有急事,直接便走进了西苑大门。林晧然自然不会有这种待遇,拿出凭证并道明了来意,而门禁则让小太监去通知内阁来领人。 却是这时,一个小太监走了出来,先是朝着林晧然眨了眨眼睛,然后板着脸对着门禁说道:“咱家认得这位翰林修撰林大人,就由咱家领他进去吧!” “那有劳冯公公了!”门禁没有阻拦,略显讨好地说道。 林晧然按着规矩签了名,便随着冯公公走进了西苑。而这位冯公公,自然就是冯保,如今的司礼监佥事,黄锦身边的大红人。 冯保的消息很是灵通,知道林晧然升任内阁司直郎,亦猜到他今天会来报道,所以一大早就候在宫门前。 二人便一同进了西苑宫门,这不是林晧然第一次来西苑。在上次殿试的时候,他就带领着三百五十六名贡士进过这里。 “哥,你最近怎么样?” 冯保这些日子根本没有机会出宫,黄锦日夜陪在皇上身边,而他亦日夜陪在黄锦身边,所以跟林晧然已经有些时日没见了。 二人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却不需要刻意压低声音,林晧然便悠悠地叹息道:“最近遇到一件麻烦事!” “什么事?”冯保当即紧张地反问道。 “我是不婚主义者,心里极反感婚娶!”林晧然悠悠地说着,然后很是无奈地摸着鼻子道:“虎妞前天将我未婚的事捅了出去,以着你哥的条件,你说会怎么样?” “这……呵呵!”冯保自然能猜到事情的后果,但看到林晧然的窘态,感到很是稀奇,便干笑了两声。 关于这个话题,进行得不深入,不过冯保却有些小感动。 虽然他并不理解“不婚主义者”,但却感受到林晧然的推心置腹,将他最真实的态度表露出来。他是认黄锦做干爹,但却始终觉得跟林晧然要更亲。 西苑的面积很大,建筑物亦是很多,不仅有数不尽宫殿,还有新建的道家建筑。若不是有人引路,极容易就迷失在这里。 二人走得并不快,冯保将三位阁臣的情况全盘托出道:“严阁老是最得圣上恩宠的,他在西苑亦有一座院落,而他本人日夜陪伴圣上!” “你说日夜陪伴?”林晧然突然间一愣,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冯保望着他,认真地点头道:“自从严阁老病好之后,未曾……离开过西苑半步!” 听到这话,林晧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严嵩,当即涌起了一股滔滔的佩服之情。这人竟然放下大明内阁首辅的架子,化身成为嘉靖的大管家,嘉靖又如何能舍得下他呢?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李默为何会斗不过严嵩,实在是严嵩几乎都没有失败的可能。一个是日日夜夜侍候的管家,一个不过是分权的棋子。 李默要将严嵩扳倒,那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接替严嵩这个大管家的职位。但很显然,以着李默那种刚正的性格,绝对不会屈身做这等事。 ------------ 第315章 严嵩与徐阶 其他两位阁臣,除了徐阶,就是吕本。而吕本能从南京祭酒到阁老,却是严嵩一手促成的结果,对严嵩可谓是言听计从。 二人说着话,便来到了无逸殿,这里正是内阁的办公地点。 嘉靖帝移居西苑,根本没有阁臣的办公之所。起初内阁大臣都是奏完事后,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可谓是苦不堪言。 经过多次的奏请,嘉靖才将无逸殿让了出来,并将正殿和左右厢房进行改建,成为了内阁的“值庐”,给内阁成员及词臣办公和休息之用。 由于前二天是沐沐之期,而林晧然一大早就进了西苑,所以整个无逸殿显得空荡荡的。 冯保对这里亦是熟悉,直接带着林晧然进了无逸殿的正殿,殿上的宝座仍旧保留着,但正殿两边已经被划分出两片办公区域。 “这右边是阁老的值房,左边则是词臣和司直郎、阁吏的办公厅!”冯保先是指了指右边,然后又指着左边介绍道。 林晧然顺着他的手指,望向了左边的门口,便看到一张张精致的座椅。布局跟修检厅相似,但这里的桌椅明显要更高档,却不知哪一张属于他的。 正是这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着急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埋怨道:“我早吩咐过你,若陆都督进宫,你就速速叫醒我,做事怎么老慢半拍呢?” 林晧然不由得回头望去,却见一个阁吏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走上台阶来,老头的发髻有些松,显得很着急的模样。 这便是他第一次跟严嵩见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子头、发髻蓬松、背脊伛偻、那步伐显得很急促,浑身没有权臣的半点威严。 “他就是严阁老!”冯保凑到林晧然的耳边,轻声地说道。 林晧然面对这大明当今的首辅,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就严嵩在迈步进来时,他长施一礼道:“下官翰林院修撰兼司直……。” “你在就好,过来帮帮忙!”严嵩似乎误将林晧然当其他人,吩咐一句,便向右边而去。 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办公厅还没进,反倒是进了阁老的值房。他跟冯保对视一眼,便跟着严嵩进了里面。 这里已经划出了一个议事厅和四间书房,而里面最大那间属于严嵩。 “快!看这里面的新奏本中,有没有胡宗宪的奏本!”严蒿指着摆放在桌面上的一堆奏本,急匆匆地吩咐道。 阁吏的动作很是迅速,当即就埋头找了起来。 林晧然迟疑了一下,亦是帮着找了起来。按说,他这种不熟悉业务的新手,怕是越帮越忙,但身上似乎沾了些许虎妞的运气,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然后呈给了严嵩。 他故意多瞧了一眼,却看到了“汪直接受招安”的字样。顿时知道历史的大方向没有发生改变,汪直想要大明打开海禁,真的选择受降了。 严蒿有些驼背,但身材高大,一张斑斑点点的老脸,胡子已经雪白,但气色还算不错,这时亦是看清了林晧然的脸蛋,便疑惑地问道:“你是?” 虽然林晧然为司直郎“跑官”的事,其实到过一趟严府,但却见不着严蒿本人,便是施礼道:“下官翰林院修撰兼司直……” 话还没落,一个小太监就跑了进来,说圣上召见。看到冯保在这里,又是小声道:“冯公公,老祖宗方才寻你呢!” 严嵩自然顾不得林晧然这种小角色,便跟着太监匆匆前往万寿宫,一边还翻阅着那份奏本。冯保亦是愧疚地跟林晧然告辞离开。 四人都离开,只剩下林晧然一个人。 不过他仅在殿外站了一会,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起走了过来。 “下官见过徐阁老、李学士!”林晧然朝着徐阶、李春芳行礼道。 徐阁老自然是来这里当值,李春芳的上衙地点虽然在翰林院,但他亦是兼着词臣的差事。这两日沐沐后,他却是选择先来内阁。 “若愚,毋需多礼!”徐阶的身材矮瘦,但身穿着大红官袍,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 李春芳自然是认得林晧然,二人在翰林院见过几次面,甚至还同桌用过午饭。这时站在徐阶的后面,冲着林晧然温和地点了点头。 “子实,你带若愚熟悉一下值庐,一会将他带到我这里!”徐阶微笑地打量了一下林晧然,然后朝着李春芳吩咐道。 李春芳领命,便将林晧然领进了左边,指出了属于他的公座和一处狭窄的小单间,介绍几个刚进来的同僚给他相识。 流程走完后,他又被领到了徐阶的值房中,正式拜见了徐阁老。 徐阶十分和善,从案台起身,走出来虚迎了一下,显得对林晧然极为重视,并乔怒道:“你住灵石胡同,我住槐树胡同,亦不见你上门拜会一下我这个老头子。” 这个邻里关系,无疑能让人拉近距离。 示意他坐下后,徐阶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这里不比翰林院,差事会更多,亦得常跟六部九卿打交道,你得尽快适应。” “下官明白!”林晧然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礼道。 徐阶回到位置重新坐下后,似乎对林晧然颇为赏识,又是继续指导道:“你虽然只是司直郎,但亦算是内阁的一员,这一举一动,皆在圣上的眼皮底下。” 话到这里便突然停下,林晧然的心里“咯噔”一声,当即听出徐阶的弦外之音。 这一句很平常的话语,却传达了一条极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嘉靖帝的权欲极重,会安排人窥视着内阁的众人,会评判着他们每一个人,包括着他这位司直郎。 这话实在是太重要了,他必须改变以前散漫的工作作风,否则给圣上落下不好的印象,那他就不要想在大明的官场混了。 林晧然如何不知,徐阶这是在指导他,脸色亦是凝重起来,认真地洗耳恭听。 “圣上勤勉,吾等当效之,你若是能勤勤勉勉办差,皇上定不会亏待于你,你可明白?”徐阶朝着万寿宫的方向拱手,又是认真地问道。 “下官明白!”林晧然脸色凝重,亦是将这些话记到了心里。 “我知你聪慧,更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只是内阁无小事,对任何事……都要慎言。正所谓: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徐阶凝望着林晧然,观察着他的反应。 “下官谨记阁老教诲!”林晧然认真地行礼,亦将这些教诲记到心里。他却是没有想到,徐阶如同一盏明灯,简直是将他当成弟子般教导。 从这一天起,林晧然亦开始了他内阁司直郎勤勉且忙碌的生活。 ------------ 第316章 牢笼之困 清晨,天蒙蒙亮,一滴滴露水还沾在红花绿叶上。 吴秋雨从软床上起来,在贴身丫环小香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只是在梳理头发时,她对着铜镜又是微微愣了愣神。 自从得知她娘亲要将她嫁人后,她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她的脑子不再是什么有趣的新鲜事,亦不再热衷于放风筝和荡秋千,而是会静静地想着将来的事。 将来是什么样子? 她感到一阵迷惘,有时又会感到一种恐怖,但这些情绪之后,她又会想入霏霏,对未来抱着不该有的乐观态度。 关于这一点,让她感到懊恼,但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性格还残余着天真散漫,对未来总喜欢往着好的方向去想。 在她的构想中,她没有嫁给那个侍郎的儿子,而是嫁给了那个男人,那个曾经跟他偶然相撞、那个帮着她取风筝、那个披着大红花朝她招手的男人,然后过上美好的幸福生活。 只是现实情况却是,她跟那个男人仍然毫无进展,但跟那个侍郎的儿子的亲事似乎是越来越近,娘亲这些天老是出门。 旭日东升,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她来到了后院地小亭中,坐在石墩上,绣着一簇竹子的图案,俏丽的脸蛋显得恬静,如同秋水般的大眼睛时而眺望那边的屋顶。 当阳光将那灰色的屋顶铺上一层碎金,一只浑身金色毛发的小猴子亦出现在那屋顶中央。那小猴子很是厉害,经常在那屋顶上倒立行走,有次还看到它头上顶着球。 她在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跟着爹爹到城隍庙游玩,看到过有人耍猴。只是跟着那些猴子相比,她觉得这只小金猴更有灵性。 吱! 没过多会,那个猴子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向着屋顶左边狂奔。她便知道是那个男人出门了,更准确地说,是那男人的妹妹要出门了。 吴秋雨在羡慕之余,心里亦涌起了淡淡的悲鸣。跟着他们相比,她就像是生活在一个牢笼里,每天都只能在这里度过。 她先前打着送饭或糕点的名义到过几次翰林院,但爹爹并不会总是在翰林院,而且父亲后来明确告诉她,并不需要她送过去。 没有一个充分的借口,娘亲亦不会同意她随便外出,所以她已经很久没到翰林院了。 她倒不怨恨什么,只是感受到这些的束缚,让她心情有些压抑罢了。 偏偏她还真是一个软性子,从来不会忤逆爹娘的意思。这些天以来,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跟娘亲摊牌,她不想嫁侍郎的儿子,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只是每到见到娘亲,她却没有丝毫的勇气说出这件事,甚至还担心让娘亲知道,从而取笑她这种极不要脸的行为。 正是如此,她现在反倒多了一些烦恼,还多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小姐,夫人让你过去用早膳!”她的贴身丫头小香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家的早膳很是简单,但亦有些规矩,而着她会守着这些规矩。 在请安后,她会坐在一边默默地用膳,不仅要食不言,还得注意着吃食的动作。她本就是一个慢性子,倒亦能吃得很优雅,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她不喜欢油腻,只是看着桌面上的鸡汤,嘴角不由得噙起一丝微笑。就在数日前,她看到那对兄妹在屋顶吃鸡腿的场景。 只是看着母亲狐疑的目光望来,她便忙是扒饭掩饰,明明没做任何坏事,但她心里却紧张得砰砰乱跳。好在,她娘亲看了她一眼,便跟父亲聊起了事情。 娘亲:“我听说户部发不出俸禄,皇上打算将方尚书给革职,有没有这么回事?” 爹爹:“别听人乱传!” 娘亲:“这发不出俸禄总不是造谣吧?现在发不出俸禄的话,那你负责的衙门岂不是乱成一锅粥?” 爹爹:“礼部可能有点麻烦,但翰林院那边却没事!” 娘亲:“这是为何?” 爹爹:“现在翰林院积有数千两库银,你说怎么可能乱?” 娘亲(惊讶):“哪来这么多钱?” 爹爹:“我先前有跟你提到过的,夏刚阳教出的那个学生,他弄了一份《谈古论今》,现在一期能卖过万册,翰林院以后怕亦得富得流油!” 听到这里,她觉得他果然好厉害,同时打算去买本《谈古论今》 娘亲:“就是那个文魁林晧然吧?他不也是你的门生吗?既然这人这么厉害,那你就让他多来咱家里坐坐!” 爹爹:“再说吧!” 她却是听得出,爹爹这是敷衍的态度。以她对爹爹的了解,这“再说”其实等同于“不要再说”,爹爹不会邀请林晧然到家里来了。 但她很是不明白,爹爹这么多门生中,就数林晧然最厉害和最有前途,为何爹爹偏偏就不待见他呢? 在吃完饭后,她跟娘亲送着爹爹到了前院,看着爹爹出了门,娘亲说要回房念经,而她则打算到琴房弹一会琴。 她对家里已经是了如指掌,假山、小亭、花园、池子、秋千等,家里的宅子无疑是顶好的,但她却越来越觉得无趣了。 如果没有婚事的烦恼,她或许能快快乐乐地在这里生活下去,只是突如其来的婚事烦乱了她的心绪,反而觉得家里像是牢笼,一切美景都失去了颜色。 在中午的时候,她娘亲又是出门了,让她心里又是“咯噔”一声,知道离上门提亲怕是不远了。 她在后院的亭子刺绣,结果总是屡屡出错,还刺破了手指头。 她将手指放入嘴里轻吮,突然间,微微地愣神。她看到那个小丫头出现在屋顶上,那个小身影还显得有几分落寞的模样。 那个小丫头仅坐了一会,却隐隐听到她喊一句“阿丽,我们到皇宫”,然后就从屋顶走了下去,那只猴子也走了下去。 “小香,吩咐下去,我要出门!”吴秋雨心里一横,当即亦是吩咐道。她并没有多想,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跟虎妞故意制造一场偶遇。 ------------ 第317章 走出牢笼 “小姐,小姐,你要去哪里?夫人吩咐过老奴,你不可以外出的!” 这是管家的声音,若是在以前,她肯定就打消外出的念头。但今天,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执拗劲,打定主意就要走出这个牢笼,谁也休想拦着她。 当即就命令轿夫起轿,仅在片刻间,轿子便离开了家里,向着外面的胡同口而去。 她想要故意制造一起巧遇,但不确定虎妞有没有先一步经过胡同,便将轿帘揪开一角,只是心里像做贼般砰砰地乱跳。 她不是那种很有心计的女人,对于想要得到的东西,往往都还是撒娇或者是委屈于自己主动放弃。如今想要耍点小心计,亦没有多么后悔,但心里就是没有底。 很是不凑巧,前面的徐府有一顶轿子出来,恰好将她的视线给挡住了,让她不由得心急如焚。她好不容易才下决心迈出的一个步子,结果又遇到了这种阻碍。 这短短的五十多米路程,却像过了一个世纪般,那顶轿子始终在前面挡着她的视线。她先是揪开左边的轿帘子,然后又揪开右边的轿帘子,但结果仍然如故。 待前面的轿子到了胡同口,一个“嗷”的怪声突然传来,那顶轿子突然间就停住了,还引起了一片慌乱,而她这边的轿子亦是停了下来。 怎么这样子? 她正是心急之时,却发生了这种意外,让她心生几分埋怨。 正是这时,前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他是坏人,捉坏人呀!” 却见一个员外装扮的中年男子从轿中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漂亮的小白犬,而他慌张地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来帮我打死这只藏獒!” 小白犬一把咬住了员外的大腿,员外摔倒在地,而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作势就要砸向那只小白犬的脑袋。正是紧急关头,虎妞竟然冲了上去,让她的心当即提了起来。 她知道这个丫头很野,不然也不会经常爬屋顶,但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勇敢到这个程度。她的身板才多小,竟然敢这么冲了上去,万一被砖头砸到脑袋该如何是好? 正要闭起眼睛之时,虎妞奋不顾身竟然有了效果,她将员外的手按在地上,然后狠狠地咬了下去,又是一阵惨叫声传来。 “住手!” 吴秋雨看到一个轿夫向着虎妞扑去,不由得紧张地叫出来。 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再也不顾其他,一心只想护住虎妞。便急忙跳下轿子,钻过那条漆红的轿木,向着那边跑了过去。 “小姐!小姐!” 看着自家小姐跳下轿子,向那凶险之地奔过去。丫环小香和轿夫亦是惊作一团,轿夫急忙放下轿子,要上前护住自家小姐。 吴秋雨冲到轿夫前面,亦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当即喝斥道:“你要做什么?” 轿夫本就不兼护院工作,这时看着吴秋雨的衣着及身后的跟班,如何不知道这是他惹不起的千金小姐。只是看着老爷的惨状,又是一阵不忍直视。 却不知一只小金猴何时出现,将他家老爷抓得嗷嗷直叫,那只想要揪小女孩头发的手,这时已经被抓得伤痕累累。 场面很快就稳住了,那个员外被赶来的巨汉制服在地,虎妞这边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你们这是做什么?”徐府的管家闻讯而来,板着脸训斥道。 “没看到我们抓坏人吗?我们要将他送到官府,咱们走!”虎妞安慰好小白后,便要押着人送官。 “你是他是坏人,你有什么证据?”徐府的管家打量一下四周,便是追问道。 吴秋雨觉得这问话有玄机,但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小白,你说!”虎妞没有回答,而是冲着地上可爱的小白犬道。 嗷!嗷!嗷! 原本萌状的小白犬,这时朝着那位员外一阵狂吠,并且露出一种狰狞之色,仿佛对方真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一般。 吴秋雨抬头望着徐府管家,发现徐府管家的眼神变得凌厉,顿时感觉到一阵不妙。 “单凭一条狗在这里乱呔,你就说我徐府的客人是坏人了?”徐府管家当即色变,理直气壮地质问道。 “他是你们客人的话,那你们也是坏人!”虎妞心直口快地说道。 “大胆!我家老爷是当朝次辅,这是你一个小丫头能编排的吗?”徐府管家喝斥一声,然后傲然地自报家门道。 “我不想跟你争,我送将这坏人到官府,官府肯定会有定夺!”虎妞一副不想理会徐府管家的样子。 “你这光天化日行凶,而且还想俘走我徐府的客人,那得问我徐府答不答应!”徐府管家使了一个眼色,却叫一个家丁跑回去叫人。 吴秋雨亦是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不过她心偏向于虎妞,而且她这次本就有所图,当即将心一横,沉声吩咐道:“小香,你回府去叫人,我们将这坏人抓去送官!” 徐府管家当即一愣,这才扭头打量着吴秋雨,沉着声音道:“吴大小姐,你这是何意?” 吴秋雨的底气不足,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没听清我的话吗?我要将这种坏人送官,由官府来定夺!” “你也相信一只狗?”徐府管家指着那只小白犬,很是不解地质问。 “不是!”吴秋雨已经看出了徐府管家的心虚,扭头朝着虎妞微笑道:“我相信虎妞的判断,这肯定是一个坏人!” “你信我没错,他肯定是一个大坏蛋,小白很厉害的!”虎妞仰着可爱的脸蛋,露着一副“我不骗你”的表情。 事情亦是如此,当官府的捕头前来的时候,当即就认出这个员外是凶徒。 原来这个姓徐的员外真跟一起命案有关,这徐员外在家里杀人弃尸于井中,在案发后却潜逃,成为了朝廷的通缉犯。 只是没有想到,今天竟然给虎妞养的小白犬认了进来,而在大家的同心协力下,最终将这个通缉犯缉捕归案。 ------------ 第318章 忙碌 在等候官府的时间里,她将虎妞邀请到家中做客。 虎妞无疑是一个直肠子,便将肚子里的烦恼事抖了出来道:“我想帮我哥哥找一个娘子,但哥哥老是不愿意,昨晚还在皇宫不回家,我现在怀疑他是故意躲着我,都烦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她的心不由得砰砰地直跳,然后装着淡定地询问虎妞刚才是要去哪里。 虎妞却是人小鬼大,一副理所当然地道:“还能去哪里呀?我当然去皇宫等哥哥,不知道他会不会继续躲皇宫里,我都有些担心哥哥了。” 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在她的视野中,虎妞又风风火火地走出胡同,然后消失在胡同口。 她无疑是羡慕虎妞的,能够随心所欲,能够自由自在。反观她,虽然生活在这北京城多年,但却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也没有特别想等待的人。 只是有人悠闲地打发着日子,但有人却是忙得够呛。 一个年轻的身影从西苑进来后,便直接前往东江米巷,踏进了户部的大门。 林晧然自从担任司直郎后,像是上了发条的钟摆般,根本不得消停。虽然跟着钦差无法相比,但他亦算是阁老的“特使”,所以在里面通行无阻。 实质上,这段时间他经常出入户部,很多人亦是认得了他这张脸,而他亦得到了同科的羡慕妒忌恨。 户部尚书方钝在值房中准备品茶,看着林晧然从外面进来,便让书吏先将茶送给林晧然,然后观察着林晧然的脸色。 林晧然亦是不客气,这天气虽然不热,但却已经有些口渴,便坐下喝了一口浓茶,然后才郑重地望着方钝道:“部堂大人,严阁老让下官问你,官员俸禄的事情想好怎么解决了没有?” 这时代的信息相对闭塞,但有些消息却格外透明。跟外界传言一样,户部确实已经无米下锅,根本无力发放京官的俸禄。 “去年漕运粮二百石,全年岁入不足三百万两,但你看看朝廷的开支项!要不是内阁上个月非要往宣府拔放军资,现在户部银库何以至此!”方钝亦是满腹唠叨,当即抱怨道。 林晧然心里亦是苦笑连连,由于杨顺案发,内阁决定弥补宣府的兵防,便拔了一笔款项过去,这无疑算是一个英明之举。 如今方钝揪着这笔款项说事,且不说拨发一笔军资会不会造成大明户部库银告罄,方钝这般推责亦是在自找无趣。 这无法发放官员俸禄的责任,如何能让内阁来承担? 不过,他其实就是一个传话的,放下茶盏便正色地道:“严阁老让下官转告部堂大人,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借口,他只想看到一个结果!” “那你直接告诉严阁老,户部没钱了,连半个铜板都没了!”方钝当即冷哼一声,摆着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架势。 林晧然深感无奈,但对这个老尚书还是有些好感的,知道这其实是一个能办事的官员,便故意让他消消气,才认真地劝道:“部堂大人,这停发官员俸禄的事,非同小可,圣上那边亦很重视,你就不能想办法从别处挪一挪?” 在他看来,方钝是大明的户部尚书,这无法放发俸禄,绝对是首要的责任人。不论想如何推诿,亦得要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或者制定一个章程。 只是话刚落,却像点燃了一个火药桶般,方钝指着地下大声地道:“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的第一天,就一直在挪!江浙抗倭要钱,北边打倭答要钱,各省赈灾要钱,修建河堤要钱,宗室的禄米要钱,圣上的道宫要钱,紫禁城的三大殿要钱……就咱大明这个岁入,也就是我才能撑着这么多年,其他人肯定早就揭不开锅了!” 声音有些大,带着一股火药味,吓得送茶的书吏颤抖一下,将茶盏放下就急忙告退。 林晧然看得出,这老头是满肚子的怨念,而且他能如此理直气壮,怕这些年亦算是劳苦功高。但他却是知道,这时候不会有人跟你谈论以往的功劳,只会看你能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虽然他的职责只是传话,但他却不想真只做一个跑腿的,便认真地劝道:“部堂大人,恕下官直言,严阁老怕是不愿意听到这些话,还请三思。您看能不能想其他办法解决俸禄的问题,哪怕只发一部分亦可,亦让下官跟严阁老有个交待。” 作为大明的官员,其实是很悲催的。 大明官俸在历朝已经是最低的,但就这点俸禄,结果还经常被拖欠着。而林晧然更是倒霉到家,他为官的第一个月官俸,极可能分文未得。 “一文钱都没有!”方钝当即大手一挥,然后又负气地说道:“你就直接回去告诉严阁老好了!要真想解决官俸的问题,他应该让你去找严世藩,而不是来找我这个穷光蛋!” 这话中无疑是带着大量的信息量,而且还带着一根刺扎向严嵩。 林晧然如何不知道他话中之意,根据前世的经验,这乡里修条公路都能贪上千万。而严世藩虽然只是工部左侍郎,但却实际上是工部的掌舵人,这些年大小工程不断,怕是捞了不少。 只是他却只能苦笑,朝着方钝拱手道:“还请部堂大人恕罪,严阁老派下官前来过问户部如何解决俸禄的问题,若户部没有章程的话,我只好老实回话,直接说没有了!” 方钝眼睛的失望之色一闪即逝,但却不甘心地道:“怎么,老夫让你带这句话有何不妥?人家三甲进身的吴惟修都敢仗义直言,你堂堂状元出身,还有圣上御赐的大明文魁匾,你怎么连带句不中听的话都不敢了?” 林晧然自然不是愣头青,不卑不亢地拱手道:“下官亦是想解决问题,若是部堂大人没有对策的话,下官这就回内阁回话了!” 方钝深深打量了林晧然一眼,突然很想拍桌子骂街,究竟是谁让这小子来担任司直郎的。跟着以前那些蠢羊相比,这简直是只小狐狸。 他为官多年,自然能控制自己的火气,看着这场表演白废,耍赖的手段亦遇到了软墙,喝了一口茶,最终选择妥协道:“你回去跟严阁老说,我一会就到内阁寻他商议此事!” “那下官告辞了!”林晧然得到这个答复,便起身施礼离开。 将这一个结果带回内阁,无疑要比方钝直接否决和推诿的回话好上太多。起码回禀内阁的时候,三位阁老都不可能挑他毛病,反而以后会将这种事交由他。 虽然这跑腿的事情很辛苦,但林晧然亦是乐在其中,当作是一种官场磨炼。 ------------ 第319章 一则消息 回到无逸殿,跟严阁老汇报完毕,便返回办公厅。 办公厅显得空荡荡的,除了阁吏这些人员固定在这里外,词臣很多时候都忙着本职工作。像李春芳最近就没怎么在这里露面,一直都呆在翰林院那边。 在内阁办公,虽然他还是一名从六品官员,身份还高贵了一些,但他却连一个属吏都没有。在公座取了茶盅,亦不打算去泡茶,只想喝些凉开水。 时间已经来到五月,这动不动就让人浑身油腻,更是口渴难忍。跟着翰林院那种清闲的日子相比,这里简直是地狱。 “若愚兄,你怎么出去这么久,干什么去了?”一个司直郎送来茶盏,凑过来讨好地问道。 这个司直郎姓余名波,三十岁出头,是一个白净的胖子,庶吉士出身。虽然他没能成功闯入翰林院,但却闯入了阁老的视线,成为一名光荣的司直郎。 由于不是翰林院出身,更不像林晧然挂着翰林修撰的头衔,自然要比林晧然矮上一头。 林晧然没有客套,接过茶盏有气无力地道:“到户部,俸禄的事!” “方部堂怎么说?”余波眼睛一亮,当即又追问道。 林晧然睥了他一眼,最初怀疑这人是徐党或严党的探子,但几番接触下来之后,发现这人并没有那么多心眼,纯粹就是八卦性子,便没有隐瞒道:“方部堂等会到内阁!” “他这么爽快?”余波一阵疑惑。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脸上淡淡地笑了笑。 “厉害!”余波当即有所明悟,朝着林晧然竖起一根大拇指。 林晧然却没有骄傲自得,仍然在品着茶,这茶确实比白开水更解渴和提神。发现余波还在旁边忤着,便疑惑地抬头望向他,却见他一脸得意地说道:“我有一个消息,你绝对想知道!” “什么消息?”林晧然的目光又落回茶盏,继续品着茶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余波看着他不上套,但话已经到嘴边,亦是心庠难忍,当即一吐为快道:“李学士的职位已经定下来了,太常寺少卿。”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亦是一愣。 这李学士自然是指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春芳,这位深得隆恩的词臣。圣上早就有意提拔于他,但这大明的官位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却不是说提拔就马上提拔的。 大概是大常寺少卿出现了空缺,这才让李春芳填补上去。按着以往的惯例,这职位其实亦是过渡,一旦礼部侍郎出现空缺,李春芳可能还会往上挪,李春芳其实是真正意义上的“储相”。 只是这事却包含着另一个玄机,那就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将会出现空缺,亦可能会迎来一场大调整,从侍读学士到修编都可能会进行调整。 林晧然隐隐觉得被卷进了旋涡中,看到了一缕升迁的曙光。 先前他确实没有能力竞争翰林院待讲的位置,但如今有诸多筹码在身,却是可以尝试一下。虽然机会不大,但亦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林晧然看着余波临走前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便知道这胖子猜透了他的小心思,知道他确实是心动了。 翰林院是一个特殊的机构,虽然在文官系统中,但隐隐又独立于文官系统外。升迁并不受吏部管制,考核权在翰林院掌院手里,而决定权却在三位阁老或皇上手里。 若他想要谋取翰林侍讲,吴山的工作要做好,在内阁更要得到阁臣的支持。后者还好,但前者却让他头疼,吴山虽然是他的老师,但却对他明显不感冒。 在他思忖着事情的时候,方钝如约来到了内阁,只是似乎商谈得很不愉快。仅过了片刻,方钝便气呼呼地离开了。 林晧然却不知道方钝是采用“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伎俩,还是双方真的谈崩了。 过了没多会,他被叫到严嵩的值房,偷偷观察了严嵩的表情,发现严嵩低垂着脸,压根看不出这只老狐狸的心情如何。 “将这些奏章呈给圣上!”严嵩正埋头于奏章中,仿佛是一个认真审阅试卷的老校长。 “是!”林晧然恭敬地应了一句,并抱起桌面上的奏本。 内阁无疑是一个忙碌的机构,接收着两京十四省递上来的奏本,事务繁杂,小到鸡毛蒜皮,大到举旗造反,每天上呈的折子都有上百本之多。 这些折子到了内阁后,经过阁老们的合议,便将意见写在纸上,贴在折子的封面上,这便是传说中的“票拟”。 皇帝拥有最终的“批红权”,而嘉靖偏偏不是一个懒散的皇帝,反而很是勤勉,会认真地翻阅大部分拆子。一旦有什么疑问,便让下面的人到内阁询问。 正是如此,林晧然这个“跑腿人”,不仅要经常朝着外面的六部九卿跑,还得往来于无逸殿和万寿宫之间。 好不容易忙完手里的活,趁着宫门没关前,急匆匆地出宫,他可不想再住那窄小的值房受罪。 刚走到宫门前,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小身影正跟着一个魁梧的守将说着话,样子显得极是认真,走近才知道是在讨价还价。 “我怎么可能威胁到圣上,要不你将我绑着总行了吧?……还不行吗?那用铁链,我力气再大也挣不脱的!……你倒回句话,行不行嘛?……我真只是想进去见我哥哥,喊他回家吃饭!” 却见虎妞那个小丫头站在那位守将面前,正在喋喋不休地纠结着,那张认真的小脸真像是讲着道理。 这位守将亦算是一个好脾气,没有驱赶虎妞的意思,任由着她在一旁喋喋不休。 虎妞还想要说话,结果眉头被点了一下,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展露出灿烂的笑脸,仰头望着林晧然清脆地叫道:“哥!” “我们回家!”林晧然拉着她肉肉的小手,一脸幸福地说道。 虽然司直郎这工作很忙,他今天亦很累,但看到这个小丫头的那一刻,他却被幸福所填满,所有的疲倦亦是一扫而空。 ------------ 第320章 怕与不怕 天色渐渐昏暗,晚风将几片枯叶从瓦顶吹落。青砖街道宽阔而干净,两边的建筑物各有特色,白天的喧嚣已逝,此时呈现着一种宁静的美。 一只雪白的小藏獒轻步走在前面,给着后面的人领路,而它的主人又爬在某人的背上,时而是东张西望。 “嘀嗒!嘀嗒!嘀嗒嘀……” 虎妞轻哼着小曲,两只小短腿晃悠着,显得心情很好。 实质上,她心情确实很不错,在跟哥哥相遇的那一刻,她便能感受到哥哥仍旧很疼爱她,亦没有生她的气。只是今天之所以着急找哥哥,除了担心哥哥生气外,其实还担心哥哥在皇宫里被别人欺负了。 她没有进过皇宫,但却知道皇宫是皇上住的地方,里面的人都很厉害。而哥哥偏偏又这么弱,连她都打不过,又没有铁柱在旁边保护着,所以她心里亦是担心着这一点。 当二人走入一条笔直寂寥的街道,远西苑已经很远了,虎妞才打破了沉默询问道:“哥,你在皇宫有没有被欺负呀?不许骗我哦。” “被谁欺负?”正在享受着宁静的林晧然先是一愣,然后困惑地问道。 “嗯?……比如被皇上欺负呀!”虎妞蹙起眉头思忖,然后选择最厉害那个人。 “要是皇上欺负你哥,你还能怎么着?!”林晧然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地道。 在这个王权的社会,特别是明朝的政治体制,圣上拥有着绝对的权柄。当年,刘谨权倾朝野,结果被凌迟还不是正德一句话的事。 哪怕真给嘉靖欺负了,恐怕亦只能默默地接受。 虎妞扬起那张稚嫩的脸蛋,一本正经地说道:“若你真被皇上欺负了,那等我长大一些,我会帮哥哥教训他!” “虎妞,这话可不许乱说!”林晧然停下脚步,冲着背上的虎妞认真告诫。 虽然在虎妞的心里,他的地位要远胜于皇上,但却不值得表扬。这种事情一旦宣扬出现,他们兄妹都可能被治下不敬之罪。 “我知道呀!你没听到我说得很小声吗?就我们知道,等我长大会很厉害,到时我就帮你教训所有大坏蛋!”虎妞凑近了一些,在他耳边极认真地小声道。 在说话的时候,有丝丝的热气吐在他的耳根处,痒得他扭头避开,但脸上却不由得露出笑容,亦让他的怒气消散掉了。 林晧然最终亦是无奈,背着虎妞继续往着家里而回,但却困惑地问道:“虎妞,你不怕皇上?” “我一定要怕吗?”虎妞反倒不解地询问道。 “你应该怕的!”林晧然说着,而虎妞作出一个倾听状,便听着他继续道:“皇上由上天所生,是上苍之子,跟我们凡人不一样!” 这些是这时代最流行的讲法,天子异于常人,而为了证明他们的不凡,往往会编撰出种种的出生异象。古往今来,不胜枚举,而汉高祖刘邦无疑是最直白。 据记载,汉高祖出生之时:“母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 正是如此,刘邦是由龙跟他母亲所生,而他则是货真价实的“龙子”。 “哥,你以前跟我讲故事的时候,不是说这些都是假的吗?”虎妞眉头微蹙,悠悠地说道。 “我说过?”林晧然微微尴尬,但为了捍卫作为哥哥的尊严,又是继续说道:“咳咳……当今天子可不一样,你哥先前在翰林院翻阅历料的时候,你知道哥哥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呀?”虎妞果真上套,好奇心亦是被吊了起来。 林晧然一本正经地说道:“原来太祖不是凡人,太祖的母亲梦到神仙,给了她一颗药丸,而太祖的母亲吃了这颗药丸以后,就有了太祖,当时太祖出生的时候,他家的房子红光冲天,邻家误以为他家房子被烧,都提着水桶跑过来打算救火!” 为了唬住虎妞,林晧然讲得煞有其事,仿佛是亲眼所见一般。 只是虎妞的下巴轻扬,可爱的小塌鼻还骄傲地哼了一声道:“我也不差呀!我出生的时候,屋里泛七彩光,身体还香了三天三夜呢?” 咦? 林晧然原本以为,虎妞是要打心里敬畏吃了神药而来的朱家血脉,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原来这丫头亦大有“来头”。 “这些事是谁说的?”蹒跚片刻,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 “老族长他们都说过,三婆有一次还跟我说,原本是打算要将我掉到河里淹死的,但后来又不淹了,不然我在那时就死了呢!”虎妞脸色显得很认真,露出一副不骗你的表情。 “虎妞,你确定是这样?”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很是怀疑地问道。 “我……我不确定呀!”虎妞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然后晃着小短腿继续道:“我那时跟小猫一样,我哪知道怎么一回事嘛?都是我长大后,才听你们跟我说的!” “是不是村里故意骗你,人体是不可能发光,更不会散出香味!”林晧然思忖片刻,便断定地说道。 “我有香气儿呀!哥,你闻闻!”虎妞说着,腰板挺起,将一段白嫩的小手伸到林晧然鼻前道。 “你这只是普通的体香!”林晧然嗅了一下,当即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恐怕事情的真相并不复杂,村里的一些好事之徒,得知虎妞这丫头有些体香,便编排了这个“稀奇”的事,以供大家当时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 只是这个丫头懂事后,却是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的出生“不凡”,从而敢鄙视朱家的“神药血脉”。 其实古往今来,很多名人的出生都被赋予异相,以证明自身的“出身不凡”。但后世早已经证明,这些全都是杜撰的。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灵石胡同,天色已擦黑,有些人家的门前已经挂起了灯笼,点亮了这座古老的北京城。 随着他们踏入家门,里面便是热闹起来,张罗着晚餐。 ------------ 第321章 罕见命格 林晧然回到家,通常都直接走回后面的庭院,回房间将官袍换下来。然后就像个老爷一般,在房间或客厅呆着等晚饭,反正绝对不会进厨房。 虎妞却恰恰相反,她通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进厨房。有时会帮忙打下手,有时则会亲自下厨,对自家厨房亦是了如指掌。 有一次,她说缸里的米少了,起初林晧然还不相信,但结果真给她捉到了那个小偷。 原来是小金贪玩,它偷米洒在屋顶上面吸引麻雀,然后捉麻雀戏耍。 虽然小偷被抓到了,但林晧然却是极为疑惑,这米缸的米少说有数十万颗,这丫头还天天数着不成? 询问虎妞后,他才得知其中的玄机。原来虎妞做饭的时候,经常会用麻棍子度量米的深度,若米无缘无故下降,那米缸的米肯定是被偷了。 其实虎妞不是要防着谁,而是她养成的持家习惯,时刻清点着自家有多少东西,断然不会成为月入五千却花六千买化妆品的女人。 由于他们今天回来比较晚,所以晚饭已经准备妥当。 林晧然换好衣服到客厅时,香喷喷的饭菜端了上来,有着一道松江鱼,这是虎妞所喜欢的美味。 虎妞看到摆上来的松江鱼,漂亮的大眼睛当即发亮,便屁颠颠跑去盛饭。 “虎妞,你不要叫虎妞,直接叫馋猫得了!”林晧然接过管家送过来的饭碗,朝着急匆匆盛饭的虎妞取笑道。 虎妞端着饭碗走回来,仰起那张大饼脸,可爱的鼻子轻哼一声,骄傲地说道:“我喜欢吃鱼,但我更喜欢吃鸡腿,所以我还是虎妞!” 林晧然明白了她的逻辑,当即有些无奈,这丫头有时候却是不笨。 阿丽端着饭回来,看着林晧然吃瘪,眼睛亦是藏着得意劲,嘴角还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得不说,这个冰山般的女人笑起来确实好看。 只是林晧然的注意力全都在虎妞身上,所以没有瞧到,看着虎妞将筷子伸向松江鱼,直接夹起最美的鱼肉,便又是说道:“吃鱼看出身!第一筷子夹鱼肉的,肯定是小家子出身;富家千金吃鱼,一般都是挑着鱼眼、鱼尾来吃。” “我才不学她们,我觉得哪里好吃就夹哪里!”虎妞将嫩白的鱼肉塞入嘴里,扒了一大口白米饭,痛快地朵颐道。 林晧然深感无奈,已经慢慢地看懂了虎妞,这个丫头的可爱外表给人听话、乖巧的感觉,但骨子里却是“我行我素”。 若是她认为朝东是对的,则会坚持走下去。 其实亦是如此,若她真是听话、乖巧的性子,恐怕会被老族长劝住,绝对不会贸然选择上京,亦不会在中途还敢将赵东城夫妇搁下。 这种性子是好事,但亦是坏事。像这丫头的性子里存在着太强的正义感,而林晧然想要改掉她这个大毛病,恐怕亦是很不容易。 “真香!” 林晧然正要跟着动筷的时候,身穿着素白色道袍的吴道行大步走进饭厅,葱头般的大鼻子颌动,直接走到桌子坐了下来。 吴道行倒亦没半分客气,拿着剩下的空碗朝着隔壁的饭桌大声喊道:“饭缸,去给贫道盛碗饭过来!” 饭缸猛地扒了两大口白米饭,一边狼咽着,一边跑过来取碗帮他盛饭。 林晧然夹起了一块豆腐,慢吞吞地吃着,胃口却是一般,便冲吴道行问道:“道长,你最近都是神龙见道不见尾,却不知在忙着什么呢?” “观世人命格,觅天道玄机!”吴道行接过饭缸递送来的饭碗,筷子当即伸向松江鱼。 “结果呢?”林晧然心里却是苦笑,这道长怪不得能忽悠住沈六爷。无论跟谁说话,都能冒出一堆高大上的词儿来,立刻亦将人给唬住。 吴道行将整个鱼头夹到碗里,微微感叹地说道:“京城之地,贵人多若牛毛,确实不是广州府等地能比拟的!” 这无疑是一句废话,起码林晧然是这么想的,将几颗饭粒扒进嘴里,又是抬头望着他道:“那你有没有遇到特别有贵气的人!” 吴道行用筷子将鱼头扒开,头亦不抬地回答道:“嗯,倒是见到几个很罕见的命格!” “谁呢?”林晧然慢吞吞地咀嚼着嘴里的饭粒,好奇地问道。 吴道行将一块鱼头肉塞进嘴里,抬头望着他道:“当朝次辅徐阶、你们翰林院的李春芳,还是当今的两位王爷,这必是大富之人!” 林晧然顿时来了些兴趣,吴道行口中的王爷,自然就是嘉靖的两个儿子景王和裕王。 由于嘉靖大权独揽,并没有册立储君的意图,而阁臣又多是阿谀奉承的辈,故而大明一直都没有储君。 渐渐地,有人认为是“圣上不喜欢顺序继位的裕王,更喜欢四儿子景王,所以圣上才迟迟没有册立储君”,从而让到将来由谁继承大统变得扑朔迷离。 现在朝廷有人押宝景王,有人押宝裕王,严、徐两党暂时保持观望,而有些年轻官员则已经开始了一场关系将来的豪赌。 “裕王和景王,谁的命格更强?”林晧然扶着筷子,认真地询问道。 “景王府比裕王府的风水要更好!”吴道行犹豫了一下,便正色地说道。 “景王会继承太统?”林晧然不动声色地问道。 吴道行将鱼头翻过来,夹起一颗鱼眼摇头道:“倒不见得!我在景王府门口守了多日,终于见得景王一面,富贵之气确实难得一见,但要问鼎至尊,总觉得差点火候!” “所以裕王会继承大统?”林晧然蹙着眉头,又是认真地询问。 吴道行继续痛快地朵颐,却是摇头道:“景王过于谨慎,我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倒看得不真切,所以这话我亦不敢确定!” 林晧然很是无奈,跟着这老道聊了半空,结果等于什么都没有。只是踌躇片刻,便又正色地问道:“我现在的命格如何?” “已经很好,确定比以前强了一大截!”吴道行抬头打量着他,微微点头肯定道。 “那我近期……有没有再进一步呢?”林晧然透露出那点心思,他打算在官场再进一步,谋取翰林待讲的职位。 ------------ 第322章 行动 吴道行眼皮一抬,便知道林晧然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却叹息地道:“你的命格还是差了点,若没有贵人相助,此事悬!” “贵人在哪里?”林晧然心里不由得泛苦,这货全是后世街头算命先生的套路,但亦是顺着他的话追问道。 吴道行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粒,潇洒地抛进嘴里,悠哉悠哉地咀嚼了几下,然后手持筷子摇头晃脑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林晧然眼睛一眯,有种砸这骗子招牌的冲动,这脸皮亦太厚了吧! 吴道行横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吐出两个字:“你妹!” “信不信我抽你!”林晧然脸色微寒,没想到这货还敢骂人。 吴道行看着他的脸色不善,知道这人是误会了,便是解释道:“我说的是你妹妹虎妞!” 林晧然一阵瀑布汗,敢情还真是误会了,只是扭头望着端着饭碗窜到庭院荡秋千的虎妞,却是怀疑地道:“虎妞?她在这种事情上,怎么可能帮得了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有没有绝对的强与弱,凌霜侯不过是一棵柿子村,但却救了大祖,从而影响天下的走势!”吴道行轻捋着胡子,一副高深莫测地说道。 林晧然如今是史官,却亦是知道这“凌霜侯”的典故。 话说太祖朱元璋在年轻时,四处化缘,有次饿得是奄奄一息,在经过一个叫剩柴村的村庄,在村边看到一棵结着柿子的柿子树,正是这树上的柿子让他不至于饿死。后来太祖发迹,便将这棵“救了他”的柿子树封为凌霜侯。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相不相信这些话又是另一回事。 他是一个极理性的人,只知道决定他能否升迁是的吴山和三位阁老,以及深居宫中的圣上。至于虎妞,虽然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肯定没有能力影响到这些大人物。 在吃过饭后,林晧然便出门了。 他拿着礼品前往隔壁的槐树胡同,直接叩响了徐府的大门。 在进入内阁后,他亦“研究”着这些大人物,想了解他们的心品性。最终得出结论:严嵩是老成持重型、徐阶是绵里藏针型、吕本则是兢兢业业型。 经过他的观察,严嵩确实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特别他能放下首辅的姿态,竟然全年居住于宫中听候圣上的差遣,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严嵩这个位置可谓是稳如泰山。 不过,林晧然却是清楚地熟知历史的走向,徐阶最终将年迈的严嵩取而代之,成为大明新一代首辅,而严嵩死的时候竟然连棺材都买不起。 虽然现在形势有利于严嵩,但林晧然若选择政治投机的话,自然选择徐阶。而如今他想要更进一步,则需要一个阁老帮忙推动,徐阶无疑亦是最佳人选。 很快,管家迎着走出来,一边引路,一边还微笑地说道:“林修撰,我们老爷方才还念叨着你,跟我们三少爷说,要向你学习呢!” “阁老是谬赞了!”林晧然故作谦虚地道。 他便跟着管家穿过前院,通过一条长廊,很快便到了徐阶的书房。 才刚迈过门槛,里面便传出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道:“若愚来了。” “见过阁老!”林晧然进门,朝着声音的方向见礼道。 “请坐!”徐阶的眼睛带着亮光,透露着一种亲近之意。 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亦看到林晧然是个可造之材。特别今天的差事,能将那只老狐狸请到内阁人,这无疑是一种能力的体现。 若说有什么欠缺,那就是这人实在太年轻了。年轻是一种资本,像他比严嵩小二十载,这是一种天然优势,但过于年轻对升迁往往是一个束缚。哪怕再过二十年,林晧然不过三十七岁,顶多做个六部尚书,绝对还不够年龄入阁。 徐阶的书房很普通,但藏书却不少,两个隔着书桌而坐。 侍女送上香茗,然后悄然退下。 在寒暄一番后,林晧然放下茶盏,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听说叔大兄想要参与《谈古论今》的撰修事务,却不知真假?” 徐阶心里一动,抬头微笑地打量着他,这无疑是一个极高明的试探,更确信这是一只小狐狸,微微点头道:“他跟我提过,倒是有些兴趣!” “那第三期我便让他亦参与进来!”林晧然听到这个答复,当即爽快地说道。 他现在有求于徐阶,但他跟徐阶非亲非故,如何能让这位阁老帮自己摇旗?最好的方式自然是利益交换,而《谈古论今》是他手中最大的筹码,让张居正参与进来,无疑是一个甜头。 “若是如此,老夫就替他谢谢你了!”徐阶喝了一口清茶,认真地打量着林晧然笑道。 林晧然确定有戏,便是假惺惺地说道:“倒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他日我若是调离修检厅,就不好再插手《谈古论今》的事。以叔大兄的才干,必然能挑起这个担子。” 这些话已经很露骨,亦道出林晧然真正的意图,用《谈古论今》的主编换取升任翰林侍讲。 徐阶自然猜到林晧然今晚拜访的目的,用茶盖拨动清茶,亦是笑着说道:“说起来,你倒可以争一争这个翰林侍讲!” “愿闻其详!”林晧然知道徐阶是动心了,认真地拱手道 “将你调入内阁兼任司直郎,虽然有老夫的提议,但圣上却立即首肯,对你的印象是极好的!”徐阶轻啐一口清茶,微笑着说道。 在如今的嘉靖朝,升迁已经没那么多的规矩。只要圣恩笼罩,从入仕到首辅,可以只需要短短的六年时间。 “那下官该当如何?”林晧然认真请教道。 “若是吴尚书给你优评的话,我会帮你美言几句!”徐阶将茶盏放下,抬头望着他说道。 “阁老如此厚爱,在下感激不尽!”林晧然此行的目的达成,起身恭敬施礼道。 这无疑是一场利益交换的游戏,林晧然抛出《谈古论今》的香饽饽,从而谋取翰林侍讲的职位。 这《谈古论今》对徐阶其实是很有吸引力的,由于吏部已经彻底被严党把持,故而徐阶已经将重心放在言官系统中。 这言官有一种天然的优势,那就是每当京察之时,都不会轻松将言官撸掉。这言官干的是得罪人的活,所以异常团结,而吏部敢撸他们的人,他们必然会扣上“爪牙”之类的帽子,利用言官的优势进行反扑。 正是如此,历来的京察都不会轻易烧到言官系统,这渐渐成为了一种官场潜规则。 徐阶在言官系统有着极深的力量,像吴时中来等弟子,其实就是他的棋子之一。若是得到《谈古论今》,那无疑是如虎添翼,对他的战略有着极佳的效果。 说过事后,林晧然便起身告辞,他知道拿出《谈古论今》获得徐阶的支持并不难,但难题还是在吴山那里。 ------------ 第323章 闹事 徐阶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地拍了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 林晧然的身子已经转到一半,听到这话,只好停下来,疑惑地转身朝着徐阶拱手道:“徐阁老,不知还有什么事?” “听闻你尚未娶妻,此事可真?”徐阶将手掌放了下来,眼睛透着希冀的光芒道。 一个创下科举奇迹、有着“竹君子”才名、又被圣上赐予大明文魁的翰林修撰,今年才年仅十七岁,竟然还没有婚配,这无疑是大明朝最出众的金龟婿。 在得知林晧然没有婚配后,在难以置信的同时,亦是生起了招揽之意。 林晧然当即一阵头疼,只是在虎妞将事情捅破的那天起,便知道这事肯定是拖不下去了。这婚事其实亦是他的一次政治站队,或是严党,又或是徐党。 如今徐阶主动提起这事,而这段时间又对他照顾有加,无疑是要对自己进行招揽了。 “下官确实不曾婚配!”林晧然虽然知道徐阶打什么主意,但却仍然装着糊涂,打算由对方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呵呵……我长子徐璠有女年十四,尚待闺中,性情温雅,跟汝实为良配也!”徐阶轻捋着胡子,笑咪咪地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却是暗感头疼,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结果,成为徐阶的孙女婿,那他不仅成为徐党中的一员,甚至直接进入徐党的核心圈子。 只是面对着婚娶,他有着天然的抗拒心理,最终拱手道:“多谢徐阁老厚爱!只是下官刚入值内阁,又逢翰林院人事动荡,确实没精力思考这事……不过,等事情过后,必然会慎重考虑婚姻大事,到时定不负徐阁老厚爱!” “哈哈……好!”徐阶爽朗而笑。 他已经听出了林晧然的言外之意,只要他肯将这小子推上翰林侍讲,那这小子的聘礼就会送上门来,而他则多了一个出彩的孙女婿。 其实这段时间,他亦是看出来,林晧然确实对严党那边敬而远之,对严世落藩的相邀直接拒绝,隐隐有向他靠近的意图。 不过,这小子亦是一个精明人,他如今身处于翰林院中,完全可以待价而沽。 现在别说翰林侍讲,哪怕再大些的代价,他亦愿意付出。何况林晧然手里还握着令他垂青的《谈古论今》,这个买卖如何都不亏。 正是如此,在林晧然开出这个价码后,徐阶是真的很开心。 林晧然又是施礼,然后再次转身离开。 现实就是这般无奈,哪怕他心里极抗拒结婚,但在这个时代,却是一条必走之路。在上一辈子,他年过三十随意逍遥而没人指责,但这辈子能熬过十八岁都算是一个奇迹。 对于这门婚事,他其实还算是满意的,毕竟能成为徐阶的孙女婿,很容易踏入徐党的核心圈子。 而那个便宜岳父,却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没少帮徐阶出谋划策。他本人虽然是受荫入仕,但却已经官至大理寺尚宝丞。 事情算是定了下来,若徐阶将卖力将他推上翰林侍讲,那他亦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正式成为徐党中的一员。 第二天,太阳从东边升起,司直郎忙碌的生活亦在继续着。 林晧然确实比一般的司直郎更懂得办事,而且比其他司直郎更有底气,所以内阁的跑腿工作往往都落在他身上。 渐渐地,他亦成为官场的一个小名人,在六部尚书中都刷了脸。而跟着他接触后,很多尚书、侍郎对他的印象都大为改观。 在六部之中,最常去的是户部和工部,而刑部、礼部则去得最少。 以刑部为例,这个部门主管全国刑事案件,有着一定的专业性。而阁老往往都是礼部官员出身,除非是引起极大影响的案件,否则内阁很少过问。 虽然他一直很想去礼部,但直到第三天,他才得到委派机会,前去过问宗藩围攻宗人府事件。 这户部缺钱,影响的不仅是京中的官员,还有部分宗藩的禄米。这些宗藩跟普通的官员不同,他们有身份又不怕事,在京的宗藩集结起来,将宗人府给团团围住。 谁都没有想到,这帮宗藩突然就像是炸了窝一般,莫名其妙就做出这种野蛮的行径。 林晧然得知消息的时候,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的这般简单,只是没有见过吴山之前,亦不清楚事情的全部真相。 对于宗藩的问题,林晧然却是深感无奈,这亦算是家天下的一种顽疾。若他是嘉靖帝,恐怕亦很难下这个狠手,毕竟他自己终究是朱家的一员。 只是如今的大明财政,若不进行削减禄米,那整个大明财政迟早都会被拖垮。别说没钱发放官员俸禄了,恐怕亦没有军费抵抗北边的外族,会直接危及整个大明朝。 “哥!” 林晧然刚走出宫门,便看来虎妞兴奋地朝着这边跑过来。 虎妞的腿很短,但频率并不慢,身体肉墩墩的,身穿着淡蓝色的裙子,看起来极是可爱。那张脸蛋红彤彤的,眼睛一片雪亮,整个人显得很是兴奋。 虽然每天跑腿很辛苦,但虎妞却会常常来陪着他,这让他心里亦是暖洋洋的。 “上午去哪里了?”林晧然拉着她肉肉的小手,一并向着旁边停着的轿子而去。 “我到李掌柜那里了,他的书卖掉一大半了,说让你可以准备第三期了!”虎妞得意地蹦几下,传达了李云虎的话。 虎妞最近充当着信使的工作,不仅会到李掌柜那里,而且到会馆那边,甚至还会到翰林院,这减少了林晧然很多的工作量。 二人上了轿子,并坐在轿子上,又是继续聊着事情。 到了礼部衙门,他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着这边而来,初时还是困惑地望了一下。当他踏入礼部的大门时,却听到后面突然喊了一句:“今天我们将礼部也砸了!” 林晧然却不管发生什么事,一把抱起虎妞就往着后院跑去,隐隐猜到这群人正是那些无法无天的宗人。 ------------ 第324章 打砸的玄机 得知外面的动静,礼部衙门的守门士兵亦是跑了出去。面对着气势汹汹的宗人们,他们却不敢动刀子,只能用身子将宗人们拦在门外。 “你们这帮奴才,给本王、世子滚开!” 领头闹事的身份都不低,他们仗着是皇室血统、太祖后裔,并没有将这些官兵看在眼里,甚至都没有将满朝的文武百官放在眼里。 在他们的眼里,这大明江山就是他们朱家的,这些文武百官只是他们朱家的家奴。虽然他们无法掌权,但自认血统高贵,朝着这些官兵又骂又打,要求礼部尚书吴山出来见他们。 林晧然抱着虎妞飞快地跑进里面,虎妞那张稚嫩的脸上没有半分害怕,眼睛反而睁得大大的,对这起热闹似乎很是好奇。 当穿过三门的时候,他听着后面虽然咒骂声不断,但那帮宗人却没能成功地冲进来,心里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哥,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虎妞的兴致很浓,朝着林晧然很随意地摆了摆小手道。 林晧然低头望着这贼头贼脑朝外面张望的小丫头,又抬头望了一眼一脸淡定的阿丽,最终无奈地任由这丫头在这里围观。 当他进到礼部公堂,吴山和右侍郎袁炜都坐在堂上。 林晧然这些时日亦是经常往来于六部之间,对各个衙门都算是熟悉,而这礼部的气氛无疑是最和谐的,极少出现纷争。 据他的分析,一来礼部算是一个清水衙门,没有太多的利益之争;二来礼部的长官都出身于翰林院,相互间甚至都已经共事多年,像吴山和袁炜就是如此。 分别给二人见礼,林晧然跟袁炜亦算熟悉,这位礼部右侍郎是一位词臣,靠着青词得到圣上恩宠,经常出入于内阁中。 “老师,严阁老让学生前来询问宗人府被围一事!”面对自己的老师吴山,林晧然天然就得矮上一头,对其他五位尚书可以用硬用软,但眼前这一位只能装孙子。 吴山淡淡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神色复杂地说道:“我一直在负责草拟《宗藩条例》,前天又上呈了一份,但内容……却被泄露了。由于《宗藩条例》有诸多不利于宗人利益的条例,所以这帮宗人找宗人府发泄,现在……怕亦要将我们礼部砸了。 在说到“泄露”两个字的时候,他明显加重的语气,同时还望了林晧然一眼。 林晧然闻弦知雅,心里当即咯噔一声。 虽然他入值内阁,经常沾手朝廷官员奏本,但任何一份奏本的内容都不允许阅览的,对一些机密更要守口如瓶。 像这种事,他们司直郎是绝对不可能接触得到,哪怕知道亦不敢外传。 现在消息如此迅速走漏,那源头极可能是在阁老那里,再想着严嵩那充满着狡猾的眼神,以及派遣自己出来时的不急不躁。 他觉得这件事有猫腻,极可能是上头故意放出消息,从而试探宗人们的反应。只是这一种试探,想必不是严嵩在犹豫不定,而是嘉靖帝在摇摆,幕后推手甚至就是嘉靖帝本人。 若这个论断成立的话,现在宗人们反应如此激烈,嘉靖怕是不会真对宗人们下狠手,吴山上呈的《宗藩条例》怕是要胎死腹中。 “学生知道了!”林晧然自然不会道破其中的玄机,恭敬地拱手回礼道。 按说,有着这个答复,他这时候应该是回去复命了。只是外面的冲突却越演越烈,不仅是咒骂声,而且夹带着棍棒的打砸声,甚至还有哀嚎声。 那帮宗人确实是无法无天,而嘉靖帝偏偏又出身于世子,对宗人向来厚爱,让这帮宗人似乎真有胆砸了礼部衙门。 “部堂大人,我们该当如何?”袁炜心里亦是泛苦,抬头望向吴山道。 “还能怎么办?我们都已经成瓮中之鳖!”吴山端起茶盏,自嘲地笑道。 “那……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袁炜蹒跚片刻,又是询问道。 此时,外面的声音更大、更近,显然已经冲进了前院。 吴山抬头望着前院的方向,叹了一口气道:“他们有他们的态度,我们亦要表现出自己的态度,亦得让皇上明白我们的立场。” 这话说得很轻,但语气透露着坚定,眼睛很凌厉地望向大门的方向。 林晧然诧异地望向吴山,对这位黑面神生起了几分敬意。很显然,他是知道事情渗和着皇上的试探,更知道事情这般发展下去的结果。 只是在洞察玄机后,吴山并没有选择明哲保身之类的做法,而是有着做“壮士”的决心,想要“牺牲自己”将胜利的天秤扭转过来。 不得不说,吴山这种性情确实不符合嘉靖的用人标准,想要入阁怕是难于登天。 外面的形势越来越倾向于宗人那一边,有宗人甚至挥舞着刀刃,逼着那些守门士兵节节败退。那帮宗人已经成功闯进二院,眼看就要突破三门,直扑这里而来。 正是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道:“你们都给我住手,不然我们锦衣卫就不客气了……哎呀!” 虽然有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已经赶到这里,但仍然镇不住这个混乱的场面,这些宗人亦没有将这些锦衣卫放在眼里,甚至还朝他们也动手了。 林晧然感觉到事态可能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在匆匆离开大堂后,打算带着虎妞到后面藏起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虎妞…… 林晧然看到小丫头爬上梯子,怀里揣着几个石子,这时隔着院墙朝着二院奋力掷石子。那双眼睛一片雪亮,脸蛋红显得红彤彤的,显得格外的兴奋。 阿丽不由没有阻止,反而成了一个帮凶,正忙着帮虎妞在院子中找石子,并给她源源不断地输送弹药。 只是看到这一幕,林晧然吐血的心都有。这丫头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敢用石子砸那些王爷、世子和勋贵,直接掺和进这一场斗殴事件之中。 ------------ 第325章 大逆转 在混乱的二院之中,一个身穿白色襦裙小女孩、梳着双螺髻的漂亮小女孩挥动马鞭,抽在挡着她去路的一名士兵身上。 哎呀…… 士兵吃疼地叫了一声,看着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心里亦是涌起了一股怒气。只是看到小女孩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当即便是乖乖地躲开。 小姐小心! 却是这时,身后的一名彪形大汉叫了一声,手中的大刀亦是挥出。但从上面飞来的石子又快又急,精准地砸在小女孩的身上。 哎呀…… 小女孩吃疼地叫了一声,那双漂亮的美眸泛起一层泪光,这是一张精致无比的脸蛋,这时更显得楚楚动人、美艳不可方物。 当她抬头望向院墙,顿时亦是愣住了,偷袭她的竟然是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小丫头。这小丫头砸她之后,又砸向其他人,每一击都很精准。 “你死定了!” 小女孩的骨子亦是蛮横,看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竟然比她还要“厉害”,心里当即涌起了怒火,想要狠狠地教训对方。 身穿淡蓝色对襟齐胸襦裙的虎妞砸得正兴奋,发现一个石子朝她飞上来,机灵地蹲下去躲闪。再探出脑袋张望,看到罪魁祸首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心里亦是怒了。 “你竟然敢砸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刁蛮的小女孩指着虎妞,咬着贝齿质问道。 “你们都是坏人!是跟朝廷作对的叛军!”虎妞轻蔑地望着她,仿佛已经洞察一切玄机。 “我们是宗人,怎么可能是叛军,你是不是傻啊?”刁蛮的小女孩看着她说得认真,当即愤怒地反驳道。 “那你们为什么要围攻衙门,这种行为不是叛军又是什么呀?”虎妞满脸写着怀疑,坚信着先前的判断,对方是坏人,而她是正义的一方。 实质上,她确实是这样认为,不然亦不会选择出身,他是有侠客精神的虎妞。 “我们是要……除掉一些恶臣,皇上绝对不可能这样对我们宗人!”小女孩的心思急转,指着虎妞仰着脸大声地道。 锦衣卫不比礼部这些守门的士兵,他们本身亦有着底气,而且很多人的出身并不差,带队的朱千户更是开国功臣之后。 正是如此,一些锦衣卫并没有过于害怕,选择跟着宗人对打起来,成功地阻挡宗人闯入里面。 一个世子的脸被砸了一拳,心头的火气已经燃起,看着他们这边渐渐落下风,听着刁蛮小女孩的话后,便高举着拳头道:“对!我们……除奸臣,清君侧!” “除奸臣,清君侧!” “我们绝不退缩!除奸臣,清君侧!” “我们一起打进去!除奸臣,清君侧!” …… 宗人们喊着了口号,顿时士气大盛,一并朝着三门涌去,想要突破最后一道障碍。 疯了吧…… 朱千户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望着这帮群情激扬的宗人。 这…… 林晧然已经走到木梯子前面,正想要叫虎妞下来,但听着她三两句话,竟然引起这么大动静。特别是听到那句口号后,整个人亦愣在当场。 不要命了? 袁炜陪着吴山来到三门前,亦是听到了宗人的那句口号,嘴巴亦是张得大大的。 啊? 吴山原本看着虎妞站在梯子上砸石头,还觉得这名学生的妹妹有些“没家教”,却不知道她跟谁争辩几句,让到形势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太转变。 林晧然看到吴山朝着他招手,又看着虎妞继续砸石头,不由得暗叹一声,选择跑过去道:“老师,不知有什么吩咐?” “你听到刚才的口号了吧?”吴山打量着他的眼睛,直接询问道。 “学生……”林晧然当即一阵头疼,并不想掺和进这样事中,这宗藩的禄米削不削减,其实跟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你若耳聋的话,为师可以亲自帮你治!”吴山的脸上当即青筋暴起,眼睛仿佛迸射出两道利刀地瞪着林晧然道。 “不用!学生听到了!”林晧然感到吴山话中的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只好老实地回答道。 他在翰林院准备撰修的正是成祖的那段历史,如何不知道成祖当年的旗号正是“除奸佞,清君侧”,然后成功夺得了帝位。 虽然这帮宗人很多都是成祖的后裔,但现在喊出“清君侧”的口号,无疑是想“效仿”成祖当年的谋反之举,想将嘉靖取而代之。 当然,这些话极可能是无心的,甚至很多宗人都不知道成祖在当年的靖难中,打的旗号正是“除奸佞,清君侧”。 按着如今正统历史的讲法,成祖是“合法的继承人”,当年建文趁着成祖在外,这才篡得了皇位。正是如此,为了符合这断史实,这“除奸佞,清君侧”被隐去,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忌讳的词。 只是这些宗人的脑子进水,偏偏喊出了“清君侧”的口号,让到事情的性质当即变了样。他们不满削减禄米而围攻礼部,这可以理解,但亦是要“谋反”,那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他们可能没有谋反之意,但这话传到宫里,深居于宫中的嘉靖帝又如何想? 在喊出这个“清君侧”的口号之后,宗人的败局已定,朱千户不再让锦衣卫缩手缩脚,甚至还抽出了明晃晃的锈春刀。 吴山没有理会这些宗人,而是选择直接进宫面圣,同时命令林晧然即刻回宫。 他原先打算“牺牲自己”,“逼”皇上为了朝廷颜面,从而选择对宗藩动手。不过,这是一个下下策,成功的概率不高。 但现在,有着“清君侧”这个谋反的口号,那他就可能“激怒”圣上。圣上的怒火一旦烧到宗人身上,那他必定会收起偏袒之意,从而采纳他的《宗藩条例》。 林晧然知道吴山打的是什么主意,是想让他这个代表内阁前来、又恰好听到口号的司直郎做证,从而坐实宗人“谋反”的事实。 其实他看得出,吴山对削减宗藩禄米的事很是紧张,完全可以凭此为条件,让吴山支持他谋取翰林侍讲的官职。 只是让他无奈的是,吴山都不给他谈条件的时间就进宫了,似乎都不怕他突然选择变卦。 ------------ 第326章 面圣 林晧然作别虎妞,便急步进入了西苑内。 只是进到这里,他的心里却忐忑不安,总觉得一股波浪将会汹涌而起。而他有一种预感,他这只小船极可能被卷入这股旋涡之中。 一路上,他却没有看到任何的异样,守军、宫人都很是平静,甚至素爱八卦的张波仍是一副不知情地朝着宫外而去。 在回到无逸殿后,林晧然直接到了严嵩的值房。 严嵩已经白发苍苍,眼力亦大不如前,头放得很低,奏本凑得很近。只是他很是勤勉,大多时间都在忙碌着政事。 听到脚步声,严嵩抬头望了林晧然一眼,轻声道:“外面什么情况?” 林晧然恭敬地行礼,然后汇报了事件的最新动态道:“宗人后来闯进礼部,但他们打起‘清君侧’的口号,锦衣卫便将他们所有宗人制服了,而吴尚书亦进宫面圣!” 虽然严嵩只是让他出去询问宗人府为何被围,但他却有义务汇报接下来的事状,让严嵩掌握更多情报,从而从容处理接下来的问题。 不管严嵩的人品如何,他的儿子严世藩如何贪赃枉法,但他既然作为内阁的司直郎,那就有义务尽到司直郎的职责。 何况,他对严嵩并没有太多憎恨,反而对这位勤勉的老首辅透露着几分尊敬。 严嵩继续翻阅着公案上的奏本,淡淡地说了一句道:“嗯,我知道了!” 虽然眼睛还落在奏本里,但思绪却已经飘向这起“宗人造反”的事件中,眼睛涌起一抹忧色,知道圣上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圣上在成年之前,都是以宗人的身份生活着,故而对宗人这个群体有天然的亲近感和认同感。正是如此,哪怕圣上得知宗藩的禄米过多,但却屡屡下不了这个狠手。 只是这帮宗人确实是无法无天,竟然打起了“清君侧”的旗号,这无疑挑战着圣上那根脆弱且敏感的神经。特别圣上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想必会不再挂念那些情义。 但吴山却过于心急,他想要推波助澜的话,这其实不是最佳的时机,反而极可能引火上身。 林晧然看着严嵩没有继续支使他的意思,便是拱手道:“严阁老,若没有其他吩咐的话,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将这些奏本给圣上送过去吧!”严嵩回过神来,指了指桌面上的那叠奏本,有些疲倦地吩咐道。 林晧然抱起桌面上的奏本,又行了礼,这才离开了严嵩的值房。他敏锐地觉察到,严嵩的眼睛透露着担忧,让他心里更是不安。 他从值房出来的时候,恰好遇到急匆匆进来的冯保。二人交流了一下眼神,冯保便进入严嵩的值房,对严嵩说皇上宣见。 哎…… 林晧然当即明白,吴山已经将事情捅到万圣宫那里,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事情确实如此,就在早些时候。 身穿青色道袍的嘉靖从静室中出来,接过黄锦递上来的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道:“这个吴山的《宗藩条例》初衷是好的,但他……终究不是聪明人!” “那是因为圣上太聪明了,所以才觉得了他不聪明!吴尚书可是探花郎,又是根正苗红的翰林院出身,那可是大明少有的学问人啊!”黄锦看着圣上心情不错,亦是夸着吴山道。 “你也……不够聪明!”嘉靖将手帕递回来,亦是微微地摇头道。 “奴才确实不聪明!若不是主子恩赐,这司礼监掌印哪可以轮着奴才来坐呢!”黄锦仰头望着嘉靖,眼睛泛起泪光道。 这却是黄锦的一句真心话,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聪明,起码比不上他新收的干儿子冯保。但他却有一项技能,那就是很会演戏,眼泪简直说来就能来。 厚厚的纱幔已经被拉起,徐阶跪拜在外面,高呼着万岁之声。 “爱卿平身!”嘉靖走向长案,轻轻地抬手道。 “谢皇上!”徐阶行礼,然后又拱手道:“臣刚得到消息,宗人在知悉吴尚书草拟的《宗藩条例》后,已经围攻礼部衙门,还请圣上明示!” “徐阁老,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嘉靖端坐在蒲团上,翻开案上的一本奏本,眉头却微微地蹙起,淡淡地询问道。 虽然他先前就猜到宗人们会闹事,但却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敢围攻礼部。 “宗人乃皇上的宗亲,血浓于水,所以当用强但亦要用软!”徐阶先作了一个沉思状,然后又是认真地拱手道。 “呃,爱卿有何良策?”嘉靖微微点了点头,握着奏本抬头望着徐阶道。 “臣以为!应该对宗人进行镇压,维护朝廷的颜面,但吴尚书的《宗藩条例》应当作废!”徐阶朗声地拱手道。 嘉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显得有几分无奈,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徐阶这个提议,无疑是极合乎他的心意,他并不想朝宗亲动刀子。若事情这般结束,大明的财政虽然没能得到缓解,但他必定赢得宗人的拥戴。 但却在这时,一名太监进来汇报,说礼部尚书吴山求见。 “宣!” 嘉靖这才如释重负,但听到吴山求见,便又是愁上心头。 他知道吴山是削减宗藩禄米的急先锋,哪怕他多次暗示不削减禄米的愿望,但每次草拟的《宗藩条例》都跑不了这一项。 如今那帮宗人又偏偏围了吴山的衙门,想必是来大吐苦水,更是以此想“逼”着他给宗人惩罚。 徐阶就在一旁,自然看到了嘉靖的反应,心里不由得坚定了立场。不管能不能将严嵩拉下去,这个吴山断然不能留。 “微臣有要事禀报!”吴山脸色肃然,郑重地朝嘉靖帝行礼道。 跟着一般的官员不同,吴山颇有官相,这时身上散着浓郁的正直之气,脸色紧紧地绷着,眼睛充满着坚定之色。 嘉靖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徐阶却是插话道:“吴尚书,关于你们礼部被宗人们围攻的事,我刚刚已经禀明圣上了!” 吴山扭头望了徐阶一眼,然后一脸正气地说大声道:“宗人砸我礼部衙门事小,但打的旗号,实属大逆不道!” 这“大逆不道”,他是加重了语气,在声势上,完全占据了上风。 “是何旗号?”徐阶却是不以为然地道。 吴山的字咬得很正,在万寿宫的正殿中响起:“清!君!侧!” 这三个字一出,整个大殿仿佛抖动了一下。 原本很是不屑的徐阶瞪直了眼睛,而翻着奏本的嘉靖帝亦是猛地抬起头,哪怕是黄锦地“啊”地一声,朝着吴山望来。 ------------ 第327章 瞬息万变 清!君!侧! 这口号的矛头虽然指的是皇上身边人,但当年成祖朱棣造反,打着这个充满正义的旗号,结果呢?虽然建文身边的佞臣确实被清除了,但建文的皇位亦被夺了。 “原来……他们是要造反!” 嘉靖再也无法淡定,心里亦没有再偏袒于宗室,紧紧地攥着拳头,额头的青筋直冒,眼睛闪过一抹戾气,咬牙切齿地痛斥道。 他的帝位不是打天下得来,亦不是从老爹那里合法继承过来,而是因为他堂哥正德膝下无子,所以才侥幸得到的皇位。 正是如此,他对宗族有着天然的好感,哪怕大明财政被逼到今天的窘境,亦只是要做一个试探,并没有下决心要对宗藩动手。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只是假意表达要让这帮宗人少拿一点,结果这帮宗人竟然是要反他,想要将他从皇位赶下去。 这个造反的口号,无疑触及到了嘉靖的底线,亦是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 “皇上,请息怒!”徐阶略作权衡,便对嘉靖进行劝慰,然后厉色地望向旁边的吴山道:“吴尚书,这事非同小可,汝有凭证?” “我敢以我项上人头作担保!”吴山冷冷地睥了他一眼,然后傲然地说道。 徐阶原本还准备着很多询问的话,但却没有想到吴山会如此光棍,直接就是以性命作担保。一个礼部尚书用人头担保,他哪里还能继续质疑。 嘉靖压抑着心里头的怒火,朝着黄锦沉声道:“让严阁老过来商议!” 不得不说,严嵩确实是嘉靖最信任的臣子,在得知这件大事后,他首先想到的人却是严嵩,那一位忠心耿耿的老首辅。 事情便回到了无逸殿。 林晧然抱着那叠奏本,看着严嵩急匆匆地跟着冯保向着万寿宫而去。 严嵩的身体虽然不差,但毕竟已经年迈,跑几步便气喘吁吁,冯保则是掺扶着他一起前行。 知道万寿宫有重大事情要商议,林晧然走得并不快。只是才刚到宫门口,便又看到冯保急匆匆出来,在他耳边低咕一句,便领着他走进里面。 在踏进里面的瞬间,他的心砰砰地跳动着,仿佛是走进一个冰窖般。在这座宫殿里,每个人决策都关系千万人的利益,甚至关系着历史的走向。 正是由于事关重大,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选择沉默。正如徐阶所说,这内阁无小事,没有一件事的后果是他能承担的。 今天,无疑亦是如此,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甚至直接被拖到午门斩首。 林晧然走到大殿内,先是观察一下三位大佬的表情,吴山跟以前般绷着脸,严蒿坐在椅子上似乎睡着了,而徐阶则是眼观鼻、鼻观心。 “微臣叩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低眉顺眼,恭敬地行礼道。 “平身!”嘉靖的语气冷淡地说道。 “谢皇上!”林晧然又是恭敬地行礼。 “你将你方才出宫所见到的,都一一说出来!”坐在椅子上的严嵩淡淡地说道。 林晧然朝着严嵩行礼,心里早就准备了说词,便直接开口道:“臣受严阁老的指示,前往礼部了解宗人府被包围事宜!很不凑巧,微臣刚进入礼部,宗人们便将礼部围住了。后来吴尚书跟微臣道明事情的始末,一切皆因《宗藩条例》泄露而起!” 虽然猜到这些人叫他进来的意图,但林晧然却是知道,如今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装傻,这样才能把握住先机,让自己不轻松陷入这场无形的漩涡之中。 “接着呢?”严嵩沉声问道。 “宗人闯进礼部衙门,他们高呼……微臣不敢说!”林晧然理智地收住了话头,装着满脸的惊恐道。 “朕恕你无罪!”嘉靖帝淡淡地开口道。 “他们高呼……清臣侧!”林晧然装着很害怕,话语亦是戛然而止。 正是这时,徐阶突然开口道:“宗人是有心造反还是无意失言?” 咯噔! 林晧然发现这“清臣侧”三个字放出,整个大殿的反应很是平静。如今徐阶这个问题,无疑证明事情有了新的变化。 结合着徐阶的问话,显然是徐阶站在了宗人那一边。他替宗人进行辩解,从而削减了圣上的愤怒,并将事件引向了宗人的真实意图上面。 一念至此,他又偷偷瞄了一眼吴山,怪不得这老货会死绷着脸了,敢情是给徐阶这只老狐狸搅和了他的如意算盘。 “虽然老夫曾说万言不如一默!但此事关系重大,林修撰还是将所见所想都说出来,想必圣上不会怪罪于你!”徐阶朝着嘉靖行礼,冲着林晧然又是说道。 林晧然并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徐阶的言外之意,显然是希望自己附和于他,帮着宗人进行开脱。只是他的眉头微蹙,亦是在权衡着利益得与失。 “朕已经说过,恕你无罪!”嘉靖以为林晧然在担忧自身的安危,便又是强调道。 林晧然深吸一口气,当即行大礼道:“启禀皇上,这事虽然有些疑点,但此事关系到天下苍生、亿万黎民百姓的安危,微臣不敢胡乱猜测,还请皇上恕罪!” 这哪是不敢说,分明就是往死里说。 徐阶为着宗人说一万句,却不及林晧然这么一句。虽然宗人有诸多理由不可能造反,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的造反了,这个责任谁又能担待得起! 这……混蛋啊! 徐阶的嘴巴微微张开,不可思议地望向跪倒在地上演戏的林晧然,这话摆明是扇了他的耳光,还带着“啪啪”的回响。 吴山的眼睛却是一阵雪亮,亦是望向了林晧然,却没有想到这个弟子会突然来了一个神助攻,让到胜利的天秤倾向于他。 正在假寐的严嵩亦是睁开了眼睛,侥有兴致地望向了林晧然。 “这个责任谁能承担?他们都打出了这个口号,谁能确保他们不是早已经有造反之心,或密谋以久!”嘉靖喃喃自语,眼睛亦闪过一抹杀机。 ------------ 第328章 收获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徐阶发现嘉靖凌厉的目光朝他望来,心里亦是一阵冰凉。方才他还能据理为着宗人开脱,但到了这一刻,却不敢再说半个字。 虽然他是大明的次辅,但却远没有资格为“谋反”担责。哪怕他说得天花乱坠,但那个“清君侧”的口号毕竟是从宗人的口中喊出来,这就有理由判定是一起有预谋的谋反。 何况,圣上被林晧然这么一“恫吓”,便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要以雷霆的姿态来应对此事,直接将那些宗人当叛徒来对待,防止那“万一”的发生。 在这个时候,徐阶如何还敢吭声,如何还敢替那些宗人再辩解? 他的眼睛充满着幽怨,这个原本打算招为孙女婿的才俊,竟然摆了他这一道。只是他又不能指责什么,毕竟林晧然进来的时候,确实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而且他的做法亦无可非议。 “宣陆少保晋见!” 在打定主意后,嘉靖当即想到了他的胞弟。若说谁最得他的信任,除了他的老首辅严嵩,便是锦衣卫右都督陆柄。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嘉靖正想要召见陆柄的时候,陆柄却是急匆匆而来,进来便跪地告状道:“请皇上为臣作主!” 他们在这里商议的时候,后面亦发生了些事情。 朱千户出身于功臣之后,是世袭罔替的锦衣卫,确实有着几分底气。在宗人喊出大逆不道的口号后,他再也没有忌惮,当即带着手下将宗人押回了北镇抚司。 只是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捅了马峰窝。 大明的宗室被当猪来养,但亦有着一些例外的情况,像后世鼎鼎有名的云南沐王府是有兵权的,今被封为黔国公。 而在京城之中,中山王徐达的后人定国公一脉,历代深受隆恩。如今的定国公是徐延德,十六岁便得到了爵位,手握神机营的兵权。 在得到消息后,徐延德竟然是胆大包天,带着一帮部下直接闯进了北镇抚司。不仅将他的儿子和孙女救走,还释放了那帮被关的宗人,将北镇抚司搞得乌烟瘴气。 这……疯了吧! 林晧然等人都没有离开,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喊喊口号亦就罢了,但却还选择出兵,这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刷刷地望向嘉靖帝,心里亦是猛地一跳。 “真是……反了!” 嘉靖霍然起立,将手上的奏本重重地砸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脸上亦是露出了狰狞之色,话语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一般。 却不怪嘉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这中山王徐达嫡传的一脉是魏国公,但在靖难之中,徐达的后人帮助燕王朱棣夺得江山,从而徐达又衍生出定国公一脉。 只是如今,这个靖难的口号出现亦就罢了,当年的靖难功臣还掺和了进来。一切都隐隐指向嘉靖,指向他这张令人青睐的天子宝座。 嘉靖无疑是真的发怒了,激起了在大礼仪时期的斗志,亦涌起当年杖打数百名官员的那股狠劲,眯着眼睛道:“严阁老、陆柄听令!” “臣在!”严嵩和陆柄齐声应道。 嘉靖的腰杆挺拔,目光森然地说道:“朕封你们二人为平叛钦差,给朕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平息京城的叛乱!” “臣遵旨!”两人又齐声应道。 五人行礼,然后默默地告退,但各人都有不同的反应。 严嵩在离开的时候,眼睛明显闪过一抹喜色。 陆柄却反应平常,但似乎是受了一些晦气,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眼睛亦闪过狠厉之色。 这帮是猪吗? 徐阶却还在悔恨,怎么都想不明白定国公为何会如此愚蠢,竟然这时候带兵闯入北镇抚司救人。哪怕最后发现没有谋反的迹象,但他们亦得被剥一层皮。 一念至此,他又偷偷地瞧了严嵩一眼。他原来想借机拉拢一下宗藩,但事情却峰回路转,最后反倒让严嵩这个老不死的捡了一个大便宜。 吴山的脸仍然绷着,这个结果并不能让他感到满意。他更喜欢圣上用的惩罚方式是削减宗藩的禄米,而不是这种方式的“平叛”,更不是要将京城搞得腥风血雨。 不过他亦是知道,按着事情的发展,他草拟的《宗藩条例》通过的可能性大增。起码在这件事之后,圣上对宗藩不会那般的拥护,甚至会进行敲打一番。 林晧然落在最后,亦是暗暗地观察着前面的大人物。突然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他搅乱了事情的走向,但却没有得到任何收益。 反观严嵩,在那里几乎一言不发,却成为了平叛钦差,对那些宗人随意拿捏,更可以借此增加自身的政治资本。 徐阶突然回头望来,林晧然急忙装着一脸茫然的模样,打算将装傻充愣进行到底。 其实他今天的本意并不是帮吴山,而是因为虎妞那个喜欢惹事的丫头。 那个丫头摆明得罪了个别宗人,若宗人被判定“无辜”,那个丫头就师出无名了。只有将宗人往“造反”上推,虎妞若是遭到打击报复,那他将来才有底气对宗人进行反扑。 让他深感无奈的是,原以为那个丫头最近是转性了,不再惹事了。但却没有想到,那丫头是在酿着大招,直接就创下一场大祸。 不过,这次事件亦不是一无所获。他怎么都算是帮了吴山一个大忙,完全可以找他进行邀功,让他在谋取翰林侍讲的事情上出把力。 经过今天的事情,让他明白自身力量增强的重要性,谋取翰林侍讲的必要性。不然辛辛苦苦的结果,只是为他人徒作嫁妆。 这一场“叛乱”,在黄昏时分便宣告结束。 定国公府被破门而入,而定国公本人被直接送入了诏狱,这帮嚣张不可一世的宗人竟然还想砸礼部,结果通通被丢进了大牢之中。 不仅如此,一些闻讯而来的宗人企图在北镇抚司前闹事,亦被胖揍了一顿。 这些宗人突然间发现,一向对他们极为友善的圣上,仿佛变成了一个恶汉。 ------------ 第329章 恍然大悟 眨眼间,又到了五月十五日,官员沐沐的日期。 最近除了忙于司直郎的事务,林晧然已经开始筹备《谈古论今》三期。 随着秋闺临近,越来越多的生员涌进北京城,加之赴考的举人亦越来越多,《谈古论今》成为仅次于四书五经的畅销书刊。 先后以为遥不可及的两万册,亦是被销售一空。一方面是《谈古论今》的质量确实高,另一方向则是书商的推广极是厉害。 按着跟徐阶的约定,林晧然将张居拉入了编辑成员中。不过并没有让他分管具体的内容,只是让他参与进来,并没有任何的实权。 哪怕即将成为徐阶的孙女婿,但林晧然对张居正仍然有所提防。他不觉得能将孙女给严嵩孙子做妾的徐阶,会因为另一个孙女,就会将资源都倾注在自己身上。 对于徐阶将来手上握着的政治资源,林晧然知道肯定还得主动去争取,而打击“竞争对手”亦是重要的举措之一。 随着休息日的到来,另一件大事亦正式摆上日程。 就在昨天下午,翰林院待读学士李春芳正式升任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翰林院的动荡亦拉开序幕。 翰林院的官员极少有空降的情况,向来都是内部提拔,而层层递进的结果,则是每个品阶的前面都会出现一个空缺空置。 为了那个翰林侍讲的位置,林晧然提着礼物和门生帖,叩响了吴山的大门。 管家迎出来,热情地将他引到了花厅,微笑着解释道:“林修撰,老爷刚好在接待王尚书的家眷,还请稍等片刻!” 林晧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满脸笑容的管家,其实二人只有过一面之缘,觉得他的热情没缘由,自己跟他貌似一点都不熟,亦没有能力给他半分好处。 不过他亦是捕捉到了管家传递过来的信息,这王尚书恐怕是指前任礼部尚书王用宾,吴山先前的上司。 关于乡试作弊大案已经落下帷幕。王用宾初时还矢口否认,但后来却承认了所有罪行,事涉南直隶、福建、湖广三地。 至于广东的乡试舞弊案,却另成一案,跟着王用宾并无关联。 只是吴山这时接见王用宾的家属,无疑是一种不理智的行为。如今锦衣卫遍天下,这事传到嘉靖耳中,他会作何种感想? 有时不得不承认,吴山是一个好官,但却不适合于嘉靖朝的官场。哪怕这个入了阁,不要说扳倒严嵩了,绝对不是徐阶的对手。 到了花厅,侍女送来茶盏,管家则先行告退。 林晧然静坐在花厅中,坐在漆黑的椅子上,望着前面栽种着竹子的院子。端起茶盏,慢吞吞地品着热茶,倒亦不着急。 渐渐地,他融入了这个时代,懂得了如何品茶,亦磨练出一种云淡风轻的性子,对事情能够做得不急不躁,学习那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淡然。 正在修炼着养气功之时,一个急匆匆的小身影从前面的走廊跑了过来。 她身穿着对襟的淡红色襦裙,脸色红彤彤的,眼睛明亮而有神,看到他的时候惊讶地道:“哥,你怎么在这里?哦,你是找思雨的爹爹!” 林晧然用茶盖正轻轻地拨动茶水,还没来得及说话。 仅是一次拔茶的功夫,虎妞突然出现在他前面,然后又急匆匆地消失了,却不知道着急什么,朝着另一头兴冲冲而去。 没多会,又一个脚步声出现,这个脚步声很轻,他便好奇地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皮肤白皙、身材初具规模,眼波明媚,脸上挂着令人迷醉的笑意。 跟着虎妞一样,在看到他的时候亦很是惊讶,但跟虎妞的做法不同。她那么精致的脸蛋泛起红晕,转身往回跑掉了。 又是一次拔茶功夫,吴秋雨在眼前出现,然后又是消失掉了,跟虎妞如出一辙。 林晧然拔凉了茶水,但心亦是凉了半截,放下茶盏,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明明长得如此帅气,但或被当作空气,或被视为禽兽。 “文魁君,请随我来!”管家走进花厅,微笑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晧然微微颌首,便起身跟着管家前行。原以为他是要将自己领到书房,但却没有想到,竟然将他直接领到了后花园的凉亭中。 这是一处精致的后花园,石径小路旁栽种很多珍稀的花木,小池的几株荷花开得正艳,池边的垂柳随风而摇曳,那湖中的凉亭亦很精雅。 身穿着便服的吴山没有发扬官员的朴素作风,正端坐在石桌前,沐浴着清爽的凉风,手持着精美的茶壶泡着香气四溢的好茶。 “拜见恩师!”林晧然恭敬地行一个师生礼。 “坐吧!”吴山淡淡地说了一句,并没有流露太多的亲近之意。 林晧然亦是习以为常,知道这不是吴山要疏远他,而是他对每个人都是这般神态。在坐下来后,他端起眼前的茶杯,亦是认真地进行品尝。 双手端茶,中指端于底,先是凑到鼻间闻起茶香,然后连着轻品了三小口,发现这茶确实是沁人心脾,身上的疲倦一扫而空。 吴山亦是观察着林晧然的举止,端起茶壶顺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品茶的?” “入仕以后吧!”林晧然略一思索,说了一个让人无法挑刺的答案。 吴山往他空杯里面倒茶,同时开口道:“听你妹妹说,你家里以前很穷?” “本是农家子,却把书来读,焉能不穷之理?”林晧然想起这具身体的前主人,苦涩地感叹道。 吴山将茶壶放下,抬头望着他又问道:“你当初砍柴的时候,是什么体验?” 林晧然看着吴山没有恶意,亦没有设下什么陷阱给他踩,便回想当初的想法,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道:“活着,照顾好妹妹!” 吴山抬头凝望他片刻,最后深叹了一口气。他出身于富裕之家,但却能体会到林晧然当初的苦楚,一个身怀着大才之人却沦落到砍柴为生。 他端起茶杯轻啐了一小口,又是望着他问道:“所以你恨你的老师夏刚阳?” 林晧然愣了一下,抬头深深地望了吴山一眼,这才将所有的事情理顺。 敢情吴山跟江村青山书院那个青山居士是故交,想着当初第一次见面的索然大怒,林晧然亦隐隐找到了答案。吴山当时其实是问他老师夏刚阳,而不是乡试时的老师尹台。 只是这事透露着古怪,一个身居高位的礼部尚书竟然跟穷乡僻壤的一个书院院长有交情,确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 第330章 弊端 “并没有!”林晧然灵机一动,指着额头装模作样地说道:“先前很多事我已经忘记了,对这个人没有太深的印象,似乎也不想再记起!” 虽然他不知道吴山跟夏刚阳有多深的渊缘,这夏刚阳跟夏言是否有关系,但此刻装傻充愣无疑是一个最佳的做法。 吴山深深地凝望他一眼,虽然不知林晧然话中的真与假,但他竟然如此坦白地说出来,心里其实已经原谅林晧然当日的“逆徒行径”。 对于这个极懂得趋利避害的弟子,虽然他不认为对方的处事正确,但多了一些体谅,亦消除了先前的那一个芥蒂。 林晧然并没有忘记今天的目的,明显感叹到吴山的亲近之意,端起茶壶给吴山倒茶趁机问道:“老师,李学士升至太常寺少卿,那谁来接他的位置呢?” “应该是严讷接替,然后高拱再接严讷的位置,你怎么对这事如此关心?”吴山端起茶杯慢吞吞地说了一句,突然疑惑地抬头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尴尬地笑了笑,发现这个老师确实不食人间烟火,却不知道他当初是如何爬上来的,迎着他的目光直接问道:“那翰林侍讲呢?” “原来你打这个主意!”吴山哑然失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又干笑了两声,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小天真。 这个弟子一直都见不着人,昨天李学士被调任太常寺少卿,今天就来敲响他的门,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猜到这个弟子的意图。 用“趋利避害”在这个弟子身上,确实是再恰当不过。如今看到翰林侍讲出现空缺,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盘,当即就扑了过来。 林晧然的脸皮本来就比一般人厚,看着吴山没有反感,痛快地点头道:“学生确实有此打算,想离开修检厅!” “你现在太过于年轻,且在修检厅的时间太短!”吴山将茶杯放下,然后苦口婆心地继续道:“不说你没有升迁的可能性,这么快就离开修检厅,对你自身亦没有什么益处!” 在吴山看来,修检厅才是翰林院最佳的修炼之地。如今林晧然早早就想脱离那里,放弃那一个锻炼的机会,绝对是一步臭棋。 为何翰林官会成为入阁的先决条件之一,正是多了一份史官的历炼,在眼界和能力上,都会高于那些非翰林官。 如今林晧然才进入翰林院一个多月,那浩瀚的史书还没翻上两本,结果又想再进一步,这无疑是极为愚蠢的行为。 只是林晧然并不是这般认为,认真地表态道:“老师,我认为已经足够了!何况,学习在哪都能学,但机会极可能就只有一次!” 这倒不是他的危言耸听,翰林院的编制往往都是固定的。想要往上进一步,除了自身的实力外,还需要上面出现空缺,不然你还得继续等待。 吴山凝视着他,发现那是一双渴望权势的眼睛,沉思片刻又是认真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翰林侍讲意味着什么?” 林晧然很想说,意味着他将是大明最牛叉的六品官,从史官一跃成为讲官,前途将会一片光明。但话到嘴边,却理智地收了回去,摇头道:“不知!” “你一旦升至翰林侍讲,意味着你要在裕王和景王中做出一个选项!”吴山目光坦然,帮着他指出最大的弊端。 虽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圣上在修玄,在追求着长生,但谁都知道嘉靖亦逃不出生老病死。随着嘉靖年事渐高,最佳的政治投机不再是青词,而是扑朔迷离的储君人选。 只是现在谁都不能确实,将来继承大统的是景王还是裕王。 没等着林晧然接话,吴山又是继续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徐阶为何压着徐远平和张居正?因为现在的情况太混乱,裕王和景王继承大统的可能性都极高,所以都不怕轻易下注。你现在亦不应该过早地下注,而应该待在修检厅等待时机!” “我认为下一任继承大统的肯定是裕王!”虽然吴山将弊端指了出来,但林晧然仍然不改初衷,并透露了他的押宝对象。 别人或许还要徘徊,但林晧然却清楚地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谁。正是如此,他早已经打定主意,要跟裕王混,取得这一个从龙之功。 高拱为何这么厉害,还不是因为他押对了宝,然后借着从龙之功上位,并官至首辅。 “且不说裕王能不能继承大统,这事其实亦不由你决定,万一圣上让你进景王府讲学,你难道还敢抗旨不成?”吴山继续分析,然后冷冷地质问道。 时至五月中,气温渐高,池中的荷叶被晒得卷起。 林晧然的额头滑下一道冷汗,这是他先前没有考虑过的,只是旋即又一想,他长得这么帅,哪可能会发生这么倒霉的事,当即坚定地说道:“我只是想努力一下,成与不成还在两说之间,还请老师成全!” “你在修检厅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吴山摇了摇头道。 “时间短,不代表我会比别人差!”林晧然傲然地说道。 “你可知什么是朝天女?”吴山望着他道。 “这……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女性,对吧?”林晧然摸了摸鼻子,不是很确定地说道。 吴山轻叹了一口气,失望地抬手道:“你回去吧!” 林晧然很想找一块板砖,这货摆明是忌妒自己长得帅,所以才阻止他更进一步。亏自己陪他聊这么久,敢情会都白废了。 原以为那天帮了吴山这么大的忙,他怎么都应该帮自己一把。但却没有想到,他的脸皮会这般厚,竟然不念一点恩情,简直是白眼狼。 看着虎妞在那边的花坛玩耍,当即挥手叫虎妞过去。打算带着这丫头回家,让虎妞从此以后再也不跟吴山的女儿一起玩耍,两家再无往来。 谋取翰林侍讲的道路,在这一刻骤然崩塌。若是没有吴山这位掌院给个好评和推荐,徐阶那边亦很难发力,恐怕他真得在翰林修撰上呆上几年了。 ------------ 第331章 义气 阳光明媚,整个后院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手里拿着一把小铁铲,蹲在那里刨着土,泥土有些潮湿,翻动后弥漫着一股泥土的气味。 那张稚嫩的脸蛋红彤彤的,并没有厌恶泥土的气息,用铲子继续刨着泥土。白皙的额头冒起一层细细的汗珠子,长长的睫毛眨动,她的面前一株不知名的植物慢慢地露出了根部。 听到哥哥在那边叫她回家,她便扭头朝那边眯着眼睛望去,然后又继续刨土道:“哥,你先回去呀,我想挖点东西回家里种!” 对这个漂亮的后院,她其实是羡慕的,这里的花花草草、假山、小亭、池子都很是漂亮。只是她仅是羡慕一下,然后就是想着如何让家里的庭院变得更漂亮,所以想在庭院那里种些花草。 只是她哥哥带着训斥的声音又是传来道:“你别乱挖人家的东西!” 她听到这话,知道哥哥肯定以为她是偷人家东西,当即蹙着眉头辩解道:“我哪里是乱挖了,我问过秋雨姐姐,还问过吴伯伯了呢!” 她并没有说谎,她已经得到了允许。这个家里的人都很好,秋雨姐姐总给她弄好吃的,而吴伯娘亦很喜欢她,还常夸她长得可爱和声音好听。 这个吴伯伯虽然整天板着脸,但他的心肠其实很好。前天还担心她被那些宗人找麻烦,说有宗人找她麻烦就通知他,还送给了她一块漂亮的玉佩。 哥哥知道她没有做错,亦不再吭声,并离开了这里。 她又是继续刨着土,知道不能伤到根部,不然移植回去也种不活。她小时候就很笨,在土间看到过一株果苗,就是因为伤了根,所以带回家里死活种不活。 其实是想过在庭院种些果树的,等树长大了,她就可以爬树摘果子。不过京城里的人都不爱种这个,而且果树种在庭院打理起来确实很麻烦,所以她只好作罢。 咦? 虎妞的眉头微蹙,抬头望向那个月亮孔门,仍然不见吴秋雨的身影。倒看到一个官员被管家领了进来,那人她亦是认识,是翰林院的高侍读。 她又继续埋头刨着泥土,知道这人亦是过来谋官的。 她听她哥哥说过,他们翰林院的李学士被调到太常寺,所以翰林院会进行人事调整,很多人都有了升官的机会,而哥哥亦有这样的机会。 她其实不想哥哥升官的,像上次升官到宫里,结果经常见不着人,而且比以前更加忙了。远不如在翰林院修检厅什么事都不用干,只要呆在那里看书的差事好。 有时候,她真是不懂哥哥,有着舒舒服服的官不做,偏偏要到宫里做一个小官,整天被阁老差遣,还害得她经常担心。 现在哥哥又想要升官,这让她感到很无奈。 不过她知道哥哥是担心她被欺负了,所以才想做更大的官保护自己。只是她是好人,不会干什么犯法的事,顶多就是打打坏人,哥哥其实是太过紧张了。 “哎呀,吴秋雨怎么还不过来呀?” 她抬头望了一眼月亮孔门那边,看着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心里不由得埋怨。说好给她拿竹篮子的,结果却迟迟不见人影。 又等了一会,她实在是等不下去,将挖出来的那株植物放在阴凉处,丢下铲子,当即气呼呼地向着那边走去,打算找吴秋雨问问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宅子大亦不是好事,想要找个人就很麻烦,而那个人要是躲起来,那就更加麻烦了,所以她认为她家要好很多。 经过偏厅的时候,她看到吴伯娘亦在招呼客人,他们家真是够忙的。 出于好奇,她便往里面多瞧了一眼,一个穿着漂亮衣服妇人说话的声音很大,看到她还堆着笑容地问道:“呵呵……这是谁家的千金,好可爱啊!” “她是住隔壁胡同,今天到我府上玩的!”吴伯娘微笑着解释道。 这个妇人跟着石头娘亲很像,在知道她不是大官家的千金,先前的讨好之色烟消云散,眼睛当即就多了一抹轻蔑,典型的势利眼。 哼! 她不喜欢这个妇人,哪怕对方是什么侍郎夫人,她亦不喜欢。 通过那七拐八弯的走廊,她远远就看到水榭边的一个熟悉身影。正想要责怪她,但走到近处才发现,吴秋雨竟然是躲在那里无声抽泣。 她最怕别人哭鼻子,胸中的怨气亦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便在她旁边坐下问道:“吴秋雨,你怎么哭鼻子了呀?”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吴秋雨对她这么好,但这肯定是好人,所以她也喜欢跟吴秋雨一起玩。不过吴秋雨胆子太小,跟小鼠有些像。 “过些天,他们家就……上门提亲了!”吴秋雨呜咽着说道。 哎……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成亲是多小的事情呀?长林村以前很多人想成亲都成不了,吴秋雨跟哥哥倒好,哥哥不想娶媳妇,而吴秋雨又不想嫁人。 “你不想嫁,就跟你娘亲说就好了!你说不想嫁,她总不能逼你,就像我逼不了我哥一个样!” 她其实是站在吴伯娘那一边的,这到了成亲的年纪就该准备成亲,像她哥哥就很不好,最近总是在拖着这一件事。 “我不敢说!”吴秋雨沉默片刻,又是委屈地说道。 “你不敢说,我帮你说!”她觉得这都不算事儿,当即就打算帮着她出这个头。 五月是一个善变的季节,刚刚还是一个艳阳天,但眨眼就是倾盆大雨。雨幕在少顷间,将整个院子遮盖住,亦将闷热一下子驱散,空气透露着冷意。 她喜欢雨天,知道长林村前面的庄稼得到雨水的浇灌,肯定长势更好。而她家种的那些辣椒,肯定又结出翠绿的果实。 由于吴伯娘还在招呼着那个侍郎夫人,所以她亦不打算现在就找她说事,而是静静地伫立在雨幕前,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凉。 她伸出肉肉的手掌,接了一把从屋檐滴下的雨水,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此时此刻,她不再需要为漏水的茅屋屋顶而烦恼,感受到一种幸福。 ------------ 第332章 分歧 大雨初晴,空气很清新。 吴府朱色的大门打开,一个身穿对襟淡红色襦裙的小女孩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轻哼着欢快的小曲,那双小短腿迈过了门槛。 她小心地走下台阶,门前有着积水和散落的叶子,一个金色的小猴子从远处向她奔来,后面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 “这不能吃的!” 虎妞看到小金窥探的目光,当即知道小金打什么主意。这个猴子除了贪玩外,其实也很贪吃,最喜欢街上的各种果实。 吱! 小金看到篮子果然只是几株花苗,当即失望地叫了一声,蹲在地上抓耳挠腮。 阿丽来到她身边,伸手跟着她说道:“给我!”虽然已经懂得这个国度的语言,但她一向都是言简意赅,说话能少则少。 “很轻的,我拿着就行了!”虎妞拒绝了阿丽的好意,然后扬起一株花苗得意地说道:“阿丽,这是你喜欢的樱花,这株是你的!” “你真好!”阿丽接过花苗,微笑着说道。 虎妞的下巴微扬,可爱的鼻子轻哼一声,得意地睥她一眼道:“我当然好了!你只要说想要去哪里玩,我都会带你去的!” 阿丽拿着花苗,仰着她的目光,嘴角噙着一丝微笑,自然知道虎妞比她更要贪玩。 她其实喜欢到一些新奇的地方,见识这个神奇的国度,以及一些神奇的建筑。譬如那个延缓万里的长城,她就很想去看一下。 若是她提议的话,虎妞肯定会带她一起。只是虎妞的哥哥必定会找她算账,而且那个地方是边境,她亦不愿意让虎妞涉险。 虎妞看着她没有接话,以为她是没有想到要去什么地方,便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带着阿丽将北京城逛了一大半,亦没有太过想要去的地方。方才的那场雨水,让她有些想念家乡,现在最想去的地方反而是长林村。 经过徐府的时候,徐府的大门恰好打开,她看到徐阁老送着翰林院的严学士出来。 跟着吴秋雨的爹爹相比,徐阁老对人若得热情太多了。只是她却不喜欢徐阁老,总觉得徐阁老笑得有点假,而小白亦说他是坏人。 不过哥哥却不听她的,还让她千万别得罪徐阁老,还说徐阁老将来会很厉害云云。 对于哥哥的抉择,她亦是无能为力,就像哥哥有时候亦约束不了她一样。 她跟哥哥感情虽然很好,但有些事却是存在分歧的。 她喜欢《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但哥哥却喜欢最不顶用的唐僧。她想要哥哥娶媳妇,但哥哥却偏偏不愿意。 从槐树胡同的隔壁就是灵石胡同,她从那郁郁葱葱的槐树枝头穿过,很快走到了胡同的尽头,看到了熟悉的大门。 渐渐地,她已经熟悉这里的一切,亦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因为这是她跟哥哥的家。 嗷…… 管家将门打开,一头白色的藏獒便从里面跑了出来,得意地围着她转。她伸手摸了摸小白的头,小白比小金要听话得多,而且从来不惹事。 由于刚刚下过雨,前院还有些积水,她小心地踩着青砖跳过前院。正准备到庭院植种花木,结果却被人叫住,回头顿时亦是愣住了。 林晧然身穿着便服,端着东西从厨房出来,朝着虎妞微笑地道:“洗手,吃饭!” “哥,你今天不是说还要拜访两位阁老吗?”虎妞回过神来,疑惑地问道。 “别提了,你哥想要升官的事,黄了!”林晧然泄气地说道。 按着原本的安排,在搞定吴山后,便拜会阁老,为着翰林侍讲的位置而努力。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在吴山那里就失败了。 正是如此,他取消了后续的计划,而这个大雨天又不好出去会友,最后选择呆在家里给虎妞弄好吃的。 虎妞的蛾眉微微扬起,便急匆匆地跑去洗手,然后跑进饭厅到桌前,颌动着鼻子道:“好香,哥,你做什么了?” “肯得鸡!”林晧然自豪地说道。 “这什么东西,都没听过!”虎妞望着金黄的鸡腿,感到一阵疑惑。 “你尝一个就知道了!”林晧然将一个鸡腿夹放在她的碗上。 虎妞拿起鸡腿,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用牙齿轻轻咬了一口,上面的皮脆脆的,而鸡肉又嫩又滑,很对她的胃口。 只是她没有忘记阿丽,便将阿丽喊了过来,打算跟她一起享用。 阿丽早就闻到了香味,亦是不客气地走到桌前坐下。她在长林村就已经见识到这男人的厨艺,确实会弄好东西吃,这时的好奇心亦被吊起。 虽然她看得出,这男人似乎有些不欢迎她,但她却熟视无睹,坐下来跟着虎妞一起品尝。跟着虎妞直接拿起鸡腿,轻轻地咬了一口,眼睛不由得一亮。 林晧然收回幽怨的目光,溺爱地望着吃得津津有味的虎妞,看着她吃得欢快,心里亦是一阵满足。 “哥,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呀?”虎妞吃着鸡腿,晃着小短询问道。 “过些天吧!”林晧然轻叹了一口气。虽然谋取翰林侍讲的计划失败,但徐阶那边的亲事不好回绝,所以这门婚事亦得应承下来。 “你又是拖,上次也这么说!”虎妞听到这话,满是幽怨地望着他道。 “这次是真的!”林晧然望了她一眼,很是认真地强调道。 “上次也这么说!”虎妞的眉头微蹙,顿时又一阵泄气。 “信不信拉倒!”林晧然亦是头疼,这谎话说多了,真话果然没人相信了。 虎妞抬头望了他一眼,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原本有些话跟哥哥商量的,但看着哥哥这个模样,分明就是没戏,说了也等于白说。 经过一场雨水的洗礼,夜晚的天空分外迷人,繁星照亮了夜空,空气显得凉爽无比,耳边是藏于石缝是夏虫的交响曲。 虎妞喜欢这种清凉的夜晚,静静地听着哥哥讲述的那些稀奇古怪故事,然后甜甜地进入梦乡,时而又会进入那神奇的世界。 ------------ 第333章 三期 沐沐之后,《谈古论今》三期亦是正式开始。 林晧然作为总编主持最后的定稿工作,由于司直郎那边过于忙碌的缘故,他将定稿的时间放到晚上,地点则是在翰林院修检大厅中。 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等人没有任何异议,他们跟林晧然可不同,修检厅的工作极为清闲,白天顶多打个顿就能应付过去。 由于一、二期的成功在前,大家的兴致都极为高昂。只是有些讽刺的是,他们花数年修的史书,竟然比不上数日撰修的刊物。 不过,他们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对工作反而更是精益求精、一丝不苟。 因为他们都明白,如今的《谈古论今》直接面对圣上和数万书生,这里固然能让他们扬名,但更需要无比慎重,不能出半点差池。 铛铛铛…… 街道传来打更的声响,宵禁已经开始,然后再无其他声音传来。 蜡光照亮了修检大厅,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大家在激烈地讨论着。 在头版的诗文那里,仍然选用邓长生的诗文,这次给了他充分的自由度。 邓长生在听取各方意见后,从他最好的几首作品中,选取了一首关于鄱阳湖的诗,因为他家就在鄱阳湖边上。他不仅想让自己扬名,亦想让鄱阳湖的名声传得更广,有回报家乡的意图。 这似乎是诗人的一种通病,不管哪个时代的诗人,都离不开一种叫情怀的东西。 至于最重要的时事策,这无疑是最复杂的一项工作,亦是最容易产生争执的版块。 这文章的选取,不仅要考虑到公平性,更要防止文章出现错误的政治观点。 例如,若是点评是否重开市舶司,那就需要明晓上层的意图。若上层希望实行海禁,而你则大力鼓吹重开市舶司,那《谈古论今》极可能会迎来灭顶之灾。 跟着上一次不同,这次诸大绶和徐渭、陶大临出现了巨大分歧,双方各执一词而不相让。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时务策矛头直指宗藩之弊,而题目出自于吴山之手。很显然,吴山没有想象中的迂腐,他亦是看到了《谈古论今》的影响力。 只是这种命题,无疑是最容易出现争端。 徐渭和陶大临表现得极为激进,那些戳着宗人鼻子大骂的文章就深得他们欢心,所以亦是极力推捧这类文章,想让全天下的学子一起痛斥宗藩之弊。 相比之下,诸大绶就显得稳重很多,偏好于态度温和的文章。 林晧然听取双方意见,又仔细考虑后,选取了翰林检讨刘冬宇的文章。除了想要体现选材工作不分职位外,还有就是这文章观点比较温和。 徐渭和陶大临都是紧蹙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晧然借着烛光,看到这两人都很不服的样子,便望着他们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你们要时刻明白,我们《谈古论今》想要长久办下去,那就不能被个人情绪所左右,一定要坚持实是求是的原则!像这禄米发放的数据,跟我从户部那里得来的数据对比,这里其实是有意夸大了。若这数据一旦进行追究,宗藩之弊不仅无法解决,反而我们亦要承担捏造事实的责任,甚至有灭顶之灾。你们都是《谈古论今》的创刊人,我知道你们亦是满腔热血,但我希望你们能摒弃自己的喜好,做到公正而不偏袒,这样我们《谈古论今》才不容易给人进行攻击,亦能理直气壮地应对一切攻击!” “下官受教了!”徐渭和陶大临相视一眼,齐齐行礼道。 诸大绶捋着胡须,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担心林晧然会意气用事,亦想痛斥宗藩之弊。但却没有想到,这年轻人远比他想象得要成熟与稳重。 关于时务版块的分歧和争执,亦是消停了下来,接着讨论下面的版面。 至于有趣的寓言故事,林晧然则用了《此处无银三百两》。 “今朝,有民张三,攒银三百两,埋入后院之中,留字写道:‘此地无银三百两’。邻居王二偷走银子,也留字写道:‘隔壁王二不曾偷’。” 其实这个寓言有一个漏洞,如今的白银购买力相当强大,普通百姓很攒难得到这些一大笔的银子。林晧然原本想在数额上做些修改,但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作罢。 这《此处无银三百两》有教化的作用,但更多还是偏向于娱乐性。让读者从这张三身上,得到智商的优越感,无疑是一个不错的卖点。 而在林晧然的灌输下,很多人亦意识到趣味性的重要,故而纷纷向着林晧然靠拢。 由陶大临所负责的《战役篇》,在讲述“淝水之战“中,将战场进行精简,笔墨着重在后秦皇帝苻坚的骄傲自大从而致使兵败上。 如此种种,在林晧然的引导下,将先前长篇累牍的历史,化繁为简,向着通俗性和趣味性靠拢,让《谈古论今》成为雅俗共赏的读物。 在三更时分,定稿的工作便完成了,大家都是松了一大口气,亦对《谈古论今》三期抱着极大的信心。 按着林晧然的要求,会选刊制出一本精装版送呈给吴山,然后再转呈圣上。 徐渭的字是最好的,所以仍然由他来抄录。他对林晧然极为感激,但亦很是紧张,知道这将会送呈给圣上,书法只能发挥平时的八成水准。 徐渭的心理素质终究还是偏弱,始终是他的一个硬伤。不然以着他的才学,何致于一直困于乡试之中,屡次乡试而不得高中。 林晧然安排妥当之后,打了一个大大哈欠,然后借用了孙吉祥的床,打算对付半宿,白天他还得到无逸殿继续做跑腿的工作。 金达、毛惇元等人显得很是兴奋,相约到偏厅一起打马吊。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谈古论今》三期通过“御审”后,当天就能送到国子监刻坊,然后就可以直接推向市场,预计销量又会在两万册之上。 ------------ 第334章 人事变动 辰时,天空已经大亮。 林晧然从一排低矮的房屋走出来,在一处狭窄院子的水缸里瓢了一勺水,简单地洗涮了一番。由于已经是五月,清晨的气温亦不低,水透露着凉爽。 在洗涮之后,他回头望了一眼低矮且简陋的房屋,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开了这片属于书吏和差役的居住区域。 生活在这个时候,他们官员不容易,这些书吏和差役亦是不容易。他们常年居住于此,远没有后世的上班族自由和惬意。 在他走进修检厅的时候,里面有些吵闹,被围在人群中的翰林检讨刘冬宇像是喝了酒一般,整个人显得极为兴奋。 刘冬宇是庶吉士出身,考核的成绩处于中上。虽然没有被淘汰,但只得到从七品的翰林检讨,在翰林院的起步较低。 只是能进入这个翰林院的,谁都不是泛泛之辈。 现在刘冬宇的文章入选时务版,这给了他极大的信心,仿佛得到了一项巨大的荣誉般。得知他的文章被林晧然亲自钦定,目光亦是闪过感激之情。 修检厅并没有什么秘密,关于时务策的争议亦在大厅中传开。虽然有些人感到沮丧,但亦算是心服口服,毕竟有些数据确实是杜撰上去的。 对于林晧然的处置方法,亦没有人提出异议,长盛不衰的《谈古论今》更符合大家的共同利益,都支持着林晧然这种处置方法。 现在林晧然在检讨厅中,不仅占据着老大的宝座,亦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尊重。 “林修撰!” “见过若愚兄!” “若愚兄辛苦了!” …… 在修检厅的史官看到林晧然进来,都纷纷地朝着他见礼。 林晧然亦不摆架子,朝着大家一一回礼,然后才走向自己的公座。 徐渭虽然一宿没睡,但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捧着一本书册迎过来笑道:“幸不辱使命!” 现在《谈古论今》在他的心里,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有着强烈的亲和感。现在“第三个孩子”出世,他心里亦是极为兴奋。 “辛苦了!”林晧然客套地接过书册,然后便打开进行检查。 孙吉祥最近的日子亦是不错,随着林晧然坐实修检厅老大的宝座,他在书吏中的地位亦是骤然提升。在林晧然坐下后,便送来了一杯香浓的参茶。 林晧然轻吮一口茶水,精神亦是为之一震,便开始进行检查。 倒不是他不信任徐渭,而是他的做事风格就是如此。不论什么事,都要将风险降到最低,何况这书是呈交给圣上的,更不能出半点差池。 看着林晧然开始工作,大家亦纷纷回到各自的位置,生怕打扰到林晧然审查《谈古论今》三期。 在检查到最后的时候,孙吉祥从外面进来道:“掌院已经到了!” 林晧然点了点头,将最后的内容核对完成,这才将书放入准备好的木盒子里面,然后抱着木盒子准备去面见吴山。 这第三期只要不出意外,那《谈古论今》算是走上正轨,而《谈古论今》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会成为他的一项政治资本。 林晧然将这本书送到吴山那里后,又得赶着到西苑的无逸殿报道,所以心里有些焦急。 只是在出门的时候,刚好跟徐远平打了照面,徐北平还故意上前一步堵在门前。 “徐修撰,请!”林晧然无奈地侧身,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徐远平却是没有动,站在门口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既然去兼做司直郎,就不要丢我们翰林的脸,这都几点了?还在这里晃荡?” 林晧然顿时一愣,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人,不明白这货哪来的优越感,竟然教训起他来了。若是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这货是他的上官呢! “你还有脸说林修撰?现在早已过上衙的时分!” “你迟到还不知检讨己身,这脸皮老夫实乃平生罕见!” “且不说你今日已经迟到,哪怕要说教,亦轮不到你!” …… 检讨厅的史官们亦是一直关注着《谈古论今》,都目送着林晧然出门,亦将方才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徐远平堵门不要紧,竟然还敢对林晧然说教,顿时都站出来纷纷指责。 徐远平却没有想到,这帮人竟然如此坦护林晧然,指着修检厅的众史官阴森地道:“你们这些人……真是有眼无珠,有得你们后悔的时候!” “借过!” 林晧然看着徐远平还没有让开的意思,又听着他说这番话,亦不再跟他客气,便用力从他跟门槛的缝间挤了出去。 虽然他的身板仍旧羸弱,但却由于年轻力壮,加上懂得运用巧劲,便将徐远平挤到一边。徐远平的脚步不稳,整个人狼狈地扶住门槛,差点就摔倒在地。 “你等着瞧!” 后面传来徐远平怒不可遏的声音,但林晧然却不加理会。 不说他有足够的手腕和智商对付这人,单是如今所拥有的政治资源,根本不需要将这人放在眼里,迟早能将他踏在脚下。 走到内堂,吴山端坐在公座前,正认真地翻阅着卷宗。 随着李春芳被调任太常寺寺卿,翰林院的动荡亦是拉开序幕,而他则需要给一些人评优劣。虽然他无法决定人员的升迁,但按着以往的规则,却能决定一个人是否留任。 当林晧然将《谈古论今》送来的时候,他故意用纸张挡了一下,不想让林晧然知道他正在处理评级工作,然后才接过精装版《谈古论今》。 当翻到时务版的时候,他的眉头不由得微蹙了一下,这文章低于他的预期,批判过于温和。只是沉思了片刻,又抬头望了林晧然一眼,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他如何不知道,这个弟子比他想象中要理智,更懂得趋利避害。 这点评宗藩之弊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让林晧然选择那种破口大骂的文章,显然不是这小子的风格,亦不符合《谈古论今》的利益。 当通篇文章看完之后,吴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谈古论今》三期同样会火爆,这些内容亦是无可挑剔,甚至往上一期还要好。 “可惜了!” 待林晧然离开,吴山揪起盖在上面的纸张,望着那一份名单,轻轻地摇了摇头。翰林院的人事变动将在今天进行,而他所推荐的名单中,并没有林晧然的名字。 ------------ 第335章 忙碌 天气阴沉,空气有些凉爽。 林晧然到了宫门前,验明身份后,便踏入了西苑中。对这座最豪华的宅子,亦是渐渐多了一些熟悉,少了一些好奇和敬畏。 穿过幽深的门洞,走在狭长的通道中,眼前很快就出现了红墙黄瓦、殿宇楼宇以及远处的道家建筑,一支支装备精良的卫兵在巡逻着。 回到无逸殿的属官办公厅,只有几个属吏在这里,余波等司值郎和词臣都不在。不过他亦是已经习惯了,这里跟着翰林院的修检厅不同,经常都是空荡荡的。 林晧然泡了一盅茶,在公座前坐下,然后翻开了一本从翰林院带过来的书籍。 司直郎的工作虽然很忙碌,但早上向来都比较清闲。一般在这个时候,严阁老才开始票拟奏本,而另两位阁老都未必到来。 他趁着这空余的时间,打算看一些史书,翻一些以前的卷宗。 虽然吴山这老货很不近人情,阻止他在官场挑更重的担子,但他亦是知道自身的薄弱项,对这大明的历史确实还是欠缺。 大明是以孝治天下,而祖宗法度有着超然的位置。为何“海禁”这个问题是拖之又拖,正是由于大祖时期的海禁之策,令嘉靖都不敢轻易重新开海。 或者有人说,到成祖朱棣就开海,还七次派遣郑和下西洋。 只是嘉靖比成祖缺了一点底气,成祖的天下是“打”来的,连国都说迁就迁,反而嘉靖却得益于血脉,得益于“祖法”的恩惠。 正是如此,林晧然不仅要熟悉当下的时代,亦要熟悉大明的历史和祖宗之法。 “严阁老让你过去!” 只是书才翻两页,一个阁吏走进来说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这个时候叫他过去,不会是送奏本到万寿宫,而是要到宫外跑腿了,却不知道得跑哪个衙门。 答案很快揭晓,严嵩让他到户部跑一趟。 由于官员俸禄的问题一直是悬而未决,所以这户部大概是他最近跑得最勤快的衙门,他这张脸亦早成了通行证。 进到户部尚书的值房,在那书桌前端坐着一个年过六旬的官员。这个官员国字脸,目光显得冷凛,正翻着卷宗。 听到一些动静,他才徐徐地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道:“何事?” “下官翰林修撰兼内阁司直郎拜见部堂大人!”林晧然朝着端坐在书桌前的户部尚书行礼,同时暗暗观察着这位新任户部尚书。 由于官员俸禄问题无法得到解决,户部陷入无米下炊的窘境,方钝成为事件的替罪羊。而方钝的接任者,正是原刑部尚书贾应春。 贾应春本是非翰林出身,能从刑部尚书到户部尚书,无疑是站到人生的顶峰。只是他面临的压力亦是不小,亦得打理好户部这个“烂摊子”,填补好大明财政的“窟窿”。 “内阁有啥事直说!”贾应春的目光又落在卷宗上,用吩咐的口吻说道。 林晧然没想到这人对自己这般冷淡,无奈地拱手道:“严阁老让下官过来询问,部堂大人提议税入不足八成不得升迁,能增收几何?依据何来?” 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而贾应春第一次上疏,便提出“征收赋税不足八成者,不得升迁”的建议。这跟后世超生罚款征收跟升迁挂勾,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现在贾应春打算运用这个方法,提高地方官员征收税粮的积极性,从而增加全国的赋税收入总额。 “起码能增收一成,至于依据嘛?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这就看严阁老有没有这个魅力,为大明财政着想了!”贾应春抬起头说了一个数据,然后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 若是一般人,恐怕就认可贾应春的逻辑,只是林晧然看的问题却更深一些,便又是开口道:“严阁老自然会为大明着想,只是严阁老的意思是!若实行此策,会不会增加百姓的负担,从而造成大明荒田的增加!” “此策针对那些不肯交税赋的刁民和豪强,跟普通百姓在何干?”贾应春将宗卷重重地放下,目光森然地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看到他目光有些慌乱,朝着他拱手问道:“听闻部堂大人曾经做过南阳知县?” “做过又如何?”贾应春深深地打量着林晧然,眼睛带着几分敌意。 林晧然却无惧于他的目光,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道:“若是南阳的税入必须交足九成,部堂大人会如何进行征税呢?所征之人都是刁民和豪强?” 一个书吏恰好想要进来,但脚迈了半步,又如同触电般缩了回去,脸色惊惧地望着里面,感觉里面有一座火山随时要爆发。 贾应春盯着林晧然良久,这才开口问道:“这些话都是严阁老说的?” “严阁老看完部堂大人的奏本后,并没有进行票拟,而是让下官跑这一趟,这是为何?”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微笑着反问道。 现在严嵩总喜欢找他办事,其实是他肯花费功夫去揣测严嵩的心理,而他亦比一般的司直郎做得要多一些。在这事上,虽然他亦不确实严嵩是什么打算,但显然对贾应春这个建议肯定是有担忧。 当然,这里亦会牵扯到其他的利益,严嵩亦会慎之又慎,任何一个决策都得仔细进行权衡。何况,这事亦需要吏部那边配合。 贾应春凝望了林晧然片刻,最后泄气地道:“你且回去,我等会亲自拜见严阁老!” “下官告辞!”林晧然恭敬地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由于身处内阁之中,所以他知道的东西会多一些,徐阶是方钝提议撸下去的,而后又极力推举贾应春担任户部尚书。 徐阶跟贾应春都是嘉靖二年的同科进士,徐阶进入翰林院,而贾应春则从知县起步。在徐阶入阁不久,贾应春便从南京的泥潭子走出,成为新一任的刑部尚书,如今又迁为户部尚书。 现在贾应春无疑是徐党中核心的一员,所以对严嵩有着很强的敌对心理,直到此刻才肯主动到内阁跟严嵩进行沟通。 只是贾应春真不及方钝,他提出的举措固然能为大明增长些税收,但这种简单权力施压的结果,最后的压力只会传递到贫穷的百姓身上。 ------------ 第336章 调整开始 无逸殿,阁老值房内,檀香袅袅。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窒息凝神,从绯红官袍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正持着一根毛笔,在纸条写下“请廷臣集议!”五个字。 待将字写完,他轻吐了一口浊气,毛笔亦轻轻地搁下,接着吹了一下纸条上的墨迹,然后小心地贴在奏本的封面上。 这些事处理完毕,额头上却渗出了汗珠子。 严嵩今年已经七十多岁,虽然还是耳鸣目聪,但脑子反应已经迟钝,体力亦是大不如前。以前一个时辰就能处理的奏本,现在却要花上多一倍的时间。 得益于圣上的信任,他票拟的奏本往往都能得到批红,所以他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这每天上百份奏本看起来很多,但几乎都没有哪一本是小事,有的更关系到天下的黎民百姓。 这最后一本奏本处理完毕,他亦是松了一口气,午膳的时间亦差不多到了。在工作效率下降后,他亦变得更勤勉,正所谓勤能补拙。 只是在旁边还单独搁着两份奏本,一本是新任户部尚书贾应春,一本则是工部尚书雷礼。前者提出增加大明财政收入的建议,后者则是建议继续修建城墙加强京畿的防卫力量。 这无疑是今天最重要的两件事,前者事关大明的财政收入,后者则关系京畿之地的安危。甚至后者更重于前者,自从宣府那边出事后,圣上对京城的安危更为重视了。 正思索着事情,属吏进来告知司直郎林晧然回来了,便让他进来。 严嵩看着走进来的年轻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想起《谈古论今》中的那句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虽然他已经身居首辅十数载,享受了执掌天下权力的滋味,但若是能够交换的话,他绝对会义无反顾地跟眼前这年轻人进行交换。 年仅十七岁便取得了连夺六元的功名,更得到了圣上赐予的文魁匾,这个起步实在是太高了。只要不犯下极命的错误,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掉了,甚至还能在史书上留下辉煌的一笔。 属于他严惟中的时代渐渐过去,接下来的时代极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了。只是可惜,他已经老了,看不出大明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禀告元辅大人,贾尚书让微臣转告您,等会他会新自过来跟您进行面议!”林晧然从外面进来,额头还挂着些许泪珠子,拱着手恭敬地道。 严嵩顿时一愣,惊讶地反问道:“贾尚书等会来我这里?” 贾应春跟他向来不对路,在刑部就自成一系,根本不理会内阁这边。当然,刑部主管的是全国的案子,很少需要内阁过问的,所以没有过多往来亦很正常。 只是贾应春由徐阶推举,而这些天一直都不来内阁拜访他,双方的关系早就僵化。现在贾应春担任户部尚书,亦有着关起门来自己打理的意思。 他先前看到贾应春的奏本,其实是有意将他召到内阁商议,但怕这是一个自讨没趣之举,所以才让林晧然走这一趟。 但万万没有想到,贾应春竟然选择来见他了。这事让他如何都想不通,所以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特别他的耳朵最近总出现轰鸣。 “是的,贾尚书大概会跟您商讨先前的提案,不过他似乎觉得那个提议有不妥之处!”林晧然的脸上很是平静,又是复述一遍道。 严嵩深深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脸上露出释然之色,然后抬手让他下去。 “我真的老了!” 待林晧然离开,严嵩靠在椅把上,长叹了一口气。 他从来都没有轻视过林晧然,一个能连夺六元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只是没有想到,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他没有看到年少得志的轻狂,亦没有浮躁之气,反而如同狐狸般老练,而且极懂得趋利避害。 今天派遣他去询问贾应春,这自然不是什么好差事,贾应春肯定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但他偏偏就看到了事件中的玄机,而且还能让贾应春乖乖来这里。 虽然都说他儿子严世藩是大明第一聪明人,但若让世藩来办这事,肯定没有这年轻人做得更好。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贾应春果然出现了,态度亦没有以往般冷漠。 只是经过交谈,他心底其实是很失望的。 因为这人仍然坚持着他先前的提议,坚持这是解决大明财政唯一的法子。 这个法子确实能增加大明的税粮收入,大明官员对于官位的执念,其实比很多人想象中要强,为了能升官可以将尊严掷于地上。 若下达公文告诉他们,这多征粮能够升迁,他们如何会理会百姓的死活呢? 如果执行这个意见,大明的财政是增加了收入,但当地官员恐怕会对一些老百姓敲骨吸髓。大明财政少一些税粮还能活,但百姓少一口粮就是命。 “你先回去吧!我跟徐阁老再议一议!”严蒿抬了抬手,有些无奈地道。 只是这话落在贾应春耳中,眼睛却闪过一抹喜色,然后告辞离开。 严嵩看着贾应春没有直接离开内阁,而是到了徐阶那里,顿时不由得暗自头痛。 其实他是不同意这贾应春接任户部尚书的,这贾应春以军功晋升,做事有魄力,但为了所谓的胜利却能牺牲一切,恐怕亦没有足够的智慧打理好户部这个烂摊子。 这种人在刑部尚书作没有什么问题,只要足够公正便能够胜任,案件几乎不需要刑部尚书经手。但这户部尚书却是不同,需要进行资源的调配,更需要方钝的那种圆滑和能屈能伸。 他甚至觉得,由林晧然这个小毛头来担任,都要强于贾应春。 只是他究竟是老了,如今已经把持着吏部和工部,吃相亦不能太难看。特别他已经管不了他儿子的手,户部不能落在他们严党手里,否则整个大明都要乱套。 到了子时,他领着徐阶、吕本向着紫宸殿而去,打算进行今天另一项重要工作——商讨翰林院的人事调整。 ------------ 第337章 提名 翰林院是一个超然的存在,不归吏部所管制,一旦“入仕”往往都能官升两级。只是翰林院官员的升迁,内阁只有参与权,决定权却在皇上手里。 翰林院原本有着一套严谨的升迁制度,但在正德时期就被打破,到如今的嘉靖朝几乎是名存实亡,经常以青词的优劣来决定一个人的升迁。 像袁炜就是因为青词写得好,就屡获“超迁”,担任从五品的翰林侍读学士仅两个月,就直接提拔到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 正是如此,内阁这边已经草拟一份名单,都是按着青词的优劣进行优先排序。 紫宸殿,一座充满道家风韵的宫殿。 宫殿的前院栽种着松柏和一些珍稀花草,并圈养着从全国各地进献来的祥瑞,那一头白鹿便在悠闲地吃着青草。 三人顺着一条青石道而上,便来到了殿前,而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吴山已经先一步到了这里,双方便纷纷见礼。 经过一名太监通禀,四人一起进入了宫殿之中,一股浓郁的檀香扑鼻而来,让人顿时提神醒脑。 宫殿正面设有一个祭坛,摆着一个近两米高的青铜香炉,有檀烟从盖子下面的圆孔不断冒出,祭坛的墙上挂着三清道君的尊像。 一个道童上前引路,将四人引到了一处纱幔前。 纱幔被徐徐拉起,身穿青色道袍的嘉靖正端坐在一个明黄的蒲团上,他的面容清矍、须发飘飘,宛如一个正在参悟玄机的道人般。 “臣等叩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嵩等四人当即齐齐行跪拜之礼,一起高呼万岁。 嘉靖的眼睛徐徐睁开,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四人,目光最终落向年迈的严嵩身上,道:“汝等平身!给严阁老赐座!” “谢皇上!”四人又行谢礼,这才站了起来。 黄锦送来一个锦墩,冯保掺扶着严蒿坐在上面,而严嵩亦是暗喘一口气,他终究还是老了。 “今日所议何事?”嘉靖的眼睛重新闭起,仍然继续打着坐。 其他三人纷纷望向严嵩,严嵩恭敬地回答道:“启禀圣上,当议翰林院的人事调整!” “嗯,严阁老有何提议?”嘉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又是直接问道。 严嵩站了起来,掏出一个折子行礼道:“关于翰林院讲官的升迁,内阁已经有了定议,还请圣上定夺!” 嘉靖的眼睛睁开,望向候在一旁的黄锦,黄锦急忙上前从严嵩手中接过那份折子,然后恭敬地送到了嘉靖的面前。 折子被打开,嘉靖看到接替李春芳位置的毅然是严讷,这甚是合乎他的心愿。只是看着高拱升为侍讲学士,他的眉头微蹙,但却知道这个处置方法其实是最为妥当。 若是都按着他的喜好来升迁,那翰林院就不是福地,而是沦落为一处墓地了。他重新合上折子,将折子递给黄锦道:“就按着内阁的意思调整吧!” “奴婢这就去办!”黄锦上前,跪着接过奏子道。 嘉靖将折子递给黄锦后,又望向吴山道:“翰林侍讲由谁填补?” 按着惯例,从史官到讲官向来都是翰林学士推举,然后由阁老商议,最后由皇上决定。相对于讲官,圣上对史官缺乏了解,甚至是一无所知。 吴山身穿着绯红的官袍,仪表堂堂,脸上不怒自威,当即拱手朗声道:“按着翰林院的规矩,向来都是以资历晋升,故翰林修撰徐远平最为合适。” 徐阶虽然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但话从吴山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脸上忍不住露出苦笑之色。这人还是看不穿当前的朝局时势,谨守着夏言那一套执政为公,显得可笑又可怕。 可笑,自然是如今大明党派林立。除了严党、徐党,还是乡党、盐党、漕党等利益团体,大家都为着各自的利益,谁还会天真地一心为公,谁还傻傻地去做第二个夏言? 可怕,自然是他恪守的这种公心。圣上的性子有着冷血无情的一面,当一件东西有违于他,往往会选择毁掉。虽然圣上将夏言杀了,但他其实很喜欢夏言这种人,而吴山有很大机会被“重用”。 “徐远平?徐阁老以为如何?”嘉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徐阶问道。 徐阶自然知道这有考核之意,毕竟他跟徐远平是族亲,便拱手朗声道:“臣以为,翰林院当以能力晋升,故臣推举翰林修撰曹大章,其有修典之功。” 曹大章! 这个名字一出,其余三人都是愣了一下。 徐阶当年担任礼部尚书主持过一届会试,而曹大章正是他的学生,只是后来曹大章贪图权势,反而投靠了严世藩。 谁都没有想到,徐阶的心胸会如此豁达,竟然推举那个叛徒。哪怕是吴山,脸上亦是露出了意外之色,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 但话刚落,徐阶却接着朗声道:“臣再推翰林修撰林晧然,连中六元为天下士子树榜样,创刊《谈古论今》有宣教之功,虽然年纪尚浅,但亦可堪大用!” 在说到这话的时候,徐阶的目光瞟了一眼吴山。 因为他深知这人的禀性,绝对会跳出来反对林晧然,反对这种入职不足两个月就晋升的年轻翰林。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必然会加剧林晧然倒向自己这一边,而他必然是一个赢家。 其实他当初爽快答应林晧然,正是预测到这个结果,吴山必然不会同意林晧然升迁,这对师徒必然会因为这事而反目。 让人意外的是,最先发言的却是严嵩,却听见他淡淡地道:“曹大章有修典之功,但却亦是平平,还不足越过徐远平!” 徐阶顿时一愣,却没有想到,曹大章彻底投靠严党,但却被严嵩给否了。不过,他心里旋即大喜,知道吴山会更坚定举起反林大旗。 大家的目光不由得望向吴山,只是大家似乎都没有发现,今天的吴山有些不妥,目光甚至有些迷离。因为就在今天,他一直宠爱的小女儿被人上门提亲了。 ------------ 第338章 提亲 吴府,朱红色的大门嵌着椒图兽面圆环,彰显着这座府邸的不凡。 虽然礼部尚书没有过重的权力,不像户部掌管着钱财,亦不像吏部掌管官员升迁,更不像工部有那么多的油水,但其地位却是超然的。 礼部尚书必是翰林出身,往往离入阁仅是一步之遥。 方钝被贾应春所取代后,如今六部尚书只剩下吴山一人是翰林出身,再无一人有能力跟吴山竞争,所以这位礼部尚书离入阁已经是无限接近。 刑部右侍郎倪黄江极为看好吴山,对这门亲事极为看重。 在得知吴府有愿将他们的小女儿许配给他家儿子后,亦是惊喜若狂,在经过多次接触后,便急不可耐地派遣媒人带着礼物上门。 这纳彩为六礼之首,当男方属意女方的时候,便让媒人带着三十种象征吉祥意义的礼物送至女方家中,表达求亲的意向。 若女方亦属意,便进行“问名”仗式。即接受男方的礼物后,将自家女儿的年庚八字给媒人,然后由男方请算命先生卜卦。 当确定男女双方没有相冲相克之后,男方则会让媒人带着赠礼到女方家中,表明男方会继续进行下聘。 这一些流程,通常都要花上数日的时间,但倪家却仅是两日就完成了,而且他们已经带着准备好的丰厚聘礼吹吹打打而来。 “我不要嫁!我不要嫁!” 在某个房间里面,一个五官精致的少女被眼泪打湿,瘦小的身材紧紧地龟缩成一团,发出哽咽的哭声,轻轻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此时此刻,她的手里紧攥着一张手帕,手帕绣着一个鲜红的牡丹,上面还绣着一句诗,但被紧紧攥着而看不清。 十九世纪末,美国康奈尔大学科学家将青蛙直接投入热水中,青蛙忍受不了高温而跳出来。但将青蛙放在冷水中,而随着水温的缓慢上升,青蛙竟然不知不觉被煮死了。 吴秋雨自然不知道“温水煮蛙效应”,但她却有着相同的经历。 当她听到爹娘谈论她婚事的时候,她虽然觉察到危机,但却没有激烈反抗。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婚姻对象被选定,然后便进行仪式,婚约即将要一锤定音了。 窗外很安静,阳光亦是明媚。 只是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少女的心正阵阵绞痛,眼睛被眼泪所蒙盖,身子正龟缩在角落中,望着前面的桌椅,但却没有聚焦点。 她的心很痛,但更多的却是无助。 在这些日子里,她有无数次想要开口,想要跟娘亲摊牌。 她不想要嫁人,不想嫁给刑部倪侍郎的儿子。或者嫁人亦行,她想要嫁给虎妞的哥哥,那个闯入她心扉的那个男人。 每一次她都需要花费半天才能鼓起摊牌的勇气,但真正站到娘亲的面前,总又会泄掉那份勇气。 有时是娘亲那份无微不至的关爱,有时是娘亲的那个眉飞色舞的兴奋劲,有时仅仅是娘亲拉着她的手,说一句:“娘亲教你些事”。 一想到那些羞人的话,她当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鼓起的勇气自然就会泄掉。 她原以为能够解决好这件事,会有足够的勇气跟娘亲进行摊牌。 但她还是远远高估了自己,在一次次失败后,亦让她陷入了万劫不复,让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婚事在今天将会形成契约。 在这个时代,婚姻一旦形成,那就不可能轻易反悔。特别她爹爹是礼部尚书,更不可能允许这种情况的存在,哪怕爹爹其实很宠爱她。 但尽管如此迫切,她都只是选择躲在房间里哭泣,而没有勇气跑到娘亲的面前大吵大闹,说她不想要嫁给那个侍郎的儿子。 这一刻,她心里真的好无助,亦好委屈。 或许她再强硬一丁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或许就不是现在这种状况,亦不用一个躲起来偷偷哭泣。 在沐沐的那一天,她记得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雨,虎妞说帮她跟娘亲摊牌,结果却让她给制止了。 有时候,她真不明白自己,不仅性子很儒弱,偏偏还这么蠢。若当时让虎妞去跟娘亲说,那时还没有跟倪家谈亲,那该多好啊! 当初她主动找机会去接触虎妞,以为自己会变成一个有心计的女人。 结果她就是蠢,怎么都变不成聪明的女人,什么事都办不成,甚至到现在都不敢跟虎妞说,她喜欢她哥哥的真相。 “我要是在虎妞一成的勇气,大概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在跟虎妞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真切地见识了什么叫做勇敢,而在虎妞的词典里面,似乎都没有畏惧这两个字。 她亲眼看到虎妞将秋千荡得很高很高,看到虎妞爬上那高高的屋顶,看到她经常去逛街玩耍,亦看着她跟宫门的卫兵发生争执,甚至还见到她练过刀,那是一把真刀。 很多的点点滴滴,虎妞真的很厉害,甚至还听爹爹说过,在礼部被宗人围攻的那一天,虎妞还爬在墙头上砸过石头。爹爹还说,虎妞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 跟着她虎妞相比,她实在是太逊了,虎妞想着以后要成为劫富济贫的女侠,而她却连发表自己意见的勇气都没有。 或许我嘴笨又蠢,大概就是这样吧! 她苦涩地摇了摇头,但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决断。 她从被褥下面取出一条白绫,然后从桌前搬来一张黑色的圆凳,然后放在屋梁下面,接着将那条白绫向上一抛。 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她的心其实是有些畏惧的,但想到婚约的事,身上顿时涌起了一股勇气。她站在圆凳上,发现有些高,但转念一想,这有虎妞家的屋顶高吗? 在打好绳结后,她徐徐地将绳结往上拉,一直拉到屋梁之上。 不过,她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在等待。直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突然间咬了咬牙,将脖子套了上去,并将凳子踢掉。.. ------------ 第339章 圣旨来了 无逸殿,属官厅。 林晧然翻着一本史书,只是没翻几页,眼皮却老在跳动。初时他以为是睡眠不足的缘故,但心里却阵阵发毛,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好不容易熬到阁老们从紫宸殿回来,便将书本放下,装模作样去泡了一杯茶。 虽然知道翰林院人事变动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但他却知道,哪怕得到了徐阶的支持,他升迁的可能性很是渺茫。 特别在史官到讲官的升迁上,吴山的意见是最为重要的。只是到如今,他都想不到有什么样的理由,吴山会不跳出来反对他。 正是如此,他对升迁的结果一点都不关心。在阁老的值房故意晃了一下,看着阁老没有事找他,便打算提前开遛了。 他不是要直接偷懒回家,而是打算去找吴山询问《谈古论今》三期要不要作修改,争取今天就让国子监刻坊那边进行开印。 虽然这次不能再进一步有些可惜,但只要将《谈古论今》的工作做好,这就是他的一份沉甸甸的政治资本,以后总有机会升上去,成为大明朝的一名帝师。 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的时候,爱打听消息的余波还快兴致勃勃地回来,说严讷接了李学士的位置,这个结果合乎他先前的猜测。 “我有事到翰林院那边,阁老若有什么事找我的话,还请帮我顶一顶!”林晧然跟余波的关系不错,说完事便离开了。 从西苑出来后,便直接乘轿回翰林院。 在进门的时候,一个手捧圣旨的太监急匆匆地跟了进来,然后向着讲读厅而去。 哎! 虽然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着蛋糕砸在人家头上的时候,难免流露出羡慕之色,心里亦涌起了一份失落。 却不是他做事没耐性,而是深知这一步极为关键。 若是他能升任翰林侍讲,那就不会轻易被淘汰而外放,能够跟吴山、李春芳等前辈般,一步步地“填补”上去,直接成为大明的储相。 但可惜,他长得实在太帅了,所以老天都忍不住要玩他,没有让他踏上大明最光明的升迁路途。 林晧然没有返回修检厅,而是直接到内堂面见吴山。 吴山亦是刚回来不久,正端坐在公座前,认真地翻阅着宗卷,习惯性地绷着那张脸,身上散着淡淡的威严,目光带着些许的锋芒。 林晧然进来之后,亦是直接表明了来意,询问《谈古论今》的审核情况。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亦是知道吴山喜欢开门见山的谈话方式,什么事情都喜欢直来直往。 “圣上已经阅览过《谈古论今》,这些内容都不需要进行修改!”吴山缓缓抬起头,打量着林晧然道。 “学生这就去督办!”林晧然心里亦是一喜,当即拱手道。 “倒亦不急!”吴山抬手制止,迎着林晧然疑惑的目光,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一路赴考,如何还有银两在京中置下房产呢?” 林晧然心里咯噔一声,这摆明是要调查他的经济作风问题,却不知道有没有带着皇上的旨意,当即小心地回禀道:“学生有些财源!” “什么财源!”吴山的眉头微蹙,当即又是追问道。 “却不知道老师有没有知晓香皂?”林晧然听出他语气的不善,只好将实情说出。 “你弄的?”吴山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他道。 “学生跟族人一起弄的!”林晧然硬着头皮,不敢跟吴山的目光相触。 现在香皂不仅流向海外,更是流向了金陵和京城等富庶之地,成为大明朝达官贵人的至爱。吴山从来都不是节俭的官员,对生活质量有着很高的要求,亦在用着这种新鲜东西。 “你下去吧!”吴山沉思片刻,然后淡淡地说道。 “学生告退!”林晧然如蒙大赫,当即朝着他拱手道。 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吴山竟然突然调查起他的经济问题。 很庆幸,虽然经商是一个不光荣的经历,但他亦不算是多大的毛病。徐阶家里还不是有着大型的纺织工场,有着上万名的织工。 离开内堂后,林晧然直接返回了修检厅,准备部署《谈古论今》的刊印工作。 众史官看着林晧然回来,听到《谈古论今》三期通过审核,都显得极为兴奋。 有人亦是相互道贺,特别是刘冬宇成为大家祝贺的对象。他的那篇文章没有被刷下来,那就意味他将获得好声名,是《谈古论今》三期最大的获益者。 “安静!你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有没有翰林官该有的修养!” 谁都没有想到,徐远平突然站起来维持秩序。 大家纷纷扭头望去,却见郑远平正用那双凌厉的目光盯着众人。都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这人如今升迁在即,想在他们面前抖一抖威风了。 随着讲读厅那边传来消息,这翰林院人员变动明显启动,而资质最深的徐远平极可能升任翰林侍讲,从一名埋头苦干的史官变为风光无限的讲官。 “我们讨论一下怎么了?徐修撰要是那么不爽,现在就搬到对面的讲读厅,我们这里还不欢迎你呢!”说话的却是毛惇元,他实质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对啊!现在就搬过去嘛!” “也不一定是他,没准还有变数呢!” “是他又如何,翰林侍讲亦管不着我们!” …… 大家亦是七嘴八舌,纷纷声援起毛惇元,面对着徐远平那双犀利的目光,都没有丝毫的畏惧,有人甚至直接跟他瞪眼。 徐远平气得牙齿咯咯响,却是没有想到,他都马上升到翰林侍讲的位置,地位远超这帮穷酸的史官。结果这些人竟然还敢如此无视他,难道不怕自己将来打击报复吗? “圣旨到!”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从院子传来,令到修检厅紧张的气氛当即消失去无形,纷纷朝着门口望去。 终于来了! 徐远平在昨天就知道翰林院会进行人员变动,看着一名锦衣太监捧着圣旨从门外走出来,知道属于他的荣耀时刻终于来临。 ------------ 第340章 翰林侍讲 大家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名锦衣大监身上,然后刷刷地望向他手上捧着的圣旨,心里都恨不得上去翻开圣旨,想查看里面写着什么内容。 但他们只能压抑住这个疯狂念头,急忙从公座站了出来,准备跟着领旨之人行跪拜之礼。 很多人的余光都望向前面得意洋洋的徐远平,心里亦是涌起一份无奈,虽然他们都很不甘心,但好事必是这人无疑。 徐远平就坐在公座的第一排第一个座位,这时不急不慢地站起来,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此时此刻,他压抑着心里头的那股狂喜劲,想让这帮小弟见识他的这份养气功,让这帮小弟知道他是一个能够做大事的人,将来必定会入阁拜相。 听着后面桌椅摩擦地板的声音,他知道大家差不多都站起来了,这才不急不慢地抬起屁股,准备迎接他的荣耀时光。 只是徐远平突然间发现一丝不妥,因为在他的视线之中,这位陈公公并没有他面前停留,从他的面前匆匆而过。 不可能! 他的目光当即瞟向曹大章,惊讶、疑惑、不解等情绪接踵而来,但还是保持着一丝的希望,寄望于这位陈公公只是单纯想站在中间。 曹大章看着陈公公朝着这边而来,心里亦是涌起一阵狂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只是他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般,心在飘起之后又快速地坠入谷底。 在众史官疑惑的目光中,陈公公的脚步终于停住了,却见他举起圣旨,朝着大家朗声道:“翰林修撰林晧然接旨!” 此言一出,整个修检厅亦是一阵哗然,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 林晧然艰难地咽了咽吐沫,心里亦是在发怵,不明白会有什么旨意落在他头上,脑子亦忍不住向着升迁上面去想。 只是他马上否认了这个可能性,因为吴山必然会反对他升迁。另外,如果他真的升迁的话,按着吴山那一种刚直的性格,刚才断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臣翰林修撰林晧然接旨!”林晧然不敢多想,当即就朝着圣旨行跪拜之礼。 不会是…… 修检厅的史官们亦是在猜测着,原以为是徐远平或曹大章的圣旨,但却是林晧然的圣旨,一个疯狂的念头不由得一闪而过。 只是所有人都不敢往深处想,急忙跟着林晧然行跪拜之礼,耳朵亦是耸起来仔细倾听,想知道这份圣旨的内容。 陈公公将圣旨展开,故意顿了一顿,这才大声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翰林院修撰林晧然昔有战功,今创刊又得宣教之功……特升翰林院侍讲,赏银二十两以示嘉奖,钦此。” 特升翰林院侍讲! 这七个字在整个修检大厅中回响,亦是将修检厅最大的悬念揭晓。从修检厅搬到对面讲读厅的人,不是徐远平,亦不是曹大章,而是修检厅的老大林晧然。 啊? 林晧然的脸上亦是流露出惊讶之色,如同昔日中举般,脑袋正在嗡嗡作响,四周的一切变得不真实,抬头望到陈公公露出温和的笑容。 虽然感觉如同做梦般,但他却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升迁为翰林院侍讲,一件天大的好事真砸在他的头上了。 翰林院的编制中,讲官都有固定的名额,像翰林侍讲只有特定的两个名额。若你抢不到一个名额,那只能老实在原位继续呆着,或者直接被外放。 呆着,那就得继续接受煎熬;外放,那就宣告着翰林生涯以失败告终,要想再回到权力中心,则会变得十分艰难。 现在林晧然争得了翰林侍讲这个名额,不仅顺利脱离修检厅这个泥泽,从史官变成讲官,更是有望加入“储相”的序列。 虽然条条大路通罗马,像张璁那种二甲进士出身的暮年官员都能官至首辅,但真正的坦途无疑是吴山、李春芳这种官员。 如今林晧然迈出这关键的一步,哪怕在后面的升迁不顺,以着他的年龄优势,亦能够熬上去。从翰林院到礼部,然后就是入阁,人生将是一片光明。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晧然郑重地谢恩领旨,这次跟着内阁司直郎不同,是一次真正的升官,成为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正六品官员。 陈公公自然看出了林晧然前程似锦,将圣旨交给他之后,亦对他进行道贺。 只是有人欢喜,却有人愁! 徐远平跪拜在地上,却是无力再爬起来,整个人愣在当场。 在他的分析之中,他的族叔徐阶和吴山肯定是支持他的,虽然曹大章有修典之功,但仍然无法跟他相争,翰林侍讲必定属于他。 只是他如何都想不到,半路竟然杀出一个程咬金,好事最后竟然落到了这个才进翰林院不到二个月的小子身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徐远平却喃喃自语,总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整个人真的是懵住了。 先前他还轻视这修检厅的这帮人,但此时此刻,他发现没有半点轻视他们的资本。这次竞争失败,可以说是断送了他的前程,那条光明的通天之路跟他渐行渐远。 “恭喜林侍讲!” “实至名归,下官心服口服!” “今日我才想起,若愚兄当日杀掉徐亮,当真是大功一件!” …… 跟着徐远平不同,修检厅的很多史官却格外的兴奋,亦是朝着林晧然纷纷进行道贺。 其实这亦是怪徐远平,先前将狠话撂在这里,如今属于他的翰林侍讲被夺,却没有人同情他,更不要说会声援他了。 只是看着林晧然年纪轻轻就挤身讲官,很多人都极是羡慕,仿佛看到了一颗光彩夺目的政治新星。 哪怕是徐渭,眼睛都忍不住闪过羡慕,发现需要仰望林晧然了,毕竟对方已经是官高两级。 其实他倒还好一些,他那帮同科们就差得太多了,二甲还在京见习、三甲或许还在赴任路上,差距瞬间被拉得无限大。 林晧然没有摆架子,脸露着淡淡的微笑,亦是对大家进行回礼。虽然这是一个荣耀时刻,但他的心里仍旧在发毛,眼皮还跳动几下,总觉得这件事情透露着诡异。 ------------ 第341章 五雷轰顶 这件事情有着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但他猜测是徐阶使了劲,徐阶不仅站出来帮他摇旗,恐怕私底下亦帮他搞定了吴山。 只有徐阶和吴山达成一致,而严嵩又不反对,他才有可能直接超过徐远平和曹大章,晋升为正六品的翰林侍讲。 不得不承认,徐阶确实很厉害,竟然将这么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给办成了,给他创造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只是他亦有些无奈,按着事先跟徐阶达成的约定。他不仅要让出《谈古论今》的主编权,而且还要娶徐阶的孙女,正式加入徐党。 前者还好,但关于后者却很无奈,这次恐怕是无法逃过婚姻了。只希望徐阶的那个孙女长得别太对不起观众,虽然他对婚姻并不抱什么期望,但亦不能再雪上加霜。 在想到婚事之后,升官的喜悦反而被冲淡了一些,一股淡淡的忧伤涌上了心头。 没多会,下衙的时间到了。 大家起初是想要到酒楼为林晧然庆祝一番的,但却给林晧然推迟了。 一来是《谈古论今》需要刊印,这个刊印工作马虎不得,断然不能发生“新闻事故”;二来是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突然担心起家里的小丫头。 在将事情布置下去之后,林晧然便走出了翰林院。 五月的夜晚总是姗姗来迟,虽然已经是酉时,但西边还能看到夕阳的踪迹,将紫禁城的宫殿屋顶铺上一层金色。 林晧然朝着西长安街左右进行张望,但没有看到那一个熟悉的身影,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心里当即不安起来。 “林侍讲,下官先行告辞了!”跟着出来的两名官员朝着林晧然见礼。 林晧然心里虽然很是不安,但不想给人落下口舌,亦是温和地进行回礼。而在回礼的时候,他才发现铁柱如同根木桩杵在旁边。 铁柱人如其名,身形挺拔,肤色黝黑,很像一个钢铁硬汉。二十多岁的年纪,身高一米八左右,五官虽然不出众,但透露着刚毅之色,眼睛炯炯有神。 他倒是听虎妞提起过,铁柱本是拦他们路的一个新手劫匪,但却给饭缸收拾了。虎妞不仅没有将他送官,而且还安顿了他家老小,铁柱便跟了虎妞。 只是按着虎妞的意思,她打算安排铁柱呆在他身边,做他的保镖。 “虎妞在哪里?”林晧然着急地询问道。 “不知道!她下午带着阿丽和饭缸急匆匆出门,在临走前,她让我来这里接你!”铁柱老实地摇了摇头,目光充满疑惑地望着林晧然。 他方才在这里听到一些官员的议论,知道翰林院今天进行人事变动,而听着刚刚那两个官员对林晧然的称呼,又看到林晧然手中的圣旨,便猜测这个状元郎极可能升官了。 他以前对村里的书生很是不屑,总觉得这些读书人只会咬文嚼字,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但遇到这位状元郎之后,他的观念才大为改观,这位状元郎学问了得,说话办事总充满着智慧。 特别林晧然教导虎妞的一些事,当真是发人深省,很多复杂的事情都能梳理得条理清晰。像他一直以为京城的商贩黑心,卖的东西贼贵,但经过林晧然的分析,才知道是大大冤枉了那些商贩。 像这类事情还有很多很多,而他最喜欢跟在这对兄妹的后面,因为总能学到很多的东西,心里亦越来越佩服这个状元郎。 虽然他知道官场险恶,但对林晧然却有极强的信心,觉得他将来能成为尚书,甚至入阁拜相。 急匆匆? 林晧然的眉头紧蹙,亦是倍感无奈。若其他人急匆匆必然是发生什么急事,但虎妞那个丫头,哪怕去看两只蚂蚁打架都会火急火撩的。 看着没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他当即大步往着家里而回。让他微微感到心安的是,起码下午的时候,那个丫头还没有出事。 只是走在路上,他的眼皮又跳动了几下,心里更感不安,步伐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 在经过槐树胡同的时候,虎妞正好迈着小短腿急匆匆地冲出来,看着这个小丫头脸蛋红彤彤,眉头还藏着得意劲,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 “哥!” 虎妞身穿着淡红色的对襟齐胸儒裙,梳理着漂亮的头式,在看到林晧然的时候,眼睛亦是闪过一抹喜色之色,那眉间的兴奋劲更浓,并清脆地叫了一声。 林晧然的心涌起一股暖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看到她额头上的汗迹,便蹲下身子将她背了起来,一起向着家里而回,并关切地问道:“虎妞,今天你去哪里了?” 在将虎妞背起的时候,感觉到这小丫头的重量以及那熟悉的味道,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只是几步间,就到了灵石胡同口,亦让他感觉到家的味道。 他抿了抿嘴,脸上露着苦笑之色,今天似乎是紧张过度了。这担心了大半天,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虎妞啥事都没有。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蛾眉微微扬起,小手搭在林晧然的肩膀上,晃着小短腿得意地道:“我今天去了很多的地方呀!你昨晚没有回来,我是中午才知道你昨晚是呆在翰林院,所以早上我去了鼓楼那边,跟阿丽吃了……!” “这个先打住!你有闯祸吗?”林晧然急忙叫停,直接询问主题道。 “没有呀!我哪可能闯祸嘛!”虎妞当即摇头,口气带着一丝的怪责。 “那你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林晧然亦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是问道。 “这个也没有!我倒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呢!”虎妞将下巴仰起,得意地晃着小短腿道。 林晧然顿时放下心来,随口好奇地问道:“你做了什么好事?扶老奶奶过马路吗?……虎妞,你能不能直接说,我耳朵怕痒!” 虎妞的腰挺起,准备跟林晧然说悄悄话,给林晧然拒绝了,但她却是一意孤行,攀靠在他的耳朵,用肉肉的手掌护着嘴说了一句话。 什么? 林晧然初时还忍着那丝丝热气喷在耳根处的痒劲,但听清楚虎妞的话后,当即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愣在当场,眼睛亦是睁得大大的。 ------------ 第342章 坑哥 林晧然一直都想不通,吴山的态度为何会突然间转变。 先前他以为是徐阶使了劲,帮他在私底下摆平了吴山。但直到这时才发现猜测有误,帮他摆平吴山的不是徐阶,而是他背上的这个野丫头。 当初吴道行说虎妞是他此次升官的贵人,他还一笑置之,不觉得虎妞这个丫头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更不可能影响到那几个朝廷的大人物。 但如今看来,这次又给那个骗吃骗喝的家伙蒙对了,只是所付出的代价有些高昂,让他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哥,你是不是很开心?秋雨姐姐可漂亮了,我其实也想让她做我嫂子!”虎妞的蛾眉轻扬,漂亮的大眼睛一片雪亮,得意洋洋地询问林晧然,似乎还有几分邀功的味道。 林晧然回过神来,脸上没有丝毫的兴奋劲,而是愣愣地开口询问道:“你刚才……真帮我到吴府……提亲了?” 这就是他所付的代价,用自己的终生大事作条件,从而让吴山改变了立场。虽然吴山不一定会力挺他,但估计亦不好跳出来激烈反对。 “对呀!”虎妞仰起那张充满天真的脸蛋,然后又蹙着眉头说道:“哥,我跟你说哦。京城这里的规矩原来跟我们村那边不同的,这边成亲要花费很多银子,我们要不要到李掌柜那里要些银两回来,或者跟赵东城他们借一些银两呢?” “虎妞,这么大的事,你不是应该跟我商量的吗?”林晧然的眼睛泛起泪花,抬头望着熟悉的胡同悠悠地问道。 只是一晚不在家里而已,结果竟然被这丫头卖掉了。 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倒是好,一切都由这个小丫头给拍了板,糊里糊涂就定下一门亲事,简直就是明朝版的坑哥。 “其实这事是应该跟你商量的,但我再不行动的话,秋雨姐姐得嫁给那倪侍郎的儿子了,而且我当时就答应了秋雨姐姐的,我总不能反悔呀!”虎妞幽幽地说着,然后又调转枪头指责林晧然道:“哥,你也是老在拖,搞得我都不想跟你商量了!” 这最后一句倒不是谎话,虎妞在这段时间一直想给林晧然张罗婚事,但他的借口总是层出不穷,搞到最后的真话都不能让人信服了。 正是如此,虎妞当机立断,在这件事关哥哥的人生大事上,由她拍下了板子,替着哥哥到吴府提了亲。而正是这小小的举动,让到形势骤变,从而让吴山改变了一些态度。 “你的意思是……怪我啰!”林晧然的眼睛微闭,站在那家门前落下两行热泪。 在他最初的计划中,他会选择加入徐党,抱上徐阶这条粗大腿。另外,他会争取成为裕王的老师,那他的官途将会一帆风顺,以后没准能成为一代权臣。 刚才得到翰林侍讲的时候,他以为将会揭开辉煌灿烂的官途,从此只会平步青云。但万万没有想到,一切都将会成为泡影。 今天虎妞到吴府提亲,无疑是帮他搞定了吴山,让他顺利地得到了翰林侍讲的官位,但亦让他站到了徐阶的对立面。 他先前为了搞定徐阶,其实已经承诺加入徐党,答应迎娶徐阶的孙女。但如今,他却出尔反尔,要娶吴山的女儿,徐阶如何会不怒? 为了一个小小的正六品翰林侍讲,结果失去抱徐阶粗大腿的机会,这怎么看都是一笔划不来的买卖,娶徐阶的孙女才更符合他的政治利益。 但可惜,一切都给他最疼爱的妹妹给搅黄了,人生从此陷入一片灰暗之中。 “嗯……我不怪你了呀!”虎妞皱眉思忖片刻,然后展颜笑道:“你跟秋雨姐姐成亲的话,其实我也挺开心的。秋雨姐姐长得漂亮,脾气很好,答应将来不会欺负我,还答应以后不会管我,会跟你一样对我好!” 林晧然跟虎妞显然不在一个频道上,不知道虎妞是不是真的开心,吴秋雨又给了她多少许诺,反正他现在相当之不开心。 而他不开心,后果往往会很严重。 虎妞突然发现不妥,看着哥哥没有回应自己,当即担心地问道:“哥,你是不是不高兴?是不是……生气了呀?” 看着小白在门前急得团团转,管家便知道是虎妞回来了,再加上时辰的缘故,猜测那对兄妹是一起回来,便急忙将大门打开。 但让他感到疑惑的是,老爷的脸色紧绷着,一声不吭地背着虎妞大步走进来。穿过前院后,直接向着庭院而去,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阿丽,发生什么事了?”管家望着后面跟进来的阿丽,担忧地询问道。 阿丽没有往日的冷漠,嘴角还噙着一丝微笑道:“虎妞帮他成亲了!” 虽然阿丽已经渐渐懂得了大明的语言,但有时候要理解她的话,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后面跟进来的铁柱为他解了惑。 管家听到事情的经过,亦是扶着门愣了半响。虽然他知道虎妞是天不怕地不怕,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敢私底下就替老爷到吴府提亲。 别说是整个大明朝,恐怕古往今来都不曾出现过这种事情,一件如此重大的婚事竟然由一个七岁的小丫头作主。 只是考虑到是吴府,他亦不得不说,虎妞这次干得漂亮。 在当朝的大员中,严嵩是彻头彻尾的大奸臣,徐阶跟严嵩恐怕是一丘之貉,只有礼部尚书吴山才是真正的好官。 若是老爷跟着吴山攀上关系,加上老爷又在翰林院当差,必然能得到诸多关照,将来必然是前程似锦。 担心着出事,管家急忙将门拴上,然后转身穿过前院,亦是打算到庭院那里瞧一瞧。只是到了庭院,眼睛不由得瞪得老大。 红霞灿灿,西边如同碎金闪烁。 在一处空阔的庭院中,一个文雅的年轻人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持棍而立,如同二个武林高手般,打算在此一决胜负。 ------------ 第343章 积极态度 棍子很圆,长一米余,底部缠着一圈麻绳。 林晧然拿着棍子,用些力气砸在手掌上,有些疼痛感,估计不用伤到筋骨。便轻睨了小丫头一眼,决定要给这丫头上一节教育课。 由于这丫头很懂事,所以对她极为放纵,更是疼爱有加。但今天却如此胡作非为,他再不好好教训这个小丫头一顿,下次恐怕直接将他卖了不可。 他的下巴微扬,望向对面肉墩墩的小丫头,轻蔑地道:“你一会小心点,别给我打到头了!” “哥,你都打不过我,我还怕伤了你呢!”虎妞的眉头微蹙,仰起脸蛋脆声道。 林晧然觉得听到了今年最好笑的笑声,一直以来,他对虎妞很是疼爱,所以前几次的对抗中,都是收着力,甚至故意输给这个小丫头。 只是今天,他要让这个小丫头认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她终究只是一个七岁的小丫头,根本没有力量保护谁,还需要其他人保护着,得将那份见义勇为的义气收起来。 “那就看招吧!”林晧然的眼睛微眯,闪过了一抹杀机。 “那好!”虎妞亦是豪爽的性格,当即就按着阿丽教导的那般,双手紧握住木棍,肉墩墩的脸蛋浮起专注之色,眯着包子脸望向林晧然,做好了迎敌的架势。 喝! 林晧然率先发难,以前都只用七成力度,这次却如同猛虎下山般,直接使出十成的力度。 他打算采用一力降四会的招式,直接将虎妞的棍子打飞,然后在慢慢地收拾这个不听话的野丫头,打得她满地找牙。 “停!” 却是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阻止他们兄妹同室戈。 林晧然放眼望去,却是吴道行跳了出来,想着这货给他跟吴秋雨算八字,说什么天造之合,亦是恨得牙齿痒痒的。 身穿素白道袍的吴道行看到他的目光不善,朝着他干笑几声,急忙解释道:“我不是阻止你们,还请稍等片刻!” 话刚说完,他转头朝着围观的众人朗声道:“快下注!一赔一,买定离手!” 铁柱有些赌瘾,闻言便将身上的一两银子掏出来道:“林大人赢!” 老管家的眼睛亦是一亮,笑眯眯地掏出了二两银子道:“老爷胜!” 吴道行走到饭缸面前,看着这个傻大个,当即翻了一个白眼。这十足的吃货,要是能从他身上搜出一文钱,绝对算他输。 只是来到阿丽面前,他看着阿丽手上那白花花的五两银子,却是熟视无睹,当即转身朝着那边朗声道:“开……” 话没落下,那边却已经率先交手了。 砰! 两根棍子相撞,发生一个脆响,然后一根棍子高高地飞起,只留下一张惊讶的脸。 下一刻,却见一个年轻人落荒而逃,后面的小女孩化作女侠般,对他紧追不舍。哪怕他求饶,棍子还是落在大腿上,疼得他嗷嗷直叫,而小女孩追得咯咯直笑。 “虎妞,你使诈!” 林晧然心里极不服气,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向着虎妞那个方向砸去,结果这个丫头却不是正面迎来。她突然上前一步,从侧面用了一个巧力,并砸在棍子的根部,让到他的手掌微麻,手上的棍子当即脱手。 虽然他很不甘心,但胜负已分,压了银两的铁柱和管家直是摇头,对林晧然是失望至极。 若不是平日见虎妞勤于练功夫,还真怀疑林晧然是串通吴道行坑他们的银两。 夜幕降临,整个北京城被夜色所笼罩,而内城的盏盏灯火慢慢亮起。 在某个宅子的饭厅中,一盏油灯正在燃烧着,散着一股油脂的香味,并照亮了饭桌上的菜肴和一张张或老或嫩的脸蛋。 林晧然、虎妞、阿丽和吴道行围桌而坐,桌间摆着很多佳肴,有刚刚买回来的北京烤鸭、猪头肉和狗肉煲,还有香醇的美酒。 林晧然吆喝着旁边的桌子亦是坐下,便动了筷子,给虎妞夹了一个大鸭腿,感谢这丫头的不杀之恩。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对生活有着阳光般的积极态度。 在上一世,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漂亮的英文老师就睡在旁边,那一刻他是心碎的。在昨日还是祖国的花朵,但今天早晨却成为了社会主义的一块砖。 这个落差,无疑是相当巨大的,他完全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只是面对着这个晴天霹雳,他没有就此堕落,而是选择笑对人生。 那个阴云密布的早晨,他没有哭泣,亦没有上派出所,而是理智地侍候好这位被全校师生公认的女神,从此外语水平一飞冲天。 若没有当初的理性应对,他的英文水平绝对不会突飞猛进。 现在的这种情况,他不认为比当初还糟糕,甚至有些相似的地方。不过就是想睡校花,结果却睡了女神,亦不能说女神就绝对比校花差。 吴山虽然不是上上之选,但他亦有着不少的优点。 在官声方面,吴山比徐阶更好,有更强的群体基础;在人品方面,吴山比徐阶更刚直,极可能会奋不顾身地护着自己;在仕途方面,吴山其实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未必不能争一争。 反观徐阶,其实亦有着很多的不利之处,特别为人极度自私自利。 在他的恩师夏言出事后,没有发一言,为了权势反而向“元凶”严嵩靠拢。在他的弟子杨继盛弹劾严嵩被下狱,三年而不设法营救;今年他的弟子吴时来弹劾严嵩,有受他指使之嫌。若一直这般冷漠亦就罢了,偏偏在嘉靖弥留之致,却是出手救了毫无相干的海瑞,博得了拯救忠臣的好名声。 按着徐阶的这种性格,恐怕在这几年都得不到徐阶的照顾,反而有被推出做炮灰的风险。甚至徐阶做了首辅,为着自身的利益,同时可以将他牺牲掉。 经过几番权衡之后,林晧然亦是放下了这个心结,端起酒杯站起来朗声道:“我有个事情宣布,祝贺本官升任翰林侍讲!” 升官了? 吴道行、阿丽等人被林晧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惊讶地抬头望去,却都没有想到,今天竟然还有着这么一件大喜事。 哪怕他们再不懂官场,亦知道翰林侍讲的含金量,这位极可能是将来的帝师啊! ------------ 第344章 新计划 夏日的清晨,东方的天空乍亮,乳白的云层翻卷在这座古城的上空,在那座金黄宫殿的周围区域,则是一座座灰褐的宅子。 一只金色的小猴子在屋顶抓耳挠腮,屋顶的晨朝未干,那双金瞳仿佛在巡视着自家的领土。若有鸟儿落在屋顶上,它当即就跑过去呲牙裂嘴地吓唬这些不逐之客。 饭缸是一个勤奋的人,往往都是他第一个起床,拿着大扫帚正在庭院中打扫。在他打扫得差不多的时候,陆续有人推门而出。 很快,庭院变得热闹起来,呈现着尚武的气息。 虎妞拿着短棍练着刀法,嫩嫩的手臂像模像样地挥舞着,肉墩墩的脸蛋极是认真,眼睛亦充满着杀意,嘴里发着哼哼嘿哈的声音。 阿丽跟虎妞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身材矫健,招式很是简练,但却富含杀机。 铁柱拿着一根长棍,舞得活灵活现,力道十足,最具观赏性。 吱…… 正是热闹之时,正房的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练功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不管是正在练功的三人,还是得到管家馒头奖励正在打水的饭缸,都纷纷抬头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不明白他这么早起床做什么。 在这个宅子中,就数林晧然和吴道行最为懒散。 林晧然迎着大家疑惑的目光,脸上却很是平静,负手走下台阶。 虽然昨天虎妞使诈才侥幸胜了他,但他昨晚痛定思痛后,觉得还是平日疏于锻炼,这才给虎妞这个丫头偷袭成功。 正是如此,他调整了作息时间,打算以后每日抽半个时辰来锻炼身材,然后再好好吊打虎妞这个丫头,让她以后不能再多管闲事,哪怕人家上吊亦不行。 虎妞的好奇心最重,不由得停了下来,反手抓着短棍。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着疑惑,亦不明白哥哥是要玩哪一出。 林晧然来到庭院的空地处,下巴微微抬起,然后双手撑在地上,打算用俯卧撑锻炼身体。 后世的科学证明,俯卧撑是最有效果的训练方法,能够练手臂、腰部、腹部和胸部,而他的初步目标是六腹肌。 “一、二、三!” 没有理会那一双双疑惑的目光,林晧然轻松完成了三个标准俯卧撑,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实在是太简单了,周围的人怕是惊到了吧。 “四、五、六!” 林晧然深吐一口气,虽然有些吃力,但却没有太大的难度。他觉得周围的人对他肯定刮目相看,甚至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七、八、九、十……哎呀!” 林晧然紧咬着牙关,但手臂的肌肉其酸无比,两根胳膊的力气仿佛被彻底抽空般。仅是僵持一秒,早忘记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哲言,双膝跪爬在地上,英俊的脸蛋贴在地上,嘴巴如同金鱼般喘着气息。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 他原计划是做一百个的,结果坚持不至十个,不过亦不算太差,离两位数只有一步之遥。 但不得不承认,这具身体实在太羸弱了,跟后世那具能通宵大战三百回合的身体差得太远。若再这般安逸下去,以后恐怕真不是虎妞的对手了。 扑哧! 阿丽站在那边好奇地看着,觉得这个男人有时候很神秘,但看着不到十下就扑跪在地上,肺间当即涌起一团笑气,那张冰冷的脸蛋如同花朵般灿烂。 她道这男人是这个神奇国度的学问人,是整个大明最有才华的书生,脑子亦极是聪明,但身体却很弱。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具身材比她想象还要不堪。 人都需要有比较,在这一刻,她涌起了一股满满的自豪感。 虎妞并没有笑,而是担忧地问道:“哥,你在干嘛呀?你没事吧?” 林晧然的脸色微红,但面子使然,爬起来一本正经地道:“我怎么会有事!哥在练龟息大法,你听过没有?” “武当的龟息大法?”虎妞的眼睛一亮。 林晧然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迎着阿丽戏谑的目光,当即恶恶地回瞪她一眼。若不是这女人整天带着把刀,非收她暖床不可。 虎妞却是信以为真,仰着红彤彤的脸蛋脆声问道:“哥,你教我好不好呀?我也想要学,我想变得很厉害很厉害!” “一、二、三、四……” 只是那边的铁柱相当不给面子,当即依葫画瓢地进行了俯卧撑,既是标准又显得毫不费劲。 林晧然看着他拆台,当即沉声道:“闭住气!” “十四、十五、十六、……十七!” 铁柱坚持没多会,当即弊不住气,整个人爬在地上。跟着林晧然方才一样,甚至更加严重,由于大脑缺氧,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虎妞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张开,然后又崇拜地望向哥哥。 林晧然仿佛化身为吴道行,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负手走回房间。只是台阶有些高,他的腿尖拌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没摔得狗啃屎。 扑哧! 阿丽正是要喝水,结果差点没呛着,整口水喷了出来。 林晧然心情极是郁闷,又是瞪了那边的阿丽一眼,这才回房准备换官服去上衙。 却不是他不想再坚持锻炼,实在是两只胳膊如同面条般,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而且他可以肯定,明天早上起床,胳膊恐怕又酸又疼。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暗叹一口气,这六腹肌的目标任重而道远,至于教训虎妞的目标,恐怕亦要推迟几天才行。 由于时间充裕,所以虎妞显得兴致勃勃,说要带着他到一处新地方吃早餐。 跟着后世的档次餐厅相似,这时代的饮食场所亦划分有大饭庄、饭馆、饭铺、草棚子四个等次。 这一次,林晧然被虎妞带到了阴沟里,他这个堂堂的正六品官员却在草棚子享用早餐。 跟后世的流动摊位相似,店家在马路边放一张长桌和两张长凳,用几根竹竿撑起一个草棚子,为客人遮阳避雨。 一般卖的是包子、水饺、面条、馅饼等,再配一些特制的咸菜,招揽着普通的老百姓。 ------------ 第345章 清廉、凶悍 林晧然虽然有些抱怨,但却没有挥袖离开,而且他对这吃食亦没有太过于讲究。*随*梦*小*说 .lā 掌柜是一个老实憨厚的矮子,或许是看到林晧然身穿着六品的官袍,很是热情地将一边桌椅重新擦拭一遍,这才请他们坐下。 虎妞咽着口水说这里的水饺很好吃,然后就叫了水饺,阿丽直接要了一碗云吞,铁柱要了包子和清汤,而林晧然闻到香喷喷的猪杂粥,便要了一碗。 东西陆续送上来,份量都很足。 由于粥滚烫,林晧然显得不急不慢,很有闲情逸致抬头打量着街道。看着拉着瓜果的板车,又看到挑着干柴的柴夫,顿时有种回到粤西的错觉。 这个草棚子虽然很是简陋,甚至还能闻到马匹经过时所散发出的气味,但这粥却很香,在这里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有时不得不承认,虎妞这个丫头很会找地方,让他感受不同的吃食氛围。 四人正在享用早餐的时候,一个身穿七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在桌子另一头坐下,跟着掌柜很熟的模样,朗声道:“陈掌柜,老规矩!” “好咧!”那个矮子掌柜应了一声,便是忙碌起来。 这个官员四十多岁的模样,皮肤黝黑,身材干瘦,脸容显得刚毅,目光炯炯有神,留着梳理整齐的短胡子,整个人颇有官威。 在坐下之后,他才发现林晧然的存在,诧异地打量了林晧然几眼,似乎亦是吃惊林晧然会在这种草棚子用餐。但马上又别过脸去,好像没有跟林晧然结识的意思。 林晧然其实已经是想拱手打招呼了,但看到对方的举动,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便默不作声地继续享用着猪杂粥。 虎妞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水饺,白皙的额头渗着汗珠子,先是诧异地望了一眼那个官员,然后又夹了一个水饺到林晧然的碗里。 她喜欢这里的水饺,除了这里的水饺好吃外,还有就是这里的价格很实惠,比那些饭铺要便宜一倍以上。 掌柜送了一块铬饼过来,那个官员用手撕着往嘴里送,吃几下又会夹一筷子咸菜往嘴里送,那胡须上下蠕动,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林晧然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原以为这人的小菜没送上来,但很快发现是猜错了。这个官员只叫了一个铬饼,在这种草棚子吃饭,竟然还是最低消费,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在吃掉半块铬饼后,他用布巾包了起来,打开随身带的包袱,冲着掌柜朗声道:“李掌柜,咱将先前的账都结了!” “雷大人,你们发俸禄了?”掌柜擦掉手上的水迹,笑盈盈地过来问道。 “屁!净一帮蛆虫,一个还比一个无能!”仿佛是被人戳到痛处,那个干瘦的官员当即破口大骂。 掌柜却是犹豫了一下,最后冲着那个官员笑道:“雷大人,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你发了俸禄,咱们再结清!” “今天不跟你结,明天你就得到广东那边找我了!”那个官员冷声道。 “原本雷大人是要外放,恭喜……”陈掌柜原本想说些恭维的话,但看着对方的脸色及神态,便是怏怏地收住了话。 结了账,这个官员便拿起包袱,大步地离开了这里。 掌柜看着那个官员离开,却是暗自神伤,感慨这朝廷又失去了一个好官。 林晧然目睹着这一切,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大明朝其实有很多跟海瑞一般清廉的官员,但他们似乎正被大明的糟糕财政折磨着,竟然要跟一个摊贩赊账,还吃最廉价的东西。 在那官员离开不久,林晧然亦是结了账。 他跟在西长安大街的街口分开了,虎妞这丫头要到国子监刻坊那边帮他监工,对国子监刻坊的那些设备还保留着浓厚的兴趣。 林晧然今天首先要前往的不是西苑,亦不是翰林院,而是东江米巷的户部。跟着上次兼任司直郎不同,这次却是升了官,所以需要对档案进行变更。 古来如此,越高的衙门越是难进。 县衙是七品,府衙是五品,这些衙门对普通百姓是高高在上。而六部属于二品衙门,在普通官员眼里,同样是高高在上。 在六部之中,又以吏部最难进。他们掌管着天下官员的升迁,这里每天都有官员或举人前来拜见,门前经常性聚着一大帮官员。 虽然还是大清早,但这里已经聚了不少官员,在这里等候着传见。 在吏部衙门前,设有一处凉棚和桌椅,一个书吏正在这里负责收费。 林晧然来过几次吏部,所以知道这里的这个规矩。只是今天略有不同,先前一同吃早餐的干瘦官员正在那里跟那名收费的书吏发生争执,吵得还很激烈的样子。 只是他向来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当即让铁柱去送帖子,而他刚走向凉棚,意外地看到高拱便打招呼道:“见过高学士!” 高拱的目光亦是复杂,他从庶吉士一路熬过来,这才成从五品的侍讲学士,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已经是翰林侍讲。 不过他今天将成为从五品的翰林侍讲,心情亦是很不错,当即邀请林晧然坐下。 那边的战况骤然升温,却看到那个官员大声指责道:“你在骗鬼啊!这些钱压根一文钱都没有进户部,分明是你们这些蛆虫在中饱私囊,老子偏就不给钱,怎么着?” 那个书吏亦是见惯了各种官员,对官员少了那份畏惧,更别提眼前这个小小的七品官员,当即就用湘语骂了几句。 那名官员当即勃然大怒,一腿踢在书吏的下裆处,只听到“嗷”地一声怪叫,那书吏便捂着下裆,整个人如同虾米般跪在地上。 那名官员却还是不解气,一把揪着书吏的头发,扬起手便狠扇着那书吏的耳光,嘴里大怒道:“我让你骂我老母,我让你骂,我让你骂!” 那名官员很是精瘦,但是力度十足,将那书吏的得披头散发,满嘴是血,狼狈不堪。 “大胆!住手!” 顺天府的官兵听到动静,便是急步赶来,指着那名官员大声地喝斥道。 ------------ 第346章 听到了 世上从来不缺观众,缺的只是热闹事。 在凉棚坐着的官员目睹着眼前的一幕,饶在兴致地谈论着。有人说这书吏咎由自取,有人则说这个官员有辱斯文,但更多人是在说着一些八卦。 林晧然从旁人的口中得知,这个干瘦的官员叫雷长江,户部的七品主事。但得罪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贾应春,如今被外放到广东任同知。 京官外放,升一品,这已经是惯例。但这次其实是明升暗降,毕竟一个七品的户部主事要远重于偏远省份的一个同知,这怎么看都划不来。 如今雷长江在户部门前行凶,仕途怕是彻底毁掉了。这种地方的小官员若登上户部的黑名单,怎么可能还有升迁的机会,没准还会成为下次京察的陪葬品。 雷长江看着顺天府的官兵到来,这才收了手,而书吏的脸已经肿成猪头般。 自古“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个书吏能够在这里收茶水钱,自然有几分底气。而他的底气正是来自于吴鹏,他是吴鹏曾经的属吏。 在两个差役的掺扶下,这个猪头脸的书吏指着雷长江厉声道:“将他抓起来,是他打的我,周围人都可以作证!” 这些顺天府的官兵亦是头疼,这种涉及官员的案子最是难办,但看到行凶者只是一个七品官,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雷长江脸色一沉,当即瞪着那名书吏道:“他先出口辱我家母!” 却不是他无理取闹,而是这个书吏刚才用湘语骂他老母,而他恰恰听得懂湘语,所以才勃然大怒地出手狠揍这人。 书吏似乎有恃无恐,指着周围的人,满脸嚣张地询问道:“你说我出口辱你家母,这里有这么多人,谁听到了?” 雷长江当即望着那些官员,有一、二个官员躲避他的目光,但更多却是一脸茫然。很显然,这里绝大多数人是听不懂湘语的。 书吏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当即又恶狠狠地道:“你别想诽谤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你行凶伤我,今天我跟你没完,咱在公堂上见!” 雷长江的心里亦是一沉,倒不怕跟他对簿公堂,只是如今的形势对他极为不利。一旦要赔偿这人汤药费,那他恐怕都无法再筹足赴任的盘缠了。 正是这时,一个年轻人走过来淡淡地说道:“我听到了!我可以帮你作证!” 走出来的年轻正是林晧然,而他恰好听得懂湖南话,曾经跟一个湖南妹子有过长达半年的同居生活。 “你?……不要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书吏看着对方只是一个六品官,当即用威胁的目光瞪着这年轻官员道。 他感到今天极是邪门,平常那些四品官员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但今天有个七品芝麻官跟他动了手,然后又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也敢跑出来跟他作对。 啪!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林晧然突然扬手扇了书吏一个耳光,当即怒骂道:“你不过是一个书吏,还反了不成?辱骂朝廷命官亦就罢了,还敢出言威胁本官,你是想找死吗?” 哎! 旁边的官员看着,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书吏真是嚣张惯了,亦不看看对方是谁,翰林侍讲也是他能威胁的吗?何况人家都快成为礼部尚书的女婿,连吏部尚书都得敬他三分。 书吏被这巴掌打醒了,更被他的话吓到。这辱骂朝廷命官的罪名却是担不起,虽然他的权势不小,但却不是官身。 另外,他亦是反应过来,这年轻人是小小的六品官不假,但对方似乎是翰林官,正是那个大明最有前途的文魁君。 “你如果要状告他,我可以帮你做证。”林晧然抬头望向雷长江,用着湖南话说道。 书吏这时吓得魂都丢了,有着林晧然作证,他哪里还有狡辩的余地,当即跪地求饶道:“小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人吧!” 却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叩疼了头,眼泪当即流了下来。 “算了,我教训了他一顿,已经出了气!”雷长江摇了摇头,然后朝着林晧然拱手道:“多谢林修撰出手相助。” 很显然,他亦是猜到了林晧然的身份,在整个大明能穿六品官服的年轻人,只是连中六元的大明文魁林晧然一人矣。 “雷主事,客气了!”林晧然谦虚地回应道。 他今天选择出手,其实藏着一份私心。这人调到广东任同知,若是落在高州府任同知,那他的族人没准得到一些关照,想结下这个善缘。 “我可不是什么主事了!”雷光明苦涩地摇了摇头。 跟着翰林院相似,户部这里同样存在着竞争。虽然外放不一样就回不来,但像他这种得罪上官的,几乎注定跟户部尚书无缘了,仕途更是黯淡无光。 “其实外放未必是坏事,只要尽心尽力做事,亦能造福一方百姓呢!”林晧然坦诚地望着他,一副很有信心地说道。 雷长江却是苦笑,但旋即反应过来,小心地问道:“林修撰,你来吏部是……” “幸得皇上恩宠,特将我升至翰林侍讲!”林晧然并没有隐瞒,朝着西苑的方向拱手道。 雷长江的嘴巴微微张开,极为吃惊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苦熬半辈子才是户部七品主事,而这个年轻人已经是正六品的侍讲,哪怕现在被外放,直接就是知府一级了。 不过他又不得不佩服,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官员,竟然亦会在草棚子就餐。 这边的风波平息,那名书吏被背着送医,顺天府的官兵亦是离开。 吏部派人出来喊人进去,翰林官的地位确实超然。在那些四、五官官员还在眼巴巴地望着的时候,林晧然跟高拱却率先被叫进了里面。 跟着上次流程差不多,直接到了文选清吏司,跟着员外郎又客套了一套。 林晧然本以为没有官袍领取,但却意外地领到了一套新的六品官袍,只是不确定这是翰林官的福利,还是属于惯例。 虽然已经升职到翰林侍郎,但圣旨并没有提及让他回翰林院报道,所以他还得到无逸殿,在那里继续兼着司直郎。 只是他才回到无逸殿,严阁老就将他叫了过去。 ------------ 第347章 新工作任务 严嵩的值房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书房,空气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跟万寿宫的味道相似,严嵩正伏在案前批阅着奏本。 跟后世的大奸臣形象有些出入,没有刻薄的嘴脸,亦没有充满狡诈的眼睛。经过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只是一个勤勉的老人罢了。 “下官拜见阁老!”林晧然进到值房后,朝着严嵩恭敬地行礼道。 每个成功人士都值得学习,说严嵩是靠奉迎嘉靖而上位,其实是有失偏颇。严嵩很是勤勉,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在政务和青词上,而且比很多人想象得更有智慧,是处理政务的一把好手。 嘉靖的道家建筑花销巨大,江浙的倭患加剧,北边又屡屡受到侵扰,而全国税收又呈下降趋势,如今大明朝整体格局稳定,严嵩确实有着一些功劳。 严嵩的喉咙发痒,轻咳了一声,却没有痰,抬起头望了林晧然一眼,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你先坐!” “遵命!”林晧然拱手,便小心地在椅子坐下。跟着后世的为官之道般,他的屁股坐在椅子上,却不敢真的坐实。 严嵩将一份奏本进行票拟后,抬头望着林晧然说道:“你虽然升任翰林侍讲,但内阁这边人员不足,所以暂且你还得兼着司直郎。” “下官遵命!”林晧然拱手,心里并没有反感。虽然司直郎的工作有些辛苦,但他却乐在其中,能够接触到大明最核心的机要。 严嵩轻轻点了点头,喉咙干咳了一声,然后又是说道:“外城的城墙正在修建,明日你不用来内阁报道,直接到外城考察情况,然后将情况……告诉我!” “是察看工期进度,还是建筑材料用项?”林晧然犹豫了一下,然后抬头望着严嵩问道。 这一次,他无法猜透严嵩的意图,所以进行了旁敲侧引。 若严嵩让他去督促工程进度,那就去巡查工部有没有怠工现象;若严嵩让他检查材料,那就是要监督工部有没有偷工减料了。 前者,属于比较正常的职责,去工地现场传达一下严嵩的重视程度即可;后者,事情无疑要更复杂一些,需要擦亮眼睛看有没有贪墨的情况存在。 严嵩将奏本放下,抬头望着林晧然正色地道:“这东拼西凑才弄来银子,所以每一文钱都要花到实处,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林晧然郑重地拱手,已经领悟了严嵩的意图。 虽然严嵩是一个大贪官无疑,但却懂得收敛。此次让派他去城外监工,实则是要警告某些人,让那些人收敛起来。 待林晧然离开后,严嵩缓缓抬起头,深叹了一口气。 这个司直郎太得力了,他现在都有些后悔,当初就应该让吕本主持会试。若是那样的话,这人就会为自己所用,将来亦能挑起大明这个担子。 第二天上午,林晧然没有到西苑报道,直接乘坐轿子前往外城。 北京城布局方正,是一座回字型建筑,分为外城、内城和紫禁城三个层次。这种城市布局,亦是将人的贵贱进行了划分,外城都是一些贫穷的百姓和游民。 从崇文门而出,轿子直接到了外城的某处城墙前。 这里显得热火朝天,数百名兵卒和徭役正在搬运着砖头,工部的一些官员正指挥着工匠,修补着这里崩塌的城墙。 林晧然揪开桥帘下来,今天他特意穿着一件崭新的官袍,眯眼打量着这里的热情的场景,知道这里恐怕没有怠工的情况。 “下官参见侍讲大人!”一个身穿八品官服的肥胖官员走过来,朝着林晧然恭敬地行礼道。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皮肤黝黑的肥胖官员,眉间藏着笑意地道:“杨兄,这才多久没见,你就这么想调到刑部了?” “别提了,当初的银两简直是买罪受,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杨富田亦是露出笑容来,用丝巾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抱怨道。 先前他以为工部的油水多,被分配到工部担任见习主事,他还挺开心的。只是在工部衙门过了一阵端茶送水的苦日子后,却没想到辛苦还在后头,被派遣到工地监工。 这些时日以来,他是领会到工部底层官员的辛苦。天天日晒雨淋,身体整整瘦了十几斤,先前的白皙脸蛋直接成了包龙图,当真是苦不堪言。 反观面前的林晧然,在翰林院舒舒服服地过着清闲的好日子,到内阁虽然是装孙子,做出到六部却能跟他们工部尚书坐到一起,没过几天还升了官,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杨富田知道林晧然升官后,是打心里的高兴。他始终觉得,林晧然的前程远大,凭着他的本领,将来必能够官至首辅。 另外,他觉得抱林晧然的大腿,甚至都比抱工部尚书的大腿好使。 由于这个月十五那天没聚,所以二人有近一个月没碰面,亦是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杨富田说了些工部的事,而林晧然则说了他升官的前因后果。 从冯保的口中,林晧然亦知道了那天在紫宸殿所发生的一幕。严蒿没有支持曹大章,徐阶亦没有支持徐北辰,而吴山没有反对他,最终由他捡到了这个大便宜。 当然,他所要付出的代价亦不小,将被帮在吴山这辆最没有势力的战车上。 在说话间,二人从楼梯登上了城墙。这段城墙是已经补修好的,青砖铺得整整齐齐,还弥漫着一股米香,可以鸟瞰两边的风景。 外面是开阔的平地及远处的山林,而里面则是一栋栋屋舍。 正走在城墙上,二人突然看到前面聚着好几个士兵,脸色涨红地往着下面瞅着。 待他们朝着下面望去,不由得愕然,却见那马车正在有节奏地晃悠着。二人对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继续欣赏着。 这辆马车很大很豪华,外面还挂着一些彩巾,而在马车周围则有士兵站立放岗,彰显着这马车主人身份的不同凡响。 ------------ 第348章 初见东楼 林晧然静静地欣赏着下面马车的震动,发现保持在一个固定频率。对于这种行为,在这时代或许是荒淫,但林晧然却觉得司空见惯,隐隐还透露着一丝亲切。 “谁的马车?” “还能有谁?严东楼!” “严世藩……这么饥渴?” “人家就喜欢这种调调!” “你少酸了,你有胆亦可以试试!” “师兄,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有原则的!” “原则?你还是先将口水擦掉再跟我说原则!” …… 林晧然跟杨富田欣喜着下面的风景,一边聊着没营养的话。 杨富田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林晧然亦不是卫道士,二人在这种事反而很投缘。若是宁江在这里,恐怕是要大加指责,甚至还会阻止他们看风景了。 只是没过多会,下面马车的震幅趋缓,二人便知道战事接近尾声。 正是惋惜之时,马车里面传来了一声暴喝“滚”,一个肌肤雪白的女人从马车连爬带滚地跳了下来,拿着衣服掩面钻进旁边的轿子里面。 哇! 城墙那帮士兵的眼睛都直了,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口水亦是流了下去,看着那顶孤伶伶的轿子,似乎都恨不得扑进去。 那个白皙无暇的身子,那丰满的胸、臀,虽然看不着长相,但必是一个美人儿。而这短短的一幕,当即在他们的脑子清晰地重播,怎么都便挥之不去。 “好白菜给猪拱了!”林晧然微微叹口气,正迈步准备下城墙,却发现杨富田还愣在那里,便取笑道:“怎么?还不舍得走啊?” 杨富田却是神色凝重,抬头望着林晧然失神地说道:“那个女人……好像是陈郎中的娘子!” “不会玩这么大吧!严世藩有八房小妾还不满足?”林晧然愣了愣,然后又是郑重地问道:“刚才都看不着脸,你不会是认错了吧!” “陈大人是我顶多上司,我没少往他家里跑,而那个金玉钗是我送的,整个京城恐怕都没几件!”杨富田望着林晧然,将他的推测依据说了出来。 林晧然亦是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女人的确很是慌张,而又拥有属于她的轿子,恐怕真是良家妇女,没准真是那个陈郎中的老婆。 严东楼的淫名早就闻于京城,为此还发明了不少的花样,被一些人所津津乐道。据可靠消息,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像盛名于久的“白玉杯”,已经得到很多人证明。 严世藩为了让宾客尽饮,亦是想了法子,待酒过三巡,便令人撤去酒杯,叫一帮衣着性感的美姬过来,大家以口代杯。 宾客想要喝酒,则需要对着美姬的嘴吸吮,而当酒水被吸过来后,美妞还会伸舌头过来**,美曰“白玉杯”。 这么一搞,很多宾客都把持不住,纷纷跟着严世藩一起荒淫。 只是没有想到,严世藩竟然喜欢良家妇女,连自己属下的女人都敢玩,而且还在这种公共场合,这真是胆大妄为。 要知道,跟人通奸是一项大罪,哪怕那陈郎中持刀杀了严世藩,按着大明律法亦是无罪。由此看来,严世藩的性格有狂妄的一面。 不过他确实有些狂妄的资本,现今执掌着工部的所有事务,有听话的吏部尚书供支使,又有老父在宫里照拂着。除开他们这帮翰林官,整个大明的官员都可以随意拿捏,根本不用将谁放在眼内。 林晧然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跟着兢兢业业的老严嵩相比,这个严世藩实在是太狂妄了,突然想起了那句:“上帝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在察看过城墙的情况下,二人便原路返回,从楼梯走了下来。 工地仍然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几口正在煮着的饭锅飘起了米香。 林晧然初时以为用餐的饭点到了,但看着那些兵卒将锅里那些粘稠稠的米饭跟河砂、黄土搅在一起,便知道他猜错了,这便是华夏民族智慧结晶——三合土。 说起来,这三合土的质量确实好,但由于需要使用大量的糯米,其成本高昂,亦使到城墙的造价动辄就是天文数字。 工部的临时指挥是一座普通的宅子,先前在城墙上看到的马车亦停在门口。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跟着杨富田分开,便到门前报了内阁司直郎的身份,决定进去会一会严世藩。 过了一盏茶功夫,却没有人出来引他进去,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他这个内阁司直郎虽然只是小小的从六品,但代表的却是内阁,哪怕六部尚书都不敢过于失礼。 若是一般的内阁司直郎还真的乖乖地等下去,但他现在却已然不是,是大明朝最年轻的正六品官员,是地位超然的翰林侍讲。 他正要钻进轿子离去的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跑了出来,热情地道:“侍讲大人,请留步,我家老爷请您进去!”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管家,便知道这是严世藩的小把戏。若他一直在这里傻傻地等着,这个管家肯定不会出来,恐怕得在这里傻傻地等到天黑。 他亦是淡然一笑,便跟着管家走进宅子,穿着前院,直接来到了客厅中。 在首座上,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官员端坐在那里用茶,跟着严嵩的高佻枯瘦不同,他的身材肥胖如同富家翁般。虽然瞎了一只眼,但在眉宇间,洋溢着阴柔和狠厉。 “下官参见严大人!”林晧然不想失了礼数,恭敬地朝着严世藩行礼道。 严世藩那只好眼打量着林晧然,用着兴师问罪的口吻道:“你也是好大的架子,我几次下帖请你,亦不见你赴宴,这次过来什么事?” “我是奉严阁老的命令,前来询问这城墙的造价!”林晧然不卑不亢,坦然地望着他道。 我爹? 严世藩是一个聪明人,当听到林晧然道时来意后,心里亦是咯噔一声,但马上阴沉地质问道:“城墙造价三十万两,这不是早就送到内阁并通过审批了吗?是我爹老糊涂,还是你打我爹的旗号在此搬弄是非?” 林晧然知道这话有玄机,淡然地摇头道:“都不是!是严阁老说每一文钱都要花到实得,所以让我过来,问能不能再省一点!” “省,还怎么省?工程用料、伙食哪一项不用银子?你回去告诉我爹,一文钱都省不了!”严世藩仿佛被捅到马蜂窝般,当即大手一挥道。 “下官告退!”林晧然望着这个如同炸药般的严世藩,便拱手离后,很快就听到后面传来茶杯砸在地上的声响。 事实证明,利益能让某个群体的关系紧密相连。而让人吐出到嘴的肥肉确实不易,哪怕那个是他爹,恐怕亦得要翻脸。 ------------ 第349章 办事效率 第二天一大清早,严世藩便出现在无逸殿。 严世藩是一个极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他老爹打什么主意,更知道抢得先机的重要性,进门便大吐苦水道:“爹,你有什么事叫我过来,或让人给我传个话,你找个外人做什么嘛?” 先前他想招揽林晧然,但数次宴请无果后,加之对方是吴山的弟子,亦是放弃了这一项计划。如今林晧然又到吴府提了亲,那自然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了。 听着严世藩的动静,严嵩的脸却是微沉,伏首在案前继续进行票拟。 严世藩在外面是不可一世,但对自己的老爹还是有着敬畏之心,进来见到老爹的脸紧绷着,便怏怏在椅子上坐下。 看着旁边炭烧的开水沸了,又重新站起来,走过去帮着沏茶。只是揪开茶壶,眉头却是微微一蹙,这里面哪是什么茶叶,分明就是小量剂的中药。 严嵩将纸条贴在奏本上,干咳了几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他作势要站起来,严世藩急忙过来掺扶他,将他扶到旁边的睡椅上。 看着老父日益衰老的身体,如今还得偷偷摸摸地用药,严世藩心里的埋怨亦是消散了一大半。 由于他不是正经的科举入仕,所以工部尚书的位置都不敢坐上去,工部左侍郎大概是他仕途的最高点。若他老爹倒台,那他的权势将会大打折扣。 如今他老爹这般撑着,虽然主要是为了权势,但亦是为了他,为了整个严党长盛不衰。 “我说了,你还会听吗?还会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去办好每件事吗?”严嵩躺在睡椅上,声音很是沙哑地质问道。 人都是会变的,且都有食欲,严世藩亦不例外。近些年来,他对严嵩不再是言听计从,有了自己的小心思,选择性地去执行。 “爹,我有哪件事不是尽心尽力去办的!”严世藩大呼冤枉,将茶盏送过来抱怨道:“你知道那小子过来怎么说?直接就问我城墙造价能不能省,这是商量的态度吗?爹,你要找人传话,那亦得找一个靠谱些的人。” 严嵩的眼睛闪过异色,接过茶盏不动声色地轻嗯了一声,脑子闪过林晧然的身影。 “爹,这一文钱都不能省,是我当时的一句气话!”严世藩看着父亲没有任何表态,当即咬了咬牙道:“我算了一下,其实还是能省下四万两!” 经过一晚上的权衡,严世藩决定卖“老爹”这个面子,将工程款降至二十六万两。毕竟这是他老父的第一次发声,如今大明财政确实是艰难,所以决定将“利润”让出一部分。 哐…… 严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将茶盏摔在地上,脸色铁青地指着严世藩,只是情绪过于激动,整个人突然咳嗽个不停。 严世藩却是蒙了,急忙帮着爹拍背,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当即安慰道:“爹,你别动气啊!这四万两已经不少了啊!” 严嵩的咳嗽渐停,但脸上的怒意未消,提着他有气无力地质问道:“你老实跟我说!这四万两,你打算怎样省下来?” “爹,我都照着你的吩咐办事,你……你怎么还要刨根问底了?”严世藩有些心虚,当即反过来埋怨道。 “我没有让林侍讲去问工程造价,而是让他查查你有没有偷工减料!”严嵩望着他的眼睛,躺在睡椅上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其实到目前为止,林晧然都没有前来向他汇报,反而是他的儿子乖乖地前来诉苦,然后主动表示还要省下四万两。 啊? 严世藩的嘴巴微微张开,大脑嗡嗡作响。 由于大明财政困难,三十万两的城墙造价是经过反复进行核算,这才定下的具体数目,整个工程根本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如今他却急匆匆跑过来跟老爹说能省下四万两,这不是在材料上造假,还能怎么着?如今张口就说能省四万两,那自然就能省八万两、十六万两。 严嵩看着儿子的反应,如何不知道此次城墙工程又不干净,指着严世藩一副怒其不争地道:“你是想你爹给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啊!” 虽然他亦是贪财,但却坚守着原则,不想在这事关全城百姓安危的城墙上伸手。但却没有想到,他千叮万嘱,结果他儿子还是伸手了。 “爹,虽然用的材料差一些,但按着城墙的规格,守城绝对没问题,你就不要这么死板了!”严世藩看着露馅,亦不再藏着掖着。 严嵩又是一阵咳嗽,然后指着他的鼻子训道:“严世藩,现在你还有理了?我能允许你捞一点,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若还不知收敛,你这工部左侍郎也别在当了!” “爹,你别动气,我照办就是!”严世藩看着老父真是动了肝火,当即服软道。 严嵩用手捂着心头,躺在睡椅喘了一会气,然后闭目养神地道:“我会让林侍讲去那里监工,你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爹,你让那走狗屎运的小子过来,不是给我添乱吗?”严世藩听到要派林晧然过去,心里当即有一万个不愿意。 “狗屎运?严世藩,你是越来越没有出息了!”严嵩冷哼一声,然后大声说教道:“单靠运气能连中六元?单靠运气能够弄出每期销售二万册的《谈古论今》?单是运气能这么快就升上翰林侍讲?我告诉你,你要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连他十分之一都不如!” “爹,你是不是太将他当回事了,我现在随时能弄死他!”严世藩当即不愤地道。 “若不是仗着我的庇护,你哪一点比得上人家?”严嵩转头望向他,又是说教道:“我前天交待他去调查工程有没有偷工减料,人家只是一句话,就能让你露了馅,你能做到吗?” 严世藩虽然口里还很不愤,但却不得不承认,那小子确定是个人才。 哪怕那小子弄来那些劣质的砖头和三合土,他亦能有信心应付老爹,但那小子却偏偏玩了这么阴的一手。只是一句话,便让他直接傻傻地跑过来主动招认。 ------------ 第350章 工地伙食 五月的北京城,气温渐渐高起。 一帮兵卒和徭役正在太阳底下搬砖头修城墙,汗如雨水,彰显着这时代修建工程的辛苦。万里长城是华夏智慧的结晶,但亦榨取了先辈无数的血与泪。 在一处凉棚中,一个身穿六品官袍的年轻人正躲在阴凉处,悠闲地品着香茗,眼睛时而打量着这一大帮忙碌着的人群。 林晧然又被派遣到工地来,这次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来这里做监工。 其实他这个监工是有实无名,毕竟朝廷设有专门的监工太监,而他这个内阁司直郎在名义上,只不过是来替严嵩办差的。 但是没有人敢轻视他,特别是嚣张不可一世的严世藩,虽然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却不敢动他分毫,而且还得小心地应付着。 一个阴凉处,一张睡椅,一壶好茶,平平淡淡。 只是跟着外面辛苦的人群进行比较,林晧然有感到自己的幸福。他躺在舒服的竹椅上,望着凉棚漏下的光线,嘴角噙一丝微笑。 但身处朝局的旋涡之中,他亦得时刻权衡着利弊。在被虎妞坑了之后,他踏上了吴山那条破船,这亦迫使他改变对严党的态度。 由于先前他打算抱徐阶的粗大腿,所以对严党是敬而远之,恨不得划清界线。但现在却不同了,甚至跟严党交好更符合自身的利益。 特别在吴山入阁一事上,严嵩这边是最大的阻力。将严嵩扳倒有些不切实际,而且只会让徐阶渔翁得利,所以修复双方关系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但让他无奈的是,他如今尽心尽责地帮严嵩办差,虽然赢得了严嵩的好感,但无疑亦是得罪了严世藩。特别严世藩这种性格的人,若真将他得罪惨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事。 “侍讲大人,我家老爹吩咐我给你备午膳,还请移步到宅子里面享用!”一个管家从太阳底下走过来,来到椅子前恭敬地说道。 林晧然的眼睛睁开,打量着严世藩这个管家,当即便猜到了严世藩的意图。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而严世藩自然是打着小算盘。 管家看着林晧然突然起来远离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以为他跟那些清流官一般,直接拒绝他老爷的这番好意。但很快发现误会了,却见林晧然朝着城墙上面喊他的妹妹。 蓝天白云,如同一幅画卷般。 在那段新修好的城墙上,一个身穿淡青色对襟齐胸襦裙的小女孩正在咯咯直笑,手里拿着风筝线,线的那头是一个鲤鱼形状的风筝,正在蓝天上翱翔。 她的蛾眉微张,白皙的脸蛋洋溢着笑容,正得意地望着翱翔在天空上的风筝。能在这高高的城墙上放风筝,这想想就让她感到兴奋。 突然听到城墙下面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便将风筝线交给旁边身材窈窕的青春少女,然后来到城垛前,小短腿用力一蹦,双手撑在砖面上,从城墙朝着下面张望。 阳光有些刺眼,所以她眯起眼睛,修长的眼睫毛泛着些许晶莹,漂亮的眼睛搜索着下面的人与物,很快便看到了她哥哥的身影,不由得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吃饭了!” 下面传来了哥哥的声音,虎妞便是清脆地应了一声,然后急匆匆地跟阿丽一起收拾风筝,准备带着鲤鱼风筝下去吃饭。 其实她不是很喜欢鲤鱼风筝,因为她觉得鲤鱼不够霸气,但阿丽却说她们家乡有挂鲤鱼旗的习俗,所以就顺从了阿丽的愿意。 “阿丽,等一下!” 虎妞将风筝给阿丽后,又跑到城垛前,朝着城墙外贪婪地望了一眼。迎着充满大自然气息的空气,那是绿色的草地,葱郁的山林,以及自然翱翔的雄鹰。 今天能来到外城,能到这城墙之上,让她感到很是高兴。先前她有想上城墙瞧一瞧的,但那些当兵拦着不让,所以这是她的一个遗憾。 哥哥大概是知道她有这个遗憾,所以昨天回来就跟她说了这事,今天果然依约带着她过来了,这让她很是高兴。 另外,她觉得哥哥这次升官不错,在那凉棚喝茶就行,一点都不累人。只是她不明白,杨富田明明也是官,为什么却要晒得跟黑炭似的。 “哇!哥,这里伙食比翰林院好太多了!” 当虎妞到宅子里面的食厅时,眼睛瞪得大大的,仰着脸望着林晧然感慨道。 却见满桌的佳肴,有各种海鲜、各种肉食,还有一些珍果,整整有十多盘菜。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美婢在旁边侍候着。 阿丽看着这满桌的佳肴,每一道菜都显得精致无比,亦是惊讶地打量了林晧然,这伙食差距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会天天这么好的饭菜,吃吧!”林晧然夹起一个大虾送到虎妞的碗里,满脸溺爱地说道。 虎妞投桃报李,亦是夹了一个大蟹送到林晧然的碗上,脸蛋红彤彤的。她喜欢哥哥这么厉害,更喜欢哥哥什么事都会记挂着她。 这一顿饭极是丰盛,吃得是不亦乐乎。 阿丽的身材苗条,但饭量却一点都不小,很喜欢那道海鲜汤。 虎妞的人还很小,但饭量亦不算小,很喜欢那道红烧狮子头。 在三人中,反倒是林晧然最不济,吃得很女人,最先放下筷子。 三人对付十几盘菜,无疑是超量的,但若加上饭缸却是不同了。 饭缸这个简直是无底洞,痛哭着完成了饭菜的清理工作,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丰盛的一顿饭菜。特别是那个烤鹿腿,他先前都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吃到过这么好的东西。 不仅是吃了,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马车还带了一箱银两。 这种好事连续了整整三天,以致吴道行和铁柱凑了过来,连同小金和小白也带了过来,一起享受着这工地的伙食。 若不是家里需要有人看门,差点连老管家亦带了过来。 但事情很快就戛然而止,在林晧然在凉棚下用茶的时候,却迎来了气急败坏的严世藩。 ------------ 第351章 狮子大开口 严世藩怎么都没有想到,他都已经给好处堵这小子的嘴了,结果这小子东西照吃,钱亦照拿不误,但却仍然阻拦着工地用劣料。 哪怕他贵为工部左侍郎,有着首辅老爹在后面撑腰,但严格遵守着“拿钱办事”的规矩。只是偏偏这个人,却如此的出尔反尔。 面对着气急败坏的严世藩,林晧然端着茶水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连中六元出身,如今又升任翰林侍讲,你觉得我的前程如何?” “霍去病十七封冠军候,十九为骠骑将军,二十二官居大司马,但二十三后又如何?”严世藩打量着林晧然,眼睛充满着不屑地道。 林晧然用茶盖划着滚烫的茶水,却亦不恼火,抬起头望着他微笑地道:“哪怕我活不过二十三,但如今亦是百万士子的楷模,怎可能会被一箱银两就污了名?至于那箱钱,我一直放在翰林院,有空你去搬回来便是。” 严世藩的脸色顿时一凝,发现这人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和底气,尤其这人已经跟吴家结亲,就更不需要为钱操心。 沉默片刻,他沉声询问道:“那你想要怎样?你直接开个数目!”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这才打量着严世藩那张胖脸道:“我不需要银两,但确实有个事情想要办,但你恐怕亦帮不了忙!” “什么忙,说来听听!”严世藩轻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林晧然拿着茶壶继续划着热茶,故意沉默片刻,然后抬头望着他正色地道:“我老师吴山完全具备入阁资格,这事不知道能不能帮忙推动一下呢?” 不管他愿意与不愿意,他现在都踏上了吴山这艘船。 现在想要在徐党和严党的狭缝中生存,那就需要壮大己身,而最快捷有效的方法自然是吴山入阁。一旦吴山入阁,便能够迅速组建吴党,将会成为朝廷的第三股力量。 林晧然作为吴山的子弟兼女婿,将来有极大的希望接收吴山的政治资源。如今帮吴山入阁,其实亦是在帮他自己,所以吴山入阁是势在必行。 哈哈哈…… 严世藩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小子真是狮子大开口,这点小事就想换吴山入阁,这简直就单纯到极点,而且还是一个政治白痴。 林晧然轻啐着一口茶,侍他的笑声渐止,这才补充道:“任何交换都是等价的,你有什么别的条件,亦可以提一提,咱们进行交换!” “你还是趁早死心吧!吴山这辈子都休想入阁!”严世藩眯着眼睛,信誓旦旦地说道。 若吴山能投靠过来亦就罢了,但他却死抱着夏言的灵牌不放,这种人将来一旦上位,哪还能有他们严党的活路。 林晧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一般,将茶盏轻轻放下,站了起来朝着严世藩拱手道:“你就暂且记下我这边的需求,没准接下来我们就能够交换了呢!” “这事你就别白费心机了,绝对不可能!”严世藩的眼睛闪过一抹阴鸷,没想到这人不肯堵上这张嘴,而且还打着推动吴山入阁的主意,简直就是荒唐至极。 林晧然没有理会严世藩的带着嘲讽的目光,跟着他拱手告辞,然后朝着在不远处玩垒墙游戏的虎妞叫了一声,打算乘坐马车回内城。 阳光底下,一个微型版的城墙出现。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卷起袖子,拿着垒墙的工具,正在那里像模像样地忙碌着。听到林晧然叫她,回过头应了一声,然后屁颠颠地将工具还给杨富田。 虎妞的脸蛋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亦是渗出了汗珠子,但整个人显得很是兴奋。 她简直如同一个好奇宝宝,先前林晧然带她去国子监刻坊,她差点将刻坊的印刷设备给拆了,现在林晧然带她来到这个工地,她对这三合米很是感兴趣。 只是虎妞感到很疑惑,她本来喜玩三合土的,但哥哥今天却给他弄来了一些灰色的粉,让她用这种东西用来垒墙玩。 “哥,我们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去呀?”虎妞来到高大的马车前,仰起那张如同抹了胭脂的肉墩墩脸蛋疑惑地问道。 林晧然示意她快上前,并叉开话题道:“咱们早点回去不好吗?你不是说要到李云虎那里看看,书卖得怎么样了?” “对!我想看看书卖光了没有!”虎妞点了点头,便冲向马车,整个小身子便蹦上了马车,然后就钻进了马车里面。 林晧然却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谈古论今》三期同样火爆,但这代理的两万册恐怕亦不可能这么快就销售一空。 不过《谈古论今》已经正式走上了正轨,且掳获了一大帮粉丝,这书哪怕不会越来越好,以后亦不会变得太差。 只是在跟着踏上马车的时候,林晧然的眼皮突然跳动几下,让到他心里顿时一凛,总觉得即将又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钻进马车里面,疑惑地对正在喝水的虎妞问道:“虎妞,吴道行人呢?” 虎妞取出水壶,水已经倒进嘴里,粉腮鼓鼓的。听到话便含着水认真地思忖,先是摇了摇头,咽下口才脆声说道:“我怎么知道呀?他有手有脚,爱去哪就去哪!” “你不怕他被人拐跑了?”林晧然心里有些失望,当即唯恐天下不乱地道。 虎妞将水壶放下,不以为然地道:“他不跟我,我还省些酒肉钱呢!” 林晧然看着虎妞这个态度,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吴道行在京城无疑是吃得很开的,这段时间的名气渐起,甚至有人对吴道行以神仙相称,但在这小丫头心里仍旧是一个闲人。 林晧然原本是想找吴道行卜一卦问凶吉,但吴道行的人却不知道又跑去哪了,偏偏他的眼皮突然又跳动几下,让他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按说,他如今已经官至正六品的翰林侍讲,又有着吴山这棵大树照拂着,应该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才对。但他心里总是觉得,近期会有不好的事情再度降临他头上。 笃! 随着外面的饭缸挥下马鞭,马车便徐徐向前,向着繁荣的内城而回。 ------------ 第352章 烦心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亦将这座古城浸在热情洋溢的红霞中。 吴山乘着官轿下衙归来,在走进家门时,却感到一阵身心疲倦。 一直在推动的《宗藩条例》有了新的进展,圣上同意削减宗藩禄米的方案,这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但同意削减的力度却不尽人意。 现在大明的财政如此窘迫,如今又是一个极好的时机,但圣上偏偏还是不肯下刀子,只是象征性地割点肉而已。 虽然新的《宗藩条例》亦能让问题得到了缓解,但宗藩仍然如同蛆虫附身在大明的身上,吸着大明的血、咬着大明的肉,长始以往必然还会啃食大明的骨头。 这些天,他亦是做了最后的争取,但可惜圣上的意已决。 在本朝为官多年,如何不知道圣上是一个执拗的性子,没有人能够改变圣上的主意,能改变圣上主意的只有他自己。 不要说他现在只是礼部尚书,哪怕真入了阁,恐怕亦劝不动圣上。 一念至此,他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当今圣上已经跟明君越行越远,脑子都是他的修仙大道,越来越不顾及天下苍生,甚至都不顾及大明的将来。 回到寝室换下官袍后,他没有选择躺到床上休息,而是打算用浓茶提神。推开房门,决定到后院静坐,这亦是他一向的习惯。 经过水榭那边时,看到夫人和女儿正在亭子乘凉,还有那个最近时常出现在这里的虎妞,三人相处很和谐的样子。 自从提亲的事情之后,两家往来明显密切,家里的气氛明显欢快了不少,特别是女儿一扫前阵子的郁郁寡欢,这些天显得神采飞扬。 走到近数,便听到了虎妞的声音,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怕别人不相信她的话,总会带着一些鼻音,还会露着一个认真的表情。 经他的观察,虎妞跟那个弟子的性格差异很大。 虎妞耿直而有正义感,反观那个弟子,虽然不能说是小人,但恐怕亦好不到哪里去。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那个弟子的私念重了一点,但却不是什么大恶之徒。 “那两个坏人其实也很厉害,他们顺着小红的马蹄印追了过来,我当然要跑啦!我带着小红躲进山林里,那片林子很大的,比这北京城还要大,那些树比城墙还要高。走呀走呀,我走到一片松林,我哥砍柴的时候就教过我,这松林不会有毒蛇,……后来,我就看到被石头压着的小金了!” 吱吱…… 小金猴蹲在旁边啃着鲜果,似乎对虎妞的某些描述不满意,这时发声进行了抗议。 吴山初时还以为虎妞在讲故事,后来才发现是讲她跟那只小金猴的真事。 但他似乎只听到一半,在虎妞讲完之后,性格温和的夫人却痛斥什么江府、江夫人,这里似乎还牵扯着其他事情。 “爹!” 吴秋雨突然看到吴山,便站起来恭敬地打招呼道。或许是多了一些经历,又或许是一贯如此培养,她更显得端庄而温雅。 吴夫人亦是扭头望向吴山,冲着吴山出言道:“老爷,今天晚膳可能会迟一些点,要不要给你先弄一些糕点?” “不用了!”吴山淡淡地摇头。 正要稳步离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虎妞她哥哥在不在。 虎妞说在,然后拍了一下旁边小金猴的头,吩咐它回去叫哥哥过来。小金猴先是抗议了一下,然后就从假山跳上屋顶,很快就消失在屋檐上。 吴山望着消失在屋顶的小金猴,又望了一下继续聊天的三个女人,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怀疑。他知道这小金猴很有灵性,但不相信小金猴能聪明到这种程度,真能将林晧然叫过来。 不过,他找林晧然其实没有什么大事。 在经过几个月的争论后,朝廷打算廷议是否重开市舶司,今天亦是有些心血来潮,突然想听取一下林晧然的意见。 在后院中,假山、小池、垂柳、小亭都被铺上了一层色彩。由于早出晚归的缘故,他只能傍晚才出现在后院中,而他最喜欢这种红霞满天的天气。 端坐在凉亭的石桌前,一个人静静地品着一壶好茶,赏一赏这池中开得正艳的荷花,他心中的烦恼正慢慢地消散。 尤其是看着那一朵朵艳丽的荷花,他不说自己是多么的高洁,但比绝大多数的官员更要有原则,做事更讲究问心无愧。 或许是这个原因,他比很多官员更有底气,对正确的事更敢去据理力争。 “老爷,您的学生林晧然求见!”管家走到了石桌前,恭敬地说道。 吴山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望向在远处屋顶玩耍的小金猴,眼睛闪过一抹异色。这只小金猴实在是太有灵性了,聪明程度绝对在灵园的那些祥瑞之上。 没多会,他便看到身穿着便装的林晧然穿过月亮孔门,向着这边大步走来。 在这一大帮的弟子之中,这个弟子实在是太光彩夺目了。创下了连夺六元的惊人佳绩,入职不到两个月,又升为正六品的翰林侍讲。 纵观整个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官员无疑是这个弟子。在这个极讲究出身的时代,单是连中六元的出身和年纪优势,就已经无人能敌。 若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太懂得趋利避害了,在这个弟子身上隐隐看到了严嵩的一些影子。若他一旦被私利吞噬,恐怕又会成为严嵩那样的人。 不过他亦是明白,现在想要找到像他老师夏言那般的人,恐怕是太难太难了。而且他老师夏言的下场,亦寒掉了很多官员的心,没准林晧然的改变亦是看透了这一点。 林晧然来到石桌前,自然不知道吴山的想法,规规矩矩地朝着这位老师兼未来岳父恭敬地行礼。 吴山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他坐下,并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 林晧然喝过一口茶,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老师,不知找弟子有何事呢?” ------------ 第353章 论开海 吴山先是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地望着他道:“朝廷今天决定廷议是否重开市舶司,你对这事怎么看?” 在这件事上,林晧然无疑是有些发言权的。 当初殿试之时,林晧然能够中得状元,正是他的文章观点直中嘉靖的心坎。如今廷议在即,听一听林晧然的观点,无疑会有些益处。 正是如此,吴山亦将这个准女婿叫过来,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林晧然得知这个消息,先是一愣,却没想到这事突然就有了进展。只是他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抬头望着吴山道:“老师,你是海禁派吧?” “不错!”吴山沉默了片刻,然后坚定地点头道。 虽然他不赞成老师夏言那种铁血的海禁政策,但他确定一直反对重开市舶司。这不仅是他认为海禁利大于弊,更是因为他坐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 海禁,是太祖时期定下的国策。 他作为大明朝的礼部尚书,自然要高举这一个祖制。何况,大明开海所带来的弊端亦是显而易见,倭患起于市舶早有定论。 正是如此,他不仅是一个海禁派,更是海禁派的“灵魂人物”之一。当然,他亦知道这个弟子是开海派,这事在他的殿试文章上可以看到端倪。 “老师,我想请问一下,您认为海禁利于民吗?”林晧然当即做出选择,想纠正吴山的错误观点。 “任何事情都有利与弊,但百姓能享安宁,便是最大的益处!”吴山如何不知他的意图,直视着林晧然的眼睛,接着认真地道:“何况,这海禁是祖制,祖制不可违!” 在说到后面五个字的时候,他明显加重了语气,强调着礼法的至高无上。 林晧然发现这个老师不好对付,而且说的话亦不无道理,但却没有这时代文人的盲从,而崇尚后世的怀疑精神,当即就反驳道:“祖制,亦不全对吧!” “祖制哪里不对了?”吴山蹙起眉头,脸色微变。 林晧然知道这话惹恼了吴山,但犟脾气亦是上来,抬头望着他道:“大祖初期,大明官员的沐沐之期仅有三日,若真是正确的话,我们为何不坚持呢?” “别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跟祖宗国策扯到一起,这‘片板不下海’是祖制!”吴山亦是微愣,但马上正色地道。 林晧然突然又是灵机一动,抬头望着吴山道:“弟子修的是明成祖时期的历史,明成祖时期开海,这不也是一项祖制吗?” “以后这些浑话就不要再说了!”吴山端起茶杯,带着警戒的语气说道。 林晧然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这却不是吴山不跟他讲道理,而是他的话完全站不住脚。虽然明成祖亦是“祖”,但却是到了本朝才封上去的,地位要远逊于太祖朱元璋。 所谓的祖制,亦是指太祖时期的法令,跟成祖这个“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林晧然作揖,重新整理思路又是说道:“弟子曾查太祖的禁海谕令,共有六道。而第一道是禁濒海民不得私自出海;第六道是申禁百姓不得擅出海与外国互市。” “不错!”吴山喝了一口茶,目光中带着少许欣赏之意。 林晧然的话峰一转,却是问道:“老师,您这‘片板不下海’是不是过于片面?哪怕到了第六道禁令,大祖只是重申不与国外互市而已。” 吴山放下茶杯,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微微摇头道:“虽说‘片板不下海’的解读确实不准确,但太祖的确是希望断绝跟国外互市的!” 林晧然发现吴山没有想象中顽固,便又是趁热打铁地道:“国朝初建,百业待兴,商品只能自给自足,这海禁在当时是明智之举。防止国朝的粮食和商品流于国外,让百姓陷于水火,足见太祖的高瞻远瞩!” 吴山的嘴角噙着笑意,静静地望着他,自然知道这个弟子是话中有话。特别发现这个弟子拍马屁很是生涩,突然感觉很是有趣。 林晧然又是接着道:“老师曾经支持鞑靼互市,想必您应该看得出,如今互市对大明其实是有利的。海外之国跟鞑靼不同,他们有着大量的金银,一旦重设市舶司,那户部仓库里面的木材、胡椒和布匹,通通可以换成海外白银,大明的财政得到进项,边境的军费亦能得到支持,甚至有财力支持收复河套。” 吴山心里咯噔一声,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认真地告诫道:“收复河套的事,以后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弟子遵命!”林晧然认真地拱手,知道这事虽然深得吴山的心意,但在本朝却是一件犯讳的事情。 吴山又是有所顾忌地问道:“互市确实可能带来好处,但会不会造成大明的沿海不宁,甚至还会招来其他海外之国的强盗?” “不说有实力的海外之国离大明太远了!若我为海盗,是该攻城掠寨抢一地之财物,还是应该洗劫海上的船只?”林晧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其实在吴山叫他过来,他就知道这个海禁派已经是动摇了,而如今打的经济牌,似乎很有效果。 吴山沉思片刻,他确实是有些心动了,绕回原来的话题道:“你觉得此次廷议的结果会如何?”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然后正色道:“弟子原本是支持重开三市舶司的,但圣上向来都不是冒进的人,恐怕这次最多只重开广东市舶司。现在圣上选择举行廷议,估计就是这个意思。” “我应该怎么做呢?”吴山蹙着眉头道。 林晧然这时不适合回答的,但还是忍不住道:“您作为礼部尚书,自然是要坚持海禁,但这事亦不能太……死板!” “你不是希望重开市舶司的吗?”吴山哑然失笑道。 林晧然摸了摸鼻子,低声说道:“您是我的老师,以后又是我的岳父,我的意见哪能忤逆你啊?” 吴山爽朗大笑。 虎妞和吴秋雨过来叫他们二人吃饭,听到这个笑声,吴秋雨先是一愣,然后俏脸浮起一抹羞色。在虎妞疑惑的目光中,竟然往回跑掉了。 ------------ 第354章 廷议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整个朝廷都在讨论着开海事宜。 争执的双方亦为此事各自奔走着,三位阁老、六部的尚书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都成为这帮人想要拉拢的对象,希望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只是这一切,跟林晧然这个小小的正六品翰林侍讲无关。 虽然他是最耀眼的“文魁”出身,前程亦是一片光明,但终究还是属于小字辈,远远够不上资格参加此次的廷议。 近些天,他反而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即将降临他的头上。 到了举行廷议的这一天,他干脆不到外城监工,亦没有返回西苑报道,而是直接选择到翰林院上衙。 翰林院,修检厅的值房内。 这是一个坐东朝西的书房,面积不大,但林晧然很是满意。特别在见识严嵩等人的值房后,他完全没有挑剔的理由,这个办公待遇简直比首辅的规格还要高。 由于升了职,所以他在翰林院的办公地点已经发生了变更,从修检厅搬到了讲读厅,而他亦从一个史官变成了一个讲官。 林晧然这个翰林侍讲的主要职责是给天子或太子讲学,讲论文史以备君王顾问。只是很可惜,当今天子却专心于修道,而太子却仍然处于空缺。 随着两位皇子各自开邸受经,都在王府中受学,已经有具体的老师授教,所以他连到大本殿给两位皇子讲课的机会都没有。 正是如此,林晧然这个翰林侍讲很清闲。只有到了重要的经筳之日,才能博得一个露脸的机会,而这个机会还得看嘉靖当天的心情。 不过林晧然亦没有沮丧,他亦是乐于清闲。打算过些日子,谋取进入裕王府讲学的机会,成为真正的帝师,争得一份从龙之功。 孙吉祥看着林晧然过来亦是很高兴,给林晧然送上了一杯参茶,他作为林晧然的属吏,亦是从修检厅跟了过来。 林晧然喝了几口茶,屏气凝神片刻,便静静地翻阅史籍,弥补着自身的短板。 不得不承认,他对大明的历史还是有所欠缺,不想在将来的政治斗争中吃暗亏,这时就应该抓紧时间进行弥补。 在翻阅史料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一个史实,朱棣的儿子朱高炽竟然一度公开承认迁都北京的错误,并打算还都南京。 从经济的角度出发,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 自唐宋以来,汉族的经济重心往南移,北京城又地处北疆,经济早已经衰落,京城所需要的粮食和高端消费品都要从南方供应过来。 这时代的运输成本并不低,而这条过长的供应线无疑造成成本的高昂和损耗浪费,而且还需要对京杭大运河进行疏导。 只是很可惜,朱高炽在位仅九个月便去世了,他这项决定却来不及推动。 林晧然却是摇头苦笑,却亦不能说定都北京是错误的决定。 若不是国都在这里,朝廷不可能如此重视北边的军防,历来的军费不断。哪怕到了如今挥霍无度的嘉靖朝,亦不敢真削掉北边的军费,只敢将军费战略转为以守为主。 如果本朝的国都在南京,还真不好说如今北边是什么情况,军费会不会被克扣得只剩下一文钱。 只能说,任何一个浩大的工程,都有着利与弊。 若是大明由靠谱的皇帝执政,那定都于南京为好;若是大明由不靠谱的皇帝执政,那还是定都于这北京城为好。 “不知结果怎么样了?” 林晧然将一本书翻完,抬头望向西边的天空,眼睛涌起淡淡的忧虑。这一次廷议的结果,无疑影响甚大,甚至能会影响整个大明朝局的走向。 重开市舶司,这事无疑是有利与弊。若是将市舶司办好,绝对会演变成一件大好事,甚至能助长大明资本萌芽、直接参与到大航海时代中去。 他可以想象得到,西苑的紫光阁必然是争论不休,但却不知道会是哪一方占据上风。 事实上,确实如此。 嘉靖已经十几年不上朝,很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在紫光阁的大殿上,三位阁老到场,还有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官员齐聚一堂,很多官员都特别的兴奋。 刚宣布议事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轮流着发言,但却不知道谁开始插话,争论便开始了。声音亦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有尚书跟尚书争,亦有侍郎跟侍郎对骂。 兵部的左侍郎和户部的右侍郎争得面红耳赤,突然对吐口水,然后在大殿中直接就扭打在一起,场面很是火爆。 身穿素白色道袍的嘉靖看着下面嘈乱的朝堂,脸上亦是阴沉似水,但却没有发言,而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只是林晧然并不知道,此时最热闹的不是西苑,而是紫禁城的门前广场。 在即将午时的时候,这里来了两伙人和一大帮围观者。 让人感到稀奇的是,两伙人都是由小女孩带队。 一个是长得虎头虎脑的可爱小女孩,手持着木棍;一个是长相漂亮的骄横小女孩,手里持着马鞭。她们顶着烈日,分东西站立,遥遥相望。 “你这个低贱的草民,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哎呀!你是小反贼,比我还差呢!我今天也要教训你一顿!” …… 两个小女孩都不是软弱的性格,两人相互指责后,那持鞭的骄横小女孩先动了。 她抖动一下响亮的马鞭,向着对方直接冲过去。对面的小女孩亦是不惧,握着棍子,迈着小短腿迎了上去,大战一触即发。 “什么?虎妞跟徐国公的孙女在紫禁城门口约架?”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睛当即瞪大,大脑一片空白。却是没有想到,这个丫头再度惹祸,竟然要捅徐国公这个马峰窝。 在得知消息的时候,他便匆匆向着紫禁城那边赶去,知道这次恐怕是惹下大祸了。而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有不好的感觉,敢情是虎妞又要给他惹事。 ------------ 第355章 关宫门 “赞成吴尚书的出列!” “赞成徐阁老的出列!” …… 西苑紫光阁的大殿中,黄锦逐一进行唱道。廷议的结果即将接近尾声,所有参与廷议的官员都拥有一张投票权,最终以人数多为胜。 当听到“吴尚书”时,有些人不屑地冷哼一声,有些人则毫不犹豫出列,但亦有些人左右观望。 当听到“徐阁老”时,有些人同样是满脸不屑,有些人是倨傲地站出来,同样有人选择观望。 还有两套备选方案,但站出来的人数寥寥无几。 在投票完毕,大家回想方才吴山和徐阶的投票人数,心里便知道了结果。有人欢喜若狂,而有人则满脸沮丧,亦有人感到迷茫。 午时已至,烈日挂在紫禁城的头顶上。 自从圣上搬到西苑后,紫禁城的城墙仍然坚固,但里面却已经渐渐败落。特别三大殿被天火所毁,这紫禁城的上空都飘荡着颓败之气。 但在这一刻,那宽阔的广场很是热闹。 随着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传起,两伙人突然就缠斗在一起。 虽然一方的人多势重,但另一方的黑大个如同巨人般横扫千军,一名精壮的男子亦是强悍无疑,而一个少女显是出手狠辣。 不一会,地上就倒下了一片,胜负昭然若揭,让到围观的群众亦是目瞪口呆。 “完蛋了!” 林晧然赶到的时候,看到地上倒下了十几人,很多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而饭缸、铁柱和阿丽,却没有一个受伤,顿时感到一阵头疼。 这徐国公是出了名的护短,而且脑子就一根筋。 这聪明人还会有所顾忌,比如担心他这个最有前程的官员将来掌权会清算他们徐府,但蠢人却不会忌惮这么多,恐怕敢在他们家门口埋伏人背后拍砖。 虽然大明对宗藩是当猪来养,但只要不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皇上还是会偏袒于他们。 只是林晧然的目光落在虎妞的身上时,心里却是一沉,那丫头白皙的额头上多了一道鲜艳的鞭痕,有血液渗在头丝那里。 在这一刻,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涌上心头。看着被虎妞骑在身上嗷嗷直叫的小女孩,他没有半点要制止虎妞的意思,反而想上去将她踩成渣。 “服不服!” 虎妞将小女孩骑在身上,虽然很生气地咬着牙,但却没有选择下重手,甚至连木棍都不要了,只是狠揍着那个小女孩的屁股问道。 “你这个低贱的草民,我不服!你打我,我爷爷和爹爹肯定会剥了你的皮!”小女孩虽然眼泪直流,但脾气却是不改,嚣张地叫嚣道。 林晧然脸色阴沉地走了过去,捡起地上的鞭子递给虎妞道:“抽到她服为止!看谁剥谁的皮,我就不信,我还斗不过一个没了兵权的国公!” 他不想惹事,但事情真缠上来,他亦不会怕事。 先不说这徐国公无法在官场上打压他,而且他现在亦是被夺了兵权,实力已经大损。 另外,他手里有着严世藩所需要的水泥配方,完全可以跟严党进行一笔交易,借助严党的力量打击徐国公。 在他的政治观念中,一切都以利益为重,能忍则忍。只是事关到虎妞,那他就能不计成本地将筹码砸下去,直至将对方弄死。 在此时此刻,他被怒火支配着,丝毫不畏惧徐国公的权势。 “哥,这会不会太重了呀?刚才她抽我的时候,真的很疼哦!”虎妞接过那条鞭子,却是皱着眉头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很是无语,这丫头连鸡都敢杀,怎么如今却妇人之仁了,当即怂恿道:“没事!要的就是她疼,哥会帮你善后!” “不要……我服了!我服了!呜呜!” 小女孩原先就仗着虎妞会怕她,不敢真对她动狠的,但却没有想到,她这个哥哥竟然不怕她们家,那个眼神一点都不作伪。 其实她亦打听过,这个野丫头出身是差,但她哥哥在翰林院做官,是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听说她哥哥很快又成为礼部尚书的女婿,将来很可能会入阁,会成为比她姥爷还厉害的大人物。 “哼!你以后做我的跟班!” 虎妞举起马鞭,眉头微微扬起,提出要求道。 看着她的目光睥过来,虎妞当即板起脸,为了不被她识破,还故意轻哼一声。她其实不想用鞭子抽她,这鞭子打人实在太疼了,主要还是想吓唬一下而已。 小女孩似乎深诣“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竟然点头应承了下来。 林晧然看着正哭泣着的小女孩,眉头却是微微蹙起。这个哭声太假了,这恐怕是一个腹黑的小箩莉,回头绝对不认账了。 笃笃…… 正是这时,十几匹快马从远处而来。 林晧然听到马蹄声,暗叫一声不好,当即拉起虎妞朝着西苑那边跑去。虽然他是朝廷命官不需要害怕,但虎妞这个丫头不是,她可不能再让这丫头吃亏。 骑在马上的是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这时看着地上被蹂躏过的女儿,再看到准备逃窜的两兄妹,心里当即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从广场的那一头向着这边冲来,还是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徐宏远亦是一个火爆的性子,看着那对兄妹离西苑越来越近,马速亦是越来越快。 “关宫门!徐国公要反了!” 徐宏远听到这番话,魂都被吓坏了,这人怎么能污蔑他是来造反的呢?只是想着后面还跟着二十几个亲兵,他死的心都有。 只是他正要勒马停下之时,却不知道哪里窜上来的小金猴,先是朝他的大腿抓了一下,然后又朝着马屁股一抓,让他的座骑发疯般朝着西苑的宫门方向冲去。 在这一刻,他想死的人都有,这不更坐实他要“造反”吗? 在城墙之上,冯保却是刚好出来凑热闹。 虽然他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听到林晧然的话后,亦是没有做任何的犹豫。当即就急忙吩咐下去,将西苑的宫门关上。 ------------ 第356章 面圣 西苑,紫光阁的大殿中。 黄锦站在嘉靖的旁边,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道:“经票数统计,徐阁老一共获得十五票,徐阁老的方案通过!” 随着这个声音落下,此次廷议的结果亦是尘埃落定,徐阶取得了胜利。 只是大殿的气氛很是古怪,无论是禁海派,还是开海派,都没有过于开心或悲伤,甚至都看不出是哪一派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像吴山这一方阵营中,大理寺卿并没有沮丧,眼睛反而闪过一抹幸灾乐祸之色,甚至还有心情跟旁人开玩笑。 “臣等恭送皇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廷议刚结束,嘉靖便有些急不可耐地离去,众大臣当即行三拜九叩之礼,恭送这位一年难得见上几次的大明国君。 随着嘉靖离开,众大臣亦是结伴出宫。 这次难得齐聚一堂,自然有着说不尽的话,亦有人趁机攀些交情。特别刚升任户部尚书的贾应春,成为不少人交谈或巴结的对象。 当然,话题太多还是落在这次廷议的结果上。 徐阶的这次方案,其实可以说是文魁林晧然的方案,因为方案内容跟林晧然殿试的答卷大致相同。 这个方案仅重开广东市舶司一处,而重设的地点还不在广州府,而是选在粤西的雷州府,一个偏远、贫穷的下府。 雷州府地处大明的南疆,没有纺织、陶瓷、制茶等大作坊,那里向来是朝廷的流放之地,有数伙海盗盘居辖区中,更时有瑶民作乱。 可以这么说,那里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哪怕被倭寇占去了,亦不会让他们感到可惜。 如今到那里重设市舶司,简直就是要无米生炊,而且随时会性命不保。 正是如此,海禁派虽然对这个开海的结果失望,但说不上多么悲伤,毕竟那个选址实在太偏远了,这跟继续实行海禁差不了太多;开海派这边亦不见得会多高兴,他们一直希望江浙这种富庶之地重开市舶司,而不是偏远的广东省,更不是素来流放犯人的雷州府。 但不管如何,大明重新打开了海禁的一道小口子,这是开海派争取到的一个成果。 “你们说谁去比较合适?” “谁去都不合适,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 在谈论该派谁去主持重开广东市舶司之时,新任的刑部尚书郑晓当即指出了这里的玄机,这个市舶司提举的位置其实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只要有经济常识的,都知道到雷州府主持重开市舶司,必败无疑。 不管谁去做广东市舶司提举,最终都会遭到开海派办事不力的指责,而禁海派这边又不会得到侍见,甚至会让到皇上感到失望,仕途肯定要栽在那里。 或许是这个原因,禁海派这些没有过于沮丧,反而有些幸灾乐祸,而开海派这些亦是忧心忡忡。 “我是冤枉,我只是想抓那个小贼!” “这话你跟皇上说吧!” “赵九钱,你是公报私仇!” “宫门前纵马,试图领兵造反,你还有理了?” …… 众人说话间,已经来到西苑的宫门,却看到赵将军将徐国公的儿子徐宏图押进来,而徐宏图正在那里大呼冤枉。 经打听,大家又是一阵愕然,这定国公府实在是太嚣张了。 “宗藩造反”风波刚刚消停,定国公府又闹了这一出,竟然带兵卒纵马出现在宫门前。虽然所带的兵卒甚少,但确实有造反的嫌疑。 徐宏图被押下去的时候,心里很是委屈,更是带着满腔的怒火。 他一心只是想教训那个小贼而已,但却没想到勒不住马,更被扣上了这种罪名。在这个关节上,他们定国公府恐怕真要彻底失去兵权了。 大家穿过宫门的时候,却见徐国公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匆匆走了进来,脸色显得很生气的样子,对他们这群人亦是不打一声招呼。 吴山望着擦肩而过的徐国公,眉头微微蹙起,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看到站在宫门旁边的那对兄妹,他知道恐怕是麻烦找上门了,便主动朝着那对兄妹走了过去。 听到林晧然讲述事情的经过,他的脸上却是更加凝重,郑重地对林晧然说道:“徐国公不笨,他的矛头必定指向你,你……恐怕有麻烦了!” 林晧然先前叫关宫门,想要将事情搞大。但如今细细想来,却有着拖皇上水的嫌疑,确实是一个有些愚蠢的行径。 对于定国公府造反的指控,更是信口雌黄,这亦会成为一个被攻击点。 “我该怎么办?”林晧然亦是意识到这一点,当即认真地求教道。 吴山抬头望着西苑的宫门,目光亦是充满着忧虑,然后又徐徐望向了他们兄妹。 万寿宫,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 身穿素白道袍的嘉靖刚回到万圣宫时,便知道宫门前所发生的事情。 关于徐国公的儿子徐宏图领兵在宫门前纵马,这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亦不小。只是该如何处置,这却很讲究帝王心术。 正考虑该如何处置的时候,徐国公已经在宫外求见。 “我徐氏先祖徐达追随大祖南征北战,立下霍霍战功,被太祖追封中山王。我祖徐增寿舍身助成祖,成祖施恩,封我祖定国公。我定国公一脉,世代忠良,如今遭奸人所陷,请圣上作主!”定国公跪在万寿宫,老泪纵横地打起了感情牌。 “定国公一脉是大明的忠良,这点毋庸置疑!定国公还是先起来,具体怎么回事,还请一一言明!”嘉靖温和地说道。 徐国公站了起来,然后将他孙女拉出来,将二个女娃约架的事情抖了出来,然后矛头直指林晧然造谣生事、污蔑忠良。 正是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跟黄锦低咕了几句,黄锦便来到嘉靖跟前道:“林侍讲带着她妹妹前来求见,说要状告定国公府!” “宣!” 嘉靖微微地点头,其实他亦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心里对林晧然亦有一丝袒护之意。 ------------ 第357章 麒麟服 在整个大明朝,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到过皇宫,更无法见到当今圣上。◢随*梦*小◢.1a 虎妞在今天将从平凡人中脱颖而出,她身穿着淡青色的对襟齐胸襦裙,梳理着漂亮的发型,脚踏着一双绣花鞋,拉着哥哥的手走在宫道上。 虎妞每当兴奋的时候,虽然不会笑出来,但她的眉毛微扬,眼睛透着雪亮,熟悉的人很容易就看出她此刻的愉悦心情。 她大步地迈着小短腿,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这座皇宫。 虽然哥哥老早就跟她描述过皇宫的样貌,但看着汉白玉围建的广场,高大的宫殿及远处的楼宇,心灵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在来到京城之后,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见过世面的野丫头了,但看着这皇宫的一座座漂亮至极的建筑物,她才知道自己还是不够厉害。 这里的一切,都超越着她的想象。宫殿是那样的高大、柱子是那样的红艳、屋檐是那么的漂亮,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地方。 “右边那座就是无逸殿!” 她正打量着周围一栋栋建筑时,哥哥的声音传来,她便朝着右边望去。那又是一座漂亮的宫殿,她知道那里是哥哥上衙的地方。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哥哥为什么当初喜欢升官了。这里确实从翰林院漂亮太多了,要是让她选择,她也喜欢在这里上衙。 在经过一处院子后,二人来到了万寿宫前。在门口稍等片刻,便跟着一名太监走进了万圣宫,亦闻到了弥漫在殿中的檀香。 “民女虎妞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虎妞规规矩矩地行礼,跟着一般人见到皇上的畏畏缩缩不同,她的眼睛却是充满着好奇,打量着坐在蒲团上的嘉靖。 “平身!” 嘉靖亦是打算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看着这个矮小的身子,一张肉墩墩的大饼脸搭配着可爱的小鼻子,浑身散着纯真的气息。 白皙额头上的那道鞭痕清晰可见,但这小女孩眼睛并没有哭泣过的迹象,举止间显得小大人,确实是人如其名。 不得不说,虎妞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小丫头。特别对于掌握天下大权的嘉靖,虎妞这种纯真又不胆怯的小女孩,反而更能赢得好感。 嘉靖打量着虎妞的时候,却是在想着,这个女娃倒很合适做一个道童。 在行礼之后,林晧然当即控诉道:“请圣上为微臣舍妹作主!” “两个女娃打架,你让圣上做主,是不是太过可笑了?”徐国公站在旁边,当即冷讽道。 林晧然睥了徐国公一眼,却是质问道:“敢问定国公,这打架之事因何而起,你可告知圣上?” “小孩子难免产生摩擦,这有什么好说的!”徐国公当即有些心虚,但却装着不屑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不敢说!”林晧然沉着脸,然后朝着嘉靖拱手道:“启禀圣上,日前微臣带舍妹一起到礼部,舍妹参与平叛宗藩,跟徐国公孙女徐灵儿产生冲突。今徐灵儿挑衅在先,然徐国公府领兵追赶微臣兄妹,这分明是对舍妹蓄意报复。若是长始以往,臣跟舍妹再无宁日。” 蓄意报复,这是林晧然想到的攻击点,打算将上次没有定性质的旧案翻出来。 “你少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妹妹打不过我家灵儿,然后主动找我家灵儿的麻烦!”徐国公却是一急,当即对林晧然进行指责道。 “我会打不过徐灵儿?”虎妞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当即涌起了一团火气,又指着徐灵儿质问道:“徐灵儿,你跟你爷爷说说,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若是其他的指控,虎妞没准会乖乖地不吭声,但对这个指控却是忍不了,这实在是有损她虎妞战无不胜的威名。 “我厉害!”徐灵儿力挺着他的爷爷,亦是脸不红气不喘。 虎妞更加恼火了,站出来指着徐灵儿厉声道:“你过来,我们再打一场!” “我……我不跟你打!”徐灵儿顿时胆怯,自知不是虎妞的对手。 虎妞的眉头微蹙,冲着她脆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跟我打呀?你不跟我打,皇上怎么知道是你厉害不是我厉害呀?” “我就不跟你打,你已经输两次给我了!”徐灵儿争辩道。 “你什么时候赢过我了呀?上次在礼部,你跟那些叛乱的人在一起,你被我用石子砸了,你却砸不中我。刚才在外面,你被我打服了,一大帮人都看到了,你怎么敢骗皇上呀?”虎妞指着鼻子,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地数落道。 虎妞有着她的特点,就是说话极有信服力。不论是语气和神态,都让人觉得她是一个直肠子,所以说话显得十分可信。 徐国公似乎是发现对了这一点,心里大喊:“失策”,同时暗暗观赏着嘉靖的反应。 徐灵儿突然不敢吭声了,却不知道是词穷了,还是给那个“欺君”吓到,或两者都有。 林晧然原本还责怪这个小丫头不听他的安排,但看着事态的发展,突然发现虎妞吵架的能力真的不弱,甚至比他还要更强。 “徐国公,我不管是谁找谁的麻烦,但朕不允许这种打击报复存在,你可明白?”嘉靖眼睛闪过一抹恼气,直视着徐国公道。 由于宗人急于脱掉“叛反之罪”,亦将虎妞跟徐灵儿当时的对话记录在卷宗上,将这个对话视为“清君侧”口号的源头。 嘉靖仔细地看过卷宗,对虎妞爬到墙头掷石子很是赞赏,对她的精忠之言亦是记忆犹新。先前他以为虎妞是一个女汉子,但却没有想到,竟然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娃。 如今看着虎妞只有六七岁,心里亦是生起了庇护之意,何况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追究宗藩的谋反之罪,所以这种“忠臣”就更不能受到伤害,不能让“忠臣”寒心。 “臣明白!”徐国公苦涩地行礼,知道不能再找这对兄妹的麻烦了。 嘉靖扭头望向虎妞,眼睛温和地宣布道:“虽是女娃身,但有报国心!朕赐你麒麟服,白银二十两,以示表彰!” ------------ 第358章 得与失 天子赐服,这是一份无上的殊荣。 到本朝为止,赐服还没有泛滥成灾,而懒政的嘉靖帝更是很少赐服经普通大臣。正是如此,如今赐服的价值不降反增。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赐服有着严格的等级体系。 坐蟒袍,这是赐给最贵蒙恩者。本朝至今数量极少,一般是得势的司礼监太监才能获得,而本朝文武则无一人获得这个殊荣。 行蟒袍,一般赐给有功的文武大臣,像三位阁老都是身着行蟒袍。 飞鱼服,这是锦衣卫的统一服饰,但却不是锦衣卫的专利,圣上多赐予武官、尚书侍郎。 斗牛服,多赐予高级官员、高级宦官,像刘谨就一般斗牛服。 麒麟服,一般赐予公、侯等勋臣以三、四品的中级官员。 …… 虎妞被赐予麒麟服,自然属于僭越,但本朝嘉靖做的僭越之事并不少。何况,嘉靖却举是为保护“小功臣”,而这麒麟服并不显贵,想必不会惹来太大的非议。 当然,这事必然会引人眼红。 像林晧然就相当的忌妒,他这个正六品的翰林官完全有资格穿起麒麟服,穿起来肯定要比虎妞好看。只是很可惜,不要说赐服了,连口头表扬都没一句。 “多谢皇上恩赐!” 却不用林晧然提醒,虎妞的眼睛微亮,当即规规矩矩地朝着嘉靖行礼谢恩。她自然不知道麒麟服的意义,但却知道那“二十两白银”很有诱惑力。 徐灵儿却是涌起了一阵酸意,羡慕地望了一眼正在谢恩的虎妞,然后眼巴巴地望向嘉靖,希望皇上也赏她一件。 只是很可惜,嘉靖压根没正眼瞧她,而是目光凌厉地望向林晧然道:“林侍讲!” 这个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让整个大殿瞬间冷了几分。 “臣在!”林晧然感受到这一股冷意,硬着头皮拱手回应道。 嘉靖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片刻,然后沉声问道:“你当时是真认为徐宏图要谋反吗?” 在林晧然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对策。毕竟徐宏图纵马直奔宫门,他咬定怀疑徐宏图是要行造反之事,所以才急呼关宫门,谁都很难挑出毛病来。 只是嘉靖如此的语气,定然是不希望他进行狡辩,将这次事件复杂化。何况,虎妞刚刚得到了赐服,他这边不“牺牲”一下,亦不好跟徐国公交待。 另外,若真咬着徐宏图是要造反,那他跟徐国公真是结下死仇了。 林晧然深知政治向来是有得必有失,无奈地跪下道:“臣,知罪!” 在这话落下的时候,徐国公松了一口气,知道他儿子是没事了。他又扭头望向林晧然,对这个文魁最初的印象是年轻,但现在却不由得高看一眼。 在官场中,若只知进而不懂退,哪怕这次他机智地化险为夷,下次恐怕就会一栽到底、直接摔大跟斗,再无翻身的机会。 嘉靖的眼睛亦闪过满意之色,但语气仍然不带一丝感情地道:“拖出去,杖打三十!” 林晧然很想哭,这好处没捞到,却平白无故享受了大明最高规格的廷杖。虽然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硬着头皮,行礼领罚道:“谢皇上恩典!” 只是想到那三十大板,他的心亦是悬着,不知道会不会就此一命呜呼。 “皇上,你赏我的二十两,我不要了,能不能少打一点呀?”虎妞先是一愣,然后急忙求情道。 “放肆!皇上的赏赐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吗?”黄锦当即出言喝斥道。 嘉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黄锦闭嘴,沉着脸打量着一本正经的虎妞,其实有着吓唬之意,但虎妞却是一直投来询问的眼神。 “赏赐照旧,改杖二十!”嘉靖沉着脸,将杖刑削减。 黄锦听到这话,亦是愣了一下,不由得打量着大殿中的小身影。这个小女娃没有徐国公的孙女漂亮,但却显得极为可爱和有主见。 “谢皇上!”林晧然亦是松了一大口气,当即行礼谢恩道。 很快,他就被押了出去,继上次享受牢狱之灾后,如今又体会杖刑之苦。他突然发现很丢穿越人士的脸,女人的手指头还没碰着,结果苦却吃了不少。 好在,由冯保监刑,那两个锦衣卫稍微留了手,不然他粉嫩的屁股非要开花不可。 整件事情很快就尘埃落定,徐宏图虽然没有受到造反的指控,但亦免不得受到一些皮肉之苦,足足挨了三十大板。 虽然比徐宏图少了十大板,但林晧然却一点都不开心。徐宏图的纵马行为是何等的恶劣,哪怕砍头都不过分,而他不过是喊句话而已,结果二人的罪责相当。 林晧然受到杖刑的消息传出,他家的门槛当晚就被踩烂了。 廷杖,在一般人看来是“失去隆恩”的征兆,但在大明却不是,甚至很多官员以受到廷杖为荣,以此证明自己是敢于直谏的忠臣。 正是如此,虽然林晧然被圣上责罚了,但却不会造成“众叛亲离”的局面,反而很多人称赞于他。何况,他最近刚升任翰林侍讲,有着很高的巴结价值。 除了广东籍的商贾、举人和一些同僚,还有一些素未谋面的官或商亦是纷纷带着礼品和名帖前来,将他那小小的住宅差点挤爆。 在经过一番接待后,林晧然不想爬在床上给人当猴子看,所以让虎妞关门谢客。由于在伤在身,自然亦不能到外城监工了。 其实他人到不到工地都是无所谓的,恐怕在没搞定自己之前,严世藩都不会采用劣料修城墙。为了这不多不少的工程利润,确实不值得违逆严嵩。 有时候,他觉得家里有一个野丫头还不错,但有时候却不是这样认为。 “虎妞,虎妞,我渴了!” “阿丽,阿丽,你进来一下!” “饭缸,饭缸,你在不在家?” …… 林晧然的屁股肿疼得厉害,爬在床上朝着房门大声呼喊着。原本不怎么口渴的,但逐一将人叫了个遍后,反而真的口渴了,但却没有人理会他。 正打算放弃治疗,或许直接渴死在床上,门却“吱”地一声推开。他寻声望向,看到推门而入的身影,整个人微微失神。 ------------ 第359章 狼与羊 在后世,只要将车停在学校门口,一双双笔直而散发着青春气息的长腿会从眼前经过,每当风起之时,没准还能看到裙摆扬起的致命诱惑。 但生活在这个极讲究名节的时代,想看到女人不难,但想看到漂亮的女人却很难,而想要看到极品的青青美少女恐怕得逛遍整个北京城。 林晧然从事没有异性同僚的公务员工作,纵使他这个曾经受万夫所指的祸害,亦慢慢变成了清心寡欲的三好市民。 只是突然之间,门却被推开,一道亮光从外面照了进来。 少女年芳二七,五官精致,眉若黛柳,眸含秋水,裙装艳逸,身材苗条,酥胸初具规模,盈盈一握的纤腰,一双笔直且洋溢青春气息的长腿。 或许是角度问题,他正爬在床上仰望,突然感到一股窒息感,似乎一下子有了初恋的感觉。他先前一直以为邻家有女未长成,但现在却发现,这个青涩果实差不多可以下手了。 这来人并不是别人,正是林晧然名义上的未婚妻。 吴秋雨推开门轻步走进来,手紧张地攥着一方丝巾,心脏砰砰地跳动着。当目光跟林晧然相触时,她的脸刷地红了,有着强烈掉头逃跑的冲动。 若是在以前,她肯定是真的跑了,但经历上次的事件后,她亦是成长了不少。这一次,她成功地战胜了羞涩感,让自己留了下来。 在林晧然的注视下,她低着头来到了桌前,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水,然后硬着头发向着床走去。或许是紧张,又或许是害怕,持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 很显然,她是在外面听到了林晧然的呼唤,选择进来给他送水的。只是这对虎妞那类人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情,但对她而言,却得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和较量。 林晧然面带微笑,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无比害羞的少女,眼睛却是少了前世的龌龊,多了一些纯洁,欣赏着这个如同上帝杰作般的少女。 先前他对这门亲事是消极的、悲观的,只是前些天看到徐阶那个孙女后,她狠狠地奖励了虎妞一个大鸡腿,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很多事情都需要比较,而经过比较之后,他觉得这门亲事完全可以愉快地接受。 看着她捧着茶杯走过来,他便似笑非笑地道:“吴大小姐,你不用紧张,我不会状告你擅闯我房间,并企图对我图谋不轨!” “谁对你图谋不轨了?你……你臭不要脸!”吴秋雨脸上一红,当即啐声道。只是话说出,她看到那双戏谑的眼睛,便知道这男人是故意开她玩笑。 这个对话,让到房间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当杯子递到面前时,林晧然的目光落在那青葱般的手指上。不得不说,这双玉手的卖相很好,如同上帝的杰作一般。 “虎妞她们都出去了,你的管家在前院可能听不到,给你!”吴秋雨却不知道他心里所想,道出了宅子现在的情况。 林晧然接过杯子,看着她有转身要走的意思,便急忙开口道:“等一等……哎呀!”说着,他的脸爬在床上,显得很是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吴秋雨又回过身来,关切地望着他道。 “全身麻了!”林晧然捧着杯子的手不动,一脸痛苦地说道。 吴秋雨不知是计,主动伸手拿过水杯,便蹲在床前道:“我喂你喝!” 博同情,这是屡试不爽的招式。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装着缓过劲来,然后享受着这种喂水待遇。只是这水进到肚子,亦是滋润了他的花花肠子。 水还没有喝光,他便抬头望着她装模作样地感激道:“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小生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你……你胡说什么?”吴秋雨的脸刷地红了,心里想:只是给他送水而已,哪是什么救命之恩,而且哪有男人以身相许的,只有女人才以身相许。 林晧然看着眼前羞涩的少女,微微失神,发现这女人再长大些,怕能轰动整个京城了。不过他很快恢复正常,有些轻佻地问道:“我可没有胡说!我打算以身相许,你接不接受吧?” “哪有男人以身相许的!”吴秋雨轻啐道。 “我就是这样!你不同意的话,是不是嫌弃我家里穷?”林晧然观察着她的反应,正色地问道。 “我不嫌……我不知道!”吴秋雨原本想给否定的答案,但马上意识到这是个小陷阱,当即就摇头道。 林晧然作为情场的老手,如何不知道这个少女早对他有意思,便继续调戏道:“我是认真的,你嫌不嫌弃我嘛?你不嫌弃的话,咱们的亲事可就真的定下来了!” 猝不及防,突然就谈到两人的婚事上,吴秋雨的脸蛋羞红,但心里却有些美滋滋的。先前她还担心着林晧然的态度,但如今看来,她似乎是多虑了。 “哎……不过得委屈你了,嫁给我……得跟我住这种小房子!”林晧然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故意打量着房子沮丧道。 吴秋雨的内心如同海波般翻滚着,整个大脑都是空荡荡的,被着林晧然的话所牵引。她以后会嫁到这里,她会成为这座宅子的女主人。 这座宅子虽然不算大,但在京城亦算是不错了,她从来都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对这里其实极是满意的。只是她担心林晧然所有误会,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我……不委屈!” “不过你放心!”林晧然看准时机,抓着她那双湿润的玉手道:“将来我一定要换取更大的房子,让你过得舒舒服服的。” 要撬开一个女人的心扉,除了甜言蜜语外,还需要一张张的空头支票。 吴秋雨才年仅十四岁,又早已情倾于林晧然,她如何还能逃得开林晧然的手掌心。几句话间,便被林晧然牵着鼻子走,陷入了林晧然所构建的未来之中。 吴秋雨的手先是习惯性地抽了一下,但被林晧然紧紧地握住,迎着那双真诚的眼光,如蚊子般地“嗯”了一声,心脏如同小鹿乱撞,俏脸红如大苹果。 林晧然握着湿润的玉手,眼睛微微一亮,知道这少女的心扉正徐徐向他打开,打算借机再进一步。 此刻,他很是痛恨这具身躯,若是身体完好无损的话,虽然不一定能将这个充满青春气息的美少女就床正法,但有很大的机会一亲芳泽。 正是情浓之时,房门却被猛地推开,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啊? 吴秋雨像偷情被捉在床一般,整张脸一阵惨白,如同触电般将手抽了回来。虽然他跟林晧然已经下聘,但却没有正式出嫁,这种行为还是不妥。 ------------ 第360章 家书 “哥,我回来了!” 虎妞将门推开,整张脸蛋红彤彤的,眼睛显得很是兴奋。只是跑得太快,在门槛的时候拌了一下,整个人当即扑进来。 林晧然看着这个不合时宜出现的野丫头,心里先是感到一阵愤怒,但抬头看着她扑进来,那股愤怒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担心这丫头会摔伤。 好在,虎妞踉跄几步后,身体便是稳住了,她的脸上并没有惊容,显得很镇定的模样。 今天的虎妞形象有所不同,却见她身穿着色彩明艳的麒麟服,服饰上锈着麒麟的图案,皮革的护袖,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有些人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但虎妞跟麒麟服却是相得益彰。虎妞本来就是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穿着这种威风凛凛的衣服,身上仿佛散发着一种王者之气。 虽然没有摔倒,但虎妞还是瞧一瞧身上,并伸手拍掉沾在衣服上的一片小叶子。 先前她不知道什么是麒麟服,所以对这衣服并不期待。只是这套衣服穿到身上后,她却感到一阵惊喜,她是太喜欢这套衣服了。 让她更开心的是,穿着这套衣服走在街上,很多人都会看她。 有些人还问她衣服怎么来的,她说是皇上赏赐的。虽然有人不相信,但更多人是相信了她的话,还说了一些恭维的话,让她很是高兴。 “你刚才去哪里了?”林晧然似乎生气“奸情”被撞破,当即先发制人地沉声问道。 “我去很多地方了呀!”虎妞抬头脆声回答,接着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道:“我去城隍庙那边给你买个软坐垫,遇到了牛如花,跟着她一起到了会馆,离开会馆我去李员外的书店看《谈古论今》卖得怎么样了,然后就回来了呀!” 林晧然听到这些话,打量着这个兴致勃勃的小丫头,当即感到一阵头疼。不得不承认,虎妞真被他放纵成野丫头了。 若不是顾及他还在家里,恐怕虎妞这一天都会在外面荡,不可能这么早就回家。现在让她学习这时代的女性整天呆在家里刺绣、二门不迈,恐怕真是天方夜谭。 “我……我先回去了!”吴秋雨已经回过神来,此时只想逃离这里。哪怕虎妞没瞧见什么,但她此刻心虚得要命,不敢在这里多呆一刻。 虎妞仰起脸望向吴秋雨,似乎没察觉到任何异样般道:“秋雨姐姐,城隍庙今晚会放烟花,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呀?” 虽然今天不是重大的节目,但一些富户会时常掏钱买大烟花,在城隍庙指定的区域燃放,以此庆祝和宣扬自家的喜事。 “我不去了!”吴秋雨当即摇头道。 似乎都不是出自于她的思考,而是出于本能就拒绝。到城隍庙就相当于抛头露面,晚上更不宜出门,单是这两点就让她无法答应虎妞。 虎妞亦没有沮丧,然后又朝着林晧然问道:“哥,你去吗?” 爬在床上的林晧然眼睛充满着幽怨,发现这丫头的智商直线下降了。就他如今这种情况,别说去城隍庙看烟花了,哪怕走到门口都得掉半条命。 这二十大板虽然没有要他的命,亦没有伤到骨头,但却难免伤到了经脉。这两天不适合下床走动,现在只能像乌龟般活着。 在吴秋雨离开之后,虎妞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举起肉肉的小手重重地拍一下额头,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林晧然。 林晧然疑惑地接过书信,摊开发现这竟然是一封“家书”。 这封信是老族长寄来的,内容亦很是简单。信中报了一下村子的平安,祝贺他高中状元,问虎妞到京了没有,然后说了染坊和酒楼的经营情况。 虽然信中的内容不是很多,但却让他突然涌起一份对“故土”的思念之情。 跟着这繁华的北京城相比,长林村无疑是贫穷、落后。 只是那里有着京城所没有的东西。那里有着他最初的家,有着可以聚餐的晒谷场,有着相处和睦的族人,还有着四季常青的竹林,以及一些美好的回忆。 但京城跟长林村离得实在太远了,这封信是得知他中得状元时所写的,而如今他都已经官至翰林侍讲,这信才刚刚到达。 正是如此,他想要回去一趟很难,只能默默地将这份思念压抑下去。 夕阳落在外面的庭院中,长条形花圃的一株牵牛花开得正艳。 林晧然站在书桌前,打算给老族长写一封信。 关于虎妞这丫头平安到京的事,他先前已经修书回去,这次倒不用再进行汇报。 正是如此,他在信中先是道明他们兄妹平安,然后说了他升官的事,还有跟礼部尚书之女订亲的事,让老族长不用担心他们。 虽然屁股有些疼,甚至影响他的笔法,但书信很顺利就写好了。只是让他蹙了蹙眉头,总觉得信中少了一点什么。 虎妞的腰板挺直,像模像样地坐在另一张桌子前,两人正划着楚河汉界,她突然抬头望过来问道:“哥,杖字怎么写?” “哪个杖?”林晧然将信叠好准备装入信封,疑惑地问道。 “就是打你屁股的棍子,杖二十的杖呀!”虎妞蹙着眉头,认真地解释道。 “虎妞,你究竟写什么内容了!”林晧然心里咯噔一声,当即决定破坏互不干涉的约定,想看看这丫头都写了什么内容。 别人的家书都是报喜不报忧,但这丫头似乎不是这样认为,看着她如今这个架势,恐怕是想要将他被打屁股的事捅回村子里了。 虎妞看着他走过去,身子当即压着纸张,据理力争地埋怨道:“哥,不是说的吗?你写你的,我写我的,咱们互不干涉吗?” “这个约定作废,我的给你看,所以你的也得给我看!”林晧然将写好的书信丢给她,然后便索要虎妞所写的书信,想看看她写了什么内容。 虎妞蹙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然后便痛快地点头,她的心里可没藏着什么秘密。 ------------ 第361章 图穷匕现 虎妞的字很丑,歪歪扭扭的,但很大,可以让人看得很清楚。 只是翻开她的信,林晧然当即感到一阵恶汗。 这丫头问个好,结果将伯娘、三伯娘、五伯娘、三婶、四婶……足足罗列下了二十多人的名字,简直就是浪费纸张。 信中的内容就更令人无语了,京城也有城隍庙了,有专门报时的鼓楼了,有八层高的八宝塔了,这摆明就是严重的跑题,谁会关心京城会有什么啊? 更令人无语的是,这丫头关心的事还不少。在信里警告狗子不许欺负小鼠,问起七婶的病好了没有,还关心五伯娘那头猪找回来了没有,净说些没用的。 在信的最后面,林晧然的猜测没有错,这个丫头果然想要将他被打屁股的事情传回到村里,而信正是卡在这里。 这封信无疑是一无是处,还有一堆狗屁不通的句子,撕了亦不过分。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先是看着虎妞的信,然后又看了看他的那封工整且有文采的信,突然发现虎妞这封信更像一封家书。 “虎妞,我被廷杖的事,你就不要在信里说了嘛!”林晧然决定不将信撕掉,但冲着虎妞责怪道。 “为什么呀?你说廷杖是好事,很多官员想要还要不到,为什么不能说呢?”虎妞拿回自己的信,脆声地反问道。 “我想要低调?”林晧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为什么要低调呀?”虎妞拿起笔,准备埋头继续写下去道:“老族长他们又不是外人,好事就应该分享,像我得到皇上赏赐麒麟服,我也会跟他们说的!” “虎妞,别逼我不讲道理!”林晧然发现这丫头越来越难对付了,弄着指响威胁道。 “你又要跟我打?你的屁股还没好,等好了再说啦!对了,哥,麒麟怎么写呀?”虎妞淡淡地睥了他一眼,然后又是请教道。 林晧然又爱又恨地掐了掐她肉肉的脸蛋,最终选择了退让,将“麒麟”两个字写在纸上。只是这丫头端详了半天,最后要求他直接帮写在信上。 第二天,他屁股的伤势好了不少,可以下床走走动。只是还不能坐,想要休息还得在床上爬着或许小心地侧卧着。 虽然呆在家里养伤,但林晧然亦关注着朝局的变化。而当下最大的新闻,无疑是廷议的结果出炉,开海派取得了胜利。 只是林晧然这个始作甬者却不是这般认为,虽然重开市舶司确实是打开了海禁的口子,但这个成果远远谈不上胜利。 重开市舶司,放在江浙那种富庶之地,绝对值得弹冠相庆。只是放在广东那种地方,只能说是鸡肋,甚至连鸡肋都不如。 电白港和广州港的海禁已经是形同虚设,现在要在粤西重设市舶司,当地的豪强绝对不会稀罕这合法的纸张,甚至还会遭到他们的反对。 哪怕能够将当地的豪强镇住,亦很难将市舶司发展起来。市舶司相当于海关,若这个平台没有商品贸易,哪来的税收? 很不幸的是,粤西根本没有手工业基础,不可能生产出足够的商品满足海外市场,这个平台的交易额注定会令人感到失望。 有趣的事情亦随之传来,开海派这边很想派一个能官去担任雷州知府兼主持重开市舶司,但第一被选之人却选择了拒绝,不愿意将自己的仕途押在那上面。 林晧然得知这个消息,亦是淡然一笑,发现这大明的官员都很懂得趋利避害。 只是这一切都跟他无关,而他从杨富田的口中得知,虎妞当日垒的城墙被严世藩派人搬回府中,他要钓的大鱼似乎就要咬钓了。 就在他如同姜太公般等着严世藩,结果严世藩人没有来,一个太监却敲响了他的家门。 纸条是从宫中送出来的,是一连串的数字。 林晧然得到纸条后,便很是紧张。在关紧门窗后,他翻开了一本书,很快就在纸上写下:“徐推哥往雷州!” “这……不可能!” 看着这六个大字,在短暂的失神后,林晧然却坚定地摇头,甚至怀疑冯保是故意给他假消息捉弄他。 在前世,林晧然曾经看过一部香港的电视剧。说一个年轻的书生中得进士后,直接分配回家乡担任知县,这其实就是扯谈。 不得不说,香港的很多导演并不懂历史,明朝跟宋朝的制度还会经常混淆。 在大明初期,有着“南人官北,北人官南”的流官制度。虽然后来的尺度放宽了,宣德年间的陕西左布政使杨恭就是陕西人,但这是罕见的例子。 林晧然的籍贯在广东高州,所以就不可能回广东任职,这种任职跟“祖制”相违。 正是这个原因,虽然这次的廷议结果跟他在殿试的答卷基本一致,但他却从来不觉得广东市舶司会由他来主持。 “消息或许是真的,极可能是徐阶对我的致命一击!” 在稍作冷静后,林晧然选择相信冯保没有捉弄他,而是徐阶对他“出尔反尔”的一次大反击,想要将他从天堂直接踩到地狱。 一念至此,很多事情都能够解释得通。 徐阶是看出了嘉靖的意图,所以故意主推这种鸡肋方案,在讨得嘉靖欢心的同时,亦是为林晧然这个方案的始作甬者埋下了一个地雷。 林晧然必然是方案是最初提出者,若是徐阶极力推荐他,那还真可能打破吏部的阻力,让他去担任雷州府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 很多人都会觉得,一个正五品的知府要重于一个正六品的翰林侍讲。但这样计算是不对的,别说雷州府只是下府,哪怕一个中上府的知府亦比不上。 林晧然现在是翰林侍讲,只要熬下去,那么就是翰林侍读侍讲学士,然后就是到九卿过渡一下,接着就是礼部侍郎、礼部尚书、阁臣。 现在若是外放到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这明显就是一件极苦的差事,将来能不能重回京师,都是一个未知数。 ------------ 第362章 底牌 无逸殿,檀香袅袅。 身穿蟒袍的严嵩如同往常一般,一大早就到值房票拟奏本。咳嗽病症已经痊愈,这让他的精力好上了不少,工作效率亦得到提高。 只是他拿起一份奏本后,眉头却是紧锁着,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迟迟没有下笔进行票拟。 这官员俸禄的事情得到解决,修建城墙的银子亦凑足,但新的问题又出现。如今夏汛将至,各地官员纷纷上本要求尽快修固河堤。 虽然这里肯定有想趁机捞一笔的官员,但更多却还是为民请命的官员,估计他们并没有夸大其词,河堤已经到了非修不可的地步,再不修就会发生溃堤。 针对这种奏本,他以前都会尽量写下同意的票拟意见,但如今却是紧蹙着眉头。他这边痛快地写了,圣上估计亦会同意,但户部那边却拿不出银子,实质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 大明现在最急迫的问题,都已经不是北边的鞑靼、东南的倭患,而是大明这糟糕的财政问题。 现在每一个政务都需要马上解决,但解决每个政务都需要银子,但大明哪来那么多的银子呢? 踌躇再三,他还是写下了同意拨款的字条贴在奏本上。 若是拿不出银子修河堤,夏汛高峰期来临的时候,一些河堤肯定会被冲垮。那样的话,很多百姓将会流离失所,甚至又有人举起造反的旗帜。 只是在写下去的时候,他亦是一阵头大如麻,知道麻烦事会在后头。特别这贾应春明显不如方钝,这钱恐怕亦要他亲自想办法去解决。 只有身在他这个位置才会明白,如今的大明确实是问题重重,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他不想去办,而是逐渐没有能力去办了。 “司直郎林晧然求见!” 正想继续票拟奏本,一个阁吏进来禀告道。 听到是林晧然求见,他便将奏本放下,让阁吏将人叫进来。只是他的眉头微蹙,思忖着这个在养伤的属官为何急匆匆找他。 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对这个大明文魁极为欣赏,办事能力远超他所接触过的司直郎,甚至都已经能胜任六部侍郎。 只是经他观察,发现这年轻人少了一些文人的刚直,多了一些官场老油条的圆滑。却不能论好与坏,只能说他的公心会轻一些、私心会重一些。 现在突然来找他,他用脚趾头思考都知道,这个年轻人必定不是赶着回来向他汇报工作,而是为着其他的事情而来的。 “下官参见元辅大人!”林晧然进来后,便恭敬地行礼道。只是动作明显不够自然,那屁股的伤势并没有痊愈,以致弯腰的幅度并不标准。 严嵩自然看到了这一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温和地抬手道:“坐吧!你可以多养些时日,不必急着回来办差!” “谢阁老关心!只是下官一想到阁老如此勤勉,在家亦是寝食难安,现在总体没有太碍,所以不敢再偷懒了!”林晧然小心地用半边屁股坐下,一脸的诚恳地道。 “难得你有此心意,这早点回来办差亦好!可是外城重修的事情存在猫腻?”严嵩微微点头,然后正色地望着林晧然道。 这阵子以来,他将重心放在财政用度上,所以才将林晧然派到外城监工。现在林晧然突然回来复命,所以他难免往着工程偷工减料的方向去想。 “不是!”林晧然急忙摇头,然后一脸正色地道:“下官这次急着回来,是想要跟阁老汇报的另一件事,这事跟城墙修建的工程关系甚大!” “哦?”严嵩的眉毛微挑,亦是来了兴趣。 林晧然换另半边屁股就坐,然后侃侃而谈道:“下官在工地中发现,修建城墙造价之所以居高不下,皆因所用的三合土费用高昂!特别所用的糯米,这糯米比大米还要低产,所以百姓都不愿意种植,以致价格比大米要高出数倍、甚至十倍之多。” “这事我亦了解过,当地官府总以大米的产量征收糯米的税收,这更让百姓不愿意种植糯米。但若朝廷下文鼓励百姓种糯米,没准会造成米价上升,反而害苦了百姓,这鼓励加大种植糯米却不是什么良策。”严嵩端起茶盏,轻轻摇头道。 林晧然却是一愣,没想到严嵩真深入地了解过这个问题,旋即微笑道:“阁老怕是误会了,下官不是提议加大糯米的产量,而是下官无意间发现了一种新的三合土配方。虽然效果可能要略低于三合土,但成本却不到三合土的十分之一。” “果真?”严嵩正想将茶水送到嘴中,但这时满脸震惊地抬起头望着他道。 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颌首,并打下保票道:“阁老只要给下官两个月的时间,下官必定会研制成功!” “你肯定?”严嵩将茶盏放下,郑重地望着他问道。 林晧然目光很是坚定,一脸诚恳地说道:“下官不敢欺瞒阁老!若阁老能给下官两个月时间,下官必定会将配方献上!” “好!我给你两个月!”严嵩深深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痛快地应承道。 “谢阁老,那下官先行告退了!”林晧然站起来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严嵩看着林晧然离开,如何还不明白这年轻人的来意。 新三合土的配方必然已经在他手里,他明着是要“两个月时间”,实质是不想被外放到雷州府,固而才急着来找他谈条件。 亦是不得不佩服这年轻人的消息灵通,竟然这么快就知道徐阶向皇上推荐他出任雷州知府兼市舶司提举的事情,而且还能被他找来破解之策,从而让自己出面帮他“化灾”。 只是他手里的新三合土配方真如他所言,那简直是无价之宝。建筑工程成本必将会大大降低,城墙的工程造价亦不会再居高不下,大明财政的压力亦会大大减轻。 严嵩考虑了一下,便是吩咐道:“让严世藩来见我!” ------------ 第363章 利益之外 从无逸殿出来,林晧然望着沐浴在阳光中的院子,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 这一次,他算是领教官场的险恶。 在他的计划之中,先将未来岳父吴山推入内阁,从而成立“吴党”,然后他到裕王府担任侍讲,摘下这个“从龙之功”。 这两件事一旦办成了,那他在大明的官场拥有竞争的资本,不需要担心徐阶将来找他算账,以后亦能够争夺首辅之位。 事情本来进行得很是顺利,严世藩几乎就是上勾了,结果偏偏杀出了徐阶,向皇上力推将他进行“外放”。 这无疑扰乱了他力推未来岳父入阁的计划,更让他错失摘取“从龙之功”的机会。 特别是后者,他毕竟才十七岁,在本朝不可能获取高位或者入阁,他的未来属于隆庆朝。正是如此,如今早早下注裕王亦得极为重要。 拿高拱和张居正而言,还不是因为有了“从龙之功”,所以才能先后官至首辅。 不过这一次亦怪他掉以轻心,在徐阶力推他在殿试答卷的方案时,他竟然没有半点警觉,竟然看不穿徐阶是对他赤裸裸的“报复”。 第一,徐阶本来是一个禁海派,虽然态度没有吴山那般坚定,但亦从来没有表达过开海的意图。但这一次,却突然选择支持开海,成为了开海派的领军人物。 第二,徐阶对他的方案进行了调整,将拥有电白港的电白县归到雷州府,而不是直接力推高州府,这里亦可以看出端倪。 如今细细想来,他若能够多一点警惕,那就能猜到徐阶是要给他“致命一击”。若提前做好防范,就不需要如此的被动,就不会让到徐阶的计谋得逞。 不过好在,他先前的布局还是有了一些效果,这次能够请动严嵩为他出手,避免他真落下“外放”的悲惨命运。 经过这一次,他亦算是见识了官场的险恶,更看到了徐阶的政治手腕,真是不动手则已,一出手就能够要人命。 如此看来,严嵩被徐阶所取代,还真存在着一定的必然性。 林晧然没有回属官厅,而是直接向着宫门走去。现在他不仅还保留着监工的任务,还有着研制新三合土的光荣任务,所以并不需要呆在这里供人差遣。 只是在离开无逸殿时,却跟着从万寿宫回来的徐阶打了一个照面。 “下官见过徐阁老!”林晧然顿住脚步,朝着徐阶恭敬地行礼道。 不管心里如何痛恨面前这个瘦小的老头,脸上还得装着恭敬有加的模样,想要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带着面具是一门必修课。 “若愚,不必多礼,你身体还没痊愈吧!”徐阶上前制止,温和地望着他道。若论到戴面具,徐阶明显是祖师爷,毅然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者形象。 “谢阁老关心,下官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林晧然的手腕被他用力抓着,亦是装着感激地回答道。 “这样就好!”徐阶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故作疑惑地问道:“不过你还没痊愈,就应该在家多休养,怎么这般急着回来了呢?” 这话看似关心,但其实是在套话,想知道林晧然突然回内阁的原因。 “有些公务上的事,需要尽快跟阁老汇报?”林晧然的政治智慧虽然不如这种老狐狸,但亦不算是蠢人,一脸诚恳地说道。 徐阶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是追问道:“外城工程的事务?” “不错,正是跟这事有关!这不,严阁老又让我到外城去了!”林晧然点了点头,然后又是摊手道。 徐阶似乎相信了他的话,抓着他的手微微松了一些,便是温和地说道:“元辅的事重要,那我这老头子就不拉你到值房一叙了,你去办差吧!” “那下官告退!”林晧然对这位没有架子的阁老,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在离开的时候,他明显感到后面有一双目光在一直在盯着他,只是他不想暴露什么,所以步伐保持着一致,慢吞吞朝着宫门而去。 虽然已经请动严嵩出手,但他不想暴露太多,不能让徐阶有所警觉从而再度出手。若是圣旨下达,哪怕严嵩都不好出面帮他了。 从西苑出来,他便是坐着马车直接回家了。 其实他本想找吴山的,但考虑到礼部那边人多嘴杂,那里不是议事的地方,打算傍晚再到吴府,将今日会面的结果告诉吴山。 穿过幽深的巷道,林晧然回到家中,发现虎妞这个丫头在庭院兴致勃勃地晾晒衣服,便疑惑地问道:“虎妞,你怎么将我冬天的衣服都搜出来了,搞大扫除吗?” 虎妞回头看到林晧然,眼睛当即一阵雪亮,整张脸蛋都是红彤彤地问道:“哥,你是不是要被调回雷州担任知府了?” “你听谁说的?”林晧然先是一愣,不明白这个丫头如何得知。 “我在房间找到了这个!哥,我猜得对不对嘛?”虎妞从腰带的夹缝掏出一张小纸片,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林晧然。 不仅是虎妞,在一旁的阿丽亦是望去林晧然,想知道事情的真伪。 “你很想回去?”林晧然打量着这张兴奋的脸蛋,认真地询问道。 “我当然想呀!”虎妞将小纸片塞回去,一脸认真地说道:“前天写信的时候,其实我就想带着阿丽一起回长林村看看的,但我不想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所以我才没有跟你说!”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在得知他将要被外放的时候,他只考虑自身的利益得失,却没有看到这件事亦藏着极大的好处。 若是外放回雷州担任知府,那无疑离长林村会相当之近,亦能够跟自己的族人团聚。 虽然这丫头在京城不愁吃喝,而且有很多地方让她玩,但在京城呆久了,恐怕亦会很想长林村的人与事。如今,这丫头为着他而不提想家的,而他却由始至终地没有考虑过这个小丫头的愿意。 一念至此,他的决定突然间动摇了,发现外放亦不全是坏处。 ------------ 第364章 像一棵海藻 “虎妞,雷州府那边的酒楼很少,菜品又不多,你确定想回去?” “确定呀!我们多开几间酒楼,请厉害的大厨做菜,不就能吃到好吃的吗?” “虎妞,雷州府的街道破破烂烂的,街上都没什么东西卖,你确定想回去?” “确定呀!我们回来修一条漂亮的街,到时就会有很多人来卖东西和买东西了。◢随*梦*小◢.1a” “虎妞,雷州府那边的治安很差,有专捉小孩的超级大坏蛋,你确定想回去?” “这就更得回去了!我到衙门给你做捕快,帮你将那超级大坏蛋抓到牢狱里关起来。” …… 虎妞的态度无比的坚定,她想要回去,想要回到粤西。那里是她生长的地方,那里有着她熟悉的亲人,亦有她熟悉的环境。 其实她到雷州府找过江荣华,知道雷州城的街道确实很差,别说没有京城繁华,连电白城都比不上。但那里却离家里近,单是这一点,哪怕是皇宫都比不上。 若是哥哥回到雷州府当知府,那她就可以经常回长林村,这让她想想都会很开心。 哎! 林晧然看着兴高采烈的收拾衣服的虎妞,却是暗暗地摇头叹气。 原本他是想将最新的结果告诉虎妞,他方才已经成功阻止了徐阶的阴谋,将不会被外放回雷州府。只是看着虎妞如此兴奋地张罗着要回家,他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这一天,林晧然却是心事重重,直到上床睡觉还是在权衡着利与弊,如同一棵左右摇摆的海藻。 一旦他选择外放的话,那他就放弃了吴山、李春芳这种捷径,即将走上一条“弯路”。特别他还没有抱上裕王的大腿,这亦为将来的斗争埋下一个不利因素。 不过,他外放就能够荣归故里,会摇身成为一府之尊,能够实实在在地做一些利民的实事,更能消除这丫头的思乡之苦。 经他的观察,虎妞这丫头确实是极度想要回老家,想要回到那方偏远的天地中去,那怕那方天地会显得极贫穷。 该怎么做呢? 房间的灯光早已经熄灭,屋里漆黑一片,林晧然用手枕着后脑勺出神望着透着些许亮光的屋顶,心里继续在左右摇摆着。 却是这时,一只脚丫伸到他的肚子上,然后另一只脚丫又叠到了他的肚子上,他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很是无奈地发声道:“虎妞!” 咯咯…… 虎妞的笑声传来,将脚丫拿下,然后爬到他耳边道:“哥,你也睡不着呀?我有点兴奋也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 “你怎么还兴奋呢?我不是说了吗?事情还没定下来,这事存在着变数吗?”林晧然伸手揉了揉耳朵,虎妞说话总会吐着一股暖气,让他的耳根受不了。 “我知道呀!但我觉得哥你这次肯定被派回雷州府当知府!”虎妞在他旁边躺下去,显得极有信心地说道。 林晧然心里默默一叹,发现这丫头总喜欢给他出难题。这次还算好一点,总算是留给他拿主意的机会,上次提亲直接给他先斩后奏。 但话又说回来,如今面临着这个烦恼,其实亦是虎妞这个丫头造成的。若不是她向吴府提亲,他就会抱向徐阶的粗大腿,哪里还有外放的烦恼呢? “哥,你看看屋顶!”虎妞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屋顶兴奋地道。 “什么呀?”林晧然在黑暗中,根本辨不清她指哪边。 “那里有光!”虎妞强调地道。 “又怎么样?”林晧然知道她是指那屋顶的一个光点,但却有些不以为然。 “在我们老家的屋顶也有很多光,这是不是很像呀?”虎妞脆声问道。 林晧然望着屋顶的那个光点,思绪当即神游,尘封的记忆仿佛突然间被打开一般。他的脑海闪过在长林村的一幕幕,亦想起了那个令他记忆最深刻的晚上。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天色透着一丝寒意,墙和屋顶都破着洞,他跟虎妞亦是躺在床上,跟此时此刻的情形有些相似。 不过他当时是在思考着如何谋生,如何让这丫头不需要挨饿,如何让妹妹过上更好的日子。 虎妞仿佛亦想着那段日子,往着哥哥身上凑了凑,而林晧然伸手将她轻轻地搂住,一起望着屋顶那个光点,享受着此时此刻的幸福。 一阵轻微的鼻鼾声传来,整个身体显得暖乎乎的,身上带着一股香气儿。林晧然轻搂着虎妞,如同搂着一件无价之宝般,亦是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于梦乡之中。 次日清晨,内阁值房。 身穿蟒袍的严嵩正在票拟着奏本,手里捧着一份奏本,正为着这大明糟糕财政感到烦恼的时候,却迎来了一位稀客。 “下官参见元辅大人!”吴山走进弥漫着檀香的值房,朝着正伏首在案前的严嵩恭敬地行礼道。 严嵩扶着椅把站了起来,朝着他虚迎道:“筠泉兄,不需要多礼,快请坐!” “多谢阁老!”吴山行礼,然后便是坐了下来。 严嵩对吴山亦得重视,让探头进来的阁吏去煮茶,但心里却在犯嘀咕。《宗藩条例》已经敲定,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是新三合土的配方,还请阁老过目!”吴山掏出一张纸,当即就开门见山地道。 严嵩并没有客气,便将纸条翻开,然后疑惑地抬头问道:“烧制石灰石,真不需要用到糯米,这个法子可行?” “我的弟子林晧然已经去拜会严侍郎,今天进行一次试验,很快就会有结果!”吴山抬头望着他,很是平静地说道。 “若这个配方真有效果,那林侍讲就立下不世之功,惠及千秋万代也!”严嵩又是仔细地看了一遍配方,给出了至高的评价。 吴山的老脸一红,摸着鼻子道:“这……这是我跟他共同研制的,今……今天是来向阁老献方。” 严嵩深深地打量了吴山一眼,却知道吴山此举必然是受林晧然的怂恿。只是他不明白,林晧然为何突然交出新三合土的配方,更将新三合土配方的功劳分一半给吴山。 ------------ 第365章 不如归去 广东第一会馆,张灯结彩。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但仍然陆续有官员、举人和商人前来,这些人都是受到翰林侍讲兼司直郎林晧然的邀请。 林晧然虽然只是正六品的官员,但隐隐已经成为了广东官场的领军人。 他是史上是年轻的正六品翰林侍讲,将来有很大的机会入阁,如今又跟礼部尚书的女儿订下亲事,前程可谓一片光明,现在的号召力甚至要高于工部右侍郎戴义。 正是如此,在京的广东籍大人物都齐聚于一堂,除却工部尚书右侍郎戴义。 “林侍讲外放回雷州府担任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这事是不是真的?” “消息应该是真的!他妹妹虎妞中午来过这里一趟,说事情已经定了!” “这次升官,是不是不太好啊?雷州府那地方太偏僻了,简直就是……海盗窝!” …… 在会馆大厅,那些官员和举人还好,但这帮商人聚到一起便开始八卦,对于林晧然这次外放回雷州府,很多人都显得忧心忡忡。 却不怪他们会为林晧然的仕途担忧,他们广东籍官员在京势弱,如今难得出了一个厉害苗子,自然希望他能成长参天大树。 “你懂什么,林侍讲是回去重开市舶司!” “林侍讲肩负皇差,事情办好,必然会青云直上!” “得了吧!这里又没有外人,咱们广东有没有市舶司还会有区别吗?” …… 话题进行延伸,谈及到了广东市舶司上面,但这帮商人都是直接摇头。对林晧然主持市舶司,都显得极为不看好。 他们都是广东籍商人,如何不知道自家的海禁情况。若说广州港的海禁还有些收敛的话,那粤西那边的海禁简直就是一纸空文,根本不需要市舶司这种机构存在。 围在这里的商人突然发现李云虎不发一言,静静地坐在桌前悠然地品着茶水,有人当即问道:“李掌柜,你怎么看?” 若说林浩然是广东官场的领军人,那李云虎无疑是广东商场的领军人,现在李云虎的书雅斋更是坐上了书商的头把交椅,每月的进贡都是以数万两计算。 “雷州府百姓之福!大明百姓之福!”李云虎轻啐了一口碧螺春,然后望着众人徐徐地说道。 “你是看好?”听着他的判断,不少人困惑地望着他道。 李云虎将茶杯重重放下,轻哼一声道:“你们以为能创刊销量三万册《谈古论今》的人,会是一个简单人物吗?” 大家听到《谈古论今》竟然销售三万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云虎望着大家,接着说道:“你们只知林侍讲连中六元,却不知他当初是如何白手起家的?现在粤西谁不知长林氏的布和香皂,这《谈古论今》表示出的商业智慧,我亦是自叹不如!” “李掌柜,雷州府什么情况,想必你亦是清楚,想要搞好市舶司,恐怕是难于登天!”珠宝店的赵掌柜站出来道。 李云虎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是整个朝廷任何一个官员到粤西主持市舶司,我敢肯定必败无疑!但要是给林文魁来主持的话,我却有极大的信心!你们如果真想发财的话,我建议你们可以……到雷州府走一趟。” 大家却是没有想到,李云虎对林晧然的评价会如此之高。只是李云虎的识人眼光是出了名的,现在他这般说,让大家亦是重新权衡。 讲真的,雷州府的客观条件确实不好。粤西那里早将海禁当成一纸空文,那里根本就不需要市舶司,在那里搞市舶司只会演变成一个大笑话。 只是能够连中六元的林晧然肯定不是蠢人,他既然敢接下这个活,那就证明他有几分底气。 另外,林晧然出身于粤西,在粤西士子中亦有着极高的的威望,又有着礼部尚书做靠山,未必就不能镇得住当地的地头蛇。 一些人亦是开始动摇,觉得林晧然没准真能够创造出奇迹,能在雷州府扎下根基,并将广东市舶司经营起来,那里可能蕴含着巨大的商机。 没多会,宴会的主角林晧然出现。 不管大家对林晧然的前程如何判断,但这一刻都只有恭维和巴结。 如此年轻就已经成为五品知府,朝中又有着岳父吴山做靠山,哪怕回雷州府栽了大跟斗,林晧然的未来同样不可限量。 赵东城等举人却是纯粹很多,眼睛崇拜和羡慕地望着林晧然。昔日跟他们同场考试,但如今他们还是举人身,而林晧然已经成了守牧一方的知府大人。 杨富田、宁江等人亦是佩服和苦涩,他们跟林晧然是同科进士,如今他们还是小小的正八品见习主事,而林晧然却要成为正五品的知府。 “我将出任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晓了!今天请诸位过来,除了跟大家辞行,亦是想请诸位想施予援手,让本官能尽快掌握雷州府的事务。” 酒过三巡,林晧然便是站了起来,道出了他此次宴会的用意。 虽然他是以府尊的身份降临雷州府,但若以为这样就能直接操控整个雷州府,恐怕就有些想当然了。如今大明的乡绅阶层的力量空前强大,很多举人知县压根就是一个傀儡。 现在林晧然想尽快掌握雷州府,有官印还远远不够,亦得拉拢一些乡绅的支持,起码不能让他们联合起来对抗自己。 话刚落,却见两个举人站起来道:“我会修书一封回乡里,会请家父为大人尽犬马之劳。” 除此之外,又有数个商人站了出来,表态会对林晧然的全力支持。 在晚宴过后,他又跟着这些人在偏厅用茶,开始对雷州府进行磨底工作。他们亦是极力想巴结林晧然,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简直是掏心掏肺。 虽然决定要离开京城,但有些事情还得进行交待。 在接下来的这些天里,他完成了水泥的试验,然后亲自找严嵩商谈一次。表明有信心将广东市舶司搞起来,但需要他的支持。 严嵩在得知林晧然不是朝他开口要钱后,亦是给他做出了一些许诺,表明会在其他事务上进行支持,愿意帮能将去主持神电卫。 在最后,林晧然又找上了吴山,就着《谈古论今》的事提了一些建议。 吴山自然得将《谈古论今》的主编权抓到手里,由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三人任副主编,并提议增加一个版面针对赴考举人进行征文,由修检厅的史官回所在的会馆挑选好的文章推荐过来,然后推荐到修检厅中挑选。 这个举动不仅给修检厅的史官甜头,还能加大《谈古论今》的销量。被刊登的举人,必然会极力吆喝和推崇《谈古论今》,从而推高《谈古论今》在士子中的江湖地位。 六月的沐沐之期过后,林晧然带着虎妞等人踏上了官船,打算返回故土。 在舍下的那一刻,林晧然整个人有种“无官一身轻”的感觉。京城固然是升迁的快捷道,但亦是少不得明争暗斗、劳心劳力,暂时远离这里没准是一件好事。 特别看着虎妞这丫头神采飞扬的模样,林晧然不再纠结于外放的弊端,不再纠结于重建市舶司的难题,而是带着她心情愉悦地踏上归途。 不过前方的征途如何,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随着林晧然的这一个抉择,整个粤西大地将不再平静。 ------------ 第366章 路上 由于夏季是昼长夜短,且夏汛致使京杭大运河水位上涨,归途明显比冬天的枯水季节要快上很多,一路亦很是顺畅。?随?梦?.lā 途经南京的时候,林晧然选择在此停留,一是想要带着虎妞领略旧都的风采,二是想要拜访乡试的恩师尹台。 南京城,居住人口数量高居世界第一,巍峨、雄壮的城门,蜿蜒约七十里的城墙,历时三十年修建而成,气势并不弱于北京城。 这座巨大的古城如同一块磁石般,四面八方的百姓朝着这里涌来,从四个城门洞口进入。 人群有普通百姓、有衣着光鲜的富商、有前来游学的学子、有赴考的生员,亦有踏青归来的富家千金或公子等等,这里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 身穿着士子服饰的林晧然带着虎妞等人排着队,只是他身上少了朝廷官员的威严,多了年轻书生的风流倜傥,手里还持着纸扇驱赶着夏日的炎热。 看着从旁边呼啸而过的官轿,他并不着急,如同一个赴考的生员般。 虽然他亦能享受直接进城的特权,但不想大过于招摇,毕竟他是在前往雷州府赴任的途中,南京城并不在赴任线路上。 六朝古都,金陵形胜地。 林晧然对南京有些期待,亦打算到秦淮河走一趟。听着周围人的谈话,他发现南京城的人更热衷于花魁大会、诗会等话题,对当今时政话题却不怎么关注。 前面有两个书生在窃窃私语,一个眉飞色舞的书生将话本塞到另一个书生怀里,那书生如同做贼一般,极是心虚都望着左右,跟着林晧然目光相触时,脸上红若猪肝一般。 林晧然是何等人物,眼睛是何其毒辣,前世早就修得了“片中有码心中无码”的境界,自然知道那是一本怎么样的书。 不得不说,由于印刷成本的降低,现在是的黄金时期,更是性文学的钻石时期,像《如意君传》就诞生在这个时期。 书生市场对《如意君传》这类作品无疑是极度饥渴的,潜在的购买**必定要高于《谈古论今》,甚至要高于四书五经。 林晧然当初亦看到了这个潜市场,但他最终却不敢动手。不说事情暴露后,真会毁掉他在士子心目中的偶像地位,亦很难带给他巨大的经济效益和名气。 由于没有版权保护,市场必然会出现大量的盗版书籍。至于名气,这个就更不可能存在了,为何直至现在都找不着《金瓶梅》的作者? 其实不仅是性文学,哪怕是传统的,作者在这个时期根本就不被主流所认可,甚至还得到卫道士们的疯狂打击。 林晧然创立的刊物《谈古论今》能够取得成功,一方面是翰林院在士子中的超然地位,另一方面则是他的内容能登大雅之堂,推出的时事策又符合上层士子的需求。 值得一提的是,底层士子的基础数虽然大,但“话语权”却掌握在上层士子的手中,越是上层的士子的话语权亦会越大,这一点跟市场需求相悖。 正是如此,《谈古论今》能够成为士子们的圣书,而新兴的则很难登上大雅之堂,除非林晧然冒险甩出惊世之作才有一点可能打破这种现状。 只可惜,林晧然在短期内,还不打算“玩火”,或许等《谈古论今》打下牢固的渠道基础再行动。 队伍正慢慢向前,眼看就要轮到他们这帮人进城了。 “这位兄台,我是松江府的邓永谦!”几个身穿生员装的士子走过来观察一下前面队伍的人,为首的一名士子朝着林晧然拱手道。 “幸会!”林晧然回礼,竟然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是一点心意,兄台能否给我们让出三个位置呢?”邓永谦扫了他身后几人,将一两银子递给林晧然微笑道。 “不让!”林晧然没有接过银子,直接板着脸道。 听着他如此不识抬举,一个书生忍不住大声道:“你小子别不识好歹,邓兄是我们应天有名的大才子,他爹更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邓长生!” 此言一出,邓永谦的腰杆挺起,脸上分明露出了得意劲。却不知是为着他“大才子”的名头得意,还是为着他父亲而骄傲,或是两者皆有。 林晧然抬头打量着邓永谦,恍然大悟地道:“你就是徐大寿的儿子!” 怎么回事? 大家原以为林晧然是会一脸敬仰,然后急忙吩咐他三个随从让出位置,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淡然的反应。 “你认识我父亲?”邓永谦并没有当即发怒,而是阴睛不定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书生,发现这年轻书生似乎不一般。 林晧然不想造成过多的误会,何况他对徐长生还是尊敬的,便是拱手微笑道:“我跟你父亲是翰林院的同僚,他还时常提及你,说你们五兄弟就数你最争气,而你跟你父亲倒是挺相像的!” 同僚? 跟邓永谦一起的几个书生都是愣了,一时亦转不过弯来。 邓永谦认真地打量着林晧然,却知道这“同僚”代表着什么,然后弯腰拱手问道:“敢问你可是大明文魁林晧然林若愚?” “正是!”林晧然并不隐瞒,当即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亦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遇到翰林修撰邓长生的儿子,说来亦是有些缘分。 邓永谦亦不再怀疑,当即行礼道:“见……见过世叔!”这时哪是先前那高高在上的大才子形象,活脱脱的后辈模样。 大明是一个讲究辈份的国度,林晧然跟邓长生是同僚,邓永谦这个称呼并无不妥。其实他算是一个精明人,他的老父年事已高,而林晧然如此年轻,若能攀上关系,对他的仕途大有益处。 啊? 跟邓永谦一起的几个书生嘴角张得大大的,无比震惊地望着林晧然,怎么都想不到,他们的偶像“考神”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刚才谁说大明文魁,林文魁在哪?” “陈兄,快快过来,林文魁在此!” …… 后面的队伍有个大嗓门的大声询问,结果一个书生回过神后,眼睛闪着泪花地传递了这个好消息。 呼啦一声,一帮人“陈兄”从队伍中走出,向着这里直扑而来。当看到林晧然的时候,充满着敬意和亲近的**,活生生的脑残粉形象。 “排好队!” 一个军官看着城门前发生骚乱,当即跑过来怒斥道。 以文制武的大明不仅让文官高高在上,连同士子都瞧不起当兵的,对这名军官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向着林晧然这边涌来,竟然跑过来数十人之多。 好在几十个士兵赶来,拦住这些不安分的士子。 这时亦轮到了林晧然,他从怀中掏出官牒,那个城门卫打量着林晧然一眼,然后拿着官牒向那名军官走去,询问这官牒是不是假的,他守一辈子城门都没见过这么年轻的五品官。 那个军官心里亦犯嘀咕,但听着这些士子的称呼,亦是猜到了林晧然的身份,便亲自将官牒还给林晧然,并自报了家门。 林晧然朝着那位官员拱手,然后带着虎妞等人匆忙入城,离开这帮突然变得疯狂的学子,他不保证这帮人会不会在他英俊的脸蛋狂亲一口。 只是就在当晚,一批批士子走在街道上,打着灯笼寻找着大明文魁林晧然。 这些士子亦是神通广大,已经得知林晧然被外放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的最新任命,所以猜到他是路经此地,身份并没有作劣。 他们之所以这般积极寻找林晧然,除了追星后,还有就是离乡试只剩下一个多月。跟着后世的读书人不同,这时代的读书人还是“迷信”的,认为这时若能见过林文魁,就能沾上一点文气,从而在乡试高中。 不管是任何企图,在林晧然进到这座古城时,这座古城亦是沸腾了。 就在当晚,秦淮河边的青楼亮点盏盏灯光,照亮了整条河畔,而《木兰词》不绝于耳,似乎是在召唤着林晧然前去一叙。 林晧然其实是想去的,但最后作罢,怕他睡不着花魁,反给一群书生给睡了。 第二天上午,林晧然直接到南京礼部衙门拜见尹台。 尹台并没有受到去年乡试舞弊大案的牵连,反而是由祸得福,接替了王用宾礼部尚书的位置,成为了朝廷的二品大员。.. 这能够再进一步,其实有着林晧然的一点功劳,毕竟他亲点的解元郎,最后连夺会元、状元,不仅洗清他的嫌疑,更因此有了识才之功。 林晧然带着虎妞一同前往,打算让这虎妞在尹台面前亦是露露脸,同时让这丫头多长一些见识,让她成为大明朝最有见识的小丫头。 虎妞却不领情,不情不愿地跟着,责怪林晧然坏了她买渔具的计划。 南京礼部衙门明显破落,门前显得寂寥,连看门的士兵都很散漫,进到里面则是一些无所事事的官员围着下棋。 跟着北京的礼部衙门相比,这里确实弥漫着一股败落、颓废的气息。 其实亦不能怪责这些官员懒散,他们太多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这里基本上已经是他们最后一站。在回归京师无望的沮丧中,他们就只能在此消磨最后的政治时光了。 却不知道是得知林晧然到来,还是一贯如此,身穿二品官袍的尹台端坐在书桌前,脸色显得红润,拿着一份卷宗在看着。 尹台虽然贵为礼部尚书,但他却是有职无权,想要被调回京城担任尚书,怕是难于登天。反观林晧然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朝廷有实权的五品大员,前途不可限量。 两人坐在一起,尹台并没有摆着上下级官员的姿态,而是更多以师徒关系相处。 “你昨天刚到,整个应天都轰动了啊!”尹台一边泡着茶水招待林晧然,一边揶揄地笑道。 “学生惭愧!”林晧然坐在茶桌的对面,装着谦虚地拱手道。 “连中六元,古往今来第一人,你注定要留名青史,为师亦有荣焉!”尹台看着腾腾而起的沸气,脸上亦是闪着红光道。 “这多得老师的慧眼,让学生中得解元!”林晧然恭维道。 “呵呵……亦是天意如此,不然你不在十卷之列,皇上何以能点你为状元呢!”尹台给林晧然倒茶,越看他越是顺眼。 “这事说来真是侥幸!”林晧然亦是心有余悸,当初确实差点跟连六元失之交臂。 “你亦不用过于谦虚,能有如此佳绩,亦证明了你的能力,不过你被外放!”尹台将茶壶放下,话亦是戛然而止。 “请老师教诲!”林晧然自然知道这时代的谈话方式,当即表明自己正虚心请教,让老师可打可骂、畅所欲言。 “此次外放!是机会但亦是泥泽,你可清楚乎?”尹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然后才正色地道。 “弟子明白!”林晧然点了点头,亦是将心得说了出来:“只是弟子的年纪太轻了,翰林院到礼部的路子未必适合我,倒不如外放索性做个事务官,争取能为百姓做些实事!” “嗯,你能看透这一点,很不错!”尹台轻啐一口茶水,然后推心置腹地接着道:“年轻是你的优势,但亦是你的短处,特别你已经是翰林侍讲,短期很难再得寸进,倒不如现在就跳出来!只是地方弊病重重,你打算从何处着手呢?” “除奸!”林晧然投其所好地道。 “不妥!”尹台放下茶杯,却是直接摇头。 “请老师指点!”林晧然略感到意外,当即拱手道。 “你上任之后,先要进行肃清!府衙耳目众多,当小心为上!然后先看,再打,这样才能一击致胜,亦不容易出错!”尹台指了指眼睛,认真地教导地道。 “学生受教!”林晧然施礼道。 关于入主雷州府后,他确实是缺乏经验。虽然他将成为“土皇帝”,但地方势力未必就会乖乖臣服于他,这里必然会陷入于利益之争。 他若只是贪图钱财,则可以跟地方势力狼狈为奸,跟他们和睦相处。只是想要做到政令必行,那就得想办法将地方势力打掉,或者将他们收为小弟。 尹台很是热情,已经通知家中设宴,带着他跟虎妞回到家里一起享用午餐,师徒又继续谈论了很多话题。 林晧然发现尹台对《谈古论今》很有兴趣,却不知道尹台是不是亦想在南京创刊,并没有保留。亦是将最初的构想、接下来如何做,都一一说出。 仅在南京城停留两天,林晧然带着众人直接乘船继续南下苏州城。 到达苏州城已经进入七月,他们没有在苏州城停留,但不敢再乘坐海船,选择走内陆官道。 从处州府进入福建境内,他们直接到延平府,然后经沙县、永安,进入汀州府境内,乘船南下直达广东潮州府。 ------------ 第367章 又是秋闺时 今年是大比之年,全国乡试于八月如期举行。{随}{梦} щ{suimеng][lā} 广东乡试亦是如此,二千名考生经过九天六夜的浴血奋战,七十五名新科举人出炉,来自高州府石城县的江月白成为了新科解元,一时间风光无二。 放榜的次日,鹿鸣会如期举行,地点安排在广东布政使司衙门。 身穿着举人服的新科举人纷纷到场,在门口遇上都会彬彬有礼地相互问好,然后将邀请函递给门房,便意气风发地走进了这座衙门。 从士到官,这是一个巨大的跨越,亦是至关重要的一大步。 现在他们已经是大明朝的后备官员,只要他们愿意,可以直接到吏部衙门进行候补,等待数年便能够成为大明的九品官员,将来会成为执政一方的县大爷。 虽然仕途注定不会太过风光,但却足够光宗耀祖,成为真正的统治阶层的一员。 在此时此刻,他们焉能不感到高兴和自豪,他们的寒窗苦读得到了超额的回报,迎接他们的将是美人在怀和高人一等的好生活。 鹿鸣宴的酒席安排在布政使司的二门大院中,新科举人从二门进来后,亦是被引入各自的座位中。 江月白虽然没有以往的一袭白衣绸缎,只穿着统一的青色直裰举人服,但身上挂着香囊、腰间挂着名贵的玉佩,傲然地走进二门大院中。 他确实有着骄傲的本钱,长相英俊,又是年少得志,现在摘取了最耀眼的解元之位,又被很多人认为是明年状元的大热门。 若是放在往届,大家都不会对新科江解元抱着这么大的希望。 毕竟广东在南卷向来羸弱,能够挤进二甲进士就已经很不错,从来都不敢去幻想一甲进士,更不敢觊觎状元之位。 但广东今年出了连中六元的林文魁,所以大家的“野心”也大了起来。 特别江月白跟林晧然一同拜在南山居士门下,而江月白更早成名,很多人都一直在传“江月白的文章要优于林晧然”。 正是如此,在江月白夺取广东解元之后,很多人都认为江月白确实要强于林晧然。既然林晧然能够摘取状元的桂冠,那江月白自然亦没有问题。 “恭喜江兄夺得乡试解元,在下是心服口服!” “亦是可笑,一帮酸生说我们能中举,皆因去年恩科将强将录取了!” “果然是一个大笑话!别的不说,单是我所知,江兄就比林若愚要强,文章更是远胜于他!” …… 看到江月白到来,有几个举人围过来恭维,有人说话间还朝着已经入席的举人望去,话中似乎是在含沙射影,让这里的气氛当即散起一股火药味。 正在那边聊天的几个人亦是回过头,其中一个胖子板着脸道:“施无道,你也不怕闪了舌头!江月白能跟林文魁相比?” “在我们粤西,这事早就有了公论!”施无道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迎着他的目光争辩道:“在去年的时候,谁不知道江兄的水平要在林若愚之上的?林若愚能中得状元,不过是因为江兄在院试期间被奸人所阻,这才给了他机会罢了。” 不得不说,在江月白摘取解元后,这个说活突然就有了市场。特别江月白正是风光之时,而林晧然却远在翰林院埋头修史,所以大家更愿意讨好江月白。 “江兄,你亦这样认为吗?”那个胖子很是恼怒,但没有跟施无道继续争辩,转而望向江月白沉声问道。 此言一出,宴会中的举人亦是纷纷望向江月白。 正常而言,江月白这时候应该是谦虚一番,停止对林文魁不敬的论调。毕竟林晧然是连中六首的文魁,是广东学子的骄傲,而他不过是一个解元而已。 “若愚是我昔日的师弟,他的文章确实厉害,但我的水准定然在他之上,这没有什么好怀疑的!”江月白迎着大家的目光,却是傲然地说道。 啊? 听到这个答案,大家先是一愣,然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望向江月白。 都知道这人恃才傲物,但这未免太过张狂了吧! 林晧然在京城横扫全国的举人,一举夺得最具份量的两元,更是成为史无前例的林六首。只是如今,仅夺得解元的江月白却不将放在眼内,扬言水准在林晧然之上。 狂妄、自大、嚣张。 大家看着一脸傲气怕江月白,纷纷给这个贴上标签,亦是生起了几分不满的情绪。特别一些跟林晧然有旧交的举子,对他更是不满到极点。 只是都算是官场中人,特别他们大部分人注定只能做举人官,倒亦不敢得罪江月白。毕竟江月白的实力亦摆在这里,肯定能够成为进士官,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 “这些话,等你中了状元再说吧!”那个胖子没忍着,带着嘲讽的口气道。 “吴富贵,那你就仔细擦亮眼睛好好看了!”江月白打量着吴富贵,一脸傲然地说道。 他跟林晧然师出同门,自然比谁都更清楚,那个书呆子虽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却是一个死脑筋,文章的水准一直要略于自己。 既然那个书呆子能够连摘解元、会元和状元,那他同样可以做到。要不是去年那记闷棍,那个文魁的牌坊根本就是属于他的,哪可能有林晧然如今的风光。 不过一切将回到正轨,他只要摘取状元头衔,那他跟林晧然就平起平坐,亦能够为他正名,他才是真正的大明文魁。 而凭着家里的财力和人脉,他在官场上必然能够碾压那个书呆子,直接骑在他脖子上。 “好,我就到京城看看,你还知不知‘羞’字怎么写!”吴富贵抬头望着他,脸上亦是恼火地道。 哎! 大家看着江月白如此的嚣张,心里亦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先前很多人都觉得江月白的前途不可限量,没准真能夺得状元之位。只是看着他今天这番表现,大家反而有些动摇了,发现这人先前的谦虚都是装出来的,这中得解元便不可一世了。 虽然他们没有参加过会试和殿试,但知道状元的变数其实相当大的。 先不说江月白的策论水平能不能高于全国的应试举人,单是去年殿试的那道题目,就已经不仅是实力问题,更涉及到运气,看谁更能揣摩到皇上的意图。 现在江月白将话说得这么满,固然是信心的表现,但亦是不理智的行为,直接不给自己留后路,这增加了不必要的压力。 特别林晧然已经成为广东士子的偶像,他偏偏说这番话,简直是跟广东士子为敌。这到了京城,哪怕呆在翰林院的林晧然不出手打压他,其他的举人怕亦会选择孤立他。 随着举人入席完毕,布政使大人领着内外帘的考官入场。 由于去年乡试发生舞弊大案的缘故,南卷成为了监察的重点,而主考官则皆出自于翰林院或曾经任职于翰林院的官员。 萧国庆年近五十岁,显得一身正气,双目炯炯有神,他是翰林院的翰林侍读,被派遣到广东担任乡试的主考官。 按说他的官职品阶还不足够担任乡试主考官,但他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已经有着极深的资历,而广东乡试比顺天乡试、应天乡试要低一档,这个任命倒亦没太大的毛病。 萧国庆能够成为乡试的主考官,自然亦是高兴,毕竟这算是他的一项政治资本。只是他一般不会喜形于色,更喜色跟吴山那般绷着脸。 待到众官员落座,仪式便正式开始,吟唱着《鹿鸣》和跳魁星舞。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呦呦鹿鸣,食野之嵩。”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 随着上面萧国庆朗诵,下面的七十五名举人摇头晃脑地回应,仿佛回到了学堂中一般,而他们都成为了普通的学子。 虽然乡试主考官没有会试主考官那般“强硬”,要求高中的士子乖乖地向主考官投送门生帖,但乡试的“师徒”关系还是被官场所认可的。 但不得不承认,相对于会试的师徒关系,这乡试的师徒关系要淡薄很多,而且双方恐怕交集不多。 像萧国庆出身于翰林院,虽然以现在的形势,在翰林院的生涯恐怕要以“外放”悲剧收场。但外放表现得好的话,将来未尝不能重回京师,有很大机会争夺尚书之位,前途同样无比耀眼。 反观这些举人,特别广东举人向来羸弱,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成为举人官。而一个小小的举人官对萧国庆根本就没有丝毫用处,注定无论如何栽培都无法成为他的政治助力。 在这七十五名举人中,或许会出一些进士,像江月白就有很大机会中进士,但江月白必然会投到会试主考官的麾下,他这位老师注定只能屈居第二。 正是如此,乡试虽然有师徒名份,但却要远逊于会试的师徒名份,绝大部分师徒最后是有名无实,甚至以后不再有交集。 在诵读《鹿鸣》后,大家离席到中间的甬道中,在乐器的伴奏下,跳起了魁星舞。 “魁星到画堂,提笔做文章。” “生下麒麟子,得中状元郎。” “中三元及第,点富贵双全。” …… 在跳舞的时候,大家亦是要吟唱。这魁星并不等同于文魁星,他是主宰文章兴衰的神灵,跟文曲星君并称文魁。 在礼毕后,大家纷纷回到座位,酒席才算是正式开始。 跟后世的舞会一般,大家可以自由地敬酒交谈,彼此拉拢着关系。 有人想要给主考官萧国庆留下印象,有人却找到房师敬酒套近乎,亦有人拉扰同科举人建立友谊。只是大家突然才意识到,在主考官萧国庆的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却不知是为谁所留。 “本官日前画了一副竹画,却是缺少一首应景的诗!萧大人,你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助我一臂之力,定要帮我完成此番心愿!” 广东布政使司右参政吴桂芳突然拿出一副画作,笑吟吟地对着萧国庆说道。 众举人听罢,都不由得纷纷望向了解元江月白。 在去年的鹿鸣宴上,吴春芳亦是求题画,结果林晧然写下了“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不须日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的惊世之作,一举讨得了尹台的欢心,成为了一段佳话。 现如今,吴桂芳再拿出一幅画,这里的用意很明显,是想要江月白为他的画题一首诗,再造就一段佳话。 “哦?我早听闻吴参政是丹青高手,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了!”萧国庆来了兴致,便是将画作徐徐展开,亦是频频点头。 这是一副很传神的画作,画中的几株黄竹苍劲有力,底部有两株破土而生的竹笋,一切都显得那般的富有朝气。 围观的举人看到这个竹墨画,都是纷纷点头,同时望向了蠢蠢欲动的江月白。 “吴大人,可否让在下一试?” 江月白在大人物面前,却是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形象,主动请缨地拱手道。 吴桂芳的脸上微微一愣,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眉头却微微蹙起,倒是萧国庆沉声道:“你先作一首,看能不能入得吴大人慧眼!” 江月白的眉头微蹙,去年那个书呆子明明直接就写,这次轮到他,怎么先将作诗再定夺了,这分明就是看不起人嘛! 只是面对萧国庆,他却只有装孙子的份,便亦是拱手道:“学生遵命!” 这里自然不缺少纸笔,他泼墨挥毫,一首竹诗便跃然纸上,然后捧着他的诗作,自信地递给萧国庆道:“请老师品鉴!” 江月白暗暗观察着着萧国庆的反应,他接过诗后,先是扫了一眼,再抬起头时,那张一直绷着的脸突然如同鲜花般绽放,那双眼睛亦透露着光彩。 正要等待着对他的竹诗大夸特夸,却见萧国庆将他的诗如同垃圾丢在一边,目光却是落在他的身后,而身后亦是传来了一阵骚动。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江月白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眼睛瞪得大大的。 ------------ 第368章 又见竹诗 一名年轻官员突然出现,当即引发会场一阵骚乱。 若说他们这帮新科举人终于熬出头,那这个年轻官员无疑已经站在山峰之颠,让他们只能够仰望,眼中只有崇敬和羡慕。 怎么可能? 江月白转身看到果然是林晧然,眼睛闪过浓浓的敌意,同时心里头涌起一股斗志。只是目光落在他那套官服时,敌意却是消失,眼睛更多是迷茫。 五品官服! 让他万万都没想到的是,林晧然不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而已经成为了大明的五品官员。这种升官迅速,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怎么回事? 江月白心里有着十万个“为什么”,但却没有人替他解惑。因为在看到林晧然出现后,包括他面前的恩师在内,这帮官员都是纷纷从座位站起来,眼睛似乎只有林晧然。 在这一刻,林晧然毅然成为了鹿鸣宴会上的焦点人物,风光自然亦盖过了新科解元郎江月白。 经过长途跋涉,他终于回到了广州府。 林晧然心里亦有着诸多的感慨,穿过中间的甬道,朝着刘布政使等官员一一见礼,虎妞则乖巧地跟在他的后面。 虎妞身穿着威风凛凛的麒麟服,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脸蛋亦是红彤彤的,睁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鹿鸣宴的会场。 一些低级官员并不怎么留意她,但刘布政使看着那套麒麟服,眼皮明显跳动了几下。 “天啊!真是林文魁!” “他怎么回来了?是回家探亲?” “有可能!只是他的官服为什么是五品呢?” …… 在场的举人们认出了林晧然,但对于林晧然的突然出现,都感到一头雾气。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原来林晧然不是回家省亲,而是被外放到雷州担任知府并兼任广东市舶司提举,这次可谓是衣锦还乡了。 “林文魁这也太……猛了吧!” “回家乡任职,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乖乖!原来他是我们新任的府尊,我是不是还得归他管制呢?!” …… 得知消息后,一些粤西的举子当即是五味陈杂,但心里都少不得一阵羡慕。别说是做知府,哪怕给他们一个知县都极为乐意。 这帮蠢货! 江月白看着那些举人的反应,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地咬牙皱眉。 他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对官场有着极深的了解。一个穷乡僻壤的五品知府跟从六品的翰林修撰相比,还真不能说孰重孰轻。 没准这个书呆子是得罪当朝大人物而被外放,仕途从此到了头。虽然给了他雷州知府的头衔,但其实是明升暗降,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一念至此,江月白看着走过来的林晧然,却没有丝毫的羡慕,心里反而涌起一阵幸灾乐祸。本想以后进入官场再弄死这个书呆子,但却没有想到,这个书呆子却自寻了死路。 林晧然自然看到了江月白,亦知道这人摘取了解元,发现当初敲闷棍的做法极为明智,不然去年争得过院试案首,恐怕乡试解元亦不知花落谁家。 虽然不明白江月白为何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但以他如今的地位,自然不用将江月白放在眼里,来到萧国庆面前拱手道:“萧侍读,我们又见面了!” 虽然他在翰林院跟萧国庆品阶已经相同,但对方在翰林院的资历极深,故而还得表现得恭敬有礼。何况二人能够在这里相见,亦算是一种缘分。 萧国庆看到林晧然很高兴,在客套一番后,便开口问道:“掌院大人可好?”这个问话,明显是拉近双方的关系,同时标榜着他们二人是翰林官的身份。 翰林官在京城都是高贵无比,更不用说在这种偏远的省份了,故而很多官员亦是羡慕地望过来。 “老师安好!”林晧然微笑地回应道。 吴春芳等官员听着林晧然这个回答,没觉得有任何异常,毕竟吴山是林晧然的恩师。只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坐不住了,包括那边的刘布政使大人。 萧国庆笑道:“若愚兄,你还称掌院为老师!如此看来,你没跟掌院的千金完婚就出京前来赴任了,岂不惜哉?” 掌院家的千金完婚? 对于这些地方官而言,无疑是一条极其重要的信息。 林晧然不是普通外放的官员,他竟然跟着京城还有着紧密的联系,当今礼部尚书吴山原来是他未来的岳父,是他的大靠山。 礼部尚书,这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啊! 只是大家很快又是释然,林晧然年纪轻轻就成为状元郎,京城的大人物又怎么会放过他呢?别说是礼部尚书了,哪怕成为阁老的女婿,亦是一件很合理的事。 “师娘说要留小雨两年,我亦是无计可施,怕得两年后才能宴请萧侍读喝喜酒了。”林晧然如何不知道“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所以从不打算隐瞒这个婚约的事情。 “呵呵……若愚兄跟掌院千金的喜酒,我萧某人是喝定了!”萧国庆看着林晧然一副谦和的模样,亦是爽朗而笑道。 “林府台,你可不要忘了老夫啊!”说话的正是刘布政使,显得很是和蔼地道。 大明的官场,其实分为官衔和官职。虽然官衔定高低,但权力的大小取决于官职,很多人的官衔是二、三品,但却是有权无职,远远比不上掌管天下官员升迁的五品文选司郎中。 同样的道理,虽然刘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官员,跟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吴山只差一个品阶,但其实如同一个在天上、一下在地下。 布政使司上面有巡抚和两广总督府,权力早就被架空了,知道林晧然有着如此强硬的后台,自然不再摆上官的架子,态度悄然变得亲近起来。 “蕃台大人能够赏脸,是下官的荣幸,自然不敢忘记,到时还请蕃台大人务必光临。”林晧然自然收下这份好意,拱手回礼道。 啪! 江月白脸上的幸灾乐祸消失了,整个人愣在当场,像是被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般。 敢情人家不是得罪了哪位大人物而被外放,是当朝礼部尚书吴山的一次安排,让林晧然到雷州府进行一场历练。 官场,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性的! 对很多官员而言,被外放就宣告着仕途的终结,但对有着礼部尚书撑腰的林晧然而已,这哪可能会是终结,调回京只是吴山的一句话而已。 怎么这样?五品知府啊! 江月白突然哀痛地发现,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被他玩弄于鼓掌间的书呆子,而是一座大山般的存在,已经将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在得知林晧然这个身份后,布政使司的官员自然不用说,那些同考官对林晧然亦是恭敬有加。 “林府台,去年你为我题的字画被尹尚书夺走,你到时亦有责任,这次无论如何都得给我再题一副!”吴桂芳手持着画卷,一副蛮不讲理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迎着吴桂芳的目光,自然没有忘记去年的一幕。当时吴桂芳的本意是想要吴山题字,结果他却是题了,并以此打动了尹台,画作亦落到了尹台的手里。 于情于理,他还真无法拒绝吴桂芳的这个合理请求,何况对方名义上还属于他的上官,这个请求还真不能够推掉。 “吴大人,我的诗作已经题好,还请您过目!”却是这时,江月白突然开口道。 看着他将诗作从桌面取走,萧国庆的眉头微蹙。原本极为看好江月白,但发现少了审时度势的能力,这时竟然还看不出吴桂芳的本意。 江月白知道他先前是误会了,吴桂芳今晚拿出这画的本意是找林晧然题字。 只是他就是痛恨林晧然盖过他的风头,自认诗作要强于林晧然,故而才选择站出来,想要让大家知道他的诗才高于这个书呆子。 吴桂芳的心里却是不悦,但还是给江月白留了一些面子,毕竟江月白曾是谈巡抚的幕僚。接过诗作一看,确实是一篇上等的诗作,不过却过于孤傲,跟这人的性情颇为相似,但跟他的画风不符。 “这诗还请萧侍读来点评一二!”作为官场的老油条,吴桂芳瞬间就化解了僵局,将诗作递给了萧国庆。 林晧然看着江月白突然站出来,特别看到江月白眼中的敌意,当即就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其实他今天选择受邀出席鹿鸣宴,有一个原因就是要夺一夺江月白的风头,削一削他的锐气。不得不承认,江月白是一个很厉害的潜在对手。 从这次夺得解元来看,他的才华是不容置疑的,明年会试恐怕亦会高中,必然会成为一名进士官。 以着二人间的关系,加上跟两村间的矛盾,他不得不将事情想得要长远一些。没准他日在朝廷会相斗,这时削减一下他的影响力亦是一个有必要的行为。 只是林晧然突然发现,这人实在太过于傲气了,这种人日后到了官场,恐怕亦不是自己的对手。若是他的话,这时肯定不会傻傻地站出来,成为一个靶子。 一念至此,他望向了萧国庆,他知道萧国庆不是蠢人,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萋萋结绿枝,晔晔垂朱英。春秋几度红,唯有我当头。”萧国庆摇头晃脑,然后认真点评道:“却是一首好诗,但这‘唯有我当头’,这个锋芒过盛,不知若愚兄认为如何呢?” 啪! 江月白像是被狠扇了一个耳光,他一心是想要跟林晧然一较高低,但却没有想到,他的诗作被人轻意就践踏,而且偏偏给出定论的是他名义上的老师,他还不能够进行反驳。 林晧然望了江月白一眼,这人这时候都看不出其中的玄机,发现江月白虽然有才华,但却不是混官场的好料子。 作为官场的油子,林晧然自然不会吹捧这份诗作,他需要去满足吴桂芳的诉求,所以接过诗作后,微微地认可道:“确实锋芒大盛!” “林府台,看来我这幅画,还得由你来亲题啊!”吴桂芳喜上眉梢,将画作递过来道。 “恭敬不如从命!”林晧然接过画作,微微一笑道。 很快,画卷摊放在桌面上,有一名漂亮的侍女在旁边研墨。 啪! 江月白又像被扇了一个耳光,似乎还带着回响声。他给吴桂芳题画,结果先得在纸上写诗,然后等人家过目,而林晧然却直接就能够题字。 他认为这种行为很不公平,很想进行阻拦这种不公,而且他不认为林晧然的诗会好于他。只是看着大家的反应,特别是吴桂芳那双希冀的眼睛,知道说出来只会遭来喝斥。 墨香,洁纸,万众期待。 林晧然微微收敛心神,便捻袖泼墨挥毫,一气呵成。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下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 这首诗跟江月白那首狂妄的诗作完全不同的风格,是一首很谦逊的诗作,讲解新人与老人间相护扶持的关系,同样憧憬着新人会有着更美好未来。 “好!” “妙!又一首绝世好诗诞生!” “实在精妙,竹君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 诗作刚成,叫好声四起。有人是要刻意讨好林晧然这位官场新贵,有人纯粹是为着这绝妙的好诗鼓掌,今晚的宴会亦达到了高潮。 啪啪啪! 这一首诗,无疑又直接扇到了江月白的脸,而且还带着耳光的回响声。 江月白那首诗虽然好,亦有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莱人”的风范,但跟着林晧然这诗放到一起,在境界上就足足低了一头。 在座都是科班出身的官员,都是所谓的“老竹”,而这些举人自然就是“新竹”。江月白的诗有着一种“一朝得志便目中无人”的狂妄,反观林晧然如今连夺六元,诗作却还如此的谦逊。 这事一旦传出来,天下的士子只会更向着林晧然,而江月白只会被帖上“狂妄”的标签。 ------------ 第369章 谁的鹿鸣宴 林晧然将笔放下,轻睥正在愣神的江月白一眼。◢随*梦◢小*.lā 不说这首诗确实是好,放在《谈古论今》上面都算是大材小用,单是他如今的地位,哪怕写着一首打油诗,旁边人亦会卖他几分面子。 当初在院试前的那一棍,看似影响不大,但其实影响太大了。 不说江月白明年很难拿得到状元,哪怕让江月白拿到状元,林晧然亦相信这人无法威胁到自己。凭着他的能力,他跟江月白只会越拉越大,最终会成为江月白只可仰望的一座高山。 只是这人到现在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他跟自己的地位已经存在着巨大的差距,这一次竟然还傻傻地跳出来当小丑,拿着一首不错的诗就以为得到吹捧。 不得不说,江月白这种人活得太顺利了。 出身于富商之家,本身又极有文学天赋,又得到谈恺的青睐,难免被周围人高高地捧着。只是这种人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以为地球得围着他转。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下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这首诗惊动了刘布政使,却见他如同喝酒般,捧起那副画作,双眼大放亮光地吟着上面新题的诗句。 江月白看到这一幕,心里当真是如同吃了黄莲般。 他本想用诗用跟这个书呆子进行较量,但他的诗被狠狠地践踏、无人问津,而这书呆子的诗却受到刘布政使的追捧。 吴桂芳看到这一幕,心里却如同吃蜜一般。 对于林晧然所题的诗,他是极为满足的。有了林晧然文魁的名头,又有了如此好诗,他相信自己的画作必将流芳百世。 “这诗好,字好,画好,确实是难得佳作,老夫却之不恭了!”刘布政使突然利索地卷起画作,眼睛洋溢着兴奋之色。 什么? 吴桂芳的眼睛一瞪,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画作已经被刘布政使牢牢地握在手里,当即失声惨叫道:“蕃台大人,不可!” “有何不可?老夫前年六十大寿,你居然人不来礼不到,这画作就当作是补偿了!”刘布政使脸上浮起怒意,然后就跟萧国庆道别,拿着画作飘然离去。 旁边的官员听到这席话,倒没有觉得刘布政使不讲理,而是纷纷望向了吴桂芳,眼睛没有半点同情。觉得这人亦太不懂事了一些,上官过寿竟然如此无礼。 吴桂芳望着远去的刘布政使,眼睛泛起泪光,喃喃自语地道:“前年我还在扬州,跟你都素未谋面,怎么给你贺寿了?” 虽然刘布政使只比他高一级,但官高一级压死人,而刘布政使偏偏又是这种老流氓的性子,这画作恐怕是讨要不回来了。 哎! 吴桂芳深叹一口气,去年遇上了尹台,那是一个真君子,送了便就送了。但今年却让他极是不甘,自己的惊世之作竟然被这老流氓抢了去。 在大家为着诗文迷醉的时候,有人却吃得不亦乐乎。 虎妞拿着一块鹿排在啃吃,吃得满嘴油腻。跟着上京时的匆忙不同,这次回来很是惬意,特别回到这熟悉的广州城,让她的心情格外愉快。 这满桌的佳肴很合她的胃口,特别这鹿只取腿肉和鹿排等精华部分,用的不知是什么蘸汁,让她忍不住还舔了舔指头。 看着哥哥走回来,虎妞指着剩下的两块鹿排脆声道:“哥,这个很好吃,我特意留给你了!” “你吃吧!”林晧然却是苦涩一笑,因为已经有几个举人朝着他这张桌子走来,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享用这里的美食。 领头的是雷州府的吴富贵,跟着林晧然算是旧识。当日中得了副榜之末,那时还被戴水生嘲笑,结果今年果真让他中了举,是一个有大气动之人。 “大金兄,恭喜今科高中!”林晧然有意成为广东乡党的未来领军人,所以得学着徐阶那一套八面玲珑的处世方式。 “府尊大人,跟您相比,我惭愧啊!”吴富贵面对着林晧然,确实没有一点骄傲的资本。 “我不过是比你早一年取得举人功名而已,不过你这称呼……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师兄了?”林晧然乔装发怒地道。 “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吴富贵虽然是道歉,但心里如同吃蜜般,同时睥向几个同伴,心知有着这个关系足够他成为圈子的领头人了。 寒暄过后,林晧然便问起了赴考事宜。 “我先回家拜祭行祖再启程,刘兄他们二人是琼州府人士,打算直接上京赴考了!”吴富贵说出他的打算,同样指了指那二个同伴道。 “虽然上京路途遥远,但其实还是有时间返乡的!”林晧然以着过来的身份跟着他们说道。 “府台大人怕是有所不知,近期咱粤西的海盗猖獗,我等实在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举人拱手道。 林晧然这才反应过来,敢情不是因为时间的问题,而是担忧着安全。 琼州府跟雷州府只隔着一条海峡,但这条海峡中却时有海盗出没,江荣华的老爹就是渡海出了事故,至今生死未卜。 随着徐海被灭,汪直向朝廷投降,江浙的倭寇实力有所削弱,很多海盗选择向南迁移,有部分海盗流向了粤西、东京湾等地。 正是如此,那条海峡变得不安全,亦让这两位新科举人取消了返乡的计划。 有着吴富贵带头,而林晧然表现谦和,很多举人亦纷纷前来攀关系。.. “杨富田是我的表哥!” “张一山是我的师弟!” “宁江是我的族弟!” …… 世事就是如此奇妙,明明就是二个完全陌生的人,但却总能够联系上。这七十五名举人,竟然有大半人跟林晧然有“关系”。 林晧然自然是热情相认,他今年来这里就是要拉拢人心的,特别他想要将雷州府经营好,没准还得借助这些人的力量。 只是这边相谈甚欢,但坐在举人前排的江月白就极为恼火,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闷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眼睛变得通红。 这鹿鸣宴原是他这个解元郎最风光的时刻,但偏偏京城杀回一个程咬金,一举抢了他的风头。他真的好想问一问,这究竟是谁的鹿鸣宴? ------------ 第370章 珠宝 鹿鸣宴后,乡试亦是正式落下帷幕。◢随*梦◢小*.lā 跟去年有所不同,这次乡试谢幕,需要三年后才能重新开启,而落榜的二千名生员无疑是极度失意的、空虚寂寞的。 面对着这二千名优质潜在客户,青楼老板们的心思当即活络起来。 珠江河畔上,张灯结彩,亦是拉开了花魁大会的序幕。 先前还失意得如同死猪般的落榜生,在那又酥又麻的情话下,整个人如同被打了鸡血,比在乡试时还要更有斗志,开始为着相中的青楼女子拼命摇旗吆喝。 只是在这种热情气氛下,两辆高大的马车却悄然向着西城门而去。 林晧然在经过石桥时,特意揪开窗帘望了一眼。 深秋的阳光仿佛眷恋着这条河,阳光斜照在水波上,泛着金色的波纹,精巧的画船浮在水面上,远处的楼宇显得热闹无比。 只是他心里却透露着几分失望,因为昔日的花魁已经不在,听不到那如同仙音般的琴声,以致这里的热闹对他何无吸引力。 在窗帘揪开的时候,一缕阳光照了进来,恰好落在一张白皙的脸蛋上。 虎妞双手枕着后脑勺,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小调,眯眼望着照进来的阳光。虽然她很喜欢在广州城,但跟着长林村相比,这种却远远比不上。 对于即刻启程回家,她是很赞成的,亦是无比的期待,希望尽快看到那个如同画卷般的小山村。 只是路途遥遥,注定她不可能马上达成愿望。 从广州府返回高州府,中间只隔着一个肇庆府。只是他们走的是恩平、阳江一线,所以第一站是要先到达电白县。 庆丰酒楼,电白城最大的酒楼,生意一直是红红火火。 啪啪啪…… 一双略显苍白的手很是灵巧,算盘的珠子被拨得啪啪作响,珠子在固定的木轴运行,每个珠子都恰好落在它该呆的位置。 公羊叔的神情肃穆,正站在柜台前算着账本。 经过这一年的磨练,虽然免不得犯此小错,但却没有出大差错,将这间大酒楼经营得有声有色,亦让他这个小小的集镇酒楼账房先生成长为大酒楼掌柜。 有时候,他不得不感叹,人生真需要一些机遇。不然他恐怕还是青叶镇的一个小小账房先生,眼界永远只会停留在青叶镇,绝对不会像如今对电白县了如指掌。 只是他总觉得长林村有些不妥当,大家的日子无疑是越来越好,但却有种混乱的感觉,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特别是虎妞赴京后,这种感觉更是混乱,甚至他都不知道该将酒楼的赢利交给谁。 “公羊叔,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正在失神间,一个彪形大汉领着一帮青壮走了进来。 公羊叔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亦是有些高兴,只是抬头看到大彪额头上的伤,忍不住问道:“大彪,你的伤是怎么回事,遇到劫匪了?” 粤西这段时间并不太平,不仅是海上的海盗更猖獗,路上亦多了一些山贼,专门浩劫那些过往商人的货物,甚至有贼人拿着价值不菲的赃物到店里贱卖。 “不是!几个不长眼的衙差勒索我们,我们给他们一点教训!”大彪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浑然不当事地说道。 公羊叔的眉头微蹙,但亦不好多说什么。这电白县有着沈六爷罩着,而十九又是翰林官,哪能真受几个衙差威胁。 “大彪,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人家是当差的,你亮出十九的名头,他们肯定不敢跟你过不去了,你做事不该这么冲动!”公羊叔心里虽然赞成他的做法,但却还是教导道。 大彪心里有些泛苦,他其实想说已经亮出来的,但那几个当差就像是吃定他们般,说京城的官管不着他们,这才让他气得选择动手。 只是他不想让长林氏的骄傲被这种小事“玷污”,急忙主动告饶道:“叔,我知道错了!不过我这肚子饿得不行,你就行行好,让我先填肚子吧!” 公羊叔暗自摇头,没好气地挥手道:“我才懒得说你!想要吃什么,你自个到厨房里面挑,记得千万别喝酒!” 大彪如临大赫,急匆匆地钻进厨房,打算弄一桌好吃的。这是他们这帮人最好的时光,虽然送货有些辛苦,但回报亦是很可观。 只是今天酒楼的生意极好,他们亦不在酒楼占位置,选择到后院一起用餐。 这次送货的有十人,正好凑成一张大桌。嘴上答应着不喝酒,但大彪还是从厨房摸来一坛酒,大家偷偷摸摸地分着喝。 或许是因为偷着喝,他们感到这酒特别有滋味,比在长林村的晒谷场敞开喝还要有滋味。 公羊叔趁着人少的时候,给他们端去了一样菜,问了一下村里的情况。只是没有十九和虎妞,村里仿佛永远都一个样。 看着他们一些人的脸色,以及空气飘着的酒气,他如何不知道这伙人是戒不了酒的。他没有点破,装着没察觉地走了出来。 只是才回到大厅,正准备回到柜台收账,结果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一名身穿着七品官服的官员带着官差大步走了出来,随着他大手一挥,他身后的二十多名官差扑向大堂中的食客,并将他们给赶了出去。 “程知县,不知出了什么事,还请您高抬贵手啊!”公羊叔看着代理知县带着这么多人亲至,当即猜到可能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你们涉嫌洗劫江员外的珠宝,给我——搜!”程知县眯着眼睛,大手一挥道。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这一大帮官差直接朝着后院而去,打算搜查那些赃物。 珠宝? 公羊叔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瞳孔亦是不由得放大。再抬头望着嘴角噙着笑意的程知县,一股凉意从脚板涌了上去。 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知道财大招人眼红的道理,但却没有想到,最终还是被一个“贪”字给害了。 “住手!” 却是这时,门外一个声音传来。 ------------ 第371章 三日后 公羊叔心里正是自责之时,听到这一个熟悉声音,整个彻底是愣住了。?随?梦?.lā 程知县的眉头却是微蹙,他做县丞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何况如今他已经是代理知县,那他是这电白县的天。 缓缓转过身,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书生,不由得冷笑道:“你让我住手?你以为你是谁啊?莫非你以为你是江月白不成?” “我不是江月白!”年轻人淡淡地道。 “那本官倒是奇怪了,整个高州府有谁还有如此的底气,敢跟本官如此说话!……拉我做啥?”程知县并不将这个年轻书生放在眼里,口气充满着嘲讽,但被旁边的姚捕头拉了拉衣服,当即不满地训道。 姚捕头发现这位大人当了代理知县后,真的变得目中无人了,敢情整个高州府就只有江月白,却没看到还存在着更厉害的人物。 看着他还狠瞪自己,心里又怨又急,声音带着哭腔提醒道:“他不是江月白,他是……是林晧然!” 在当今高州府,虽然新科解元郎江月白无比风光,以后极可能会成为进士官。但跟着林晧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林晧然?哪个林晧然?” 程知县眨了眨眼睛,先是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但很快反应过来,旋即嘴巴微微张开,脸上浮起了一股震惊之色。 整个粤西地区,哪怕整个广东地区,最有名自然不是新科的解元郎江月白,而是连夺六元的文魁林晧然,如今的翰林院修撰。 “下官见过林修撰!”程知县回过神来,当即朝着门口的年轻人恭敬地行礼道。 亦是没想到如此巧合,这位翰林老爷竟然在这个时候回乡探亲。只是按着大明的探亲假期规定,他最多得到半年假期,恐怕呆不到半个月就得匆匆回京了。 十九…… 山羊叔看着身穿书生装的林晧然,眼睛不由得泛起了泪光。时融一年没见,十九明显成熟了不少,身上亦多了一些官威。 而在看到林晧然的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间踏实起来,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从广州府匆忙赶回来,却没有想到,竟然遇到了这一幕。.. 林晧然先是朝着公羊叔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望着躬身行礼的程知县冷漠地质问道:“你莫不是以为,以他这种身板,会有能力洗劫江员外吧?” 公羊叔已经上了年纪,身型很是枯瘦,别说是打劫人了,恐怕躺在街上都没有敢扶。 “放开我!放开我!推你妹啊!姚捕头,你要是觉得我们孝敬少了,就直接跟老子说,用得着故意找人挑事吗?” 正是这时,里面传出一个大汉的声音。 却见一个彪型大汉被押了出来,但脸上满是怒容,目光先是落在姚捕头身上,然后又睥向程知县,当即如同愤怒的狮子般。 他却是没有想到,那几个挑事的官差是受人指使,而背后之人正是这位代理知县,外号程扒皮。 只是目光落在林晧然身上时,身上那股愤怒劲消失得无影无踪,愕然道:“十九?” 程知县突然挺起腰板,冲着林晧然不卑不亢地拱手,然后指着大彪道:“修撰大人,你不曾担任过事务官,所以对事务并不熟悉!他可以是主谋,而这些……正是帮凶!” “帮凶?什么帮凶?”大彪听到这话,却是一头雾气,他本以为是因为方才跟官差打架,所以才被程扒皮缉拿。 面对着这带刺的话,林晧然深深地打量了程知县一眼,自然知道这地方官都是老油条。若说朝廷官员懂得趋利避害,那他们却能滑得跟泥鳅一般。 如果是一般不晓俗事的词官,还真不一定拿捏得住他们,但林晧然前世就是社会的油子,却是很平静地问道:“你说他们抢劫,可有证据?” 程知县的嘴角微翘,却见官差捧着一个箱子匆忙走了出来。 林晧然心里一动,睥向了公羊叔,却见公羊叔的脸色刷地白了。 “大人,我们搜到了这个!”官差来到程知县面前,打开箱子里面的珠宝道。 “这是有人昨晚拿来这里低价贱卖,我……我贪图便宜,才将珠宝买下来的!”公羊叔急忙解释,但眼睛却不敢正视林晧然。 就有昨天,在店里要关门的时候,有人偷偷摸摸前来,开的价格实在太有诱惑力。想着店里有银子,他亦是决定为着酒楼再赚上这一笔。 “这事就容不得你狡辩了!”程知县检查了一下珠宝,然后大声地指责道:“你们昨晚在横河镇洗劫江员外,今天将赃物藏于此,现在人赃并获,将人给我通通带走!” 说着,他就挥手让官差将人押走,不打算给林晧然这个翰林官留面子。 “且慢!”林晧然淡淡地说道。 “修撰大人,你莫非想要殉私不成?”程知县满脸正气地质问道。 “我只想问几句话!”林晧然没有看程知县一眼,冲着公羊叔直接问道:“公羊叔,你确定是昨晚有人将这批珠宝卖给你的?” “我敢对长林氏先祖起誓!若我撒谎,我必遭天打五雷轰!”公羊叔起誓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又望向大彪问道:“大彪,你昨晚在哪里?” “我们从村里送布过来,昨晚就在……横河镇过夜!”大彪的眉头蹙起,老实地说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对着他们二人道:“你们先跟着他们去吧!” 公羊叔是昨天晚上在电白县买的珠宝,结果这江员外亦是昨晚在横河镇被人抢劫,这里无疑存在着矛盾,所以肯定有一方在说谎。 若是山羊没有撒谎的话,那这事就是一起针对长林氏的阴谋,是程知县跟江员外合伙栽赃公羊叔、大彪等人。 “林修撰果然是深明大义!”程知县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拱手恭维道。发现翰林老爷亦不过如此,在自己的地头上,仍然得给他随意拿捏。 林晧然转身望着程知县,淡淡地说道:“三日后,本官会到雷州府上任,你将这个案子的卷宗送到我的府衙中!” 此言一出,程知县脸上的笑容当即僵住了。 ------------ 第372章 江员外 到雷州府上任? 程知县咽着吐沫,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满脸震惊地望向林晧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 就在这个月,电白县和吴川县一并被划给雷州府管辖,所以他的顶头上司不再是唐知府,而是位置空着的雷州知府。 他自然得打听新上司的情况,很快就从广州府那边探听到一则消息。原来朝廷打算在雷州府重开广东市舶司,将会从京城委派一名官员前来担任雷州府知府,同时兼任广东市舶司提举。 现在这位从京城回来“探亲”的翰林老爷说要到雷州府上任,他如何不感到震惊?如何不跟那个消息联系到一起呢? 正是如此,一个令人震惊的答案呼之欲出,这人极可能就是新任的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他的顶头上司。 上任? 公羊叔和大彪却是一阵愕然,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一度还以为耳朵听错了。毕竟这消息太匪夷所思,林晧然竟然不是回来探亲,而是回来任职。 哼! 虎妞站在门外舔着糖人儿,看到程知县的反应,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 虽然她很想带着阿丽等人直接动手解救公羊叔他们,然后教训这一个坏官,但却知道有着哥哥在,根本不需要她除恶扬善。 “不,不对,你是高州府人士,怎么可能会被委派回雷州府任职?”程知县突然连连摇头,望着林晧然质疑道。 却不怪他产生怀疑,虽然朝廷早有官员在籍贯省为官的先例,有些年老的官员亦会安排在家乡一带任职,但林晧然何德何能,怎么会得到朝廷如此的“恩惠”。 “程知县,你是在怀疑本官的身份吗?”林晧然摆出上官的威严,沉声地望着他质问道。 在京城任职,他所接触的都是大人物,时常能够见到阁老,所以对一个小小的举人知县,确实有着绝对的心理优势。 何况以着他现在的地位和政治资源,的确不需要将一个小小的举人知县放在眼里,更别说这个知县还是他的下属。 “没……没有,下官不敢!”程知县亦没想到林晧然如此有官威,害怕地行礼道歉道。 林晧然冷哼一声,掏出委任状沉声道:“你真以为无缘无故电白县会划到雷州府管辖吗?这是本官的委任状,你可以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 虽然真实情况是徐阶想要给他挖坑,所以才将电白县划拨到雷州府,让他回来任职减小阻力。但他回到这里却打算用另一种论调,宣称这是朝廷为他“量身定造”。 这些话传到不明真相的人耳中,必然以为他是“深受隆恩”,这次回来任职得到了朝廷的巨大支持。 “下官该死!下官拜见府尊大人!”程知县显然是相信了,急忙跪地叩头道。 “拜见府尊大人!” 姚捕头等人相视一眼,便跟着程知县跪地叩头行礼道。 他们心里亦是极为震惊,这位文魁君竟然不是回来探亲,而是被朝廷委以雷州知府的重任,成为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林晧然望着跪拜在地上的程知县,虽然享受到高高在上的感觉,但却冷漠地说道:“本官还没有正式上任,这礼就免了吧!” “下官遵命!”程知县一副很听话的模样,又是行礼道。 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 林晧然是文魁出身,如今直接被朝廷委以五品知府,而他才年仅十七岁,这人的前程不可限量。跟着这人作对,必然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虽然江府那头亦是不差,江府的财力雄厚,又出了一个解元郎,但跟着面前的林晧然相比,却宛如米粒与皓月争辉。 程知县的心思当即活跃起来,想着如何将这事化解掉。 有人犯愁,但有人欢喜。 大彪的眼睛一片雪亮,向着林晧然求证道:“十九,你真的回来任职,担任雷州府的老父母?” 公羊叔等人没有吭声,但抬头紧张地望向林晧然,眼睛充满着期待。若一切都是真的话,长林氏不仅找回主心骨,在整个粤西更是无人敢招惹了。 “是的!不过你们就跟着程知县去县衙,跟他说清楚!若事情跟你们无关,我保你们没事!”林晧然迎着公羊叔和大彪的目光,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公羊叔和大彪兴奋地回应,脸上洋溢着笑容。 虽然证据对他们不利,但他们确实没有做过,亦不再惧怕程知县栽赃。如今他们有着雷州知府撑腰,怎么还可能会惧怕? “府尊大人,我看不必了!下官方才眼拙,这些珠宝并不是江员外丢失的那一批!”程知县站了出来,小心地说道。 “是吗?”林晧然深深地打量了程知县一眼,发现还真不能小窥这些小官员的智慧,滑得跟泥鳅一般。 原先程知县跟江员外同流合污,想要栽赃公羊叔等人。如今看到他出现,当即就见风使舵,将所有不利的东西都撇得一干二净。 现在程知县咬着这是误会,这些珠宝跟被劫的珠宝不是同一批。哪怕他事后想揪着不放,亦对程知县无计可施,对他们的栽赃行为根本没有半点办法。 “让一让!” 正是这时,一个嚣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只见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员外走了进来。 林晧然转身打量着走出来的人,倒是有些面熟,似乎在江村遇见过。当即就明白过来,这人应该是江村人,整件事背后的主谋并不是程知县,恐怕是江村江府。 一念至此,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这个主动找上门的江员外。 江员外先是狐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落在程知县身上,当看到那官差手里捧着的珠宝箱,兴奋地说道:“程知县,这就是我昨晚被抢的珠宝,你快将这帮劫匪关进大牢。” “你在瞎说什么,你可要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你被劫的那一批?”程知县暗暗打了眼色,心里当真是又气又急道。 江员外微愣,但还是坚定地说道:“程大人,我没有瞎说,这就是我丢掉的珠宝!如今人赃并获,请大人将他们通通缉拿起来!” 咯噔! 程知县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心里当即涌起了不详的预感,发现这个年轻人极不简单。 ------------ 第373章 大消息 “程大人,为何还不下令缉拿这些劫匪,莫非是要我侄子江月白出面吗?”江员外看着程知县竟然无动于衷,当即颇为不满地道。 程知县听到这带着威胁的话,很想揪住这人的衣领狂揍一顿,江月白算什么东西呀?一个小小的解元就如此猖獗,那面前这位还不得牛上天? 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跟着林晧然这条大船相比,江府其实就是一个小竹排。 林晧然的目光从程知县身上移开,望着江员外淡淡地问道:“江员外,你昨晚在横河镇是在什么时辰被抢的!” “昨晚戌时!”江员外睥了林晧然一眼,傲然地回答道。 林晧然却是一笑道:“倒是奇怪了,这批珠宝亦是昨晚戌时在这里低价买进的!莫非劫匪抢了珠宝后,能够飞天遁地送来这里不成?” “自然不可能飞天遁地,而是这帮劫匪的狡辩之词!”江员外显得阴阳怪气,然后对着林晧然嘲讽道:“知县大人刚正廉明,自然会给本员外一个真相,倒是你一个读书人,不学着我家江月白那般追求功名,却学……狗捉耗子!” 最后四个字,江员外故意咬重音,浓浓的挖苦之意。 “放肆!这位是即将上任的府尊大人,你莫非是想挨板子不成?”程知县呵斥一声,然后郑重地揭开林晧然的身份。 其实他亦是藏有私心,若再让江员外说下去,还真不知道会捅出什么篓子。特别这张口闭口“江月白”,他也是听烦了,那“江月白”在这个人面前,就是一个渣。 “府尊?” 江员外当即一愣,一脸错愕地望向林晧然。 突然之间,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然后又望向正在舔着糖人儿的小女孩,脸上当即露出了恍然之色。他终于明白为何觉得这个书生眼熟,这不就是那个书呆子林晧然吗? 只是他不是在京城为官,什么时候跑回来了,而且怎么成了知府? “程知县!”林晧然沉声道。 “下官在!”程知县拱手答道。 “案情虽然很明朗,但亦不能听信江员外的一面之词。本官要求你着手调查江员外昨晚戌时是否在横河镇被抢劫,当时有何人证!”林晧然眯眼望向这个傲慢的江员外,却没有了任何的忌惮。 既然是一起阴谋,那必然就会留下破绽。 以着江员外的身份,那自然不可能说是一个人带着珠宝走夜路被抢,那些“证人”就是一个突破口。程知县若敢护着江员外,那他亦有信心将程知县这个滑头一并拿下。 “下官遵命!”程知县咬了咬牙,拱手领命道。 本以为事情要暂告一段落,但门外走出来一个青衫汉子,却听到他大大咧咧地说道:“程知县,不用找了,江员外昨晚在三和镇醉月楼风流快活,又怎么可能在横河镇遇劫呢?” 来人正是电白县的地头蛇沈六斤,嘴里咀嚼着槟榔,牙齿染带着红汁,眉宇间透露着一丝江湖义气。 “沈六爷,慎言!”江员外望向门口,当即沉声道。 沈六斤轻睥了他一眼,却是丝毫不畏惧地说道:“让我慎言?那要不要将陪你风流一宿的小桃红找来对质啊?” 闻言,江员外当即面如土色,整个人就要跌到在地。 昨天晚上,他确实没有按照着计划前往横河镇,而是被小桃红那美妙的身躯所迷。方才之所以迟到,亦是因为跟着小桃红那小妖精扎腾得太厉害的缘故。 现在衙门只要找醉月楼的人对质,加上小桃红的口供,那他栽赃诬告的罪名必然会成立。 “沈六爷,此话当真?”林晧然微笑地望着沈六斤,朝着他求证道。 “府尊大人,您是折辱小人了,还是称小人沈六斤吧!”沈六爷急忙朝着林晧然行礼道。 他的心绪亦是复杂,没有想到昔日的穷书生摇身一变,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府尊大人,一个他只能仰望的大人物。 林晧然伸手扶了一下他的手臂,制止他行礼道:“沈六爷勿要跟本官客套,咱们是有交情的,亦多得你仗义出手!” “谢大人!小人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江员外昨晚确实是夜宿醉月楼,醉月楼的老板可以作证!”沈六斤拱手,然后望向江员外一字一句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望向江员外打趣道:“本官倒是糊涂了,既然人在醉月楼风流,又怎么能在横河镇被抢劫,莫非江员外会飞天遁地不成?” 江员外已经哑口无言,知道是要栽在这里了。 “竟敢污蔑他人,来人!将江员外押回大牢,本官择日候审!”程知县拿出知县的威风,望着江员外厉声吩咐道。 两个衙差上前,将江员外一左一右架住,江员外慌张地说道:“不!不是这样,我是受……” 正要说话的时候,嘴巴却是被麻布堵上,两个衙差直接将他拖走。 看着人被带走,程知县朝着林晧然恭敬地发出邀请道:“府尊大人,请移步县衙,下官略备酒席,为您接风。” “不必了!”林晧然摇头拒绝,然后又是沉声叮嘱道:“程知县,本官三日后会正式上任,届时将卷宗一并带过来!” “下官遵命!”程知县心里亦是发苦,知道这事还得给林晧然一个满意的交待,不然他就等着被林晧然收拾了。 酒楼打烊,摆上了最丰盛的酒席。 公羊叔如同做梦一般,仿佛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林晧然竟然回来任职,而且还是雷州府的知府,直接成为这里的土皇帝。 不过在用过餐后,林晧然带着虎妞等人直接离开了电白县,不打算在这里逗留。 他如今还没有正式上任,而电白县又归雷州府管辖,若是直接赴任还好,但想要在家偷懒几天,就不能如此高调地呆在电白县。 只是消息很快就在整个粤西传开,新上任的雷州知府竟然是粤西的骄傲——文魁君林晧然,这消息不亚于一场大地震。 ------------ 第374章 巡检上门 秋高气爽,一个被竹林环抱的村子显得安静而详和。 几只老母鸡在院子的辣椒地里刨着土,偶尔啄起一条肥美的虫子,伸长脖子咽下去,然后继续盯着泥土地,发出咯咯的欢快叫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坐在院子,脸上满是沧桑,皱巴巴的皮肤已经出现老人斑,抬头眯眼望着北边的天空,突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又一副愁眉苦脸?饭做好了,爱吃不吃!”一个老太从屋里走出来,对着正坐在门口发呆的老头子唠叨了一句,然后转身回屋里。 老族长的反应慢了半拍,待他扭头朝着声源处望去时,人早已经不见。 只是他没打算回屋里吃饭,今天并没有什么胃口,轻叹了一口气,又望着辣椒地继续发呆。 由于家里就挨着晒谷场,所以他能清楚地听到一大帮孩子嬉戏的声音,跟着村民饿得无精打采的时期相比,村里的日子无疑是好得太多太多了。 只是日子是变好了,但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却变得力不从心。先前没钱的时候,他能将村里打理得妥妥当当,但现在村里变好了,他反而不知何去何从。 像这些辣椒,他知道都是宝贝,所以发动大家一起种植。只是现在眼看又到收成的季节,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将这些宝贝变成银子。 此类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而他却是越来越迷茫,很多事情根本拿不出章程。特别积攒的银子越来越多,他心里很是不踏实,都已经不怎么该怎么做了。 其实他很想跟十九好好商量,或者让十九给出一个章程,又或者直接将银子送上京,但十九如今在京城做官,很多事根本无法进行沟通。 “族长,衙门来人了!” 院门外,一个小孩急匆匆跑来汇报道。 老族长眼睛当即一亮,蹭地站了起来,压着心里头的兴奋劲问道:“狗子,是不是京城来信了?” “不知道!不过有很多衙差进村,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是牛叔让我过来通知你!”狗子摇了摇头,老实地说道。 老族长听到这些话,眉头亦是微微蹙起。 随着十九高中状元,他们村子跟衙门多了一些往来,在修文魁坊的时候,连同省里的蕃台大人都来过这里。如今,一帮衙差前来,没准又来了什么大人物。 “不用拉!” 老族长走到晒谷场边,看着阿牛要拉铃铛召集村民,当即出声制止道。 阿牛正咬着一个肉包子,经过整个夏天的暴晒,整个人显得很是黝黑,朝着老族长点了点头,便向着村口望去。 却见一帮衙差穿过竹林走进村子,为首的正是青叶巡检司的张副巡检。 “张大人,不知所为何事呢?”老族长上前施礼,疑惑地询问道。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大明朝最低层的衙门不是县衙,而是县衙下面的巡检司。 在一些集镇或治安混乱之地,都会设下这种类似于后世派出所的部门,设有正九品的巡检和从九品的副巡检一名,属于武官范畴。 “日前,你们长林村跟江村发生一场械斗,可有此事?”张巡检先是扫了空荡荡的晒谷场一眼,然后打着官腔问道。 九叔带着染布坊的工人走了过来,脸色很是不善地扫接话道:“我们跟江村的矛盾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张副巡检不会不知道吧?” 随着长林村崛起,他们跟江村的矛盾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别说是青叶镇,哪怕是整个青水县,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两村不和。 张巡检闻言,却是避重就轻地道:“那就是说,事情是真的了!” “是真的又如何?那帮人想要修桥,我林阿九第一个不同意!”九叔拍着结实的胸膛,却亦是不怕这位张副巡检地大声道。 “阿九!”老族长绷着脸大声道。 九叔如同斗鸡般瞪着张巡检,但面对着老族长,最终选择不吭声。在这个村子里,话事人终究是老族长,除非十九能回来主事。 “张大人,我们确实跟江村发生械斗!但他们盗我长林氏祖坟的风水舟在先,然后又强行修桥坏我们长林氏风水,所以两村才产生冲突,还请大人明察!”老族长拱手行礼,标准的申冤良民。 老族长做了一辈子的农民,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哪怕这张副巡检是最小的官,但那也是一个官,是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只是看着老族长如此做态,九叔的眉头微微蹙起,同时又睥向张副巡检。据他所知,这张副巡检跟赵管家走得很近,没准是来拉偏架的。 “你说他们盗你们长林氏风水舟,可有证据?”张巡检负手而立,打着官腔地问道。 老族长的眉头微蹙,这事还真没有人亲眼看到,便摇了摇头道:“没有!” “这还用证据的?除了他们江村的人,谁还会这么无聊,只偷风水舟坏我们长林氏的风水!”九叔忍无可忍,当即又是出声道。 张巡检却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你们的推测虽然有些在理,但却构不成证据!只是你们将江村江子明打得重伤垂死,这事证据确凿,本官却不得不管!” 啊? 老族长听到这话,顿时亦是一惊,却没想到上次的械斗可能闹出人命。 “单眼明重伤垂死,你莫不是开玩笑吧?他是受伤,但我见他好好地走回去!”九叔听到这个指供,当即就冷笑道。 “本官从不跟你这种刁民开玩笑!”张巡检摆着官员的威风道。 “阿九,你前天是不是下重手了?”老族长很是担心,望向九叔道。 九叔蹙着眉头,认真地说道:“当时打架,大彪他们又不在家,我哪能顾得那么多,但我敢肯定,绝对死不了人!” 老族长听到这话,心里却是一冷,心想阿九打架没分轻重,没准真将人打死了。 只是他却没有发现,张巡检的眼睛充满藏着狡黠,望着他如同狮子盯着猎物般。 ------------ 第375章 转身后 村民,总体很是纯朴,这是他们的一种天性。 老族长听闻江村那边有人已经重伤垂死,心里当即产生愧疚,觉得这一次是他们这边不对。那日的械斗,是由他们这边主动发起的,而今又是江村“吃大亏”。 张巡检是一个精明人,似乎看出了老族长的心思,当即彬彬有礼地拱手道:“本官初到青叶镇,就听闻林老爷子深明大义。” “张大人,这都是乡亲们的抬爱!”老族长拱手回礼,谦虚地说道。 张巡检的脸上装着很无奈地说道:“按说,这村间的纠纷,本官是不好出面的。只是这当事人已经闹到了巡检司,而且还可能是一桩人命案,本官却是不得不管,所以还请林老爷子见谅!” “这人命大过天,草民亦是晓得!”老族长眉头紧蹙,微微点头道。 张巡检的眼睛观察着老族长,然后不动声色地道:“这次事关重大,所以请林老爷子跟本官到巡检司一趟,将事情说个清楚,也可跟当事人进行协商!” 老族长沉思了一下,打算前去协商,正要点头之时,却听到九叔出声制止道:“等等!” 张巡检的目光一凛,发现这人实在太讨厌了,抖着官员的威风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本官将你亦一并带去吗?” “张副巡检,好大的官威啊!”九叔却是浑然不惧,接着质问道:“若这事真会闹出人命案,张副巡检似乎没有资格处理这件事吧?这事怎么都该由苟知县亲自处理!” 此言一出,周围的村民都是一阵恍然,都觉得林阿九这话有道理。 虽然青叶镇巡检司管辖着他们,但却只有处理民事纠纷的权力,对刑事案件根本没有权力裁决。反正他们生活这么多年,还真没听到巡检司处理过人命案件,这种案件历来都送到县衙处理。 张巡检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亦是或明或暗。 事实确是如此,一旦出了人命案,哪里轮得他这个小小的从九品副巡检处理的。 只是这里的村民都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到过县城,对这种事压根就不知晓,以为穿着官服的官员就能主宰他们生与死。 一直以来,他穿着这套官服,村民都将他当土皇帝般供着。 正是如此,他在青叶镇历来是以“县大爷”自居,摆着一副能主宰大家性命的模样。 这一次,他亦是摆着“县大爷”的姿态出现。但却没有想到,这个乡下佬竟然有这般见识,瞬间就指出了他这个巡检的软肋,亦洞察了这个事情的不合理之处。 “你莫要将好心当驴肝肺!这事情还没有酿成人命案,则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旦人死了,本官上奏苟知县,你们通通都得被抓进县大牢了!”张巡检进行恫吓和利诱,然后对老族长又施压道:“林老爷子,我看你是明事理的人,难道真想事情闹到县衙吗?” 九叔看着他的反应,却更认定事情有猫腻。特别他始终认为,江子明一旦真的死掉,他这个副巡检肯定是兜不住。 何况,以着两个村的关系,江村那边必然会将这件事情闹大,甚至直接捅到唐知府那里去。 “他们真愿意协商?”老族长不想将事情闹大,对着张巡检问认真地道。 “本官怎么敢欺瞒老爷子!”张巡检的态度微缓,冲着老族长温和地拱手道。 老族长轻轻点了点头,选择妥协道:“好,我跟你到巡检司一趟!” “族长,这事肯定有阴谋!”九叔伸手拉住老族长的手,然后又愤愤地望向张巡检道:“张大人,你说单眼明被打得重伤垂死,他如今在哪里?” “自然是在巡检司!”张巡检理所当然地说道。 “族长,村里缺了你不行!”九叔对着老族长说了一句,然后扭头望向张巡检道:“那我跟你去,我去跟单眼明的家人协商!” 张巡检的眉头微蹙,态度坚定地摇头道:“你代表不了长林氏!这事还得请林老爷子亲自出面,其他人不可以!” “不是我代表不了,而是你想骗族长过去,对不对?”九叔眯眼打量着他,然后又是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江府的赵管家往来密切,你定然是跟着他们串通好的,是想要拿下老族长。” “你在这里胡咧咧,信不信我现在就处置你!”张巡检心里太为恼火,没想到这人真看破了玄机。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九叔原本只是有所猜测,但看着张巡检的激烈反应后,就更加断定这事肯定有阴谋。 先前十九中得状元后,他原以为江村是要跟他们和睦共处了。但江月白中得解元后,江村的獠牙马上露了出来,又想要对他们江村下手了。 很显然,他们这次应该是图谋香皂的配方,因为全村只有老族长一人知道配方,所以才将想老族长骗到巡检司。 “我不跟你胡扯!”张巡检瞪了九叔一眼,扭头对着老族长道:“老爷子,你要是明事理的话,就跟我到巡检司一趟,不然这事……恐怕还会牵连林修撰大人!” “这跟十九什么事?”老族长心里顿时一惊,脱口问道。 张巡检深叹一口气,故作担忧地道:“若是酿造成人命大案,朝廷难免有人会借此攻击修撰大人,说他纵容族人横行乡里、为非作歹,这可是大罪啊!” “我跟你到巡检司!”老族长当即下定主意道。 “族长,这事有阴谋!”九叔急得跺脚道。 “休要再说了,你老实呆在村子里!”老族长板着脸,一意孤行地道。 “林老爷子果然深明大义,请!”张巡检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做出了一个请的手态,极是满意自己的随机应变的能力。 “张巡检,你好大的狗胆!” 他的身子转过来,身后的衙差突然自动散开,却看到他的上司刘巡检和苟知县正站在人群外,但为首的却是一个脸色阴沉的年轻人。 ------------ 第376章 归来 出现在这里的年轻人,脸容清秀,皮肤白皙,眼眸如星,这是一张英俊的脸蛋,配搭着一身干净的书生装,活脱脱的俊郎书生形象。 只是看到这个俊郎的书生,张巡检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喉咙像是被掐住,舌头无法抬起,直感到一种窒息感。 一个本应该在万里之外的京师为官的人,却悄无声息般,突然间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怎么能让他不感到害怕呢? 尽管现在只是初秋,但他却感到了寒冬刺骨,仿佛掉进了冰窖中一般。特别那两道冰冷的目光,他的额头冒起了黄豆般大小的冷汗。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巡检,对方却是翰林院的从六品修撰,相差十万八千里。只是如今,他却将这个大人物给得罪了,而且还被人家捉了现形。 “十九回来了!” “十九叔回来了!” “真是晧然,真是晧然回来了!” …… 在晒谷场的族人看到林晧然出现,都是陪感兴奋,有人欣喜若狂地跑去拉响了那个大铃铛,想要将这个天大的喜讯传遍整个村庄。 “十九!” 老族长看到林晧然出现,仿佛都不敢自信自己的眼睛一般,欣喜的眼泪涌上了眼眶。这是他从不敢期盼的结果,但却悄然成了真,长林氏最杰出的少年郎真从京城回来了。 林晧然看着这熟悉的晒谷场,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蛋,亦是染上些许伤感的情绪,望着老族长动情地道:“大伯,我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老族长抹了一下眼泪,然后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比上次知道林晧然中状元还要开心。 九叔等人亦是很兴奋,有人跟林晧然打招呼问好。只是看着知县老爷在场,而且这张巡检还要将老族长带走,所以没有围向林晧然。 林晧然没有吭声,刘巡检又出言大声呵斥道:“张巡检,你枉法徇私,该当何罪?” “拜见修撰大人、县尊大人!”张巡检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从容地朝着两位大人行礼,然后对着刘巡检拱手道:“刘大人,下官正在处理乡里纠纷,何罪之有?” “张巡检,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江府的勾当!”刘巡检看着他选择不认账,当即就指责道。 “江村的伤者江子明一家前来巡检司报官,我来请林老爷子前去商议,这有何不妥?”张巡检恭敬地指着向老族长,然后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张巡检,那个江子明是重伤垂死吗?”刘巡检深知这人巧舌如簧,当即抓着他的病处攻击道。 张巡检的腰杆一挺,然后朝着林晧然拱手道:“下官亦是想解决纷争,所以才故意夸大其词,还请县尊大人和修撰大人勿要见怪!” 任你官清如水,怎奈吏滑如油! 林晧然看着这一幕,对这话却有更深的体会,意识到地方官员的狡猾。明明就已经当场捉贼,结果他硬是巧舌如簧,将一切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 由此可见,他担任雷州知府后,亦得要面对这种滑得如同泥鳅般的官员。 这种官员看似危害不大,但却很难支使他们卖力做事,甚至他们会对政令会阳奉阴违,最后能让你挑不出毛病。 正是如此,他以后免不得跟“滑官”打交道,亦得练就准确捏到“滑官”软肋的本领。 “本官怎么会怪你呢!”林晧然迎着那双狡猾的目光,淡淡地回应道。 张巡检听到这话,嘴角微微翘起,心里极是得意。任你是翰林老爷又如何,官高我一大截又如何,这官场终究有官场的规矩,你抓不着我的痛脚,亦是奈我不何! 林晧然却补充道:“我还要多谢张巡检一心为本官着想,不然这……纵容族人横行乡里、为非作歹的罪名,本官可担当不起!” 咯噔! 张巡检当即从天堂掉到地狱,这哪是什么赞美之词,分明就是找他算账的。 先前为了诱使老族长到巡检司,他随机应变编排了这个理由,这原本是他的得意之作,但没想到却成了一道催命符。 他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处理两村纠结上,但偏偏这件事推不掉,甚至都可以构成污蔑朝廷命员的一项罪名了。 “好你个张天茂,枉本县对你一直器重有加,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编排林大人,你该当何罪?”苟知县亦是站了出来,厉声地进行指责道。 在得知林晧然被调回雷州府任知府后,苟知县更是认定要紧抱着这条粗大腿,如今知道林晧然是真生气了,这时都想要帮林晧然手刃这个下属。 “下官知罪,请大人责罚!” 张巡检感受到杀意扑来,当即扑通地跪倒在地上,端起了认错的态度。 纵使他巧舌如簧,但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现在苟知县跳了出来,他哪里还能再继续狡辩下去。特别这苟知县,那是能主宰他生死的人。 他很想狠扇自己的耳光,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看着江府出了一位解元郎,开的价码又诱人,竟然傻傻地为江府做事,结果得罪了一位翰林老爷。 “张巡检,你犯了什么罪,要本官责罚你?”林晧然冷冷地问道。 “下官不该冒犯修撰大人,请大人责罚!”张修检恭敬地行礼道。 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扭头对着苟知县道:“苟知县,既然张检修觉得刘检修冤枉他,不若就还张检修一个清白,调查他跟江府有没有不法勾当!” “下官遵命!”苟知县板着脸行礼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江府的赵管家对下官进行利诱,一切都是他指使,本官只是答应将林老爷子请来巡查司,其他则一无所知了!” 张巡检是真的害怕了,朝着林晧然叩头告饶,声音都带着颤抖,将事情和盘托出。若一旦立案调查的话,那他这辈子真的要完蛋了。 又是江府! 围观的村民得知真相,都暗暗地攥紧拳头,心里头都涌起了一股怒火。 ------------ 第377章 野丫头归来 林晧然得知真相后,亦是阴沉着脸。 敢情这江府是一次连环套,先是主动挑事引起两村纷争,然后在电白县又设计擒下大彪、山羊叔等干将,最后对老族长下手。 很显然,江月白中得解元让他们江府有了底气,敢对他们长林村下狠手。 只是他们恐怕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回来了,而且还是被朝廷委派回来担任雷州知府兼市舶司提举,将会成为粤西的土皇帝之一。 “大伯,咱先招待苟知县吧!” 林晧然没有理会地上跪着的张巡检,上前对老族长拱手道。 虽然事情确实令人感到窝火,但今天荣归故里,是跟族人相聚的欢快时刻。他不想过分纠结于此事,完全可以在将来再找江府进行清算。 虽然江月白极可能在明年中得进士,江府肯定拥有着一些官方人脉,但他却有很强烈的信心,一定能够让江府付出惨重的代价。 老族长本就是一个与人为善的性子,便是连连点头,然后对着苟知县热情地相邀道:“县大爷,请到寒舍用茶!” “林老爷子,您请!林府台,您请!”苟知县哪敢真将自己当贵客,让着老族长先走,然后又让林晧然走在前头。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知县,而眼前这位是翰林官出身、如今又官至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是一个他只能够仰望的大人物。 完了! 张巡检迎着刘巡检怜悯的目光,知道好日子是要到头了。 虽然林晧然没有直接动手掐死他,但他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副巡检何需这位翰林老爷亲自动手,苟知县和刘巡检肯定将他往死里整。 一念至此,他死的心都有,极为后悔站到江府那一边,让自己要以悲剧收场。 “虎妞,虎妞回来了!” “是虎妞,真是虎妞!” “小金也回来了,还有一只大狗!” …… 一群小孩子越过林晧然这帮人,直接往着后面跑过去,当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身影的时候,他们眉飞色舞地叽叽喳喳道。 身穿着麒麟服的虎妞下巴微扬,向着这帮小孩子走来。被数十双眼睛瞪着,一般的小孩肯定是压不住气场,但虎妞却承受住了。 虎妞的蛾眉微张,眼睛雪亮,只是压抑着心头的兴奋劲,白皙的脸蛋微微扬起,眼睛透露着王之蔑视,可爱的小塌鼻骄傲地轻哼一声。 她确实有着骄傲的理由,一个人北上京城,见识了京城的繁华,还进过金碧辉煌的皇宫,目睹过圣上的龙颜,比村里的所有同伴都要厉害,再也没有人敢小瞧她了。 周围的小伙伴看着她这副王者作派,眼睛越发的明亮,仿佛看到一个斡旋归来的小英雄般。其实在很多孩童心里,虎妞早已经就是他们的英雄,做了他们都不敢想的事。 “小鼠,你过来!” 虎妞看到在人群中怯怯的小鼠,却不再“王之蔑视”大家,朝着小鼠招手脆声道。她不是真瞧不起大家,而是想让大家知道,她很厉害而已。 小鼠当即眉开眼笑,小跑到虎妞跟前,身子瘦得跟柴似的,但拥有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脏兮兮的脸蛋红彤彤的,显得极为兴奋。 虎妞看着小鼠安然无恙,心里亦是十分开心,目光落到狗子身上,又是板着脸问道:“小鼠,狗子有没有欺负你!” 那边的狗子迎着虎妞的眼神,当即吓得瑟瑟发抖,担忧地望向爱哭鬼小鼠。不仅是担心虎妞会打他,更担心会给虎妞落下不好的观感,从而被剔除出小弟的队伍中。 “没有!”小鼠很开心地摇头,仰望着虎妞摇头道。 这的确是实情,小鼠在虎妞这里挂了号,别说是他了,全村的孩童都不敢欺负小鼠,甚至还将她当公主般供着。 “虎妞,你真上京城了?” “虎妞,你的衣服真漂亮!” “虎妞,你怎么又从京城回来了!” …… 经过最初相见的生疏后,很多孩童都找回了那种熟悉感,当即兴奋都围着虎妞,叽叽喳喳地询问道。 在他们的心里面,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想问虎妞,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怎么样,想知道虎妞这半年都经历了什么,想知道虎妞为何突然就回来了。 京城,离他们实在是太遥远了,而虎妞却真的去了京城,而且成了官家大小姐。 别说这帮孩童了,一大帮妇人对虎妞亦是极为喜爱,这时纷纷围过来打听消息。虎妞的衣服实在是太抢眼了,大家都忍不住夸赞起这套衣服。 “我这衣服不是在京城买的,是皇上赐给我的,叫麒麟服,我哥都没有!”虎妞亦不隐瞒,当即骄傲地说出了她身上衣服的来历。 “啊?皇上赐的?”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都是一惊,愣愣地望向那套漂亮的衣服。 “乖乖,这是皇上赐的衣服啊!” “我说怎么这么好看,这又是龙又是虎的!” “你看看这针线活,也就是皇宫才穿得起,有这种手艺了!” …… 很多妇人的好奇心大起,纷纷围观着虎妞身上的麒麟服,眼睛绽放着雪亮的光芒。翠花婶大胆地摸了一下料子,这纻丝纱罗的衣服,让人一摸就知道不凡。 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来,虎妞得到了皇上赐服,而大家看虎妞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敬畏。这丫头见到过皇上,还得到皇上的赐服,这是多么厉害的成就啊! “虎妞,村东边的黄皮果树上有个鸟窝!” “虎妞,我们去溪边捉鱼吧!那里的鱼可多了!” “虎妞,我们去卧虎山摘果子,那里有好多野果熟了!” …… 村里的孩童亦是想要讨好虎妞的,纷纷提出各种建议,想要跟虎妞一起去玩。 虎妞毅然又成为一个野丫头,将一些东西交待妥当后,便领着全村的孩童,浩浩荡荡地向着卧虎山那边而去,说要去捉白颈猪。 从村里的人员分布不难发现,村里最受欢迎的人并不是林晧然,而是虎妞这个野丫头。 ------------ 第378章 鸡犬不宁 九月将至,村前那一大片稻田已经呈现金黄色,很快便进入收割的日子。{随}{梦} щ{suimеng][lā} 只是跟着往年不同,秋收带来的喜悦已经无法跟虎妞归来相比。在很多孩童的心里面,虎妞回来就是一个最大的喜讯,让他们有一种过节的喜悦感。 这帮孩童有三十余人,正向着卧虎山的方向而去,很多孩童的脸蛋都是红彤彤的。哪怕是走在路上,一些孩童都忍不住凑近虎妞,询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虎妞,你这次回来多久!” “才两天?这么快就要走?” “啊?你不上京城了,你跟你哥哥到雷州府上任?” …… 这帮孩童很快就得到了一个令他们感到惊喜的消息,原来虎妞这次回来不是探亲,不需要再返去京城,而是陪他哥哥到雷州府上任。 相对于京城,这雷州府无疑是要近太多太多,虎妞离他们亦不再是遥不可及。正是如此,很多孩童都是喜上眉梢。 “知府?什么是知府?” “我知道,就是管着县大爷的官!” “这么大呀!” “当然啦,虎妞的哥哥是状元嘛!” …… 一些跟虎妞离得远的孩童亦是展开讨论,一路上都是叽叽喳喳的,脸上都很是兴奋的模样。对虎妞崇拜,对虎妞的哥哥亦感到自豪,这是他们长林氏的骄傲。 “那我们得多久才能见到虎妞呢?” “雷州府好远的,恐怕得好久才能见到虎妞了!” “对,我们村就大壮他爹去过,好像要走两天呢!” …… 虽然才刚刚重聚,但很多孩童却已经开始伤感于别离,想着下一次相见会要多久。 被前呼后拥的虎妞蹙起眉头,忍不住埋怨地道:“哎呀!哪里远了?我去年都到过雷州城,一点都不远,到京城才远呢!” 周围的孩童听到虎妞的话,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郑重点头。 任何事情都需要进行比较,跟着到京城相比,雷州府实在是太近太近了。以着虎妞的性格,恐怕都不需要他哥陪同,一个人就跑回来了。 风景秀美的卧虎山如同猛虎盘踞于此,俯视着这苍茫大地。 卧虎山下有一口山泉,泉水积满一个大水坑后,便向着低洼处流去。经过岁月的积累,一条蜿蜒的小溪便形成了,跟着小河交汇。 在河水暴涨的日子里,河里的鱼虾会随着河水倒灌至小溪中,这里深坑处便成了天然的养鱼池。这些养鱼池或大或小,跟存鱼的数量呈着正相关。 没有找到白颈猪,虎妞的小手一指,指向了小溪最大的大鱼池,里面的鱼儿当即惴惴不安。 两边垒坝,然后泼掉鱼池中的水。 虎妞身先士卒,高高地卷起裤子,拿着一个织得很密集的竹篓,奋力地将水泼出坝外。有着虎妞带头,大壮、二壮和狗子等人都很是积极,奋力地将水泼出去。 不过担任主力的却是饭缸,这个嘴里啃着肉包子的黑大个极度卖力,将水哗哗地往坝外泼。亦是因为有他存在,所以这帮孩童才敢挑战这个“大鱼池”。 很快,“鱼脑袋”便露了出来。 虎妞让大家到池子将水搅浑,这些鱼很笨,都是贴着浑浊的水面而游,这二十多个小孩或徒手或用工具抓鱼,脸蛋都是给彤彤的。 “这里有大鱼!狗子围着那边,大壮二壮过来帮忙!” 有东西从虎妞的脚边窜过,她的小身子先是颤抖一下,然后惊喜地指着一处水面道。却见那浑浊的水面浮着一条长长的鱼脊,这条鱼怕有十多斤重。 很快,大家便形成了合围之势,只是鱼很是机灵,向着包围圈冲出去。 扑通! 说时迟那时快,虎妞一把扑到水中。 听到水声,大家寻声望去,看到虎妞跟大鱼缠斗在一起。大壮和二壮反应最快,一下子就扑过去帮着虎妞抱住那条大鱼。 根本不需要饭缸前来帮忙,几个孩童配合着虎妞,便将那条鱼拖上了岸上,大家顿时又是一阵欢呼。 在抓到这条大鱼后,虎妞亦是很兴奋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脸蛋红彤彤的,眼睛一片雪亮,发现村里确实要比在京城好玩。 将近黄昏,大家便带着鱼获,排着队伍向着村子走去。 当他们回到晒谷场的时候,这里很是热闹,已经有上百的村民聚到这里。一头大肥猪已经被支解,猴四正在煮着肉,那张黝黑的脸很是兴奋。 “阿五、阿六,你们过来帮忙杀鱼!”猴四招呼着两个年轻人过来帮忙,看到那条大鱼,亦是忍不住夸赞道:“我的乖乖,这条鱼十多斤重,竟然被你们捉到了!” 林晧然正惬意地躺在竹椅上,享受着这里的宁静。 跟着虎妞这个野丫头不同,他虽然喜欢这个小山村,但却没有丝毫动力在村子周围到处跑,只想安静地做个美男子。 听到声音,眼皮微抬,看到虎妞那丫头向这里走去,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虎妞那张肉墩墩的脸蛋上多了几道泥印子,身上是一套很旧的衣服,没有了刚回来的威风凛凛,活脱脱的一个野丫头形象。 “哥,你闻闻!”虎妞走过来,将小手伸到他的鼻前脆声道。 林晧然闻到了一股鱼腥味,极是无语地望着虎妞,这才回来就将小溪的鱼给祸害了。好在他只打算呆两天,不然这个小山村恐真会鸡犬不宁。 “哥,没有找到白颈猪的窝,但捉了好多好多鱼!”虎妞的脸蛋挂着笑容,很是得意地说出了此行的成果。 当天傍晚,晒谷场飘起了肉香,传来了阵阵欢声笑语。 林晧然回来担任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的消息不再是秘密,已经迅速传到了粤西的每一个角落,令一些人惴惴不安。 特别是江村那一边,他们的旁边已经不再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而是一个如同从山林中走出来的猛虎,似乎随时能将他们撕碎。 至于他们引以为豪的解元郎江月白,似乎还不足以跟林晧然相抗衡,起码两三年内都没有希望。 ------------ 第379章 希望 夜幕降临,整个天地被夜色所笼罩。 藏于林萌间的一座府邸如同一颗明珠,气派的大门前挂起了两盏大红灯笼,宅子里面的灯光璀璨,身穿着素裙的婢女端着碟盘穿行在走廊间。 在府邸的饭厅中,一盘盘的美食摆上长桌,太多都是岭南的名菜,还有一壶美酒,正弥漫着一股令人迷醉的芳香。 一个五官精致、气质高雅的美妇人端坐在桌前,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 她身穿着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身上散着一股如壮似麝的芳香,经过修饰的眉毛透露着丝丝的威严,美艳不可方物。 食奢、酒香、人美如画。 只是此时此刻,空气正弥漫着刺骨的寒意,四个丫环站在旁边瑟瑟发抖,其中一个绿衣丫环正在汇报着事情,脸色苍白如纸。 “他为何去电白城?” 美人的脸冰如霜,红唇轻启,声音不带一丝的感情。 绿衣丫环的身体僵硬,硬着头皮老实地说道:“奴婢打听到,是因为四老爷出了事,所以老爷才匆匆赶去电白城!” “这么说来,都不回来了,是吧?”江夫人的下巴微抬,冰冷的目光望向那壶美酒。 绿衣丫环不知道该不该回话,最终选择最稳妥的方式,轻“嗯”了一声,但却是似有似无,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 她亦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夫人满怀期望团聚的一天。结果少爷没有按时从广州府回来,老爷从廉州府回来,却连家门都没进,直接就赶赴电白城。 “回话!”江夫人的脸冰如霜,沉声地说道。 “是的,少爷要北上赴考,老爷要到电白城处理事务,所以都不回来了!”绿色丫环的身子抖如筛糠,声音带着颤抖,慌忙说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 江夫人没有发作,脸上亦没有出现哀伤,甚至眼睛还透露着坚韧。 四个丫环又如同方才那般,身体瑟瑟发抖,总觉得暴风雨要来临。 江夫人沉默片刻,冰冷的目光又落在那壶美酒上,却是淡淡地说道:“将酒拿到外面砸了,我要听到响声!” “奴婢遵命!”一个丫环上前,将那壶芳香四溢的美酒端起。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酒,但知道只有一小坛,据说是价值百两黄金。先前她们端酒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了什么闪失,那她们的小命就不保。 只是现在却要她亲手砸掉,面对着如此昂贵的美酒,她心里头很是没有底气。但她清楚,若不遵命行事的话,后果会更严重。 最终,她端着酒到外面,一咬牙,将酒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江夫人听着外面的声响,却没有丝毫的心痛。 一个绿衣丫环壮了壮胆,上前小声地提醒道:“夫人,菜要凉了,您该用晚膳了!” 江夫人的脸色仍旧冰寒,眼睛闪过一抹不快之色,在丫环不安的呼吸声中,她良久才悠悠地道:“将菜撤了!” “奴婢遵命”丫环犹豫了一下,但却不敢再进行劝导。 江夫人站起来打算离开,但突然对着其中一个丫环开口道:“修封书信给舅老爷,我想知道那小子在京的所做所为!” 虽然儿子江月白选择直接启程上京赴考的理由很充分,毕竟从广州府往返江村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这提前上京没准还能避过大风雪。 但她不是一个蠢人,江月白不是她生的,亦是她看着长大的。这突然间的变卦,必定是跟那小子有关,是那小子激起了儿子江月白的斗志。 儿子是一个极为傲气的性格,事事都想要争个第一,从来不肯屈居人后。 当年夏刚阳似乎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又将拥有很高天赋的书呆子林晧然收为徒,然后故意抬高书呆子而轻视他。 他果然十分用功读书,不仅很快就将那个书呆子比了下去,更是将那个书呆子玩弄于鼓掌间,成为了两广地区最有名的才子,更被她的哥哥认为是状元之材。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儿子在追求功名的路上,却给那个书呆子狠狠地扇了一顿耳光。 从去年第一次参加县试,到今年三月的殿试,那个书呆子一路夺魁,成为大明朝有史以为的第一位六首状元,还被圣上赐予了文魁牌坊。 反观儿子,虽然今科乡试夺得了解元,成功夺取了举人的功名。但跟着那个书呆子相比,这个解元确实是暗淡无光。 特别那个书呆子在官场还如鱼得水,这才半年的功夫,已经官至五品知府,成为整个大明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五品官,前途一片光明。 现在儿子突然间改变主意,肯定是因为看到了林晧然的风光,所以才决定直接上京。 正是如此,她亦有理由认为,一切都是拜那小子所赐,是他害得自己成为深宅怨妇,一个人空对着满桌的美酒佳肴。 消息不仅传到了江村,还传到了雷州城。 月光从天窗照落下来,一束椎形的清光落在栅木上,空气弥漫着一股异味。 牢房昏暗,但却能看到七个身穿白衣囚服、披头散发的人影,正或坐或躺在那干草上,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心气神。 “不……” 一声惨叫突然传出,打破了牢房的沉默。 李春燕从梦中惊醒,整个人大汗淋漓,然后望着散着亮光的天窗,再望了望一个个呆滞的狱友,才知道刚才只是一场恶梦。 其他人朝着她望来,却已经是见怪不怪,她们都是死囚,都知道等待死亡是什么滋味。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个穿着卒衣的大妈打着灯笼进来,朝着里面照了一下,看着里面没有异常,便又是埋怨道:“亏你们还喊冤,做恶梦了吧?是不是人家回来找你索命了?” “我是杀了人,我可没为自己喊过冤,但我爹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李春燕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一本正经地争辩道。 大妈却是悠悠一叹,眼睛闪过一抹同情,低声道:“这事你跟我说没用,我刚听说新任的知府大人后天就要上任了,你找他说去!” 听到这个消息,有人的眼睛当即雪亮,但更多人还是暗淡无光。却不知她们是罪有应得,还是已经看穿了这个黑暗的官场。 ------------ 第380章 启程 时间飞逝,哪怕林晧然比原计划多呆了一天,但眨眼就到了赴任之期。 清晨,村子在大公鸡的打鸣声中醒过来。只是初秋已至,雾气将村前那片稻田笼罩,空气透着几分秋天的寒意。 村民很是勤劳,都是早早就起床忙碌,一般是男人挑水、女人做早饭。一些已经将孩子送去蒙学的人家,则会起得要更早一些。 却不知由于虎妞在家的缘故,还是这帮小孩一向如此,他们亦是早早就聚到了晒谷场那里,那帮小身影显得朝气蓬勃。 鸡鸣、狂吠、轱辘声、谈论声、追逐声…… 林晧然的茅屋隔音很差,而他的睡眠偏偏很浅,所以在村子注定很难睡到太阳晒屁股,亦是早早就爬起床来了。 推开家门,迎接着新的一天。他朝着院子前的辣椒地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然后蹲在家门前的渠水沟处进行洗刷。 回来的这些天,他的日子亦不算太悠闲。 得知他即将成为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周围很多富户或小官员便纷纷上门巴结,一些有功名的书生亦是慕名远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不要说这些精明的上层人士,哪怕是一些贫民,亦是拿着田契前来投献。 由于大明除了税收,朝廷还会对拥有田产的百姓强制徭役,所以很多百姓宁愿放弃田地的所有权,只争取一个使用权。 这种做法的好处是免于徭役之苦,不需要担心突然被征去修河堤、垒城墙等,而有着林晧然这个大人物的保护,亦不用担心征税时受到不公的待遇。 正是如此,很多贫农选择投靠林晧然,以成为他的佃农为荣。 大明朝立国之初,朝廷坚定不移地反对富户的土地兼并,禁止富户花钱购买贫民的土地。只是到了如今,贫民向官僚投献成风,朝廷却屁都不放一个。 这其实是一种对执政者的嘲讽。反对了富户的土地兼并,却不抑制官僚的土地兼并,其实两者的害处明明就是一样的,但一个个却都装着视而不见。 吱…… 小金猴捧着几个野果,匆匆地跳进院子来,身上沾着一些露水。却不知是昨晚在山上过夜,还是早上上山摘果子才沾上去的。 这个小东西很有灵性,进到屋里寻了一遍,然后出来朝着林晧然叫了两声。听到林晧然那句:“我也不知道虎妞在哪”,结果又跳出院子寻虎妞去了。 在洗刷过后,林晧然闲着无事,便推开已经修理好的院门,向着老族长家走去。 经过晒谷场的时候,他看到猴四在那棚子下面做染坊工人的早饭,饭缸则守在那里帮些小忙,眼睛时不时瞟向那口正在煮肉的大铜锅。 只是平时聚着很多小孩的晒谷场,今天一个都见不着,却不知道被虎妞那野丫头带去哪里玩了。 哼哼…… 在临近老族长家里的时候,一头条纹黑花白花的大母猪带着一群小猪崽在闹哄哄地拱着泥土,有的小猪崽在啃吃着青草。 值得一提的是,跟着后世的饲料喂养不同,这时代的猪都是放养的。 有养猪经为证:“春夏草生,随时放牧,糟糠之属,当日别与。八、九、十三月,放而不饲。所有糟糠,则蓄待穷冬春初。” 现在才是九月份,所以理因对猪是“放而不饲”。由于长林村处于大明的最南边,冬天很少出现万草枯萎的情况,故而这猪基本上是全年不用饲养。 倒不是他们不想养一个大肥猪,而是这里涉及到一个成本问题。 在这个经常吃不饱的时代,一斤龙虾跟一斤大米其实是难定高劣的,而用一千斤粮食喂出一百斤的肉猪,这时代的百姓肯定无法接受。 正是如此,大家都不会用粮食去喂养猪,只会是“八、九、十三月,放而不饲”。由于这时代的猪都只能“自力更生”,肉质更显得紧绷。 只是经过猪群的时候,林晧然却忍不住捏住鼻子,蹙着眉头望着地上一坨坨黑乎乎的东西。 这村里养猪的人家渐多,显然衍生了村子的卫生问题,不过他却不打算出面去干涉。毕竟这时代就是如此,而且这样的村子似乎更有味道。 其实不仅是猪粪,老族长的牛棚亦散着牛粪的味道,只是牛粪会很是抢手,很多村民会收集牛粪丢到田地施肥。 推开院门,走到了老族长的家门前。 老族长亦是早早就起床了,正在厨房准备着祭品,打算在启程之前,帮着林晧然到村东头的那座土地庙拜一拜。 “十九,你来得正好,东西已经准备妥当了!”老族长抬头看到林晧然,亦是很开心地说道。 对于这种风俗,林晧然虽然不是很相信,但亦是坦然接受。只是想带着虎妞那丫头一起去拜祭,却发现找不着人,人根本不在村子里。 哎! 林晧然却是深感无奈,自家的丫头回来后,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昨天整个下午都见不着人,后来才知道她是带着一大帮孩童上山摘野果了,还给她弄回来很多蜂蜜。 只是对于虎妞一大早又不见人,而且明明跟她说好今天就要启程赴任,结果依旧还是这般贪玩,他对此极是无语。 有时候他真觉得,要好好地管教这丫头才行,当真是野到没边了。 青山书院,这是现今粤西最有盛名的民办书院,得益于这里走出了文魁,很多富豪或官员纷纷将子女都送到这里就读。 今天一大清早,很多身穿着书生装的孩童向着书院而来,开启他们追求功名的第一步。 生活在这个时代,当今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别说是将来有机会做官,哪怕只混得一个童生功名,身份和地位亦要远高于普通百姓。 正是如此,很多接受蒙学的富家小孩都显得很傲气,看不起那些没钱蒙学的小孩,甚至看不起那些出身贫寒的小孩。 只是今天跟着往常不一样,三十余个孩童聚集在院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打量着前来上学的孩童。 当看到两个衣着华丽的小胖子带着书童走过来时,随着狗子伸手一指,这帮身穿朴素的孩童便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 “你们这些穷酸干什么?知道我爹是谁不?”虽然处于劣势,其中一个小胖子却很是嚣张地道。 人群让出一条过道,却见一个脸蛋肉墩墩的小女孩朝着四人走来,指着那小胖子脆声地说道:“我管你爹是谁呀?总之你不许再欺负阿才、阿文和狗子,不然我下次就会直接揍你。” 站在她身后,正是三个穿着书生装的小孩童。他们被父亲送到青山书院蒙学,但却老受这两个小胖子欺负,如今他们的佬大知道这事后,主动为他们三个出头。 大壮和二壮配合着虎妞,眼睛紧紧地望着这个小胖子,有着随时会动手的意思。 “你揍我试试,我爹是秀才,你怕了没?”小胖子将下巴扬起,很嚣张地自报家门道。 只是他的话刚落,旁边的孩童当即取笑道:“虎妞的哥哥都是状元了,你爹才是秀才,谁会怕你啊?” “啊?你哥是文魁林晧然?”小胖子脸上的嚣张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满脸愕然地望着虎妞道。 “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总之我不许再欺负他们,不然我直接到书院里面揍你,听到没有?”虎妞不想打哥哥的名号,先是骄傲地轻哼一声,然后再次警告道。 她并不是想要欺负人,而是这两个人太可恶了,竟然老用墨汁弄脏狗子他们三个人的衣服,还要狗子给他们当马儿骑,真是欺人太甚了。 “听到了!”两个胖子相视一眼,然后齐声道。 尽管这个小丫头一点都不凶神恶煞,但她的身份太吓人了,而且还带来了这么多人。不过他们心里亦有着小心思,觉得虎妞不敢真闯进书院找他们麻烦。 虎妞这次过来就打算“先礼后兵”,根本不打算动手,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便放着他们离开,然后拍了拍肉肉的手掌道:“好了,我们也回去了,我今天还要陪我哥去上任呢!” 在很多人看来,是林晧然带着虎妞前去上任。但在虎妞的心里,她却以为是她陪着哥哥上任,她是给哥哥作伴,而不是什么累赘。 从青山书院返回长林村,则需要经过江村,亦要经过江府门前。 她远远看到江府门前停着两辆高大的马车,几个家丁正将一些东西搬上后面那辆马车中,亦是一副要启程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让到虎妞产生了一些好奇,毕竟她今天亦是要启程,却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跟着他们一道前往雷州城。 哼! 当看到一个漂亮的美妇人从里面走出来时,虎妞当即用力别过脸去,鼻子还轻哼了一声,显得很是不屑的样子。 虽然这个江夫人长得很漂亮,但她却没有忘记,江夫人去年派坏人要捉她的事。若不是她当时跑得快,恐怕已经被卖得很远的地方去了。 江夫人亦是注意到这帮浩浩荡荡的孩童,当看到有小孩敢给她摆脸色,心里当即涌起一团怒火。 只是看清楚是那个书呆子的妹妹虎妞,却只能将怒火给压下去。这个曾经的山野小丫头,如今已经变成了官家大小姐,成为当今大明朝最年轻知府的妹妹。 看着虎妞带领着一大帮孩童浩浩荡荡而过,发现这个丫头当真是威风凛凛,而且长相亦极是可爱,发现心中的怒气竟然消失了。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马车已经整装待发,数百名村民已经集聚到晒谷场前,正在一起欢送着他们族里最杰出的年轻人。 相对于以前的伤感,这次无疑是欢庆的。因为林晧然是到挨着古城县的雷州府,而且是直接却当知府大人,是天下人都抢不来的美事。 “十九,一路顺风!” “十九,祝您平步青云!” “虎妞,你也要小心点!” …… 村民聚到晒谷场边,纷纷给着林晧然一行人道别。 虎妞亦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而她又采用一贯的上车方式。 她经过助跑起跳,双手撑在车板上,身体向前倾,整个小身子便悬挂在车上了,然后一只腿缩起踩在上面,便顺利上了车。 在上了车后,虎妞的脸上没有丝毫离别的伤感,朝着向她送行的妇人和孩童,挥着肉肉的小手道:“我过些天就回来!” 噗! 林晧然闻言,差点就要吐血,这丫头看来是不可能跟他老实呆在雷州府了,恐怕三天两头就会往着村子这边跑。 “走啰!” 大彪挥动马鞭打在马屁股上,车队却徐徐向着村外而去,穿过竹林便是那条夯实的泥土路,一直延伸到河对面的小山坡。 雷州府是一个不安定的地方,不仅有海盗栖息,更有山贼横行。特别有一则消息很令人愀心,那就是海康县的李县丞是被人活活鞭苔致死,然后又遭毁尸,死状极为凄惨。 据称,这位李县丞想要为雷州城的百姓除害,结果反被人除掉了。由此可见,雷州城将会暗流汹涌,甚至林晧然都可能有性命之忧。 正是如此,老族长亦是挑出村里最强壮的青壮,让他们一同护送林晧然前去上任。 如此强大的车队,自然是没有山贼敢挑事,所以一行人很快就从石城县进入了雷州府地界。在穿过遂溪县后,便到达了海康县境内,海康县便是雷州府的府治县, 当天晚上,他们在雷州城外的驿站休息,只是马厩半夜失火,而林晧然再回到房间时,桌面上多了一条血淋淋的鞭子。 ------------ 第382章 上任 看到这条带血的鞭子,林晧然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为之。 雷州城地处偏远,且文教不兴,故而没有横行无忌的朝廷大臣家眷,亦没有仗势欺人的皇亲国戚,但却有着的恶霸。 这里的恶霸跟着别处还有所不同,由于地处边陲、三面临海,很多恶霸杀了人后便能逃之夭夭,所以底气更足一些,而雷州城现在最有名的恶霸叫贾豹。 贾豹在雷州城失踪一段时间,却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一下子就发了迹。现在手下有几百号人,在雷州城有着诸多产业,是雷州城名副其实的第一大恶霸。 据称,先前的海康县李县丞网罗贾豹的犯罪证据,想要为雷州城百姓除掉这一大害。结果被贾豹掳到城外,活活鞭苔至死,然后又遭焚尸灭迹。 今晚驿站的马厩失火,房间又出现了一条带血的鞭子,这很可能是对方要给他的一个下马威。 若他这个知府不去惹贾豹,自然能够相安无事。但若是想要对贾豹动手,没准就是李县丞的下场,成为一具无名焦尸。 不得不说,穷乡僻壤出恶民,这贾豹恐怕真是一个亡命之辈。若是他没猜错的话,这贾豹必然是海盗出身,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这在天子脚下当官难,在这偏远之地当官亦是不易。” 林晧然轻轻一叹,但却没有过度的惧怕,没有惊动任意人,将带血的鞭子很随意地丢掉。 虽然贾豹被逼急了,没准真敢将他杀掉,然后逃到海上为盗,但他亦不会接受一个地头蛇的威胁。他来雷州城是进行一场政治赌注的,若他还想回京做储相,那就要在雷州城做出一番政绩来。 第二天,林晧然到达驿站的消息就传到了雷州城。 得到消息后,海康县知县汤不元和雷州府推官戴北河一同前来驿站拜见新知府林浩然,并商讨入城上任的日期。 后世的官场都颇为迷信,更别说大明朝当今的官场。古来当官上任有云:“道指初四为不祥,初七十六最忧伤,十九更嫌二十八,愚任不信会遭殃,保您当官搞不长。” 最终跟吴道行要了一个吉日,两位下官便回城中张罗去了。 虎妞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在得知还要两天才能入城,当即就打着先锋的名义,带着阿丽、吴道行和饭缸先行入城去了。 对于这个丫头,林晧然早已经是放弃治疗了。不过跟着在京城不同,这雷州城毕竟属于他的地头,相信这丫头不会捅出什么大篓子。 九月初六,吉日。 这是雷州府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正式上任的日子,轿子从城外的驿站出发,向着雷州城浩浩荡荡而去。 八抬大轿、打着大金伞、旗牌仪仗,旗牌打着“天子门生”、“六元及第”、“大明文魁”等字样,一行人吹吹打打地从城东门进入。 雷州城的东面临海,驿站位于北边,但队伍却绕了一个大圈,愣是从东城门进入,因为这暗含着“紫气东来”的蕴意。 城东门称为镇洋门,包含着镇压海洋之意。从镇洋门进入,便是镇中东街,而府衙坐落在镇中西街,位于城的西北方向。 只是轿子到了十字街口,却突然往北而去,进入了广朝北街。因为这时代的城隍庙地位超然,每个官员入职前,都得先拜一拜城隍庙。 雷州城内有两座城隍庙,一座属于雷州府衙,一座属于海康县衙。 两座城隍庙紧挨着,由于是新知府上任,所以两座城隍庙广场都清空了商贩和民众。只是免不得有好奇的民众前来围观,远远看着新知府从轿子下来。 相对于以往的知府,林晧然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亦让围观的民众多了数倍。先是以“竹君子”闻名于粤西,后连夺六元成为文魁,如今又荣回故土担任知府,是一个他们心中的传奇人物。 府城隍庙已经挂起大红灯笼,案上准备好三牲祭礼等。 林晧然身穿着蓝色纻罗五品官服,胸前绣着白鹇、头戴乌纱帽、腰间竖着银花腰带,规规矩矩地进行祭拜之礼。 拜过城隍神后,便乘坐轿子返回镇中街口,向着坐落在镇中西街的府衙而去。由于大明是以北为尊,正北为帝阙之位,所以天下的衙门不是偏东就是偏西。 “府尊大人,衙门到了!”外面的孙吉祥提醒道。 林晧然感觉轿子绕弯,忍不住揪开轿帘往外望去,发现轿子果然到了府衙广场外,映入眼帘的是张贴告示的照壁墙。 轿子绕过照壁墙,便正式进入府衙广场,眼前便是雷州府衙门大门。跟着京城的六部衙门相比,无疑是极为寒酸,但跟石城县衙相比,却气派数倍。 进入府衙大门,是一个大院子。这左边是牢狱,右边是寅宾馆,前者是招呼犯人,后者是招呼客人,算是两种规格的对外招待所。 进了二门,前面便是仪门,轿子必须要停下了。 林晧然的“入职仪式”便正式开始,先是以一跪三叩礼拜仪门,在穿过仪门后,甬道前面是拦路石——戒石亭。 假亭中竖着的一块大石,正面刻着“公生明”三个大字,大石的背面刻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警语。 公生明,选自《荀子*不苟》的“公生明,偏生暗”,意思是公正便能明察事理。在这个时代的官场,处处透露着儒家的气息。 跪拜“公生明石”后,林晧然便绕了过去,前面便是公堂,这是整座衙门最庄重的区域。 踏入月台,跨上丹陛,整理装容,站到公堂之上,朝着北面的帝阙之位行大礼。礼毕之后,再拜摆放在案上的官印,这便算是正式上任了。 虽然京官对外放是畏之如虎,但其实外放官员亦是有好处,那就是从孙子到大爷。像他先前在内阁干的就是跑腿的活,但外放之后,却成了这五县之地的大爷。 ------------ 第383章 知府 林晧然端坐在公堂的大椅上,平静地望着堂下黑乎乎的众人,心里却波涛汹涌。他正式成为雷州府的知府,执掌一府之地,成为了一个土皇帝。 堂下的属官逐一行跪拜之礼,参拜着这位新上官。 雷州府通判、推官、学政,还有五县知县都悉数到齐。值得一提的是,雷州府同知刚好父丧,已经回乡守孝了。 这亦是大明朝的一项政治特色,不论官大官小,一旦父母去世,都要丢下现在的官职,老实回乡守孝三年,俗称“丁忧”。 当然,一些臣子若得到皇上的格外照顾,会不解除这位官员的官职,命他继续留职,但要素服办公,俗称“夺情”。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官员的丧期未满,朝廷亦能特许终止“丁忧”,让他回来任职。 像当朝的兵部尚书杨博,两年前因为父丧而回家丁忧,但今年发生了杨顺事件,兵部尚书许论受牵连而被解职,朝廷便将他提前召回来担任兵部尚书。 但不论哪一种情况,都需要皇帝首肯,哪怕是当朝的首辅。 雷州府的一个小小同知,自然不可能得到嘉靖帝的“夺情”,所以这位同知只能老实打点行装,回老家余姚守孝去了。 “本官初到任上,对雷州府的情况还不熟悉,暂时只会了解政务,希望诸位能够各司其职,跟先前一样即可!” 待大家见过礼后,林晧然对着堂下的诸官淡淡地说道。 堂下的官员连连称是,虽然林晧然确实是年轻,但人家是文魁出身,又有着翰林院风光的履历,哪是他们这些小小的举人官所能抗衡的。 由于雷州府暂时没有同知,最高官职不过是六品通判,但通判却是知府的属官,连自己的署衙都没有,自然亦不可能跟林晧然抗衡了。 只能说,林晧然的资本太过于雄厚,这帮下官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花厅已经设宴,大家簇拥着林晧然先行去用餐。 林晧然在酒桌的时候,亦表现着热情和豪爽的一面,同时观察着五位知县。 发现其他四位知县都是贪杯之徒,喝得是面红耳赤,唯独海康县知县汤不元几乎是滴酒未沾,不由对他高看一眼。 据他所知,汤不元是嘉靖三十三年的三甲进士,亦是五位知县唯一的进士官。一年前被调到海康县担任知县,在此期间的官场颇佳,亦是为百姓做了一些实事。 如今看着这位四十岁出头的官员,浓眉大眼,确实是好官的形象。不过额头的帽沿处有块刀疤,倒是破坏了他不少的儒气。 发现到林晧然的目光注视着他的额头,汤不元先是愕然,然后却是微笑道:“我前来赴任的时候,遇到了一伙山贼,给那帮山贼留下的。” 话刚落,喝得醉熏熏的遂溪知县一拍桌子,当即就是骂道:“山贼都该死!我上任的时候也遇到一伙,衣服都被扒光了,害得我差点光屁股来上任!” 这段往事都不是什么秘密,大家莞尔一笑,都是注意着林晧然的反应。 林晧然哪可能会责备这位直爽的知县,又是吆喝着大家继续喝酒。只是这酒席不可能真是不醉不归,大家亦开始节制,然后便散了场。 “哥!” 从花厅走出来,却看到虎妞已经站在院中等候他,脸蛋显得红彤彤的。嘴里塞着一个槟榔果,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牙齿显得鲜红。 “虎妞,你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呢?”林晧然看着那白牙齿变得鲜红,便蹙着眉头说道。 “哥,这槟榔好有意思的哦,你试过就知道!”虎妞却像个推销员,将半块槟榔果和一张叠着的叶子递给他认真地道。 林晧然抬头看到阿丽和吴道行亦是在吃,将信将疑地接过槟榔果,皮绿肉黄,肉里面还有着小小的种子粒,但不清楚叠着的是什么叶子。 “哥,将叶子一起放进嘴里,然后用力咀嚼,像我这样!”虎妞用力地咀嚼着槟榔果,很认真地指导道。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将槟榔果和叶子送进嘴里。 迎着虎妞希冀的目光,咀嚼了几下,眉头便微微蹙起。根本没有什么甜或香的味道,正要吐出来的时候,发现胸前竟然发热,额头亦开始冒汗,脑袋亦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是吧!很有意思的,我上次来都没发现这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熟!”虎妞看着林晧然的发应,一副很得意地扬起脸蛋道。 林晧然发现这东西其实不好吃,但咀嚼起来有一种类似兴奋剂的作用,会让身体发热,额头冒汗,整个人显得兴奋。 去年在电白港的时候,他其实就注意到这种商品。 这槟榔是雷州府和琼州府的一种土特产,不仅当地人喜欢吃,而且亦会对外销售。只是现在主要市场不在江浙或广州府,大多槟榔销往交趾。 只是现在想用槟榔打开欧洲市场,恐怕很是艰难,而且似乎亦没有什么搞头。 “好了,我们先参观新家!”林晧然不进行表扬,拉着虎妞的小手道。 “好呀!”虎妞显得很开心,亦是跟着一同向着大堂那边走去。 阿丽、吴道行等人都显得很有兴趣,跟随着他们兄妹走了进去,亦想目睹这座府衙的直面目。 大堂屏风后面是寅恭门,从寅恭门进去,便是一个小院子,而前面是二堂,规格跟大堂相仿,是处理一般民事案件的地方。 一行人从二堂后面的门进去,便是三堂。三堂跟大堂相比,规格相对要精小一些,是处理一些私密案件的地方。 三堂的院子显得大很多,这里已经属于知府的内宅,一般人是不能随意进入。 三堂西侧为书房,东侧为签押房。签押房相对于知府的办公室,一府政令都是从这间房间发出,是府衙最核心的地方。 三堂后面便是四堂,亦称上房,地方极大,知府及家眷便住在这里。而后面的院子,比吴府的后院还要大上一倍。 ------------ 第384章 鱼市 “哥,这里真大呀!” 虎妞目睹着这一切,眼睛一片雪亮,嘴巴微微张开着。特别是上房这里,两边的厢房就有八间之多,而正房和侧房显得很是气派。 林晧然听到她的感慨,却是莞尔一笑。这就是地方官的一大好处,都有着极高的住房福利,这一点要完胜于京官。 对于这里,他其实亦很是满意。房间足够多之外,他早就想拥有一个后花园,闲时能够像吴山那般坐在池中小亭品茶赏花,如今愿望终于达成。 “好厉害!” 阿丽打量着这里,亦是暗暗发出感慨。方才看着外面的衙门口很破,她以为这里亦会很糟糕,但没想到这里却是“别有洞天”。 其实她并不知道,虽然大明有着官不修衙的传统,但向来都是不修衙门口,里面的住宅区却没少下功夫,历来都不会太差。 吴道行却是反应平平,铁柱和饭缸的双眼放光,打量着这一切。特别铁柱看到院子里竟然练功桩,忍不住上去玩了起来。 吱吱…… 却不知何事,虎妞已经骑上院中的一个木马,双手握着马耳朵的柄子,由于底部是弧形底座,用力向前便是晃动起来,并发生一起声响。 她的蛾眉微张,眼睛一片雪亮,下巴微微抬起,虽然她收敛着脸上的笑容,但那张脸蛋却红彤彤的,显露出她愉快的心情。 任何东西都需要比较,虽然在京城的住所不能算差,但明显无法跟这里相比。何况这里是府衙,更是有着一种超然的地位。 “孙先生,咱到后花园聊聊!”林晧然朝着孙吉祥做了一个请手势,微笑着说道。 “好!”孙吉祥亦比划着一个手势,示意林晧然先行。 孙吉祥已经不是林晧然的属吏,而是林晧然的首席师爷。 在修检厅的时候,林晧然看出这个在翰林院打滚的属吏很有才华,甚至不在他之下。正是如此,在确定外放为知府后,他亦是表现出极大的诚意,将这人从京城请了过来。 二人步入后花园,这里景致宜人,西边有清池,东边有雅竹,布置跟着吴府的后花园颇为相似,池中有一个小亭,只是这个季节却没有荷花相伴。 林晧然眼着孙吉祥并肩而行,开口询问道:“孙先生,以你方才的观察,你觉得这帮属官如何?” “少了一些干劲!”孙吉祥直指核心道。 林晧然随手摘下路边的一朵花,脸露苦笑地道:“他们以举人入仕,这好不容易熬到知县,自然都想要安稳!” “所以都避着市舶司的事情不谈,他们心里不见得会欢迎大人呢!”孙吉祥揶揄地望向林晧然道。 “不欢迎是他们的事,但我既然已经来了,他们只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林晧然将花朵放到鼻间嗅了一下,语气冷淡地道。 由于肩负着重开市舶司的使命,所以林晧然注定不能做一个太平知府,需要将雷州府的所有资源集都集中到一起,然后全心全意将市舶司搞起来。 “大人打算要动谁?不会全部都要动吧?”孙吉祥扭头望着他,认真地询问道。 这花粉很是呛鼻,林晧然忍不住的了一个喷嚏,然后揉着鼻子无奈地道:“哪可能全部都动!我打算先来一招杀鸡儆猴,你说谁比较合适!” “其实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海康县汤不元,这样能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亦能让大人借此完全掌管雷州城。不过这人年富力强,又是进士出身,恐怕是最能干事亦是最想干事的人!”孙吉祥分析道。 知县往往是举人的天花板,但却是进士的起始点,所以汤不元恐怕是最欢迎林晧然前来任职的那一个,亦是最希望抱住林晧然大腿的那一人。 “确实如此?”林晧然郑重地点了点头,亦是清楚这一点,便又是询问道:“电白程知县如何?这个太过圆滑!” “暂时不妥,这恐怕有损大人的名声!”孙吉祥眉头微蹙,直接摇头否认道。 “遂溪知县?我感觉这人很昏庸!”林晧然思索片刻,又提出了一人道。 “大人,这一时半会肯定是看不清谁能谁庸谁滑的,倒不如先到下面走一走,再下结论,如何?”孙吉祥提议道。 “那好吧!”林晧然点了点头,将花瓣随手丢进池中,结果花瓣竟然向着东边流动,这池竟然不是死水。 由于是刚刚入住,所以免不得又要添置一些东西。 虎妞是一个很勤快的丫头,当即就到城隍庙那边买了些棉被等物品。如今天气渐凉,晚上若没有被子的话,恐怕是很难入睡。 林晧然却不打算帮忙,装模作样地到签押房办公。 签押房的外间是客厅,可以在这里招呼客人,里间则是办公区。只是这里已经属于内宅区域,签押房的摆设亦没有什么硬性规定,所以旁边还摆着一张可以用来休息的便床。 其实当务之急,还不是确立自己一府之尊的地位,而是先熟悉府衙的运作,了解他这个知府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 特别是审案这一项,这是他先前没有接触过的,故而亦是翻阅起了《大明律》。 日渐偏西,金灿灿的阳光落在签押房的地板上。 一只迷路的小蟋蟀跳到门槛上,两根触角正焦急地晃动着,突然两个大腿用力一踩,身子落在青砖上,然后速度躲进了砖缝里面。 “哥,你想吃什么鱼呀?”虎妞迈着小短腿急匆匆地跑进房中,脆声地冲着坐在桌前看书的林晧然问道。 林晧然先是一愣,发现时间似乎不早了,便随口问道:“有什么鱼?” “我哪知道有什么鱼嘛!前天我去过鱼市,那里有好多鱼哦,但好多我都不认得的!”虎妞蹙着眉头,有些苦恼地说道。 林晧然的眼睛突然一亮,意识到这里近海,鱼市很可能有海鲜出售,当即丢下书说道:“我跟你一起去买鱼!” “好吧!”虎妞先是疑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便点头答应下来。 林晧然走出门口,接过她的竹篮子,然后从后门走出了府衙。 铁柱如今成为林晧然的专职保镖,亦跟阿丽一般,跟在这两兄妹后面。饭缸是个提东西的好手,便给虎妞叫上了。 一行人从府衙出来,直接到了镇中西街。 林晧然是坐着轿子进城的,所以对雷州城的一切都显得极为陌生。如今漫步在这里,亦是好奇地打量着街道的商铺及行人的衣着。 只是看着两边商铺的萧条,以及行人衣着的破旧。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头不由得沉重了少许,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比高州府差得太多了。 到十字街口的时候,虎妞没有领着他往城隍庙而去,而是向着广潮南街而行。 林晧然知道这丫头比他更熟悉雷州城,所以任由着她带路,眼睛继续打量着这两边的街道和行人。只是这往南的街道仍旧没能给他带来惊喜,既没看到青楼的身影,亦没有看到像样的酒楼,都是一些酒馆和食馆。 至于他希望看到的作坊,却一间都没有见着,只看到一个在纺织着篮子的手艺人,这里似乎没有半点手工业的影子。 不知不觉间,虎妞竟然领着他走出了雷州城。 不过他才猛然发现,原来是城中有城,雷州府竟然亦有内城和外城之分。在雷州城的南边,竟然有一城不算小的外城,这算是一个惊喜。 只是惊喜慢慢消淡,外城比内城更显得破旧。街道一半是青砖路、一半是泥土路,而两边的房舍太多显得破落,甚至是土砖茅屋。 林晧然的眉头深蹙,发现肩上的压力重了很多,这内城的条件要改善,这外城的条件更要改善,一切都是任重而道远。 走了半柱香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卖鱼的集市。 跟着林晧然想象中有些偏差,雷州城的东边是靠海,但西边临湖,南边有条南渡河,所以这里的鱼市还是以淡水鱼为主。 虎妞是一种做事认真且专注的性子,在看到鱼摊后,便提着竹篮子迈着小短腿走到鱼摊前,蹲在那里认真地挑选鱼,直接将林晧然忘于脑后。 林晧然对此颇是无语,不过看着这里都是淡水鱼,心里更是失望。却不是这里的品种不好,而是他本以为能找到稀罕的海鲜,却只能是空手而归。 “怎么这么贵呀?比我们石城都贵几倍了呢!”虎妞询价后,眉头微微蹙起。 林晧然却是一愣,望了那位摊主一眼。 虎妞是一个直肠子,虽然喜欢讨价还价,但一向都是有理有据,不会编排一些无中生有的理由。如今她说比石城贵几倍,恐怕是确有其事。 不过他旋即又是摇头,没准是看这丫头傻里傻气,人家才想宰她一刀。若是自己这种长相过去问价,定然是白送亦会卖给自己。 正得意之时,却见一个老汉带着一个脸上沾着泥巴的少女来到了这里。那老汉将挑着的两个大竹箩放下,似乎是准备叫卖。 林晧然决定施展一下自己的魅力,便向着那边走去。 “公子,你要买鱼?”老汉正解着扁担的绳索,而少女却是眼睛闪着亮光地问道。 咦? 林晧然起初还想看他们有没有好鱼,只是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发现少女的脸上是沾着泥巴,但那双眼睛格外清澈,拥有着一张瓜子脸,身材亦显得很好。 少女的眼睛先是透露着纯真的兴奋,但发现林晧然瞪着她的时候,便是害羞地低头,而脚下是一双沾满泥巴的草鞋,又是自惭地往后蠕了蠕步子。 “公子,你可以随便看,这鱼都是新鲜的!”老汉这时亦是放下扁担,抬头望着林晧然招呼道。 林晧然注意到老汉有意挡在少女的前面,显然是有一种保护之意,知道这老汉是误会了,同时更肯定这少女长得不俗,眼睛便落回竹箩,一个“好”字刚要出口,结果活生生地咽了回去,而是惊讶地说道:“石斑?” 石斑是一种海鱼,种类繁多,体型大小差异很大,喜欢栖息于沿海的岩礁、珊瑚礁等水域,有些品种更是濒临灭绝。 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真在这鱼市碰到这种美味,心里亦是极为兴奋。 “哥,这么丑,我都不喜欢!”虎妞来到他身旁,发表意见道。 林晧然睥了虎妞一眼,咽着口水道:“你懂什么,这种鱼最好吃了!” “看着不喜欢的话,我就不喜欢吃的哦!”虎妞眯着包子脸,打量着这条丑鱼表态道。 林晧然将石斑从竹箩提了出来,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今晚别跟我抢!” “哥,你这样说的话,那我就不能答应你了,咯咯!”虎妞像是一只小狐狸,望着他得意地笑道。 林晧然发现自家的丫头并不笨,对着老汉问道:“这条鱼怎么卖?” “这种鱼很难捕捉,所以要五十文钱!”老汉报价道。 林晧然愣了一下,却没想到会如此便宜。 砰! 却是这时,竹篮突然飞起,里面的鱼掉得一地,一条鱼还差点砸到虎妞身上。 大家抬头望去,却见一个混混模样的青年男子凶神恶煞地盯着老汉,指着老汉怒不可遏地质问道:“老头,谁让你们在这里卖鱼的?” 老汉吓得瑟瑟发抖,却是小声地道:“不是说,官府都让我们在这里摆着卖的吗?” “官府让,但你大爷不让!你给我滚出城去!”青年男子指着城门口,很是嚣张地道。 少女却是据理力争道:“凭什么我们不能卖了?这地方又不是你的!” “豹爷的名号听到了吗?这里就是我们豹爷的,想要卖鱼就得交一两的摊位费!”青年男子趾高气扬,眯眼打量着少女道。 老汉急忙护住少女,脸露苦色地说道:“我们的鱼都卖不得一两银子,哪里交得起摊位费!” “那你们赶紧给老子滚,滚得远远的,别让老子再瞧见你们!”青年男子伸手一指,然后怒目望向林晧然又出口成脏道:“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这里的鱼不能卖,你们也不能买,给老子滚开这里!”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385章 读书人 谁都没想到,这个混混像是吃了火药一般。一只苍蝇嗡嗡地转悠着,落在那青年男子身上,结果一个巴掌重重地落下,苍蝇又嗡嗡地远去。 “你别以为这么大声我虎妞就怕你,我们偏就买这位老爷爷的鱼,你管不着!”虎妞的声调亦是提高,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却不是因为林晧然给她做后盾,而是她本就是一种吃软不吃硬的性格,确实不怕这个嚣张且霸道的混混,说完还叉着腰仰头望着对方。 青年男子却没想到顶撞他的竟然是个小女孩,低头望向这个屁大的小丫头,眼睛当即闪过一个狠厉之色,老汉却是息事宁人地劝道:“你们的好意我老汉心领了,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你们快走吧!” 说完,老汉就慌忙将地上的好鱼捡起来,青年男子的目光转到林晧然身上,指着他的鼻子又是喝斥道:“别以为读书人就了不起,我弄死你就像掐死一只蚂蚁!” 林晧然的眉头蹙起,静静地望着这嚣张的青年男子,很想知道他的底气从何而来,竟然连自己这个知府都敢掐死了? 少女似乎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性子,边捡着鱼边负气地道:“这里不让卖,我们到别处卖!” “别处?”青年男子的火气又被点燃,指着少女厉声警告道:“你们哪都不能去,给我直接混出城去,不然我弄死你们!” “不,不,我们马上出城,哪里都不会去!”老汉拉了拉少女的衣服,急忙冲着青年男子摆手道。 少女的眼睛饱含着委屈,鼓着粉腮低头不吭声,亦是知道这些人确实是惹不起。 她不得不承认,以着她家的情况,确实只能任由别人欺凌,哪怕她再如何不甘心都无济于事。不说她是女孩子,哪怕是男孩,恐怕亦是无法跟这种不公作斗争。 虎妞自然是不惧怕,正想站出来伸张正义,结果看到哥哥走到前面,却是不吭声了,而林晧然捡起一条鱼丢进竹箩筐沉声道:“这些鱼多少钱,我通通都要了!” 此言一出,老汉和少女都极为愕然,特别这个书生的语气带着一种霸道。少女那双漂亮的眼睛涌起异色,她不明白这书生怎么还能有这种底气。 “你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找死!”青年男子脸色突变,朝着林晧然扑了过来。 看着青年男子要动手,铁柱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到青年男子的裤衩处。青年男子当即飞出去,捂着裤裆在地上打滚,痛苦地在地上呻吟着。 他带来的两个混混刚要上前,饭缸亦是站了出来。这人平时看起来傻里傻气,但板起脸亦很吓人,打架一点都不含糊。 两个混混看着饭缸那高大的身板,亦是咽了咽口水,选择去掺扶他们的老大。 阿丽手抱着刀,守在虎妞身旁,冷冷地望着那三人,知道根本不用她出手。 哼! 虎妞很不喜欢这三个蛮横的混混,特别他们还想要揍她哥哥,朝着他们轻哼一声,走到地上帮着捡起一条鱼丢进箩筐脆声道:“爷爷,我哥问你呢?这鱼怎么卖呀?” 老汉正要回话,结果发现那边的一个混混瞪着他,顿时便不敢吭声了。 少女倒是想卖,但似乎不清楚价钱,模样显得有些着急。 “一两够不够?”林晧然发现这个少女的眼睛大而又神,微笑着问道。 少女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如同鸡啄米般点头。 “钱给你!”林晧然发现这少女有几分胆色,性子亦带着一丝坚毅,跟虎妞倒是有几分相像。 “你们干什么呢?” 却是这时,一个混混领着四名捕快赶过来,其中一外捕快厉声指着众人喝斥道。 青年男子捂着生疼的下裆,咬牙切齿地指着林晧然等人道:“赵哥,是他们打的我,将他们通通都扣回县衙去!” “光天化日,竟然在此行凶,跟我们回衙门!”赵捕快跟着那个青年男子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指着林晧然等人大声道。 少女接钱的手迟疑了一下,担忧地望着林晧然。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林晧然满怀自信地望着她,便将银子塞过去道。他自然不可能有事,他堂堂雷州知府,最不害怕的地方就是衙门。 林晧然回头望着这正气凛然的捕快,这地痞跟官府勾结,怪不得能够如此的无法无天,迎着捕快的目光问道:“敢问这条街归何人所有!” “自然是海康县衙!”赵捕快满脸傲色地道。 “那又是谁给他权力,在此收取摊位费呢?”林晧然指着那个青年男子,正色地质问道。 “这事你管不着!”赵捕快却是冷哼一声,指着林晧然威胁道:“你现在蓄意伤人,老实跟我回衙门,不然休怪我动粗!” “他不是好端端的吗?”林晧然轻睥了那个混混头目一眼。 话刚落,那名青年男子便装模作样地“哎呦”一声,然后咧着嘴道:“痛死我了!”其实亦不能说全是装,铁柱那一脚确实很是要命,亦是刚刚缓过劲来。 赵捕快冷冷地望着林晧然,眼睛藏着嘲讽之色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好,我跟你们去一趟县衙,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县衙在哪里,前面带路吧!”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爽快地答应道。 鱼已经买到,大家其实亦是要回内城,不过是顺路而已。 “走!”赵捕快让一人在前面带路,眼睛带着一丝的嘲讽地望向林晧然。 得知林晧然都不知道衙县在哪,猜到这其实是一个游学的书生,心里自然不会畏惧了。何况他上面有典史大人撑着,又有豹爷镇场,整个雷州城谁还能奈何得了他呢? 老汉急忙收拾着东西,知道这里不能久留,看着少女还愣愣地站在那里,便催促道:“阿蛮,你别傻站着了!” “那位公子不会有事吧?”阿蛮担忧地问道。 老汉用扁担挑起剩下的一个箩筐,抓住少女的手腕道:“那个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肯定不会有事,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读书人?”阿蛮被拉着离开,只是一步三回头,直到再也见不着那个身影。 西边的天空已经是红霞满天,将这座古城泛上了一层金红色,一群大雁由北往南飞,似乎预示着即将有大风暴来临。 ------------ 第386章 是煎是炸? 海康县衙靠近西城门,跟雷州府衙只隔着一座府学宫。 门前没有广场,只有一条大巷道,所以门口正对着一堵青砖墙。衙门口显得很破败,八字墙上甚至出现了几道缝隙,若不是门前挂着县衙的牌匾,还真让人以为来错了地方。 进入县衙大院,跟着府衙一样的布局,左边是县狱,右边是寅宾馆,只是占地显得小上一号。 “进去吧!” 赵捕快将人带到县狱前,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林晧然等人道。在路上,贾三已经提着一条肥美的大鳗到酒楼准备酒菜,如今只等他过去享用。 林晧然抬头打量县狱大门,然后扭头望向赵捕快道:“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我们关起来?还将那个人给放了,你跟他是一伙的吧?” “是又怎么样?”赵捕快亦不再遮掩,冷冷地望着他警告道:“你快快给我进去,别扰了爷喝酒的雅兴,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林晧然已经看到了雷州府的阴暗面,这捕快跟那帮混混根本就是同流合污,亦不想继续隐瞒身份,当即沉声道:“你们的典史是谁?让他来见我!” “哎呀!你还真是敬酒不喝喝罚酒,典史大人亦是你这种小人物随便能见的吗?”赵捕快撸起袖子,似乎是想要动手。 铁柱的眼睛一凛,亦是打算随时动手。 却是这时,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胖子从县狱里面走出来,步伐有点晃悠地道:“赵四六,是谁想要见本官?” “典史大人,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你不用理会,交给小的料理就行了!”赵捕快的颜色突变,满脸讨好地上前扶住晃悠的胖子。 胖子稳了稳身子,带着酒气地轻睥一眼道:“读书人?又是冲着府尊大人来的吧?” “应该是!”赵捕快点了点头,亦是这时才明悟过来。 怪不得最近城里多了一些读书人,敢情这些读书人是冲着府尊大人而来,想要沾一点文气。不得不说,这个府尊大人真是文曲星降世,连夺六元成为大明文魁,而今又得到圣上恩宠,竟然派回来主持开海。 一念到此,他不由得轻睥一眼这个年轻书生,人家读书他亦读书。结果府尊大人都已经官至五品,他却还是一介白衣。 “犯了什么事?”胖子打了一个酒嗝,显得浑不在意地随口问道。 “在鱼市闹事,还打了贾三。”赵捕快老实地说道。 胖子原本就不想理事,如今听到这话,便睥了林晧然一眼,眼睛带着冷意。这在鱼市闹事就罢了,还打了贾三,他如何还可能会“法外开恩”。 正要迈步离开,却听到一个声音道:“你就这么走了吗?” 程典史的眉头微蹙,发现这读书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惹了事还敢如此嚣张。只是扭头想要打量清楚这位嚣张的书生,心里咯噔一声,酒突然醒了几分。 他又是擦了擦眼睛,低嘀道:“这人怎么这样像?”在今天,他自然没资格去府衙拜见新知府,但他早上守在东城门迎接,而在城隍庙有幸见到过新知府一眼。 面前身穿书生装的年轻人跟脑海中威风凛凛的府尊大人进行比较,两者似乎就要重叠在一起。 “你应该是姓程德明吧?”林晧然平静地望着他,又是开口询问道。 赵捕快听到林晧然直呼典史的名讳,一个“放肆”正要脱口而出,结果程德明突然走上前,木然地问道:“你是……知府?” “知府?哪个知府!” 赵捕快却是愣了愣,却想不起这号人是谁?不觉得在雷州城谁还能比雷爷更厉害。 “下官程德明叩见大人!”程典史迎着林晧然凌厉的目光,当即下跪行礼道。 “是……府尊?”赵捕快终于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望向林晧然,眼睛瞪得滚圆。 他今天竟然将知府大人给扣回来了,还想将知府大人送进县狱,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吗?一念到此,他当真死的心都有。 “小人叩见府尊大人!”赵捕快看到林晧然的目光,当即扑通地跪倒在地,而身后的几名捕快亦是纷纷跪倒在地。 林晧然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心里却越发的愤怒。若不是他贵为知府,还真要忍受牢狱之灾,被塞进这座县狱享受蛀虫叮咬的待遇了。 “程典史!”林晧然冷声道。 “下官在!”程典史的身体颤抖地应道。 “贾三意图袭击本府,本府的随从将其制止,本府该当何罪?”林晧然轻睥着跪在地上的程典史,冷冷地发问道。 “大人自然无罪!”程典史硬着头皮回应,心里都忍不住要吐糟了,整个雷州府有谁敢给您定罪啊? 林晧然的话锋一转,又是问道:“那贾三意图袭击本府,又该当何罪呢?” “啊?”程典史嘴巴微张,但这时哪还管贾三的安危,当即回禀道:“他……他意图袭击大人,自然……要监禁!” 赵捕快突然感受到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身体不由得瑟瑟发抖,此时他只想狠狠地抽自己耳光。这惹谁不好,怎么就偏偏惹上了这尊大佛呢? “那倒是奇怪了!本府如今要被赵捕头关进这县狱之中,而贾三却要跟赵捕头在酒楼开怀畅饮,这黑白是非怎么颠倒过来了呢?”林晧然图穷匕首现,望着地上的赵捕头冷声发问道。 咯噔! 赵捕头心里凉了半截,知道这次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忙是叩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我……我马上去将贾三抓回来!” 程典史偷偷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看着林晧然不说话,便催促道:“还不快去!” 赵捕头正想要爬起来,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欢快的身影,人未至,声音到:“赵哥,刚才忘了问你,那条大鳗是要煎还是要炸?” 进来的正是贾三,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只是看到跪在地上的程典史和赵捕快,又疑惑地望着站立着的林晧然,顿时亦是呆住了。 是煎是炸? 赵捕头脸色悲怆地望着满脸错愕的贾三,发现自己真成了那条大鳗鱼,只是主厨却不是酒楼的师傅,而是前面站着的府尊大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387章 第一把火 贾三怀着愉悦的心情从外面跑进来,满脑子都是那条肥美的大鳗鱼,只是看到县狱前的这一幕,不由得彻底懵住了。 跟他向来称兄道弟的赵捕快跪着,雷州城有名的阎王程德明亦是跪着,而他们所跪之人,却是刚才被捉回来的年轻书生。 一秒、两秒、三秒…… 贾三的目光落在那个年轻书生身上,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却仍然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当那个书生凌厉的目光望来,他的心当即是洼凉洼凉的,知道这次肯定是踢到了铁板。 只是他极是不明白,这年轻书生哪怕是举人,程阎王亦不用跪他啊! 赵捕头从地上起来,看着贾三竟然调头想要逃跑,当即抽出腰刀追上去喝斥道:“贾三,你再跑一个试试!” 贾三犹豫了一下,停下来硬气地道:“赵哥,我是豹爷的人,谁想动我都得惦量惦量吧!”说这个话,显然是冲着林晧然而来。 “你小子吓唬谁呢?你扯谁都没用,不想死就乖乖认错!”赵捕快用力揪着他的衣服,将他拉回这边并训斥道。 贾三又是堆着一张嬉皮脸,笑着问道:“赵哥,你这是闹哪一出呢?” “谁跟你闹了,府尊大人都敢动,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老实认错?”赵捕快心里亦是痛恨,他今天是被贾三拉下水的,不然哪可能阴差阳错地将府尊大人捉回来。 “府……府尊?” 贾三的脑袋当即嗡嗡作响,然后不可思议地望向那名年轻书生。 如何都想不到,这人竟然就是今天新上任的府尊,那位高州府的传奇状元郎。心里那点底气亦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豹爷的名号恐怕是震不住这尊大佛了。 “还不快跪下!” 赵捕快将他推到林晧然跟前,又是精准地踢到他的脚窝处。 贾三的腿一软,身体的重心已失,扑通地跪倒在地,狼狈地行礼道:“草民贾三叩见大人!方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 到了这一刻,他亦是越想越害怕,方才他在鱼市还想要对这位新知府动手来着。幸好没伤到对方,若是真伤了对方,自己的小命恐怕谁都保不住了。 林晧然现在是雷州知府,自然犯不着当着面跟一个混混斤斤计较,淡淡地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贾三,然后对着跪在一旁的陆典史质问道:“陆典史,是谁给他权力在鱼市收取摊位费?” 今天他本就没有吃亏,如今小题大做,不是想要惩罚谁。主要目的是想借机纠正鱼市的这种歪风邪气,打掉这种狼狈为奸,更要打掉雷州城的鱼霸。 “是……是下官!”程典史硬着头皮道。 “哦!大明什么时候有这个税项了?”林晧然的眉毛微挑,冷冷地质问道。原以为是贾三的个人的欺行霸市的行为,但没有想到,县衙竟然真敢给贾三披上合法的外衣。 “禀告大人,下官亦是想让县衙多些进项,所以才交由贾三管理鱼市,收取适当的摊位费。”程典史低声解释,将“适当”两个字咬得很重。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发现真不可小窥低层官吏的智慧,明明就是跟混混狼狈为奸,从鱼市中摄取私利,如今却能顶着“一心为公”的帽子。 “县衙一个月进项几何?”林晧然亦不能指责这个法子有什么不对,便沉声询问道。 “这……”程典史突然变得吞吞吐吐。 别说程典史,赵捕快和贾三交换了一个眼色,亦是将头埋得很低。 “说!”林晧然厉声道。 “三……三十两!”程典史比划三根手指,显得没有底气地道。 “三十两?”林晧然略感意外,这虽然不算多,但这进项亦不能算太少了,倒算是给县衙增加了收入项。 “是三十两一年!”程典史尴尬地补充道。 林晧然陡然变色,深深地凝视着程典史。 在他看来,收取适当的摊位费没有什么不可,毕竟收商税有利于减轻农民的负担。但一个月不足三两的进项,简直就是打着衙门的名义肆无忌惮地捞钱,将鱼市当成私人的提款机了。 “一年?一年就为了这区区三十两银子,却让全城的百姓每天吃上贵上几倍的鱼肉?”林晧然掐着痛点,进行痛斥道。 “下……下官该死!”程典史亦是知道这事确实过分,便又是求饶道。 只是他不确定,这位新知府是真为了鱼肉贵而气愤,还是亦想在鱼市这里分一杯羹。如果是后者,那完全没有必要,贾豹怎么可能会漏掉他这一份。 这边正在训话的时候,消息亦传进了衙门里面,只是知县汤不元并不在衙门里面,只有韦主薄从主薄衙冲冲赶来。 韦主薄从二门那边冒出来,左右张望后,看到站在县狱门前的林晧然,急忙上前行礼道:“海康县主薄韦忠国拜见府尊大人!” “你可知道鱼市收取摊位费一事?”林晧然的怒气未消,看着这个小老头又是沉声问道。 “下官知晓?”韦主薄回答道。 “你知晓?”林晧然略感到一阵意外,原以为他们县衙会推程典史做替死羊,但却没有想到,这个主薄似乎并没有推诿的打算。 “下官跟汤知县曾经一度主张废除摊位费!”韦主薄抬头坦然地望着林晧然道。 “那为何保留至今?”林晧然的脸色微缓,敢情这里的局面比他想象中要好,那位进士官汤不元显然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只是他亦是困惑起来,既然县衙的一把手和三把手都联合反对的事情,这种不合理的行为怎么还能持续下来了? “是白同知大人认为此举甚妙!”韦主薄犹豫了一下,便是解释道。 林晧然深深地打量着这个老主薄,发现他的须发已经苍白,但眼睛充满着坚毅,脸容亦显得敞亮,便是信了几分。 先前的白同知代理知府之职,像现在县衙不敢跟他顶着干一般,县衙自然亦不敢跟白同知顶着干,所以鱼市乱象便出现了。 既然知道最大阻力是已经离任的白同知,林晧然知道这事反而好办了,便淡淡地吩咐道:“你跟汤知县商议一个新章程,县衙不能为了区区三十两而让百姓吃上一年的高价鱼肉!” “下官遵命!”韦主薄有些小激动,朗声地行礼道。 相对于韦主薄的高兴,韦典史、赵捕快和贾三的心简直是在滴血。 他们是鱼市现状的得益群体,现在新知府这把火一烧,他是得到了鱼贩子和百姓的拥护,但却刨了他们这帮人的肉啊! ------------ 第388章 冤枉 县狱,一个关着罪恶的地方。 进门是一个干净的厅室,虽然桌面只剩下一个烛台,但空气还残余着酒香。很显然,方才程典史是跟着这帮狱卒在这里喝酒来着。 四位散着酒气的狱卒齐刷刷地行礼,跪迎这位新知府大人。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往着里面走去。 他认为监狱是一个照妖镜,能够看到很多东西。如果一地的监狱空荡荡,那这里的民风必然纯朴;如果一地的监狱人满为患,那这里必然亦是问题丛生。 县狱的第一道门打开,林晧然的眉头却已经微微蹙起,一股浓郁的异味扑面而来。 当他走下青砖台阶时,发现地面还有一摊水渍,空气的异味更浓。这里哪里是给人住的,分明比猪圈好不了多少。 由于天色渐渐昏暗,里面只是小小的天窗,故而县狱的视线不是很好。 前面的一个大牢房关着十余个囚犯,很多囚犯懒散地睥了他一眼,然后又纷纷闭上眼睛,继续躺在那些干草堆中。 “冤枉!冤枉啊!” 一个头发凌乱、脸颊肿起的矮小子红着眼睛大声地叫冤道。 林晧然停下脚步,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叫屈的矮小子,心里亦是一沉。 他选择进县狱,除了幸好来到这大门外,亦是想看看这汤不元是不是一个糊涂知县,有没有将一帮良民强塞进来。 虽然一些奸诈的囚犯亦会拼命叫冤,但很多死囚其实都会老实认命。因为等待死亡比砍头还要煎熬,都巴不得早就了结,哪还有功夫主动喊冤再扎腾。 若是这牢房只是几个人冤枉,算是一种正常现象,若都是喊冤的话,那绝对就不正常了。 “朱小小,你这个月偷第几回了?你还叫什么冤枉啊!”跟在林晧然后面的韦主薄却是认得他,当即便是气不打一处道。 朱小小却是不尴尬,仍然继续叫冤道:“我是打算偷牛大壮家的东西,但我不是偷看他那猪一样的婆娘洗澡,你们判我偷看她洗澡,我朱小小一万个不服!” 韦主薄像是一个百事通,似乎担心林晧然造成什么误会,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这个朱小小是个惯偷,在偷盗的时候,被正在洗澡的牛大壮老婆逮了正着,并将他扭送到衙门,罪名是偷看她洗澡。 其实偷看洗澡,倒不能算是什么大罪,一般是打打板子了事。只是朱小小是一个惯犯,汤不元亦知道他是去牛大壮家偷东西,所以采用的量刑偏重,直接将他收监了。 只是事情就是如此古怪,朱小小宁愿去承担偷盗的罪名,亦不愿沾上偷窥牛大壮老婆洗澡的罪名,所以他这些天没少叫冤。 林晧然深深地打量了朱小小一眼,对他的叫冤还颇为认可。 这偷东西只是人品不好,若是那女人真的很丑,那就是品味问题。前者,顶多是被人指指点点,后者,那是直接成为污点。 只是林晧然并不打算帮他洗清这一点,便淡淡地道:“这事就按汤知县的判法,本府决不会插手的!” “哦,我说程阎王怎么变小绵羊了,原来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知府?”朱小小指着林晧然,一副恍然大悟地说道。 “不得无视!”跟在身后的程典史看着朱小小的手指,当即怒斥道。 朱小小似乎亦发现这个不妥的举止,急忙缩回手指并用另一只手抓住,陪着笑道:“府尊大人,小人愿将功换清白,我有陈家血案的一点线索!” 所谓陈家血案,就是上个月一起轰动粤西的大案:雷州城的陈姓盐商,家中上下三十口被杀,金库被洗劫一空。 林晧然对这个案子自然有所耳闻,只是他今天才初来乍到,却还不知道案件进展如何。 现在案件应该是由汤不元在负责侦查,他倒不好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这般冒然介入。何况这小偷所谓的一点线索,却未必有用。 韦主薄又是呵斥道:“朱小小,你被带回来的时候,可是指着天起誓,那天晚上跟朋友喝酒到通宵来着,你可不能消遣府尊大人!” “哎呀!我这张嘴,府尊大人见谅!”朱小小自打嘴巴,然后嬉皮笑脸地赔罪道。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嬉皮笑脸的矮小子,知道这其实就是一个油子,亦不再多说什么,便直接往着监狱深处走去。 县狱的深处是死牢,打开死囚区域的门锁,里面反而安静很多,连空气都干净了不少。 到了一个牢房前,老主薄小声地介绍道:“这几个都是女死囚!” 一道光线从天窗落下来,在那阴暗处躺着七个人。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都朝着这边望过来,只是如同兔子般,静静地望着外面的人。 林晧然看着这里的数量不多不少,算是完成了视察工作,便转身要离开。只是正要起步,却发现虎妞这个野丫头没有跟上。 今天的虎妞很是安静,这时正抓着两根圆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往着里面瞅,正在极度认真地瞅着一个妇人。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进监狱,只是跟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这里的人没有显得凶神恶煞,很多人看起来都不像是坏人。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便催促道:“虎妞,走了!” “哥,等等!你是不是帮我打小偷的阿婶呀?”虎妞使劲地朝着某个阴暗处张望,对着远处的一个女囚脆声地问道。 那个女囚正靠在墙上,显得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听到这个好听的声音,她亦是抬起头打量着虎妞,只是圆木挡着虎妞的脸,让她又是眯起眼睛望着这边。 “对,就是你,但你怎么在这里呀?”虎妞很兴奋地雀跃道。 虎妞上次来雷州城的时候,曾经被人偷去了荷包,正是这个妇人仗义出手,从而避免了她的财产损失,心里亦一直记着这个好人。 啊? 张敏亦是认出了仅有一面之缘的丫头,鼻子突然间泛起了一丝酸楚。 ------------ 第381章 棘手 夜幕降临,华灯初起。 整个雷州城最大的住宅无疑是府衙,而在府衙最里面的饭厅中,已经燃起了烛光,桌上摆满了佳肴,晚餐准备妥当。 林晧然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他的“杰作”,脸上显得很兴奋。 虽然下午经历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今日无疑是一个值得庆贺日子。 他正式成为了大明朝雷州府的知府,替大明守牧在大陆最南端,亦是揭开了他官场生涯的新篇章。 “虎妞呢?” 林晧然得意地将盘碟放下,抬头看着饭桌前,却不见虎妞那个野丫头的踪影。 吴道长迎着林晧然询问的目光,却是不吭一声。 林晧然初时还很困惑,这个骗吃骗喝的道长成了哑巴不成?只是很快便注意到吴道行花白胡子上的酱汁,便是拆穿他道:“不就是偷吃吗?虎妞去哪了?” 吴道行倒亦不尴尬,大口地咀嚼着嘴里满满的虾肉,正要回话的时候,结果外面已经传来了动静。 “哥,我回来了!” 虎妞还是一贯急匆匆的风格,从外面小跑回来,气息微喘,额头还带着一些汗珠子,但眼睛一片雪亮,脸蛋显得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阿丽提着一个空食盒跟在后面,在进门的时候,顺手将那食盒放在旁边的空桌上。跟着虎妞不同,她是一张冰冷的脸孔,甚至眼睛亦透露着寒意。 渐渐地,她亦喜欢这样的日子,静静地跟着虎妞的身后。 她将食盒放下后,便静静地走向饭桌,发现林晧然今天有些古怪,从她进来的时候,好几次望向她。初时她以为是脸上沾有东西,但不着痕迹地摸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不由得回瞪了他一眼。 虽然早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是这个国度很厉害的官员,但在今天,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这男人手上的权力何其惊人。 一群官员要跪迎于他,掌握着一大片辽阔的土地,不需要担心战争而成为俘虏。特别傍晚的时候,他亮明身份之后,无论多么嚣张的官吏,都变得如同绵羊一般。 只是不知为何,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她心里却一直难提畏惧,甚至心里最想跟着他作对。 虎妞已经急匆匆爬上椅子,明亮的眼睛在桌面一扫,指着林晧然端出来的盘碟脆声问道:“哥,这就是你做的刺身?” “对!”林晧然自豪地点头,然后朝阿丽得意地望了一眼。 阿丽心里一阵腹议,不明白这男人怎么老瞧她,只是心里没有过多的反感,但还是忍不住回瞪了他一眼。 吴道行已经将嘴里的虾肉全部咽进肚子,一副道貌岸然地捋着胡子发表意见道:“贫道云游四海,还真没听到过这东西!” “你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林晧然不屑地说着,然后将盖子揭开得意道:“请看!” 虎妞很配合地伸长脖子,吴道长睥一眼便不屑地说道:“不就是生鱼片吗?” “也可以这么叫!”林晧然很自然地点头,然后给虎妞开始上课道:“话说,有一个岛国,他们的国民很喜欢吃生鱼片。只是生鱼片切好后,大家很难区分这鱼的种类,所以想了一个办法。他们用竹签将鱼皮插在鱼片上,故而称这道菜为刺身!……虎妞,能等我说完吗?” 这才介绍完毕,虎妞就急不可耐地动筷子,弄到林晧然很是不快,她等下筷子不解地望着林晧然道:“哥,你不是说完了吗?” “我还没有说完!”林晧然幽幽地道。 虎妞脆声催促道:“那你快说呀!” “你搞得我忘词了!”林晧然思索片刻,然后无奈地望着虎妞道。有时候就是如此苦恼,想说的话刚刚就在脑中准备着,但下一秒却忘记得一干二净。 虎妞却没有安慰他的意思,眼睛闪过一抹喜意,抄起筷子伸向石斑刺身道:“那我吃了哦!” “虎妞,沾着配料才好吃!”阿丽看着虎妞夹起刺身就要放进嘴里,便着急地提醒道。 林晧然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地道:“对,这就是我刚才想说的!” 虎妞抬头疑惑地望向阿丽和哥哥,哥哥想说的话,阿丽怎么知道的。不过她亦不想探究这个问题,沾了一点配料,便大口地送进嘴里。 “不好吃!”吴道行早一步将石斑刺身送进嘴里,当即吐出来道。 虎妞不是那种的从众的性子,细细咀嚼着石斑刺身,初时觉得配料有些呛鼻,但越咀嚼越有味道,发现真是一道美味。 林晧然亦是夹起了一块石斑刺身放进嘴里,顿时有一种回味无穷的感觉。虽然不少人对刺身很是不屑,但不得不承认,亦是一种美妙的饮食文化。 特别雷州府近海,而这时代的海产丰富。若不好好地开发这个美食领域,实在有些对不住自己,更对不住蓝鳍金枪鱼。 阿丽自然不必说了,虽然身材很苗条,但饭量却是不小,吃得大呼过瘾。特别林晧然弄的调料,比她先前弄来得很要美味,让她的胃口大开。 有时候,她亦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除了身子弱一些,在任何领域都是一个天才。 一顿饭过后,大家各自散去。 虎妞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这刚刚吃过饭,便要到城隍庙看官灯。由于今天是林晧然的上任之日,那里确实会点官灯。 只是林晧然却没有兴致,更不觉得官灯有什么好看的,让虎妞注意安全,便到了签押房。 现在他成为了雷州知府,在享受至高无上权力的同时,亦是肩负着一份责任。 管理府内事务倒不需要过于着急,让下面的人维持原状即可。但雷州府的两起案件,他则需要尽快破案,给朝廷和外界一个交待。 陈家血案事关三十条人命,而且是极其恶劣的灭门案,这个案子已经引起整个广东省的轰动。李县丞的焦尸案只死一人,但却是正八品的朝廷命官,同样亦要给上头交待。 种种的迹象表明,贾豹无疑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只是这时代亦得讲究证据,但这两起案件都没能找到有力证据,偏偏贾豹在事发当天还陪着白同知喝花酒,有着有力的人证。 怎么办? 林晧然坐在灯下,将贾豹的名字写下,然后又画了一个圆圈,对这两个案件深感头疼。 ------------ 第390章 樵夫 清晨,空气微凉,几朵白云点缀在蔚蓝的天空上。一座古城慢慢苏醒过来,方形的城墙里面是一座座灰褐色的建筑物。 在西北角那座占地十几亩的宅子深处,一只小金猴伫立在屋顶上抓耳挠腮。 由于屋顶略高于周围的建筑物,所以四周的视野很开阔,都是一个个灰褐色的屋顶,直到东北角才有高于这里的建筑物。 只是呆在这高处,却让小金猴感到一种茫然。特别没有看到麻雀的身影,让它显得无所事事,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而去。 吱…… 当下面的庭院传来动静,小金猴动如狡兔,叫了一声,兴奋地向着下面跑去。 沙沙…… 饭缸又是第一个起床,用大扫帚打扫着庭院的落叶。这个庭院是长方形,比京城的正方形庭院要小一些,但长度却比京城的庭院要长很多。 很快地,庭院便开始热闹起来,小白亦插着尾巴蹲在边上。 喝!喝!喝! 虎妞手持着一根短棍子,在庭院中像模像样地挥着棍子,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很是认真,每挥动一下都会轻喝一声。 哧!哧!哧! 阿丽手持着一根跟长刀相当的棍子,那矫健的身体挥舞着杀招,虽然不发一言,但空气时而被她划出一个声响来。 啪!啪!啪! 铁柱手握着一根坚实的长棍,耍着那套出自少林寺的棍法,长棍狠狠地砸在青砖地板上,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滋…… 正是热闹之时,正房的大门被轻轻推开,身穿着五品官服的林晧然走了出来。面对着庭院热闹的场景,他早已经是见怪不怪。 对这三个运动爱好者,他早已经是放弃治疗,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只是目光落在虎妞身上,不免轻叹一声。打算改天找机会跟她再深谈一次,告诉她武侠都是骗人的,让她尽早放弃这种不着实际的人生理想。 来到了饭厅,早点已经摆放在桌面上,邀请刚好过来的孙吉祥一起享用早餐。 在吃过早餐后,两人便一起向着大堂那边走去。 今天是他正式上班的第一天,亦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日子。 虽然他如今是一府之尊,但亦是不能乱来,每天都要按时上下班。跟着京官上朝一样,每日卯时,府衙亦会进行“排衙”,相当于后世的打卡上班。 由于他是一府之尊,所以跟着皇帝一样,享受着老板般的待遇。他不仅负责记录大家的考勤情况,而且还能接受大家的参拜。 这种被参拜的待遇,像极了土皇帝,以致很多京官都极为羡慕。 特别现在嘉靖朝,京官无法上早朝面见圣上,而地方的正印官却仍然享受“排衙”,所以很多京官对地方的正印官当真是羡慕忌妒恨。 卯时正刻,第一通炮响。 六房书吏、三班衙役、属官于大堂站好。 林晧然从“江牙海水云雁图”的屏风后面走出来,大堂的气氛便多了一些肃穆。 随着一声:“府尊大人到!”,下面便跪拜了一大片,如同海啸般地齐声道:“参见府尊大人!” 林晧然走向属于自己的公座,跟着金銮殿相似,这里有一个高出一尺的平台,上面已经摆放好公案和座椅,将他这位知府的地位衬托出来。 他端坐在椅子上,头顶着“正大光明”,背对着江牙海水云雁图屏风,面前的桌子摆着惊堂木和签筒等物,签筒上插着发号命令的红绿头签。 下面的六房书吏、三班衙役和属官仍然是跪着,两侧放着两个高大的排架,上面有仗、刀、剑、戟、刑具等物。 林晧然望着下面黑乎乎的人头,闻到了权力的味道。仅是因为他是知府,便能够高高地坐在这上面,享受下面官吏的参拜。 他冲着负责司礼的吏员微微点了点头,对方便唱道:“礼毕!” 待到众官吏起身后,林晧然便依例侃侃而谈道:“本官奉旨守牧一方,当修水利、德化于民、安流亡、除盗贼、赈贫民、决狱讼,然本府一人之力,终难尽躬,故望诸位能同心协力助本官……” 下面的官吏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这时都装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特别很多人想要给新任知府留下好印象,哪怕对林晧然的话很是不屑,这时都表现得受益匪浅的模样。 只能说,林晧然的开局很不错。他本身是翰林出身,又恰逢白同知回家丁忧,如今整个府衙无一人有实力跟他叫板,所以属官都只想巴结于他。 在一番激情演讲后,大家都恋恋不舍地散去,返回各自的工作岗位。 跟着朝廷上的朝议不同,一般都不会在公堂上议事,有什么事都会排衙后再找知府。 林晧然按原路返回签押房,但将推官戴北河一并叫上,开门见山地问道:“陈家血案和李县丞焦尸案,具体进展到哪一步了?” “启禀大人,陈家血案亦然没有进展,但李县丞焦尸案有一个好消息!”戴北河拱手,然后继续说道:“汤知县昨日下午到城外找那个樵夫再核实情况,结果看到樵夫被一帮黑衣人追杀。汤知县将那帮黑衣人打跑,但樵夫亦逃进山林不知道所踪,所以我们推测樵夫可能隐瞒了一些真相。下官打算今日陪汤知县出城,一起寻找那名樵夫!” 林晧然昨晚已经翻过李县丞焦尸案的卷宗,知道他所说的樵夫是目击李县丞上山的证人。如今黑衣人要对樵夫灭口,定然不只是樵夫看到李县丞上山那般简单,没准还看到了凶手。 “好,你们顺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务必要先一步找到那名樵夫!”林晧然点了点头,支持他们全力去寻找那名樵夫。 “下官遵命!”戴北河的眼睛亦闪过喜色,郑重地行礼道。 林晧然看着戴北河离开,心里既是兴奋又是紧张。 他隐隐觉得这樵夫就是破案的关键,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甚至能够连破两案。在他看来,这两个大案的凶手必然是同一人,更准确应该是同一伙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391章 气晕? 县狱,透露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四个狱卒围桌而坐,拿着一颗蚕豆慢慢地咀嚼,小口小口地喝着酒。他们的日子悠闲,但钱袋却更悠闲,所以鲜有大鱼大肉的时候。 聊的话题很广泛,亦是聊到了最近的案情,提及到那个被黑衣人追杀的樵夫,不过太多数人都持不乐观的态度。 正说话间,外人有人叫门,最年轻的狱卒出去。 牢头初时还惬意地继续喝酒,但突然丢下酒碗,在两个同伴的诧异目光中,他急匆匆地向着外面走去,然后将那个年轻的狱卒揪了回来。 两个同伴看到探监的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少女,牢头仿佛看到亲爹般,拿着死囚的钥匙打开牢房大门,领着他们进了里面。 看着牢头这般直接带人进来,两人更是面面相觑。这探监死囚是他们狱卒最重要的一个进项,但老大不仅免费将人领进去,而且还表现得如此恭敬。 年轻的狱卒看出两个同伴的不解,便道出了答案:“她就是新知府的妹妹!” 嘘…… 两个狱卒一听,当即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昨天发生在县狱门前的事,他们自然已经听说了。他们的顶头上司得罪了新任知府,仕途恐怕是到头了,以后程阎王亦得夹紧尾巴过日子。 现在知府的妹妹前来探监,他们若还敢阻挠,那当真是寿星公上吊了。 县狱深处,昏暗而安静。 张敏背靠在墙上,抬头望着透着亮光的天窗。却不知道是今天没有阳光,还是没有到下午,仍然没有阳光出现,只能靠着光度猜测大致的时辰。 昨晚她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刑部的批文下来了,而她被押到东市砍头。 她原以为自己会大吵大闹,但梦中的她却格外的安分,竟然默默地接受了砍头的处置。其实她亦是明白,她的心或许是真的死了,所以不管是不是被冤枉,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真该让这哑巴关到另一个牢房,臭死了!”一个长相尖酸的妇人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畏缩在角落的女孩一眼。 张敏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抱怨,亦是朝着角落的哑巴女望了一眼。 这些天以来,她极少跟大家交流,亦是洞察着同牢房的这几个人,有人爱发啰嗦,但太多数人还是像哑巴女那般静静地呆着。 若是在以前,她或许会为哑巴女打抱不平,甚至跟着这尖酸妇人指着鼻子对骂。 但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只剩下空壳般,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什么事情都不想理,甚至都不想吃东西,哪怕是鲜美的虾蟹。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病了,但又如何,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 尖酸的妇人刚刚还臭着脸,但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异常兴奋地跑过来道:“张敏,那个大贵人又来了!” 张敏知道她所说的大贵人是谁,命运真是奇妙,那日帮忙的小丫头,却是知府大人的亲妹妹,一位货真价实的官家千金大小姐。 哐…… 牢房的门锁被打开,牢头恭敬地送着虎妞进来,然后冲着她们警告道:“都给我安分点,不然休怪我弄死你们!” 张敏看着提着食盒大步走进来的虎妞,目光亦闪过异样。 那日她其实只是举手之劳,但这丫头却亲自送餐,而且还不隔断。特别知道她是一个杀人犯,似乎一点都不嫌弃她,而且还认定她不是坏人。 作为一个死囚犯,已经没有什么比信任更让人感动了。 “婶婶,我给你送吃的来了,这些是肉包子和鸡腿,还有糕点!”虎妞将食盒在她面前打开,然后又对着其他人道:“你们也有份,我这次带了好多!” 张敏看着面前忙碌的小丫头,待自己简直如同亲人般,心里不由得涌起几分暖意。只是看着她递过来的鸡腿,却是一丁点食欲都没有,甚至觉得很是恶心。 “婶婶,鸡腿最好吃了,你也不喜欢呀?”虎妞认真地说着,然后又妥协地道:“要不你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买回来呀!” “我想等会再吃!”张敏迎着这对关切的眼睛,却是不愿意辜负,接过鸡腿抿着一丝笑意道。她跟丈夫曾经极度想要一个孩子,但多年都不曾如愿。 尖酸妇人却是一点都不客气,便是将一只鸡腿咬在嘴里,另两个还想要藏起来。大概是看到了张敏不满的目光,这才怏怏地分给旁人。 虎妞看到那个女囚减缩在角落处,便抓起一个肉包子亲自送过去道:“这肉包子刚买进来的,给你,好好吃哦!” 张敏看着虎妞走过去,心脏当即提了起来,话亦到了嗓门口,同时想要扑过去“救”虎妞。在这个牢房中,若谁最可能是杀人凶徒,那她认为必然是那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哑巴女。 不过那个浑身散着怪味的哑巴女却没有异常的举行,反倒虎妞又是说道:“都是肉馅,好好吃的,真不骗你!” 大概僵持了十几秒钟,一般人恐怕是早已经缩回来了,但虎妞还是露着那副“我不骗你”的表情,清澈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对方。 最终,哑巴女快速地接过了虎妞手上的肉包子,先是咬了一口,肉汁流了出来。却不知道是饿坏了,还是不舍得浪费,紧接着又是一大口,呜咽地吃了起来。 虎妞转身回来,想看看还有没有鸡腿,亦打算分给哑巴女一个。 哐! 正是这时,尖酸的妇人突然将瓷碟砸碎在地上,捡起了一块锋利的碎块,眼睛闪过一抹狠光,向着虎妞扑过去。 小心! 张英刚刚落下的心脏又提了起来,知道这个尖酸的妇人才是厉角色,肯定是想要挟持虎妞。 还好她先前对哑巴女有所提防,身体有了一些准备,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让她瞬间爆发,一下子扑向了那个就要得逞的尖酸妇人。 哎呀! 只是身体在落地的时候,当真是摔得她不轻,而这个尖酸妇人的身体比她壮实。所以在地上纠缠的时候,她处了一个下风。 眼看着尖酸妇人就要刺向她,虎妞却冲过来抓住妇人的手。只是这个妇人却是一喜,直接转向虎妞,而其他人扑过来却不知道是要帮忙,还是亦想要挟持虎妞。 虎妞怎么不跑啊? 却不知道是身体不支,还是被虎妞直接气的,张英突然就昏了过去。 ------------ 第392章 升堂审案 九月八日,放告日。 林晧然身穿着五品官服,候在签押房中。按照大明例,每月逢尾数三、八日为放告日,这天要接受百姓的告、诉。 其他事情都可以交由下面的人处理,但这公堂审讯则要亲力亲为了。对于这个陌生的领域,林晧然亦难免会显得紧张,只希望雷州府不要再出大案子。 不得不承认,雷州府简直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林晧然翻阅卷宗的时候,发现雷州府近些年的大小案不断,人命案更是屡见不鲜。只是这时代的刑侦技术落后,很多人命案到现在都无法告破,各县都积累不少的悬案。 按着以往的破案率,最近这两起大案,告破的可能性不足三成,雷州府的决狱讼这一项严重不及格。 只是林晧然却是知道,三年后想要风光回京任职的话,那就要表现出治理的才能。若是无法治理好雷州这一府之地,纵使将来有机会入阁拜相,必定会成为政敌的攻击点。 但是很可惜,林晧然前世不是刑警,没有丝毫的审讯经验。 反倒因为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的缘故,倒有着极丰富的被审讯经验,而且让他感到自豪的是,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过关。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亦得硬着头皮迎难而上,绝对不能被“决狱讼”拖后退。在确定无法依靠下面这帮无能的知县后,他只能是撸起袖子自己干。 在回来的途中,他其实有认真阅览过《大明律》,但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这时又重新翻阅起来,打算再顽固一下。 先不提他能不能神勇地破案,这《大明律》则先要熟悉。不然堂堂的一府之尊,竟然连最基本的量刑都不懂,那就真是贻笑大方了。 孙吉祥看出了林晧然的紧张,但亦不好安慰什么。看着时辰差不多,便打算到外面,看看有多少状子递上来,查看是否有重大案件出现。 正是这时,衙门外的鼓声却是响了起来。 外面的大鼓可不能随便乱敲,虽然府尊会当即升堂审案,但若仅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就去响鼓,必然会揍一顿揍。 大明的刑罪分为五刑:笞、杖、徒、流、死。像笞、杖这种较轻的刑罚,只要随便找个由头,知府则随意使用。 正是如此,若真没有天大的冤情,敲这鼓就免不得要揍一顿板子了。就像你家的鸡丢了,你去敲登闻鼓试试,嘉靖可能会依照祖制接见你,但你不死也得残废。 “这不是捣乱吗?” 林晧然将书合上,有些不满地低咕了一句。 按着正常的流程,今天只是接状子,明天才会对大案件进行升堂审讯。但现在鼓声响起,却是逼着他“赶鸭子上架”。 林晧然很快就收到负责刑事书吏送来的状子,原来是一个死囚想要翻供。 原案是状告儿媳因为夫妻不和,用鸡汤毒杀儿子。经仵作查验,老妇人的儿子是砒霜致死,而药铺老板亦证实这个妇人在数日前买过砒霜,这可谓是一桩铁案。 只是现在这个儿媳却申辩不是她投毒,宣称其丈夫是遭毒蛇咬伤至死,而所购砒霜仅是用来毒杀老鼠,请求他重审此案。 “师爷,你怎么看?”林晧然了解事情原委后,便询问兼任着刑名师爷的孙吉祥道。 “仵作已经确认是砒霜致死,这妇人却还咬定是毒蛇致死,单凭这一点,便不能替她翻案!”孙吉祥轻轻地摇头,说出了案件的一个矛盾处。 林晧然亦是微微点了点头,认可了孙吉祥的分析。特别在案宗里面,衙门竟然在妇人家找不到吃剩的鸡汤,很显然是妇人做贼心虚藏了起来。 一念至此,他心里便有了决断,将鸣鼓之人打一顿,然后回家睡大觉。最为重要的是,这种案件根本无法提升他的破案率,完全就是浪费他的时间。 由于事关刑事大案,所以审案的地点要放到大堂,而且允许雷州城的百姓进来旁听。 在听到鼓声后中,很多人便涌向了府衙。却不知是雷州城的百姓向来喜欢热闹,还是都想要目睹新知府的容貌,一下子竟然涌来了数十号人,而且后面陆续有人赶来。 在将乌纱帽戴好后,林晧然领着孙吉祥向着大堂的方向而去,开启了他人生第一次升堂审案。 穿过寅恭门,从屏风走出去的时候,他端起了一府之尊的威严。整张脸紧绷着,眼神亦显得冷酷无情,径直走上高台的案前坐下。 他本来就太年轻,偏偏还长得一张奶油小生的脸蛋。若是不学着端一端姿态,别说是雷州府的百姓了,堂下的差役都恐怕震不住。 好在,他在京城亦是磨练了一段时间,跟着大人物们学到一点养气功夫。望着堂下围观的百姓,只当是一颗颗大白菜。 咚!咚!咚! 随着林晧然出现,旁边的惊堂鼓响起三声。 十二个头戴黑红帽、鬓插雉鸡翎、身穿皂红公服、脚踩高厚黑靴的衙差分成两列,手持水火长棍面对面地站在堂下。 他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个个都是身材魁梧、面相凶恶之人。如今整齐地站在公堂两侧,确实有一种的威慑力。 林晧然端坐在案前,目光平视着堂下,望着月台那边的上百号百姓。他巧妙地将那些百姓的压力转而怒意,握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沉声道:“升堂!” “威——武!” 十二个衙差经过训练般,整齐地抡起水火长棍捣在地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令到堂下的百姓都为之发怵,甚至都不敢再仰望林晧然。 “传击鼓之人!” 林晧然板着脸,又是朗声道。 没多会,却见一个小身影大大咧咧地走上堂来。步伐不小,对公堂显得并不怵,那张粉嫩的脸蛋微微扬起,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 林晧然看到这个击鼓之人出现,拿起桌上的惊堂木,“啪”地一声,沉声地训道:“大胆,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 第393章 翻案 孙吉祥看到虎妞出现先是一愣,而听着林晧然的惊堂木响起又是一愣,脑海便浮起了那首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虎妞刚找准位置站好,听到惊堂木猛地一敲,小身子被吓了一跳。抬头迎着哥哥威严的目光,她厥着嘴就要跪下,只是膝盖刚弯又挺直了,仰着头认真地说道:“不对!” “有何不对?”林晧然继续板着脸,朝着这个野丫头摆着官威质问道。 “哥,你不记得了呀?我穿着麒麟服,你说过是不用跪的!”虎妞扯了一下身上衣服的麒麟图案,脆声地辩解道。 林晧然看着她那身威风凛凛的麒麟服,踌躇一下,决定还是不挑战皇权,便轻轻抹过道:“你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哥,我是……”虎妞便是说明来意。 啪! 林晧然握起惊堂木,“啪”地一声,大义凛然地道:“这里没有你哥,这里只有雷州知府!” 虎妞的眉头蹙了一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怨似憎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拱着小手道:“大人,我要帮张敏婶婶翻案,她没有下毒杀人,她相公其实是给毒蛇咬死的!” “你有什么证据说民女张敏的相公是被毒蛇咬死的?”林晧然对自家的丫头,自然不可能动不动就打板子,决定选择以理服人。 特别这丫头明显已经误入歧途,竟然为着一个毒杀亲夫的恶妇翻案。若不让她看清楚人心,恐怕以后还会如此,继续被那些坏人当枪使。 “有!”虎妞爽快点头,然后冲着堂下脆声道:“赵四,将人押上来!” 随着虎妞的话落,一个衙差便将一个尖嘴猴腮的青年男子押了上来,只是后面还跟着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脸气显得有些气愤。 有一个书吏拿着一份状子走上堂来,先是到孙吉祥耳边轻语几句,孙吉祥接过状子一瞧,再到林晧然耳前汇报了最新的情况。 “草民宋三拜见大人!”尖嘴猴腮的青年男子跪下道。 “草民方富贵拜见大人!”那名中年男子亦是跪下道。 林晧然听完孙吉祥的汇报,先是无奈地望了一眼虎妞,然后妥协地接过状子,沉声地望着堂下道:“方富贵,你要状告宋三?” “是的,草民要状告宋三兜售假蛇药,害得家父缓误治疗,让其险些丧命!”方富贵伸手指着宋三,一副怒不可遏地道。 “青天大老爷,草民冤枉啊!”话刚落,宋三当即大声叫屈道。 林晧然将身上的状子放下,眯眼望着宋三沉声道:“这么说,你所兜售的蛇药都是真药?” “千真万确!”宋三又是行礼,一副掏心掏肺地道。 “方富贵,你可有什么凭据?”林晧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又是望向了堂下的方富贵道。 方富贵正要回答,结果突然“啊”地惊叫一声,吓得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事因他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毒蛇。 “我来!”宋三如同勇士般大喝一声,就要向那条毒蛇扑去。 正是这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却见她小身子一闪,那条毒蛇便在她的手里掐着了。在蛇尾要卷向她的手臂之致,她还很镇静地甩了甩蛇身,蛇便如皮鞭般悬着。 “吓死我了!” “这堂上怎么出现毒蛇!” “就是啊!什么时候出现的,不会是不好的征兆吧?” “知府的妹妹这也太厉害了吧!我都不敢碰这条蛇呢!” …… 围观的百姓当即是议论纷纷,同时很多人亦是敬佩这个勇敢的小丫头,不仅没有半点害怕,而且还一下子就将毒蛇给捉住了。 “哥,你想不想喝蛇汤呀?”虎妞提着那条蛇,有些洋洋得意地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的额头冒起瀑布汗,这小丫胆子能不能小一点,不知道你哥已经尿裤子了吗?有时他真怀疑,这丫头除了造反,恐怕什么事都敢做。 “我来!我来!”宋三双膝还是跪着,仍然靠近虎妞讨好地道。 “干什么呀?我捉的,为什么要给你呀!”虎妞看着他要抢蛇,当即不满地避开道。 宋三的手却是抓住了蛇身,突然惊道:“小心!”随着他的话落,虎妞的手却是受力松开了,而毒蛇袭向宋三,却见宋三“哎呀”一声,应声倒地。 他用手捂着被咬到的手,脸上显得极其痛苦的模样。 看到堂上突生巨变,堂下百姓的心亦是揪起。有人同情宋三,但亦有人以为他是咎由自取,这好好的跑去抢什么蛇嘛! 啪! 那条毒蛇想要逃走,结果向一名衙差抢起水火长棍,精准地打在七寸处,当即是一命呜呼。 看着毒蛇被打死,大家都是暗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宋三的胳膊慢慢肿胀,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提议快去请大夫。 却见宋三突然掏出一个小瓷瓶,将塞子咬开,往着伤口处一抹。 神奇的一幕便出现了,他的胳膊慢慢恢复如初,而宋三亦像是如释重负、死里逃生般,大大地松了一大口气。 “这药见效真快啊!” “方富贵果然是奸商,这蛇哪可能是假的!” “或许是他有真药,但卖假药给方富贵呢?” …… 堂下的百姓议论纷纷,虽然很多人相信方富贵,但无一称赞宋三这药的神奇。哪怕是告状的方富贵,这时亦是有些懵了。 “大人,我这药亦是祖传灵药,专治蛇毒,可谓是百试百灵!不过有人体质偏弱的缘故,见效会慢一些,像方掌柜的父亲怕就是这一种情况!”宋三倨傲地扬起那个小瓷瓶,对着林晧然大声解释道。 堂下的百姓听到这个解释,都微微点了点头,都知道方富贵的亲爹已经年过六旬,药效慢点亦是情理之中。 林晧然不置可否,先是望了一眼彻底懵掉的方富贵,然后又望向堂下的虎妞道:“虎妞,你怎么说?” 虎妞的目光从宋三身上收回,抬头望向林晧然,那张粉嫩的脸蛋显得很震惊地道:“哥,他的药真的好厉害哦!” 噗! 林晧然差点就要当场吐血,自家这丫头竟然也上当了,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穿。却是瞪了虎妞一眼,然后正色地道:“来人,检查一下宋三的伤口!” “是,大人!” 两个衙差出列,不容宋三躲闪,便是将他的手抓了起来,却见上面有些红印子。 宋三亦是不反抗,伸着手又对着堂下的百姓朗声道:“我这副祖传灵药,不仅对蛇毒药到病除,对伤口亦是有奇效!” 堂下的百姓又是一阵恍然,都觉得这确实是灵药,竟然对伤口亦有如此效果。 林晧然戏谑地望了宋三一眼,然后又是沉声地吩咐衙差道:“来人,检查一下,那条毒蛇的牙齿还在不在!” ------------ 第394章 重审 经过一个骗子横行时代的洗礼,林晧然如何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很常见的诈骗手法。 毒蛇其实是宋三放出来的,但他已经将毒蛇的牙齿拔掉,所以蛇不再带有毒性。他当着众人的面被蛇咬,装着被毒到的模样,然后抹上自制的“蛇药”,上演即刻见效的戏码。 啊? 宋三这时亦是愕然,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堂上端坐的林晧然。 他亦是千辛万苦才得到的生财之术,在雷州府这一带可谓是屡屡得手,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给这个年轻的府尊大人一眼识破。 堂下的百姓似乎有所明悟,都刷刷地望向那条死蛇。 衙差很快检查完毕,拱手行礼道:“禀告大人,蛇的毒牙已经被拔除!” “骗子!大骗子!” “这蛇没有毒牙,那根本就伤不到人了!” “刚才那条蛇就是他放出的,幸亏府尊大人英勇,不然咱真给骗了!” …… 话刚落,堂下的百姓亦像是炸了锅般,纷纷对宋三进行指责。其实这里亦有上当受骗之人,他们当真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堂去将宋三掐死。 其实宋三的手法说不上多高明,演技甚至不如林晧然,但却已经足够糊弄这些百姓。 虎妞亦是后知后觉,走过去仔细检查那条毒蛇的嘴巴,发现毒牙果然被拔除了,哥哥无疑给她上了生动的一课。 “肃静!” 林晧然看着堂下喧闹的百姓,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下道。 “威——武!” 两边的衙差当即抡起水火长棍捣在地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将公堂的威严传递开来。 堂下刚刚还义愤填膺的百姓,这时亦纷纷闭嘴,不敢再发一言。 林晧然却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上百名百姓会如此“听话”,不过他亦是明白,这时代的百姓对官员的畏惧已经深入骨髓,望向宋三又是沉声问道:“宋三,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人的药确实能治蛇毒!”宋三却是辩解道。 “是吗?”林晧然看着他还敢继续狡辩,心里亦是涌起一团火,便对方富贵道:“方富贵,他卖的蛇药可有剩余!” “有,小人已经带来!”方富贵已经早有准备,当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道。 孙吉祥上前去接那个白色小瓷瓶,然后将小瓷瓶送上给林晧然,林晧然接过瓷瓶便问道:“宋三,这可是你所卖的蛇药?” “你休想抵赖,那日你不止卖给我爹,还卖给了其他的街坊,他们都可以作证!”方富贵对宋三极为厌恶,这时亦是瞪鼻子竖眼道。 “谁抵赖了?这就是我卖的药!”宋三挺起胸膛,一副很自傲地道。 “好!准备一条毒蛇,本官要当场做一个试验!”林晧然将瓷瓶放在案前,望着宋三一字一句地道:“本官会命人用毒蛇咬你,再给你服用此药,看这药是真是假!” “大人此举甚善,草民愿意寻来毒蛇!”方富贵却是一阵大喜,当即主动请愿道。 “大人,草民方才在城东捉到了一条铬铁头,愿送给衙门做这个试验!”在下面的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道。 百姓向来是不嫌事大,都纷纷怂恿那个年轻人将毒蛇取来。 “大人饶命!小人招了,小人所售确实是假药!”宋三听到“铬铁头”三个字,再也是坚持不住了,当即求饶道。 其实到了这一步,已经容不得他继续辩解,这药根本一丁点功效都没有。若他真被毒蛇咬到了,那就是死路一条。 “哎,这人心实在太黑了!” “原来是个骗子,我呸!” “我长得如此貌美如花,刚才竟然上当了,我的天啊!” …… 堂下的百姓得知真相,又是议论纷纷,纷纷发出感慨之音。 这次嘈杂声没有持续太久,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问道:“宋三,你如何骗取雷州城百姓,给本官如实招来!” 宋三如同丧家之犬,亦不再隐瞒。 他承认事先将拔了牙的毒蛇放出,接着装成了捕蛇人,然后故意被毒蛇所咬,之后就是上演“药到毒除”的戏码,最后就是兜售这种神奇的蛇药。 方富贵的父亲就是被这种手法所忽悠,将这种假药当成了圣药,结果拖误了治疗的时机。不过幸好方富贵这边反应及时,才将人抢救回来。 旁边的书吏将他的供词写下,然后让他在上面画供,承认用假药骗人的罪名。 大家以为事情要暂行一段落,却见虎妞突然站了出来,指着宋三说道:“哥,张敏婶婶的相公就是用了他的假蛇药,结果才死掉的!” “小丫头,你别血口喷人,我……我根本不识得那个人,也没卖给他药!”宋三听到这个指控,心里当即一阵紧张与害怕。 “你卖了!那日刘兴跟我一起买了你的药!”在人群中,一个妇人当即大声指责道。 林晧然望向堂下的人群,沉声道:“何人喧哗,上堂回话!” 方才还中气十足的妇人,这时却畏畏缩缩地走上堂来,跪在堂前老实地道:“民妇家住水香坊,贱名孙芳,日前跟陈兴、孙九等街坊从他这买过这种药!” 听到这番话,围观的百姓便是相信了八分,毕竟还有其他人证存在。 “宋三,你可认得这个妇人!”林晧然沉声审问,然后又是冷冷地补充道:“你可以否认,本官有的是时间,会将其他人逐一找来跟你对质!” 宋三抬头望了林晧然一眼,知道这年轻知府不好糊弄,便是老实地跪拜道:“这个妇人确实买过我的蛇药,但草民不认得刘兴!” 这倒是一句真话,近些日子在雷州府附近就卖了上百份假药,哪里知道哪个是刘兴。 亦是因为雷州府这边的“生意”太好了,所以他没有遵循他师傅“打一枪换一地”的教导,结果就给方富贵逮个正着,然后就被扭送到了这里。 “宋三,你兜售假药已经是于法不容,如今又涉嫌让刘兴缓医致死!来人,将其重打三十大板,然后收监候审!”林晧然拍响惊堂木,沉声下令道。 “是!” 却见两名身材魁梧的衙差出列,将宋三按在地上,抡起棍子便重重地朝着他屁股打了下去。 “哎哟,痛死了,痛死了!” 衙差的板子没有丝毫留情,却不知是他们一贯如此,还是对这个骗子格外优待。直打得宋三狼嚎鬼叫,屁股啪啪作响后,亦是皮开肉绽。 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却没有多少同情,更多是一种解气。 像刘富贵这种富贵人家还好,他们能够及时发现不妥,而一些穷苦之家会默默忍受,最终由于医治不及而命丧黄泉。 很快,板子打完,宋三的屁股已经是血迹斑斑。 “宋三兜售假药已违国法,今涉嫌让刘兴缓医致死,暂且收监!今日此案到此结束,待本官查明后,择日宣判!”林晧然扬起惊堂木,想要退堂回后宅。 却是这时,虎妞却是很着急地道:“哥,等等,还有呢?” 林晧然握着惊堂木的手已经扬起,被虎妞这么一叫,当真是有种骑虎难下,自然知道这丫头今天的真正来意,但最后还是重重地落下了惊堂木。 在虎妞失望的目光中,他还是心软了,没有宣布退堂,而是沉声道:“本官宣布,由于案情有变,今日将重审刘氏谋杀亲夫一案!” 此话一出,虎妞是高兴了,堂上的百姓亦是兴致勃勃,但林晧然却知道午睡的计划是要泡汤了。特别刘氏谋杀亲夫的案子还有一个致命之处,根本就还不足翻案,亏这丫头还傻傻帮人叫屈。 ------------ 第395章 鸡汤哪去了 在张氏谋杀亲夫一案中,被告人张敏就关在隔壁的县狱中,将她提过来候审倒不费周张。只是想要找原告过来,则要花费一点时间。 只是雷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快衙差便将原告给领来了,一个马脸型的妇人掺扶着一个有眼疾的老太太走上公堂。 林晧然重新回到公堂上,端坐在案前,目光平视着堂下,注意到原告竟然是一个瞎婆子,握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沉声道:“升堂!” “威——武!” 十二个身材魁梧的衙差整齐地抡起水火长棍捣在地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堂下围观的百姓不减反增,但却不敢吭声,关注着这起案件的结果。 “民女刘氏拜见大人!” “民女张敏拜见大人!” “民女刘三妹拜见大人!” 除却原告和被告之外,死者刘兴的亲妹妹亦来到堂下,纷纷朝着林晧然行跪拜之礼。刘氏和张敏的脸色还属正常,但刘三妹对案件重审似乎是极为不满。 林晧然端着知府的威严,望着那个老婆子开门见山地道:“刘氏,你儿子当日被毒蛇所咬,你可知情?” “老身知情!”老妇人回礼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亦是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没准有转机。便将先前的审理的结果,跟着她娓娓道来:“方才本官处理一起售假案件,方富贵的父亲遭毒蛇所咬,误用宋三所兜售的假药,险些丧命。经本官问讯,初步已经证实,那日你儿刘兴亦是买此假药!” “大人的意思是!”老妇人表现得很得体,显得不确定地询问道。 林晧然望着堂下的老妇人,用平缓的语气道:“那日刘兴被毒蛇所咬,所服用的是假药,所以有人推断刘兴可能是死于蛇毒!” “大人,你这种就太过武断了!”刘三妹扶着老妇人的手,却是据理力争道:“那日我哥是被毒蛇咬伤了不假,但这女人毒杀我哥已经是证据确凿,何况仵作亦证实我哥是死于砒霜,并非是什么蛇毒。” 林晧然的逻辑分析能力并不弱,这女人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却亦是有理有据。若证明张敏用砒霜投毒,哪怕刘兴真是死于蛇毒,那张敏亦是其罪难恕,何况仵作已经证明刘兴是死于砒霜。 林晧然原本是有些偏向于张敏,但原告一方咬着这关键点不放,那他亦是爱莫能助,望着张敏淡淡地问道:“张氏,你怎么说?” “还望大人明察,民妇绝对没有往汤里投砒霜,先前所买的砒霜都是用来药老鼠的,这点……婆婆知晓!”张敏辩解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这种辩解简直是苍白无力,不由得望一眼在堂下嗑瓜子的虎妞。发现这野丫头就是一股蛮劲,根本什么证据都没有,竟然就嚷嚷着要翻案。 只是他还是顺着张敏的话,望向堂下的瞎老太道:“此事当真?” “她确实是说过要买砒霜回来药老鼠!”瞎老太轻轻点头,但又冲着张敏问道:“我且问你,那日我想要喝鸡汤,你……为何要故意打翻在地?” “娘,我早说过了,这女人就是看到我哥被蛇咬,所以才临时生计!”刘三妹仿佛亲眼所见般,指着张敏严厉地道:“她将砒霜置于鸡汤之中,将我哥毒死后,故意推说我哥是因蛇毒而死。只是仵作明察秋毫,验出我哥是砒霜中毒而死!” 林晧然望了刘三妹一眼,发现这女人不实施犯罪行为真是浪费她的天分了,竟然能一下子就理出一条有理有据的犯罪手法。 “大人,这事定然是仵作出了差错!我相公不可能是死于砒霜中毒,他就是因蛇毒致死的,民妇请求重新尸检!”张敏却是矛头指向仵作,进行辩解道。 还不待林晧然回话,刘三妹却指着张敏怒道:“张敏,你是安何居心,竟然还想让我哥再遭罪!你如何狡辩都没有用,如果心里没有鬼的话,你为何偏偏要将鸡汤处理掉?你根本无法解释,因为你在鸡汤下了砒霜,所以才故意销毁证据!” “对呀!看来真是投砒霜了!” “你别那么早下定论,没准真是仵作弄错了呢?” “仵作开错?那你说一说,她为何要将鸡汤处理掉,这分明就是消灭证据!” …… 堂下的百姓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只是很多人都站到了刘三妹这一边,若张敏心里没有鬼的话,确实不应该阻止她婆婆喝鸡汤,更不应该将鸡汤销毁掉。 啪!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让下面的人安静之后,对张敏这个毒妇恶沉声问道:“张氏,鸡汤一事你作何解释,是不是你偷偷销毁了,给本官如实招来!” “哎呀!哥,你太凶了呀!”嗑着瓜子的虎妞蹙起眉头,仰起脸朝着林晧然埋怨道。 林晧然握起惊堂木,很想将这个敢挑战他权威的丫头暴打一顿,只是最终还是心软了,投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便板着脸望向张敏。 张敏咬了咬下唇,左手按在小腹上,眼睛含着泪说道:“启禀大人,那日……民妇家中并没有熬鸡汤!” 此言一出,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闹了半天,事情竟然变得越来越玄乎,一方口口声声在鸡汤投毒并销毁鸡汤,一方却突然声称没有鸡汤存在。 “你休要狡辩,虽然你故意将鸡汤打翻不让她喝,但我娘那日还吃过鸡肉来着,这又作何解释?”刘三妹的思路清晰,当即厉声指责道。 张敏的脸面朝地,几颗眼泪滴落在青砖地上,哽咽着说道:“不,婆婆……那日也没有吃鸡肉!” 没吃?怎么回事? 大家顿时亦是彻底愣住了,发现这起条理清晰的毒杀丈夫一案,突然就变得扑朔迷离。一起鸡汤投毒案件,结果却说没有鸡汤存在。 瞎老太那双原本就已经混浊的眼睛,这时彻底变得暗淡无光,整个人愣在那里,似乎是在追忆着什么。 ------------ 第396章 上天不薄 没有鸡汤? 没吃鸡肉?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审讯到这一步,反而衍生了更多的迷团,让到堂下的百姓都是大眼瞪小眼。 林晧然的脑子亦是一片混乱,但却不慌不忙地拍响惊堂木,沉声质问道:“张敏,这其中有何隐情,给本官如实招来!” 堂下的百姓和役差都刷刷地望向张敏,甚至负责记录的推官戴北辰亦是停下笔,疑惑地望向张敏。 张敏泪垂满面,手撑着小腹,揭开答案道:“那日民妇家中吃的并不是鸡,其实是……蛇!” 话刚落,刘三妹就大声指责道:“你胡说,我娘是绿苗人,我哥怎么给我娘吃蛇肉!分明就是你这个毒妇在瞎编,想借此为自己脱罪!” 只是很多人都是陷入于沉思之中,虽然不明白蓝苗人为何不吃蛇肉,但知晓广西那边一些少数民族确实有很多的奇怪风俗,像是不吃猪肉、脸上刺青、用先辈尸体喂鱼等,想必这不吃蛇肉亦是一种习俗。 若真是如此,那就可以解释“鸡汤消失之迷”了。 想必刘兴将毒蛇带回来煲汤,但欺骗瞎老大是鸡汤。张敏虽然没有揭穿,但还是跟刘兴争吵了几句,到最后故意将“鸡汤”打翻不让瞎老大喝。 这里的本意不是担心瞎老夫喝下鸡汤而让事情败露,纯粹只是出于对瞎老太的一种爱护,这亦可以解释当日衙门去检查的时候,偏偏找不到那锅下了砒霜的鸡汤。 林晧然自然不能听信张敏的一面之词,而且刘三妹亦是指出了一种可能性,便冲着瞎老太问道:“刘氏,你怎么说,那日你确定吃的是鸡肉吗?” “娘,你别被这毒妇骗了!她就是毒杀我哥的凶手,仵作都说了,我哥是死于砒霜中毒!”刘三妹认真叮嘱,又强调了先前的检尸结果。 瞎老太长叹一口气,语气悲切地道:“别再说了!你娘是眼瞎,但心不瞎!这十几年来,家里每次杀鸡,你大嫂都会将鸡腿、鸡脯、鸡肾、鸡翅留给我。但那一日,只是你哥端来几块肉,我……我是不知道蛇肉是什么味,但那确实不是鸡肉,不是鸡肉!” 说着,瞎老大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却不知道是因为儿子欺骗了她,还是想必张敏这十几年的服侍,内心感到了一种愧疚。 张敏亦是不停抹泪,却不知道是为着瞎老大为她澄清而喜极而泣,还是想起这十几年来的兢兢业业。 “刘家嫂子虽说不上贤良,但真是孝顺了!” “就是啊!说她毒死刘兴,我是不相信的!” “我记得那日到她家,确定是看到蛇汤,我看八成就是仵作搞错了。” …… 堂下的百姓当即是议论纷纷,很多人却是选择相信了张敏。特别是一些街坊,对张敏的为人较为熟悉,更是认定是仵作出了差错。 林晧然看到事到如今,便是敲响惊堂木道:“传仵作沈五!” 如今案情的症结就在那份验尸报告上,如果证实刘兴是蛇毒致死,那就可以证明张敏确实是被冤枉的。但若证实刘兴还是死于砒霜中毒,张敏仍旧可能是杀人凶手。 “启禀大人,沈五已经回乡探亲,至今未归!”一个衙差回话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便是招手叫来孙吉祥,想听取他的意思。 孙吉祥便是说道:“大人,此案的证据还不能够翻案,需要仵作重新出具尸检报告,所以大人可先将疑犯张敏收监,然后再请仵作重新检尸!” 林晧然微微点头,赞成这个处置方案。 大概是眼瞎的人耳力比较好,瞎老大似乎是听到了孙吉祥的话,突然制止道:“大人且慢!阿敏,你真没毒杀阿兴?” “娘,我没有!”张敏含泪地摇头道。 瞎老大朝着林晧然情真意切地道:“大人,老身请撤回原状,老身不状告她了,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妇,我相信她没有杀我儿!” 咳! 孙吉祥轻咳一声,对林晧然轻轻摇了摇头。 林晧然自然知道该怎么样,一拍惊堂木,摆着知府的威严道:“大胆,这事关命案,是你想不告就不告的吗?” 瞎老大深感自责,突然对着张敏痛哭道:“是老身对不住你!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这些年更让你受累照顾我这瞎老婆子!你出来以后,就直接找人改嫁了吧!” “娘,我不嫁!我不嫁!”张敏亦是眼泪不止,扶着瞎老大摇头道。 “不嫁?分明就是惦记着我刘家的家财啊!”刘三妹当即阴阳怪气地道。 张敏正想要反驳,瞎老大却是气道:“你……你才是惦记家财的那个人!我亦是受到蛊惑,不然何以冤枉你家大嫂,让你大嫂受苦呢了!”说着,又对着张敏道:“老身亦不想再拖累你,你出来就找个人嫁了,那个酒肆会留给你做嫁妆!” 张敏的泪崩了,抹着眼泪道:“娘,我不会嫁的,我……我已经有了刘家的骨肉,咱刘家有后了,呜呜!” “啊?真的!”瞎老大一阵惊喜。 “对呀!当然是真的,昨天还是我请的大夫呢!”在一旁嗑瓜子的虎妞站了出来,有些得意地扬起脸道。 事情就在昨天,张敏晕倒后,虎妞亦是请来了大夫,发现她有喜孕了。正是这么一个原因,身如死灰的张敏重燃了生机,并让虎妞帮她申冤。 虎妞本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这次自然是乐意之致。 呜呜…… 瞎老太当真是喜极而泣,那双皱巴巴的眼睛涌下了两行热泪,却没想到还有着这么一件大喜事。 张敏的情绪亦是受到感染,不知道是因为上天突然眷顾于她,还是因为被瞎老太的情绪所感慨,场面显得十分的感人。 堂下的百姓看到这一幕,眼睛湿润的不在少数。 虽然案件没有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但很多人都相信张敏是无辜的,那个仵作是将蛇毒发病发而亡,误判成砒霜中毒致死。 “张氏毒杀亲夫一案,尚有需要核实之处,今日暂且收监,择日宣判!”林晧然宣布,扬起惊堂木想要退堂回后宅。 “哥,婶婶都有喜了,能不能不要将她收监了呀?”虎妞又是站了出来,仰着脸冲着林晧然哀求道。 瞎老大亦是反应过来,着急地朝着林晧然跪拜道:“对!请大人法外开恩,让我家媳妇回家静养!”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发现这丫头就会给自己添乱,很快揍这丫头一顿。跟虎妞这种感性人不同,他其实更显得理性。 虽然事情已经有利于张敏,特别先前认为鸡汤投毒的鸡汤并不存在,但万一证明刘兴还是死于砒霜,张敏仍旧可能是毒杀刘毒的恶妇。 只是林晧然似乎少算了一项,那就是民心。 ------------ 第397章 隐忍与鼓声 “大人开恩,请让张氏候保出狱!” “大人开恩,请让张氏候保出狱!” “大人开恩,请让张氏候保出狱!” …… 堂下的百姓呼啦地跪倒一大片,纷纷为着张敏求情。 这时代的百姓总体还是善良的,心里亦有着一把称。一个如此真心待自己婆婆的妇人,怎么会是毒害自己丈夫的凶手呢?如今张氏已经身怀六甲,亦不好再呆在牢房那种地方。 不说是堂下的百姓,连同堂上的衙役们都用请求的目光望向林晧然,心里都偏向于孕妇张敏,而不是那个好赌的仵作沈五。 林晧然看着堂下跪拜的黑乎乎人群,亦是有些动容。 这雷州府或许是一个罪恶横行的地方,甚至他还没上任就遇到两起惊天大案,但百姓总体还是纯朴的,都怀着一颗善良的心。 咦? 林晧然正要有所决断,只是目光望向远处,整个人顿时一愣。 因为在人群的外围处,有一个鹤立鸡群的窈窕身影。那美妇人蒙着面纱,但体态婀娜多姿,身穿着一件锦绣长裙,肩披蓝色的翠水薄烟砂,成熟诱人的身段有一种高雅的气质,一双经过修饰而透露威严的长眉,跟着江夫人极为相似。 咳! 孙吉祥看着林晧然突然间失神,以为他是拿不住主意,便是轻咳一声,并朝着他点了点头。 “按正常程序,本应该将疑凶张敏收监,但念及其有孕在身,可以候保出狱,退……!”林晧然回过神便朗声宣布,然后扬起惊堂木想要退堂。 却是这时,堂下一个声音打断道:“大人,民妇觉得这毒妇可能是谎称有孕,别给她有机潜逃了,请安排太夫再查验!” 啪! 林晧然再三被人打断,心里仍着窝着火气,惊堂木趁势猛敲,冲着堂下的刘三妹怒道:“本官断案,岂容你这个妇人指使!来人,给本官掌嘴!” 话刚落,两名衙差就向着那个多嘴的妇人走去,其中一个衙差将她擒住,另一个衙差用一尺长一寸宽的小板子猛抽。 仅是“啪啪”两下,嘴巴就被打得像两根香肠,痛得刘三妹呜呜哽咽道:“别打了,民妇错了!”,只是衙差并不留情,又补上了八下。 对于刘三妹的遭遇,大家却是没有同情,甚至算是大快人心。 这个女人眼里根本没有是非黑白,一心只惦记着那点家财。如今知府大人都同意她嫂子回家养胎了,她却还想要多生枝节,竟然提议让丈夫复诊。 林晧然握起惊堂木,看着虎妞似乎要出言,便是瞪了虎妞一眼,虎妞目光幽怨地撅起嘴巴,“啪”地一声,沉声道:“退堂!” 虽然没有达到无罪释放的结果,但张敏亦是喜极而泣,又跟着瞎老太抱在一起痛哭。 堂下的百姓看到想要的结果,显是很高兴,很多人直呼林晧然是个青天大老爷。 或许是以前的知府太操蛋了,如今在他们的心里面,青天大老爷的标准已经降得很低,只要不作恶、听取民愿即可。 “娘,这次多亏虎妞,是她帮媳妇申冤的!”张敏又拉着瞎老大,介绍虎妞道。 “多谢小恩公,你是我家的大恩人!”瞎老太亦是感谢道。 “哎呀,你不用多谢我,我都没做什么!”虎妞却是不居功,脆声地说道。 退堂后,林晧然穿过恭寅门,向着后宅的方向而去。 这起案件自然还不能算是结束,得让府里的仵作重新检验尸身。若证实刘兴死于蛇毒,那自然就能成功翻案,若证实刘兴死于砒霜,那张敏还得抓回来。 “师爷,本官的表现如何?”林晧然的心情显得不错,对孙吉祥微笑着问道。 “极好,大人当真是奇才!”孙吉祥跟在身后,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林晧然回头睥了他一眼,哑然失笑道:“亏我一直觉得你不是拍马屁的人,没想到你也不能免俗啊!” “非也,我还真是有感而发。大人的才华自不必说,先前在翰林院修检厅创刊,如今的审案张驰有度、揭穿宋三的小把戏,这足见大人的能力非一般人所比拟!”孙吉祥由衷地感慨道。 林晧然听到孙吉祥的这番话,虽然知道有故意讨好自己的意思,但心里仍旧如同吃了蜜一般,对自己的审案能力亦进行了自我肯定。 在没有上堂前,他一直都是患得患失,毕竟从没有审理过案件。只是往着堂上一坐,又有官威加持,他突然发现审案远没有想象中复杂。 这刚回到签押房,茶还没喝上两口,主薄韦忠国便前来求见。 林晧然放下茶盏,在里屋接见了韦主薄。 韦主薄是举人出身,如今又将近六旬,在官场明显没有什么人脉。若没有机遇的话,恐怕熬到死,都未必能当知县。 林晧然亦是看出了这一点,知道这人必定想抱他的大腿,而这种人亦难生二心。只是他得先观察这人的能力,不能捧一个庸才上位。 “下官韦忠国拜见府尊大人!”韦主薄恭敬地行礼,显得很是恭卑。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注意到他额头处有道伤痕,不由得直接询问道:“韦主薄,请坐,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 “下官不小心嗑到的,不碍事!”韦主薄讪讪地摸了摸伤痕,然后便组织语言道:“府尊大人,下官听从您的指导,今日前去重整鱼市,但我们受到了一点阻碍!” “什么阻碍?”林晧然端起茶盏,眉头微蹙道。 “一帮人阻止我们的人进入鱼市,还发生了一点冲突!”韦主薄低声说着,还小心地观察林晧然的反应。 林晧然轻啐一口茶水,眼睛闪过一抹不满道:“你们是官差,这事还用我教你怎么做吗?” 说实在的,他对乔主薄有几分失望。对付地痞流氓,那就要比他们更硬气,若是选择退缩的话,反而助涨了对方的嚣张气馁。 “我原本是打算将他们捉回来的,但有一帮卫所的士兵在帮着他们,其中还有一名百户,所以我……才回来询问大人您的意思!”乔主薄亦感受到林晧然的不满,便老实地说出缘由。 林晧然的眉头当即蹙起,在粤西这辽阔的土地上,大祖时期便设置了神电卫,而神电卫在沿海各处又添置下属卫所。 如今是文臣当道的时代,他自然不用惧怕一个小小的百户。甚至都不需要上本弹劾,只需要找他的上级机构聊一聊,这货就能被丢到山旮旯里去。 只是神电卫都是世袭兵,关系难免会错综复杂,一个百户可能会牵扯着一大帮人。特别他想要搞好市舶司,需要依仗神电卫的力量。 捏死一个小小的百户事小,但因此让神电卫对他产生抵抗情绪,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那个百户是哪个卫所的?”林晧然思忖片刻,便是慎重地询问道。 “他自称是海康所的,气焰十分嚣张!”韦主薄小心地回答道。 海康所是一个千户所,虽然以“海康”为名,但雷州城坐落在东海岸,而它却地处西海岸,两者相距较远,倒是乐民千户所要更近一些。 “贾豹跟海康所的将领往来密切吗?”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又是认真地询问道。 “没有!我在雷州城多年,贾豹从没有跟卫所的武将有过往来,今天这个百户像是突然间冒出来的!”韦主薄亦是颇为不解地道。 林晧然沉思片刻,又是说道:“你先调查清楚怎么回事,鱼市的事情可以暂缓。” “下官的遵命!”乔主薄行礼道。 目送着韦主薄离开,林晧然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发现问题比想象要赫手。如果贾豹只是单纯的恶霸,直接打掉便是,但偏偏这人竟然跟神电卫扯到一起。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在下放之初就跟严嵩商谈过,严嵩从江浙征调一名强将过来主持神电卫,会全力支持他开海。只要那名强将能够掌握住神电卫,那他倒不用顾忌太多。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贾豹确实猖狂,为了鱼市的那点利益,竟然敢跟着他这个新任知府对着干。特别这明明是他上任后的第一把火,贾豹竟然敢灭掉,当真让他感到窝火。 不过他觉得这时应该学习徐阶的隐忍,哪怕手里抓着一副好牌,亦要先摸清情况再出牌。先让贾豹猖狂几日,到时再狠狠地踩死。 孙吉祥将乔主薄送出去,走回来说道:“海康所的那名百户应该是今日恰好来雷州城办事的,方才我送韦主薄出去的时候,看到海康所的一名小旗提着两名流贼的人头来领赏了!” “知道他们来雷州城办什么事吗?”林晧然随口问道。 “这个倒不清楚!不过那个小旗很有意思,说那两名流贼很厉害,让他一名手下重伤了,非要我们给他定格高一点,两颗人头要三两银子!”孙吉祥摇了摇头,然后笑着说道。 两颗人头三两银子? 林晧然听到这个价码,却是微微一愣,当初徐亮人头的赏钱都够他上京一路的开销了。 不过旋即一想,徐亮是倭寇的头目,能让武将官升三级,自然不是一个小小的流贼能相比的,赏钱自然亦是天壤之别。 只是这事倒给他提了个醒,若是想尽快消除粤西海盗的实力,这赏钱确实不能定得太低。不能杀掉两个流贼,结果连汤药费都不够。 “你去叫那个小旗来我这里!”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又是说道。 孙吉祥略感意外,不明白林晧然如今的身份,为何会召开一名大明最低等的武将。只是他亦不会多问,当即领命而去。 正是这时,衙门外的鼓声响起。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猜测是虎妞那个野丫头又给他添乱了。 他如今正想要招揽人才,结果她倒是好,偏偏在这时又敲了鸣冤鼓。不得不承认,虎妞那丫头得好好管教一下才行。 没多会,孙吉祥领着一名身材魁梧、眼睛炯炯有神的年轻汉子走了进来,但孙吉祥手里亦拿来两份刚刚送上来的状子。 “大……人!”乔一峰打量着林晧然,显得有些拘谨地道。 “请坐!”林晧然打量着这名小旗魁梧的身形,发现确实是一个好料子。看着他憨厚的面相,估计这不是冒领手下战功之人,而确实是他杀掉两名流贼。 “谢大人!”乔一峰在桌子前坐下,小心地偷偷打量着林晧然。 林晧然接过孙吉祥递过来的两份状子,当看到状子的内容,第一个想法就是提起虎妞那个野丫头狠揍一顿屁股。 这两份状子都是要翻案,而矛头直指仵作沈五。 一份是小吃铺的老板苏娘,死者到小吃店吃食,结果被噎死,故而被判处死刑。 只是如今,苏娘以为仵作尸检有误。因为那日吕牛进来之时,就已经咳血,应该其他原因致死,故而要求重新进行尸检。 一份是城南某村的美妇人陈有容,死者是其丈夫,罪名是她伙同奸夫将丈夫杀害,并弃尸于河中。 但如今,陈有容亦以为仵作尸检有误为由,申请重新进行尸检。因为他丈夫尸体伤痕虽多,但似乎没有致命伤,加上那日暴雨,怀疑是她不懂水性的丈夫不慎落水被淹死。 很显然,这两人突然翻案,始作甬者必然是虎妞无疑。 “你是海康所的小旗?”林晧然压着怒意将两份状子放下,微笑地望着乔一峰道。 “是的,小的叫乔一峰,是世袭小旗!”乔一峰紧张地回答道。 “你为何觉得那些人不是普通的流贼?”林晧然很自然地找到切入口,望着他的眼睛道。 “身型和狠厉!虽然他们只有五个人,但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流贼!”谈到这个话题,乔一峰显得很是专业和认真。 林晧然看到他眼神不似作伪,蹙着眉头道:“你在哪里遇到这五名流贼?” “就在城西十里处的山林里!”乔一峰回答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不由得想起追杀樵夫的那帮黑衣人。如今看来,杀死李县丞那伙人来路确实不凡,而那樵夫恐怕是凶多吉少。 “哥,你怎么还不出来升堂呀?”却是这时,一个小身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那张粉嫩的脸蛋充满着埋怨之色。 林晧然眉头微蹙,发现这丫头实在太不懂事了,没看到你哥在商谈正事吗?特别他想从这位小旗的嘴里套取海康所的信息,这丫头不是来添乱吗? 虎妞刚埋怨完,却指着乔一峰怒道:“乔一峰,你来得正好,欠我银子该还了!” 在林晧然诧异的目光中,乔一峰尴尬地挠着头道:“虎妞舅姑!”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398章 虎妞的正义感 乔一峰的娘亲是长林氏人,在辈分上跟虎妞是同一辈。去年到长林村探亲,还跟虎妞借了钱,如今被虎妞看到,便是被追债了。 乔一峰亦是尴尬,去年他麾下的军丁饿得揭不开锅,这才硬着头皮举债。说好等发俸就归还,但这转眼都快一年,却还没有归还给虎妞。 倒亦不是他不想归还,而是那丁点俸禄发下来,若他不接济一下旗下的军丁,他这个小旗非成为光标司令不可。 旗下的军丁并没有俸禄,但偏偏还得养着家人,而家中的军屯早被高官和军中将领挤占,他们都是东拼西凑着过日子。 虎妞其实只是见到乔一峰顺便提一句,倒没有较真要讨债,便仰着脸催促着林晧然道:“哥,你快升堂呀!” 林晧然从诧异中回过神来,才知道他跟乔一峰竟然有着亲戚关系。他突然意识到,先前完全忽悠了这些资源,像这种关系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既然知道还有这一层关系,他并不着急打听海康卫所和那位百户的具体情况,邀请着乔一峰留下来共用晚餐,然后领着虎妞朝着大堂而去。 让他颇为无奈,虎妞这丫头显得火烧屁股般,将他当成牛般撵着小跑,比她自己的事情还显得要紧张。只是帮张敏可以说是为了报恩,但这两个女人分明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犯得着这么积极吗? 有时候,他真心不明白这个野丫头哪来这么强的正义感,这跟他一丁点都不像。若天下不平事都要管,那这封建王朝就是最大的不公,是不是就要推翻了? 虎妞仍然着用力拉着林晧然往着大堂而去,还一边脆声解释道:“哥,其实刚才你退堂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我还要帮人家翻案的,但你用眼瞪我!” “你还敢怪我?你就净给你哥哥找麻烦事!”林晧然的语气加重,当即埋怨道。 “哎呀!你应该怪那个仵作,是他将差事做得不好,害得婶婶们被冤枉要砍头!”虎妞的眉头微蹙,纠正哥哥的错误观念道。 林晧然很想出言打击这个热心肠的小丫头,这三起没准都是铁案。 事实上,仵作将差事做得极好,是这三个女人看着她傻里傻气,所以才将她当枪支使,然后让你英俊的哥哥跟着劳心劳力。 提审、问讯,裁决,重新关押。 两起案件确实存在着较大的疑点,噎死的那一位自然不必说,至于淹死的那一位亦存在着诸多疑点。林晧然答应重新进行尸检,但自然不会将她们释放,而是关押到府狱的大牢之中。 这一通忙碌下来后,亦是到了傍晚时分。 林晧然有些疲惫地走回后宅,对着孙吉祥疑惑地问道:“沈五在仵作的位置上呆多久了?若他这么不靠谱的话,应该早就被发现才对啊!” “好像干了两年,不过我听下面的人说。沈五其实就是一个懒鬼,以前有个叫沈六的得力帮手,尸检都是沈六做的。但沈六突然不知上哪里了,所以沈五的水平便暴露了,这三起案件都是沈六离开后,沈五进行尸检的!”孙吉祥解释道。 “这么说来,那个沈六才是真正厉害的仵作,他是沈五的弟弟?”林晧然来了一些兴趣,便好奇地问道。 “不是,听说是很年轻的小子,长得还挺白净!”孙吉祥摇头道。 林晧然微微点头,便不再多问,径直回到后宅的房中换去官服。虽然官服给他带来了无上权力,但同时亦带来了压力。 李县丞焦尸案、陈氏灭门血案、鱼市、恶霸贾豹、海康卫所、城西厉害的流贼、樵夫、不靠谱的仵作沈五等等。 这诸多的词汇,可谓是千头万绪,让林晧然的脑壳都要爆了。只是这些像是何无关系的人与事,但他偏偏又觉得能够都串连到一起,而且隐隐闻到阴谋的味道。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突然有个天神下凡,帮着他将这些事通通解决掉,然后他好专心搞市舶司,带着雷州府走上致富的道路,享受一下修建大型工程的爽感。 时入九月,天色昏暗得很快,整个雷州城很快被夜色所笼罩。 雷州城,贾府。 贾豹坐在大厅那张豹子皮坐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玩着两个黑色的大珠子,眼睛望着门外的院子,嘴角微微翘起。 鱼市的那点利润,他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今天对抗衙门的“鲁莽”举动,只是对那个娃娃知府的一个试探。果不其然,那个娃娃知府就是个软柿子,根本就不经吓唬。 其实亦是难怪,十年寒窗扑在圣贤书上,年纪轻轻就出任雷州知府。哪怕学问再高,亦不可能治理得了一府之地,管辖数十万百姓,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在他看来,这百无一用是书生。原以为,白同知离开是他的一大损失,但现在朝廷派来一个软蛋娃娃知府,何尝不是因祸得福。 只要他拿捏到位,那娃娃知府极可能成为他贾豹的一名走狗。 正是得意之时,贾三大步走进来笑道:“赵百户已经睡下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贾三的笑容很是暧昧,显然是别有所指。 “谁陪睡?”贾豹微微点头,然后淡淡地问道。 “小柔!”贾三叹气道。 “便宜他了!我才上手几天,想着今晚再玩一玩,他倒是有眼光!”贾豹有些不爽地说道。 贾三却是不好接话,那小柔本是有夫之妇,长得很妩媚,他堂伯使了一些手段和财物,这才好不容易将小柔弄了过来。 本以为堂伯会当作宝贝,但仅是几天,却让小柔去陪客。只是亦难怪,堂伯对有夫之妇有极大的偏好,但往往半年之后,又会弃之如敝履。 贾豹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面色异常冷漠,转着手上的黑珠子,目光阴森地望着外面的夜色,突然没头没尾地蹦了一句道:“事情处理干净了吗?” 贾三先是一愣,但旋即正色道:“请放心,已经干净了!” ------------ 第399章 又生新案 林晧然做了一个好梦,梦中虎妞敲鸣冤鼓,结果被他提起来打屁股,虎妞吓得瑟瑟发抖、跪地求饶,表示再也不敢敲了。 正是得意之时,美好的画面被一股毒流吹散。他感到耳朵发痒,痒得他当即从梦中惊醒,睁眼便看到虎妞半蹲在床前,一张懵懵懂懂的可爱脸蛋。 看到这丫头竟然敢整蛊自己,林晧然当即就要端起哥哥的威严,要打得这丫头像梦中般跪地求饶,但虎妞只说一句话,他便如同泄了气的气球,将头蒙进暖和的被子里。 “哥,你别再睡了,快起床呀!排衙要迟到!”虎妞用着她的蛮劲扯着被子,催促着他起床。 “虎妞,让我再多睡一会!”林晧然躲在被子中,很不情愿地抗议道。 人都是有惰性的,形成某种懒散的习惯后,便很难再轻易纠正过来。经过一段逍遥日子后,林晧然却要天天卯时就起床排衙,突然间很是受不了。 他很想效仿嘉靖“天天不上朝”,但却是知道这样做会很麻烦,必然会遭到官员弹劾,甚至会因此被摘掉乌纱帽。 在虎妞的几番催促下,特别被子被她扯掉,林晧然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感受到深秋的凉意及明朝地方官员的不易。 后世是朝九晚五,而如今却是卯时,一个小学生都还没上学的时间。 由于起床较晚,他已经没有时间吃早餐,直接到二堂排衙点卯。值得一提的是,不是重大的日子,排衙的地点都会在二堂进行。 一切都是按秩序进行,府衙的属官、吏员和衙差都已经在堂下等候。 点卯完毕,他原计划是回房间继续呼呼大睡,但被清晨的凉风吹过后,人却突然间有了精神,完全没有了睡意。 在吃过早餐后,林晧然便到了签押房,这才轻啐一口热茶,一个衙差突然急匆匆进来汇报:雷州城发生了一起命案,而死者正是仵作沈五。 由于林晧然决定为三个案件翻案,今早便派人寻回沈五。接到命令的衙差却不知是懒人还是做事谨慎,先是跑到沈五家中寻人,结果就让他寻找到了沈五的尸体。 虽然仵作这个职业不会被人歧视,但由于时常跟尸体打交道,所以很多人不愿意跟这种人往来。沈五偏偏还属于外来户,在雷州城很少跟人往来。 正是如此,哪怕沈五已经死去多日,街坊邻居却不得而知。若不是林晧然突然帮着那三个女人翻案,恐怕发现这尸体的时间还得继续往后拖延数日。 当听到这个命案的时候,林晧然首先想到的不是又出现一件麻烦事,而是突然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刚觉得这个仵作沈五有些问题,结果人竟然早已经死了,这让他如何不会多想呢?根据他的推断,沈五极可能帮人做了伪证,所以才被人灭口。 “我去看看!”林晧然当机立断,当即打算前往案发现场。 按着他趋利避害的为官之道,这起命案应该交由海康县衙去办,但他隐隐觉得这起案件不简单,便决定由府衙主抓。 沈五住在城东门附近,离府衙不算太远。 林晧然是高估了对尸体和尸臭的忍受能力,到那里之后,他其实只是走了一个过场,对那具尸体迅速地瞄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两眼了。 沈五是被利器割喉致死,这一点还是听旁边的捕头说的,因为他压根没看清沈五的脖子,更别提脖子上的伤痕了。 很显然,这无疑是一起凶手案,最有嫌疑的对象自然是跟沈五一起居住的沈六。 只是衙差却证实,沈五亲口说过沈六已经回乡,所以沈六的嫌疑反倒可以洗掉。不过,林晧然还是派人去将沈六找回来,总觉得这人或许会知道些重要的线索。 回到府衙门口,刚好遇到匆匆而出的虎妞。问她去哪里,她说要去看仵作尸检,便领着阿丽跳上了马车,然后扬长而去。 林晧然很想叫住虎妞不用白跑这一趟,他哥连尸体都不敢看多一眼,这尸检如此血腥恐怖,她又怎么可能受得了。 但旋即一想,这丫头离开亦是好事,没准她心血来潮又敲鸣冤鼓,那自己又不得安宁了。 进入府衙大门,他直接回到了签押房,让孙吉祥找来了卷宗,便认真地查阅起来。 若是他没有猜测的话,沈五必然是在某个经手的案件中,帮着别人做了伪证,不然根本不可能会遭来杀身之祸。 他发现沈六离开后,经沈五亲自尸检的案件,只有虎妞为着那三个女人鸣冤的三起案件。 做伪证,那肯定是包庇凶手,让行凶者得益。答案很快便是呼之欲出,张氏毒杀亲夫案和陈氏杀夫案都属于意外死亡,没有“包庇凶手”一说,那只有“食客噎死案”比较符合。 食客应该是给凶徒打至重伤,然后吃饭时才因伤致死。 只是这个案件亦有问题,行凶者似乎不用特意将责任推给苏娘,哪怕花钱支使仵作做出错误的尸检报告,亦不需要对仵作进行灭口。 “难道我猜错了?” 林晧然翻遍了三起卷宗,都找不到跟沈五被灭口的理由,心里不由得自我怀疑起来。 到傍晚的时候,尸检报告便出炉了。 三起案件都是冤案,刘兴确实是被蛇毒致死,而后两位亦是跟着她们推测一致,先前尸检报道的死因全部有误。 这位仵作为此特别做了一个小实验,从死者的鼻腔中找到了一些河沙,从而确定是被河水淹冤死,而不是被谋杀致死。 同时,亦有当地村民前来报案。他声称跟死者一同返乡,但经过长平岭的时候,被一伙山贼洗劫了财物,死者选择继续回家,而他则选择返回了徐闻县。 三起案件水落石出,亦让雷州城的百姓议论纷纷,拍手叫好者不在少数,对新知府的好感度直线上升。 只是林晧然却知道,事情还远远没有完结。特别那两起大案至今都没有头绪,而樵夫如同人间蒸发般,派出再多的官兵都找不着人。 ------------ 第400章 关于未来 雷州城的上空被一团阴霾所笼罩,似乎随时都会继续有人死亡。 但夜幕来临之时,城隍庙一带亮起璀璨的灯火,显得极为热闹。特别城隍庙前的广场搭起戏台子,那里聚满了看戏的普通百姓。 本城小食店老板苏娘沉冤得雪,故而请来了戏班子,要在这里唱上三天三夜的大戏,而这一场唱的是《花木兰》。 坐在最前面中央位置的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那张脸蛋没有替人申冤时的疾恶如仇,正呈现着粉嫩嫩的可爱模样,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得是津津有味。 似乎到了精彩之处,她的眼睛巴巴都望着台上,手里握着的糖人儿都忘舔了。 “阵前的花木林就是末将!” “我原名叫花木兰哪,是个女郎!” “只为边关紧军情急,征兵选将!” …… 很快,戏剧落幕,大家各自搬凳子回家。 看着散去的人流,虎妞却还不舍得离开这里,仍然沉迷于戏剧中,沉醉于守护边疆的豪情之中。 虽然她现在已经是官家千金,不需要再担心吃用,只要老实呆在家里,日子就会很好很好,亦会让很多人羡慕。但她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她亦不是呆得住的性子。 以前放牛的时候,她就喜欢比别人走得更远。不只是因为远处的草更肥,还有就是她喜欢到处走动,喜欢新鲜的事物。 她很清楚地记得,当第一次牵着牛向西闯入江村时,那时的心情是何其的惊讶与兴奋,仿佛是做了一个大大的美梦一般。 或许是那一次经历,让她更渴望到外面去瞧瞧。虽然她那时只是一个放牛娃,注定要跟老黄牛为伴,只能坐看日出日落。 只是,她却保留着这个渴望,很多时候都会跑到小山坡上放牛,望着那条通往青叶镇的路,渴望有一天能够踏上这条路。 她原以为,这事得要十岁才能达成。因为到那个时候,老黄牛估计是熬不住了,她可以打着帮忙选牛的名义,一同前往青叶镇,见识外面新奇的世界。 这个看似极小的愿望,但却成了她当时最高的渴望。 哪怕在她最贫困潦倒的时候,她渴望的并不是大鸡腿,而是外面的世界,或许这就是她的性格。 后来她的人生就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极不喜欢她的哥哥却是变了性般,不仅愿意跟她分着粥吃,还上山砍柴谋生,最后更带着她去镇里买漂亮的花布。 她清楚地记得,青叶镇的街道是多么的新奇,那里的货物是多么的迷人。 虽然她后来又去了石城、电白城、高州城、广州城、京城等,但如今回首望去,青叶镇那条街道已经不值一提,但却有着她最美好的回忆,是她见识外面世界的开端,亦是她放牛时期的最高寄托。 只是这次回村里,很多人都说她是官家大小姐了,要学会收住贪玩的性子,呆在家里刺绣,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经过一番闯荡,她亦慢慢地知道,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 哪怕她每天比哥哥起得更早,每天都坚持着炼功夫,但她注定无法跟哥哥一样读书当官,无法像花木兰去当兵,甚至想成为一个小小的捕快都不行。 这个世界很精彩,但跟她最初想的不太一样。她原以为大侠是懂得轻功来去自如的,她原以为她能成为将军的,她原以为男人跟女人应该是一个样的。 雷州城并不算大,只有一纵一横两条主街:镇中街和广潮街。城隍庙靠近广潮北街,而府衙则靠近镇中西街,相距并不远。 今晚的空气透着清凉,大概是入秋的缘故,让到行人渐少。 虎妞走在街道上,今晚只有她跟阿丽和小白。吴道行不喜欢看大戏,所以没有跟来,而饭缸在她出门时还光顾着吃,所以也没有跟来。 小白其实不能再叫小白了,这头藏獒经过大半年的喂养,如今已经成为一头威风凛凛的藏獒,如同一头小白狮般,正昂首大步走在前头。 “阿丽,你们国家能不能让女人做官的呢?” “不能!” “阿丽,那你们国家能不能让女人做将军呢?” “不能!” “为什么呀?” “不知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不公平,很想做将军,对不对呢?” …… 这是虎妞跟阿丽的一段对话,阿丽听出了“也”字的意思,嘴角不由得噙着一丝微笑,却没想到虎妞还有着将军梦。 经过这一年多的朝夕相处,阿丽自然知道虎妞不仅贪玩那么简单,实质她还有着一种抱负。若不是信念的驱使,她无法解释虎妞为何能天天坚持练武。 只是虎妞的大侠梦却注定要破灭,因为这世界真没有轻功的存在,只有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争勇斗狠。如今虎妞显然又被打击了,因为将军梦同样要受阻。 阿丽没有虎妞这般的“野心”,亦没有嘲笑虎妞的意思,更多还是一种佩服。因为对这种问题,她连质疑的勇气都没有。 回到府衙,府衙门前的灯火通明。 虎妞迈着小短腿走进府衙,一路往着内宅而去。在进入两堂后,她亦是帮着将门锁上,因为这里属于她家的地盘了。 经过签押房,她看到签押房的灯已经熄灭了,便知道哥哥应该是呆在房间看书或写字。 哥哥跟她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子,她喜欢到外面到处逛,而哥哥却总喜欢呆在家里。在京城是这样,回到雷州城还是这样。 她有时候不明白哥哥,外面的街道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和好看的,但哥哥却一直呆在家里,难道不感到闷吗? 特别哥哥都已经来雷州城几天了,出门的次数寥寥可数,外城更是只去过一次,而西城门外的西湖更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回到四堂,推开正房的房门,哥哥果然呆在书桌下写着字。 “知道回来了?”在书桌前写着字的林晧然停笔,朝着她睥了一眼笑道。 虎妞知道哥哥肯定是笑她性子贪玩,不由得撅起嘴巴,然后争辩道:“我当然知道回来了呀,这里是我家嘛!” “你还知道这是你的家,一天到晚你有几时在家的呢?”林晧然捻袖提笔,又是取笑道。 虎妞心里顿时有些不开心了,哥哥亦是想要她乖乖呆在家里,跟着吴秋雨那样,哪里都不去,但她终究不是吴秋雨,又是争辩道:“谁规定一天到晚就得呆在家里的呢?” “这用得着规定吗?你看看你未来大嫂,看看那些官家千金,哪个不是老实呆在家里刺绣什么的!”林晧然泼墨挥毫,却是举例子道。 虎妞迈着小短腿走过去,朝着桌面瞅了一眼,看到哥哥原来是给京城写着书信,据理力争道:“她们是她们,我是我,为什么要我学她们,而不是她们学我呀?” “要是都学你,这个封建王朝就该被翻倒了!”林晧然将毛笔搁下,便又取笑道。 “哥,封建王朝被翻倒是什么意思呀?”虎妞听到这个新词汇,当即好奇地追问道。 渐渐地,她知道哥哥其实很是厉害,似乎天底下都没有什么哥哥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很多事情都能说得一针见血。 “就是人人生而平等,这个懂吗?”林晧然将写好的信吹了吹,并检查有没有错误之处。 虽然他现在远离京城,但一些关系却不能丢。如今在雷州城正式上任,除了给未来岳父报消息,亦要给广东会馆报平安。 另外,他在重开市舶司一事上,有着一个极胆大的构思。亦需要广东财团的支持,所以打量邀请一些重要的人员到雷州城。 “不懂!”虎妞老实地摇了摇头,但隐隐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就是西方……”林晧然将信装进信封,但突然改口道:“算了,这种话不能跟你说!” “哎呀,我又不会说出去,我有哪次将你叮嘱过的事情乱说出来了?”虎妞感觉到浓浓的不信任,当即埋怨道。 “这不是你泄密的问题,而是这种话真不能教给你!”林晧然将信封放到一边,认真地摇头道。 “哥,跟我说说嘛!”虎妞来了兴趣,当即拉扯说道。 “不说!”林晧然态度坚定,然后打着哈欠问道:“哥困了,你今晚在哪里睡!” “我考虑下!”虎妞自然不懂撒娇,有些不快地松开他道。 “那你好好考虑,我先睡了,一会记得吹灯!”林晧然打着哈欠,然后径直上床睡觉。 房间恢复安静,外面的院子亦没有了声响。 虎妞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望着蚕豆大小的火焰,明亮的眼睛有些迷离。 她清楚地记得,家里没有油灯的时候,她是多么的渴望家里能有一盏油灯。其实不是油灯的造型多么漂亮,而是这小小的油灯极为神奇。 若是有了油灯,那她不需要天黑就必然爬上床睡觉,她可以在家里多玩一会,可以自主的控制着作息时间。像现在,她不困就不需要上床睡觉,可以静静地望着油灯。 只是今晚,她的心无法安静,总觉得有些不快乐。 在路上的时候,哥哥让孙吉祥给她讲了很多历史,而哥哥又多次强调大侠都是杜撰的。如此种种,今晚似乎集中爆发,让到她感到一种身心疲倦。 这个世界,跟她最初想的,并不太一样! 呼! 她将油灯吹熄,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因为她还是没有睡意。只是正要迈步离开,她却是鬼使神差地走向前面的床,然后脱鞋爬上去。 “虎妞,你不是应该睡里面吗?” 她才睡下没多会,便听到了哥哥抱怨的声音,知道哥哥刚才说困是借口,便赌着气般道:“为什么我一定就睡里面呀?我今晚想睡外面!” “随你,别宣扬出去就行!”林晧然显得随意地道。 虎妞本来还自责她有些无理取闹,但听到后来的话,却又是深叹了一口气。不管哥哥如何宠她,这仍然是一个重男轻女、兄长为父的世界。 “虎妞,你的脚放哪里了?” 她将小脚放到哥哥的肚子上,果然听到了哥哥的熟悉抗议,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她喜欢哥哥这种无可奈何的模样。 “哥,我不开心,心里还好像有点难受!”虎妞将脚丫缩出来,爬在林晧然的耳畔前怀着心事道。 “谁欺负你了?”林晧然没有了睡意,眼睛当即闪过一抹寒光。 “没人欺负我了,我就是心里突然有点难受!”虎妞摇头,然后翻过身子躺着道。 “有什么好难受的,天塌下来,哥都会帮你撑着!就算捅了天大的蒌子,哥也会帮你填上!”林晧然情真意切地说道。 在他的心里面,早就将这丫头当成宝贝般看待。虽然有时觉得这丫头的正义感过剩,但其实没有真正怪责,主要还是担心她被有心人所利用。 “我不想像吴秋雨那样整天呆在家里!”虎妞脆声说道。 “同意,你不学她!”林晧然表示支持,而且似乎也只能支持,虎妞若是能拿起针线活就不再是虎妞了。 “但我好像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虎妞沮丧地道。 “你不是说要成为女侠吗?继续朝着这方面努力啊!”林晧然不负责任地鼓励道。 “女侠是骗人的,根本没有轻功!”虎妞自然不是那般好骗,幽幽地道。 “那就再想想了,做女将军?”林晧然又是怂恿道。 “哎呀!咱家又不是军户,我们都从不了军,军队也又不要女孩子!”虎妞当即埋怨。 林晧然深感无奈,以前是担心这丫头什么都不懂会吃亏,如今什么都教会她,却不是那般的好糊弄,便使出杀手锏道:“行了,我交给你一个极重要的任务,若将事情办好了,你比女将军还要厉害,简直就是咱广东帮的灵魂人物!” “真的?”虎妞的眼睛闪过一抹亮光。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了!”林晧然肯定地道。 “说来听听!”虎妞打听道。 林晧然便不再隐瞒,当即将他的计划说出,听得虎妞的眼睛亦是一片雪亮,似乎亦将那点心里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 第401章 牢房里的哑巴 县狱,天窗显现阳光的踪影,但牢房仍旧很寂静。 这个女牢房从七个人变成了三个人,只是这三个女人唱不了一台戏,因为她们中有一个是哑巴。哑巴手上的血迹在凝成血块后,已经慢慢地脱落,露出了一双白皙的手。 哑巴仿佛望夫石般,背靠在墙上,正仰头望着天窗处,静静地等候着阳光从天窗照进来落到墙上的那一刻。 却不是因为她多渴望看到太阳的光线,而是若到了那一刻,她便能从阳光的倾斜度推测到时间。对于一个被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没有比知道时间更让她渴望的东西。 只是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但阳光仍然没有照射进来,而哑巴的脖子仰得有些酸。她不由得改变一下视线,落到了仅剩的两名狱友身上。 从她们二人先前的交谈中,她知道一个叫李春燕,是海康县李县丞的女儿;一个叫韩梦儿,是雷州城人士。 前者杀了人,所以被判处死刑;后者是杀人未遂,但依照大明的律法,亦被判了死刑。两人都没有被冤枉,都是属于铁案的范畴。 她们二人或许是同病相怜,又或许是性子都比较外向,二个人在昨晚竟然聊了一宿,到将近天明才睡去。 让她颇是无奈的是,如今才刚起床,又是兴奋勃勃地继续聊着。只是聊的话题有些沉重,却是想着下辈子要做什么事,正在规划着她们的来世。 对于来世,她其实是不相信的。但很显然,这两个女人都相信了,而且还越说越兴奋,恐怕天底下只有这两人能如此。 哗啦啦…… 外面传来了铁锁被打开的响声,外面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三人询声望去,便看到三个熟悉的妇人一起走了进来。 哑巴知道这牢房又要喧闹了,便索性将眼睛给闭上。跟着她们的性子不同,她更喜欢安安静静的,不喜欢这种吵杂。 果然,随着这三个妇人进来,那两个女人如同看到了亲姐妹一般。明明都是要送上断头台的人,竟然还能如此欢快,乍一个服字了得。 哑巴一直以为,她是最看淡生死的人,因为她见过太多的死亡。但跟着这两位狱友相比,她发现自己要落于下乘了。 “哑巴姐姐,这糕点是苏娘婶婶做的,好好吃的哦,给你!” 她正闭目养神,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带着稚气,但却格外的悦耳,仿佛能将铁石心肠的人都融化掉般。 官家的千金、富家大小姐和被称为活观音的善妇,她都见到许多。 只是这些人表现得再亲和,但那眼睛都掩饰不了一种高高在上,只有这位知府妹妹的眼睛不带一丝杂质、处处透露着真诚。 不过,她实质不喜欢这种善意,她不想亏欠任何人。就像她不想对任何人友善,而别人亦不需要对她好,她跟这世界互不相欠。 “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最喜欢鸡腿呢?我也带来了哦,你等等!”却听到一个有意压低的声音,然后便是远去,显然是去拿鸡腿了。 她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着那个匆匆离开的背影,顿时有些忍俊不禁。很显然,在虎妞的心里面,世上没有什么食物能比鸡腿更好,包括这苏娘做的糕点,只是为了卖苏娘面子才先送糕点给她。 香喷喷的鸡腿被送过来,这一次她没有再选择拒绝。 她先是闻了闻鸡腿散发的肉香味,用牙齿扯下一大块,在嘴里慢慢地进行咀嚼,光滑细嫩多计,让她整个人沉醉。 虎妞亦是被鸡喷喷的鸡腿所吸引,便是咽了咽口水,突然开口认真地问道:“哑巴姐姐,你是不是跟张敏婶婶她们一样,是被冤枉的呀?” 她微微一愣,知道虎妞是带着极大的善意,似乎亦是想替她翻案。不过她想要拒绝虎妞这种行为,只是不想直接摇头,所以选择避开她的眼神。 “我知道你不会说话,你点头就行了!”虎妞锲而不舍地望着她道。 她又是一愣,不明白她为何是“点头就行”,而不是“点头或摇头”。在一刻,她的心涌起了一份莫名的感动,被这种没有条件的信任所打动。 “你要相信我,就算我帮不了你,还有我哥哥呢!我哥哥其实很厉害的,当然他打架不厉害,都没有我厉害!”虎妞推荐着自己的兄长,但却又是叹气道。 “虎妞,我们回去了!” “虎妞,那哑巴肯定是凶手,你别废劲了!” “就是呀!你有那功夫,还不如给我多带些好吃的呢!” …… 却是这时,那边的女人纷纷开口。倒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哑巴被送进来的时候,双手和衣服都沾满了鲜血,这必是杀人凶手无疑。 虎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只是正要移开之时,那失望的脸蛋旋即被欣喜所取代。因为就在这时,哑巴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最终选择了信任,虽然知道这会麻烦不断,知道这亦不算是什么好时机,但她却鬼使神差地信任了她。 跟着她预测的那般,当虎妞表示要带着她离开的时候,却遇到了阻力。 “为什么不行呀?她是冤枉的,她都点头了!” “典史的命令?典史的命令又怎么样呀?她是被冤枉的!” “哎呀,我只是带她申冤,你再拦我的话,我叫我哥哥过来你就完蛋了!” …… 一个九品典史想要拦住虎妞,这其实是有些难度的。不说虎妞有着麒麟服在身,背后给她撑腰的人亦太强大了,除非这些人真不想混了。 这些狱卒亦是明白,但他们亦有着苦衷,哪怕不能够阻拦,亦要将消息传递出去。 就在虎妞坚持要突破这重重的阻力,带着哑巴带离县狱之时,一个狱卒却悄然离开了县狱,向着贾府匆匆而去。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拦住她!”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贾豹当即是大为震怒,重重地砸掉手上的茶壶道。 ------------ 第402章 亮剑 雷州府地处大陆最南端,由于地处偏远,所以历来成为朝廷的流放之所。亦是这个原因,致使这里留下了很多名人的足迹。 在雷州城的西边有一座湖,原名为罗湖,始修建于北宋。 宋绍圣七年,苏轼在被贬至海南之时,路经雷州,跟胞弟苏辙邂逅于此,并同游罗湖,被传为一段佳话,此后便更名为“西湖”。 这西湖自然不能跟杭州西湖相提并论,但亦算是雷州城的一处名胜古迹,引吸了很多文人骚客前来游览,品味这西湖的风光。 林晧然乘轿出西城门,却不是为了前去目睹西湖的风彩,而是为了那个最关键的证人——樵夫。 据汤知县刚传回的消息,躲于山林之中的樵夫喊话,扬言要见到他这个知府才愿意现身相见,其他人则谁都不会相信。 种种的迹象表明,这樵夫不仅是李县丞焦尸案的重要证人,更是破解陈氏灭门血案的关键人物。只要得到这人的口供,那两起案件极可能会迎刃而解。 正是如此,林晧然决定亲自去见樵夫,让那个樵夫回来作证,一举破解雷州府的两起大案。 大明的官员出行是有规制的,像七品官出行打黑伞,六品官出行打碎金扇,五品官出行则可以打大金扇。越礼使用仪仗,则会被弹劾。 这一支打着大金伞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从西城门而出,但不到一里地,后面便有衙差拍马而来,并挡住了队伍的去路。 身穿五品官服的林晧然坐在轿中闭目养神,得知衙差前来,便猜到雷州城恐怕又发生大事。只是不知道是发生命案,还是又有人敲鸣冤鼓,心里不由得头大如麻,他这个知府当真是不得一日清闲。 只是他猜错了,一伙人突然围攻府衙,虎妞被伤。 “回去!” 在听到事情的原委之后,一股浓浓的怒气当即涌上心头。 他都已经是雷州府的知府,结果竟然还有人敢动虎妞,如何让他不感到愤怒。前天他在鱼市上的忍让,那是为着大局着想。 只是如今贾豹和那个赵百户如此得寸进尺,竟然还敢打虎妞,他哪里还会继续顾什么大局,只想将这些人通通给弄死。 戴北河闻言一愣,急忙劝道:“大人,请三思!” 林晧然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那个樵夫实在是太重要了,是解开两大案件迷团的关键。只是在他此刻的心里,没有什么人与事能比虎妞更重要。 驾! 林晧然没有乘轿慢慢返回,而是带着铁柱等人直接策马往着西城门而去。 雷州城的防卫工作由雷州卫负责,总旗段大陆带着旗下的军户刚刚完成秋收工作,这便被百户调来职守西城门。 只是旗下的军士却是抱怨连天,这苦活刚刚干完,都还没清闲几日,便又被派来这里守城。虽然有进城费收取,但按着规矩,钱根本进不了他们的口袋,顶多是改善一下伙食。 段大陆的眼睛亦带着忧色,他们被如此调派,皆因他得罪了上官。只是让他忧虑的不是干的活比别人多,而是旗下的军户根本得不到锻炼,这上战场必定会成为炮灰。 不过,他却没有能力改变现状。他只是一个世袭的小旗,上面根本没有结识什么大人物,反而得罪的上官来头不小,这日子根本是暗无天日。 咦? 段大陆的思绪被打断,听到几匹急促的快马向着这边而来,正要下令将这些人拦下时,却看清为首的是身穿五品官服的年轻人。 想着方才府尊的仪仗队经过,这人的身份亦是呼之欲出。当今的朝廷是文官当道,哪怕是自家的指挥使见到府尊,亦得客客气气的,这是一座高山般的存在。 “你们谁是负责人?”林晧然来到城门前停下,目光最终落到段大陆身上。 段大陆的心跳骤然加速,总觉得有一个天大的机会出现在面前,便是紧张地拱手道:“禀告府尊大下,我是雷州卫总旗段大陆!” “段总旗,本官以雷州知府的身份命令你!府衙被反贼围攻,你速速点兵,随我去剿匪!”林晧然的目光凌厉地望着段大陆,沉声地说道。 段大陆咬了咬牙,拱手大声道:“末将遵命!” 说着,他一挥手,仅留下两名残兵在此把守,连同上面的士兵都招呼下来,随着这位如日中天的新知府前去“剿匪”。 其实他不是傻瓜,知道所谓的反贼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他却是知道,想要抱上这条粗大腿,那就只能少说多做。 府衙靠近西城门,林晧然很快就看到了雷州府衙,那里已经围着数十名虎视眈眈的壮汉,而府衙的大门却是紧闭着。 这帮人却很是蛮横,竟然找来了一根圆木,正撞击着府衙大门。 “住手!” 林晧然看到这一幕,心里亦是涌起一团怒火。这恶霸贾豹实在是太嚣张了,竟然敢如此围攻府衙,这分明就是无法无天。 却不知道是无视林晧然,还是想要给林晧然一个下马威,贾三看到林晧然出现后,当即就领着几个壮汉扑过来。 段大陆手持钢刀,目光冷凛,向旁边的得力手下打了一眼色,当即就迎了上去。他却是知道,若要想抱上新知府的大腿,那他就要有所表现。 不得不说,贾三等人亦是厉害角色,只是他们终究还是少了平日的底气,特别是林晧然突然说了一句:“此等皆为反叛,负隅抵抗者,给我格杀勿论!” 噗! 段大陆没有手软,当即就砍向贾三,顿时是鲜血如注。 却不知是领头人被砍伤,还是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到,混乱的场面突然戛然而止。 大家都是大眼瞪小眼,看着受伤倒地哀嚎的贾三,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特别他们发现,这个娃娃知府并不是想象中的软蛋,极像是一个狠茬。 “知府大人,好大的威风啊!城门兵都调了过来,你就不怕被参一个逾越之罪吗?”正是这时,一个精瘦的青年男子站了出来。 “你是何人?”林晧然听到这话,便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我是海康千户所百户赵三江!”赵百户一脸倨傲地说道。 “段总旗听令,将这个叛贼给本官拿下!”在赵百户那双骄傲的目光中,林晧然的手指徐徐指下他,沉声命令道。 什么? 赵百户以为听错了一般,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了林晧然,这个被贾豹极度鄙视的娃娃知府。 ------------ 第403章 细思恐极 “你敢!”赵百户很快就反应过来,两个字仿佛从牙齿般挤出来。*随*梦*小*说 .lā在他心里面,他还认为这个娃娃知府就是个软蛋,会像前天那样恐怕于他。 林晧然却逼视着他,朗声无情地道:“你海康卫百户本该拱卫海防,如今领着这帮人围攻府衙,你就算是搬出广东指挥使大人,我亦要将你这个叛贼拿下,上奏本向皇上禀明你这种大逆不道之举!” 嗡! 赵百户的腿当即是软了,仿佛有一顶帽子突然落在头上,而他却完全没有能力和勇气去承受。 先前他以为有人撑腰,这个娃娃知府怎么都要忌惮于他。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人一出手就直接要人命,打在他的七寸之上。 若这人真上本弹劾他这种举动,纵使他有一百张嘴,亦说不清今日之事。他本是海康所的小小百户,这带人围攻府衙根本找不着搪塞的理由,剩下的只有被砍头。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蠢如一头猪,竟然听从贾豹的蛊惑。跟着这个出身翰林院的知府唱对台戏,更是错以为对方真是一个软蛋,结果却发现自己却如同一只蚂蚁被人拿捏着。 段大陆领人上前,一把将这个不可一世的赵百户给擒下。这人他亦是认得,是神电卫响当当的人物,但他突然为之一愕,因为这人竟然尿裤子了。 吱…… 府衙大门亦是被打开,虎妞率先拿着短刀跑了出来。 林晧然看到虎妞生龙活虎的模样,这野丫头哪里有什么事,倒是看着她战意高昂,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丫头方才定然是给人拦住的。 确实是如此,若不是府衙的差役被调空了,她还真会鼓动大家来一场混战。 随着林晧然的态度强硬,加上西城门的官兵镇压,这些混混不敢再生事。特别赵百户被押入大牢,而贾三身负重伤,他们亦是群龙无首。 林晧然很快就了解到事情的原委,竟然是因为虎妞要帮一个哑巴女翻案而引起的。 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哑巴女的案件竟然是一起铁案,人证和物证皆在,而所杀之人竟然是贾豹的儿媳阮娟儿。 林晧然看到这个案宗,眉头不由得蹙起,发现事情或许是多想了。因为这事涉贾府家人,所以贾豹的反应才如此激烈,跟案情的真相恐怕无关。 啪! 身穿五品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公堂上,头顶着公正廉明,背后是海水月牙的屏风,握起惊堂木用力一敲,沉声道:“升堂!” “威——武!” 堂下十二名衙差手持水火长棍,用力地捣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令到前来围观的百姓都纷纷屏息凝神。 “带人犯!” 林晧然一敲惊堂木,又是沉声说道。 虽然人证物证俱在,而且贾豹的反应亦勉强解释得通,但他却觉得这个案情有些猫腻,特别这个哑巴女似乎没有杀人动机。 两名衙差很快押着哑巴女上堂来,哑巴女污篷垢脸,但身材苗条,看似年纪不大,特别那双眼睛特别雪亮,没有畏惧地打量着堂上的林晧然。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林晧然进入知府的角色,重重一拍惊堂木沉声道。 呜呜…… 哑巴女跪在地上后,却是比划着手势,然后用力摇头,似乎是表示她不会说话。 林晧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却是无法判断她是不是真哑巴,然后又是沉声问道:“本月初一,你于南渡河渔家村附近杀害阮娟儿,此事是否属实?” 呜呜…… 哑巴女却是摇头,然后平躺在地上,开始用手进行比划。 林晧然初时还知道她是说一个人躺在地上,但后面却不知道她在比划什么,特别她最后还将虎妞拉了出来,顿时更是一阵愕然了。 思忖片刻,他求助于孙吉祥,孙吉祥亦是摇头苦笑。特别哑巴的这种证词,送到刑部的话,未必会得到刑部的认可,甚至还会被打回来重审。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道:“本官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可会写字?” 哑巴女听到这话,便是缓缓地摇头。 正是这时,虎妞却是埋怨道:“哎呀!哥,这么简单,你怎么就看不懂呢!” 林晧然看着这个野丫头,怀疑地问道:“虎妞,你看得懂?” “我当然看得懂了,你看我!” 虎妞说着,便平躺在地上,舌头一伸,解释道:“那个阮娟儿死了!” 林晧然和孙吉祥等人,都是微微点了点头,觉得哑巴女应该是这个意思。 虎妞又比划一个大肚子,解释道:“阮娟儿是个孕妇,肚子里怀着孩子!” 林晧然听到这话却有些怀疑,便望着哑巴女,但见到她重重地点头,显然虎妞的讲解是对的。 虎妞从地上爬起来后,朝着她先前躺的位置,先是做了一个倾听状,然后又是比划着道:“哑巴姐姐将阮娟儿的肚子割开,取出我……呸,不是我,是小婴孩!” 事因刚才到这一步的时候,哑巴女将虎妞拉扯过来,这才让虎妞发生了口误。 在虎妞说完后,周围的人都刷刷地望向了哑巴女。 哑巴女迎着众人的目光,重重地点头,还朝着虎妞竖了一根大拇指。 按着她的“说法”,她并不是什么杀人犯,而是在阮娟儿死后,才剖开阮娟儿的肚子,取出她肚子里面的婴孩。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是真的!” “对呀!贾松去年八月份就已经到国子监读书了,阮娟儿怎么可能怀上孩子!” “咦?我倒是想起来了,今天三月份之后,阮娟儿再也没到我店买胭脂,可能真是怀孕了啊!” “若阮娟儿真怀孕的话,那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怎么觉得这事大有文章,不会是……他吧?” …… 但在这时,堂下的百姓却是坐不住了,当即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因为阮娟儿的相公贾松去年八月上京读书,而阮娟儿偏偏怀孕,这事如何不让人产生联想。只是很多人的寒毛突然竖起来,可谓是细思恐极。 ------------ 第404章 揭露 林晧然握起惊堂木,想拿出知府的威严,喝止堂下百姓这些乱糟糟的声音。只是一些话语钻入耳中时,他却是突然一愣。 啪! 最终,他还是重重地落下惊堂木,沉声说道:“肃静!” “威——武!” 堂下十二名身材魁梧的衙差用火水长棍捣在地上,发现“咚咚咚”的声响,原本乱糟糟的百姓便是安静了下来。 林晧然望着堂下的百姓,对着人群沉声问道:“可有人告诉本府,这阮娟儿在身孕有何不妥?” 只是事情出乎意料,方才还争先恐后地议论的百姓们,这时却是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明情况。 咦?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一来是这雷州百姓缺乏血性、胆小怕事,二来是体现出贾豹的震慑力。 正是这时,苏娘从人群中走出来道:“府尊大人,民女有话说!” “请上堂回话!”林浩然微微点头道。 苏娘已经不是第一次上堂,轻车熟路地走上堂来,行礼回话道:“贾松于去年八月上京到国子监读书,若是阮娟儿有身孕,那必然与人通奸或被奸人玷污了身子!” 在这个时代,通奸可是一项大罪。像一些宗族发现通奸的男女,压根不需要支会官府,有权将那对男女直接浸猪笼。 阮娟儿这种非正常怀孕,不管是否自愿,那个“奸夫”都必死无疑。 虽然林晧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一切都要讲究真凭实据,而如今他首先要查证的是:阮娟儿是否真如哑巴女所说的那般已经怀有身孕。 若阮娟儿怀有身孕,那不论行凶者是不是哑巴女,这个奸夫都难逃其咎。特别在哑巴女杀人动机不充分的情况下,这个奸夫有更强烈的杀人动机。 但在这一次的卷宗之中,只描绘了哑巴女将阮娟儿开膛剖肚,着重是哑巴女杀人手法的残忍,并没有尸检报告,自然亦不会注明姚娟儿是否有孕带。 而令人感到头疼的是,贾豹恐怕不会允许他这边开棺验尸,或者早已经是毁尸灭迹。 “传证人黄七!”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打算提审那日的目击证人。 没多会,一个须发花白的矮老头带着衙差走上堂来,朝着林晧然恭敬地行跪拜之礼道:“草民黄七拜见府尊大人!” 林晧然发现他的眼睛带着一丝胆怯,却不像是心虚,更像是一种民对官的天然畏惧,便缓和态度地道:“将你当日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遵命!”黄七反应稍慢半拍,然后缓缓地说道:“当日草民于南渡河河边捕鱼,却是看到这个凶徒,她将贾少夫人拖至河边,并对其行凶,手段极其残忍!” 林晧然看着他的目光异常镇定,心里不免有所动摇,便又是问道:“你目睹了凶案的全过程?” “是!”黄七很肯定地点头。 林晧然翻着卷宗,又是睥了他一眼道:“贾少夫人是否怀有身孕?” “没有!”黄七摇头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又是问道:“她用的可是这把刀?” 说着,一个书吏将凶器送到黄七面前,黄七仔细地检查后,才认真地点头道:“是!” “左手拿刀还是右手拿刀!”林晧然临时起意,便随口问道。 “左手!”黄七很肯定地说道。 “是先将人杀死再开膛剖肚,还是直接开膛剖肚?”林晧然抬头望着他,便又是追问道。 “直接开膛剖肚!”黄七沉思片刻,很肯定地说道。 “贾夫人是当场死亡还是大喊大叫!”林晧然不置可否,又是继续问道。 “大喊大叫!”黄七迎着他的目光老实地道。 “喊什么?”林晧然问道。 “喊救命!”黄七老实地回答。 其实林晧然心里并没有具体的计划,如今只是想多问一些问题,然后看能否从中找出什么破绽。只是对方的回答显得滴水不漏,甚至他都有些偏向于这个小老头,觉得哑巴女才就是真凶。 啪! 只是古怪的一幕突然出现,哑巴女却是跪到黄七的身后,仿佛打蚊子般,在空气拍着手掌。 敢情这是个疯女人!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对这个哑巴女更加怀疑了。只是突然间,他吃惊地望向黄七,但黄七仍然人畜无害地望着他。 其实黄七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还保持着刚上堂时的那种怯怯的目光。只是很古怪的是,哑巴女在他身后拍了七八个巴掌声,他却充耳不闻。 “这哑巴做什么?” “好像是打蚊子吧!” “黄七怎么没点反应,他耳背不成?” …… 堂下的百姓亦是疑惑地看着这一幕,但很快就找到了关键所在,堂上的黄七对巴掌声竟然充耳不闻。 “黄七!” “黄七!” “聋老头!” …… 堂下有胆大的年轻人开始叫黄七,结果堂上的黄七仍旧是充耳不闻,如同老僧入定般,而他的眼里似乎只有林晧然一人。 大家看到这一幕,如何不知道这个聋老头在撒谎,他的耳朵都听不到声音,哪里可能会听到贾少夫人喊“救命”。 林晧然的眼睛微眯,朝着黄七微微点头,用嘴型道:“站起来回话!” “谢府尊大人!”黄七收回目光,拱手行礼便站了起来。 啪! 只是还不待黄七站稳,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怒道:“本官方才什么都没有说,你分明就靠唇语读懂本官的话,你该当何罪?” 啊? 黄七亦是一愣,却不知道是怎么就败露的,只是看着林晧然的怒容,便是跪地求饶道:“大人饶命,小人亦是一时鬼迷心窍,收人钱财才撒谎的!” 就在当天晚上,一条消息传遍了雷州城的大街小巷。矛头直指贾豹,说贾豹趁着他的儿子贾山上京读书之致,奸淫了他的儿媳阮娟儿,事后更是杀人灭口。 在这一个时代,人伦是被世人所耻。 哪怕贾豹是雷州城的第一霸,但还是遭到全城百姓的一致指责,认为这种行为已经有失天和,必然会遭致雷神降罚。 ------------ 第405章 江家有妇 月色如水幕般落在府衙中,将这座充满历史韵味的建筑洒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府门前的灯笼高悬,差役们在前院花厅吆喝着喝酒,一些书吏还在二院两边的衙署忙碌着事情,府衙深处却显得很安静。 签押房的灯亮着,一个身穿便衣的年轻人正端坐在里间的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翻阅着卷宗,那张还显得青稚的脸孔显得很认真。 书桌对面恭敬地站着一个书吏,正注视着这个年轻人,每当年轻人问话,他都会毕恭毕敬地回答。没过多会,书吏便行礼转身离开。 待书吏离开,林晧然便端起桌面上的茶盏,轻啐了一小口浓茶。只是脑子还在想着事情,眉头仍然轻轻地蹙着。 关于贾少夫人阮娟儿的凶杀案,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虽然证实黄七受人指使做了伪证,但却还不足以洗清哑巴女的全部嫌疑。“奸夫”的矛头直指贾豹,但亦没有半点证据,亦需要进行搜罗。 林晧然并没有刑侦经验,但前世接触过一些刑侦类的电视剧,知道作案动机这一点很重要。只是这个哑巴女没有作案动机,但贾豹的作案动机似乎亦不是很强烈。 贾豹只有独子贾松,若阮娟儿怀了他的骨肉,他似乎没有过于强烈的理由杀掉阮娟儿。特别阮娟儿即刻临产,这个作案动机就变得更低。 只是死亡地点在南渡河,当时阮娟儿的尸体是从河上流飘下来,矛头却又指向了贾豹。 正常而言,阮娟儿这个时候应该受到严密保护,而阮娟儿行动不便亦没有出外玩耍的理由。但偏偏出现在郊外,而且还是落水身亡或被杀人弃尸河中。 不管阮娟儿是主动还是被动跑到郊外,都有着一股力量驱使她离开贾府,而这股力量的施压者极可能就是贾豹。 另外,在阮娟儿死后,贾府的反应过于快捷。第一时间就将尸体带走,并找到捕鱼的黄七指证哑巴女,让这起案件迅速成为“铁案”。 是不是贾豹?他杀死阮娟儿的动机又是什么? 林晧然将茶盏慢慢放下,认真地思忖着。虽然他认为“奸夫”肯定是贾豹,但却拿捏不准贾豹是不是杀人凶手。 正想着事情,孙吉祥轻轻地走进来,说汤知县在外面求见。 林晧然隐隐猜到汤知县是因什么事而来,今天他没有如约前往城西,那个樵夫亦没有露面,两起案件仍然没有突破。 “下官拜见府尊大人!”汤不元进来行礼,但语气显得冰冷。 林晧然抬头打量着这个属官,跟着他这种文弱书生不同,汤不元的身形显得健硕,目光炯炯有神,脸形刚毅,如同一棵青松般。 汤不元是嘉靖三十二年的三甲进士,在贵州担任知县期间表现优异,三年期满后,便被调到海康县担任知县。虽然海康县不见得有多好,但确实要优于贵州,且是从六品的官职。 这份履历跟着林晧然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但能够从贵州那种凶悍之地得到晋升,足见他的能力并不俗,确实需要大气魄才能压制住当地的土司,难度并不比现在的雷州府低。 “汤知县,请坐!”林晧然抬手,态度显得亲和地道。 汤不元的脸仍旧紧绷着,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道:“府尊大人,你应该清楚,这樵夫有重要的线索,极可能就是破解李县丞焦尸案的关键,甚至能查出陈氏灭门血案的真凶!” 林晧然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听着这如同子弹般的话语,并没有急着进行回话,而是慢吞吞地将桌面上的茶盏端起。 茶盏端到手中,感受到茶盏的重量,便知道茶水已经被喝光了,但他仍然装模作样地送到嘴边,做了一个喝茶的动作。 耽搁这点时间后,汤不元亦是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知道没有任何跟林晧然叫板的资格,必须要注意说话的语气。 林晧然放下茶盏,抬头望了他一眼,这才淡淡地道:“不是本府不想前去,但今天你亦看到了。你不在雷州城,我这前脚刚离开,府衙便出事了!” “府尊大人,你若担心这个的话,明天我在县衙守着,哪里都不去,这总行了吧?”汤不元显得是个直爽的性子,当即便提出主意道。 林晧然自然是一个托词,抬头望了他一眼,却是缓缓地摇头道:“本府明日亦不会前去!” “林大人,你怎么可以这样!”汤不元骤然变色,目光中透露着一丝愤怒。却不怪他会愤怒,那个樵夫无疑是解开迷题的关键,但林晧然却要置之不理。 林晧然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地笑道:“那个樵夫根本不曾见过本府,你明日找个书生假扮我即可,何必非得本府跑这一趟呢!” 若是没有阮娟儿凶案,他会很在意那个樵夫,应该会选择前去。 只是现在有阮娟儿凶案作为突破口,他就不必舍近求远。没准这个案件告破之后,便能将贾豹给扳倒,到时所有迷团都迎刃而解了。 汤不元的眉头微蹙,却误认为这个年轻知府少了做事的干劲,但最终还是选择同意了。 其实他亦不能够反对,眼前这位上司来头实在太大了。翰林院出身,又奉旨开海,如今还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拿什么跟人家叫板。 林晧然看着汤不元离开,知道这个属官必然是极度失望的,但他却有着他的考虑。 雷州城像是被一层迷雾笼罩着,他如今身处于迷雾中,要做的是一层层地去拨开,而不能像虎妞那种蛮劲乱闯乱撞,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是夜,月色高悬,整座古城如同白昼。 一个黑身人穿过大街小巷,很快就出现在一座宅子的白墙外。他爬上一棵榕树,将绳子绑在上面树枝上,然后从这边的矮屋顶晃上了对面的高墙。 他从高墙往下张望,这是一处庭院,仆人显然都已经睡去,而正房门口亮着一盏灯笼,橙色灯笼上是一个“江”字。 尽管已经干过不少采花之事,但他此刻的心跳仍然砰砰地跳着。 仅是那匆匆一面,甚至都没看清纱巾下的真容,光是那成熟诱人的身段和那带着寒芒的眼神,这些天他就已经是茶饭不思。这好不容易从城外回来,他亦无法抵制地进行今晚的采花之行。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06章 有花堪摘 借着月色和灯光,周重八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正堂房门前。 叮…… 周重八轻轻地推开房门,结果听到一声脆响,亦好在他做事向来谨慎,铃铛仅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动静并不大。 他的耳朵耸立,贴近房门仔细倾听着里面的动静,隐隐听到有人在床上翻转身子的声响,便使用他的拿手绝技,发出一声韵味十足的“喵”叫。 以前他学过一段时间的口技,连那一位老师傅都夸他有天赋,这用来糊弄一般人完全没问题。 “春桃、秋菊,去将那只野猫给我打跑了!” 一个绵软却带着霸道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到他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如同听到一句又酥又麻的情话般。朱重八想到很快就得偿所愿,品尝这个世上最有味道的女人,浑身的气血直涌心头。 只是他却是知道,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冷静,这次万万不容有失,不然绝对会抱撼终生。 喵…… 周重八装着猫叫,打算借机将这两个丫环引开。 几声惟妙惟肖的猫叫声,出来的两个傻丫环便被引向了二院。他迅速从另一个院门返回来,从门缝探手进去,小心地摘除铃铛。 听着后面似乎有动静,他知道那两个傻丫环怕是要回来了。 不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事,这丫环终究只是下人,只要将她们主子制服了,没准丫环还得乖乖过来服侍他。 当然,有着如此令人心醉的美人,他不可能在这丫环身上浪费精力。 他驾轻就熟地闪身进去,并将铃铛挂回原处,一切都显得天衣无缝。 房间有着轻微的烛光,空气弥漫着一股特有的闺房香味儿,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甚至他都能听到自己如同打鼓般的心跳声。 绕过一道屏风,他望到那张粉红的大床,忍不住咽了咽吐沫。看着大床那个隆起的身影,他将衣服解除,慢慢地走向那张神圣的大床。 他将蚊账挂于两边,贪婪地望向床上的美人儿,此刻他仿佛成了一头狮子,而床上的美人则是他人生最丰盛的羔羊。 面对这种情况,他有着很多经验,而针对不同的情况,或温柔或鲁莽又或霸王硬上弓。 当发现卷缩着的被子微微颤动时,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知道这女人是跑不掉了。 在意识危险而不敢放声大喊大叫,而是选择卷缩在被窝中,那这种女人必然是忍气吞声型,今晚是要任着他来摆布了。 虽然跟他最初判断的女皇形象不相符,但想着如此美人今晚将在胯下承欢,他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大美人,我来了! 周重八轻轻地揪开被子,浑身的气血上涌,眼睛透露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打量享受这个身材、气质都无可挑剔的大美人。 咦? 当揪开被子之时,他突然微微一愣,这美人的身形跟他想象中的严重不符。 他记忆中的江夫人是那种有着少女般骨感,亦有着少妇般丰腴的绝世美人,而不是这种瘦弱的身子板,浑身上下都没有几两肉。 叮…… 却是这时,外面的房门铃声大作。 “上当了!” 周重八当即一阵慌张,亦是明白了过来。 刚才江夫人其实已经有了警觉,她巧妙地打着出去赶猫的旗号,江夫人顺理成章地假扮成丫环离开了这个房间,然后冠冕堂皇地去搬救兵。 周重八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被几个护院和家丁拿着家伙给围住了,自知敌我双方力量悬殊,便乖乖地束手就擒。 虽然失败了,但他却没有过于沮丧,反而隐隐有些兴奋。这江夫人的身材绝顶,气质还如此罕见,偏偏还是一个精明的女人,这种女人怕整个大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采花失败的事情,他其实经历过数次,倒亦不感到怎么害怕。 只要他表现得足够硬气,对方必然不敢做得太过分,这些有钱人的胆子其实很小,讲究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亦是他能够纵横花丛这么久的原因之一。 在庭院里,他借着月色终于看到了江夫人,看到了那张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脸蛋。 虽然她已经披上一件厚实的外套,掩去了那婀娜多姿的好身段,但她身上散着的那种熟妇的气息,还有那张绝美的脸孔,让他恨不得挣脱绳子扑上去。 江夫人看到光着上半身的周重八,自然猜到这人的意图,那双冰冷的眼睛闪过一抹厌恶,蹙起的眉头透露着几分威严。 “江夫人,我可是听说江员外不能人道。你倒不如跟了我,我保证会全心全意对你,让你享受荣华富贵,如何?”周重八望着那台阶上的大美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玩味地道。 江夫人的俏脸古井无波,扭头望着身边的绿衣丫环淡淡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奴婢明白!”绿衣丫环点头,便将手上的匕首丢了过去。 匕首落在院子中,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一抹寒光,一个家丁上前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着江夫人拱手道:“遵命!” 她命令啥了?她好像啥都没有说啊! 周重八微微一愣,迎着家丁凌厉的目光,突然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有些慌张地质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别乱动,我家夫人很仁慈,只是挑掉手筋,这腿筋不会挑!”家丁上前按着他的手,刀锋便要插进他的手腕处。 周重八的眼睛都瞪直了,这仁慈个屁啊? 以前他采花失败,顶多被暴打一顿,这挑手筋还从来不曾听说过。若这手筋被挑,那他就跟废人无异,以后哪里哪还能够继续采花?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周重八觉得这个事实极为荒谬,而且这么惨忍的命令还是出自于这种大美人之口。只是那刀刃已经刺入他的皮肤之中,让他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他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等等,我有话说!” 周重八再也坐不住了,朝着江夫人大声说道。 只是他的声音并不然让江夫人停下步子,仍然向着后宅而去,步伐坚定而无情。 实质上,她不认为有什么理由饶过这种采花盗,这挑手筋还是轻的。若不是怕污了自己的手,她还想让人将他的命根子给割了。 周重八看着江夫人没有停下来,心里越加发急,突然一咬牙道:“是你逼我的!今天你若挑了我手筋,明日你这里必定跟陈家一样的下场!” 啊? 家丁被吓到了,手上的匕首跌落在地上,惊恐地望着周重八。谁不知道,最近雷州城最大的事件不是新知府上任,而是陈家血案,三十条人罪被一伙人屠之殆尽。 不仅是这个家丁,周围的护院、家丁和丫环的目光都惊恐地望向了周重八,敢情这并不是一般的采花贼,而是一伙匪徒的成员。 周重八看着大家的反应,如同揭去面具的狮子般,高傲且贪婪地望向了江夫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07章 花儿有刺 贼子亦分为三六九等,上至举兵谋国,下至拿板砖拦路打劫。 在雷州府境内,落为贼寇者不在少数,而敢将陈家三十口屠尽的贼寇,绝对是凤毛麟角。而能够无声无息就办妥这事的,这种贼寇实力更是骇人听闻。 江府虽然家底雄厚,是粤西地区有名的大盐商,但称雄青叶镇没有问题,来到雷州城的影响力早已经大大地下降。 若是惹上这种实力强悍的大贼寇团伙,怕亦很难全身而退。 江夫人的眉修得很漂亮,那双如同秋水般的丹凤眼闪过一抹异样,这时却是停了下来,扭头望向庭院中央,朝着那个家丁怒斥道:“没用的东西!人家吹嘘一句,这就被吓到了?” 原来是吹嘘的! 听着江夫人的话,大家都是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特别这个采花贼的身形偏瘦,倒是翻墙的好手,但却不会是那种穷凶极恶的大贼寇。虽然他们没见过大贼寇的模样,但就算不是三头六臂,亦不应该像周重八这个样子。 周重八知道这时是该露点口风的时候,便傲慢地望着江夫人道:“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你应该清楚陈家的家底,陈家的金库那可是黄金十万两啊!” 陈家跟江家都是依附于海北盐课提举司的大盐商,财力一直不为外人所知。只是对于同行,江府必然知道这里面的道道,更应该清楚各自的家底。 外界都只知陈家被血洗,亦知道陈家的金库被盗,但并不清楚具体的数额。如今周重八故意将数额说出,江夫人必然知道他就是洗劫陈家的那些人。 却见江夫人停下来之后,突然向着这边走过来。 黄金十万两,原来是真的? 大家的心里便又是一沉,发现确实是招惹了不能惹的人。他们将这人送到大牢又如何,那帮凶徒的能量定然不小,若对他们进行打击报复,他们这里所有人恐怕都得遭殃。 周重八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翘起,色心不改地望着江夫人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那就应该知道我的厉害!你要是能陪我一晚,我可以既往不咎,或许你干脆就跟了我,我保证你能过得比现在更好的日子,而且保持永不纳妾!” 大家的眉头微微蹙起,发现这个采花贼实在是太狂妄了,竟然敢提出如此无礼的条件。但越是如此,大家反而更心惊,这人有如此的底气,恐怕是对他身后的势力有着极大的信心。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在这皎白如昼的庭院中响起,格外的清晰可闻。 洋洋得意的周重八却是一愣,因为江夫人却不是抽他的耳光,而是扇在那个愣神的家丁脸上。看到这一幕,他愕然地望向了江夫人,不明白这女人为何不扇自己的轻佻,却拿一个下人来出气。 不仅是周重八,周围的人亦是纷纷望向了江夫人,都是充满着疑惑。 月如霜,江夫人孤傲地站在月色下。 那张俏脸仿佛不似人间烟火,那双漂亮的眼眸冷漠地望着家丁,充满怒意地质问道:“这就是你给本夫人办事的态度?” 大家心里都是一凉,头不由得低垂了少许。先不管这采花贼来头如何了得,但此时此刻,自家的夫人相当的生气。 作为江府的下人,如何不知自家夫人确实有着一副令人神魂颠倒的躯壳,但心肠却是……冷酷无情。 这一个耳光,让到那名家丁的脸上一阵火辣的痛,但亦是将他扇醒过来。其他的事不用他操心,他此刻应该按着夫人的命令办事。 家丁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便是跪地求饶道:“奴才知错了!” 旁边的一个胖家丁看着平时不对付的死对头被教训,心里涌起了一种幸灾乐祸,只是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展露,便如同坠落到冰窖中一般。 江夫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地问道:“你不觉得这人很吵吗?” 呜呜…… 还没等周重八从从愕然中回过神,那个胖家丁便鲁莽地将一团麻布被塞到嘴里。他的眼睛当即瞪直,亦是明白了江夫人的用意,不由得奋力挣扎。 这嘴巴亦真被堵上,哪怕他有再多的杀手锏,都将会是徒劳。但他已经被绑着,而这胖家丁的力量却是不小,嘴巴直接被堵住了。 “陈家富可敌国,只有这种没见识的小毛贼才会觉得他家金库只有区区十万两黄金。” 由始至终,江夫人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周重八身上,仿佛这真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而且还是一个没见识的小毛贼。 她方才之所以走到庭院中间来,并不是因为朱重八的话,而仅仅是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手下,督促着手下做事罢了。 呜呜…… 周重八很像要吐露实情,但随着江夫人离开,他的恶梦亦是开始了。 嘴巴被严实堵上后,一个家丁手持着匕首,刺破了他的皮肤。随着手腕处钻心的疼痛,他的眼泪便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 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心中的冤屈。 他方才所说明明都是真的,他是陈家灭门血案的重要成员,而且还有诸多可以证明自身能耐的证据,但却都无法再吐露出来,只能是憋在心里头。 特别让他感到悲哀的是,他原以为今晚将是采花生涯最辉煌的战绩,但偏偏没有想到,这却是他采花生涯的谢幕演出。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他所觊觎的绝世美人,这个拥有容貌与智慧的狠厉女人。 “对不住了,兄弟!” 家丁是一个好心肠的人,但为了他的饭碗,却不得不执行着江夫人的命令。 其实都是男人,有谁又能抗拒得了江夫人的魅力,最初他亦是心怀异心,亦有朝着江夫人扑上去的强烈冲动。只是经过接触,他却知道江夫人这种女人,不是他这种人能奢望的。 江夫人不是那种轻易跟你过日子的女人,浑身都透露着一股傲气,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王般。你若想要降服她,那就要先承受住她刺过来的毒刺,哪怕是他家老爷,至今都还没能降服得了这一只漂亮的毒蝎。 啊…… 随着手筋被挑断,周重八的心里头发出了一声惨叫,似乎是对家丁心里话的认同。只是若问他后不后悔,恐怕他会选择摇头,只痛恨自己轻视了这个女人,没能成为降服她的男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08章 意外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 时间已经是重阳佳节,亦是大明官员沐沐的日子。只是这个重阳节略有不同,不仅雷州府的差役在继续忙碌,他们的府尊亦没有选择休息。 虽然不用排衙点卯,但林晧然还是早早起床到了签押房,传达了几项命令。 先前他对于帮女死囚翻案没有半点兴趣,甚至还怪虎妞是给他没事找事。只是如今意识到,他可以借此扳倒恶霸贾豹,甚至还能解开两起大案的迷题,一切都是另当别论了。 正是如此,他对阮娟儿遇害一案变得极度重视,这起案件不仅关系到他能否全面掌握雷州城的局面,而且还关系到他将来的升迁。 如今他工作的重点,一方面是找出那个人尽可夫的“奸夫”,一方面是找出杀害阮娟儿的凶手,只需要找出一项罪名便能让贾豹置之死地。 在下达对阮娟儿进行尸检的命令后,他又派遣铁捕头前去案发地点一带寻找那名婴孩,同时亦让人从其他方面搜罗证据。 先前他对贾豹进行避让,那是因为他不清楚情况,遵照着尹台的教诲——先看,再打。现在情况已经逐渐明晓,而贾豹还成了一头困兽,他如何还不趁机痛下杀手。 正是如此,他打算集中全部资源,将这只“假豹”狠狠地打死,并试图从这只豹子身上爆出大惊喜。 这头忙碌完公事,他没有选择呆在签押房,打算到后花院用一会茶,结果才走出门口,便遇上亦要出门的虎妞。 虎妞穿着淡蓝色对襟齐胸襦裙,梳理着一个漂亮的头型,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后面跟着饭缸和阿丽,却没有看到吴道行的身影。 对于自家这个野丫头,他早已经是放弃治疗了,家里只是她一个住宿和吃饭的地方。 “虎妞,你这是去哪里呢?”林晧然注意她手上提着香烛,便疑惑地问道。 “去天妃宫呀!今天是重阳节,天妃庙那边会很热闹,我跟张敏她们已经约好一起去。哥,你要不要一起去呀?”虎妞脆声解释道。 林晧然摇了摇头,便困惑地问道:“天妃宫在哪?” “就是外城的南门外呀!”虎妞却没想到哥哥连这事都不知道,指着南边很自然地说道。 林晧然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是有些意外。他亦是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的沿海居民,便已经开始信奉天后妈祖了。 为此,他又让孙吉祥找来了雷州府的府志,打算更深入地了解他治下的这片区域。 每个地区都有着各自的文化和崇拜的神灵,沙漠肆虐的地区有着他们的神灵,河水多发地则会崇拜河神,而沿海地区的护海女神则是妈始。 相传,妈祖姓林名默,莆田人,生于北宋建隆元年,她生长于海边,从小学会游泳。有一次遇大风翻船,她奋不顾身地救起父亲,找回兄长尸体,从此被人们所称赞。后经常为老百姓行医看病,在海上抢救遇险的海民。于雍熙四年升天为神,故而成为各地沿海渔民和航海者供奉的神灵。 自宋朝始,始祖便得到了褒封,地位渐渐被抬高。 永乐五年,郑和第一次下西洋顺利回国,而在航行途供奉的神灵正是妈祖。明成祖亲自撰写碑文,加封妈始为“护国庇民妙灵照应弘仁普济天妃”,各地亦开始兴建天妃宫。 雷州府三面临海,这里的百姓信奉始祖,亦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而雷州城外的天妃宫,便是明成祖年间修建而成。 林晧然觉得以后雷州府有钱了,可以用扩建天妃宫的方式来获取民心。 不得不说,雷州府虽然贫穷,人口、耕田都显得不足,资源亦相对匮乏,但却拥有极佳的地域优势和天然港口资源。 只要经营得好,雷州府未尝不能成为东京湾的经济中心及打开南洋贸易的港口,成为整个南方最富庶的地区。 中午之后,下面的人陆续回来汇报。 跟他预料的一样,贾豹暴力制止了他们尸检的诉求,将前去的几个人全部打发了回来。 林晧然其实只是一个小试探,贾豹接受尸检自然是好事,但贾豹选择拒绝会让他陷入更大的言论风波中,大家只会对他更加怀疑。 在达到目的之后,林晧然没有选择进行强力尸检,而是继续等待其他人员的调查结果。 贾豹的威望似乎是受到了重挫,很多不利于他的东西纷纷被反馈回来。特别在苏娘一案中,打死食客的凶手已经确定,正是贾豹的手下干的。 贾豹在雷州城做赌场和放贷生意,而那个食客其实是一个赌徒,欠钱而无力归还,最后被贾豹的手下狠狠地揍了一顿。 这个食客到苏娘店里吃东西,后来便突然暴毙,所以才有了那起噎死的冤案。 不过,林晧然却有些失望,因为从这条线索入手,根本无法扳倒贾豹。按着大明律,受到惩罚的不会是贾豹,而是那几个揍人的手下。 只是仅仅打掉贾豹的几个手下,并不能满足林晧然的诉求,他这次的目标是贾豹。 好在,被派遣到南渡河一带寻找那名婴孩的赵捕头得到了好消息,那个哑巴女并没有说谎,她果然是从姚娟儿肚子里取出了一个婴孩。 虽然证据还不是十分充足,但有了这个证据,他决定明日就提审贾豹。然后利用他的英俊的脸蛋和智慧,一举将笼罩在雷州城上空的烟雾拨开,并揭开那两起大案的神秘面妙。 忙碌完手头上的工作,他打算晚餐弄点好吃的,到鱼市那里看看有没有上等的食材,跟着虎妞那丫头好好庆祝这个节日。 咦? 林晧然的心情显得不错,吹着欢快的口哨,负着手得意洋洋地走回到后宅,只是看到站在庭院中的身影,顿时是愣住了。 迎着那个女人的目光,他一度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如何都想不到,这个女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09章 观音姐姐 秋高气爽,庭院洒落着几张枯叶,散发着秋的味道。 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人站在庭院之中,那是一张仿佛经过精雕细琢的脸蛋,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眼睛透露着淡漠,身形凹凸有致,肌肤胜雪,浑身散着一股高雅的气息。 江夫人? 林晧然的眼睛却是一瞪,完全没有想到,江夫人竟然会在雷州城,而且还出现在他的后宅之中。 却是这时,一个急匆匆的小身影从侧房跑出来。脸蛋红彤彤的,蛾眉微张,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分外明亮,熟悉她的人都清楚,此刻她的心情极好。 却不知道是没见着林晧然,还是自动给她忽视了,虎妞冲着江夫人兴奋地道:“观音姐姐,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观音姐姐? 林晧然顿时又是一愣,突然发现江夫人的妆容确实跟先前有些不同。那眉毛显得柔和一些,身上的白长裙少了以前的奢侈之气,整个人给人更清新的感觉。 只是这改变又如何,他可没有忘记,这个女人曾经想要掳走虎妞的事实。而从先前在江府为奴为婢的族人口中得知,只要他们这些下人犯点错,这个女人就会折磨他们,心肠很是歹毒。 江夫人亦是看到吹着口哨走进院门的林晧然,眼睛似乎闪过一丝讶然,显然是想不到林晧然这位知府会是如此轻浮的作风,但她整体还是保存着冷漠,听到虎妞的呼唤后,招呼亦不打,便款款地走进了虎妞的房间。 “虎妞!” 林晧然看着虎妞又要跟着进去,便出声叫住她。虽然这江夫人确定有所不同,但这位必定是江夫人无疑,却不明白虎妞为何将她领回家中。 虎妞的心情显得很好,正要跟着江夫人走进房间,结果听到林晧然的叫唤,回过头有些不耐烦地道:“干什么呀?” 林晧然看着她这个态度,顿时又是一愣,若不是看着这丫头还算正常,他绝对怀疑是吃了江夫人的迷魂汤,便板着脸沉声道:“过来!” “哥,你有什么就快说嘛!我很忙的!”虎妞虽然在埋怨,但还是乖巧地走向林晧然。 林晧然指着虎妞的房间,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呀!”虎妞先是不解,但旋即反应过来道:“呃……你说观音姐姐呀!她家来了采花贼不安全,来我们家暂住几天,我让我的房间给她了!” 林晧然望着这个一脸浑不在意的小丫头,真想揪起来狠揍她一顿屁股。没经他的同意,就将一个成年女人领回家,万一这女人别有居心,半夜将你哥哥那个啥了,你哥向谁喊冤去? 只是迎着这丫头纯洁的目光,显然这丫头是意识不到这一层危险,最终他选择不较量,但还是瞪着她道:“你叫她什么?观音姐姐?你难道认不出来,她就是江夫人吗?” “对呀!她是江夫人,但也是观音姐姐!”虎妞仰着头认真地点头,然后又补充道:“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小时候……” “你现在也不大!”林晧然纠正道。 “哎呀!你别打岔嘛!”虎妞冲着他埋怨,接着又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到江村,见到过观音娘娘,但我今天才知道,那其实不是观音娘娘,其实就是江夫人!” 说完,她仰着头望着林晧然,一副“我不骗你”的表情。 林晧然倒是记起,这丫头确实跟他说过,她曾经在江村见过到观音娘娘。在她第一次到江村的时候,肚子饿得慌,发现村边的小庙有供品。 看着刚刚有人祭拜,正想要拿着吃的时候,却被突然出现的观音娘娘给制止了。但观音娘娘给了她好吃的糕点,还变出了一两银子给她,另外还夸她长得可爱。 对于什么观音娘娘,林晧然当初就不相信。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当初虎妞见到的“观音娘娘”,竟然会是江夫人。 只是知道这个实情,林晧然却更加担心了。对别人而言,这种事情不过是小恩小惠而已,但对虎妞这个丫头,却是一份天大的恩情。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江夫人那个时候无疑是给虎妞雪中送炭。 虎妞这丫头偏偏又是那种知恩图报的性子,像张敏不过是帮她捉一个小偷,结果就认定张敏不是杀人凶手,还东奔西跑帮人翻案。 哪怕现在给人翻了案,还整天跟张敏呆在一起,张敏若有事求她,她必然又是尽心尽力去办。 只是江夫人跟张敏不同,张敏应该算是一个好人,相信不会害虎妞。但这江夫人这种办事作风,必定是一个坏女人,恐怕这时候已经盘算着如何陷害虎妞了。 一念至此,林晧然知道必然要揭开江夫人的真面目,或许将她给毁灭掉。 林晧然轻咳了一声,酝酿了一下情绪,情真意切地望着虎妞道:“虎妞,难道你忘记我们长林氏跟江村的恩怨了吗?” 先前跟江村开战,虎妞无疑是个急先锋,是彻彻底底的“反江份子”。他便打算从这个地方开始,让她记起两村不可调和的仇怨。 “哎呀!哥,这江村是江村,观音姐姐是观音姐姐,他们都不一样的!”虎妞蹙着眉头,带着埋怨的语气说道。 “哪里不一样了,她虽然不姓江,但却是江府的女主人!”林晧然当即进行强调,完全没有想到,这丫头反水得如此彻底,竟然如此替江夫人开脱。 里面传来了一个呼唤声,正是江夫人的声音。 “我一会再跟你说,总之就是不一样!”虎妞匆匆说了一句,便将林晧然丢在一边,小跑着奔向那个房间。 林晧然望着这个丫背影,伸手捂着额头。当初跟江村开战,叫得最欢的是她,如今不仅将江夫人接到家里住,而且还变得如此亲近。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妹妹真傻,一点都不像他。不就是一小碟糕点和区区一两银子吗?百倍还她便是,这多简单呀!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10章 冲我来 林晧然原先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因为家里突然住进了一个危险的女人。 他没有选择到后花园用茶,而是到旁边的花厅闲坐,盘算着如何将这个女人“除掉”。若她能乖乖离开是最好的结果,但若是她不肯的话,那他就要设想赶人了。 只是他了解虎妞这个丫头的性子,对陌生人都怀着一颗善心,更别说是她的“恩人”了。他不能做得太过分,否则这丫头肯定会不高兴。 在经过一番思考后,他打算私底下跟江夫人摊牌,可以让她提一些不过份的条件,譬如想碰他身子是万万不可的。 没多会,时机便出现了。 平时买菜的工作,一般都是虎妞操办,而虎妞似乎很喜欢这份工作。今天亦是不例外,兴冲冲地提着菜篮子跑到花厅来。 “哥,你去不去鱼市呀?”虎妞的眼睛带着希冀之色,跑过来脆声问道。她知道哥哥不喜欢逛街,但却喜欢做菜,有时间都会陪她一起去鱼市买菜。 林晧然迎着她热切的目光,今天早早丢下工作,本来计划是要跟虎妞一起去鱼市的,但现在他却改变主意摇头道:“不去!” 虎妞的眼睛闪过失望之色,不过她不是那种会撒娇的小孩,亦是尊重着哥哥的选择。尽量掩盖着她的失望,轻轻地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林晧然心里亦是暗叹,但为了他跟虎妞的安全着想,他不得不硬下心肠。只是很快地,他望着庭院出现的情景,差点就要吐血。 虎妞的欢快身影出现,但陪在她旁边的却是江夫人,这个女人竟然跟着虎妞一同去鱼市。 就像是将水坑的水清理干净,结果发现水坑里面的鱼早就溜走了,可想而知,林晧然当时的心情是何等的郁闷。 江夫人去了鱼市,他还能找谁谈判,只有继续在花厅等着人回来。这好不容易等到她们买鱼回来,天都快黑了。 虎妞这次鱼市之行,收获颇丰,带回了一条肥美的石斑鱼和一只大龙虾。提着石斑鱼的阿丽望着林晧然,似乎不肯弄的话,会将他扯进房间蹂躏。 面对着这种关乎清白的威胁,林晧然最后放弃找江夫人摊牌的计划,老实地接过了那条石斑鱼。 林晧然虽然没做过厨师,但当初为了泡妞,厨艺还是拿得出手的。而如今,他并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负担,很自然地提着石斑鱼走进厨房。 倒是江夫人略感地意外地瞟了一眼,但亦是瞟一眼而已。若不是她预感到危险,哪可能会住到这里,哪可能会跟虎妞打什么感情牌。 就像是林晧然提防着她一样,她又何尝不提防着林晧然,甚至都已经计划好几套对付林晧然“色心”的方案。 石斑鱼的皮比较厚,这需要将皮削掉,这不仅讲解技巧,而且菜刀要锋利和轻便。好在,林晧然早让人打造了专用的刀具,甚至有拔鱼刺的镊子。 林晧然握着短刀,娴熟地削开鱼皮,露出乳白色的鱼肉。只是将鱼切开,便露出了鲜艳的鱼肉,切成薄片状,很是诱人。 在弄好石斑鱼刺青后,他又清蒸了那只大龙虾,便将剩下的工作交给厨子。 虽然他喜欢做菜,但往往都只做一两道菜,求精而不求多。特别有饭缸那个大吃货在,他不想糟蹋自己厨师的名头,自然要放弃这个工作。 在他的认知中,管饱的是伙夫,只负责挑起人的味蕾的,这才是厨师。像是如今,阿丽为何喜欢他做菜,还不是因为他的菜追求质而不是量,让她往往都吃不饱。 原以为江夫人会同桌吃饭,但却是不然,她支使丫环不知上哪里弄来了饭菜,而理由是她吃不惯其他厨子做的饭菜。 虎妞倒是一个热心肠的丫头,不管阿丽那双幽怨的目光,将一小碟石斑鱼刺和调料一并送了过去,打算给江夫人尝个鲜。 只是江夫人会不会吃,这就不得而知了。 林晧然的心里很肯定地投下了否定票,以已度人,像江夫人这种性子的女人,戒备心往往亦会极强,所以不可能吃这种“来历不明”的食物。 在吃过饭后,林晧然想私底下跟江夫人摊牌的计划再度破产,虎妞跟着江夫人一道兴冲冲地出门了,打算去看烟花。 由于是重阳节,城隍庙那边有放烟花活动,会比以往更加热闹。虎妞本就是喜欢热闹的主,自然不可能错过这种盛况。 林晧然突然意识到,江夫人应该是故意避着他,而且不是什么欲擒故纵。其实对于江夫人今天的异常行为,他亦不百思不得其解。 每个异常的行为,必然是有所图谋。谋财的话,显然不像,毕竟江府最不缺的就是银两;害命的话,亦是不像,因为她这般住进来更危险。 只是越是猜不到江夫人的真正图谋,他心里反而越是不安,特别害怕一觉醒来身旁会多一个不穿衣服的女人。 林晧然在后花园喝了一壶茶,却仍然无法洞察江夫人的真正意图,看着东北方向窜起的烟花,最终放弃了这方面的探索。 走回到签押房,他仿佛是一个工作狂般,找来了孙吉祥和戴北河,为着明日的审讯做最后的工作。 只要明日攻克贾豹,除掉这个雷州城第一恶霸,那整个雷州城的毒瘤就算是除去了。至于那两起受到广泛关注的大案,亦将会迎刃而解,并会成为他政治生涯光辉的一笔。 在敲定一些细节问题后,时间亦是不早了。 林晧然对明天的结果感到乐观,心情愉悦地回到后宅。原计划在睡觉的时候,好好地做做虎妞的思想工作,要这丫头清楚江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怎样对待这种坏人。 只是让他吐血的是,那丫头竟然要跟江夫人一起睡,完全不知道自身的危险处境。 在那么一刻,在为着自家傻妞担心的同时,他亦有舍身救妹的冲动,让江夫人睡自己,别睡我妹。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11章 开审 次日下午,贾豹被押赴府衙的消息不胫而走,城中的百姓纷纷向府衙涌去。 自从前天传出贾豹跟儿媳有奸情后,城中的百姓对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大加谴责,亦是期待着府尊能惩处这个禽兽。如今听到这一条消息,都很积极前去府衙围观。 “府尊大人真要提审贾豹,难道传闻的事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没有数吗?贾豹这数年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他就是一个老淫棍。” “贾豹这个扒灰的!以前在城中作威作福亦就罢了,但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种人面兽心的禽兽!” …… 围观的百姓聚在堂下,便是纷纷进行痛斥。先前他们很多人都畏惧贾豹的拳头,但得知贾豹如此有碍风化,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者亦是纷纷跳出来进行谴责了。 可别小瞧这些德高望重的老者,他们看似无权无势,但却能有着极强的言论导向。正是他们这些天的痛斥,才让到贾豹如今“失去民心”。 啪! 堂上的林晧然一拍惊堂木,而那十二名衙差捣着水火长棍,谈论着的百姓便纷纷停止交谈,眼睛敬畏地望向堂上。 谁不知道雷州城的土霸王是贾豹,以前的白同知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只是这位新任的知府,竟然敢直接拿雷州第一霸贾豹开刀,都不由得暗暗佩服。 随着“传嫌犯”的声音传出,贾豹便被押上了大堂。 贾豹之名,早已经如雷贯耳。只是跟很多人想象的不同,他并没有生得五大三粗,只是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相貌亦显得普通,一对颓败的金鱼眼,但眼神倒流露着狠厉之色。 身穿五品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大堂上,脸上无忧亦无喜,平静地望着堂下跪着的贾豹,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老夫是不详之人,这跪还是免了吧!上次李县丞倒逼着老夫跪,老夫便老实给他跪了,但不出几日便被烧成一具焦尸!”贾豹的脸色流露着傲慢,眼神逼视着林晧然道。 “你是在威胁本官吗?”林晧然端起官威,迎着他的目光质问道。 “老夫亦是好意提醒,既然大人不领情,老夫跪便是!”贾豹的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然后便是在大堂跪了下来。 不得不承认,他的这番做派,让到他扳回了一些劣势。在气势上,就不会呈现被林晧然全面压制的局面,被他巧妙地争回了一些主动。 林晧然亦是意识到,这贾豹并不是一个莽汉,而是一个有心计之人,便亦是收起轻视之心,沉声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老夫姓贾,单名一个豹字!”贾豹亦看出林晧然不是一个软弱的书生,便不打算给他找到打板子的借口,气势十足地朗声道。 林晧然其实是希望贾豹在公堂上嚣张,然后将他暴打一顿,但没想到这人比想象要深沉,便开门见山地审问道:“阮娟儿怀有身孕一事,你可知情?” “老夫知情!”出乎意料,贾豹直接选择了一个肯定选项。 孙吉祥就站在边上,听到这个回答,眉头亦是微微蹙起。若是贾豹说不知情,那个婴孩便能将他的军,但他偏偏选择知情,显然已经做足了工作。 “那你可知怀的是何人骨肉?你不会告诉本府,是你儿子贾松的吧?”林晧然保持着平静,眯眼打量着堂下的贾豹。 虽然知道问题会变得比想象中要棘手,但他却不慌乱,知道这个时候就要更加冷静。得如同猎手般盯着这个矫健的豹子,寻找这头豹子的破绽,然后一举击毙。 “大人是说笑了,松儿去年八月就上京到国子监读书,她的肚子怎么可能是我贾家的骨肉!”贾豹淡淡地抬头,接着愤然地道:“那个贱人水性杨花,独守闺房便露出了本性,跟府内的一个家丁珠胎暗结!” “奸夫何名何姓!”林晧然并不意外他会推脱给其他人,便顺着他的话追问道。 “我府上的家丁赵四!”贾豹一脸愤怒地道。 “赵四现今何在?”林晧然追问道。 “老夫亦不知其去向!”贾豹磨牙道。 堂下的百姓听到这个说辞,冷嘲热讽的声音四起。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什么不知去向,赵四肯定是被灭口了!” “倒不用灭口,这些年埋在贾府后花园下人的骸骨还少吗?随便找一具来顶罪便是!” …… 很显然,虽然贾豹说得是合情合理,但雷州城的百姓却不买账,认定他是嫁祸给赵四。 啪! 林晧然扬起惊堂木,让下面的百姓安静下来。 这雷州城的百姓不相信,他自然亦不相信,但想要将贾豹置于死地,则需要找到贾豹的破绽,而不是一厢情愿地用“不信”否认贾豹的说辞。 或者是得意,又或者是挑衅,贾豹的嘴角微微翘起,抬头望向了林晧然。其实在他看来,这个娃娃知府虽然有些魄力,但却还嫩着。 “你是何时发现阮娟儿跟赵四有奸情的?”林晧然脸上无忧亦无喜,沉声问道。 “今年四月!”贾豹报了一个时间。 “你是如何发现的?”林晧然沉声追问。 “这事是她的贴身丫环绿儿偷偷告知老夫的!”贾豹回答道。 “绿儿现在何处?”林晧然又是问道。 “跟赵四同一日失踪!我估摸着她跟赵四早有奸情,所以故意跟我戳穿此事,好让赵四跟她私奔!”贾豹淡淡地道。 此话一出,堂下的百姓便是质疑声四下。只是有着前车之鉴,当林晧然的目光望向他们时,都纷纷闭上了嘴巴。 “你当时是如何处置?”林晧然没有置疑贾豹的话,一副公事公办地继续询问道。 “我当然是将赵四和那个贱妇抓起来拷问了!”贾豹愤愤地说道。 “是一同抓起来吗?”林晧然望着他道。 “是!”贾豹点头。 “抓到哪里?”林晧然问道。 “我贾府有个拷问室!”贾豹答道。 “一共派了几个下人抓他们二人!”林晧然又问道。 “六个……不,三个!”贾豹有些慌张的模样。 “是哪三个,何名何姓?”林晧然沉声又问道。 “我的管家……”贾豹吞吞吐吐地说出三个名字。 “四月何日,什么时辰抓的人?”林晧然睥了一眼那边负责记录的戴北河,接着又问道。 “这……老夫记得不是很清了!”贾豹的额头微微冒汗,发现这大堂燥热无比。不过他亦暗自侥幸,幸好事前做了不少的准备,相信最终还是能够应付得过去。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12章 两难 林晧然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谎言来填补,而若牵涉的人越多的话,谎言则越容易被戳穿。 看着贾豹不肯回答,林晧然便淡淡地说道:“你若是记不清的话,那我只好去找他们三人过来,我相信总会有人记得清的!” “四月十四,晚上,戌时!”贾豹的脸上浮现怒容,很不爽地报了一个时间。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娃娃知府的问话极有技巧,事情根本无法进行模糊。 “记下!”林晧然扭头望向负责记录的推官戴北河,戴北河没有回礼,仅是点了点头,手上匆匆地将贾豹的回答记录在白纸上。 林晧然有意放缓一下审讯的速度,让戴北河有充足时间进行记录,回头认真地望着贾豹。 贾豹这时亦是露出了凝重之色,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发现这个娃娃知府比想象中要厉害很多。 接下来的问讯中,林晧然又是如法炮制,对事件的“时间”、“地点”和“人物”都一一询问清楚,并督促戴北河记录下来。 亦是好在,贾豹在事发之后,便将姚娟儿安置到城南的一处庄园中,致使姚娟儿接触的人并不算多,亦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但尽管如此,这起事件还是牵涉到了八个人,这八个人都分别跟姚娟儿发生过接触,其中有雷州城的一位郎中和接生婆。 对于这个结果,林晧然还是比较满足的。 只是知道还远谈不上成功,林晧然的话锋变得尖锐道:“既然姚娟儿一直安分地呆在庄园中,为何临产之时,却一个人突然离开了庄园,庄园内发生了何事,是不是因为她受到了生命威胁!” 这确实是一个有力的发难点,堂下的百姓亦是屏气凝神地望向贾豹。 “庄园内无事!”贾豹的眉头微蹙,很肯定地回答道。 “无事?那你给本官解释一下,一个即将临产的孕妇,为何会突然独自离开庄园?”林晧然的声调提高,瞪着他质问道。 贾豹迎着林晧然不怀善意的目光,发现这娃娃知府确实难缠,亦为最初对这娃娃知府的判断感到可笑,轻叹一口气道:“应该是因为阮千户写给她的那一封书信!” “哪个阮千户?”林晧然停时一愣。 “海康所新任千户阮洪涛!”贾豹的下巴微微扬起,以为林晧然是怕这位阮千户,然后又接着道:“阮千户被调来任职,给她写了一封书信,表示会来探望她。”说着,又用嘲笑的口吻道:“这个贱人亦是有些羞耻之心,她害怕跟家丁暗结珠连的丑事给他堂哥知晓,便是选择离家出走!后来的事情你亦知道了,她遇到了那个哑巴女,被那哑巴女残忍杀害!” 不得不说,贾豹的这番推测还是站得住脚。毕竟这时代的女人很有羞耻感,不敢面对家里人,选择出走亦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林晧然又岂会这般容易被糊弄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他突然间沉默不语,眼睛死死地盯着侃侃而谈的贾豹。 贾豹发现林晧然盯着他,亦是有些困惑,只是他发现林晧然此刻的眼神不再像先前那般平和,而是变得极为锋利。 别说贾豹了,堂下的百姓亦是不解,怎么府尊大人突然不吭声了,而且还显得很生气的模样。 沉寂片刻,林晧然盯着贾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阮千户要经过雷州城探亲,所以你才动了杀机,必须将阮娟儿除掉!” 先前,林晧然一直不明白贾豹为何会跟海康所的赵百户纠缠在一起,更不明白贾豹杀掉阮娟儿的动机在哪里。但如今,却是昭然若揭,原因就是阮千户突然到来。 按着最初的计划,贾豹恐怕是打算将阮娟儿怀孕的事情捂住,让她将小孩生下来。只是阮千户突然被调来海康千户所担任千户一职,还寄来书信表示要探望阮娟儿,这个探亲却成了一道催命符。 面对一位手握实权的千户所千户,贾豹自然没有能力拦着阮千户不让他前来探亲,所以只好改变了计划,选择除掉阮娟儿。 不过在除掉阮娟儿的过程中,应该是出了意外。 最正确的做法,贾豹自然是要进行毁尸灭迹,掩饰住阮娟儿怀孕的真相,断然不可能将尸体直接抛入南渡河中。 虽然出现了失误,但贾豹很快就进行了补救。不仅迅速找回了姚娟儿的尸体,还将杀害姚娟儿的罪名扣到哑巴女的头上,用这起冤案掩盖住那个惊人的真相。 只是事情很不凑巧,偏偏就跑出了一个爱多管闹事的野丫头,她帮着这个哑巴女翻案,并揭露出阮娟儿怀孕的惊人真相。 “大人,你无凭无据就说老夫杀了自家的儿媳妇,莫非真以为老夫好欺负不成?”贾豹本来就生几分凶相,此时暴怒亦是吓人。 林晧然却是不惧,平静地迎着那双凶狠的目光,只是他亦是没有底气,毕竟他手上确实没有证据。 先前,他有过乐观的期待。他觉得像贾豹这种人,只要将他逮来了,自然会有贾府的知情人主动跳出来指证贾豹。 显然,他是过度乐观了。如今要治贾豹的罪,还得一步一步地推进,将刚才弄到的八个人找来盘问,然后从中找出突破口,并一举将雷豹拿下。 “大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这该说的,老夫都已经说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贾豹挺直腰杆,冲着林晧然提出要求道。 严格来说,贾豹并不是案件的重大嫌疑人,只能算是被带来问话的知情人。如今没有什么有力的证人和证物指证他,那他自然是可以离开的。 只是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因为他突然发现已经是打草惊蛇了。 此刻若不找个理由将贾豹收监,贾豹极可能会选择逃跑,甚至会直接逃到茫茫大海中。但平白无故将他收监,又必然会遭到他的反扑。 正是踌躇之时,后堂突然传来一阵婴孩的哭啼声。 ------------ 第413章 并指 婴孩的哭啼声并不算大,但大堂恰好处于安静中,堂上不少人都听到了这段哭声。 大家都清楚地知道,府尊大人尚未成亲,这个婴孩自然不是府尊大人的家眷。很多人心里微动,向着那屏风一侧望去,脸上透露着几分凝重。 贾豹听到了,亦是朝着那些望了一眼,眉头却微微蹙起。 林晧然朝着右侧的孙吉祥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卖关子,朗声地对大家说道:“阮娟儿浮尸于南渡河上,冲至河背村的浅滩,哑巴女将其剖腹,取出这一婴孩,如今就在本府的后宅中。” 此言一出,大家都极是愕然,猜测是一回事,如今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先前都知道哑巴女剖腹取婴的事,但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取出的是死婴,但事实却非如此,那个哑巴女竟然拯救了那名婴孩。 有些人考虑事情的层次深一些,如今这个婴孩被找到,那哑巴女杀死阮娟儿的嫌疑洗清。很显然,杀害阮娟儿的凶手是别有其人,而贾豹便有了极大的嫌疑。 正是如此,贾豹可能不仅是那个“奸夫”,而且可能还是杀害阮娟儿及自己骨肉的凶手。 “这个孽种跟我们贾家无关!大人若没其他事的话,老夫就先行告退了!”贾豹露着一脸嫌弃,说着就要站起来。 “且慢!”林晧然眯眼打量他,出言制止道。此时此刻,他已经确定贾豹肯定是想要逃了,但他怎么可能会让贾豹轻易离开。 “大人何事?”贾豹显得不耐烦地望着他。 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先是沉默,然后才开口道:“上天似乎不想让奸人逃之夭夭,所以在这个婴孩身上给本官一个明示。” “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有屁……”贾豹瞪着林晧然,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来。 “这个婴孩跟常人略有不同,抱去给大家看看!”林晧然的目光从贾豹身上移开,然后朝着领着大婶出来的孙吉祥吩咐道。 孙吉祥将大婶领到月台前,大婶将怀中的小婴孩向大家展示。 “这婴孩的脚趾怎么并在一起了?” “还真是这样,这亦太稀奇了!” “我可是看说了,这脚趾是可以遗传的!” …… 前排的百姓很快就发现了婴孩的异样,便是大声地嚷嚷道。仅有老者认出那是“并趾”,有着一定概率遗传给下一代。 贾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一声不吭地呆在那里,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林晧然的目光落回到他的身上,朝着他寒声道:“你说姚娟儿跟赵四珠胎暗结,但如今本官却要进行查证,跟姚娟儿有染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你想干什么!”贾豹顿时一阵慌张。 林晧然握起惊堂木,啪地一声,沉声命令道:“来人,将他的靴子脱了!” 随着命令下达,班头便领着三名差役便扑向了贾豹。 贾豹平日就没少干欺男霸女之事,班头对贾豹早就深恶痛绝,如今还做出种禽兽行为,心里更是无比的愤怒。看着贾豹要从地上站起来想要逃跑,他疾步上前,朝贾豹的屁股踢了一脚,贾豹吃疼地摔在地上。 两名衙差一左一右地扑上去,将贾豹牢牢地按在地上,而其他两人便要拔他的靴子,想看看他是不是“并指”。 贾豹拼命地挣扎着,力度倒是不小,好在是四个人一起擒着他,不然怕早给他挣脱逃跑了。 堂下的百姓伸长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贾豹的靴子。 贾豹编的理由实在是太天衣无缝了,将一切罪过都推给赵四,若是不能从这里找到“证据”指证他,那没准真让他脱罪了。 端坐在案前的林晧然亦是一阵紧张,眼睛瞪着那晃动着的靴子,额头渗着汗珠子。 虽然从贾豹的反应来看,他极可能亦生着“并指”,但亦有另一种可能,他是故意玩弄大家,毕竟“并指”不是显性遗传。 一只差役使用九牛两虎之力,终于将一只靴子拔了出来。 大堂先是落针可闻,眼睛瞪得比牛眼还要大,旋即人群爆发了一阵声浪。 “我看到了,是并指!” “我也看到了,真是并指!” “这人面兽心的东西,简直是猪狗不如!” …… 堂下的百姓一阵欣喜,但旋即又如同变脸般,对着贾豹又是咬牙切齿地谴责。没想到这个恶霸竟然如此丧尽天良,做出这等禽兽行径。 在确定贾豹真长着“并指”,班头便放开了贾豹,并向着林晧然禀告了情况。这贾豹是“并指”,婴孩亦是“并指”,答案昭然若揭。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怒斥道:“贾豹,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人,这‘并指’之人,天下何其多?若‘并指’都是我的儿子的话,那我岂不是儿孙满天下!”贾豹却是争辩道。 林晧然脸色阴沉,从签押筒抽上竹签,将竹签丢下去怒道:“还敢跟本官狡辩!来人呀!给本官打,打到他老实为止!” 如今有了这个“证据”,林晧然自然不用再客气,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他的权力。哪怕是左都御史在场,亦无法指责于他不对。 两个身材魁梧的衙差上前,用水火长棍将贾豹架在地上,另两名衙差抡起竹板子,朝着他的屁股重重地打了下去。 由于老竹结实而有韧性,特别打起来的声音格外响亮,有一种震慑旁人的效果,所以很多衙门都偏爱于用这种老毛竹做成杖板。 衙差的心是肉长的,自然是带着个人感情,此刻下手打贾豹,力度要比往日要加重一倍以上,只要将这人打死才解恨。 那竹板打得是啪啪作响,虽然贾豹咬紧牙关不吭声,但屁股却是被打得血肉模糊,打得他知道真正的灾难还在后面。 其实单凭这个“并趾”,构不成铁证,毕竟这确不是贾府所独有,刑部未必会采纳。但林晧然却不需要贾豹当场招供,他只需要找个由头将贾豹进行收监,然后再徐徐图之。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14章 民心 贾豹咬着牙关挺过了杖刑,一般人怕是要昏过去了,但他却表现出几分硬汉本色。 只因为他心里清楚,这次将是他人生的一场大劫。若想要觅得一条生路,那就要死挺着,为自己拖缓一点时间。 “你招还是不招!”按着惯例,林晧然沉声询问道。 “老夫不曾干过,无话可招!你为何不查一查赵四,说不定他亦是‘并指’之人!”贾豹的额头渗着黄豆大的汗珠,坚决抵赖道。 此言一出,堂下百姓的议论声四起。 “竟然还如此抵赖!” “这种人就应该用醋刑,打到他招为止!” “应该直接打死,竟然还往赵四身上泼脏水,莫非阮娟儿也是赵四杀的不成?” …… 百姓心中都有着一把称,看着贾豹到现在都还不肯招认,还将罪责推到死去的赵四身上,当真亦是气得不打一处出,甚至都想冲上去打死这个禽兽。 对于他的抵死否认,林晧然却不感到意外。能够成为雷州府第一恶霸,能够选择对自己亲生骨肉下手的人,怎么可能没几根硬骨头呢? 不过他却不打算进行严刑逼宫,一来这不是他办事的风格,二来贾豹已经成为铁笼的豹子,却不需要急于一时将他打死。 林晧然看着如同死狗般的贾豹,声色俱厉地说道:“本官就容你抵赖几日,待本官查明真相,看你还如何抵赖!” 却不知是急性子,还是信不过当今的官员,一个老汉突然恳切地道:“府尊大人,贾豹做出如此有违人伦之事,人神共愤,请大人务必将他绳之以法啊!” “是啊大人,这人平日就欺男霸女、作恶多端,现在又犯下滔天大罪,绝不能放过獠啊!”堂下的百姓亦是纷纷附和,表达着处置贾豹的强烈愿望。 林晧然的手已经握在惊堂木上,准备拍板退堂,但听到堂下百姓这些请愿的声音,眼睛顿时一亮。 虽然上任已经有好些天了,但都极是被动,被虎妞那丫头扯进这没完没了的翻案中。原以为是一起“赔本的买卖”,但他却发现似乎触碰到了民心。 他初为雷州府知府,又是如此的年轻,难免会让百姓怀疑他的能力。若接下来想要牢牢压制住雷州城的乡绅阶层,单靠着一方五品官印显然是不行的,更需要赢得一些百姓的支持。 林晧然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平视着堂下请愿的百姓,带着威严地朗声道:“因圣上开恩,本官才得以重回故土担任知府,为大明重开海禁,亦为造福于雷州百姓!” 这些话自然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但不得不承认,却得到了奇效。 堂下的很多百姓的眼睛当即一片雪亮,仿佛看到先前没看到的东西。这位府尊不仅深受圣恩,而且是“自己人”,还是回来为大家谋福祉的人。 林晧然一脸正义凛然,接着继续说道:“今遇到这起命案,本官定会如大家所愿,将凶徒绳之以法。然大明讲究律法,此案并不可当场判决!但本官可以明言,只要本官做一日雷州知府,便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亦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必为亡魂主持公道!” “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亦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在这里的百姓都是纯朴之人,听着这个新鲜的话语,特别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眼睛都是一亮,觉得这个知府当真是世上最好的知府。 “府尊大人圣明!” 大家都被林晧然这番声情并茂的话言所打动,堂下呼拉地跪倒一大片,纷纷给他向跪拜之礼。他们不再怀疑林晧然,相信他会秉公办案,定然不会放过贾豹。 “贾豹涉嫌奸淫、谋害儿媳姚娟儿,待本官审讯其他相关人等,再作宣判,今暂且将其收押!”林晧然满意地看着堂下跪拜的百姓,看着收拢到的“民心”,一拍惊堂木沉声道:“退堂!” 雷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 本城第一大恶霸贾豹被提审,还是关乎一起人伦大案,城中的百姓自然免不得要关注。在林晧然宣布退堂不久,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得知堂上的审讯结果后,雷州城的老百姓当真是恨得咬牙切齿,甚至想要生啖贾豹的肉。 这贾豹平时没少做恶,如今侵犯自家儿媳还不止,还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阮娟儿怀着贾豹的儿子,贾豹为了不让事情暴露,竟然选择对自己的骨肉下手。都言“虎毒不食子”,但贾豹无疑比恶虎还要狠毒。 值得一提的是,贾豹的一帮手下前去府衙门前闹事,结果铁捕头带着衙役将他们打跑,一些百姓还跑出来帮忙。 若是在以前,贾豹或许还能仗着当地势力跟林晧然斗一斗。但现如今,贾豹的声名臭如粪坑,哪怕是最普通的乡绅都不敢凑向他,更不要说会设想搭救于他了。 在下堂之后,林晧然便向着后宅走去,心情相当愉悦,甚至还吹着了轻快的口哨。 贾豹就像是一头被关到铁笼里的豹子,已经可以任他随意拿捏。接下来,他不仅要找出贾豹谋害阮娟儿的证据,更要找出贾豹是两起大案幕后主谋的证据。 虽然现在还没找到有力的证据,证明贾豹跟李县丞焦尸案和陈氏灭门血案有关,但贾豹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先不说关于李县丞死讯的传闻,单是陈氏的灭门血案,纵观整个雷州府境内,只有贾豹有这个实力,亦只有他敢如此的胆大妄为。 咦? 当走到三堂的时候,他抬头看到了一个款款走进后院的背景,突然间怦然心动。似乎是记忆了呼吸,整个天地似乎只有那个背景,那一个的婀娜、优雅、高贵的身姿。 只是那个身影突然仅在眼前一晃,便消失在院门处,却是后面的孙吉祥没注意他突然停下,便撞了他一下,他才从失神状态恢复过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对女人的欲望突然就降低,一度他都怀疑自己是个基佬。但就是这么一瞬间,却找到了那种感觉,甚至比以前还要更强烈。 ------------ 第415章 纸条 林晧然以往退堂后,是否回房间换衣服,其实是在五五之间。只是今天他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往着后宅而去,打算回房间换下官袍。 只是走到后宅的庭院中,却没有见着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怅然若失。仿佛到公园看金鱼,结果到了池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庭院却显得很是热闹,虎妞正玩着踢石子游戏。这个游戏是林晧然教给她的,首先在地上画一个“田”字,然后按着规定踢石子片。 虎妞没有穿她的麒麟服,而是穿着一件淡红色的对襟齐胸襦裙,扎着一个漂亮的头型,上面还插一支漂亮的簪子,脸蛋红彤彤的,显得很是可爱。 虽然她看似肉乎乎的,但平衡性保持得很好,跳动的步伐并不大,力度亦控制到位。正是如此,每次都能将石子踢到想要的位置,竟然是遥遥领先。 虎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游戏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直盯着石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林晧然的出现。 跟着虎妞一起玩的,除了阿丽之外,还有那个哑巴少女。 在找回那个婴孩后,哑巴女的嫌疑彻底被洗清。她不仅没有罪责,反而算是有功之人,今天没有经过大堂审理就被释放出来了。 虎妞是一个热心的丫头,她将哑巴女带回了后宅。经过一番洗漱后,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便出现在大家面前,只是精神状态并不算太好。 不过亦是难怪,这时代的死牢真是能直接折磨人致死的地方。如今还好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若是夏季或冬季,那没准就直接要人命了。 在虎妞失误之后,便轮到哑巴女玩游戏。 哑巴女虽然刚接触这个游戏,但玩得像模像样,只是力度略大了一些,第一次触碰石子便差点踢出了界外。不过她处理石子的方式简洁而高效,从那个边缘的位置踢到下一格中间位置。 很显然,这个哑巴女的智商极高。 在上一次的公堂上,似乎亦说明了这一点。在林晧然跟孙吉祥都一筹莫展之致,她却率先发现黄七失聪的事实,从而证实黄七做了伪证。 对于这么一个人,林晧然自然对她的身份很是好奇。特别这哑巴女能从死尸中取出婴孩,这不仅需要技能,更需要一些胆色,同时亦要有一份善心。 只是这哑巴并不开口说话,并没有丝毫坦白身份的意思,而他亦不好去逼问对方。何况,她上次在公堂都没有选择开口自证清白,可能真是一个哑巴。 “哥,你审完案了?”虎妞扭过头,眼睛一片雪亮地问道。 “审完了!”林晧然看着她额头的汗渍,有些无奈地笑道。今天好不容易在家见到这个野丫头,但却没有老实地呆着,而是玩游戏玩到浑身大汗。 “审得怎么样了呀?”虎妞又是追问,眼睛满是期待地追问。 却不知道是不小心失误,还是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哑巴女将石子踢出界外。只是在失误后,她并没有沮丧,亦没有望向林晧然,似乎一切都跟她无关一般。 林晧然亦不隐瞒,便将结果说了出来,告知已经将贾豹收监的事实。 对于这个结果,似乎在虎妞的意料之中,或都已经不再关注这事,便又投身于游戏中。其实亦是难怪,她的动因只是为哑巴女翻案。 穿过庭院,林晧然走向正房,只是眼睛忍不住朝偏房瞧了一眼。却是这时,一个身影走出来,他的心当即悬起,结果走出来的是她的贴身丫环。 由于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在换过衣服后,林晧然便返回了签押房。 毕竟是一府之尊,除了这座雷州城,下面的电白、吴川、遂溪和徐闻都由他管辖。虽然不用亲自去管理具体事务,但却要行督促或纠正之责。 林晧然坐在里间的书桌前,一边品着孙吉祥刚送来的茶水,一边查看着雷州府将近十年来的人口、土地、钱粮档案。 雷州府人口数据呈喜人的增长势头,但土地和钱粮却让他直蹙眉头,特别这土地竟然是呈下降之势。 经过进一步查阅,他发现减少的土地正是军屯,面临着大明的一个大弊端。其实在得知到雷州府境内有雷州卫和神电卫后,他便猜到雷州府必然会被军屯的问题所困扰。 他自然不会傻傻地想着整理军屯,为着自己掘坟墓,而是担心军屯的兼并太过于严重,致使雷州卫和神电卫的战斗力低下,进而影响他肃清海盗、山贼的后续计划。 若是连歼灭附近海贼团的实力都没有,那他还谈何开海呢? 不过他亦是明白,雷州府这里确实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若是能处理得当,又何尝不能将一些坏事变成好事呢? 傍晚的时候,一个好消息突然传来,樵夫已经被带回来了。 那个樵夫确实没有见过林晧然,只知林晧然很年轻、有才气,便错将那位府学宫的年轻书生当成了林晧然。 只是樵夫知道真相后,却是大发雷霆,甚至在回来途中差点给他跑掉了。虽然人是被抓了回来,但樵夫却表示要见府尊大人才肯吐露实情。 林晧然自然是满口答应,有些急不可待地问道:“樵夫在何处?” 虽然在姚娟儿遇害一案中,他可以找到足够的证据指证贾豹,但在那两起大案中,至今都没寻到突破口。若是樵夫能提供重要线索,那无疑会大大节省精力和时间。 如果能够以雷霆之势破解这两起大案,他不仅能够赢得雷州百姓的拥护,这事亦会成为他仕途生涯光辉的一笔。 “在县衙那边!”戴北河回禀道。 林晧然知道人在县衙,便是放下心来,樵夫应该是跑不掉了。他先是回后宅享用晚餐,打算晚上再召见那位樵夫。 只是用餐回来的时候,他发现桌面上多了一张纸条,便将纸条打开。只是他的眉头紧蹙着,伫立在那里久久不语。 ------------ 第416章 樵夫 夜幕降临,雷州府衙亮起了灯火。 林晧然端坐在抽签房中,静静地翻阅着整个粤西的地图。 随着电白县和吴川县划给雷州府管辖,雷州府拥有了五县之地,隐隐已经位居于高州府之上,成为粤西第一府。 特别雷州府北接高州府,西接廉州府,跟琼州府隔海相望,处于整个粤西的中心地带,有着成为区域中心的地理优势。 雷州府治下的五县都濒临海洋,在面临着海上贸易大机遇的同时,亦要受到海盗之患。 特别是雷州城东边的雷州湾,这里像是一个布袋地形,而硇州岛就像是一颗钉子处于布袋口,整个粤西最有名的海盗团就盘踞于硇州岛上。 若是雷州城想要发展成为港口城市,那就必须想办法拔掉这颗毒牙不可。不然雷州港注定发展不起来,不管多少货物驶出去,最终都会被洗劫一空。 正是犯愁之时,孙吉祥轻步走了进来,说县衙那边的人已经将樵夫带到了。 林晧然将地图收起,微微点头,让孙吉祥将樵夫领进来。 樵夫身穿着粗布衣,长得并不高,但身体显得很结实,相貌憨厚,皮肤黝黑,手掌满是老茧,眼睛透露着一丝畏惧之色。 “草民李二拜见府尊大人!”樵夫李二见到林晧然,便行跪拜之礼道。 “请起!”林晧然望着进来的樵夫,温和地说道。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亦是樵夫出身,知道这个营生并不容易,所以对樵夫有着天然的好感度。 “谢大人!”樵夫李二毕恭毕敬地行礼,然后从地上爬起来。 林晧然平静地望着樵夫,不明白他为何非要见到自己才肯吐露实情,亦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那日究竟见到了什么?” 李县丞为何突然到城西?到城西的山头见什么人或做什么事?这一切至今都是个迷团。只是这个迷团,在今晚似乎能够解开。 “府尊大人,你能护小的安全吗?”李二却是望着林晧然,眼睛乞求地问道。 林晧然端起桌面上的茶盏,装着漫不经心地道:“贾豹不是已经被收监了吗?” “小……小人那日看到的并不是贾豹,而是……另有其人!”李二咽了咽吐沫,望着林晧然轻声地说道。 “哦?”林晧然停止品茶,颇为意外地抬头望向樵夫。 先前他认定贾豹就是李县丞焦尸案和陈氏灭门血案的幕后凶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结论其实是在动摇的。 只是他心里却是不明白,在整个雷州城之中,还有谁会有如此大的能耐。要知道,排在第二的恶霸实力都不及贾豹十分之一,并没有能力对陈家进行灭门。 “小人看到的是……一个官!”李二又咽了咽吐沫,声音还低了几分。 林晧然将茶水送到嘴里,先是没听清那个“官”字,是迟疑几秒才反应过来,脸上当即骇然地抬头问道:“是谁?” 在这么一瞬间,他觉得樵夫的话可信,亦解释为何樵夫要见着他才肯说了。 李县丞焦尸案可能跟陈氏灭门血案根本没有关系,他一直都猜错了,这其实只属于个案,而凶手正是官场中人。 看着李二脸上露着难色,林晧然便当即打下保票道:“本官可以保证,不管最终牵涉到谁,都定会护你周全。” “谢大人!”樵夫李二拱手道谢,只是怕隔墙有耳,主动凑近书桌小声道:“小人那日见到的是海康县……” 孙吉祥站在旁边,其实亦很想知道是哪个官员,为何会对李县丞下毒手。只是李二的声音小了一些,连他都没有听清那个官员是谁。 不要说孙吉祥没听清,林晧然亦是听得不太清,迎着那张憨厚的脸孔,亦是主动伸耳过去,想知道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咦? 林晧然突然间寒毛炸立,闻到了一种极危险的气息。 却是这时,樵夫李二突然伸出那只充满老茧的手,隔着书桌揪着林晧然的衣服,同时从身上拔出一把匕首,脸上邪魅一笑。 说时迟,那时快,林晧然没让他得瑟,惊恐地望着邪笑的樵夫,拼命抽身而逃,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向着书架躲去。 只是书架后面便是墙,他哪里还有什么逃路,直接成了瓮中之鳖。 不要…… 孙吉祥亦是目瞪口呆,只是一切变化得太快了,他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说谁派你来的?”林晧然背靠在书桌上,不甘地询问道。 “阎王会告诉你!”樵夫李二如同狩猎的狮子般盯着林晧然,一下子就爬上书桌,两腿突然发力,身体如同大鹏展翅般向着林晧然扑去。 林晧然看着樵夫向自己扑来,脑子亦是彻底明悟过来。 这个樵夫由始至终都是一个陷阱,手里根本没有什么李县丞焦尸案的线索,目的却是除掉他这个知府。一念至此,他突然发现雷州城的水比想象中要深得多,一个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死! 樵夫目露凶光,高扬着匕首,想要抢在救兵赶到之前,将林晧然给解决掉。而他确实没有证词,更没有看到什么官,甚至连樵夫都不是,他只有一个使命:杀掉这位新任知府。 想着全天下最厉害的读书人,被圣上赐大明文魁匾的状元郎就要死在自己的刀下,李二心里涌起了一股极大的成就感。 却是这时,一把锋利的日本刀拔地而起,刀芒划向了樵夫发力的腰部。 在樵夫惊恐的目光中,一个苗条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噗”地一声,她划出了一条深长的刀痕,鲜血直溅。 怎么这样? 樵夫有心要避让,但却发现根本无法发力,只感到腰都要切断了一般。随即,他的身体重重地栽在地上,整个人当即动弹不得,甚至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只是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到这时都不知道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究竟哪里出了破绽?这个知府是如何知晓他不妥的,而且还提前做了防备。 ------------ 第417章 哑巴的身份 林晧然平静地望着倒在地上的樵夫,亦是暗暗捏了一把汗。 就在方才,他看到了一张纸条,纸条写着“小心樵夫!”。在经过一番挣扎后,他选择接见樵夫,但安排阿丽潜伏在身旁,旁边还有铁柱接应着。 如今看清楚樵夫的真面目,他觉得自己其实是死掉两回的人了。第一次都已经出了城门,结果因虎妞“出事”而返回;第二次便是在这里,若不是事先有提防,他今晚必定无疑。 这雷州城的水,比想象中要深得多,当真是龙潭虎穴了。 “哥,怎么了?你没事吧?” 后宅听到了呼救声亦是赶来相救,但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第一个赶来的竟然是小短腿虎妞。却见她急匆匆的模样,手持着一把短刀,肉墩墩的脸上显得慌张,浑身散发着战斗的气息。 林晧然轻轻地摇了摇头,但目光却落在跟虎妞一起赶来的哑巴女身上。若是猜得没错的话,给他留下纸条的人,必然就是她了。 次日下午,就在城中百姓还关注着贾豹何时招认之时,一个大消息又传遍了大街小巷。 “府尊大人要提审本县知县汤不元,怀疑他就是杀害李县丞的真凶。” 这事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一番求证之后,很多人都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汤知县到任之后,勤勤恳恳,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在百姓心目中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好官。只是如今,府尊竟然要控告他杀害李县丞,如何不让大家感到惊讶。 若不是因为府尊大人先前翻了几起冤案,他们都要大骂林晧然是在故意冤枉好官了。 “走,我们瞧瞧去!” 雷州城的百姓又如同潮水般涌向府衙,涌到了府衙的大堂下。 身穿着五品官袍的林晧然端坐在公堂之上,脸上不怒自威,先是扫了一眼堂下的众人,然后一拍惊堂木大声道:“升堂!” “威——武!” 十二名身材魁梧的衙差手持着水火长棍,往着地面用力地捣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堂下的百姓纷纷闭上嘴巴。 “带疑犯!”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命令道。 “带疑犯——上堂!” 十二名衙差拉开嗓门,将这道命令传达下去,洪亮的声音在大堂响起,以致站在府衙广场的人都能够听得到。 汤不元并没有上枷锁,身上竟然穿着七品官服,大步地走上堂来,身后跟着两个押送他的矮个子衙差。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以为他是带两名衙差上堂办公的。 林晧然对汤不元的印象不错,甚至想要将他收为嫡系,但想到这人昨晚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心里这时却憋着一团火,沉声怒喝道:“汤不元,你可知罪!” “下官不知罪从何来!”汤不元一脸的正义凛然,大声地回答道。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说道:“传哑巴女!” 咦? 不少人听到要传召哑巴女,都是微微一愣。 在得知哑巴女不仅没有杀人,而且还从姚娟儿的肚子救出婴孩后,大家对她的观感都变得极好,只是不明白她怎么会掺和到这种事中。 没多会,衙差领着哑巴女走上堂来。 哑巴女不再是邋遢模样,浑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她竟然身穿着男装。好在扎着一个女人发型,倒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是男人。 她来到堂下,便是行礼道:“民女沈清叩见大人!” 在听到她开口的时候,大家都是极为震惊,没想到这并不是哑巴。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却完全对不上号,确定并不认识哑巴女。 汤不元打量着哑巴女,却是微微地蹙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林晧然让她起来回话,然后望向汤不元沉声道:“汤知县,不知你认不认得这人呢?” “下官不认识什么沈清!”汤不元仍然背负着手,淡淡地回答道。 林晧然的嘴角微翘,突然盯着他追问道:“那沈六呢?” 嗡…… 堂下的百姓像是炸了锅一般,他们都觉得哑巴女有些眼熟,当听到“沈六”这个名字之时,才猛然想到,这哑巴女不正是原来仵作沈五的助手沈六吗?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就是呀!他不就是那个闷锣沈六吗?” “以前没注意沈六,原来她是女的,还长得挺标准的!” …… 堂下的百姓当即是议论纷纷,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堂下的百姓便是安静下来。 “沈六倒是知道,她是原来仵作沈五的助手!”汤不元打量了沈清一眼,便是坦诚地说道。 “沈清,将事情的原委给本府道来!”林晧然望向沈清,温和地说道。 沈清行礼后,便将事情娓娓道来:“民女本名沈清,来雷州城投靠于叔父,女扮男装,化名沈六,随叔父一起为衙门做事!在李县丞焦尸案中,民女尸检的时候,发现山中并非案发地点,李县丞亦非烧死,并于尸骸的嘴巴中发现了一枚私章!” 随着沈清将实情说出,真相便揭开了神秘面纱。 那枚私章自然就是属于汤不元的,沈五是个老江湖,当即知道是大事不妙。故而,他让沈清先行离开雷州城,约好三日后于南渡河码头见面。 只是沈清等不来叔父,反而等来了姚娟儿的浮尸。在发现浮尸里面的婴孩有生命特征后,亦是救人心切,便当场剖腹取出了那个婴孩。 正是如此,她被扣上谋杀的罪名捉回了县衙中。 在意识到叔父沈五已经遇害,应该是遭到汤知县灭口,她哪敢表明身份力求清白,只好以哑巴的新身份苟活着。 “是何人私章?”林晧然虽然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但还是按着流程询问道。 “海康知县汤不元!”沈清大声地回答道。 汤不元却是开口道:“府尊大人,您不会单凭着一枚下官丢失的印章,就要治下官的罪吧?”仅是一句话,便将私章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传仵作”林晧然知道他会狡辩,又是沉声命令道。 一个年老的仵作走上堂来,就跪在沈清的旁边,态度恭敬地望了沈清一眼,然后便是开口说道:“小人按着……” “说重点!”林晧然打断他的话,沉声命令道。 仵作当即大骇,忙是将结果说出来道:“是的大人!小人利用血检的方法,在汤知县的签押房中发现了大量的血迹!” “汤知县,你还有什么话说?”林晧然望向汤不元,眯着眼睛质问道。 汤不元却是很淡然地回答道:“荒唐至极,我堂堂的从六品知县,三甲进士出身,怎么可能会犯下这种滔天大罪!” ------------ 第418章 动机何在? 每一次罪犯,都必然有其动因。 只是越身居高位的人,犯罪的几率就会越低。因为随着地位的提升,其犯罪败露后所带来的损失会不断增大,最终会远超于收益。 像当朝首辅严嵩,绝对不会轻易去屠杀一个大明子民,像富如江员外的大富翁,就不会轻易去路边抢劫一个平民般。 汤不元是三甲进士出身,如今又官至从六品的知县,可谓是官运亨通。这一位极有前途的官员,确实没有多大理由会杀害自己的属官。 “本官在问你话!你签押房的地板上,为何会有大量的血迹?”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地质问道。 其实很多百姓都倾向于汤知县是无辜的,只是这时亦是疑惑,他的签押房如何会出现大量的血迹,这总不能是在签押房杀猪吧。 “下官的签押房历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怎么可能出现大量血迹,府尊大人莫不要听信那些妖言邪说!”汤不元负手而立,倨傲地回答道。 “此验血之法亦有据可依,并不是什么妖言邪说,还请大人明鉴!”沈清似乎生怕林晧然会动摇,便是恳切地作揖道。 “你不过一介女流,能有什么见识,还如此大言不惭!”汤不元猜到那验血之法出自于这个女人,便是厉声指责道。 “我是女流又如何,若由我全权侦查,必定会揭开你的丑陋面目!”沈清面对这个仇人亦是憋着满腔怒火,指着他咬牙切齿地道。 “本县堂堂正正,从不做苟且之事!我只问你一句,我跟李县丞既无仇怨,又无利益冲突,本县因何会杀害李县丞呢?”汤不元一脸正气,望着沈清逼问道。 “从那摊血的位置来看,李县丞应该是在签押房的里间发现或听到什么秘密,然后被你觉察并逼至墙角杀害的!”沈清进行分析,眼睛注意着汤不元的脸部表情反应。 “笑话!本官能有什么秘密!”汤不元冷哼一声道。 “这亦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给李县丞发现,最后才惨遭灭口!”沈清亦是一脸困惑,但突然盯着汤不元质问道:“去年十二月的那一起焦尸案,亦是你所为吧?” “你胡扯什么?”汤不元先是一愣,然后怒目指责道。 沈清眯眼望着汤不元,然后朝着林晧然郑重地作揖道:“府尊大人,请重查去年的无名氏焦尸案,没准能从中找到真相!” 啪!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喝斥道:“本官断案,不须你指指点点!” 只是虽然这么说,但方才他亦是看到,汤不元的反应确实有些异样。发现这个哑巴女确实不一般,有着很高的侦查天赋,还真不能小看这个女人。 “府尊大人,此女定是受人指使,这才屡次污蔑于下官,还请大人明查!”汤不元亦是一脸冤屈地作揖道。 “是非黑白,本官自会查明!”林晧然打起官腔,然后话锋一转道:“今知县汤不元涉嫌谋害李县丞一案押后再审,暂收监于府狱中。” 随着一声惊堂木响起,“退堂!”两个字传出,案件便暂告一段落。 “我还是相信汤知县的,他上任以来并不贪,处事亦是公正。” “沈六是一个好姑娘吧!她可是从死尸救出一个婴孩呢!” “你们还是别争了,看看案情的发展,现在谁都说不准!” …… 堂下的百姓亦是议论纷纷,各持一词,不过还是以静观其变居多。 林晧然从恭寅门走向内宅,身心亦是一阵疲倦。这连日的案情不断,牵扯的人亦是越来越多,让到他的脑袋都要炸掉。 原以为将贾豹收监,那一切都将水落石出,但偏偏又冒出来一个汤不元。 跟着贾豹有所不同,这汤不元是从六品的朝廷命官。若是最终没能找到十足的证据将对方给定罪,这事必然会产生负面作用。 在回到签押房后,林晧然让孙吉祥取来了去年的无名氏焦尸案的卷宗。 卷宗记述相当的空白,虽然亦是被先捅杀后烧尸,但跟李县丞一案有所不同,这具焦尸的身份不明。县衙贴出告示之后,一直都没有人前来认取尸体,而海康县内亦没出现失踪人口。 一具无法查明身份的焦尸,没有丝毫指向性的线索,连案发地点都不知道,这种案件根本就无从查起。看到卷宗的内容,他恨不得撕掉,同时很想画圈圈诅咒沈清。 不过方才沈清突然说到这个案件之时,汤不元的反应确实有些古怪。但又能如何呢?他又不是什么神探,怎么可能查得清这里的真相? 正思索间,虎妞便领着沈清进来。 虎妞穿着麒麟服,走路还是风风火火的模样,整个人是精神抖擞,甚至有着几分锦衣卫的威风劲,进门便是仰头说道:“哥,我觉得汤不元是坏蛋,我帮你侦查好不好呀?” 林晧然没有接话,而是抬头望向沈清,沈清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便是开口说道:“大人,我叔父只不过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普通仵作,但却遭人灭口,这难得不足以怀疑汤知县吗?” “汤知县是朝廷从六品命官,又是癸丑科进士,本官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做这种有违国法之事!”林晧然打着官腔道。 沈清像是吃了火药一般,带着讥讽的口气道:“你们当官的,做的坏事还少吗?” “你别以为有我妹妹护你,我就不敢冶你的罪!”林晧然的怒火“蹭”地被激起,瞪着她怒道。 沈清似乎是一个性情高傲的少女,亦是迎着林晧然的目光道:“只要给我两天时间,我定给你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若查不出我甘愿受你处责!” “这可是你说的!”林晧然的火气未散,恶恶地盯着她道。 沈清扬起下巴,目光带着挑衅地道:“是本姑娘说的!” “很好!”林晧然权衡没有损失,期待着狠扇这嚣张女人两个耳光,又望向虎妞妥协地道:“虎妞,你可以去查,但别给我乱捅蒌子!” “哎呀!我什么时候给你捅蒌子了,我一直都是帮你忙呢!”虎妞埋怨了一句,但已经得到想要的结果,转身朝着沈清挥手道:“阿清,我们走,咱查案去啰!” 林晧然目送着她们离开,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似乎是中了沈清的激将法,而看着野丫头这个架势,亦是要热衷于查案的节奏。 ------------ 第419章 交易 黄昏时分,一场秋雨悄然而至。 细蒙蒙的雨水带着凉意,散落在这座古城的屋顶上,亦将那两道纵横交错的主街道打湿,一些富贵人家的后花园并不能幸免,正被雨水洗涮着。 林晧然搬来那张产自长林村的竹椅摆放在花厅中,两只脚搭放在护拦上,迎着扑面而来的潮湿空气,看着后花院那淅淅沥沥的雨水,将头脑彻底放空掉。 连日来的案子,让他脑子吃不消,便趁着这个下雨天,呆在这里偷偷享受清闲。特别现在已经将两位嫌疑主犯关进大牢里,要杀要剐他们,亦不需要急于一时。 秋雨跟春雨其实很相像,不过差不多的温度,但春雨给人温意,而秋雨却给人凉意。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以为差别很多的东西,没准其实是相同的。 正是发呆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有一些动静。他初时没有理会,只知道有人从来到了花厅之中,隐隐有二三个人的样子。 原以为对方是怕惊扰他,这才不跟他打招呼,但听着那个略显霸道的声音吩咐丫环上茶,这才知道是误会了,敢情人家是根本不想理会他。 或许是时间消除了仇恨,或许是虎妞那个丫头影响了他,又或许是这女人长得比较养眼的缘故,他对江夫人已经没有太多的仇恨。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矛盾源于两村之间,个人确实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仇恨。就像他跟江荣华,至今都是好朋友。 林晧然的精神已经渐渐养足,这时的脑子亦是一片清明。在听到那丫环送茶的脚步声,他便忍不住回过头,朝着那边望去。 江夫人身穿着褐色的衣物,直襟处绣着白色的花朵图案,盘着精巧的妇人发型,上面插着三根金钗,彰显着贵气,经过修饰的柳眉,那双丹凤眼带着寒意的目光,鼻梁高挺,皓齿朱唇,身上透露着高雅的气质。 那脖颈处雪白的肌肤如同少女般细腻,但是身形却是婀娜多姿,特别是胸前是这个时代极为少见的傲然挺立,哪怕被那深色又厚实的衣服所掩饰,仍然让人忍不住要扑上去。 特别跟着那两个瘦如柴的丫环相比,她对成熟男人简直是一副毒药,令人瞬间迷醉。心志不坚之人,恐怕要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甘愿为她效死。 这时,她端坐在正座上用茶,那双玉指如青葱般,举止端庄而优雅,看着她所散发出的气场,甚至比这里的女主人更像女主人。 林晧然扭头望过去的时候,却是一阵失神,但亦算是久经沙场,很快就压抑那颗躁动的心,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道:“下雨天不是留客天!” “府尊大人既然有如此闲情逸致,倒不如作一首诗来给本夫人听一听!”江夫人如何不知他是拐着弯轰她,但是轻描淡写地道。 面对着林晧然的轰客,江夫人仅是一句,就将他的刁难化于无形。 “不好意思,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从来不干!”林晧然将竹椅挪了一个位置,朝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他的做事原则。 江夫人打量了他一眼,倒不是反感他这种唯利是图的性子,而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却是似笑非笑地道:“若是你的诗能让本夫人满意的话,我赏你一条线索,是关于陈氏灭门血案的!” 林晧然原本是想要调侃下江夫人,自然不会白白浪费好诗在这女人这里,但对方突然抛出的诱饵,却又颇具诱惑力。 江夫人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端起桌面上的茶盏,玉指持着茶盖,轻拨着茶水,轻睥他一眼道:“你应该清楚,陈氏灭门血案跟你先前翻的案子不同,不仅对你的政绩有益,而且还可能给府衙增加一大笔进项。” 咦? 林晧然意外地抬头望了这个女人一眼,发现还真不可小窥这个女人。 为何先前他一直不热衷于虎妞弄过来的那些翻案,而是想破解两起大案,这政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他看到了陈氏那个金库所蕴含的潜在收益。 雷州府先前不过是广东的下等府,府库银极寒碜。若是能够追回那笔脏款,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必定能让雷州府衙的银库撑饱,亦能借此扩建雷州码头。 “当真?”林晧然虽然怀疑她不一定有线索,但此刻还是心动了,渴望她真的有线索。 “本夫人何时骗过人!”江夫人轻啐了一口茶水,口气高傲地说道。 林晧然凝望了片刻,跟着她的眼神交汇,最终是信服了。倒不是她的眼睛多么坦诚,而是透露出的那股孤傲,让人不得不打消怀疑。 世上有两种人最不会欺骗人,一种是老实人,一种是性情高傲的人,江夫人显然属于后者。 林晧然在确定可以交易的时候,他亦从竹椅上站了起来,面朝着雨中的后花院,却不知道是酝酿情绪,还是找着灵感。 没多会,他转过身来,自信地望着江夫人,然后轻轻地念诗,却是一首现代诗。却不知是不是吝啬,才找一首现代诗“糊弄”江夫人。 只是他刚刚开口,江夫人拨茶的动作便停止了,不再装着漫不经心,而是愕然地抬头望向林晧然。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那花厅之中,一个声情并茂的声音徐徐响起。渐渐地,二个人眼神交汇在一起,接着心灵亦是交汇在一起,仿佛各自撑着油纸伞站在雨巷中相遇,款款深情地望着对方。 有人喜欢豪放的战歌,有人喜欢委婉的词,亦有人喜欢爱国的诗。 这种诗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古怪的。只是诗中所表达的意境,却又是那般的凄美,特别对于江夫人这种孤单的人而言,这首诗仿佛叩中了她的心房,让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进去。 ------------ 第420章 惋惜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 诗念完,整个花厅落针可闻。外面的雨水似乎生怕打扰这里般,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了下来,只有一滴滴晶莹的雨滴从屋檐滴落下来。 江夫人沉醉其中,眼神不再是咄咄逼人的孤傲,竟然出现罕见的哀怨。 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有才华,像那首《木兰词》就极对她的胃口,甚至还绣到手帕中珍藏着。只是却没有想到,这一首如此古怪的诗,竟然亦会如此有味道。 她是一个理性的人,对事情更讲究的是实用性。 所以她从小喜欢珠算,而不是什么诗词歌赋;喜欢学习技能,而不是望着天空做白日梦;对待下人,她更喜欢赏罚分明,而不是什么情同姐妹。 只是这么一首没有半点实用性的怪诗,却是这般的神奇。像是将她带到了一条窄长的雨巷中,让她感受到了那份藏于心底的孤寂,让她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共鸣,仿佛她就是诗中那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当然,亦让她产生了一丝的遐想,仿佛她跟这个小男人真是各自撑着油纸伞在雨巷中相遇一般,彼此注视着对方。 可惜了! 林晧然亦是打量着江夫人,打量着这个如同毒药般的美人儿,心里却暗暗惋惜。得益于上一世的经历,他对女人有着极强的洞察力。 像江夫人这种性情孤傲的女人,其实是不适合生活在这种三从四德的时代,她注定无法像凤凰般凤鸣九天,最终甚至会被生活泼得如土鸡般狼狈不堪。 只是偏偏这种孤傲的女人才是最有味道,她们有着极强的个性和非比寻常的能力,世上很强再找到第二个她,更是顶级的贤内助。 特别能有江夫人这种身材、相貌和气质的女人,整个大明恐怕是找不到第二位来。但很显然,那个江员外并不懂她,所以这女人恐怕活得并不会过于开心。 而这一次,他显然选的诗对了,很符合这女人的胃口。她就是那个撑着油纸伞,彷徨地走寂寥的雨巷中的女人,并没有人懂她。 茶凉了,雨亦停了。 江夫人亦是平复了心情,迎着林晧然探询的目光,又恢复了她以往的冰冷道:“还记得我跟你说,我遇到了一个采花贼吗?” 不管再如何有个性的女人,都会受到礼教的约束,其实亦不是什么坏事,这就是华夏女人的一种魅力。所以哪怕心里萌动,仍然会压抑、隐藏着。 “知道!”林晧然亦是理性的人,谈及正事也变得一本正经。 先前他就听虎妞提起过采花贼的事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个女人才住到他这里。如今被她郑重地提起,显然这件事并不一般。 果然,江夫人将答案揭开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采花贼,其实是陈家灭门血案的成员!” “你不是骗我吧?一个采花贼会是洗劫陈家灭门血案的人?”林晧然当即质疑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来要你这里借住!”江夫人冷哼一声,然后又是补充道:“我早上令人将那采花贼送到县衙,眨眼间就被别人从县衙接走,这个团伙的能量并不小!” “这个团伙是不是贾豹的人?”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认真地询问道。 “这个得你自己去调查了!”江夫人将手一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 林晧然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板着脸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将我这里当成避风巷,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息都不告诉我?” 先前他还觉得用一首现代诗换一条重要的线索是赚到了,但突然间发现,这条线索本应该是义务告之,但这可恶的女人却一直隐瞒,如今更是作为筹码进行交易。 江夫人迎着他愤怒的眼神,伸手轻拨了一下洁白额头上那缕乌黑的刘海,莞尔一笑道:“这没有好处的事,我亦不喜欢干!” 这是方才林晧然的话,但却被拿回来挤兑于他,或许两人真是同一类人。 林晧然看着这个无意间拨动刘海的女人,撩得他都想要扑上去,但此刻的怒火更上心头,只想狠狠地打这女人的屁股,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不过他又不得不压抑心里的这股冲动,知道遇到事情更要冷静,这样才能将眼前的事情处理好。 若是这个女人提供的信息无误的话,雷州城极可能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势力,正是这股势力对陈家灭门,并抢走了陈家金库。 只是让他感到疑惑,若真存在着这一股力量,为何衙门这么一直没有警惕。但第六感却告诉他,雷州城确实存在着这股力量。 先是乔一峰在城西屠杀的两个极厉害的流寇,然后是这个突然蹦出来的樵夫,再就是那名采花贼,都莫不说明有一股力量存在。 一念至此,林晧然知道得尽快将这股神秘团伙揪出来,从而找回陈家的那批钱财。 江夫人端起茶盏,看着林晧然急匆匆离开,很满意于这个结果。 林晧然在即将走出花厅之后,像是想起什么事,拍着额头转身微笑道:“哦,对了!” “什么事?”江夫人发现茶凉了,让身边的丫环换掉。 林晧然露出满口的白牙,朝着江夫人得意地说道:“其实诗只吟了半首!原本你真提供什么好情报,是打算再补充完的,但现在……告辞了!” “混蛋,你……骗我?” 江夫人看着林晧然可恶的嘴脸,当真是气得咬牙切齿,胸前波涛起伏,有种将这小男人弄死的强烈冲动。 林晧然看着她这个模样,心情却是极佳,心情好的时候免不得会吹口哨。只是人切不可得意忘形,否则会很严重,就像当下的某个人。 砰…… 林晧然没注意到地上的香蕉皮,一脚踩在上面,身体当即失去重心而滑倒,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当真是摔得七零八落。 江夫人掩嘴而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摔在地上的林晧然心里大恨,朝着江夫人怒目望去,却要制止这可恶的笑声。只是突然间却痴了,他发现这个女人笑起来竟然如此的好看。 ------------ 第421章 劫狱 一轮洁白的明月高悬,月色如水,洒落在一座古城之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个腿脚不便的老更夫出现在街道中,自镇中西街往东而行。跟着偷奸耍滑之徒并不同,他兢兢业业,三十年如一日,认真的敲锣并提示着居民注意防火。 如今已经是亥时,由于大明朝实行严格的宵禁政策,所以两条纵横交错的主街道映照在月光下,洁白的街道上没有半个百姓的身影。 只是待那个老更夫走远,那黑漆的巷子却传来了声响。巷道里面人影绰绰,却不知何时,这里竟然藏着一大帮黑衣人。 “大家都听好了,一会进门就往左,左边就是县狱!广西佬,你们负责打头阵,只要将我家老爷救出,银两多多的有,明白了吗?” 说话的正是贾府的管家贾武,在意识到无法再掩盖住事实真相后,贾豹亦从牢里传出话来,命令贾武招揽人手将他劫出狱中,然后一起逃到海上去逍遥快活。 正是如此,贾武不仅召集了得力干将,还网罗了贪财的广西佬一伙,打算带领大家攻陷府狱,将自家的老爷救出来。 广西佬一伙沉默寡言,但个个都是身材高大,表现镇定自若。听到贾武的叮嘱后,为首的广西佬点了点头,目光带着浓浓的杀意。 贾武先是一怵,但旋即心里变得踏实起来。无意间招揽到如此强援,攻陷一个小小的府狱根本不在话下,对这次劫狱的信心更足了。 听着周围没有动静,他便是大手一挥道:“行动!” 话刚落,躲在巷道的数十号人一并跑了出去,如同老鼠般窜过那条街道,一并向着府衙广场而去,眨眼就来到了府衙前。 府衙的灯笼还亮着,但大门却紧闭。 广西佬一伙并没让贾武失望,却见广西佬叫一个高个子翻墙进去,仅是片刻间,府衙的大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 贾武看着暗暗称奇,这伙人武艺高强亦就罢了,其中竟然还藏着一些能人。 只是他们几十号人闯进大院,却是给人马上发现了,一个衙差叫喊着人。 “兄弟们,跟我杀进府狱!” 贾武亦不再藏着,高举着手中的钢刀,大声地高喊道。 按着事先的安排,他是希望这些身强力壮的广西佬打头阵做炮灰的,只是希冀地望向那帮广西佬时,气得他差点要吐血。 却见广西佬并没有朝着府狱方向冲去,而是带着他的十余位手下朝着二门而去,表现得极为强悍,大刀直接辟向迎面而来的两名衙差。 “这些是猪吗?这边啊!” 贾武看着走错路的广西佬,胸口涌起了一团怒火。这原本是他的一张王牌,但这些人脑筋有问题,搞得完全使错了劲。 “怎么办?”一名手下看着广西佬消失在二门处,顿时紧张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杀,救出老爷!”贾武如何还会选择退缩,不再理会广西佬那帮笨蛋,当即举着刀带着人朝着府狱而去。 哐! 贾武斩断府狱大门的铁链,带着三十多号人冲进里面,直向着死牢而去。打算将贾豹救出来,然后迅速撤离这里,外面已经安排人接应。 “不好!中计了!” 当冲进府狱里面的时候,四下的火把骤然亮起,一批衙差已经在这里恭侯多时,他们直接进入了对方的包围圈中。 “通通放下武器,不然格杀勿论!”戴北河手举着火把,沉声地喝斥道。 “兄弟们,杀!” 贾武虽然明知不利,但还是带着心腹杀了过去,一时间短兵相交。在忽明忽暗的牢狱中,不断有人倒下、鲜血飞溅。 与此同时,府衙的后宅传来了鸟铳的轰鸣。 就在一盏茶以前,小金猴从府衙前院的屋顶跑了回来,不知比划着什么。一对兄妹便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然后掏出了一支鸟铳。 这支鸟铳不是白鸟岛是的那一支,而是林晧然在回来的路上弄的,一直用于防身之用。鸟铳一米长,光滑的木柄,原始的板机和火绳。 林晧然今晚亦是兴致勃勃,哪怕明知对方是冲他而来,但没有半点畏惧。虎妞自然不用说了,根本不知道害怕是何物,脸蛋显得红彤彤的。 在虎妞期待的目光中,他冷静地填子弹、火药,然后留意着三堂庭院的动静。其实都不需要他盯着,当那帮人要过来时,小金猴已经提前一步向他汇报。 吱吱…… 小金猴跟着虎妞是一种性子,都是唯恐天下不乱,此时格外兴奋地盯着庭院。 来了! 林晧然居高临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当三堂的庭院有动静之时,他便点燃火绳,然后熟练地举枪,瞄准,射击。 砰! 随着板机勾下,子弹射了出来,铳口冒起浓浓的黑色硝烟,而那领头的人却是应声而倒,然后在地上哀嚎地惨叫,令人头皮发麻。 若是一般的贼子,知道这里已经有了戒备,定然会撤退逃走。但这些人却像是认定了后宅一般,竟然继续向着后宅冲来。 林晧然自然知道这伙人是冲他而来,此时躲在屋顶反而是最安全的。他突然想到江夫人跑来这里避难,不知她在得知真相后,会不会暴跳如雷。 广西佬一伙亦是凶悍,当即就冲进了四堂院,只是他们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却马上遭到了伏击。 杀! 这里亦已经潜伏了一批人,除了府衙的一些精锐,还有饭缸、铁柱、乔一峰和大彪等人。哪怕面对着帮身强力壮的贼子,他们亦是稳占着上风。 砰! 林晧然填充子弹后,进行了第二次射击。那几个先前胆怯迟疑的人却是遭殃了,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子弹,他们再倒下一人。 在这一场有准备的伏击战中,以府衙一方大获全胜而告终。 虽然被逃掉了十多号乌合之众,但大部分人员均已经落网,更将广西佬一伙彻底擒获。最为重要的是,林晧然得到了他所想要的证据。 ------------ 第422章 新物证 虽然府衙这里热闹无比,但整个雷州城还是显得极为安静。很多老百姓都沉睡在梦乡之中,亦是第二天才听说这件事,当真又让他们震惊了一番。 “听说了吗?” “昨天夜里,贾武率人劫狱!” “这还不止呢?他还派人刺杀府尊大人!”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贾豹等人就该千刀万剐!” …… 百姓纷纷聚于堂下,在一番互通消息后,都纷纷进行谴责。 近期的雷州城当真是不得安宁,先前是大案小案不断。新知府上任后,先是替人翻案,如今又将贾豹、汤不元收监,开堂公审更是如同家常便饭。 在听到府衙又要公审的时候,很多城中百姓都纷纷前来,都想着凑这个热闹。特别这些年都被欺负惨了,很多百姓都想要亲眼目睹,贾豹是如何伏法的。 “升堂!” 随着一声令下,水火长棍捣在青砖上,衙差的声音亦是响了起来。 百姓早已经熟悉了流程,便纷纷闭上嘴巴,期盼着贾豹被绳之以法。只是看清楚被押上公堂的人后,却忍不住又议论起来了。 “不是应该提审昨夜要逃狱的贾豹吗?” “就是啊!汤知县可是一个好官,怎么又提审他呢?” “我刚刚听说了,府尊大人找到了新证据,李县丞就是汤知县杀害的!” …… 百姓看着被押上公堂不是恶霸贾豹,而是官场颇佳的汤不元,便是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但这里不乏消息灵通之人,说出了一个实情。 只是不得不承认,现在雷州城的百姓更希望看到贾豹伏诛,而不是知县汤不元这个好知县受审。 身穿五品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公堂上,头顶着公正廉明匾,背靠着月海牙儿屏风,整个人亦得是威风凛凛,越来越显得有官相。 汤不元已经被带上堂来,但不再是官服披身,而是一身素白的囚衣,脸容亦少了往日的威严,多了几分憔悴之色。 “汤不元,你可知罪!”林晧然一拍惊堂木,一副成竹在胸地沉声问道。 想着先前的樵夫和昨夜的那帮人,他心里亦是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人家贾豹顶多是劫狱,这人倒是好,竟然是直接想要他的命。 “下官不知罪从何而来!”汤不元立于堂下,望着林晧然淡淡地道。 “还不承认?”林晧然冷哼一声,然后正式询问道:“那本官问你!案发当日,李县丞是因何出城前往西湖山中?” 这是李县丞焦尸案的一个大疑点,都不知道李县丞为何无缘无故出现在西湖山中。 只是让有些知情人不解的是,先前府尊大人似乎认为李县丞不是死于西湖山,而是死于汤知县的签押房,但今天的态度为何突然间骤变。 “下官不知!”汤不元没有就李县丞是否真死于西湖山中进行质疑,而是选择老实地摇头。 “还敢狡辩?李县丞是因你而出城!”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指着他将答案揭开,然后如同亲眼所见般描述道:“你先写信将李县丞约至西湖山,然后待李县丞过来后,将其残忍杀害,并焦烧尸体!” “府尊大人,虽然你贵为上官,但若是如此无凭无据污蔑下官,下官亦得上书朝廷,要求替下官主持公道了!”汤不元目光灼灼,望着林晧然极有傲骨地说道。 官场有着官场的规矩,虽然林晧然能将汤不元拿下,但亦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一旦发现冤枉对方,林晧然必然会遭到反噬。 林晧然亦是意识到了这点,而他突然发现汤不元不像是撒谎。不由得扭头望向沈清和虎妞,只见沈清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而虎妞则在专心致致地舔着糖人儿。 他收回目光,拿起案上的一封书信,望向汤不元冷声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这就是你那日你约李县丞到西山的书信,没想到会落到本府手里吧?” “不可能!”汤不元断然否认,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坚定地道:“下官从来没有写过这种信,这信绝对是假的!”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顿时有些心虚了。 这封信是虎妞那个丫头交给他的,说是在李县丞书房的暗格中搜到。而信中的内容确实是汤不元以要事相商为由,让他前往西湖山,算得上是一个铁证。 只是此时此刻,他发现汤不元并不像是撒谎,心里亦是怀疑起这封书信的真实性,但如今是骑虎难下,还是将信交给孙吉祥道:“那你瞪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这封信是不是出自你之手!” 孙吉祥将书信送给汤不元后,结果汤不元仅是扫了一眼之眼,脸上满是嘲讽地道:“府尊大人,你怕是被人欺骗了,这信根本不是本官的笔迹!” 说这话的时候,汤不元特意扫了沈清一眼,似乎将事情明白过来。敢情是这个女人找不着证据,所以才故意栽赃嫁祸。 林晧然的脸瞬间就黑了下去,恶恶地望向了沈清。亏他先前还觉得这女人精明无比,但却没有想到,连伪造证据都做得如此错漏百出。 孙吉祥倒像是个老好人,看到了林晧然的愤怒,便是上前提议道:“大人,不如让汤知县再写一封,一对笔迹便可知!” 林晧然如今亦是骑虎难下,便是微微点了点头,让差役抬来了纸笔墨。 “哥,你瞪我做什么呀?”虎妞像个没事人般,站在那里舔着糖人儿,发现林晧然凌厉的目光望来,当即不解地脆声道。 林晧然其实不是瞪她,但想着人是她推荐的,便没好气地说道:“一会再收拾你!” “哥,我又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收拾我呀?而且……你每处都打不过我!”虎妞据理反驳,然后捅下致命一刀道。 林晧然差点就要吐血,这丫头真得好好教训了。只是不得不承认,若正常跟这个丫头比拼,还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意识到这丫头其实有一股蛮力。 “怎么回事?” “对呀!怎么还不动笔?” “这……不会是真的吧?他真是杀害李县丞的凶手?” …… 堂下的百姓原本还信任着汤不元,但突然惊讶地发现,原本还表现得咄咄逼人的汤不元,这时提起笔却久久不肯落下。 正是如此,大家信任的天秤不由得倾向了另一端,对汤不元产生了怀疑。 ------------ 第423章 真相 汤不元手持着毛笔,但额头布满了汗珠子。 他正经历着一件极为尴尬的事情,虽然知道这封书信并不是他的笔迹,但他却不能落笔。 在挣扎了好一会,他还是选择搁下毛笔,朝着林晧然拱手道:“下官不想受此等凌辱,这封书信断然不是下官所写,哪怕到了刑部,下官亦是这个口供!” 虽然汤不元说得很是傲骨,但堂下的百姓都不由得蹙起眉头,更别说林晧然这个油子,他亦是看出了汤不元的心虚。 只是让林晧然心里极是不解,汤不元为何会如此心虚?若这书信真非他所写,只需要动动笔即可,但他偏偏选择了逃避。 却是这时,沈清站出来语出惊人地道:“这封信其实是我写的!只是纸笔摆在前,汤知县为何不敢自证清白,揭露我在做伪证诬陷于你,反而要闹到刑部呢?” 沈六写的? 堂下的百姓都是一阵愕然,这亦太过于胆大包天了,但旋即顺着沈清的话进行沉思,目光又是落向汤不元,发现汤不元此举确实有些不正常。 咦?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先是不满地瞪了一眼沈清,敢情自己是给这女人戏耍了。亏他还以为真抓到了汤不元的犯罪证据,结果却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伪证,如今更被沈清亲自撕毁这个证据。 但他却不得不深思,这汤不元的举动确实太反常了。如此轻松的自证,他却偏偏要扯向刑部,表现得如此心虚。 正是如此,他亦觉得汤不元这个人确实有问题,虽然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我已经说过,本官不想受此等凌辱!如今你承认诬陷本官,该当何罪?”汤不元负手而立,摆起官威望着沈清道。 “该由本姑娘承担的罪名,本姑娘自会承担,不过……”沈清迎着他的目光,话锋一转又道:“堂堂的大明三甲进士!不管是公文,还是签押,都经由宋师爷之手,而堂堂的知县却成了手不能书的废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本官先前手腕受伤,这总行了吧?”汤不元脸色越发的难看,没好气地解释道。 “这倒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在上任之初,汤知县摔得手脱臼,当时就弄得整个县衙都知晓此事。如今手又受伤了,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沈清语气带着嘲讽的味道,然后掏出一叠草纸道:“从汤知县上任至今,一切公文都由着宋师爷代笔,而更令人奇怪的是,我在你的书房中,我没找到你的墨宝,倒是发现了一叠歪歪扭扭的字,这又是何故?” “比我写得还丑!”在旁边舔着糖人儿的虎妞补刀道。 此言一出,大家又是一愣,都纷纷地望向了汤不元。 如果手真摔废了,那亦就罢了,但偏偏汤不元生得孔武有力,攥紧的拳头仿佛能打虎。偏偏落到写字一事,却提笔不能书。 咦? 林晧然的眉头又是蹙起,虽然进士不可能个个都是书法大家,但写的字断然不会太差。只是落到汤不元身上,却变得如此古怪。 结合着先前他不敢下笔,亦让人觉得汤不元确实不正常。 “你不会以为那些字是我写的吧?”汤不元冷冷一睥,然后又倨傲地道:“你没看到书房和签押房挂着的字画吗?那才是本官的作品!” “我自然看到,每副字都有大家风范,像这一幅字!”沈清微微点头,然后展开一副字念道:“寒雨纷纷秋至凉,山遥水阔路途长。来我拂动游人梦,客欲归时头满霜!” 字画一展,这确实是一副上乘之作,证明汤不元的书法确定厉害。 汤不元捋着胡须,有些自鸣得意地说道:“这是我今年年初之作,你没话可话了吧?” “敢问汤知县的号是什么?”沈清却是突然问道。 “本官号韩山子!”汤不元答道。 “那你可知,这其实是一首藏头诗?”沈清的嘴角微翘,目光略带讥讽地望着他道。 其实从她叔父沈五遇害之后,她就一直在思考,为何汤不元会杀害李县丞,而李县丞为何嘴里含着那枚私章。直到看到这副字,她才找到了真相。 听着藏头诗三个字,大家又望向那首诗,发现这真是一首藏头诗:寒山来客。 一念至此,很多人都是一阵骇然,纷纷望向了汤不元。 这寒山来客,摆明就是汤不元的自称,所以他的号应该是寒山子,而不应该是韩山子。 “汤知县的家乡在苏州,而我知道苏州附近一带有一座名寺叫寒山寺,所以我想不明白汤知县的号为何韩山子,而不是寒山子?”沈清目光炯炯地盯着汤不元道。 “本官取同音字不行吗?”汤不元没好气地回答道。 虽然这亦是一个解释,但却有些牵强。号,不像名、字那样受到家族、宗法、礼仪以及行辈的限制,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极大。 像寒山子这类的号,根本不需要避讳什么,自然不用去取同音字。 正是如此,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向了汤不元,都是带着一丝的沉思。哪怕是汤不元本人,却是的额头都是大汗淋漓。 沈清没有反驳汤不元的话,又是继续说道:“那这一件事,你又作何解释呢?去年十二月,你的刑名师爷从江苏回来寻你,在苏娘的店里还赊了账。但事情就是如此古怪,这个韩姓师爷进了县衙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亦没有人再提起这个师爷,而城东却多了一具焦尸!” “本官只有一个师爷,那就是宋师爷,你别含血喷人!”汤不元怒斥道。 沈清轻轻摇了摇头,望着他认真地说道:“不,你的师爷应该是姓韩,而不是什么宋师爷!先前我一直不明白,你杀死李县丞有什么动机,但我在李县丞嘴里找到的那枚私章,它其实不仅是指明你是杀人凶手,更指明你的身份是假的,你根本……不是号韩山子,亦不是汤不元!”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 第424章 案中大案 雷州府衙的公堂前,已经聚满了城中百姓,都关注着那个威严庄重的公堂。 汤不元是假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彻底懵住了。堂堂大明从六品知县竟然是假冒的,这让人如何敢去相信,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怎么可能?沈六是在开玩笑吧?” “就是啊!汤知县上任之初就是这副模样!” “汤知县是难得的好官,这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 堂下的百姓面面相觑,然后纷纷选择摇头,并不接受沈清这个推断,仍然给汤不元投下了信任票。另外,这事确实是荒谬,亦让他们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大明朝建国至今,还不曾听过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朝廷命官竟然还能有假的。 林晧然虽然觉得事情很不可思议,但却没有盲目去否定这个推论,而是凝重地望向了汤不元。 这个看似最荒谬的结论,但却解释了很多的疑惑。若汤不元不是真正的大明从六品知县,那就可以解释得通,他为何会置自身前途于不顾,选择犯下这种种的犯罪行为。 特别福尔摩斯曾经说过:在排除一切不可能后,无论最后剩下什么,即使再不可能也一定是真相。 “你……你休要胡言!”汤不元的脸色大骇,指着沈清怒斥道。却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愤怒,那根手指竟然微微地颤抖着。 沈清却不再理会汤不元,而是朝着林晧然作揖道:“府尊大人,小女子已经替大人试出汤不元的真伪,接着提审韩师爷便能知真晓。” 原来这都是知府大人的计谋。 很多老百姓听到这是知府大人定下的计策,心里却有些动摇,不再那般信任汤不元了。 林晧然至今的表现有目共睹,先是为着整顿鱼市跟贾豹翻脸,如今更是屡雪冤案,更是将雷州城第一霸送入牢狱之中。 现在的一切都是有理有据,汤不元没准真是假冒的,这亦是当初府尊大人将汤知县收监的原因。 林晧然迎着沈清的目光,发现这长相清秀的少女还是给她留了一些面子。 今天的种种变故,其实他事先并不知情,甚至都不知道那封书信是伪证,亦是被沈清“戏耍”了一把。不过沈清的这个说辞,算是将功劳都推回给他。 摒弃个人的喜恶,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很厉害。先是用一份伪证投石问路,然后在汤不元露出破绽之时,她便顺理成章地揭下了汤不元的面具。 当然,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汤不元是冒牌货的基础上,不然他亦得承担一定的政治责任。 林晧然选择相信有理有据的沈清,同时采纳了她的建议,以其花费力气撬开汤不元的嘴,倒不如先从他身边的小人物着手,一啪惊堂木,沉声道:“传韩师爷!” 县衙跟府衙只隔着一个府学宫,没多会,两名衙差便到县衙将韩师爷找了过来。 韩师爷年约五旬,身穿着淡青色的生员服饰,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模样倒是长得端正,面慈目善不像是坏人。 这时被传召上堂,他却是颤颤巍巍的,显得极为害怕的模样,正想要给林晧然行礼。 “来人,给本官打!” 林晧然一反常态,什么话都不问,一拍惊堂木就下令道。 啊? 韩师爷原本就显得很害怕,突然听到这话,顿时亦是愣住了。他心中的诸多侥幸,在这一刻,似乎都是烟消云散。 两边的衙差虽然不明白府尊为何突然有这么大的火药味,但官命难违,当即就有几名衙差出列。一把将干瘦的韩师爷拔下裤子,按着就开始打板子。 “府尊大人,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啊!”韩师爷莫名其妙被打,极为惊慌地问道。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质问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谋害汤知县亦就罢了,还敢拿着他的文书官牒来雷州城为害百姓,你是主犯还是帮凶?” 此言一出,满堂一片寂静。 大家领悟到林晧然高明的手段,都是屏住吸引,目光落在被打的韩师爷身上。 哪怕是躲在屏风后偷听审讯的江夫人,这时都是竖起耳朵,想要听取韩师爷的回答。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小男人确实得刮目相看,绝对不是最初印象中的书呆子。 “哎呀……别打了,我招!我招!”韩师父以为事情彻底败露,便是痛流鼻涕道:“我是帮凶!大人明察,我只是帮凶,是被他们协迫的!” “我的天啊!汤知县真是假的!” “这也太大胆了吧!竟然冒充朝廷命官?” “冒充还是其次,他们竟然将真正的汤知县给宰了!” …… 极静的堂下突然一片哗然,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如今证实,仍旧是难以置信。一时之间,这堂下喧闹如同菜市场般。 他们的知县竟然是假冒的,这是何等的天下奇闻,此事必然会传遍整个大明。 果然如此! 林晧然听到韩师爷的答案后,心里亦是震惊万分。这陈家灭门血案和李县丞焦尸案两起大案中,竟然藏着汤知县遇害案和令人匪夷所思的冒牌知县大案。 这扑朔迷离的雷州城,似乎渐渐变得清晰,在恶霸贾豹之后,隐瞒着一位极深的冒牌知县。 在韩师爷招认后,汤不元被带回公堂上。 汤不元发现大家望他的目光明显亦得不同,这让他感到一阵疑惑。 原本还想着抵死不认,想保留着知县这道护身符,让林晧然会有所忌惮。但得知韩师爷招认后,便如同斗败的土鸡般。 其实从沈清指出他不是汤不元,他便知道一切都完了,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了。一旦对他的身份进行核查,他哪里还能遁形,身上有着太多的破绽了。 “你是想要本府对你动刑,还是老实招来!”林晧然一拍惊堂木,目光冷漠地望向堂下的汤不元道。 扑通! 汤不元再也坚持不住了,双膝跪在地下,眼泪夺眶而出,开始坦露他的罪行。 他原名叫刘三,跟着其他五人占据鸡鸣山为盗,渐渐成为一股强大的势力。由于地处两省交界处,倒没有招来大规模的官兵围剿。 他们这伙人以心狠手辣而著称,主要洗劫往来于广西和贵州的客商,经他们洗劫的客商,从来都不会留下活口。 只是冥冥之中,老天似乎将他们指引到了这里。 在一次洗劫一支运送私盐商队的行动中,他们的老四在械斗中身亡,让他们亦暗暗记下雷州城盐商陈家的这一段仇恨。 接着没多久,他们又洗劫了一支普通的商旅。只是在核查身份时,他们发现其中有一位竟然是大明的官员,而任职的地方正是雷州城。 这杀掉一名朝廷命官,罪名绝对不低,甚至会因此惹来官兵的围剿。 经过他们兄弟五人的一番商议后,结果一不做二不休,找最符合汤不元相貌的刘三假装汤不元,一起前去雷州城赴任。 他们不是不知道这样做所蕴含的巨大风险,若是被汤不元的亲朋好友识破了身份,他们这伙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他们经过分析,雷州府城跟内陆的府城不同,雷州府地处大明最南端,极少有官员会恰好“经过”,这大大降低他们被识破的可能性。 在赴任之初,他们确实担惊受怕了好一段时间,甚至刘三一度得了失眠症。 特别一位宋姓师爷主动找上门来,更让他们差点吓破了胆。不过,他们的行事历来都是果决和狠辣,便将那位宋师爷变成了一具不明身份的焦尸。 渐渐地,他们发现李代桃僵的计划很是成功,根本没有人能够识破他们的真实身份,而他们亦掌控了海康县衙。 只是他们却是清楚,这种事情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事情迟早会有败露的一天。 正是如此,他们带着复仇的心情和贪婪的欲望锁定了雷州城第一富商陈家身上,从而制定了洗劫陈家的残忍计划。 计划进展得很顺利,他们成功血洗了陈家,为着他们的老四报了仇,并将陈家的金库洗劫干净,成功地得到了一笔远超他们想象的财富。 但事情还是出现了一点偏差,李县丞的一个友人似乎在信中提及了汤不元的什么东西,从而让李县丞对刘三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很是凑巧的是,洗劫陈家的灭门案还被李县丞偷听到的。 好在,他们亦当场发现了偷听的李县丞,从而选择将李县丞杀害,并焚尸于西湖山。 在血洗陈家之后,他们原计划是带着财物逃到海上去,但却突然面临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一来是贾豹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亦想要从中分得一杯羹;二来新任的知府突然到任,让他们转运银两可能会暴露。 为了稳妥起见,他们没有冒然选择大逃亡,而是再次潜伏下来,想消除这二大隐患再离开雷州城。 经过一番商讨,他们一方面希望新知府能够帮他们解决掉贾豹,另一方面他们又想要除掉林晧然。 在确实这个目标后,他们便主动了散布不利于贾豹的言论,将李县丞的死推到贾豹身上,并在新知府落脚的驿站马厩放火,然后将带血的马鞭放到他房间的桌面上,挑拨年轻气盛的新知府对付贾豹。 果然,新上任的年轻知府将矛头指向了贾豹,二人在鱼市出现了冲突。 接下来的发展中,年轻的知府果然将主要精力放在对付贾豹一事上,并借着阮姚儿一案进行发难,从而帮他们牵制住了贾豹。 当林晧然将贾豹收监的时候,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便达到了。 在这个时候,他们先前的精妙布局亦终于可以发动了,想让假冒的樵夫除掉林晧然。 让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林晧然竟然早有警觉,让到樵夫行动失败。这个精妙的布局,不仅没能成功除掉林晧然,反而让刘三有了暴露的风险。 后续的发展,让他们陷入更大的被动之中。 先是哑巴沈清亮明身份,从而让新知府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刘三,并雷厉风行地将刘三进行收监处理。 不过,他们知道解决目前困局最有效的手段,仍然是设法除掉林晧然。 正是如此,他们接受了贾武的“雇佣”。跟随着贾武攻进府衙,他们想趁机杀掉林晧然,从而让刘三以海康知县的身份重新掌权。 但这一次,他们又失败了,几乎是全军覆没。 在刘三还没来得及觅得生机之时,他又被沈清撕下了面具,让他这个假知县的身份公之于众,而他亦注定再无回天。 “草民刘三,请府尊大人饶命!”刘三失去了知县的伪装,如今跟一介平民无异,悔恨的眼泪更是如同雨线般落下。 林晧然听着这种种的阴谋,背脊亦是冒起层层的冷汗。 若不是因为他长得帅,惊险地避过了刘三这伙强盗的杀招,恐怕他已经成了一具死尸。而这伙人亦带着那些财物,跑到海外逍遥快活了。 “天啊!陈氏灭门血案也是他们干的!” “这帮人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屡犯重案!” “亏我们还觉得他是个好官,这人当真罪该万死!” …… 得知真相的百姓亦是震惊万分,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曲折,更没想到他们知县的直面目会如此的不堪,竟然是一名强盗头目。 “你犯下如此大错!为盗杀人如麻,伪官更是血洗陈家三十口,你让本府如此饶你!”林晧然一拍惊堂木,然后注意到沈清的表面,便又补充道:“宋师爷/李县丞/沈六,这每一桩都是人命大案,你这脑袋砍下一百遍都不足惜!” 对于这种穷凶极恶,林晧然自然不会同情,更不能同情。他又是接连提审了其他同伙,让他们逐一签字画押,打算将这件天下奇闻的大案上禀刑部。 值得一提的是,他先前最关心的赃银亦是找到了。赃银就存放在县衙后宅的一处暗室中,只是数目似乎有些出入,里面只堆积十万两白银。 当然,这十万两白银其实并不是小数目,已经能够让林晧然办很多事情,包括进行他的振兴雷州城的百年大计。 ------------ 第425章 影响(舵主加更) 仅是数日,贾豹的罪名亦是被裁定。 自从贾豹被关押,加之后来的劫狱失败,状告贾豹的状子如同雪片般飞来。大到试图密谋造反,小到随地吐痰不讲文明,雷州百姓对贾豹的痛恨可见一斑。 在这些状子中,又是坐实了几起凶杀大案,特别于贾府的后花园中掘出了十余具无名死尸,贾豹更是罪责难逃。 在这些无名死尸中,除了那些失踪的农奴,还有一些无辜的百姓。消息一经披露,当真是令人发紫,纷纷指责贾豹是个大魔头。 至于他侵犯和杀害阮娟儿一案,随着那几名心腹招供,案子亦成了一桩铁案。 贾豹在越狱计划失败后,亦是知道难逃一死,面对着铁一般的人证和物证,亦是供认不违,承认他犯下的种种罪行。 在提审当天,雷州城的百姓几乎是挤爆了府衙大院,其中不乏遇害者的家属,哀嚎声不绝于耳。在贾豹承认所犯下的种种罪行后,很多人都恨不得扑上去生啖他的肉,剖开他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时代使然,全国的恶霸可谓是数不胜数。 贾豹犯下如此多的恶行,又有此等有违人伦的大案,其恶名注重会名扬于整个大明,已经被好事者冠以“大明恶霸之首”的称号。 这个称号自然不是好事,但对于林晧然这个打倒贾豹的官员而言,确实算得上是一个意外之喜,间接加重了他的“功绩”。 关于刘三冒充知县一案,这起案件的裁决权并不在林晧然这里,甚至都不在广东按察使司那里。虽然刘三已经招认,但事关朝廷的从六品知县的处置,这事还得上呈朝廷做最后的栽决。 只是相对于大明第一恶霸贾豹的人伦大案,刘三冒充知县一案的关注度要更广,影响会更加深远。 陈家灭门血案和李县丞焦尸案本就倍受瞩目,如今这案件中还包含着刘三冒充知县一案,更是令到整个官场为之动容。 倒不是大明官场对刘三冒充知县的行径多么的深恶痛绝,而是担心刘三这起案件不是孤案,没准身边人就有这种冒牌货存在。 正是如此,刘三冒充知县一案注定会传遍整个官场,甚至会引发一场辨别真伪官员的大行动。 从广东到北京,有着数千里之遥,只是这个案件如同火箭般直达京城,到了刑部的案头上。事情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刑部又将消息传到了内阁。 无逸殿,值房内,檀香袅袅。 老迈的严嵩正埋首在案前票拟着奏章,一本本奏章在面前徐徐展开,他那雪白的长眉毛却紧蹙着,一直没能够舒展开来。 单是大明的海疆,因为倭寇就已经让他忙得焦头烂额,而大明的疆土何其宽广,这两京十三省大小事不断,从来就没让他省心过。 翰林院修撰兼内阁司直郎曹大章从外面回来,恭敬地朝着他见礼。 严嵩微微点了点头,抬头望了曹大章一眼,心里不免又是叹惜一声。身处于大明首辅的高位上,却事事都得头疼着。 特别是户部那一边,贾应春没有方钝那种精打细算的能力,只知道一昧地能省则省,简直是一只抠门的铁公鸡。 大明朝如今糟糕的财政,其实有个抠门的户部尚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很多事情都是过犹不及。如今贾应春竟然连御马监的草料银都拖欠着,以致御马监的掌印大监都找上他诉苦。 御马监的由来跟养马有关,是由宫廷养马演绎而来的,如今成为整个大明的养马机构。现拥有十九个大牧场,放养的马有一万多匹,其中不乏各种宝马。 虽然牧场归内监管辖,但由于大多是战马,所以草料银则由户部承担。 由于北京周边无法购得足够的草料,户部历来是直接拨银给御马监自行购买,这种模式自迁都于北京后,便延续至今。 只是贾应春却是异想天开,有推脱这个包袱之嫌。看着御马监的皇庄、皇店每年有二三十万两的进项,就想着能拖就拖,甚至希望转由御马监自掏腰包养马。 但这种事能推吗?战马关系着军队的战力,关系着大明的国防,就算御马监再如何有钱,户部亦不能丢下这个责任。 正是如此,在听到李公公的哭诉后,声称已经有战马饿死。他便派遣曹大章前去交涉,让贾应春将草料银拨给御马监,不能让战马有任何闪失。 “贾尚书怎么说?”严嵩拿起一份奏章,淡淡地询问道。 “启禀元辅,贾尚书说户部实在抽不出钱,让李公公这边再让他缓上半个月!”曹大章小声地回答道。 严嵩听到这个答案,却不觉得意外,知道贾应春那只铁公鸡能痛快答应就怪事了,但又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当时怎么说的呢?” “下官说李公公那边催得很急,让贾尚书务必将银子凑足给御马监,但贾尚书说户部现在没有银子,钱都拨去……修宫殿了,让下官找……严侍郎去要!”曹大章苦着脸,吞吞吐吐地说道。 严嵩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更是涌起了一团怒火,其实贾应春将矛头指向他儿子严世藩不是一天二天了,但如此反对重修三大殿为何不上奏劝谏圣上,偏偏拿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情来兑对于他,便摊开奏章淡淡地问道:“所以你就回来了?” “是的!”曹大章回应道。他心里亦是一阵叫屈,那位可是堂堂的二品大员,掌控着大明朝的钱财,又是徐阁老的盟友,他还能拿刀子逼着人家给钱不成? 虽然已经猜到曹大章无法帮他“分忧”,但听到这个答案,严嵩心里很是失望。他现在要的不是什么传话筒,而是一个能办他分忧的司直郎,一个能将这种事情处理好的司直郎。 正想让曹大章出去,但他的目光落到手里的奏章上,这是刑部呈送上来的奏章,当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为之一愣。 ------------ 第426章 铬印 雷州知府林晧然? 严嵩对这个名字自然不会陌生,甚至就在刚刚,他还想起这个人来着。若是今天这件事情交由林晧然去处理,林晧然肯定会给贾应春指明利害让他乖乖拨款,而不可能像曹大章这般无功而返。 心里带着几分好奇,以及对这位前司直郎的一丝好感,他将这个案件认真地阅读了一遍,当即是一阵目瞪口呆。 在大明的最南端,十几名强盗拿着官牒和文书赴任,在海康县冒充知县,竟然整整一年都没被人发现。这伙强盗借着权力的庇护,将城中的大富之家屠杀并洗劫金库,后又将撞破此事的李县丞给灭口焚尸,可见其手段是何等凶残。 只是面对着这伙穷凶极恶的强盗,新上任的知府林晧然不仅将这伙强盗一网打尽,更是让这起隐藏一年之久的假冒知县一案浮出水面。 “当真是天下奇闻啊!” 严嵩将案子看完,心里亦是一阵震惊。大明朝的一名知县竟然是由强盗所扮,亦是难怪刑部会将案子转交到内阁,恐怕刑部也被这事给惊到了,认为需要派遣钦差核查这起离奇的大案。 虽然在案件的描述中,对强盗围攻府衙是一笔带过,但严嵩知道这事必定是凶险万分。 先前,他觉得林晧然是一个人才,应该能勉强掌管一个下等府衙。但到了此时此刻,他突然发现还是低估这人的能力。 从时间上推算,林晧然到任恐怕不足半个月,但却将这起惊天大案给破了,而且还将那伙强盗一网打尽,这不是能力又是什么? 有时,他都不得不感叹,此人没准真是文魁下凡。 在科举创下连夺六首的壮举亦就罢了,偏偏还如此有能力,做为词臣能创刊《谈古论今》宣教天下,做为事务官亦能为天子守牧一方。 先前他对开海一直保持着悲观的态度,毕竟雷州府太过贫穷。但此时此刻,他突然多了一些期待,因为主持开海的人是那个文魁君。 “你下去吧!” 严嵩抬头望着还愣着的曹大章,淡淡地说道。 或许都需要比较,先前他的司直郎其实都跟曹大章一个模样,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在使用林晧然这个司直郎后,他发现像曹大章这种司直郎都是在渎职,林晧然才是天下司直郎的标配。 只是他心里尽管抱怨,但亦是明白一个事实,这辈子他是再也遇不上那般好用的司直郎了,林若愚这种人才将不会再出现。 “是!” 曹大章恭敬地行礼,但却捕捉到严嵩眼中那丝失望,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在林晧然被外放后,司直郎的位置出现空缺,最终由他进行填补。只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个位置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先是很难赢得严阁老的欢心,而到了六部衙门,往往又会成为受气包。 不管他多努力去跑腿,但他发现严阁老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冷淡。后来经严世藩打听,这才知道并不是严阁老讨厌于他,而是觉得他远没有林晧然办事妥当。 但让他极为费解,他有哪一点不及林晧然了,哪件事不是按着他的吩咐去做的?绝对比那个时而回修检厅晃悠的林若愚要勤快十倍。 曹大章带着失落的心情走出内阁值房,但没有像往常般回到属官厅,而是选择离开了西苑。他打算偷一回懒,便直接返回坐落在西长安街上的翰林院。 翰林院的一切如旧,在经过李春芳被调任所引发的人事大风波后,人事便没有再出现大规模的人员变动。 走进了修检厅,他的位置已经排到第二位,仅在邓长生之后。 至于先前位居首位的徐远平,他在跟林晧然争夺翰林侍讲失败后,主动选择了外放。跟着林晧然有所不同的是,徐远平恐怕再难返回京城。 走到公座前,曹大章却发现陶大临和徐渭正在争执着,双方各执一词。当看到那边堆积的一份份文章时,便知道矛盾出在应试举人的文章挑选上。 却不知道是谁的天才想法,竟然要在应试举人中挑选文章刊登在《谈古论今》上。 这个消息传出后,那帮举人当真是趋之若鹜,纷纷通过他们这些借此修检厅的翰林送来了精妙文章,以供诸大绶等核心人员挑选。 先前这些举人想要扬名,那就要参加各类的文会,相互进行吹捧,但包含的水份很大。只是如今,文章只要能刊登在《谈古论今》,第二天必然是门庭若市。 通过他们这帮翰林的慧眼,所选之人水平就算不是顶尖,亦是上上之选,以致《谈古论今》成为最令士子信服的评选机构。 正是如此,无数的有识之士都纷纷前来投下文章,以期能够一举扬名,亦或证明自己的才华。 “这篇文章文采无可挑剔,且直指大明之弊,哪里不能刊登了?” “这文章好是好,但锋芒太盛了,对军屯的抨击太过于尖锐,且……” “徐文长,对这个问题就应该尖锐,军屯问题还要遮掩到什么时候?” …… 曹大章看着争执的二人,而陶大临显得盛气凌人,徐渭则是处于下风。 徐渭是以探花郎进入修检厅,身份不过是正七品修编。若是在以前排资历的时期,他根本没有跟陶大临叫板的资格,更不可能成为修检厅三巨头之一。 只是徐渭如今却拥有雄厚的资本。一来,他跟林晧然交好,亦是《谈古论今》的元老之一;二来,他是吴山的学生,而吴山又是翰林掌院学士。 但看到徐渭如此吃瘪,曹大章饶有兴致都看着,很希望他们这个小团体决裂。 徐渭没有选择退让,正色地望着陶大临道:“请陶兄容我把话说完!我记得若愚兄说过,我们《谈古论今》的宗旨是求实!这文章怦击军屯侵占没问题,但引用这种揣测的数据,我就绝对不能够答应。这跟我的个人喜好无关,实则我对这文章亦是爱不释手,但这文章已经有违我们创刊的宗旨,这点我必定反对。” “这数据确实无凭无证,我们确实不能采用!” “军屯侵占再厉害,但非亲眼所眼,不能当真啊!” “全国的军卫所那么多,情况肯定是有所区别的!” …… 先前还支持着陶大临的人,在徐渭搬出林晧然后,都纷纷改旗易帜,反而支持起徐渭来了。 哪怕是陶大临本人,在经过一番沉思后,亦是对着徐渭行礼,对此事进行道歉。 曹大章看到这一幕,心里却是暗叹一声。 虽然林晧然已经离开了修检厅,且成为被外放的“失败翰林”,但他在修检厅的影响力,仍然是不可撼动的老大地位。 不得不承认,林晧然的人是离开了,但跟着以往外放的翰林有所不同,这里深深地留着他的铬印,有着他所书写下的传说。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27章 规规矩矩 槐树胡同,吴府。 一顶官轿自胡同口而入,在门前缓缓落下,从轿中走下一名身穿一品官服的官员。 这名官员显得精神抖擞,不怒自威,正是礼部尚书吴山。就在月前,吴山被加封为太子太保,官衔升至从一品。 当然,这只是一个虚衔,因为他仍旧是礼部尚书,官职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但这看似简单的一小步,有时却难于登天。 吴山的脸紧绷着,没有一丝的笑容,大步走回了府中。哪怕是回到家中,他仍旧恪守着礼仪,这些东西仿佛已经融于他的骨髓中一般。 “老爷,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雍容华贵的吴夫人从里面匆匆迎了出来,颇为意外地问道。 “刚从宫里出来,衙门没什么要紧的事,便索性回来早一些!”吴山淡淡地说着,步伐没有停下,迈步向着居室而去。 “皇上又召见你?说啥了?”吴夫人的眼睛微亮,颇有兴致地询问道。 “这种事不是你该打听的!”吴山端起家主的威严,带着说教的语气道。 “不是我说你!你真该跟咱家女婿学学,女婿有啥事都会跟虎妞讲,说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吴夫人跟着进屋,便是埋怨道。 这自然是她所往向的家庭模式,但她却是清楚,这种模式只能是羡慕,自家夫君是一个极讲究规矩的人。外面的事她不能插手,而家里的事他亦不会插手,典型的“男人主外,女人主内”。 在换下官服后,吴山仿佛脱去了礼部尚书的枷锁,感到轻松了一些,对自身的要求亦可以放宽一点,但亦仅是放宽一点点而已。 他的生活习惯跟他的作风一般,喜欢一成不变。在换下官服后,他跟往常一般,直接到后花园待上一会,享受一下清茶和宁静。 由于季节的缘故,后花园已经是一片凋零,不仅是池中的荷花失去了踪迹,就连池边的几棵柳树亦变得光秃秃的。 刑部尚书郑晓是他的旧识,今天给他送来了这份卷宗。 初时他还感到奇怪,但当翻开这份卷宗,才知道那位未来女婿竟然干了这么多的大事。在雷州城上任不足半个月,便平反几起冤案,并将恶霸贾豹和假知县刘三除掉。 据郑晓透露,广东布政使已经上奏本为林晧然表功,更是提议将雷州府进行升格。 先前他还担心林晧然过于年轻,没有能力掌握雷州府的局面。但却是没有想到,仅是短短的时日,便赢得了不菲的政治资本,更是肃清了两大阻力。 他自然看得出,这功劳其实还是其次。在打掉这两大祸害之后,那小子自然顺理成章地全盘掌握雷州城。 在地方势力上,贾豹被打掉后,恐怕没有谁再能阻止林晧然。而在雷州府的官场,本来就没有同知争权,如今海康知县又被除掉,一切都必将以林晧然为尊。 不管是有意还是巧合,林晧然这一次都充分体现了他的个人能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全盘掌握了雷州城的局面。 只是他亦是明白,未来女婿的真正挑战不在于雷州府的政务,而是取决于市舶司的成与败。 成则,将会是开海派的英雄;败则,将会是开海派的罪人。 虽然他就开海一事询问过族中的商界掌舵人,那位族人亦明确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认为雷州府那种偏僻之地,根本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只是他隐隐觉得,这个极善于趋利避害的未来女婿,必定已经有了他的谋算,不然不可能接下这个活,没准真能够再创造奇迹。 这个推论倒不是无凭无据,若是在大半年之前,有人说一本刊物半个月能卖十万册,他绝对认为对方是一个疯子。 但如今,一切都摆在眼前,林晧然昔日所创下的《谈古论今》销售网络已经延伸至江南,销量已经达到了恐怖的十万册。 这个未来女婿在完全掌控雷州城后,必然是要筹划开海一事了,却不知道他将如何开展,他突然间有些好奇与期待。 “爹爹,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一袭淡红色长裙的吴秋雨款款而来,精致的脸蛋搭配着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眼睛,令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向着吴山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仪。 在订婚之后,将近十五岁的吴秋雨显得越发亭亭玉立,性子亦是收敛了不少,极少见到她在府中奔跑的身影,成为一名最合乎礼仪的千金大小姐。 吴山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颇为满意,便将手上的刑部卷宗递送过去道:“这份卷宗,你亦可以看看,但记得明日还给我!” “女儿知道了!” 吴秋雨心里极是不解,不明白父亲为何让他看刑部的卷宗,但她的性子从来不会拒绝,便是规规矩矩地接受,却没有当场翻看。 回到饭厅,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用膳,跟着父亲一般,细嚼慢咽,不言不语。 只是她母亲却不管父亲喜不喜欢,若是想到什么事情,总会在饭桌上谈起。像今天,她便提及了他,说这时候应该到雷州城,让父亲派个厉害的族人去指导他。 她们吴家是江西的大家族,有人从商亦有人为官,有着很深的底蕴。 以往父亲都会不置可否,但这次却是说道:“就族里那几个自以为是的闲人,去了还不知是谁指导谁,他已经掌握住雷州城的局面了!” 父亲其实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不会对谁拍马屁,亦很少对人进行夸奖。尽管父亲没有明说,但父亲对他无疑是极满意的。 在用过饭后,她便回到凉亭刺绣,心里亦开始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她不是那种外放的性格,对自己的欲望都是压抑着,按着父亲所教的礼仪行事。像今天父亲在餐桌上说他已经掌握了雷州城的局面,她就很想询问他的近况,但她却选择压抑了那份浓浓的好奇。 不管对他是如何的思念和好奇,她从来都没有主动给他写过信。只给虎妞写了三封信,给他写一封回信,而她则收过虎妞的三封信以及他的一封信。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觉得跟他离得实在太远了,甚至生出了一种恐惧感。 她当真是佩服当初虎妞的行为,竟然敢从广东前来北京找哥哥。有时候,她亦很想效仿虎妞,从京城雷州府去找他。 只是她终究不是虎妞,做不来这种大胆之事,亦只敢偷偷想一下,仅此而已。 她规规矩矩的一个人,这便是她的性子,她仿佛生来就是如此,就像第二天她便规规矩矩地将那份刑部的卷宗原封不动地还回父亲般。 对于未知事物,她恐惧又彷徨,生活亦磨掉了棱角,甘于做一只被关在笼子中的小鸟。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28章 雷州湾 九月时节,海风带着清凉的咸味,从东边徐徐吹来。 雷州城的东面毗邻雷州湾,雷州湾像是一个虎口形状,北面是东海岛,东临硇洲岛,南接内陆,整个海域达上千平方公里。 这里碧海蓝天,水质清澈,一群白海豚正在海湾成群地畅游,不时露出海面发出得意的脆鸣,这片海域似乎是它们的乐园。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正踩在海滩边上,时不时弯腰捡起一个漂亮的贝壳,那双漂亮的眼睛透亮,长长的睫毛显得灵动。 跟在她身后的漂亮少女同样兴奋,却不是在捡贝壳,而是赤着那双洁白无暇的玉脚踩在海水中,任由着涨起的海水洗涮她的脚丫。 这个时节的海水其实有些冰凉,但她却很喜欢如此,那张总是冰冷冷的俏丽脸蛋似乎被海水化掉了,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慢慢地跟着前面的小丫头,享受着徐徐吹来的海风。 “阿丽,你看,漂亮吗?”走在前头的虎妞的眼睛透亮,捡起一个形态怪异的贝壳,仰起红彤彤的脸蛋脆声问道。 阿丽迎着那双兴奋的目光,又落在那个贝壳上面,微笑地点头道:“漂亮!”她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着她的熟悉的味道,以致她的心情格外兴奋。 “你们那里有没有这么漂亮的贝壳呢?”虎妞显得更开心,又是追问道。 “有!”阿丽重重地点头,很肯定地说道。 “那以后我跟你回你们那里捡贝壳!”虎妞的眼睛得意地睥着阿丽,一副很讲义气的模样,似乎已经认定阿丽会很高兴。 只是阿丽听到这话,却是苦涩地摇头道:“我们不能回去!” “为什么呀?”虎妞不解蹙起眉头,拉长着语气问道。 “那里很乱,很危险!”阿丽朝着东边望去,很是认真地说道。跟着这个国度相比,那里实在是太糟糕了,以致她没有半点信心保证虎妞的安全。 虎妞眯起包子脸,做了一个思考状,然后又是认真地说道:“那等我们变得更厉害再去!” 阿丽笑了笑,没有拒绝亦没有答应。如今这种安逸的生活,让她慢慢忘却了那个地方,只有偶尔梦中惊醒才会想着那段血腥的经历以及那个糟糕的国度。 又走了一段路,她觉得二人走得有些远了,便回头望去,看到那个站在远处石礁上的身影。 那个身形单薄的男人这一次又让她大大地震惊了一番,这男人不仅揭穿了坏人的一个个阴谋,动起手来亦是不含乎,那支鸟铳在他手上竟然有如此的威力。 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此刻站在石礁上想着什么,但她总觉得他的眼睛充满着智慧,似乎在筹谋着什么大事。这个男人如今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位智者,脑子的东西总令人无法揣测。 哪怕她心里仍旧不断地贬低这个男人手无缚鸡之力,但她亦是发现,她对这个男人的态度已经从轻视转为佩服。 从一个小山村的普通书生,通过科举获取功名,然后以状元的身份入仕为官,再之后又被派遣回粤西这里,从而成为这片土地的最高官员。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这个昔日的瘦弱书生却成为了一个地位至高无上的官员,而且表现出来的智慧更是她平日难得一见。 这种变迁何尝不是能力的一种体现,又何尝不是证明这男人的能力非常人能比呢? 虽然这个男人打斗远远不是她的对手,但她渐渐很难再涌起优势感。因为这种比较确实很不公平,就像她跟他比毛笔字,那亦会是一种自虐。 特别这里跟她的国度不同,这个国度最厉害的男人并不是舞刀弄枪的将军,而是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智慧男人。这种男人在掌握着这个国度的权势,那些舞刀弄枪的将军则要听命于他们,为着他们效力。 她亦是慢慢发现,强壮的男人都能用力量度之,而这种男人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们似乎不需要动用蛮力,亦拥有着一种将她驯服的力量。 “阿丽,我们回去了哦!”虎妞抱着一堆贝壳,走回来脆声道。今天的收获,让她很是开心,打算将一些贝壳带回村里送人。 阿丽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似乎站在这里发呆了好一会,俏脸刷地通红。 不过她很快就将小鹿乱撞般的心压抑下来,恢复那张冰冷的脸,迈着那双结实诱人的长腿跟着虎妞回去。只是令她尴尬的是,目光却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远处的那个身影。 此时此刻,伫立在石礁上的林晧然确实是在筹谋着事情,在筹谋着一件大事情。 在他的眼前,是蔚蓝的天空和宽广的大海,以及构想中的一艘艘海船。 一个地区想要发展,自身的资源极为重要。 像江浙地区为何会成为大明最富庶之地,正是由于那里的水源充足、土地肥沃,是天然的产粮区,最为适合发展农业经济。 如今雷州府位于大明最南端,三面环海,淡水资源和土地相对贫瘠。若是想要发展起来,那就不能走农业经济的道路,而是应该走海港城市的道路。 只是一个海港城市若没有港口码头,那一切都只会是一场空谈。 雷州城的北边是通往外界的必经之所,故而北边的商贸较为繁华,最富庶的城镇亦是坐落在北边;南边则拥有南渡河,土地肥沃,是雷州府最大的产粮区;西边有着西湖的水滋润着,日子倒不算太差。 如今雷州府最贫穷之所,当属这东边之地。 由于这东边远离水源,临海又不能随意下海捕涝,这里村庄凋零,百姓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特别是雷州城鱼霸贾豹的存在,哪怕当地百姓偷偷下海捕捞,亦是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但是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后,林晧然却打算将雷州港建在这最为贫瘠的东边,建在他脚下站立的地方,在这里耗资建造一座码头。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29章 收粮 “公子,这边请!” 一个背扛着鱼筐的老汉赤着脚丫在前面引路,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如同菊花般绽放着,正向着前面的小路走去。 林晧然一大帮子人跟在老汉的后面,说来亦是巧合,刚才在海边遇上了上次卖鱼的刘老汉,这刘老汉热情地邀请他们到家中做客。 他们现在亦很是口渴,附近又没有茶铺子,便接受了这份纯朴的善意。 沿着一条小山路走了数百米,在翻过一个小山坳,便直接来到了一个环境幽静的村子,只是这村子并没有牌坊。 据刘老汉所言,他们村子叫小泉村,因村边有一口泉水而得名。原先这里有三十多户人家,但如今只剩下二十余户,很多年轻人都到城里谋生了。 林晧然走进村子,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间破败的屋舍,特别村头一间屋舍已经崩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此居住了。 没走几步,他便看到几个老头和小孩蹲坐在墙角边,一个个如此游魂般,甚至有的人饿得双眼泛着绿光,仿佛要吃人一般。 虽然他知道城东一带比较贫穷,但却没有想到会如此,这贫穷的程度已经超乎他的想象。只是让他微微有些不解,这里紧挨着海边,为何还如此的窘迫? 不过他的目光落在老汉的空鱼筐上,猜测可能是自己想当然了。这挨着海边未必就不用挨饿,就像他当初沦落到海岛上,亦很难弄到海鲜一个道理。 事实就是如此,生活有时要比想象要艰难许多。 一行人走到村中,前面突然传来了妇人和小孩的哭啼声。 大家放眼望去,却见前面一户人家的门口聚了不少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坐在地上,而两个小孩子守在妇人旁边陪着呜呜哭泣。 “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一个样,你欠的粮今天必须要交上!”一个带着匪气的青年男子一手持着钢刀,一手提着老母鸡的脖子恶恶地说道。 在那青年男子的身旁,还跟着三名身穿家丁服饰的人,每个人都拿着刀棍。虽然周围有几个青壮村民,但却没有上前相助。 妇人的泪流不止,作势就要扑上去道:“你还我的母鸡,正生着蛋呢!” 咯…… 老母鸡像听懂了妇人的话般,艰难地发出了一声脆鸣,但眼睛已经翻白。 青年男子并没打算将生蛋的老母鸡还回去,用钢刀指着房子凶神恶煞地道:“我现在只是抓你的母鸡,你若再不交粮,我就将你家的房子都烧了。” 听到还要烧房子,妇人心中涌起更大的悲恸,而两个小孩知道娘亲难过,将母亲抱得更紧,呜呜哭泣的声音变得更大。 林晧然才刚弄明白这伙人是来暴力收粮,结果旁边卷起一股小旋风,一个小身影掏出短刀冲了出去,口里大声地喊道:“放开那只母鸡!” 看着这个充满正义感的小身影,他表示很是无奈,发现自家的丫头就是这点不好,啥事都要管。 浑身散着匪气的青年男子听到是一个小丫头的声音,脸上当即流露出浓浓的不屑,只是扭头望去,不由得愣住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持短刀跑来,但一只白色的怪犬陪伴在她的身旁。这只怪犬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很是吓人,雪白的牙齿仿佛能将人撕成碎片,宛如一只凶猛的老虎。 “再不放,我就让小白咬你了哦!”虎妞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在近处指着青年男子脆声威胁道。 青年男子自然不惧怕这个小丫头,他都能踩死几个,但却忌惮着她旁边的怪犬,不明白这只凶神恶煞的怪犬为何叫小白,又抬头望着小女孩身后的一大帮子人,但仍然硬气地说道:“小丫头,你可知道我是谁的人?” “小白!”虎妞看着那只母鸡就要一命呜呼,当即朝着小白脆声吩咐道。 嗷…… 小白突然上前,朝着那个青年男子歇斯底里里地大吼一声,眼睛恶恶地盯着对方,作势就要扑上去将对方撕得粉碎。 啊…… 青年男子的头皮发麻,惊恐地退了几步,并将老母鸡的脖子松开。他真是害怕了,若是这只怪犬扑来,极可能会将他撕成碎片。 老母鸡落在地上,先是大口地喘着气,很快就恢复如常,并机敏地逃回到屋里。 哼! 虎妞的小塌鼻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朝着转回来的小白拍了拍脑袋,以示嘉奖。 经过大半年后,小白已经不再是小不点,而是威风凛凛的藏獒,甚至比一般藏獒还要高大,简直就是一头藏獒王。 “愣着做什么,去找锄头过来!”青年男子很快就稳住情绪,冲着手下吼了一声,然后又朝着走过来的林晧然道:“我劝你们少多管闲事,识相的就马上离开,不然我让你们好瞧!” 林晧然原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这时眉头微微蹙起,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嚣张,心里亦是涌起一股怒气,便是淡淡地说道:“我要是不走呢?” “我告诉你!老子现在办的是皇差,失手打死你亦是白死!”青年男子伸手指着林晧然,模样显得很是嚣张,先前恐怕确实没少干过这种事。 明朝立国之初,便确立了粮长制度,将每个县划分为若干粮区,每个粮区任命一个粮长,而这些粮长则由富户或里正担任。 这些人奉命收粮,而知县的升迁亦跟征粮有关,故而只要不是弄出人命,恐怕县衙都不会处理这种事。有的地方,当真是挨打亦是白挨打,哪怕断胳膊少腿都不一个找得着衙门申冤。 现在这青年敢如此嚣张,正是有着这个护身符。说话间,两个手下已经找来了锄头,显然是要对付小白的,打算用锄头将小白砸死。 “那就试试看!” 铁捕头带着两个捕快走了出来,不屑地望着那个青年男子道。 却不是他性子鲁莽,而是他确实有看不起对方的资本,有绝对的实力对付这几个恶奴,另外说想借这个机会在知府大人面前露两手。 “你们找死!” 青年男子自然不知道铁捕头的小算盘,看着这帮外乡人真敢如此挑衅于他,眼睛却是一瞪,当即就领着三个手下冲了上去。 只是这几个恶奴哪可能是铁捕头等人的对手,铁捕头是练家子出身,这些年亦没少经历过生死搏斗。仅是三四个回合,铁捕头等人便将这四个恶奴打倒在地,有一个更是鼻血直流。 “你们等着,我陈四还会回来的!” 陈四恶恶地指着铁捕头,当即撒腿就跑,显然是要回去搬救兵了。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30章 生活不易 铁捕头哪可能会将这些宵小放在眼里,不说现在背后正站着府尊大人,单是他这个捕头的身份,亦不需要惧怕这种威胁。 只是看着人走了,刘老汉却是深感不安,在一番犹豫后,还是对着林晧然道:“林公子,您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但这陈老爷可真是惹不得,要不你们还是速速离去吧!” “这陈老爷是什么来头?”林晧然饶有兴趣地询问道。 刘老汉深叹了一声,然后满脸凝重且畏惧地道:“陈老爷的儿子是在县衙吃皇粮的书吏老爷,他的堂侄是……举人老爷!” 在一般百姓眼里,能够在县衙做书吏都已经是极为厉害,而举人自然就更需要仰视了。正是如此,这位陈老爷在附近这些村子里,是绝对的土霸王。 “无妨!”林晧然得知对方的底细,淡淡地说道。 以着他如今的身份,怎么还可能惧怕一个书吏和举人,甚至给他提鞋都不配。在整个雷州府,让他有所忌惮的,恐怕一个都没有。 刘老汉亦算是有眼色的人,看着这帮人的气势以及这位公子哥的反应,猜测这年轻人没准是哪位官老爷家的公子,便是不再多言。 刘老汉的家靠近村东头,进了门便是天井,天井后是正堂,一间极为普通的屋舍。只是在这个屋舍中,却没能找到任何一件像样的家具。 铁捕头长得五大三粗,但其实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探头看到正堂没有几张凳子,便找个理由没有进屋,选择在门口给府尊大人放风。 “阿蛮,快出来给客人烧些开水!” 刘老汉将林晧然领到正堂坐下,朝着右边的房间大喊了一声,然后急忙将鱼网晾在天井中。这是他谋生的工具,显得格外的珍惜。 林晧然只带着铁柱和孙吉祥进屋,虎妞那丫头还呆在妇人那边,恐怕是要八卦妇人被欺负的缘由了。让他感到无奈的是,那正义感满格的丫头没准又要给他找事做了。 从房间探出了一个少女的漂亮脑袋,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脸蛋显得俏丽。当跟林晧然的目光相撞时,她亦是为之愕然。 林晧然当即认出来,这就是上次卖鱼的泥巴少女。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少女竟然长得如此水灵,特别是那双大眼睛藏着一丝野心,如同一只诱人的小狐狸。 只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叫阿蛮的少女没有马上跑去厨房,而是突然躲回到房间里面,仿佛就不曾出现过。 “阿蛮,听到没有,快出来给客人烧些开水!” 刘老汉正在晾晒着渔网,看着人还没有从房间出来,便又是扯着嗓门大声喊道。 没多会,那个羞涩的身影便是跑了出来,如同一阵风般走向了厨房。 林晧然望着那个充满青春气息的身影,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因为她看到少女的衣服已经换了,头上还多了一个木钗子。 很显然,这个少女正是怀春的年纪,怕是喜欢他这种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只是受到后世的影响,他对少女有一种敬而远之,觉得跟这种少女发生什么,绝对是一种罪恶。 故而,他并不可能喜欢这种青涩的少女,更喜欢江夫人那种浑身透着女人味道的熟妇,那种不需要承担罪恶感而尽情驰骋的女人。 在晒过渔网后,刘老汉走了回来,搬着一张矮凳子坐下。 “刘老,方才那家妇人是怎么回事?”林晧然亦是闲着无事,便打听起方才收粮的事情来了。 刘老汉是一个性格开朗的性子,当即大吐苦水道:“咱村边原本有一大片田地,倒亦能让我们过日子。但泉眼堵上后,那些田地亦是荒废了下来,根本就无法再耕。只是县衙的《鱼鳞图册》上,却还将咱村的那片瘦田列为上田,这……谁还耕得起啊?” “我记得《鱼鳞图册》是三年一造的,县衙不知道这个情况吗?”林晧然不动声色地问道。 “县衙知道又怎么样?人家富户出钱打点,海康县的税收又不能减,自然就是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百姓受苦了!”刘老汉苦着脸,然后又是唉声叹气地道:“原本我们还想耕种来着的,知道这粮反正都得缴,但八月底不是刮了一场大台风吗?我们耕种的那片瘦田当真是颗粒无收啊!我有些力气倒还要捕点鱼给填补上,但刘翠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又要拉扯着两个小孩,上哪弄钱给填补啊?”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却是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 敢情不是那个妇人恶意抗税,而是田地根本没有收成,需要想办法弄钱去补税。但一个拉扯着两个小孩的妇道人家,又怎么能弄到这笔钱。 其实最过分的还不是补税,而是明明耕种着瘦田,却要缴上田的税粮,这是一种极大的不公。若是丰年倒还能挺得过去,但像是这种粮食欠收的年份,当真是要逼死人。 在这个时候,他不由想起了户部尚书贾应春为增收税收所提出的那个方案,征粮不足九成的官员不允许进行升迁。 可以想象,那个政令实施后,这类暴力征粮的行为在大明的其他县城,必然变得极为普遍,甚至要比往年更加恶劣。 为了升迁,官员都可以做孙子,何况只是对普通百姓暴力征粮而已。 有时候,看似一个利于国家的政策,但却坑害着无数的平民百姓。直到如今,他始终觉得贾应春不及方钝,更不是一个合格的户部尚书。 只是其他地区,林晧然是管不着,但这个雷州府内,特别是在这海康县内,他似乎是有能力进行改变这种不公正。 他记得明年春又是三年一次的重造《鱼鳞图册》,只要他愿意花费力气,确实能帮着小泉村的村民将上田变成下田。 当然,他这样做虽然给普通百姓带去了公平和好处,但必然会遭到富户们的反感,这让他不得不慎重地进行考虑。 他不是虎妞那个傻丫头,做事总按着性子来,他更喜欢考虑利益得失。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31章 一个决定 刘老汉看着林晧然不吭声,心里亦是黯然一叹。 他自然希望有人能为他们小泉村主持公道,但这世道都是官官相护,哪怕这位真是官家大少,他又怎么会凭白无故帮他们做主呢? 却是这时,烧开的水送了上去,装在那普普通通的白瓷碗里。 阿蛮身穿着朴素的布衣,但却掩饰不住那少女特有的青青气息,特别是那张脸蛋长得很水灵,那双明亮的眼睛充满着一丝野性。 林晧然从阿蛮手里接过碗,迎着一双透露着野性的眼睛,却是淡然一笑。尽管这是一个受到礼仪束缚的时代,但却少不得这种敢爱敢恨的女人。 当然,他不会主动去撩这种少女,不然可能会变得很麻烦,因为这种女人往往蕴含着飞蛾扑火的勇气。 在将水送来后,阿蛮并没有害羞的离开,反而搬着板凳在旁边坐了下来。那双眼睛亦是透露着一丝好奇,歪着脖子打量着林晧然,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小泉村地处雷州城之东,虽然跟雷州城并不算远,但却都是他们村的人往城里跑,除了一些鱼贩子,几乎就不会再有外人来这里。 其实亦是难怪,她们这里没有官道,又没有文人古迹,谁会那么无聊跑到这里来。但偏偏就是如此古怪,这个贵气的公子哥却出现在这里,还带了一拨随从。 林晧然没有理会阿蛮好奇的目光,喝了一口水后,继续先前的话题询问道:“刘老汉,这泉眼被堵上,为什么不进行疏通呢?” 在这个农耕时代,百姓是依水而居,不仅是生活需要水,作物更需要水的滋润。像广州城失去珠江,雷州城失去南渡河,这城市必然大打折扣。 如今小泉村长此以往没有水源的话,这个村子必定会慢慢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想必这个村子的人亦应该明白这个理才对。 “我们自然想要进行疏通,但那本就是一口泉眼井,在发生崩塌后,全给山石给堵上了!据说要炸开那块大石头,但我们这帮乡下佬哪知从何处着手啊?村里倒是组织青壮掏了几次,但都是掏不出水来,最后只能是放弃了!”刘老汉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林晧然却是灵机一动,便是说道:“能带我去看看吗?” “好的!”刘老汉迟疑了一下,然后便是点头道。 “爷爷,我带这位公子过去!”阿蛮雀跃地说道。 林晧然迎着这个目光变得大胆的少女,却是有些无奈,但亦没有拒绝这个好意。跟着一个糗老头相比,由一个青春少女带路,明显更要赏心悦目。 出了门,远远看到虎妞那丫头还在那边跟着妇人说话,样子显得很是认真,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很是生气,就差脸上写着“我很生气”四个字。 林晧然原本想要叫上那个丫头,但看着她聚精会神的模样,便没有打扰,而且他这次不打算助长这丫头的锄强扶弱的侠义精神。 在这个时代,官绅阶层欺压平民是很正常的现象,若事事都要替人主持公道,那绝对是要跟整个官绅阶层为敌。 只是历史早已经证明,跟官绅阶层为敌的人,要么就老实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要么就老实躲进棺材里面。很显然,自家的丫头不明白这个理,似乎要撞得头破血流才罢休。 一行人顺着村前的陡坡走下去,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山窝中。 林晧然注意到这里有一条小溪的踪迹,但却早已经干涸掉,溪中长满了杂草,两边的田地亦是硬梆梆的,确实很难再进行耕作。 显然,刘老汉并没有撒谎,将这种瘦田定为上田确实很是不公,哪怕定为下田都不合理,这种农田并不适合耕种水稻。 只是现实就是那般的无奈与不公,由于田产都在县衙登记在案,哪怕你丢着田地不耕种,这税粮还是一粒都不能少。 来到乱石处,林晧然发现这里倒还有些泉水的踪迹。 泉水从石缝间潺潺而流,只是流量很小,但证明这个并不是死泉,仅是因为石头和泥沙堵塞才没有流进来而已。 阿蛮一直观察着林晧然的反应,隐隐觉得这个公子哥很不一般,待他观察完毕后,她歪着脖子直接询问道:“公子,你为什么会对这口泉眼如此感兴趣呢?” 林晧然迎着她大胆的目光,却是指着前面的大坑道:“以前泉眼没有堵塞的时候,这里都是储满水的,对不对呢?” “对!是这样的,以前这里可好了,我们都在这里洗衣服,我可喜欢这里了!”阿蛮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睛带着追忆地说道。 “或许……我能让你以后在这里洗衣服!”林晧然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往回走,一个决定已经在他心中产生。 阿蛮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在后面追问道:“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林晧然的脚步没停下,继续向着村子方向走去。 阿蛮停了下来,认真地想了一想,但又是一跺脚,咬着下唇追了上去。虽然她隐隐明白林晧然的意思,但却又有些怀疑,更不敢相信林晧然会帮她们村子。 没多会,林晧然的路被堵住了,面前是一个气呼呼的少女,那双眼睛甚至透露着几分威胁之意。很显然,她不是那种温顺的女孩,此时此刻很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林晧然无奈地望着她,然后揭开答案道:“过些天,会有人来你们村子,到时你帮忙招待下,他们会帮你们将这口泉眼打通!” 他选择这样做,却不是纯粹帮这个村子,而是他需要这个村子的存在。特别有着这个泉眼的存在,没准将来还能用得上。 正是如此,不论是出于职责,还是出于利益,他都觉得有必要给县衙的人下达这个指示,将这一口泉眼重新疏通。 啊?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她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亦是极为震惊。但却没有怀疑,因为她相信这个公子哥有这个能耐。 当他们一行人走回到村里,日已偏西,整个宁静的村子沐浴在夕阳下,透露着这时代村庄的魅力。 ------------ 第432章 年姑 一路上,阿蛮却在猜测着林晧然的身份,觉得他肯定是城里有钱有势的富家公子。 林晧然感受着这个小山村透露出来的悠闲,或许是季节的关系,并没有叽叽喳喳的鸟儿,树木透露着几分萧索,反而显得更有味道。 只是走进村里,看着败落的屋舍,他亦是深叹了一口气。这时代的环境虽然优美,但却处处透着贫苦,令人颇为无奈。 走回到村中那条贯穿村子的大路,林晧然看到虎妞那丫头的小身影,但亦听到了村边传来的一阵动静,十几个恶奴正簇拥着一个骑马的公子哥而来。 虎妞似乎早就在等这一刻般,看到陈四叫人过来了,便是急匆匆地迎了上去。尽管她的身子还很矮小,但却彰显着侠客的风范,那只高大的藏獒陪在她身旁。 虽然在这个雷州府境内,只要亮明身份,没有谁敢伤他们。只是看着这小丫头如同急躁,心里还是不免有几分担心。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陈四,这时脸上露着戾气与得意。在回去之后,他便将陈家的人马召集而来,打算给这伙人长一些深刻的教训。 “二少,就是他们这伙人阻止我们陈家收粮,特别是那个凶丫头,是她指使人阻拦我们,说我们再来这里收粮就弄死我们!”陈四帮着公子哥牵马,并指着前面的虎妞恶狠狠地说道。 似乎是这一位公子哥给了他底气,陈四的声音显得更洪亮,亦是底气十足。 骑在马上的是一个年轻人,身穿着一身潇洒的白色公子装,似乎很享受这种前呼后拥的感觉,下巴还微微地抬着,目光轻漫地朝着前面望去。 哎呀! 公子哥看清那个小身影时,却不知道是何故,身体的重心失衡,整个人从马背上跌落下去,马绳刚巧拌着他的脚,以致是脸着地。 若是那匹马受惊,他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好在这匹马在原地站着了,两个家丁急忙上前帮他解开绳子。尽管如此,公子哥还是显得极为狠狈,鼻子已经摔得红肿。 “二少,您没事吧?我们现在就动手,好好地教训这帮人,如何?”陈四扶起这位公子哥,当即又是怂恿道。 公子哥捂着疼痛的鼻子,听到这个建议后,当即咬牙切齿地踹过去道:“教训你妹啊!” 陈四猝不及防,结实地被踹倒在地,顿时是懵了。 方才他回去一番添油加醋,这位最容易冲动的二少被他鼓动过来,亦是他全力召集人手,但却没想到态度竟然如此反常。 却是这时,虎妞指着那个公子哥愤怒地道:“陈智孝,亏我当初还以为你是好人呢!但没有想到,你原来是个大坏蛋!” “误会!误会!年姑,是这该死的陈四造谣,我才带着人过来的!”陈智孝听到这个指责当即就慌了神,指着地上的陈四叫屈地说道。 咦? 围观的村民顿时愣住了,这陈四就已经不可一世了,他家的少爷自然会更厉害才对。但却没有想到,这个少爷却是如此没有架子,见到虎妞简直如同是老鼠见了猫般。 林晧然走向虎妞,心里亦是一阵疑惑,不明白这个公子哥为何称呼虎妞是“年姑”。只是隐隐间,知道这公子哥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虎妞却是怒气未消,又是指责道:“我哪里误会了?春花婶的地根本不产粮,家里都吃不上饭了,你竟然还要逼着人家交粮,要烧人家屋子,你不是坏人又是什么呀?” 在虎妞的心里,有着一套权衡好人与坏人的标准,而陈智孝符合了她心目中的坏人标准,此时有跟他划清界限的想法。 陈智孝听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气得又朝着陈四踹了一脚,他完全不知道是这种情况,只以为是有恶人拒不缴粮才过来找茬。 陈四方才就已经受了伤,此刻又恰好被陈智孝踢到了伤口,伤口当即迸裂开来,有大量的血水流出,痛得他亦是咧着嘴。心里更是后悔万分,知道这伙人严厉不一般,今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 “年姑,我真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啊!我就是听到有恶民抗粮,所以才走这一趟,根本不知道陈四会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陈智孝满脸坦诚,带着委屈地解释道。 虎妞微蹙着眉头,一脸犹豫地望着陈智孝,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陈智孝借机上前,又是满脸讨好地道:“年姑,真的是误会,我真不是坏人!我是怕着耽搁大人征粮的指标,所以才稍微盯着收粮这件事,若是知道陈四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我肯定打断他们的腿!” 林晧然看着这公子哥的模样,似乎真不像是什么大恶人,亦不像是在撒谎,他对这种征粮行为似乎确实不知情。 特别听到“征粮指标”,便知道这人的确是心怀善意,毕竟吏部早已经下文,征粮不达标的官吏不允许升迁。 当然,他的情况其实属于例外,他的升迁关键是在开海成功与否,而不是这个小小的征粮指标。 “哼!你要是再这么干,我就收拾你!”虎妞发出了严重警告,然后转身对着林晧然脆声介绍道:“哥,这个坏人叫陈智孝,是陈开平的儿子!” “我不是坏人!”陈智孝心里当即一阵叫屈,只是知道这次肯定是给虎妞留下了坏印象,只能在将来慢慢进行补救了。 林晧然听到这话,再望着陈智孝,发现确实跟陈开平长得有几分相像,心里亦是恍然大悟。 陈开平跟他去年乡试一同中的举,只是他选择北上继续应试,而陈开平却选择到户部报道,打算是以举人入仕。 “年侄陈智孝拜见年叔!”陈智孝上前,当即给林晧然跪拜之礼。 林晧然有些哑然失笑,这“年侄”自然是往他脸上帖金,毕竟同年一般指的是同年中进士,而不是同年中举人。 不过人家主动攀关系,林晧然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便亦是认可了这一层关系。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33章 震惊 陈智孝心里亦是一阵复杂,他爹跟林晧然是去年一同考的举人。但如今,他爹还在为着候补小小的九品官而努力,而眼前这一位却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五品知府。 最为重要的是,这种差距只会越来越远。当他爹熬到七品知县时,对方恐怕都已经入阁拜相,两者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只是他包括他家庭的人都明白,面对着这种差距,切不可生起什么忌妒的情绪,而是应该把握住这一个关系,跟这位雷州府的第一号人物结交,攀附这个未来可能入阁拜相的大人物。 怎么回事? 围观的村民看着简直是在卑躬屈膝的陈家二少,亦是一阵愕然。 这帮人浩浩荡荡前来寻仇,结果才打一个照面,他们的领军人看到虎妞就如同老鼠见到猫,看到这位公子哥更是行了跪拜之礼。 年叔?年姑?年侄?这是什么鬼啊? 阿蛮先前猜到林晧然的身份不一般,但看着如此的状况,亦是彻底懵住了。 只是从这种奇怪的称呼,却知道这位陈家二少是在以晚辈自居,十分畏惧这对兄妹。或者她先前猜的没错,这位是城中大富之家的公子。 “谢年叔!”陈智孝得到林晧然的回应后,欣喜地起来道。 在确定了这层关系后,那他就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是一个能跟府尊大人扯上关系的人,单是在同龄人中就已经高人一头了,在家族的地位更会急促上升。 林晧然对陈开平的印象还算不错,便客套地开口道:“你父亲到京时,我跟他见过数面,回来的时候亦找他了解过雷州府的情况。只是到任后公务缠身,还没来得及到你家拜访家祖,还请替我转告,让他老人家见谅!” “年叔到任后,除恶霸贾豹,斩假知县刘三,为我们海康百姓除掉两大祸害,我祖父欢喜还来不及,又乍敢责怪年叔!”陈智孝打心里地恭维,然后又是诚挚地道:“若是年叔方便的话,我祖父想择日拜访年叔您,不知可否?” 虽然林晧然说得谦虚,但陈智孝却知道这话不能当真,这位知府大人跟他父亲有旧不假,但想要他屈驾他家,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除恶霸贾豹?斩假知县刘三? 听到这两大事迹,周围的一些百姓的眼睛瞪起,但却仍然不敢相信。却不知是不敢相信林晧然就是府尊大人,还是不敢相信堂堂府尊大人会驾临这里,或许两者皆有。 他就是……新任知府林晧然? 陈四的消息比平常老百姓要更灵通很多,已经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感,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林晧然及虎妞。 这年轻人竟然就是他们陈家一直想攀附的府尊大人,而这个正义感十足的小丫头竟然是府尊大人的妹妹,他竟然还怂恿二少来寻仇,这不是在找死吗? 在这一刻,他知道他借着陈家的威望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到头了,等着他的只会是千刀万剐。 林晧然思忖片刻道:“按说,应该是我到府上拜访你祖爷的,但我近期确实走不开!后日我设宴宴请亲故,届时会送上宴帖,还请你祖父能够大驾光临!” “年侄一定将话带给我祖父!”陈智孝心里一阵狂喜,当即又是拱手道。 他其实早就听说这个宴会,随着林晧然肃清两大祸害后,广东的很多富商都纷纷前来雷州城内。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突然来访,但必定不是什么聚一聚那般简单。 虽然他们陈家看似不弱,在他父亲考取举人功名后,他们在雷州城已经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但在这位年轻知府的眼里,当真跟一只蚂蚁没啥分别,甚至他父亲将来的前程亦要全赖于这人的提携。 如今正式得到邀请,他们陈家将会挤进那个商界名流的圈子中,哪里不会高兴的。消息传回来,必然会得到大大的嘉奖。 林晧然说完正事,便打算将虎妞带走,毕竟天色已经不晚了。今天的一番考察后,虽然他已经将大致的发展方针定下,但还有很多细节工作需要敲定。 只是虎妞却没有动,而是掏出银两轻睥着陈智孝道:“小泉村这里还欠你们家多少粮,我虎妞帮他们都给了!” “这……村里的粮全免了!”陈智孝急忙做决定道。 “你免什么免呀?又不是你当家,多少嘛?”虎妞却是蹙起眉头,当即埋怨道。她可不想这头离开,他们又来骚扰这里,还烧人家的房子。 陈智孝很是为难,苦恼地望向了林晧然,一来他是不敢收虎妞的银两,二来他根本不知道这小泉村还差多少税粮。 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这丫头除了打打杀杀外,竟然亦有讲道理的一面,懂得了解决问题的处理方法。 其实征粮的事情倒不能全怪这些粮长,毕竟他们亦是奉命收粮,而这征粮根本就是一项义务劳动。遇到不讲理的县官,有些欠粮还得他们粮长自己填补上,所以很多富户都不愿意挑起粮长这个活。 如今虎妞选择帮这里的村民付钱,恐怕她亦是知道这粮还是得缴,哪怕这里面存在着极大的不公。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是提出一个方案道:“小泉村的情况特殊,今年秋粮就由虎妞代缴吧!你拿着银两回去核算,扣除没有缴的税粮,再给各家退回银两。” 这粮食没有收成,何止是让这帮村民没能力缴粮,他们的口粮亦很难解决。如今帮他们代缴,算是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接下来的生计还得靠他们。 陈智孝有心想卖对方这个人情,但看着林晧然开口,亦不敢拂逆,忙是点头称是。 “多谢两位大恩人!” 在听到这番话后,周围的村民纷纷跪拜道。 面对着这些跪拜的百姓,林晧然心里有愧,反而是虎妞很自然地轻哼一声道:“你们的田都没有收成,根本就不该你们缴,还有你们上田的事,我回去就找韦主薄,要他帮你改为下田!” 噗!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就想要吐血,这丫头果然是本性难移,这副热心肠何时才能改一改。特别这小泉村一旦更改,没准会引发连锁反应,很多像小泉村的村庄没准会找上门来。 一念至此,他深感无奈,自家丫头一点都不像他,根本就不懂得权衡利益得失,净干这种没有好处的蠢事。 “虎妞,你这事也能办到?”有个老汉疑惑地问道。 陈智孝仿佛成了虎妞的得力跟班,站出来得意地吹捧道:“我年姑是府尊大人的亲妹妹,你说她能不能办到?” 啊? 府尊大人的妹妹? 周围的百姓听到这话后,先是一阵讶然地望向虎妞,然后刷刷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一个答案在脑海中呼之欲出。 他是……知府大人? 阿蛮的瞳孔骤然放大,死死地望着林晧然。 她对他的身份先前有着诸多猜测,但却万万没有想到,来头如此之大,竟然就是她们新任的知府大人,那一位传说的文魁星君,一个宛如生活在传说中的人物。 在一刻,她发现两人相距很远很远,宛如她站在谷底,而他站在山峰之颠。 ------------ 第434章 分羹 时节已经到了九月下旬,天气渐渐转凉,天色亦黑得比较早。 回到雷州城时,天已经擦黑,林晧然并没有直接返回府衙,而是折到广潮北街,直接到了城隍庙一带的酒楼。这间酒楼名为长林酒楼,是雷州城最大的酒楼。 林晧然领着虎妞走上了二楼,人还没走到最大的那个雅间,一帮子人从里面纷纷迎了出来。这些人大多都是员外的装束,有几个是林晧然的熟人。 公子哥装束的谷青峰被挤在人群最后面,跟着众人恭敬地行礼,心里亦是一阵无奈。 他跟着林晧然一同结保参加县试,结果他现在连一个童生的功名都还没捞着,但眼前这一位已经取得了状元,如今更是高高在上的雷州知府,管辖着数十万的百姓。 只是这后面似乎都不是重点,他爹将注意力放在了“一同结保”这事上,对他亦是大加赞赏,让他牢牢地把握住这一层关系。 “谷兄,你我无须如此拘束!”林晧然对其他人进行回礼,然后直接来到了谷青峰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近地说道。 二人相识在县试,而后这人进入染料行业,亦一直为着长林村提供着染料。虽然二人有些日子没见,但却仍旧保留着那股亲近之意。 在赵东城、江荣华、谷青峰三人中,谷青峰的学识无疑是最差的,但他却又是三人中最有商业天赋的人,染料作坊就被他搞得有声有色。 谷青峰听到这话,瞬间感到一阵受宠若惊。 同样一句话,若是一同参加县试、府试时,林晧然就是一句屁话,但现在以雷州知府的身份说出,那就足够他感激涕零了。 对于商人而言,一个举人知县都要小心巴结,何况还是翰林出身的知府。这人不仅掌握着他们这帮商人的富贵,更掌握着他们生死。 特别今天他爹在场,这更让他陪有面子,回去绝对会受到嘉奖,而他今后亦会得到家中更大力的支持,甚至会是家中的接班人。 却是这时,身后传来一个轻咳声。 谷青峰顿时亦是反应过来,急忙地恭敬抬手道:“府尊……林兄,请上座!” 林晧然看着他改口,脸色才好转。如今他贵为雷州知府,自然亦不需要假意推让,便直接走到首座前坐了下去。 今天的酒会有着谷青峰的掺和,亦是他主动发起的,自然抱着一些目的而来。 参加这个酒席的,太多都算是旧识,或许说是有些渊缘的人。 谷青峰的父亲谷满仓是粤西地区有名的米商,赵东城的父亲赵富贵是做布匹生意的,沈六爷是在电白县做贸易的,另外还有三位粤西地区的商贾,这是在京城时的关系延伸,其中便包括了廉州府张一山的族长。 在落座后,菜肴很快就被端了上来,都是精美的粤西菜品。 林晧然今天到城外忙了一天,只是吃了带过去的糕点,这时肚子已经有些饿了,他夹起了一个肉丸给虎妞,自己也夹了一个。 虎妞却是不客气,先是用牙齿轻轻咬破肉丸,让着热汤汁散掉热气,鼓起粉腮吹了吹,便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喜欢呆在哥哥的身旁,听着或大或小的事情,更喜欢哥哥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来,本官难得跟诸位齐聚,我们共饮此杯!” 林晧然知道不能光顾着吃,便是举起酒杯朝着其他人道。 大家纷纷是起立,态度很是谦和,脸上无不带着讨好之意。不说眼前这位年轻知府的前程,单是如今出现的利益,就足以令他们垂涎不已。 陈家被灭,贾豹被清除,整个雷州城出现了很多的商机。 就拿盐而言,以前都是陈家垄断,但如今却成了一个空白市场。特别雷州府境内就拥有数个盐场,运输相当之便利,只要能从海北盐课提举司弄到盐引,这里便是黄金之地。 除了盐之外,雷州城的米市亦是如此,先前其实是由贾豹所控制的。 只是不论是盐行还是米行,他们作为外乡人,若没有林晧然的支持,他们肯定是做起来。哪怕贾豹不在了,肯定还会有其他的本地势力崛起,这都需要林晧然的庇护。 此次被林晧然召集而来,虽然不知他是在打什么算盘,但他们心里亦是有所期许,希望分得雷州府的一杯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林晧然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便主动挑开话题道:“谷员外,我听青峰兄说,你有意在雷州城开一间米行?” “草民正有此意,不知林知府认为可否?”谷满谷放下筷子,目光期待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知道这话回答的巧妙,想必这谷满仓绝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并没有吊胃口的意思,先是望了一眼谷青峰,然后微微一笑道:“倒亦是无妨!但这米贵伤民,这米价切不可过高!” “一定!一定!”谷满仓的眼睛当即绽放光芒。 这雷州城一直是他所觊觎的市场,但由于贾豹的存在,加上又没有官方人脉,他纵使有再大的财力,亦是只能望而生畏。 但如今契机出现,怎能不让他狂喜若狂。有着这位雷州知府的支持,那他的米铺不仅开进雷州城,更能覆盖整个雷州府区域,让他有机会成为整个粤西最大的米商。 谷满仓给谷青峰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端起酒杯站起来笑道:“以后多懒知府大人关照,我父子敬大人一杯,祝大人前程似锦!” 谷青峰感激地望向林晧然,知道此事一定,那他在家中的地位将会牢不可动。 在座的其他人看到这个结果,亦是交流了一下眼神,眼睛都藏不住的欣喜。他们隐隐觉得,这位年轻的知府并不迂腐,而且有着非比寻人的智慧,愿意跟他们分享利益。 “谷员外客气了!”林晧然端起酒杯,微笑着说道。 虽然他现在身份高贵,但若想要成为一棵长青树,那就是建立一个圈子。虽然这个圈子现在需要他照拂,但这个圈子日后未必就不能反哺于他。 ------------ 第435章 皆大欢喜 林晧然的目光又落在了赵富贵、沈六爷和张青河三人身上。 赵富贵在攀上牛银山那个亲家后,对盐市早就是蠢蠢欲动,甚至跟海北盐课提举司的官员已经有过接触。张青河在廉州虽是小打小闹,但亦算是个盐商,拥有自己的小盐行。沈六爷有人又有钱,手下就有些人做商贩子,亦看上了雷州府的食盐市场。 三人都先后表达过对雷州盐市的渴望,此时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当即亦是一阵紧张。他们就像干旱的庄稼,等待着老天爷的裁决。 林晧然自然看出了他们眼睛的紧张与渴望,亦是开门见山地道:“你们三人都想在雷州城开盐行,本官倒是可以支持!” 三人听到这话,心里头都是一喜,但知道知府大人是话中有话,都是屏息凝神地望着对方,等着林晧然将话说完。 林晧然的话锋一转,又是郑重地询问道:“只是你们三人是要本官帮你们划分区域,还是一同做这个买卖呢?” 三人顿时一愣,当即都朝着对方望去。 这诺大的雷州府盐市,他们中的一人想要独吞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若是由他们三个瓜分,确实得考虑该如何吃掉了。 三人划地而治,这是一种方法,各凭本事赚钱;三人合作经营,这又是一种方法,这种有利于互补长短。 只是面对着这种选项,三人都是沉默了。像赵富贵,他是初涉盐业,很多盐行的门道根本理不清,知道合作经营会更好,但亦有所顾虑,毕竟跟其他二人并不熟悉。 范六爷为人豪爽,抬眼看着两人都不吭声,便大声地说道:“这划分容易让咱三人产生隔阂!倒不如咱三人各占一份,长林染坊亦占一份,一起经营,一起发财!” 一直不吭声的张青河微微点头,附和道:“我同意范员外的建议!你们怕是有所不知,像高州江氏这种大盐号,若我们不团结起来的话,恐怕是斗不过他们的!” 很多不懂行的商人都以为,盐行是暴富的行业,但这话其实只对了一半。盐行间同行存在着巨大的竞争,甚至会发生价格战,只有独占市场的大盐商才能够吃成大胖子。 陈青河却是看得比较长远,一旦直接面对着江氏那种大盐号,那只有被吞并的命运。 赵富贵听到这话,心里亦是一惊,虽然他是攀上了牛银山这个亲家,但弄到盐并不意味着赚大钱,便亦是赞成道:“我也同意范员外的建议,咱成共建盐号,一同发展!” 话说完,三人又是齐齐地望向了林晧然,因为他们三人合作的基础,亦有着林晧然的长林染坊加入进来的前提条件。 林晧然却面露苦笑,他的原本是不打算掺和到盐业经营上面,心里有着更大的谋算。只是三家都有意让他掺和,而且这三人明显亦需要一条纽带才能走到一起,他便是说道:“范六爷的建议不错!不过长林染坊毕竟不懂行,这样吧!长林染坊负责派出账房先生,只管各间盐行的账目,其他一概不理!” 只管各间盐行的账目,其他一概不理?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人的眼睛大亮。 他们合作经营最怕什么,就是怕各怀异心,特别是在账目上做手脚。按着以往的合作,都是各自负责一间盐行,这就难免会在盐行账目上贪墨了。 若是各间盐行都各自贪墨,那还不如各自经营更好。但如今由林晧然介入,而且只负责账房不管经营,那各间的盐行盈亏都清清楚楚。 大家便只会专心经营各自盐行,共同发展盐号,这才有能力抗衡那些大盐号,图谋更大的市场。 “知府大人,这个办法甚好!我先前还担心他们二人会中饱私囊,现在由长林染坊负责账目,我沈六斤第一个服!”沈六爷口无遮拦,当即表现同意道。 赵富贵和张青河二人听到他这话,亦是会心一笑,他们方才何尝不是有着这一层担忧呢! 其实如此合作,这才能将利益最大化。三家各展所长,能够以最快速度将雷州府的盐业吞下,并且有实力跟别的大盐号竞争。 至于分一份给林晧然,他们不仅不会感到不满,而且还觉得给少了,需要私底下再孝敬一份。毕竟若没有林晧然,他们哪能指染雷州府这个大市场。 特别大明的盐政早已经败破,不说盐引难弄,就算是弄到盐引,亦不一定拿到盐。 由于历年盐引足额,但朝廷对盐户苛刻,致使产盐经常出现不足,故而出现了僧多肉少的局面。以致有的商人自永乐年间拿得盐引,但历经数朝,仍然提不到盐。 正是如此,想要从盐场提盐,这就需要一些官方的关系,不然有盐引亦没有用。 粤西别的盐场暂且不说,单是雷州府境内的盐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知府大人的吧? 如今将林晧然拉拢进来,没有任何一家感到不满,有的只是占了大便宜的感觉。甚至在他们心里,长林染坊都不需要拿出真金白银,只需要点头即可以分钱。 “来,我们三人亦敬知府大人一杯,祝知府大人将来入阁拜相!”沈六爷吆喝着其他二人,又是站起来朝着林晧然敬酒。 听到入阁拜相,谁都不以为这是沈六斤故意奉承。 林晧然是史无前例的文魁出身,如今年纪轻轻就为一府之尊,又是礼部尚书的未来女婿。单是熬资历和人脉,他就肯定能官至尚书,以着这人的精明,这入阁拜相肯定是大概率事件。 其他二人端起酒杯,无比恭敬地向林晧然敬酒。 心知只要抱着这条粗大腿,他们只会是财源滚滚,将来的富贵荣华亦全系这人。特别是沈六斤,心里已经认定要跟着林晧然混了。 林晧然并不是食古不化之人,相对于徐阶徐半城,他即不偷也不抢。不过是利用权力照拂下合法商人,根本就是于民无害。 另外二人想要开药材铺和布匹店,同样得到了林晧然的允诺,亦算是分得了一杯羹。 这场酒席算是皆大欢喜,气氛很是融洽。 ------------ 第436章 远谋 接下来,大家的话题变得轻松起来。一会聊到雷州府的人文,一会聊到雷州府的气候,一会又聊到雷州府的地理。 雷州府的地理和气候确实很是优越,像雷州湾不会出现冰冻而封海的情况,而这里东往大明沿海线,南往南洋诸国,北至东京湾。 这四通八达的海运线,无疑是雷州府的一大优势,这里似乎就是为海上贸易而生。 林晧然主要是听着大家讲述,很少主动发表意见。实质上,他对雷州府的了解还是很有限,对很多事情并不知道,像天妃宫亦是虎妞告诉他才知道在哪里。 大概是由于临海而居的原因,这些人的眼界确实很广,甚至比京城的商人亦不遑多让。视野并不局限于雷州府,甚至放眼于安南/吕宋等地。 当然,他们都是精明的生意人,更知道这次宴会的主角是谁,自然亦会不着痛迹地称赞了林晧然。 不论是除掉恶霸贾豹,还是揪破假县令刘三,这都是林晧然的一项政绩。特别是在除掉恶霸贾豹一事上,不仅提升了林晧然的威望,更赢得了雷州百姓的爱戴。 如今在雷州城中,百姓对林晧然莫不是竖起大拇指称颂,甚至称他为青天大老爷。 只是谈及到这些的时候,林晧然却没有表现得过于兴奋。因为他知道朝廷衡量他功绩,并不是在雷州知府任上做得多出色,而是能否完成开海的重任。 谷青峰似乎是看懂了林晧然,或者他是用心替林晧然着想的人,便是开口询问道:“林兄,你今天到城东,不会真的只是去游玩吧?据我所知,城西的西湖的景致才是最佳的游玩之所,而你都还不曾到过那里!” 听到这话,大家亦是涌起了一份好奇。先前他们都认为林晧然是出城游玩,但经谷青峰这么一说,此行似乎确实不简单。 林晧然将筷子放下,含笑地望了谷青峰一眼,然后对着大家开诚布公地道:“谷兄真是慧眼如炬,本官确实不是去游玩,而是打算在城东修建雷州码头!” 此言一出,同桌的人都是震惊地望向了林晧然。谁都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如此大手法,竟然想要在雷州城开港。 沈六爷亦是极为意外,直接询问道:“林知府,这建雷州码头耗资巨大,只是雷州府除了一些槟榔,似乎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产品了吧!” 他在电白城是做外贸生意的,所以对粤西的情况极为了解。 这雷州城虽然不算太差,但主要是得益于海盐之利,而手工业基础比电白城还要薄弱,能够拿得出的商品寥寥无几。 如今耗资建造雷州港,一旦没有商品输出,那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或许是将银两丢进海里。 林晧然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微微点头笑道:“雷州城目前确实是没有贸易产品,但我这次邀请咱广东的大商人,却是为了将雷州城打造成新的纺织基地。” 这是他的构想,其实早在京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在所有的贸易品中,奢侈品一项可以直接剔除,而陶瓷、茶叶亦不适合雷州府。唯有纺织业,这才是海上贸易的拳头产品,亦是地区乃至国家崛起的快捷通道。 以英国为例,其1802年的纺织品出口额超过了780万英镑,是最大的创汇产品。正是纺织业的创收,让到英国雄极一时,支持着他们四处征战。 只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遭到了重创,美国、日本、西德和意大利趁机发展纺织业,其市场被抢夺,英国的出口亦损失惨重,从此一蹶不振。 毫不夸张地说,在接下来的海上贸易大潮中,得纺织者得天下。 林晧然正是看中了纺织业的巨大潜能,所以早就打定主意建立雷州港,将雷州城打造成纺织基地,然后将纺织产品输送出去。 只是谷满仓等人听到这个大计划,脸上却是露出了凝重之色。 大明的纺织业中心在江浙,而广东的纺织中心在广州府,如今雷州府想要发展纺织业,不仅是要面临着江浙布的竞争,更要面对着广州布的挑战。 不说他们对布匹并不陌生,哪怕他们再不懂行,亦是知道广州府的布又好又便宜,根本不是雷州城这边能竞争得过的。 特别跟着江浙那些精湛的织工相比,雷州府纵使培养百年,恐怕都比不上那里。 林晧然自然看出了他们的顾虑,便是轻松地说道:“后天我会带大家到城东走一趟,亦会给大家看一些东西,诸位看过那些东西后,若是有兴趣的话,亦可以参与进来。诸位尽可放心,参不参与皆在诸位,本官必定不会勉强!” “知府大人,你怕是误会了!我肯定会支持你,只是怕知府大人会失望,那些受邀的人恐怕不容易参与进来!”陈青河当即表态道。 “对!我们肯定会支持,只是那帮商人怕不容易被说服!”赵富贵亦是急忙表态道。 事实确是如此,这时代的人极讲究知恩图报,何况林晧然将来极可能入阁拜相。他们毅然站到林晧然身后,只是担忧着这个目标的可行性,亦担心林晧然没看到其中的大难关。 沈六爷却是没有吭声,深深地打量着林晧然。 在这么多人之中,他算是跟林晧然打交道最多的,对这人的商业才能有极深的了解。先前他认为高州府染不出好布,但这人却改变了他的观念,更是让长林布成为他的主销产品之一。 如今听着林晧然说得如此自信,看着他显得如此自信,心里并没有涌起太多的质疑,反而变得有所期待起来。 虽然他亦觉得雷州城想要发展纺织业会很艰难,会面临着很多因素的制约,但总觉得这人可能又会给他带来巨大的惊喜。 若是雷州真能成为纺织中心,他甚至都不敢想象。以着这里的地埋优势,以着那些西洋人的购买力,以着吕宋、安南等地的市场需求,这必将会打开一个大金矿。 “有你们这话足矣!我们共饮此杯,后天我们再进行详谈!”林晧然满意地看着他们的态度,自信地举起酒杯大声道。 ------------ 第437章 财路 在酒宴散后,林晧然并没有急于离开,跟谷青峰到了隔壁的茶室。谷满仓泡好香茗,已经在这里恭候了。 跟着谷青峰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形象相比,谷满仓就是一个富家翁形象,个子并不高,体形较胖,身穿着员外服饰,留着八字胡,油光满面,露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只是那双小眼睛透露着商人的精光。 “知府大人,请坐!”谷满仓显得极为热情,将林晧然邀请到茶桌前坐下。 “谷员外,好茶呀!”林晧然闻着茶壶散出的香味,便是赞叹道。 尽管知道谷满仓将他请来,必然是有事情要讲,但此刻他亦是不着急,将注意力放在茶上。这亦是华夏的一种议事习惯,少了西方的直来直往,显得婉转而柔和。 “这是我爹的珍藏,我是沾了你的光,不然我今日亦是喝不着呢!”谷青峰上前为着二人倒茶,笑呵呵地说道。 在今晚的宴会上,他亦是赚足了面子,单是他跟林晧然的这层关系,注定他不再会像以前那般,处处受到家族掣肘。 “哦,那我得好好尝尝!”林晧然坐下后,便不客气地将茶杯送到鼻间,然后又是淡尝一口。入口香醇,余香缭鼻,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亦是不住地点头。 谷满仓一直观察着林晧然,当即又是暗暗地心惊。 实质上,他跟林晧然先前并没有过接触,只听过他的一些事迹。但是今日相见,他发现他儿子并没有夸大,这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其眼界和商业才能无人能及。 单是如今的养气功夫,就已经足够令同辈望其项背,确实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喔…… 虎妞并不喜欢喝茶,在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后,便到旁边的椅子上。她盘着双腿,双手撑着下巴,便打起顿来了。 谷青峰看到虎妞打嗑睡,在倒茶的时候,给父亲使了一个眼色。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却是深知,虎妞在林晧然心里有着极重的位置。 品茶,只能算是谈事的开始。 谷满仓亦不再藏着掩着,在享用过茶水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小人斗胆问一句!大人是否有意在常平仓上做些文章呢?” “在常平仓上做什么文章?”林晧然顿时一愣,不解地询问道。 历朝对于粮食的储备都很是重视,都会建立相应的粮食储备制度。大明亦是不例外,亦是建立粮仓储存粮食,主要分成国家粮仓和地方粮仓两大类。 国家粮仓主要供应军队和藩王禄米,主要供用国家支出;地方粮仓则称为常平仓,主要用于赈灾和平抑米价等应急之用。 现在谷满仓谈及常平仓,自然是指雷州府的常平仓了。 “若大人有意的话,草民可以帮忙运作雷州府常平仓的积粮,进行高抛低吸!”谷满仓望着他的眼睛,将声音压低道。 财帛动人心,这常平仓的积粮无疑是一笔躺着的财富。只要将这些米粮偷偷拿出去变现,进行高抛低吸,这绝对是一个无本生利的大买卖。 谷满仓在得到林晧然的支持,亦有“投桃报李”之意,将这条财路向林晧然指出。甚至有帮着林晧然运转常平仓,成为更紧密合作者的意图。 林晧然心里却是一动,发现这不失为一条精妙的生财之道。哪怕只弄出十万石粮食,若是操作得当的话,没准能赚钱数万两白银。 只是他的目光突然看到正在打顿的丫头,脸上不由得苦笑。 若是由这丫头做选择的话,肯定是不愿意看到他做这种事的,虽然这确实是一条财路,但其中的危害性并不小。 一旦雷州府突然爆发大灾害,而这常平仓的积粮又被他盗空,那么根本没有粮食赈灾,那么百姓只能活活被饿死。 林晧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发现有个正义感过剩的丫头让他做事亦是瞻前顾后了,便郑重地询问道:“谷员外,还请赐教,这种现象很普遍吗?” “据我所知,粤西各府都或多或少都存在这种现象,咱石城县的常平仓就是……由我在动作!”谷满仓踌躇片刻,便是透露出底细道。 这些年,他亦是沾了常平仓的好处。在春黄不接之济,从常平仓弄出粮食高价售之,而到了春收或秋收,则购回粮食填仓,做得是神不知鬼不觉。 林晧然的眉头顿时蹙起,若是大家都不干,他倒可以借此发财。但若大家都这样做,那反而就不能干了,一旦真出了问题,那就真会死掉很多人的。 虽然他印象中,广东这一带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大灾难,但万一灾难真的来临的话,那就真是一个灭顶之灾、生灵涂炭了。 “谷员外,你要在雷州府经营,我会鼎力支持你,但这常平仓一事,你恐怕要失望了!”林晧然心里打定主意放弃这条财路,抬头望着谷满仓道。 “大人说的是真的?”谷满仓有些疑惑地询问道。 “谷员外,你亦不是外人,想必你应该知道,我并不缺银两,亦想要在仕途有所作为,这平常仓是不会碰的!”林晧然真诚地望着他,很肯定地说道。 谷满仓的眼睛闪过失望之色,但却还是尊重了林晧然的意见。 谷青峰仿佛早知道答案一般,朝着林晧然竖起大拇指,并亲自送他到门口。先前他不愿意子承父业,正是看到了这里的龌龊,故而才做起染料生意。 从酒楼出来,天色已经漆黑一片。 林晧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背着虎妞慢悠悠地走了回去。这个小丫头暖乎乎的,爬在身上让他感到很舒服,心里更是涌起着暖意。 这丫头虽然是贪玩了一些,正义感亦强了一些,但她是自己的妹妹,那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特别,跟着处处掩盖着肮脏的时代相比,自家的妹妹简直像是一盏明灯,亦让他没有轻易滑进那肮脏的沟渠中。 他对世界本无所谓,但有了她之后,他发现渐渐想做个不算太坏的人,亦是他今晚放弃这条唾手可得财路的根本原因。 ------------ 第438章 瓮中之鳖 只是世事令人无奈,纵使你不主动去找事,事情亦会主动找上门来。 在一批商贾名流进入雷州城之时,却是引起了一伙海盗的注意。 这伙海盗由陈九统领,常年盘踞于东海岛之上,洗劫于往来的船只,亦会对粤西的一些富商下手。 得知商贾齐聚雷州城的消息后,陈九便派出了得力手下萧三带着人偷偷潜入了雷州城内,在城中探察情况。 但陈九恐怕亦是想不到,萧三在进入雷州城后,并没有前去客栈探监客商的动向和意图,而是守在府衙门口。 事因萧三进到雷州城后,便探听到贾豹伏诛的消息,如今正被关押在死牢之中,刑部的文书一旦下达便当即处斩。 正是这一条消息,让萧三改变了主意,亦改变了进入雷州城的目的。他和贾豹有着极深的渊缘,曾经一同闯荡南洋,跟贾豹有着过命的交情。 如今得知这昔日的患难兄弟落难,他决定伸出援手,将其从牢狱中解救出来。 打听到知府大人的妹妹经常在城中走动,他心里欣喜万分,一个计谋油然而生。 这天一大早,他便蹲守在府衙门口,静静地等候着。 起初,只有一些衙役进进出出,大概到了辰时末刻,却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身影走了出来。 这个知府的亲妹妹穿着淡蓝色的齐胸直襟儒裙,扎着漂亮的小辫子,整个人显得极为可爱。 令人意外的是,她的身边竟然没有随从,只是跟着一头雪白的怪犬。这头怪犬比寻常土狗大上数倍,如同一头狮子般,獠牙雪白,目光更是咄咄逼人。 天助我也! 看到这个情况,萧三心里头涌起一阵兴奋,当即小心地跟上去。 对于雷州城,他亦是很是熟悉,知道这是通往街中心的方向。或许是走主街道的缘故,所以这位官家千金敢一个人前行。 嗷…… 萧三还没几步路,结果一只巨大的怪犬挡在他面前,朝着他狂吠了一声。 “小白,你过来!” 远处的虎妞脆声地叫了一句,狐疑地瞧了萧三一眼,看着小白乖巧地甩着尾巴回去,便是直接走开了。 萧三知道这只怪犬是一个障碍,但却是没有放弃。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只恶犬而已,顶多就长得大一点罢了。 或许是依仗着这条大犬,所以这位官家千金才横行无忌,没有意识到自身的危险。 如此想着,他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为了不暴露自己,他亦是尽量找些地方躲闪,只是当他从树子闪出继续尾随,结果吓得差点魂都没有了。 滋…… 一只小金猴却不知道何时呆在树干了,正朝着他呲牙咧嘴,凶相毕露。 “小金,你过来!” 远处的虎妞脆声叫了一句,又是狐疑地瞧了萧三一眼,看着小心听话地跟过去,便是直接走开了。 萧三没想到竟然还有一只猴子跟随于她,只是这小金猴就是出现得突兀,似乎并没什么威胁。 紧随其后,很快便到了一家作坊外面,上面却没有牌子。 只是他通过大门看到里面的情形,似乎是一个工人做错了事,那个小丫头却是认真地训着,说得是有眼有板的,竟然有几分小掌柜的模样。 令人奇怪的是,那个工人亦是打心里信服,竟然连连称是,表示会改正。 这头说完事,她从作坊中走了出来,,一个管事的说要送她,结果被她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看到这一幕,萧三更加的兴奋,耐心地等候着时机。 这个小丫头继续前走,在食摊前买了一块虾饼,分了一半给那头怪犬。或许是吃东西的缘故,她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少。 很快,她便进入了广潮北街中心地带,来到了一间店铺前。 这间店铺亦没有挂牌子,门面装得很奢华,里面布局跟当铺有些相似,但大厅显得富丽堂皇。 这个小丫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挑了几处毛病,说了要尽快赶工之类的话,然后又走了出来,活脱脱的小掌柜形象。 这个店铺管事的跟她似乎是近亲,显得很亲近,又说要送她回府衙,但仍然给她拒绝了。 自作孽不可活! 萧三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心里庆幸的同时,亦想给她一次深刻的教训,让她知道世界的险恶。 这个丫头走了没多会,突然拐进一个巷子。 萧三看到这,心里砰砰砰地跳动,知道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行动!” 萧三给一直跟在后面的两名手下打了眼色,当即向着巷道扑去,打算将这个小丫头带走。 巷道显得悠长,前面是一堵白墙,那个小身影在前面慢吞吞地走着。 发现这竟然是一条死胡同,萧三的眼睛更是发亮,当即便冲了过去。 虽然有着一头怪犬庇护,但他有信心能瞬间解决,并将这位官家千金掳走。 正是这时,前面的江府大门突然打开,那只小金猴竟然是从里面窜出,而后是几名手持木棍的家丁和护院。 不好! 萧三看到这个情况,心里亦是大骇,调头就要逃。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小金猴能够通风报信。 结果他才转过身子,巷道口出现了一帮工人及几名有些眼熟的商贩。 怎么这样! 萧三彻底是傻眼了,原以为是对小丫头瓮中捉鳖,但他们早就被人识破,并掉入了人家的陷阱之中,他们三人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嗷…… 嗷…… 小白和小金一左一右地站在虎妞身旁,齐齐朝着萧三呲牙咧嘴,凶性十足。 虎妞的鼻子轻哼一声,轻睥了萧三等人一眼,却没将这三个坏人放在心上。 实质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批打她主意的坏人,但这些人不说逃不过小金和小白的眼睛,连相熟的商贩眼睛都避不过。 看着三个坏人被擒住并要押走,虎妞想要跟着回去,看看这些人为什么要捉她,是受谁指使的。 但却是这时,里面突然传来花姐姐的声音,她便是应了一声,乖巧地走了进去。 ------------ 第439章 诡异的事 广东的商贾大鳄云集于小小的雷州城,而这一切皆因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所邀。 短短的时日,便打掉了第一恶霸贾豹,并且揪出假知县刘三,这足以证明林晧然这个人的能耐。先前对他的能力产生怀疑的人,都纷纷打消疑虑,看好这位大明的官场新星。 特别陈员外书雅斋承销的《谈古论今》单期销量过十万的消息传来,让他们更是眼馋。 李员外傍上还是翰林修撰的林晧然,结果就得到了这个会下金蛋的母鸡,每年能从《谈古论今》获取的利润恐怕有数万两的利润,更是借此坐实了大明第一书坊的地位。 如今林晧然回到雷州府开海,虽然面临着诸多的难题,但亦蕴含着巨大商机。 一旦他能让广州港实行全面禁海,未尝不是电白港崛起的机会,这里必然出来令人眼馋的商机。 或是卖林提举的面子,或是遵循京中亲故所托,又或许想要寻觅商机,广东籍的商贾都是如约而至,打算在电白港上分得一杯羹。 在九月十九日的当天,众商贾如约到了酒楼,包括先前受邀的陈智孝及其祖父。在用过早茶后,却见林知府邀请着大家向着东门而去。 “为何到城东?” “管他呢!咱去看看,当游玩了!” “就是,难道还会将我们卖了不成?” …… 被邀请出城东,虽然都感到一头雾水。只是来到了这里,而林知府又没有主动挑明,他们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酒楼门前已经集结了很多的马车,这些马车或借或租,仿佛整个雷州城的马车都云集于此。 亦是多亏于林晧然打掉恶霸贾豹得到威名,否则让城中富户借出这么多马车,恐怕亦是一件易事。 在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中,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突然加入进来,亦是徐徐地向着东门而去。 微风轻拂窗帘,可以看到里面端坐着一个皮肤白皙、面容精致的美妇人,盘着一个精致的妇人头,肩膀略宽,胸前挺立,华贵的衣物含蓄地包裹着美妙的身躺,浑身散着一股高贵的气息。 只是此时此刻,她的眉毛虽然修长而孤傲,但却涌现出难得的柔和。因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钻了进来,眼睛雪亮而天真无邪,手里正拿着她爱吃的糕点。 “花姐姐,这是苏娘刚做好的,好好吃的哦。”虎妞将糕点递过来,咽着口水说道。 “谢谢!”江夫人接过糕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道。 虎妞亦拿着一个糕点,坐在她旁边轻轻地咬了一小口,满脸认真地说道:“花姐姐,我跟我哥前天去过海边,这路会有些颠簸哦。” “你哥去过海边,他去哪里做什么?”江夫人心里一动,当即追问道。 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肚子里卖什么药,但以那男人的风格,必然是要进行大动作。 “就是去那里玩呀!我捡了好多贝壳,打算过些天回村子送给小鼠她们!对了,我们还到了一个村子,那个村子遇到了坏人!”虎妞对于亲近的人根本藏不了话,便将那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只是当听到林晧然要为小泉村的村民疏通泉眼,江夫人的心里却是一动,感觉这里定然有文章。 以着那男人做事的作风,估计不会凭白无故地答应这个事,必然是有些什么谋算。 但让她极为困惑,城东就是贫困之地,再之后就是海盗的窝巢,到那里能捞到啥好处? 有古怪! 一番沉思,江夫人的眉头微蹙,亦没能找到答案,只知这男人定然“不安分”。 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以及从虎妞这里的了解,她发现这个男人极有商业天赋和头脑。 只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男人如此聪慧,怎么会看不到雷州府根本不具备成为贸易重港的条件,为何他还偏偏选择接受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 但说这个男人是鲁莽行事,事先根本没有看清开海的难度,但她又无法说服自己。这个男人如此精于明哲保身,又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一个迷团般,笼罩在他的心头。亦是这个原因,促成她决定凑这个热闹的根本原因,想看看这个男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道路崎岖,车队缓慢向前。 大概小半个时辰,车队穿过一片野香蕉林后,突然就再也停滞不前。 怎么回事? 江夫人初时以为是前面马车出状况阻碍了交通,但等候良久,仍旧不见车队继续前进。 “前面走不通了,林大人让大家折回去!”却是这时,两个衙差从前面回来宣布着林晧然的命令,让大家调头回城。 “搞什么啊?我还想着看看海呢!” 前面有个公子哥抱怨,但亦仅是抱怨一声,并不敢违抗林晧然的决定。 坐在马车上的江夫人眉头微蹙,透露揪起的车帘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诡异的事情当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马车外传来了一点动静,先前去探查情况的虎妞回来,刚刚跳上了马车。 江夫人看着虎妞微蹙着眉头的模样,便知道定然不是路况的问题,肯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果然,虎妞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前面发现了海盗的踪迹,所以她哥才让车队返回城中,并叮嘱这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得到这个消息,江夫人亦是轻叹一声。这雷州府本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特别是雷州城以东,完全可以依傍雷州湾猎得大量的鱼获,但偏偏这里的海盗猖獗,让这里慢慢演化成为一片禁区。 林晧然想要封锁这个消息,恐怕是不想让这帮被宴请的商贾知道雷州湾海盗的严峻问题,甚至不惜因此更改行程安排。 若是她将这个不利的消息宣扬出去,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肯定让那个男人气急败坏。 只是她最终选择缄默,却不是她不敢做,而是她有着她的骄傲,更想堂堂正正让那个男人吃点苦头。同时,她不想辜负虎妞对她这种无条件的信任,不忍欺骗这个对她无条件信任的小丫头。 但海盗的出现,无疑亦让她心头蒙上一层阴影,那帮真是一帮十恶不赦的凶徒,却不知会不会追杀而来。 ------------ 第440章 痴人说梦 离车队不足两里地的小树林中,这里显得安静而祥和。 一只麻雀落在树下觅食,但才落在地上不足一分钟的麻雀却展翅向着北边飞去。一个身影从远处跑来,行色匆匆,额头渗着汗珠子。 当来人在林子中大喊一声“不好了”,结果这个方才安静的林子,却是人影绰绰,竟然闪出了数十人,每个人都手持着刀具。 为首的是一个留着月代头的彪形大汉,身穿着日本武士的服饰,但手持的不是日本刀,而是一口雪亮的大砍刀。 他的脸容丑陋且凶悍,两只眼睛咄咄逼人,一道刀疤从他的眉心延伸到下颌,一道刀疤脸颊处延伸到脖颈处,身上的小刀疤不计其数,浑身散着凶悍的气息,正是粤西小有名气的海盗陈九。 陈九是货真价实的大明人,却不是故意要伪装日本武士,而是他对日本武士有着向往,所以才将头发剃掉,并身穿日本武士的装束。 陈九其实并不姓陈,亦不是家中排行第九,而是因为他最初加入一个陈姓的海盗团,成为该海盗团头目的第九个干儿子。 海盗,毕竟不是光彩的职业,哪怕江浙的第一大海盗头目汪直,这亦不是他的真名,他的本名是王铨,汪来自于他的母姓。 虽然萧三等人的消息没有传回,但在得知那支商贾竟然一并向着城东而来,他便打算在这里进行伏击,将那批商贾悉数擒获,干下这起梦寐以求的绑架勒索大票。 但没有想到,对方很是谨慎,竟然先后派出两拔人前来侦察,最终被他们获悉。 “怎么办?”他的心腹乌田七问道。 “点齐人马,我们干做他们!”陈九眯眼望着西边,做出决定道。 “我们要杀进雷州城吗?”乌田七眼睛瞪起,骇然地问道。 只是话刚落,后脑勺却被打了一巴掌,陈九怒道:“你是猪啊?我们这点人,这不是作死吗?我们追上去,让他们仓促而逃的时候,吃掉他们的尾巴!” 虽然他心里极度看不起那些雷州卫,但雷州城是雷州卫的拱卫之所,关系着他的职责和荣辱。平日雷州卫的军士或许是出工不出力,但一旦面临攻城,则会激起他们的全部战力。 正是如此,哪怕比他强大十几倍的三色旗海盗团,可以选择无视那帮羸弱的雷州卫,但却不敢冒然进攻雷州城。 在下达指令后,这几十号人便沿着大道向着西边追去,打算攻击那支商贾队伍。虽然常年有运鱼的板车来来往往,但道路仍旧是崎岖不平。 “且慢!” 大概追了二里地,陈九突然停了下来,发现这前面的山道有些不妥。他经历过数次的生死,对危险的嗅感要高于常人。 那双犀利的眼睛凝起,望着幽静的山道两旁,发现这里有些诡异。很快地,他便注意到小山坡上,那几个隐蔽在草丛中的头盔,头盔还动了动。 “你们先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 陈九冷哼一声,让着乌田七领着一批人呆在原地,眯眼望着山坡上的草丛堆。 不攻城,这是他们粤西海盗的一种默契,但在城外杀杀这些雷州卫或者府衙官兵的威风,这种事却向来没有少干。 陈九身先士卒,领着二十多号人向着旁边的小道悄悄地摸上去,目光亦是闪过一丝戾气。在海上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胆量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 从山坡侧部绕上去,在站到山头后,他的心亦是彻底放下来。只要没有地利的公平对决,他杀这些军士如切瓜。 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那些雷州卫仿佛自始至终都没发现他们一般,山坡上仍然安静如常。 “不好!” 陈九在距离草丛还有二十多米的时候,心里当即咯噔一声,脚步不由得加快。当他走到草丛前,却见到几个头盔被棍子顶着,一个小金猴正在那里懒洋洋地晒太阳。 嗷…… 似乎是好梦受到惊扰,小金猴呲牙咧嘴地叫了一声,将头盔怒不可遏地砸过来,然后义无反顾地向着那边的林子窜去。 小金猴的动作很是矫健,仅是几个跳跃便远离了这里,那金灿灿的毛发没有半根杂质,如同一块纯金色的绸缎般。 中计了! 陈九看着消失在林子中的小金猴,心里涌起一股怒气,一脚将滚到跟前的头盔踢飞。只是用力过猛,疼得他抱脚而跳,痛得他呲牙咧嘴。 小金猴在树林中跳跃,通过一片香蕉林后,一个黝黑的汉子已经在这里等侯多时。他便跃上大黑马,带着小金猴向着西边而去。 “这帮人实在太嚣张了!” 仅是大半柱香的时间,身处于商贾队伍中的林晧然便得到了消息,眉头深深地凝结在一起。却是没有想到,这伙海盗真是猖獗至极,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出于安全起见,他已经做出退让,取消了前往海边的计划。只是没有起到,这帮海盗竟然还想袭击商贾队伍,没有将他们的官兵和雷州兵放在眼里,更要彻底毁了他的开海大计。 “我们干死这帮兔崽子!”得知消息后,铁铺头怒气冲冲地说道。 林晧然心里头亦压着一股火气,凡是影响他开海大计的人,那都是他林晧然的敌人。开海大计不仅关系到他能不能重回京城,更关系着能不能将整个广东的商贾凝结在一起。 一念至此,他便大步向着受到邀请的黄指挥使和张千户走去。 却说,陈九在小山坡耽搁了一些时间,这让他们跟商贾的车队拉得更远。而他们又从岛上远,并没有准备马匹,只能是两条腿在追。 “又是这一招!” 陈九抬头看到小山坡上的头盔时,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当即领着他的人继续赶路,想要在那些商贾入城前,从后面活捉几个换些钱。 这些都是广东各地的商贾,货真价实的大肥羊,随便捉上几个,弄几千乃至上万两都不成问题。 不好! 陈九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人群中间,只是才走到山坡中段时,一股危险的气息涌上心头。 却是这时,几个巨大的石头突然从坡顶滚落下来,将走在前面和后面的手下砸得鲜血横飞,一帮手持刀具的军士喊着冲了下来,脸色都带着悍勇之色。 怎么会这样? 陈九却没少跟雷州卫打交道,只是看着他们这个气势,当即便是懵住了。若不是有几个熟悉的面庞,他真怀疑这并不是雷州城,而是神电卫保存的那点精壮。 只是他心里却是极为不解,这些如同鼠辈般的雷州卫,怎么突然像是换了心魂一般。不仅敢伏击于他们,而且还如此有男人气概? 跟陈九同样想法的,还有他的一帮手下,看着冲下来的雷州卫亦是一阵愕然。 乒乒乓乓…… 两支队伍很快交集在一起,刀具发出着碰撞的声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间撕杀着,鲜血渐渐染红了这条山道,在崎岖的道路上形成一滩滩血水。 噗! 陈九将冲到身前的军士砍倒,鲜血飞溅在自己身上,那双眼睛亦是闪过一抹戾气。只是才刚解决这名军卫,便又有一把利刃劈来,这些军士都像是中了邪般。 怎么回事? 陈九是经历过血海厮杀的人,对这种生死博死已经不再恐怕,只是发现着这帮一直羸弱的雷州卫变得悍不畏死,心里亦不免发毛。 他之所以敢如此猖狂,就是认定雷州卫实质是一帮软蛋,不敢拿他怎么样。只是如今雷州卫表现出的气势,却让他不得不重新衡量,这哪是他这个小小的海盗团能抗衡的? 若是雷州卫的军士都是这等战力,恐怕他都不敢再上岸了。 要知道,雷州卫的编制是五/六千人。虽然雷州卫跟大明其他卫所一样,出现严重的缺员现象,但想要组织千名战力还是能够做到的。 如今他的海盗团不过几十号人而已,哪有能力真跟雷州卫死干。但他却极是不明白,这帮软蛋怎么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并且刀锋还总是朝着他劈来。 “杀啊!杀敌一人赏四两,乌田七等四人赏百两,斩陈九者,赏白银千两!”张千户看着气势渐弱,便高举着钢刀大声喊道。 赏白银千两! 这五个字,在这个山坡回响,传到了每一个浴血奋战的军士耳中。 大明的军士远没有很多人想象般那样光彩,他们平日为农,简直就是卫所军官的私农,收入极为微薄,饿死者亦不在少数。 如今听到这白银千两,而且还是出自于知府大人的许诺,眼睛亦是一阵通红。他们望着周围的人,不再是什么凶悍的海盗,而是雪花花的银子。 实质上,他们军士的战力远没有以前表现出来那般弱小。之所以显得羸弱,那是不想为着那些鱼肉他们的军官卖命而已,所以选择明哲保身的战斗方式。 随着张千户喊话,那些有退意的雷州卫又是持械扑上去,跟着这些海盗撕杀。每刀落下,鲜血飞溅,他们的嘴里似乎还在数着数目,目光闪着嗜血的光芒。 噗!噗! 陈九这一帮人原本在人数上就不占优,此时已经处于下风,面对着这帮雷州卫以及极可能到来的援军,让他们亦是心生寒意,这似乎是一场无法取得胜利的战斗。 “不好!” 张千户抬头看到陈九砍倒一个军士,然后拍马而去,顿时一阵心急。 若是平时,他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可是一千两白银,眼睛当即一阵通红,可不想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走了。 追! 张千户大手一挥,便领着几名亲兵骑马追了上去,势必要陈九的项上人头。而他身边的战场,亦是接近了尾声,他们取得了一场畅快淋漓的胜利。 在这边撕杀得腥风血雨之时,那一支商贾马队经过近半柱香的行程,已经是徐徐进入雷州城。 林晧然身穿着五品官员,正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目光显得很是平静,内心亦是波澜不惊,甚至涌起着一股冷意。 原先他还想跟着这帮海盗和平共处一段时间,毕竟他手头上有太多的事情要推动,根本没有精力对付盘居在东海岛和硇洲岛的海盗团伙。 只是这帮海盗的嚣张程度,已经大大超乎他的想象,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这位知府大人,想要对他请来的商贾队伍下手。 这小股的海盗团就是如此,盘踞在硇洲岛上的海盗帮,恐怕更将雷州府视为他们可以随意掠夺的地盘。如果他不做出一些反击,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恐怕以为可以在他头上尿尿。 亦好在昨日虎妞捉了那个海盗贾三,从而让他提前有所准备,不仅将黄指挥使请来,更是以护卫商贾团的名义让雷州卫相随。 商贾车队进城不久,便在镇中东街的一处作坊停下。 不知情的商贾虽然有些抱歉来回白折腾一回,但站在林晧然这个官场新贵面前,却屁都不敢放一个。 “诸位请!” 林晧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经过谦让后,便领着大家向着作坊走了进去,而里面亦传来了织布的声音,以及一些忙碌的妇人身影。 “这是一间纺织坊?” “为什么不将纺织坊放在电白城呢?” “就是呀!要是在这样搞的话,这运输费用要多出不少呢!” …… 众商贾跟着林晧然进来,看着那些忙碌的织工,然后都极为疑惑地望向林晧然。不明白林晧然为何在这里搞一间如此大规模的纺织作坊,而不是设在电白城,让他们当即是一头雾气。 林晧然迎着大家疑惑的目光,便抛出了他筹谋着的重磅炸弹道:“我会在城东建码头设港,并打算将雷州府打造成纺织中心!” 疯了! 听到这些话,大家的脑海当即闪过这个念头,有人怜惜地望着这位状元出身的知府大人。这简直是烧坏了脑子,这雷州府一点纺织基础都没有,竟然还想成为纺织中心,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41章 依仗 商人重利,更显精明。 他们都算是走南闯北的有识之士,知道纺织品在江浙,瓷器在江西,茶叶在福建。 雷州想要开港搞纺织,这完全就是在瞎搞。先不说修建雷州码头的投入,这棉花产区建设、织工的培养、织机的打造等等,这都需要很长的周期,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 最为重要的是,广州府那边已经有了一定的纺织业基础,为何还要在雷州府虚耗时间呢?谁会这么傻,选择在这片基础薄弱的雷州府建纺织作坊,这不是作死吗? 虽然构想很美好,但他们绝对不可能傻傻地将这些年赚得的银两投进这里,所以在林晧然提出构想的同时,他们便已经决定用脚投票。 只是面对着这位大明的官场新星、广东乡党未来的党魁,他们自然不敢调头离开,亦不敢当面吐槽,反而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继续“参观”,只是心里都涌起着浓浓的不屑与轻蔑。 这间作坊的东房并不大,约一百平方左右,两边整齐地摆着三十多台织机。每台织机前都坐着一名织工,都在认真地织着布,发出叽叽的织布声响,显得有些嘈杂。 二、三十名商贾联袂走进去,却不知道是出现无聊还是好奇,亦是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些织工织得好快啊!” “江浙精湛的织工我见过不少,但都没这么快!” “你们错了,这不是她们快,人是不可能这么快的,是……织机!” …… 商贾们的目光渐渐被牢牢地吸引住了,因为他们发现了这间纺织作坊的不同寻常之处,这里织机织布的速度超乎想象。 一匹棉布,除了棉花等原料,还有就是织工的开支。 特别是江浙一名熟练的工人,每个月的工钱就达到数两之巨。但哪怕这么高的月钱,有些地方亦不一定请得到人,因为这些熟练的织工织布的速度快,被各间织布作坊所追捧。 假如一间作坊拥有四十台织机,普通织工每月能产一百匹布,而技术精湛的织工每月能产两百匹布,这精湛织工的价值便数倍高于普通织工。 但如今,仅是这么一台古怪的织布机,便让到普通织工的织布速度快上数倍,远超于那些受到追捧的精湛织工,这如何不让他们感到震惊呢? 在发现这个事后,这些商贾的态度便端正起来,表情亦变得凝重。认真地审视着这种古怪的织机,试图看穿其中的玄机。 “玄机好像在这跳动的梭子上!” “不错,一般的梭子都是静止不动的,但这梭子却能跳动!” “对!你们注意到了没有,这个跳动的梭子还节省了一个人手呢!” …… 十余个商贾围在一台织机面前,很快便发现了梭子的异常,各抒己见,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 有的人死死地盯着如同精灵跳动的飞梭,眼睛跟着那个飞梭转动着。只是操作织工的翠花婶像有意跟他们作对般,故意织得更快,让那个梭子跳得更欢。 林晧然目睹着这一切,嘴角微微翘起,脸上彰显着一股自信。 这就是他当初为何敢于接下开海重任的底气,有了这一项飞梭技术,便能让雷州府的纺织业从无到有,甚至迅速成为大明的纺织中心。 可不要小看织机技术对地区发展的推动力,这种事情其实是有先例的。 松江府能够成为大明最大的棉织中心,却得益于一个人——黄道婆。 黄道婆出身贫寒,年少便流落至琼州府崖州,从黎族人学到运用工具织崖州被的方法。于元代元贞年间返回故乡,居于松江府以东的乌泥泾镇。 她开始在此教人制棉,传授和推广轧棉机、弹棉弓、纺车和织机等纺织技术,让到乌泥泾被名扬天下,广传大江南北。 正是黄道婆将纺织工具和技术进行传播,这让到松江府成为最大的棉枋织中心。 有鉴于此,林晧然在京城的时候,便决定在织机升级上做下文章,打算引入改变纺织行业的飞梭技术,将雷州府打造成大明新的棉织中心。 飞梭并不复杂,其实就是梭子里面多了一个滑槽,滑槽两端装上弹簧,使梭子可以极快地完成穿行,让到棉线达成经纬交错,大大地提升了效率。 这里最大的问题在于弹簧,不过大明工部的那些精湛的工匠很是给力,帮着他解决了这个核心问题,从而让他的设想得到了实现。 如今飞梭织布机顺利面世,只要运作得当,让这帮商贾参与进来,物美价廉的雷州布必扬能够名扬天下,成为新的棉纺中心。 一旦棉纺产业链能够形成,那他建设雷州码头就成了有水之源,完全可以将雷州布推向海外市场,而他开海的重任亦将实现。 一个蒙着白纱的美妇亦走进了这间作坊,正高贵而端庄地站在一台织机旁,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眼眸落在那跳动的梭子上,眼睛亦是流露出一种异样,亦有一种释然。 在这一刻,她心里面的所有疑团都解开了。这个男人就是因为拥有着这项技术,才接下了替朝廷开海的重任,亦是他敢于回到雷州府担任知府兼市舶司提举的依仗。 只是还是让她感到困惑不解,这个男人文章、诗词做得厉害亦就罢了,为何还能改进织机,且还有着这么厉害的商业头脑呢? 她甚至都不敢想象下去,若是任由着这男人发展壮大,这财富积累且不计,将来入阁拜相恐怕都是板上订钉的事情。 或许是好奇,或许是震惊,江夫人的目光便大胆地落在了林晧然身上。只是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她的身体却是一阵微颤,这男人竟然还有一副好皮嚢。 林晧然的身材虽然干瘦,但皮肤白皙、唇红齿白,长相清秀,符合着这个时代对于美男子的定义。特别是那双充满自信的眼睛,嘴角还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此刻显得格外有魅力。 ------------ 第442章 大金矿 林晧然迎着江夫人的目光,望着这个浑身透露着诱惑的女人,却是正色道:“虽然你跟虎妞的关系不错,但这事你就别想了,我不会允许你们江家参与!” 虽然他对这个女人不再反感,甚至还一度幻想扒开她的衣物,品尝这个极有味道的女人,但有些底限却得坚守。 在跟江府的仇怨上,却没有丝毫妥协的可能。这事关两族的一段恩怨,特别江府的修桥之举,就注定两族不可能达成合作,将来更只会势同水火。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恐怕是要拂袖而去,只是江夫人却是不然,望着他微笑道:“是吗?” 声音甜美,同时透露一股自信。 林晧然却是一愣,不明白这女人的自信打哪来,旋即略带着挖苦地道:“莫非不是!” “且不说你这织机有没有古怪,这棉花却是要外购的吧?亦是如此,你才邀请这么多人过来,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解决这些问题!”江夫人风情万种地睥了一眼,仿佛看穿了一切。 林晧然闻言,嘴角的嘲讽之色当即僵住了,眼睛充满着惊讶。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想要将雷州府打造成新的棉织中心,这就需要解决棉花原料的大问题。 当初掌握纺织技术的黎人为何没有让崖州成为棉纺中心,正是琼州府不是棉花产区,棉织品只能自给自足,哪还能销往大江南北。 现在雷州府想要填补这个短板,要么就是让雷州府成为棉花产区,要么就是设想购入大量的棉花。 只是种植历来就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劝农种植,更需要让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这都需要一个过程。 但如今摆在林晧然面前的,想解决棉花的大问题,只有从外地购入棉花的路子,否则别无他法。 这个女人! 林晧然先是望向她高耸的胸部,再审视着这双充满智慧的媚眼,这“胸大无脑”用在她身上是不合适的,这女人有着过人的商业天赋,一下子就指出他目前最大的难题。 林晧然有着不输于女人的倔强,何况还是他一直沾沾自喜的商业领域,便赌着气般道:“是又怎么样?这与你又何干?” “你大概不知道我家是做什么的吧?”江夫人莞尔一笑,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 “你家?”林晧然愣了一下,又是重新审视着这个气质高雅的女人。 “江浙花家知道吧?”江夫人的下巴轻扬,淡淡地询问道。 林晧然古怪地看着她一眼,怪不得这女人的皮肤如此细腻,原来这女人来自于江南。只是他却不知道什么花家,不过从这女人的口气推断,似乎那个花家能帮忙搞到大量的棉花。 踌躇片刻,林晧然还是选择无视道:“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反正我不会跟江家人合作!” 江夫人的眉头微蹙,却是没有想到这男人的态度如此坚决,且对江府怀有这么大的仇恨。 只是她的本意并不一定要江府出面,只要价钱合适,她可以为之牵线搭桥,从而获取一定的利益。 林晧然向着那些商贾走过去的时候,众商贾的目光炯炯,甚至闪烁出几分贪婪之色。 在见识这织布机的速度后,这帮精明的商贾自然知道,这里蕴含着无穷的商机,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金矿。 虽然盐铁之利丰厚,但跟着棉布相比,其实不一样占优。 先不说那些购买力强劲的佛朗机人,单是南洋的市场,就足够消化这些棉布,能够让他们获取海量的利润。 只要这织机没有问题,凭着织机的巨大优势,雷州布势必崛起,别说跟广州布相比,哪怕是松江棉布亦占优,届时甚至能进军全国棉布市场。 林晧然迎着大家热切的目光,亦是开诚布公地说道:“大家应该都已经看到了,这种飞梭织布机快于现今织布机数倍,能够产出更多的布。我亦可以明确地告诉诸位,这种飞梭织布机乃长林染布独创,其他地方绝对没有,亦很难防制得出来。今天请大家过来,就是想要集思广益,如何才能将雷州府打造成棉织中心。” “林知府,我愿意跟长林染布合资办作坊,必定能畅销全国。”一个茶叶商表态道。 “林知府,我也有意跟长林染布一起办作坊,还请成全!”一个瓷器商亦表态道。 仅是话音刚落,便有数名商贾表达兴趣,有意于雷州府建立织布作坊。 都是精明的商人,自然看到了这其中蕴含的巨大利益,都不甘落于人后。 林晧然目睹着这一切,却是笑而不语。因为该怎么样合作,如何发展经营,如何瓜分利益,却不能三言两语就能够定下来的。 特别在飞梭织布机的技术保护上,他亦需要保密一段时间,要为雷州布赢取充足的时间。 谷满仓这时开口道:“林知府,依草民之见,可以以合作的方式建设织布作坊,但这织机却由长林染布统一管理。” 赵富贵亦是说道:“林知府,这合作者亦需要挑选,不说能不能为雷州府带来织工,起码得熟悉这一个行业吧?” 范六爷大大咧咧地道:“就是这个理!雷州府要发展成为棉织中心,这织机的技术要保密,而合作者亦得知道如何才能将布销售出去!” 这三位粤西的大佬打下基调,算是帮林晧然将丑话说在前头。 实质上,这里很多人都想打飞梭织布机的主意,或想将这些织机引回自家作坊,有着剽窃这项技术的小心思。 只是这三人的先后表态,便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了,要么就是不合作,想合作就得将作坊迁至雷州府。 “三位掌柜提的意见亦是有理!”林晧然微笑地认同,但却没有再努力招商,而是静静地望着大家。 他需要有拼搏精神的合作者,而不是优柔寡断的合伙人,前者会同舟共济,后者只会知难而退。 江夫人亦在望着林晧然,在这个小男人身上,仿佛看到一个商场老狐狸的影子。 ------------ 第443章 喜与忧 其实林晧然对于利益的划分以及盟友的选择,心中早有了谋算。 潮州府的宁家和翁家,这是要拉拢进来的,再就是杨富田和张伟的利益亦得兼顾,特别杨富田的家里本就是从事布匹生意的大富商。 在这一个时代,只有以官场为基,才能形成一个牢固的利益群体,而他的新广东党亦要是这种结构。 其次,则要兼顾一些地方势力的利益,最后才是拉拢有拼搏精神的单体商贾。 这便是林晧然心里的策划,要构建这种官商分层的大框架,打造一个全新的广东党。 在个人利益方面,林晧然亦是先官后商,一切都以自己的官场利益为主,商业利益次之。 开海成功与否,关系着他仕途的成与败,故而这事便是他的最核心利益。为了达成这个核心利益,可以损失一定的商业利益,甚至是将飞梭技术公之于众。 这次林晧然选跟这帮商贾进行合作,将飞梭技术跟大家进行共享,表面是牺牲了一些利益。毕竟以他如今的实力,完全可以借助飞梭技术的垄断,从而打造一间大纺织,摄取惊人的利润。 只是真正懂得权衡的人会发现,林晧然在这事上的处置了,才是真正的高明之举。 由于利益共享,让到先前的阻碍群体成为了推动群体,让到核心利益得到极大机会实现。而这利益共享,更将大家凝聚在一起,齐聚在雷州共谋利润,将来亦会为林晧然所用。 江夫人伸出素白的玉手,提起华丽的衣裙,修长的玉腿踩在凳子上,优雅地登上了那辆高大的马车。 马车向着街中心而去,然后向右拐入广潮北街,马蹄铁踩在青砖发出金属声响,格外的脆耳。 她没有参加接下来的酒楼聚会,却不是闹别扭,而是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拉拢有用的人,解决原料问题,促使这些人在雷州城建立织布作坊,同时开始筹建雷州码头,一切都会按着那个男人的意图进行。 在接下来,这帮人肯定会因为各自利益发生争执,甚至会出现斗殴的情况,内部少不得纷争。 这个时候,林晧然以着权威人士进行不偏不倚地调和,带着大家朝着目标前进的同时,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他们这帮人当之无愧的引导者,成为这伙人的领袖人物。 外面的车轱辘转动,发出阵阵声响,而江夫人摘下纱巾,露出那张精致的脸蛋,有着东方古典的美,令人感到惊艳。 只是她的眼神透露着迷离,隐隐流露着一丝哀伤,让人产生一种怜惜之感。 如何处理那些事,其实她懂,一度想她亦想成为这样的人,成为一个商帮的领袖,一起谋取更丰厚的利润。 但可惜她是女儿身! 她的爷爷不止一次为这点感到惋惜,觉得她若是男子身,必然能让花家再度绽放光芒。 但她终究不是,所以花家的产业将来会落到了愚蠢如猪般的两房手中,而她却远嫁到了这偏远的高州府。 她透过撩起的车窗,望着在街道边忙碌的小商贩,刚巧看到在酒肆忙碌着的张敏,心里哪还会抱怨什么不公。 只是她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突然感到一种孤单。生活在这个时代,却没有人懂她,她如同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巷中的姑娘。 落寞相随于失意者,而得意者只会是众星捧月。 长林酒楼热闹非凡,这里聚满了近三十位富商名流,分着四张大桌于大厅就坐。 这里有像翁叔才这种官宦之家出身的人士,有着杨树林这种巨贾,亦有陈有才这种小地主。 陈有才坐在末桌,目光兴奋而胆怯地望着周围的人,而他竟然有幸跟大名鼎鼎的沈六爷同坐一桌。 沈六爷正跟大家绘声绘色地讲着林晧然的事迹,提及林晧然会讲一种古怪的语言,让那个佛朗机人成为了跟班。 陈有才听得出,这位大名鼎鼎的沈六爷推崇至极,说得更是唾沫横飞。 只是他亦是知道,以着林晧然的地位和能耐,谁还能不服气,谁又还敢不服? 虽然他们陈家在河北村一带是大地主,儿子考取举人功名,更让陈家地位骤然上升, 只是跟着这里的人相比,别说是翁尚书的后人,单是眼前这位沈六爷就不是他能比拟的。 陈有才都已是如此,作为跟班混进来的陈智孝就更不用说了,在旁边一直都是不敢发出一言。 特别让他有些底气的年姑虎妞不知去哪了,这让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陈员外,你有没有兴趣在雷州城建个织布作坊?”沈六爷的眼睛闪着光芒,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陈有才微微一愣,他自然是心动的,但却是苦笑地道:“我可没有这个实力。” 其实钱还是能拿得出的,但只能弄间小作坊,说出来怕徒增笑话。 “不若这样!我对雷州城并不是太熟,将来我修建织布作坊的话,留你一份,你帮忙打理作坊,如何?”沈六爷抿了一口水酒,又是认真地开口道。 陈有才心中一喜,他却知道沈六爷做的是外贸生意,根本就不愁销路,当即拱手道:“那多谢六爷关照了!” “别叫我六爷,我是愧不敢当,就叫我六斤或沈掌柜吧!”沈六爷摆手制止,显得亲和地说道。 陈有才发现传闻有假,这沈六爷哪是什么暴躁脾气,当即又是微笑着拱手道:“那我就冒犯了,沈掌柜!” “来,喝酒,我敬你一杯,也祝沈举人能够早日补缺!”沈六爷举起酒杯,满脸豪迈地说道。 “干杯!”陈有才举起杯子,心里亦是一阵高兴。 不过他却是明白,他的儿子虽然是举人,但其实没有这么大的脸面,关键还是儿子跟林晧然中的举。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望向首座,那位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知府,一位前程无可限量的官场新星。 “林知府,这杯是我敬你的!” “林知府,单凭你跟我家富田的关系,我必定鼎力相助于你!” “林知府,我爹已经放话了!只要是您的指示,我们陈家必定会做个急先锋!” …… 在首桌的酒席上,一些人纷纷表态,一副不管林晧然开出什么条件的样子。 这其实亦得益于林晧然在《谈古论今》那刊物上,虽然亦分取好处,但却一点都不贪,让他赢得了良好的声名。 林晧然微笑地望着表态的这些人,知道计划进行得很是胜利。 只是他心却难生兴奋,因为不知道城东的战况如何,雷州府面临着海盗大患,甚至让他的雷州布都无法出港。 正是如此,这盘踞于东海岛和硇洲岛上的海盗必须清除,否则他的开海大计亦得毁于一旦。 ------------ 第444章小波澜 陈九策马向东,但在摆脱身后的张千户后,却突然从一条山路转向了北边。 若是继续向东而行,难免会被后面的人追上,风险系数会亦得很高。如今他决定选择另一条路,打算前往铁杷镇,从那里返回东海岛。 对于这一带,他并不是太熟悉,但他却是知道。只要沿着雷州府东边海岸线北上,必然就会到达铁耙镇。 只是一想到今日的损失,他亦是一阵肉痛,麾下的精英几乎悉数被灭,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不过他相信,只要重回东海岛,必然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陈九咬得牙齿咯咯地响,并且暗暗地发誓道。 他并不是愤恨那些为钱不要命的雷州卫,而是愤恨这个如此豪迈的幕后大金主,竟然给他及手下都进行明码标价,让他们都成了待宰的肥羊。 天空并没有太阳,反倒是阴沉沉的。 陈九怀着紧张又愤恨的心情,策马奔走在这山间小道中,一路向着北面挺进。 他的小计谋果然得逞,身后不再有追兵,但亦然不敢大意,选择继续北上,希望在天黑之前赶到铁耙镇。 只是时至中午,他已经是口渴难忍和饥肠辘辘,胯下的大黑马亦是喘起了粗气,但这里却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约莫半柱香后,他从一个小山坡策马而下,却看到一条水渠,只是他的眉头微蹙。 这水显得很是浑浊,上面还有飞虫转悠着,让他不甘想起老娘很久前的叮嘱,千万不可喝这些不干净的水,很容易会得病。 却不知道真与假,为了增加喝不干净水的严重后果,她娘还举了一个砍柴人的例子。 一个砍柴人不听从家里的教导,在山里打柴口渴后,喝了不干净的水,结果喝进了蚂蟥幼虫,不出一个月,那砍柴人就死了,一窝蚂蟥破肚而出。 陈九的眉头只是微微一蹙,然后便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来到了这水渠前,蹲地捧起水便如同牛饮般喝了起来,甚至直接将浮在上面的死虫喝进了肚子里。 不管是在海上谋生活,还是在东海岛争地盘,都已经让他将命拴在了裤腰带上。别说是这些小小的脏水了,人的鲜血他都喝过,在海上漂泊还吃过人肉。 他不信鬼神,亦不相信什么天妃娘娘,若是真有仙神的话,恐怕早就将他给收了。 对于这喝脏水会生病,他亦不相信这种骗小孩的鬼话。他只是知道,此刻他很是口渴,需要一些水便足够了,就像他不高兴就喜欢杀人一般。 一番痛饮后,让他痛快淋漓,仿佛恢复了浑身的力气。 有渠就会有人家,这里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山村,全村只有几户人家。 跟着南渡河或西湖周边的大村落相比,雷州城东面都是人烟稀少的小村子。垒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塘,灌溉着几块薄田勉强度日,与世无争地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这里的小山村便是如此,一家人过着平平淡淡的清贫日子,对于外来客人都是热情而好客。 陈九走进了村东头的一户人家,这是一间极为普通的茅屋,但前院收集得整整齐齐,还栽种着蔬果,一口水缸装满了清水,彰显着这户人家的勤劳。 一个老妇正在院前煮着豆子,一个背着孩童的妇人在菜地浇着水,正在编织着竹篮子的老汉先是愕然地抬头,旋即又是释然,堆着笑脸将人迎进院门。 “你坐!”老汉热情地搬来了一张凳子,然后又朝着烧柴的老妇吩咐道:“老伴,你到屋里给贵客端碗水出来。” 老妇猜疑地望了一眼陈九,亦是落在他的那把大刀上,但还是将一根干柴丢进火堆后,双手按着膝盖站了起来,然后走进了屋里。 陈九并没有在凳子上坐下,而是冷冷地打量着周围。目光从那锅正在煮着的豆子略过,又淡淡地望着菜园栅栏外觅食的母鸡和小鸡崽,然后打量着在浇水的妇人。 哇哇…… 菜地中,正是熟睡的婴孩突然发出一阵哭啼声,正在弯腰浇水的妇人忙是放下手中的浇水长勺,反手托着婴孩的臂部哄着。 似乎才发现来了客人,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打量着陈九的古怪模样,亦是感到微微一愣。 老妇人端着水走出来,亦听到了孙子的哭啼声,便望向自家模样周正的媳妇道:“小彘应该是饿了,你快给他喂些奶水。” 妇人应了一声,以往都会直接在菜地里喂奶,但发现陈九的目光仍然盯着她,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边哄着边往屋里走去。 只是她心里却是有些不安,这人不仅打扮古怪,而且那眼神让她感到不舒服。 “远来的贵客,请喝水!”老妇将水送到了陈九面前,温和地说道。 陈九淡淡地看着那碗清水,但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望向正在煮着的豆子上面。豆子已经飘出香气儿,显得格外的诱人。 老汉看着他这副模样,配合着比划动作温和地解释道:“你是我们家远来的贵客,你先喝些水解渴,这豆子也会分给你一份!” “分?我从不喜欢跟人家分东西!”陈九突然冷哼一声,淡漠地望向了热情的老汉。 “你会说我们这里的话?”老汉亦是一阵愕然,原以为这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客人听不懂他的话,但却是没有想到,这人不仅会听,而且还说得很是流利。 噗! 在老汉还在诧异中的时候,陈九手上的大刀已经挥起,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滚落在地上,鲜血飞溅。一部分鲜血溅在旁边的妇人身上,一部分鲜血溅在那煮着豆子的锅里。 噗! 在老妇刚陷入悲凄之时,陈九手上的大刀又是再度挥下,又一颗圆滚滚的脑袋落在地上,鲜血飞溅。一部分鲜血溅在陈九身上,一部分鲜血溅在那煮着豆子的锅里。 仅是眨眼间,两起人命案就在这偏僻的小山村上演,而注定不会揪起任何波澜。 ------------ 第445章追击 嗒嗒…… 几匹马在山间的小路奔跑着,速度并不快,事因由一头气宇轩昂的白色藏獒威风凛凛地在前面领路。 紧跟藏獒后面的是共乘着同一匹马的少女和小丫头,少女是一张冷冰冰的脸,而小女孩显是肉墩墩的脸蛋,显得很是可爱。 只是小女孩此刻蹙着眉头,眯着包子脸望着前方,眼睛闪烁着一抹坚定之色。 她刚才没有跟着哥哥返回雷州城,而是留在原地等候结果。当知道那帮海盗被击败,但那最大的坏蛋骑马跑了之后,她便领着一些人追了过来。 但跟着张千户他们不同,她选择相信小白。那个大坏蛋并没有朝着东边逃跑,而是偷偷拐道向北,这亦符合大坏蛋那种狡诈的作风。 不过让她有些苦恼,那个坏人老早就跑了,却不知道还能不能追得上。 “虎妞,咱们现在回去了,不然大人定要怪责于我了!”铁捕头拍马上前,苦着脸地劝说道。 他原以为虎妞就是一个小孩心性,很快就会放弃这种“抓坏人”游戏。但事情却没有朝着他预料那般发展,虎妞表现得异常执着,大有不将陈九捉住誓不罢休的执念。 “哎呀,我们是去抓坏人,又不是去做坏事,我哥怎么会责怪你呢?”虎妞听到这话,当即就拉长语气地辩解道。 铁捕头听到这话,脸上不由得苦笑连连,又是出言劝道:“我不是说抓坏人不对!若是我们现在不折回去,今晚就回不到雷州城!” 虎妞听到这话,亦是抬头望了一眼天色,仅是疑惑一会,便毅然决然地道:“那我们今晚就在城外找地方过夜,我一定要将那个大坏蛋抓到!” 却是这时,小白突然间加速,阿丽亦是拍马跟上。 哎! 铁捕头望着离去的虎妞和阿丽,心里亦是重重一叹。,便是拍马跟上。 原以为帮着知府大人照料妹妹是个轻松的活,但却没有想到,虎妞对抓捕坏人的执着要远高于常人,更高于他这个捕快头目。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他们一行人到了一个小山村,而小山村传来了一阵哀鸣,都聚于村头的一户人家前。 “大人,请为我们做主,一定要将真凶绳之以法啊!” 在围观人群中,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头子走了出来,朝着马上的铁捕头进行跪拜道。 铁捕头身穿着朝廷公服,本身长得又是一张刚正的脸,浓眉大眼,很像是一个正义的官员。 铁捕头看着围着这么多人,便知道发生了大案,沉声问道:“老丈,请起来说话!这里发生什么事,为何要我帮你们做主。” 老丈抹着眼泪,便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村中的田老二一家死于非命,全家四口遭歹人杀害,而凶徒却已经是逃之夭夭,在路上还发现一坨新鲜的马粪,证明这歹人是骑马而逃。 在得知发生如此案件,铁捕头亦是不敢吊以轻心。但让他微微欣慰的是,这里似乎归遂溪县管辖,这个治安不利之责由遂溪县来承担。 虎妞却不管由哪里管辖,听到发生了大案,便领着大家急匆匆地进入里面。 在进到前院的时候,大家却看到了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和一个沾满鲜血的瓷锅,空气充斥着一股血腥味。 虎妞的眉头都快凝成疙瘩,对着两具死尸,心里既是同情又是愤怒,然后抬头望向跟着她的沈妍。 沈妍身穿着一身男装,面容俊俏,眉目间透露着一丝刚毅,活脱脱的一个布衣美男子形象。 她迎着虎妞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便开始蹲在尸体前,认真地察看着这两具死尸的情况。 从那脖子的切口处,她当即就有了初步判断。凶器是很是锋利的刀具,出手之人相当狠辣,这种平整的切口断然不是新人所为,此人必然干过不少这种事情才会切地如此干净利落。 铁捕头跟沈妍打过交道,对她的能力很是认同,走过来直接询问道:“这是不是那个陈九所为?” 事关到人命大案,他亦是重视起来,亦想将凶手揪出。 沈妍查看两具尸体没有其他伤口,白痴般望着铁捕头道:“只能认定凶手是一个惯犯,切口干净利落,却人肯定是一个惯犯,但却不能断定是不是陈九!” “难道这只是一个凑巧?”铁捕头低咕道。 沈妍却是没有吭声,她对事情更倾向于合理的推断,而不是毫无依据的猜测。虽然这事有着诸多证据指向陈九,但仅凭这些就认定是陈九所为,这并不是她的作风。 特别对于小白的引向,她始终持着怀疑的态度,陈九未必往北窜逃,甚至已经被张千户擒获了。 只是很快地,大家突然发现沈妍的态度变了,应该是彻底变了。 沈妍从屋里走了出来,整张脸阴沉得吓人,那双眼睛仿佛燃烧着火焰。 铁捕头正想询问在屋里有什么发现,但看着她浑身充满杀气,便理智地住嘴了。 沈妍走到了虎妞面前,郑重地说道:“那个凶手大概离开半个时辰,我们现在追的话,应该还能追得上。” “还追?”铁捕头闻言,眼睛却是一瞪。 “好,我们追,一定要将这大坏蛋抓住!”虎妞当即点头同意,并转身大步向着门口走去。 原本她就是想要抓坏人,正符合她的心意,便同意了这个方案。尽管前方充满着未知,但她却不改初心。 铁捕头看着虎妞的小背影,又是一阵愕然,旋即反应过来心急地道:“虎妞,这样追下去的话,我们没准就得在郊外过夜了,还是先找地方过夜吧!” “那你们留下就好了,我们在外面过夜也不怕!”虎妞很随意地挥手,然后对其他人说道:“阿妍、饭缸、小白,我们走!” 嗷…… 小白轻吼一声,便在前面引路。 出了院门,阿丽便将虎妞抱上马,二人同乘坐一匹马继续往着北边而去。 只是这一路上,却让她们感到失望,并没有见到陈九的踪影。 不过在夜幕来临前,她们亦赶到了铁耙镇。 ------------ 第446章 执念 铁耙镇跟东海岛隔着一条海峡,镇上住着不少东海岛的原居民,依赖着铁耙溪的水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只是站在这里的街口,小白却迷失了方向。面对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它的眼睛透露出一丝迷茫,无法再捕捉到那股熟悉的味道。 虎妞的目光落在小白身上,很希望小白能从这镇子中,将那个大坏蛋给拖出来。只是迎着小白那双委屈的目光,她伸手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并没有选择责备。 在她看来,现在小白还小,等它真正成大了,肯定会更加厉害,她的性格蕴含着一种包容。 虎妞一旦遇到难题,总是习惯性地皱起眉头,认真地打量着一个个从身边经过的行人,但却难以分辨的好人和坏人。 是的,她是真的失望了。尽管她很想将那个大坏蛋揪出来,将那个大坏蛋绳之以法,但她却没有孙猴子的火眼金睛。 吱! 小金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蚕豆,正是津津有味地吃着。 哎…… 虎妞看着小金这番模样,又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同样是从石头下被救出的猴子,一个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一个却只知道吃吃吃。 吱…… 小金猴悄悄来到了小白身后,伸出爪子朝着正发呆的小白脸上一拍,然后如同一道影般窜上了旁边的房顶,发出了愉快的叫声。 虎妞伸手捂着白皙的额头,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她怎么就捡回这么一个贪玩又好吃的猴子呢? 铁耙镇并不太,只有纵横的两条街道,东西走向最为繁荣,南北走向则显得颓败,由铁耙巡检司坐镇于此进行管理。 由于天色已晚,加上小白亦失去了嗅觉能力,所以虎妞亦是接受了铁捕头的提议。决定暂停追捕行动,先找一间客栈住下。 铁捕头看着虎妞的积极性,亦是暗暗地开始佩服。一般捕快追捕罪犯,哪怕不消极怠工,亦会不紧不慢,断然没有虎妞这种干劲。 镇上只有两间客栈,一行人来到了最大的悦来客栈。 铁捕头想跟悦来客栈的掌柜打听陈九,只是话到嘴边却又给咽了回来,因为他亦不知道陈九的模样,根本无从打听。 男装打扮的阮妍走过来,冲着掌柜直接询问道:“掌柜的,大概是酉时时分,你店里有没有单独的一名男子来这里投宿呢?” 她的声音并不柔,在她刻意伪装下,确实像是一个美貌的少年郎。 “没有!今天酉时到现在,就你们这波人来往店!”掌柜停下手中的笔,苦笑地摇头道。 “你可知道糊弄这位官爷的后果?”沈妍的脸色当即一变,指着身穿公服的铁捕头进行恫吓,然后又满脸不信地质疑道:“这铁耙镇跟东海岛往来密切,你的客栈地段又不错,怎么可能会如此不景气?” “这位公子,你真是误会了,就算是给天我做胆,小人亦不敢欺负这位官爷!”掌柜放下毛笔当即叫屈,然后又是苦着脸解释道:“就在前不久,东海岛的一伙强盗就守在铁耙镇外面,见到人就抓,搞得外地的商人根本不敢来这里,小店亦是天天入不敷出啊!” 沈妍听到是这一个原因,脸色这才微缓,但又是询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镇上有可疑人出没?他牵着一匹大马,手持着一把大刀,身长六尺以上!” “没有!”掌柜缓缓地摇头,看着沈妍不信,便指着门外道:“小店做的就是旅客的生意,而我认人的能力极为厉害,会时刻留意着街道的行人。若真有陌生人出现在本镇,哪怕他穿戴得再不体面,小人定然会留心,今日真没有你说的这种生面脸在镇上出现。” 沈妍听到这番话,认真地打量着掌柜的神情,眉头又是微微凝起。 追踪的路线应该没有出错,那个凶徒定然是逃来铁耙镇。只是这掌柜似乎没有撒谎,或许那个凶徒已经绕过这个镇子,又或许那个凶徒还没到达这个镇上。 天色已经昏暗,大家在客栈的大堂用过晚餐后,锣声从街道上传来,宵禁已经开始了。 一夜无语,次日大清晨便继续进行着追捕行动。 按着来时的方向,进入铁耙镇要么就从西街进入,要么就从南街进入。只是铁耙镇是东西街繁华,故而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从西街进入。 在经过一番思索过,大家便决定从南街寻找凶徒的踪迹,希望在这里找到一丝线索。 跟着商铺林立的东街相比,这南街确实显得颓败,这里几乎都见不着商铺的踪影。哪怕是居民房,都是以普通的低矮宅子为主。 这里不仅住着贫民,还是一些乞丐的栖息之所。几个乞丐正龟缩在一处屋檐下,却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棉被,在那里呼呼而睡。 虎妞其实是想给这些乞丐一些铜钱的,但看着他们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亦是默默一叹,想起哥哥曾经对这种现象说过这种一句话:如果他们能早起,就不会沦为乞丐了。 嗷…… 就在将走到南街的尽头之时,小白突然叫了一声,摇晃着尾巴,仿佛回到了昨天那只充满着自信的模样,正急步在前面引路。 众人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当即又是一喜,都希望依仗着小白寻到那个凶徒的踪迹。 真臭…… 一阵晨风从街头吹来,让到大家纷纷捂着鼻子。却见一个蓬头垢面、身着着一件沾着菜叶的破棉衣,赤着脚一双沾着黑泥的脚迎面走了过来。 吱…… 小金猴正吃着蚕豆,似乎是那股气息影响到了它的食欲,便朝着那名乞丐呲牙咧嘴地叫着。 “小金,我打你哦!” 虎妞看着小金如此没有礼貌,当即脆声地威胁道。而让她欣慰的是,小白虽然亦受到影响,但拐着弯继续向前而去。 “你行行好,给我些吃的吧!” 这个乞丐走到一户普通人家前,轻轻地拍了拍那扇木门,冲着开门的老妇人虚弱地哀求道。 开门的老妇人面相慈祥,虽然这乞丐浑身是臭味,但却没有露出嫌弃之色,应了一声之后,便又返回屋里去了。 这普通的一幕,落在虎妞的眼里,让她的心情变得不错。虽然哥哥总说坏人很多之类的话,但她始终坚信,这世上的好人会更多。 嗷!嗷! 小白围在街头的一口古井急得团团转,尾巴不停地摇晃着,甚至还一度将爪子放在井沿处,朝着井里面进行张望,发出阵阵的吠声。 在看到这个情况之后,大家亦是围到了井前,很快就在井中发现了异样,井里面竟然有一具死尸。 利用着旁边带钓子的长竹竿,饭缸很是顺利地用钓住那个人,一把就将那具死尸给提了上来。 这是一具身穿着普通棉布衣的尸体,尸体有着六尸高,而且还显得健硕。只是脸色苍白无比,已经失去了气机。 沈妍先是让饭缸再打一桶水查看着水质,然后又看了这人的指甲,最后很肯定地说道:“他指甲上有泥沙和一些青藻,这人死前在水里有过挣扎,证明他确实是被淹死的!” 对于沈妍的专业判断,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是有人推他下去,还是他自己跳井寻井?”铁捕头没有质疑死因,但又是好奇地问道。 沈妍打量着这具尸体的尸身,轻轻摇头道:“死亡时间太短,需要过些天才能确定是否受到暗伤,不排除是被人强行推入井里。但从目前的尸检来看,这人跳井寻死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她是一个比较理性的人,更喜欢结合当下的证据进行推测,而不是在一些猜测的基础上进行推测。正是如此,若小白真能嗅到那个凶徒的气味,那这人极可能真是跳井身亡了。 虽然这个结论很是离奇,但她更相信于证据指向。 就像当初刘三冒险知县一事上,她亦是相信证据的指向,从而做出了一个令人感到荒谬的结论。但事实上,她那个看似荒谬的结论就是事实真相。 如今同样如此,那个被她们追捕的凶徒,却在这里跳井身亡。 就这么一会功夫,铁耙镇巡检司的人亦是过来了。得知铁捕头的身份是恭敬有加,得知虎妞的身份是诚惶诚恐。 “莫非陈九死了?” 铁捕头打量着地上的尸体,心里不甘低咕道。虽然事情显得古怪,但事实确实摆在面前,这极可能就是屠杀田老二一家四口的凶手,亦可能就是那个逃亡的海盗首领陈九。 嗷…… 小白仿佛是看出了铁铺头心里所想,仰着头朝他叫了一声。 “好了,午饭奖励你一个大鸡腿,我们现在回去了!”虎妞鼓励性地摸了摸小白的脑袋,然后小手一挥道。 现在大坏蛋已经跳井寻死了,那她的使命亦是完成,虽然跟她最初将大坏蛋绳之以法的愿意有些出入,但这个结果亦是能够接受。 虎妞带领着大家向着客栈而去,打算直接赶回雷州城,不想让哥哥过于担心。 铁捕头对于虎妞这个决定,亦是大大地松了一大口气。在府衙之中,谁不知府尊对他妹妹是冤爱有加,万一她真什么差池,他的前途必然完蛋。 在经过先前的房子,小白突然停顿下去,朝着里面张望,鼻子颌动。 嗷…… 突然之间,小白大叫一声,朝着屋里跑了过去。两只爪子在疯狂地刨着门,门板留下深深的爪痕,一些木屑落在地上。 “饭缸!” 虎妞看到这个情况后,当即对着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饭缸大声道。 饭缸一米九的结实汉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抬脚猛踹,那两块门板如同纸片般飞进屋里,里面亦是烟尘滚滚。 不要…… 铁捕头吃惊地看着这野蛮一幕,既是惊讶于饭缸的力量,更是无奈于虎妞这位千金大小姐的不讲理,竟然拿一个好心肠老太家的门板出气。 只是烟灰滚滚之后,却见老太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嘴巴被一团密布堵着,两只手被绑在椅把上,此时手上已经是鲜血直流,鲜血不停地滴落在那两个木盆上面。 更令人悲愤的是,那个乞丐就呆在老妇人旁边,桌面摆着几只包子。 乞丐看到门前的动静,亦是一阵愕然,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如此野蛮地闯进来。 “晦气!” 这名乞丐自然就是海盗头领陈九,他正享受着折磨这种老好人的乐趣之中,看着老妇人在施舍于他的后悔中默默死去。 只是突然而来的巨响,让到他意识到了危机感。虽然知道雷州卫那些人为了一千两,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却没想到动作如此迅速,竟然追来了这里。 他当机立断,一手卷起桌面上刚刚搜出的银两,一手捏住两个才妇人打算施舍于他的包子,然后头也不回就往着某个房间跑去。 没多会,房间里面就传来了一个破窗的声响。 救人! 追! 大家立刻做出不同的选择,有人急忙给老太太进行施救,有人则去追那个乞丐。 虎妞看到这一幕,一团莫名之火在她的心头燃烧,一下子就点燃了她整个小身子。这个老奶奶如此接济于他,他竟然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真是不能饶恕。 她没有跟着跑进那个房间,而是调头跑向街道,打算从别处抱抄那名乞丐,一定要将这个超级大坏蛋绳之以法。 阿丽和饭缸担心着虎妞的安危,当即就跟上了虎妞,一并去围堵那名乞丐。 嘶…… 突然前面的马厩传了一声马叫声,然后便看到那名乞丐拍着马奔走在街道上,在到街心的时候,却向着东街而去。 追! 虎妞的性格中有一种执着,看着人向着东街而去,似乎都没有多想,便又是到处找马,然后又跟阿丽共乘一匹马追了上去。 只是终究还是晚了,当他们拍马赶到码头的时候,一只木船已经划出了老远,朝着对面的东海岛而去。 嗷…… 小白站在码头处,朝着那远去的船只狂吠。 “小白上船!” 虎妞看到旁边还有一条木船,便直接跳了上去,身上充斥着一股义无反顾的气势。似乎不管那个超级大坏蛋逃到天涯海角,亦是要将他绳之以法。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47章 决心 天空阴沉,一只木船缓慢地向着对面的海岛划去,如同海洋中的浮萍般。 陈九闻着迎面吹来的海风味道,心里顿时变得不错。他并不讨厌大海,反而喜欢这海上的无拘无束,哪怕杀人放火亦不会受到律法的制裁。 他站到船头上,将满是跳虱的破落棉外套脱下,并顺手丢进了海里。亦幸好他昨晚小心谨慎,取代了一名乞丐的身份,从而避开了那些追捕者。 虽然刚才没能看到那位好心的老太慢慢被折磨而死,心里有些可惜,但想着昨天那个小娘子的味道,那一双痛恨又不得不屈从的眼神,他浑身又感到一种满足。 很多人从事海盗,或许是被贫穷所迫,又或许是追逐于财富,但他却两样都不是。他只喜欢海上的自由,喜欢玩弄那些弱者生命的爽感,喜欢主宰他人的感觉。 虽然这一次在跟雷州卫的交锋中,蒙受了巨大损失。但他却是相信,只要回到自己的地盘,凭着他的狠劲,凭着他跟黄旗帮的关系,必然又会重新崛起。 咦? 陈九正规划着未来,但目光望向后面的码头时,顿时微微一愣。 却见一只木船从码头中驶出,而船上只是先前追捕他的那些人,心里不由得生起了愤懑。 这帮人为了逮捕他,为了那区区的一千两,根本都是失心疯了。竟然还敢继续追来,踏上这个属于他们海盗的乐园。 只是他的脸上却无法露出得意的笑容,因为他们海盗的聚居区是在东海岛的东面和南面,北面码头离他的地盘还有着一段很长的距离。 特别在这个岛上,有着数股的海盗团,为了地盘没少发生冲突。若是被一些敌对势力发现,或者得知他孤身一人,那他必然会遭到袭击,甚至因此而死亡。 “这些人真该死……快点!”陈九心烦意乱,当即对着船家催促着道。原以为已经逃过了追捕,但却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会如此执着。 东海岛是大明朝的第五大岛屿,虽然没有小琉球、琼州岛那般土地辽阔,但亦有四百多平方公里,形状犹如蝴蝶,是广东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岛。 虎妞一行人乘坐着小船,渡过了这条清澈的海峡,并登上了这座巨大无比的岛屿。她们从岛的北面登陆,这里有一个小型的码头。 “你们只要在这里生烟,我们那边会有人划船过来,但要价就得三两了!”船家在离去的时候,对着他们交待道。 “我们走!” 虎妞面对着这个林木繁茂的海岛,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小手朝着大家一挥,便大大咧咧地朝着前面的小路走去。 不管那超级大坏蛋要逃到哪里,她一定要将这种坏人绳之以法,要给那些死去的人和那个受折磨的好心老奶奶还一个公道。 嗷…… 吱…… 小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得意地叫了一声,威风凛凛地走在前面。 小金猴到这里亦是欢快地叫了一声,然后便消失在路边的林子中,没多会就在一棵树上啃着野果子。 阿丽手持着利刃紧跟着虎妞,身后是饭缸和阮妍。受到虎妞的感染,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打退堂鼓,一起向着前面的小路追寻而去。 由于秋季来临,路两边的杂草枯萎,旁边的林木枝头挂着不少的枯叶,被北风一吹便哗哗而落。 小白时而摇了摇尾巴,在前面领着路,向着东南的方向而去。 小金猴承担起前探的职责,在前面探查着情况,防止他们这些人突然遭到海盗的包围。 饭缸则是戒备在最后面,背上挂着弓箭,亦是随时提防着,似乎是要随时弯弓搭箭射天狼。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追踪,他们终于在一个水坑前看到一个鞋子和脚印,经过现场的分析,沈妍得出陈九刚离开不久的结论。 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家的速度当即加快了不少,想要在前往海盗密集区的路上就捉住那个杀人犯。而从距离来看,她们的希望很可能会成真。 哗啦啦啦…… 事情就是这般的不如意,眼看就要追上陈九,但一场秋雨突然而至。大滴的雨水从灰色的天空落下来,让她们只好四处寻找躲藏之地。 她们的运气倒是不错,很快就找到了一座天妃宫,但这座庙早已经是年久失修。特别是里面的天妃像已经损毁大半,墙上还漏风,这里早已经是香火不盛。 不过这座破庙似乎时常有人居住,在庙里的南墙还储备着柴火,倒是给她们提供了便利。 大家淋了些雨,身体这时都感到了一阵寒意。在看到旁边有柴火后,便在庙中生起火来,然后大家围着火堆烤火取暖。 在生起火后,虎妞伸出小手烤着火,只是眉头却微微地蹙着。倒不是因为如今的窘境,而是因为追捕那个大坏蛋的计划不得不暂停下来,让她感到惋惜与不快。 咕…… 毫无征兆地,一个声响突然传出,大家闻声望向苦着脸的饭缸。 “你不是吃了八个野果吗?”虎妞抬头望着饭缸,有些无奈地脆声问道。 “那么小,完全不够吃!”饭缸用手指比划着鸡蛋大小的洞,很是认真地争辩道。 阿丽和沈妍看着他的回答,亦很是无奈。在路上的时候,小金给他们弄了一些野果,虽然大部分给了饭缸,但显然无法填饱这个无底洞。 吱! 小金发现虎妞的目光朝着它望来,当即抗拒地叫了一声,并将唯一的那个野果藏于身后,这是它今晚的晚餐,同时还狠瞪了饭缸一眼。 饭缸亦是无奈,但这饥饿并不是他能控制的。若是他真能控制这个肚子,那就不用沦落到被家人抛弃的地步了。 嗷…… 小白突然叫了一声,当即就钻进了雨幕中。那原本刚刚甩掉水渍的纯白色毛发,这时又被雨水打湿,贴在它的身体上。 小白去哪里? 大家望着钻入雨幕中的小白,顿时都是一愣,不明白小白这个异样的举动。 就在虎妞都开始担心小白的时候,却见到小白从外面冒着雨回来了,而且将一头鲜血淋淋的山羊拖了出来,让到大家顿时一阵愕然。 在反应过来后,饭缸狂喜地朝着小白奔起,一把帮助将那头山羊给提起来,而他亦露出了满口雪白的牙齿。 似乎是随时为这种情况做准备的,饭缸掏出一把小刀,开始给那头山羊开膛破肚。将那些内脏取了出来,并用方才接来的雨水洗干净。 虎妞主动走过去帮忙,但主要对付的是内脏,她想起哥哥曾经给她做的羊杂汤,那是一种超级美味。 阿丽将经过静置的雨水放在锅里煮,在水开后,她便通知了虎妞。虎妞便利落地将羊杂倒了下去,还摘了一些配料丢了下去。 沈妍站在一旁干看着,脸色有些尴尬,她对厨艺是一窍不通。原本她是想帮饭缸将山羊进行支解的,但饭缸却是拒绝了,说是要烤着吃。 倒不是饭缸喜欢吃烤山羊,更是他清楚地知道,这要想要煮着吃的话,肯定要等上很久很久。在吃这件事上,他的脑袋显得格外灵光。 锅里的羊杂熟了,飘起阵阵的肉香味,大家不甘咽了咽口水。 “我看熟了没有!” 虎妞拿起两根木棍组成的筷子,夹起了一块羊肠,放在嘴里鼓起粉腮吹了吹,然后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并用力地点了点头。 饭缸早已经是饥肠辘辘,面对着羊杂的香味,看到虎妞点头后,再也按捺不住了。先是伸棍子夹起几块羊杂,吹都没吹,忍着那股热劲,放在嘴里便咀嚼起来,让他浑身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看着饭缸都已经大块朵颐起来,阿丽和沈妍再也按捺不住,便将羊杂倒到准备好的碗里,进行分碗而食。 嗷! 小白亦是叫了一声,似乎也被这个香味所吸引。 除却啃着野果的小金,其他四人都享受着这无比美味的羊杂汤。而让她们最是幸福的是,她们吃着碗里,却能看着架子上。 篝火燃烧着,整只山羊在烤着。 饭缸一边吃着羊杂,一边负责不停地转动,让到羊肉熟得更均匀一些,且不至于烤糊。似乎是对食物的一种敬畏,他转动得很是小心翼翼。 没多会,羊肉被烤得金黄,滋滋地渗出羊油,落在火堆中,发生“嗤”的声响,一股肉香味便在这个房子弥漫而起。 在吃过羊杂汤后,三个女人差不多已经饱了,将剩下的羊杂汤都给了饭缸,她们留着一些肚子,等会尝试一些烤羊肉。 “虎妞,这场雨过后,小白恐怕是闻不出那个陈九的气味了!”沈妍是一个理性的女人,望着外面的雨水忧虑地说道。 虎妞看着小白的另一边毛发没有烤干,便让它蹲在火堆前,她伸手拨动着湿成一团的毛发,闻言便脆声道:“对呀!不过也不用急,我们慢慢找就是!” “嗯!”沈妍微微点头,没想到虎妞会是这般坚定的态度,但还是认真地将担忧说出来道:“这座岛挺危险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没准我们都成为海盗的俘虏!” “这样啊!那我们明天先去找大虎哥,让他帮一帮我们!”虎妞蹙着眉头,当即做出一个决定道。 “大虎哥?”沈妍又是一愣。 “对呀!我大虎哥带着村里的好些人来这里做海盗了,去年我还跟九眼哥见过呢!”虎妞迎着她疑惑的目光,有些自豪地仰起下巴道。 沈妍顿时发现新大陆一般,像林晧然如此高贵出身的人,他的族人竟然有为海盗的。只是这些事,她亦不会对外乱讲,只是觉得惊奇罢了。 外面的雨水渐渐停歇,但夜晚亦是来临。 嗷嗷…… 正在啃着骨头的小白突然从虎妞身边站起来,朝着门口狂吠着。 有人! 大家刷刷地朝着门口望去,但外面漆黑一片,根本就看不清情况。 仅是片刻,有四个浑身湿透的人闯进破庙中来。 来人是三名汉子和一个少女,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另两个是年轻人,大概二十岁左右,模样算不算英俊,但脸相却透露着刚阳之气。 少女相约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倒是可人,虽然肤色偏黑,但模样俊俏。 只是他们的身上都沾着血迹,显得有些狼狈,特别中年男子的手臂明显受了刀伤。这时看到虎妞等人,亦是一阵愕然,但旋即又微微放下心来。 在他们看来,饭缸和这头怪犬倒是一个威胁,但两个少女和一个小女孩根本就不足为虑。只要他们不主动惹事,估计对方亦不会攻击于他们。 “这位朋友,能否借个火?”中年男子的身上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望着饭缸问道。 饭缸微微一愣,然后目光直接落在虎妞身上。 虎妞亦是一直打量着他们,看着他们不像是坏人,便脆声地答应道:“可以呀!不过柴也不多了,要省点用哦。” “多谢了!”中年男子目光有些异样地望着虎妞,但还是朝着她拱手道。 “这位姐姐,我们这里的火堆还有位置,你来我们这边先烤火吧!”虎妞朝着那个少女招了招手,热情地招呼道。 少女犹豫了一下,便走了过来。她的衣物已经打湿,衣物上亦沾了血迹,但都不是她的,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你们怎么来这里的?”少女蹲在火堆前,便直接询问道。 “我们是捉大坏蛋来的,你们呢?”虎妞没有隐瞒,然后问出了她心中的疑惑道。 “我们到镇上买东西,但回来的时候,遭到了埋伏!”少女苦涩地说道。 “是谁这么坏呀?”虎妞的眉头蹙起,显得有些不满。 “不知道!”少女迎着这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微笑着说道。 正是这时,小白的吠声又是响起,站在门口处朝着漆黑的夜色狂吠。 不好! 少女和他的同伙当即就警惕起来,脸色显得苍白,知道伏击他们的那伙人又追来了。 “这里有火光,他们肯定在这里,兄弟们,我们一起冲进去杀光他们!” 没多会,门口果然出现了脚步声,一个猖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正是这时,一支箭从天妃像旁边飞出,一个箭矢刺入肉中的声音传起,那个放肆的声音戛然而止。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48章 青虎帮 饭缸的胳膊如同别人大腿般粗壮,将弓拉得如同圆月般。 哧! 随着他将弦松开,箭矢向着破庙大门飞去,在空气摩擦出爆破音,当真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噗! 一个刚冲到门口的海盗却应声倒地,箭矢贯穿他整个身体,鲜血随着风向飘散进破庙中来。 血味更浓,却没能让追杀而来的这帮人退去。 杀啊! 几个汉子举着利刃冲杀进来,脸上浮现着狠厉之色,两个守候在庙门两旁的年轻人当即迎敌。 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噗!噗! 就在来人以为稳占上风之时,一道雪亮的刀影闪现。两个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伸手摸到脖子已经满手的鲜血,然后便倒在血泊中。 啊…… 一个恶人惨叫连连,凶猛的小白将人扑倒,朝着他的手臂咬了一口,当即就血肉横飞,那手臂都差点给扯了下来。 冲进到庙里的几个人,随着阿丽和小白出手,便被歼灭殆尽。 最后的二三个人冲到庙门口,在意识到里面的惨况后,当即就转身要逃走。 哧! 噗! 他们身体才转过去时,一支利箭从一个人身体贯穿,吓得另外二人更是落荒而逃,远离这个带着诡异气息的破庙。 这…… 手臂负伤的中年男子目睹着眼前的一切,顿时亦是愣住了,先是打量着弯弓搭箭的黑大个,然后又望向那个刀法如神的少女。 原以为是他们能随意对付的这些人,表现出的强大战力,让他是望而生畏。 不过亦是多亏于这些人出手,要不然的话,他跟他女儿必然是命丧于此。 嗷…… 随着小白追出外面又回来,发出一声低沉的吠声,证明那二人已经逃掉了。 两个年轻人敬畏地望了阿丽一眼,然后便主动清理这地上的尸体。 “在下海霸天,多谢诸位的救命之恩!”中年男子朝着已经回到火堆前的几个人行礼道。 “在下虎妞,不用客气!”虎妞像模像样地站起来,拱手回礼道。 海霸天打量着虎妞,已经确定她就是这伙人的头目。只是让他心里又微微疑惑,按说这小女孩应该出身大富之家,但偏偏又配搭着这般土气的名字。 只是这个异样的念头仅是一闪而过,他又是打听道:“敢问这位小恩人,你此番到东海岛所为何事呢?” “我原本打算是要帮我哥哥捉到那个大坏蛋的,但这岛上有点危险,我打算先找人照应一下我们几个!”虎妞亦没有隐瞒,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你们要找谁?我对这岛上的人倒还算熟悉!”海霸天决定投桃报李,又是询问道。 “我想要找林大虎!”虎妞仰着脸蛋,报出名字道。 “东海岛好像并没有这个人!”海霸天的眉头微蹙,缓缓地摇头道。 一来岛上的人更喜欢外号,二来很多人都是改名换姓,还有就是海盗是一个死亡率极高的行业。 对于这个林大虎,他的脑子却是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不由得担忧地望向这个小女孩。 “啊?没有呀!”虎妞的脸上当即浮现一抹失望之色,但旋即又是问道:“那九眼呢?” “九眼?据我所知,青虎帮确实有一个九眼?”海霸天眼睛微亮,报出了一个帮派道。 “对!你知道青虎帮在哪里吗?”虎妞的脸上闪过兴奋,脆声地询问道。 “知道是知道,不过!”海霸天的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抬头望着虎妞老实地道:“不瞒小恩公,我的海天帮跟青虎帮有些过节,没准他们都参与这次袭击!” 虽然同为海盗,但为了各自的利益,几乎就不可能不产生矛盾的。特别是在盐场的争夺上,双方甚至都发生团战。 “这样呀!那你指路给我也行,我们自己去青虎帮找九眼!”虎妞的眉头蹙起,然后提出折中建议道。 海霸天深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摇头道:“你是我的恩人,这点小忙,我海霸天怎么能推诿。明天我带你们到青虎寨,量他们青虎帮亦不敢拿我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旭日东升,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虎妞跟着海霸天等人离开了破庙,继续朝着东南方向而去。虽然失去了那股味道的踪迹,但小白还是走在最后面,在给大家探着路。 小金亦是一个闲不住的性子,眨眼间,便窜到前面的林子去,时而还弄回一些野果。 有着小白和小金的存在,他们确实是轻松不少,不用担心会突然掉进敌对势力的包围圈中。 经过一个时辰的跋涉,他们从一片林子中出来,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来到了东海岛的南端。 这里的海水洁净,沙子细且白,看上去极为干净,随地可以坐下,简直就是一处天堂。 “啊……哥,我在这里!” 虎妞朝着雷州湾对面大声喊着,知道对面就是雷州府,没准她哥就在那里。 在经过一番歇息,他们沿着沙滩继续前行,再拐进一片椰子林,很快来到了一个寨门前。 寨子依山而建,处于易守难攻的地势之中。 海霸天原本想要直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但终究还是不放心,便留在原地陪着虎妞等候。 虎妞还没说明来意,放哨的两个汉子大概认出了海霸天,便是调头就急匆匆跑回去通禀。 没多会,却见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走了出来,并让人将寨门打开。 远远看到海霸天后,仅带着三名手下就走了出来,却有几分勇将般的威风。 “海霸天,你今日造访,却不知何事呢?”中年汉子的嗓门很大,显得很豪迈地问道。 海霸天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手臂同样缠着绷带,但仍是没好气地回应道:“谁稀罕来你这破地方!让你们青虎帮的九眼出来,说是有人找他!” “找九眼?”中年男子的眉头一皱,疑惑地打量着海霸天。 “大虎哥,是我呀!” 虎妞却是在这时,眼睛透露着亮光,满脸兴奋地挥手道。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49章 震惊与惊喜 林大虎听到这个有些久远的称呼,顿时一阵恍惚,寻声望去,打量着这个长相可爱的小丫头。 瞬时跟记忆中的小丫头重叠在一起,虽然她是长高了很多,皮肤更白了一些,打扮亦好看得多,但这确实是昔日的小丫头无疑,不由得惊讶地道:“你是虎妞?” 他有想起会跟昔日的族人再相遇,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是这个胆子很大的小丫头。 “对呀!”虎妞显得很高兴,眼睛弯若月牙,转身又对着海霸天脆声道:“这就是我要找的大虎哥,你们回去就行了!” 海霸天一阵疑惑,但看着二人的反应,便知道肯定是沾亲带故之人。 不过他们海盗早就有规矩,只管当下的彼此仇恨,不能揪人家老底进行报复。 “虎妞,你怎么来这里了?”林大虎从惊讶反应过来,不明白这个小丫头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座海盗纵横的岛上。 整个粤西海域,除去琼州岛,最适合居住的,无疑就是这座东海岛。 亦是如此,这里盘踞着大大小小十数股海盗团,都想要争夺最好的位置。而他的青虎帮,亦是经过多番努力,才在这座岛上站稳脚跟,形成一股不容小窥的新势力。 现在虎妞这个小丫头冒然上岛,其实是很危险的,一个不慎甚至会葬送性命。 虎妞仰着红彤彤的脸蛋,很是自然地脆声道:“我追捕坏人呀!他逃到这座岛上了,我得帮我哥将他捉回府衙!” 府衙? 正要离开的海霸天顿时停住了,惊讶地扭过头望向虎妞,没想到这竟然是官府中人。 跟他一样感到惊讶的还有林大虎,但还是慎重地问道:“你哥是?” “哎呀,你不认识我哥了吗?就是二呆子……但村里现在没人敢叫我哥这个外号了,都得叫他十九或晧然!”虎妞眉头微蹙,不惜抖出他哥的黑历史以加强林大虎的记忆。 阿丽在旁边听到这话,那张冰冷的俏脸浮起一丝笑意,但却是努力地憋着,不过眼睛分外明亮。 谁能想到,那个聪明狡诈的男人,竟然有着这般不堪的黑历史。 不过她亦是知道,这个国度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词:开窍,这大概就是形容虎妞哥哥这种人。 林大虎其实是知道她哥的,摇着头又是继续问道:“我记得你哥!我的意思是:你哥不是中了解元吗吗?现在怎么到在府衙做事了?他做幕僚还是书吏?” 在一次很巧合的机会,他知道去年乡试的解元是林晧然,他们村里那一个典型的书呆子。 只是现在让他有些发怵,不知道林晧然都已经是解元,怎么会到府衙做事。 虎妞听到这话,却是伸手按着额头,理清思路才幽幽地解释道:“我哥中解元都不知多久的事了!他到京城中了会元和状元,分配到翰林院担任翰林修撰,没多久又兼了内阁司直郎,接着升到翰林侍讲,现在被派回来做雷州知府和广东市舶司提举!” 虽然林晧然的官位变迁繁杂,但虎妞还是理得很清楚,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说了出来。 亦是因为她哥的缘故,她对官职理解得比一般人要更深,她哥虽然只是正五品的知府,但比一般的从四品知府的含金量要高很多。 啊? 啊? 听到这番话,林大虎和海霸天顿时是惊呆了。而他身后的手下,更是惊呆了下巴,难以置信地望着虎妞。 林大虎是因为自家族里出了这么一个牛人,所以才感到震惊。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人不是什么解元郎,而是新任的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一个大明官场的大人物。 前者是这东海岛的治理者,后者更是掌握着海上贸易的许可证,可以用权力滔天来形容。 海霸天却是出于对权力的一种畏惧,特别他昨天在镇上购物时,听到新任知府将贾豹灭了,还感叹这位新任知府是个人物,但没想到回来就遇上了知府的妹妹。 “你哥真是厉害!”林大虎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感慨道:“对了,你上岛追捕谁?我帮你这个忙!” 不管是因为族亲关系,还是想要林晧然这把保护伞,他都不能袖手旁观。 虎妞正要说话,林大虎发现海霸天并没有离去,是在仔细倾听着,便阻止虎妞道:“虎妞,你先到寨子去,咱们再细细详谈。” “青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海霸天当即表达不满,然后讨好地望向虎妞道:“虎妞,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你要抓谁?我们海天帮愿意帮这个忙!” 这里不仅掺合着恩情,更掺和着利益,所以他亦是打算出力。 “这样呀!”虎妞做了一个思忖状,然后便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从前天陈九败逃开始说起,然后他们向北追至铁耙镇,昨天从镇上渡过海峡追来,但因暴雨而不得不栖身于破庙中。 只说这番话说完,海霸天和林大虎又都是呆住了,简直一个消息比一个消息劲爆。 在东海岛猖獗一时的疯狗陈九,竟然不知死活地去惹雷州卫,精锐更是被消灭殆尽。 突然之间,海霸天和林大虎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彼此的眼睛里慢慢流露出坚定之色, 在东海岛这里,虽然盘踞着十余股势力,但以黄旗帮最为强悍,占据着东南角的码头和盐场。 除此之外,就是跟他们平分秋色的陈九。只是陈九这人做事狠辣,凡是落入他手上的兄弟都是有死无生,所以他们都对陈九都有所退让。 但如今,陈九的精锐被雷州卫全歼,而他本人甚至都还没有回到大本营,这无疑给了他们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何况,若是将陈九抓捕送给林晧然,必然会得到一定的好感。 仅是一个眼神,双方便达成了默契,决定全力帮助虎妞。 恐怕事前谁都没有想到,随着一个小丫头上岛,会卷起一股巨大的风浪。 青虎帮、海天帮、九帮刚好形成一条直线布局,跟南边的海岸线平行。 青虎帮和海天帮集结一百多号人,直接朝着陈九的大本营扑去。 ------------ 第450章 归来 在东海岛猖獗一时的疯狗陈九,竟然不知死活地去惹雷州卫,精锐更是被消灭殆尽。 突然之间,海霸天和林大虎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彼此的眼睛里慢慢流露出坚定之色, 在东海岛这里,虽然盘踞着十余股势力,但以黄旗帮最为强悍,占据着东南角的码头和盐场。 除此之外,就是跟他们平分秋色的陈九。只是陈九这人做事狠辣,凡是落入他手上的兄弟都是有死无生,所以他们都对陈九都有所退让。 但如今,陈九的精锐被雷州卫全歼,而他本人甚至都还没有回到大本营,这无疑给了他们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何况,若是将陈九抓捕送给林晧然,必然会得到一定的好感。 仅是一个眼神,双方便达成了默契,决定全力帮助虎妞。 恐怕事前谁都没有想到,随着一个小丫头上岛,会卷起一股巨大的风浪。 青虎帮、海天帮、九帮刚好形成一条直线布局,跟南边的海岸线平行。 青虎帮和海天帮集结一百多号人,直接朝着陈九的大本营扑去。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 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走在沙滩上,头发披散,汗水打湿了背脊,拖着疲倦的双脚在沙子留下一行脚印,并时刻警惕着前后的动静。 昨天登上东海岛后,刚开始还算很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后,将他淋成了落汤鸡。 这还不止,提前来临的夜晚阻止了他的归途,只好躲在那一个树洞里面,却是忍受着饥饿、寒冷和潮湿,让他当时死的心都有。 虽然是饱受折磨,但他却没有死去,而且他相信这是一种好的预示。他接下来会活得更好,会掌控很多人的生命,而不用龟缩在树洞中忍受着痛苦。 今天一大早,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感觉到追捕他的人并没有放弃,就在他的后面,所以选择匆忙赶路。 只是这一个选择,让到他的身材虚弱到极点,此时更是口干舌燥。 在穿过一片林子后,看到熟悉的寨门口,心才算是彻底安定下来,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这一路上的艰辛,让到他安然地回到大本营,回到了他所主宰的区域中,身心得到了放松。 “你们给老子等着!” 陈九望着熟悉的寨门,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残忍的笑意。对于此番的遭受,他萌生了强烈的报复之心,要将那些人通通杀死。 “大当家回来了!” 呆在高台上放哨的人看到陈九,虽然陈九显得狼狈的模样,心里亦是有所疑惑,但还是兴奋地大声传递了这一个喜讯。 在这里,陈九无疑是山大王,一伙人当即从里面迎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的汉子,露着一个傻笑,智商明显不在线的类型。 寨门被打开,陈九阴沉着脸,大步地走进里面。在经过一小段崎岖的石道后,便回到了生活区,几间简陋的房子。 陈九看着一个身穿着破烂短衣的小孩抱着刚采摘的黄瓜低头急匆匆地经过,便伸手去要夺那个竹篮子。 只是小孩发现自家辛苦栽种的东西被抢,神经反应般地要将竹篮子扯回来,但意识到抢东西的是陈九后,当即吓得松开了竹篮子。 “你找死!” 陈九只觉得权威受到了挑衅,抬起右脚便重重地踹了下去,那小孩被踹得数米远。 小孩先是闷叫了一声,胸口隐隐有骨头的响动声,而手臂被地上的石子划出一道血痕,让他的眼泪当即就涌了出来。 哎…… 身后的一些人看到这一幕,都是将头望向别处,甚至默默地却眼睛闭上。因为这可能仅是开始,更恶毒的折磨会在后面。 跟着那些内部团结的海盗团不同,九寨的一些人员简直是陈九的奴隶,动不动就会拳打脚踢,甚至会成为陈九的娱乐品。 亦是他的这种高压下,令到九寨的人都极为疯狂,成为了疯子的聚集地。 “东西还没洗就拿过来,你真该死!”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朝着地上的小孩训斥,然后又讨好地对着陈九道:“大当家,这刚从地上摘的,东西很不干净,属下帮你洗一洗!” “军师,你这毛病当真该改一改……嘎嘎!我尿都能……喝过一壶,还会讲究这干不干净?”陈九将菜篮的黄瓜取出,放在嘴里便啃了起来,同时不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师爷。 这个军师其实是个读书人,是今年杀了人后,投奔他而来的。但陈九发现他跟一般的读书人有很大的不同,肚子的东西很是务实。 像现在的九寨蔬果园,就是他开拓的,并且还找到了一口活井,解决寨里的部分饮用水问题,更是将这九寨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这个军爷却有一个臭毛病,长得倒是不帅,但极讲究干净。哪怕水里落了一点灰,他便不会再喝,而且通常都要喝烧过的水,简直就像是某个大富之家的公子哥。 “是属下失言了!”军师拱手行礼道。 陈九很喜欢他行礼的模样,动作极是标准,仿佛挑不出一丝毛病。不像其他的下属,要么就是嘻嘻哈哈,要么就是拜大神,他根本体会不到这种读书人恭维的爽感。 这汉武帝都要东方溯相助,刘备更要诸葛亮相扶,而他陈九自然亦要一个文人军师。虽然他并没有称帝之心,但却不妨碍他享受帝王般的待遇。 陈九又是连啃了几口黄瓜,有些趾高气扬地走向了那间最大的房子,直接走进了议事厅。 议事厅有七个位置,正中的是陈九,但其他五个位置都已经空了,只有一个留守的干将何边四。所以陈九往上面一坐,却显得是孤单。 “这两天寨里有何事发生?”陈九倒是不尴尬,淡淡地冲着何边四询问道。 “寨里没有什么动静,不过青虎帮那边似乎出了些事,青虎差点被刺客杀掉了!”何边四摇了摇头,老实地汇报着情况。 陈九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却是一喜。这顿时青虎帮那些是自顾不暇,恐怕是在揪刺客,近期是不会注意他这一边,当即又望着站着的军师道:“军师,寨内有什么情况?” 由于这位军师很擅长处理政务,亦是将权力交由他,让他领着寨里的人开拓新田,实现九寨内的自给自足。 先前他对这位军师提出的构想,只是觉得有些用处,所以才让他去办。只是如今,他发现这事变得极为重要,因为接下来九寨确实要休养生息,若九寨能够实现自给自足,那他不怕其他势力来犯。 “禀告大当家,寨内的情况一切安好,大家对开拓新田都很配合,第一批蔬果亦进入了收成期!”军师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容,拱手说道。 陈九听到这话,便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目前的情况看,一切都很是乐观。只要挺过这个艰难时期,那他的九寨必定能恢复元气,然后再到雷州府剁了那个砸一千两买他脑袋的混蛋。 至于追着他上岛的那几个人,早已经被他选择性地无视。他如今回到九寨,别说那区区的几个人,哪怕几十人都拿他没办法了。 何况,这座岛始终是海盗的乐园,那些外来者恐怕都给其他势力给灭了。 陈九将何边四打发走后,便转身向着里面走去,亦是将军师带上了。如今是非常时期,他决定重用这个军师,想多听取这位军师的建议。 “大当家,其他人呢?”军师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询问道。 这带着九帮的几十号精英出去打秋风,如今仅剩陈九一个人狼狈而归,这怎么不让他感到疑惑不解。其他不仅是他,恐怕全寨的人都想要打听。 陈九却是脸一沉,寒声说道:“不该你打听的,你就别瞎打听!” “属下明白!”军师心里一惊,便是拱手道。 陈九满意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又指挥着一个老仆人说道:“你快将金库打开!” 金库,这是陈九这些年的积蓄,虽然没有金山银山那般夸张,但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在金库大门打开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忍不住贪婪地朝里面望了一眼。 陈九却很满意大家的反应,睥了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军师道:“你去将傻大和傻二叫过来!” “是!”师爷迟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朝他行礼,然后领命而去。 陈九看着师爷远去,看着这单薄的身影,但还是保留着几分防备。如今他的精锐殆尽,五位忠心耿耿的手下只剩下一位,他不得不提防着下面的人造反。 当年他就是亲手将义父的头颅砍下,这才得以上位,如今他可不想成为别人的踏脚石。九寨大好的基业,却给人谋了去。 正是如此,他如今是谁都不相信,哪怕是何边四亦成为他提防的对象,所以他不会将那几十号精英死伤殆尽的消息公布出去。 在金库门口,陈九连吃几个肉包子,又灌了一肚子水,让他又恢复了浑身的力气。这才领着傻大和傻二进了金库,里面是一箱箱他搜罗来的珍宝。 他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现在他实力大损,还想守着这些财宝,那就是自寻死路。不过他亦打定主意,将这批财宝献给黄旗帮,从而赢得喘息之机。 只是他不想大张旗鼓地将财宝运出去,而是打算放在一个严实的大箱子中,打算以运送食盐的名义运到黄旗帮那里。 “不好了!不好了!” 却是在这时,一个手下急匆匆地跑进来大声道。 陈九正让傻大和傻二将财宝搬出外面,装在一个严密的大箱子里,看着这个手下急冲冲地跑出来,并将那些珍宝看到,当即怒不可遏地训道:“慌慌张张做什么,你是真死吗?” 这个手下看着陈九如此模样,胆子差点都被吓破了,但还是咬着牙汇报道:“海霸天和青虎领着人要攻打我们的寨子!”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而且还联合在一起,这怎么可能?”陈九听到这个消息,眼睛瞪起,心里亦是大惊。 这一路赶着回来,他就是担心其他势力知道他惨败后,会吞并他的地盘。只是回到这里,看着风平浪静,他以为是度过了难关,但却没有想到,下一秒却是风云突变。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仅次于他的两伙势力竟然还团结起来了,一起要将他苦心经营的地盘吃掉。但让他很是不明白,为何他们会如此快速地得知消息,而且两股势力更拧成一团。 若仅是一股,他有信心能够周旋,并搬来黄旗帮的援兵。只是海霸王跟青虎联合,不说能抵挡多久,恐怕黄旗帮亦不可能搬出家底来帮他。 “难道我的地盘真的要丢了吗?” 陈九咬得牙齿咯咯的响,心里极为不甘心。哪怕多给他半天时间,将财富送到黄旗帮那里,那他肯定就不用丢掉地盘了。 只是这终究是假设,老天没有多给他半天时间,甚至外面已经传来了火铳的声响。 “大当家,现在我们怎么办?”那个手下惊慌地询问道。 “给我顶住!”陈九眼睛通红,此刻恨死了海霸天和青虎。他有心想要保住这个地盘,有心想要护住他的金库,但似乎什么都护不住了。 “是!”那个手下领命道。 陈九看着那个手下离开,突然间挥手道:“将东西都给我搬回去!” 咯噔! 军师在旁边看着陈九狰狞的脸色,心里却是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总感觉有极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事实确实是如此,陈九对于这种情况,早就有了预备方案。他不仅给自己留有退路,更是让来犯的人准备了大礼,一份让人由喜转悲的大礼。 在安排妥当后,他钻进了一条密道,同时点燃了一条火绳。 滋滋…… 火绳发出急促的燃烧,向着地底那个黑洞燃烧过去。 与此同时,九寨的寨门告破,一帮人冲杀进来。留在九寨的人实力本就不强,加上他们人数处于劣势,便是纷纷选择投降。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51章 细作? 杀啊! 虎妞举着短刀冲向那所大房子,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那个大坏蛋捉住。 小白仍旧威风凛凛地在前面领路,但突然间停了下来,警惕地望向大门处。 咦? 虎妞看到小白这个反应,亦是停了下来,瞪着明亮的眼睛警惕地望向里面。虽然她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实质并不鲁莽,遇到危险亦会小心翼翼。 却是这时,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让到她的嘴巴当即大大地张开着,眼睛的瞳孔亦是骤然收缩。 从密道出来后,陈九已经逃到了后山,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地带,没有丝毫的危险气息。 只是他却没有逃出生天的欣喜,脸色反而更显得凝重,因为他预期中的大杀招并没有发生,这脱离了他的计划。 叛徒! 陈九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当即就找到了一个相对合理的答案,有人已经背叛了他。 在那座金库的底下,他埋下了大量的火药,打量让觊觎他财宝的人通通都见鬼去。只是如今火药没有发生爆炸,证明那条引线肯定没有点燃,亦没能给海霸天和青虎等人迎头痛击。 很显然,那位叛徒就是他的军师,那位军师不仅没有执行他的命令,而且还会将那座金库完好无损地拱手送人。 但痛恨归痛恨,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回去找人宣泄怒火。此刻他已经不再是九帮的大当家,亦丢掉了九寨的地盘,只是一个光杆的海盗头目罢了。 不好! 陈九觉察到一种危机感,火药没有炸毁那座金库,自然亦没有炸毁那条密道。在此时此刻,没准已经有人沿着地道追了过来。 将着傻大留下阻止追捕者,他再度上路,向着黄旗帮的地盘逃窜而去。 他的手下没有了,财宝没有了,地盘亦没有了,如今黄旗帮成为他最后的依仗。只有顺利到达黄旗帮,他才有机会借助黄旗帮东山再起,否则会跟一头野狗没有区别。 嗷…… 在逃进一片林子中的时候,他听到后面传来了怪犬的叫声,脸上顿时流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 他第一时间就选择丢掉地盘进行逃窜,由着部下帮着他拖延时间,这怎么都应该足够让他逃到黄旗帮的地盘才对。 但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迅速就追了上来,似乎都没有多少耽搁。恐怕连那座金库都不入他们的眼,直接就追击而来。 噗! 一支利箭从后面径直飞来,从傻二的身体贯穿而出,然后插在前面的草丛中,空气当即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陈九转身面对着扑来的人,特别是那条对着他的利箭,知道大势已去。 他不仅丢掉了一切,恐怕连最后委身于黄旗帮寻求翻盘的机会亦是丢掉了,今天就将命丧于此,顿时是心如死灰。 若是在数天前,有人告诉他会落到这种窘境,他必然会以为对方是痴人说梦。但是如今,他确实是一步步地坠向深渊。 陈九的目光徐徐地落在追上来的这帮人身上,除却青虎和海霸天两个熟人,还有就是那几个曾经一路追捕他的人,另外还站着一个出乎意外的身影——他的军师。 “原来你是他们的细作!”陈九仿佛洞察了一切,抬头望着军师说道。 到了此时此刻,他并不觉得是败于青虎和海霸天,而是这个看似普通的军师出卖了情报,才让他陷于败局之中。 只是很显然,他忽视了一些人,譬如那一个长相可爱的小丫头,是她坚持着上岛继续追捕,亦是她让到海天帮和青虎帮联合。 军师望了海霸天和青虎一眼,很肯定地摇头道:“我不是他们的细作!” “那你是谁派来的?”陈九显得很是不相信,眯着眼睛又问道。 军师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询问道:“去年六月二十六日午时左右,你于琼州海峡洗劫一艘客船,可曾有印象?” 陈九的脸上先是不屑,他洗劫的船只多得去了,何况还时隔一年有余,怎么还可能记得清,只是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过,骇然地问道:“你是谁?” 军师看到他的反应,更是坚定了他的某个判断,徐徐道出了他的身份道:“我的本名叫江荣华,是一位被掳劫客商的儿子!” 江荣华去年本是准备参加高州府的院试,但得知父亲发生海难的消息后,他毅然放弃了院试,直接踏上了寻找父亲的征程。 他先是到了雷州城,然后又到遂溪城,但却没能打听到父亲的消息。只是他却没有轻意放弃,在对东海岛的少将进行一番研究后,他将目标锁定在九寨身上。 相对于其他海盗团伙,陈九的海盗团的嫌疑最大,亦符合他喜欢焚船的风格。 正是如此,江荣华于今年主动加入了九帮,成为这个海盗团伙中的一员。经过诸多的侦查,他越来越确信,这人就是那场海难的主谋。 原本他是想要徐徐图之,找到他爹的去向。但上天青睐于他,这人手上的精锐全军覆灭,而后又被别的势力所吞并。 更让他感到惊喜的是,他在这里遇上的了虎妞,知道林晧然如今已经官至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现在要将陈九绳之以法。 陈九深深地打量着江荣华,目光却突然闪过一抹喜意,带着几分骄傲的口气道:“那件海难就是我做的,你又能如何?” “我爹现在在哪里?”江荣华身体微颤,然后冷声地质问道。 虽然他已经猜到是陈九洗劫那艘客船,但猜测是一回事,如今证实又是一回事。当听到陈九这个答案,他的心亦不能再平静了。 为了寻到父亲,他放弃了科举之路,更是变卖了家财,甚至还不惜沦为海盗。 如今曙光终现,他有可能寻回自己的父亲,将父亲从苦难中拯救出来。 “死了!”陈九打量着他,戏谑地说道。 江荣华如何不知,这人分明不打算跟着他道出实情,手里拨出匕首威胁着道:“信不信,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正是这时,前面的林子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略显威严的声音道:“黄旗帮黄泉在此,我看谁敢动他一根毫毛!” ------------ 第452章 虎妞的底牌 黄泉,黄旗帮的大当家,亦算是东海岛的半个主人,占据着东海岛的黄金地段,拥有着东海岛最大的盐场和码头。 跟着很多人想象得不同,黄泉没有三头六臂,只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他的身材并不高,但很是结实,皮肤黝黑,留着山羊胡子,眼睛透露着几分精明。 他身穿着东瀛的武士服饰,却是梳理着大明的头饰,腰间挂着一把日本武士刀。这时领着十数人向着这里而来,额头都渗着一层汗珠子,显然是赶路至此。 一直以来,黄泉跟陈九关系不睦,这在粤西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有想到,黄泉竟然这么快就收到消息,并亲自带人前来营救陈九,这个举动无疑证明传闻并不可信。 哇哈哈哈…… 陈九在听到黄泉的声音传来,悬着的心亦是落下,仰起脸猖獗而笑,目光徐徐扫过众人,眼睛掩盖不住的得意,同时涌现着几分恶毒。 他沦落至此,虽然主因是前日的精锐被雷州卫吃掉,但海霸天和青虎联手吞并他的地盘,江荣华却是欺骗于他,而这些古怪的人更是锲而不舍地追捕着他。 如今站在面前的所有人,他都一一打上死亡的铬印,打算将来对他们进行报复,以宣泄他的愤恨。 怎么办? 海霸天和青虎都是微微蹙起眉头,看着赶来的黄泉,又望向猖狂大笑的陈九。虽然很不服气,但对方的实力确实是高他们一截,甚至能够将他们抹掉。 值得一提的是,黄旗帮不仅是一个大海盗帮,更是广东地区最大海盗组织三色帮的成员,跟蓝旗帮、红旗帮组成三色帮。 他们可以不惧怕黄旗帮,但却不得不惦量蓝旗帮和红色帮,若是另两个大海盗帮出手,那他们的海天帮和青虎帮估计会轻松地被抹掉。 正是如此,面对着目中无人的黄泉,他们都不由得退后了一步,不愿意跟眼前这人发生直接冲突。 “我爹在哪里?” 江荣华脸色当即大变,但却没有放弃希望,又是瞪着陈九质问道。 只是奇迹没有出现,方才陈九都不愿意透露,此刻就更加不可能了,却见陈九戏谑地望着江荣华道:“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射他的大腿!” 一直不吭声的虎妞突然一指,发出一道命令道。 哧! 随着她的话落下,饭缸拉着半满的弓再拉到圆满,箭矢的指向从陈九的眉头直接移至右大腿,然后轻轻地松开。 这些动作很是连贯,仿佛就在顷刻间,那支闪着寒光的箭矢就笔直朝着陈九飞去。 “尔敢!” 黄泉正傲慢地走来,以为没有人敢拂逆他的意志,但看到眼前的一幕,眼睛亦是瞪起。 啪! 他感到一个耳光甩来,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就敢挑战他的权威,就在他的面前,伤了他要保护的陈九。 噗! 那支利箭从陈九的大腿处贯穿,顿时是鲜血直流。 啊…… 刚刚还猖狂而笑的陈九,此刻却是痛苦地呻吟,感到大腿处钻心的疼痛,眼泪都涌了出来。 饭缸的力度亦是惊人,这支箭竟然贯穿了整条大腿,那条腿都有可能会彻底废掉。 “你快点告诉江荣华,不然我让饭缸还射你!”虎妞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亦是视江荣华为朋友,指着陈九进行威胁道。 江荣华感激地望了一眼虎妞,但知道时间耽搁不得,又是寒声问道:“我爹在哪里?” 哈哈哈…… 陈九像是一个疯子,突然间又是大声发笑,望着江荣华戏谑地道:“你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江荣华的眉头微蹙,知道这极可能是故意骗他过去,但迎着陈九的目光,坚定地走了过去。 很多人都不知晓,他对寻回父亲有着一种超非寻常的执着,哪怕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亦不会退缩,即便这成功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 在向走踏步的同时,他紧紧地攥着匕首,心里有一种无比坚定的信念。陈九想要刺伤他,那他亦会刺向他,大不了一人一刀,谁都不占便宜。 哎呀…… 虎妞心里顿时太急,发现江荣华蠢成猪了,他怎么可能是陈九的对手,竟然真的被骗过去了,比她笨多了。 这…… 陈九跟着江荣华的目光相触,心里亦是讶然。他原本确实是想诱骗对方,从而将对方捅上一刀发泄,但突然间,他觉得这并不是好计谋。 “七哥,救我!” 陈九突然间转身,扶着那个伤腿,向着那边奋力蹦去。 哎…… 虎妞看着陈九逃走,而江荣华站的位置又挡住了饭缸的射击路线,不由得烦恼地捂着白洁的额头,发现江荣华没有哥哥夸得那般聪明,连哥哥万分之一都不如。 “你们是要找死!”黄泉已经领着人赶到,心里有着一种愤怒,正想要向江荣华一点教训,但发现随着一个小女孩上前,海霸天和青虎亦是跟着他针锋相对。 特别是那个无比高大的黑大小,手持着弓箭,正瞄着他的眉心,让他不得不感到一种忌惮,同时权衡着此刻彼此的实力。 “黄帮主,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林大虎迎着黄泉的目光,强硬地回应道。不说他从不轻易退让,单是虎妞的这个身份,他就得拼着命护着她的周全。 哼! 黄泉亦是看清了形势,他仓促带着这点人,根本就不占优。若真是发生冲突,双方还真说不好是谁会占到便宜。 只是看着黄泉转身要走,虎妞却一本正经地指着陈九道:“他是坏人,你不能将他带走!” “我现在就将他带走,你怎么着?”黄泉回头打量着这个小丫头,戏谑地说道。 “那你们也是坏人!”虎妞的眼睛瞪着他,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她的一种逻辑,帮忙坏人的家伙,自然亦是坏人。 “呵呵……”黄泉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笑着眼泪都要流出来,然后望着虎妞挑衅地道:“对,我是一个坏人,你能拿我怎么着!” 实质上,他何止是坏人那般简单,不说他沦为海盗杀害了多少人,哪怕他没做海盗之前,亦是干过为钱财灭杀一家四口的事情。 虎妞的眉头微蹙,尽管她心里很是生气,但知道以她的能力是对付不了眼前这个有很多手下的坏蛋,更不能现在真打起来,但仍旧不服输地道:“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我要告诉我哥哥,我哥哥很厉害,他一定有办法对付你!” 虽然哥哥现在已经打不过她,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哥哥的脑子很管用。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或对付的人,肯定会有办法达成。 黄泉打量着眼前这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看着她将她哥哥说得煞费其事,心里却是涌起一股浓浓的不屑。就像某些无知村民拼死护着的宝贝,在他眼里却跟垃圾无异。 迎着小女孩那双涌起着自豪的眼睛,黄泉嘲讽地回应道:“好呀!那你就叫他过来!我黄泉就等着,看他又能我怎么样!” 阿啾! 一个站在船头的年轻书生被海风一吹,当即打了一个大大地喷嚏,然后轻揉了一下鼻子,眼睛忧虑地望着前面的岛屿。 ------------ 第453章 被动出击 事实证明,家里有一个野丫头,会让你操劳更多的事情。 这追捕一个海盗头目亦就罢了,但敢直接追到海盗窝里去的,整个大明恐怕就虎妞这一人矣。 林晧然迎着带着咸味的海风,望着前面郁郁葱葱的海岛,眼睛涌起几分忧郁。 却不全是担忧自家野丫头的安危,还有就是这里已经成为了他开海的最大拦路石。 现在建造码头在即,但这雷州湾偏偏是粤西海盗的老巢,这简直就是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不说这帮海盗会威胁着雷州码头的安危,往来的船只更担心被他们洗劫,连最基本的安全都难以得到保障,生产出再物美价廉的棉布又能如何? 正是如此,盘踞于此的海盗阻碍了林晧然,亦阻碍了雷州府的发展,必须要毫不留情地进行清除。 他其实是有心缓一缓,毕竟岛上的形势是两眼一摸黑,仅知道最有名气的黄旗帮罢了。 只是自家那个鲁莽的野丫头贸然上岛,陷入于危险之中,让他的计划亦不得不提前。 不过提前亦是有好处,建设雷州码头的计划一旦传开,那些海盗不可能全是蠢蛋,必然会看到其中的冲突点。 届时,他们松散的海盗团一旦联合起来,想要灭掉他们恐怕会更加困难。 正所谓:兵贵神速,易早不易迟。 在明确要登岛后,他便运用了一切力量,迅速带上了位于雷州府东海线的锦囊千户所军士及雷州卫。凭着这一股力量,他进行自保绝对不会有问题,亦有能力拯救那个可能陷入危局的野丫头。 另外,他已经派遣人去通知神电卫,希望那边卖他一点面子,亦是派遣人员过来,届时他就有能力荡平整个东海岛。 当然,他此行最主要目的是保证自家丫头安全,然后才是看有没有机会解决东海岛的海岛之患。 船只行驶在清澈的雷州湾中,相对于雷州府西部辽阔的东京湾,这里的区域要小上很多很多,简直只是一个水塘而已。 船只来自于锦囊所,都是大明战舰,但已经显得破烂了。亦好在是在雷州湾航行,若是到深海去的话,没准会直接散架。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航行,终于即将到达登陆的地点,舰队直扑陈九的老巢而去。 “报告,前面有人!” 有眼力极好的军士从瞭望台下来,前来行礼汇报道。 林晧然居于中,雷州卫张千户居于左,锦囊所宁千户居于右。 不说大明是以文制武,单是林晧然官居正五品,就不是两个小小的千户能够权衡的。 军士汇报的对象是宁千户,但宁千户却丝毫不托大,当即将消息向林晧然进行禀告。 他是潮州宁家人,属于翁家系的武官,老早就收到京中翁郎中的书信,让他协助于林晧然。 话说得很轻,但能让翁郎中亲自写信回来,这就已经代表着翁郎中对林晧然无比的重视。若这点都看不透,那他就不用在大明的官场混了。 其实不仅是翁郎中,宁、翁两家的长辈亦是多次从潮洲府来信,甚至明确要以他为纽带,建立更深厚的友谊。 虽然翁家出过兵部尚书,但自古都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翁尚书已经老去,林晧然才会有美好的未来。 很显然,翁、宁两家都压宝在林晧然身上,而他不管愿不愿意,都得遵循两家的意志。 这次林晧然要到东海岛清剿倭寇,他亦是带上大半锦囊所的战力,跟着雷州卫汇合后,便朝着东海岛而来,用实际行动支持着林晧然。 林晧然听着宁千户的汇报,极目远眺,视力亦是不错,那边的沙滩边果然站着一行人。 “哥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在那银色沙滩的某处,一个小身影朝着这边用力挥手,显得很是得意地大声叫嚷着。 在看到那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林晧然悬着的心亦是落了下来,脸上亦绽放出笑容。 不过他毕竟是雷州知府,尽量心里亦极是兴奋,但注定不可能像虎妞这般喜形于色,顶多就是露出笑容而已。 随着船只靠近,林晧然发现陪在虎妞身旁的,除了阿丽和饭缸等人,另有几个陌生的男子。 “林大人,那是海天帮的海霸天和青虎帮的青虎,实力比陈九弱不了多少!”宁千户却是认出了那二个人,当即指着人告诉林晧然道。 张千户听到这话,当即涌起一份紧张,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已经知道东海岛海盗的势力和地盘,自然亦知道这两号人。如今看着他们居于虎妞之后,却没有过于紧张,隐隐觉得自家的野丫头没准给他带来惊喜。 毕竟这种站位,加上虎妞及她的人都安然无恙,说明事情可能呈现出好的一面。 “大人,小心有诈!”铁捕头听到林晧然打算乘坐小船前往,当即担忧地劝道。 林晧然自然明白,这东海虽然名义上是归雷州府管辖,但实质已经沦为海盗的乐园。一旦对方是故意诱使他上岸,哪怕他贵为雷州知府,没准都要丧命于此。 现在最稳妥的办法,是让雷州卫和锦囊所的军士分批乘坐小船上岸,确认上面安全后,林晧然再登陆上岸。 只是他亦有着他的判断,若是这般行径的话,会直接落于下乘,被那两位可能有心投诚于他的海盗头目所看不起。 甚至这边刚派一批人上去,那两位海盗头目为安全着想,亦已经是逃之夭夭,从而失去一次谈判的良机。 正是如此,这选择第一时间上岛,固然有一定的风险,但亦蕴藏着收益,考量着他的胆魄。 最终,林晧然乘坐着小船,领着铁捕头等人向着岸上而去。 虽然他是一身书生打扮,但浑身透露着上位者的气息,负手站在船头上,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岸上的人看着林晧然,却是各有不同的反应。 虎妞最是纯粹,她的高兴简直就写在脸上,而且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隐隐闪烁着自豪感。 林大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林晧然,只是此时再相见,却无法跟记忆中的书呆子林晧然重叠起来,这个完全就是一个全新的林晧然。 却见他年纪十七八岁,但身上透露着一股官威,特别是那双眼睛透露着成熟、智慧和自信,哪还有书呆子的半点模样。 海霸天是第一次见到林晧然本人,在惊叹于对方年轻的同时,不得不承认,这人确是人中龙凤。 不说他上任之始,就敢将雷州城第一恶霸贾豹铲除,单是带着几名随从就敢于登岛,这种气魄亦鲜有人能比。 当然,在这里还有一个更为复杂的眼神,江荣华亦呆在人群之中。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54章 反应 黄旗帮的地盘并不小,处于东海岛的东南角,拥有着很优越的地理优势。其南边是大片的盐场,东边是银色的沙滩,简直就是一处宝地。 值得一提的是,跟着其他结寨而居的海盗团不同,黄旗帮是以小城镇的形式创建。可谓是大摇大摆地暴露在神电卫的眼皮底下,似乎没有将负责这片海疆的神电卫放在眼里。 但实情确实是如此,早期的神电卫确实是令人忌惮,更令海盗闻风丧胆。作为大明二十四个海防要塞之一,那时神电卫巡视数千里海疆,荡平大大小小的海盗团无数。 别说这座毗邻大陆的东海岛,哪怕是远离大陆的一座无名小岛,海盗亦得小小心翼翼地躲藏着,甚至很多海盗被迫远逃至吕宋。 只是神电卫跟大明其他军队一般,军队慢慢地被腐化掉,加之正统年间神电卫被反贼瑶民重创,战力急促直下。 到了嘉靖本朝,神电卫可谓是雪上加霜。 卫所的战舰破损而没钱维修,仅存的战船又被抽调到东南抗倭,神电卫彻底失去了巡视海疆的战力,只能龟缩于各自的卫所之中艰苦度日,甚至已经是名存实亡。 一支以海防为使命的军队,但现在几乎找不到一艘完好的战船,这无疑是一个笑谈。但现实确是如此,神电卫就像是失去了獠牙的鲨鱼,徒有其表而已。 亦是如此,粤西的海盗变得越发的猖獗。像适宜居住的东海岛和南三岛,更是直接成为了海盗的乐园,大大小小的海盗团体在这里大摇大摆地建寨而居。 黄泉是打心里没有将神电卫放在眼里,不说神电卫出现严重的缺员情况,单是如今的军心涣散,根本就不可能形成一股有力的力量对他们进行围剿。 正是如此,黄旗帮显得很是高调,坐落在一处平坦的椰子林中,简单地建造一道防卫土墙。 秋日高悬,暖洋洋的阳光照在那大片椰子林中,一只从北方飞来的候鸟躲在椰子叶子,抖着蓬松的羽毛,那双懒散的眼睛盯着下面的一栋大房子。 房子里面的大厅显得很是热闹,传出了阵阵的丝竹之声。在那正堂之中,几个身穿着彩衣的美女在那里翩翩起舞,上演着这时代的精彩舞蹈。 身穿着日本武士装的黄泉盘腿坐在首座之上,大口地吃着红烧狗肉、喝着香醇的美酒,看着那一条条舞动的白皙大长腿,醒眼迷离。 正可谓,饱暖思**。他自然亦不会例外,又是一杯辛辣的酒倒进肚子,盯着那一个大胸脯的高佻女人,已经想着晚上要做的事。 世上令他极是无奈,他自认不比别人少做那事,还特意尝试过各类高矮肥瘦的女人,但却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不好了!” 却是这时,一个手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正是负责拱卫南面的一名小队长。 一帮高层正在饮酒作乐,看着这名小队长急匆匆地穿过堂中,都纷纷停下酒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整个大堂的气氛一凝,都瞧向了那名小队长,而那几个舞女亦是停了下来。 黄泉看着这慌慌张张的小队长,心里亦是一惊,便是沉着脸问道:“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禀告大当家,神电卫……出现在南边?据我们的人观察,那是锦囊千户所的人,他们一共来了两艘大船,停泊在离我们十里外的海湾中!”小队长额头冒着汗,指着南边惊慌地说道。 这名小队长叫黄诚,跟黄泉是族亲,刚刚加入黄旗帮不久。正是由于是黄旗帮的新人,所以对自身的工作格外的尽责,如今看到出现这么大的事情,亦是急忙跑过来通禀。 但他突然间发现,他认为中的大事,却没有得到大家的共鸣。 哈哈哈…… 随着黄泉的一声大笑,周围亦是传来了阵阵的笑声,一双双轻松从容的目光落在那名小队长身上。 “我好怕呀!神电卫来了呢!” “怎么办才好呀!他们离我们不足十里了呢!” “锦囊千户所那两艘破船补好了呢!要不我们再让他们补一次?” …… 坐在席前吃肉喝酒的人虽然嘴里说着是害怕,但眼睛却揶揄着得意劲,似乎是打心里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眼里,更没有将神电卫麾下的锦囊千户所放在眼里。 “他们要是敢来,我倒敬他们是条汉子,不过老子杀他们如同屠狗!”三当家是个粗劣的汉子,满脸不在乎地比划着手刀道。 此话落下,又是赢得了周围人的叫好声。 只是在这些叫好声中,大腿缠着绷带的陈九却没有附和,眉头却是微蹙着。 先前他亦没有将雷州卫放在眼里,但却遭到了平生最大的一场败仗,更是差点丢了性命。如今神电卫突然出现,让他隐隐感到一种不安。 “陈九,你不会真被吓破胆了吧?”有人发现陈九的异样,却是打趣地说道。 对于陈九加入黄旗帮,自然不可能个个都欢迎,其实大多人都产生了抵触的心理。毕竟高层的位置就那么几个,凭什么给陈九占去一个呢? 陈九迎着那人的目光,知道这人没带着善意,但他亦是藏得住心思的人,当即顺着大家的观念道:“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这神电卫竟然破天荒送上门来,要是我的九帮还在的话,肯定将他们给吃掉!” “陈九这话说得在理!大当家,要不我们就将那伙人给吃掉,扬一扬我们黄旗帮的名气,省得整天有人说我们只是红旗帮的小弟!”三当家是一个好战分子,眼睛放光地望向了黄泉提出建议道。 “不可!这烂船都有三分钉,真将神电卫惹急了,我们黄旗帮亦顶不住!”黄泉当即抬手否决,很是理智地说道。 这神电卫羸弱是公认的事实,但数千号人的编制摆在那里。若是真将他们惹毛了,他们神电卫聚拢力量,却不是他的黄旗帮能够抗衡的。 至于外界对他们黄旗帮那个“红旗帮的小弟”的挖苦,他倒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是一种忌妒之声罢了。 这仅是一个小插曲,在那名“杞人忧天”的小队长退下后,这里又恢复了喜庆的气氛。这些高层继续享受着好肉、美酒,还有款款而来的美人儿,有人更是忍不住抱着美人向着屋外走去。 至于停泊在东海岛南边的两艘战舰,似乎不过是星空的点缀,对他们的生活根本没有半点影响。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的东南方同样出现了动静。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55章 诡异的事 是夜,月色朦胧。 黄旗帮的高层早已经陷入于温柔乡之中,享受着作为顶级海盗的快活日子。 由于本身实力强劲,又跟蓝旗帮和红旗帮结为同盟,固而在这粤西的海域无人敢招惹,他们就像是失去天敌的草原鹿般惬意。 哪怕明知道锦囊千户所的人就停泊在十里外的海湾中,亦没有太放在心上,他们是打心底瞧不起这些军纪散漫、战力羸弱的神电卫。 烤肉、美酒、女人…… 这是他们生活最重要的部分,特别是夜晚来临之时,就显得格外的饥渴,享受着这种顶级的夜生活。 当然,任何奢侈的生活都需要金钱的支持,而黄旗帮内的盐场就是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只要生产足够的食盐,那他们就能够获取源源不断的银子。 正是如此,他们的生活比绝大多数的海盗要惬意得多,甚至不需要出去打家劫舍,亦会富于绝大多数的海盗团体。 跟着以往相同,黄旗帮的高层早早就进入温柔乡,而黄旗帮的防卫重心放在西、南两边的海面上,警惕着来自于海面上的突袭。 噗! 一支冷箭突然从西北方向射来,一个放哨的海盗的喉咙当即被贯穿,然后不可思议地望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大批官兵。 在他的印象中,官兵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历来都龟缩于他们各自的卫所之中,对他们这些海盗更是畏之如虎/闻风而逃。 只是如今,在他生命弥留之致,却发现大批的官兵竟然偷袭他们的营地。 砰…… 这名放哨的海盗手握着那支箭,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管事情将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他都注定是见不着了。 不仅仅是他,接着有几个哨岗都倒于血泊中,根本不知道发现什么事便已经魂归西方。 一股股鲜血在地上流淌开来,北边的夜风轻轻吹拂而来,顿时弥漫在这座岛的东北角之上,这将是一个血腥之夜。 叮当当当…… 终于,黄旗帮那个警报之声在寂静的夜晚响起,将遇袭的消息传递给同伙。 “杀啊!” 张千户举起屠刀高喊着,脸上露出了狰狞之色,而他身后的雷州卫亦是露出了獠牙,跟着他一并朝着黄旗帮的营地杀去。 “杀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这一条西北线上的某处,宁千户亦是高举着屠力,带着他身后的神电卫朝着黄旗帮的营地杀去。 “杀啊!” “杀啊!” 海霸天和林大虎亦是身先士卒,带着他们的部下,亦分别从两个方向发起冲击,配合着官兵向着黄旗帮的营地杀去。 这突如其来的四股力量,仿佛拧成一根绳般,瞬间就将黄旗帮那条脆弱的西北防线给冲垮,数百号人势如破竹地直插黄旗帮的腹地。 噗! 噗! 黄旗帮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斩去了脑袋。有人是正打着嗑睡,有人正在放夜尿,而有的人甚至在睡梦之中。 这四股力量汇集在一起,看到海盗便杀,丝毫不留情。特别是青虎帮和海天帮,跟着黄旗帮积怨已久,隐隐成了屠杀的主力军。 虽然有些军士想要临阵脱逃,但看着己方显现着单面屠杀的架势,亦是壮起胆跟着帮忙。到了最后,甚至是越杀越亢奋,因为这些头颅都是金钱。 怎么回事? 黄泉等高层推开怀中的女人,赤着脚从房子中跑出来,满脸惊讶地询问着彼此。然后齐刷刷地望向西北方向,只感到一股巨浪迎面扑来。 乒乒乓乓…… 在那西北方向,刀具的碰撞声不绝于耳,一些房屋已经是火光冲天,更是传来了阵阵的惨叫声。 “不好了!大当家!锦囊所、雷州卫还有海天帮和青虎帮一起杀来了!”一个小队长着急地跑来,哭丧着汇报了最新的情况。 “你是说锦囊所、雷州卫/海天帮和青虎帮?”一个壮实的汉子愕然地问道。 “是的!他们一共汇集了几百号人,由着他们的头目带队,我们已经有数十兄弟阵亡了!”小队长的眼泪流出,悲痛地说道。 对于这四股力量,他们这些高层其实都是清清楚楚。前者只是徒有其表,后者不过是他们的小弟,一直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但谁能想到,就是他们没放在眼里的这些小势力,竟然朝着他们举起了屠刀,此刻更是杀到了黄旗帮的核心区域。 怎么会这样? 黄泉彻底是懵住了,眼睛瞪着滚圆。他知道此时的状况很糟糕,但让他如何都想不明白,明明是四股相互敌对的势力,为何会凝聚到一起? 先不是青虎帮跟海天帮素来不合,单是他们跟锦囊所/雷州卫的结合,就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他们这官与贼怎么成了一家人了? 只是他心里纵使有太多的不解,但官兵冲杀而来是事实,而他们已经陷入下溃败之中。这个时代就算聚拢大家抵抗,恐怕亦难逃大败了。 何况对方的势头如此凶猛,恐怕都没等他们聚拢在一起,他们便被一一屠杀了。 “真是反了,我宰了他们!”三当家确实是一个真汉子,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即就提着刀朝着事发地点而去。 看着三当家提刀而去,其他的高层却并不乐观,纷纷扭头望向了黄泉,等着他的决断。若是面对任何一股力量,他们都不会有任何犹豫地选择反扑,但偏偏是面对着四股力量。 “我们退到硇洲岛!” 黄泉悠悠一叹,当即下达一道命令,打算离开这里,逃到东面的硇洲岛上。那里是蓝旗帮的地盘,不说需要船只过去,且蓝旗帮的实力足以应付他们这帮人。 指令下达,周围的人当即行动起来,一箱箱的财宝被带往码头。 只是他们很多人都极为不甘,他们的最大财富哪是这些金银珠宝,而是这里大片的盐场。但在今天晚上,他们失去了这个宝藏。 “不好了,南面有战舰朝这边而来!”一个哨岗慌慌张张而去,指着南面的海面紧张地说道。 黄泉顿时又是一惊,这东海岛的南面有宁川所,亦有神电卫的本部。若是宁川所的战舰还好,一旦是神电卫本部的战舰,那他们极可能逃不到硇洲岛。 ------------ 第456章 对决 在东海岛的南边,有着数艘军舰向着这里而来。只是今晚的月色很朦胧,仅看到了一个船体的轮廓,但却无法判断出船体的具体模样,更无法判断是神电卫的哪股力量。 “放求救信号弹!” 黄泉不确定那些是不是神电卫本部的战舰,最终选择保守的做法,没有选择贸然度过海峡逃到硇洲岛,而是决定向蓝旗帮进行求救。 砰! 一枚黄色的信号弹窜出夜空,然后在半空中绽放开来。 “杀啊!” 与此同时,四股力量从正北方向杀来,士气高昂。 得益于黄旗帮的退缩,他们一路上几乎都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便直接杀到了码头前。 其实单论个人战力而言,他们要弱于黄旗帮众人,但仗着人数优势,又是偷袭得手,让他们一下子就牢牢地抓到了主动权。 只是聚到码头前,这边的军士就显得有些混乱了,特别大明的武器制式杂乱,刀枪镗箭不一而足,全凭个人的喜好。 虽然人数看起来很多,但却给人一种乌合之众的感觉,特别有人的眼睛都不敢望向站在码头的那帮人。若不是这里有着海天帮和青虎帮的人在,恐怕有人已经弃械而逃了。 不得不说,大明军士虽然顶着军人之名,但有人却娘们,特别这里还夹杂着十三四岁的小毛头。 黄泉已经穿上日本武士服,手持着一把雪亮的大砍刀,站在码头冷漠地望向围上来的四股力量,目光最终落向是林大虎和海霸天身上,徐徐地开口道:“你们应该知道朝廷是什么德行,徐海倒是降了,结果落得什么下场?” 林大虎和海霸天的眉头都微微蹙起,自然明白黄泉是有要说服他们了,让他们再度反水。 黄泉看着他们不吭声,嘴角微微翘起,指着那边的盐场道:“只要你过来帮助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且将盐场分你们一半!” 虽然他到现在仍旧想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何会帮忙官兵,但人必定是受利益驱动的。如今他开出的价码,绝对是这些目光短浅的官兵所不能比拟的。 只要这二个人肯反水,那他今晚就当即反败为胜,杀这些官兵如同屠杀土狗。甚至不需要这二人的帮忙我,他都有信心对付这些雷州卫和锦囊所的军士。 却是这时,只见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 原本松散的军士看到这人出现,眼睛都闪现着一丝敬意,亦是纷纷严肃起来。军队像突然被打了一记强心剂,士气明显是在攀升。 出现在这里的,自然是林晧然兄妹,而他们身后是负责保卫他们安全的阿丽、饭缸、铁柱等人。 这一场对黄旗帮的突袭,正是出自于林晧然的手笔,选择将黄旗帮这颗钉子移除。为了将四股力量凝聚,提升他们的士气,事前林晧然亦是做了一些工作。 计划进行得很是顺利,一举将黄旗帮杀得狼狈不堪,逼得他们要逃往硇洲岛。 林晧然望着黄泉及他身后的数十号人,知道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虽然脸上保持着一丝微笑,但心里却保持着高度的紧张感,望着黄泉淡淡地嘲讽道:“盐场现在已经落入我们手里,即便是要进行分配,亦沦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更不可能还留你一份!” 在林晧然说话的时候,虎妞却是左顾右盼,眉头微微地蹙起着。 “你是谁?”黄泉看到这个年轻人出现,心里当即咯噔一声,隐隐找到了那个迷团的答案。 林晧然目光跟着他对视,不卑不亢地朗声道:“我是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你现在站的地方,就归本府管辖!” 以前这种话,必定是一个笑话,那怕说这话的是雷州知府。但今晚之后,恐怕没人再敢将这当成笑话了。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黄泉对林晧然已经有耳闻,这时深深地打量着林晧然一眼,却是有所感慨地道。 虽然心里的迷团亦是已经解开,但仍然不甘心地朝着林大虎和黄泉又是说道:“不管他给了你们什么许诺,我都愿意给你们双倍,如何?” 只是他发现,他这个举动,没有引起那个年轻知府的慌乱,反而微笑且自信地望着他,似乎一切早已是了然于胸。 “你就别痴心妄想了,伸着脖子受死吧!”林大虎冷哼一声,指着黄泉厉声道。 不说林晧然给的条件并不低,单凭着两人的族亲关系,他又怎么会背叛林晧然呢? “黄泉,你莫以为我不知道日前是你派人要拦杀我,今晚我就要亲取你项上人头!”海霸天手持着大刀,指着黄泉怒道。 哈哈哈…… 黄泉看着无法对两人策反,便是仰天而笑,心里亦早憋着一肚子气,指着海霸天喝斥道:“你当真是该死之人!我倒让你明白,为何当年是我接替黄旗令,而不是你!” 周围的人看到这两个猛人要交手,便主动退出了距离,由这两位猛人进行对决。 两人持着制式相似的大刀,走到了空地的中间,目光交集,闪现着丝丝的电光。实质上,两人有旧怨,今晚打算在此决断。 不过,他们的决斗结束必然会影响着这场战争的走向。若是海霸天输了,黄泉这边士气大盛,能够借机渡海而去;若海霸天赢了,黄泉这边必然大受打击,怕是要再度溃败了。 喝! 二人齐喝一声,向着对方冲过去。只见眼前一阵刺眼的火花,却是黄泉取得了先机,在挥也对砍之后,接着抬步将海霸天给踹去。 嗯哼! 海霸天猝不及防之下,被踹得正着,借力翻滚,但却不敢再轻敌,有翻滚的时候,亦是挥出了一刀,格挡往黄泉劈下的大刀。 “倒有两下刀,看来老子要动真格了!”黄泉心里亦是惊讶,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 海霸天亦是凝重起来,知道这个确实是厉害,得更加小心地应付。 在说话的时候,黄泉并没有停下,又是一个泰山斩。 海霸天早有准备,身体在地上一滚,顺利地避了过去。黄泉知道不能一斩得手,所以将力气放在第二斩之上,但迎面却是一把沙土。 海霸天原以为这把沙土减缓黄泉的攻击,但却没有想到,那把大刀还是斩了下来。 咣! 两把刀刃相撞,让海霸天吃了一个暗亏。由于仓促起刀,加之对方是倾力而斩,让到他的刀一麻,刀柄竟然滑落了。 ------------ 第457章 守成更难 眼看着海霸天不敌,黄泉一方就要欢呼之时,却见海霸天的身体猛地朝着黄泉的下部扑去。既像是搏命的打法,又像是不得以为之的招式。 受到沙土的影响,黄泉的反应还是迟了一些,被海霸天抱住了他的腰,二人便一同滚倒在地,而他手中的刀柄亦是脱落。 两人从兵刃相向转为赤手空拳,在地上迅速地缠斗,你一拳我一拳,都彰显着硬汉本色,打得是难舍难分。 噗! 黄泉一记重拳落在海霸天的脸颊上,海霸天的嘴喷出鲜血,亦有一颗牙齿飞出。 围观的人看着这个场景,都是异常的紧张,屏息地观望着战况。 只是这种拼命的打法,似乎谁都不占优,二人都各有胜招,都是头破血流。 两人打得力歇,便缠斗在一起,不再是挥拳相向,而是都想着扭断对方的脖子。 虎妞不再寻找陈九的身影,亦是被这场打斗牢牢地吸引住目光,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却是为着海霸天暗暗地加油,一贯全神贯注的认真模样,看那样子都恨不得冲上去帮忙。 两边都有弓箭手或火铳手,逼视着对方的阵营,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似乎亦都不打算做出偷袭之举,给这两个猛人保持着公平对决的机会。 啊…… 一直处于劣势的海霸天占到了主动,紧咬着牙齿,嘴角溢出鲜血,仰天直吼着,眼睛显得赤红,样子更显得格外狰狞。 他那粗壮的手臂紧紧地从后面箍住黄泉的脖子,久久不肯放松,使出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混蛋!” 黄泉的实力本该在对方之上,此刻拼命地挣扎着,双手搭在海霸天的手肘上,微尖的手指更是陷入对方的手肉之中,但这双如同钢铁浇灌的手臂,根本不松开一分一毫。 不…… 黄泉心里极是不甘心,这人明明比他弱小,势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自己怎么能命丧于他的手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仅是过了一会,在大家紧张的目光之下,海霸天终于瘫软在地、大口地喘气,而黄泉则静躺在他身前。 等了片刻,一个人小心上前试探,那伸出的手指像是触电般缩回,然后惊恐地望着大家说道:“大当家……死了!” 一个纵横粤西海域,一个在广东鼎鼎大名的大海盗,一个被誉为东海岛之主的男人,却在这一刻画上了一个句号。 黄泉死了! 这对于林晧然这边,无疑是一个惊天喜讯,但对于黄旗帮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们不仅陷入于包围中,还失去了主心骨,士气一下子降至冰点。 “黄泉已死,兄弟们,跟我杀啊!” 林大虎抽出腰间的宝刀,恶恶地望着黄旗帮部众,对着身后的弟兄高喊道。 杀啊! 大家举起屠刀,当即就跟着林大虎冲杀过去。 杀啊! 锦囊千户所的人亦是不甘落后,因为他们看到停泊着的战舰,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战舰。 杀啊! 有了两股表率的力量,海天帮和雷州卫亦是纷纷加入了战团之中,特别海天帮的士气高昂人,因为他们的大当家亲手杀死了黄泉。 只是争斗历来都是残酷的,有着红旗帮的人中刀,亦有这边的人受伤倒地。鲜血很快就染红了码头,甚至染红了码头下面的海水,渐渐飘起了浮尸。 不过,胜利的天秤早已经注定,黄旗帮无力抵抗,一干人缴械投降。 清理黄旗帮余孽的行动很快进行,四股力量在黄旗帮的地盘上搜索着漏网之鱼,而他们都显得很是兴奋。不说这许诺中的盐场利益,单是这码头上的金银珠宝,就已经足够他们感到兴奋了。 海风迎面吹来,吹淡了码头上的血腥味。 林晧然站在码头上,目光落在这一具具的尸体上,脸上无悲亦无喜。 他的前世生长在一个和平年代,对战争的理解主要来源于电视,所以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 只是再度目睹着这种血腥的场面,他的心里并没有太多对胜利的欢喜,更多的是无奈。虽然这里有很多该死之人,但无疑亦有些不该死的同袍。 不过,他亦是清楚,生活在这个时代人,绝对不可妇人之仁。想要雷州府的数十万百姓享受安宁,那就必须清剿这东海岛的恶贼,想要雷州府的数十万百姓过上富裕生活,就更要清剿这东海岛的恶贼,为开港扫清一切障碍。 不经觉,东方已经拂晓,天地间骤然亮起。 “站在这里不易,想一直站在这里却更难!”江荣华走到他身侧,眼神复杂地说道。 昔日一同参加科举,但如今对方已经夺取状元功名,今贵为正五品的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成为官场最闪耀的新星,而他却沦为海盗,二人已经是云泥之别。 林晧然侧头望了他一眼,温和地说道:“你是担心蓝旗帮可能会反扑吗?” “不止这个!”江荣华淡淡地摇头,认真地望着他道:“雷州卫、锦囊所、青虎帮和海天帮,这四股力量终究不归你管辖,你得谋之深远!” 林晧然心里微动,又是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这绝对是一个忠告,能在这个时候跟他提出,就更是难能可贵。 这四股力量能够听从他的指令偷袭黄旗帮,虽然有着一定的感情因素,但主要还是他给出的利益足够诱人。 现在即将进行利益瓜分,那他既要给出好处,亦要让他们相互制约,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掌控力变得更大。 特别想要长期掌控这座岛,就更要小心布局,切不能大意失荆州。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林晧然却是话锋一转道。 江荣华深叹一口气,目光却异常坚定地望着大海道:“寻找我父亲的下落,我能感觉得到,他还没有死!” “这么说来,我们短期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呢!”林晧然指着无处的硇洲岛,微微一笑道。 江荣华脸露苦笑,明白了林晧然话中的意思,有对他进行招揽的味道。从目前来看,林晧然是为了开港计划,不仅需要稳住东海岛的局势,下一步亦要对蓝旗帮动手,而他的下一个目标同样是蓝旗帮。 ------------ 第458章 去哪里? 经历了这么很多事情,江荣华成熟了很多,亦成长了很多。单凭他的力量,想要找到他爹的下落,会很难很难。 若是能够借助林晧然的力量,将会容易很多。特别在这一次灭掉黄旗帮上,林晧然表现的才智和能力,远在一般的知府之上。 换作任何一名知府,都肯定不会比他做得更好。他不仅将四股力量聚到一起,而且让四股力量朝着一个地方使劲,这看似很简单的事情,但却要十分高明的手腕才能办成。 江荣华迎着林晧然的目光,认真地回应道:“蓝旗帮跟黄旗帮并不同,要想将他们除去,这需要很周全的计划,亦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林晧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正要认可地点头,但眼角突然睥见一个偷偷摸摸的小身影正摸向一艘小船,一股冷意直袭心头,无比紧张地道:“虎妞,你要去哪里?” 虽然这一次取得了东海岛大捷,但此刻他仍是心有余悸。这丫头的胆子实在太大了,只带着几个人,就敢到这海盗窝里来。 虎妞身穿着淡红色的齐胸对襟儒裙,蹑手蹑脚的,听到林晧然的喝斥,亦是被吓了一跳,但回过头理直气壮地道:“哎呀,我是来抓捕陈九的,人我还没抓到呢!” 她的语气拉长,脸上透露几分不快,说出了她的计划。只是她似乎有几分心虚,那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却躲闪着林晧然。 “所以呢?”林晧然的脸当即黑了下来,眼睛直直地打量着这个小丫头,发现这个丫头简直是孙猴子转世,真是一刻都不肯消停。 虎妞仰起粉嫩的脸蛋,指着东边的那座岛屿希冀地说道:“陈九肯定是逃到硇洲岛上去了,我要去那里逮捕他!” 只是话刚落,她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被林晧然扛在了肩膀上,屁股亦被重重地打了一下,林晧然不容置疑地说道:“你现在哪都不能去,离开我超过十步远都得打报告!” 虽然他现在已经攻下了东海岛,但林晧然却不会真的傻傻地以为,还有实力继续清洗硇洲岛的蓝旗帮。先不说这次胜利有侥幸的成份,单是那边的复杂地形,多几倍的人员都未必攻得上去。 要知道,硇洲岛是南朝末帝宋端宗的登基和避难之所,至今保留着军事建筑,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更不用说盘踞在上面的蓝旗帮极为凶悍。 如今虎妞竟然想要登上硇洲岛去抓捕陈九,当真是让林晧然惊出了一层冷汗。若是这丫头落入蓝旗帮之手,哪怕他长得再帅,恐怕亦无法救出这个丫头。 正是如此,他觉得有必要好好地教导这个野丫头,打消她这个胆大妄为的念头。 虽然他亦很想拔除硇洲岛这颗钉在雷州湾东部的毒牙,甚至都已经开始谋划,但林晧然知道现在肯定还没有这个实力,需要去推动神电卫来做这事,甚至要请动广东都指挥使司。 特别那几艘宁川千户所的战舰至今都没有出现,他便是知道,想要干成这件事,光靠着这胆小如鼠的神电卫,恐怕是任重而道远。 虎妞被打了屁股,但却不喊疼,整个人就像是一头野性十足的小老虎,撅着嘴巴辩解道:“为什么呀!我是帮你抓坏人,又不是要去什么坏事!” 在她的观念里,做坏事才应该挨打,而做好事却不应该被打。 “没有为什么,这是你哥哥的命令!”林晧然摆出兄长的架势,蛮横地说道。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小丫头虽然向来是我行我素,但若他真是摆起脸色,她倒亦是不会违抗,这亦算是虎妞的一点可爱之处。 虎妞没有继续争辩,但不满地撅着嘴巴,黑白分明的眼眸子亦充满着幽怨之色。只是她深知,这事已经没有通容的余地,她的追捕行动到此为止。 其实她亦是知道,哥哥是在担心着她的安全,怕她被坏人给谋害了,所以才如此紧张和强硬地约束她。亦是如此,她更多是沮丧,而不是真的生气。 清理黄旗帮余孽的行动结束,大家都是兴致勃勃地盘算着收获,只是这边收获累累硕果,但整个东海岛都是炸了窝。 谁能想到,仅是一夜之间,九帮被灭,黄旗帮更被赶尽杀绝,这个海盗的乐园不复存在,因为这里将由官方力量所占据。 盘踞在东海岛之上,除了九帮、海天帮、青虎帮和黄旗帮这种大海盗团,还着十余股小海盗团,散落在东海岛的各处。 在得知确切的消息后,便纷纷逃离这里,生怕给人灭掉了。有的朝着东边的南三岛而去,有的从直接远离雷州湾,驶入了茫茫的海洋之中。 同一时间,在硇洲岛的一处巨大的石岩之上,这里有成片的屋舍。在那最大的屋舍的正厅中,蓝旗帮的高层都齐聚于此。 “还等什么,我们现在杀过去!” “你傻啊!我们得丢多少兄弟的性命?” “那盐场不要了?就给官府那些人白白捡去了?” …… 这大厅的众人却是争执不停,各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在那主座之上,端坐着一名精壮的男子,他赤着上身,那双眼睛显得阴柔,额头处纹着一条蓝色的蝎子,嘴里在咀嚼着槟榔。 这一位正是蓝旗帮的大当家蓝蝎,一个响当当的海盗头目,以心狠手辣而闻名。只是他对着堂下的争执,却是无动于衷,正用着那双阴柔的眼睛徐徐地扫视着众人,喜欢观察每个人的脸部表情。 或许是争累了,或许是被蓝蝎瞧得不舒服,又或许两者皆有。大厅的争执声渐渐停歇,大家都纷纷望向了蓝蝎,想要他们的老大拿出一个主意。 蓝蝎正咀嚼着槟榔,脸上浮现着微笑,然后露出了一口红牙道:“有人帮着我们产盐,你们还争个屁啊!” 此言一出,整个大厅陷入寂静,然后眼睛都闪过亮光。他们方才还争执不休,但此话一出,都莫不是竖指称赞。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59章 民利遂之 溪水合流,民利遂之,这便是遂溪县名字的由来。 遂溪县境内并没有大河流,但水源甚密,汇聚成数股小河流,其中最大的一条为西溪河,水源出自石城县的牛独岭,全长八十里。 虽然遂溪县跟海康县相似,东临雷州湾,西接东京湾,但其位置却居于中,跟海岸线离得甚远,倒更像是一个内陆县城。 只是这里是雷州城陆路通往外面的必经之路,因境内的水源充足,粮产丰富,又得益于盐利,遂溪城倒还算是繁华。 在县衙街中,有一座立着牌坊的茶馆,上面刻着“悠然茶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茶馆的掌柜姓刘,长得一张油嘴,不管是浑身发着酸味的穷书生,还是身穿着绸缎的大金主,他都能笑颜以对,且都能说出令人舒心的话,收拢了很多的固定客源,以致茶馆的生意很是红火。 不管哪个时代,有着不想做事的闲汉,亦有着无所事事的富人。这些人若寻着一个好去处,便能从早到晚钉在那里,仿佛这里才是他们的家。 悠然酒楼新请来了一个说书先生,其实亦不是请来的,这是他看着这里的人多,便死皮懒脸地在这里说书讨要几个赏钱。 刘掌柜最初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因为没少说书人打过这个主意,但往往都是收效甚微。懒汉连茶钱都得赊,而富人却看惯了唱大戏,压根瞧不上这光耍嘴皮子的说书人。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茶馆的生意因为这个说书人,又好上了一大截。 “张敏究竟将放有砒霜的毒鸡汤藏哪里了呢?大家对这一点,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啪!所谓的毒鸡汤,既没有毒,亦没有鸡,有的是真情!” 这个说书人的口才很是了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正用着语言给这帮茶客讲述着当日雷州知府重审张敏毒杀亲夫案的场景。 大家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但却不知道更具体的细节,更不知道当日公堂的情形是什么样子,这时听得是津津有味。 “这位公子里面请!” 站在门口处的小二亦是有些痴迷,但不敢忘掉自己的工作,看到一个贵公子领着一些人走进来,便用着那热情又悠长的语调招呼着这帮新客人。 进来的公子哥正是林晧然,他并没有从海路返回雷州城,而是经东海岛北面渡过海峡,经铁耙镇来到了这座遂城。 之所以经遂城返回雷州城,一来是出于安全考虑,二来则是想考察一下遂溪县的治理情况。毕竟他是雷州知府,不仅负责着海康县,其余四县同样有着统治之责。 特别遂溪知县当日给他的印象并不好,几坏水酒下肚就找不着北,将他赴任被强盗扒掉裤子的事情亦是抖了出来。 其实他昨天傍晚就到了遂城,但却没有惊动县衙,选择在客栈住了一晚。这吃过早饭后,便悠闲地在城中溜达,如今来到了这间热闹的茶馆,进门便感受到一股市井的气氛。 茶馆非常大,里面有雅间,但已经被几个商贾占。 林晧然亦是不讲究,跟着那小二来到了稍里面的茶桌。这里面茶桌的人都没有在听书,有人如同特务般窃窃私语,有人却如同演讲般高谈阔论。 林晧然实质不喜欢这里热闹的气氛,但亦不是一个过于挑剔的人,适合能力很强。要了一壶好茶,又点了一些零食,便领着虎妞等人坐下。 铁捕头等人亦走了进来,只是装着不相识,坐在了另一张桌子前,守卫着林晧然的安全。 林晧然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苦笑,左边是一个媒婆在没下限地吹捧某家小姐,右边则是一个媒婆在没下限地吹捧着某家公子,二个媒婆仿佛发现猎物般打量着他。 不得不说,光凭着他这个长相,要入赘的话,恐怕会有一众富家小姐争得头破血流。 虎妞扎着漂亮的头型,头上插着江夫人送给她的漂亮衩子,整个人显得是精神抖擞,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沙虫干。 沙虫,又称海洋虫草,形状大小跟冬虫夏草相近,对生长环境的质量要求极高,属于粤西海滩的一种特产,于雷州湾和东京湾都能寻得这们的踪迹。 这种虫子通常只有一二公分长,将其简单处理并晒干,会成为一种干条状的美食,味道香甜脆口,且能储存很长的时间。 “哥,你也吃!”虎妞嘴里正咀嚼着一根甜美的沙虫干,眉间正藏着得意劲,朝着林晧然的嘴边递送来一根道。 在林晧然将沙虫干叨住并舔进嘴里,她的眉毛当即舒展,悬着的脚便是晃动起来。她喜欢跟哥哥呆在一起,一起分享各种美食,就像当初一起分粥那样。 林晧然对虫子其实是有些抗拒的,哪怕这东西在后世被炒到数百一斤,但在嘴里咀嚼的时候,发现这东西很有嚼劲,味道甜美可口,确实是一种难得的美味。 嘴里在细细地品味着,但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板着脸叮嘱道:“你可以回村里玩,但必须得注意安全,不能到狮子岭里去,知道吗?” “哎呀!我当然会注意安全了,我什么时候不注意安全了呢?而且我也不喜欢到狮子岭,那里都不好玩!”虎妞拉长着语气回答,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 林晧然看着她这副模样,虽然知道这丫头是听进了他的告诫,但却仍旧不是很放心。这丫头确实是个闲不住的主,这头答应他不去追捕陈九,但她却马上提出要回长林村。 不用想都知道,这丫头一旦回到村子里,必定又会带着村中的小孩东奔西跑,不知道在长林村会惹出多少事端。 好在,那里终究只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估计亦不会闯进什么大祸。 “嚷嚷什么,吵死了,给老子闭嘴!” 一个年近四旬的员外提着鸟笼子进来,看到说书人说得正欢,脸上刷地黑了下去,指着那个说书人愤怒地指责道。 ------------ 第460章 叉烧包 那个说书人是个老江湖,瞧着这人的富贵打扮,特别是那翠绿的玉佩,心里亦是直打鼓,便真的停了下来。毕竟生在这个世道,有很多人是他开罪不起的。 一个听得津津有味的胖员外却不是不满地道:“龚三光,这说书碍你什么事了?真想要耳根清静,你就不该到茶馆,该到寺庙出家做和尚去!” 哈哈…… 或许是觉得这话风趣,亦或者是对龚三光阻止说书人的不满的一种表达,大堂前厅的众人很配合地发出了笑声。 龚三光却是冷冷一笑,一拍桌子怒声道:“霍富,你也配跟老子这样说话?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的头给剃了,你亦没处说理去?” “不就仗着有一个好外甥吗?有什么好神气的!”霍富显得很不愤,但气势明显弱了下来。 “哎呀!龚爷,您别动气,这边请,我亲自给您沏壶茶去!”刘掌柜已经赶到,脸上陪着讨好的笑脸,并微微用力要将人请到里厅就座。 龚三光仍旧黑着脸,将刘掌柜的手用力推开,但并没有真对霍富动手的意思,朝着他冷哼一声,然后独自朝着林晧然这边的里厅走来。 “滚!” 龚三光先是打量了林晧然一眼,最后选择媒婆的那张茶桌,重重地吐了一个字道。 媒婆似乎是认识这号人,当即就拉着她的主顾,急匆匆地要离开。那中年男子倒显得不满,婆娘在他耳边低咕了一句,他才不吭声地愤然离开。 刘掌柜跟着媒婆和中年男子暗暗地陪着礼,姿态放得很低,但又不敢做得太明显,又将这位目中无人的龚三光给得罪了。 龚三光从怀中掏出一包茶叶丢在桌面上,不屑地大声道:“刘三狗,你这里的茶叶给老子漱口都嫌难闻,快用爷的茶叶沏壶茶来!” 此言一出,大堂的客商都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林晧然正轻啐着茶水,发现这茶水略带苦涩,但却很是有味道。在这种茶馆中,能够有这种品格的茶,应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只是听到龚三光这般诋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亦没有将这份狂妄放在心上,权当是这人是无处彰显优越感了。 他倒是有些好奇,这人的外甥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让他如此的猖狂。 “龚爷,您先坐,我这就给您沏茶去!”陈掌柜仍旧陪着笑脸,取了茶叶便转向帮他去沏茶。 林晧然看着这人似乎是消停下来,注意力亦从他的身上转移,注意到对面的一桌茶桌,这些商人竟然聊着他及雷州府的事情。 “咱雷州的新知府当真是一号人物,这才将贾豹除掉,又张罗修建雷州码头了!” “可不是!我听说现在雷州城的买卖可好做的,破瓷九的那批瓷器运到雷州城就被抢售一空了呢!” “我也听说了这事!现在这天快冷了,要不咱仨到广州府倒腾一车棉布过去,在雷州城估计亦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 三个透露着精明的商人窃窃私语,仿佛是发现了猎物的狼般,双眼透露着一丝亮光,似乎想从中捞取一块肥肉。 林晧然默默地咬扯着沙虫干,亦将他们话听到耳中。 虽然他人不在雷州城,但打造棉织中心的计划却在有序地进行着。随着飞梭织布机的出现,又有着做海上贸易的许可证,让到他请来的商贾看到了巨大的商机,亦是纷纷被他拉了进来。 后世早已经证明,一个产业往往能带动该地区的发展,有很多城市甚至是因为一间汽车企业而兴盛。 如今雷州府处于建设的初期,又准备耗资建设雷州码头,不仅对建筑材料和劳力有巨大的需求,对日常生活用品更是饥渴,这无疑是一个遍地黄金的市场。 当然,纵使再如此饥渴,若是跑到广州府倒腾一车棉布回来,恐怕不是一个明智的行为。一旦雷州布产出,恐怕就没有了其他布匹的生存空间。 特别是站在林晧然的位置上,不说雷州布本身就极具竞争力,哪怕竞争力不足,他都会打击其他布匹,让雷州布崛起。 “我不卖!我不卖!” 却是这时,一个农妇的声音传出。 林晧然朝着里面的角落望去,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妇抱着一个小女孩呛着泪大声地道。 在那张茶桌前,有着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汉子和一个衣着艳丽的妇人,初时林晧然还以为她是媒人,但此刻再看却不像了,反而多了一些风尘的气息。 “你可想好了,亦是卖到我们凤鸣楼,别家可出不得这么高的价钱!”妇人的眉目带着几分的轻蔑,似乎是吃定了对方道。 那个贼眉鼠眼的中年汉子忙是站在起来,似乎亦是说着劝告妇人的话,跟这农妇人显得熟悉的模样。 “我就算是饿死了,也不会将娃卖到那种地方!”妇人涌起了几分犟劲,当即就搂着小女孩转身离开,只是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为了坚守这一丝底限,她是抵制了诱惑,但迎接她的,仍然是贫穷和饥饿。 “娘,我饿!” 一壶茶沏好,刘掌柜还送来了一笼热腾腾的叉烧包到龚三光的桌前。小女孩经过的时候,目光落在上面,使劲地干咽着吐沫,然后可怜巴巴地道出了一个心声。 咕…… 别说是小孩子,妇人的肚子亦是咕咕地叫起,看着那笼热腾腾的叉烧包亦是流露着一丝渴望。她既渴望自己能吃,但更渴望孩子能吃到,毕竟孩子饿得太久太久了。 “想吃吗?”龚三光注意到这一幕,笑盈盈地拿起一个叉烧包问道。 “想!”小女孩迎着龚三光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写满着无比的渴望。 “好香啊!”龚三光将叉烧包轻轻掰开,露出了诱人的叉烧馅,弥漫出一股肉香。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突然轻咳一声,往着叉烧馅里面吐了一口浓痰,然后丢在这对母女跟前,戏谑地说道:“吃吧!吃完我还有!” ------------ 第461章 杯子 小女孩的眼睛被滚到脚跟的叉烧包牢牢地吸引住了,她只有六七岁,根本不晓得什么是气节。只知道她却刻很饿很饿,而这脚下的是好喷喷的肉包子,是她梦寐以求的美味。 尽管肉包子已经脏了,但她平时吃饭落在桌面上的饭粒,都会一一捡起来放进嘴里,对脏东西并没有太过计较。 此时此刻,在她的眼睛里面,只有一种对食物的渴望,一种跟着肉体共鸣的饥渴感。甚至有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驱使她将包子捡起来。 哎! 林晧然坐在隔壁的桌子前,正端着杯子品着茶,亦是将小女孩的反应看在了眼里,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一份无奈。 这时代的生产效率原本就低下,财富主要源于土地产出。只是大明建朝近两百载,社会财富已经渐渐落入特权阶层的手中,普通的百姓过得越发艰难,温饱问题日益严重。 先前他觉得小泉村村民的日子过得艰难,是因为失去水源的缘故。但如今想来,恐怕那只能算是一个重大因素,普通百姓坠入贫苦才是社会的大趋势。 大明朝若是这般继续下去,特权阶层对土地的吞并得不到遏制,这样贫困人口只会是越来越多,这种社会不公现象亦会更为普遍。 他的目光又落向了龚三光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上,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丝的不快。这人想必亦是靠收田租过活,压榨百姓的血汗亦就罢了,竟然还如此凌辱于普通百姓,当真是猪狗不如。 只是生在这个时代,而今又成为特权阶层,他管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好处,似乎亦管不过来。除非他将来能够执政,这才有能力从根源上动手,将大明朝引向另一个方向。 那个农妇其实是想要拦住小女孩,只是手刚使出劲,却又马上收了回来。她想要进行抗争,想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但生活却不允许她如此。 她能为了不让女儿沦落风尘而咬牙进行抗争,但却没有力量再抗争这份凌辱。因为不吃这个叉烧包的话,她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没准她女儿会被活活饿死。 呵…… 龚三光的下巴微微抬起,伸手轻捋着唇下的胡须,满意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嘴角翘着一个弧度。他很享受这些下等人被羞辱,但却拿他没办法模样。 特别是看着小女孩弯腰要捡起那叉烧包,脸上的笑意更浓,计划中的好戏即将上演。 “哎呀,这坏人都吐口水了,这包子不能吃的!” 却是这时,虎妞伸手一把拉住了小女孩瘦小胳膊,并一脚愤怒地将那叉烧包踢开,先是冲着瘦小的女孩埋怨了一句,然后满是怒容地盯向了龚三光。 她很不喜欢这个人,竟然将吐了痰的包子让人吃,这不是欺负人吗?若不是答应哥哥不能惹事,她真想让饭缸教训这人一顿,简直是太可恶了。 龚三光的脸色微寒,发现这小丫头不仅坏了他所导演的一场好戏,还敢用眼睛瞪他,心里当即涌起了一股怒火。 不过他没有理会这个小丫头,而是将枪口转向了那边正在喝茶的公子哥,只是他亦猜不透对方的来历,便恶狠狠地瞪着对方进行试探。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清茶,发现龚三光瞪向他,眉头当即微微蹙起,但若是仅此而已。 虽然他不像虎妞这般爱打抱不平,但以着他如今的地位,别说是他辖内的雷州府,在整个粤西地区亦不需要惧怕谁,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的员外放在眼里。 尽管不清楚这个员外是什么来历,但对方真有什么不当的举动,他有一千种手段将对方给整死,自然不会惧怕他眼中的威胁。 小女孩看着食物被踢开,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只是抬头看着虎妞有些凶巴巴的模样,当即又是胆怯起来,甚至眼眶都涌起了泪花。 “哎呀!我肯定会请你吃干净的包子,你不要哭了!”虎妞的怒意其实是冲着龚三光的,这时扭头看着她楚楚可怜的目光,亦是一个心软的性子,便是主动安慰道。 一说完,她扭头大声地冲着刘掌柜道:“掌柜,给她们送一笼叉烧包……不,送两笼!” 刘掌柜虽然是八面玲珑的性子,但并不是什么坏人,反而有着一种好心肠。他心里亦是同情着这对贫寒的母女,如今听有豪客要请这对母女吃食,亦是转身要去端包子。 砰! 正是这时,龚三光的手掌拍在桌面上,脸上写满着怒意之色。 大家刷刷地望去,都不由得蹙起眉头,发现这人确实是太嚣张了。只是在这茶馆中的人,都深知龚三光的来历,却是敢怒不敢言。 正要去取包子的刘掌柜亦是吓了一跳,扭头朝着龚三光望去,迎着那双愤怒的目光,不由得咽了咽口沫,知道这包子不能取了。 龚三光看着刘掌柜僵站在那里不敢动,目光却是落在那个农妇身上,指着地上的叉烧包沉声道:“将这地上的叉烧包给吃了,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然!” 农妇迎着龚三光凌厉的目光,亦是一阵胆寒。她虽然不认识这人,但前天却亲眼看着他让手下当街暴打一个药铺的掌柜,绝对是遂城的土霸王,是她开罪不起的大人物。 虎妞原本就很不高兴,如今听到龚三光竟然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胸中的怒火亦是被点燃,拿着一个杯子指着他针锋相对地道:“凭什么呀!你敢这样欺负人,信不信我也让人打你呀!” 以暴制暴,是虎妞所喜欢的一种解决方式,她最不害怕的就是坏人。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别说是她,就算是你们,我龚三光欺负了,你亦无处审冤去!”龚三光又警告地睥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冲着那农妇喝斥道:“还不吃吗?” 一个家丁捡起了地上的叉烧包,递到了农妇的面前。农妇迎着龚三光冷漠的目光,虽然心底有所抵触,但却还是选择低头。 “婶婶,不要吃!”虎妞伸手拉住了那个农妇,心里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亦不再理会答应哥哥的话,紧紧地咬着牙关,将手中的杯子用力地朝着龚三光的头掷了过去。 ------------ 第462章 是谁 啪! 那个白瓷杯子很是结实,从虎妞的手中飞出,正好砸中了龚三光的眼角处。却听到他“哎呀”一声,然后杯子落地,“哐”地一声碎了。 虎妞气得牙根痒痒的,她最讨厌就是这种欺凌弱小的恶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尽管是砸中了对方,但胸中仍旧残余着浓浓的怒意。 往这么好吃的包子吐痰就已经不对了,竟然还要逼着别人吃,这不欺负人吗?如何不让她感到生气! 哎…… 林晧然看着自家正处在气头上的小丫头,心里却是涌起几分无奈。 对于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必然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哪可能管得好来的?他先前千叮万嘱,让这丫头少管些闲事,但这丫头就是不听。 只是他心里没有过多的责怪,自家的丫头是什么德行,他早就清清楚楚。要想将这丫头纠正过来,恐怕还真是任重而道远,甚至一辈子都无法纠正过来。 “找死!” 龚三光感到眼角一阵火辣的痛,便伸手一抹,结果抹到了鲜血。在这一刻,他亦是愤怒到极点,扭头恶狠狠地望向了虎妞。 哼! 虎妞迎着龚三光仿佛吃人的目光,虽然旁边的小孩都已经是抖如筛糠,但她却是丝毫不惧,亦没有认错的意思,鼻子还回应地轻哼了一声。 龚三光不再理会林晧然是什么来历,指使着虎妞朝着三名家丁愤怒地命令道:“给我弄死她!弄死这个小丫头!” “龚爷,您息怒,您先息怒,有事好好说!”刘掌柜看到事态严重,先是朝着门口的手下挥手,然后不计后果地跑过来劝道。 “陈四狗,你算什么东西,给老子滚开!”龚三光并没有给刘掌柜面子的意思,伸出手掌上的血迹暴怒道:“我龚三光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今天不将这小丫头弄死,老子就不姓龚!” 刘掌柜瞧着他手掌上的鲜血,其实并没有多少,但亦明白这号人就算是掉根头发,都能将人弄死的主,何况这次真将的眼角砸了一道小口子。 “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们!”龚三光的家丁朝着虎妞扑了过来,亦是夹带着一股嚣张的气焰,那结实的拳头砸向虎妞,丝毫没有半点留手的意思。 虎妞原本是想要避开的,但小女孩如同受惊的小白兔躲在她怀中,让到她亦不好将小女孩推开,特别发现这小女孩的手很是冰凉。 哎呀…… 那名对着虎妞出手的家丁惨叫一声,他那朝着虎妞砸下的拳头被一只更大的拳头格挡住,疼得他眼泪都要流下来。 饭缸如同一座大山般,护在了虎妞的身后,目光冷森地扫视着前面的几名家丁,眼睛涌起浓浓的怒火。 “让我来会会你们!” 铁捕头已经领着几个捕快赶到,当即就朝着那三名家丁扑了过去。 尽管这三名家丁生得健硕,但哪是铁捕快等人的对手,三二下就被打爬在地,痛苦的在地上呻吟着。 林晧然静静地继续品着茶,却是紧绷着脸。此时跟着吴山很是相像,但跟吴山那种内心平和并不同,他此刻很是生气,相当的生气。 他可以对龚三光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置之不理,但若是敢动虎妞,那就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对于这种人,他是恨不得即刻踹下地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你……你别过来!”龚三光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劲,这伙人的武艺远在他的家丁之上,而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朝着他扑来。 铁捕头本就是一个火爆脾气,如今又有着知府大人撑腰,一把揪住了龚三光的衣领,将这个罪魁祸首给擒了下来。 他跟虎妞有些相似,最是看不惯这种恃强凌弱之人,方才若不是虎妞出手,他都恨不得亲自出手教训这个恶徒了。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知不知道我是谁!”龚三光被揪着气地喘不过来,愤怒地挣扎着大声叫喊道。 啪! 铁捕头看着他还不老实,一个耳光狠狠地扇了过去,丝毫不畏惧地说道:“老子管你是谁,给老子老实点,不然有你好受!” 在一般人的眼里,一个员外确实是高高在上,但在他们官差眼里,却不过如此。而在这位出身翰林院的知府大人眼中,恐怕连狗都不如。 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他如何不知道虎妞就是知府大人的心头宝。别的暂且不说,这次得知虎妞登上了东海岛,急得知府大人简直是火烧屁股,更是亲自带着人前往东海岛。 虽然在东海岛上顺利地歼灭了黄旗帮,但他却是清楚地知道,知府大人的初衷其实仅是要保证自家妹妹的安全而已。 如今这人竟然对虎妞动手,再看知府那张黑成包拯的脸,这人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龚三光心知好汉不知眼前亏的道理,但来到林晧然跟前,却是满脸傲然地说道:“年轻人,你可知道我亲外甥是谁?” “是谁?”林晧然的胸中压抑着一团怒火,听着他仍然如此嚣张,便是端起茶杯淡淡地道。 只是在他的心里,根本没有丝毫的害怕。在整个粤西境内,乃至整个广东境内,他还真不知还有谁能让他忌惮得不敢动他亲舅舅的。 龚三光将下巴微扬,冷哼一声道:“说出来我怕吓着你!你可听清楚了!” 林晧然神情自若,轻啐了一口茶水,却是没有说话,轻睥了他一眼,示意他说出来。他亦想知道,这号人有没有本事压住他。 “你可听好了!我亲外甥就是今年乡试解元郎江月白,明年的状元郎!”龚三光洋溢得意地睥向林晧然,一脸倨傲地公布了答案。 这便是他猖狂的资本,亦是他敢横行于遂城的原因,他是新科解元郎江月白的亲舅舅。正是凭着这层关系,令到知县大人亦是让他三分。 林晧然亦是一阵愕然,却是没有想到,这个蹦出一个江月白的亲舅舅。更是无奈的是,这货竟然想拿江月白来压他。 “怎么,知道害怕了吧?”龚三光看着林晧然发愣的样子,以为林晧然是被“吓”到了,当即十分神气地轻蔑着他道。 其实亦是难怪,若不是去年出了那个书呆子,这粤西恐怕再过百年亦出不了解元郎。而自家的亲外甥少年成名,如今是厚积薄发,考取状元亦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在整个粤西还有谁敢不给自家外甥的面子呢? 林晧然迎着他得意的目光,却是冷冷一笑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 第463章 愤怒(舵主加更) 龚三光原本想说“管你是谁”,但发现这人神情自若,顿时生起几分警惕。他却是深知嚣张的人往往都是有所依仗,就如他这般。 虽然他的姐姐去世了,江员外又续了弦,但这个关系并没有冷淡下来。他没少协助江家盐号在遂城的生意,在江月白高中解元后,他这个亲舅舅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 如今这人得知他的后台,竟然还如此的有恃无恐,心里不由得涌起了几分忐忑,但亦有另一种可能,这个年轻人是在装蒜。 “管你是谁!连龚爷都敢得罪,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 却是这时,县衙的官差闻讯而来,为首的官差指着林晧然冷笑道。 刘掌柜看着领头的竟然是满脸横肉的孙捕头,顿时是一阵头痛。 他方才让伙记去叫报官,其实是想制止龚三光闹事,但没想到来人竟然是龚三光的跟屁虫,这当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龚三光看到孙捕头出现,眼睛亦是一亮,同时更是恍然大悟。哪怕这人确实是有些来历,但这里毕竟是遂溪县,便恢复着嚣张气焰道:“小子,你死定了!” 说着,他又对孙捕头指使道:“孙捕头,将这些恶徒给老子通通关进大牢,我看他还如何嚣张!” “晓得!”孙捕头应了一声,然后大手一挥森然地道:“汝等在茶馆闹事,将龚员外一干人打伤,如今人证物证皆在!来人,将这帮恶徒通通拿下!” 哎! 在茶楼中的百姓看着这一幕,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便是龚三光的底气所在,县衙不仅不会管制他,反而还帮着他,谁还敢跟他斗呢? 亦是如此,龚三光简直就是遂城的贾豹,鲜有人敢招惹他。 “孙贵,你是吃了熊心豹胆了吧?”铁捕头没想到会这般,当即站出来沉声道。 孙捕头听人直呼他的姓名,心里涌起了一股不满。只是寻声望去,心里咯噔一声,脸上露出了一副意外之色。 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初,虽然铁捕头是在府衙办差,但却并不是他的上司,二人反倒有些过节,便是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说是谁在茶馆闹事呢!原来是铁捕头,怎么跑到遂城办差也不通知小弟一声啊?” 孙捕头这话是绵里藏针,虽然看似寒暄,但亦将这事定性为“茶馆闹事”。 呵! 龚三光听出了其中的妙处,脸上浮现着笑容,便是抱手在胸,打算看这一场好戏。看着林晧然还是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样,心里却有想着:“装吧!等会看你怎么死!” 此时此刻,林晧然的脸是紧绷着,隐隐都有青筋冒起。 铁捕头却没想到孙贵竟然还如此袒护着龚三光,但看着扑过来的衙差顾不得多想,作势要拔刀怒道:“放肆!府尊大人在此,还不跪下!” 此言一出,整个大堂当即落针可闻,纷纷望向坐在茶桌前的年轻人。 特别是扑向林晧然的衙差,这时是彻底呆住了。 关于新知府林晧然这号人,在遂城却没少被提起,毕竟这是粤西人的骄傲。先是夺取小三元和解元郎的功名,然后是赴京夺得文魁,不仅为广东人争了光,更创下了史无前例的最佳战绩。 最近这段时间,他先是被皇上派回来担任雷州知府,接着又是屡破奇案,更将雷州城的恶霸贾豹绳之以法,以致方才说书人还在说着他的事迹。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号人竟然就在茶馆之中,是这一位公子哥装扮的年轻人。 此时再认真一瞧,不论是年纪还是气质,都极像是传闻中的那个人。 府……尊大人? 正得意着的龚三光就站在林晧然身侧,如今听着铁捕头自报家门,再往着林晧然身上瞧去,看着这张紧绷着的脸,吓软腿都软了。 他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人就是跟他外甥有过节的书呆子。尽管他心里总觉得这书呆子远远不及他的亲外甥,但当真人出现在他面前时,有的只是无限的恐惧。 这人就算真是一个书呆子,如何不懂人情世故,但如今已经贵为雷州知府。他的护身符简直就是个笑话,以着这人的身份,又如何会顾忌他只是解元郎的亲外甥。 而在这一刻,他看着脸色不善的林晧然,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甚至是大劫来临。 “卑职参加府尊大人!” 孙捕头知道铁捕头不敢拿这事开玩笑,看着林晧然的气度又信了八成,当即上前恭敬地行礼道。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同样是崩溃了。如何都想不到,这打算要送入大牢之人竟然是雷州知府,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只要县丞的一句话,他这一个小小的捕头便能从天堂坠到地狱,而他却得罪的是府尊大人,这哪可能还有活路的。 一念至此,他很想扑向龚三光,将这个祸源给掐死。 府尊大人? 周围的人听到这竟然就是府尊大人,心里都极为惊讶,眼睛中充斥着畏惧和好奇。 哪怕是那个衣着破烂的小女孩,虽然不明白府尊大人的权势,但看到了周围人的畏惧之色,她身体亦是悄然退开两步。 “让陈德到这里见我!” 林晧然淡淡地望着跪倒在地的孙捕头,然后沉声命令道。 他的怒意来源于两方面,一是龚三光竟然敢动虎妞;二是这孙捕头竟然如此坦护龚三光,简直就是龚三光养的一条狗。 “是!”铁捕头行礼,心里有着几分暗喜,便让人去通传遂溪知县陈德。 “草民参见府尊大人!” 随着几个老者行礼,其他人都纷纷跟随,呼啦地跪倒了一大片,给这里府尊大人行跪拜之礼。 林晧然对着一大帮百姓,并没有端着架子,站起来温和地让大家起来,并亲自将一个老翁给掺扶起来,显现着亲民的形象。 在任何一个时代,政治秀都是百益而无一害的好东西,这有益于他官声的传播。 当然,今天他不管是于公于私,都要为遂城百姓除掉一害。 ------------ 第464章 手段 没过多会,几个身穿官服的官员急匆匆地走进茶馆。 由于都是举人出身,年纪最年轻都已经近五十岁。只是他们的步伐稳健,走在前头的陈知县眼睛更是无比灵动,进来便迅速地扫向大厅的众人。 很快地,陈知县便注意到茶馆里厅内,那里端坐着一个年轻人。 “下官陈有德参加府尊大人!” 陈知县捕捉到林晧然的身影后,便领着其他官员急步而来,然后齐齐地跪倒在林晧然身前,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之礼。 对于这位上官,他们是打心里的畏惧。不说这位是翰林院出身,又是礼部尚书吴山的未来女婿,单是最近表现出的能力和手腕,就让他们感到害怕。 更何况,这位上官还拿捏着他们的前途,哪里敢有丝毫的不恭。 围观的百姓看着县衙的四位大老爷齐刷刷地下跪,亦是感到一种新鲜感,都坐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不舍得抽身离去。 林晧然将茶杯轻轻地放下,将憋在心里的怒火宣泄而出,望着他们四人冷冷地质问道:“本府问你们,这遂溪县的衙门是为他龚三光一个人开的吗?” 咯噔! 听到这番话,龚三光的心却是一沉,矛头无疑是直指于他。虽然他知道那个亲外甥的保护符没效,但却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如此一点情面都不留。 这一刻,他的心亦是沉到了谷里去了。 现在被这位知府直接点名,哪怕他是江月白的亲舅舅,以后绝对被遂溪县的官员拉入黑名单,不可能再有官再买他的账了。 不过让他微微安心的是,他今天并没有犯下什么罪状,反而被他的妹妹砸到了眼角。纵使他贵为知府,相信亦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以后低调点便是了。 “不!不是!” 陈知县被叫来的时候,大概了解到事情的始末,如今听到府尊大人矛头直指龚三光,当即如同拨浪鼓般摇头否认道。 跟着一同而来的,还有遂溪县县丞、主薄、典史,亦是跟着纷纷摇头。同时都是明白,府尊大人愤怒的根源必然是龚三光。 周主薄的眼睛却是闪过一抹喜色,他早就对这个胡作非为的龚三光感到愤恨了,看到他竟然招惹到府尊大人,心里亦是涌起一股幸灾乐祸,只恨能将他千刀万剐才好。 “不是吗?”林晧然却是皮笑肉不笑,指着孙捕头又愤愤地道:“他一进门,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将本府扣进大牢!口里左一个龚爷,右一个龚爷,眼里还有没有大明的律法?心里还有没有公义?” 扑通! 孙捕头的脚一软,屁股跌坐在地上,当即是面如土色,这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他嘴里很想叫屈,很想进行狡辩,但话到嘴边却被人打断了。 “孙贵,你平日跟龚三光花天酒地拿了人家多少好处,如今竟然都成了龚三光的走狗,本官定不会轻饶你!”周典史仍旧跪在地,但朝着孙捕头怒道。 这些话,自然是说给林晧然听的,亦是明确地站在林晧然这一边,用行动支持着林晧然。 完了! 孙捕头看着周典史如此表态,知道他这次是在劫难逃。不说他确实很不干净,哪怕他占着理,这些人亦会将他丢到粪坑,以此来平息府尊大人的怒火。 他倒不恨周典史,只恨这龚三光拖累了他,平日欺负普通老百姓亦就罢了,这次竟然欺负到府尊大人头上,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对,不可轻饶!” “你太令本官失望了!” “你真替我们遂溪县衙丢脸,竟然做出助纣为虐之事!” …… 陈知县等人失了先机,但却都纷纷附和周典史,对着孙捕头进行大加指责,明确地站在林晧然这一边。 孙捕头面对着四位上官的一并指责,知道若是进行狡辩,只会死得更惨,便主动求饶道:“府尊大人,卑职糊涂,请大人责罚!” 林晧然却是没有选择表态,亦是注意到一脸淡然的龚三光,转而望向跪在地上的四位官员训话道:“蒙受圣恩,本官代天子守牧一方,不求雷州府富比苏杭,但求雷州百姓能安亨太平!雷州城贾豹欺行霸市,更做出有违人伦之事,本府除之。今遂城龚三光,啐痰于包中,逼民吃食,此乃天下奇闻也,乃大恶之人!” 贾豹?大恶? 龚三光正盘算着脱身后如此逍遥,但听着听着,发现了不对劲,猛地抬头吃惊地望向林晧然,背脊涌起了一层冷汗。 他何德何能,竟然能跟贾豹相提并论。只是在林晧然的口中,他确实跟贾豹得到了一样的待遇,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恶霸,数十万雷州百姓的敌人。 “下官知罪!定不容此等大恶之人,恣意欺凌我遂城百姓!”陈知县已经是老泪纵横,却不知道是做戏,还是有所悔悟。 他已经五十多岁,这个年纪对于阁臣是黄金年龄,但对一个知县却是风烛残年了。在上任之后,他对于遂溪县的事务倾向于安稳,很多事情都交由下面的人处理,且他早已经过了想要做事的年纪。 亦是如此,他对遂城的事情太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龚三光的恶名在 ------------ 第465章 一南一北 龚三光的脑袋嗡嗡作响,方才以为林晧然无法拿他怎么样。但突然间发现,这哪是什么书呆子,分明就是一个老奸巨滑的政客。 虽然大明没有“恶霸”这项罪名,但却为百姓所痛恨。如今他被扣上这个帽子,定然会被官府用放大镜找毛病,先不说他本身就不干净,哪怕再干净的人亦会被揪出毛病来。 一念至此,他当真是心寒,怎么就得罪了这一号人,这当真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好!” 感动的不仅是陈知县,围观的百姓亦是纷纷叫好。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方才亦同情于那农妇的遭遇,只是碍于龚三光的权势,所以才敢怒不敢言。如今林晧然不仅为那个农妇出头,更表示要为遂城除恶,这如何不让他们感动呢? 林晧然很像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看着大家如此响应,特别有人已经老泪纵横,亦是离座朝着众人大义凛然地拱手道:“雷州府容不得恶霸,遂城亦容不下恶霸欺凌百姓!今陈知县已经表态,他日陈知县若不能办妥此事,本府定会再度亲临,还遂城一方安宁!” “说得好!” “对!不能让恶霸猖狂!” “有此知府,遂城之幸,雷州之幸也!” …… 围观的百姓无疑被这番话所打动,有人已经捂着眼睛呜咽而哭泣。跟着以往的知府相比,林晧然简直就是再世菩萨,真切都为着他们做事情。 其实恶霸的产生,很大程度就是官府的不作为、或者助纣为虐。如今官府若真的出手,这些恶霸虽然不能根除,但定然不敢如此猖獗。 宋典史等人看着这番场景,亦是感到一丝的愧疚。只是亦不然全怨他们,他们毕竟只是举人出身的官员,若身后没有大人物撑腰,哪里敢跟背景深厚的豪强抗衡。 这个男人! 阿丽站在旁边打量着林晧然,美眸却透过着一丝的迷茫。 方才在事发的时候,她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却是虎妞站出去帮那个妇人,这才引发了后面的冲突。 只是如今,这男人身上的大义凛然,让她很是困惑。她对先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不确定这男人是不是猜到虎妞会出手,所以才选择袖手旁观的。 但不管如何,她又见识了这男人的权势,以及对事情处理得很是“狡诈”。明明就是虎妞砸伤了人,有着一点点不占理,只是几句话间,他就让那个恶人如同死狗般。 林晧然不想成为大熊猫,朝着大家拱手之后,便叫上虎妞准备离开。只是他扭过头的时候,发现虎妞正在那里左顾右盼,一副很着急的模样。 虎妞做事情很是投入,有时单是看着她那张脸,便能够知晓她的喜怒哀乐。如今她的脸上,几乎就等于写着“着急”两个字。 “哥,小兔的妈妈不见了!”虎妞的脸蛋肉墩墩的,满脸疑惑地仰头望着林晧然,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仿佛在说着“我不骗你”。 不见了? 林晧然亦是一愣,这才突然间想起,那个农妇确实是离开了好一阵。当即便望向四周,只是周围并没有那个农妇的身影。 突然发现陈掌柜作了一个手势指向小兔,他顿时有所明悟,亦是望向了那个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跟虎妞一般大,但身形很是瘦小,可以用骨瘦如柴用形容。她的脸上没有半两肉,头发亦是枯黄枯黄的,整个人的气色很是不好,似乎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 此时似乎很是害怕,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呛着大滴的泪珠,虎妞正安慰着,在左顾右盼地寻着那个农妇,帮着这小女孩找妈妈。 林晧然发现铁捕头认真地望着他,这个眼神无疑是无礼的,但在这里却有着不一样的味道,便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冲着还在找人的虎妞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好!”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那个抹着泪的小女孩安慰道:“小兔,你先跟着我,等会我带你去找你妈妈!” “嗯!”小女孩抹掉眼睛上的泪水,轻轻地点头道。她喜欢这位小姐姐身上的味道,亦喜欢她的庇护,对她有一种打心里的亲近感。 龚三光还想着如何脱身,打算接着就到廉州府找他姐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他的计划再度破产,因为一个苦主在门口又将林晧然拦了下来。 这人他却是认得,他前段时间仗着县衙的关系,强行低价买下了对方的药铺。此时拦着林晧然,正是诉说着这一个不公之事。 “你将状子先递送到县衙,若陈知县不帮你作主的话,你就前来雷州城,本府定会为你主持公道!”在简单地交谈后,却听到林晧然冷漠的声音传来。 “多谢青天大老爷!”那人行跪拜之礼,十分感动的模样。 完了! 龚三光看到这一幕,心知此次是再劫难逃,他没有机会前往廉州府了。 在恭送走着林晧然离开后,周典史那双凌厉的眼睛望向龚三光道:“来人,将这个恶人给本官拿下!” 龚三光听到这话,脸上当即是如丧考妣,知道他的好日子是要完蛋了。特别他先前做的那些恶事,一旦真要追究起来,甚至都足够砍他的脑袋了。 在遂城又呆了一天,次日清晨林晧然便跟虎妞要分别了。 虎妞返回长林村玩耍,过着她的逍遥孩子王好日子,而林晧然则很是悲催,需要返回雷州城主持府衙的日常事务和推动开海计划。 林晧然其实是想要回长林村看看的,但他如今进入官场,很多事情却是身不由己。现在并不是沐沐之期,他离开雷州城都要找个理由,更别说偷懒跑回家了。 正是如此,虎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他只要老实地呆在雷州府境内。如今老实地返回那座城池之中,他突然有种囚徒的感觉。 “哥,我回长林村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在林晧然羡慕的目光中,虎妞朝着他挥手作别,直接踏上了返回长林村的路途。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66章 地主是怎样炼成的 九月底,北风渐起,显现着秋高气爽的气候现象。 雷州城有内城和外城之分,内城是一个正方形的结构,而外城则连接于南城墙,呈现着不是很规则的半圆形结构,故而整座城外形是有方又有圆。 这里仍然如故,那两条一纵一横的主街道连接着四个城门,百姓在这里往往来来。跟着以往似乎没有两样,青砖街道仍旧写着沧桑。 只是生活在这座城的人却知道:雷州城是变了。 街道显得更加热闹,商铺的生意亦更红火,连同街道的乞丐亦明显增多。特别城内出现很多有钱商贾的身影,他们甚至在物色着房屋。 以前没有人要的织工,现在都挑花了眼。以前没能找到活干的工匠,现在都成了香饽饽,被大家争抢着要过去。 至于镇洋门外,雷州码头在修筑,连通雷州码头的官道亦在修建,呈现着热火朝天的场面。 在这一个即将来临的冬天里,雷州城却显现出欣欣向荣之景,正在一点一滴地发生着变化,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大清早,林晧然在二堂排衙点卯后,便直接回到了签押房。 跟着很多人想象得并不一样,知府的生活其实亦是单调而无趣,林晧然在里屋的书桌前坐下,喝了一杯提神醒脑的参茶便开始工作。 由于今日是九月二十八,又是放告之日,故而这一天又要接受着百姓的告、诉。 虽然雷州城下面还有着海康县衙,但雷州城的百姓要告状的话,往往都会直接绕过海康县衙,来到雷州府衙递状子。 却不是全然是不信任海康县衙,而是在一般老百姓的眼里,官阶越高的官员处事会越公道。就像当朝阁老,不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而偏袒谁。 何况,雷州府衙跟海康县衙只隔着一个府学宫,谁都不会吝啬这区区几步路,都会选择将状子递到雷州府衙中。 正是如此,海康县衙几乎就不用操劳诉讼案件,而雷州府衙则得兼负着这一项职责。 林晧然亦是慢慢熟悉了知府的角色,对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抱歉,努力成为称职的知府。其实大部分案件直接交由下面的书吏“票拟”,最后他再亲自“批红”即可,只有一些大案才要劳心劳力。 “这是海康县近五年的征粮的汇总粮册,是韦主薄刚刚送来的!”孙吉祥走了进来,将一份厚厚的册子递送到案前道。 林晧然略感到意外,没想到海康县衙的效率如此高,不过很快就释然了。海康县的知县、县丞空缺,韦主薄亦是想要抱着他的粗大腿谋求上进,这办事效率自然不会低。 对于谋求上进的官员,他其实并不反感,实质上他就是这类官员。曾经为了翰林侍讲的职位,他亦没少花心思,甚至如今都一心想着如何才能风光地重返京城。 咦? 孙吉祥在出门的时候,疑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 他知道这个东家很是“功利”,断然不会做一些无用功。只是这一次,他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东家会突然要查看征粮的情况。 若说东家翻旧账,对那些欠税的大户追讨税粮,他断然是不会信的。毕竟东家的智慧就摆在这里,肯定不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事情,但如果不是追讨税粮,为何又翻查近五粮的征粮情况呢? 最终,孙吉祥无法猜透林晧然的心思,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前去吏员的办公区,查看有没有重大的案子。 沙沙…… 林晧然低着头细细地翻阅着资料,认真地投入于工作之中。 满额征粮,这对于任何一个县衙而言,都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在国朝初立倒还好,但到了如今的嘉靖朝,能征足八成都是一件极了不起的事情,甚至在江浙的某些府县能征得六成都可以得到优评。 除了像小泉村那种无力缴税的贫民外,还有就是当地势力雄厚的豪强,若他们拒不纳税,县衙的官差根本就无计可施。 就拿遂城的龚三光来说,知县都要卖他几分面子,他若真不缴税的话,下面协助收粮的官差真敢对他采用暴力征粮那一套吗? 正是如此,征粮是一件很吃力的活,且往往都不能让人感到满意。 林晧然翻开海康县的粮册,发现前四年都不足七成,但今年的秋粮却在八成之上。 对于这个发现,他理因感到高兴,毕竟海康县的大户都很给面子。 只是他亦是产生警惕,这事同样说明海康县的大户或多或少都有抗税的恶习。这第一次征粮是给面子,但保不准下次就要抗粮,甚至会对他下手。 在意识到这一个问题后,他又是认真地进行翻查。谁是一直缴税的良民,谁又是抗粮的顽固分子,他开始进行逐一排查。 让他惊奇地发现,海康县第一大户钱家竟然是纳税的良民,五年间都没有拖欠过一粒粮食,简直可以发放锦旗奖励了。 在中午用茶点的时候,韦主薄听到林晧然的询问,对钱家当即是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钱家真可谓是咱县的大善之家啊!钱家不仅没有欠税粮,还支助一些贫寒子弟上学堂,为家乡修桥铺路,南渡河的钱彬桥,就是他们家出钱修建的。” “钱彬?这名字有些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林晧然愣了一下,亦是疑惑地道。 韦主薄微微一笑,拱手道:“钱彬是我们海康县的骄傲,大人若没听过才稀奇。他是正德年间的进士,官至松江府同知,官声颇佳,解甲归田后又创办族学,钱氏因此出了不少读书人,其嫡玄孙钱辉更是取得今年广东秋闱第十名的佳绩。” 林晧然恍然大悟,敢情这是海康县少有的大明进士,怪不得他都有些印象。至于钱家为何会成为海康县最大的地主,恐怕亦是跟钱彬有关了。 按着雷州府的规定,进士免税二千亩,举人免税五百亩。 对于这种事的好处,林晧然是深得其利。他高中解元的时候,有人便主动给他送来了田产。而他中得状元的时候,情况虽然并不清楚,但这次回来却有很多田产挂于他的名下。 仅是因为一场科举考试,他便从一个无产人士一举成为了一名大地主。 这钱家能够成为海康县的第一大地主,估计应该是发迹于钱彬,而后又出了数位取得功名的读书人,这才有了现在的钱家。 不得不说,这时代最好的投资,不是做什么买卖,而是培养出一个考霸。只要获得了功名,那这辈子就算是衣食无忧了,财富将会滚滚而来。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67章 困扰 只是这些免税田,亦成为了大明朝的一大弊病。 跟着后世的“富人多缴税”相违,这时代的富人反倒不用缴税,穷人则要多缴税。 举人和进士都能够享受到免税的优待,若是在仕途取得成就,同样有着极大的好处。若官至四品,还能再免两千亩,二品以上,则可免税一万亩。 反观普通的百姓,当地的县官不敢对那些士绅阶层下手,但为了征粮的成绩显得更好看,往往会千方百计多榨取一些税粮。 特别是户部尚书贾应春提出“征粮不足七成,当地官员不得升迁”,这种压力极可能是直接作用在普通百姓身上。 正是这种不公的征税规则存在,致使社会矛盾冲突不断,普通百姓不堪重负。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农民起义层出不穷。 林晧然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主动抨击这个不公的征税现象。 何况,这科举的公平公正就摆在这里,人人的机会都是均等的。而他们为了取得功名,亦是经过了十年寒窗苦,这只能说是一种付出后的回报罢了。 站在不同的位置,注定对事情的看法会有所不同,特别是关乎自身利益的事情。对于这一点,林晧然突然有所体会。 转眼间,已经到了午后,外面的庭院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之中。 孙吉祥抱着一摞状纸走进来,向着他禀告道:“今日共接收各色诉状六十三份,其中刑事案件八份,其余皆为民事纠纷。”说着,便将其中的八份刑事案件置于案前。 林晧然微微点头,伸手拿起其中的一份刑事诉讼进行阅览,只是发现孙吉祥手里还攥着几分诉讼,便疑惑地抬头望着他道:“还有特殊情况?” “对!”孙吉祥微微点头,脸色显得犹豫,又放下手上的几份诉讼道:“这几份诉讼是因田产纠纷而起的,只是方才进行核查,却是应了那句‘千年田八百主’。百姓买卖田产,很多都不会到官府登记造册,导致根本无法查实,这诉讼人却又不能拿出真凭实据。”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这事没有田契为凭的话,双方必将是各执一词,这种案件根本无法判定。只是出于自身利益出发,在这种两可选择的情况下,官员都会往往选择让大户胜诉。 孙吉祥看着林晧然不吭声,便又将那几份讼乡绅夺产的诉讼放在案面上,然后悄悄地退出去。他知道东家没有问他意见,心里肯定是有了主意。 哎! 林晧然看着孙吉祥离开,将那几份诉状翻开,很快又搁置于案上。他知道这里面极可能存在着侵占田产的情况,但却不能轻易碰这一件事。 他固然能帮着一二个弱势的百姓,但下一个放告日,恐怕他的府衙就要人满为患了,最后逼得他直接占在海康县乡绅的对立面。 最为重要的是,他的开海计划需要海康县乡绅们的支持,而不是这群没有田产的普通百姓。 林晧然处理完手头上的公务,便起身离开了签押房,打算和虎妞到鱼市淘海鲜。 只是走过院门,看到清静无比的庭院,却是叹了一声。他这才想到,虎妞那个丫头已经回老家了,此时恐怕带领着一帮小孩在村子周边耀武扬威了。 平时那丫头总有面前吵吵闹闹,还不觉得怎么样,甚至竟然这丫头有点烦人。只是如今这丫头不在,心里突然间是空荡荡的。 林晧然放弃了去外城鱼市淘海鲜的想法,带着铁柱离开了府衙,身后还跟着几名差役,一起向着座落在镇中东街的作坊而去。 作坊已经建成,来到大门前,便听到“唧唧”的织布声,里面是一片忙碌的景象。跟着后世的工厂相比,这里的女工显得更要勤快,手脚亦更麻利。 联合作坊是采用合资形式存在,机械的维护由长林染坊全权负责,不过更具体的经营则是由翁家派出的一位掌柜。 “府尊大人,是什么风将您吹来了!”翁掌柜看到林晧然出现,当即远远地迎了过来,脸上是由衷地涌现着灿烂的笑容。 这飞梭织布机的神奇,这些日子他是深有体会。凭着这机器的生产效率,雷州布必然会崛起,甚至能取代松江布的地位,这里蕴含着惊人的利益。 “我只是闲着无事,过来随便看看,你忙你的,不用理会我!”林晧然轻轻摆了摆手,然后目光便落向作坊中的机器上面。 那个飞梭如同精灵般跳动,而每一次跳动,棉线便进行经纬相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匹棉布在慢慢地形成。 这一幕,已经令到无数人感到惊奇,更是震惊了无数的人。 “我亦是不忙,能陪着大人身旁,是小人的荣幸!”翁掌柜陪笑着道。 林晧然扭头望了他这张胖脸,知道这人其实是翁家的嫡系,能有次姿态,无疑是一条混江龙,带着几分好感地微笑道:“翁掌柜,作坊可遇到什么难处?若是有的话,本官定会竭力帮你解决!” 翁掌柜踌躇片刻,认真地拱手道:“联合作坊确是遇到了一个难题!小人没想到机器的效率这么高,这仓库的棉花几近消耗殆尽,若是广州府那边的棉花三日内不能到达的话,作坊便可能要停工了。” 棉花? 林晧然听到这话,脸上亦是浮起一丝苦笑。 在很早之前,他便知道棉花是雷州府的一个短板。虽然他有技术,亦能解决人员的问题,但偏偏在这个棉花的问题上,让他大感头疼。 虽然可以从外地进货,但这时代的陆路运费不低,而海运又很难打通。且这个办法其实是治根不治本,若没有自己的棉花产区,这雷州布始终得受制于人。 在后世中,有着一个经典的商战案例,就是大豆危机事件。在美国掌控黄豆货源后,尽管中国拥有着众多先前的炼油厂,但仍然招至了灭顶之灾。 林晧然想要将雷州府打造成新的棉纺中心,仅仅生产出雷州布是不够的,他还得解决棉布的产区问题,这亦是他接下来最重要的一项工作之一。 ------------ 第468章 主动出击(舵主加更) “这事你找赵富贵,他对粤西的棉花种植情况比较清楚,或许他能帮你解燃眉之急!”林晧然没有推脱,给他指点一个明路道。 翁掌柜听到这话,脸上却是露出几分迟疑之色,林晧然便是笑道:“虽然他是没有在作坊参股,但你跟他说是我的意思,相信他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好的,我回头就去找他去!”翁掌柜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陪着灿烂的笑容拱手道。 虽然他们翁家是广东的顶级家族,但人脉主要是在广州府和粤东一带,对粤西这里几乎是两眼一抹黑。 哪怕知道琼州府那边的黎族历来盛产棉花,但亦是苦于没有门路,如今有粤西的地头蛇帮忙,无疑会让事情变得简单很多。 却不知道林晧然用了什么手段,像沈六爷、赵富贵和谷满仓等粤西的商贾,对他的话都是言听计从。如今交待这事,肯定亦会全力去办。 二人说着话,继续在作坊中穿行着,听着那些交织着的“唧唧”的织布声。 林晧然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要查看一下作坊的生产进展情况。如今天气已经转凉,棉布的黄金季节亦要来临,他想要雷州布尽早面世。 虽然雷州布主要职责是助力他开海,但如今码头还处于修建阶段,硇洲岛的毒牙没有拔除,还有很多前期工作没落实到位。 正是如此,他近期是想要雷州布占据整个粤西及周边市场,先将雷州布的名头在大明打响,然后再图谋海外市场。 跟着后世一般,织机是尽量靠着墙,女织工亦是面对着墙而忙碌着,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将几台织机染成金黄色。 林晧然从忙碌的作坊间穿行而过,却意外地看到了少女韩梦儿的身影,这个曾经跟张敏等人被关在死牢的女人。 随着刘三假冒知县一案告破,其同党亦是被逐一揪出,其中便包括韩梦儿的未婚夫赵五。 虽然韩梦儿不愤被父母逼嫁于赵五,愤而将赵五刺伤构成死罪,但由于赵五原本属于通缉犯,今又进行了身份伪造,故而林晧然亦是网开一面,判韩梦儿意图谋害未婚夫的罪名不成立,并将她当堂释放。 除了韩梦儿之外,前李县丞之女李春燕亦被释放了。因为刘三担心李春燕会坏事,故而设下了一下假死骗局,打算用律法制裁李春燕。 韩梦儿的侧脸的轮廓很好看,眼睫毛显得修长,一道夕阳恰好落在她的身上。只是在她的身上并没有黄昏迟暮之感,有的只是一种新生,以及一种对生活的热爱。 大概是察觉到同伴的骚动,在用袖子探试额头上汗珠的时候,她亦是顺着旁人的目光朝着某个方向望去。在看到林晧然的时候,她却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来。 林晧然却是一阵愕然,不明白这少女为何会冲他微笑,毕竟两人只见过二三次面,甚至都从来都没发生过交谈。 或许是对生命的一种敬畏,亦或是被这种无邪的笑容所感染。他知道这少女并不容易,这一次可谓是死里逃生,看着她还能够如此乐观向上,亦是微笑地回应了一下。 只是这个回应,却反而让韩梦儿愣了,迟疑了几秒钟,那张俏丽的脸蛋微微羞红,急忙继续忙于手头上的工作。 林晧然看着她这个反应,无奈地耸了耸肩,将未走完的路走完。他跟着翁员外继续说着话,查看着作坊上百台织机的运转情况,心里亦很是满意这个进度。 从联合作坊出来后,他没有停歇,又到隔壁参观纺纱厂的作业情况。从棉花到白棉布,其实还有一道纺纱的工序,即将棉花变成棉线。 任何事物的出现其实都有着一种必然性。就像电视出现后,必然会致使摄影技术提升,从而拍摄更丰富多彩的影视作品。 在后世中,飞梭织布机出现没多久,工厂主们很快就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棉纱供应不足。正是如此,发明更加高效的纺织机,便成为工厂主们的一种新渴望。 跟着被苹果砸中头而悟出万有引力定理的牛顿相似,一个名为詹姆斯哈格里夫斯的纺织工下班回家无意踢翻妻子正在使用的纺纱机,便得他从纱锭必须横着的固定思维中跳出,从而发明纱锭竖着的珍妮纺纱机。 随着珍妮纺纱机的出现,致使英国整个纺织业的整体技术得到极大的提升,从而让这个日不落帝国奠定了坚定的纺织业基础。 现如今,这种八个纱绽同时转动的珍妮纺纱机便出现在这座雷州城的作坊中,而一堆堆棉花亦慢慢地变成了一条条柔软的白棉线。 随着这两大作坊的建立,林晧然对雷州布生产环节的布局,已经算是基本上完成。只要以这两大作坊为核心,其他作坊进行协助,雷州布的生产环节将不会存在太大的问题。 在看到两间大作坊的运转良好后,林晧然亦是放下心来,对着未来显得更有信心,知道可以按部就班地继续推进开海大计。 单是目前而言,他主要面临着两大难题。一是如何将硇洲岛的蓝旗帮除去,打开雷州通过大海的最后一个阻碍;二是如何解决未来棉花的原料问题,让雷州府成为新的棉织中心。 对于前者,他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毕竟蓝旗帮要强于黄旗帮,且硇洲岛有着极强的地理优势,切不能操之过急。 对于后者,他其实倾向于海外建立殖民庄园进行棉花供应,只是这个构想短期注定无法实现,如今还得雷州周围地区想办法。 好在,大祖初立国便下令:“凡民亩五至十亩者,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由于棉花比木棉更佳,所以全国各地都零散种植着棉花,若是能够将这些零散的棉花集中起来,其实还是足够雷州府的需求。 林晧然却是明白,人不要总等着麻烦找上门,偶尔亦要主动出击。 在第二天的时候,林晧然便举办了一场酒席,将海康县的大户全部邀请到了府衙之中。 ------------ 第469章 又见簸箕炊 新任知府相邀,而这位知府还是大明最有前途的官场新星,受邀的雷州城二十四名大户兴奋赴约,手持着请柬进入了府衙,被差役引至了三堂的花厅中。 花厅内已经张罗出五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各种的菜肴,有着从雷州湾捕捉到的海鲜,亦有猎户打到的山珍,菜品可谓是丰盛,小厮在利索地上着菜肴。 虽然都是雷州城的土财主,平时亦算是不愁吃喝,只是看着这道道精美的茶肴,两眼亦是放光。特别这里亦有吝啬的财主,更是对着菜肴吞咽着口水。 这知府请客,还请吃得如此之好,确实是百年难惹,令到大家都很是满意。 “这般的挥霍,却不知道这一顿又得浪费多少民脂民膏!”只是在这么多财主中,突然传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大家寻声望去,却见在首座前端坐着一位浑身散着雅气的员外。他年约五旬,一张刚正的国子脸,浓眉大眼,胡子修剪得很漂亮,皮肤较为白皙,只是此时脸上却显现着一丝怒容。 单是这一个形象,在这帮财主之中,确实是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特别是他那腰间的雅佩,放在桌面上的提字纸扇,无不证明他曾经读过书或者身怀功名。 都是生活在雷州城地界的人,很多酒席都能撞到一起,大家哪有不认识的,却都知道这人就是雷州城最大的土财主钱善。 钱善的爷爷是正德年间的进士,家族的文运昌盛,算得上是雷州城最强盛的家族。由于他平日乐善好施,遇到灾年更是主动于城外设棚赈济灾民,在整个雷州府的声名都很不错。 特别在今年年初白同知要加收杂税,是他联络着众多乡绅一起反对,最后更逼得白同知退让,以致他亦隐隐成为了雷州城乡绅的领头人。 现在听着钱善如此指责这桌酒席,他们亦是只能苦笑。哪一位知府不是如此挥霍的,只能怪钱善这人太过于刚正,眼睛是容不得半粒沙子。 “这顿饭菜能值几个钱,知府大人私人掏腰包亦是请得起的!”陈有才深知林晧然的家底有多雄厚,当即就顶撞道。 若是在以前的话,他断然是不敢如此顶撞钱善的。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财主,其子亦不过是一个补缺的举人,根本无法跟钱善这种家族相提并论。 只是他现在参股了作坊,他儿子又跟林晧然有着良好的关系。如今听到这些话,不管是出于情谊还是利益,他都要力护着林晧然。 林晧然现在不仅是雷州知府,更是他们这帮商贾的保护伞,能够给他们提供巨大的利益。一旦林晧然陨落,那他们的利益必将首当其冲。 “这场酒席入不入公账,你能保证?”钱善亦是针锋相对,板着脸望着陈有才道。 端送菜肴的小厮将话听进了耳里,便是陪着笑说道:“这场酒席是包给我们酒楼的,酒钱由联合作坊给付了,这跟府衙的公款无关!” 大家听到这话,并没有拍掌叫好的意思,更多的却还是出于好奇,不明白联合作坊为何会帮助支付这场酒席的钱。 “商户最是图利,恐怕这场酒菜亦是沾满铜臭味!”钱善却是脸色不改,将矛头又指向了这次酒席的动机上来了。 听着钱善的话,大家亦是苦笑,这人浑身都是文人的臭毛病。若真没有什么时候,知府凭什么会无缘无故宴请他们。 特别这位知府出身翰林,又有那位未来岳父礼部尚书吴山做靠山,今又夹带着除去贾豹之威,在雷州城已经没人敢跟他抗衡。 如今宴请他们,说是没有什么图谋,他们是打死都不会相信。只是钱善如此直接指出来,却又显得有些不合适,不懂得大明人处事的委婉。 陈有才正想要说话的时候,却见林晧然带着翁员外从内宅走来,他当即跟着大家站起来纷纷朝着这位年轻官员见礼道:“草民参见府尊大人!” 毕竟都是雷州城有头有脸的乡绅,甚至有几个人还是秀才的功名,如今一并给林晧然作揖,但没有人会选择跪拜。 林晧然没有托大,朝着大家拱手温和地笑道:“抱歉了!本官方才处理些琐事来迟,还请诸位莫怪!” 大家连称不敢,亦是躬身恭迎着他,而林晧然当仁不让,直接到了主位就座,脸上保持着温和而又不失威武的微笑。 待众人都跟着落座后,林晧然便是端起酒杯起身道:“各位都是雷州城的,能够前来参加本官的午宴,本官甚是欢喜!” 众人都纷纷起身,跟着林晧然虚碰杯,然后饮下了这一杯酒。 林晧然却是不着急说事,仿佛这次就是宴请朋友前来叙旧般,跟着同桌的几位土财主闲聊。一会主动向陈有才打听一下陈开平的事,一会又关心苟员外的伤势,却是没有摆什么架子。 他不主动挑明酒席的意图,其他人亦是不好主意询问,这里便包括拥有雅气的钱善。钱善很刚正是不假,但林晧然真坐在面前,却亦不敢丝毫造次。 任谁都明白,林晧然的出身和年纪就摆在这里,他日入阁拜相都是有可能的事。哪怕不能攀上这棵大树,亦不敢得罪这号人,从而为子孙后代惹祸。 却是这时,小厮又端上了一盘普普通通的簸箕炊。 林晧然略感意外,冲着小厮疑惑地道:“你们酒楼没菜可上了吗?”严格而言,这簸箕炊并不算是菜,而是一道主食。 却不用那个小厮解释,旁边的苟员外便是微笑着介绍道:“府尊大人莫要怪酒楼,这道是我们雷州城有名的进士簸箕炊。” 林晧然听到这话,若有所悟都望向一直板着脸的钱善,这时钱善的脸上分明写着一丝的得意劲。 这进士簸箕炊确实是跟钱善的祖父钱彬有关,话说钱彬出身于贫寒之家,蹉跎了三十余载,仍旧只是一个穷酸秀才。 在屡次落榜后,家底早已被掏尽掏空,到最后竟然连吃饭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凑足前往广州府参加乡试的盘缠了。 一位卖簸箕炊的老妇人怜惜于他,不仅让他免费吃簸箕炊,还掏出积蓄支助他赴考。亦就是那一年的乡试,钱彬中得了举人,而后又中得了进士。 雷州城没少好事之人,便将老妇人卖的簸箕炊称为进士簸箕炊,并受到文人追捧,从而成为雷州城中一道文人常点的菜品。 “如此说来,是本官失礼了,我得尝尝才行!”林晧然微笑地说着,便抄起筷子夹起一块簸箕炊放入嘴中,发现油香扑鼻,确实比一般的簸箕炊要更香更可口。 “味道如此?”众人期待地问道。 “入口香滑,油而不腻,不愧是进士簸箕炊!”林晧然不是二愣子,便是点头称赞,然后望着满脸得意劲的钱善又是客套地问道:“不知那位老妇人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 咦? 苟员外顿时一愣,虽然他从小将这个典故听出了老茧,但突然间发现,他还真不清楚那个老妇人的情况,便求助地望向了钱善。 钱善脸上的笑容不变了,却是寡淡地道:“那老妇人膝下无儿无女,我钱家将那她奉养天年,亦是对得住这份恩情了!至于她何名何姓,这根本就不重要!” ------------ 第470章 荒谬 不重要? 林晧然其实就是随口一问,但听到这个答案,顿时却是愣住了。?随{梦}小◢.1a 这件事对于苟员外等人,或许是真的不重要,所以他的关注点会放在钱彬身上,而没有去关注那个好心的老妇人姓甚名谁。 只是钱善作为钱彬的后人,不过只隔了一代,对这位大恩人竟然是如此的态度,当真是让他都替那位好心老妇人感到不值。 在这一刻,林晧然甚至都有将簸箕炊吐掉的小冲动,不过他不是没有半点城府之人。且不说他并没有虎妞那么强的正义感,今天宴请这帮土财主,其实是有事需要他们帮忙。 咦? 陈有才等人都是微微一愣,诧异地望了钱善一眼,显然是没有想到钱善会是这个态度。只是他们对钱善是有所忌惮,自然不会指责什么,权当没听到便是。 只是他们却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传闻,是关于那个老妇人的。那名老女妇似乎没能在钱府安享天年,而是最终被钱彬之子赶了出来,晚年很是凄惨。 不过这谁没有三二个仇家,这事极可能是有人故意抹黑钱家,毕竟钱家乐善好施之名由来已久,更是雷州府最有文气的书香之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林晧然给翁员外使了一个眼色,翁掌柜先是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装模作样地抓起筷子,但筷子伸向中间的菜肴,却是轻叹了一声,将着筷子缩了回来。 同桌的人看到翁掌柜这般作态,都不由得好奇起来,陈有才开口询问道:“翁员外,你这是何故,遇到什么难处了?” “哎……我是在为棉花的事犯愁呢!”翁掌柜迎着大家关切的目光,又是深叹着一口气道。 整个花厅都关注着这张酒席,这时都静静地听着翁掌柜说话,翁掌柜又接着诉苦道:“现在作坊仓库里面的棉花又告罄,明天都没有棉花用了,作坊恐怕得停工了!” “这个事情好办呀!我在徐闻县那边有熟人,我明天就帮你弄棉花去!”陈有才听到是这事,当即就打下保票道。 “你能弄多少?一百担?两百担?”翁掌柜似乎是不领情,又是接着说道:“这作坊建好后,这棉花却成了最大的问题,我今年得要数千担,明年甚至要数万担,这得上哪里找去呀!” “我可弄不了这么多!”陈有才讪讪地说道。 其他人都是一惊,虽然知道联合作坊最近在疯狂找棉花,但却是没有想到,这间作坊的需求量会这么巨大,当真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翁掌柜突然站起来,朝着花厅的众人拱手道:“我在此亦代表联合作坊向大家求助,谁能帮我们解决明年数万担的棉布,必另在重酬!” 数万担? 大家听着这数额,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虽然这无疑是一个潜在的大商机,但大多数人却是摇头,因为单是本钱就够他们头痛的了。 正是大家沉默之致,却听到林晧然突然开口头道:“本官倒有一个提议!” “府尊大人,还请给我指条明路!”翁掌柜眼睛微亮,满脸欣喜地拱手道。 整个花厅的人都望向了林晧然,却听林晧然微笑着说道:“在座的诸位都是本城的大户,每户拿些田地来种植棉花,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到了这个时候,整个花厅的土财主们都彻底明白了,这便是此次宴会的意图,那就是要他们拿出田地种植棉花。 亦是这时,他们终于明白这次酒席的钱为何得由联合作坊来掏了,这确实应该由他们支付。 “荒谬!简直是荒谬!”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突然间响起,而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正是钱善。 林晧然听到这话,眉头却是微微地蹙起。他知道这事恐怕得不到支持,但却没有想到,作为雷州城最大的地主却直接站出来反对他。 压着胸中燃起的怒火,他淡淡地询问道:“敢问钱员外,这个主意哪里荒谬了!” “田地都种植了棉花,若一旦发生灾荒,这得死掉多少人,你是要想成为我雷州府的罪人吗?”钱善却没有退缩,而是大义凛然地回应道。 这个担忧其实不无有道理,毕竟这时代的农业经济很是脆弱,但林晧然却是解释道:“钱员外怕是误会了,我不是要诸位全部种植棉花,只需要诸位拿出两成下等田地即可!” “雷州府的两成田种了棉花,粮食必然会减产,届时粮价肯定会上涨,最终苦的是咱雷州城的百姓!此等荒谬之举,老夫定然不会同意,告辞!”钱善言辞激烈,且是有理有据。 说完,他站起来朝林晧然拱手,然后转身就愤然离去。 有几个土财主被钱善瞪了一眼,却是心里一惊,亦是纷纷跟着站起来朝着林晧然谦意地拱手,便是急忙跟着钱善离开。 “这个老混蛋!” 林晧然对这个情况亦是有所考虑,但钱善压根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已经转身离开了。不过他亦不可能天真地认为,钱善真是为了什么雷州城百姓,其实还是为了他自己。 说实在的,雷州府并不是条件优越的棉布产区,地理和气候不仅比不上琼州岛,跟河北和山东有着很大的差距。 这棉花亩产量不仅要低于其他地区,且有着滞销的风险。雷州府不比江浙地区,那里的棉花是稳稳有销路,而雷州城的联合作坊一旦倒闭,他们的棉花都不知道该卖给谁。 另外,大明实行的是以实物缴税,虽然征税的标准是固定的“三十税一”,但总产量的界定却没有固定的标准,将你棉花总产量按山东地区进行界定,你根本就无处哭诉。 正是如此,钱善的抽身离开其实是一个明智之举,毕竟这种植水稻是稳稳当当的收益,而棉花却要担当着很大的风险。 只是林晧然却有着他的考虑,促使雷州府大力种植棉花这步棋,却是势在必行。 雷州府想要成为新的棉织中心,却不能完全陷入产业空心化的陷阱。哪怕原材料全部从外地采购,甚至将来在国外建立殖民庄园,这雷州府亦得种植一部分,这才能从容地应对可能突如其来的原材料危机。 受制于人,这从来都不是林晧然所喜欢看到的事,他更喜欢深谋远虑,让他的开海计划顺利推进,不被任何人狙击到。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作为雷州城最大的土财主却是站出来明确反对于他。而随着钱善的强硬表态,几个土财主又先后离开,剩下的土财主的态度亦是暧昧。 林晧然将周围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亦看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 其实他跟翁掌柜准备着很多漂亮的说词,但他突然不想说了。却不一定会全然没有效果,而是他突然间发现,这帮土财主似乎更喜欢用拳头说话。 ------------ 第471章 钱善的小九九 九月底的雷州,天气已经明显转凉,哪怕中午时分都透着丝丝凉意。[随_梦]ā 钱善从府衙门口出来,被外面的冷风当头一吹,身体顿时打了一个冷颤。方才他本就没有什么怒意,这时脑子显得更清醒了。 今天的举动看似鲁莽,他将这位年轻知府给得罪了。不过他亦有着通盘的考虑,这个做法有失亦有得,此举必定会为他赢得一个好声名。 他无官无职,祖父的光环早已经褪色,但为何历任的知县、知府都会卖给他面子?正是他有着乐善好施的好声名,在乡绅和百姓中有着极高的声望。 如今的这个做法,固然是得罪了这一位年轻的知府,但收益其实亦是不小。何况,这种植棉花一事并不可为,会损害到己身利益。 先不说明年的棉花能不能卖上一个好价钱,这种植棉花虽说比水稻耐旱,但其实没水稻那么强的抗灾能力,发生歉收的机率会更高。 现在他借着这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将自己从这个旋涡中摘出来,其实是既得声名又能捞到好处。一旦雷州府大面积种植棉花,那米价必然会上涨,届时他就能多赚一笔了。 不论是为了声名,还是为了己身利益,他都不能淌这趟浑水,坐享渔翁之利才是最佳做法。 “钱兄!” “钱兄!” …… 后面一胖一瘦两位土财主追了出来,在后面叫喊着钱善。 钱善回头望了一眼,看着这两个人跟着出来,心里亦很是满意,这无疑是向林晧然彰显了他乡绅阶层中的强大影响力。 只是朝着他们挥了挥手,他便钻进轿子里,直接让人起桥回家。 那两个土财主看着钱善离去,当即亦是找来自家的轿夫,打算跟着钱善到钱府商量对策。跟着钱善不同,他们现在心里完全没底。 钱府所在的胡同口就是镇中东街,很是靠近西城门,故而跟府衙并不远。 轿子在一座看起来很普通的府门口落下,钱善揪开轿帘子,从里面钻了出来,并没有等后面的两位土财主,径直踏进了家门。 钱家虽然贵为雷州城最大的地主,但却坚守着“不经商”的原则。坐拥着数万亩田产,但在雷州城中,除了这座府邸,却没有一间商铺。 或许在后世看来,这事情很不可思议,但在这个时代却不属于标新立异的事。相反,很多土地主就是如此,一辈子守着数百乃至上万亩田产过着小日子。 至于积累的财富,要么用粮食换得的银子放在自家的金库里,要么就是继续置办田产,一代接着一代地积累下去,慢慢地从小地主变成大地主。 钱府走的正是这样一条路子,但是很多人却惊讶于钱府的成长速度,他们从一介贫民到雷州府第一大地主,仅用了二、三代人的努力。 走进普通的大门,便是一座宽阔的前院。由于时节的缘故,这里的花草凋零,连同东南角的几棵雅竹都显得光秃秃的。 “老爷,不好了!”管家看着钱善回来,便是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道。 钱善并不喜欢这胆小如鼠的管家,但由其他人替代又不放心,所以亦是将就用着,沉着脸责备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没有当即回答,而是先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个小桃快没气了!”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浮现着慌张之色。 “快?那就还有气了,你慌什么慌!”钱善却是不以为然,然后又询问道:“张天师那边怎么说?他要的东西都找齐了,这次不能再推脱了吧!” “张天师说了,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管家听到是这事,当即有些高兴地说道。张天师是经他引荐的,这多少有着他的一份功劳,故而亦会在此事上沾光,让老爷对他刮目相看。 “好!”钱善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终于是浮起了笑容。 “那小桃怎么办?我看她是坚持不住了!”管家蹙着眉头,不无担心地说道。 钱善脸的笑容仅是出现数秒便是消失了,狠狠地瞪了一眼管家,这才没好气地留下一句道:“我现在过去看看!” 钱府的后宅的东南角,开拓了一个小院落,这里经日充斥着一股药味。却不知道何故,这前院栽种着几株绿色的药草,在这秋日却更显翠绿。 东厢是张天师所居住的地方,设有一个独立的炼丹房,一个身穿着道袍的中年道士正坐在一座丹炉前念念有词。 钱善先是轻步地走到门前,只是张天师似乎没有丝毫觉察,仍旧在丹炉前念念有词。对此,他恭敬地行了礼,然后才悄然退去。 只是到了西厢,他的脸色却是变了,眼睛透露着一种冷漠。 管家亦是跟了过来,脸色仍旧显现出惊慌模样,似乎担心会看到一具尸体,在将门推开的时候,他的手还微微颤抖着。 在这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中,还修建了一个小牢房,一个少女正躺在牢房中的草席上。或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又或许是饥饿来袭,她如同虾米般躺着。 大概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当看到走进来的钱善,当即使出最后的力气哀求道:“求……求你,给我吃的!” 少女正是十四、五岁的花季年纪,但皮肤却失去了光泽,双只眼窝都凹了下去,整个人显得是长期的营养不良。 “可以!来人,喂她吃!”钱善微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就转身离开,看着少女没有想象中糟糕,他的心情顿时变得不错。 “不……不!”少女却像是被针扎到一般,惊恐地挣扎着道。 只是两个家丁打开牢房走了进来,伸手抓起一个箩筐里的绿叶,硬是要将绿叶塞进她的嘴里。少女拼命地挣扎着,但却没能够成功地反抗,悲屈的眼泪涌了出来。 管家看着这一幕,不忍地别过脸去,跟着钱善离开了这个房间。 ------------ 第472章 追悔莫及 眨眼间,十月来临。 天空如同一团浓墨,飘下了散着冰寒气息的雨滴,散落在一座上方下圆的古城中,将内城那两条纵横交错的青砖街道打湿。 这场秋雨给古城带来的不仅是一场洗礼,更带来了一股秋天的寒意,让到城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仿佛就是在这一场秋雨里,人们便从炎热的夏季坠入了寒秋之中。 尽管是下着秋雨,但雷州府的衙门没有关闭,仍然如同往常般敞开着。此时的二堂中,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官员,正端坐在案前审理着案件。 “本官宣判!钱府即刻退还侵占范三的田产,不得拖延,退堂!”随着一声惊堂木落下,案件审理便宣告结束。 一个长相憨厚的汉子当即进行跪拜,堂堂七尺男儿的眼泪涌了出来,流到了脸颊上,嘴里还高呼着:“青天大老爷”。 这个案件倒不复杂,范三开拓了一块荒田,这块荒田跟着李家的田挨着。只是李家将田卖给了钱府,钱府便将范三的田一起收了去。 范三的荒田虽然每年缴税,但却没有在县衙登记造册,又没能得到粮长的作证,亦算是空口无凭。反倒是钱府拿出了田契,理直气壮地说着那块荒田就是他们家的,是田契上标注的田产。 遇到这种事,一般人恐怕是自认倒霉,但范三偏偏就是个犟性子。最近听说新任的知府公正廉明,便又来府衙告了状。 对于这类案件,衙门一向都是不受理的,告状只会浪费告状钱罢了。只是这一次,雷州府衙不仅受理了,而且还判钱府退回所侵占的田产。 “范三真要回他的荒田了?” “我也要状告钱府,我家的田产又给他强占了!” “雷州城总算是来了一个好官,我家的田契还压在床头上,我这就回去取去!” …… 范三胜诉的消息一经传出,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多百姓纷纷叫屈。 仅过了不到半天,便有无数的状纸如同雪片般飞来,都是状告雷州城的土财主侵占他们的田产或强行低价买去的。 范三的这一场胜诉,无疑让大家都看到了一缕曙光,看到了争回被侵占田产的机会。 若是在以前,每当百姓状告乡绅夺田产,官府屡屡都是偏帮于乡绅,令他们这些升乡小民败诉。一次次的败诉,一次次的浪费告状钱,让他们逐渐是望而生畏。 这事却不怪海康县衙或雷州府衙不作为,因为这种情况,在整个大明都是一种常态。相对于无权无势的贫苦农民,衙门更愿意听信那些乡绅的一面之词。 但这一次,林晧然打破了这条惯例。面对这种模糊两可的案件时,他却是“宁屈乡绅,不屈小民”,天平向着贫苦百姓倾斜。 受委屈的百姓自然是欢喜无比,但那些土财主却是惶恐不安了。 他们积攒这么多田产,要说全部都是合法买卖得来,这肯定是不可能的。特别这时代的百姓对田产都视若命根子,买卖田产会被族人所责骂,故而谁都不会轻易卖出田产。 正是如此,他们绝大多数田产都是趁人之危得来的,一些田产是通过不太光彩的手段得来的,甚至有的就是强占得来的。 若是真要追究起来,他们恐怕要退还很多的田产。单是这么想一想,就让这些以吝啬著称的土财主们感到阵阵的肉疼,甚至是死的心都有了。 当然,他们亦有想过团结起来一起进行抵抗,以前就没少做过这种事,只是他们这一次面对的却不是一般的知府。 这一位知府不仅出身于翰林院,而且是地道的粤西人,官声亦是很好,加之又将广东的众多商贾拉于其阵营之中,京中还有礼部尚书撑腰,根本就是一个不倒翁。 他们其实亦不能过于指责林晧然,因为谁都知道,这事是因当日之事所引起的,他们惹怒了这位出身翰林院的府尊大人。 “不就是拿两成瘦田种棉花吗?答应他便是了!” “就是呀!那钱善就是一头猪,竟然还敢跟林知府公然翻脸,这不是找死吗?” “当初这点面子都不给人家,现在人家要整你,这也不能怪人家翻脸不认人啊!” …… 一帮土财主在一番合计后,却是无计可施,最后矛头都纷纷指向了钱善,将责任推到了钱善身上,是他点燃了这位新知府的怒火。 事实亦是如此,他们当日听到林晧然这个提议的时候,虽然知道可能会让利益受损,但却想卖林晧然一点面子,拿几块田种一些棉花意思一下。 只是谁能想到,钱善这个二愣子却是跳出来公然反对,激怒了这位出身高贵又年轻气盛的府尊大人,从而引出了这等祸事。 在这一刻,他们最痛恨的不是要敲打他们的林晧然,而是那个二愣子钱善。 若说土财主的日子不好过,钱善直感到乌云盖顶,末日来临的感觉。 亦是在这一天,一则极度不利于钱家的传闻出现,并在雷州城的大街小巷中传播开来。其实这亦不是什么新闻,而是一传旧传闻。 只是当初在这传闻流传开来之时,钱府却突然出钱在南渡河修钱彬桥,那时钱府是风头正盛,故而这传闻很快就销声匿迹。 虽然事后亦被人提起,但更多人却相信乐善好施的钱府是无辜的,他们是被仇家故意抹黑。 在这则传闻中,那名帮助钱彬的老妇人姓黎名慧,是一个瑶民。这瑶民大概是大明朝最不安分的一个少数民族,从洪武年间直至如今,都时不时蹦出来举起造反的大旗。 钱府当年得知瑶民再度作乱,生怕会因此受到牵连,便将这个已经又聋又瞎的老妇人扫出家门,做出了一个忘恩负义之举。 不过老妇人倒亦是幸运,被钱彬休掉的正室收留,并颐享天年,得了一个善终。 如今传闻再起,大家便不再偏袒于钱府,而是对这事进行印证。很快地,大家得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则传闻竟然不是捏造的,钱府当初真做了忘恩负义之事。 一时之间,作为雷州城最有声望的钱府轰然崩塌,有很多百姓跑到钱府门口丢起了臭鸡蛋、烂菜叶,大骂钱府忘恩负义。 ------------ 第473章 挡我者死! 在消息传开之后,那些土财主再也坐不上了,纷纷到府衙递上拜帖。?随?梦?.lā 他们自然猜到这场风波的根源是因何而起,所以在拜帖上就进行了深刻的忏悔,甚至都已经在帖子写上愿意栽种棉花了。 是的,他们通通都后悔了,他们很乐意于种棉花,很乐意做一个听知府话的良好土财主。 “他们就是贱骨头!不见!” 只是这帮认错态度良好的土财主通通都被拦在门外,林晧然心里正憋着一口怒气,没有接见他们任何一人,自然亦没有接受他们简单道歉的意思。 先前他觉得自己这般炫耀的出身,又拥有着无比光明的前途,还将雷州府的恶霸贾豹打掉了,这些土财主怎么都该卖他一点面子,乖乖地种点棉花。 只是他发现高估了自己,或者是这帮土财主低估了他,以为他是长得帅好欺负。他们都没有摆正自身的位置,竟然敢将他的提议当成耳旁风了。 一旦整个雷州府都不种棉花,那就会影响到了他的开海大计,更阻止了他替这腐朽的大明朝挑更重担子的良好愿望。 而胆敢阻止他实现这崇高愿望的人,哪怕是整个雷州府的乡绅阶层,他亦敢用脚将他们狠狠地踩死,何况这仅是一部分不听话的土财主而已。 亦是在钱善站出来公然反对他的那一刻,再说着周围看戏的财主脸,他便知道还得让这帮人知道,这雷州府究竟是谁的天! 这一场秋雨断断续续的,一股寒意彻底笼罩住了雷州城。 林晧然盖上了厚棉被,然后大清早艰难地从暖洋洋的被窝中爬起,终于明白当今圣上不上朝是多少的明智,更是京官的一大幸事。 虽然他现在是雷州府的长官,但若跟嘉靖一般任性的话,这官恐怕是当不长了。广东这边的御史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捞政绩的机会,肯定会上奏本狂参他惰政。 起床洗涮之后,他穿上厚实的衣服和官袍,只是推开房门,便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秋天气息,身体亦是打了一个冷颤。 外面的庭院很是安静,虎妞那个丫头仍旧没有回来,怕是在老家是乐不思蜀了。 其实亦是难怪,那里是她生长的地方,有着她所熟悉的族人,还有一帮听话的小弟,偏偏现在老族长都不再约束她,那里无疑就是她的花果山。 如今回到那里才几天,恐怕那丫头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了,甚至都已经忘记她还有一个世上最帅的哥哥。 秋,令人更容易多愁善感,故而有伤春悲秋之说。 他轻叹了一口气,收拾着微微失落的心情,便穿过这个寂寥的庭院,直接向着二堂的方向走去,开始他一天的工作。 在二堂中,众官吏已经齐聚于堂下,气氛显得是融洽。 几位通判和推官很是熟悉,在相互拉着家常,正恭贺着那位刚添了新丁的粮捕通判。这位肥胖的粮捕分管粮米盐捕,上承督粮道、盐运司,无疑是最有油水的。 只是听到旁人的一声轻咳,这位笑得如同弥勒佛般的通判当即收起笑容,满脸恭敬地望向了那个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身影。 虽然他现在确实很风光,那些盐商、米商都要围着他转,但却极可能一夜间就被打到地狱。因为他的这点权势,只是在这位知府的一念间,分分钟可能被夺走。 这里的所有人亦都停止了交谈,齐齐望向走出来的那个身影,眼睛无不充斥着敬畏。特别最近所发生的事,不仅让土财主们感到畏惧,他们亦见识到这位府尊大人的手腕。 林晧然微微绷着脸走到堂上,眼睛透露着威严。 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是翰林院出身,地位和前途跟他这些属官都不可同日而语。哪怕他表现得很亲和,其他人亦不敢造次。 吏房的书吏便开始核查到场的人员,这谁来谁没来,其实在堂上一目了然,但书吏还是逐一进行核查,然后交由林晧然核实。 这点卯完毕,大家便可以各自散去了。只是今天跟以往有所不同,随着善待侵占田产的案件暴涨,各个部门的工作量明显上升。 林晧然没有三头六臂,一个人面对着这么多的诉讼,必定是忙碌不过来的,故而需要这些属官从旁协助,便又继续道:“近日讼诉已达百余份,在此望诸位能为本府多担待一些!” “下官当即竭尽全力从旁协助!”众属官齐声表态道。 林晧然微微点头,然后又是打着官腔道:“虽然案件多达百余起案件中,但汝等应做到公平公正,依法裁决!” “大人,这等案件都是双方各执一词,实难做到依法裁决!”戴北河跟林晧然接触较多,观察到同僚脸上的难色,亦是壮着胆拱手道。 强占田产的案件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田产的归属权不明朗。亦是如此,很多乡绅看到这个有可乘之机,才敢行强占之举。 当然,亦有可能是刁民看到田产归属权不明朗,反过来强占乡绅的田产。 林晧然自是清楚这一点,便望着堂下郑重地说道:“两造具备,五听三讯,案情仍难明,昭明者十之六七也!” 戴北河等人听到这话,心里亦算是有了主意。就是按着一般的审讯流程,然后进行主观判断,觉得有六七成的概率,便可以进行裁决。 只是林晧然的话并没有完,目光扫视着众人又是说道:“凡是诉讼存疑且难分者,若是必须做裁决。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小民,宁屈乡绅!” 此言一出,特别是后面强调的这两点,戴北河等人都感到了一股正气,更隐隐觉察到一股杀气。 “下官遵命!” 在领悟林晧然的真正意图后,大家都是纷纷拱手行礼,对那百余件讼诉案有了思路。跟着以往并不同,他们是偏帮于百姓,而非那些土财主。 若是其他的知府下达同样的命令,他们亦是不敢去做,不敢对这些土财主下手。只是偏偏林晧然并不是普通的知府,亦是给足了他们底气。 ------------ 第474章 亮剑 棉花种植,这是林晧然的一项极重要的工作。 林晧然其实不仅将主意打在土财主身上,另外还将目光放到了东海岛。在这一座岛上,有着大量的土地,完全可以种植棉花。 当然,如何才能合法地利用这座岛种植棉花,这需要运转一番才行。 最简单的方法是通过拨付,譬如以划付军屯的名义,将东海岛的部分土地划给锦囊千户所名下。只是他对锦囊千户所的掌控力自认不足,这得还做一些工作,不想做出为他人着嫁衣的蠢事。 利用利益将某些群体团结在一起,这是他喜欢运用的招式,如今亦是这般进行着。只是对于利益的瓜分,他向来都很是谨慎。 哪怕要将利益施于人,他亦会仔细地进行权衡,因为事情往往是“升米恩,斗米仇”。亦是如此,他宁愿让东海岛种棉花的工作推进得慢一些,也要将事情做得周全一些。 在排衙之后,林晧然回到了签押房,其他官吏则回到自己的岗位忙碌起来。 随着林晧然定下了基调,那帮土财主无疑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绵羊。百余份状告强占田产的诉讼,很快就理出了大概,形成了初步的判决意见。 仅是当天,林晧然就判处三十三份状告强占田产的讼诉得到胜诉,这是以往大家都不敢想象的事情。但在林晧然的指示下,取得胜诉的讼诉只会不断增多,因为府衙不会再偏袒于这些土财主。 任何群体的利益受损,都难免产生怨气,从而做出反击之举。 这些土财主面对着林晧然的屠刀亦是蠢蠢欲动,他们想给林晧然施予压力,甚至准备动有人脉怂恿广东这边的御史上书弹劾林晧然。 “想死的话,你们就闹吧!” 只是他们才有所行动,却得到了一些人的告诫与警告,而有土财主竟然找上了电白城的沈六爷,结果是被胖揍了一顿。 先不说林晧然不同于一般的知府,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土财主能够撼动得了的,且他们这次本就不占理。人家让你种植棉花,结果你们却不予理会,如今尝到恶果,亦是咎由自取。 如今竟然想通过御史给林晧然施予压力,暂不说会不会有效果,他们其实是自寻死路。下一场打击,就不再是破财,恐怕是要人命了。 亦是这个反馈,让他们终于认清了现实。林晧然的地位不容挑衅,而他们敢于跟林晧然唱对台戏,没准都不用林晧然动手,他们就已经挂掉了。 只是有人失意,就会有人得意,而雷州城接下来的日子就如同是过年般。 “多谢青天老大爷!” “苍天有眼,我终于拿回我的田产了!” “呜呜……老汉亦是死得瞑目了,这祖产没丢啊!” …… 对于很多人而言,田产不仅是一笔财富,更是他们生存的根本。有着这几块田产,他们就能够保障温饱,可以在这个时代体面地活下去。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便是百姓对田产的感情反映。在拿回田产的那一刻,特别是拿着田契,无不是感动得老泪盈眶。 不过事情从来都不可能尽善尽美,亦有不少人感到悲伤。因为林晧然来得实在是太迟了,大明律有明文规定:凡田产买卖五年以上,就不得追诉。 正是这一条律法,让到很多人只能是追悔莫及。哪怕他们能提供真凭实据,这亦是超过了申诉期,不可能再将田产追讨回来。 但总体上,雷州城的百姓还是相当愉悦的,不少人已经将林晧然当作一个敢于为民请命的好官。 不管林晧然的出发点是什么,这不偏帮于乡绅,能够为他们主持公道,便是百年难遇的青天大老爷了,这亦是他们对青天大老爷的标准线。 钱府,一个个要求退回侵占田产的通告传来。 作为敢于站出来旗帜鲜明地反对林晧然的钱府,自然成为被官府关照的对象,关于钱府的诉讼却是最多,亦是胜诉最大的状子。 “这个竖子!” 钱善心里将林晧然痛骂了一百遍,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他便从西方极乐世界坠入了十八层地狱之中。不仅丧失了诸多良田,声望更是一落千丈。 忘恩负义,这从由古至今都不是什么好声名,而如今却落在了他们钱府的头上。可想而知,他们钱府已经不再是雷州城第一家族了,亦不可能再受百姓爱戴。 声望的丧失,对于他们这种乡绅而言,无言是极为致命的。 好在,他的钱府还保存着强大的资本。他的小儿子很是争气,今年秋闱考取了举人的功名,明年春闱又有机会力逐进士的功名。 只要他的儿子能顺利考上进士,那他们钱府就是进士之家,所有的负面消息会慢慢烟消云散,他们钱府亦将重回雷州城最强家族的宝座。 尽管林晧然是翰林院出身,今又官至五品知府,但钱善的心里却不像那般土财主般畏惧,甚至有着一种将来再进行报复的强烈念头。 但很快他的报复念头就一盆冷水从他头上浇了下来,让他明白到现实的残忍,以及那日的行为简直是自掘坟墓。 “逮捕我?”钱善望着带着衙差冲进来的铁捕头,整个人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可思议地望着气势汹汹的铁捕头。 铁捕头寒着脸,大手一挥,冷冷地说道:“锁走!” “放肆!你们知道我是谁,我是本城最有声望的乡绅,我儿子是新科举人!” 钱善很是愤怒地亮出他耀眼的身份,但却得到铁捕头很是冷淡的一句“抓的就是你”,便将他如同丧犬般地用铁链锁走。 若是在以往,这种事情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招来乡绅们的声讨。但现在钱善的声望一落千丈,甚至是如同过街老鼠,大家却是乐于如此。 不过让很多人都感到意外,因为很快就有消息传来,钱善竟然是涉嫌杀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75章 林雷公 钱善怎么都没有想到,那日的明智之举,竟然让他身陷于牢狱之中。 他被押进牢房的时候,认真地回溯整个事件。他的做法其实并没有错,按着利弊权衡的原则,确实是利大于憋, 只是他却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或者说是高估了自己,亦或者说是低估了这名翰林院出身的知府,以致他根本想不到:他根本承受不住这名知府的怒火。 一拍惊堂木,他的田产受损;二翻旧账本,他的声望不再;三动官差狗,他就锒铛入狱。 仅是三个动作,便让他从西天坠入了十八层地狱。 亦是在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不说他儿子才取得举人的功名,哪怕他儿子已经是进士,他亦没有跟这位知府叫板的资格。 “我要见府尊大人!” 钱善叫来了牢头,情真意切地提出要求道。虽然现在他仅是被关到牢房中,但他却是深刻地知道,他的命已经掌握在林晧然的手中了。 牢头淡淡地打量他一眼,冷漠地说道:“府尊大人是你随便能见的吗?” “还烦帮忙通禀一下,就说我钱某知错矣!”钱善从牢中伸出手抓住他,一个银两强塞到他的手中,认真地恳求道。 曾几何时,他这个县官都要巴结的对象,这座雷州城名副其实的第一乡绅,竟然要巴结这么一个小小的狱卒。 牢头暗暗地捏着颇有份量的银两,满意地说道:“那你好好等着,今天府尊估计是休息了,明日我再帮你通禀一下!” “明日?能不能今天就通禀?”钱善的眉头蹙起,他是想马上就能看到知府大人。 牢头却是冷哼一声道:“府尊大人是文魁星君下凡,前途更是远大,将来甚至都能入阁拜相。别说你只是一个囚犯,就算是东海龙王来了,亦得乖乖地排队。” 说着,便不再理会钱善这位名绅,满意地扬长而去。 就在第二天,那位牢头打开了牢房,说是府尊大人要见他。只是牢头望着很是欣喜的钱善,脸色显得极是古怪。 钱善很是高兴,甚至已经盘算着如何打动林晧然。但跟着牢头离开了牢房,当被带上公堂之时,他的怒目瞪向了那位牢头。 虽然他很想见林晧然,但绝对不是这种方式。特别是这么多人看着,哪怕他敢行贿,林晧然亦不可能敢收他的钱。 啪! 堂上的林晧然身穿着五品官服,浑身散着官威,一拍惊堂木便是喝斥道:“堂下之人,姓甚名谁,给本府如实招来!” 怎么会这样! 钱善抬头望着威风凛凛的林晧然,却是愣在当场,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事实上,没有任何的侥幸,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事情被抖了出来。 事情得从大明朝的皇帝说起,除开明太祖和明成祖,后面能够活过四十岁的皇帝只有两位,明仁宗高炽活了四十七岁,其余太多都是在四十岁以下便驾崩了。 只是明朝皇帝太多“短命”的现象,到了本朝却成为过去式。当今嘉靖皇帝痴迷于炼丹追求长生,似乎是得到了神药,如今已经是年过五旬。 据说当今圣上还保持着二十岁时的相貌,又有人说当今圣上一夜御女无数、不知疲倦,更有传言其赤拳打死白虎。 不管传闻如何,是否有夸大的成分,但当今圣上已经年过五旬却是铁一般的事实。这似乎亦是证明,炼丹真能延年益寿,甚至是长生不老。 亦是如此,民间信奉道教的乡绅日益增多,甚至有人特意到道观修行,以追求长生。 钱善亦是痴迷于修道,不久前又找来了张天师,没想到他竟然能炼制传说中的长春丹。 钱善亦有着长生不死的梦想,故而按着张天师的要求搜罗药材,并找来最难弄到的少女第一次经血。 很多人都知道嘉靖被宫女刺杀未遂,最终才选择搬出紫禁城,搬进西苑之中居住。从而致使紫禁城成为空壳,而西苑则成为大明朝的权力中心。 只是却不知道,这起壬寅宫变跟着炼丹有着紧密的关系。 嘉靖帝不仅有着极强的权力欲望,而且为人薄情寡义。对付文武大臣,只当作是家奴,而对太监宫女,亦是视为私产,不少宫女便是被他笞楚虐待致死。 嘉靖二十一年,嘉靖帝沉迷于炼丹,需求大量的少女经血。 只是为保证经血的功效,还要求少女在经期时只能喝清水和蚕叶,而为了得到更多的经血,还常常一些催残身体的药,以使很多少女死于经期紊乱和大出血。 亦是如此,众宫女不堪被如此折磨,以杨金英为首的十几名宫女决定打一件从古至今都没有前辈做过的事——勒杀嘉靖帝。 但很是可惜,这十几名宫女缺乏经验,又有宫女临阵脱逃,以致这次刺杀计划以失败而告终。 最终,侍寝的端妃被斩首,参与此事的十几名宫女均被凌迟处死。 钱善知道这个秘闻的,但他的关注点并不在事件的人物上面,而是看到了连圣上亦青睐的丹药。正是如此,他对这种丹药很是期待,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经血是得到了,但人亦被活活饿死了。 那位张天师其实就是一个骗子,这个药方本是道听途说得来的。原本就知道练不出药,在看到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之后,他便是仓促而逃。 只是他才逃出门口,便被监视钱府动静的官差擒获,从而让官府知悉了这一切。 钱善此等举动,无疑构成了杀人之罪。随着钱府管家主动招认了一切,亦是坐实了钱善的罪行,一切便算是尘埃落定。 “我悔啊!” 到了这一刻,钱善在堂上大哭了起来。他痛恨自己是猪油蒙了心,竟然不知量力地要跟知府叫板,结果连性命都搭了进去。 虽然钱善拥有生员的功名,还是雷州乡绅的领头羊,但涉及到人命大案。只需要拿到刑部的回文,钱善便是难逃一死。 从钱善公然跟林晧然翻脸,到他锒铛入狱,其实就是几天时间而已。大家亦是见识到了林晧然的神奇,有好事人评曰:自林雷公始,雷州城再无恶人。 ------------ 第476章 鸡飞狗跳 秋高气爽,一个被竹林环抱的小山村。◢随*梦◢小*.lā 这个村子没有奢华的建筑物,亦没有这时代流行的园林景致,有的只是茅屋、篱笆的淡然,如同一副水墨画卷。 “抓住它!” “抓住它!” “抓住它!” …… 一群小孩子正围堵着一只老母鸡,从村头追到村尾。面对着这个异常机敏的身影,他们不仅没有半点泄气的意思,反而斗志越发的高昂。 一只土狗在墙角抬脚撒尿,看到这帮突如其来气势汹汹的小孩,仅是尿了半条线便弊了回来,忍着膀胱的难受仓皇而逃。 几个呆在树下的老汉显得很悠闲,话题已经无法脱离村中最杰出的后生,十句有八句都说着林晧然的事。如今正谈论着林晧然除掉贾豹的英勇之举,莫不是称赞连连。 只是目睹到眼前鸡飞狗跳的一幕,在埋怨着村里这一届的小孩调皮捣蛋的同时,眼睛却不免暗暗闪过一抹羡慕。 若是昔日他们作为孩童能够如此生活着,他们宁愿少活几年。如今村里的孩童不用担心食物,不用担心将来,这是以前都不敢去想象的好事儿,但如今却都实现了。 而从这个个精力旺盛的孩童身上,他们仿佛亦是看到了将来,长林氏必然会越来越好,一代比一代更加的出色。 在那群急匆匆的小孩后面,却有着一个不慌不忙的小身影。她长得虎头虎脑,拥有一双乌黑亮丽的黑白眸子,正在认真地舔着糖人儿,长长的睫毛显得灵动。 她身穿着普通的棉衣棉裤,扎着寻常的头型,整个人透露着几分土气。但那张粉嘟嘟的脸蛋白里粉红,却显得亦发的可爱。 虎妞本来只打算在家里呆两天的,毕竟哥哥一个人孤零零在雷州那里。 只是回来之后,她发现家里的房子有些破损。虽然她没有接受老族长推倒重建的意见,但亦是进行修葺了一翻,保留着家里的本来面貌。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的事情耽搁了她的行程。像哥哥交待辣椒的事,像青山书院的江村人又欺负他们长林氏人,像阿八娶媳妇请她喝喜宴,像三婆家的母鸡生下三黄蛋等。 家里这边的事情有很多,她亦显得有些忙碌,再加上这里的日子过得确实很惬意,固而启程的日子是一拖再拖。 不过她已经打定主意,后天就要离开家里,回去雷州城陪哥哥,过阵子再回家里这边玩耍,反正这里离雷州城很近。 咯咯…… 一个英勇的身影扑了向老母鸡,一只手抓住了老母鸡,老母鸡便是发出惊呼地打嗝声,让到这个叫狗子的小男孩邀功般道:“虎妞,我抓到了!” 只是兴奋的声音刚落,他原本按着老母鸡的手却是一空,数米外又是传来老母鸡咯咯地叫着,仿佛是在挑衅着他们。 “跑石头家里去了!” 众小孩看着老母鸡逃走,又是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包括那个叫狗子的小男孩,将叨在嘴里的鸡毛一吐,便又提着裤子向前跑去。 虎妞聚精会神地舔着糖人儿,抬头望了一眼前面的房子,又是继续跟随。 一座半青砖体结构的屋子,正堂房是结实的青砖结构,两边的耳旁却是土砖结构,这里本是长林村最体面的房子,亦是最富裕的人家。 但这是曾经的辉煌,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他们的优越感就荡然无存。 一个妇人正在晾着衣服,只是脸上却是郁郁寡欢,看着晒起这昔日惹来阵阵羡慕的花外套,又是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原先引以为豪的东西,在这个村里渐渐失去了光环,譬如这件花布外套。更令她忧伤的是,她家本是村里最富裕的家庭,但这个光环亦是渐渐褪色,现在几乎就是整个村子最差的家庭。 这并不是她家发生了灾难,她家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而是村里其他人家进步太快了。 只要不是懒散不肯干活的,在作坊谋份差事,或者绣一绣香皂袋,都能过上好日子。而村里作坊隔三差五会大聚餐,逢年过节又派东西,根本就不愁吃用,现在连孩童到青山书院蒙学的钱也被族里包办。 如今她家还停留在银钗子的水准,村里已经有有很多人家物色镶金的钗子了,而且村里的女人嫁的是越来越好,娶的甚至敢到县城找姑娘了。 长林村不再是她曾经想划清界限的穷村子,而是一个让她只能仰视的村子。这里不仅富庶,出产着布匹和香皂,更有着雷州知府林晧然的庇护。 世事弄人,当初她是千方百计想要跟长林村划清界限,但如今她是千方百计想着修复关系。只是有些东西破碎了,确实很难再修复如初,除非是那两兄妹能接纳她们家。 只是想一想,她昔日的所作所为,那两兄妹又凭什么会接纳于她们家呢?以着那两兄妹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不将她们家弄死都算是宽宏大量了。 “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的?”刚晒好衣服,看到丈夫和儿子一起推开院门走回来,她便好奇地询问道。 “我们先生要来吃十伯家的喜宴,所以就让我们提前下堂了!”身体结实的石头率先解释道。 石头爹身材偏弱,亦是解释道:“这不是要办喜宴吗?作坊那里亦是停工,我回来换件衣服,一会也要去参加这场酒席!” 石头娘听着这番话,又是轻叹了一声。 若是在以前,这村里一年到头都没听说谁家会办喜宴。但是如今,三天两头就会有喜宴的消息,不是娶儿媳就是嫁女,明年恐怕又有很多人要摆百日宴,当真是没完没了。 正说着话,石头一家三口正要往屋里走去,突然看到一只咯咯叫的老母鸡钻进来,然后便看着村里的一帮小孩冲进去,一种很久不曾有的热闹场面。 虎妞? 当看到那个小身影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都是一阵意外,只是眼睛都流露着复杂,当然亦免不了一种畏惧,甚至担心她是带着这帮孩童过来烧她们家的。 ------------ 第477章 石头一家 知府大人的亲妹妹,这对于平常人而言,无疑已经是高山般的存在。◢随◢梦◢小◢.lā 只是虎妞出现在这里,他们一家三口没有感到一种蓬荜生辉。却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不够,毕竟他们一度以为从九品巡检就已经是天,更不要说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了。 他们一家三口看着虎妞,看着这个小身影,有的是一种心虚。特别是石头他娘,目光落在虎妞的小身子上,已经做好随时跪地求饶的打算。 只是跟着进来的虎妞,却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目光落在那只老母鸡身上。 咯咯…… 老母鸡又被围到了院子角落,但却没有放弃抵抗的意思。那双鸡眼睛很是灵动,又在寻找着破绽,想再次从包围圈中突围。 虎妞已经吃完糖人儿,满意地舔了舔嘴角,看到老母鸡还在活蹦乱跳,便是蹙起眉头埋怨道:“哎呀,我是抓你到我哥的府衙那里养起来,又不是要杀你,你跑什么跑嘛!” 这确实是一句实话,明天就启程在即,所以虎妞打算将这只生下三黄蛋的老母鸡捉到府衙喂养,这种就能天天吃鸡蛋了。 咯咯…… 老母鸡朝着虎妞又啼叫了几声,说来亦是神奇,它不知道是真听懂了,还是恰好已经跑乏力了,便是爬在了地上。 当一个小男孩走过去的时候,老母鸡果然不逃了,然后便被他抱到了怀里。 看着老母鸡被捉住,大家亦是松了一口气,有人欢喜地击掌相庆。这一场捉鸡行动圆满落幕,他们数十人从村头追到村尾,终于将这只老母鸡给捉住了。 虎妞接过老母鸡,摸了摸它的脑袋,老母鸡便听话地缩成一团。却不知是累了,还是感到很舒服,眼睛还微微地眯起。 石头一家三口就是门口站着,目光充满地涌起着一丝殷切。 特别是石头娘亲,她已经意识到虎妞不是来烧房子,而是来捉这只老母鸡。在放下担心的同时,亦是渴望虎妞能多瞧她一眼,能够主动原谅她昔日的过失。 虎妞自然看到了石头的一家三口,亦看到了他们眼睛中的善意,虽然她不是记仇的性子,但亦不可能将昔日的仇恨忘得一干二净,故而打算采取冷淡处置的方式。 正要转身离开,但虎妞的目光突然看到院子角落那一棵杨桃树,此时正是杨桃成熟的时节,那里正挂着累累硕果。 犹豫了一下,她最终还是选择开口道:“石头,你家的杨桃怎么卖呀?” 众孩童亦是抬头望去,看着那青翠诱人的杨桃,亦是一阵眼馋。在他们长林村,一共有三棵杨桃树,而只有这一棵会结出甜杨桃。 石头娘率先反应过来,讨好地回答道:“我们不卖!” 此话一出,不说孩童们感到不满,虎妞的眉头亦是微蹙,当即就要迈步离开。 “我们不卖,我们送!”石头娘看着虎妞要迈步离开,心脏当即提到嗓门眼,连忙又是着急地补充,生怕事情真要弄巧成拙。 她看着虎妞没有拂袖离开,亦是暗松了一口气,急忙又推着自家男人道:“你还傻愣着做什么,快给虎妞摘杨桃!” 虎妞其实是不想要欠这份人情的,但看着石头娘亲的眼睛充满讨好和哀求之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脆声地说道:“我自己摘!” 她却是没有忘记,在她家最贫困潦倒的时候,是哥哥给她带回了石头家的杨桃。那天晚上还跟她分粥吃,第二天便上山砍柴,而她家亦是从那天开始变得越来越好,最后是现在的模样。 听着虎妞的话,石头娘既是欢喜又是担忧,喜的是虎妞竟然肯接受这丁点的蝇头小利,忧的自然是虎妞竟然要爬树。 她看着虎妞爬上树,是真的揪住了心脏,担心虎妞若从她家的杨桃树上摔下来,会不会被林晧然抓去衙门直接劈了脑袋。 不得不说,在很多平常百姓的心里,对官员的职权根本分不清。都以为林晧然就在隔壁的雷州做知府,而苟知县更是如同哈巴狗般,以为砍他们的头亦是林晧然一句话的事。 石头娘眼巴巴地望着虎妞,但给她十个胆亦不敢拦住这位知府大人的亲妹妹,看着虎妞像模像样地爬树的时候,带着颤音地说道:“虎妞,你可要小心点!” 在此时此刻,她真觉得全家的性命就掌握在这丫头的手里。若是这丫头真从她家的树上丢下来,那林晧然肯定不会轻饶她家,简直以为是她从中作便陷害虎妞。 虎妞可不管石头娘是如此的紧张和担心,她从小就没少爬树,很是利落地爬到了树上,伸手便是摘了一个大杨桃,然后抛向树下的狗子等人。 “虎妞,你请小心点!” 石头娘更是担心,虚抬着双手,恨不住手能够伸长数米托着虎妞才好,突然灵机一动,对着儿子吩咐道:“石头,你上去护着虎妞,可不能让她真摔了!” “好!”石头满口答应,便是爬了上去。 对于这昔日村中孩子王的竞争对手,他早已经是败下阵来,亦是已经心悦诚服。 别说他现在早不是虎妞的对手,哪怕他真敢伤着虎妞,虎妞的哥哥肯定不会放过他。每每想到那天在平阳桥边,林晧然护着虎妞的模样,都能让他晚上做梦都能醒过来。 正是如此,虎妞的哥哥是一座高山,而虎妞自然而然就站在高山之上,哪是他能够挑战的了。 “你快将我们家的棉被搬出来!”石头娘仍旧是不放心,又冲着自家男人吩咐道。 石头爹隐隐猜到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没有发出抗议,甚至还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便是急忙调头往着屋里面跑去。 虽然村里的人念及同宗情谊,不会没少他吃饭的那一份,但亦难免有些疏远。而想要得回族里人的真正认可,那起码首先得到这对兄妹的认可,不然他们家永远得游离于长林氏之外。 一帮孩童看着忙碌的一家三口,却是大为不解,看着抱着被子出来的石头爹更是困惑不已。 虎妞踩断了一根枝头,但手抓住着上面的树枝,故而只是虚惊一下,便又伸手去摘那只漂亮的杨桃,脸蛋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这杨桃并不大,亦不是很熟,但却跟昔日吃到的杨桃极为相似。 ------------ 第478章 归来 “虎妞,您慢走!” 石头娘在虎妞踏空的时候,整个心脏都要蹦出来。如今看着她安然无恙地离开,无力地抬手挥动,心里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过好在,一切都是有惊无险,虎妞从她们家摘了杨桃,还会给他哥哥带过去。尽管这事其实不值一提,但无疑是迈出了成功的一小步,她们家看到重回长林氏怀抱的曙光。 “虎妞,您慢走!” 石头爹的性格偏于内敛,嘴巴亦是木讷。但却不代表他不懂得利益权衡,亦是跟着抬手挥动,脸上保持着讨好的笑容。 他知道他们家被孤立,不仅是因为曾经唱衰林晧然,而是他们家总是游离在长林氏之外。像上一次强盗来袭,他们家却是明哲保身,并没有参与捍卫村子的行动。 现如今想要重回长林氏的怀抱,不仅要修复好跟这对兄妹的关系,更要得到这对兄妹的认可。不然的话,他们必定无法真正融回长林氏。 哎! 石头比虎妞大上两岁,看着父母这般模样,当即猜到他们心中所想。只是看着他们这副模样,他早想起了先生的教导: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这话放在他身上,其实亦是适用。他同样被孤立于长林氏之外,哪怕是他最忠心的手下狗子都叛变了,村里的孩童根本没有再找他玩。 他现在甚至都羡慕起狗子,想成为虎妞旗下的一名得力干将,而不是现在的光杆司令。 虎妞走到了晒谷场,这里早已经摆好了酒席,全村的人几乎都齐聚于此。身份摆在这里,虎妞被推上了首席中,跟着老族长等人享用着美食。 昔日为了几十斤米的嫁妆而斗蟋蟀的情况不存在了,不管是婚娶和嫁女,都有着不错的嫁妆,而酒桌则备齐了山珍海味。 虎妞吃了一个大鹅腿,这种要两钱一只的大肥鹅,亦是被摆上了桌面上来。 华夏是一个讲究人情的国度,想要宴请林晧然回来吃酒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若有着虎妞这个代表,让到主家都极有荣光。 亦是如此,虎妞反倒成为村民间争夺的对象,有人大打感情牌,千方百计讨好着虎妞。虎妞亦是一个贪图热闹的性子,便答应了几家的请求,会回去吃他们的酒席。 十月初四,一个不太吉利的日子。 虎妞原本是想要提前一些启程,但她的狗头军师吴道行却是信誓旦旦,说这个是今年最好的启程日子,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事情证明,她的狗头军师很不靠谱,挑出了一个极坑人的日期。 一大清早,虎妞跟着族人挥手作别,带领数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启程。只是马车爬上那个小山坡,才到那个分岔口,便是发生了碰撞。 虎妞坐在马车上,结果整个身体往一侧扑去,脸蛋朝着马厢重重一撞。亦好在她的鼻子不挺,又是用额头先进行接触,不然她恐怕得流鼻血了。 车子在即将到青叶镇的时候,便下起了一场大雨,将他们这支车队逼停在青叶酒楼之中。 “吴道行,你这日子根本不好!”虎妞上了两楼,望着窗外的雨水便是埋怨道。 “对,很不好!”阿丽跟在虎妞身后,如同应声虫般道。 吴道行已经大大咧咧地在桌前坐下,一只穿着白底黑布的脚踩在长凳面上,手里已经抓了几个茴香豆,慢条斯理地吃着。 最近他在长林村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有着老族人等人尊敬着,又有着一些愚昧妇人崇拜着,他在村里当真是活神仙般地生活。 这平日给人测字算命自不用提,单就是帮人看看婚娶的日子,都少不得好酒好菜侍候着,以致他最近都胖了十几斤。 只是面对着虎妞的质疑,他的眉头却是微蹙,但旋即生硬地说道:“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坏日子没准就是好日子呢!” 话刚落,却听到旁边的酒席砸酒碟的声响。 却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汉子霍地站了起来,身体是摇摇晃晃,整张脸已经是面红耳赤,浑身散着酒气,那双眼睛透露着戾气。 砰! 在他的身体站稳下,手臂一把揪飞如同纸片般的酒桌,对着前来收钱的阿八怒道:“还没有谁,竟敢跟你五爷收钱的!” 哎呀! 阿八自然不会退缩,结果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痛苦地呻吟着。 青叶酒楼是长林村的产业,而阿八又是长林村人,如何能让这人如此逞凶。长林村的人先是行动,跟着那人便打斗到一起。 不得不说,这个自称五爷的人有着一身蛮力,甚至都不比饭缸小多少。只是他的酒已经喝得有些高,底盘不稳,很快就被撂倒在地,几个人扑上去将他严严实实地捆住。 吴道行目睹着这一幕,却很是郁闷,特别是随行的一名人员受伤。只是他明明算得这是个好日子,但偏偏却连避个雨都不安生。 “巡检司那帮人今天不知跑哪了,你帮我将这人押到县衙吧!” “好吧!我帮你将他带到县城,非要苟知县好好治治这人不可!” “那就谢过了,得让这货长长记性,不是哪里都可以白吃白喝的!” …… 除了虎妞返回雷州府,阿牛等人亦是押着一批辣椒前往雷州府,跟着青叶酒楼这边交涉后,便又接手了一项押送犯人的职责。 雨快到中午的时候就停了,车队便是重新上路。 这雨后的官道泥泞不堪,车轱辘辗在松软的泥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只是大家都没有喊累,向着县城的方向挺进着。 本打算在石城县过夜,次日再赶往雷州城,但走到半途的时候,一座木桥却被河水淹了,大家只好绕向下流的高桥过河。 但这么一绕,便是偏移了方向,放弃了进入石城县的计划,转而向着位于遂溪县境内的一座寺庙前进,在那座名为法灵寺的庙子过了夜。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 被捆着的洪五酒劲已经过去,头脑亦是变得清晰起来。按说他酒后闹事该交由当地的官府,但如今却一路向南,让他亦是摸不着头脑。 在寺庙过夜的时候,他终于觅得了一个机会,向着寺庙外面悄悄逃去,但才刚刚迈出一小步,却是一道寒光闪现,惊得他浑身的寒毛炸立。 林晧然的日子在平淡中度过,一大早排衙点卯后,便老实地回到签押房处理公务。而其他时间里,亦会在后宅呆着,很少会选择外出。 今天亦是如此,他呆在签押房中,正在处理着案头上的各种公务。 关于侵占田产的案件已经日益减少,一来是大明法律只有五年的追诉期,二来是田产的蚕食向来都是缓慢而漫长的。 哪怕他敢于跟雷州府的土财主们为敌,但他亦得追回这五年被侵占的田产,再往后则是无能为力了,这条游戏规则他自然不会去挑战。 为寻常老百姓主持公道,向那些乡绅追回田产,其实并不是他的追求。他如今想要做的事情并没有改变,那就是让雷州府大量种植棉花。 种植棉花才是目的,这打击土财主,亦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一来,让土财主变乖,二来,让更多的普通百姓拥有更多的田地。 关于后者,他已经有了初步计划。打算发动广大的群众力量,推动普通百姓种植棉花的积极性,从而达成他让雷州府大量种植棉花的目标。 当然,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全面,更要将事情所带来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跟着种植棉花相应的则是,明年雷州府的粮食必须得到保证。若是只追求推动种植棉花,而不考虑明年雷州府粮食减产,这不只是政治的不成熟,更可能因此而丢掉官帽子。 亦是如此,林晧然已经知会下面各县,将要仔细视察各县的常平仓。 对于各县利用常平仓倒腾粮食的事情,他早就听谷满仓提起,这里早就形成了一条利益链。先前他或许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却不能如此了。 为了明年米价稳定,他手里必须要拥有足够的粮食,所以这常平仓的粮食不能再被他们拿去谋利了。 只有保证常平仓没有问题,明年即使发生灾难,他亦能够从容以对。若是常平仓的问题视而不见,明年纵使不发生灾难,他亦可能因为米价过高而被剥官。 正是如此,林晧然的态度已然发生改变,他治下的常平仓谁敢乱动就得死。 历史早已经证明,侵犯这些既得利群体的利益,必然会遭至其怒火。正是如此,林晧然这一个举动,无疑要跟这个群体为敌。 但这个消息传递下去,虽然有人感到愤怒,但总体还算是平静,没有招使太大的反弹力量。或许他们亦是明白,林晧然此举已经是势在必行。 他们固然有着己身的利益,但林晧然同样有着他的利益,甚至从林晧然要在雷州府大力种植棉花之日起,便有人猜到林晧然接着会对常平仓下手。 在两个群体产生利益冲突之时,通常都是势大的一方取得胜利。林晧然已经是集结了广东的众多乡绅,本身在官场又有着极重的份量,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抗争的。 正是如此,林晧然这个举措,并没有遭到反扑。 还有一点有利的因素,那就是林晧然的时机很好。 现在秋收刚过,粮价正处于低位,不说林晧然即将清查,哪怕林晧然不动手,按着低吸高抛的操作手法,亦是要将常平仓的账目抹平。 当然,若是他们真敢不配合,林晧然亦会毫不留情地收拾他们了,这次算是先礼后兵。 林晧然能够容忍其他人在大明朝这里刨食,甚至对他们侵占粮库一事亦能视而不见,但他们却不能挡着自己的道。 若是敢挡他的道,那他就唯有动用屠刀,化身为百姓口中的林雷公,将一切能量都粉碎掉,哪怕这个得利群体的后台是京城的某位高官。 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的磨炼,他知道做事不能靠蛮劲,要讲究一些技巧和方法。想要在大明朝做一些事,说难亦不难,说容易亦是不容易。 你提出反对商税、反对皇店等方案,必然会得到很多的助力。若是你说要清查大明土地,取消各县的免税权,那这种事就会面临很多的阻力,让你完全推动不下去。 当年权倾朝野的刘谨打击贪官污吏的时候,却是势如破竹、无往不利,但他要推出一项利国利民的重整军屯计划,为何又成了做不成事的庸才了。 其实人还是那个人,智商还是那个智商,甚至是权力大小亦没有改变。但打击贪官污吏是士大夫表面必定支持的事,而重整军屯却是要他们的罪,更是揭他们的丑陋面目,这又如何能让你如愿? 正是如此,林晧然在翰林院修检厅深造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做任何事情之前,必须先权衡一番利益得失。 在顾及己身利益的同时,亦要权衡对其他群体利益的损伤,这样才能万无一失。而若到了非争不可,那就要以雷霆之势做事。 就像是古惑仔争夺地盘,你想要将整个中环都打下来,那就不可能带着三二个小弟就去干架,这得团结成百上千的小弟,这样才能有获胜的希望。 而如今,他要清查常平仓,这种事情却是易早不易迟。 一旦优柔寡断,反倒会被对方看轻,最终形成的阻力甚至更大,以为你软弱可欺。倒不如是以雷霆之势动手,将这件事给办好,这根本就是无法调和的利益之争,这是一场强者得胜的较量。 “哥!” 却是这时,一个欢快的小身影突然从门口蹦进来,抬头看到那张得意的笑脸,方才的杀意已经消失于无形,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这个野丫头总算是回来了,亏她还记得她有一个世界上最帅的哥哥。 ------------ 第479章 新计划 随着虎妞回来,府衙后宅的人气猛增,当即变得热闹起来。 林晧然今天的公务并不多,看着这个脸蛋红彤彤的野丫头出现,索性就丢下了手头上的工作。他跟虎妞一边吃着杨桃,一边走回到庭院前。 虎妞这次带回来的东西不少,单是别人送的礼物就有一大车。阿丽带着饭缸等人搬运着东西,在房间中进进出出的,如同老鼠搬家的模样。 “道长,近来安好?” 林晧然意外地看到了吴道行的身影,这人早不再是昔日的邋遢道士,整个人显得是道貌岸然,身上仿带着一种神韵般。 他的脸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留着飘逸的长胡须,身穿着青色的道袍、脚踩着黑面白底的鞋子,眉目间不似老僧的慈祥,而是一双仿佛洞悉世事的灵慧。 正是这一个漂亮的外形,让到吴道长回到长林村后,简直是如鱼得水。他现在在整个石城县,其实都已经小有名气,不少富人是专程前往长林村找他。 吴道行正在观察着这后宅的风水,扭头看到林晧然亦是一阵意外,旋即微笑着拱手道:“多谢大人挂念,贫道一切安好!” 礼毕,他又是认真地审视着林晧然的面相,目光透露着几分惊讶。 这个人跟初次相遇的“大贫面相”相比较,简直就是已经脱胎换骨,竟然更显富贵之气。虽然他常跟人说“天命可为”以此激励人努力向上,但实质通常都是“天命难为”。 只是如今这人,不仅打破了“天命难为”的定则,更是已经等同于“逆天改命”。从大贫之相到富贵之相,这本就是一个奇迹,而他却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哪怕应该是大贫之相的姜尚,直到七十岁还是一无事处,闲居在家,而后才是厚积薄发,官至太师,从而是“逆天改命”。 “如何?”林晧然知道他是在相面相,便迎着他的目光自信地问道。 “印堂饱满,双目锐意而内敛,近来定能顺风顺水,升官亦是可期!”吴道行轻捋着胡须,迎着他的目光恭维道。 “还有吗?”林晧然喜欢听好话,便又是询问道。 “你眉间的黑气未尽散,做事难免会遇到劫数,但今有贵人相助,定能逢凶化吉!”吴道行打量他的眉心,显得很乐观地说道。 “我还需要贵人相助?”林晧然的眉头却是微蹙,盯着他质问道。 “要啊!”吴道行愣了一下,然后理所当然地点头道。 这果然是个神棍! 林晧然凝望着吴道行,心里却是轻叹一声,得出了一个结论。 如今他是史无前例的文魁出身,又官至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现在更成功掌握住整个雷州城,简直就是整个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官员。 但在这个神棍的眼里,他的贵气竟然还是比不上虎妞这个野丫头,还需要虎妞这种贵人相助,这摆明就是一个大忽悠。 不过他亦不去争论什么,嘴长在吴道行脸上,信不信则是由他自己。 “虎妞,我们去鱼市买鱼!” “好呀!” 林晧然对着坐在木马上晃荡的虎妞进行提议,然后便得到了积极的回应。 一听说要出去,虎妞比林晧然还要兴奋,当即就从晃动着的木马溜了下来,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林晧然外出的时候,从来都不穿着官袍,今天亦不例外。他换上了一套书生装,一副潇洒士子的模样,带着虎妞从后门走到了街上。 虎妞在这干净的雷州城中,亦不再穿那套土色的棉衣,而是换上了漂亮的儒裙服饰。正拉着林晧然的手,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藏着得意劲,左顾右盼地打量着这个熟悉的街道。 他们一行人从镇中西街向着街口走去,然后拐进广潮南街。 在经过张敏那间酒肆的时候,虎妞将一个竹篮子送了进去,那是她从长林村带给张敏的一份特产。张敏亲自将她送了出来,脸上亦是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广潮南街整体没有什么变化,但很多原本关停的商铺都纷纷重新开张。像一间茶馆正在更换牌匾,打算明天重新开张,这里明显比以前多了一些人气。 哪个时代的百姓都不是傻子,这雷州城的买卖变得好做了,大家自然不可能闲着。亦都想赚上一笔,从而过上更好的日子。 特别上一次的招商之举,林晧然让很多人看到了雷州城的商机,哪怕不参与到纺织业中去,他们亦会选择在这里开设一间分店。 像佛山铁锅就已经强势入驻雷州府,这个曾经跟随郑和下西洋的拳头产品,在这里亦是没有遇到任何对手,占据了雷州城的大市场。 到了鱼市,这里弥漫着一股鱼腥味,很多的鱼商贩正在吆喝着叫卖。而在这鱼市旁边的空地上,一个屋顶拔地而起,屋顶下修建着一个个整齐的水泥台子。 按着林晧然的构想,要在这里打造一个管理规范的鱼市。除了剔除贾豹这种鱼霸外,亦要让摊位规范一些,让到雷州城百姓吃到价格实惠的放心鱼。 现在没有了鱼霸的存在,这里的价格跌落了一大截。这雷州城的百姓少花费,而鱼贩子比先前赚得多,可谓是双赢的局面。 鱼市这里都是河鲜和海鲜,各种的鱼应有尽有,甚至有一条还算不错的石斑,但林晧然却是嫌弃了,选择了一筐生蚝。 在这种微冷的季节里,吃个烧烤似乎是不错的选择,故而打定主意今晚来个烤生蚝。 在回去的路上,虎妞没有喊累,只说想要他背她。 林晧然便蹲下身子,背起这个暖乎乎的小身子,慢慢地向着内城走去。 如果非要再进行贫富划分的话,内城居住的无疑是富人,而外城居住的则是贫民。目前的情况还不是很明显,但随着内城地价和租金上涨,这种现象必然会变得清晰起来。 林晧然对这种现象有些无奈,但亦知道是必然的结果。不管哪个时代,能住在核心区域的,要么是当权者,要到就是富人。 虎妞的心情显得很好,边吃着装在口袋里的零食,边跟着林晧然讲述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什么样的八卦都不放过,包括有村民梦到林子里有一头死猪。 林晧然听到这番话,眉头却是突然蹙着,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一来是这“猪死”有点犯忌讳;二来是这么普通的梦为何会在村子里盛行? 只是他理不出头绪来,便是转移话题道:“虎妞,你别整天顾着玩,让你看的书你必须得看!” 对于虎妞这丫头的培养,林晧然一直没有放松过。虽然不会灌输儒学那一套,但没少跟她讲述历史,最近亦是让她认真地读《资治通鉴》、《二十一史》等书籍。 “哎呀!我都不是很喜欢看书,你像以前那样,直接跟我说不行吗?”虎妞咬扯着一条沙虫干,脆声地埋怨道。 “那就是没看咯!”林晧然拿出哥哥的威严,沉声地问道。 虎妞将一小段沙虫咽进肚子里,急忙解释道:“我回去有看一些的呀!我还想问你呢?哥,为什么我们大明总要跟鞑靼人打仗呀?” 说着,她又掰着手指道:“唐朝打、宋朝打、我们大明也打!” 林晧然没想到这丫头关心起民族冲突来了,便是认真地回答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富家小孩有恶盗,焉有和平相处之理?如果我们中原实力富强,这邻居便会乖乖称臣纳贡,甚至到你府中老实地做家臣。如果我们中原软弱可欺,那战争便会随时爆发,他们会千方百计抢夺我们的财物!” “现在我们大明不富强吗?你看看我们经过苏州城的时候,那里的房子多漂亮呀?”虎妞的眼睛一瞪,显得很是认真地争辩道。 “我们大明现在勉强算是富,但却是富而不强!”林晧然苦涩地摇头道。 虎妞如同一个懂得认真思考的小学生,又是发问道:“我们大明这么有钱,又有这么多人,怎么就富而不强、老是吃财仗呢?” “我们大明是士绅富,但军户赤贫,所以军队的战力并不强!”林晧然轻叹了一声,对于大明军队的现状心存不满。 就在前几日,他从翁家那边得知一个事情。 兵部职方郎中唐顺之自蓟州镇回京时奏言:蓟镇原有军队九万一千余人,今见在只有五万七千余人,逃亡三万三千余人,见在者多老弱不能战。逃亡的原因是由于连年修筑边墙,上山运石伐木,工役繁重,力不足办,贷钱赔货;将领贪污,文吏侵渔,以致士卒贫累,不得不逃。 暂不说这数据有没有夸大,单是这份奏本,足可以反映现在大明军户的生存现状是何等的艰难。要知道,军户逃亡是大罪,逃三次就要直接砍头的。 但偏偏这些军户选择了大逃亡,选择了背井离乡,选择了可能招致砍头的路子,这是富强的大明会发生的现象吗? 正是如此,现在的大明是士绅富,但军户却是赤贫,甚至连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无法保障,这又如何能保证打得了胜仗呢? “我们大明不是有很多军功的吗?他们只要奋勇杀敌,那就能得到很多很多赏赐了呀!”虎妞转念一想,又是脆声说道。 “这话是没有错!但现在抢占军功已成惯例,而很多实物封赏根本到不了士兵头上,他们上面有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参将、指挥指等,根本就讨不到什么好处!以致如今,兵将都不会博命!”林晧然摇头说着,然后又是补充道:“最为重要的是,我们当今朝廷没有想过要诛杀鞑靼人,所以又谈何能取胜呢?这次取胜了,下次呢?” “没有吗?”虎妞做了一个思忖状,认真地问道。 “以前或许有,但如今确定没有了!”林晧然苦笑道。 若说当今嘉靖是一位明君,这话恐怕不能够成立。在收复河套一事上,嘉靖的反复无常,对北方军士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打击。 河套,一直被中原王朝视为战略要地。出河套向东可以直接进攻宣府大同,给京师造成巨大压力;向西则可侵扰延安、宁夏、甘肃等地,西北边陲遂不得安生。 在明代正统年间,渐渐放弃东胜,于是河套开始被蒙古占据。但是在这个时期,蒙古也是时来时往,局势尚可挽救。 嘉靖中期,三边总督曾铣深知河套地带的重要性,也看透了历任辅臣不提收复河套只不过是只求无过不求有功的心态。他毅然决然地上书,请求皇帝支持他征伐河套,并且保证三年内一定可以克服河套。 曾铣的建议在内阁中也获得了时任内阁首辅夏言的全力支持,打算调配军力,将那帮蒙古人打跑,从而夺回河套。 只是万万没想到,嘉靖的兴奋劲过去,却想要反悔了。而面子使然,他选择接受了严嵩的诬告,将愤而辞官的夏言和曾铣砍了脑袋。 亦是这事之后,三边再不敢言收复河套一事。而嘉靖帝专心于修道,不断将钱投在修建道家建筑物上,甚至对军费进行了削减,让九边实行守势。 这不仅是一起冤案,更是直接打爬北边军队的锐气。军士龟缩于城中,目睹着蒙古骑兵南下抢掠,无人再敢提杀蒙古人收复河山的事情。 “哎呀!朝廷为什么这样子呀?那些鞑靼人这么坏,杀了我们很多大明人,我们也不能放过他们,打到他们不敢进攻我们为止!”虎妞攥着拳头,怒其不争地道。 “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打鞑靼?”林晧然问道。 “因为他们杀我们很多大明人,还抢我们东西呀!”虎妞给出理由,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 林晧然却是苦笑道:“对一些当权者而言,他们更看重的是利益得失!跟鞑靼交战,胜仗跟败仗其实没有区别,甚至败仗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跟着那些头脑简单的蒙古人相比,大明人确实是太复杂了,亦是太精明了一些。面对着外敌入侵之时,大捞特捞的事不是没有。 就在去年这个时候,蒙古俺答部围大同,结果这场战事竟然长达半年之久,而大明耗资数十万白银。但这数十万白银打着军费的开支,最终却落到了某些高层的腰包里。 正是如此,蒙古铁骑远来是他们的发财机会,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去改变这种现状呢? 哪怕是大明之主的嘉靖帝,蒙古铁骑只是抢一些财物和子民,压根影响不到他的修道,亦是能够容忍蒙古人的这种行径。 总而言之,当今朝廷对于打败鞑靼人不会过于执着,只要不影响他们利益即可。试问这样的大明,又如何能打败鞑靼人呢? “要是我能带兵打仗就好了!”虎妞却是叹气道。 林晧然淡然一笑,自然知道这丫头的愿望这辈子都不会实现,又是笑着道:“你这次回来后,就别到处跑了,将咱家的联合银号好好经营起来。” 林晧然的下一步重要计划已经制定,决定效仿王安石变法,在雷州府推出“新青苗法”。 在雷州城成立一间银号,以低息借钱给那些有田产的普通百姓购买棉花种子,然后让联合作坊跟他们提前签订收购合约,从而推动雷州府百姓选择种植棉花这类经济作物。 在棉花种子方面,他已经派人从琼州岛引进了。雷州府虽然地处大陆,但地理和气候更近于海岛,故而琼州岛的棉花种子最合适。 只是棉布的种植,主要是出于战略考虑,林晧然并不打算在这里赚什么钱。相对于那点利润,鼓励雷州百姓广泛种植棉布的经济效益更巨大。 或是已经无人可用,又或是出于培养虎妞的考虑,林晧然在一番权衡后,决定将这件重要的事情交由虎妞这个野丫头去操办。 ------------ 第480章 动手 “好呀!” 虎妞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便是脆声答应了下来。 虽然她还不知道银号该怎么弄,该从哪里着手,她又能做些什么,但她是一个乐观的性子,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此时,她已经得意地晃着脚丫。她很喜欢现在这个样子,跟着疼爱自己的哥哥呆在一起,而她又能帮着哥哥做一些事情。 林晧然正想要继续说话,一只小手从后面伸来,看着那只粉嫩的小手捏着一根沙虫干,他便张嘴将沙虫干叨住,然后咀嚼着吃进肚子里。 品味着这个美味,慢吞吞地走在这条充满沧桑的街道上,看着两边店铺的招牌,来来往往的各色人,感到了一种淡淡的幸福。 只是虎妞才安静一小会,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双腿当即用力挺起,朝着一辆马车兴奋地招手叫道:“花姐姐!花姐姐!” 林晧然对背上这个突然变得激动的身影很是无语,却见一辆高大且华丽的马车从广潮南街驶来,正准备拐入镇中西街。 应该是听到了她的叫喊声,马车在拐进镇中西街的时候徐徐停下。先是一个身穿绿裙的侍女揪开车帘下来,朝着虎妞甜甜一笑,站在那里恭迎着虎妞。 车帘被揪开,那是一双孤傲的眉目,特别是那漂亮的柳眉柔中带刚,彰显着一种高雅的气质。只是目光望向虎妞这边时,那双寒眸涌起了暖意,亦有着一丝愕然。 “哥,快点呀!” 虎妞看着马车停下来后,整个人亦得更加兴奋,并伸手拍打着林晧然的手臂催促道。 林晧然很是无奈,但在虎妞的拍打下,只好加快脚步朝着那辆马车而去。发现自家丫头有一点很是不好,对外人有时热情得过份,完全都不怜惜自家哥哥。 “花姐姐,我给你带了东西哦,等会我就送到你家里!”在走近的时候,虎妞微扬着下巴得意地望着车窗说道。 江夫人听到这话,却是温婉一笑道:“我也有好东西要送给你呢!” “什么好东西呀?”虎妞的眼睛闪过一抹好奇,看着林晧然走向车窗前,又拍着林晧然的手臂道:“哥,我要上花姐姐的车!” 林晧然很是无语,这丫头在美女面前也如此使唤他,当真不懂得给自家哥哥留点面子。 不过想着江夫人已经嫁作他人妇,尽管这个极有味道的女人让他很是心动,但亦只能压抑着那份渴望。生活在这个时代,很多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有些线亦是绝对不允许去踩踏。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是一个由下半身支配的人,所以只会压抑着那个念头。 虎妞的脚落在马车上,便是急不可耐地钻进了马车。只是在揪开车帘的时候,一股诱人的芳香钻入鼻间,再想着那女人完美的身段,他的心又是骚动起来。 将这个女人弄到手,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江府有钱又有势,特别江月白明年极可能中得进士,这个事情的困难实在是太大了。 马车缓慢地启动,后面跟着一帮子人,林晧然则干脆跟着马夫坐在车外。这一路走回来,他其实有着累,亦是懒着继续行走。 里面的女人叽叽喳喳的,虎妞跟江夫人仿佛都没有年龄代沟,此时竟然能够兴奋地聊了起来。当然,主要是虎妞在说,说了她在村子里的一些趣事。 没多会,马车在府衙前广场停了下来。 林晧然从马车上下来,对着车厢里面无奈地说道:“虎妞,你是跟我回家?还是到她家玩一会?” “我回家!花姐姐,我这就回去拿东西给你!”虎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前一句是回答林晧然的话,而后一句则是对江夫人说的。 “那我在这里等会你!”江夫人好听的声音传来,但语气又聚然变冷道:“你清查常平仓和创办联合银号,这都是要得罪人的事,你当真该少点外出,或者出外得多带上一些人!” 林晧然正准备要抱虎妞下来,但却到这话,却是微微一愣。顺着那揪开的车帘望去,发现这个女人确实不一般。 清查预备仓和创办联合银号,虽然都是为着推广雷州府种植棉花,但却都是侵占了其他人的利益,是极得罪人的活。 王安石搞的“青苗法”,最初是借钱给普通百姓度过春荒,直接断了大户们放高利贷的财路,以致被骂得狗血淋头。 亦是如此,王安石的“青苗法”不仅没有成功,而且还偏离了方向,成为改革的失败者。 如今林晧然这间银号亦是针对普通的贫苦百姓,这跟那些大户们无疑成为了“同业竞争者”,自然是一个不受欢迎之举。 至于清查常平仓,这在太祖和成祖两朝,或许是没有官员敢打这些存粮的主要。只是到了本朝,官吏的素质早已经腐化,常平仓早成为他们的乐园。 现在林晧然要清查常平仓,那就是要将盖子揪开,甚至让他们将吃进去的蛋糕吐出来,这自然又是一件令人生厌的事情。 亦好在林晧然不是一名普通的知府,要是一般的知府来做这种事,要么就被架空权力,要么就被调走,甚至可能是刘瑾一样的下场。 尽管雷州府这边的乡绅不敢在明面上跟着林晧然相斗,但亦难免会有狗急跳墙之辈,选择直接对林晧然下黑手。 如今江夫人这般提醒,倒不算是危言耸听,算是一个好心的忠告。 虎妞在林晧然失神的时候,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然后挥手跟着江夫人道:“花姐姐,你等会我,我很快就出来!” 林晧然突然有些警惕,发现前面卖菜的两名汉子确实有些古怪,迎着他的目光后,急忙装模作样地整理那些蔬果。 突然间发现,虎妞不在的这几天一直呆在府衙里面,倒是一个明智之举。 不过,他知道恐怕很少人真敢对他下黑手。因为若是他不死,定然能够顺藤摸瓜,有一百种手段将对方给弄死。 林晧然朝着府衙大门走了几步,突然间停下来,朝着马车里面拱手道:“多谢!”说着,便大步向着府衙大门走去。 只是他并不知道,车帘又是被揪开了。 江夫人那双美目默默地注视着他,打量着这个沐浴在夕阳下的身影,那双冷傲的眸子微荡,似乎是想要将这个男人给看穿。 一到雷州城就敢对恶霸贾豹动手,接着连最有威望的乡绅钱善亦被他收拾,如今对雷州府的乡绅更是视若土鸡瓦狗。 这个男人无疑是极有魄力,在性格呈现着刚强一面,甚至应该是刚愎自用的男人才对。 只是在日常的生活中,这男人却是那般的随和,对她会说感谢的话,对他妹妹虎妞更是宠上天了,竟然能背着她妹妹走着回来。 她自认小时候在花家很得宠,但那仅是要什么都能得到而已,断然不可能像虎妞这般惬意。 她发现这个男人很复杂,有时候像是一把钢刀,为了他的开海计划,能够斩杀任何一头拦路虎;有时就像是一个阳光男孩,无上限般地宠爱着自己的妹妹,对周围的事情很是包容。 虽然无法看穿他的内心,但她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男人只要不被奸人所害,那他的开海计划极可能成功,雷州府将会成为一块富庶之地。 “小翠,再写封信!让我爷爷派个人过来,说这里有桩大买卖!”江夫人沉默片刻,突然对着守在车外的婢女吩咐道。 第二天排衙,雷州府的属官和书吏齐聚于堂下。 今天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在这些吏员之中多了一个生面孔。其实亦不能说是生面孔,因为他在府衙呆了七、八年,不过先前是户房的一名白衣帖书。 吏员分为“经制吏”和“非经制吏”,而经制吏是正式编制,会在吏部造册,而每房一司吏两典吏,数量极少。只是这个编制根本不够用,故而产生了临时工——非经制吏。 陈观能从非经制吏转为经制吏,还是最有油水的户房,简直就是天下掉了馅饼。不过他却没有过于兴奋,因为他深知被提拔上来不是享福的,而是让他来做事的。 正想着事情,府尊大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排衙的仪式便是开始了。 他急忙收回心神,亦是规规矩矩地跟着进行排衙的礼仪。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排衙,但在这府衙呆这么久,自然早就熟门熟路。 排衙的中心人物自然就是端坐在堂上的府尊大人,对于这个创下连中六元壮举、翰林院出身的府尊大人,特别是他上任以来的种种举措,让他都是佩服不已。 现在能够在他的手下做事,他心里其实是极高兴的,甚至比他成为吏员还要高兴。 排衙完毕,戴推官说了一些事,然后大家便各自散去,他的第一次排衙亦是波澜不惊地结束了。 “拜见令史!” 在回到值房时,八名白衫书办朝着他齐齐地行礼。 面对着这八名手下,陈观顿时感到了一种权力的味道。他不仅成为大明朝的吏员,而且还有了手下,能够对这些人发号司令了。 当他回到属于他的单间,不需要在跟着八九个书办一起挤着办公,捧着手下送过来的热茶,更是体会到了权力的美味。 不过他亦是深刻地知道,那人能够赋予他这一切,亦能够将这一切轻松地收回去。 当听到府尊大人传召于他,桌面上的茶亦刚好凉了,但他却不敢喝上一口,便急匆匆地走出了户房的门口,走向府尊大人处理公务的签押房。 “拜见府尊大人!” 走进签押房,朝着坐在书桌前的府尊大人跪拜道。 只是他心里一悬,因为他跪在地上,却是一直没听到府尊大人让他起来的话语,甚至汗水从额头处冒起。 好在,良久府尊大人发话道:“前天我问陈员外,有谁是真能为二十万雷州百姓着想的,有谁是真正敢于做事的能吏,他说举贤不避亲,他推举了你!” “小人定不负府尊大人所望!”陈观知道不能够谦让,当即行礼道。 世上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爱,他能从帖书到典吏,甚至将来会是司吏,靠的正是陈家跟府尊大人交好,他大伯推举了他。 不过他亦是明白,他肩上亦担负着很大的压力。若是不能将府尊大人交待的事情办好,不仅是他的前途堪忧,而且还会影响他们陈氏在府尊大人心中的印象。 前者还算是小事,后者会让他成为陈氏的罪人。 “很好!我让你清查常平仓,你能将这件事做好吗?”林晧然微微点头,然后认真地询问道。 常平仓,本朝又称预备仓,是一项利民的善政。 跟着后世不同,这时代的交通不便。一旦发生严重灾害,则需要当地有充足的粮食储备,这才能撑到朝廷的救援物资运达。 正是如此,储存粮食的应急仓库就应运而生。只是“清酒红人面,钱帛动人心”,面对着这诱人的财物,却成了大明朝当地官府的蛀虫的欢乐场。 现如今,林晧然不仅没有同流合污,而且打算对雷州府的常平仓进行清查,从而揪出那帮藏在常平仓中啃食的蛆虫。 “小人定会竭尽全力!”陈观拱手行礼,目光坚定地望着林晧然表态道。虽然他知道这确实是得罪人的活,但他没有退缩,甚至早就想让这些蛆虫下地狱。 “本府要你仔仔细细地核查!常平仓关系到我雷州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存亡,这粮食万不可有失!一旦存粮有缺失,你就帮我查明,是在谁的手里丢失的,你可明白?”林晧然望着他又是说道。 “小人明白!”陈观大声回应,已经感受到了府尊大人的决心,心里亦更有底心。 林晧然朝着孙吉祥点了点头,孙吉祥将腰牌交给了陈观。 陈观亦是不含糊,在接过腰牌后,到壮班点了三十名民壮和户房的一些帖书,便出了府衙大门,朝着粮仓所在的北关坊走去。 ------------ 第481章 陈粮 陈观带着人走进一条长巷,先是一个人进去找仓大使验查票牌。 常平仓保存着整个雷州府的“救命粮”,这里不仅设下关卡,非持票牌者根本不能进入,而且设有库兵在此紧密把守。 雷州府的仓大使叫郑大冲,虽说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只是做着看管仓库的小事,但却是一个人人都觊觎的职位。 陈观走进那间值房,面对这个肥头大耳的仓大使表现得不卑不亢,只说是过来清点剩下的陈粮。他这个借口很是合理,因为每年的秋收后,都会卖出陈粮和送入新米。 郑大冲喝了一些小酒,手里还拿着一只肥蟹,热情地招呼道:“陈令吏,我还没祝贺你高升呢!你今天来得真是巧,公事咱先放一边,跟老哥喝上一盅!” “郑大人,小人有公务在身,还请行个方便!”陈观不为所动,但表现得恭敬地说道。 “你啊!这刚上来的人都是你这种脾气,但位置做久了,你就会知道做事太急会容易闯祸!”郑大冲挥动着肥蟹埋怨,但亦站起来取钥匙,突然疑惑地问道:“钱司吏怎么没来啊?” “钱员外不是跟府尊大人叫板子了吗?司吏大人好像是怕受到府尊大人迁怒,这几天都在想着法子补救,哪还有功夫理这种破事!”陈观半真半假地说道。 郑大冲不疑有他,拿着钥匙走在前头嘲讽地说道:“钱善就是个二愣子,自己屁股不干净,竟然还敢跟府尊大人叫板,这不是找死吗?” 陈观听到这话,却是笑了笑不说话。目光落在前面的郑大冲身上,觉得这个胖子看似聪明,但比钱善亦好不到哪去。 穿过数道防水防火的院墙,一行人才来到了几座以天干排序的仓库前。 郑大冲指了指前面的“地”字仓,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些就是剩下没有处理的陈粮,你们找个人清点一下,只剩下一千石了!” 米粮是有存储限期的,故而每年都会低价处理一批陈粮,这事一向亦由户房来负责。今年送入新米的时候,处理过一批陈粮,这是最后一批陈粮。 陈观不置可否地点头,领着人跟在郑大冲后面。 郑大冲将“地”字仓库门打开,便看到里面由青砖垒成的粮糟,下面有着炊口,上面堆放着大米。不过大米明显已经失去光泽,甚至有些米已经发霉,空气的味道并不好闻。 陈观闻着这空气的味道,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郑大冲抓起一把大米,递给他得意地说道:“陈令吏,这是前年的秋米,本官能保持这个品相,恐怕整个大明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是吗?这秋怕是能折到两成吧?”陈观不动声色地说道。 郑大冲却是有些自豪,抬起下巴道:“两成五,这是跟合作粮商历年的价格,先前那一批便是这个价格成交的!” 陈观接着递过来陈米,这米的品相确实不错,这陈米能以米市价的两成五成交,亦算是不错的价格了。当然,前提是这些话都是事实才行。 “这都是标准的粮糟,每糟五十石,一共是二十糟,你叫个人清点下,前面我已经命人置了酒菜!陈令吏,这点面子给老哥吧?”郑大冲大大咧咧地提着这些粮槽,又是微笑着望向了陈观。 陈观却不打算如此敷衍了事,便朝着一个心腹打了眼色。 郑大冲看到一个人拿着一根掏空竹筒往米堆插下去,心里当即提到了嗓门眼里,急忙喝斥道:“住手!你……你要做什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的酒劲亦是彻底醒了过来,同时愤怒地望向了陈观。 陈观看到他这个反应,心里反倒是更有底气了,便是淡淡地说道:“这陈米的品相如此好,自然是要来拿午饭,给大伙熬粥喝了。” “这再好亦是陈米,怎么能让大家吃这种米呢!”郑大冲的眼珠子一转,然后又讨好地拉扯着道:“这陈米一事,我早跟钱司吏商谈好了,核查的事就到这里吧!” 陈观却是岿然不动,朝着府衙的方向拱手道:“郑大人,你恐怕还不知道!这核查粮仓,并不是陈司吏的意思,而是府尊大人的命令!” 到了此时此刻,他如何还不知道,这个粮仓存在很严重的问题。牵扯到谁还不清楚,但这郑大冲和钱司吏肯定是跑不掉了。 府尊大人的命令! 在听到这话,郑大冲终于知道事情不对劲了,简直是直接被人将了军,便是拉着陈观道:“陈令吏,借一步说话!” 陈观让着心腹不急着动手,便是跟着郑大冲走到了里面。 郑大冲看着左右没人,便是咬着牙比划着手指道:“陈令吏,一千两!只要你帮忙将今天的事情应付过去,我马上吩咐人将银两送到巷子外面,你可以直接带走!” 陈观当真是一阵心惊,做帖书的时候,一年十两银子都不到,但如今竟然是一千两,怎么不让他心脏砰砰地跳动。 到了这个时候,他亦是明白这些上官为何能如此心黑,实在是钱财动人心啊! “一千两雪花花的白银啊!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置下宅子和良田,还能养几个美妾呢!”郑大冲看着他心动,又是继续诱惑道。 陈观硬生生地咽下“好”字,这钱虽然是诱人,但却不能要。他的良心还没恶劣到这种程度,一旦这个盖子帮着捂住了,受害的是雷州府二十万百姓。 另外,这事情是府尊大人盯着。若他真昧着良心贪了这一笔,别说府尊大人饶不了他,他的大伯就要用棍子打死他,毕竟他如今代表着陈氏。 “我再加十根金条,这金条就存放在我的值房里面,我马上给你取去!”郑大冲看着陈观的眼睛飘忽,便又是继续下筹码道。 看着陈观还是不吭声,他便是继续说道:“你应该明白,光凭我一人,绝对干不了这事!要是还不满意,你开个数,我找他们合计合计去!” 为了将陈观拖下水,郑大冲几乎是不计成本了。 陈观抵抗住了这种种的诱惑,眼睛逼视着他说道:“这粮仓关系我雷州府二十万人的生死存亡,我怎么可能会跟尔等同流合污!” “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郑大冲的脸色亦是一变,冲着他发出警告道:“你应该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若是真要查下去,府尊大人都要遭殃!” “贾豹和钱善倒是牛呀!结果怎么样了?如今还不是秋后处斩?”陈观却是针锋相对,然后不无自信地说道:“这里的水确实是深,但到不了府尊大人的脚裸!” 提到了府尊大人,反倒是给了陈观无穷的信心,不再给这人留脸面,对着等候着的手下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查!” 啪! 一个差役将掏空的竹竿插进米糟中,在打实后,便将竹竿抽了出来。却见底部的米竟然泛着黑色,一股恶臭弥漫而出。 哇…… 几个差役闻到这股恶臭味,当即就跑到一旁呛吐起来。 这种米别说是给人吃了,哪怕是给人闻,都足可以将人给活活呛死。这却不知是放了多少年的陈米,上面一层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给我将所有仓库都一一进行核查!这粮仓究竟缺了多少米粮,这存放着什么年份的陈粮,都给我弄个清楚!” 陈观闻着这股恶臭,亦是咬着牙,目光亦是透露着寒意命令道。虽然他知道这预备仓肯定有问题,但仅仅揪开粮仓一角,便已经让他感到一阵心惊,问题比他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郑大冲看着陈观竟然要将整个粮仓查个底朝头,心里当即是哇凉哇凉的。只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栽倒在地上,便是吓昏了过去。 ------------ 第482章 愤怒 钱府,这是一座外表很普通的宅子。 只是进到宅子里面,你才会发现这里其实别有洞山,有着亭台楼宇,精雅的院落,奢华的家具,还养着四房美妾。 钱文良是这座宅子的主人,而他的身份不是什么商贾和官宦,不过是雷州府衙的一名文房司吏,掌管着雷州府衙的钱粮等事项。 不管在哪个时代,权力往往能带来财富。他掌管的是雷州府衙的户房,简直就是雷州府衙的账房先生,这经手的钱财不计其数,自然难免会捞些油水。 便是如此,他在这个文房司吏的位置上呆了这么多年,靠着他精明的捞钱手段,亦是攒下了这一份不菲的家业。 但是他最近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个年轻的知府不简单,甚至已经盯上了他。不过这种不好的感觉,却在这个温柔乡中烟消云散。 他此刻正抱着最宠爱的小妾春梅饮酒,春梅粉面含春、一双勾人的媚眼,穿着裁剪得当的紫裙,素白的绣花端袄,显现着娇柔的好身段,活脱脱的小妖精。 钱文良搂着美人的细腰,跟着她耳鬓厮磨,饮着送到嘴边的美酒感慨道:“春梅啊!爷跟你都腻了大半个月了,怎么就不腻味呢?” 这是他新娶进门的第四房小妾,为了这个小妖精,他连公事都丢一边了,这几天更是借病告了假。 春梅却是停止喂酒的举动,对着他嗔怪道:“好呀!这才大半个月你就要腻味了,是不是现在就已经嫌弃奴家了?” “没!没!”钱文良连连否认,伸出不老实的手掌笑咪咪地道:“我不腻味!你瞧瞧你这皮肤嫩得能挤出水,我又怎么可能会腻味呢!” 春梅被他摸得含春待放,但按住他的手,朝着房门呶着性感的小嘴道:“爷,房门还没关呢!” “敞开房门才好玩!”钱文良却不以为意,说着就已经伸手去拉她的粉红色的腰带。 春梅配合着他,慢慢地解开衣衫,露出迷人的身段道:“你就不怕别的男人冲进来……把奴家的身子给瞧了?” “你每次叫得这么大声,哪有谁敢跑进来坏我们的好事!”钱文良贪婪地打量着她白嫩的身子,将她抱放在桌面了,打算提枪大干三百个回合。 啊…… 春梅咬着下唇,正要迎合钱文良,只是那双迷离的眼睛望向门外,却是将钱文良一推,翻身下桌,捡起地上的衣物就跑回了内室。 “钱司吏,好雅致啊!” 铁捕头领着人进来,亦是将方才的一幕看在了眼里,让到他及手下的心里亦是一阵燥热,目光还惋惜地望向着内室。 “铁捕头,你这是做什么!”钱文良看着铁捕头竟然领人直接闯进来,脸色顿时不友善地沉声道。不仅是坏了他的好事,这种行径更是不尊重于他这个司吏,如何不让他感到生气呢? “做什么?跟我们走一趟吧!”铁捕头冷哼一声,掏出一张拘票道。 钱文良望着那张拘票,指着自己的鼻尖惊讶地道:“你要拘捕我,这怎么可能!” “带走!”铁捕头将拘票收起,然后朝着手下挥手道。 两个捕快当即就上前,便要拘捕于他,只是钱文良却是厉声道:“铁捕头,你这玩笑开大了,知不知道我是谁的人!” “有什么话,跟府尊大人当面说去吧!”铁捕头却不打算跟他废话,便要转身离开。 大概是这里的动静太大,躲进里面的女人又探出了头,看到了那小妖精的性感锁骨。或许是出于妒忌,拘拿铁文良的捕快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差点让他摔得狗啃屎。 铁文良听到是府尊大人要拘捕于他,整个人亦是懵住了,心里涌起了一种极不安的感觉。这个府尊虽然是年纪轻轻,但办事却极为老辣,且背景更是大得吓人。 他所做的事情不暴露还好,一旦真的暴露了,恐怕谁都保不住他。 雷州府,签押房。 林晧然却是面沉如水,看着常平仓最新的核查报告,当真是触目惊心。 虽然他猜到这个粮仓的情况肯定不容乐观,但看着这本该存粮过万石的粮仓,竟然等同于一座空仓时,让他很是震惊。 这里面的存粮,竟然全部都是陈粮,而且大多数还是数年前的霉粮。这种米粮别说是给人吃了,给猪都不会吃,只能是丢弃掉。 “看来预备仓的问题是由来已久!并不只是这几年的事,应该在前几任就已经出问题了!”孙吉祥已经看到预备仓的报告,亦是感慨道。 “这个判断没有错,但新入仓的两千石米粮竟然不知所踪,当真是猖狂至极!”林晧然将报告放下,冷冷地说道。 虽然这常平仓是一个好制度,但至今已近两百年,早就滋生起大量的蛆虫。如今将盖子揭开,看到的却不是米粮,而是一条条恶心的蛆虫。 最令林晧然感到愤怒的是,明明秋收之后,有二千石新米入了仓。只是如今进行核查的时候,除了在米糟表层发现新米,其余皆为陈米。 足足两千石新米,就这般直接进了那帮蛆虫的口袋,简直就是贪得无厌,竟然一点新粮都不留在这粮库之中。 “这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将运进来的新米当陈米又运了出来,一种只是在账上做了一个进出账,新米根本就没运送出去过!”孙吉祥苦涩地说道。 若是前者,这还算是收敛一些。若是后者的话,那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压根就是将常平仓当成了自家的粮仓了,而涉及的人会更广。 林晧然手指轻敲着桌面,眯起双眼沉声地说道:“那我就让他们通通都吐出来,给老子将这座预备仓填实为止!” 虽然他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但这些人实在是远远超出他的忍耐限度,竟然直接将预备仓给“搬空”,只留下一座徒有其名的粮仓。 既然这帮人如此无法无天,眼里甚至都没有他这个雷州知府,那他亦不再顾及什么。何况,这些人简直给他埋着一颗雷,那他就更不用讲什么情谊了。 ------------ 第483章 虎妞的新兴趣 “东翁,这常平仓的问题如此严重,恐怕跟督粮道大人亦脱不了关系,还请三思!”孙吉祥却是有所顾忌,拱手提醒道。 明朝在地方上实行的是三司共治,布政司掌管一省的行政权,按察使司负责司法权,都指挥使司则负责军事权。 每个布政使司下设督粮道,其官衙为督粮署,由布政司参政、参议兼任督粮道,负责一省的粮务。像仓大使郑大冲,则隶属于督粮道。 很显然,这常平仓的问题如此严重,督粮道必然不可能真的一无所知,甚至他本人就是幕后的主使者。 “真是他在幕后指使又怎么样,我难道还用得着怕他不成?”林晧然心里却是没有畏惧,带着不愤的语气说道。 “你这样做的话,会对你以后的晋升产生极不利的影响!”孙吉祥从长远进行分析,指出了这事情会造成不良的后果。 林晧然亦是言官还好,但他却是雷州知府。如今要揪开这个盖子,还是揪出幕后之人,极可能就会扯出他的上官,这会坏了官场的一种潜规矩。 “我知道,我不会深挖下去的!”林晧然亦是平静了下来,语气平缓地说道:“你亦不要小瞧这些小蛆虫,将他们进行压榨,预备仓还是能填满的?” 总的来说,他并不是非要弄死谁。如今他首要任务是开海大计,而这预备仓填满米粮,则是他的一项战略需要。 “这要将预备仓填满,不是还得要将事情捅开吗?”孙吉祥却是不解地询问道。 “常平仓的盖子肯定不能揭开!”林晧然缓缓地摇头,深知这常平仓的水太深,甚至都能将他淹死,转而嘴角微微翘起道:“我会从那二千石新粮做文章,板子就揪在钱文良等人身上,这事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大人高明!”孙吉祥的眼睛微亮,当即就竖起大拇指道。 若是对常平仓算起陈年旧账,这事肯定是牵涉甚大,但仅是清查那二千石新粮,则省里必然会眨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着林晧然处置钱文良等人。 一念至此,孙吉祥发现这个东翁当真是文曲星下凡。不管什么样的棘手事情,到他这里总是能够迎刃而解,且能从中得到实惠。 林晧然却是脸露苦笑,这便是当下的官场。明知道这常平仓里面满是蛆虫,但却是不能揪开盖子,不然他就会成为官场的公敌。 不过他没有虎妞那么强烈的正义感,他更喜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他只是在“齐家”这个阶段,正专注于雷州府这一摊子事。 大明朝的兴与衰,有着严嵩和徐阶等阁臣操劳,亦有着醉心于修炼的嘉靖帝管理。 近日来的雷州府还算太平,而他手上的事务并不多。在处理完公务后,他伸了伸懒腰,便悠闲地向着内宅走去。 只是让他失望了,那个野丫头并不在后宅中,整个庭院都是空荡荡的,却不知道那个野丫头又跑去外面哪里玩了。 “老爷!” 一个身穿着管家服饰,露着讨好的笑容迎了上来。 这是长林氏本族人林元宝,很早前就举家外迁,在大户人家做过长随和管家。如今回到长林村后,便是打起做他管家的主意,并得到了老族长和吴道行的举荐。 林晧然闲着无事,便从房间取了鸟铳,然后走到了后花园。 这后花园占地近十亩,小池、假山、垂柳、竹林、花圃,宛如一方小天地。在那假山上,几只海岛正在那里鸣叫着。 林晧然拿着鸟铳来到了假山底下,沉着地将火药拿了出来。 明朝的鸟铳其实是源于西洋的火绳枪,嘉靖二十七年明军缴捕侵扰双屿的倭寇,获得了仿制西洋鸟铳者及工艺。而后,朝廷的兵仗局对这种火绳枪进行仿制,因枪口大小如鸟嘴,故称为鸟铳。 正是如此,现在的鸟铳的种类主要以产地来划分。像佛郎机人的火绳枪较大较重,故称为大西洋铳;印度、英国的火绳枪称为小西洋铳;日本的仿制品称为铁炮;大明的仿制品为鸟铳。 林晧然作为枪支的爱好者,已经将四种火枪都全部集齐了,而他现在手上拿着的,正是产自大明兵仗局的鸟铳,鸟铳中的精良品种。 这支鸟铳长不足一米,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木料,枪柄的木制部分很是油滑。虽然没有什么装饰,但平添了几分美感,比其他国家的鸟铳要好看。 林晧然熟练地填充火药,闭目养神,端着枪瞄着呆假山上鸣叫着的海鸟,闭起了左眼,手指搭在勾板上,准备进行射击。 吱…… 正要射击之时,却是听到一声猴叫,林晧然急忙将枪口朝向别处。因为入目之下,已经不再是那只海鸟,而是一只小金猴。 砰! 火铳喷出火舌,一颗子弹向着不远处的假山飞去,直扑向那只突然出现的小金猴。 嗷…… 小金猴亦是意识到了危险,端在那块大石上发出愤怒的叫声,连同声调都变了。只是子弹无情,直奔着它这边而来。 林晧然的心提到了嗓门眼,但看着子弹从那猴头一侧呼啸而去,心里才吐了一口浊气,这蠢猴总算是捡回了一条猴命。 嗷…… 小金猴跌坐在地,似乎亦是吓得不轻,但下一秒又是对着林晧然进行控诉,嘴里发出不满的吼叫。 “你还敢凶我?是你自己往枪口送的!”林晧然却是进行指责道。 嗷…… 小金猴却不认错,又是喷怒地吼了一声,便是消失在那假山上。 经小金猴这么搅和,林晧然射击的兴趣戛然而止。这鸟没打着,反倒被这突兀出现的小金吓得不轻,便是提着鸟铳离开后花园。 在将近黄昏时份,虎妞风风火火地走了回来,整张脸都是红彤彤的,冲着林晧然道:“哥,我今晚跟着铁捕头他们一起去巡逻好不好呀?” “怎么突然想要巡逻了?”林晧然疑惑地反问道。 “因为今天我在街上帮铁捕头抓到一个小偷,所以我就突然想要做捕快了呀!”虎妞仰着脸蛋,一副很得意地说道。 “你帮忙?”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小身板,严重怀疑地道。 “我这样打中那人的腿,那人就摔倒在地上,然后小白就将他制服了!”虎妞拿着一根棍子比划,然后又指着小白解释道。 嗷! 小白迎着林晧然的目光,仿佛是对虎妞的话进行回应,吼叫了一声。 林晧然看着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双眼放出精光,便很是无奈地说道:“你喜欢就好,但不能玩得太晚!” 对于这贪玩的小丫头,如今想成为一名捕快,他亦是不打算拦着。权当让她扮家家酒,满足一下她的小梦想。 毕竟等这个小丫头长大后,她便会发现这时代是多么的残酷。别说她一直以来的女侠梦,哪怕想成为一名女捕快,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 第484章 捕快 吃过晚饭后,林晧然没有一丝外出玩耍的欲望,便呆在书房里面翻阅起史书。 受到翰林院修检厅工作经历的影响,他对历史产生了一些浓厚的兴趣,故而在空闲的时候,会恶补一下历史知识。 他又翻阅关于青苗法的那一段历史,看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财政窘迫这个问题似乎是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的问题。 对于如何解决财政问题,司马光和王安石对此就展开过一次激烈的辩论。 司马光提出用收缩开支来解决朝廷的财政问题。因为朝廷继续保持这么大的开支,就势必要通过增加赋税的形式获得收入,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王安石对此却是自信满满,认为他的改革手段能够在不增加百姓负担的情况下,从而让朝廷获得更大的财政收入。 司马光却是反唇相讥道:“天下财富就这么多,朝廷若不从老百姓那里获得,又能从何处获取呢?” 林晧然看到这里,亦是明白“王安石变法”为何会失败了。 王安石的初衷大概是想要夺取乡绅阶层的利益,从而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但不说必然会遭到乡绅阶层的反扑,在实际的操作中亦很难侵犯到乡绅阶层的利益,最终作用力只会落到弱势的老百姓身上。 结果亦是如此,像青苗法确实是挤掉了乡绅阶层放高利贷的利益,但当地官府却显得更加贪婪,反倒让老百姓承担更高的利息。 正是无奈地摇头之时,刚刚洗过澡的虎妞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说是要出去巡逻了。 咦? 林晧然却是意外地打量着虎妞身后的阿丽,却见她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合身的青衣,外罩红布罩甲,腰束青衣束,活脱脱的一个英俊少年郎。 阿丽发现他打量着自己,便是别过脸去,只是心里涌起几分得意劲。实质上,她很喜欢这一身捕快装扮,亦不反感这个职业。 十月的夜晚,凉风习习。 雷州城是一座人口达到数万的古城,城中百姓都是遵法守纪地生活着,呈现着一种安居乐业的局面。虽然偶尔发生小摸小偷的现象,但终究是少数现象。 只是随着最近外来人口的增多,相关的治安案件却是有所提升。特别是今晚,当一行役差走到镇洋门附近,却在巷子中发现了一具尸体躺在血泊之中。 铁捕头等人闻讯赶来,查看那一具尸体,却无法辩明死者的身份。他的身上并没有路引之类的身份凭证,而从衣物上进行判断,极可能是一个外乡人。 这类案件无疑是最复杂的,连同身份都无法确定,根本就无法展开调查。一旦无法从客栈的失踪人口中确实身份,却只能当作无名尸案处理。 正是一筹莫展之致,虎妞捡起了一只落在角落的鞋子。 嗷! 小白嗅了嗅鞋子的气味,突然叫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虎妞的眼睛却是一亮,当即带着阿丽迅速地跟上。 “快,跟上虎妞!” 铁捕头可知道虎妞在府尊大人心中的地位,甚至今晚在巡逻前府尊大人就特意找他叮嘱过,务必将虎妞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当即就带着捕快追了上去。 穿过两条小巷子后,一行人便来到了一户人家前。这户人家显得很是普通,而里面没有灯光,估计已经是睡着了。 嗷…… 小白蹲在门前,朝着大门吠了一声。 砰! 虎妞当即就是一个飞踢,正中那个门板上,踢得很是漂亮。只是可惜,她的力道明显不足,那扇门却是岿然不动,而她变是一个潇洒转身。 对此,她亦没有沮丧,对着阿丽说道:“阿丽,交给你了!” 咣! 阿丽冷静地走上前,抽出那把锋利的刀,在刚刚赶到的铁捕头等人面前,那把刀精准地朝着门缝落下,却听到门闩被砍断的声音。 抽刀,挥下,收刀,一切都是行云流水。 咕…… 铁铺头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咽了咽吐沫,这一手当真是出神入化。 虽然早知道虎妞这个保镖有些厉害,但这终究是一个女人,而且还如此瘦弱。只是看到这一手,才知道先前是远远低估了。 “你们私闯民宅,想要做什么!”一个精瘦的汉子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对他们的举动很是愤怒地指责道。 “将他拿下!”铁捕头却是脸色一沉,便是下令道。 这个精瘦的汉子面色大变,突然将走向他的捕快一推,就要夺路而逃。只是才走出几跑,膝盖遭到棒击,让他吃疼地栽倒在地。 怎么这样! 当发现是一个小丫头偷袭于他,他心里更加的不愤。只是他已经失去了逃跑的机会,当他想要重新爬起来时,数把刀子已经指向于他。 哼! 虎妞收回那棍趁手的棍子,小鼻子轻哼了一声,彰显着她的小骄傲。 “给我搜!” 到了这一步,铁捕头如何不知道这人确实是有问题,当即挥手命令手下道。 几个捕快听令,便对这间宅子进行搜索,很快就找到了作案工具和一些金银珠宝。面对着铁一般的事实,这名叫刘二的人亦是供认不讳。 他是见财起意,发现这个外乡人拉来的货品大赚了一笔,所以就一直尾随于他。看着他从食铺出来,便以带他到便宜客栈住宿为名,将他诱骗到巷子敲死,从而抢夺了他的钱财。 只是他亦是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是神不知鬼不猜的事情,但才小心地逃回家,就被官差破门而入,从而是人赃并获。 铁捕快等人将杀人凶手扭送回府衙,亦是显得很是兴奋。如此快速地破掉这起谋财害命的大案,当真让他们脸上有光,更能震慑一些坏人。 第二天这个消息就在雷州城中传开,被雷州城的百姓所津津乐道。 谁都喜欢赞美,虎妞亦是不例外,故而她在街上“巡逻”得更勤快了。对于那些想要收取保护费的混混,她亦是拔棍而起,得到了小商贩的拍掌叫好。 阿啾…… 林晧然是在第二天才得知这件事,但是他却无力去评价这事,因为昨晚一股冷空气南下,他这瘦弱的身子就这般染了风寒。 ------------ 第485章 风寒 啊啾…… 林晧然又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这一股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他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整个人只剩下一个空壳架子。 他亦终于享受到了皇上般的福利,不用再早早就爬起床排衙点卯,可以名正言顺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继续睡眠。 只可惜,这次风寒让他的身体很是难受,整个人只有痛苦却没有半点欢乐,正在被病梦折磨着。 惠民药局的一名老大夫过来帮他号脉,只说是他体虚所引起的风寒,吃几副药就没事了,然后开了药方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啊啾…… 林晧然又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发现自己确实要加强锻炼才行了。 却不知道过了多久,正是迷迷糊糊继续睡的时候,虎妞已经端着药碗坐在床前。她的那双漂亮眼睛出现罕见的担忧,亦呈现了细心的一面,慢慢地喂着他吃药。 “不要!” 对于她递过来的糖人儿,林晧然当即就选择拒绝,心里还埋怨着虎妞竟然将他当小孩子了。但仅是尝了半口药,他便改变了主意。 “哥,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帮你买回来哦!”虎妞喂药的时候,眼睛极是认真地望着他问道。 林晧然现在是什么都不想吃,但看着她的眼睛后,便改变主意道:“我想沙虫粥!” “好!我一会就去买沙虫!”虎妞痛快地答应,又是选择喂他药。 在吃过药后,虎妞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床前陪着他聊天。他叮嘱虎妞要筹划好联合银号开业的事,然后便又躺回到被窝里面,继续沉沉地入睡。 只是很多事务,却是脱离不得他。 在他快中午醒来的时候,孙吉祥则已经守在床前,手里还拿着几份公文。他便知道有重要的公务要汇报,但亦不打算起床,选择躺靠在软枕上。 林晧然舒服地靠躺着,然后抬头冲着林元宝吩咐道:“元宝,你搬张凳子给孙师爷坐!” “不用,我自己来!”孙吉祥却是推脱道。 只是林元宝却已经利索地搬来凳子,恭敬地笑着道:“孙师爷,您请坐!” 孙吉祥是贫穷人出身,一向都是他伺候人,现在受到如此礼待,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他亦是明白,如今他作为林晧然的师爷,地位只会越来越高。 在圆形凳子上坐下,他整理好思绪便是高兴地说道:“东翁,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林晧然倒是来了些兴致,便是追问道。 “那两名粮商愿意用五千石新米换取大人不追责!”孙吉祥压低声音说道。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同,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那两名粮商是奸商无疑,但却是罪不致死。事件的罪魁祸首是那些贪官污吏,这两名奸商不过是助纣为虐,如今愿意用五千石新米来赎罪,他倒还是肯接受的。 孙吉祥接着将一份单子递过来,有些心惊地说道:“我们已经对钱文良等人进行追赃,具体的数额……都在这上面!” 林晧然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看着这上面的一行数字,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说贪官可怕,其实贪吏亦是不弱。 不过对他而言,又算是一个好消息。因为有着这一笔赃款,加上那两名粮商的配合,雷州府的常平仓是可以填满了。 孙吉祥接回单子,望着林晧然不确定地问道:“东翁,常平仓的事情,到此为止了?” “这事只能至此为止了!”林晧然轻叹了一声,心里涌起了一种无力感,不是他不想揪下去,而是他其实亦没有这个能力。 他能以如此羸弱的身躯掌管着雷州府二十万民众,这种权力正是来源于这时代的权力规则。而今他掌握着这种权力规则赋予的权力,却是不能随便来于破坏规则,否则他亦会死得很难看。 何况,现在常平仓的事情已经得到圆满解决,钱文良和郑大冲等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他亦算对得起雷州府的二十万百姓了。 孙吉祥认可地点了点头,又说着一些其他的事情。主要是府衙吏员的一些人员调整,在经过一番调查之后,一些贪吏、滑吏和庸吏都被处理掉了。 林晧然就像是雷州府的王者,掌握着这些吏员的命运,但亦是语重心长地道:“你告诉刚被提拔上来的那些人,不能拿那些昧着良心的钱!” “好!”孙吉祥当即点头,亦是认同林晧然的做法。 这水至清则无鱼,要那些吏员光拿着朝廷那点薪水,根本就不能养活一家老小。但同样要有底限,不能像钱文良这种人一般,什么黑心钱都敢吃。 在汇报了一些事务后,孙吉祥的话锋一转道:“对了,分巡道大人近日要来雷州府!” 分巡道跟督粮道相似,都是三司下面的衙门,其隶属于按察使司,负责监督粤西四府的司法等方面的情况,今由按察副使兼任。 虽然分巡道行使的是监察之权,但在一定名义上,其属于林晧然的上官。起码在接待的礼仪上,林晧然不能过于马虎。 林晧然的眉头却是一蹙,疑惑地询问道:“有说是因什么事情造访吗?” “没有!但我想,分巡道肯定是要来嘉奖大人屡破奇案了!”孙吉祥显得很是乐观,拱手恭维道。 自上任之始,林晧然在破案这方面,确实是成绩斐然。在翻了几起冤案后,又破获了李县丞焦尸案和陈家灭门惨案,更是揪出了刘三这个冒险知县的惊天大案。 在日前,一起谋财害命的案件竟然不到半柱香时间就告破,创下了破案的一个小奇迹。现如今,整个雷州城的犯罪率明显下降,搞得坏人都不敢争案了。 这份成绩,自然是要属于林晧然,理由要受到嘉奖了。 林晧然却没有这般乐观,总觉得分巡道这个时候突然要来雷州府,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何况,他先前从杨家那边得知,这位分巡道的名声似乎不是很好。 ------------ 第486章 平淡生活(月票加更) 在孙吉祥走后,虎妞领着阿丽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沙虫粥。 虎妞似乎没有往日那般好动,显得乖巧了很多,身穿着青色的褙子,料子很厚实,在这个时节穿得正好。里面添了些衣物,整个身子越发的可爱。 她将托子放在桌面上,上面摆着粥碗和药碗,先是蹙着眉头犹豫不决的模样,突然抬头望向林晧然认真地问道:“哥,你是要先喝药还是先吃粥!” 林晧然的身体一滑,将头蒙在被子里道:“都不要!” 对于这时代的药,他当真是不敢恭维,现在舌头还在泛苦。而他现在处于感冒,别说只是沙虫粥,哪怕是龙肉都没有食欲。 面对着林晧然的任性之举,虎妞当即呈现出野蛮的一面,爬上床便揪着被子道:“哥,你必须都要吃,不然你的病不会好的!” “我只是风寒而已!”林晧然努力地抗争着,躲在被窝中不肯出来。 “对呀!你就是得了风寒,所以你得吃药和喝粥!”虎妞使着蛮劲,拉扯着被子的另一头。 很显然,他们兄妹的认知出现了偏差。在林晧然看来是很小的感冒,但虎妞却不这么认为,觉得这是大病来对待。 “咯咯……虎妞,我投降!” 林晧然不仅是耳根怕痒,腋下更是碰不得,而虎妞早就知道了他的弱点,在使出五爪功后,他只能是乖乖就范。 咯咯…… 虎妞在得逞之后,亦是得意地发笑,并让阿丽送来药碗。 阿丽目睹着这一幕,眼睛却是藏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发现这男人竟然有如此小孩子的一面。 在吃药的时候,虎妞像是个小管家般,说谁谁送来了东西。 现在他是雷州府的知府,更是广东市舶司的提举,手里握着很大的权力。在得知他病了后,一些人亦是借机表达着巴结之意。 生活在这个时代,只要不是存在恩怨过节的,该收的礼物还是要收下的。 林晧然便是点了点头,吩咐林元宝将礼单都记下,将来送到对方的喜帖,则要送些礼过去,或者他和虎妞一起去参宴。 在他在喝药的时候,联合商行却是迎来了一些布商,这些都是粤西有名的布匹店铺的大掌柜,如今算是受邀而来。 “这布料轻薄均匀,是上等的好料。” “你们摸摸,这棉布是难得的柔滑。” “料是好料,但恐怕要价亦是不低吧!” …… 大家看着翁掌柜摆了的样品,都是赞不绝口,但却有些顾忌于价格。毕竟价格若是太高的话,还不如继续卖松江布或广州布。 翁员外笑盈盈地望着过来询价的布商,却见他比划着手指,初时这些人说翁员外疯了。但翁员外开口说价,反观是这帮布商疯了。 “我要三百匹!” “我要五百匹!” “翁掌柜,保证这种质量的话,我要一千匹!” …… 这些布商都如同打了鸡血般,将翁掌柜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报着各自的采购量。 正是这一日,雷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雷州布正式推向市场,结果这批布被布商抢售而空。先前等着看笑话的人,这时都整体失声,开始重视起林晧然的开海大计。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林晧然为着昔日的懒惰付出了代价,这具羸弱的身体没得到充分的锻炼,如今面对着小小的感冒,却只能任其折磨着。 又睡了一个下午,睡眠得到充分补充后,倒是让他恢复了一些精力。这在床上躺闷了,便要起床走动,打算到书房那边坐坐。 “哥,你不能出去哦!要是被风吹到了,你的病就好不了,还要落下病根呢!”虎妞在门口拦住他,一本正经地仰着头说道。 在这个时代,风寒之症不能够吹风,这似乎是他们的一项天条。 林晧然望向外面红霞满天,是一个不错的天气,但最终还是妥协了。转身回房间,让虎妞这个丫头到书房取些书过来。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虎妞这丫头好像转了性子般,今天竟然一整天都没怎么出门,似乎都不是那一个贪玩的小丫头了。 病的人做梦总是乱七八糟,且会呈现着悲剧的一面。在这时代死于风寒之症的不在少数,故而他梦到自己死了,留下虎妞这个小丫头。 梦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的心却是一抽一抽的。倒不是因为他要去见阎王了,实质他似乎以前就经历过这种事,而是心里担心着虎妞这丫头的将来。 好在,他很快就醒了过来,发现这一切都仅是一场梦。除了枕巾湿了一些,这里仍然如故,心里当真是松了一大口气。 只是他突然间发现,床前还有一个小身影,正躺在地铺中沉睡着。 他蹑手蹑脚地起床,到桌前倒水喝,陡然间打了一个大喷嚏,差点就被水呛着,不过他的目光却是紧张地望向虎妞。 却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虎妞这个丫头睡得很沉,一般很难将她唤醒,但一到点就会准时精力充沛地起床玩耍。 这个喷嚏没能吵醒虎妞,她的身子一个侧翻,嘴巴动了几下,又是继续沉沉地睡着。 虎妞的睡姿跟她性子有些相似,睡觉并不老实,总喜欢踢被子,经常会侧着卧躺。不过她的睫毛很长,脸蛋粉嫩,给人的感觉很是可爱。 林晧然给她小心地盖好被子,看着这个小丫头睡觉的模样,眼睛却是充满着溺爱。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林晧然觉得神清气爽。或许是他平日玩枪的缘故,身体没有想象中那般羸弱,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虎妞看着他确实恢复了,便不再拦着他不让出房间,但督促着他要多穿些衣服。 孙吉祥来到花厅,跟着他商量着府衙的一些公务。虽然有着各种繁琐的事,但其实都不是大事,按着下面人提出的意见,让他们照办即可。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正享受着这份秋日的休闲,一个出乎意料的倩影却出现在这里。 ------------ 第487章 江夫人探病(月票加更) 江夫人盘着一个漂亮的妇人头饰,里衣素白如雪,外面是一件深蓝色的褙子,褙子是丝织品,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图案。 她的双手靠拢,那宽大的袖口垂下,从庭院那边款款而来,那双修饰过的眼睛呈现着一种孤傲。这种褙子其实显得老气,但穿在她身上却完全没有不显老气,反倒是一种绝配的感觉。 虽然她已年过三十,但她仿佛得到上天的眷顾,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刻下痕迹。有的是少女般凝如雪肌般的肌肤,一张精致的脸蛋和如同秋湖般的眸子,而这深色的褙子却让她傲人的身材若隐若现,更是令人怦然心动。 在两个小侍女的衬托下,江夫人缓步向着花厅走来,彰显着她那份独有的高雅气质。特别是她的眼眉,有着一种无所畏惧,在这个时代极为罕见。 林晧然看到这个熟妇出现的时候,特别是看着她这身打扮,心脏当即砰砰直跳,有一种无法遏制的萌动,很想扑过去跟她身上的衣物一件件剥光。 不过他的自制能力确实要强于常人,暗暗地在大腿上捏一把,这才便让他恢复了七八分。要不然的话,真有种成为这熟妇裙下臣的冲动。 江夫人优雅地走上台阶,到了花厅便朝着林晧然欠身道:“听说府尊大人染了风寒,今特来看望,祝大人早日康愈!” “空着手呢?”林晧然却是有些不敢望她行礼,端起茶杯故意调侃道。 江夫人微微愕然,却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但旋即如雪莲绽放般笑道:“怎么会空着手呢?听虎妞说大人喜爱海鲜,故带了一筐鲍鱼过来了!” “十月的鲍鱼正肥美,不过本府最近只想吃些清淡的!”林晧然吹着茶中的热气,微微失望地说道。 “熬粥,少盐即可!”江夫人认真地望着林晧然,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好主意!”林晧然知道她在望着自己,原本是想摆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迎着她的目光温和地问道:“江夫人,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有什么事情,请直言无妨!” 江夫人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走到对面坐下道:“大人对蓝旗帮有定策了没有?” “什么蓝旗帮?”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装糊涂地抬头问道。 “你难道会允许蓝旗帮一直占据着硇洲岛吗?”江夫人白了他一眼,有些讥讽地反问道。 现在雷州码头正在修建,而雷州布又已经面世了,雷州开海可能是箭在弦上。只是蓝旗帮盘踞于硇洲岛,而硇洲岛又如同钉子般落在雷州湾的出口,这必然是开海的一大隐患。 她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个矛盾,所以知道林晧然在码头建成之前,必然要设想除掉这伙海盗,为着雷州码头通往大洋扫清最后的障碍。 果然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林晧然不由得苦笑,他的意图给这女人完全看穿了,但还是继续装傻充愣地道:“我不允许蓝旗帮占据硇洲岛又能怎么样?我手下就雷州府这帮衙役,我能带着他们杀上硇洲岛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阵子在东海岛干了些什么?”江夫人略带着讽刺地说道。 林晧然知道虎妞那张嘴,肯定不可能瞒着这个女人,便松了口道:“我自然是想要灭蓝旗帮,但你应该知道蓝旗帮占据着硇洲岛的地利,目前我根本没有能力除掉他们。你今天来跟我谈这件事,莫非有什么良策不成?” “良策没有!但我想跟大人提一个人!”江夫人优雅地接过侍女送上来的茶水,微微一笑道。 “谁?”林晧然放下茶坏,顿时来了一些兴致。 “洪天帮原帮主的儿子洪全!”江夫人轻轻地用茶盖划着茶水。 “谁?”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对这人没有半点印象。 江夫人轻闻的茶香,抬眼望向林晧然说道:“硇洲岛本是洪天帮的地盘,十年前他们被蓝旗帮抢夺了硇洲岛,洪天帮的帮主亦是死在那场战役中,不过他的儿子却是活了下来。” “他现在在哪处?”林晧然的眼睛一亮,当即意识到这人有大用处。 江夫人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知道她已经抓到了一点主动权。她轻轻地吹着热茶,接着轻啐了一小口茶水,发现这茶水格外的香甜,以致她都有些陶醉了。 林晧然看着她不急不慢的模样,顿时有种好好教训她的冲动,但眼珠了一转,便是得意地道:“既然我已经知道这人的存在,只要吩咐下去,下面的人明天就能将人带到我面前。” “知道这事的人恐怕不多!”江夫人将茶杯放下,却是泼了一盆冷水道。 林晧然猜到她恐怕不是说谎,何况根本不用舍近求远,便是警惕地问道:“你想怎么样?要什么条件?” “你应该知道,我对入股联合作坊很有兴趣!”江夫人抬头望着他,说出了她的意图。 虽然她不清楚雷州布的生产成本,但能以如此低廉的价格卖给布商,以着生意人的精明性格,自然不可能是赔本赚吆喝。 结合着那日参观作坊所见,这雷州布有着光明的未来,简直就是大明朝当下最大的金矿。亦是如此,她开始打起雷州布的主意,想要分得一杯羹。 “休想,我不可能跟江家合作!”林晧然脸色微敛,断然拒绝道。 “我早说过,我代表的是花家!”江夫人正色地回答道。 “暂时亦不会考虑花家!”林晧然又是摇头,接着又是解释道:“我目前并不缺资金,而花家对联合作坊又没有什么帮忙,凭什么让他进来分钱呢?” “那这事我们就迟点再议吧!”江夫人亦是不恼,指着茶水道:“这琼岛绿茶并不是上品,待会我让人给你送来一些!” “你还没告诉人在哪呢!”林晧然却是追问,很希望从她嘴里得到答案。 “东场!”江夫人头也不回地道。 林晧然知道这东场是徐闻县辖区的盐场,心里亦是松了一口气。只是目送着江夫人款款离开,看着那迷人的身段,真有种不择手段将她弄上床的冲动。特别这个女人有着强烈的参股愿望,他完全可以利用她的这个渴望,从而将她弄上床寻欢。 但转念一想,他却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种女人太过聪慧,若是露出那方面的心思,没准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在将那个龌龊的念头抛弃后,林晧然又忍不住兴奋起来了,歼灭蓝旗帮的计划可能会多一个筹码。 既然知道硇洲岛原来少帮主的下落,那无疑对他了解硇洲岛的情况大有益处。若是硇洲岛有着暗道存在,那无疑是事半功倍,甚至能够直接擒杀蓝蝎。 东场归于海北盐课提举司管辖,直接隶属于户部,但林晧然这位雷州知府去要个人,那边恐怕亦会给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