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声明:本书由梨花文学社区采集整理,文本仅供试读;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本站及时删除;  精校小说尽在梨花文学社区:http://lihua.zzxx.in/ ┗━━━━━━━━━━━━━━━━━━━━━━━━┛ 小说书名:红楼之许阳的十八世纪 小说作者:冰蛇 文章类型:同人-言情-架空历史-小说 所属系列:红楼同人 内容简介:   许阳在穿越了很久之后才意识,他穿越的不是架空的红楼世界,而是孕育了红楼梦这个故事的与自己原来世界基础完全相同的平行空间,被蝴蝶的翅膀扇歪的只是中国的历史,而国门外的世界与他原先的世界几乎没有不同。   公元1789年,欧洲已经乱作一团,工业革命在岛国大不列颠如火如荼的开始,路易十六已经被砍掉了脑袋,叫做美利坚的国家正在大洋彼岸徐徐升起。   外面的世界早就天翻地覆,可这个叫做“大江”的王朝的统治者却依然在醉生梦死。   国家已在风雨飘摇时,是独善其身还是为国家的未来博上一搏?   吾将直道而行,虽百死而不悔。   这是穿越者许阳的故事,更是那个时代无数人的故事。 【前言】 前言   深爱红楼,所以尽管爱煞了里面的各色人物,却一直不敢提笔。   攒了两个多月的稿子才写了不到10万字,发觉自己需要跟读者互动才能让灵感更容易冒出来。所以尽管知道自己稿子没攒够,后面未必能保证日更,却依然先发了上来。不敢说读懂了红楼,只能说尽量不去扭曲里面的人物,尽量用平和的心态描述这个故事。   我结婚五年了,这五年都没有正经写过东西,这一次我真的是下了狠心,不是邀功,但是真的不容易。熟悉我的人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久没写东西,五年,我生了两个宝宝,大儿子丢给了我的妈妈带,小女儿完全自己带——小的这个今年才两岁,每日洗衣做饭照顾她已经弄得我心力交瘁,为了生这个小家伙自己的家纺店都关门了。无忧无虑的萝莉时代早已经远去,自由自在的写文时间对我来说实在是奢望,可是我就是喜欢写啊,想要写啊!所以狠了心,每天孩子睡了,然后收拾好了屋子,再用每天那么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去写。两个多月才写了不到十万字,我自己都觉得崩溃。可是我就是必须逼着自己写啊,写的越多,就越不舍得放弃,我真的不能允许自己再坑文了。   前面坑过文,一开始是结婚忙碌,后来又提起笔写了没几天彻底给打断了,是因为怀了老大……怀孕,生子,照顾孩子……好容易儿子不用吃奶了,女儿又来了!重新提起笔也实在写不出了,这么好几年,什么都不一样了,真的写不完了,真的只能坑掉了。向大家道歉!写文章这东西真的不是盖房子,写不下去就是写不下去了,四五年了,什么灵感思路早没了。   这次重新写文,我会努力写下去,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这一次再坑掉。我会努力的写一个美好的故事。   善良,公正,宽容……这些东西在任何时代都是美德。我自己或许做不到,但我尊重能够做到的人,也喜欢这样的人,也希望我的文章,能像一些好的作者写出的文章一样,如阳光般灿烂,而不是通篇勾心斗角。   最后,再提醒大家一句,嗯,别对我的文笔思路报太大希望,我五年没正经写东西了,重新提笔,行文肯定会比较生涩,请大家包涵点。另外因为时间真的很有限,也许会出现赶着发文稿子校对的不好的情况,请大家看到白字错字什么的一定告诉我!多谢了。 【第一卷】 第一章   却说自太祖打下江山,这大江建国已经快100年了,这些年虽偶有战火,却都未曾动摇国之根本,而最近的一次全国大旱已是在5年前,除却一些穷乡僻壤,没得好田地,故而部分年景总是未曾丰收过。大部分地方竟是连着几年风调雨顺,全国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象。   自古以来,江浙便是鱼米之乡,民众富足自不用说。且仓廪足而知礼仪。故而才子名臣,于别处或是稀罕,而在这两处,这百年间,数的上名号的,纵是不能用过江之鲫这样的词儿来形容,用一个“不胜枚举”确实绝对不过分的。   而时任巡盐御史的林如海林大人,当年也是江浙出了名的才子,只是这位昔日探花郎,如今虽已是官居三品的兰台寺大夫,又深受圣人信任被点了兼任巡盐御史(*注1)这几年却接连丧子丧妻,昔日的长身玉面的林探花,如今不过四十有二,头发却已白了小半,腰背也不那么挺直了。   这一日正在林如海正在衙中当值,贴身的长随福顺走了进来,禀道:“大人,这是月初的邸报,另有大姑娘捎来的信笺正好到了”说吧双手呈上一大一小两只信封。   略略翻翻邸报,似是没什么要紧的消息,便先放到一边,拿起另一只小信封,林如海叹息一声,自己的女儿一年前被岳母遣人接走,山高水长,一年下来不过收到了四封信封信,虽说女儿信中句句都是过得甚好,请父亲莫要牵挂云云,可父女连心,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家女儿早慧,就算过得不甚开心,也不会特地的说出来让自己担心。幸而毕竟是女儿的亲外祖家,就是不如自家自在,有岳母护着,最多也就是跟表姐妹们拌拌嘴,想来也受不得什么大委屈。总比在自己身边,无人教养,以后说不得好婚事的强。   忙完一日事情,便直接向后宅走去。林如海住的是官邸,前面是衙门后面便是后宅,所以上班下班倒是方便得很。   当日贾敏逝后,林如海哀伤过度,几乎万念俱灰,又因早认定了自己合该命里无子,送了女儿走后,林如海索性将那些侍妾通房通通散去,只留了当年贾敏还没进门时便在他身边伺候的笔墨丫头,如今也年近半百的一个老姨娘帮他管理内宅,说是管理内宅,其实也不过是发发月钱,看着仆妇丫鬟们莫要偷懒罢了!如今整个宅子里只剩林如海一个主子,这位孟姨娘又素来是个与世无争的,尽管早抬了姨娘,却一直当自己仍是林如海身边那个笔墨丫头,为人也极为简朴。因在扬州住的是官邸,所以大半的下人都是当地采买的,贾氏夫人故去,大姑娘又被送去外祖家,家中的姨娘们也几乎都走了,家里的下人就显得多了,林如海便把后宅用不着的当地采买的仆妇丫鬟散去了大半。后宅里除自己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原来伺候女儿的几个丫鬟嬷嬷,除此以外,便只留下洒扫粗活并厨下及后宅看门的十几个婆子罢了。   时辰还早,林如海便先进了书房。正要翻书来看,却听到自己的书童禀告说孟姨娘来了。林如海情知孟姨娘准又是拉自己去园子散心的,虽并不情愿,却也是孟姨娘一片好意,便唤了她进来。   果不其然,孟姨娘一进来,便笑道:“今日天气正好,老爷何不到湖边走走,晒晒日头。”说罢,也不管林如海应承了否,径自搀了他向门外走去。倒也不是林如海对这孟姨娘如何千依百顺,只是过去也曾说过譬如公务繁忙譬如天晚了譬如天气不好之类的借口搪塞,可这孟姨娘平时说不上聪明,偏偏关乎于林如海身体上的事情,她是半点不肯含糊,你若说公务繁忙,她便守在一边等着;你说天晚了,她便去执灯笼;你说天气不好,她便道:“不如老爷在屋中打上圈五禽戏?”如此种种。若是换了别家,恐被说声逾越,可林如海生性洒脱,又识得好歹,孟姨娘非是巧言之人,这般宁要惹了他不快也非要他走动一番,所为的,无非是他的身体,故而又怎么会不知道好歹?所以虽然有些不耐,却也随了她去。   孟姨娘陪了林如海在小湖边走了一圈,因天色阴沉,又因入秋,湖上残荷败叶,好不萧瑟,又见林如海眼中似是有了悲切之意,略一思索,便道:“当日大姑娘启蒙不久,读得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说是喜欢,老爷便叫婆子们莫要收拾这些荷叶,由它去,我虽识得几个字,却不懂什么诗,偏这句诗,记得甚是清楚。今天像是要下雨,老爷也可听听这雨落残荷的声音,却不知道全诗是怎么写的?”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这么一打岔,林如海便把萧瑟之意暂抛了去,却轻声给孟姨娘讲起诗来。“这是李商隐的《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不独黛玉喜欢,夫人当日,也是极喜欢这句的,黛玉倒是像她母亲。”说到此处,本散去大半的悲戚之意又袭来:“夫人在时,与她听这荷叶上滴滴的雨声,甚是惬意,也现在看了这一池残花败叶,只觉得萧瑟了。”   孟姨娘一见又触了林如海的哀思,也有些技穷。她本就不是伶牙俐嘴之人,便是为了林如海的身体着想,每日缠他出来散心,也是靠了水磨功夫,更因为林如海知道她是好意并不特地难为与她,才能每每随他出来。至于开解忧思,甚或特地讨林如海喜欢,她确是没甚办法——不过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她是这么一个人,林如海才会留她在身边。   两人静静走在湖边,林如海忽道:“香墨,我教人在你老家买了个小院子,还有三百亩地。”孟姨娘一惊,扭头看向林如海,却见林如海扭过头去不再看她:“我着人打听了,你娘家虽没了近亲,可同族还有些人口,有几个父母不在的孩子,人品尚可,我让李先生陪你回去,替你挑挑,哪个孩子你喜欢,便商议了养在膝下,这样你老年也有依靠……”   孟姨娘大恸:“老爷何出此言,老爷在这儿呢,我要什么别人来养活!”   林如海手指微颤:“你还能依靠我几天呢?是我的不是,耽误了你这许多年,当日张秀才不在了,我就该帮你过继个性情好的儿子,这二十年下来说不得你也早就做了祖母,好过在这里顶个虚名,陪我干熬,我若是死了,你无亲无靠的,可怎么办?”   “老爷!”孟姨娘抽泣一声,哭道:“我本就是个苟延残喘的人,当日景明跟沐哥儿去了,我就该随他们一起走,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害了我丈夫孩子,我若闭眼死了,谁为我丈夫孩儿报仇……说甚么过继!明明是被恶人纵马踩死,可不出五福的叔伯兄弟,拿了人家几个钱,便一起逼我一个寡妇认命!这些狠心贼的种,谁要养!还不是贪我那一点嫁妆,又有谁真心愿意叫我一声娘!等我走了,谁能记得给我那夫君儿子上一炷香!就是老爷夫人当日不收留我,我一头碰死在他们张家的祠堂前,也绝不会遂了他们的心。老爷切莫再说什么当日怎样!我自家命苦,又与老爷有什么相干,若不是老爷,我早就被那些天杀的逼死了!如今仇早就报了,我身无长物,也没甚么本事,只盼着伺候好老爷的身体,待到大姑娘回家来,找个好人家嫁了,等老爷做了外祖父,若看我还顺眼,我就接着伺候着,若用不着我了,就给我寻个清静庵堂让我为老爷太太和大姑娘念佛去!总要还了老爷太太的大恩大德!”   林如海也不禁老泪纵横:“你这是何苦,我还能活几天?”   “老爷本没什么大病,若您多想想大姑娘,保重身体,就能长命百岁!可若是老爷自己非要往死路上逼自己,那还是直接送我去庵堂吧!也省得看了伤心!”这孟姨娘一向温文,何曾如此尖刻过?话一出口也后悔了,却不知道怎么圆回来,只低低的抽泣。   两人隔了半丈远,各哭各的,一个想起亡妻已去,独女又不在身边;一个记起自己一夜间丈夫儿子都没了,孤零零又混了二十年又有什么意思……一时间竟是谁也顾不得谁了,只顾哭个痛快。也是亏得林府如今下人很少,每天傍晚这两人出来散步都是不带丫鬟的,所以这么闹了半晌竟是无人看到。   哭了半晌,还是孟姨娘缓过劲来,掏出帕子擦了脸,又拎出个新帕子递与林如海,两人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不复当年青春的面容,林如海也不禁泄了气:“咱们头发都白了的人,这又是闹哪般?”   孟姨娘也觉得甚是没意思,只抽回帕子,怒道:“谁要闹!几十岁的人了!整日死啊活啊的,也不怕让人笑话。”   “不过是今日说说罢了,怎又成了整日?”林如海倒也不恼:“三十几年没看到你哭了,记得上次生气,还是我画了你一脸乌龟呢!”   “在没有比你淘气的了……”孟姨娘悠悠叹道:“还说我哭?我那时候才几岁?七八岁大的小丫头,被你画了一脸乌龟,洗也洗不掉,可不是要哭?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淘小子,谁知道人家嘴里最是稳重的大少爷背地里这么淘气!”   两人念念叨叨,倒是想起不少童年趣事。这孟姨娘本就是林如海的丫头,性格很是果决,当日不愿意留在林府做一辈子奴才,便赎身嫁到外面做了正头娘子,谁知道造化弄人,没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便落得孤零零一人,受尽了磋磨,后被贾敏接回府里,因对亡夫家的亲戚冷了心,索性挂了个姨娘虚名留在林如海身边,对外只说林夫人念旧,觉得她服侍了林如海一场,如今孤苦一人没得人照看,索性说与他做了姨娘,因孟姨娘当年离开林府便赎了身,所以虽嫁过,却是良家子,反倒是林府唯一的正经良妾。孟姨娘本身就与那些奴籍的侍妾不同,林如海又与她有三十几年的情分,虽从不曾有肌肤之亲,却彼此把对方当做亲人,如今林如海四十有二,孟姨娘比他还大两岁,两个半老之人,即使一个没了夫,一个丧了妻,两两相对时,却依然是一派风光霁月,只把对方当做依靠而已。   在外面又消磨了一会儿,孟姨娘掺了林如海走回内书房,一路还不停唠叨:“你看你才走了几步,就累的直喘气,身子骨还不如我壮实!要我说,你每天大清早的读什么书?还嫌肚子里墨水少么?倒不如出来走动走动,身子骨健壮点比什么都强!”哭闹了一阵子,到隐隐的把这些年横亘在两人间的一些避讳疏远给哭没了。   要说有什么好避讳的?其实外人看孟姨娘本就当她是林如海的妾,躲远了也变不了。过去避讳些是不好让贾敏多想罢了,毕竟说的是挂名,走的太近了也不好看。可如今避讳什么?唯一知道两人之间坦荡的也唯有他们彼此两人了!又扭捏什么!   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要么没事就好一阵子没事,要是有事,那绝对是接二连三。林如海一早上接到女儿的信,心情不好又跟孟姨娘折腾一场,回书房还没把椅子坐热呢,便看到自己的小书童慧明一头撞了进来。   “老爷老爷,外面一个和尚要见您?”   林如海一听和尚就心烦,便斥道:“和尚来了,布施了便是,取了素食送去一份,再支上几百个钱与他!这么点小事也要过来扰我。”   慧明也才不过十一二岁,虽跟林如海认得字读过书,但却是个实在的,他老老实实的说:“那和尚说自己不是和尚,他也不要布施,他就是要见老爷!他说说说……”   “说了什么?你这一着急就结巴的毛病跟你父亲真是一模一样!”一见慧明磕巴,林如海反倒笑了,他唯一的儿子不在了,所以一看到小子就喜欢,所以对自己的小书童虽然偶尔也呵斥,但是大部分时间确实极其宽厚的。   “那和尚,不,那个说自己不是和尚的和尚说,老爷一定得见他,他能救大小姐一命!”   “打出去!”一听这话林如海就暴躁,搁谁身上都要暴躁,自己的女儿疼的跟什么似的,结果,当初还抱在怀里就跑来个和尚要化她走,不给他化走就说了一堆混账话,这会子又跑来个和尚说要救自己闺女的命,真是闹心死!   “打打打不得!”慧明也纠结了,他是影影绰绰知道当年的一点事情的,也明白自家老爷最烦这些和尚道士,可是这次的事情不是随便打跑了就成的:“他一这么说,门房老吴就要撵他出去,他塞给了老吴一本书,让交给老爷,说老爷看了就明白了,请老爷一定看看书再决定是不是要把他赶出去!”说罢递上一本书,规规矩矩站到一边去了。   林如海心里腻烦,可还是接过了书,书一入手便是一愣。非是别的缘故,而是这书的材质确实林如海不曾见过的。彼时虽然纸张种类很多,但有名的纸又有几种是林如海的探花郎未曾见过的?可手上这个书的纸张确实太过奇怪,书封厚而韧,上面的字画像是印上的,却没一点凹凸,表面光洁如玉,摸上去竟也是如看上去一般光洁,甚至有些滑手。只见书封上一仕女立于缤纷落花之中……面目不甚分明,画画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大家,只是印的甚是精妙,竟如新作的画一般清楚。可不知怎的,明明只是一张画的不怎么样的仕女图,林如海一见这图,便觉得心跳如鼓,只觉得口干眼涩,恍惚中只觉得那面目不甚清楚的仕女竟变了夫人贾敏年轻时的模样,又像是长大了的黛玉,耳边嗡嗡作响,手颤个不停却说不出话来。   慧明这下子可吓得不轻,慌的上前扶住林如海,退了几步坐在椅子上,脱口大骂:“该死的和尚,拿了什么害人的东西,让我拿了这妖书出去,教人锁了他去官府!”   “住口!”林如海强自镇定下来,挥手让慧明站到一旁,觉得眼前没那么晃了,重又细细看那书封,看那仕女的面目确是不甚清楚,可却莫名的觉得这画的恐怕像极了长大了的女儿。又看见那仕女旁是几个写的甚是规整却无半点风骨可言的大字《红楼梦》,忽想起方才慧明说的那和尚说到女儿的事,再见这三个字中的一个“梦”字,更是分外觉得不详。伸手随便一展,入手只觉得又细又韧,从未见过细密还能这么硬挺的纸张,随手一翻,便翻过了大半本,随便往书上一瞄,只觉得心神激荡,差点直接晕过去,那页是密密的许多字,比平日里的书字要小多了,却有几个字分外分明: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关于林如海的官职。原文说“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到任方一月有余。”巡盐御史一职,只有明清两代存在过。明朝有巡盐御史一职,但只是七品的小官,而兰台寺是御史台,兰台寺大夫其实也就是御史大夫,这是真正的高官,一般是二品或者三品。而把这样的高官点去做七品的小官是不大可能的。又有清早期巡盐御史一职,不定品,由一,二品高官兼任,而任期只有一年,这是有效防止在这个油水丰厚的位置上贪污受贿的好办法。所以我觉得林如海的官职用这个解释这就比较合理了,但是也不能硬套清朝,因为清朝是没有兰台寺大夫这个官名的,而原文也没有提到林如海任期一年满了然后就不再兼任了,很明显他没有回京接着做他的兰台寺大夫。所以只能说曹雪芹是综合了自己的时代造出个大杂烩,反正也是架空,非照着某个朝代生搬硬套本就是笑话,这里我改动了下,兰台寺大夫算是三品好了,而巡盐御史一职虽可是兼任的,但也不限一年,反正由高官兼任这一点本身也就对廉洁性有了一定保证了,就按当时的官员考评,三年一考,一期可以任三年,而由于职位特殊性,一般不连任。 第二章   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林如海一直在翻看着那本书,脸色不似一开始那般灰败,却依然很不好看,他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声说:“慧明,叫那和尚进来。”   慧明觑见林如海虽脸色不好,神色却还正常,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又觉得不太放心,便求了院里的一个丫头去请孟姨娘来照看。   孟姨娘本已卸了钗环,一听得老爷身体不适,胡乱梳了头发便赶去书房。也顾不得叫人通报,直接便走了进来,却正看到林如海扶着椅子扶手摇摇欲坠的模样。   “老爷!”孟姨娘大惊失色,急忙扶着林如海缓缓坐下,却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您别,别急啊,那后四十回是别人续写的,不算数的,我我我我回头把中间的给您拿来,您仔细看看,肯定有办法给林妹妹改命的!”   孟姨娘一惊,猛地回头,这才发现地上还站着个人。   “住口,林妹妹也是你叫的!”林如海拍了下椅子扶手。   “我不是故意的……”说话的人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十四五,白白净净的,个子却很高,头发短的不像话,两边刚刚盖过耳朵,穿着身看不出料子的衣服,褐不褐黄不黄的半长上衣,也不像袍子,也不像斗篷,硬硬的领子翻着,里面还露出圈儿白色的绒绒的料子,下面露出的裤腿细的不成话,灰不灰蓝不蓝的,显得粗粗咧咧的,最奇怪的是鞋子,看着像是布鞋,可样式却奇怪的很,很贴脚,下面的底子白白的,很厚,又显得挺软的,明显不是千层底,实在认不出什么做的。这么个人站在那里,看上去僧不僧俗不俗的十分怪异,也就是孟姨娘这样一心只关心林如海,方才才会硬是没看见。   这会儿这半大少年似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愣了一下,用手搓搓眼睛,显然已经是绷不住了要哭的样子了,却还是走到桌子跟前倒了杯水,递给林如海。   “林大人,您喝口水缓缓。我不会说话,您别生我的气,我真的是没办法才来求您的,张爷爷病得很重,那些医生们都觉得张爷爷不行了,不肯给他看。我来这里虽然有两个月了,可是没户籍没身份,正经的活儿也找不到,给人写信都没几个人让我写。实在不知道哪里能赚到钱,拿了我带的东西去当,耳钉项链说我的做工不好,一共当了二两半,狠了心把我带的手表也拿去当铺,呜呜呜那是大前年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小姨送我的江诗丹顿啊,税前就20000刀呢,我身边最值钱的就是这个了!他们非说没见过,只给我十两……十两就十两呗,可是我拿了银子请医生,他们还都不肯来,有银子也没用。张爷爷照顾了我两个月,没他我早就病死了。可我好了,他却累病了。林大叔,不是不是,我是说林大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我也是无意中在茶馆听到您的名字,然后又打听了您家的事情,这么折腾了大半天,我觉得您就是我拿的那本书里的林大人……您就是林妹妹的爹……不不不,林姑娘的爹。您别气,我们那儿好多人都读过这本书,所以都是林妹妹宝姐姐的这么称呼,我不是不尊重她,我,我是急的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这少年狠狠用袖口使劲儿蹭蹭脸上的眼泪,猛地跪了下来:“林姑娘是好人,我觉着林姑娘的爹也肯定是好人,我知道我这么不明不白的跑来,您就是当我妖怪打死我也不算什么的,可是,可是求求您,念在我给你送来这套书,好歹能帮您想办法让林姑娘把灾祸避避的份上,求您帮我请个好大夫,救救张爷爷吧!张爷爷是好人,他连我这么个非亲非故的都能收留养活,您救救他,救救他吧!”说着说着,这少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我知道我就像个骗子,可我没办法啊!我也想回我爸爸妈妈那里去,我也不想烦您,我都琢磨了是不是再跳一次湖就能回去了,可是我不会游泳,张大爷把我捞出来的时候我就差点病死,我怕我再跳一次还没回去就直接淹死了……”少年越哭越伤心,越发的语无伦次了:“我就是个大傻子,送姐姐什么书不好,非送红楼梦,还繁体竖版,还什么古董,花了我一个月生活费,买新书多好,这么旧的书果然有古怪,哇……张爷爷快不行了,他自己吃菜团子给我吃窝窝头,我不能看着他死啊!”   孟姨娘本来是害怕的,可这回看着这个打扮的不伦不类的少年颠三倒四的一番哭闹,惊的目瞪口呆,再扭头看林如海,看他正自己按着太阳穴,想来也是被吵的头疼了。   “好了!别哭了!”林如海大喝一声。   那少年呆了一呆,止住了哭声,可能是憋的急了,竟抽抽噎噎打起嗝了。   林如海本是心乱如麻,可这会儿看了这少年这幅样子,烦闷的心思却少了几分,他为官多年,官场多少大风大浪都见过,这样一个半大小子是不是说谎,他还是看得很清楚的。虽然他说的自己的经历实在匪夷所思,但看看桌上的书,想到方才看到书的时候那种种奇异的感觉,再看看少年一身穿戴和处处与常人不同的举止,林如海已经信了他了。   这少年一派天真,行动间分明是家中娇养的孩子,可现在为个非亲非故的老人,冒着送命的危险到自己这里来,确是难得的赤子之心。林如海又一向对孩子心软,看他这样,年纪虽不算很小了,可分明身边人定时把他还当做孩子,这才养成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更不禁又越发信了他三分。   “我叫人替你请秦老先生给你那张爷爷看病”林如海刚说了一句,却见那少年一下子蹦了起来大叫道:“林大人您真是好人!”   林如海说了半截的话被噎在喉咙里,只得咳嗽一声,徐徐说道:“秦老先生是做过太医的人,现在告老在家,轻易不给人看病,我先派人去递帖子,今日太晚,秦老先生年纪大了未必能赶去,我让人跟你到你那张爷爷家,好歹先吃些舒缓的药稳住……”   “好好好!林大人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林大人您果然是林姑娘的爸爸,也是大好人!”   林如海本是十分忧愁的,可被这少年胡说八道一通,虽是哭笑不得,却也难得的松快了几分。又唤了人拿了银子,去这叫做“许阳”的少年提过的当铺把他个“手表”赎回来。倒不是林如海就真的如此好人做到底,而是林如海对少年说的种种虽信了九成,但证据总是再多半点也好,听他的口气,他说的手表分明是一件在他所说的几百年后也是很珍稀的物件,虽觉得他不至于在这小事上骗人,可真能拿回那个手表,却是更能证明这少年的来历了。   派了得力的长随去陪这许阳回家,也叫了老管家亲自去秦太医家下帖子。跑去当铺的小子腿最快,加上当铺还没一里地,没一会儿就跑了回来,一进来就说:“大人,我去了柳记,看样子那东西确实值钱,他们总号掌柜的都在那里看呢,我就说是您的外甥前来投亲,盘缠被偷了,又记不清您的官职找不到您,这才当了传家宝,这会子找到您了,特地来赎。他们一听是您的亲戚,就要把那东西直接送我,我哪里敢收啊,因为是死当,看样子这东西也确实稀罕,我一看他们特地配的盒子就知道这东西不是便宜货,我觉得先前支的二十两怕是少了,就私自做主,直接拿了您让我拿在身边替您发赏钱的那袋子小银锭也加上了,一共花了五十两赎回来,连同他的两个小首饰也拿回来了,也没要他们的盒子,那盒子镶金嵌玉的,本是高价赎回,拿了倒不好看了。”说罢端上来一个被帕子包的整整齐齐的小包。   林如海接过那小包,打开手帕,两个似乎是金子打的小首饰只是细巧,倒没什么稀罕的。而另一个物件,虽早知道这东西恐怕不是凡品,但那材质做工样式依然让他吃了一惊,抬起头看看跑的满头汗的名唤贵明的小厮,夸道:“你做的很对!这东西50两赎回也不算贵了!没拿那盒子装很是妥当,一会儿跟孟姨娘再拿一袋子小锭子备用,再另拿2两做你的赏钱。”   林如海为人简朴,虽对下人和蔼,下人们月银也不少,但林家风气严谨,主子又少,故而赏钱的时候也不多。于下人而言,既拿了算是丰厚的月钱,做活计自然是分内之事,所以少有出了点风头就要赏银子的风气,只有额外做了什么确实值得夸赞的好事或是极其勤勉才有赏银。也就没把下人们惯出“月银白拿,赏银才干活”的一些勋贵之家积年老仆的毛病。   贵明身边总是揣着一袋子小锭子,备林如海打赏的时候花销,可经常的一袋子一年半载都花不光,常常是出外才花上一些。这会子一下子得了二两,钱还是小,可因其难得,可见这次事情实在是办的漂亮了,贵明自然是喜不自胜,十二三的小子,跟在林如海身边也算得用的,但毕竟只是小厮,不是管事的,一月不过一两银子,还都要交给老娘攒着娶媳妇,这会子二两起码能留下一两自己花,且回去老爹老娘一定会夸他一番,一出门就蹦跳着走了。   孟姨娘本也陪着林如海坐着,看他脸色一直不好未敢多言,这会子听到院门处贵明撞上门的声音,不觉忍不住笑道:“看您把这些小子惯的!”   “不过十几岁的孩子罢了!”林如海轻声叹道:“谁家的孩儿,若不是给人做奴做婢的,家里就这么一个,这么大还不是娇宠着?只要明事理,知是非,就是跳脱些又能怎么样呢?小时候都不许活泼些,这辈子还有什么时候能快活些呢?若要稳重,谁还用这些孩子,都用三四十岁的大人了,可谁不是从小长大的呢……不耽误正事也就是了。”   孟姨娘也就是引林如海开心罢了,可一见这话头就知道又糟了,无子几乎成了林如海的心病,女儿不在身边更让他仅有的欢愉也没了,这会儿一不小心闹得他又勾起慈父心肠了,忙打断道:“老爷说的是,贵明这孩子不当差的时候俩脚都很少同时在地上,总是在跳,可是当差的时候确实再没有比他会应变的了,这才十二,办起事情来就已经懂得随机应变,今儿还学会先斩后奏了,您身边确实缺不了这样的人,长大了,就又是一个钱管家。”   “莫跟我提钱管家!”林如海一想起贵明的爹脑袋就疼:“这孩子要真长成他爹那样子,我可不敢用了,能把人唠叨死。”说罢一愣,发觉一天的郁气似乎竟散了十之八九,侧过头来看看孟姨娘,轻声道:“难为你了,一家里事情要你管,还整天操心生怕我烦闷变着法子让我开心……我没事的,今天这少年来的虽是古怪,却是好事!我是真心这么觉得,不是哄你。” 第三章   林如海确实真心感谢上苍,把这个叫做许阳的少年送到他眼前。他心里知道少年所说的一切恐怕都是真的。   林如海接过第一本书时,便觉得有恍惚入梦之感,只是恍惚了一下便清醒了;待那个叫做许阳的少年说了自己的经历,然后当面奉上另三本时,书一入手他更是一下子便如离魂一样,宛如做了一场大梦,似是亲身经历了自己由生到死的此后四年间的种种:一会是官场是非烦事不断,一会儿是思念女儿却不得见逐渐忧思成疾,一会儿是接到寡姐病死的噩耗吐血病倒,一会是自己沉疴难治送了信叫女儿回来。恍惚间自己已在弥留之际,听见女儿在床前低低哭泣,勉强睁开眼,却看到明明是花季的女儿却瘦的几乎形销骨立,全看不出当日自己膝下虽不算胖却也娇嫩可爱的样子。万分心疼,想去摸摸女儿的头发,手却再也抬不起来。   林如海觉得自己身子越发沉重,似要魂飞魄散,可一晃神的功夫,却发觉眼前烛影晃动,孟姨娘扶着他一脸焦急,这才发觉时间不过是过了片刻,历历在目十分清楚的过往竟是南柯一梦!待到那叫做许阳的少年开始语无伦次的求他时,林如海已经几乎定下心神,开始思索这南柯一梦告诉他的未来之事是不是可以全信,该如何应对了。   林如海是个办事十分有条理的人,官做到他这个地位,如果糊涂了是根本撑不下去的。他心里虽乱,行动上却还是稳当的,派了三波人出去,自己便让孟姨娘多点几根蜡烛,准备认真读读这套据许阳说是后世写他女儿的书。   亥时三刻,老管家派人回来送信,说秦太医是医者父母心,听说病人情况不好,并没有等到明日,收拾了东西直接就赶到那张老丈家里去了。老管家不敢怠慢,一路陪去,到了张家看到先去的几个下人已经买了新的被褥给那张老丈铺上,屋子里也收拾的能住人了。只是秦太医说张老丈年岁大了,又颇受了几年的苦,其实身子早就掏空了,只能慢慢将养,便是没有这场病,也不过多活个一二年罢了!现在慢慢养着,也只是耗日子,吃些药让病人不那么难受罢了。秦老太医年纪大了,先回家了,说明天再来给林大人诊脉。   林如海听到最后,便知道又是老管家自己的手笔,他平日最嫌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老书童多事,可经历了刚才的这一场惊吓,也确实觉得自己应该保重身体,便也没多言语,只吩咐人明天再带些银子过去。   此时已把那书粗粗的看了一小半,毕竟年纪大了,这书的字又实在是小了些。林如海虽很是心急,可此时已经觉得耳朵有些鸣了,这一天下来,几次悲喜惊吓,确实太过疲惫。此时他的心境又与过去不同,一想到经历的生生死死的一梦。便觉得再没什么比身体康健更重要,想到梦里女儿憔悴的模样,又忽然想起梦里要在三年后死去的姐姐,更勾起女儿可能早逝的念想,虽恨不得立刻把书看完,但还是叫人打了洗漱了,把书收好,也不叫别人碰,直接摆在了枕头边,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林如海索性也没去前面衙门,只在家里看书,待客。秦老太医如约前来,皱着眉毛训了他一通,骂他就算夫人不在,也不该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又笑道幸而还好家里人用心,请了他来。林如海虽看着还好,但这几年确实保养的不怎么样,平日还好,可真要是遇到公务繁忙的时候累倒了,再遇上什么大悲大喜的,保不住就会撑不住的。幸好发现的早,按照他的房子吃上两三个月,以后再不要熬夜劳神,养上一年半载,估计也就没有大碍了。   林如海含笑连连称谢,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在梦里,自己可不就是不注意保养,那阵子朝廷麻烦多多,盐政这边又接连出了好几个的纰漏,自己心力交瘁,再加上后来身体每况愈下,以至于一接到寡姐病故的消息一下子就撑不住了?一面心惊胆战一面却有些庆幸。   秦老太医是林家的故交,与林如海的父亲昔年便是熟识的,故而对他很是不客气。虽如此,却不是多言之人,对他连夜请自己去看个贫苦的老头子有些疑惑,但却也没有多问,毕竟官宦之家,忌讳颇多,既帮了忙,何必再多嘴惹人烦?倒省去了林如海解释的麻烦。   又有下人回来向林如海回报张老丈家的状况。听得老管家派人到邻居处打听清楚了,这张老丈是扬州本地的人,一辈子无儿无女,老妻去年又去了,年岁大了做不得工,一个人守着个院子,赁出去几间赚几个钱够自己嚼用罢了!   这许阳是他一个月前从湖边捡回来的,当时他被一条画舫的船娘从湖里捞上,可倒在那里不省人事,打扮又奇怪,故虽然被好心人捞上来,可毕竟救他的也只是几个船娘,撑的又是楼子里的船,哪里敢带他回去?看他还有气,就把他放在岸边,给他盖了个单子擦擦水迹,并将他抱着飘的大箱子也捞出来放到他旁边,已经相当的仁至义尽了。   正好张老丈路过,看他年岁尚小,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不顾自己又老又穷,硬把他连背带拽拖回家去。谁知道这少年醒了之后竟不像个好好的人儿,恐是吓着了,满嘴都是胡话,胡言乱语的折腾了好些天才安静下来,偏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半大的人了,却还要张老丈与他洗衣做饭。这少年倒也真的不是那么不通世事的人,也给帮过忙,结果做饭险些点着了厨房,洗衣服又还要先烧热水,再加上被谁淹过一场,风寒一直没有好利索,走几步就冒虚汗,张老丈哪里还敢让他去?又心疼他年纪小,有点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他吃,一来二去,好容易小的病完全好了,倒把自己累的病了。   又打听到这叫许阳的少年,虽然什么都似懂非懂,对张老丈却实在是孝顺,虽干不得活,却是当真为了张老汉想尽办法了。每日到集上替人写信,可他毕竟是生面孔生意并不算好,于是又当了身上几样东西,因怕自己照顾不好老人,硬着头皮雇了街坊的一个大婶每日来给烧水做饭洗衣服,自己则是陪在跟前喂饭洗漱,老人病在床上,他每日端屎端尿也不曾嫌弃过半分,便是亲儿子,也未必做的比他强了。   林如海听了,倒有些赞叹。这孩子虽是一派天真,虽有些娇气却不骄纵,虽莽撞却不乏赤子之心,又想到他所说的“来自几百年后”,更是觉得心里有些痒痒:几百年后是甚么样子,可不是谁都能知道的!所以说其实那许阳没说错的,林如海不愧是林黛玉的爹,遇上这样奇怪的事情,除去担心家人之外,好奇的竟是几百年后的风土人情。   整整5天的时间,林如海认真的把那套红楼梦看了三遍,衙门里紧急的公务拿回了家,反正他请了前太医过来,摆明了是生病的。白天看书,晚上就结合了书中的内容开始回忆那南柯一梦的经历,认认真真算计了过后几年朝廷上的变动,认真地思考着如何改变自家的命运。改变命运这个说法听起来摩登了些,跟这个环境不搭调。但是确实就是此时林大人的心情写照。任谁知道自己只剩下四五年好活,自己闺女在自己死后三年也憋屈的死去了——就算那个续书没谱,但是在女儿生死这一点估计却不是杜撰的——知道这种种可怕的未来,不想改命才是疯了呢。   又仔细想了几日,最后狠了心把孟姨娘也叫来商议——实在是没别人可以商量了,孟姨娘那日听了半截子话,与其让她想东想西的还不如说了实话,她是女人,心思细,又是有点见识的,外务上不成,但是家里这些麻烦她恐怕确实有点主意的。   许阳那边的消息也一直不断传来,那张老丈怕是真的不行了,许阳这几天衣不解带地伺候着,每天都要背着老丈哭几场,据说熬的也瘦了不少。林如海感激他为自己送来了书,又喜爱他的人品,加上慈父心肠发作,所以一直让老管家着人专门照顾着他。别的不说,起码把那几间破房子捯饬的能住了,也有人专门洗衣做饭煎药了。这又要说林家的教养了,就算是派到个穷老头子家帮忙,派去的下人也是勤勤恳恳认真做事,林家一向简朴,林如海又是御兰台寺大夫,对家仆约束的越发严格,所以确实不像其他高官的下人般一个个养出嫌贫爱富一身的毛病。   林如海一脑袋的糟心事,原本是很清楚的人,可是毕竟事关自己跟女儿的性命,照他想的,真是不想让女儿在贾家多呆上一天了!若说对岳母一家有多恨,倒也未必,岳母是真心疼爱女儿的。至于后来的种种事故,人死茶凉,怪只怪自己死的早!林如海这人,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不是满口道德文章的那种,而是真正地为人谦和,严以待己宽以待人的谦谦君子。他遇到不平之事,往往先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而后才是追究别人的错处。所以尽管看了几遍红楼梦,对岳母一家,有埋怨有责怪,但确实达不到恨的地步。但,即使不恨,心里毕竟还是有了疙瘩,实在不想女儿在那里呆下去了。想接女儿回来,又想到女儿的教养问题,满头的官司越想越心烦。   倒是孟姨娘果然没让他失望,陪他想了几日,也认真地看了书,又细细问了他还记得多少梦境之事,整天想的眼睛都熬红了,这日一早,忽的对林如海说:“老爷,您接姑太太回来吧!” 第四章   “接姑太太回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如海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这不但解决了接女儿回家无人教养的问题,说不得还能避免了姐姐病故的这个事故!想起姐姐年前死了婆婆,梦里自己忙于公事,明知道姐姐寡妇一人,没有子女,相依为命的婆婆又故去了,自己却没时间探望,只让人年节准备礼物送去……   想自己少年丧父,母亲柔弱多病,几乎是姐姐一人支撑了家里十几年,为了等自己长大成人,硬是把自己的婚事放在一边,结果二十多岁才嫁人,嫁的自然不算如意。丈夫身体不好,婚后多年他们都没孩子,也是年近四十才得了一个哥儿,夫妻俩爱的跟眼珠子似的。偏又在两岁那年被人拐了,林姑太太的丈夫一听说这消息就病倒了,没两年便去了,她与同是寡妇的婆婆相依为伴多年,前阵子婆婆又去了!自己也曾写信让姐姐索性过来自己这边,被姐姐拒绝了,只说有夫家族人照料,一切都好。可想起几日前的梦境,才忽然醒悟:姐姐孤零零的一个人,哪里过得会好了?分明只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罢了!   想到此处,更是下定了决心,急忙修书一封,派了可靠的老家人去接姐姐。   林如海在信里也不多说怕姐姐一人无人照料的话,只说自己孤苦一人,身体不好,怕姐姐再不来,有生之年都见不到了。又说自己的女儿虽送去外家,可是自己思念的苦,越发撑不住,想接女儿回来,又怕女儿落个无人教养的名声,得不到好姻缘。只求姐姐可怜自己,到这边陪陪弟弟,帮弟弟照料女儿,让弟弟死前也能享受几年天伦之乐。   以林如海一贯为人,岂能写得出这般死皮赖脸,拿性命要挟的信?实在是一番惊吓之后,觉得什么也没有自家亲人性命重要了,就是没脸没皮一些又值什么?总归自己姐姐看了信一定会心疼自己,就是再为难也会赶来的。果然后来林姑太太接了信,大哭了一场,二话不说,召集了夫家的亲戚,只说自己年岁大了,也不准备过继孩子了,若是天可怜见能找到自己的小儿子,自己的那点嫁妆银子也够养活了,其余身外之物,一个寡妇人家也没什么稀罕的了。把夫家的财产该分的分该送的送,只留了老宅跟几百亩地养活几个老宅的老家人,把自己的嫁妆,田地铺子自然是收好了契书着人打理,而当初带到许家的物件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变卖,租了船浩浩荡荡地往扬州赶来,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另一面,林如海咬牙继续厚脸皮装病。又写了信往京城荣国府上送,依然是只说自己病了,想见女儿,直接派了老管家的弟弟跟弟媳妇去接,孟姨娘暗地把那媳妇叫来嘱咐:让她见姑娘,嘱咐姑娘把喜欢的东西收拾行李的时候都带回来,衣服什么的倒罢了,一年大似一年的,丢了也不可惜,重要的首饰书籍干脆都带回来,不稀罕的就不用收拾了。一定要告诉姑娘大人身体问题不大,只是想姑娘了,让姑娘别担心,再把姑娘急病了那可了不得。这些话私下跟姑娘说,让她别跟老太太讲,免得老太太舍不得。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老爷想姑娘的紧,不这么着也不好意思生生的直接接回来,反正过几年老爷是要回京的,姑娘也不用舍不得大伙儿,以后还是得见的。   如此两拨人出去,林如海这才稍微定了定神。   又忽然想起自己的任期问题,不禁暗暗叫苦。梦里之所以自己身体后来那么差,无非是在这该死的巡盐御史的位置上坐的太久了,麻烦太多才累坏的。这巡盐御史本就是由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就是兰台寺大夫,第一章说过的)兼任的,规定就只任一届,怕的就是跟盐政上的人处的久了沆瀣一气。偏自己深得圣恩,结果三年满了(清初这个职位任期一年,很明显这是架空,原文里没听说林如海换工作的事情,明显干了不止一年,所以我按照一般的官制三年算了,第一章提过,这里再强调下,免得遇到考据党抽我……咳咳)硬是说他办事让自己放心,又放了三年。这种火烤般的位置,居然让自己连任,难怪自己没几年就见祖宗去了……   林如海想起明年年初就任期就满了的事情如坐针毡,思来想去,还是老办法,继续拿病当免死牌!反正这几日自己身体确实不怎么样,秦老太医都说他思虑过度了,干脆,上疏乞骸骨!只说自己年近半百,身体越发不中用,实在不堪重任,愿次任期结束后告老还乡,求圣上恩准。   林如海是真的怕了巡盐御史这个活儿了,得罪人不说,还被一群人死死盯着,行动上处处小心,实在是提心吊胆。至于告老还乡?谁会想四十多岁就退休?这正是往第一权利集团挤的好时机!无非以退为进罢了。自己的年纪皇帝放自己告老的可能性非常小,一面派个人接替他的位置,一面也会安抚他让他好好养养身体。顺利的话自己“痊愈”之后就能回归兰台寺大夫的正常生活,回京,这才是林如海的最终目的!林如海二十八岁被点探花,三十九岁的时候就做到兰台寺大夫,十二年间从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升到三品的兰台寺大夫,坐火箭也就是这样子了!而兼任巡盐御史,虽没品级,但也能看出林如海真的是深得圣恩,在外面转一圈攒资历,回京后只会升的更利索。林如海的脑袋绝对不是常人可比的,算盘打的清清楚楚,他心里也发了狠,没儿子,自己就带着女儿过活了!自己官位坐得稳,就是给女儿招婿,也自有一大票美少年争着抢着给自己做上门女婿。   林如海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发觉得自己必要活得长命百岁,女儿才有人撑腰,于是急忙叫人打了洗脸水,戌时一刻就睡下了。惊得孟姨娘特地跑来看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怎么今儿睡得这么早。结果听得林如海老神在在的说自己要惜福养身,多多休息,努力活个百十岁,看自己女儿生十个八个小子,要从女婿那里抢来一半儿来姓林。如此种种,听得孟姨娘哭笑不得,知道他这几天是惊得很了,猛的想通了,心神乍得松快,因此有些发疯,便不管他如何胡言乱语了,给他掖了被角,径自回房睡了。   这孟姨娘说来确实是个妙人儿,她亲人几乎死绝了,当日自己也寻过死,被人救了;后来不寻死了,就真的完全放下心情好好地过日子。每逢初一,十五,她必然出门去拜祭父母跟前夫儿子,可是回到林府,就绝不哭哭啼啼。外面也有人说她背地里贪图富贵,不知道羞耻,一个寡妇竟然与人做妾。可在林府却当真没人这么说,她若想做妾,当日就不会嫁出去,林老太太特别的喜欢她,专门说过想她留下与林如海做姨娘的。是她自己不愿罢了!后来确实是丈夫儿子枉死,自己被婆家人伤透了心,几乎死了,被知道消息的贾敏接回来,这才回到林如海身边。   这也是老天的安排,若她当年直接就做了林如海的妾,必然要受一番内宅的磋磨,如今恐怕也不过一个唯唯诺诺的老姨娘。偏她在外面经历的许多,再回林府,对林如海并无什么争宠之心,反倒能一派安详的只当他是当日的大少爷,好好的照顾他。   也因此,林如海这次遇到这般匪夷所系的事情,思来想去还是与她商量了,无它,三十年的情分使然。   孟姨娘使人把林黛玉的院子细细的打扫了。又估量了她的身量,因为家里人少,便特意的请了四个绣娘到家里来给大姑娘做衣服,估计着做了大小薄厚每季6套的衣服。姑太太要为婆婆守孝,又不可能空手过来,衣服准备的倒容易些,每季两套素服全了礼节就好。又叫人去融了金子银子,拿了家里的珠宝请了珍奇坊的老匠人专门来做小女孩子的首饰和妇人守孝的银饰。又说院子里的树该修建了,女孩子的院子应该再多种点花,一会儿又要把黛玉屋里的帐子纱窗全换了,一会有想起姑太太闻不得芍药的香味赶紧又让人把给姑太太准备的院子里的芍药都挖了去,忙的不可开交。   林如海一脑袋的糊涂,看她奔来跑去竟没时间理自己,便又犯了老人疯,直把她叫来说:“还有两个月才到,你现在折腾什么呢?”孟姨娘一个眼刀扫过,恨声道:“还说疼女儿,你女儿都多大了?过去的衣服还能穿么?又不知道姑娘现在到底多高,总要多做几件。她走时才留头几天,有几个首饰能带?难不成让她半大的姑娘带太太的钗环?姑太太守孝,虽她自己不缺衣裳钗环,可咱们准备些,总让姑太太心里舒坦。还有姑太太的房间,那杏子苑上任严大人就没有让人住过,咱家人更少,前前后后快十年空着,不好好收拾怎么成!姑娘总要嫁人,要是太太在,早就开始备嫁妆了!好在姑太太过来了,总算可以开始置备了。”   也是这几日林如海想开了,不总是伤春悲秋,不然借孟姨娘个胆子,也不敢提贾敏。不然闹不好这老头又对着窗户吟诗悲叹,那才是愁死人呢!   林如海果然还是悲从中来,这次到没有伤春悲秋,只是埋怨自己:“是啊,也不知道玉儿多高了!我真是狠心,竟把她就这么送走就不管了!早就该把姐姐接来的……”   “又说傻话,姑太太的婆婆当日还在,你又怎么能把姑太太接过来。”这几日林如海不那么死气沉沉,孟姨娘说话也轻巧了许多。   于是林如海也跑到女儿院子里,一会儿道:“帘子红色喜庆些!”一会儿又道:“要我说,这里种一丛玫瑰才好,多精神!”更把自己房里的好砚台搬了两块过来。孟姨娘嫌他烦,没一会便撵他回书房了:“你少掺和,我们倒收拾的快些!”   林如海只是捻须笑,却不肯出去。正在此时,忽见小厮来报:   “狗眼儿胡同的张老丈故去了!” 第五章   张老丈的死对于林如海来说并不意外,秦太医早说过了,他现在活着也只是熬时间。好吃好喝好药养着,无非是少受一点罪罢了,最多也就是多活个把月。果然从许阳来见林如海,算起来不过是过了二十天,老头子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对于面都没见过的张老丈,林如海自然不会对他的死有多少感慨。倒是那个许阳,这些日子的表现确实令他刮目相看。   在这过去的二十天里,许阳再没有来过林府。就如他说的,他来见林如海所求的,只是一个能为张老丈好好看病的机会。而得知张老丈再活不了几天之后,他只托老管家谢谢林如海,便自己一心一意的只管把张老丈伺候舒服。他过去叫张老丈张爷爷,这时候也唤了称呼,只叫他爷爷,每天端屎端尿,喂饭擦洗,又常陪他聊天,跟他说自己本事大着呢,能给他请最好的大夫,能让他过最好的日子,让他开开心心的,想吃什么就跟孙子说,张老丈好一些的时候,他便拿了纸笔在屋里写,一边写字一边跟张老汉说自己学问好,一定能考个秀才,再考个举人,到时候爷爷有个举人孙孙,出门腰都是直的。他笑着说话,眼泪却把纸都泡皱了一张又一张。   张老汉一辈子无儿无女。老妻也去了,本以为自己就是死了,恐怕也只能落得破席子一卷,被好心邻里帮忙埋了的下场。谁知道眼见快要闭眼,天上掉下个乖孙来,对自己嘘寒问暖,虽笨手笨脚却是想尽了办法伺候自己……明知道他许多话是骗自己的,为了哄自己开心的,可那又如何呢?自己是当真捡来一个孙子,就是亲孙子,也不过如此了,张老汉觉得,自己活到老,一辈子苦,也怪过老天不公平,可现在,他什么也不怨了,他知足了。   张老汉是含笑去的。   林如海听到此处也很是感慨,这许阳,确实是个难得的孩子。又看了许阳请家里下人转来的致谢的帖子,虽文笔不算好,一手字却写的很是不错,十几岁的孩子,这样的字,就是在扬州这样文风盛行的地方,也算是出类拔萃了。更可贵的是人品,一个人到了这样连风俗不懂言语不通的地方,明明艰难无比,可找到林如海,这唯一他能扯上点关系求到的人,求的也只是给张老丈治病,却丝毫没提自己需要如何的帮助。林如海一开始因他的来历对他有些别扭,如今听说他的作为却是真心有些喜欢这个孩子了。   叹息了一下,嘱咐下人帮他料理后事。许阳并没有再求他什么,他也只在张老丈的事情上伸出援手。谁知过了三天,忽然又有下人来报,许阳病倒了。   许阳是真的病得很厉害,他初秋的时候被水淹了一回,本是小感冒,可是这里的条件太不好,夜里盖的被子都是又硬又潮的,整天吃的不是杂粮就是野菜,连点肉星儿都见不到。娇生惯养的许阳哪里遭过这个罪?小感冒拖来拖去拖了一个月才好,营养跟不上,瘦了许多,偏没等喘口气,安生几天,照顾他的张爷爷又病了,他跑前跑后,身体早就吃不消了,幸好林如海派来的人帮忙做了许多事,可是无论如何,他这两个月,遭的罪比他过去的十六年还要多很多。一直撑着没有再次倒下,也只是有牵挂的缘故,张爷爷活不了多久了,他得让他安心的走,所以他真是一股精神在撑着。结果张爷爷一病,前后又是一个多月,来来回回三个月,许阳连顿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再加上张爷爷死了,他心里难受,浑浑噩噩的跟着林家派来的人买坟地,买寿材,给张爷爷穿几天前就备好的寿衣,他觉得就像做梦一下,然后他就真的倒下了,开始满口胡话的做梦了。   许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说真的他是过去是很少做梦的。人们说,幸福的孩子不爱做梦,因为他们所有的梦想在现实中都已经实现或者很容易就能实现,所以他们不需要做梦。徐阳觉得,自己估计就是这类型的吧!   许阳是家里的老生子,爸爸妈妈在四十多的时候才有了他。爸妈都是老知青,被那场疯狂的变革耽误了青春。但是好在他们都不是随波逐流的人,所以那场浩劫过后,夫妻俩双双回京,并且先后考上了大学,很快就开始了截然不同的新生活。   许阳的爸爸是公务员,当然不是一般的公务员,57岁的二级城市的税务局长,这个年纪普通工人可以退休了,但是对于许爸爸来说他的位置估计在离休前还能升上一升呢!当然国家公务员表面上不至于富得流油,许阳也不像网上那几个脑残芝麻官二代似的到处惹是生非。但他爸爸的位置决定了许阳确实比一般的孩子过的滋润太多了,爸爸对比他大十七岁的哥哥很严厉,但对他确实很有慈父的感觉。尤其他还有个一辈子没结婚,把大部分心思用在赚钱小部分心思用在许阳身上花钱的小姨妈。与姨妈完全是两个类型,许阳的妈妈是大学里的教授,对许阳虽然娇宠,但是要求也是比较严格的。比如兴趣爱好,许阳小时候练大字,别的孩子练的时候父母的要求可能是把字练好,多一门特长,要求多一点的会希望孩子得个奖什么的。许妈妈的要求不一样,她会告诉许阳字是给自己练的,要么不练,不喜欢的话就跟妈妈说,妈妈不强迫,但是如果决定练了,就必须练好,不是写到什么地步,而是,把这个当做一辈子的事业来做,一天一个半小时练字雷打不动,放假休息加倍,连古人练字的垂石悬腕的办法都用了,十六岁以后的许阳非常感谢他的妈妈,但是小的时候确实苦不堪言。   严母慈父(母亲的严格也只是相对父亲而言,在写字等某些小地方严格而已),加上十六年如一日把他当没断奶孩子娇宠的姨妈,两个把他当洋娃娃没事就捏两下的姑姑,还有把他当半个儿子的哥哥嫂子,还有俩可怕但是对他极好的表姐……许阳成长为有点娇气却没什么恶习的好孩子真的挺不容易的。他从小聪明,长得好学习好,升学毫无压力,十一岁便进了本地高中里的少年班,十四岁便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绩考进了帝都的一流大学,天之骄子一样的长大,真的是从来没受过什么苦的。   许阳上的也是帝都相当不错的一所大学,当然以他家的平均水准,这所大学也没什么出彩的了,不过大家对他的要求都不算高,而他这么小的年纪就考得这么好,真的很不错了。所以他考上的时候,他姨妈毫不犹豫的以生日为名送他了一块江诗丹顿作奖励,酸的他哥哥直喊:“那时候送我的也是表,上海牌的!!!小姨你不带这么偏心的!”小姨无奈的摊手:“你爸当初给我下过禁令,不许送你一百以上的东西……这不也是为了公平才也送你弟弟手表么”三十多的许大哥泪奔,口胡哪里公平了……   马上放假了,远在美国的二表姐跟许阳视频说过几天回来,然后兴致勃勃的拿了几件不知真假的古董在万里之外对着镜头卖弄。要许阳说,自己这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香蕉人的姐姐玩中国古董,那真的是脑子里进水了有钱没地方花!她中国字都写不好,还玩中国古董,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也不稀奇。不过想想姑姑家也是人傻钱多,这点爱好也无所谓了。不过想到姐姐的这个新爱好,许阳知道今年给姐姐的礼物恐怕是要出点血了。   许阳收拾好了行李,因为下学期要换寝室,就干脆把绝大部分东西直接打包快递回了家,反正大部分衣服都因为长个不能穿了索性带回家,新学期再买新的。剩下不多的几件衣服塞了个行李箱,准备自己带回家。看看行李箱只装了一半,决定干脆在帝都给家里人买些礼物,省的回去折腾。   许阳不缺钱,他生活费充裕,自己又有办法赚点小钱,每年的压岁钱更是很夸张的一笔,所以他银行卡里的数字可能比得上一个工薪家庭所有的存款。他不是守财奴,虽然自己不怎么乱花,对家人却是向来手大的——当然家人在他身上花钱更是手大。许阳直接冲去燕莎给老妈买了羊毛披肩,给爸爸买了打火机,姨妈是她喜欢的品牌的一套化妆品,还有嫂子的耳坠子哥哥的手套(许哥哥泪:我就知道我得到的永远是最便宜的),看春装反季清仓给自己买了一套风衣毛衣牛仔裤。刷刷的就花了两万多。想起过几天要回国的表姐还有她十分不靠谱的新爱好,只好硬着头皮往琉璃厂走去。   琉璃厂就没有人少的时候,看着摊子上那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玩意许阳觉得脑袋都大了,什么小玩意都能被这些摆摊子的吹出一堆的典故,听得他鸡皮疙瘩都往外冒,于是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店里看。也不知道怎么着就头脑发热的买了套据说是相当珍惜版本的红楼梦,可能潜意识里许阳也是想笑话他姐姐的,不是想玩古董么?繁体竖版的中文,能看懂不?所以小心眼要不得,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算计到自己头上来,直到许多年后许阳还是这么教孩子,千万别小心眼,对别人大度点,自己才能过的畅快。   然后,然后怎么了?拖着行李箱回家,做火车,下火车,哥哥电话说开会没时间接他,要他自己打车回……然后没谱的司机就把车开到了湖里……   然后,就是做梦了吧?   ※※※   ※※※   作者有话要说:   嗯,许阳是文科生,成绩好,并且写的一首好字,这是我给他开的金手指之二。至于金手指之一嘛,有几位亲已经猜到了,我就不多说了,后文快要讲到了。   当然有一点我要提醒大家,虽然他对古代知识的接收程度会比一般人高,他本人也是天才少年,但给他这么个金手指其实只是让他融入古代社会的过程容易一些,仅此而已。是毕竟他是身体穿越,来这里都算半个大人了,脑子再一般般的话,让他从头开始真的是会坑死人的。 第六章   许阳告诉自己,这是梦,这是梦,只是这梦实在太真实了。   自己掉到了湖里,被捞上来就来到了古代,被一个好心的老人救回家,自己不肯面对现实,闹了好阵子。掉到湖里感冒了,心里又难受,感冒就怎么也不好,照顾他的老爷爷把家里的旧家具都卖了的差不多了,他才算恢复了。不恢复不行啊,玉米饼子揦的嗓子都疼,爬起床,发现家里穷的不成样子,只剩下个床架子破桌子。就算是梦,也得改善生活吧!好歹把噩梦变成美梦啊。于是想去找活干,谁知道就算想去铺子里做伙计都要保人,自己户籍都没有,被人查到是大问题。   感谢许妈妈从小督促他练字,于是拿了当了给嫂子的耳坠子(感谢资产阶级腐败生活,姨妈送的日默瓦行李箱质量杠杠的,穿越时空都没压烂,还防水防潮,小姨我错了,我不该说你居然送我金属行李箱是傻缺的行为,您说得没错7000多真的不贵了,里面的笔记本居然都没受潮啊!德国佬的东西质量真是棒啊!)买了纸笔。学对街的秀才出门摆摊子给人写信,说真的,他觉得自己比那个秀才的字好多了——能不好么?出门摆摊子的都是穷秀才,虽然科举对字的要求高,但是穷秀才哪里有钱买那多纸笔练习?又哪里有钱请名师教,能描红就很奢侈了,所以摆摊的秀才字虽不错,也只是不错。许阳的老师是当世的书法大师,毛笔字从四五岁写到现在,每天至少都要写千把字,就是块朽木他也得被雕出点花样了,何况他是确实有天赋,大师才肯收他,他才会一直练下去的,不然谁没事这玩意写十几年。   不过悲剧的是,劳动人民显然不懂得欣赏他这个前国家级少年组的书法季军,因为他说的话大部分想请他写字的大叔大妈听不懂,他也听不懂大叔大妈在说啥,于是纸笔买回去,大多都是他自己练字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估计是累的狠了,张爷爷忽然就病倒了。许阳一下子就懵了,天可怜见,这些日子他虽然当了要送嫂子的小首饰得了二两半的银子,可是除去买纸笔跟硬是塞给张爷爷当生活费的一两,身边只剩下几钱银子了,还能卖什么?给妈妈的围巾,虽然买的时候确实很贵,可是在这里只不过是一块料子奇怪的布。给老爸的打火机?混蛋!什么狗屁世界著名品牌,不就是穿越了个时空么?连放在行李箱里的笔记本都还没牺牲,你个打火机又不是什么高科技,居然给我罢工了!给嫂子的耳坠子已经当了,给哥哥的手套前几天看张爷爷干活手都皴了就送他带了……呜呜张爷爷真是好人,他养我这么多天,我不过送他双手套他就那么高兴。于是最后,许阳当了疼爱他的小姨送他的江诗丹顿,仅仅得了十两银子。   于是这个梦境越来越真实,也越来越残忍,在许阳看来十分普通的感冒硬是拖了快一个月才好……而张爷爷这场病显然比许阳的感冒严重多了,他躺在床上,喘气的声音像被拉动的漏气的旧风箱。他扯着许阳的手不许他再去找大夫,哆嗦着摸着许阳捧来的十两银子让他不要白费钱了把银子留下来自己好好过日子用,他听着这个好看的大个子少年跟他叨念:“爷爷,我有钱的,你看,这么多呢,我用这银子给你请个好大夫,您肯定能长命百岁。”   医馆也有医馆的行业规则,估计救不活的病人大家要不收就都不收,不然谁家治死了,闹事的事情一两次就能让个医馆关门,当然这规则针对的也就是这些没权势的老百姓……许阳请邻居帮忙抬了张爷爷,一路寻了七八个医馆,竟然没有一家肯治的。许阳好话说尽了,他自小就讨人喜欢,无奈他说的话十之七八人家听不懂,再好听的话也没用。眼见许爷爷躺在床板上,喘个气都费力,许阳简直绝望了。   许阳从小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家人全都极其爱他,他生得好,脑子也不错,学习自然差不了,上学老师喜欢他,同学也都跟他亲近……他顺风顺水的长到十六岁,下学期就该大四了,别的同学要么急着就业的问题要么头晕目眩的准备考研,可许阳呢?保送研究生的事情早就是板上钉钉,短期里根本没什么生存压力。他喜欢写点小东西,文笔不错,一些发给杂志网站的小文,加上在文学网上还算小火的连载,每月就能有四五千的收入,加上爹妈每月给的三千的生活费,小姨动不动就邮寄来的各种生活娱乐用品,家里同辈的全比他大,偶尔来看他走的时候也都是拎着礼物来,临走还要往他兜里塞钱。他还没正式工作,但自己不算乱花钱,收入也杂,自己小金库里不知不觉就有了十几万,大部分是压岁钱,还有些是自己赚的。长这么大,也许不像那些富二代那么挥金如土,但是许阳何曾为钱发愁过?可这阵子他真的把一辈子能吃的苦都吃了,杂面的窝头吃的嗓子都疼,快两个月一口肉没沾过,病的最难受的时候,想喝口面汤都是奢侈!   更糟糕的是,在这里,许阳完全丧失了独立生活的能力。要不是他那身卡其色的风衣实在让人能联想到僧袍,过短的头发让人以为他只是没来得及去剃光,估计街上的巡察随便盘问他几句,就能把他当流民锁了。就算他是中文系出身,他也明白他引以为豪的文笔在这里只能算是狗屁不通,那块表当了之后他连时辰都很难听懂!没错是听懂,钟鼓报时这玩意实在不是一个90后青年能听懂的,他知道子时是12点(大误!!!),可亥时是几点,戌时是几点他完全是一脑门子的官司,糊里糊涂啊。   跑了一天,许阳再不敢折腾张爷爷,怕风吹多了病的更厉害。反正当了表有了钱,这时候也不吝啬了。拿了几百钱出来请街坊顾大嫂每天帮忙洗衣服做饭,自己第二天一早伺候了老人吃饭,求张大嫂帮忙照看,自己揣了银子继续找大夫。他又去了几家请大夫,谁知道一听是张老丈家,又看他一身像僧袍的打扮,人家便知道他是前日别的医馆里拒收的那家病人了,不管出几两银子,人家都是拒绝。他一大早只喝了点包谷稀饭便出了门,饿的前心贴后背,也是该着,他路过个茶馆实在渴的不行,便进去五文钱要了一大壶最次的茶,连倒了三杯咕咚咚的喝了,正歇脚的功夫,却听邻桌的书生提了一句巡盐御史林大人如何如何……   许阳作为一个中文系的学生,尽管红楼梦不是他这个新时代好青年的菜,可是他还是不得不认真研读过几遍,毕竟他是中文系的。更何况他给她姐姐刚买了一套,在火车上闲着没事才又温习了半本……   来这里快两个月,也稍微知道点如今的朝代,很明显不是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是一个叫做“江”的奇怪朝代,架空历史?而此刻一听“巡盐御史林大人”这个称呼,许阳自然很轻易的联想到红楼梦这本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架空小说。   许阳终于得到了一点点关于这个时代的信息,岂能放过?他好歹在这里呆了一阵子,虽不会说,但是扬州话已经勉强能听懂了,加上书生们大多懂官话,很明显这个朝代的官话是偏北方的发音。许阳好言好语的跟书生们说自己是寻亲的,又问可有人知道这林大人的名讳,可是叫林海的,得到确认又问林夫人可是姓贾,这就不是几个书生知道的了,于是他又问林大人可是前科探花,果然又被确认……再问林大人可是才丧妻,便有邻桌的人念叨说林大人去年年初丧妻,到现在都一年半了,丧失办了就把家里仆妇散去了大半,连唯一的女公子都送去京里外祖家教养了。   听到此处,许阳已经基本确认这个林如海就是红楼梦里的林如海了,其实他这么冒失的冲上门去真的是不好的,甚至是有危险的,可是他没时间考虑了,张爷爷恐怕真的要不行了。许阳虽然是被娇惯着长大的,但是他也真的是个好孩子,那种会撒娇却又很疼人,娇气但是善良的好孩子。就是陌生人在他面前死去他也是受不了的,何况这是一个全心全意照顾了他快两个月的老人?   许阳咬咬牙,下了狠心,回家把那套红楼梦拆开,翻出第一本,翻到“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那一页,把那一页翻开,然后使劲的把两边的书页往书脊处折,这么打开折起再合上再打开折起再合上折腾了好一会儿,确认只要随便一翻书,十有八九就会翻到这一页,这才又给张爷爷喂了水,跟他说去买东西,这才把书夹到风衣的咯吱窝底下,跑向林府。   之后的一切都更像做梦,从一见到林如海许阳就有些自暴自弃的失控,他甚至想到了林如海索性把他当骗子抓起来,或是因为他的来历忌讳什么索性把他弄死……幸运的是,他赌对了。   会有最好的医生为张爷爷看病了,有手脚麻利的下人为他们打扫房间做饭洗衣……来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这么久,许阳第一次吃到了白面的馒头,张爷爷盖上了软和的棉被。然而乐极生悲,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医生明明跟张爷爷说好好养病,无碍的,可是一扭头就要他给张爷爷多准备他喜欢吃的,说说他喜欢听的话,可以,准备后事了。   他哭了,可是哭完了就擦了眼泪,想尽办法哄张爷爷开心、早上给他买他最喜欢吃的街口王胖子做的芝麻饼,白天装模作样的写字念书跟他说自己要考学,要让他享福,要伺候他几十年,晚上烫了热热的手巾一边给他擦脸一边说自己的下午出去给人写信,赚了一百文……张爷爷听得很开心,每天都是笑着。许阳觉得这样挺好,他不愿意也不敢想以后,他不敢去想自己就要孤零零的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活了,他执拗的相信自己只要好好照顾张爷爷,他就一定能好起来,然后他依然可以想办法,回到自己的爸爸妈妈身边去,哪怕跳湖也可以试试的。然后,初冬的一天早上,他打了洗脸水进屋,发现张爷爷已经硬了。   许阳的眼泪,在这三天里几乎哭干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家里人一直还把他当做孩子的,他这个年纪,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也确实只能算个孩子,即使他早早就上了大学,可他的年纪,毕竟还只有十六岁。这个孩子,在过去的三个月里飞速的成长起来,可是他本质上其实还是个孩子,现在这个孩子恐惧了,彷徨了,这个世界唯一温暖的依靠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倒下了,变得冰凉。许阳为张老丈哭,更是为自己哭,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他憎恨这个自己早就知道不是梦境的噩梦,他确实再也撑不住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依然是交代许阳的过往。可能有些亲不喜欢看这些东西,喜欢痛快的看故事的进程,大部分作者也喜欢把穿越前的事情一笔带过,赶紧进入穿越后的正题。   可是我总觉得吧,一个人性格的形成跟他成长的环境,经历过的事情,有很大关系,不交代清楚了实在觉得没法子往下写。毕竟我写的这个许阳,他并非全能男主,只是个智商高点的普通的孩子,所以不交代真的不成。   我想认真地写一个文章,所以想尽量让它没有疏漏,当然完全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总是要尽量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我过去写东西有个特别大的弱点,就是细节,所以我写的都是短篇,往往一个故事,都是由片段组成,然后让读者去想象,填充。幸运的是我过去写的大多是漫画的同人,漫画本来就是有跳跃感需要想象力的,所以我这么弱点并不明显。   不过要命的是这会写的是红楼同人,必须细致了……唉唉,头一次这么如此按部就班的讲故事,我真是头疼死了,完全不敢乱跳,当然这是开头,必然要交代清楚,等他们的日子进入正轨,自然可以一笔带过了。只是现在,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细致变成了啰嗦,哈哈。 第七章   许阳梦到了很多东西,他似乎看到妈妈在哭,看到爸爸在哭,许多许多人,围在一起哭。他想说我还好好的你们别哭,可是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看到妈妈的白头发,看到爸爸的抬头纹,他看到许多许多,可是又似乎什么也看不清。   然后忽然似乎大家都各做各的事情去了,爸爸在开会,妈妈在上课,哥哥嫂子笑语连连的逗着儿子玩……   他哭着喊爸爸,喊妈妈,可是谁也听不到他的话,他们自顾自的按照自己的步调生活着,好像他完全不存在。   许阳难过极了,他拼命地喊着,叫着,他猛地坐了起来,却看到眼前一张熟悉而陌生的女人的脸。   “妈妈!”许阳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人错愕的眼神,自顾自的猛的撞进对方的怀里大哭:“妈妈妈妈,你别丢下我!我再也不乱跑再也不让你担心了!我是你的阳阳啊,你别不要我啊……”   那分明跟他的妈妈很是相似的脸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这一身古装的女人猛的紧紧抱住他,悲泣道:“阳儿,我的阳儿!我苦命的孩子,是娘的错,娘再也不丢下你了!”   林如海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在二十一世纪,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件发展,我们会说:“这这这根本就是神展开啊!”可是林如海不懂这种表达方式,他只会捻着须子故作高深,手里一使劲,险些把胡子揪下来几根。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林如海也弄不清,一切的一切从那个傍晚起似乎就全都变样了,莫名其妙的少年,神秘莫测的书,匪夷所思的经历……他以为他把这世间最奇异的事情都经历了,谁知道居然还有这么一个附赠的大礼包等着他!   林姑太太的丈夫姓许,大家都叫她许太太。许太太是在林如海送出信的一个月后到达的,她接到弟弟的信,哭的死去活来,把能变卖的东西变卖了,能送人的送人了,婆家的东西只留了老宅;丈夫家的几个铺子还有大部分田地都请了宗老做见证,分与了丈夫的族人,自己则散了家仆,只留了几个老人看老宅,留了几百亩地供他们嚼用,自己带了好带走的嫁妆,雇了两艘大船两艘小船,沿着京杭大运河往北,从镇江一路向扬州行来,船上颠簸了两日,然后又换马车,好在江浙丰饶,车马行遍地都是,倒也不用特意的让林如海找车过来接,如此下来,连同收拾家里的事情再赶路总算二十多天赶到了林如海的官邸。   好巧不巧,正遇到林如海派去接许阳到林家养病的下人抬了许阳回府,林如海心善,许阳又讨他喜欢,听说他病的越发厉害,连换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正好秦太医这阵子天天到自己这里诊脉,干脆让人把他接到自己家养病,顺便也让秦太医看看,总不能三天两头让秦太医往那乌七八糟的贫民窑里跑,交情不是这么用的!反正家里没什么女眷,再说这年头宅子大得很住在个偏院没什么不方便的,对外只说自己的远亲来投。更巧的是,角门门轴坏了正在修,于是许阳的软榻也从侧门被人抬了过了,于是正撞见刚下了车进了侧门准备换轿子进二门的许太太。许太太看见一辆马车上用架子抬下个人,等在大门另一边似乎是准备等她们先进去再进门,便有些好奇,随口一问,下人也不清楚,只说是似乎是林大人的小辈亲戚来投的,病在路上,林大人不放心他在外头,便使人接了来。许太太年岁大了,也没什么忌讳,听说是亲戚,唔,弟弟的亲戚不就是自己的亲戚,又听说病了,自己都五十多的人了早没什么忌讳了,于是便走到跟前看。   这一看可是不要紧,许太太一下子就惊了,这眉眼,这年纪,这耳边的痣!!再想想弟弟一反常态非要自己过来,说的话又全不似平常,疯癫的很,分明是逼着自己一定过来,更觉自己似乎有点明白了弟弟的良苦用心,正在此时,躺在那里的许阳忽然睁开眼,先是迷迷瞪瞪的看了许太太一眼,紧接着挣扎着扑到许太太怀里大哭起来,这一通妈妈妈妈的叫下来,许太太哪里还撑得住,也抱着许阳大哭起来,等哭够了,发现怀里的孩子早就又晕过去了,于是又是一通忙乱,把接到消息到门口迎接的林如海也甩在一边,只一声声喊着:“我的儿,你这是要妈的命啊,好容易回来,你要是有三长两短,妈也不活了!”又骂林如海混账,给自己找回了儿子也不早说,害的自己拖了这么多天才赶来,要是儿子就这么去了自己这就拿根绳子吊死。   林如海看到眼前这乱七八糟的一幕简直疯了,这什么跟什么?姐姐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许阳跟他外甥长得一样?外甥丢的时候有三岁没?最后连孩子眼睛跟他爹一模一样都出来了!他就睁了那么一下眼亏得姐姐的老花眼能看清!林如海很想跟姐姐说,这真的不可能是他外甥,几百年后过来的,怎么可能啊!可是这会儿秦太医也过来了,给许太太看了,说没什么大碍,看他姐姐那一边哭一边笑的样子,实在不忍心说出口。   于是林如海又怨自己,怨自己记性太差了!这会儿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何看许阳觉得亲近了,可不是?长得跟他自己有三四分相像,外甥像舅舅,想来姐姐丢了的那个孩子也是与自己有些相像的,这就难怪姐姐认错了。又忽然想起自己外甥可不就是起名叫做许阳的,因为去的早,从小林如海只见过一面,所以也就一下子没想起来。唉唉唉,这可真怪不得别人,是自己太马虎了。   正埋怨自己,又忽的悚然而惊!他的姐夫许家老爷私下曾告诉自己,外甥并不是丢了,而是元宵节出门,在桥上看灯被人挤到河里淹死了,自己不想母亲妻子伤心,只把照看不利的人远远发卖,却只说孩子是被拐子拐了,为的是让母亲妻子有个念想,不至于撑不下去。私下里在给自己准备的坟旁点了个穴,把儿子葬在了那里。许姐夫身体不好,早断了再有一个孩子的念想,因为这个,心里难受又没人能说,硬是把自己伤心死了。他跟林如海关系倒好,心里憋的实在难受,私下便告诉了林如海。   这事情除去死了的许老爷,就只有林如海知道。而偏偏这许阳,竟是名字长相均与早夭的外甥相同。许阳来历诡异,他该如何跟如获至宝的姐姐解释啊!   却是孟姨娘一句话又惊醒了林如海,她是女人,女人本就喜欢胡思乱想,她这会儿也被这事情的奇异发展弄得不知所措,好容易把许阳安顿到为他准备的院子,派了孟姨娘身边的两个得力丫头伺候着,许太太一路跟来,却死活不肯回给她的大院子,非要守着,也不肯来见弟弟了,只守着许阳等他醒过来。孟姨娘无法,便先搀了林如海回书房,她也有些精神恍惚,便喃喃道:“这孩子不是几百年后来的么?怎么会是表少爷,可哪里有这么巧,这么像!莫不是表少爷几百年后的转世?”   这一句话仿佛让林如海抓住了救命稻草!没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林如海想到这许阳他跨越几百年的光阴而来,与亲人离散,却让自己知道的自己与家人的将来,竟是似乎专为救他们一家而来,现在偏又有了这样的巧合,难道,他当真是自己早夭的外甥投胎转世,专门跟姐姐来续这母子的缘分来的?林如海一向不信鬼神,可过去的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改了脾性,他本就喜欢许阳宽和善良,这会有了这样的可能性,确是越想越觉得孟姨娘说的有道理。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就跑来个非亲非故的孩子救他们一家的命!如果是自己家的外甥转世,就难怪了……这样一想通,林如海脑子很快就清明了。   还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么?姐姐有了儿子,有了盼头。许家的家产姐姐早分了别人,现在认下许阳,只说不再讨回财产,必没有人阻拦他入族谱的。许阳本就不是许家的血脉,自己撒谎哄了姐姐,是为了姐姐有人送终,不沾许家的东西,却是没什么对不起死去姐夫的。许阳知道许多事情,自己虽喜爱他感激他,心里因他知道的这些私事却难免有些小疙瘩,可现在人了他做外甥,是自家人,那就真的只剩下喜爱与感激了。   一打定主意,林如海立刻行动起来。与孟姨娘商量了怎么个圆谎法,细细地想了又想,然后到许阳住的院子,又是劝又是拦,好歹把姐姐劝回来,然后便开始瞎掰。   林如海瞎掰的本事还是不错的,他也深知撒谎是个技术活,需要真的假的掺和在一起才不容易被人戳穿。于是便对在姐姐面前装作一开始并不知道这孩子是外甥的样子。只徐徐把认识许阳的经过真真假假掺和着说了出来。 第八章   林如海与孟姨娘的一番商议,特特编出了许阳的来历,也不独是为了哄他姐姐。许阳的来历诡异,以后也需要个身份,而他户籍什么的都没有,林如海感激他,也想让他有个安身之所,又因他知道的那些事情,并不想他离开自己太远。这就要为他的来历寻个说辞。因此林如海对许太太说的,便是与孟姨娘掂对再三编出来的经历:这叫做许阳的孩子自幼在海外长大,家里有些钱财,父母又娇宠,过得很是不错。只是离开久了不太懂这边的风俗礼仪,所以把他虽懂些天朝的事情,礼仪言辞上确实不太通的。前阵子,他父母不在了,许阳父母极其爱他,因此许阳也对父母奇迹孝顺,想起父母一直嘱咐他有机会会故土看看,又恐留在那边见景生情,干脆变卖了家产想要回故土定居。谁知海上漂泊万里没遇到什么事情,到了长江上反倒遇到了水匪,家仆护着他逃了,可怜这孩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难,虽逃上岸,一到扬州就病倒了。又不认得人,举目无亲,连言语都不通,被一位贫苦的张老丈收留。   他病了好一阵子,亏得那张老丈慈善,整日照顾,好容易治好了他。那老丈却病倒了,许阳想尽了办法却没医生肯给他治,在路上听人提到林海的名讳,隐绰绰总觉得这名字莫名的熟悉,觉得说不定是小时候家里人提过的自己家认识的人,又加上别人说林大人为人慈善待人宽和(林如海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夸自己,酸的牙花子都要倒了)。为了救收留他的老人,这才冒着被人打出门去的危险,咬了牙找上门,送了传家宝——一块极其珍稀的“手表”来求林如海出面请好大夫救他的张爷爷。林如海看他长得居然有点像自己,偏名字又跟外甥一样,更难得打听了他到了扬州这二月间的作为,是个好孩子。因不免觉得这是与这孩子的缘分,又动了慈父心肠,这才处处扶助……   林如海没有把话说死,说的话真真假假,他虽有让许阳给他姐姐当儿子的念头,可又不知道许阳是怎么想的,故而并不提自己想到他就是自己外甥。又不忍直接骗姐姐,索性说:“他倒不曾说起自己的父母是不是亲生。或许是老天可怜姐姐孤单,为姐姐送来个孩子,替外甥尽孝。”抬头看姐姐只是哭个不停似乎又要晕过去,连忙又说:“当然,说不准他就是外甥,被人拐了,遇到了好人家,又漂泊到海外的。他又跟我不熟,所以才没说自己?”   许太太哭道:“他耳边的有颗痣,阳儿那颗痣,我们老太太说是福痣,是遇难成祥的福痣。我方才看了,他臀上的胎记是个圆的,别人家孩子臀上也大都有那青记,可谁会那么圆?也就是因为那块记,他父亲才给他起名叫做‘阳’。这事情,只有我们夫妻二人知道,这世间又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长相,连脸上的痣跟臀上的记都一样!”   林如海一听此言,也不禁呆了。他觉得许阳与自己一家有缘,想要帮姐姐认个儿子,但又觉得自己这样欺瞒姐姐,于心不安,这才没把话说得那么死,可现今看来,或许真的如孟姨娘所言,这前世今生的想法,怕是对的。这是老天给的缘分,并非自己或是别的什么人能改的,于是再没那么多顾虑,只笑道:“姐姐别哭,这是老天有眼,把外甥又送回来了,姐姐该高兴才是,可别哭坏了眼睛!”   许太太却是一边听一边哭,哭了又笑,笑完了继续哭,然后便数落林如海竟不赶紧把她的乖儿接回府,弄得孩子病的这么厉害。林如海冤枉死了,只得连连认错,硬着头皮说自己是怕遇到骗子,所以派人先观察这孩子的为人,于是又被他姐姐连戳了几次额头,训完了弟弟又一把抱住弟弟哭,又谢弟弟,谢罢了盯着他看,看完了又骂他不知道保养身体,把自己折腾的这般瘦,这一番揉搓,只把林如海老脸臊得通红,孟姨娘在一边帕子掩了嘴,也笑个不住。笑罢便又偷偷折了出去,找许阳对口供去了。   许阳是在一片寂静中醒来的,他费力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头顶不再是陈旧腐坏的破屋顶,而是淡绿色的帐子,身边也不再总是环绕着淡淡的腐败味道,而是若有若无的药香味混杂着似乎是熏香的味道。   抬起胳膊,身上穿的是轻柔的薄绸的衣服,盖着柔软的锦被。他轻轻坐起来,头有点疼,也有点晕,但是不厉害。只是被子从身上滑下来,觉得有些冷,隔着明瓦看出去,外面似乎很亮,应该是白天。屋里其实倒不是太冷,只是自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穿了一层绸衣,才觉得有些凉。   从床上爬起身,发现地上摆着双缎面鞋,千层底,居然还是绣花的,还绣的蝴蝶!许阳嘴角抽搐的把脚伸进这双在二十一世纪可以放到博物馆展览的鞋子里,意外的合脚舒服,站起身,低头看自己身上穿了白色的上衣跟裤子,就跟电视上演的古代有钱人的睡衣差不多,很舒服,比张爷爷给自己提供的洗换衣服舒服多了。   一想起张爷爷,许阳便又悲从中来,眼泪直在眼圈打转。   正想哭,却听见门外有女子的声音:“怎么不在屋里伺候?”然后便是娇嫩的女孩子的声音:“这院子太久没人住,屋子都凉透了,只点了个火盆子,我看那炭不太好,怕熏坏了少爷,才领了老爷用的白炭过来,引火有烟气,等烟散了再端进去。”   然后又是先前的女声:“这倒是了,这边房子多年没用,阴冷些是肯定的,杨梅,你带桔子到库房去,再多拿几个火盆,让婆子再送二百斤白炭过来,小气巴拉的丫头,拿这么几斤能用几天?对了,干脆把旧年的熏笼也找三四个好的,大大小小的都送来,这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的,放几个熏笼熏个被子烤个火也便宜,一并把东西备齐了,省的到时候才想起来了又再折腾。”   接着便听见两个女孩子称是的声音,然后便是脚步声走远。依然是先前年长的女声,却是对别的丫头说话:“桂圆,你去找你荔枝姐姐,让她再送4条被子4条褥子来,就拿用上个月买的德瑞坊的料子做的那几套。再把我刚才找出来的那两套衣服,连同前年年末给老爷多做的那套都拿来。还有帘子帐子,挑两套过来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换下来。苹果,你请徐娘子过来,给少爷量量,烦劳她抽出两个娘子赶紧先给少爷做一季四套衣服,先做冬天的,烦劳另两位娘子继续给姑娘做衣裳,工钱每位加五成。再问问徐娘子,可还有什么手艺好的绣娘能请得来帮忙?两位就成,实在是少爷现在就要用衣服,姑娘最多一个月也就到了,慢不得了。”   女人慢条斯理的挨个吩咐了下去,一档子一档子的事情挨个让女孩子们去做,不过片刻,院子里就只剩下她自己了。许阳呆呆的坐在床边,他已经隐约猜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屋外的声音应该是那天他来见林如海的时候见过的那位孟姨娘,那么这里,应该是林府。不等他多想,门便开了,孟姨娘走了进来。   平心而论,孟姨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即使她已经四十五岁,但是长期优越的生活让她保养的很是不错,岁月虽然给她带来了鱼尾纹,但是也带来了中年女人的气韵,更妙的是,她长得很像一个人,嗯,大部分当代中国人都知道一个不老神话,赵雅芝。而赵雅芝,是一位很喜欢演古装片的演员。那天天黑,许阳又只顾着围着林如海转,竟然没注意孟姨娘的长相,此时此刻见到好似古装赵雅芝的孟姨娘,许阳有一种荒谬的还在现代的违和感,甚至有一种拿出个笔记本,大喊“芝姐,给签个名!”的欲望。   好在许阳的脑子还没彻底烧坏,不至于真的这么个胡闹法。他虽然睡了两天,不过现在真的已经退烧了,他现在无比的清醒。忽然想起上次醒来见到的那个古装的却很像自己妈妈的女人。   “怎么下地了?”孟姨娘款款走来,随手便搀了许阳又半躺回到床上,用被子盖住他的腰腿,又在屋里看了一圈,捡了另一个薄被披在他身上,又打开柜子拿出床被子塞到许阳背后,看他显得舒服多了,这才微笑着到了杯水给他喝:“你才好,别着了凉,我让他们先给你找身老爷的衣服穿了再下地。你现在喝不得茶,喝几口清水润润嗓子。”   许阳说了声谢谢阿姨,呆呆的接了过来,喝了几口,终于忍不住问道:“阿姨贵姓?”孟姨娘笑眯眯的接道:“叫我孟姨娘就行。”许阳听着姨娘二字,觉得诡异的很,硬是叫不出口,便低低说了声:“孟姨好。”孟姨娘看他这样,笑的更开心了,把杯子放到一边,上下左右的看来看去,看的许阳脑袋越来越低,脸也红了。   “看你那天见老爷的时候,胆子挺大的,这会儿倒害羞了。”孟姨娘笑道:“别忙着害羞,我倒是真的有事情跟你说。本该老爷亲自来的,但是他现在陪着姑太太,抽不出空来。这事情十分要紧,实在不能入得他人的耳朵,这才把这些丫头们都支走了。”又忍不住笑道:“那天天黑,我只觉得你面善,现在这么看来,怪不得我会觉着面善,你这样子跟老爷年轻时,竟然有六七分像了。难怪前些日子让那些小子伺候你,一个个跑的比一个勤快,看来倒不全是他们听话,却是一个个聪明过头想得太多了!”   许阳只是被家人娇宠惯了,可他却并不笨,笨人也不可能考上帝都一流的大学。他一听孟姨娘这话音,便忽地想到自己上次醒来见到的那个长得很像自己妈妈的古装贵妇。便试探着问道:“我上次醒过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个长得很像我妈的夫人,便乱喊了一通,那个,应该不是我做梦吧?抱歉啊,我没吓到那位,那位……”他忽然想起古代似乎不是什么女人都能称夫人的,又不知道用什么词儿来形容好,又忽然想起那张酷似自己妈妈的脸,不提防声音就有些带了哭音,便嗫嚅的把头低的更厉害了。   孟姨娘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会叫姑太太妈妈呢!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妈妈竟与姑太太长得很像么?忘了跟你说,你见到的那位太太,是我们老爷的姐姐,许太太。”许阳一听许太太这个称呼,却是愣了,因为他的爸爸不大不小也是个官,所以人情来往时偶尔有人叫他妈妈许太太,只是许阳的妈妈很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她宁可别人叫她林教授也不愿意听别人叫她许太太。孟姨娘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恐怕又想起妈妈了,要说这个时候去提她跟林如海商议的那件事情,并不合适,可是时间紧迫,万一姑太太过来,那什么也别商量了,恐怕三句话就该露馅了。当下也不再多废话,便把许太太的家事一件件讲来,又把林如海给许阳编的身世也跟许阳说了。   孟姨娘为人体贴,说罢又解释道:“你的身世却实在不能与人说实话,你不懂这里的风俗,也没有户籍,所以编了你是海外归来的确是最合适的。至于姑太太那边,不管你愿不愿意陪我们扯这个谎,都没关系。你有自己的爹娘,自然不愿意认别人做爹娘,老爷并没有逼迫你的意思。只是,姑太太的孩子,丢的时候才两岁,两岁,也记不得什么了,你不认没关系。只要让姑太太觉得你是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所以只记得自己的父母是亲父母,让她心里当你是儿子就成了。姑太太年岁大了,经不起大起大落的吓唬了,若现在跟她说一定是她认错了,怕是受不住。”   许阳哪里是心狠的人,更何况那许太太长得跟他妈妈一样,他恨不得立刻跑去看看许太太,好抚慰自己再见不到母亲的心情。又听说许太太一辈子如此的苦,便忽然又想开了:“我妈妈虽然没了我,可是好在还有哥哥,爸爸又那么爱她,她总比这许太太幸福多了,许太太才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原本他十分爱自己的父母,就算是为了帮别人,要他去叫别人妈妈他也是不情愿的。可听孟姨娘说了这些,再这么一想,就觉得装一下傻,哄哄许太太也没什么了。自己已经对不起自己的妈妈了,能让另一个可怜的妈妈开心些,那也算做了好事。 第九章   其实也亏得孟姨娘来求许阳,不然许阳恐怕不会这么精神。许阳这次生病,一方面是确实折腾的太厉害,而另一方面,他也是有些丧失生存欲望了。穿越这档子事,可真不是好玩的,婴儿穿还好,总有个适应期。而像许阳这样,什么准备都没有,直接就给全头全尾扔古代,那真是太悲剧了。什么现代人卓尔不群的气质,博览群书的知识面……扯淡!就一条,古代没推广普通话,不用给你扔深山老林,就随便扔个口音比较拗的地方你试试!再加上没户籍没身份,古代但凡出个门都要路引,搞不好把你当流民处理了,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许阳这阵子,不是自己病就是身边人病,在外面屡次碰壁,整日又因为是黑户提心吊胆,最后唯一的依靠张爷爷又死了,他其实已经被这个陌生的世界逼的几乎绝望了。就算现在被林如海接回来,心底却是不安的,甚至说,他其实已经丧失很大一部分的生活的勇气。   而现在,孟姨娘却给了他一个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点价值的机会。是的,他发现自己是有用的,他起码能抚慰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心。或许他跟这位古代的许太太素昧平生,可是同样的姓氏,相似的长相,已经让许阳在只见过许太太一面的情况下,把对妈妈的思念,移到了这位许太太身上,他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原本病仄仄的感觉,居然一下子去了大半。   许阳想去看看那位许太太,可是一想到自己并非真的是人家的儿子,而许太太也只是长得像他的妈妈,并不是真的就是他的妈妈,心里便矛盾的厉害。正低头想着,门却开了,去给他拿衣服的丫头回来了,孟姨娘便翻来看:“这衣服是大前年太太吩咐人给老爷做的,说这个颜色的显得年轻,便做了两套,穿了一件,这件就没穿过。老爷的衣服,满打满算就这么几件的颜色你能穿”又叹道:“老爷如今太瘦了,这几件衣服也撑不起来了,这才一直没穿……你与老爷差不多高,穿着倒是还能对付,好在这几天你病着,也不用出门,我已经叫人赶紧给你做新衣服了。”   许阳心里乱糟糟的,任丫头们把衣服给他套上,觉得自己成了活动的服装展示架——这么多层,实在不像是穿在一个人身上的数量,更悲剧的是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却还是短的可怜,两个丫头试图把头发扎起来,可是明显不可能扎出发髻,一不小心系出个冲天辫,只把孟姨娘笑的打跌。许阳郁闷极了,又没法生气,起码的入乡随俗他还是知道的,所以这几个月一直在留头发。   叫做桔子的丫头努力了半天,实在没办法把簪子插在那根细的可怜的冲天辫上,只得忍了笑,又把那根冲天辫放下,沾了水,细细的把他头发又挨着头皮梳平整。   刚把头发好歹弄得不像鸡窝了,便听见沙棘在门外通报:“姑太太到了。”   许阳一惊,抬起头来,却正好与走进门的许太太打了个照面。许太太被搀扶着到门口,停下脚步让下人都出去,独自走进来。许阳连忙站了起来迎上前去,可到了许太太面前,却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许太太只呆呆地看着他的眉眼,忽然伸手摸上了他的脸,两行热泪顺着脸颊就滚了下来:“阳儿,我苦命的阳儿,是娘的错,不该让他们带你出门的……”话音未落已是泣不成声。   只这一句,许阳便好像被人直接抓疼了心肝,这声音,这面孔,他这三个月里梦见那个人,此刻就像妈妈本人站在他面前一样,原本只是心里可怜这位许太太,想帮帮林大人的忙,可此刻看着许太太的样貌听着她的声音,许阳的脑子就完全转不动了,他低下头,任着许太太摸着自己的脸,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也全是泪,腿一软便跪在地上,抱着许太太的腿嚎啕大哭。   这些天许阳没少哭,可大多是自己想爸爸妈妈的时候偷偷掉泪,可这一刻,他所有的委屈,惶恐,与无尽的思念都爆发了出来,他看着眼前与母亲几乎一样的面孔,心里却越发明白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再见到自己的亲人了,多少个夜晚,一想到这点他就逼着自己睡觉不敢再去想,可是此时他却知道,他逃避不下去了。这里也有许太太,却不是自己的妈妈;这里没有他的小姨妈,只有一个也姓林的想要自己做外甥的便宜舅舅;这里没有他的爽朗的哥哥嫂子跟可爱的表姐们,只有一个还没见过面的据说很爱哭的林妹妹……   再也回不去了。   许阳哭的肝肠寸断。   许阳虽然下定决心要哄着许太太,可他毕竟不是擅长撒谎的人,尽管对着的是一张酷似他母亲的脸,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愿意欺骗许太太。   他哭够了,搀着许太太在他的床边坐下,第一句话却是:“您长得很像我的妈妈……只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许太太看了他半晌,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了一下,缓缓说道:“你长得跟我的儿子也很像……我也,再见不到他了。”话说完,眼泪扑簌簌滑落。   许阳哪里受得了与他妈妈这一模一样的脸在他面前落泪,他笨手笨脚拿了帕子给许太太擦泪,越发不知道说什么,又不敢再跟着哭,怕许太太哭坏了,越看那与他妈妈一幕一眼的脸越心疼,最后不禁跟着哽咽道:“我没妈妈了,您长得像我妈妈,我想像照顾我妈妈一样照顾您,我只要看到您,就很开心了。您别哭了……”许阳从小到大,总是别人哄着他,偶尔去哄自己的爸爸妈妈姨妈什么的,也都是把自己扮作小孩子撒撒娇罢了,这样子费力地去劝一个痛哭的人的经历,他确实没有过,加上语言习惯,口音都不一样,他明明事先想好的,干脆一狠心冒充了许太太的儿子,既帮了许太太又帮了自己。可到头来,面对许太太,却依然说清楚了事实,说完了,看着许太太那伤心的样子,想去劝,想哄她开心,却磕磕巴巴的表达不清。   许太太虽伤心,可是因为在见了许阳一面后又过了几个时辰,许多事情她也想的清明了,虽许阳与她的幼子种种相像,尽管刚见到许阳时,一时激动把竟那事情放到心底不愿想起。可有些事实,尽管她不愿面对,可是她确实是知道的。尽管许太太的丈夫许纲许子常,对妻子瞒了儿子意外死去的消息,可是丈夫的种种表现许太太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是她一辈子的良人,两人从龆髫小儿起便相识,结为夫妇近二十年,有什么心思能真正瞒过对方?许太太早就怀疑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不是像丈夫说的那样丢了,可丈夫不忍心她伤心过度,她又怎么忍心再去揭这个伤疤?而许纲死后下葬,墓边小穴里幼童的棺木更是让许太太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虽知道儿子早不在了,可她不去质问丈夫,一方面是不忍,一方面何尝不是给自己留一番想头?   今日的事情许太太清醒过来,便明白自己当真是关心则乱,一时迷了心窍,竟妄想着儿子还活着。她还坚持着来见许阳,更多的也只是想在这张脸上幻想出儿子若是活着,会是什么样子。   这世间,许多人认为处处算计到处防备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却不想想,真心只能真心来换。人啊,或许偶尔有犯傻的时候,可大部分时候,语言或许能骗人,可一个人的眼神,一个人的表情,却能能把真心假意表现的清清楚楚。许太太冷静下来本已经再次绝望,只存了看看儿子的脸的念头,可许阳此时此刻的表现,却当真触动了她的慈母心肠。   许太太已经知道了孟姨娘支开了下人来见许阳,毕竟她晕头时以为许阳是她的儿子,便特地留了自己的丫头在这边。林如海的表现分明是看她与这孩子有缘,想索性让这孩子冒充自己儿子,孟姨娘专门来,想来也是商量这事情。自己倒也没准备为难弟弟,就算这孩子骗自己,但既然有种种巧合,那便是缘分,认个干儿子,也算能抚慰自己的爱子之心了。   谁知许阳完全没有存了欺瞒她的心思,甚至连含糊其辞故意让她误会的意思都没有,直接说了她长得与自己母亲相似。又见他哭的凄凄惨惨,满面都是再见不得父母的悲恸,而这小脸儿,分明就是自己梦里多少次妄想的儿子长大的模样……许太太一辈子循规蹈矩,从未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可这一次,她却是豁出去了,管他有什么麻烦,这分明就是上天补给我的儿子!   她一把抓住许阳给自己擦泪的手,看着许阳,流着泪说道:“我不管你过去是谁的孩子,可你现在总归是没了爹娘的,你想有个妈妈,我也想有个儿子,你要是肯叫我一声妈,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亲儿子。我为你安排读书进学,娶妻生子,你为我养老送终……我夫家的产业都还了他们家,我只靠我的嫁妆,也能让你过得舒舒坦坦,我早不欠许家什么了,纵认了你是我的亲儿子,也只是让你入个族谱,碍不着别人什么!好孩子,我如此安排,你可愿意?!”   许阳愣了半晌,影影绰绰明白了许太太的意思,他心里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他本以为自己说清楚自己真的不是许太太的儿子,许太太便会不再理他。他没想到许太太本就已经知道儿子不在人世了,只是见到他时一时心情激荡所以才气迷心窍选择性的忘记了自己深埋在心底的那个秘密,他若真的想要糊弄许太太,才会弄巧成拙,反倒这样坦诚相待,让许太太放下了心底的防备,只剩下一腔慈母心肠,更激起她骨子里的那份倔劲:我便是要认下这个儿子了!谁又能把我怎样!苦了一辈子,到如今只想要个儿子养老送终,又不碍着谁,弟弟一番苦心,自己又不是铁石心肠,认就认了!管他那么多呢!   许阳看着许太太,那张泪水犹未擦干的与自己母亲一模一样的面孔,终于轻轻地喊了一声:“妈!”   ※※※   ※※※   作者有话要说:   呼,终于把许阳小朋友的身份来历神马的解决了,真是不容易,毕竟是古代环境,有些东西不写清楚不成,身体穿真是太坑爹了……还有就是,沉重的部分告一段落,林府将要迎来鸡飞狗跳,不不,是热热闹闹的日子。 第十章   许阳现在真的是痛并快乐着。   前面说过许多次,他过去是个被娇宠着长大的孩子,可是说真的,毕竟是社会主义新社会,再娇宠的孩子,无非是不用干家务,想要什么父母大多会满足,爸爸妈妈加上爷爷奶奶围着他转罢了……至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咳咳咳,除非是残废,不然谁这么养孩子。   可是现在,他的生活真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衣服,一起床就有人给穿,不但给穿衣服,还有人给洗脸擦脸,漱口水都端到手边。吃饭,眼神在哪道菜上多扫一眼,立刻那道菜就会被夹到他碗里一口……更不道德是,伺候他的,全是十三四的小姑娘,神啊,这年纪在他过去的世界里应该才上初中好吧?这样让几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伺候很有犯罪感啊!虽然他也才十六,可他上的是少年班,然后早早上了大学,身边都是大他四五岁的同学,久而久之,他也总认为自己跟那些二十多的同学是一个年龄层的。一个大学生,你让他看初中生,就算他只有十六,看十三四的初中生,也会觉得有森森的代沟的。   可是许阳现在没法反抗,他现在是三品大员林大人的亲外甥,是准备在林家长住的,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表少爷,而且是身体很糟糕需要好好调养的娇弱的表少爷。   神啊让我死了吧!许阳现在要疯了,连出个屋不许,好吧,不出门可以,看书行么?答:不行,伤眼。那给我念书行么?答:不行,伤神。喂喂那让我洗洗澡行吧?答:不行,伤身。偶尔想写几个字,两页没写完,便被人抢了去。   神啊,我住到这里快一个月了只许洗脸洗脚不许洗澡,一说身上不舒服,就让几个小萝莉给我擦身子……那感觉,狗屁你们想到哪里去了!谁会对初中生有感觉啊!!!我是想说那点手劲连眼屎都要好几遍才能擦掉,给我擦身,擦个屁啊!我身上要长毛了!   许阳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不是病死的,是闷死的……听说便宜舅舅的宝贝女儿据说是神仙下凡的林妹妹昨天晚上到了,唉唉唉当时天太晚了谁都不许他去看……好吧,就是不晚,估计许太太也不会让他顶着雪去看热闹的。可是,那是林妹妹啊,“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林妹妹啊!该死的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红楼世界,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也就是把金陵十二钗都欣赏一圈了啊……   都说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变态,不不不,不是这么说的,是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许阳不想变态,于是他爆发了。他趁屋里人出去了大半只剩下桔子,便吵着要吃冰糖银耳羹(他其实更想要红烧肘子,不过在吃药,禁荤腥),还要桔子亲眼盯着一定要多多的放冰糖,一定要把银耳蒸的烂烂的,把桔子也支了出去。其他的小丫头只能在门外候着不能随便进来的。于是许阳赶紧的开始穿衣服。要说古代的衣服真是难穿,他认真的观察了好几天衣服穿的顺序方式,迅速地把最厚棉裤棉袍都套上,虽然极其不愿意,还是把那乱七八糟的一层层的衣服都堆到了自己身上,好歹不能衣冠不整的出门,不,出窗!   没错,许阳跳窗了,他开了窗户,深吸了一口外面寒冷而清新的空气。欧耶!外面的世界我来了!跳上桌子,爬过窗口,然后头一晕,一头扎进了窗后的雪堆里。   许阳一直觉得自己病好了,其实他也确实好了。可是他太久没出门,刚才跳窗前刚从床上爬起来,长期不活动,猛的一蹦,不头晕才怪!好在下面是窝风处,积了个大雪堆。倒是没摔着。只是让许阳吓了一跳,外加滚了一头的雪。   他裹的跟个粽子似的,好容易从雪堆里爬出来,偷偷摸摸的顺着墙根往院门蹭去,本来想跳墙出去的,可是跳个窗户都能晕,这幅衰样跳墙真会摔个满脸花的。   刚蹭到门口,准备探头往外面看看,却听见门外远远的有说话声过来,直吓得他连忙缩回了头,贴着墙站在了门边上。因林家本就人少,偌大的院子安安静静的,所以听得很清楚,只听见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姑妈,表哥真的像您说的那么淘气么?爹爹说他的字写得好极了,是下过大工夫的。让我跟表哥学,别见天的玩。”   然后便是许阳十分熟悉的许太太的声音,那声音里分明透着笑:“别听你爹夸他,你哥哥他自小儿在蛮夷之地长大,好多东西都不懂,他这阵子一直病着,倒是常吵着要看书写字,偶尔写几个字,也不敢让他多写,我看了,倒还能入眼。可也就只有字儿能入眼了,其余学问一塌糊涂!好孩子,你可别跟他学,他才是最促狭的,又是个道理都不通的,整天胡说八道,若是他惹了你,你也别生气,只管让丫头告诉我,我替你打他!”   许阳听得冷汗都下来了,神啊,不要在林妹妹面前这么诋毁我好不好?我还想初次见面留个好印象呢,坏了,好印象个屁,自己这么偷偷摸出来,不被打就是好的了。赶紧的,溜回去啊……   许阳扭过头,沿着墙根赶紧往自己住的房子后墙跑,好在古代大家贵妇闺秀们走的本来就慢,雪天那是慢上加慢,从听到声音到走到大门估计也得一分钟,于是许阳连滚带爬的窜到后窗户,费力的翻了几次,总算翻过了窗户,才翻进屋里就听见许太太的丫头在门外报:“少爷,太太跟大姑娘过来了!”   (⊙o⊙)!!!   许阳惊了,急忙窜到床跟前想把幔帐放下来——这沾了一身的雪可不是让许太太抓个正着么么?谁知道心里急,使的力气大了些,把两层幔帐一下子全都拽了下来,呼啦啦盖了他一头。   彻底完蛋了,许阳自暴自弃的想。   然后便听见许太太惊呼:“这是怎么了,阳儿,你又淘气了!”第一句还有点惊诧,说道第二句已经是火气上来了。“你都多大了,就不能安生一点么!病还没好,整天上蹿下跳,倒像个马猴!你妹妹专门来看你,你你你!噗哈哈……”   不能怪许太太这一会儿担心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笑的,实在是许阳此时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笑。偷偷出去本就穿的厚,卷了一身的幔帐,在地上滚了半天才钻出头来,偏偏头发不知道被哪个促狭的丫头给扎了个冲天辫儿(桔子:冤枉啊,本来他头发就短,好容易攒成个小髻,谁知道他把簪子弄丢到哪里去,头发全散开了才变成冲天辫的……),许阳又生的唇红齿白,面如桃花,一个月没出门养的脸也变成团团的了,这么一闹,配上团了一身的衣服幔帐,倒像个大号的胖娃娃一般。许太太本就只有三分气,可一眼看上去,许阳竟与她幼子当日有了八九分相像,哪里还有什么气,只得咬牙恨声道:“还不快起来见你表妹!”   许阳好容易从幔帐里钻出来,也顾不得丢丑,急忙对着许太太身旁的小姑娘作个揖:“妹妹好!”抬起头却愣了。   你说神马?林妹妹果然魅力无边所以许阳他变猪哥了?   才怪!此刻许阳心里一万头神兽咆哮着狂奔而过,贾宝玉你熊的!这么个小萝莉你也能看出神马“似喜非喜含情目”来?这小萝莉今年有8岁没?许阳心里真的泪了……作为一个文科生,作为一个最终考上了帝都一流大学中文系的优等文科生,来到这个红楼梦的世界,又住到林如海家,要说对林妹妹没什么幻想才怪呢!可是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林妹妹今年真的才八岁——还是虚岁。   “表哥的身体可好些了?”小萝莉被这个大个子冷不丁作个揖然后两眼发直的傻样子也吓了一跳,过了足有半分钟才说出这么句应该过会儿才该说的话,把第一次见面的问好什么的忘到了一边。   “哈哈,挺好挺好……”许阳干笑着,唾弃自己居然昨晚一夜睡不好就因为惦记林妹妹的仙人之姿。居然会惦记这么个小萝莉惦记到失眠!太堕落了!小萝莉真的很可爱,真的就是小时候的语文课本里最经典的小女孩形象:苹果一样红润润的脸,葡萄一样水灵灵的大眼睛(喂,你确定语文课本有这玩意么?),还有头上的一边一个的头发环成的圈圈(那叫双平髻!小姑娘专用发型,你个文盲!)……真的,如果不知道她的名字是林黛玉的话,许阳一定会像个怪叔叔一样扑上去摸摸她的头,心里高呼十遍:“实在是太萌了!”   可这姑娘的名字实在是林黛玉,这形象,这名字,搭到一起,许阳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除了违和感他真的没别的感觉了。   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似乎应该有见面礼?许阳更尴尬了,他急忙冲小姑娘说了声:“妹妹等一下啊!”便一头钻进床后的箱子处翻了起来,把一干人等全晾在了一边,气的许太太直翻白眼:“我说得没错吧,你看他这付毛猴子样!你爹爹让你跟他学,能学出什么好来!”许阳的脑袋几乎扎到箱子里,却还是闷闷地喊道:“我听见了,您又说我坏话了!!”   片刻便又折回来,手里拿了个小盒子:“没什么好东西送妹妹,这东西有阵子我以为坏了,谁知道前天我又试了试,竟然好了,妹妹拿去玩吧”说罢把手上不知什么材质的精致的盒子打开,拿出个长条的玩意,又念叨:“你看这个,点蜡烛什么的多方便!”然后手一按,“啪”的一声,一缕火苗冒了出来。   “你这个混账东西!”许太太再次抓狂了,一手夺过盒子,一手用手指点着许阳的额头:“哪有送小姑娘点火的东西的!你想气死我不成!前儿是教你舅舅号丧似的喊,昨儿是领着丫头跳大神似的蹦,今天又想教你妹妹点火……你就不能让我安生一天么?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几个丫头忍着笑,搀着许太太在椅子上坐下。林黛玉早被这娘俩这番折腾惊得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却又听见这个许表哥对她说说:“想笑你就笑呗,我是被骂惯的,你笑罢,我不生气的,憋着多难受啊……小姑娘不用跟个老太太似的装佛爷。”话音未落满屋子已经是一片笑声。   许太太又气又笑,捂着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就是上辈子欠你的!你说你,你的脑袋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在妹妹面前也胡言乱语,看你舅舅知道了不打你!”   一时间屋里笑声一片,又有小丫头抬了熏笼过来,让许阳坐上去烤火。许阳窘的要命,这东西本就是冬天烤个被子衣服用的,也就是小姑娘们怕冷,喜欢坐上去,这会儿一屋子女人或坐或站,都端端正正,自己倒缩成个棉球做到熏笼上烤火,实在是丢人极了。尤其萝莉林妹妹,那端端正正小大人的模样,可嘴角分明在动,分明还是想再笑一场吧!唉唉,这辈子的人,今儿算是都丢尽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你们千万别以为许阳能干出神马英明神武的事情来,他就是个捣蛋鬼啊!   哦,对了对了,这章的关键是林妹妹出来了……   ——记得秦可卿死的时候林妹妹正好去探望父亲,林如海也就是这段时间死了……   而红楼梦的绝大部分故事都发生在秦可卿死后的三年中,林黛玉的死恰好在三年后,那一年她应该十五岁上下,那么原著林如海应该在林黛玉12岁的时候死去。而我们看到的林黛玉进贾府又是在她五岁找了贾雨村做先生的次年,也就是6岁。说真的这个孩子确实可怜,等于是6岁就离开父亲,一去就是六年,然后再次见到父亲,然后父亲就死了,从此就成了孤女。   我现在写到的地方,才是贾敏死后的第二年,林妹妹在贾府才呆了一年多就给拎回来了。所以虚岁才8岁,相当于现在一年级或者二年级的小萝莉啊小萝莉,所以以为我会描写许阳跟林妹妹产生神马表哥表妹的情愫的人统统蹲墙角反省去吧哈哈哈,叉腰笑! 第十一章   许太太这阵子忽悲忽喜的折腾了好几次,便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好在秦老太医最近成了林府的常客,顺便给她看了,却与弟弟林如海很有些相似,也是多思多虑,又颇过了许多年抑郁生活,有些伤了底子,但是现在起好好将养一时半会倒也没什么大事。毕竟许太太本就是50多岁的人了,在这年代也算老人了,谁都不能打包票说她就再能活二十年——就是再活十年也不算短寿了。   好在如今因有了许阳,许太太确实是高兴了许多,虽说这天上掉下来的儿子着实调皮了些。可她丧子多年,虽她的真儿子就算活着,也该有十四了,可她印象中的儿子,依然是那个能抱在怀里的小孩子。故而许阳虽然性格跳脱,又惯会撒娇耍懒,与这时代大部分这年纪的少年不同,许太太也不以为意,反倒觉得他是小孩子,本就该这样才是。   许阳其实已经十六周岁整了,但是要知道后世的平均年龄本就高,古来稀的七十岁在后世还不到平均寿命。十六岁在如今这个世界要是结婚早的话恐怕都快要当爹了!而在许阳那个时候,还是个家里的大孩子呢!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7年啊亲,更别说城市里的青年们大多喜欢晚婚,不出意外的话他至少还得读四年书,要是考博的话还要更久,他家境又好,所以压根就还是个不需要考虑太多的大孩子。相由心生,加上许阳本就皮儿嫩,又是娃娃脸,行动上又跳脱。所以不管是林如海还是许太太,都想当然的认为他应该与另一个许阳差不多大,也就是十三四岁罢了——只是这孩子真是营养好,生的忒高。许阳也乐得装嫩,他要是敢说自己十六了,保证第二天许太太就能请一堆媒人上门。   许太太在林黛玉面前把许阳贬的一无是处,心里却是容不得谁说他不好的。别的不说,林如海说许阳的字很有些功底,许太太却已经觉得许阳的字比林如海十五岁的时候写得好多了。其实这个倒不完全是她偏心。许阳这辈子最出挑的就是字了,他脑子聪明,但是学习上却不是就拔尖到逆天的地步。当初高考的全市第二很有些心态好运气好才撞上的味道,这里面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把一半以上的精力都用在了写字上面。他的字又是据说有万一挑一的天赋,偏最常写的又是科举必需采用的馆阁体——虽然文人们好多嫌馆阁体没有个性。可是你得承认,这字体写出来确实的典雅庄重,所以科举考试才必须用这个字体。尤其又出自一个十三四岁本是十分调皮的少年手中(好吧,这对林大人不公平,许太太等于是拿十六岁的许阳跟十四岁时候的林如海比,而且比较的时候带了色差严重的眼镜!)。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可许太太对许阳能有什么期望啊?许太太以为他来自海外蛮夷之地,能认字就不错了,现在发现他居然写的一首好字,又是馆阁体,忽然就联想到弟弟当日一手馆阁体写的还不如儿子呢,可却是不到三十就点了探花的,于是也不问问这孩子读过四书没有,便自顾自的先开心起来。   不过许阳却是个真正的调皮鬼。即使是在他自己的那个世界,许阳也从来不是老实孩子。更别提到了这个十五六可以结婚,不到十岁的小正太小萝莉们都要装小大人的鬼地方……他简直淘的让几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小丫头都想抱头哭一场。   别以为跳窗事件是偶然的,突发的!他奇奇怪怪的事情干的多了去了!   先是趁丫头不在身边把熏笼掀起来直接把立香扔到炭火上烧起来,说是熏被子,熏了一被子烟气……   又过了两日让丫头给他拿了猪油碱面,把丫头支走在屋里又烧又兑弄得满屋子猪油味儿,结果一扭头洗脸看到香胰子的时候又嚎了起来:“我疯了,都用了好几天香皂了我还造什么肥皂……”   更别说他平日里各种大家都见惯了的举动:身体略略好些,能起床了,便每天早上起来,嘴里喊着一二三四,伸胳膊抻腿的蹦跶小半个时辰才肯洗脸……打开窗户,冷不丁:“啊~~~~~”的大吼开来,吓得外面熬药的小丫头差点把手烫了。前几日林如海过来,两人把丫头都赶了出去,爷儿俩偷偷摸摸的聊了好一会儿,然后冷不丁一起叫了起来,只把丫头们吓得赶紧把孟姨娘请来了。结果一问,许阳得意洋洋的说高声呼喊可除胸中郁气,可使头脑清醒,舅舅已经试过了,孟姨也跟我们一起喊喊吧……   孟姨娘跟许太太说了这事儿,许太太也被弄得哭笑不得,弟弟都四十几岁了,也不好去教训,只能去找了许阳来骂,结果被许阳一通歪理,没骂成不算,差点被他拐了也去窗户跟前喊上一喊。   如此种种,一个月时间,倒是让原本小心翼翼的对待这个便宜儿子的许太太变成了疯狂的主妇,哪里还顾得这孩子是不是亲生的问题?说又说不过,讲又讲不通,讲不过这儿子了,索性拎着掸子追着打的事情都闹过一次,一来二去,早把那份儿生疏去了大半。其实这倒也是许阳有意为之,他毕竟阅历不多,乍的多了个妈,不知道怎么相处才好,也不知道怎么就失心疯的像后世惹祸求关注的小屁孩儿一样,故意调皮捣蛋了,直惹的许太太恨不得把他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才好……这么一闹,却依稀找到了小时候调皮捣蛋被徐妈妈追着打的感觉,到最后不止许太太随意了,他带许太太也更亲近了。   许太太有了儿子陪,本就心情好。这会儿侄女也回来了,水灵灵粉嫩嫩一萝莉,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又懂礼貌,更别说这可是她宝贝弟弟的独生女!才回来第三天,许太太二话不说就把照管林黛玉的事情接手过来了。说是接手,其实主要还是教育问题,衣食住行的自然有孟姨娘管,许太太主要就是教她读书礼仪,一天也不过两个时辰。许太太越看侄女越觉得她实在是聪慧的很,生怕让自己给耽误了,于是便开始跟林如海商量让侄女除服后的社交事宜。整天忙忙碌碌,反倒觉得年轻了不少。   许太太这边过的一天比一天开心,可林府里有人可开心不起来了。那便是京城荣国府的贾琏。   贾琏千里迢迢的送表妹回家,是因为林如海送信说他病了。按照贾老太君的想法,除非病得很厉害了,不然不会专门使人来接女儿。贾琏也不傻,自然也能觉出点味道,因而出门前也是细细想了:姑父若是无大碍,自己不能呆的太久,要催促着早点带林妹妹回家才是……若是有个不好,也得趁姑父还在,把一些事情说好才是,他也事先想了一些事情该怎么处理,临出门前老太君也特地嘱咐了他许多。贾琏倒不是咒林如海,只是人有旦夕祸福,真有个万一,总要有备而来才是吧?   在贾琏看来,此去无非两种可能:姑父不好了,那他就的担负起姑父身后事的重责,毕竟林家没什么亲近的叔伯兄弟了,产业的处理,林妹妹的嫁妆,这些事情都要理一理了;或者老天保佑林妹妹不至于才丧母又丧父,姑父一见到表妹,说不准病就好了,那更省事,呆上一二个月就可以辞行,带林妹妹回家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还有第三种可能。   林姑父确实比前些年苍老,可是看起来身体倒还好,一见女儿便老泪纵横,说想女儿想的病了,差点就不行了,可一听说女儿已经往回赶了,不知怎么的居然一下子就好了。好女儿,爹实在是想死你了……父女俩没说几句话就抱头痛哭,只把贾琏尴尬的想撞墙:怎么自己倒像害人家父女分离的罪人了?看林如海这模样哪里像大病初愈的样子,随即又看这哭的一塌糊涂的两人觉得哭笑不得:姑父真是爱女如命,若不是没人教养,表妹在自个儿家肯定过的更惬意。不过,就算看林如海没什么事情了,人家父女才见面,又哪里好意思提走的事情?还是先收拾住下了再说。   贾琏想着这样也好,自己就当出来游山玩水,扬州粉头与京师比又是另一番风味,玩儿俩月再回去也很是不错!谁知坐下来刚寒暄几句,便听姑父说因自己病了,姑父的寡姐赶来照顾姑父,因他没个夫人在身边,这位姑太太索性早早处理了产业,竟是准备在弟弟身边长住了,又说老天保佑姐姐,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现也在林府住着。   贾琏只是纨绔了些,却不傻。林姑太太回来住,又特地哄了老太太把表妹送回来,这分明是不准备让表妹走了。林姑太太说起来也是侯门千金,嫁的是当日太子少师家的公子,她教养个侄女真算不得什么。   贾琏明白这样安排是在情理之中,他虽没见林黛玉几面,但好歹也有点血脉联系,他又不是冷心冷肺的人,自然也不希望她过得不好。只是想到回去以后如何跟老祖母交代,脑袋就大了。总不能直说“老太太,你女婿没病,他是跟你抢外孙女,把闺女诳回去就不肯送回来了……”他脑子没抽呢!原本人家女儿在父亲身边尽孝就是天理人伦,就算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也不能直说。   姑父不也是这样么?不能直接说“岳母,我姐姐来我家了,我闺女有人照顾了,不用你照顾了,把她送回来吧!”这不是成了河拆桥么?也太混账了。所以只能说是自己身体不舒服,让女儿回来看看,正好自己姐姐不放心自己,也过来了。自己跟姐姐膝下都空虚得很,如今大家凑在一起,姐姐顺便也能帮自己养养闺女了,也省的再折腾年迈岳母劳心费力了……唔,大体就是这样子。贾琏不傻,他一听这个情况就把林如海的说辞都替他想到了。   话是没什么错,可是,祖母的心意只要不是瞎子,谁不明白?宝玉千好百好,也只是自家觉得好。他的亲事认真算来,若不能娶林妹妹,怕再没有更合意的了。人都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妇,自家只是空挂了个国公府的牌子,别说五品官的二叔,就是自己那个袭爵的爹,现在也不过是个闲散的一品将军。若不是亲戚,手握实权的三品大员的女儿,哪里敢去攀?便是亲戚,若没有自小的情分加上水磨的工夫,除非宝玉有什么大出息,不然看林姑父这样儿,哪里会随便把女儿许人!这会儿表妹离开了贾府,以后这门婚事就是老太太,也张不开口提的。   再说老太太又是很疼林妹妹的,这么忽巴拉的接走了就不送回去了,能不伤心么?真是愁死人了。 第十二章   贾琏再愁也知道这事情改不了了。谁不希望自己女儿在自己身边啊?若是谁好端端的非要把大姐儿接走,一年不让他见一面,他也不乐意。因与林如海刚见面,两人便都没说这个话题,林如海只问了一圈老太太好,两位舅兄好,家里其余人等都好……等等等等。   片刻许太太也过来了,夸了贾琏一表人才,又送了他如意彩锻做表礼,见贾琏说话风趣,虽不像自己儿子一般可爱,倒也算招人喜欢,越发兴致勃勃,又送了上好的笔墨跟两套新书给他。偏林如海知道贾琏是个绣花枕头,明白姐姐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谁都顺眼,心里乐的打跌,却不点破,反倒跟着凑趣,说自己女儿在岳母家幸亏亲戚们照顾,又特地谢了贾琏千里迢迢送女儿回来,实在是太辛苦了。   贾琏被个更年期的老妇女一顿夸,又被他一向敬畏的姑父一顿谢,就算他一向油嘴滑舌,可这两位都是出口成章的角色,让他每句话都要听个仔仔细细,唯恐哪个典故被他搞错了。两杯茶喝完,竟比被灌了二斤酒还艰难,待林如海送客,他匆忙逃回住处,只觉得要是每日来这么一遭,自己真得少活十年。   林如海倒并不讨厌贾琏,红楼梦他读了几遍,岳家的几个男人,平心而论,确实有些不成样子。林如海自幼敏而好学,十八岁便中了举,次年便迎娶了贾敏,随后因母丧,便带了贾敏扶灵还乡,因苏州文风盛行,索性留在家乡继续苦读,待考中了探花已经是六年后的事情了,进了翰林院,新进的小官,每日也忙的脚不沾地。后来倒是仕途上越来越顺当了,但岳父不在了,大舅哥贾赦性喜渔色,与他没什么谈的。二舅哥家政倒很是喜欢与读书人结交。连带着与林如海关系也不错。可再亲的关系也架不住山高水长,林如海婚后在京城里呆了统共不过那么几年的功夫,与二舅哥就是关系不差,时间长了也只是不差而已了。谁成想几年不见,如今宁国府乱的不成话,荣国府虽还算端正,但却也堕落的没个成样子的男人了。贾琏从小没母亲,他爹又不着调……落得现在这模样,也是难怪了!他虽然好色贪花,本性却没坏到底。感谢许阳,让林如海对本来不甚熟悉的岳家的人如同拿了本人物介绍一样,大致的品行都一清二楚了。   如果说林如海对贾琏是厌恶不起来,林如海是真的厌恶贾琏的媳妇。   这时代的女子讲究三从四德。林如海没那么迂腐,从来不硬把这些条条框框往自己妻子身上套。本来么,那些大道理都是说给外人的!夫妻相处,本就是互敬互让的,举案齐眉这话是酸文人胡扯呢!觉着自己的妻子给自己端个饭都要用如此卑贱的姿态才算贤惠,跟乱七八糟的女人倒能谈诗作赋互为知己了,纯粹是笑话!   可林如海再开明,他敬爱妻子,对妻子几乎百依百顺也是因为妻子值得他这样对待。贾敏在世的时候,对林如海体贴入微,对下人宽厚仁慈,每年还拿出私房钱给穷苦人舍粥修房替林如海攒名声。纵是再醋,可是为了子嗣计,依然强忍心酸为他屡次纳妾。只是林家确实是向来子嗣艰难,纵是沃土再多,种子十有八九都是坏的,又能出几个芽?林如海自己家往上数四代都是独苗,他心里怎么能不明白?每每觉得对不住贾敏,因贾家一向子息繁盛,若贾敏嫁了别人,怕不是早就子孙满堂了!哪用这般如履薄冰殚精竭虑,好容易一个侍妾生了儿子,贾敏恨不得当做眼珠子来看,后来儿子不在了,贾敏也伤心过度,跟着去了……林如海如今想得开了,越发后悔:自己原本就是命中无子的人,偏自己看不开,为了个孩子,逼得贾敏这些年来大部分时候只能强颜欢笑,逼着自己贤惠大度,最后她早早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是何苦来哉!   越是敬爱贾敏,越是看贾家那些败坏了风气的乱七八糟的亲戚不顺眼。如今贾琏就在眼前,贾琏管不了自己的爹,总能管管自己媳妇吧?想想外柔内刚,知书达理的贾敏,再想想书里那个草菅人命横眉竖眼伸手就打张嘴就骂的王熙凤,衬着贾琏那张衰脸,林如海就恨不得甩他两巴掌。毕竟是贾敏的侄儿,贾敏常说贾琏母亲罗氏在时,对自己如何照顾犹如对待亲妹,也曾提过让林如海对贾琏,能帮就帮一把,没娘的孩子,可怜!   林如海对贾敏的话那是当了圣旨来办的,要不然当初他岳母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把林黛玉接走了?一方面是为黛玉教养计另一方面还不是因为尊重贾敏!如今贾敏点名要他照看的外甥就在眼前,林如海又知道他今后满身的乱七八糟官司,怎么可能完全不管。这纨绔一辈子都倒霉在女人身上,自己的妻子冒充自己的名义干了许多坏事,他自己不争气又在国孝家孝两重孝的时节里偷娶二房,引发了更多的麻烦。若是不管他,保不住最后又落得那书里的凄惨下场,可要管,自己毕竟是外亲,不好直说。忽想起王熙凤无论是索贿还是用贾琏的名义使人办事都很是利落,定然不是一二天的习惯,十有八九现在就已经开始这般行事了。便找了贾琏来,不待他坐稳,便是一声小畜生震得贾琏又蹦了起来垂首而立,然后便开骂了。   贾琏被骂的莫名其妙,等林如海开骂了,他更加莫名其妙了。林如海骂的明确,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一个中心就是,你小子真他妈的没出息,这么大了还是靠你老子过日子,你看你整天都干的什么事情,除了跑腿打杂还有什么本事?没本事也就罢了,你现在还涨毛病了,什么毛病?两个基本点出来了:第一,好色!你这几天去了几个楼子了?怪不得你二十多岁了还没后代,整日眠花宿柳,能有后才怪!第二,没本事你还专干坏事!你大名都传到扬州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只要送上银子,什么缺德的事情你都敢应下来、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情?怎么名声这么大?谁都知道拿了钱到你家送你媳妇那里,但凡能办的你肯定给办。你到底缺钱到神马地步啊?还没正经补个缺你就敢揽讼了,是不是再过阵子就要放债了?   贾琏冤死了,一开始骂他眠花宿柳他还不觉得什么。后来就想炸毛了,这说的谁啊?谁啊?谁收了银子就乱揽差使写信让人家卖自己面子啊?可忽听到拿了钱送他媳妇那里,他忽的冷汗差点下来。自己的媳妇儿是什么人他能不清楚么?那是个钻到钱眼里的祖宗,蚊子腿都能撸下一层皮的主儿。贾琏只是纨绔,但是不傻,王熙凤早把手插到外面的事情了,他怎么不知?可万没想到自己的妻子胆子会那么大!若真的背着他揽事,老天啊这是作死啊!一开始可能收了银子去托人办一些小事,可是人心无止境,若是以后有什么大事呢?是不是无论是非收了银子就要去做?   自己的妻子自己了解,贾琏真的不觉得王熙凤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人一是爱财爱权,再就是死要面子。别人求到头上,她首先想的恐怕不是这件事该不该做,而是自己是不是能体面的做下来让人夸赞!至于是不是坏事,甚或伤天害理的事情,碍不到她,她才不会管。认识十几年了,贾琏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老婆什么样?若她真的做了,尝到了甜头,越发得打着自己的旗号到处揽事了,真是贪心上来了,不顾体面像姑父说的那样去放债也真不是不可能的。放债本身不是大错,只是这事情不是正经营生,总是不好听。关键这事情往往会被执行的人弄糟,比如讨债讨出人命什么的,所以但凡高门大户,要点名声的,一般不会干这个活计。荣国府现在虽然走下坡路,但若有一天他媳妇跑去放债,那确实太丢人了。   贾琏完全没想过是不是林如海弄错了的问题,林如海在他家还是很有威信的,他爹他叔叔早年教育孩子的时候都喜欢拿这个探花姑父做榜样,林如海在他心里,那比他爹他二叔都靠谱多了,仅次于他早就去世的爷爷,所以贾琏首先的反应是委屈,而后就是既然姑父说了,就一定是真的有这个说法,再仔细一想,得了,没别人,准是家里母夜叉干的。   贾琏气死了,他跟王熙凤的感情真的不错,虽然醋了点凶了点,可是女人哪有不醋的?凶点也是情趣啊!可是,老婆,你不能这么坑你男人啊,我这名声现在顶风臭出十八里啊?不对!哪里是十八里?都臭到扬州来了!那京城里得传成什么样子啊?不不不,关键不是这个,而是你到底用我的名义干了多少坏事啊?   贾琏可不敢跟林如海解释说可能是他老婆干的。内宅不修这是你男人没教好老婆,也好意思出去说?!更何况现在到底怎么回事还没确认呢,哪能什么都没什么呢就赶紧往老婆身上推。琏二爷虽然是个混账东西,好歹还是个男人。不过他是真的坐不住了,他在扬州玩了八九天,青楼楚馆的是真的没少去,他带的银子够多,林如海也没有太管他。寻思着姑父大概不在意这些,谁知道今天林如海突然发作,拿了这件事情骂他,可真是丢死人了!丢人的这事情还是小事,后面的事情可就真是太糟糕,如果他的推测是真的,那么,到底他媳妇冒用他的名字做了多少事情?又有多少是亏心事?还有更关键的问题是,自己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真是气煞人也! 第十三章   贾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收钱揽讼这等事虽然传的远,但毕竟是官场上的事情,恐怕也是姑父官场消息灵通的缘故才知道。但放债,他忽然觉得也许他的妻子已经在做了,妻子的嫁妆多,前阵子总念叨钱放在那里也没用,生不出钱来,想要找点营生再买个铺子赚零花,又不知道做什么好,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不再提这个茬了,照她的性子,可不是已经有了生钱的办法了?又没听说她买铺子,莫不是真的放债了?这种事情瞒不了许多人的,一定有行迹的。   想到此处便挣着爬起来,叫丫头把兴儿喊来,兴儿睡眼惺忪的进来,还没等行礼却听贾琏问道:“兴儿,你家二奶奶放债的事情你知道吧?”兴儿正迷糊,又一向在贾琏面前得脸,便笑着答:“二爷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这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二奶奶虽不声张,可毕竟也没特地的堵咱们的嘴,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   贾琏一听,被气个倒仰,闹半天就自己傻蛋一个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一个巴掌呼过去直打的兴儿在地上转了半圈:“我想起问什么还要你来过问不成?是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倒是你说的算的!”看兴儿一脸惊恐,一下子清醒过来了,便又踢了一脚:“滚,赶紧把人都叫起来,收拾东西,明儿回京!”兴儿捂着脸,慌忙分辩:“二爷,这大半夜的可怎么收拾?您有什么急事……”话未说完又挨了贾琏一脚:“作死的东西!用不用我亲自给你们点蜡烛伺候你们收拾!若是你们二奶奶要你们办什么事,你可敢放个屁出来!”   贾琏觉得丢脸极了,若不是林如海骂到头上,他都不知道自己媳妇干了这些事情。说真的这些事情就真的有多见不得人他还真不这么觉得,问题是他居然不知道啊!家里的事情老婆一把抓也就罢了,外面的事情她也抓了,更纠结的是他居然还不知道!真是太没面子了。   这边贾琏院子里鸡飞狗跳的闹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他便来与林如海辞行。也不多辩解,只说自己知道错了,要回家把这些腌臜事情都了结了。又结结实实给林如海磕了几个头,谢他的教导。   林如海看他额头都磕红了,又见他虽被骂的有些冤枉,但从昨日到今日,只是连连认错,想来心里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虽混账,可只听自己说了便能猜到是妻子做的,又并不往女人身上推诿,虽没大本事,可小聪明有,担当也有。又想起贾敏的嘱托,便叹了气,让他起来,看他跪着不动,终于忍不住提了:“你当我愿意管你这些腌臜事体?可你姑姑在的时候常说起你娘,说你娘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说你命苦,没有了母亲疼,你父亲又……你姑姑娘家这些人,除了老太太,她最挂心的就是你了!我教训了你,你若是肯改,就改……你若是嫌我多事,也就当我没说吧。左右我不是你的父亲,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贾琏原本对林如海便有些敬畏,昨日被他呵斥,只以为他为人方正又爱面子,被人说了亲戚恶名脸上挂不住才特地找了他来训。毕竟没什么血缘,便是他父亲叔叔又这几年哪里管过他的前程?谁知今天听了林如海一番话,依稀想起幼时母亲慈爱,又隐约记得那时候姑姑但凡回家,总把他抱在膝上问他读了多少书……可自从母亲死了,姑姑远走,谁还管他读不读书?更别说教训他如何做人了。   这么一想,不禁悲从中来,这十几年除了不着调的贾赦偶尔因为些莫名其妙的缘故骂他打他,竟从没人因他如何做人如何处世而教训他!原本对林海的三分敬三分怕,竟然一下子成了十分的感激尊重,也不从地上爬起,只低低的哭了起来:“侄儿知道错了,从母亲走了,侄儿长这么大,再没人教过我这些,姑父是为我好,我若是不明白,就是良心被狗吃了!这世上,除了我娘跟姑姑,就属姑父对我好了!”   林如海开始听他说话倒是懂事,谁知道越说越不成样子,恨得牙根儿痒痒,又想再抽他一抽,毕竟没伸出手,只得扫了袖子,怒喝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这么说,把你祖母把你父亲置于何处,还不赶紧起来!”   骂完了,林如海到底还是不忍心,想了想,与他写了封信给自己兰台寺的同僚季大人大人,让贾琏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求教季大人,总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的没了后患才好。又看他双目无神,便又仔细嘱咐他莫要贪花好色了,赶紧回家与媳妇生个儿子才是。忽又想起宁国府的那段乱七八糟的公案,便板了脸,骂他少与他那珍大哥哥来往,可怜林如海一辈子端方,哪里在人后说过别人坏话,最后只憋出一句:“虽是自家人,你起码别跟他胡混,免得人家把你也看做那等人。”却硬是没好意思说明白那等人是哪等人。贾琏脸臊得通红,只觉得自家丢人事真是丢到了千里之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被姑父知道了。想来姑父有自家这么没谱的亲戚,也不少让人笑话了。   既然贾琏要走,林如海自然要特地修书与贾老太君,细细说了自己病重,姐姐来照顾,姐姐怜他无人照顾便留在林家,正好也能顺便教导黛玉,就不再辛苦岳母了。又再次谢谢岳母照顾了女儿这么久,又说自己过几年肯定回京,到时候再带女儿拜见祖母……   贾琏前一天晚上说第二天就走那肯定是气话,哪里那么容易就走的?起码也要收拾个三五天才能成行。林如海派管家去找了船,又有孟姨娘带着人将早备好的年礼与贾琏清点,托他顺便带回去。一会儿林妹妹又来看他了,贾琏倒是很喜欢这个小表妹——谁不喜欢漂漂亮亮又懂事的小妹妹啊?于是又闲扯了一番。听她笑吟吟提到这边的许表哥有趣得很,前儿居然爬树云云,心里又犯了嘀咕:“莫不是许太太也存了跟老太君一样的念头?要不这哥儿这么喜欢找黛玉玩?”又听林黛玉说这个表哥都十三四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虽估计两个玉儿的亲事够呛了,但要是林黛玉立码又有了谈婚论嫁的对象,身为宝玉堂哥的贾琏还是不会太高兴的。   贾琏正胡思乱想,忽听见有人禀告,说表少爷来了。林黛玉一听,便笑:“我就猜他得来,问了我几次,怕错过你,让你走了还没见上面。昨儿秦太医才发了话,允他出门了,这就过来了。”   正说着,便听见有少年清脆的声音笑:“你又编排我什么呢?居然偷偷自己跑来了,我就知道,你不耐烦我了!”   “呸!明明是你不肯起床,我一早就让春纤去叫你来着。”林黛玉抿着嘴笑。   紧接着,门帘被挑开,一个少年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这少年生得很是高挑,怕是有五尺六七寸的样子(注1),乌油油的头发梳了个一半儿在头顶挽起,上面只插了根乌木的簪子,虽简单倒也顺眼,只是下面没梳上去的头发极短,堪堪垂到脖颈,未免有些怪异。进屋走了几步忽觉不对,慌忙又退到门口,跟在身边的丫头与他卸了斗篷,露出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锦袍,越发衬得他面如敷粉。似是被冻到了,脸蛋红润的像涂了胭脂,一双美目如童子般清澈,若单看这张脸,最多也就十四五,只是生的高,倒有些成人的体格的样子了。   这少年冲贾琏行了礼,笑嘻嘻道:“琏二哥好!我是许阳,小表妹刚才也跟你说了我了,实在对不住,一直没来拜见是我的不是,实在是怕过了病气给琏二哥,琏二哥可别见怪。”   贾琏看他生的俊秀,说话又爽快,倒也喜欢,忙也回了礼,又令丫头拿了见面礼给许阳。许阳接了递给自己的丫鬟。又转脸冲黛玉做个揖:“妹妹好!谢妹妹送我的冰糖肘子,好吃极了。”   黛玉嗤笑道:“你当谁想送你了?明明是你哭着喊着直说一个月没见到肉了,非要让我跟厨房点了肉来偷偷送你!我看你可怜才答应罢了。”又笑:“你以为姑姑不知道么?其实秦太医前两天就说你好了,可以吃肉了,谁让你整天抓耳挠腮的想吃肉,又不直说,净出馊点子!姑姑看你偷偷摸摸的样子好玩,才特地让人再馋你两天的……”   许阳怒道:“你们娘几个就喜欢捉弄我不是,太欺负人了!”   林黛玉也不答话,只抿了嘴儿笑。   贾琏纳罕极了,便是宝玉,认识了黛玉一年多,人前人后也只缠着黛玉哄着劝着生怕哪里惹她不高兴,这位表少爷才跟黛玉认识几天?这般的随意。   他哪想到在许阳的眼里,黛玉就是个小学一年级的小萝莉,于是犯了怪叔叔的毛病(这个年纪,应该是怪哥哥吧!),没事就爱撩她两下。就算书里说林黛玉爱生气他也不在乎,爱发脾气那是小萝莉的专利嘛!瞪眼睛哭鼻子什么的,多好玩儿啊。   贾琏唤许阳坐,许阳便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坐了。   “琏二哥怎么不多住几天?天寒地冻的,怕是运河上也结了冰,船也不好走啊!”林黛玉这几日许是回了自己家,不像在贾府般拘谨,又见父亲虽添了几根白发,精神倒是很好,更是欢喜,说话都显得比过去脆亮了几分。   贾琏笑:“我倒是也想多听几天姑父的教诲,只是家中事务繁忙,又近年关,再不回去,怕是家里忙不开了。这几日天气到有些回暖,河上倒是化了大半,趁着好天气赶紧上路,若现在不走,再过半月,怕是就得冻结实了,再走不得了!”   黛玉便皱眉:“家里是二嫂子,家外是你。整个家里,就只有你们两口子整日忙的不可开交!”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贾琏知道这个表妹说话直,跟她说话倒也直来直去:“我爹从没管过事,二叔又不理俗物,大嫂子又要照管兰儿,宝玉才几岁?我又不喜欢读书,进不得学,所以才忙这些杂事。不过也就忙这几年,弟弟妹妹侄儿们都大了就好了。”   许阳嘻嘻笑:“忙总比闲好啊!活在世上总得有点事情做,无论大事小事,总要有正事做,才不是白白耗费了粮食。读书是正事,家事也是正事,总归有事情做,才不是白白吃粮的蠹虫。琏哥家里也幸亏有琏二哥琏二嫂辛苦劳碌,老人孩子才能快活生活嘛!”   贾琏听他说的通俗直白,却是正经明白事理的,更是喜欢,连连谦虚说了一通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这才只能管管家里事。本是谦辞,谁知许阳听得认真,也跟着点头:“能认清自己的本事,不好高骛远,也是优点嘛!”   贾琏:“……”   ※※※   注1:明朝,清朝的一尺均相当于现在的31.1厘米。 第十四章   贾琏跟许阳虽谈不上一见如故,倒也挺喜欢跟他打交道。毕竟小少年长得好,说话虽然有时候让人哭笑不得,但是也待人坦诚,又爱笑,配上那张阳光灿烂的脸,确实让人讨厌不起来。   可贾琏看这许阳顺眼了,心里又隐隐担心了:“林姑父就这一个姑娘,肯定不愿意她受委屈。若真是想让她亲上做亲嫁个让人放心的人家,宝玉虽出身好些,可论亲疏还真比不上这许阳。”想完又笑自己杞人忧天,林妹妹才几岁?但凡大户人家,除非通家之好知根知底,不然谁会自降身价订娃娃亲?还不是徐徐看来,待能看得出女孩子是否贤淑知礼,男孩子是不是端方正直会读书,这才敢谈婚论嫁?不然随便订了,这样的人家,就算对方长歪了,又哪有随便毁约的道理?林妹妹的婚事,怎么也得四五年后才提。就算真与哪家看对了眼,也要及笄礼插戴过了才会正式定下来,这才是爱女如命的林姑父会做的事情。   唉,管他呢!宝玉的婚事若是不那么眼界太高,门当户对的话,其实媳妇也不难找。只看祖母能不能想得开了。   无论贾琏怎么想堂弟的婚事,这毕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情,只是脑子里过了一下便抛到了一边。趁着行李还没有全收整,跑到街上去为家人买扬州土产去了。   要说贾琏这人,花心是花心了,小意温存这点真是无人能比。前几天还恨王熙凤恨得咬牙切齿,这一扭头,又跑到街上与她去找时兴的料子首饰去了,当然,也要给平儿带一份,同时也忘不了让掌柜的饶他几样便宜却做的巧的,回去讨好相好们……   又想了想,听说这个许表弟写字是极好的,上次的见面礼给的随便些。便上文具铺子买了几刀上好的澄心堂纸跟玉版宣,选了大小十二支笔,又狠了心,磨了掌柜半天花了八十两买了个这几年有点名气的吴师傅制的砚台,又摆手说虽然买这么多东西,也不用老板再打折了,送他两块好墨便是。那老板苦着脸看他东挑西捡硬是抢了四块上好的新墨,与他包上,送瘟神似的把贾琏送出了店。   贾琏省了几块新墨的银子,倒也开心。琏二爷除去贪花好色,最大的爱好便是杀价,只是这爱好实在上不得台面,在京城大点的铺子哪家不是一堆伶俐的伙计早把京里有个名字的人物都记住了,想砍价都怕丢面子。好容易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一路下来琏二爷砍价砍的很是开心。一路买下来,花了几百两的银子,晃晃悠悠回了林府,便让人把礼物送到许阳那里了。   许阳也挺高兴,看看东西都是好的,虽砚台比不上林黛玉送他的那个砚台倒也相当不错,在现代这么地道的东西可是舍不得随便用的,都拿来收藏了。又挑了半天在许太太和孟姨娘送他的乱七八糟一堆东西里找了块上好的玉送了回去,拿了玉版宣裁了做笺子,向贾琏道了谢,拽了一堆酸文,绞尽脑汁的赞了贾琏人品如同美玉云云,又谦虚说自己这块玉虽不是上好的,琏二哥姑且收下,拿来赏人也好。   且不提许阳写个信也要想的抓耳挠腮,贾琏这边看他的笺子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字倒是不错,可是写的东西实在是乱七八糟,半文不白的写了一张纸,大致的意思就是:二哥你真体贴,送我的笔墨纸砚我很喜欢,都很喜欢,实在是太喜欢了……琏二哥你就像我送的这块美玉一样高洁,对了我这块玉也算不上什么好玉,你要是不嫌弃就自己留下,要不然赏人也成……   贾琏哭笑不得,早听林如海前几天头疼说这外甥写的一首好字,可是文章实在是一塌糊涂,可谁能想到能一塌糊涂成这样啊?连一向觉得自己没文化的贾琏都不得不鄙视他了。难怪林如海愁,许家太太把林姑娘的教育问题接过去了,但是一甩手把儿子的教育问题扔给林如海了。林如海悔的肠子都青了,他宁可一天教女儿四个时辰都不想面对许阳半个时辰啊!这实在是太考验他纤细的文人心了!   真的别怪林如海心脏脆弱,那天林如海考许阳诗经,让许阳随便捡一篇来谈谈自己的理解……其实林如海挺懂得因材施教的,知道许阳现在对这时代的文化都一抹黑,硬让他读四书什么的也怕太生硬,就先让他读读诗经陶冶下文气儿……谁知道该着林如海倒霉,考什么不好考诗经,这下子许阳兴奋了,其实诗经他还没读完,但是有些他过去知道的东西他倒是记得清楚,便跟他舅舅说,他对诗经的一些章节还是比较喜欢的,不但喜欢,还记得他们那里有人把诗经编成了白话来唱,非常有助于理解!   林如海一听,这不错啊!那你唱吧,于是许阳扯着喉咙就唱开了!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有一个梦想在自由地飞翔!   昨天以往!风干了忧伤!   我和你重逢在那苍茫的路上!   生命已被牵引,潮落潮涨;   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   一首月亮之上下来,林如海差点把心脏病给听犯了!别以为流行歌曲到古代能行得通,就连《沧海一声笑》这首黄沾严格按照宫商角徵羽的古音编成的曲子,估计拿回去也要被说一句粗俗,更别提许阳这种玩命吊嗓子的唱法,还有内歌词还有内完全跟古代音律不是一码事的曲子!矮油,简直是各种的惨不忍睹,不,是不堪入耳。更为关键的是,喂!!这是诗经的哪一段啊!明明差不多似乎能听懂什么意思,可怎么就联系不到诗经上去啊!!   林如海恨的没办法,还是尽量压下怒火道:“这段儿的原文是什么,你给我背背!”   许阳一听,这更难不倒他了啊!当初他就是听人说这首歌是根据诗经来的,专门上网查了,觉得好玩还特地背了!背的那个熟啊!   予遥望兮,蟾宫之上;   有绮梦兮,烁烁飞扬。   昨已往兮,忧怀之曝尽;   与子见兮,在野之陌青。   牵绕兮我怀,河升波涨;   美人兮相伴,斯是阙堂。   好吧,想来大家都明白了许阳出什么问题了!!   这首压根就不是根据诗经来的,许阳背诵的这段“诗经”是人们根据那首歌《月亮之上》硬杜撰出的“诗经体古文”,他根本就被度娘骗了!这种东西放在二十一世纪唬住了一大票的人,搞得大家都以为月亮之上真是从诗经来的,真YMD是神曲啊。可在林如海这个探花面前,这简直是太低级的玩笑了。   林如海被气的七窍生烟,一抬手就把诗经砸在许阳的头上了,这也太不学无术了!!简直气死人了。懒得再理许阳,只让他滚回去把整部诗经全背完了再来找自己。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头疼这个宝贝外甥的教育问题。   先不提林如海,再说贾琏,他越看这封信越可乐,觉得独乐不如众乐乐,临走前又请了林黛玉过来把信给她看,把林黛玉看的也是哭笑不得,最后直追着贾琏要信,说实在是太丢人,请二哥一定手下留情便把信给她吧。贾琏本就只是想找人一起笑一笑,很痛快的便把信给了林黛玉,然后开心的说:“来这里这些日子,就属这几天最开心,我是个草包,在这里这些日子整天提心吊胆,就怕不小心被姑父跟许太太问住,可算遇到个比我更不通文墨的了,说话都痛快了不少啊!”   黛玉拿了信回自己院子,拿出信放在桌上,谁知过了两天不见了。问丫鬟谁动了自己的书本,才知道是前日父亲林如海来看自己,正好自己在午睡,不忍心叫她醒,便在桌边看了会儿她练的字,十有八九是那个时候被父亲拿走了。心里暗暗叫苦,却也不敢去问父亲。   没几天船备好了,装船又用了一天,贾琏便登了舟北上去了,临走前依依不舍的与许阳再三道别,直把许阳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这位琏二爷可是著名的双性恋,不是看上我了吧?(贾琏:你想多了!我喜欢粉嫩嫩的娇小正太,谁喜欢你个快六尺的傻小子啊!被反压了我亏死)   贾琏上船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的下旬,船行的再快,估计小年能赶回去就不错了。黛玉倒是非常舍不得,她当然不是有多舍不得贾琏,而是紫鹃随船回去了。这次来,紫鹃也跟了来,但是黛玉不回去了,紫鹃却不能留下来。紫鹃的父母都在贾家,黛玉再是与她有情谊也不能因为她这点情谊便让人家骨肉分离,便送了紫鹃许多东西,银两布匹首饰的,足足值了二三百两银子,与紫鹃装了个大箱子让她带走了。紫鹃也是不舍,可毕竟惦记自己爹娘,便依依不舍的收拾了行装,眼泪汪汪的跟贾琏回去了。   紫鹃一走,黛玉颇是伤心了两天,许阳见她这样,便又怕她闷坏了,便又拿了新弄来的好玩意去她的院子看她。   这是许阳前几天到外面铺子里订的东西。藤编的小小的一套桌子椅子柜子床铺,另有配套的小不点上了彩的木碗木盘子木瓶子,甚至还有笔墨纸砚的模型,不过这些就做的没那么精细了,毕竟桌子才巴掌大,砚台还没指甲大,又是玩具,只是做出了形状,然后一堆小东西用个大木盒子装了,确切地说是做成一小座房子样式的大木盒子,有门有窗,门窗都能打开,窗户上还细细的蒙了薄纱,看上去精细极了。更有意思的是房顶能拿下来,掀开做房顶的木头盖子,里面却是用雕花的木头片做了隔断,而许阳让人做的那一堆藤做的木头做的家具物事整整齐齐的摆在里面,恰好布置出林黛玉闺房的模样,做的极其精巧,连幔帐帘子都用缎子做了套上去,居然还能拆掉!更别说床上居然还摆了一叠被子枕头。许阳这货这是用了心了,专门给林黛玉定了一套高档纯手工儿童玩具,俗称,家家酒玩具。   林黛玉要是没事的时候,可以掀了房顶(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把柜子箱子挪挪位置,更专业的可以自己做点手工,给床换个帐子给绣墩换个套子,调整一下整体的装饰风格神马的。许阳记得很清楚,小时候俩表姐都超喜欢玩家家酒来着,小锅小铲子神马的做饭,拿听诊器什么的装医生,然后是给芭比娃娃换无数身衣服……能换衣服的芭比这玩意实在不敢请人做,开玩笑,说木匠说要做个胳膊腿都能动的裸女,然后做完了送表妹?许阳是二了点,不过还不至于傻成这样。反正他估计,自己拿来的这套玩意,十岁以下的小姑娘绝对秒杀,有时候三四十岁的女人还喜欢这些小摆件呢!   这套玩意,纯手工做的,搁现代估计几千块都下不来,可是放到古代,也就十两银子,不对!!居然要十两银子!丫的我当初当了我的江诗丹顿也才换了十两银子而已啊。太腐败了!十两银子购买力上万了吧?呜呜呜呜我居然花上万去给个小姑娘买玩具。   许阳自己抱着这个大木房子,实在是太沉,不忍心让人家十二三的小萝莉替他抱着,乐呵呵的就自己抱了冲着林妹妹住的院子去了。   谁知路过林如海的院子后门,却看到林如海的身边的一个眼熟的丫头过来,笑嘻嘻的说:“真是巧,老爷正要我去请表少爷到肃正厅这边来呢!” 第十五章   许阳听了,瞅瞅手上的大盒子,这一路抱到林妹妹那里也确实挺沉的,还是先去舅舅这里吧。懒得再绕到前面,便直接从林如海的院子后门走了进去,顺着花廊走到林如海在家办公的肃正厅门口,寻思自己还是先找个别的屋子把这套仿真玩具放下再去见林如海,谁知正好帘子一掀,孟姨娘走了出来,冷不丁跟许阳打个照面也吓了一跳:“阳儿来了?不是才让人叫你去,怎么这么会儿就倒了!”   许阳抱着套玩具觉得挺尴尬,不过他一向喜欢孟姨娘,孟姨娘柔中带刚,很有些他小姨妈的感觉,尤其这酷似芝姐的长相实在太养眼了!于是嘿嘿的笑:“孟姨好,我正好拿了点小玩意要去找表妹玩,恰好碰上送信儿的人,哪里有空地方我先找地方把这东西放下再来拜见舅舅。”孟姨娘正要带他去厢房放东西,却听见屋里传来林如海的声音:“拿了什么东西来,还怕我看见?快进来罢!”许阳对林如海还是有些惧怕的,当下不敢多言,灰溜溜的抱着木头房子进屋了。   许阳进了屋,打量着正堂的花梨木的大案子挺好的,便先把手里的东西在案子上放了,这才向林如海行礼问安。林如海也不理他,只慢慢走到案子前,看他做的木头屋子。虽然没见过这样子的玩具,可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东西的关窍,抬手便把屋顶掀了起来,露出里面精精致致的一屋子小东西。看了半晌,又把屋顶盖上,踱回自己的椅子边坐下,又喝了口茶,依旧一言不发。   许阳被他弄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舅舅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林如海放下茶杯,问他:“你这几天跑到外面几趟,就是为了忙这个?”   许阳被他问的心里发慌:“我看妹妹心情不好,便想给她做点小玩意。妹妹还小,便是多玩玩也无碍的。”   林如海把杯子放到桌上,虽只是轻轻放下,却比狠狠地摔在桌上还让许阳心惊肉跳,然后便是慢条斯理的声音:“是啊,你妹妹还小。不过你呢?你还准备小上几年?”   许阳嗫嚅了几声,却是没话可说。林如海见他这样,便递了张纸过来:“你自己看看吧!”许阳拿在手上一看,却是前几日给贾琏些的笺子。不禁很是疑惑,却又听得林如海说:“我知道你写文章不行,但哪怕是一些很是晦涩的文章,你也能看得懂。平日里我给你讲书,你问的也大多是典故出处,很少有看不懂文章意思的。那你现在看看,自己写的这东西,是什么意思,总不会自己写的东西却看不懂吧?”   许阳一头雾水,寻思着这是自己写的粗俗被林如海嫌弃了?也不像啊!也不敢再多想这东西怎么到了林如海手里,赶紧低头看信。越看越是脸红,没一会儿险些把汗憋出来。这哪里是道谢,分明是骂人啊!亏得琏二哥脾气好,竟没责怪自己。他的为人也不会拿了这信特地的给林如海,想来这信是琏二哥走的时候落在院子里,不知道怎么的落到他手上的。   林如海看他面露不安之色,心中一叹,又是两张纸拿出来:“你再看看这个!”许阳接过来,这个却是当日他把红楼梦送了林如海,林如海帮他给张爷爷请太医,又让人到他住的地方帮忙,他心里感激,特地写的致谢的信。这封信不比上一封,只是普通的麻纸,墨也不好,有点淡。但是一封信整整齐齐的两页,细细的用馆阁体写了,文笔虽不好,用词更谈不上雅致,可是从头到尾很是通畅,字里行间,浓浓的感激之情扑面而来,看得人甚是熨帖。   许阳越是看,越是羞愧,他此时什么借口都拿不出手了,只低低道:“我错了!”   林如海看他似乎是明白了一点自己的意思了,放了一半心,却依然有些灰心:“你可知错在哪里!”   “我近来太过浮躁,写完信自己都没认真再看一遍。”许阳小声说。   “这只是一处错罢了!”林如海叹道:“你当日流落到扬州,虽过的艰难困苦,却从不曾有半分懈怠,你给我的信,虽与如今的行文方式大不一样,但却写的规规矩矩,认认真真。你动笔前可是在心里打了好几遍腹稿?”   想到几个月前的惨状,许阳心有余悸:“是的,我不太懂咱们这里怎么写信道谢,我怕写错了糟蹋了一张纸,就在心里想了很多遍,琢磨了一个时辰才动笔,写的时候一笔一划,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   “可是你给你琏二哥写信的时候,可曾认真琢磨过该如何写才能让他心里熨帖,如何写又不显得太过客气?你又为什么特地裁了玉版宣去写?”   “我觉着那是琏二哥送的,我用这个,让琏二哥知道我喜欢这纸……”   “可你更该知道玉版宣是最吸墨的!用它写字务必一气呵成,不然便不成样子了!你是爱写字的人,不会不懂这些。你觉得用了他的纸是尊重,可你用这了纸,却又不好好琢磨怎么写才是尊重,一口气的行书写下来,写出来的东西自己都懒得再看!你咳咳咳……”林如海说了半截,忽的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许阳吓坏了,赶紧走过来与林如海抚胸捶背。   林如海看他这样,又是灰心又是伤心:“你给你妹妹抄的几首诗,都是整整齐齐的,偏与你琏二哥交往时,却这么浅薄浮躁,全无半天诚心!你可是那本书读的多了,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许阳想说不是,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他隐约的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态,在红楼梦这本书里,贾琏从头到尾都是个怕老婆没出息的男人,他固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却实打实的这么认为了,所以行动上才带出来。更别提当日给林如海写信时,自己满怀感激,又才受了一阵子苦,所以对帮了自己的林如海格外的尊敬感激,而现在,自己衣食无忧,又有许太太孟姨娘宠着惯着,一堆的小丫头伺候着……早就把自己当成了真的许家大少爷,早忘了当日落魄时的境况,自顾自享受起来了,待人自然是轻浮了许多!   越想越惭愧,许阳再坐不住,他不是古人,不习惯动不动就下跪,便直直的站起来,几乎把头垂到了胸口。   林如海看他这样,又说道:“你琏二哥不与你计较,可别人呢?你这样子,难不成你母亲跟我能照顾你一辈子?等我们都不在了,你一无所长,又依然这么不知轻重,要惹多少祸得罪多少人?到时候谁还能护着你!”忽然又悲从中来,看着桌子上的木头房子,道:“这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你如此用心,你妹妹一定喜欢……可是你这样子下去,也就只能让你妹妹现在高兴些了。你妹妹除了我,再没什么依靠,我只想多活几年,让她快快活活的长大。可我毕竟年岁大了,不能庇护她一辈子。我当日希望你认下我姐姐做母亲,其实也是存了私心,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有良心有担当。好歹,若有一天就算我们这些老的,都不在了,她在夫家受了气,也总还有个兄弟撑腰……”说着说着越发觉得心如刀绞,再说不下去,便挥手让许阳先回去。   许阳把新做的小木屋早忘在了脑后,呆呆的走回了自己的院子,草草吃了几口饭,把丫头们都撵到外屋,自己关了门开始想心事。   他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他现在比起在现代社会的自己,就是个蛀虫!明明只是个冒牌货,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那个死去的孩子所应该享受的一切,而且只顾着享受并没有想到如何去报答。他明明知道许太太希望他好好读书,林如海更是如此。可他自顾自的把自己设定成那个流落在外没读过什么书的许阳,觉得再怎么读毕竟自己都十六了,实在是有些晚了,自己也不是很喜欢这些古代的功课,又觉得自己反正很难在科举一途上有建树了,家里又不差钱,还不如做个富家子,快活一辈子也不错。所以看着是每日书不离手但是并没有真的用心,月亮之上那首歌也是他故意唱了让林如海对他的功课死心的……自己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个书里只会调胭脂的宝玉,可自己现在的行为,跟贾宝玉有什么区别?整日就是琢磨吃喝玩乐,就是练字,也没有当日在张爷爷家的时候认真。   知道今天,他才忽然意识到,林如海在原书中是个短命的人,而许太太孟姨娘更是连提都没提,恐怕也不是长寿的,更别提命运多舛的林妹妹。自己带了红楼梦这本书来到这个世界上,与这个家有了这样奇妙的瓜葛,又得到他们这么多爱护,却居然只觉得自己把书给了林如海就够了,他自然会解决那些问题……自己得到了那么多,却从来只顾着自己,并没真正考虑过自己能为这些人做些什么!   许阳内疚的无以复加,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痛的险些飚出泪来,却觉得还是不够解气,自己的混账,哪里是这么一巴掌就能打没了的!是能救许太太还是林如海,还是能避免林妹妹早夭的命运?就算林如海得到红楼梦,可要是他还是死了呢?自己跟许太太其实都是在林如海的庇护下生活,更别说林妹妹……自己到了这里一遭,竟然一直都在指望别人来改变命运,更把自己的命运也交付给别人,这个别人,又是个身体本就不好对自己却极好的林如海。   许阳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硬是把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憋了回去。他从小是个哭巴精,上了大学才改了,可自从他来到古代,大小又哭过许多场,可是现在他不能再哭了。哭是没有用的,他是男子汉,从此以后应该成为家人的依靠而不是依靠家人。从此以后,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许阳,只有一个十四岁的,许太太失而复得的独子许阳。   ※※※   ※※※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是时候起,许阳才真正开始认真做许阳。   从此之后,他就是林如海的外甥许太太的儿子,他要像这个时代所有他这样的男孩子一样生活,要读书,参加科考,努力为自己跟家人奋斗。会遇到许许多多跟他一样的这时代的少年所遇到的问题,比如交际问题,比如科考的问题,再比如,婚姻问题……   这个故事是一个积极向上的故事,而且总体是欢乐的,可是大家也知道,不经历风雨的小树永远只能在温室里成长,再说许阳是男孩子,偶尔的磕磕碰碰摔不坏的!所以不用担心会虐,不可能的,只是成长过程中必要的风雨而已…… 第十六章   俗话说,有志者立长志,无志者常立志,许阳虽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可也绝对不是没志气的。他从小到大只立过一个真正的不算大志的志向。   许阳三四岁的时候在家旁边的小公园看人家老爷爷拿了大毛笔沾了水在地上写大字,他认识的不多,却能静静的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许妈妈看他这样,在他五岁的时候带他去了少年宫的书法班,报名之前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学写毛笔字,问他是不是能一直写下去。那时候铅笔字也刚刚勉强能写得横平竖直的许阳认认真真的对徐妈妈说:“我要写大字,一直写下去。”从那一天起,除了出去旅游不能带毛笔,他就是七岁的时候发烧发到快四十度,还要叫着今天的字还没写硬是要爬起来把这一天的字写完了!也就是因为这样,他9岁的时候许爸爸领他去拜师,那位拒绝了无数有头有脸的人递条子请客求他赏面子收徒的已经八十岁书画大师才会收下它,让他做了自己书法方面的关门弟子。   天赋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你若是没有百分百的勤勉,再好的天赋,也不会被真正的发掘出来让人知道。许阳有天赋,他或许记不清小时候说过的话了,可他真的把毛笔字一直写下去了,而且是认认真真写下去了,整整十一年。穿越到这个莫名时空最难的几个月里,他当了自己的东西之后,第一个去买的就是最便宜的笔墨纸砚!用着最粗糙的麻纸,边写边掉毛的笔,硬是每天两大张没有停过,更别说还在桌面上用清水写了擦擦了写,为了省纸墨练习的那些字。   所以许阳虽然爱玩爱撒娇,可他真的下定了决心,那真的是再没人能拉的回来的。他安静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一早,便把论语找了出来,开始背。   作为中文系的优秀学生,其实论语的大部分的篇章许阳都能背下来,一共不过一万多字,中学里就背了不少,大学里研究的更多。许阳这个人,但凡做事情,不做则已,只要做了一定要扎扎实实的从头做好。他既是要背书,就要背到脱口而出,其实真正要背的还没有四分之一,不过一天他就几乎背下来了,可他硬是又耗了两天把整本书背的滚瓜烂熟。这后面两天就不只是背书了,还要去理解,过去是大概知道意思能用语言组织出来就行,现在许阳要求自己把还在学校的时候学到的对相关的一些只是与自己的理解组织起来,在心里,一遍遍的掂对默记。   说真的这真是个辛苦活,许阳房间里的书架上除了四书五经就只有一些诗词杂记,想要象过去那样学什么东西想知道什么典故问度娘那是做梦,就连字典都没一本,许阳纠结的看着自己可怜的书架,很是郁闷,回头得问林妹妹借本字典什么的用用,她应该会直接送自己一本吧!?   足足三天,许阳除了吃饭睡觉锻炼身体还有固定的跑去陪会儿许太太外加跟林如海问安,其他时间都在捧着论语看。林如海估计是知道许阳在干什么的,也不问他。到第四天许阳觉着自己对论语倒背如流了,而且意思基本通了,这才敢捧了书准备到林如海这里请教。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是说中国的哲学跟西方哲学的在某些方面的差异,大致的意思是西方的哲学家把一句话的道理细细将来,能写成一本书。东方的哲学家一本书的道理总结成一句话。很不幸,孔子正好是东方的哲学家里的哲学家,他这本论语,一万多字……随便一句话提出来,就够人研究出不说一本书吧,写出个几千字那是常事!所以许阳这三天所谓的背下来,理解了,其实只是用现代高考里翻译古文的标准衡量的。想要对对论语要说有什么真正在这个时代拿的出手的理解,根本是做梦。他现在的对于《论语》方面的水平,也就是比蒙学里蒙童们死记硬背的水准刚刚强一点。   说真的许阳真的挺害怕请教林如海的,主要是他这水准实在拿不出手,问都不知道从何问起。走到林如海院门前踱了几个来回,最后一拐弯,冲着林妹妹的院子就去了。   许阳当然不承认自己是害怕林如海,他给自己找的理由也很理直气壮:你一小学生的水平,找家教非要找大学教授,这不是浪费资源么?于是他找了这家里最不会浪费资源的家教——林黛玉。   林黛玉从小是被林如海当男孩子养的,且不说当年居然给她请个进士来做家教,这次回来,林如海更是夸张到每天抽出一个时辰给林黛玉讲课,这阵子讲的正好也是四书。许阳非常怀疑他这位便宜表妹的智商得在180往上,所以别看林黛玉年纪小,但是这么个天才儿童加上个逆天的教育,教现在的许阳绰绰有余。其实许阳也不只是不好意思或者害怕林如海才这样做,他的自尊心强,也确实不想拿一些浅显的东西去问林如海,总要学个差不多才好去问。   所以乍看起来,许阳也许显得大大咧咧,可是他为人处世真的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不通世事,毕竟许爸爸许妈妈对他的教育还是很成功的。他怎么能看不出林如海其实每天教女儿和指导自己真的是忙里偷闲抽出的时间呢?林如海本来身体就不好,教女儿那是人家天伦之乐,可若是自己因为一些明明一个小姑娘就能解决的问题去占用人家一个三品大员本来就十分宝贵的时间,真的就过分了。   不得不说,许阳这样的做法反而给林如海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踏踏实实不好高骛远更不死要面子,为了学习能拉下脸来去请教个小姑娘,这可不是一般的这个年纪的少年能做到的。别说少年了,这年头但凡文人,哪个不是傲骨未必有,傲气是个顶个的多。不耻下问这是圣人语,可是真正能做到的能有几个?   林黛玉也很开心,小姑娘原本就好为人师。原版的黛玉对个做丫头的香菱教起来尚且十分耐心,何况对自己的表哥呢?许阳又对他一直那么好,虽大了她好几岁却一点儿都没哥哥架子,整天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好容易有机会帮许阳的忙,哪里有不尽心的。当然以林黛玉的性格,期间确实没少笑话许阳不学无术。好在许阳本就脾气好,心里又本就对林黛玉的脾气期待值极低,老实说他觉得自己见到的这个小黛玉比他在书里读到的林妹妹的脾气要温和一些的,所以学习的很是愉快。   这日许阳听林黛玉讲完论语的最后的一页,便起来端端正正的与黛玉行了个礼,很是认真的谢她这阵子的帮助。倒把林黛玉弄得很是不好意思,急忙也站了起来回了个礼,道:“哥哥万万不要这样,本就是自家兄妹,这几日讲书,我倒把论语温习了一遍,这一遍记得扎实,倒比自己学个三五遍还顶用呢!我只是怕自己懂得东西浅薄,耽误了哥哥的功课呢!”   许阳叹道:“人贵自知。我虽不学无术,可是却知道自己的斤两。妹妹虽总说自己读的浅,可那是要看跟谁比,跟舅舅比当然是浅的。可教我,确是绰绰有余的。”   黛玉便笑:“哥哥这些日子很是认真,哥哥又聪明,虽没正经上学,可读过的书却真是不少,这样就不必再面面俱到。只要认真的把要紧的几本研究透了,要不了两三年,怕就能考个秀才呢!有爹爹教导你,举人也差不多的,若是哥哥肯再寒窗苦读个一二十年年,兴许就能蟾宫折桂了呢!”   许阳苦笑道:“哪里就那么容易?便是舅舅这样的人才,中了探花也是二十年的苦读,我本就荒废了那么久,现在从头读起,能考上秀才那便是我没有白白努力。若是哪一日能中了举,自己顶门立户的时候家里不用交税,不必见人就跪,我就真的是心满意足了。三年才出两百个进士,能中进士的,哪个不是万里挑一?我只盼不做了蛀虫,不让妈妈失望。别的,却真不敢异想天开了……”   黛玉也点头:“你说的是。父亲常对我说,即使是他中了探花,也并不以为二甲的同年就真不如他。当日一同进京的举人,颇有几个才华不在他之下,可是却连个同进士都没争上。读书固然看天分,考勤勉,考学的时间够长,可运气也占了几分。所以不能没有志向,却也不能把结果看得太重,非要考的如何如何,却是考上了便得志猖狂,考不上便一蹶不振。这样的人,把自己一生皆挂在个考试上,实在也算不上有出息。”   林黛玉毕竟还小,未来那个出口成章能言善辩的林姑娘此时毕竟还是个8,9岁的小姑娘,一番话说下来颇有点乱七八糟,大致的意思却是清清楚楚的,让许阳不得不赞叹古代神童才是真的神童,智商情商全都早熟,这样的道理虽然是从父亲那里听来,可是她分明是真的懂得了才能这样说出来。   所以有时候啊,什么早熟不早熟的,自身性格是一码事,周边的环境确是更重要的。许阳不也这样?他自小聪明,可是他虽早早上了大学,说话办事却跟普通的十五六少年没什么区别,没别的原因,不需要委屈自己而已。可到了古代,短短三四个月,他就已经把过去的娇气任性丢了大半了。   这日许阳正在许太太屋里跟黛玉一起读书,忽听见有丫头来报:“太太,京城七老爷,还有镇江族里都来了人,给太太送年礼来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终于有新人物出场了……   当然,其实这个人物并没有自己出场,但是这家伙很重要。   嗯,是个原创人物,如果不是有红楼梦原著的影响,只看这本书的话,他的重要性跟林如海不相上下。   另外:我从不认为一个懒惰的人换一个环境就能变得勤快了,也不认为一个碌碌无为的家伙到了古代就能变得浑身都是王八之气了。穿越不是万灵药:他不会把蠢材变成天才。   就像洛克菲勒说的“如果把我剥得一文不名丢在沙漠的中央,只要一行驼队经过我就可以重建整个王朝”。   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成就一番事业的,只能是原本就把奋斗与努力贯彻在生命中的每一分钟的那种人。 第十七章   这日许阳正在许太太那里跟黛玉一起读书,忽听见有丫头来报:“太太,京城七老爷,还有镇江族里都来了人,给太太送年礼来了。”   许太太奇道:“他们怎么凑一起了?”   便有她的贴身大丫头紫鸳笑道:“恐怕七老爷家送年礼的人跟咱们家送信的人走岔了,故而下人并不知道太太到了舅老爷这边,把年礼送到镇江去了,正赶上镇江那边族里人也得给太太送年礼,就一起过来了。”   许太太便笑了:“十有八九是这样。”扭过头招呼许阳:“京里来的应该是管事,族里来的定是你的堂兄弟,你先回去换身见客的衣服,一会儿我让白鹤喊你。”   这阵子许阳倒是把许太太家里的情况给弄清楚了。许太太的丈夫叫做许纲,字子常。许子常的父亲许端40年前做到了从二品的太子少师,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跟林家一样也是子嗣艰难,结果等老头子好容易有了儿子,不等长大呢,老头子就咽气了。许纲便只能跟母亲扶灵还乡了,还别说,许家遗传基因实在是好!许纲书读的真好!这厮跟林如海一样是天才少年,不,比林如海还逆天,14中秀才19中举人,就是在才子论船载的江南那也是鼎鼎大名的!为毛?年纪小也就罢了,你不至于小三元完了又整个解元出来吧?你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混啊?许纲虽然年纪小小做了举人,按说一般人早就觉得春风得意赶紧回京赶考了,争取考出个这届最小的进士才好,可许纲确实特别的稳重,并没有立刻上京,而是又继续读书。因他素有雄才大志,所以并不急着娶亲,许老夫人也不急,她对儿子有信心,认为儿子一定不比他老子差,到时候金榜题名了,才能娶到更好的姑娘呢!   不止许老夫人,其实身边的人都觉得许纲的前途不会比他爹差了,谁知道又有一句话应验了,就是天妒英才。进京前许纲跟朋友喝酒,谁知道船就正好跟别的船撞了,许纲落了水,虽然被人及时救了上来,可是他落水前才喝了酒,又纵情放歌了一阵子,出了一身的汗,偏初春的天气还是很冷,结果许纲被送回家就开始高烧了,等三天后他醒了以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的病因,就是大名鼎鼎的脊髓灰质炎,这种病一般7岁以下的小孩子易得,但是成年人偶尔也会得这种病,最著名的患者就是美国第三十一,三十二任总统罗斯福,他四十岁的时候因为这个病两腿瘫痪)   再后来原本媒人踏破门的情况一下子变成了高不成低不就,谁家爹妈舍得把闺女嫁给个科举路子完全断了的残废?而许纲有哪里是随便凑合的人,没可心的姑娘宁可不娶。直到几年后他二十六岁的时候陪着母亲到回京城收拾老宅子,又巧遇了林如海的姐姐林溪,他们本就是幼年玩伴,自然原先就认识,林老夫人当日也是很喜欢林溪的。于是一来二去,一年后,双腿残疾的许纲娶到了为了弟弟二十四岁还没嫁人的林海的姐姐。   许阳当时是听许太太身边的蔡嬷嬷讲的这个事情,他真的蛮感动的。许太太当年虽然是二十几岁的老姑娘,也没了侯爷爹,可毕竟出身教养摆在那里,又有个摆明会有大出息的弟弟,虽不能嫁的太好,可到高门大户里找个妥当人做续弦倒是的也是很容易的。可是她却选择了双腿残疾仕途无望的许纲,随了他远离京都去了千里之外的镇江过日子,这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勇气。   毕竟许阳早晚得回许家入宗谱,所以蔡嬷嬷得了许太太的吩咐,早给他讲了许家的好多事情。   镇江许家如今也确实没落了,四十多年前许纲的父亲去世,族里就再没有几个像样人物了,除去京城那位七老爷,就只有许阳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堂哥在千里之外的山东做县令,离得太远了,只带了几个近亲在身边帮忙做事,也帮衬不了族人什么。族里大多数人只靠着点祖产度日,也就是许太太家还有族长跟几个做买卖的小辈儿家里还不错。许太太的丈夫田地不少,虽然许老大人十分清廉,不过毕竟是那么个高官。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所以许太太走前真的给族里非常不少的东西。但是最大头的田产大部分都给族里做了祭田供族里孩子念书跟扶助孤寡,许家大宅在镇江城里,离本家远着呢,肯定谁也不给,起码许太太活着的时候没人敢惦记,店铺也没直接分,只是租了出去,让族里每年代她收租,年底分给族人。祭田去了大头,剩下的田产不到二百亩,给交情好辈分高的老人分分,给条件不好过的糟糕的小辈分分,分给了二三十家。所以算下来分的最多的一家也不过十亩地,那家实在是穷,老娘病,娘子病,还有好几个孩子,家里十亩地加上许太太给的十亩,也就是刚好不挨饿了而已。这些人能记得专门给许太太送礼物,已经真的是很不错了。   现在整个许家混的最好的就是在京里任鸿胪寺卿的许子清了,也就是刚才丫鬟们说的京城的七老爷。七老爷许纯,字子清,与许子常同一个高祖父。他不过十一二便父母双亡,一个亲生的兄弟姊妹都没有,许家那时候又已经开始没落,所以族里有几个人真的是鸡零狗碎的便宜都要粘粘的,再说大部分人虽然未必去欺辱弱小,但是看到别人欺负弱小的时候挺身而出的也是很少的,所以许子清小时候没少被某些人欺负,可说公道话帮他的人却很少。所以如今虽当了官,族里却没办法很仗他的势,只是毕竟族里出了这么个大官,就算许子清不关照,在镇江也没人会特地招惹他们许家。说实话许子清不回来找那几个混账亲戚算账族老们就阿弥陀佛了!这小子从小就忒坏,最记仇不过了!   说起来也是许子常好心,看到许子清爹妈都没有,偏又不肯放弃读书,想到自己满腹才学却断了科举的路,便对许子清动了爱才之心,再说本就是同族兄弟,照看一下本就是应该的。便不管许子清性格怎么的糟糕,也不在意他那得了照顾也别扭的不会说句好听话的死驴样。一直送粮食送衣裳的帮衬着,后来干脆把他从乡下接到接到镇江城里自己家中给他讲功课。待到林姑太太嫁到许家后,听说了许子清的事情也是没少帮忙,许子清到书院里念书也是许太太帮忙给联系的,一路科举考上去两口子掏银子送仆人就没含糊过,更别说替帮他找了个很不错的媳妇,许子清上京赶考的时候已经有三个儿子了,许太太夫妻二人索性把他的妻儿全都接到家里照料。   许纲这么做是他为人厚道又顾及亲情,许太太自己呢,一方面是本来就善良,当然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许子清正好跟林如海同岁,许太太从他身上联想到自己弟弟了,爱屋及乌,对许子清真是耐心极了。   许子清这个家伙从小就是个混球,蔫坏蔫坏的,还记仇。谁家的孩子踩烂他家一棵葱,他晚上都非得去人家地里拔回一大把葱回来才行。虽是同族的,可是真的全族没几个稀罕他的,这小子太烦人了,谁知道这么个烦人的东西咋就那么会念书呢?会念书不说,怎么还那么会做官?这么个坏小子居然坐火箭似的一路窜到四品的鸿胪寺卿。许家人苦逼极了,早知道对他好点了!他不就是嘴欠点不吃亏点么?人家又没做过什么真正的坏事,最坏的一次不过是别人当面骂他命硬,把全家克死了,他当时不吭声,扭脸拐了一群羊啃了人家半亩菜地么?这算啥啊?大家干嘛跟个没娘没爹的苦孩子计较啊!多知恩图报个好孩子啊,对许子常许太太不用说,连隔壁让他蹭过几顿饭的三姑婆,死都死了多少年了,他还专门年年大老远的让人回来打扫坟头子。而许子常跟许太太夫妻对许子清的好是那更是没办法用语言表达了!许子清每年中秋过年两次节礼,许家老太太许子常许太太过生日也绝对次次送礼,这么多年就没落下过一次!许老太太死后许子清还曾派了两个儿子回来想接许太太进京就近照顾。许太太当日连自己亲弟弟都不投靠,何况这么个夫家的马上出五服的堂弟?自然是没有去的,但是也确实很感动。许子清一看许太太实在不乐意来,于是也不勉强,要不说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呢?他趁老圣人千秋之前上表给自己的堂嫂请封诰命。   官员向来只有给老娘跟老婆请封诰命的,你没事儿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嫂请封,脑子没问题吧?可是一看主要内容,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参人的御史们立马萎了。这个许子清实在是太蔫坏了!他当官也有十几年了,居然从来没炫耀过自己是先皇的太子少师的堂侄儿!他上表请求表彰的正是四十年前故去的许老太师的儿媳妇,这年头当官的大多数都是进士出身,文章各个写的好。可许子清这篇奏表并没有那么多废话,只是简单的把当日老太师死后许家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又说自己幼年失怙,是堂哥堂嫂把自己拉扯大的。如今自己官居四品,可是堂哥已经死了,堂嫂孤苦一人不肯离开故乡,自己实在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只能为她请个封诰。   许端,那是当年堂堂的太子少师啊!他的那位学生如今都成了太上皇了老圣人,这可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老少师了。老圣人前几年退位,现在越发怀念过去,每每提起过去,老师许端也是他最常提的一位。谁曾想这样一个老圣人挂在嘴边的人,现在居然全家只剩下个儿媳妇儿,连唯一的孙儿都找不到了?太惨了。这奏表上的太是时候,马上就是老圣人的千秋,请求表彰的是老圣人的老师的儿媳妇儿,虽然不合制度,可是谁这时候敢PK许子清那绝对是脑袋被驴踢了。今上是个孝子,看了奏表也挺伤心的:“父皇前日还提起许师呢,说许师为人最是和善,好几次皇祖父要罚父皇,都是他老人家给拦下的。记得小时候还听人说过许师的儿子也是万里挑一的俊杰,十几岁就中了解元……谁知竟然如此!”圣人伤心了一会儿,为了表孝心又亲自跑到老圣人的宫里把这个事情汇报了,成功的赚了老圣人两行泪,于是第二天,便下了旨。本来没有品级的许太太,变成了圣人亲自表彰了的五品宜人。说真的这封赏完全不合规矩,可是那有怎么样呢?只是个女人的称号而已,不比男人的官爵,没必要因为这个事情去折腾,人家只是寡妇一个,拿这种事情做文章名声实在不好。   许太太虽不是趋炎附势的人,可也真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披上凤冠霞帔,真的是被许子清弄得哭笑不得,但是也真的非常感动。族里人也都给刺激坏了,太厉害了,人家表彰个节妇神马的也就是书面表彰一年,哪有直接封品级的?当然这跟表彰节妇完全不是一码事儿,人家封的是前太子少师的儿媳妇,因为她是堪称妇女的榜样,可谁不知道这是许子清的给活动的啊!这家伙报恩报了十几年了,还没报够,又扔这么大个炸弹过来!   于是族里的有些老人现在想起来,越发觉得当初挺对不住许子清的,但凡对他的好都能记得的孩子,怎么当时就不能顺手拉一把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时光倒流三四十年,别说帮忙了,让他们忍住不踹那臭小子两脚就不错了,这孩子太他妈的招人烦了。也就是他现在当了官,大家选择性的遗忘了这厮当初是怎么狗见狗都烦的模样了。   当然关于许子清的恶劣性格蔡嬷嬷是没有跟许阳说了,再说他性格再恶劣也确实只是十几岁父母刚死不久的时候才那样。现代人都知道,十几岁,那不本来就是叛逆期么?赶那么个时候,死了爹妈,心情正坏,又没人教养,更倒霉的是还总被欺负,没变成整天琢磨报复社会的二货真是可喜可贺。但是毕竟是个叛逆期的少年,能不拧劲儿么?所以那时候许纲都有些受不了他了,好在正好林溪嫁了进来。   林溪家里正好也有个这么大的弟弟,别看林如海现在这个温良模样,人家当年也玩过几天叛逆期的,倒没有像许子清这么招人烦,而且要比许子清的犯病儿时间早,也短。大概是十一二的时候吧,那时候他明明想让姐姐不要继续顾及自己耽误青春,赶紧嫁人,却非要别扭的冲林溪发脾气,使性子……潜意识里觉得让姐姐受不了自己了是不是就能早点嫁了?林溪很是了解林海,没几句话就把弟弟的心思套出来了,本是怒气冲天,最后抱着弟弟泣不成声……所以相比丈夫,许太太确实更了解这种傲娇少年表达感情的奇异方式。   对于林如海来说,是长姐如母;而对于许子清来说,就是长嫂如母了。许太太添补了他内心对于母爱的缺失,性格也一点点被扳回到正轨上来,只是毕竟这会儿年纪也大些了,除了许子常夫妇,他对其他族人却也亲不起来了。 第十八章   许太太早把自己找到儿子的事情写信告诉了族长,又说已经是年末了,天气又冷,年根里实在忙乱就不带许阳回去闹大家了,明年春暖花开便带许阳回去认祖归宗。当然,为免族里有人心里乱想反倒影响许阳入族谱的事情,又特地的强调了虽儿子回来了,但是送出去的家产倒并不准备要回来,家里还剩下有宅子,铺子也没卖,加上自己的嫁妆,足够养儿子了。只是以后铺子的出息不能一直都不要了,今年的租金不要了给族里,明年的就得让儿子攒下来娶媳妇了。   消息传回许家,族长便叫了族里的人过来开会,先是通知了许太太找回儿子的消息,虽大部分的人都为许太太高兴,但也有些人脸色不好看了。许家真的是穷了,许太太送出的田地很是让几户在乡下只靠种地养家的族人当做了救命田,划归祭田的几百亩地更是让族里几十个孩子开春就能去读书了,现在人家儿子回来了,万一提出要回财产怎么办?虽然许太太为人宽厚不太可能出尔反尔,再说都过户了,想要也没那么容易的,可是万一许太太较真呢?正面面相觑呢,族长又笑眯眯的告诉大家,许太太信里说了,并不准备要回田地,让大家放心。只是几间铺子的租金可就不能再随便发了,毕竟阳哥儿以后也要娶媳妇的。不过今年的租金族里已经帮忙收回来了,她就不要了,发给大家做个彩头,算是庆祝阳哥儿回来。   顿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人家儿子回来了,快一千亩的良田都不要回去了,人家家里铺子今年的租子居然还发给大家!至于明年后面的,本来就没见个影呢,谁还能多心疼?大头的田都得了,再计较这个的话,说出来只会让人唾。难不成让许太太全用嫁妆养儿子不成?那儿子是姓林还是姓许啊?   许太太也不是瞎大方,她是最正直的人不过,在她看来,许阳是许家人又并非此许家人,认他就是给自己认的养老儿子,把大部分许家的东西给了真正的许家后代,自己没什么亏的,再没有送了人的东西再要回来的道理。可毕竟许阳以后也要给自己的丈夫坟前烧纸的,所以依然要留下一部分许家的财产,对族里宽和是可以的,可是过于大方过于示弱也不合适。反正这么一折腾,许阳年后回去入宗谱的事情是没什么问题了,族里人又对许太太一番称颂,直说是好人有好报,是许太太积德,这才把阳哥儿找回来了。   什么?有人怀疑许阳身份没?还是那句话,干你屁事啊!族长族老们都没说什么呢!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为每年每家分到手上没几两的铺子租金去得罪全族最体面的太太,人家分你是情分,不分是本分。许太太有个三品的弟弟,更纠结的是族里最大的官,许子清几乎只把许太太当亲人。再说除非心理特别阴暗的,谁也不会往那方面想,许太太想要儿子的话早就过继了,犯得着过了这么多年弄个孩子冒充么!不合逻辑嘛。所以这世间或许有很多没事找事,损人不利己的人,可是没事儿就想找块铁板踢的人还是很少的。   这不,过年了,往年大家不管贫富,都会给许太太送点礼品,这是礼节。当然许太太的给他们的回礼要更实惠一些,原本就是这样子,亲戚往来,过年就是不伤脸面的接济穷亲戚的好时机。今年大家都过得不错,因为许太太分的田地。尤其几家过去最穷的,得的好处最多,因而过去送一篮子鸡蛋半篓子鱼就对付过去的几家也细细的准备了礼物,诸如成对的鸡鸭,又比现榨出来的当年的菜籽油。庄户人家心眼实诚,全是些他们觉得实惠的东西。只是礼物准备好了犯了难,这可怎么送啊!虽然扬州不太远,可是也有三百里地呢!巧了,正好京里许子清派来给许太太送年礼的秦管事到了。   这秦管事真不是一般的苦逼,他离开京城的时候许太太给许子清送的信还没到呢,所以这管事直接就顺着京杭大运河奔着镇江就来了。他也是个会办事的,知道许太太一个寡妇,所以把家里的仆人散了不少,故而整个许家宅子虽大,一共就那么点人,大车也没几辆,故而到了镇江并不去送信,省的许太太还得忙活派车接,他直接就找了车马行雇了七八辆大车,折腾了半日方把东西都卸了下船来又装了车,趁天还没黑赶着马车跑到镇江城里,进了城来到许家大宅,一叫门,出来个老的腿都直打晃的老门房。一问情况,这管事差点没哭出来,尼玛,多走了几百里,前天路过扬州的时候直接下船就对了。   可是既然来了镇江,当然不能掉头就走。听看门的老仆说的情况,林夫人(既是许家人,因而称呼家里的女性都用娘家姓。又因许子清十分尊重他的嫂子,所以家里人也就跟着称“林夫人”。虽“夫人”二字在古代其实是一品,二品的诰命称号,但是不少人家都是这么叫长辈女性的。比如红楼梦里的王夫人,邢夫人,按品级其实都不是夫人,但是大家都这么称呼。其实在古代的很多时候,“夫人”日常是作为一种敬称而不是诰命品级存在的,许多人都这么叫,也没什么人较真说不对)竟是把家产都分了族人才走的?这可得弄清楚,若是林夫人被人欺负了可不是小事。好吧,这位确实是许子清的下人,主子的态度学了个八成,分明把许家族里的人都当成豺狼虎豹了。打听了一圈总算得到消息林夫人是主动投奔弟弟去了,并不是受了族里的气,送田产给族人也是因为寡妇人家没儿子。索性把许家的产业先给了许家人一些。   这管家赶紧又跑到乡下许家家族的本家所在地,去给许子清的爹妈,还有许子常,许子常的爹妈清理了墓地,这是每年必做的,不过往年都是先给林太太送了年礼再来,可现在总不能再跑三百里路送完了年礼再转回来啊?便先去收拾了墓地。要说往年许子常一家的墓当然有林太太管派人收拾,不过今年林太太还没来得及派人过来,这秦管家是个极会办事的,也不顾旅途辛劳,带着人一并都打扫干净又垒了新土又上了祭品,这才准备重新上路。   谁知正要走正赶上族长也来上坟,看到他登时热情无比,直接把秦管家拖回家里坐。秦管家纳罕死了,这老爷子一向不怎么待见我们家的人啊?(= =你确定不是不敢招惹你们家的人?),喝了几杯茶才知道,原来是族里想给姑太太送年礼,可是雇船真是蛮贵的,一共不值几个钱的东西,还不够来回运费折腾呢!知道他家一向都是雇整只的船来送年礼,便打听一下能不能帮忙捎点东西。   于是前后耽搁了足足七天,秦管家终于又上了船,顺便还捎了许家本家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族长大人的儿子一个。   秦管家一见许太太,眼泪哗哗的,五十岁的老家伙业务又熟练,哭起来还是很煽情的,就是一开口就破坏气氛了:先是检讨自己笨得要死耽误了时间,该打;然后又替许子清检讨说没及时得到消息没给小少爷备礼物,也该打,不过许子清不在,就让他一起替他主子挨了算了;最后又说自己越长越难看,怕吓着小少爷,还是得打……换了衣服过来的许阳听得囧囧有神,自己这位小七叔哪里找来这么个管家?太奇葩了,这找打的本事简直绝世无双了。   许太太也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你这老东西,每次来都说自己该打,难不成非要让人打你一顿才舒坦?”谁知这秦管家利马收了眼泪道:“若是主子叫打的,可不就是打了也舒坦么?”许阳登时悟了,感情这位是个M。   等许阳一露面,这位管家又是一声惊叹:“小少爷真不愧是大老爷跟夫人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才得来的,果然是龙凤之姿……”许阳顿时也想打他了。   不过不等他开口,旁边就有人被呛着了。原来是许家本家派来送年礼的,族长的小儿子许阶。许阶差点被秦管家给雷死,尼玛,怪不得我爹跟我说少搭理这个老货呢,果然说起话不是一般的没谱!爹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您非要假清高,小七叔不怎么搭理你你也就不肯搭理他呢!连人家的管家都记恨……我错了,您说得没错,小七叔家确实就没个正常人。   许太太也想抽他,不过最后抽抽嘴角还是忍了回去,这家伙没谱儿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反正又没人会当真,理他呢,只是小七弟到底怎么想的,每年都派这家伙回来?其实许子清派这么个活宝回来,纯粹就是因为他那比针鼻儿大不了多少的小心眼,知道他嘴坏,往年专门拍他来是为了顺便膈应族里人,结果今年不小心,把许太太给膈应到了。这也是意外,秦管家只要神经绷紧点脑子还是挺正常的,对许太太他一向是毕恭毕敬的自然不会出问题,只是今天见到许阳有些激动了,于是脑神经一不小心又搭错了。   许阶的表现就正常多了,不过也掉了泪,他一见许阳便道:“阳儿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半分都没变的……可恨那拐子,让伯娘骨肉分离这么多年!幸好老天保佑终于让伯娘母子团聚……”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许阳的汗刷刷的,这古人就是感情丰富,过去看三国的时候就纳闷,这古代人的泪腺是不是比现代人泪腺发达啊?一个个大男人说哭就哭……今儿才算见识了,确实不是罗贯中夸张,这才几百年前啊?男人就这么会哭了……再回溯一千多年的话,可不是哭功还得要更惊人?   好吧,脑神经最经常搭错线的,其实是许阳。 第十九章   客人来去匆匆,毕竟到了腊月,谁也不准备在路上过年。各自都带了许太太的回礼回家。许太太给许子清的回礼要轻了大半,却把族人的礼物都翻了倍的还礼了,还让人给许阶安排了与个还乡的行商凑了一船一起回去。   许太太看许阳瞅着礼单子发愣,便主动跟他解释:“你七叔送礼,是为了报你父亲跟我当日待他的情分,我若是反倒加了倍还他,让他心里怎么过得去?况且他做官,手头本就宽裕,咱们何苦打肿脸充胖子?便是这些都不论,他也本就比你父亲小……”喝了口茶,又笑眯眯的说:“族里则不然,从上到下,就没有一家比咱家宽裕的,往年他们给我的礼物比今年的要薄,我回的还更多呢!只是今年大家都知道咱们家里出息少了,比过去简薄一些也无妨。亲戚原本就该相互扶助,本就应雪中送炭而不是锦上添花的。”   许阳这才恍然大悟,便有些不好意思,许太太看他窘了,便又宽慰道:“这些东西你知道个皮毛就好,不用那么用心去想具体怎么做……有我呢!便是以后,这些事情也自有你媳妇儿操心。”许阳一听这话更不好意思了,不知怎么接话,便又装小孩:“谁要媳妇儿,我只要妈妈就够了。”知道他是装傻,许太太便戳了他的额头,故意板了脸道:“还不赶紧念书去,要是连秀才都考不上,看谁家小姐肯要你,到时候与你说个大字不识的黑面村姑可别嫌丑!”黑面村姑这四个字威力太大,许阳忙蹿下椅子一溜烟跑去读书了。   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是腊月初八了。又下了一场雪,这次雪不比上次。这会天气完全冷下来了,雪都冻的极其干爽,想团个雪团都要使劲的捏才不会散开,落在身上也是一抖就掉,不像上一场雪那样走一路就沾一身。   腊八自然要喝腊八粥,林家的腊八粥是孟姨娘指挥着熬着,贾敏去世后都是她管这些的,大大小小分了五六种粥,除了下人吃的送人的,主人吃的要分上几种,而送人的外包装也要分上几种。就为喝点儿粥,孟姨娘折腾了好几天!也不知道折腾个啥劲儿,这真是有钱有闲的人家才能折腾的事情。别的不说,家里这四个半主子喝的三种腊八粥,早上许阳去厨房偷偷都尝了,许阳觉得,这三种,真的,没啥区别。都是甜的,都是放了很多种东西……   许阳真的尝不出来湘莲跟建莲这两种莲子口感上有什么区别,至于用冰糖还是用蜂蜜调味也真的都是个甜味,至于山西的小米确实是很好的,可是放在一锅里的那么一小把真的能尝出好坏么?许阳深切的怀疑着。不过说真的,亲眼见到古人在粥里放食品雕刻,实在是太震撼了!每人的碗里一头狮子,太震撼了有木有!(亲,那叫果狮!)(注1)这狮子口感也太差了有木有!   不过古代人过节过的就是这份讲究。许太太跟孟姨娘信佛,更是极为虔诚的亲自下厨熬了一锅粥(就是别人把东西准备好,她们把材料扔进去,然后仆人再烧火这种亲自法 > <),大汤盆装了摆在小佛堂的佛像前。让许阳十分无语的是粥里面居然有十八尊罗汉像。有没有搞错,你们把罗汉都煮了还特地拿给佛爷看,想象力真的是要飞天了啊!   不提把许阳震撼的要命的腊八粥,这个腊八也是非常忙碌的。林如海上午带了林黛玉去后面的祠堂拜祖宗,然后居然亲自安排了人去外面粥棚多加两口锅,要知道这种施粥事情平日里都是孟姨娘管的。   平日里大家早饭各吃个的,中午晚饭许阳跑去跟许太太一起吃。林黛玉早饭自己吃,午饭跟许太太许阳在许太太那里吃,晚饭跑去跟下了班的林如海与孟姨娘一起吃。腊八这天,破天荒的全家三顿饭都凑一起吃了,早饭午饭还有晚饭全都在一起,许阳表示压力很大。   别的不说,食不言这一条就能把他憋死。许阳在现代家教是很好的,可是他家的人都很忙,每天晚餐时间其实是他们一家难得的交流时间,不让说话?吃到好吃的东西顺便赞叹一下不是对辛苦的老妈最好的安慰么?当然他会注意不会含着饭说话,不会乱动乱扭冲着桌子打喷嚏神马的。至于敲碗挥筷子,咳咳咳,咱再不懂礼仪也不能跟新红楼那些小家伙们比……   许阳看着自己的晚饭,觉得十分的痛苦。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早上的腊八粥是只每人一头狮子,晚上这顿别人的粥都是一小碗,偏给他上了个大海碗,里面,丫,整整齐齐一套八仙!神啊让我死了吧。等他无意中抬眼看到林黛玉促狭的表情,才发现是这个调皮小表妹搞的鬼。准是见他早上吃那个狮子吃的痛苦,于是才让人弄了这么一堆玩意来捉弄自己。还是孟姨娘好心,一发现就笑眯眯把碗给他换了。   好容易吃完晚饭,一家人漱口净面重又坐到了一起。却听林如海问许阳:“阳儿,你的论语读过一遍了?可读得通?”   许阳急忙站起来答道:“粗粗读了一遍,有些不懂的地方妹妹教了我。不然说读得通,只是大略明白了意思,知道了典故出处,还需再读几遍。”   林如海略略点头,却道:“先不忙着再读,你把《孟子》《中庸》《大学》这三本也这样粗粗的读一遍,不求研究的多深,但得会背,知道大致的意思。还是像这几天这样,不懂的典故依然问你妹妹,等过了年,二月份到我这里来,我再与你讲讲,三月份天暖了,四书你也就有点底子了,正好跟你妹妹一起上学去。”   许阳回住处的脚步都是飘的。苍天啊大地啊,居然还要上学,不,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为毛我都经历了一次千军万马独木桥的高考,研究生都搞定了不用再考了,现在居然要从头开始了……太悲催了。唯一安慰是可以跟林妹妹一起上学,别误会,一个学校是做梦,只是顺路一起走罢了,省的家里马车要送两次。   许阳要上的崇雅书院,而林黛玉去的是春薇女学。春薇女学恰是在林家到崇雅学院的路上。林如海只说两人一起去,许太太倒念叨了让他开了春就去学骑马——你妹妹一天大似一天,在家随意点也就罢了,出门跟你坐一个马车也让她怪不好意思的,再说你男子汉一个,坐车也太娇气了,不如学学骑马,也省的整日不见风,比姑娘还娇弱——这是许太太原话。   这话听的许阳泪流满面。我不就是病了一场么,怎么就比姑娘还娇弱了,再说我也没说我想坐马车啊?我早就想学骑马了好不好。   再想学骑马也不可能腊月里学,冻死个人!几百年后的扬州因为全球变,冬天下场雪都难得,可现在的扬州的腊月可真的是滴水成冰,当然没帝都冬天冷,但是许阳估计零下十度还是有的。现在重要的是他的功课,神啊那是崇雅书院啊!林妹妹曾对他说过,开国九十多年里三十二次春闱,崇雅书院就出了六十七个进士,其中两个状元……最多的一年一下子出了四个进士!娘啊,这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这个书院只——收——举——人!也就是说,许阳压根就不够格!所以他根本就不是正式上学,而是作为山长季连江先生的“书童”跟着蹭课的。   林如海实在是没有太多时间教他,又从林黛玉那里得到的反馈发现许阳于功课上确实是少有的一点就透的,真的不想耽误他。再加上许阳岁数大了,要是真的按部就班从头学起,怕是准备考个秀才就要准备十年八年的——这是大部分考秀才的书生起码的读书年限。思来想去,便豁出了老脸求到了自己的老师,崇雅书院的山长季连江先生那里。   季连江先生是四十年前的状元,可是他似乎跟官场犯冲,刚考上状元便丧父丧母,好容易守完孝,才上任做官独子又死了,他悲恸万分,没几年偏偏又得了哮喘,便是连正常的办公也难撑下去。后来有大夫说他这病,适合到温润的地方养着,正好他因连番打击,心灰意冷,所以辞官回了家乡扬州。也是奇怪,他不当官,病立刻就好了,年过三十的妻子竟在五年里一连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季连江先生便认定自己是没有做官的命,硬要勉强,才会折了福气害的家人遭殃。于是病好了,却也不肯再应召为官,只愿做个教书先生教书育人。   林如海虽然祖籍苏州,却是在京城长大,不然也不会娶了贾敏。他十五岁中了秀才后被后来的姐夫许子常出面请托,跟了季先生学习,不过三年便中了举,后来季先生辞官家乡,林如海的母亲去世也要扶灵还乡,便一路同行,季先生在扬州的崇雅书院做了老师,而林如海给父母守完孝便也进了崇雅书院学习,继续跟着季先生做学问直到那年进京赶考被点了探花。   所以林如海与季连江并非普通的书院的老师学生,他是季连江正正经经的入室弟子。林如海这个学生从没求过季连江什么事情,这一次开口,也是求季先生让自己的外甥跟着他几天,只是旁听季先生的课,并不打扰书院里其他先生。又拿了许阳写的论语的其中一篇的读后感给季先生看,告诉季先生自己这外甥从小在海外长大,喜欢学习,却无人教他。字倒是从小练着,书也读了不少,只是没人教,不懂得怎么行文释义。   林如海并不多夸,反而很有些贬损之处,可是许阳的字确实太出彩了,那读后感虽然行文有些稚嫩,难得理解的倒是透——后世的知识大爆炸熏陶出来的名牌大学中文系的优等生就算拿到古代还是很能蒙一下人的。再加上季先生听说这孩子居然只跟了林如海的小女儿学了一个月的论语。才十四岁的孩子如此的刻苦,且已经十四岁了若是不能好好教育恐怕就真的耽误了,也就勉为其难的应下来,让林如海把外甥送来伺候自己笔墨。   伺候笔墨只是个说法,毕竟季先生人家自己有书童。可是让他单独教许阳确实太大材小用了,更没那个时间。可是跟着听课?崇雅书院只收举人的!不过中国人向来会玩文字游戏,明明就是去当旁听生,可是季山长只能这么说,这个头绝对不能开的,不然谁都来旁听书院就乱套了。于是对外的说辞就是,林如海心疼老师教课辛苦,自己又实在公务繁忙,特地派了自己外甥代替自己服侍老师。   这说法就是个摆在明面的借口,可谁能较这个真?季先生快七十岁了,在崇雅书院教了二十多年的书,当了十年的山长,从没往里面塞过什么后门生,就这么个孩子,算是季先生的后辈,伺候季先生的笔墨,又只是旁听下他自己的课,真就跟书童差不多,哪个先生上课不带个书童啊?真想走后门,要不是岁数太大没精力人家回家慢慢教不是更好?只不过就是没精神了还想教教自己喜欢的孩子,让人家跟着顺便听几节人家自己的课,谁都挑不出理来。更何况林如海不是白托人的,他应承了季先生接下来的一年里要给崇雅的学生每月讲一次官课(注2)。   许阳听许太太讲完前因后果,惊得目瞪口呆,就当个旁听生,居然要这么多弯弯绕绕。可同时他更是感激林如海,林如海跟他说让他去给人家当书童顺便上几天学的时候,是那么轻描淡写,若不是许太太跟他说,他真的想不到这个机会如此的难得。顿时没闲心跟许太太聊天了,告辞回了自己院子,捧了本《孟子》就读开了。   ※※※   注1:果狮,腊八粥里的装饰物。果狮是用几种果子做成的狮形物,用剔去枣核烤干的脆枣作为狮身,半个核桃仁作为狮头,桃仁作为狮脚,甜杏仁用来作狮子尾巴。然后用糖粘在一起,放在粥碗里,活像一头小狮子。如果碗较大,可以摆上双狮或是四头小狮子。更讲究的,就是用枣泥、豆沙、山药、山楂糕等具备各种颜色的食物,捏成八仙人、老寿星、罗汉像。这种装饰的腊八粥,只有在以前的大寺庙的供桌上才可以见到。   注2:历史上的扬州有一座明朝建立的梅花书院,梅花书院原名崇雅书院,是只让举人入学的。上的课便分“官课”和“院课”两种,其中“官课”是由地方官吏来教的。毕竟举子上学是为了考进士,而考上进士的最终目的是做官。所以官员到书院给举人们讲课在明清时期的书院并不是罕见的事情。只是一般6,7品的会多些。四品以上的高官很少有这个闲工夫,就是去讲也是玩票性质的。   ※※※   ※※※   作者有话要说:   许阳要上学了,好吧,不是上学,只是当书童……   他是真的没时间从头学起了,时不我待啊!只能当插班生,然后自己私下慢慢补基础课了。   另外,下一章不是正文,是番外,不看也可以。我的建议是,特别喜欢清朝的亲就不要看了,免得看了闹心。因为我要解释大江朝的起源,既然是十八世纪,所以清朝是被我提前给灭了的,康熙是被砍了脑袋的。而且……好吧,我愤青情节发作了,那里面有许多我这些年看清穿文,某些清穿文里的观念的批评。反正看不看都不影响阅读……不愿意听我这个老阿姨唠叨历史的亲真的别看了。 番外 这个世界   想要科考,总要读史;想要在这世界上好好的生活下去,总要懂这地方的风俗。所以许阳这些日子除去读四书五经之外,主要的时间都在看史书,并且向他身边一切能抓到的人打听这个世界的规则……越看史书越抓狂越打听风俗越纠结,这是怎样诡异的一个世界啊!   在许阳看来,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朝代真的很变态,在明清之后,然后居然取了个“江”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称号,就算皇帝你姓水,好歹叫个“海”也成,这大江大河的,还从了清朝的水字边,这不是脑抽是什么?神马龙兴于长江啊,明明是没文化乱取的名字好不好!   这个世界的清朝很短,终结于康熙十八年。吴三桂等人反了明朝反清朝,也不知道历史的走向哪里出了问题,反正莫名其妙的南方北方呼啦啦的反了十几个省,然后……反正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清朝就给腰斩了。   清朝亡了之后也不是任何一个许阳知道著名人物当了皇帝,而是个毫无名气的,叫做水益增的当了皇帝。他实在是运气好,有志于做皇帝的几个先期造反家伙都在跟清军的血拼里要么自己死了要么实力被大大削弱了,然后后期造反的又大多没有做皇帝的欲望,有的是明朝的遗臣,有的是为了推翻鞑子统治还我大汉河山的,还有几个墙头草是聪明人,打了一半儿就发现清朝后继无力,为了日后的地位匆匆造反的,这些人实力保存的较好但是威望不足。   这个水益曾很有意思,他并不是自己举起的大旗,确切地说他是捡了个大便宜,不然造反的那么多,仗打了一二十年,怎就轮到他这么个不到三十岁的家伙当皇帝?原来是他哥哥跟着他哥哥的岳父造反了,他哥哥是个坚定的反清人士,当年因为岳父降了清差点闹到把自己妻子休了的地步,不过水家人大部分还是冷静的,硬是把他给绑在家里关了好几年。其实水益曾的大哥自己也知道,他岳父是不得已才降的,并非全是贪生怕死。可人总是这样,总要为自己的怒气与憎恨找一个发泄口,所以他恨上了自己的岳父。   鞑子入关跟过去的朝代更迭不一样,他们面对大好的江山,还有文化制度都要远远先进于他们的汉人,那是又得意又自卑。身为异族想要统治另一个民族,那非要把对方的骨气彻底打没了才算放心,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是最残暴的民族。所以他们对待反抗者,就一个字,杀!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苏州之屠、南昌之屠、赣州之屠、江阴之屠、昆山之屠、嘉兴之屠、海宁之屠、济南之屠、金华之屠、厦门之屠、潮州之屠,沅江之屠、舟山之屠、湘潭之屠、南雄之屠、泾县之屠、大同之屠……他们往往会在打下一座城池后大肆奸淫,然后屠光百姓,而且不只是简单的屠杀,他们会把人头堆积成“京观”来恐吓汉人,割掉女人的乳房或者阴部来论功行赏!自古以来,我们汉人打仗也有按杀敌数目论功行赏的,可那都是按照杀掉的敌人的士兵数目算的,而平民,哪怕是敌方的平民异族的平民,拿来冒功都是有罪的。唯有满清!他们甚至会把强奸,屠戮女性作为功劳来行赏。从上到下小下到上,无不把残害生命当做荣耀。   不得不说这些野蛮人胜了,他们成功的吓到了大部分的珍稀生命的人。而水益曾的大哥的岳父孟将军,孟将军不能说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他曾领兵跟清军打了无数仗,可是他得为满满一城的老百姓的生命思量。他降了,他在还有抵抗力的时候降了,交换的是不屠城的承诺,可是他的脊梁也被戳穿了。以后的十几年里他迅速的衰老,尽管在他投降之前,他所有的两个弟弟三个儿子都战死在与清军的战斗中,可人们背地里还是会把他一家都骂进去。他最疼爱的女儿,因为他做了清朝的官,因为他女婿的强烈憎恨,再没有来看过他一眼,直到十年后,不过三十岁便在忧愁中死去。   孟将军骨子里是恨满人的,怎么可能不恨!一家人被杀光,孟家绝了后,他投降只是为了保住城里大部分百姓的性命。所以三藩反了没几天,已经年近花甲的孟将军便又跟着举起反清的大旗,他虽然是武将,可这些年并没有好好保养自己,此时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他的女婿,也就是江太祖的哥哥听说岳父反了鞑子,泪流满面的从山里钻出来追随在岳父身边侍候。这位水大哥哥是个犟种,死都不肯剃发,又被家里人关了阵子,后来也想通了不肯连累家人,却说什么不肯做鞑子的臣民,便跑到山里的一个野观做了道士,只可怜他的妻子夹在丈夫父亲中间,一个人留在婆婆家,没儿子,也不敢去看父亲,生生给愁死了。   翁婿两个全成了孤家寡人,倒把过去的那些抛开了,还有什么抛不开的?孟老将军的亲人都死绝了,水大先生心里对妻子愧疚的很,也再不提续娶的事情,只把父母的小儿子也就是他的幼弟水益曾带在身边教导。一场场打仗打下来,孟老将军那衰弱的身体里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有如神助般的竟然在三藩都给打散了的情况下一次次的大胜,竟被他一直打进了京,康熙的脑袋被他亲手砍了下来。然而他并没有吴三桂那样的野心,也没有那个精力了。他亲人都死绝了,打江山给谁?也不要名声了,别人想做皇帝要名声,他不需要,因而他下了屠杀令,把京城里的满人杀了大半,剩下的老幼病残统统赶回关外。等忙完了这一切,老头子留了遗书,自尽在他家在京城的老宅了。他早就活够了,盯着个汉奸的骂名苟延残喘了这些人,没一个亲人在身边,早就想去找妻子儿女团聚了,老头子只留下一句“老夫今日,总算有面目去见我的老妻了。”这样的遗言。   水大哥焦头烂额,他是文人,哪里懂带兵?好在这些年他的弟弟水益曾没少跟着老将军风里来雨里去的厮杀,倒是懂兵法,一票儿年轻的将领也跟水益曾处得很好,所以孟老将军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乱,于是水大哥继续管内务,水益曾领兵继续带兵跟国内其他有志于做皇帝的军阀们掐。毕竟老将军死前就病得很厉害了,话里也透露出夙愿已了,可以瞑目的意思,所以大家也隐约感到怕是要选择新头领了,而水大哥的身体嘛,说真的大家一直认为他搞不好得比他岳父早走,只是没想到老人家会自尽,还是走在了他女婿前面。这时候权力交接,水益曾便跳过他的哥哥成了孟系的头领。   孟将军前半生被人骂的体无完肤,可死前这神来一笔,硬是让大江朝的史官们都不知道怎么来描述这个全家都被抗了降,降了又反,杀进了京却不称帝反倒自杀了的倔老头好。孟老将军死后的事情就没什么戏剧性了,他的女婿被家里人关了五六年,在山里忧郁了十来年,身体也早就垮了,岳父走后第二年就也去了。水益曾把境内的各大势力挨个PK一遍,又折腾了五六年,终于打的大家一致同意他当皇帝了。偏西藏跟蒙古又来捣乱,他生平最恨这些外族人,一生气又亲自带队打仗去了,一下子又是五六年,终于打到国内国外没人敢跟他PK了。   于是,大江朝建立了。   水益曾这人,说真的打仗行,治理国家真是个扯淡。他出生的时候父母都在忙着宽慰那个被关在院子里不肯剃头的水大哥,完全把他丢给了奶娘。没几年水大哥跑到山上了,他爹妈也死了。水大嫂一个人拉扯他,偏她又整天忧郁的跟鬼魂儿似的。没几年他嫂子也死了,他哥哥总算想起他了,把他接山里跟自己做伴。他哥哥心情不好,整天喝酒,不饿着他就不错了。小孩子嘴馋,就跟山里猎户学骑马,学射箭……再后来他哥哥兴高采烈的投靠那个造反了的岳父,十四五的水益曾也跟着。这年纪的少年最崇拜力量,所以快六十还能拉起硬弓的孟老将军立码成了他的偶像。孟老将军的小儿子死的时候也才十四,一看到水益曾,那个稀罕啊!一边打仗一边还请先生教他念书,只是这家伙真的不是读书的料子,倒是对行兵打仗非常有兴趣。于是孟将军就连开军事会议都让他一边听着……这里可以看得出,孟将军从来就没想过女婿能接手自己这一摊儿,他知道水大哥就不是那块料。正好水益曾跳到他面前,也不知道怎么着这爷俩就对上了眼,更神奇的是水益曾长得蛮秀气,可就是喜欢打仗,而且特别能跟那些军官们打成一片……而且他确实天才,孟将军临死前的一年身体已经很糟糕了,主要的用兵策略都是水益曾订的,当时他十九岁,十九岁的少年,硬是把他的军队,给打进了北京城!   南征北战,推翻了清朝然后是跟其他军阀打,前后就是整整二十年,二十七岁的水益曾当了皇帝。然后……他的麻烦正式开始了。   水益曾打仗那是真的厉害,可他治理国家??说真的他治理国家的时候脑子真的就像被驴踢过一样,你说你个汉人当皇帝,还不赶紧的把清朝那一套丢了?他非不。估计是看到了清朝的皇帝有多爽,觉得当奴隶主比当个没事要被大臣K,多去小老婆那里几趟他都要被大臣骂,多赚一点私房钱都要被大臣们惦记着充公的汉族式皇帝强多了!汉人式的皇帝太他妈的憋气了,于是决定学习清朝的精华,咱集权,一定要集权!这才不枉做一次皇帝嘛!主子奴才的称呼继续……哦,直接叫皇帝主子太露骨了,但是叫皇后一定依然是主子娘娘。人口可以买卖,奴才的孩子还是奴才……这多好,国家就是要这样等级分明才好管嘛!(娘的,宋朝就在法令里禁止了买卖良民,老朱家把蒙古人赶走了也就很快在法律上禁止了元朝那些野蛮人在神州大地上又重新开始的人口买卖的习俗,你好的不学净学乱七八糟的!)   鞑子那些人不是要把所有满族大臣的闺女都送过来让皇帝给自家人挑光了才能去嫁么?多爽?咱当然不能选满人了,咱让所有的勋贵有爵位的人家,七品以上的所有官员,还有许多特许的有功的人家,以上所有人家都要把适龄的闺女送到宫里溜达一圈让我挑挑再说……二十七岁还没娶妻的太祖看到大臣们建议他立后的奏表之后,利马提出了这么个伟大构想。   不过很遗憾,他这个伟大构想没实现。短短的才入关三十多年清朝还没来得及杀光所有汉人的骨气,于是江太祖被大臣们骂得狗血喷头,还有个御史当场撞了柱子。开神马玩笑!我们寒窗苦读几十年不是为了专门给你送小老婆来的!   于是选秀这一条依照了明朝的制度。这个目的跟清朝差不多,但是也不太一样,人家选秀就是给皇帝选的,就是为了充实后宫,而不是像清朝那,从上到下国事家事无不把女人当巩固权势的手段还引以为豪。   在明朝的选秀是这样的:朝廷派出多路人马到全国各地物色出13岁至16岁的淑女五、六千人,在付出一些银币作为聘礼后,就责令其父母在某年某月里把她们送到京师(北京)。待所有的美女云集京师后,皇帝分遣太监进行第二次挑选,每百人排成一行,按年龄大小排好,逐个察看。第一批淘汰了1000左右稍高、稍矮、稍胖、稍瘦的女子。次日,留下的女子们仍像上一天那样列队,太监们以极挑剔的眼光察看她们的眼、耳、口、鼻、头发、皮肤、颈项、肩膀、背部等,一一筛选。继而又让她们自报姓名、年龄、籍贯,以观察她们的音色和神态,如果口齿不清,嗓音粗浊,或应对慌张的,又须出列,这样又淘汰了掉2000余人。第三天,太监们以尺量那些秀女的手脚,再叫她们走几十步以观步态,再除去1000左右的不合格者。那最后1000余人又被一些稳婆带入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经过又一番令人难堪的折腾之后,入选者只余下300余人了。这300余名女子被禁在宫中一个月,由专人熟察她们的性情言论,进而判定她们的性格、作风、智愚与贤惠否,通过这一过程,挑出了被认为是“秀色夺人,聪慧压众”的佳丽不到100人,即被收为宫女或封为妃嫔。   所以这个选秀,说白了就是在平民里选美人充实后宫。哪个太监会脑子进水了跑宰相家扔二百两银子,然后说:“得了,明儿您就把闺女送进宫让我们宫里的太监先看看,再让嬷嬷们浑身上下都摸摸,然后就能确定她能不能伺候皇帝了”尼玛!打不死他!谁想把闺女送宫里啊!我家闺女也是你们这些太监宫女能随便看随便摸的?真以为皇帝养只猫都要比老虎威风么?别说官员不稀罕了,就是平民,一听说宫里选秀都要赶紧把闺女嫁出去,开玩笑!有几个女人能当皇妃?我好端端的娇生惯养的闺女为毛要去天天给人下跪,搞不好还把命丢了,就算熬出来了也变成老姑娘了,这不是糟蹋人么!所以明朝才有颇为搞笑的每逢选秀,京城附近几个省都忙着嫁闺女的热闹,老的丑的算什么!为了不让闺女被送进宫倒贴都无所谓!   明朝的皇帝跟皇室别的成员,除了正室们,是很少出身好的。小老婆就是小老婆,长得好就行,要神马家世,这不是上赶着想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么?明朝的男人们是很有气节的,没有哪个有出息的男人会愿意送自己的闺女去当王妃皇妃什么的,当别人小老婆更是发疯了!再说明朝很忌讳外戚专权的……像清朝那样极度集权又偏软弱的依靠小老婆名额拉拢权贵的,也真是奇葩的存在啊!所以在明朝基本上只有家里的男人在仕途上没盼头了才会愿意让女孩子当皇妃,要是说谁“好歹能当个国丈(国舅)吧!”,那绝对是骂人话!也就是他实在是没出息,除了当国丈,国舅再不可能又任何别的出息方法了!   至于皇室成员的正妻人选,皇帝当然可以下旨让谁谁谁嫁给自己的弟弟啊侄子啊,甚至偶尔召谁家女儿入宫(这个确实不多,明朝后宫确实绝大部分都是由出身很低的女人充实的)……但这是少量事件啊,绝大部分官员人家闺女都是自己父母做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这里要说的是,这个水益曾弄出的选秀跟明朝还是有点不同的,他还是有点不甘心。想要像清朝皇帝一样滋润,想要更多一些出身高贵的小老婆来长面子。所以并没有单单只让太监们去选民女,而是把选秀权当成荣耀赐给了一些勋贵还有别的有功人家,就是说某些人家可以固定的每逢选秀,若是有适合的闺女,就可以回家里送一个或者两个直系的闺女(这个看皇帝的恩赐名额是多少了!)进宫……这个名额恩赐的。所以这也成了一些下坡路的勋贵人家以及有上进心的其他有功人家的一条兴旺家族的路子,但就是这样,这些人家依然可以选择不参与。当然为了皇帝的面子他们得找理由,比如您给我一个名额,可是我三个闺女都很丑实在拿不出手这样的理由神马的……说是恩赐,他不敢随便这么“恩赐”清流们,不然会被骂死。就算看上人家闺女也只能直接给人家闺女封了位置再召进宫,当然召进宫你不喜欢可以不宠她不升位置,但是,你想事先把人家一品大员的闺女跟贩夫走卒的闺女一样拎进宫看,还让人摸,折腾完了觉得不稀罕再送出去,你作死吧你!   这里插一句,也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林如海是不用担心他的女儿会被皇帝看上神马的……除非哪个皇帝脑抽了才会去想要娶御史的女儿做妃子(尼玛,朝堂上总要提防被御史喷,回寝宫还得看这些可恶的老东西的闺女的脸……)这不是找虐么?这也是为什么元春会去做女官的原因,贾家确实在走下坡路了,说难听点就是要靠卖女儿维持尊荣了,不然但凡疼女儿些,贾家这种人家总能让元春免选的,因为这个世界的选秀制度对于勋贵家的女儿那真的是很宽松的……而薛家又是另一种不同,对他们来说能让宝钗做个公主伴读确实真的是荣耀,薛宝钗不像元春那么既然有资格,又不申请免选的话,就一定能选上,以她的身份而言,选上本身于她就是一种荣耀。这是出身的差异,不是宝钗本身有什么不好。   虽然选秀的规矩没学清朝,可是好多习俗,毕竟受了清朝的影响。   其实并非京城里的人有意去学满清的那一套,主要是虽然满清时间不长,可是毕竟在北京耀武扬威了三十年,一代人还要久的时间里,确实能形成很多的习惯。更别说异族的统治对原本的习俗那是破坏性的摧毁的。不说别的,京城里的女人读书的比过去少了许多那是切切实实的。虽自古以来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谁真的听说哪个朝代的哪家贵妇淑女以不识字为荣的?   在大部分的朝代,真正的名门淑女别说不识字,连不会作诗都是要被鄙视的。不然名门淑女们聚会干嘛?就算聚会吃酒,淑女们的游戏都是做诗填词的。不然难道全都讨论家长里短?开玩笑呢!你当时一群村姑聚会啊!当然,另有几个彪悍的朝代女人们跑去打马球,射兔子,可再彪悍的朝代都不会多少傻缺的名门贵妇特地不让自己姑娘学文化的。知书达理是淑女的起码标准,才女从来都不可能是贬义词。顾名思义,知书才能达理,所以对于真正的高门大户,知书达理的姑娘什么时候都比大字不识的“贤惠人”抢手的!所谓的无才便是德只是说让女人不要过于追求那些东西,本分比才情重要罢了。   可是如今的情况确实有些变化。满清三十年,弄得京里许多家养成了未曾娶妻先纳妾的习俗,女人越发难做,知书达理倒成了次要,怎么掐死还妻子没进门就堂而皇之存在了的小老婆成了女人们主要研究的课题。   规矩乱了道德也就败坏了……男人把大规矩都破坏掉了,也就不能怪应该让女人主管的后院乱成一团,丑闻频出世风日下,京城里的闲人几乎每日都有新谈资,江浙这边的书香门第越发不愿意跟京城里的人家做亲家。   想做官的江南文人钦慕京城,但心里又会嫌那儿是被蛮夷同化了的野蛮人的聚集地,一面以考上进士进京为荣,一面又以与京里人风气不同为荣……京城里女孩子读书的越来越少,江浙这边就越发注意女孩子的教育。无他,万不能让我江浙的男儿像京城那些纨绔子弟那样没出息,然后再娶了无知蠢妇,以致一代不如一代。   所以也就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江浙一带除了书院林立,近些年更是女学盛行。稍有点家财的人家,无不把女儿送进女学读书。   许阳慢慢的研究这个世界乱七八糟的法律法规……一边嘴角猛抽一面暗自安慰自己:你该知足的,没穿到要剃头的清朝……这个朝代虽然有着封建王朝的种种弊端,虽然比满清强不了多少,至少,这个王朝推翻了满清,让他不需要跪在异族的脚下,被人贬损成连奴才都没资格做的下等人,还要为野蛮人歌功颂德……该知足了! 番外 江南现状及女学特色   如果说崇雅书院是江南书院里的NO.1,那么春薇女学那简直就是女学里的崇雅书院。   春薇女学是不收蒙童的,当然也不是认几个字读了千字文百家姓的姑娘就能进……崇雅书院收的是举人,女孩子没法考科举,那么人家春薇书院就自己办入学考试!春薇女学的考试的科目极其坑爹,基本上扬州的文人有一个普遍看法,没有秀才水平去考春薇女学那是丢死人,春薇女学标准班毕业的姑娘一般可以媲美举人了——一点都不夸张,崇雅书院读书的全是举人,足有一百人上下,而扬州只收举人的学院除了崇雅书院还有安定书院,可春薇女学却是一枝独秀,历年来整个学校在校学生从来没有超过过60人,标准班的三年下来,毕业的时候说她们有举人的水平真的不过分……那个坑爹的毕业考试,恐怕举人都未必能全通过。   这真的没什么奇怪的,男人们科举只考文化课就成了,女孩子们在春薇女学,学的可不只是文化课。   光是入学考试,就能把一大票姑娘给考的晕过去。入选考试并没有在学校里学习的项目那么多,主要就是笔试面试两项。   笔试是考文化课,考得项目跟男人差不多,四书五经当然不能缺,又因为是女孩子的功课,所以笔试除了四书五经还有女四书。当然因为是入学考试,只是贴经就成了,倒不用写篇读后感什么的……别以为这很简单,四书五经再加女四书,这是多少本书?在书籍珍贵的古代,一般的人家别说学了,这些书都未必能备的齐!就算书有了,谁来教?不是特别厉害的富贵人家谁家能抽出空来给女孩子教这些?一般人家便是男孩子想找个好先生都能让父母操碎了心呢!再说有几个有才学的肯专门教女孩子?也就是林妹妹实在逆天了,启蒙老师都是进士……也只有林妹妹这样的姑娘这才会压根不去想来年春天能不能考进去的问题,实在没压力啊,她只准备好入学用的东西就成了。   面试对林黛玉来说更简单,就是见个面,说几句话,看站坐行止是否得体大方,春薇女学还是要面子的,不是谁会背几本书就能进的,这一关并不是只考学生的,有条件读好书的女学生家教礼仪都不会差。其实是打着考学生的名义依照家庭状况剔除一部分因为家里情况糟糕而不要求的。   比如谁家本来是大富之家,因这几年颇为注意教育,竟有两个小辈考上了举人……这家的小女儿从小跟哥哥们一起读书,颇有才名,笔试的成绩也确实挺好的,照理说她是够格的。可是倒霉的很,前阵子这姑娘的堂伯脑子进水,偷偷把自己的漂亮女儿送给了巡抚做小老婆了,这事情肯定瞒不过大家的,那这家的这个姑娘就是表现的再好,也别想进春薇女学了,她会在这面试一关剔下去,我们这里是培养名门淑女,未来的贵妇的,不是小老婆训练营!就算你自己的闺女是订了门好亲的,那也不行……不好意思啊,你们一家都是妾的亲戚,你闺女是个小妾的妹妹,所以绝对不是我们这里女学生的交往对象。   中国人讲面子,办事情也给别人面子,这话不能直接说,只能拐着来。第一关的考试成绩是要贴出来的,春薇女学的名声摆在那里也不可能作假,所以只能安排在第二关,找个举止不够大方的理由刷下去。(注1)   其实大部分上春薇女学的学生,家里条件都不错,不然也教不到这个份上。世家大族,一个姑娘培养出来未必就比春薇女学差,可是,就像现在的MBA课程一样,人们想要从中不只是知识,还有人脉啊!有本事进入春薇女学的,要么是官宦人家(还得不是一般的官,穷官小官的老婆未必有素质教出这样的女儿,也未必有面子请来好老师教闺女)的闺秀,要么是真正书香传家的淑女……这些姑娘们,在毕业三年之内会陆续嫁人,而且不会嫁的差了,而十年之后,恐怕就已经是江浙新一代的贵妇群体了。而少女时期的友谊,往往是比较牢固的,这才是春薇女学最厉害的地方。   春薇女学的学制是三年,许多家族是把这个学校作为待嫁女儿出嫁前的程序走的,从小在母亲的教育下锻炼出大家闺秀的仪态,在家庭教师的指导下熟读四书五经与女四书这些圣贤书……这样到十一二基本的道理知识懂了,可以试着考考春薇女学,若是考进了,正好十四五毕业,这时候及笄了,也就能看出姑娘们样子了,可以谈婚论嫁了,顶着春薇女学的名声确实更好嫁的。这时节京城流行早婚,毕竟勋贵多高官多,定亲的时候更多的考虑家族的势力,对这些家庭来说孩子本身是否出息倒不是特别重要了。江浙则不同,这个地方文风盛行,男女老幼皆以科考为出人头地的唯一光明正大的道路。就算你是书香门第,自己没出息,又不像高官勋贵之家可以蒙荫,谁家肯把姑娘嫁你?所以就算两家看对了眼,可大多总要等孩子成了人,更能看出个大概,才肯正式结亲。而谁家父母不希望儿子的妻子也知书达理,跟儿子谈得来,因为本身有文化,进而能让他们的儿子更有兴趣好好读书上进?春薇女学这样的学校出来的姑娘,简直就是这些人家梦寐以求的好媳妇。   春薇女学固然实在是很少人能上——一年光束脩就要100两,更别说还有别的花销,而且坑爹的难考——可是别的女学可真的是遍地开花,上起来并不困难。   京里的风气越差,江南这边的人越是要体现他们是诗书之乡……书院林立之外,便是女学林立!稍有点家财的人家,无不把女儿送进女学读书。   小富之家把可能闺女送进类似“颂雅堂”“明德馆”之类的一年束脩不过十两八两的便宜女学,与春薇女学不同,这些便宜的女学其实是有点像蒙学的加强版,比如“明德馆”一年不过9两银子,还包了笔墨跟一顿点心,学制也是两年,但是主要就是为了识字知礼,主要是教认字,读女四书,当然还要讲一些基本的礼仪,还顺便做一下针线厨艺上的启蒙。去上学的女孩子也都是幼童,五六岁就可以上学了,这么大的孩子在家也帮不了大人的忙,稍有点钱财的人家还要有专人照顾,上了女学虽有开销,但毕竟两年就毕业,然后这时候回家就完全懂事了,能跟着大人做针线帮些家务,再没事帮着教年幼的弟弟妹妹侄女什么的识几个字……而她们识字,嫁人后不会与未来的丈夫没有一点共同语言,虽不大可能吟诗作赋,可红袖添香总是能做得更让人舒畅,以后有了孩子甚至能教孩子写几个字,这也是普通有点人家为了让女儿嫁个好人家而采取的性价比相当不错的方法。两年花不到二十两的银子,让自己的女儿具备嫁个大户人家的素质,划算!   而中产之家则会想尽办法把女儿送进“德容学堂”“中慧女学”之类每月都要花上五两银子往上的,这些地方文化课也就罢了,偏礼仪有宫里出来的老宫女做教习高级女学,所以也颇让些新晋的富贵人家喜爱。毕竟科举是普通人走向上层阶级的最普遍的方式,一些平民子弟就算通过科举改变了命运,但是早先娶的妻子未必有作为官眷的素质,早先的家境所限,娶的妻子大多不识字,礼节更是要现学现卖,这样下一代的教育就有了很大问题。儿子自然要读书,而女儿这边,多花点钱,送到学校进行打造成大家闺秀,也是很好的。更有些人家本就是书香传家礼仪大家,他们并不是不能教孩子,可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书香门第就一定有适合当老师的人选么?那么多要学的项目呢!而且别说是教女孩子,更别说人家都上学,你家姑娘闭门造车能学多少东西倒是其次,你不上学跟别的上学的姑娘能找到共同语言么?姑娘们最美好的时间就是在学校,那时候的友谊也最纯粹些,而关于学校的话题就是毕业几十年还是会被津津乐道。不上学,你能打入人家的小圈子么?当初贾敏不就是遇到这样的窘境嘛。   而大一点的,文化昌盛的地方,扬州,便有了“春薇女学”的这样的顶尖女子学府的存在。春薇女学前面说了,基本是大家闺秀深造的魔鬼训练营!不熟读圣贤书,没有大家闺秀的教养,连进都别想进,那里面学的东西有多夸张就更不要说了!   四书五经要继续读,女四书当然更要进一步深化理解。琴棋书画哪一样都要学,哪一门学的好了还有加强班补课!诗词歌赋更不用说,大家闺秀们聚会的时候,就是击鼓传花,罚的也是吟诗作赋啊!更别提这年头行个酒令都要按着韵来,你不懂这些,那根本就没法打入上层女性的社交圈子。   非一等一的家庭教不出能考进春薇的学生。当然也有一些德容,中慧出来的品学兼优的学生,年纪不大,家里人期待高,索性再考春薇,考上了就豁出去再读几年,这种的有,但是很少,毕竟女孩子不比男孩子,谁还能指望读出个状元?这么做的竟寥寥几家居然都是想借着选秀的机会让女儿在皇宫就职的不上不下的家族。   所以说这边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书香门第,皆以娶个女学堂的学生为荣。看门第的不同,对女孩子的毕业学校要求也就不同……   ※※※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亲提到关于红楼梦中的皇室姓氏问题,说书上写的很清楚北静王是异姓王,好多作者把皇室设定成姓水,其实都写错了。关于这个问题我觉得坑爹极了,其实姓水不姓水都没错,真的不能怪同人作者们,全是版本问题。   我家就有两本红楼梦,一本是我初中买的,上面清楚的写着北静王叫水溶,是今上的幼弟,那本书我看了几十遍,即使现在不去看也知道确实就是那么写的;而前阵子我想写红楼同人,可是我真的不习惯在网上看红楼梦这类的需要细细读的书,而初中买的那本在我娘家放着呢。于是上街又买了一本,上面关于水溶却又是另一个说法,便是那位亲所说的异性王的说法。细细读了发现还有好多细节地方也都跟我过去读的版本不一样。   我简直被两个版本弄得苦逼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写好了,决定还是照着这十几年的认知来吧!因为我又上了网,看见更苦逼的版本,水溶的名字都变了样……算了,还是就照着我看的版本来吧!反正曹雪芹写出这么大一个坑,咱们填的土想要都一个色儿是不可能了。 第二十章   既然参加春薇女学入学考试的一半都是十一二的女孩子,那么很显然林黛玉的岁数是有些偏小的,过了年虚岁才九岁。大部分十一二的姑娘能考上春薇女学那真的是足足下了六七年的功夫的,不过显然林家没有人担心她是否考上的问题,开玩笑!进士做蒙师,探花爹爹现在又是每日辅导,林妹妹的智商又那么高的逆天,她会考不上?鬼才信呢!   当然这么着急上学的原因还有一个,年前林如海悲催的得到了皇帝的回信,大致的意思是:我知道爱卿身体不是很好,可是现在谈退休也实在太早了,可你身体又确实不能劳累太久,问题是最近朝里鸡飞狗跳我实在挑不出适合接任你的,这样吧,你的任期明年年初就到了,我先下旨让你再任一届,但是我会尽快选人接替你……你第二个任期最多一年我会让人过来接手你的这摊事情,然后你就在扬州好好养病,彻底调理好了进京在朕的身边任职……   林如海虽没有如愿在来年回京,可是却得了一颗定心丸,也就是皇帝是同意了他回京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挑到合适的人选罢了,十有八九这一次不用再硬撑三年了……今上或许不是那种成就一番伟业的千古帝王,但是确实也是个兢兢业业的皇帝,而且很有信誉,从不轻易许诺,他既然说了最多一年,那恐怕真的也就最多到年底就能卸任了!   本来这真的是个好小心,林如海松了口气,更精神了。谁知他情绪一松下来,便忽然想起女儿的学习问题,顿时斯巴达了!口胡京城没有女学啊真回去了我的玉儿怎么办!   没上过女学,这是当初贾敏到了扬州最感到内伤的一点,当日贾敏第一次到扬州的时候是陪林如海送母亲灵柩回苏州之后,守完孝拐过来扬州念书,那时候林家早就因为林如海父亲的去世而不再是侯门,林如海本人当时只是个举人,可是架不住林如海的老师牛啊!所以交往的净是些书香门第的太太小姐。虽然贾敏很有才,可是结了婚的女人谁没事去显派一下诗才?再展示一下自己的一手好字?完全木有机会啊!初来扬州,一交谈,这帮人厉害的自然是春薇女学,次一等的也是“德容学堂”“中慧女学”出来的,堂堂国公府家的小姐,居然没上过学!虽然贾敏当日在家里没少学东西,可就像咱们二十一世纪一样,你就是自考次次满分,一溜烟自学学到了硕士的课程,也没有直接去上清华听着威风了……贾敏名字里有一个“敏”字,怎么看不出交往中这边的贵妇皆以江南才女自诩,颇有一点“你们京里来的女人都是没文化的家庭妇女”这种潜台词在里面……贾敏是破费了一番工夫才洗刷了人们给她盖上的“京城阔女”的印章。再次来到扬州,她已经是三品的诰命,当然没人敢瞧不起她,可是她依然耿耿于怀的惦记当日因为没上过女学而被江南的太太们背地里另眼相看的事情。多年无子,好容易挣命一样生下个女儿,才满月就跟林如海林如海念叨:“哼,当我不知道,她们嘴上不说,心里总觉得我不像她们念过女学堂,有甚么了不起的!待我女儿长大,我非让她次次都考春薇的第一名,看谁再敢说什么京里来的如何如何……”林如海当时很是笑话了她一通:“玉儿是我的女儿,本就是江南女孩子,跟她们一样的,你是白费力了……”然后被贾敏一顿捶……   也难怪贾敏对没进学堂的事情耿耿于怀,无它:她向来自视甚高,可偏因为没进过女学,明明才高八斗,居然还会在才学上被人看不起!虽然后来交往中逐渐熟悉,大家也都知道她是有才的,可是这么个疙瘩摆在这里,贾敏对女儿上女学的事情极为在意。而林如海自己就是江南人,更是觉得女孩子哪里能够不上学?只是过去黛玉小,还没到操心这个的时候,林如海也就忽视了。   往事历历在目,如回京的事情有了眉目,林如海忽然就想起妻子的愿望了。老天我居然没送女儿去女学读书!!回了京就更没机会了,京城的女孩子全都是自己在自己家里学啊……老天这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正经的江南姑娘,扬州呆了这么久居然没上女学?这不是丢死人!这会儿林如海全然忘了女儿一直守孝的问题了……   许阳打听了林妹妹就读的学校的情况,惊的直抽凉气,尼玛,这玩意比崇雅书院还变态啊!他颤着嘴唇问许太太:“妈,你是说妹妹要学这么多东西,这比考状元也简单不到哪里去了吧!”   许太太笑道:“可不是!春薇毕业的女学生,最后毕业成绩最高的,外面可是真正直接称呼女状元的!哪一年的女状元,不是各家争着抢着要聘来做媳妇。这样的女孩子,就是站在皇后娘娘面前也不会露怯的!”   “哦,这么厉害?那是不是还有顶着碗练站姿的礼仪课?”许阳的恶趣味发作了。谁知许太太很是惊诧:“怎么会,站坐行止这些东西哪里专门用春薇的老师教?那儿倒是有礼仪课,老师却是只讲大规矩的,便是你们六艺中所说的‘五礼’,你这阵子不也在学么?就是‘吉’‘凶’‘军’‘宾’‘嘉’(注1)这些东西。当然女孩子不比你们,‘军’礼自然不用学。一般的家庭,便是‘宾’礼也是用不着的,不过春薇女学这些年很是出了不少有诰命的太太,故此‘宾’礼也是教的极为仔细的。其实这些东西但凡去春薇的姑娘,都大略懂一些的,只是春薇会教的更仔细,毕竟不是哪家的太太都是诰命,什么礼节都懂。”说罢笑道:“十一二的姑娘若还要人教阳儿你说的那些东西,哪里还进的去春薇?便是家里的小丫头,没个样子都不能在主人面前伺候呢!”   许阳当即默了,实在是被后世那些礼仪学校误导了。他班上一个姑娘就是报了礼仪学习班,据说跟训练模特似的,什么动作都要做的好看……唉,那些基础的学习班根本就是给连起码礼仪素质都不过关的姑娘们准备的啊!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礼仪之邦,这个依然处于最讲究礼仪的时代的国家里顶尖的家庭里出来的姑娘们,哪里还用别人教她怎么走路怎么吃饭比较好看?开玩笑吧!   你问问林妹妹,她用得着对着镜子学习怎么笑最温婉么?不需要!因为她的母亲她的外婆她的姑姑舅妈,她身边的所有女性亲属都是笑不漏齿,温文尔雅的。你再问问宝姐姐怎么会做到的那么长的裙子走路的时候脚不漏出来还不会绊倒?她当然会,因为她从小就是这么走的!   真正的名门淑女一笑一颦皆可入画,这些从来不是礼仪老师加班教出来的!这是她们自幼的教养。这些人家里,就算是小丫鬟,除去有人一开始告诉她们规矩礼节,不可能再有人整天盯着她们要这样走路那样说话的!她们的环境会对她们进行再教育的,做对了,没人会奖励,这是起码的要求。做错了,自然会受到惩罚。对于名门淑女们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的事情,她们用得着天花几个时辰去学么?即是有些家庭就有教养嬷嬷的存在,对于礼仪也是从小潜移默化,随时纠正,讲解到处都用得着的礼仪知识,哪有没事儿花几个钟头站着坐着练姿势的!除非有青云志,要进宫。   许阳本来一想到自己再过两三个月居然就要跟一个老状元去听他给举人们讲四书五经,脑袋就嗡嗡的想,苍天啊大地啊,一个还不算太老的探花就把他快吓疯了,现在要跟着探花的老师去学习,神啊这个世界这太可怕了。可是听说林妹妹要面对的情况,顿时心理平衡了。   许阳怀着对林妹妹万分同情外加同甘共苦的心情来探望她,却见这小萝莉认认真真的在练字,写的却是李白的《将进酒》,气势恢宏的一首诗,被她用簪花小楷写的整整齐齐,看的许阳手都痒痒,太不搭调了啊!不过真的不能强求,这么小的姑娘腕力不足,你让她豪迈的泼墨狂草去写“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这太难为人了!   看了半晌,许阳还是忍不住恐吓小萝莉。“你还不背书么?虽然是贴经,可是毕竟要考十几本书呢!当心考不过啊!”   林妹妹怎么可能被他吓唬住,抬头嗤笑道:“你当我是你?四书当日进京前我就背的差不多了,这两年虽没人教,可这些圣贤书哪一日也没离了手。这阵子姑姑把女四书给我粗粗讲了一遍,这些书如今我虽不是全通了,可是背下来倒是没什么为难的。这考试并不难的,又不是要自个儿写什么东西,只是贴经(就是把原文贴去几个字让考上填上,就是现在的填空题,科举考试的一些环节经常用这个考法)而已,我早背的差不多了,把字练得好一点是正经。”   背——下——来——没——什——么——为——难——的——!!!   这句话砸的许阳头晕目眩,神啊林妹妹你才几岁啊!四书五经加上女四书,全背下来了?这还是人类么?在她这里找平衡简直就是找虐啊!被打击的想要撞墙的许阳乖乖的拎起《大学》坐在一边开背了……现在只能不求甚解了,先背下来再说,背下来再仔细问林妹妹那些不知道的典故出处吧!尼玛,我大学都快读完了,研究生都确定要保送了,回到这里还不如个8,9岁小姑娘有文化,太打击人了!(亲,你真的选错对照组了)   于是年前剩下的日子,兄妹俩一个焦头烂额的读书,一个优哉游哉的备考,林如海加紧时间处理公务,府里其他人鸡飞狗跳的准备过年,不知不觉就到了年三十。   ※※※   注1:五礼:“吉”礼,用于祭祀;“凶”礼,用于丧葬;“军”礼,用于田猎和军事;“宾”礼,用于朝见或诸侯之间的往来;“嘉”礼,用于宴会和庆贺。这五种礼仪每一种都有繁琐的体系。 第二十一章   过年本就是各种忙乱。可是林妹妹小,也没人把许阳当个大人使唤,因此林府里早就鸡飞狗跳了,可是这两人在年三十之前也只是腊八喝了腊八粥,小年儿吃了饺子,平日里竟然只是安静读书,偶尔出去玩玩雪。   林黛玉的身体不是特别健康结实,但是还真的也不是风吹就倒的样子……许阳严重怀疑她是后来在贾府处处陪小心,才折腾成那样子的,这小姑娘就是不胖而已,蛮活泼的嘛!   口胡活泼过头了!看这一领子的雪!许阳伸手从后脖领掏出一把雪,幽怨的扭过头,正好看到林黛玉惊慌地跑了。林妹妹居然会打雪仗?!(只是用雪团扔一下,算不上打雪仗吧)喂喂,我到底穿到哪里去了!   回房间赶紧叫桔子拿了干爽的里衣换上,估计林黛玉只是想吓唬他一下,谁知道居然正好塞了一脖子,顺着脖子滑到背心,嘶……好冷!一屁股坐到熏笼上,许阳现在再也不没事琢磨坐熏笼是多么女气的行为了。在这个没有暖气的世界里,江浙又不流行火炕,伸出个手烤火盆简直是太太太折磨人了,那真的啥也干不了只能干烤火啊,再好的炭直接那么对着脸也会觉得呼吸不畅啊!还是坐熏笼上舒服啊,热气从下往上的熏着,在搬个案子放跟前,取暖读书两不误,就是盘腿坐血液循环不太好。   过年实在是热闹,中国人在烟花的造诣上真的是让人叹为观止!还没过年,年三十,灯火烟花映的扬州几乎成了不夜城。许阳看着满天的绚丽,恍惚中有一种在二十一世纪看烟火的感觉……   正感慨,居然惊到了,尼玛那是什么?一条龙?那边的鸟是凤凰吧?是凤凰吧?忽听得孟姨娘在一边说:“旭宝斋的这龙凤呈祥的烟火真是做的绝了!年年看,年年都相似又不一样,总也看不够!”   许阳抬眼看去,那游龙摇头摆尾,凤凰也好似要活过来一般满天的挥翅,绚烂的烟花几乎把整个天都要引燃了……许阳知道中国古代的许多东西现在都失传了,比如他这些日子吃的用的:好几种米现在根本找不到品种,至少许阳在现代没有吃过绿色的米,这种碧粳米早就因为产量问题被淘汰了……而穿的图案繁复却极为柔软的花罗,更是现代只有在博物馆才能见到斑驳褪色的展品。而现在,亲眼看到天空中绚丽的壮美烟火,许阳一时间竟感动的不知道如何表达,他穿越时空而来,失去了几乎一切的东西,可看着这满天的烟花,他忽然有种自己属于这里的感觉。其实这种感觉累积了好久,而这照的整个天都亮了的烟花,好像也把许阳的心给照亮了。   林家是人口少,也就没那么多规矩,林如海自己领了闺女去拜祠堂,许太太也领了许阳在他小院子里给他名义上的爹遥遥的磕了头……这便是整个年里最严肃的事情了。   大年初一拜年,这是许阳头次这么认真的按着规矩挨个磕头,许太太林如海各磕了三个头,换来两个大荷包,回去打开一看,娘啊全是小金锞子!许太太的是八个,林如海的也是八个,两两成对款式不同,每个都有一两,加到一起正好十六两整整一斤的金子啊!   这时代两比现代的小,估计也就有30多克,可一斤有十六两,所以算下来一斤还是比现代重的,估计有现代的600克,也就是一斤二两。这些单位换算许阳用自己从现代带来的当出去又赎回来的首饰的克重,教桔子用家里称银子的小称称了自己计算出来的。这就是男女思维的差异,要是女孩子回到古代,恐怕没兴趣会换算这些,管他跟现在的重量制度一样不。可许阳是男孩子,即使是文科生,依然对这些东西龟毛无比,不弄清楚这些心里难受。   古代……话说压岁钱这东西,金锞子看着真的比人民币带感多了!难怪后世又开始流行送金条做压岁钱,看着就过瘾啊!而且关键是这东西极大的避免了孩子乱花……这成套的跟工艺品似的,谁舍得兑成银子花了啊。一时开心便又脑抽了,见到了孟姨娘过来,也高高兴兴的想要跪下磕头,把孟姨娘惊的急忙把他从地上揪起来。   “阳哥儿万不可这样,不合礼数的!”孟姨娘少见的拉下了脸。许阳忽然意识到孟姨娘的身份,是的,孟姨娘是妾,尽管是良家妾,而且当日进门,据说林夫人贾敏是直接把她当做二房姨太太的,可妾毕竟还是妾,尽管许阳心里把她当长辈,却不能用对待长辈的礼节对待她,尤其在这样的节日。许阳心里暗骂该死的封建制度,却还是得老老实实爬起来,给孟姨娘端端正正的做了揖。孟姨娘这才笑眯眯的拿了荷包出来:“不值什么的东西,阳哥儿拿去玩吧!”   许阳跟她随便惯了,便随手打开荷包,一看,却是块成色相当不错的玉佩,满眼疑惑地看孟姨娘,却听孟姨娘肃容说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我知你不喜欢这些东西,可就像你可以私底下叫我孟姨却断不能在人前这样叫我一样,有些习俗,你还是要学了的……明年你就要去书院了,还打扮的这样的素净,却是要被人看成异类了!”   许阳鼻子一酸,差点又落泪。他怎么不知道孟姨娘特特拿自己身份做比的意思?还不就是逼着他接受这些习俗,就如他明明尊重孟姨娘却依然不能用对长辈的礼节对她一样,他必须要用这个社会的规则来要求自己。林如海毕竟是男人,不注意这些细节,而许太太有子万事足,对许阳竟比对林黛玉管教的还少,只要他开心怎样都好。唯有孟姨娘,身份所限不能直接教导他,却是总在适合的时候提点他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样好的人,却命运多舛,如今只能在林府做个妾,虽锦衣玉食,却怎么可能真的自在。   许阳把眼泪憋回去,他很久没哭过了。抽手从袖筒里拿出个纸筒,嘿嘿的笑:“孟姨,你看,新年礼物,我给你画的画像哦!”   孟姨娘乐呵呵的打开一开,还真是被他惊到了,并不是画的不好,而是好的过分了。   与时下的画不同,许阳这幅画并非用毛笔画的,而是炭笔勾勒出的形象,原来是一幅素描。这世界西方的好多东西也传到了中国,扬州商业发达,大的文具店里还真就有西洋画的画笔画具卖,不过去买的大多都是做生意的外国人,一年也卖不出去几套。而西洋画也有人卖,但是寥寥几幅都是油画,上面画的女人的打扮被文人们看了骂骂了看,倒是很吸引了些人气……林如海家里还有传教士送的一幅他的画像呢!不如本国的画那么有意境,却是挺像的,但也只是挺像而已。当时那传教士用炭条打的稿,林姨娘觉得很是有趣,再没听说过画画还用炭条打稿子。谁知今日见了许阳用炭笔画的画像,神态自然栩栩如生,竟似不比那传教士画的差。   许阳嘿嘿的傻乐:“本是送母亲一幅画像讨她开心,可是不看着她老人家的话我画不好,特地让她摆姿势,又没了惊喜。索性先画了孟姨练练手,孟姨可别嫌我拿你实验啊……”后面的话却是没说完,孟姨娘的脸那活脱脱就是张芝姐的脸,不用看脑海里古装芝姐的印象也深的不得了,许太太的画像,一提笔就是穿着套装的许妈妈。孟姨娘却是不知这一节,感动的要命,直把那画细细的卷起来收了。又回头嗔道:“还不赶紧给你母亲画一幅!不然我哪里敢拿出来,只能自己偷偷地看,岂不是锦衣夜行了!”   说也奇怪,许阳跟孟姨娘就是投缘。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孟姨娘这张像二十一世纪明星的脸,既有亲切感又不会有伤心的联想,自然让许阳喜欢接近。当然孟姨娘为人也确实太好了,就从来没见过她计较过自己的什么,全是为别人忙了,而且办事情极有条理,从来都不慌不忙,极有气度,处世公允,让人挑不出错来,更别说年过四十依然如此的端庄秀美,落落大方。这样的人,拿到谁家不是当家太太的料?偏她命苦,亲人死绝了,只能把林家的人当亲人,在这里做个名义上是妾的女管家。   许阳终于还是给许太太画了一幅画像,孟姨娘的那副是持扇纳凉图(看这季节吧!可见不是写实,构图纯想象!),许太太的则是很端正的冬装坐像,画一送去许太太喜的又是笑又是捶他的:“你把我画的年轻太多了!褶子少了好几条……”许阳也跟着笑,心里却涩涩的,一不小心,还是画成了许妈妈的模样……   谁知道这画又被林黛玉看到,缠着让许阳也给她画,于是许阳就让林妹妹坐在一边摆出读书的样子,素描了一幅——幸好是素描,不是很浪费时间。谁知道林妹妹看了便上瘾了,又让他给自己画个弹琴的画像!结果画了一幅又是一幅,给林妹妹画第三幅的时候被林如海给抓住了。于是被舅舅大人一通臭骂,灰溜溜的乖乖滚回去继续念书了…… 第二十二章   正月一过,林黛玉就去春薇参加了入学考试,很快学校里公布了这一年的入学名单,林黛玉的名字果然在第一位。林如海这几日去上班都翘着胡子,怎么着吧!你们闺女十一二才上春薇,我闺女才九岁就考个第一进去!   林如海爱女如命,自然又催着去准备大姑娘上学的东西,被孟姨娘一句“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给打击的够呛,看着整整齐齐的上学的用具,再有他的老姐姐许太太也笑他果然是无事忙,林如海老脸一红,再不掺和,一扭头又督促着许阳赶紧读书去了。   许阳这个人倔,四书五经十几万字,他两个多月硬是全背下来了,当然这也跟他过去的底子有关,其中的名篇他本来高中的时候就倒背如流的,上了大学后又更加注意古文化的学习,所以十几万字看着多,他其实真正要现背的不到三分之一。   可别觉得只是古人一天到晚只是学这几本书简单,不提对意思的理解,就光说背吧,有几个普通人家能把四书五经买齐全?一个月笔纸一类的又要花多少钱?凡是沾上学问二字的东西就没有便宜的!所以进士真的是大浪淘沙,举人也是人中龙凤,可秀才这最基础的第一关,再某些层面上真的是在拼爹!   本朝的秀才考试光是看内容似乎真的不难,就是贴经,诗词,八股只在最后院试考一篇,也没人要求个小生员能写出多么振聋发聩的文章,基本上能有理有据就成,当然过不过就看你的文章好坏跟运气了。四书读通,贴经跟八股一般都能对付过去。而诗词,不要以为对古人有多难,“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佳句难得,可是哪个书生一句诗都写不出那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考秀才按比例可能比考上一本都要费劲,但是所需的知识量,真的没咱们现在高考大,翻来覆去就那些东西,难度也并不大。可你真的以为它就是个考本科的难度你就错了!对寒门学子来说难度能赶上考公务员啊!   为什么会那么难考?很简单,资源不足。听起来似乎考的不深,而且就那么几本书,可是对于穷人来说你买的全那些书本么?你有钱买纸墨练字么?你请的起先生与你讲解么?更夸张点闭门造句的书生没讲解不说,遇到不认识的字,字典都未必能弄得到!这些都不是只考寒窗苦读能够解决的问题。所以富家子弟们只要肯一直努力下去,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又有老师指导,除非年纪特别小,考上秀才真的不是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可是穷人家的孩子,书都凑不齐,怎么去全背?考一次两次行,一直考下去不干活谁养家?所以对寒门学子来说,考秀才根本比考公务员还困难。要么怎么说在某种程度上是拼爹呢!   林黛玉嘴上说许阳三五年考个秀才,可她心里真的认为那是运气不好才要那么久。这东西确实一半靠实力一半靠运气,许阳的实力嘛,别看他过去没有照规矩学习科举的内容,但是基础还真不是一点没有!这两个月下来看他学习的进度,林黛玉认为若是她哥哥运气好的话,再有一年考秀才绰绰有余!   其实许阳从小就被人叫做神童的,也就是现在整天跟林黛玉混,才被比的那么不能见人。秀才就是个基础,又不像举人要求那么高,许阳就是诗词上差点,但是小天才的脑袋摆在那里,才几天就会做歪诗了,明年考秀才的时候估计做出的诗不说佳作,像模像样还是没问题的(好吧,这纯粹是林妹妹的一厢情愿)。四书五经现在就背完了,用一年的时间练习破题做文章,足够了,再学一年大可以试试下场了,就算运气不好,最多再考个一年也肯定成了!更别说还有林如海这个前探花作指导,猜题神马的,其他的就要看运气了。不只林黛玉,就是林如海都暗暗憋着一口气:“我女儿9岁就考上春薇,我外甥也绝不会差了!明年一定要他当秀才!”得,这个比他女儿还过分,好歹林黛玉还想着实在运气不好的话再考一年呢!   可怜许阳一心觉得自己努力三五年考上秀才是很伟大的志向,谁知道他的探花舅舅跟才女表妹跟他的思维完全不是一个波段的……小神童遇到老神童跟超级小神童,过的日子非一般的苦逼。   说真的林家父女太想当然了,对林如海来说秀才自然手到拈来,林妹妹如果是男孩子,也真的不会把考秀才当成难事。再退一步说,许阳要是从小就穿到林如海的真外甥身上,也真不会把这事情当成太难的事情……打个比方,考清华对一般人来说是做梦,可是对次次全市统考第一的神人来说算是梦么?根本就是合理要求嘛!显然林家父女都是这型的……   悲剧的是,许阳曾经也是这型的,可惜如今显然专业不对口!歪诗能做,可是你让许阳写首诗还得表达出意境神马的?做梦去吧……所以许阳的秀才之路根本不可能像林家父女想象的那么容易的啊!!!   这一年二月初四立春,立春自然要吃春饼,这一点跟后世很像,当然林家的春饼非一般的讲究,可惜林如海却不能在家一起吃,因为朝廷的规矩,官员们统统要穿戴整齐了去城外迎春打牛,可惜许阳这几天刚刚开始学骑马,还没骑马走到城外这么高的水平,所以这个热闹居然看不成,又因许夫人要到年末才能出孝,也不能带他们去乘车郊外看迎春会,于是许阳跟林妹妹只能在家里啃春饼了。   许阳这几日练骑马练的大腿内侧都破皮了,十分的可怜。许太太这人吧,端庄是端庄,也真疼他,可是她确实没当过几天娘,就是自己的孩儿在的时候也是奶娘们伺候,哪里用她操这些心?再说这几天她忙着林黛玉的事情,故而没有注意到许阳别扭的走路姿势。还是孟姨娘见了,便细细问了许阳,许阳虽不好意思但也真的不是有苦憋着不说的主儿,赶紧诉苦,求孟姨娘给他缝个护大腿的东西。   孟姨娘哭笑不得,直用指头戳他:“你的丫鬟竟都是摆设不成?她们注意不到,你就不会说么?直接吩咐她们做活计不就成了?哪里有你这样的主子!若不是我问你,你是不是要等腿都血淋淋了才交待!”许阳被戳的嗷嗷直叫,扭头孟姨娘把伺候许阳的丫鬟统统教训了一顿。这真的是许阳的错了,对丫鬟嘻嘻哈哈惯了,除去端茶倒水打扫房子的活儿,竟从来没使唤过什么。   孟姨娘越问越火,怒道:“难不成这院子里的竟不是丫鬟?却是一群的小姐不成?咱们家哪个丫头只端茶倒水就行了?大衣裳不说了,主子要用的小物件什么时候不是贴身丫头做的?你们少爷脾气好,不使唤你们,你们就都躲懒了!”又怪自己竟没有好好管这些丫头。   其实这事儿真怪不得孟姨娘,也不能全怪丫鬟们。既然丫鬟们给了许阳,自然是许阳的丫头,孟姨娘自然不好整日过来指手画脚。   原本林家规矩是这样,大衣裳自然有绣娘做,这个专业性太强,大批的手绢荷包也是绣娘顺便做的,而主人身边的偶尔需要的小物件还有内衣什么的确实是给身边的丫头做。可是许阳突然来到林府,当时谁有功夫慢慢做他的衣裳,正好当时府里请了绣娘给林黛玉做衣裳,孟姨娘就吩咐又多请了绣娘,一口气给许阳做了从里到外N多套,七零八碎的小东西也没少做,足足能用几年……结果许阳来了几个月,基本上没有什么针线做,他也不知道他的丫鬟们还具备这个功能,就以为他的丫鬟们就是端茶倒水递个消息啥的,背地里还吐槽过:“这年月丫鬟真的是个好工作啊!高薪还清闲,制服又漂亮……”许阳又脸皮薄,身体好了一点就不许丫鬟贴身伺候,他腿疼得要命可是走在外面却是尽量装作没事的样子,丫鬟们哪里会知道他受伤了?也就是他在孟姨娘面前放松了一些才不小心被发现了。   不过没人会说是许阳的不是。作为丫鬟,没发现主子受了这样的罪,那就是错!孟姨娘背地里说了许阳,但当着丫鬟的面,自然是把丫鬟们骂得狗血淋头,她一向脾气好,教训下人也是温和的,这次一来是真生气了,二来也是故意扮白脸,替许阳管教下人,实在是许阳脾气太好了。   嘴上说着这些活计该是丫头的,孟姨娘却还是自己用细布做了包了大腿的护腿,连夜做了两套第二天就给许阳送去了。这些事情孟姨娘也不会特地的告诉了许太太让她心疼,而没几日许阳骑马骑的熟练了,腿夹的紧了也就不怎么磨了,再加上贴身护着几层布,蹭的也不厉害了,当然把皮磨厚了估计也是另一方面的原因。   许阳确实不是个安生的,没几天就吩咐丫鬟们做了副小护腿,然后送给林黛玉,拐了她也去练骑马。结果自然是被许太太骂得狗血喷头。谁知林如海回来了,倒很是赞成:“骑马有什么?这边姑娘们骑马踏青的多了,姐姐小时候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姐夫那边又守旧些,不知道扬州这边的风俗,姑娘们骑马也是风尚呢!有几家姑娘还打马球呢!”许阳听的囧了又囧,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完全是红楼梦里那样,讲了好几年的故事姑娘们都没出过家门……许阳是生怕林妹妹身体继续糟糕下去,所以才想让她锻炼下,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小姑娘的娱乐太少了全是室内活动。   许阳其实也被林如海给蒙了。他忽视了一点,要说对林黛玉的关心,谁能超过林如海?他为了女儿的身体,不知道背地里跟秦太医啰嗦过多少遍,把秦太医都问烦了,最后粗话都冒出来:“早说了你家姑娘只是娇弱点没什么大问题,你啰嗦个什么!多让她晒晒太阳多活动些就行了!吃个屁的药!”   林如海这些日子正琢磨怎么让整天就喜欢读书的闺女多活动些呢,结果一下班就听说姐姐大发脾气,因为外甥把他的宝贝闺女拐去后面小院子骑马了。林如海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骑马不就挺好么!弄匹温顺的小马让女儿骑,又晒太阳又活动了,多好!至于扬州流行女孩子骑马这说法绝对是他晃点许太太,这又不是唐朝,女孩子骑马还是相当少的。不过反正许太太不出门,晃点就晃点了!   许太太虽然还是不太赞成,可是既然当爹都赞成,她也不好多说,只是嘱咐林如海一定要找匹温顺的小马,当然还要请位女骑师。又叮嘱:“就算骑马再流行,过几日春薇开学,玉儿也必须老老实实的坐车去!”林如海不禁跟许阳一起抹汗了,这还用说么,我脑子没被驴踢过啊!   ※※※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要那么认真地去写女学呢?而且为了让女学的存在不与红楼梦的原世界产生冲突还专门做了那么长的说明与设定。   我始终不认为林妹妹会是爱慕富贵的人,她所要的幸福,绝不是一群丫鬟伺候着,一群女人奉承着,锦衣玉食,做诰命或者进皇室……   真的,或许宝姐姐会喜欢这种生活,我不是贬低宝姐姐,只是事实如此,每个人所追求的理想不同。我自己也想要更大的房子,赚更多的钱呢!   可是与咱们小民不同,钱什么的对林妹妹从来不是问题。而依她的性格,更多的荣耀对她也没有意义。她其实是个有点儿浪漫主义的女孩子。她有点小高傲,有点爱拔尖儿,但是她的高傲与爱拔尖都是在对自己才华的自负上,而不是在权势富贵上。   她的内心向往自由的。所以,我给她自由——在能被这个社会接受的最大限度上。   而我也只能为她做这么多了,社会对女人从来都是苛刻的,无论古今。   生来莫为女儿身,喜乐苦笑皆由人。   身为女子,已经够不容易了,所以我不会为女子的生活再增加更多的禁锢。   可我是个现实向作者,不是幻想家,所以只能在力所能及的限度里去勾勒一个相对美好的环境。所以我才会设计出女学的存在,我会让林如海在社会的容忍度能适当的开明——这是我喜爱林妹妹的方式。   这是我的一点心里话,谢谢大家耐心的听我啰嗦。 第二十三章   二月十二是花朝节,更是林黛玉的生日。林黛玉好几年没正经过生日了,先是弟弟死了,然后是贾敏病重,再接着便是给母亲守孝……小姑娘也就是还没怎么记事的时候,她的父母正经把她的生日好好庆祝过,可惜她早就记不清了。   林如海如今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怎么疼女儿怎么来。林如海听说林黛玉是真的喜欢上骑马了,赶紧的亲自去挑了匹温顺小马当做礼物送了林黛玉。许阳终于把他那个迷你小屋从林如海那里给抢回来了,于是现成的生日礼物也有了……林黛玉开心的要命,在贾府的几年她守孝,生日都是草草的过了,哪里有人这么用心的给她准备礼物?更别说这两个礼物也太特别了!   因为家里人少,这几年守孝更是与外面没有交际,所以黛玉并没有什么闺中密友,只能自家人祝贺了。孟姨娘索性请了扬州出了名的一班子小戏过来唱曲儿,也不搭台子,几个小姑娘扮上了就在院子唱,倒是把家里的丫头小厮们乐的够呛,直说大姑娘一个月过一次生日才好呢!让他们也有的戏看。   林黛玉这几年在贾府倒也年节倒也听过戏,可是都是请的京里的班子,南戏唱的总是不地道,这次倒是听个够了,只可惜曲目太让人抓狂。许阳非要听大闹天宫,说听戏听的就是个热闹,可见许阳这小子算是没治了,娇滴滴的小姑娘他硬是让人家扮猴子!林如海倒是很满意,知道许阳是故意让林黛玉听点热闹的免得变成书里写的那么个恓惶样子,于是也大力赞成看大闹天宫,把几个女人气得直骂这两个人没品位的很,人家小戏班根本就不擅长这种武戏,却还是依了这俩人先点了大闹天宫。   听了大闹天宫,许太太又想听单刀会,这次可没人同意了,人家过生日,听这玩意儿干嘛?到底改了《不伏老》,可还是被许阳笑话了一通:“你小姑娘才九岁,过生日就要听《不伏老》了,哈哈哈哈,啊!!!!”这最后的一声是被许太太敲了脑袋。   林黛玉哪里是让人的,也不接他的话题,只凉凉地说道:“哥哥生日的时候,定然要听春香闹学才是!”许阳被噎个够呛,也不敢回嘴,开玩笑,说不说的过是一码事,说过个小姑娘有啥骄傲的?更别说边上还有三个拉偏架的,才不没事儿找虐呢!   许太太跟孟姨娘给林黛玉的礼物都中规中矩,无非是衣裳首饰,许太太年纪大了,是让下人做的衣裳,又送了套小姑娘可以带的首饰。孟姨娘却是亲手做了两身衣服鞋袜。丫鬟们也都有礼物,私下还凑钱给林黛玉庆祝了一回,连着折腾了两天,林妹妹脸上的笑就没有断过。不到半年的工夫,林黛玉离红楼梦里那个多愁多病的林妹妹的形象已经非常遥远了。   花朝节过了,林黛玉也该上学了。其实春薇女学是立春开学的,可是那是高年级的老生,新生还要入学考试呢不是?再说新生老生都赶在一起入学太乱了,所以就像咱们现在大学一样,老生先开学,新生过十天再去。   许阳旁听的日子倒要晚一些。季先生年纪大了,崇雅书院里又有不少先生,所以初春还比较冷的日子他是不上课的,总要过了惊蛰才开始去讲课。不过许阳倒是可以趁机先练练骑马,于是林黛玉开学第一天,他骑了马,跟着林黛玉的马车,美其名曰护送妹妹上学,便高高兴兴往春薇学院去了。   要说许阳这个人,真是太闲不住了,勉强刚能骑马了就敢说护送妹妹!要知道他的骑师还得提心吊胆的跟在他后面保护他呢!不过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出门理由真是太爽了,许阳虽然算是个爱学习的孩子,可这阵子真的别憋坏了。神啊,从他开始刻苦读书这都快三个月没出门了!整天看着院子里那几张脸,就是几个漂亮小丫头他也觉得看腻了!春薇女学离林家不远,马车慢悠悠的走着,比走路快不了多少,许阳那才学了半个月的半吊子骑术最多也就是这个速度,倒是不觉得慢,呼吸点外面的空气也觉得很舒服。就这么慢,也不过十几分钟便到了。   春薇女学的课程还是蛮紧的,不过怎么说也是女学,不至于像过去的高中一样没事弄个早自习晚自习啥的。早上辰时一刻开始一直到下午申时下课,放现在大约也就是七点半上课下午三点下课。古人做学问什么的虽讲究闻鸡起舞,但是女孩子更要重礼仪,又不像崇雅那边的举子多住校,女孩子都是住在家里的,晨昏定省当然不能含糊,故此辰时到学校,辰时一刻(即七点半)正式开课。规矩礼节,原本对女人就要更严苛些。   林妹妹上学,有两个丫鬟并两个婆子随行,另有一个车夫两个男仆跟车,但这些人当然不能都跟着进学校,也并不会让一辆马车就在学校门外干等上一天,而是送了林黛玉便回林府,反正林家离春薇不过二三里(注1),就是有什么事着人跑回去叫车也来得及。   春薇女学为了方便女孩子上下车,所以虽学校是临着街的,可是大门却并没有直接对着大街,而是沿着街两边学校的墙斜刺里修进去一条路,从街边斜插进去十几丈才是大门,学生下了车,车不用拐弯接着往另一边路上走十几丈,又斜插回街上。这小路只够车走的,临时停下车送学生下车是行的,可是显然没有适合长时间停车的位置。被学校修出的小路跟街道之间本属于学校的一块儿梯形的地方,则租出去开了一个文具铺子跟一个绸缎庄,挨着女学倒是生意不错。   临着的那条街向南不过半里地便正对着繁华的东关街,不少人去东关街都会从春薇女学门前的这条路过去,所以送女学生的马车也不能停这边,要是几十辆马车攀比着都在这里候着家里的小姐,怕是非弄出交通堵塞不可。男仆倒是要留一个在门外,万一有什么事情好跑腿的。而林黛玉可以带一个丫鬟进去伺候笔墨,多了是不行的。   到了春薇女学的门口,许阳急忙下马,到林黛玉车前帮忙打帘子,却听林黛玉笑道:“哥哥别瞎忙活了,这哪里是你做的事情啊!”许阳讪讪的后退了一步,说:“不然我陪妹妹进去?你第一天上学,没个大人陪着不害怕么?”纵是林黛玉本有些紧张,也被他逗的笑了:“冠礼都没行呢!你倒算大人了?”   说着亭亭玉立的在车边站稳了,又转过身端端正正的对着许阳福了福:“刚才是玩笑话,哥哥的好意我知道的,只是考试的时候父亲带我来过的,倒是知道往哪里走。这边儿规矩严,非学校有邀约家人不得随意进来的。天气不暖和,哥哥还是赶紧家去吧!”   许阳先是一愣,而后佯怒道:“还没上学就跟我这么生分了!要真念完三年书,是不是见面还得跟我三拜九叩啊!去去去赶紧上学去!”   林黛玉哭笑不得:“你是我哥哥又不是我爹,要什么三拜九叩!回去骑马慢一点,你才学会,摔着了不是玩的!”   许阳崩溃了:“我不是舅舅,可你却比我娘还要罗嗦!到底谁送谁啊,赶紧的,回来我还等着你给我讲书呢!”   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冲雪雁道:“你们姑娘身体弱,你可把手炉多拿三五个给她用!”雪雁也跟他玩笑惯了,便取笑道:“最好明天抬个熏笼进去!直接让小姐坐在上面上课,不然姑娘的袖子可是揣不下三五个手炉的。”林黛玉已经扭身走了,肩膀却微微晃动,许阳知道她准是在偷笑,唉,古代人就是摧残人,这么丁点个姑娘,笑都不敢出声。   许阳乐呵呵的目送林黛玉袅娜的走进春薇的大门,心里不禁感慨:“真恐怖,8,9岁的女孩子走路就婀娜成这样,长大了可得美成什么样子?”不是说林黛玉走路有多摇曳生姿引人遐思,而是她行动上便真的如古人说的弱柳扶风,长裙及地,迈步绝不会踩了裙子更不会露了脚,许阳没办法用词汇形容那种仪态,只觉得端正却不死板,虽还是小女孩的个头,可一路走去仪态万方,背影足可以入画。   许阳愣了一会儿,随即摇头,了不得了!看个小姑娘走路居然会看呆,果然自己是整天对着一群未成年少女,一个没注意就染上了古人萝莉控的毛病,要不得要不得!   扭头让车夫带了春纤跟婆子们先回府,自己带了骑师跟小厮骑着马慢慢的沿着路走到东关街上。   ※※※   注1:现代的里等于500米,古代大部分时候里也差不多这么多,一般比500米短一些,400米多一些……这里约莫将近500米,所以二三里只不过一公里多一点。 第二十四章   东关街实在热闹得很,许阳便下了马,让小厮给他牵着。自己溜溜达达的走进了那个他买炭笔的那个代售西洋文具的文具铺子。   掌柜的一见他就笑:“是许公子啊!上回拿的炭笔可还好用?正好让我代售的番人要回国了,把许多他不用的东西都卖了,我看他卖的便宜,便把他的一批油画颜料画布画笔都收了,好的炭笔也有一大盒子……对了,还有一箱子番人的书,他说是小说,我是看不懂的。不过他说他带的都是来的路上消遣用的,也不是什么珍本儿,没兴趣回去路上再看一遍,索性三十两银子都给了我。您要是能看懂,我便也不加价,三十两您直接都拿去可好?”一边说一边拎了个藤箱过来。   许阳哪里信他的鬼话,把藤箱子打开,里面倒是有二三十本书,大部分是英语书,也有几本是法语的,看来这书的主人该是个英国人。再看看书的成色,上面的几本倒还好,只是发黄了些,可往下面一翻,就有几本磨的书边都毛了,最下面的五六本只勉强还有个书样子,一小半儿书页都不全了,显是被老鼠或是虫子啃了。便不客气的笑骂道:“掌柜的莫非当我是小孩子,哄着玩呢?几本欧罗巴那边最不值钱的消遣的印刷小说,略有点文化的海员都能买了消遣用的,破成这样子的书,便是那番人说的天花乱坠,您会花三十两收了?三两还差不多!”   掌柜的老脸一红,但毕竟是做惯生意的,再加上这东西分明没什么人能看懂,他收了就是准备给这位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懂一点的许少爷的,自然不肯让这生意跑了:“再怎么说也是几万里路过来的……”   “小猪仔就是走了几万里,也不过变成头老猪罢了!我也不难为你,您这东西显是专为我收的,我也不会让您赔本,五两银子!三两本钱,我再与您二两的辛苦钱!”   掌柜的苦着脸又与他讨价还价了半天,心里却是很乐意的,其实本钱哪里有三两?这些书根本就是那番人卖与他画笔颜料时的添头!原来这些书是那商人的妻子解闷的,他妻子陪他在中国呆了一年,因为实在难以适应这里的生活便先回国了,重要的东西早就带走了,剩下些看完的书就丢给了丈夫。这商人对这些书根本没半点兴趣,自己临回国也懒得带,索性处理货品的时候一并送人了。   这商人当然也不是做文具生意的,不远万里到中国捣腾西洋画的画具还不得赔死?他是带了西洋的钟表镜子,来换中国的丝绸瓷器……往中国带西洋笔墨画具再往欧洲带中国的笔墨纸砚其实更多的给老乡们已经中国同行们捎带,带的多了就再卖一部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依然是他的妻子喜欢画画,索性多多的带了,卖也好,自己用着也方便……   不过这倒是便宜了许阳,许阳乐呵呵的在掌柜从那欧罗巴商人手里收上来的一堆玩意里挑挑拣拣,半屋子的东西倒有一大半东西被他扫走了:一藤箱的旧书,一个大号樟木箱子里满满的炭笔,油画笔——要知道专业的画笔可是一套一套的用起来很费,就算是在扬州,西洋画笔也不是容易买的,多买点起码十年八年不用再找了。然后就是油布包着的,几个人才能抬动的四大捆子类别不同的油画布……画布确实是非常好的,比许阳在现代的时候用的生产线里下来的强多了。还有各色大大小小瓶瓶罐罐装着的颜料,甚至还有几桶未开封的亚麻仁油和几罐子油画颜料专用的蜡和其他另几种油,工具更是很全,调色板、油壶、画杖、砂纸、浮石板、刷、刮板、研槌、尺子、剪刀、钳子、胶带、夹子、天平、铜臼……   说实话,许阳在毛笔字上真的花了大半的心血,可是他还真的不止这一个特长。书画不分家,许阳能写,自然也能画几笔,但是许阳的中国画确实不怎么地,他擅长的是西洋画。   许阳的专业是中文,从小练了十一二年的毛笔字,老师是书画大师,所以他虽专门练毛笔字不过中国画也能凑活画几笔,但是他中国字写的虽好,中国画方面确实缺了些天分,他的老师也就不强求他画了。偏许妈妈是专画西洋画的,她的工作就是在大学是教油画,一个美院的绘画教授水平能差了么?许阳好歹也是她儿子,中国的父母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继承自己的事业,但是许阳更喜欢毛笔字,许妈妈也没强求他专业只学这个,只是从小没事儿就教教他。   许阳画油画的水平虽然不像毛笔字那么天分高得吓人,但是还真是比他的水墨画更看得过眼多了,他这方面有点天分,他妈妈大学的教授也不是白干的……不过,即使许阳油画从小花到大,看着古老的粉状颜料嘴角也直抽抽,天神啊!这玩意用起来可比磨墨复杂多了!可是虽然知道很麻烦,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现在不买,鬼知道以后想买全了得到什么地方找。   于是许阳狠了心,除了一些残损的,和实在用得着的东西,硬是把大部分西洋画具包圆儿了。   买的时候真爽,可是算账的时候许阳傻了,太坑爹了,学画画在现代也是忒烧钱的,何况古代?而且这些东西都是远跨重洋运来的。更关键的是如今没有许爸爸许妈妈给他掏钱了,他自己的零花钱……真的不少,可是,真的不够!   许阳跟林黛玉每月的零花钱是一样的,都是十两银子。林家的日子虽然比贾府简朴,可正因为比贾府简朴,所以开销也少。林府原本就没有养积年老仆的习惯,最多到第三代的仆人一定赠了银子放了良民的身份出去,前几年又因贾敏去世更是把府里的人又散了大半,所以加上许太太带回的十几个老家人,丫鬟婆子加上跟林如海出门办事的男仆,后宅一共不过四十多个下人,主子也就四个半。   林如海虽然清廉,但毕竟好几代的侯门,家里每年田亩庄园上总有一二万两的收入,几个铺子也能收个三四千两,又没有那么些奢靡的习惯,故此林家过的还是颇为宽裕的,许太太虽散了夫家的钱财,可收益不错的铺子都还留在手上,自己也有嫁妆的田亩铺子,每年加到一起也还是能收个四五千两,她一个寡妇又没什么人际往来,故而也很是宽裕。   府里两个小主人都是两家独苗苗,所以虽然外面看着没贾府那般阔绰,可是零花钱却比贾家的小姐少爷们的定额多许多。当然这也是因为两个孩子确实不是乱花钱的,他二人需要的东西又总喜欢自己出门或者派下人直接采办,所以索性零花钱多给点,但是这样的话就不许想起什么都另问大人要钱了,要自己学着掂兑着花。比如林黛玉虽然几乎屋子的书,林如海也常送她书,可她每月都要花五六两再买新书,这是不会再伸手问孟姨娘要的。而许阳每月鸡零狗碎的开销相比之下就乱七八糟多了,但也不是乱花钱的。   当然这十两其实是不够他们生活的,这真的只是零花钱。   说起来这两人的笔墨纸砚衣服鞋帽才真的花钱!笔墨纸砚不用说,孟姨娘给林如海准备的哦时候也就给他们备了,砚台自然不用经常的买,可每月都要几块墨,笔是一筒一筒的往两人的书房送,从上好的十几两银子一刀的好纸到日常练习的用的普通棉纸从来都是随便用,这价钱算一算真是贵的惊人!难怪秀才大多是穷的,就算都用普通的纸笔,但凡不是大富之家,读出个秀才可不是得把家里掏空??   衣服鞋帽也是花钱的大项。许阳春天出门的一身夹绸衣服,里外四五层,随口一问,竟值五十多两,这还是许阳配饰带的少,不然时下流行的富家少年戴一顶差不多的好头冠便要百十两!林黛玉的衣服就更吓人了,春薇开学那天穿的从里到外都是新的,虽不像冬天要用皮毛,可是光上面的绣花便让绣娘绣了小半个月,一身衣服整花了一百三十两,还没算首饰。   当然这不是林家摆阔,而是时下风气如此,孩子们出门总要穿最好的。其实林黛玉在家也常穿细棉里衣,外面普通的没绣花的短裙袄,一身不过三五两——这是跟着许阳锻炼身体时的打扮。   当然林妹妹就算是锻炼身体,去晨跑也是不行的。但是穿了短衣玩蹴鞠倒是很不错的选择。唐宋时候女子玩蹴鞠的太多了,贵族女子更是喜爱马球一类的健身活动,可惜自明朝以来,女子便逐渐被关进了深宅大院,好在近年海贸发达,大江朝与外界接触的也非常多,所以南方尤其是沿海以及长江沿岸,逐渐的女子又开始走出庭院,活动也多了,女学便是一例。而于女子的运动上,虽女子蹴鞠马球一类的不像唐时那么风行,但无事在家里玩乐确实没人会说什么的,此时医学发达,要多运动才会身体康健也是近些年流行开始的养生说法。   爱女如命的林如海连马都让女儿骑了,蹴鞠算什么?林如海本就开明,所以林妹妹经常穿了短打扮在家里踢球。更坑爹的是林妹妹体力不怎么样,准头却极好,许阳每每暗自感叹:“原来中国女足的彪悍是有史可循的!”这里跑题了,只是说所谓的零花钱真的就只是零花钱,许阳给林妹妹买点小玩意讨她开心是没问题的,可是这么多的西洋画具,他那点零花钱太不够了!   整整二百两银子,这是许阳杀完价之后的最终价格,最后那箱子书终于还是又做了添头,五两银子在杀价之后为了凑整又给抿了。要说真的不算贵,万里迢迢送来的东西啊,那么一大堆的东西估计家里马车都够呛一趟拉完,可是银子也真的不够啊!这几个月的零花钱本来确实没怎么花,最大的一笔开销就是给林妹妹做的那套家家酒玩具了,十两银子!可是就这么算起来零花钱攒下来的银子也不到二十两,离二百两差的也太远了!   不过许阳还有一笔巨款没用动过,那就是林如海跟许太太给他的压岁钱。整整十六两金子,又是成色极好的,换银子总能换个一百七八十两。不过这么笔巨款谁也不会没事揣身上,太沉了,也不安全,于是商议好了,拿了十两银子做定金,让掌柜的下午送到林府,让人给表少爷递个话,他自然会出来结账。   许阳买了东西,虽然花钱花的肉疼,但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花钱没什么,不乱花钱就是好的。母亲是专业画画的,所以对许阳来说买画画上用的东西当然不是乱花钱。虽然这次真的是弄得倾家荡产了,但是心情很爽,于是乐呵呵的骑了马回林府了。 第二十五章   午饭的时候,因为林黛玉不在,许阳跟许太太都觉得冷清许多。吃了饭又在许太太这里读了一会儿《大学》,便告辞了准备回去午休。   谁知许阳走到自己院门口,正看到五六个小厮拉了两个板车,上面堆了一堆有些眼熟的箱子往他院子里运。有眼尖的小厮赶紧问安,又道:“刚才有书店的人来,让传话给表少爷结账,正好孟姨奶奶见了,便让账房付了钱,让我们给您送进来了。”   正说着,孟姨娘远远走过来。许阳急忙赶上去:“孟姨怎么替我付了钱?我只是身上没带那么多,寻思让他送来我再给他呢!”   孟姨娘笑道:“我看了你写的条子,足足要补一百九十两,你哪里有那么多银子?莫不是想把压岁钱一气儿都花光了?这钱又不是乱花的,说不准咱们家要出个大画家呢!跟你用的笔墨一样,原本就该家里给你买的。前儿老爷的同年路过扬州,送了老爷几方砚台,我看了,随便一个都要一二百两,你买了这么一堆东西才这个价钱,划算的很呢!”   许阳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不是这样的,孟姨,你这样我不好意思的,本就是我自己的爱好……”   孟姨娘却打断了他的话:“又不是花我的钱,你跟我不好意思什么?你肯上进,姑太太只有高兴地,甭管你是写字还是画画,总是正经的东西。谁没个爱好?大姑娘还爱弹琴呢!她那一柄古琴要八百两,若是大姑娘跟你似的喜欢个什么东西都用零花钱,这琴要攒到哪年哪月才能买得起?咱们姑太太犟的很,非要往家里交一千两银子做嚼用,她那十几个人一年才发几个月钱,做几件衣裳?哪里用得完!收钱收的我心虚,正好花到你身上我倒是安心了!你还买什么,只管问我要,反正花的是你妈妈的钱!”   许阳听到这里也不禁扑哧的一下笑出来,孟姨娘就是这样总教人如沐春风,她便是帮了别人也绝不让人尴尬。   正笑着又见孟姨娘板了脸:“你是个男子汉,虽小也是爷们,哪里有拿了压岁的金锭子给人付账的?看着也不是回事儿。正经的大笔开销,就该报给家里。咱们家就这么几口人,又不是人家大小主子几十口,都去乱支钱会乱作一团。老爷只有你妹妹一个女儿,姑太太也只你自己这一个儿子,你们又都不是乱花钱的,这会儿钱不给你们花,给谁花呢?”   许阳也不好意思再客气,只得说:“等我忙过这阵子,到学校读书不那么紧了,就把颜料调了,给孟姨再画张有颜色的西洋画!”   孟姨娘笑着点头:“好,你给我画个三五幅……”   许阳顿时苦了脸:“孟姨,这可为难了,这有颜色的西洋画不比炭笔画,也不比咱们中国画,画起来慢的很,我又还得给母亲舅舅妹妹画,您要三五幅,妹妹准也要三五幅……说不得我得画到三五年后了!”   许阳的生活很是规律,中午随便吃了些小菜,又看了半小时书,又慢慢走回来,恰好肠胃也舒坦了,便睡了一小觉。一刻钟(此处是古代计时,也就是半个小时)便醒了过来,便认真开始看书。因为送了林黛玉一趟,又去淘换了画具,故而少读了一个上午的书,当然他起的早,早读倒是没耽误,这会儿看时间已经是未时一刻(下午一点半),哪里还肯耽误时间,赶紧的补课才是真的!   没有林黛玉在一边,效率降低了许多,许阳有点烦躁,觉得这样闭门造车确实不是办法,只盼季先生赶紧带他去上课,他也好去听听正经的科举考试所需要的学习方法。读了一会儿的书,看时辰林黛玉快要放学了,便赶紧穿上外衣系上玉佩,又把头发用簪子簪了,匆匆走到后门牵马去了。   到春薇女学不过是二三里,马车里只坐着几个丫鬟婆子,所以车走的比早上快得多,不过四五分钟便到了,许阳让人把车停在路边,自己走到春薇的门口站着等。别人家也人接,但大多是丫鬟仆妇,也有男仆守着的,却都留在街口。门口像他这样的年轻公子竟只有一个,故而也没人与他答话,只是他生的俊美,个子又高,便有别家的丫鬟三五成群的凑成群偷偷地看他,时而又交头接耳的偷偷笑,许阳侧过脸看向最近的一群小丫头,正有一个十二三的团团脸的小姑娘抬头看他,瞧见他一眼扫过来,登时羞得满脸通红,赶紧低头。   许阳觉得挺好玩,在现代他也是个美少年,走街上也有女孩子看他,可哪有几个这样子害羞的?奔放一点的直接举起手机就拍照了,然后毫不避讳的大声大气的给闺蜜打电话:“看见我给你发的短信没?怎么样!美少年吧!哈哈哈哈。”   许阳觉得好玩极了,这么害羞的姑娘多好玩啊,小萝莉也就是小学六年级到初一的样子?这要是在后世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家里得多宠着啊!可在这里这么小就得出来伺候别人赚钱养家了……正走神呢,听到学校里钟声响了,下课了。   又过了片刻,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子往大门这边走过来。   前面说了,女学的门口并不直对着街道,而是专门修了路进来,所以门口只有各家的仆人,并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路过。所以女学生们下课,大部分却是没有带锥帽就直接走出来的。   这下子许阳就有点傻住了,老实说,他也不喜欢古代小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可是时下风气如此,就是有大家闺秀们出来,也必然是前呼后拥的,大多数年纪稍大点的小姐们去逛街的话下马车再进个铺子大门都要顶个锥帽。所以他到古代这么久,女孩子见过不少,可要么是家里丫鬟,要么是街上平民的姑娘,唯一的大家闺秀只见过一个林妹妹。   可此时此刻,他眼前忽然出现了大群的可以看到脸的,而且平均水准绝对可以参加后世选美的姑娘,更别说虽大多不过十二三,十四五的年纪,却各个端庄娴雅,一笑一颦皆能入画……许阳顿时呆了,随即意识到自己到这里来接妹妹似乎有些不妥,他平时晕,大事情上却不傻,这里的姑娘就没一个普通人家的,还是别惹麻烦的好!赶紧后退几步低下头,再不敢东张西望。   许阳呆了,其实姑娘们也很有几个呆住的。这年月,理学虽没有许阳所经历的后世在这个时代的时候那么盛行,但是一般的女孩子还是轻易不见外男的。这边的街道一般的平民不会敢胡乱走过来,看看那一拉溜的体面马车光鲜下人谁往这里凑?什么?会不会有书生慕色跑来看热闹?开玩笑,这些小姐就没几个家里不是官的,书生们又是要名声的,谁没事撞这个城墙惹这个麻烦?你们当是小说呢?拿人家块玉佩就可以信誓旦旦说这是信物,可以跟人家小姐定亲了?做梦去吧!打不死你个大胆的贼!   而这边上学的姑娘家里自然也只是派人接,很少让叔伯兄弟什么的过来——因为知道春薇的习惯,怕撞见了别家的小姐实在唐突。所以就是过来接送的马车,也大多用的女仆,谁知道偏遇到林家一家子,就没一个上过春薇的,哪里知道这里的门道?早上上学来得早,到没什么。这会儿许阳一个傻大个,那么直挺挺的戳在那里……真是太显眼了。   许阳正低着头不知道怎么找林妹妹,便听见熟悉的声音:“烦劳哥哥专门来接我!”抬头看见林黛玉已经走到了眼前,身边却还跟着几个比她高些的姑娘,许阳忙又低了头,不敢去看。   却又听见林黛玉略微抬高的声音:“辛苦哥哥了,都是我太胆小,头次上学,非要哥哥来接送。”又似乎扭了头对身边的人解释:“我们一家人全当我小孩子惯着我,爹爹姑姑也都听我的,都赶着我哥哥过来,白耽误了哥哥念书的时间,以后再不敢了,哥哥可别生我的气了。”   许阳哪里不知道林黛玉是替自己解释,忙说:“怎么会生气?正好出来买书,接你也是顺便的,一共才多远,不耽误什么的。”也不敢抬头,只拱拱手拜了一圈,道:“多谢各位姑娘照顾我家妹妹了,在下才来扬州不久,并不知道春薇这边儿的规矩,就这么过来了,唐突了诸位,真是抱歉!”说罢又拜了一拜。   许阳虽低着头,可是他那个头实在挺拔,露出的轮廓也确实俊秀,又彬彬有礼解释的很清楚。便有一开始望见他心有些不悦的姑娘,这会儿也不会继续生气了。倒是又有几个小女学生红了脸,一边往自家的马车走,一边偷偷扭过脸来看他。林黛玉一一跟才结识的同学道了别,这才叫了许阳一起走向自家的马车。 第二十六章   许阳直到走到林府门口才又敢抬头,只觉得脸都有些烫了。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儿,后世什么样子的明星没有啊?可那是不同的。呼啦啦那么一群宛如从古代仕女图上走下来的姑娘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强!这可不是林府里的小丫头,而是个顶个的扬州最顶尖的女孩子。美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姑娘,一群!虽只是匆匆看了一下,可也把个纯情少年许阳同学给镇住了。   糊里糊涂往府里走,有人给他把马牵走了,他还是在发愣,却听见林黛玉哼了一声:“怎么,哥哥想给我找个嫂子了?”许阳差点被噎着,抬头看着小萝莉正狠狠的看他,急忙叫道:“怎么会!我才十——十五啊!这年纪可不能早恋的!”   “早恋?”林黛玉疑惑的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许阳赶紧打岔:“学校里好玩么?你比她们小,可能跟大家玩到一起去?”   “去学校不是玩的!”林黛玉的脑子还没从许阳的怪词儿上转过来,便先顶了他一句,但紧接着就又忍不住笑了:“不过还真是挺好玩的。先生们都教得很好,同学们也都很有意思。在家里就一个人,在外祖母那里虽有几个姐妹,可是也不是天天见的。这边的同学虽只相处了一天,性子就不说了,虽只一天但看得出大多都是好相处的,她们的才学更是让我开了眼界。”正说着有婆子抬了软轿过来,林黛玉摆摆手让她们把轿子抬走:“一共就这么几步,我自己走过去就行。”   打发了婆子,林黛玉看许阳还在眼巴巴的看她,便接着说:“要说那时候在京里,二姐姐的棋下的是极好的了,可是中午休息的时候跟陈家姐姐下了一局,倒觉得她比二姐姐的棋下的更好呢!下午书法课,郑家三小姐的字也真是好,虽比不上哥哥你,但是一手行书写的竟没有丝毫闺阁气!山长姜夫人说便是去年才考上的举子,有一小半儿的字也是比不上她的!哦,这不是我们山长自己的意思呢,是山长的哥哥万大人跟她说的,万大人是去年乡试的房官(注1)。前阵子我们考完了,卷子考官们都看过了,成绩也都出来了,正好万大人放假回来探亲,山长便把几张她觉得好的卷子拿去给万大人看,万大人这么说的。”   许阳忍住笑,道:“看来姜夫人定是把你的考卷也拿给万大人看了!她是怎么夸你的?”   林黛玉本就心高气傲,要是没夸她,她心情肯定不会这么好。许阳倒是没猜错,果然她笑道:“倒没有狠夸我的字,主要夸我学问做的扎实,我们第一场考的贴经我没做错一处,上一次全做对的姑娘还是三年前,可她当时比我大上三岁呢!万大人说我若是男儿,何愁金榜题名,可惜可惜!”   许阳不禁莞尔,林黛玉说姜夫人没有狠夸她的字,那必然还是夸了的,但她毕竟年纪小,再怎么聪明刻苦,可字毕竟才练了几年?比不上那位郑三小姐实在是情有可原。倒是学问做的扎实实在是不容易,万大人这么个夸法,简直是对一个女孩子的学问的最高赞誉了!   虽然江南比较注意女孩子的教育,可是毕竟是女孩子,女四书也就罢了,书香门第的姑娘总要读的,可谁家能让姑娘们在四书五经上投多大的功夫?便是为了考春薇,也毕竟只是为了这么一场考试,考上考不上还是两说,自然还是把女孩子要学的女四书以及礼仪才艺针线等放在前面,必不会像林黛玉这般在这上面下了三四年的功夫,进士老师启蒙探花爹做专职教师,再加上绝对天才的智商,这方面谁家姑娘能跟她比啊!   林黛玉这一天过得确实是非常惬意的。   说什么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有谁是天生喜欢憋在家里的?   林黛玉从记事起母亲身体就不算好,极少带她出去玩,再小的时候贾敏带她到别人家做过客,可是早记不清了;贾敏死后更是要守孝,等到了贾府,她依然一直在孝期,一年多竟然没出过一次门。别说她了,就是迎春探春惜春三人,也没有人带她们出门见过客。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不禁叹息:没娘的孩子,谁又会放在心上呢?迎春探春都是庶出的,亲娘哪里上得了台面,更别说迎春的亲妈早就不在了。邢夫人王夫人虽名义上是母亲,可毕竟不是亲生的,哪里会有闲情逸致带了她们去别家做客?惜春更别说了,再怎么是嫡出,亲娘早没了,让丫鬟婆子照顾好就是了,谁还想的起她要不要出去散心。   林黛玉从贾敏死后,两年里从没有真正快活过,可忽然的爹爹就把她接回到身边,比过去还要疼她三分,又有姑姑也在家里专门教养她。虽然一样是亲戚教养,可这是在自己家,怎能跟在外祖母家比?更别说林姑太太眼里心里全是她,对她真是全心全意,连亲儿子都要靠后了——林黛玉哪里知道许阳并非许太太亲子,当然许太太对许阳跟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可毕竟男孩子不比女孩子总要放在身边,许阳的教育大方面是交给林如海的,林黛玉的教育倒是许太太管的,所以相比之下反倒显得许太太对林黛玉更用心了。   在京城,宝玉当日对她那么好,还不是三五不时的去找宝姐姐玩儿?而如今回到家里,虽人少,可是却是个个把她放在头位。何况宝玉本也是娇生惯养的长大,自己的脾气还收不住呢,两人磕磕绊绊的真是不少闹气。可这边的表哥许阳却是完全不同,因比她大了许多,所以完全把她当小妹妹哄,什么事情都宠着惯着,想尽办法让她开心,偏又本身已经几乎是个大人,行事稳重,不会像宝玉那般风一阵雨一阵……所以两相一比较,贾宝玉对她那点儿好与许阳的全心付出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各个方面算下来,林黛玉越发觉得现在的日子真是快活。   唯一的缺憾就是少几个闺中密友,毕竟是守孝不好出门,家里就她一个姑娘,确实是连说个悄悄话都找不到伙伴儿。如今出了孝,又考上了女学,林黛玉到了学校真是快活极了,春薇里上学的就没有不是才女的!真是太正合林黛玉的喜好了。   春薇女学的学生并不多,人家走的是高精尖的路线三个年级三个班,一共四十多个学生。林黛玉上的新生的这个年级人最多,也不过是十六个女孩子,每个人带上个丫鬟在一边伺候,宽敞的教室里也不过坐了三十二个女孩子。林黛玉因为家里离的近,许阳又兴奋得很。来的早,班上竟然还没人到。看到桌子每个桌子上都帖子学生的名字,眼睛一扫便看到自己的座位在南边第一排,每个桌子后面都是一椅子一凳子,很明显,椅子是给小姐的凳子是给丫头的。桌子有些旧了,样式倒是不错,不是什么名贵的木头,却也是很不错的樟木,做工也细致,显然多年以来总是有学生用,桌面磨的发亮。   因还是早春,屋子的四角摆了熏笼,倒是不冷。林黛玉的位置尤其好,清晨的太阳正透过明瓦晒在身上,暖暖的,采光正是屋子里最好的位置。雪雁把桌子椅子都擦干净了——其实本就不脏——这才请林黛玉坐下。   其实哪里坐得住,林黛玉刚坐下别的女学生们便陆续进来了,于是便忙着一一见礼,互相自我介绍。许阳倒是担心林黛玉受委屈,出门前猛劲儿嘱咐被人欺负了千万不用忍着。   说起来,文人相轻,就是崇雅书院里相互看不对付的举子们还多了去呢!更可恶的是古代文人把“口舌”列为女子的大罪之一,可其实这帮男性文人才最他妈的嘴欠!骂起人来人家祖宗八代都要拉出来鞭尸的,许阳还没进崇雅呢,林如海就多次嘱咐他戒急用忍,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得罪人……言外之意就是这帮文人嘴最坏了!你不是正经渠道去的,还是给我夹着尾巴做人。不然有些人嘴欠,说起话来大帽子压不死你,你这张嘴跟人家科班出身专业骂人的没得比啊!   所以许阳以己度人,觉得林黛玉才华那么好,年纪又小,俗话说不遭人妒是庸才嘛!何况女孩子虽然可爱,可是有好多都小心眼呢,搞不好就有人妒忌林黛玉,看她小欺负她呢?   很可惜他显然不懂女学里的门道,林黛玉在女学根本就是如鱼得水,他是乱操心了。其实他想象的妒忌神马的还真有,嗯,也不对,之前都没见过面,说妒忌太过分了,反正就是女孩子不服气的感觉,其实还是有的。不过,这种本来就不强烈的情绪还没等到达林黛玉这里就已经被消灭了。   ※※※   注1:房官:乡试的同考官,在主考官之下,帮助阅卷,一般8-18人不等。 第二十七章   扬州文风盛行,女孩子聚会也是把吟诗作赋当做一项传统内容的,而进入春薇的,几乎都是扬州比较像样的家庭的孩子,所以相互间大多有些来往。姑娘们之间也都知根知底,这么一来,林黛玉就比较特殊了,她在扬州的几年几乎没有交际,然后去了京城,回来继续守孝,谁知道她啊?因此其实私下里对于春薇这次入学考试,很有几个姑娘对第一名有些盼头,谁知道忽然冒出个林黛玉,你第一就第一吧!你还这么小!名字一出来回家一打听这是谁啊怎么没听说过?得了,炸了!你九岁个小姑娘来跟我们十一二的比也就罢了,还完胜!太打脸了吧?当然不是所有姑娘都这么想,但是还真有几个不舒服的。比如林黛玉跟许阳说起的那位字写的极好的郑三小姐。   郑三小姐闺名锦华,是扬州府同知郑致和的老来女,她上面虽有两个姐姐,但都是庶出,又比她大了许多,她出生的时候都定亲了,等她开蒙的时候俩姐姐早嫁人了。她光是同母的哥哥便有四个,异母庶兄也有两个,家里只剩下这一个女儿,又最小,她父亲爱她如掌上明珠一般,自幼便让她与侄儿们一起开蒙。   这位郑三小姐也是争气,明明先生教她不过是顺便,可她的功课倒比几个跟她差不多大的侄儿还好,只是后来大些了,要分心学女儿家的东西,这才逐渐被侄儿们拉下了。可就是这样,她自认为要比四书五经,差不多大的姑娘满扬州再没有比她学得更好的了,毕竟一起考春薇的那些姑娘她大半都认识,确实都是才女,可最多也就是跟她差不多。所以她觉得自己很可能考第一,第一就是不是自己,也跑不出那两个相熟的姑娘,端看谁运气好了。   春薇的规矩倒是很人性化,毕竟考到后面挺不好看,女孩子都是要脸面的。所以只公布前三名,后面的却是不排顺序的。因此很有些姑娘争的就是这个上榜。可放榜那天成绩一出来,郑锦华是第二名,这没什么,问题是第一名是巡盐御史林家长女,这谁啊?怎么忽然冒出来啊!更见鬼的是她爹下班后还乐呵呵的跟她说,这下你可被比下去了吧?林大人的女儿才九岁,比你整整小了三岁!郑三小姐的脸当时就拉长了,一晚上都没个笑脸,第二天继续生气……结果被她妈周太太逮住了一顿狠训。   周太太也是名门淑女,嫁给郑致和三十多年了,夫妻非常恩爱,虽有两个妾,却都是收了房的丫鬟出身,风气如此不好免俗罢了!两个妾各生了一子一女,周太太自己却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丈夫年纪大了,那两个老妾的。   门更是很少进,夫妻感情越发深厚。   周太太是很会教养儿女的,亲生的四个儿子老大31岁,已经在大前年中了进士,如今外放做了7品的县令,因就任处偏远,怕耽搁了孩子,便把十三岁的长子十一岁的次子放在了父母处教养,自己只带了妻子跟幼子女儿就任;老二老三是双生子,也在前些年陆续中了举,也都已经成家立业各自有了两三个儿子,剩下个老四跟他的大侄子一般大。因家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女孩子便是郑锦华,所以周太太对她格外着紧。   郑锦华第一天闹脾气,周太太没当回事,小姑娘嘛!争强好胜也是难免的,可到第二天她还是闹脾气,周太太可就有点不高兴了。把女儿叫来,问她生什么气,郑锦华不好意思吭声。周太太便怒道:“当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无非是被个比你小的姑娘盖过去了,心里不忿罢了!你若是有本事,以后学的比她好便是了!这么气苦的一张脸给谁看?难不成人家书读得好了便是得罪你了?”   郑锦华一向是被娇惯大了,父母很少训斥,这会儿她母亲这么训她,登时绷不住哭了:“我哪里是那样的人?我只是觉得丢人罢了,比我小三岁的小丫头都比我强,我平日里那么骄傲,如今见了别人,脸往哪里放?”   周太太顿时哭笑不得:“你还怕别人笑你?谁笑你?林家的姑娘是第一名,你第二,谁没事笑话你啊?这不是把自己捎带上了么!”郑锦华一听,也抹着眼泪便扑哧笑了出来。   周太太又徐徐说道:“你心里可是不服气?想要超过她?”郑锦华便不说话。周太太便叹气:“你就是赢了她,又有什么骄傲的呢?她小你三岁呢!更何况……你可知道她是怎么读的书?林大人给她请的蒙师是进士,这一年更是林大人亲自教她,林大人当年可是探花!你父亲虽疼你,可有多少时间教你念书?”   郑锦华这会儿顾不得生气了,只是惊讶:“竟然有人比我爹更疼女儿?林姑娘真是好福气!”   周太太便又叹道:“这样的福气不要也罢!你可知为什么林大人到扬州三年多了,你们却都没见过这林姑娘?他爹爹为什么如此的爱她?这是她命苦!林大人比你父亲只小了十岁,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只这一个女儿,能不爱如掌上明珠?她母亲三年前又去了,他爹爹不想续娶让她受委屈,没办法硬是狠了心把她送到千里迢迢的外祖家,直到去年林大人把姐姐接来了,这才把女儿又接回家里。这么个姑娘,没有娘又没有兄弟,等将来她爹爹百年之后,便是嫁了。   再好的人家,娘家没人撑腰又怎么舒服的起来!她爹爹没儿子,把她当儿子教养,这才整日教她学问!你每日里跟那些姑娘们嬉戏打闹好不快活,可这林姑娘光是守孝就守了三年,三年,她闷在家里不读书还能做什么?你却跟她比,她又有什么让你羡慕的呢?”   这郑三姑娘只是家里娇惯了些,可是又怎么会是不懂事的孩子,她这么一听,才擦完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真是太可怜了,我以后也不跟她争了,反正她小,处处让着她也无所谓。”   周太太笑道:“这倒也不必,若是你,可是喜欢别人故意让着你?别欺负人家也就是了!都是差不多的小姑娘,你不是最喜欢才学好的么?这不就又来一个,你可是又多了个伴儿了!”   于是母女俩齐齐笑了。   其实周太太心里另有一番思量,只是没说出来。   扬州并非一省首府,所以原本全府最大的官也就是郑知州的顶头上司扬州知府顾大人,顾大人的女儿早就嫁人了,孙女还小。所以整个扬州里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郑锦华说自己是第二那绝对没人敢称第一,周围的小姐就算有一两个容貌才华都比得上她的,出身却是差远了。倒是夏守备家的千金跟郑锦华倒都是五品官的女儿,可问题是武官本来就没同级的文官有地位,而且夏千金有个武人爹,被教的直爽的很,又不喜欢吟诗作赋,整天就想拐了姑娘们一起跟她去打马球,跟郑锦华就不是一个风格的。   郑锦华在家里就受宠,出外面又是这地界上出身最高的姑娘了,谁没事招惹她?再说她人又漂亮才华也好,性子也可爱,因此向来是姑娘中拔尖的人才。周太太并不在意她这样行事,她这样的身份原本就该这样才对,就算嫁人也可以继续威风下去——周太太爱极了这个女儿,早打定了主意绝不让她远嫁,就在身边找人家,时时看着,决不让她委屈了去。   可现在上学了,忽然得了消息林大人的女儿竟然提前参加了考试,更坑爹的是小姑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硬是考个第一回来,周太太这个纠结啊!自己女儿的脾气自己能不知道?平素里别人不如她也都让着她,这才没掐起来。可现在,坑人啊!林如海虽然不是知府知州的直属上司,可人家怎么说也是三品大员!巡盐御史这个职位从来都是有权利直接给皇帝发密函的,说白了他就是皇帝的亲信。唯一的独女,又是出了名的被父亲爱如性命的,这样的姑娘会让着别人?周太太打死也不信的!自己闺女的性格,哎呀这么一想就觉得   胃疼……成绩才出来就闹开了,以后可怎么处?这才赶紧把女儿叫过来讲一番道理。   周太太不会特地跟女儿点明林姑娘的出身比她高得罪不得,小孩子不是这么养的!他们家也还没到了让自己的孩子去讨好上官孩子的地步……只是起码不要故意招惹对不对?于是一番话把林黛玉说的万分可怜,直听得郑锦华恨不得当场拍胸脯说自己会把林黛玉当妹妹疼,周太太这才松了口气。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娇气是真的,可是心好也是真的,只要她心里想开了,那林姑娘若不是特别难相处的人的话,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类似的场景在别人家也发生了。原本官宦人家的女儿,姑娘们之间的相处之道母亲们早讲了,这会儿忽然多出一个林黛玉,又是整个扬州品级最高的林如海的掌上明珠,偏又考了第一。知道自己女儿心高的母亲纷纷叮嘱女儿,这样的家庭,主母大多很懂教育,如同周太太一般把女儿说的心服口服。另有一些家庭女儿本就安静本分压根不用多说。   想一想也知道,能进春薇的,哪里有蠢笨的?又不像男人进学是为了科举,说真的真是靠读书改变命运,书念的好最重要。这些家庭让女孩子读春薇其实只是为她们的未来增加筹码,但是本质却不可能发生改变,什么出身的该走什么路,大基调是早定下的,读书是为了让她们走的更顺。所以春薇是学知识,增加未来贵妇们交情的好地方。谁专门跑这里来得罪人?脑子被门夹了吧?   因此林黛玉到学校,尽管别的女学生大多相互认识,却还是没有冷落了她。尤其是郑锦华,她本就是这群姑娘里一部分人的小头目,酝酿了好些天的情绪了,因此一进门就直冲着林黛玉过来,连着声的叫妹妹。又问她怎么读书读的那么好,又拿了亲手绣的荷包跟林黛玉换了林黛玉的荷包,看她个子矮矮的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又发现原来林黛玉的针线不如她:原来林黛玉实诚,看人家送她荷包专门说了亲手做的,便没好意思直接拿事先准备好的,红了脸从身上摘了个自己刚做的,解释说自己针线做得少,身上只带了这么一个亲手做的东西。   郑锦华顿时更觉得果然这个妹妹很是实在,又想她这么小就整天光被父亲教着读书,别的都没人管,母亲说得没错,确实可怜。平日里最骄傲不过的郑锦华都这么友好了,别的姑娘更是纷纷前来打招呼,听说她才从京里回来,便又有人问京里的趣事,有什么风俗,倒是有别的姑娘想起来林黛玉那阵子在守孝出不得门,忙把话题岔开。   林黛玉倒是真没想到这边的同学竟都这么可亲,明明才初次见面却都这么体谅人,心情顿时更加好了。她是在贾府跟那边的姐妹处惯了,可那边的姐妹对她再好,毕竟在自己家,态度上本就是主人,对她虽亲近可怎么说都是跟一般的朋友或是亲戚不太一样……可这边学校就不同了,大家都是一样的同学,林黛玉的爹爹官最大,她自己年纪又最小,便不冲着她的爹,光为了她那么小,便没人好意思跟她攀比。   还没等先生来,她这边就已经叫了一圈姐姐,更有一位王主簿家的小女儿,乐的都找不着北了,直拍着手叫道:太好了,在家我就最小,跟大家玩又是数我小,整天到处喊姐姐,哈哈,这会来个比我更小的,快快,叫声姐姐我听听!原来这位王姑娘是腊月二十六生的,过了年虚岁十一,可周岁其实才九岁,实打实的比林黛玉只大了一周多一点儿,本来明年上学也不晚,偏要好的姑娘都今年来考春薇了,怕明年上没什么熟人,不得已赶紧加班补课,险险的考了进来……本以为还要做最小的,偏来了林黛玉,发觉自己也能被别人叫姐姐了,顿时得意的要命。   另有夏守备家的千金忽然怒道:“不装了不装了!累死我也!”忽的钻到人堆里拉了林黛玉的手道:“你可会骑马?我快闷死了,都没人陪我玩!我娘非逼着我装淑女,让我跟郑三学!学什么,明明郑三比我的嗓门还大呢!”   郑锦华怒道:“呸!你才嗓门大!谁不陪你了?明明是你总嫌我!蹴鞠的时候说我穿的啰嗦,骑马又嫌我跑得慢!你就是个孙猴子,谁能有你蹦的高?装模作样了这么几天,我前儿还跟她们打赌呢,看你还能忍多久,这才开学,就露馅了?仔细韩宜人打断你的腿!”   夏千金一面拉着林黛玉的手一面笑:“莫提我娘!昨儿不知道哪里听了坏话,又抽抽噎噎的哭了半个时辰!还说什么我应该像她一般温文才对……”看林黛玉笑的十分贤淑,便又叹:“服了你们了,总是这么笑不露齿的,我看着就累!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武将种,本就家学渊源的粗鲁,逼着我学大家闺秀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话未说完一群姑娘早就笑成一团,便有一位陈姑娘捂着肚子道:“还说自己粗鲁,典故成语倒是用的好!韩宜人果然错了,本就这么厉害的姑娘,上马就能抡大刀的,再学了典故教训人,可还有谁治得住你?”   夏千金的名字叫做美凤,名字俗气了些,人却直爽,立刻反驳道:“为什么偏要治住我?凭什么女子就得被人治的服服帖帖才算好?我爷爷我爹爹我叔叔伯伯都是武将,前些年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常说,他出征一去十几年,我奶奶一人带了五个孩子,不知道多辛苦,洗衣做饭都是她自己,便是连穿的衣服都是自己织了土布自己缝的!本就穷,家里又没男人撑腰,要不硬气些,早被别人欺负死了!我爷爷当年到得胜回家也就是升到了千总而已,如今我伯伯叔叔连同我父亲兄弟五人,各个都在朝为官,我最小的叔叔都是六品的把总了。爷爷当年一直在外征战,这还不是我奶奶教得好?我还是觉得我爷爷跟爹他们说的对,就算是女孩子,也不能一味的柔顺贤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对的事情自然顺从,看见不对的事情能够把他扳回到对的路上,这才是真的了不起呢!”   林黛玉不觉听得呆了,她过去见过的女孩子不过是贾家的几个姑娘,另有史湘云薛宝钗,最有志气的探春,所要的脸面不过是在宅院之中受人尊重,哪里见过夏二这般豪气的姑娘。想插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小心便问了一句,“夏姐姐会抡大刀?”夏二小姐正说的起劲,冷不丁听到林黛玉这么一问,不觉一愣,旁边的人又是一片笑,小脸不觉也红了:“听紫萱胡说八道!我哪里抡得动大刀?我哥哥才用大刀呢!我不过是会耍几下鞭子罢了!”又低声说:“回头到我家,我教你舞剑!”林黛玉呆呆的点头,于是便又有别的姑娘起哄,说她终于找到个好哄的了。   直到上课,先生来了,林黛玉嘴角还带着笑,她这些年哪里有过这么多的朋友?各个出色还都这么可亲,难怪娘生前念念不忘的让自己上学,原来上学竟然是这么快活的事情。   ※※※   ※※※   作者有话要说:   郑锦华,五品同知郑致和之幼女,有点傲气但是本性淳朴。   夏美凤,五品守备夏家千金,会骑马能舞剑,表里如一的直爽。   王芊芊,七品主簿王大人的小女儿,天真可爱,年纪只比林黛玉大一岁多。   陈紫萱,出自一门五进士的扬州陈家,是陈家大公子的长女。温柔典雅,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   这就是今天出场的主要的几个林黛玉的同学,这几个人相比他人,她们的父辈官位高一些或者家里门第好一些,所以在林黛玉面前大体上能够平等相交。尽管我总说希望姑娘们有独立的社交,但是毕竟出身还是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她们的交友。 第二十八章   林黛玉一回家便像小鸟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先跟许阳说了一路,等到了正房便又寻了林如海继续叽叽咕咕,晚饭大家都在一起,饭才撤下去又开始跟许太太唠叨学校里的小姐姐们有多可爱,先生们又多么的有才华。孟姨娘刚准备下去忙别的事情,又被林黛玉扯住跟她商量给学校的小姐姐们带什么礼物,今天实在居然没想到这一节:其他姑娘几乎都是见过面的,只有她是新鲜面孔,故此他人之间没什么礼,倒都送了林黛玉一些小玩意。可只有郑春华出手最快得了她亲手绣的荷包,别人却没礼物了,林黛玉实在是觉得不好意思。   林如海在一边听的也极为开心,林黛玉的性格也是他头疼的事情,小时候没注意,等许阳送了那本红楼梦过来把他吓坏了,忙接了林黛玉回来,果然女儿没有小时候活泼了……这半年都在后怕,要不是当机立断把女儿接回来,再过几年女儿成了书里那个样子,岂不是让他心疼死?   就是这样也够受的,没娘的孩子,有过了一年多亲戚家的日子,实在是敏感多了,林如海每天都尽量抽空陪女儿,更有许阳整天上蹿下跳的逗这个小表妹开心,可林如海可还是觉得女儿不够活泼。谁知道才去学校一天,回来就几乎成了只喜鹊!可把林如海高兴坏了。   其实也是林如海多虑了,林黛玉如今过得很好,一家人宠着,压根没人往贤淑沉稳里教她,她性子根本就比一般的女孩子还要活泼!林如海纯粹是关心过度,生怕她成了那个多愁多病的样子,才恨不得女儿能上房揭瓦才算有精神。   林如海正开心,一扭头,却看许阳的脸囧的不成样子,便怒道:“你那是什么样子!”   许阳忙端正了表情肃容道:“我是赞叹妹妹的同学们实在是多才多艺!”   于是林如海又怒了:“男子汉大丈夫,没事儿偷听女孩子说话干什么?”   许阳这个委屈啊,我的亲舅啊,咱俩不是一直在这里坐着么?我偷听,那你算什么啊?不过这话只敢心里想想,万不能说出来的,只得委委屈屈的蹭下椅子,慢腾腾的向外面挪。   谁知挪了半截又被孟姨娘叫住:“阳哥儿上回给玉姐儿做的小房子,实在是可爱,整套的太郑重些,不过倒可以让阳哥儿给那手艺人打个招呼,只做几个小物件送人玩:譬如整座的房子,不用那种精细的能打开的,大大小小几座能摆着玩就好;还有那种木雕的小人儿,做成小姑娘的样子,然后四季衣裳穿戴打扮不同的刻成套的送人也很是别致……本就晚了,也不用就着这一二天,过几日送也一样。这些小物件不值钱,胜在别致用心,小姑娘送人倒是很不错的。”   许阳乍一听“玉姐儿”这称呼,差点喷出来,好嘛,林妹妹上了一天学直接成御姐了!又听到孟姨娘的设想,不禁更纠结了,这不就是木头人版芭比?忙给建议:“要我说,也别刻那么多人儿啊,刻上一个穿了中衣的木头人,最好胳膊腿儿能活动的,然后穿一套绸子做的外衣,再做了几套可以换的小衣服,一并放到送人的盒子里,可以自己换着玩,还能没事儿做一套练练针线。小姑娘一定喜欢……”好吧,许阳心里惦记这档子事情好久了,上次送林黛玉礼物的时候就想着芭比的事情了,想来想去终于把几乎裸体的换衣芭比进化成穿了中衣的了……   话未说完看到林如海的脸色越发不善,准是又觉得他不务正业了,忙声称自己想读书要回房间,蹭着地皮儿就想往外窜。直把许太太乐的戳他的额头:“你啊你!也就是怕你舅舅,我再怎么说你你也不长记性,你舅舅一个眼神你就吓的跟兔子似的!”   林如海也哭笑不得:“姐姐何曾说过他什么?幸好阳儿如今已经大了,早就懂事了。要是小孩子,你这个惯法怎么得了?姐姐当日是怎么养我的,如今倒像换了个人儿……”   许太太更乐了:“说了半天是看我宠着阳儿,又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了,怪我当日不疼你了?”许阳本要出去,这会儿却脑子转了筋,又插了一句:“没错,舅舅就是妒忌了……”   刚说完被林黛玉一把推在肩膀上:“快去读你的书罢!再浑说爹爹真要打断你的腿了……”说罢自己也抿了嘴笑。许太太孟姨娘早笑成一片。许阳瘪瘪嘴,心道,古代女人真是娱乐太少,笑点也忒低了……一边想着还是赶紧逃命重要,忙窜了出去,封建社会的中年老男人还是少得罪的好,太喜欢记仇了。   第二天许阳便没有去春薇女学送妹妹,家里驾车的也都换上了仆妇,倒也有两个男仆依然跟着,但到了去春薇的小路路口便不往跟前去,免得在门口冲撞了别人家的小姐。说实话许阳真的觉得古代文人思想太龌龊,比如男女七岁不同席,难不成8,9岁的孩子在一起就能有什么旖旎心思,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明明是这些制定规矩的人想象力爆表,龌龊人总往龌龊的地方想,才要定这些岂有此理的狗屁规矩。如今想起道家埋汰儒家的话真是有道理,就是因为道德沦丧了才整天弄一大堆礼仪来装逼!好像是这个意思?哎呀果然自己还是不够刻苦,都记不清原文怎么说的了……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哀叹自己不过是想送妹妹上学顺便透透气,居然这么点小愿望都不能达成,唉唉,从小没个弟弟妹妹,好容易有一个白捡的妹妹,结果如今都不敢一起出门,丫谁能对个还没十岁的小姑娘有啥心思啊,根本就是这帮子定规矩的一堆恋童癖,觉得别人也跟他们一样,呸!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说实话许阳也只敢心里吐槽罢了,毕竟到了这个该死的时代,总要做符合这个时代的事情,尽管他觉得许多事情不合理,但是至少现在他是没办法改变的。所以虽然他暗暗发牢骚,在家里也因为林如海的洒脱并没有守太多的规矩条框,可出了门,却是老老实实的。心里有时候也会暗暗发狠,娘的,我要是有本事,一定把这些混账的没人性的规矩都他妈的改了……可惜这依然只是心里吐槽,偷偷想想罢了。   虽不用送林妹妹,许阳却过得很是忙碌。   正月底林如海就带他拜见过崇雅书院的季山长了。正月里衙门放假,林如海正好给许阳突击了一阵子礼仪,故而去见季山长的时候这家伙很是彬彬有礼,再加上生得一张好脸,个子又高,看起来当真是翩翩美少年。林如海过去又多次在季山长面前埋汰许阳,什么调皮之极状似活猴,什么虽心地纯善,可是一身的蛮夷习气,四书五经勉强能背,只一手字还能见人罢了!   这么一来,季山长本来对许阳的期望值就不高了,结果一见面,吓,居然人模狗样的!字写的真是漂亮,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行止有度翩翩有礼,再想起前阵子秦老太医跟他八卦这孩子如何仁义,如何因为恩情衣不解带的照顾个非亲非故的老人,又给那老人送终……原本是为了爱徒的面子计勉强让许阳跟着,这会儿倒是真的心甘情愿了。   季山长既是看许阳顺眼了,也就不再磨蹭,虽还没到惊蛰,他不必去崇雅教课,却还是把让许阳隔三岔五抽空到他家里坐坐。名义上自然是伺候笔墨,只是代林如海孝敬的小辈儿,不过季山长家里人却把许阳当成了自己人,偶尔季先生也留个饭。其实过去林如海也是这样的,一开始并没有正经做弟子,只是说跟着做学问,偶尔在人家家混个饭,等好的跟一家人似的摸清了人品才正式收的徒。   当然许阳是不要想了,别说他是林如海的外甥,辈分就不对。关键是虽然季山长看他算是顺眼了,但也只是顺眼而已,这厮的那点墨汁儿季山长实在看不上。不是基础不好的问题,而是……说实话许阳虽然是文科生,但是古代的文人跟现代的文科生之间的差异,与现代的文科生跟理科生的差异比,那就是马里亚纳海沟跟松花江的区别啊!   许阳从小就是个小神童,可是他对于古代的知识的汲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学习年龄,所以学习中也就丧失了那么一丝儿胎里带来的灵气儿。季山长跟林如海叹息过,说倘若你外甥从小有名师教授,便是跟你一样而立之前金榜题名又有何难?可惜耽误了。季先生能看得出,许阳能感受到文字里的感情与力量,可是让他自己去用文字表达,却总是显得生涩干瘪,匠气十足。明明一手好字,可写出的文章虽然文理通顺,可就是总让人觉得干干巴巴的。   季山长把这些归结于许阳开蒙太晚的问题。其实搁现在,就是个语境的问题!比如一个法国人,从小说法语,自然用法国话说起来顺畅之极,他可能能用法语去写一篇好文章。等半大了再去学中文,就算他专门学了十年,中国人听了都说挺标准,可是让他把一篇法国小说翻译成中文,翻译个大概的意思是没问题,但是原本花团锦簇的文章,十有八九会被翻译成流水账。   文字是个奇妙的东西,古代念书的小孩子,从小就念着:“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所以即使是纨绔子弟,但凡上过学的,随便行个酒令都是花团锦簇的段子。可是很显然许阳缺乏了这个环境,现在他学东西,确实是填鸭式的死记硬背,灵气这东西,早在他小时候学写大字画油画跟蹭蹭的跳级中发挥过了。   不过许阳就是知道了季山长的想法也不会懊恼,要没林如海介绍,谁知道他许阳是谁啊?人不可以太贪心的。 第二十九章   眼见崇雅快要开学了,季山长忽然让许阳把读书的时间缩短些,腾出时间让他突击学习六艺。   太坑爹了!明明许阳的便宜舅舅,纪山长的正经弟子林如海都是个文弱书生了,偏偏这会儿对他这个连弟子都称不上的小辈儿的要求却不是小六艺而是大六艺!!小六艺说白了还是尅书罢了,《易》、《书》、《诗》、《礼》、《乐》、《春秋》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读书人该学的。可是大六艺可就夸张多了,礼、乐、射、御、书、数……   听着就六项,可你当真的只是懂礼节能看乐谱会射箭能骑马驾车认字会算数?做梦去吧!君子六艺,具备这六项的可以成为君子……好吧这一点是许阳胡说的,但是这六艺真的是太坑爹了。因为坑爹的难,所以一代代下来,越来越少的人按照真正的六艺去学习,而局限在那几本书上,称那几本书读通了便是六艺俱全了……   大六艺真的太难,每一项都有很细的分类。比如礼,别以为“礼”这玩意就是怎么站怎么走……像电视里似的请个老妈子就能教了,纯粹扯淡!这六艺之首是随便说着玩玩的么?这是一系列的礼仪制度!(注1)   季连江自己没时间挨项教许阳,便与林如海商量,请了一位老儒生孟先生教他这些零碎东西,许阳一打听,这位孟老先生居然是亚圣的上了族谱的直系后人,吓得许阳上课前腿都颤。   林如海也是无奈:“这些东西,你要是有个正经的授业老师,从小就该徐徐的一边教四书五经,一边把这些教了……可现在你这么大了,却才开蒙不久,便是想给你请名师,我也不好意思跟人家开口!幸好老师替你说话,请了孟老先生过来。孟老先生去年刚没了孙子,心情不好,身体也差了,没精神在书院里继续教书,闲下来又更觉得凄惶,老师跟孟老先生是多年的好友,也想给他找点乐子让他分分心。你自然也是没资格做他弟子的,只算是老人家闲着没事教你顺便散心!你只叫他孟爷爷便好。”   这孟老先生是出了名的大儒,一辈子纵情山水,四处游玩。虽未参加过科举,却教出了9个进士,其中一个还是状元。年纪大了没精神到处走了,路过扬州便在老友季连江先生的邀请下在崇雅书院呆下来任课,谁知道前阵子得到家乡的消息,他才14岁就考上秀才的神童孙子居然走了,老爷子一下子就倒了,将养了好久才起来,却没精神上课。   季山长虽请了人照顾他,可是老人心情不好,怎么也快活不起来,书院里的学生又大多都是成年人,便是在他身边侍候,也没几个活泼的。最后想起林如海前阵子发牢骚,说自己的外甥在番邦呆的久了,跟个活猴似的……于是一拍脑袋叫了林如海来,让他亲自请孟老先生住到他家去,顺便教教外甥。季山长这人脑子确实跟一般人不一样,他想着许阳既然是番邦回来的,必然懂得不少外面的风土人情,孟老先生最喜欢旅游了,倆驴友肯定又共同语言,多好啊!也不用他老人家教许阳什么别的,把我们的礼节教给他就成了,工作相当之清闲……又有许阳给他讲番邦风俗,多开心啊!   孟老先生的工作确实清闲,也开心些了,这孩子性格很是活泼,懂得的东西杂七杂八,不过真有趣啊!可许阳真是觉得苦逼死了。整了这么个大神过来教他,亚历山大,能不苦逼么?   更悲剧的是明明老人家需要教的课程本来是比较松的,可是老先生一个劲儿的跟他打听番邦的风土人情就让许阳真心想跪了。老先生您能不能问我一些正常的东西啊!皇后生孩子要大臣爵士骑师皇帝一起过来看的那是法国没错,也确实是很野蛮的规矩没错,可是喂喂,老爷子你那一边鄙夷地说“果然是蛮夷”,一边满眼散发着好奇的目光是怎么回事?喂喂您都八十了不要这么猥琐好不好。   所以许阳越发觉得古人果然越是讲礼仪的越是猥琐。看这老头雪白的胡子都快有一尺长了,问起番邦礼仪要么就是桑拿浴要么就是女人生孩子……   说实话许阳真是冤枉死孟老先生了,他老人家一辈子就一个老妻,连红颜知己啥的都没半个,三个儿子俩闺女都是老妻一个人生的,他四处游玩也是在他的妻子三十六年前去世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孟先生不过三十多岁,却再不肯续弦,只说结发夫妻,生同衾死同穴,再没有再插一个人进来的道理。老先生真的再正经不过,人家真的是道德典范没的说。只是老先生性子豁达,喜好旅行,最爱探究的就是各地风土人情。他对欧罗巴是很感兴趣的,但是却真的不了解,实在是没出过国门,这时代信息也实在闭塞。所以孟老先生一直感觉那些头发黄的红的褐的皮肤白个子高的都好像是一国的,偶尔遇到个能说中文的,便如获至宝。   可孟老先生遇到的欧洲人都是什么人啊?净是海员什么的,他老人家在广东呆了一阵子,大江的商业政策比较宽松,那地方传教士也有,可还是海员啊生意人居多。问他们风土人情,这些人还不是可劲的八卦?八卦,这玩意自然是八别人的卦,比如意大利人便会说英国人是小岛的土鳖,长得是全欧洲最丑的;巴伐利亚过来的又要大骂法国人野蛮,皇后生孩子还得一群人围观才能确认不是野种;当然也有骄傲的芬兰人声称他们那里的人会在蒸笼里蒸了再跳到冰窟窿里游泳来锻炼身体,又有人拿了有裸女像的花瓶儿跟老头子兜售……所以真的别怪老先生总问这些诡异风俗,实在是跟他说的人就是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讲的,在他眼里欧罗巴就没正常的东西。   这会儿许阳听孟老先生讲完了一堆跟人打招呼的礼节,一双眼睛成了蚊香眼,然后便看到老先生叫人抬了个七弦琴过来。顿时差点吐血,不是说过阵子再学琴么?老先生便道:“你明天开始就要去崇雅了,可是你们山长的课并不多,每天也不过去那里两个时辰罢了,早点学点音律,省的日后跟大家熟悉了,唱个曲子都不会也太丢人了!”许阳泪奔了,合着不光是要练琴,还要先学唱小曲儿?这年月做个文化人容易么?不过想想贾宝玉跟那些朋友聚会的时候喝个酒还得挨个唱歌,顿时觉得这项技能还是得烧一下……   许阳嗓子不错,只是曲谱他看的纠结死了……口胡我五线谱是认识的,可这玩意是啥啊?喂喂我只是想先考个秀才,不准备成为音乐家啊!还有这个琴,弹的我手都疼啊!看林妹妹那么小都弹得行云流水,喂喂,还有她不会的么?许阳咬牙暗忖到:林妹妹她智商到底有多少啊,我怎么觉得180还打不住,200都得往上好不好?才几岁啊,这种多才多艺法太逆天了吧!   不过牢骚是牢骚。许阳过的真的太充实了,林如海的交际层面比他在二十一世纪的爹妈还要高几个档次!想也知道,他亲爹不过是个局长,放这时代是什么级别呢?扬州城里的主簿王大人是知府顾大人的辅官,又在知州之下,主管扬州粮税户籍等等事务,放到现在人家等于是一个大城市里好几个局长的总和,比许阳的爹一个光杆局长牛多了,几品呢?正七品。同时正七品也是下县县令的品级,当然县令手下也有主簿,但这个主簿跟扬州主簿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   说这些只是强调一点,许阳爹妈也混得不错,不过跟林如海确实没得比!人家是正三品,比省委书记(从二品巡抚)就低半品!所以林如海随便给他请几个老师,都不可能是一般人……当然孟老先生这个是意外,他跟崇雅书院的季山长一样根本不是随便能当人老师的,就算有林如海介绍,许阳做人家徒弟也绝对不够格,只是这小子实在是运气太好。季山长本来是碍于情面让他跟着,偏又正好赶上孟老先生如今这个特殊状态,结果便宜了许阳,还没正经上学,就又多了个不是老师胜似老师的老头子教。   这几天许阳才知道他的骑术老师胡老师居然是退了休的禁军教头!神啊这不是林冲级别的牛人么?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禁军教头其实没那么了不起的,10万禁军里有千把个教头,算算也就相当于现在的排长。不过,禁军的骑兵排长么,唔,还是比较牛的!这个胡教头是扬州本地人,30多岁觉得身体素质下降又加上思念家乡就退休回乡了,他娘子是他老同事的闺女,也擅长骑术,懂武艺,所以顺带着就给林黛玉做了骑术老师。   当然胡教头的工作比他娘子要繁重多了,除了教许阳骑马,还得教他射箭和一些简单的武术,每天一个半时辰专门练,许阳出门什么的看情况他时不时的也要跟着,也算半个保镖;胡娘子只是每天早上林黛玉上学之前领着她骑马遛弯耍几个花把势就成了。故而两人薪水也大大不同,胡教头12两,胡娘子5两,两口子一个月加一起能拿到17两银子,每人每季还有从里到外两套衣服,为了方便直接让他们住在了府里,吃饭也由林家的大厨房一并送了,另外派了两个婆子伺候。听的许阳直咋舌,真是高薪高福利啊!   所以说林如海真是难得的绝世好爹!这个年代虽没有历史上的清朝对女子的规矩那么严苛,但是做官的爹,能给女儿请师父专门让她学骑马的,那也真的是百里挑一了!   许阳虽带了护腕,可这些天手上又是缰绳勒又是使弓又是操琴,那真是伤痕不断。许太太心疼的直掉泪,好几次搂了他直说不学了不学了,这竟比林如海小时候受的罪还多。   可许阳虽娇气,可却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他一方面希望自己快点融入这个世界,所以说是累,还是不敢放松。另一方面,林如海更与他说过身体问题,林如海身体不好,他们一家身体都不怎么样,所以希望许阳身体健健康康的,他总要顶门立户的!许阳也很赞成,他病了那一场,深感古代的医疗条件真的不靠谱,一个感冒就能把人整死,还是把身体锻炼好,干脆不生病比较保险。   古人确实注意道德,认为道德比才干更重要。许阳在懵懂无知的情况下,在季先生的心里就已经留下了“仁”这个印象,要不然光凭林如海的面子,他就算再聪明,毕竟耽误的时间太久,便不是正经拜师,让季先生随便带小辈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林黛玉每天高高兴兴上学,许阳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早上起来跑步热身,然后练一小会儿骑射,吃了早饭便冲到季先生家背书,偶尔听他老人家讲讲课,然后再飞回林府吃午饭,午饭过后是短短晌午觉,接着便要跑到孟老先生跟前学礼仪学弹琴唱小曲儿(喂!!!),顺便跟老人家卖萌讲故事,当然其实大部分时间也是念书,毕竟孟老先生人家也是大儒,嘴上说过来教着玩儿,教着教着就认真了,所以什么都教教。许阳不想太费眼睛,这鬼时代眼睛坏了可不好配眼镜儿,便把另一半儿大部分练骑射的时间都放在了天擦黑的这阵子,要是练完还有精神就再去弹琴,唱歌,鬼哭狼嚎的让一院子人都没办法早睡。   时间这东西就是你越忙它过得越快,很快便是惊蛰,于是许阳高高兴兴换了朴素的棉布袍子,跑到季先生家里,跟着他一起往崇雅书院去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孟老先生,他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教给了许阳许多东西。   在他看似洒脱的外表下,有一颗传统而正直的心。   提起礼节,忽然想起昨天有一位亲问我喜欢十二国记么?   我说喜欢,非常喜欢。   而我对那部作品喜爱的最大理由,就是源自阳子这个人物,特别是,她登基初赦,废除伏礼的宣言:   人,当真正感谢和尊敬对方时会自然而然地低下头,   那种用地位来强迫别人低头以维持自己尊严的事是错误的。   以适度的礼仪对待他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是否这样做,取决于个人的品质,这并非什么严重的事!   人不是任何人的奴隶,不是为了做奴隶而生,   即使被欺压也不屈服,即使遭遇灾难也不气馁,   遇到不公正时能毫不畏惧的纠正,不向禽兽屈服献媚,   成为统治‘自己’这块领土独一无二的君主!   从毅然抬起头来做人这一事做起!   “成为统治‘自己’这块领土独一无二的君主!从毅然抬起头来做人这一事做起!”这句话,每一个人,都该牢牢记住!   说起来,我是很早期的动漫迷了,真心觉得,走下坡路的不止中国的影视文化,别的国家也有这种现象,比如日本的动漫业。二十世纪运动漫画有灌篮高手,而二十一世纪只有网球王子这类的东西。我并非想要贬低网王。但是说句实话,除去一群群的造型各异的美男,情节什么的,真心不敢恭维。而就说形象吧,说句不好听的,真的也是千篇一律……可能我是老了,但是我真的始终认为,灌篮高手才是真正的运动漫画,还有更早的我不太喜欢《足球小子》。那真的是热血,青春与汗水交融着的笑与泪的奋进的故事。而不是让一群群小女生只记得哪个学校美男最多的一群所谓个性美男的叠加。 第三十章   崇雅书院已经建了二百多年,明朝时候便是非常出名的书院。许阳在自己的那个时空也知道这个书院,不过那时候这个书院并不叫崇雅书院,而是在清朝改名为梅花书院。这一点让许阳很是唾弃,这名字真是改的挫!哪里比的上崇雅书院这名字半分的雅致?后世的梅花书院他没去过,不过可以想象历经战火,又经历了过乱七八糟的运动,定然没有现在的这个崇雅书院这么好。   跟许多古建筑一眼,崇雅书院大体是砖木结构的,许阳跟着季山长不能乱走,只能直直的从大门走到季山长的办公室,然后再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去讲课的地方。虽说一路上目不斜视,可是许阳还是被震撼到了。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这书院被改名为梅花书院,实在是梅花开的太好了,满书院的梅花千姿百态,从白色到粉色到红色,另有黄色绿色的稀罕品种,每个天井里都是梅花,每个走廊边都是梅花……许阳敢打赌,后世的梅花书院到了二十一世纪,梅花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过去他也曾因为后世南北文人为中国的国花是牡丹还是梅花争来争去嗤之以鼻,可放眼着一枝枝傲然的梅花,伴着书院里朗朗书声,他忽然觉得确实唯有梅花能代表中国文人的气节。   没有艳丽夺目的色彩,没有繁花似锦的妖娆,每一枝都那么傲然挺立。再想起书院一进门的照壁上的九个大字“入礼门、树仁心、走义路”,原本读这些劳什子的四书五经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想法忽然烟消云散。   且不提许阳这边如何的心驰神往恨不得赶紧跟着季先生去看看这时代的举人们,那边的举人们其实也在八卦许阳。   前阵子举人们就听说林如海送了自己外甥跟着山长——连个秀才都不是呢!再然后又听说林如海为了让他们山长收下自己外甥,竟答应了每月到崇雅讲两天课!这下子崇雅书院可炸了锅。举子们兴奋极了,一个个恨不得掰着手指头算林大人什么时候来讲课。本来还有些心里泛酸的,说怪话编排许阳的甚至林如海的,又有极少的几个人私下抱怨山长居然也屈服于权贵,可一听说林如海要来讲课,各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完全忘了前几天的闲言碎语~~   林如海虽然不是当地的父母官,可是确实是现在在扬州办公的品级最高的官员了,偏他又出自崇雅,所以崇雅书院的书生不自觉的便把他当做自己人。毕竟这时节官员只能异地为官,所以扬州的官儿极少是崇雅出来的,崇雅书院里出来的大人物虽然也不算少,可也就是林如海不是扬州人,赶巧为了追随老师跑到扬州读书,谁知道如今居然又到扬州为官……所以崇雅书院出来的真正就在眼前做高官的也只有林如海了,其他都只是在历史上传说中了。就是他们的山长,便是当日中了状元,还不是霉气缠身的告老回来,统共没当几天官儿,退休时不过六品。   崇雅书院虽有“官课”,可一般都是本地父母官来上,最体面的也就是四品的知府了,可现任的知府显然对给举子们上课没兴趣,所以五六年了,他们的官课都是知州主簿另有周边县城的县令什么的上,便是过去,也从来没有三品大员到梅花书院来讲过课啊!读书人虽然崇拜大儒,可他们为什么读书?还不是为了做官?所以尽管林如海是探花,他们的山长是林探花的授业恩师又是当年的状元,可是这帮举子对天子近臣林如海来讲课的期盼显然还要高于上他们老山长的课。   所以倒不是举人们见风使舵,实在是人之常情。可好端端的人家林大人凭什么来给他们上课?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外甥好做人。再加上这阵子关于许阳的传言开始散布开来,什么知恩图报啦,什么身在蛮夷心系大江,最后万里寻母的戏码都出来了。这时节好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也因为这个,前几日大家还在心里寻思这个靠后门跑来崇雅书院的家伙是个什么纨绔子弟,没几天风向全变,许阳俨然成了仁人孝子的典范。这些许阳当然不知道,也不是林如海特地安排的,不过他也是推手倒是真的。林如海用不着跟乱七八糟的人说什么,只跟季山长,孟老先生讲讲许阳的经历,再没事儿跟秦老太医解释一下当日给张老汉看病的事情……这些老家伙提一句,比别人传一百遍都顶事。   林如海这样子并不只为了面上好听,或是为了许阳在崇雅好混一些。而是因为许阳到现在也只是在扬州这边被人们当做林府的表少爷,可红口白牙的,光是许太太跟林如海认了不成,怎么能让他光明正大的进许家的族谱?虽然有林如海在这里杵着,未必有人敢可着劲的为难,可事情总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与其过阵子除了纰漏再跟许家费口舌,不如现在把功夫做足了!   毕竟就算考个秀才也是需要个户籍来历的,许阳名义上是许太太的儿子,自然不可能把户籍落在扬州,还是得回镇江考秀才的,保人什么的也要在镇江找。别以为造个户籍很容易,比如给个下人弄个良民身份对林如海来说也许不难,可是这是他的外甥,许家也不是普通的人家,虽没落了好歹也是当地出了名的书香门第,怎么可能随便糊弄!没户籍什么都白扯,在镇江找保人也是人生地不熟挺麻烦。   所以现在给他造势,弄个仁义孝顺好名声,再让他跟着崇雅书院的山长,又跟着大儒孟先生学习。这样子落户籍也好,找保人也罢,都会省事很多。别说得罪三品大员的问题,咱们不是以势压人的,做事情要以理服人嘛!这两个大儒都肯定的孝顺孩子给他做保人也比较没压力啊!   所以一般人做事的时候只看眼前一步,而成功的人往往要看很远,林如海就是这样。因而许阳乐颠颠跟了上课,却发现大家对他的目光极为热情,吓!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这么火辣辣的看着我啊!硬着头皮在季山长桌子边的小桌边的凳子上坐了,觉得大家的目光如狼似虎,喂不至于吧!我只是听个课又没撵了别人出去。虽然是后门生可是我真没得罪谁吧?   谁知一下课,有人去问季山长功课,便又有好几个人蹭到他身边搭讪起来。说实话本来是有人对他有疙瘩,可是一来林如海都要亲自过来给他们讲课安抚了,再较真就有些不识好歹了。再来,哎哟这小弟弟个子挺高,可是看这脸,才几岁啊?这帮子举子里,最小的洪秀全都19了,大部分都在二十以上,二十出头的都没两个,放眼望去平均年龄绝对有二十六七,这么群大多早就成家立业的大人,谁没事儿跟这么个小孩子置气?许阳跟他们一些人的孩子都差不多大了。   于是第一个跟许阳攀谈的举子便是年纪最小的洪秀全,这位19岁的举人一身的绸衣,显然家境应该不错,长得非常的端正,个子与许阳差不多高,一身的儒雅气,一看便是家教良好的大家公子。只是名字一报上来许阳差点喷了,天王你不要这么平易近人好不好,压力很大啊!   许是许阳的目光有些古怪,洪秀全便问:“贤弟似乎很是惊讶,愚兄的名字可有什么不妥?”许阳心里唾弃自己实在是一惊一乍,正版的林妹妹都见过了,一个跟太平天国的邪教头子同名同姓的家伙有神马稀罕的?忙收了傻样,道:“洪兄的名字没什么不妥,只是恰好与我过去的一个熟人名字一样,所以有些惊讶罢了!”   洪秀全一笑,心道果然是个小孩子,听到一样的名字都能让他呆上一呆,不过这样一来,越发觉得小家伙挺憨厚,便十分热情地与他介绍其他举人。一群二十多甚至三十多的大哥大叔们乐呵呵的与许阳打招呼,一个个眼神中满是慈祥。许阳简直要泪奔了,到古代这么久,除了身边的小厮,就没交到一个同龄的朋友,要么就是林妹妹这样的小孩子,要么就是眼前这样的老头子。好吧,洪兄你不算,你还是翩翩美少年的……(艾达令:喂!谁是老头子啊)   其实许阳是不知道,林如海乐意的话当然会把他介绍给自己同僚的孩子或者小辈什么的。关键是许阳前阵子实在是狗屁不通,连作个揖都作揖的很没样子,怎么拿得出手?太丢人了!也就是最近被强化训练了一阵子,这才敢放他出门。   许阳跟洪秀全不满二十岁,没有行冠礼,所以没有字,别的人大多是有字的,年纪更是大,所以许阳这里神马讯之兄啊广仁兄或者王兄李兄的挨个喊兄喊个不停。最后许阳听到到了一个比洪秀全名字更凶残的!名字他一时没听清,可是姓跟字儿凑一起太悲催了,姓艾字达令!!许阳艰难的对这个黑面大汉喊了声艾兄,心说叫艾兄总比达令兄听着正经多了不是?   原本大家心里却是觉得许阳毕竟从小不在大江,怕是礼仪上不通,谁知一看,还真是挺像回事,十四五的孩子(这里再次提醒:其实许阳再过阵子过了生日就十七周岁了。但是死去的那个小许阳,活着的话现在应该虚岁十五了,他比许阳小一些,所以大家都当许阳是十四五的孩子),从小颠沛流离受尽磨难,如今乍认了富贵亲戚,却难得的不骄不躁,跟大家说话也都十分有礼貌。趁季山长还没离开教室的功夫,满屋子的人,不管富贵公子还是穷举人,许阳全都非常礼貌的一一打了招呼,很是乖巧的样子。   要知道男孩子的娃娃脸是最具亲和力的脸型了,而且在讨人喜欢这一点上,许阳可是从二十一世纪一直横刀阔马的杀到红楼梦里一直所向睥睨的!所以虽然只在教室里露了一小脸儿,但是给大家的印象还真不算坏。片刻季山长给学生答疑完毕,许阳忙走上前去帮老先生收拾文具,然后老老实实的跟着老先生离开了教室。毕竟第一天见面,就算有跟大家交际的打算也不在这一天,还是先混个脸熟吧!   ※※※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洪秀全跟艾达令,一开始只是我开玩笑写出的人物,可是越写越生动,于是他们的戏份加了又加。这二位是这部作品中青年一代里比较出类拔萃,且有一定人格魅力的人物了。男二号什么的轮不到他们做,但是他们也都是能在史书上记两行的牛人了。 第三十一章   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许阳觉得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三月底。   这一日许阳跟着白胡子孟老头算算术,不,确切地说是叫交流算术。不过,虽然许阳当年是文科生,可是新中国的基础教育真不是白给的!很显然算术这玩意许阳比孟老先生专业多了。没一会儿便把老头儿算的掀桌罢工了。喂,还有人记得吧?该死的六艺,数学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中国古代一开始对君子的要求真的很高的,绝对是多才多艺才敢称君子啊!!可惜后来被文人们扭曲了,到了明清文人大多成了弱鸡,参加个考试就能累的废掉一批)   这个时代的算术玩意于许阳而言真是毫无压力,倒把老先生孟爷爷给虐的欲仙欲死,二十一世纪的小学生数学虐死古代老儒生没压力啊!神马一个池子进出水口,4个小时能放光3个小时能灌满请问一边放水一边灌水要多久能放满池子……一边灌水一边放,这不神经病干的事情么?要么许阳怎么学文呢!实在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理科课程总是考验人的想象力,关键是还净是些不合逻辑的假设!谁这么浪费啊……还有内物理,不就是想知道一座楼多高么?居然用气压计测了楼顶上的气压在测了楼下的气压再去列一堆的公式算到底有几米高,有这功夫我拿个尺子量量好吧?没事儿找事儿到这个地步这是为神马啊!好吧,其实这是身为文科生的许阳的酸葡萄心理。   孟老爷子跟许阳讲课将到最后再次被许阳给KO了,心里实在不爽,就拿了围棋出来让许阳跟他下棋,文科生许阳顿时跪了。难道逻辑性差不是文科生的本能么?为毛你们这些整天之乎者也的老家伙逻辑性都这么好啊?好吧,你们逻辑好也就算了,为毛我跟个八,九岁的小萝莉下棋还次次被杀的丢盔卸甲啊?跟不到九周岁的林妹妹下棋都是个死路一条,何况一下了大半辈子棋的大师级老头儿?许阳真的不是M,实在不想被虐,正在想推辞的办法,忽然有小丫头进来行礼道:“京城侍郎府里来人了,是七老爷家的三公子,老爷请少爷过去见客。”   许阳差点飙泪,我是不想下棋,可是也不要给我这么个大炸弹啊!京城侍郎府?小七叔年前来送给母亲送年礼的时候不还是鸿胪寺卿么?这才几个月就成侍郎了?我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叔是开挂了吧?喂喂我这位没见面的小七叔你才是真的穿来的吧!   许阳哪里知道他这位堂叔鸿胪寺卿都当了5年了,如今四十三岁。升到三品的礼部侍郎虽然算是挺年轻的,但是却也并不夸张,他与林如海其实是同岁的,林如海青年得志,四年前三十九岁便升到了三品兰台寺大夫。这么一比,许子清四十三岁做侍郎倒真的不算年轻。   年前许子清派回来送年礼的管事光是来回装船卸船来回跑加上回本家扫墓等族人把年礼送一堆儿,前后耽搁了十几天,回去的时候便了腊月,船到济宁,运河已经结冰了,河道上堵了几百条船,于是又鸡飞狗跳的找马车,可是几百条船要多少人找马车啊?哪里是立刻能找到的!一来二去等那秦管事折腾回北京都二月了,一行十几个人,被遥远的路程虐的灰头土脸,到了家发现家里已经成了侍郎府,乐的不行。不过许侍郎已经等得快疯了,急忙把脸都没洗干净的秦管家抓到眼前问话。   许子清先是听说老嫂子投奔弟弟,便松了一口气。这么个寡妇人家没个人照看的,又因为自己毕竟只是远亲死活不肯来打扰,他都担心死了,现在到了林如海那边,好歹有亲人在身边,总能开心些。   谁知再一问,许太太走前竟把大半家产都散给了族人,那些不要脸的还真就收了!顿时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他一向讨厌族里那帮人,在他看来老家除了许太太一家就没好人。自己的老堂兄活着的时候没少帮助族里的人,可他死后,这些人不说照顾些人家家里两个寡妇。倒整天鸡飞狗跳的一会儿想让许太太过继孩子一会儿又惦记人家的铺子……就知道许太太想去娘家投亲肯定有人说怪话,谁知道这些人竟把老嫂子逼到如此地步,竟连家产都保不住了!!   其实这也是许子清脑补过度了,他们族里当初是有些人欺负他来着,可是那还不是因为他小,再加上他当时的性格实在不招人待见,大家伙儿才懒得替他出头的。   可许太太什么人?她自己现在虽只是虚衔儿的五品诰命,可她的公公活着的时候可是正二品的太子少师,便是徐纲许子常,也就是许太太的丈夫,人家也是十几岁就中了举的举人老爷,见官也是不用跪的。要不是当日因为瘫痪了,仕途无望,人家就是考不中进士,靠蒙荫也能弄个正经的官儿当当。所以真的没人敢欺负许太太,就算她公公早不在了,丈夫也死了,可高低是个有诰命的,再说谁不知道她有个当大官的弟弟,族里那个族长提起来都牙疼的许子清又对她最好,谁吃饱了撑的去招惹她啊!   是有人提到过继,当然提这事情的人肯定有私心,但是也真的是为许太太好,没儿子的女人,以后怎么生活啊?许太太人缘挺好的,族里也确实有混账的,可是真的,欺负不到许太太头上。   好在秦管家虽然说起话来一不小心是满嘴跑火车(太超前了!),可还真不是无事生非的主儿,赶紧把事情说清楚了,没人欺负您老嫂子啊!   许太太本就宽厚,散家财这事情还真是她做得出来的,许侍郎倒是相信这一点,再往后听,他险些跳起来!他的子常老哥哥的宝贝儿子找回来了!天哪这是大喜事!   许子清一下子激动地差点蹦起来跳胡旋舞,赶紧的奔到后宅把这个消息跟他老婆丁夫人说了,丁夫人当年与林姑太太本就很是相得,乐的慌忙说要到小祠堂好好拜拜神佛。俩人又仔细问了,知道许太太准备年后让许阳回去认祖归宗——毕竟当年许阳丢的时候还小,连族谱都没有上呢,于是小人之心便又发作了,生恐族里有人捣蛋,忙派了三儿子许郊到扬州拜望伯娘,顺便给许阳撑场面,帮他回镇江操持上族谱这些事情。   许郊是许子清的三儿子,比起他爹还有他兄弟们,书读的真叫个惨不忍睹,他大哥许陆今年才24岁,是上一科最小的进士,如今正在翰林院熬资历,他二哥许邦二十三岁,去年也中了举,弟弟许陌才十三,还没参加过科考,但他的天分似乎比大哥二哥还要好了,唯有许郊,今年二十岁,仍是个童生。许子清早对他的学业早绝望了,这孩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还是过几年给他捐个官好了!这小子读书不行,可是做官说不定擅长呢?   这许郊从长相到性格都最像许子清,忒难缠偏又很会做人,偏最重要的才气一点没遗传,许子清一想起这点就无语凝噎,太桑心了这孩子白长了跟我一模一样的脸啊!全家男丁上班的上班念书的念书,数许郊最闲,所以跑腿的事情肯定让他做。再说许郊是最少遗传他娘丁氏的特征的,那张脸让任何一个熟悉许家的人镇江人看了都会说“这小模样一看就是老许家的……”,更确切地说吧“这货绝对是徐子清的种……”而且小时候许夫人还把他接到自己家住过快一年,让他回来绝对会让林夫人很有亲切感的。   确实有亲切感,没等许太太去感慨许郊长得越来越像小七,人家许郊一看见许阳就乐了:“这小家伙一点儿都没变啊!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一看就是咱许家人……”没错,许的家基因非常好,盛产帅哥美女,无论是早就登仙的许阳的爷爷还是许阳的爹爹许子常,都是美男,所以许阳这张又像许子常又像林如海的脸实在是太讨喜了,一看就是许林两家的结合,说他不是许太太生的鬼都不信的。   许郊办事情非常利落,直接就PASS掉了许太太跟着回镇江的想法:“伯娘来回折腾什么呢?这么大岁数,舟车劳顿,回去又定然要整日跟那么一大群人打交道,不小心累病了可不是玩的。有侄子我呢!保证全须全尾的把弟弟带回来。”   许太太忍不住骂道:“还全须全尾!又不是进龙潭虎穴,快留点口德,别整日的信你爹满嘴胡沁。那是咱们本家,你们要见的都是咱们的亲人,你回去了可不能像这样的口无遮拦惹人生气!我跟你爹娘终都有老的一天,总要落叶归根,早晚要回到那儿呢……”   许郊小时候便是跟许太太很亲的,这些年过了依然特别尊重她,知她最终礼法亲情,忙赶紧锁了应下,再不敢胡扯。   回镇江入族谱进宗祠拜祖宗这一系列的事情出奇的顺利,许郊是个办事利落的,引了许阳见了一圈儿族人,这边族长安排许阳入族谱拜祖宗,那边许郊就把他的户籍办下来了。许阳心里很是纠结,尼玛古人怎么比现代人办事效率都高?这小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想想想想许郊他爹是谁,自己的舅舅又是谁,许郊打着俩高官的名号溜达一圈,谁敢拖沓啊!   去镇江的路上,许阳看许郊与他交流的态度是明显不怎么把许家本家人看在眼里的,不过到了镇江的乡下许家本家聚居地,他的态度倒是挺好,可能是会办事会做人,也可能是因为许太太的话。   倒是许家族人对许阳的态度让许阳挺感动的。老族长头发都白了大半,走路也不是特别利索了,睁着老花眼看了他半天,老泪便留下来了:“你爹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好孩子,好好孝敬你娘,她这些年,不容易!”说完在场一屋子老人哭了一大半。   在许家过的几天,许阳比预想中的要愉快的多。虽因为人多,他连名字都没记住几个,不过礼物却收了不少,鸡蛋茶叶鞋底子什么的,还有不算精致的鞋帽,东西不值钱,却让人心暖暖的。就是许郊,也因为表现的比较可爱而收了不少的东西,要知道他过去回来过好几次,那一张跟他爹一模一样的衰脸在摆出跟他爹一样欠抽的表情,却是没人敢理他的。   回去的路上许郊再摆不出瞧不上本家人的表情,后来喝醉了忍不住发牢骚:“谁也不会愿意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我爹那个样子……也好意思唠叨人家不爱搭理他!”许阳心里笑的直抽抽,你个二货,说你自己的吧?当我不知道你过去回乡祭祖的时候是啥熊样子啊!村里早有人跟我吐槽过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可能有人觉得我把许家的事情弄得太简单化了?咦?怎么许家没人出来捣乱啊?   可真的,没人捣乱是正常的,有人捣乱那才是脑抽。我真的特别难以理解为毛好多妹妹的笔下总能出现那种以卵击石的极品亲戚,明知道对方不好惹还非要去占便宜,非把自己给玩儿死才算完。这逻辑真的太不科学了!想占便宜是许多人的本性,可是有勇气火中取栗的有几个?真的好多作品写的太过了,不聪明跟愚蠢这两种状态还是差好多的……   其实有些话说得太透挺没想象余地的,我写文一直都想留点想象余地。 第三十二章   成功搞定户籍身份,许阳又回到了崇雅继续他的伪书童生涯。   许郊办完了事情却没有直接回京城,而是在扬州城里转来转去不知道在踅摸什么,许阳问他忙什么他只是神秘一笑,说过阵子你就知道了。一幅“你来问我吧来问我吧来问我吧”的熊样子,许阳才不理他,知道他这德行准没几天就屁颠屁颠自己说出来了,所以压根没那个好奇心。   这阵子许阳烦死了,被人缠的要疯了。托林如海的福,他这个据说从欧罗巴归来的在崇雅已经混了几个月的据说字写的极好画画的极为奇异的林大人家的宝贝外甥几乎成了扬州文人圈儿里这俩月最火的话题了!   话说许阳这家伙几个月前弄来了油画材料之后,给家里人画了几幅,于是逐渐在这些古老的画具上找到了感觉。正好季山长是五月中的生日,许阳如今实在是穷(交际是需要花钱的,请几个举子在崇雅门口的茶楼随便喝壶茶来点儿点心,一两银子就没了……),也不好意思总用许太太跟林如海送他的东西充数,手边实在没有适合的东西做礼物,便细细的画了一幅季山长的肖像准备给老人家做寿礼——过去的一个月里,许阳只要一到季府就摆个画架子对着老爷子,拿着一堆老爷子没见过的样式的笔跟颜料涂涂抹抹。季山长郁闷死了,对着我个把月整天拿着笔比划你还不许我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许阳这家伙因为头发还没长够长,一般特别正式的场合林如海不许他去凑热闹,太丑!所以季山长的生日林如海就没带他去,只把他的画像装裱了到了一个大框子上给抬了去。   这又是西洋画儿跟中国画的不同了!中国画你卷个卷子做成画轴就成了,可是西洋画,尤其这种人物肖像,不拿个框子框起来,你卷吧!卷上百十次你这画也就糟蹋了……毕竟涂层比中国画厚太多了。   所以许阳只能让人把这幅画先拿好板子衬了,又镶上框子,足足四尺高三尺多宽。这么大个玩意实在显眼,林如海又是到场的最高品级的官员又是季连江的正经入室弟子,他一进场,满屋子人除了季连江全站的跟标杆儿似的。林如海送的别的礼物都登记了直接让人家收库房,偏这个油画又怕压又怕蹭,林如海出门的时候让自己两个最得意的小厮慧明与贵明亲手抬着一路跟着他走过来,这俩孩子也是脑子抽筋,又因为这东西不在林如海的礼单子上,就直接就抬着画像跟着林如海就跑祝寿的大厅了。林如海前面走着,总不可能东张西望回回头看看自己小厮跟上来没有,就一路大摇大摆带着俩抬着裹着绸子的画像的小厮直接冲到季连江跟前了。   说实话林如海一向谨慎,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许阳来了,但凡沾了许阳的边儿,似乎再谨慎的人也得出点状况。这种现象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或者实在是21世纪来的病毒在几百年前没抗体吧!传染的太厉害了。   等季连江把下拜的林如海给扶起来之后,便笑自己的学生:“你是哪里得了什么宝贝,特地的让人抬进来,赶紧揭了布让我看看!”林如海一回头,嘴角都直抽抽,心里默默抹了一把汗,又偷偷的骂了许阳一句“沾上你就准出岔子”,脸上却丝毫不露,风度翩翩的站在一边儿扶了老师的胳膊,嘴角含笑的说:“这倒不是我送您的礼物,是阳儿那孩子,知道您七十的大寿,便给您画了幅画儿让我捎来。”   季连江也真配合,明明知道是什么东西了还是故作精细的大笑道:“我说呢!原来是阳儿。就知道你是没什么稀罕东西给我的。对了,那孩子不是最喜欢热闹,怎么今儿没来?”   林如海苦笑:“您也知道,他现在头发都没长好呢,不想过来丢人……”   季连江哈哈大笑:“这就对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阳儿过去在外面,没人教他也怪不得他!如今明白了这些,知道为这事儿羞了,便是懂事了。快把布揭了,让我看看他画的什么,敢在你这探花郎舅舅面前献丑。”   林如海便让小厮把画儿立起来,揭了上面的布。屋里灯火通明,偏季连江老先生又正好侧对着画儿,两相一比,这一下子真是把满堂的人都惊了!   这年头有几个文人见过蒙娜丽莎那个水平的油画?到东方淘金的要么商人,要么传教士,哪个大师级画家专门跑东方啊?大部分都是兼职的。几乎只有皇室才请得动像样的油画师专门给家里人画画,就算现在商业发达,不少西洋画作传到东方,但是一般人也只能看到些西洋的画作成品。油画的人物画要比中国画写实很多,但是有幸见到油画人物画的人,未必见过那些被画的人物本人,所以虽觉得油画画的挺像真人的,但究竟有多像,还真没体会。   可是许阳这个不一样啊!虽不是等身像,可是也几乎画的跟真人差不多大了,这是一幅季连江的坐像。老爷子一脸肃穆的端坐在太师椅上,鬓发斑白满脸皱纹,双眼并没有睁得很大,却能在眸子里看到一丝微光;背景是他的书房,最妙的是身后的景物略暗,竟像是老爷子的身子挡了光,极为的写实。季老爷子现在就在一边,众人不禁拿他跟画像对比,头发斑白的程度几乎一样,额上的皱纹的位置数量丝毫不差,还有那对实在显眼的招风耳!那耳朵的形态实在是刻画的惟妙惟肖,生在这么个端正的老人头上,凭空多了几分诙谐。   季连江也看愣了,他早听说林如海这个小外甥会画西洋画,他手上也有两幅西洋画儿,无非是美人图什么的,说真的本来金发碧眼的欧罗巴女人就不是老人家的菜,那画儿又不是什么大家画的,传到中国的几乎都是很早以前的一些画家画的符合更早期的欧洲审美的女人————季先生手上那两幅画都是那种金色卷毛儿白皮肤,一身的多少衣服都遮不住的膘儿,实在是让老先生对欧罗巴的画儿跟女人都倒尽了胃口。   可是许阳这幅画就在眼前,季山长觉得看这幅画完全就是在看自己,就跟自己照家里那西洋的镜子似的!老爷子站了起来走到画儿跟前仔细打量,忍不住伸手想摸上一摸,碰到了纸上才又缩了回来。半晌忽然轻声道:“赶明儿日后有空,让阳儿给你师母也画一幅。”林如海一听,便知道老人在想什么。季先生的老妻这阵子身体实在不好,老先生这分明是怕万一老妻真的撒手走了,日后再也看不到了,让许阳画幅画,留个念想儿。   见勾起老师的伤心处,林如海心里不禁又想骂许阳了,这孩子怎么总是添乱啊!急忙接道:“他何时没空?闲人一个!明儿就让他过来给师母画,一个季节给师母画一幅,先把四季都凑够了,让师母做个屏风摆着看!”   季连江也给林如海这几年才一次的幽默给逗乐了,老人家也知道大好的日子不该提那些伤心的事情,便一边摇头一边道:“我虽不懂西洋画,但是也看得出这画儿是下了大工夫的,不是三五日画的出的。他还得读书呢?哪里有这个时间?若是真得空,日后给我们老夫妻画个团圆像便好。”又忽然想起一事:“那小鬼可是又偷懒了?不是说我生日与我写一幅字么?我当日不知道他画的这么好,寻思他的字倒是拿得出手,便问他要了字。怎么如今给了画儿,便把字给我省了么?”老头子心里明白许阳定然还写了字,只是没拿到前面,有意让他大大的露一把脸,便佯怒道。   林如海哪里不知道老爷子的意思?自己外甥儿学问上耽搁了十几年,想要靠科举出头还有的熬呢!先混个书画风流的才子名声让人不敢小瞧也不错!便急忙笑答道:“哪儿能忘呢!就他那破字,实在是不值二两银子,随了家里其他的礼物放在外面呢!”   “哼,他那是破字的话,你十四五的时候写的字就可以垫桌角了……”季先生捧许阳捧的很给力,林如海更想抽许阳了。你舅舅我容易么?为了捧你,这还没怎么样呢我写出的字就成了只能垫桌角的货色了。   今日作陪的宾客确实不少,毕竟季连江是当世大儒,虽不做官,可如今还活着的状元真的数他老人家最老,考上的最早了,他最出名的学生如今又是扬州最大的官儿,因此他老人家大寿,扬州官面儿上的人差不多点的几乎都到场了。于是便有知府郑致和笑道:“如海又谦虚了不是?小女在家里常跟我说,令爱虽然才9岁,一手字便写得颇有风骨了,就这样,还被你说成没她哥哥三分的功夫!可见你外甥的字确实是相当不错了。你先挑剔那么好的女儿,这会儿又嫌弃了外甥,真是岂有此理!这么出众的孩子你还要挑三拣四,你要真不喜欢,便把你那外甥送与我做女婿如何?”   林如海也哈哈一笑:“我倒是想,只怕这会儿答应了,回来嫂夫人舍不得女儿,致和兄家里的葡萄架就要倒了。”   这类话一听就是玩笑,没人当真的。郑致和是正经的有实权的五品大员,他的位置以后绝对还有上升的余地;许太太虽也是五品诰命,可那是皇帝给她的表彰,荣耀是她自己的,并没有男人的权势撑着,只是听着好听而已。日后许阳若是进不了学,连个蒙荫的资格都没有,见个官都得跪拜,日子实在不好过。郑致和就郑锦华一个嫡女,爱如性命,怎么可能这么随便许人。这种场合,男人开的玩笑与女人又不同,许多事情真的是说说而已,并不是什么试探,纯玩笑而已。   正说着,有下人到林家的礼物堆里把许阳的那副字而给找出来了。展开一看,却是一幅挂轴,打开一看,是刘禹锡的《陋室铭》,诗选的极好,非常适合季连江这样的当世大儒。而字体却更是妙极!竟是用小篆写的,要说许阳并不是特别擅长小篆,毕竟他年纪还小,还是基础的字体练的最多,但是这种挂轴要的便是美观,尤其这首《陋室铭》一共才七十九个字,写的又是雅致的文人情怀,所以许阳觉得用小篆挺别致的。   虽是说不是最擅长的字体,可是许阳写的也真是不赖!十几年的字不是白练的,现代信息社会神马字帖他见不到啊!哪儿跟现在是的弄个好帖子都自己家里藏着掖着的。而且最关键的是,历史上小篆的发扬光大其实是在清朝!大江的这个时候,吴昌硕还没出生,邓石如早就不知道被蝴蝶的翅膀扇到哪里去了,所以现在书法界也并没有这个人物。   在场的可都是识货的,真是如这首《陋室铭》说的一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两个小厮一人执了挂轴的一面,展开一晾,季先生先是一愣,继而惊讶,紧接着连走几步走到了挂轴跟前。这时候小篆真心不流行,可不流行不代表人们不喜欢,只是没有什么小篆写的极好的人物让人追捧,所以才不流行而已。许阳自认为不是最擅长小篆,可那是跟什么比?是跟他的馆阁体比,尼玛!科举为最终目的的这个时代,绝大部分文人都是馆阁体这东西练的最多好吧!仅次于这种最擅长的字,你这不就是摆明了非常会写这个嘛!   许阳准备礼物的时候,真的没想到自己的字会被当场打开看,更没想到这时候几乎没人把小篆写出名堂——虽然他知道这些书法界的常识,但是写的时候真的没多想。   对这时候的大江文人来说,小篆?这玩意除了刻章用,谁没事儿一天到晚练这东西啊!大江朝的文化早就走上了跟清朝不同的道路,所以小篆至今还很少被大家当做必要的字体来练的。而在此之前的朝代也很少有小篆出名的书法家,就算有小猫三两只,在信息极为不发达的这个时代,谁见过几篇小篆的好帖子?而许阳的小篆一开始临的是吴昌硕的字,后来年纪见长逐渐有了自己的特点,这年代压根没人见过吴昌硕的字,所以许阳的字拿出来那就是个独树一帜啊!   别说季老先生惊讶了,事先没检查这幅字的林如海也看傻了,他知道许阳字写得好,但真没想到好到这个份儿上!这字,完全是一种新的风格,再锤炼个一二十年足可以开宗立派了!季老先生看了半晌,忽然潸然泪下,道:“有这样的孙儿,许师有知,可以含笑九泉了。”   季老先生说的许师,是许阳的爷爷,当年的太子少师许端。季连江考状元那一年的会试的主考官便是许端,所以那一届的考生皆拜许端为座师。当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许子常才能轻易地把林如海介绍给季连江做学生;而反过来,林如海又把许阳介绍给季连江做旁听生,其实已经是两辈子的情分了。   季先生这句话一出来可把大家伙吓了一跳,便有一些看不清楚字的往前挤,不过几个呼吸间正堂中间的空地便满了,边上的椅子倒都空了。季先生的话不是随便说的,这年头当官跟后世卖官成风的清朝不一样,捐官还是比较少的,绝大部分捐官最终也只是个虚衔,大部分有差使的官员至少是进士出身的,次一点的也是举人,所以在场的真的全是肚子里有货的。季老先生不会随便夸人,而这些来做客官员跟文人本身的鉴赏力也相当的高。当即便有几位骨灰级书法爱好者完全忘了这事季先生的寿诞,自顾自的讨论开字体了。   说真的许阳的字是真好,但是也真的没好到能镇住这么多人的地步。关键是这个字体,咱们中国人就是能把一个字写出N种字体,每种字体还弄出无数的风格来……许阳就是沾了后世来的练过这些人没见过的字体风格的光了,他这个风格压根没出现过啊。   那是啊,吴昌硕1844年才出生呢!鬼知道这个世界今后还会不会有这个人,估计悬。再加上谁不知道林如海的外甥才十四五?还是在蛮夷长大的,据说中国话都说不好,只是他的养父母怀念天朝文化,从小让他练字,这才不至于成了文盲。这字儿居然是个一年前连中国话都说不好的十四五的少年写出来的,这太不科学了!错了错了,这太难得了!   这场寿宴,几乎将扬州文人圈和官场的上层人士一网打尽,许阳一下子从在崇雅蹭课的小透明儿直接就升级成了精通书画的少年才子,甚至有人把他吹捧成扬州少年书画第一人。   ※※※   ※※※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了,我们小阳终于苏了一把,额呵呵呵呵好得意啊好得意……   不过你们别太激动,这真的只是许阳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就像林如海吐槽的那样:“自己外甥儿学问上耽搁了十几年,想要靠科举出头还有的熬呢,先混个书画风流的才子名声让人不敢小瞧也不错!!”   对的,这个作用只是不让许阳被人小瞧罢了……实在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公子,不管有什么经历坎坷的理由在,许阳如今的学问也确实挺让人小瞧的。总不能让人一说起来总是:“挺好的孩子,可惜耽误了。”   大江,真的是比我们想象的更开放的一个王朝,尤其是在南方,由于海贸的发达,大家接受新鲜事物的程度相当高。没办法,我必须这么设定,不然的话,真的,要是全都曹雪芹贾府那个风气一样,这国家就真的烂到骨子里没办法救了,我怎么写也无力回天的。 第三十三章   谁爱当这个第一人谁当吧!许阳泪流满面,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不就是给我们山长送个礼么,干嘛给我玩这种一夜成名的戏码啊!这可好,一夜成名没错,可名利双收没有,反倒麻烦找上门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当个蹭课的小透明大家没意见,可你好死不死的没事儿弄个扬州书画第一人的名头(喂,少年两个字跑到哪里去了,这样子打击面也太大了!),你是从蛮夷之地回来的,你连个秀才都还没考过,你还根本不是我们扬州人!喂你这不是打脸么!   熟识的人还好,可不熟识的同学,这会儿也不管他是不是什么三品大员的宝贝儿外甥了,没事儿就给他个眼刀神马的……尼玛!我招谁惹谁了!许阳这两天被人瞪的快成筛子了。   感谢许爸许妈给他生了一张娃娃脸,这脸实在太可爱,极大的降低了敌方的攻击值。好几位原本气势汹汹赶来的崇雅的学生一看许阳那张无辜的小脸儿,一口老血没喷出来,直接憋回去差点内伤:真跟这么个小孩子较劲,更丢人吧!而且据说人家才读了不到一年书,跟他拼学问也太欺负人……好吧,这是正直点的。当然也有心高气傲的,一见他乳臭未干的样子更火大了,好在许阳这家伙并不是真正的古人,又在后世的书籍里见多了尖酸刻薄的书生形象,所以这类人不但没吓到许阳,反倒让他觉得很亲切:矮油!我终于遇到个正常的读书人了(喂——)!这阵子好人见得太多我都觉得是不是穿越到大江主旋律连续剧里了。   好吧,这孩子已经彻底被折腾的脑抽了。   其实许阳还真没有太被人欺负,他实在太小了,再加上流落在外十几年,接受正规科举教育还没一年呢,有点名气的文人跟他较劲真的是自降身份。许阳出门又少,去崇雅都是跟着季山长,谁脑抽了才当着季山长的面挑衅呢!许阳在崇雅最多就是被人多看几眼,偶尔被人考几次罢了,反正他姿态摆的低,四书五经什么的被考住了就大方承认自己书读的少,反过来还要请对方指教。书法方面他是绝对不憱的,谁不服气大家写写看嘛!至于画画……不好意思我专攻油画,请问哪位知道油画的颜料怎么调?一来二去的原本觉得不舒服的人看他这个样子也没办法生气了,人家书画方面确实有料;四书五经这些,才学了几个月的孩子你去鄙视人家,别人还得寒碜你呢。   崇雅内部安全了,而许阳平日里也都在家里K书,平日里出门谁认识他啊?倒是跟崇雅的几个朋友出门喝茶的时候遇到外校的书生,相互介绍的时候遇到脾气不好的,被刺儿过两次,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被崇雅这边的几位给打压回去了。开神马玩笑!我们的校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欺负了?啊?许阳不是崇雅的学生?喂,好歹这小子也是我们崇雅的吉祥物啊!别当人面打脸呦!   所以这才是许阳没有被弄出心理阴影的缘故,说闲话背地议论的有,可是由于他出镜率太低,所以正面挑衅到头上的就两次,结果一次被洪秀全PK掉了,一次被艾达令给暴力镇压了。许阳感动死了,他非常感慨的想,果然人名的亲和度跟人品值是成正比的啊!你看这洪秀全跟艾达令二位仁兄,名字起的如此出色,果然人品也出色啊!(喂!)   所以许阳忙的原因当然不是跟人PK,而是他的画。   他的那幅肖像画被季老先生给挂在了书房里,季老先生什么人啊?交际来往的哪有普通人,本来他寿辰那天看到这幅画的就不少,这么一挂,更多的人看到了。这东西不比其他,太像了,能画的人也太少了,结果首先林如海就中枪了,陆陆续续有几个同僚试探地问他能不能请他外甥给画幅画……   林如海可不敢答应,他太清楚这西洋油画画起来多费力了!再说肖像画不比别的,是要对方摆姿势配合的,想画的好就要上门去给人家画!还得去很多次……这跟哪个书画大师画个山水什么的别人来求完全两码事啊!搞不好就降低身价了。   许阳这边也有同学求到他头上,许阳更不敢答应了!光是现在的功课就累得他趴下了,哪里有功夫给别人画画!有润笔也不去,什么,三百两???泪啊好像要,还是不去!开了这个头以后就不好办了,哎呀好肉疼啊……   最后还是季老先生发了话,说他现在以学业为主,画画这事儿太费时间,大家不要打扰他了,这才安生下来。   这日许阳从崇雅送了季山长回家,正往林府走呢,忽然有人从身后赶上来拦住了他的马,抬头一看却是许郊。许郊笑眯眯的跟许阳身边的小厮说:“回去跟你们太太说我把你们少爷请走了,晚饭在我那里用!”说罢不由分说便去拽许阳的缰绳。许阳大汗,忙把缰绳拽紧,道:“有话好好说,别这么鬼头蛤蟆眼儿的……”   许郊伸手就敲了许阳的脑袋一下:“怎么说话呢?我可是你哥!好了快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许阳嘴角直抽,心说他不会带我去看秦淮八艳神马的吧?咦,不对,这是扬州,没有秦淮河只有京杭大运河……一边想一边跟着许郊,左拐右拐的钻到个巷子里。片刻在一个大门前站下,门口正有几个下人在往上挂匾额。匾额似是新制的,还裹着绸布,绸布松掉了半边,影绰绰露出大半个“许”字。   许郊下了马,笑嘻嘻的扯了许阳往大门里走,边走边说:“弟弟跟我过来看看,这房子可还住得人?”   宅子的景观林木是典型的扬州风格,可是院子的布局却是京都样式的,是座带了花园儿的五进院儿。坐北朝南的大宅子,大门的那面儿并不是只是墙,而是一溜儿的倒座房,看样子像是给下人住的。进了大门,却是个小小的院儿,院里停着辆马车还有几抬肩舆,却是出入换座驾的地方。东北各有一门,许郊指着北面的门道:“这道门拐到东边的园子里,若是待客,无需进住处,直接拐园子里就成。”   说罢却没有带许阳去逛园子,而是拐到了东边的门里,里面又是个小院,小小得很是精致,小院儿北边有个垂花门儿,过了垂花门,这才到了个大院子。许阳放眼看去,这院子比林如海住的那个小院儿小些,倒是跟许太太住的那个院儿差不多大,南边正堂挂着“德庆堂”的匾额,看样子是一家之主的住处,东西各有两溜厢房,却有人正在打扫清理,看样子像是刚搬过家的样子。   许郊边走便道:“这房子的主人是个徽商,家里人口不多,因而这宅子盖得院子虽多,每个却都不大。前阵子这房主人生了一场病,病好了觉着岁数大了,不想再背井离乡过日子了,便想带了家人回了安徽老家,房子也托中人寻了买家,谁知道那买家的船上个月出海竟然翻了两艘,一下子折出去几十万的银子,还搭了十几条性命,哪里还有心思买宅子。这徽商只好重新又找买家,可这么个宅子,虽不算大可是实在都是好材料,不便宜,他又着急走,哪里就正好有人买?刚好被我逮着,足足砍下去三成的价!”   正说着已经走到了北边另一个院子,正房的格局与庆德堂差不多,只是矮了些,东西厢房也少了几间,正中央的匾额上写着“半闲居”许郊便笑道:“这名字起的好,让老人家住最合适!又清静还离得近。”许阳听的一头雾水,不知道许郊弄这房子给谁住,怎么还出来老人了?七叔现在又不可能退休,退休了也该回老家镇江不是?   许郊说罢这句话,又指了指东边一个小角门道:“每个院子都有这样的小门直通到花园儿,去散心十分方便,并不用绕到前面去。”说罢领了许阳从角门出去,果然外面是一汪碧绿的水,周围错落的几座小房子并亭台楼阁,中间点缀着假山喷泉,虽不算大,却十分的精致。   许郊笑道:“若是风雅些的客人,便让他们直接住到园子里,也省的扰到家里女眷。”又伸手指了南边的墙,墙那边的树很是高,遮的严严实实的:“墙那边其实也是个院子,不过更小些,里面有书房,也有玩的地方,自家读书赏玩很是不错,”又笑道:“那个园子西边,也就是半闲居北边,其实还有个小院儿,名字叫做叫做萱草堂,那院子的花草极好,女孩子住最是合适了,因为还没修整完呢,乌烟瘴气的太乱了,我就没带你过去,等以后住进来你再慢慢看。”   许阳这才忽然醒过神来:“住进来?谁住进来?”许郊大笑:“难怪伯娘说你呆!真不是一般的呆,这房子是给你买的,自然是你跟伯娘住进来。”   许阳愣了一下,却答的牛头不对马嘴:“我有地方住啊!”   许郊叹了口气:“你难道能住在舅舅家一辈子不成?”看许阳还是一脸的迷惑,便道:“若你住的是林家舅舅的私宅,我爹也就不操这个心了,可是年前林大人就递了辞表,圣上虽然定是不会让林大人告老,可是也不会让他在这里操劳的太久了。且我离开京里的时候,左都御史莫大人就病的厉害,怕是不成了……前几天又得了消息,右都御史曹大人的父亲去了,也上了表,如今怕是已经丁忧了。这转眼的功夫,御史台左右两位都御史的位置都空了出来,就算圣上再怎么为难,也定要找人接替巡盐御史的位置,十有八九是要把林家舅舅召回去了。”许阳呆呆的说:“三哥的意思是,舅舅要升官了?这是好事啊!”   许郊直想把他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怎么还没反应过来?“谁说不是好事了!问题是你跟伯娘怎么办!要是光伯娘自己,那没什么说的,直接跟了林大人回京就好了,正好离我爹也近些,我们想伯娘了也好方便接过去。可是现在不是还有你呢么?你总要进学吧?你的户籍在镇江,总不至于以后为考个秀才再跑回来一趟,运气好了一趟就行,不好了还得再跑……考举人在南京,那个倒好说,三年才一次,不至于年年折腾……唉,我不知咒你秀才要考好几次,只是你现在才开始正经学东西,又好不容易有季先生跟孟先生这样的大儒教你,半途而废太可惜了。还有你表妹,听说她上的可是春薇啊!伯娘跟你不走的话,她是不是也得跟着伯娘住一阵好歹把春薇毕业了再说呢?可不回京的话,你们住哪儿?现在的林府可不是正经的林府,那是巡盐御史府。要是林大人卸任了,你们可没地方住了。”   许阳心里早就成了一团乱麻。他此时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这只蝴蝶的翅膀引发的风暴越来越大了!林如海要进京,要升官了!天,他才四十三岁,居然马上就要升到正二品的都御使了!连跳两级啊!正二品,那可是真正的进入了权力核心。虽然现在正式的旨意还没下,但是以许郊的为人,还有许子清的灵通程度,这事儿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许阳呆了又呆,嘴角一抽:“这宅子很贵吧,我买不起……”许郊真的想抽他了:“呸!你买不起,你当我就买的起啊!这是用我爹给我捎来的金子买的,连上修整,五千两金子竟都没花完。扬州这地儿真不错,湖光山色的,东西还便宜!这宅子小是小了点,不过你们娘儿仨住是足够了。这么精致的房子,要在京里,再多掏两倍的钱也买不到。小就小吧,反正也住不了几年,总不至于你十年还考不上个秀才吧?好歹也是书画双绝的许小郎啊……”   “别提这名字!难听死了!”许阳抱头惨叫:“你跟我妈说去,这么大个宅子,哪里是能随便收的东西啊?我看我妈也够呛要……”   许郊一摆手,道:“这不用你操心,你就做你的甩手大少爷就成了,有伯娘呢。伯娘不方便出门(注1),你就看看这院子修的合意不,要什么改动我顺便就给你修了,别的事情我自然会跟伯娘说。”   ※※※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前文说过,在前一年许阳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林如海提到过,他姐姐的婆婆年前死了。我没有细说,其实是在前一年一月的事情。这个时候儿子儿媳的孝期是三年,也就是二十七个月,因此这个时候算,那就是从前年的一月,到这一年的十月为许太太的孝期。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提过许太太交际问题的原因,因为她还在守孝。 第三十四章   许郊的推测一点都没错。就在许阳跟他在新宅子转悠的功夫,钦差就已经到了巡盐御史府。这钦差是才上任的两江都督明盛。明盛是来南京上任的路上顺便做钦差来宣旨的,果然林如海升了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而他兼任的巡盐御史的位置则由另一位三品按察使兰济和兼任。兰济和接旨的时候正好病了,但也不是什么大病,春夏之交,感冒了,所以晚出发几天,估计再有半个月就要到了。   林如海恭恭敬敬接了旨,又安顿明盛在府里住下来,明盛也是舟车劳顿,婉拒了知府等人饮宴的邀请,跟林如海说自己只想吃点清茶淡饭。实在是一路被各地官员招待的快吐了,好容易遇到个熟人,千万别再来这套了。   林如海大笑着应下来,原来明盛跟林如海是竟是儿时伙伴,林如海比明盛小几岁,考秀才是同年考上的,明盛的举人倒比林如海早了三年,然后又同一年中了进士。明盛是榜眼,林如海是探花,两人的交情真不是一般的深。因明盛年纪大了,也没那么多忌讳,便让林如海把女儿叫来与夫人闵氏一起见见。   见了林黛玉,明盛懊恼的直拍大腿:“你看你看,这么好的闺女,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今后与别人家做媳妇!你说你怎么就不给我生个小点的儿子!”   闵氏更怒:“是哪个混蛋说早给儿子娶媳妇早安心的,省的到外地为官不好做亲,三儿不说,老四才多大?一个没注意你也不跟我商量就给他定亲了。我才生气呢,江南多少好姑娘!就春薇女学里的姑娘,哪个拎出来放家里都不寒碜,还好意思怨我!”说罢又有些惋惜:“玉儿这样姑娘,若是你爹在这里多当几年官,凭这样的人品,考进春薇一定不在话下……”   林如海得意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她虽然不算聪明,可今年实在运气好,竟被她考进春薇了。”话未说完忍不住想揪胡子了:坏了,闺女还得上学呢,自己回京任职,这可怎么办……   明盛跟闵夫人都没有多呆,毕竟是上任途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坐船走了,倒是送了林黛玉一堆的礼物。林如海去送了,回来的路上又接受了一群人的道贺,同样婉拒了饮宴,回转府里与姐姐商量回京的事情。   这事儿其实就两个选择,要么林如海自己进京,林姑太太领着儿子侄女留在扬州继续学业;要么林如海带着女儿进京,林姑太太领着儿子留在扬州,但是这样一来,林如海就必须把女儿送到贾府了,这是他极其不愿意的。至于第三条路,让林姑太太带着许阳也跟着林如海进京,林如海提都没提,男孩子的学业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总不能日后许阳考个秀才还跑上几千里路回镇江吧?况且他现在在扬州的学习情况真的挺好,真的不适合来回折腾了。   正头疼着许阳跟着许郊跑来了,许郊笑嘻嘻的递了房契给许太太,又把事情说了,许太太眼圈一红,却拎起掸子像当初揍许阳一样追着揍了许郊一顿:“多大的事情!你连提都不提就给我办了!你当这是买只猫买只狗么?你爹你娘也是胡闹!你家钱多的没地方放了么?你们兄弟四个,哪里不花钱?怎么就这么大的手!”   许太太虽然感动,但是这次她死活都没有白要这个房子。这真不是小数目,情分不是这么用的。便让紫鸳取了钥匙,不多时几个粗壮的婆子气喘吁吁的来回跑了两趟,抬了五个小箱子过来,却是许太太让人把她出嫁时压箱的金子跟许家剩下的所有积蓄全都拿出来了!   许郊好说歹说,怎么也说不动许太太,最后只得收了,垂头丧气的带人把箱子抬回了自己的院子。连夜写了信跟自己的爹请罪,说明了自己实在是没本事说通伯娘收下这份礼物,竟让她自己掏钱买了。心里更是后悔:早知道伯娘非要出钱,自己真该买个小点的园子,这一下子伯娘的积蓄怕是不剩下什么了!本是好心,结果却闹得伯娘把傍身的钱都用了,这事儿办的真不是一般的糟糕。   许太太其实真的是给许郊将了一军。她那十几个人,散到这么大个院子里都不见个影儿的……招仆役就够她忙的!更别说一年要多出多少的开销了,一时间许太太忙的人仰马翻。   许阳唉声叹气的替许太太心疼,又叨咕早知道哥哥买房子就该替妈妈把关,不许他胡闹的,看把妈妈给累的。许太太倒想得开,便跟许阳笑道:“我本想买个三进的小院儿就成,咱娘仨住足够了!这样现有的人就够了,省的再雇人……不过现在看来你哥哥买的这宅子倒更合适!你也上学了,虽不是正式的学生,可来往交际的都是读书人,若是请人做客连个园子都没有,你岂不是很难做人?你妹妹的同学也都是非富即贵,真弄那么个小院子,怕是以后也不好意思请同学来家……咱家虽不算富,养这么个宅子还是出得起的!更何况你哥哥买的实在便宜,便是过几年咱们搬走了,卖了也能把雇人的钱都赚回来!你这幅脸让你三哥见了,心里得多难受?”   许阳一听,也是这个理儿,也就不哭丧着脸了。原本他堂叔堂哥都是好心,自己家弄得跟不领情似的可就不好了!   林如海又要与女儿分别,非常的不舍,但是他心里明白轻重。女儿跟着自己的姐姐,虽然离自己远些,却真的比放在岳母家靠谱多了,自己的姐姐有多疼自己的宝贝女儿,他能不清楚?姐姐对女儿比对许阳都上心,女儿肯定不会受半点委屈。再说这次并不是一直等许阳考上秀才才一起回京,而是说好了只要春薇的学业一结束,林如海就派人把女儿接回身边。   那时候林黛玉就已经十二了,回到京里说起来也是姑姑教养大的,春薇的名气就是在京城也是有些的,并不会让人在这方面挑剔了她。到时候要是许阳已经考上了秀才那就一起回京,没考上的话,就继续老老实实蹲在扬州念书。虽不指望他金榜题名,可是有个太子少师的爷爷,就是残疾了的爹当年也是解元,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实在太拿不出手了。   林黛玉哭的厉害,她才回到爹爹身边不到一年,谁知道居然又要分别!实在是太舍不得了。可是真的跟了进京,恐怕自己又要被送到外祖家,十天半个月能见一次爹爹就不错了,依然是不能陪在爹爹身边。而且说实话,她自己也觉得跟姑姑在一起比在外祖家舒服,虽然外祖家有姐妹,可整日闷在家里,怎么会有现在在春薇上学这么开心?还有表哥,许阳这个哥哥太合格了,自己要星星不给月亮。宝玉自己都是个太阳,要别人围着转呢,哪有半点哥哥的感觉啊?怎么比较都是留在扬州更好,再加上父亲也是这么安排的,再舍不得,也只能这样了。   许太太对林如海千叮咛万嘱咐,又严令他一定老实听孟姨娘的话,按照她的要求作息,绝对不能累坏了身体。又跟孟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苦命的没人疼的弟弟。许阳的眼角都在抽:妈呀,舅舅他四十多了不是四岁啊……   最后许太太闹的全家人反倒都过来劝她,林黛玉都哭不出来了,只顾得一个劲儿的哄姑姑:“爹爹走了,还有我呢,我陪着姑姑,姑姑可别伤心了,哥哥不出两年肯定考上秀才,到时候咱们一起进京……”   于是许太太又想起来京里的事情:“许家的老宅子我一直都让小七帮我照管着,你回去帮我看看,休整休整,这里有银子你拿去……”林如海赶紧拒绝了,开玩笑,人家快出五服的堂弟给姐姐家看了多少年的宅子也没说什么,前几天还给姐姐买了宅子,虽后来姐姐把钱出了,可人家真的是能做的都做了。可是自己帮忙修修宅子要几个钱?哪里好意思问姐姐要啊!许太太倒是没再退让,自己亲弟弟,当然跟许子清又不一样。   全家鸡飞狗跳的收拾行李,孟姨娘让家人把林如海的东西都打包了准备搬走。家里的家具倒不用管,这是官邸,这些东西都是原有的,当然原有的物品都要登记造册到时候跟新的主人交接。许郊则帮着许太太提前开始搬家,总不能人家新主人要搬进来了她再现搬家吧!林黛玉的东西也陆续给搬到新宅子了。所以说许子清办事真算周到了:若不是他提前让儿子帮许太太买了宅子,那现在林如海一定会手忙脚乱的。不过这也怪不得林如海,毕竟他不在京里,消息肯定没有许子清灵通,而许子清虽基本确认这件事情,可他是多老奸巨猾的人,不是万无一失的事情怎么会提前跟林如海说呢,而且必要性真的不大。   搬家是个麻烦事,但是却麻烦不到许阳跟林黛玉,这俩人上学的上学,当跟班的继续当跟班,好吧这个其实也算上学。许阳倒是偷偷带林黛玉提前到新宅子里看了看,问她有什么改动要求没。林黛玉一看,觉得挺好没什么改的,给她的院子虽然房屋没徐太太跟许阳的那么高大,但是院子却敞亮的很,比许太太的院子还要大很多,满满的全是花草。   林黛玉有些不好意思了:“要不是这院子实在缺个大厅,真该把它让给姑姑住。”许阳便笑道:“这宅子过去是个商人住的,那商人只有一个老母,他自己却有三个姬妾生了七八个孩子,所以当时建的时候给老人的院子小些,倒是孩子们住的院子大些。我家现在我算主人了,住正院儿,母亲自然住原先那家老太太住的院子,只好让妹妹去住当日给他家一群孩子住的孩子院儿了……”说到此处想到从此自己成了一家之主,林妹妹却仍算是家里的小孩子,不禁十分得意。   林黛玉看他的得意样,略一思忖便知道他在得意什么。小姑娘哪里是吃亏的,当即一句话把许阳堵的上不去下不来:“你倒是一家之主了?不知道哥哥是在外顶门立户赚钱养活姑姑了,还是在家帮忙打理家里的产业了?再不然好歹给我娶个嫂子,替姑姑把家务事接过去,不然你这样子——”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许阳:“个子虽高,我倒看不出哪里比我更像大人了。”   许阳老脸一红,伸手便做出要咯吱林黛玉的样子:“小丫头,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坏了!看我给你娶个刁蛮嫂子,天天指派你缝衣服扫地!!”林黛玉哪里会让他咯吱到,抬腿就跑了。许阳也只是虚张声势,虽然他跟林黛玉很是亲近,但是从来也只拍过她的脑袋,并不曾真的动手动脚过。   林黛玉窜出去老远,一看他果然没有真的追来,便津津鼻子冲许阳吐了吐舌头,许阳大怒:“小丫头你还来劲了!”直冲着林黛玉扑了过去,黛玉蹭的从角门跑出去,回手就拿门栓把角门给别住了,另一个门还锁着呢,他们进来的时候就是从花园的角门进的。被关在院子里的许阳顿时泪了:“有木有搞错!这还是林妹妹么,也太活泼了吧!” 第三十五章   相聚的日子总是过的太快,转眼便到了八月下旬,好容易养好病的兰济和终于带了老婆孩子赶到扬州了,一下船兰济和就躺倒了。这位老兄是甘肃人,从没坐过船,这一下子就是坐了快一个月,虽有大夫跟着,可是毕竟才病过一场,又这么一番折腾,差点把这位大人给弄得因公殉职了。   林如海也吓了一跳,老兄你可别出事儿!我虽然舍不得闺女,但也不准备在扬州再熬两三年了,赶紧下帖子去请秦老太医。秦老太医苦逼极了,他老人家本来是退休回乡的,结果这一年,光是林如海一家就折腾了他几十次。这下子直接在下一任的巡盐御史前又露了脸,恐怕以后也不得清净了。狠狠的瞪了林如海的帖子几眼,还是拖着老胳膊老腿上轿来到了巡盐御史府。   因为兰济和躺倒了,林如海就没有立刻上路,开玩笑,交接都没做啊!不过他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先放到姐姐家了,家里人也早就搬去了,他自己留在官衙的房间里先凑活一晚,实在是兰家人初到,到处鸡飞狗跳,男主人又病晕了,没人帮忙实在不行。后来看兰夫人急的眼圈都是红的,家里行李也都没放,没办法,又叫小厮去把孟姨娘从他姐姐家喊来帮忙张罗。   鸡飞狗跳的折腾了一晚上,兰济和好歹醒过来了。他比林如海还小两岁,本来身体底子不错,这场病纯粹是这两个月折腾的,在京里临时请的随行医生也确实不给力——废话,跟秦老太医比一般的医生当然不给力,太医级别的谁跟你跑几千里路啊!秦老太医开了一堆的房子,又列了单子写清楚了饮食的忌讳,说休息个七八天就没事了,只是林如海最好还是先呆着吧!别再把兰大人给累倒了。   林如海一向就是个好人,自然没话说,不过还是写了折子先传回京里禀明情况告知圣上自己要晚些回京了。这么一来二去的折腾下来,本来跟林如海并不认识的兰家一家已经对他十分感激了。兰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唯一的这位小姐的年纪比林黛玉大三岁,路上也折腾的够呛,虽然没生什么大病但是瘦的可怜,家里也没人顾得专门照顾她,小姑娘看着可怜兮兮的。于是在兰家帮忙的孟姨娘又叫人把放了学的林黛玉请来跟兰姑娘玩儿。   兰太太现在只顾着照顾兰大人了,这边的情况完全的不熟,采买东西都不知道去哪里,家里的事情只好全甩手托给了孟姨娘。他家其实也有两个姨娘,可都是外面采买的美人儿,只一张脸能看,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能跟孟姨娘比?再说人家是来帮忙的,看林黛玉对孟姨娘的态度,兰太太还真不敢对她失礼。   兰家的小姐名字叫兰梦如,她生的极美,虽只有十二三,可已经看得出日后的绝代芳华,林黛玉一见她便呆了,倒把本来病怏怏的兰梦如给逗笑了:“林妹妹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病得挺难看的?”   林黛玉慌忙摇头:“我是看姐姐看呆了,再没有见过比姐姐更美的女孩子了。”林黛玉说的是心里话,她其实见过很多美人儿,比如贾家的几位就都不错,更别说万里挑一的薛宝钗了,学校的同学更是各个好看。可毕竟大家年岁都小,倒是宝钗跟兰梦如同岁,可是女孩子十二三正是发育期,差一岁就大不一样。林黛玉离开贾府的时候宝钗虚岁才十一,其实还没长开,依然是小女孩儿的模样,学校的同学上学的时候又都是一副端庄模样,虽美,但毕竟也不算大,显不出风致来。而如今这位兰梦如虽也只有十二了,已经真的出落成少女的样子了,她生的极美,再加上几分的病态,真如西施一般。林黛玉当然不知道,原本的自己过几年,其实也会是这个样子的……   兰梦如听她说的真挚,言语中只有赞叹,并没有别的意思,便也有些开心,又见她生的十分可爱,更是喜欢,笑眯眯的让人给林黛玉拿水果点心跟九连环来,显然是把她当小孩子哄了。   林黛玉哭笑不得,本来是来陪这位兰姑娘散心的,结果兰姑娘反过来倒把她当孩子照顾了。不过黛玉毕竟生来早慧,只要肯用心,总能让人十分的开怀。于是便也不点破,只真的装作小孩子状,非要带兰梦如去园子里逛逛:“我在这里住了好久,后面的湖可漂亮呢,姐姐要不要去看看?”“这片儿地平时空着,看着觉得没什么意思,可是下雪的时候却最好,我去年就在这里跟我哥哥堆雪人来着!”“这个后门外面通到个小巷子里,我前些天就跟我哥哥从这里偷偷溜出去看新房子了!”   林黛玉绞尽脑汁想说些开心的事情,谁知道十件事情有八件都跟许阳有关,说着说着也觉得不合适,便挺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姐姐别怪我在你面前提别的男孩子啊!我不像姐姐有亲哥哥,我只有这么个表哥,比我大六七岁,待我跟亲妹妹似的,我那些好玩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他带我玩的,所以一提有趣的事情就总是他……”说完有些不安的抬眼看看兰梦如。   兰梦如倒是很理解:“我也是一样,若是提有趣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我三个哥哥带着玩的,男孩子总是鬼主意多些!我二哥还爬树呢!”   林黛玉很惊讶:“咦,也爬树么?我哥哥也是!还要教我爬树,被我姑姑知道了追着打,只是到最后也没追上。”   林黛玉过去还真没跟谁这么一见如故过,便是最要好的郑锦华,也是人家主动示好才成了好友。可这个兰梦如完全不一样,林黛玉一看见她就觉得她亲切的不得了,这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投缘”吧!   兰梦如跟林黛玉逛的很开心,不过没一会儿她就觉得累了。林黛玉便赶紧陪着她慢慢回了房间。   兰梦如叹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过去我身体好的很,可是这一次船坐下来,浑身就没有对的地方了……”   黛玉便道:“秦太医的医术很好,姐姐可曾让他诊治了?”   兰梦如一笑:“这么点小病,哪里烦劳的到秦太医,原本他老人家就年岁大了,给我爹看病就够辛苦了!我只是一路上晕船,累着了罢了。”   林黛玉看她这样,估计也没什么大问题,便没有多劝。她也坐过船,自己倒是不晕船,不过贴身丫头雪雁晕船晕的厉害,下船好多天都缓不过来,看着比兰梦如严重多了。   在榻上歪了一会儿,兰梦如就好多了,便拿了围棋出来跟林黛玉下棋。她毕竟比林黛玉大几岁,没一会儿便把林黛玉打的丢盔卸甲。林黛玉郁闷极了,大叫:“不行不行,下一局你得让我几个子儿!”正好孟姨娘跟着兰太太过来看她们,便笑话她:“姑娘倒是越长越小了!输了就逼着别人让着你!”   林黛玉红了脸,拿帕子捂了眼睛:“姨娘又笑话我!明知道我是跟兰姐姐撒娇!”孟姨娘大笑:“好姑娘,输了也不要紧,回去跟表少爷下棋去,保证他哭着喊着让你让着他!”林黛玉更郁闷了:“赢那个臭棋篓子有什么好得意的!”说完才发现兰太太也进来了,忙站起来行礼。   兰太太这阵子心力交瘁,丈夫病的一塌糊涂,她又搬家又要照顾丈夫,忙的脚不沾地。所以尽管女儿也病了,却没时间关心。好不容易在林家一家人的帮助下家里才算勉强安定下来,看丈夫稍微好一点,赶紧过来看女儿,一见女儿跟林黛玉玩的开心,脸色虽然还是不好,不过看着比前两天精神多了,也放下了心,对林黛玉自然是没口子的称赞,又要留黛玉在这边过夜。林黛玉第二天还要上学,自然不能留下,便约了明天还来看兰梦如,然后便要跟孟姨娘一起回家,兰太太急忙命人拿了一堆礼物让她带上,林黛玉只得让人收了。   这么一折腾,林黛玉原本的离愁别绪倒去了大半。她看到兰家一家病的病,忙的忙,心里不禁感叹:“兰大人这次病的真是凶险,若不是秦太医,怕真的会出大事,若是那样,兰姐姐该有多伤心?我虽然与父亲暂时分别,可是父亲身体康健,不过是分来两三年罢了,只要一家人都平安康健,便是分别几日又怕什么呢?”   想到此处,林黛玉便也不再垂泪,反倒抓紧了时间,六七个晚上给林如海缝了双鞋。她过去也做针线,但是这样的大活儿倒是第一次给她父亲做,林如海拿到女儿做的鞋,瞧女儿的眼睛都熬红了,心疼极了:“我哪里就缺这些了,以后万不可熬夜做这些东西,弄坏了眼睛划不来!”嘴上说着,手却把那双鞋摸来摸去,这哪里只是一双鞋,分明是女儿的一片孝心!便是为了女儿,自己也一定要好好的走下去。   兰济和到了扬州第8天总算好了大半,便打起精神开始跟林如海交接工作。林如海不想累着他,也就慢慢的交接并不催他,这两人经历这么个波折,反倒混的熟了。   兰济和很是感激林如海,因为自己家的事情,人家一家子全出动了。林如海唯一的女儿天天过来陪自己的女儿,家里就那么一个老姨娘,也跑到自己家跟个管家似的跑前跑后,把这边哪里购食蔬,哪儿衣服做的好,哪个人牙子手上的人口最干净,哪里有庙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告诉了兰太太,不知道给他们家省了多少麻烦。林如海本人就更不用说了,没他给请了秦老太医,就自己媳妇儿这人生地不熟的,哪里知道这边还能找到个太医?搞不好自己的命就没了。   兰济和得知林如海的女儿还要跟着他的姐姐留在扬州上学,恨不得拍着胸口保证一定会多多照看。林如海也挺欣慰的,自己这么尽心,虽是举手之劳,也本就该如此;可心里未尝没存了卖个好,让兰家人多多照顾自己的家人的心思。   林如海终于还是踏上了回京的路途。许太太哭的一塌糊涂,林黛玉倒是只红了眼圈,并没有哭的死去活来,只是拜了又拜,请父亲一定保重身体,又对孟姨娘行礼,请孟姨娘好好照顾父亲。慌得孟姨娘赶紧回礼,连声说这本就是自己的本分,姑娘切莫这样。   庚戌年九月十五日,林如海离开了扬州,一个月后,他正式成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从此真正的进入了大江朝的权力核心。自此,红楼梦的故事其实已经被腰斩,相关人等的命运几乎都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下面的故事,严格来说已经不再是那个红楼一梦中的故事了……   (第一卷终)   ※※※   ※※※   作者有话要说:   在今天的上午,我在跟女儿在小区里陪她追钢镚儿玩(这是什么玩法?),好吧这里解释一下其实钢镚儿是小区的一位阿姨养的一条金毛儿,非常温柔的一条大金毛儿,我闺女见了别的狗总是说怕怕,唯有钢镚儿例外!我家公主敢从它嘴底下抢了它玩儿的球儿扭头就跑……抹汗又跑题了!反正就是我看着看着忽然就想起一件有关红楼的回忆……   童鞋们!!尤其是30岁往上的老家伙们!你们知道那个红楼同人作者中开山怪级别的,开创了看古典小说小说不读文化不读民俗甚至连爱情都不读就专门从小说里面挖隐私找内幕的恶劣先河,堪称小说家里的神级狗仔队的那位大师,好吧……说了这么长大家猜到我说的是谁了吧??没错!!就是刘心武!!那个让我只要看到他在百家讲坛咧咧就立刻换台的同人作者!没错,这他娘的绝对是个同人作家,我死都不承认他是红学家的,太糟蹋这个词儿了……   说起挖隐私,谁能跟无敌狗鼻子刘心武比?   好吧,我这话真的说的太难听了,好多相信他说的神马秦可卿那高贵的出身的妹妹肯定觉得我太埋汰人了。问题是,妹妹们!知道我为毛这么膈应他么?因为这厮胡说八道还不算,他他他居然还做编剧,最后还拍了部天雷滚滚红楼同人电视剧《秦可卿之死》!!!!   天神啊谁看过这部电视剧?看过没?看过的是不是觉得世界观都崩塌了?我就是被他给弄神经的一批人之中的一个啊!就是从哪个时候起,我再也不相信电视字幕上打出来的神马红学家了!太混蛋了,他根本不是在做学问,而是故意弄一些匪夷所思的论调来哗众取宠!   知道我为毛这么激动么?真的,虽然我有时候挺讨厌二月河的,就是他的清朝皇帝的三部曲的小说美化了那几个满清皇帝,间接的带动了辫子戏的流行……但是平心而论,人家的小说写得真心不赖!虽然演绎的胡掰的东西很多,但是还算尊重历史,心态也摆着还算正。   可是刘心武那一系列的红楼同人作品算神马东西!这怎么能算红楼学者该写的东西??那个《秦可卿之死》看得我都想砸电视了!同学们,咱们看红楼同人,看到洗白贾赦的,看到洗白王熙凤的……好吧甚至看到洗白秦可卿的——问题是,谁见过洗白贾珍的!这可不是穿越的贾珍,人家洗白的就是原装贾珍!   那个电视剧是我初中看的……具体情节我几乎忘光了,但是里面那场惊世的爱情的塑造真让我吐血三升:   好吧,让我用我残存的记忆来描绘这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吧……   这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伟丈夫,他英挺多情,他温柔体贴,他与一个叫身世坎坷的美丽女子相爱了,他有妻子,她有丈夫,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的妻子是那么的俗气贪婪,她的丈夫是那么的好色猥亵……所以他们打破了封建制度的藩篱,结合了……   尼玛!!谁看的出我说的是贾珍跟秦可卿!!谁看的出!!   这个电视剧,要是没看过红楼梦的人来看的话,绝对会认为我的介绍太忒玛传神了!这是多么无奈多么可怜的两个人啊……   看见没!这才真是让我狂喷一升凌霄血的同人作品呢!!尼玛JJ的妹子们写的那些都算啥啊!这公公儿媳的私通都能让刘大师给编剧成这样……   我真的觉得《秦可卿之死》电视剧里面的贾珍根本是个汤姆苏……人见人爱啊!他亲生的儿子跟他一比都是一脸猥琐,结果他儿媳妇一看到自己的丈夫就摆出一脸贞洁烈妇状,然后就一脸屈辱的到公公那里求安慰……   汤姆苏不可怕。不过,把老婆苏的变态了,把儿子苏的王八了,把儿媳妇给苏到自己床上最后硬是给苏死了……作为写出苏成这样的神作的刘大师,真的是独一份了。   PS:看完这部作品,我真的觉得,按照这部作品的理论,身为儿子,有一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爹,做王八也是孝心的体现么嘛!   同学们,刘心武的那些挖红楼隐私的推论你们真的还敢相信么??我觉得他老人家根本入错行了,他该直接去太阳报当记者的,真的不该研究红楼梦,忒玛太屈才了!   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看他的《秦可卿之死》《妙玉之死》……那真是红楼原著每一个词儿人家都研究“透”了!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他都能推断出一堆阴谋来……   所以真的,千万别把他当红学家,他就是一个同人写手!写的久了就卖座了出名了……你们要是相信他那些理论,那红楼梦真没法看了。   不过真的,到底有人看过《秦可卿之死》这电视剧没?好多情节我都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说错的地方……不过别拿他原著小说比,原著小说还没这么夸张的……主要是那个改编出来的电视剧我尊的忍不住想喷啊!而且我确认那个编剧绝对就是刘心武本人……唉唉唉好洗脑的电视剧。   谁看过,谁看过?看过的报上名来跟我交流一下那充满天雷的见鬼的回忆啊?   ——   所以其实我最终想说的就是,看一部文学作品,我们可以去探寻故事里隐藏的故事……但是,不能舍本逐末,非要像狗仔队一样不爆出点狗血卖点引人眼球就难受,这是对原著的一种非常不尊重的表现。更不能把自己的推论当真相给大家洗脑……尤其是这种推论根本没有坚实的论证基础的情况下的。尤其是那些有影响力的人,更不该滥用自己“专家”的名头胡言乱语哗众取宠。   前阵子为了写这个文,我去搜索各朝代的一些制度。结果正好看到一个专家赞颂明朝的继承法,说明朝的继承法人性化更合理,所以我们现在的婚姻法也是学习这种人性化平等化的精神。怎么个人性化平等化呢:在明朝之前的历代法律中,庶子的继承权是比嫡子少的,而奸生子完全没有继承权。而明朝承认了奸生子的地位,有一部分的继承权。甚至,如果绝嗣又没有过继孩子的情况下,奸生子可以拥有这个家庭的全部的继承权……   这就是这位专家所赞颂的人性化合理化:这多忒玛的有现代精神啊,只要是亲儿子,就是外面野生的也可以回来把家产全拿走!这都跟现代法律有一拼了太先进了!是啊现在的婚姻法不也给小三儿指明了光明的方向么:一定要生下孩子啊,有孩子咱就有跟婚生子一样的平等继承权!   所以,当话语权掌握在一群不知所谓的专家与法律的制定者手里的时候,世界会变得多么可怕!而如果我们真的完全去相信他们尊重他们,那又是多么的可悲。   所以我才在跟读者留言的时候喋喋不休的一次次的重申,要多读书,多充实自己……   我真的不是想教训人,这是我的体会。只有多读书,才不会被这个舆论导向乱七八糟,社会上专家学者也大多胡说八道的光怪陆离的世界给弄懵了,才会坚定的走自己光明正大的道路而不是被错误的观念引入歧途。   ——   跑题了,跑题了……真的跑题了。   本来只是喷一喷那部神作……谁知道就说的这么沉重起来。我真是讨厌我自己这张嘴,太欠了,什么都批……   可是管不住啊,我就是这么个不讨人喜欢的性子,怎么办?   感谢大家听我唠叨。 【第二卷】 第一章   却说林如海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到了京城。他一下船,便看到自家京城老宅的管家林忠带了一群下人在岸边迎接他,老头子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儿,一见林如海,眼泪便扑簌簌的下来了:“恭喜老爷高升,老奴来接老爷回家了……”林如海连忙上前扶起林忠,也落了泪:“忠叔快快起来,这些年辛苦您了!咱们先回家罢!”   林家在京城是有宅子的,只是过去是侯府,后来最后一位林老侯故去了,便摘了侯府的牌子,家里也把逾制的地方改了。如今林如海升了官,匾额便又改了新的,家里也重新修整了。   毕竟过去是侯府,虽然比不上荣宁二府,却也是个有花园有流水的大宅。因林如海的高祖父怀念江南生活,所以当日封侯建府的时候便没有按照规整的格局建那种整个儿的几进几出的一层层的院落。而是有些像许太太在扬州买的那座宅子的样子,进了大门之后,整个宅子便分了东西两部分,也是东边是园子,西边是住宅。且园子倒比住宅大了一半儿。   东边是个占了整个宅子一大半儿的大园子,里面亭台楼阁,分别有几座精致的房舍,有两座大些,有小院子围着,里面有小小的四五间,或是六七间房舍。有一座小些,是靠着假山而建的三间房子,只靠树木遮掩,还有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立在园子中间的小湖中央……院子最北面又修了座很是宽敞的有个大厅的几间房子,却是游园时聚会游戏的地方。   虽也是住的房子在宅子西边,但是格局与许太太那个宅子却是有点儿不同了,许太太那边提起来说是从南到北一溜五进的院子,但其实正经的院子只有三个。而林如海这边却是实打实的五进院儿,从南到北一拉溜实打实的五个大院儿,后面两个大院儿因最大,还另隔开了变成了四小院儿。   侯府大门便修在正对着西边这一溜院子的地方,这样进了大门,便有一条平整的甬道从南到北通下去,仪门,正厅,穿堂,然后便是做了林如海外书房的一座大屋,正房名唤肃和堂的,五间正房十分巍峨,接见外客并在家办公读书皆在此处。   再往北走的一个院子则是林如海起居的地方,叫做逸仙居。也是五间正房跟厢房数间,孟姨娘跟着林如海在这院子住着,当然她有自己的房间,她带了两个丫头在东厢占了三间房住下了。   这院子再往后的院子修的很是精致,开阔明亮,院中满是花草树木,房子倒没林如海那两个院子高,正房五间耳房两间又有东西各四间厢房。这院子自然就是为林黛玉准备的了,林如海特地把名字改了叫做安和苑。虽黛玉不在,孟姨娘却依然放了三个人在安和苑里整饬花草收拾房间。逸仙居与安和苑的东边皆有角门通向花园。   过了安和苑,便是被隔开的两个大院子,这俩院子的格局整个儿是被重修规划过的,南北两个院子,变成了东西各两个的,南北并列的四个小院儿,两个贴着花园儿,分别有东角门通到园子里去,这两个院子本也是家里人住的,不过林家人少,所以经常空着。另两个小院儿的西墙却挨着大街,有小门直接通到大街上去。当日这两个院子却是林老侯借给两个在京做官的林家小辈儿住的,所以对着家里的那道门反倒是经常锁着的。不过后来林家一直人丁稀薄,这两个院子居然有六七十年没有正经住过人了。   因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于是孟姨娘便命人把这些院子依然锁了房门,每个院子只留了一个人天天打扫。   林如海说孟姨娘太讲究,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她便是自己收拾一个院子出来舒舒服服的住也没什么。孟姨娘听罢怒道:“胡说!咱们家的院子不像别人家把院子隔了又隔到处跨院儿,便是那四个小院儿也都是整齐的主人用的院儿,我一个姨娘占那么一个院儿像什么样子!当我不知道么?你就想把我赶的远远的,省的有人唠叨你!”   林如海大笑:“你也知道自己唠叨?当日母亲总说你话少,说你如何的温文懂事讨人喜欢,现在可不是也成了讨人嫌的唠叨老太婆了!”   恨得孟姨娘咬牙切齿直想捶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扭头让人连做了两天馒头卷子包子饼,就是不做一口林如海喜欢的米饭,把林如海弄得哭笑不得。只是不等他开口要米饭,孟姨娘便先心疼他吃的少了,特地的吩咐厨房拿了上好的胭脂稻,蒸了给林如海端上桌去。   林家虽然人口一直不多,但开国时毕竟是侯府的规格,连同原址上的一座明朝的留下来的老宅,太祖划了60亩地(注1)出来给林侯建府。实在是当时孟老先生发了狠,把京城的满人几乎杀了个干净,满人几乎被清空了,再加上之前京都的攻坚战哪里会不激烈?普通老百姓也死了大半,因此这样下来,北京城里几乎少了一半的人口!尤其是那些大宅子真的是十室九空。   所以建国时京里真的是空出了好多地方,于是江太祖给手下人分宅子的时候那叫个豪迈啊,要不荣宁二府怎么就占了大半条街呢?只不过当时百废待兴,好多家分的宅子压根没法住,就跟宅基地差不多,那些宅子大都是勋贵们自己修的,江太祖实在没时间挨个给他们修宅子了。林府也一样,除了不能逾制,里面的格局全是自己规划,人口少要不了太多的房子,就使劲儿建大园子。因积年老仆往往容易生事,所以林家一般三代以上的家奴便会免了身价银子放出去,体面些的还会另赏安家银子甚至田地。而在林家当值的因为少有几代的老仆,因此亲眷也少些,并不如京里一些人家,仆人再有后代,后代再有后代,仆人多的连活儿都安排不下。   林如海一回来,那些因主人在外,宅子里用不到,便在外找活儿干的下人便也被召集回来,另有家里有十岁以上的姑娘小子也带来了,连同林如海带回的下人,总共50余人。   孟姨娘粗粗一算,也勉强够用,只是要再采买几个周正的小丫头与家里这几个小丫头一起调教,等黛玉回来挑了用。扬州那边风气简朴,最讲究的小姐也不过三四个丫头,比如黛玉,贴身的丫头其实只有雪雁春纤二人,贴身伺候足够了,出门也就是带这两个,其他都是下一等的正经干活的,她的院子上下全算进去统共四个丫头两个婆子,于一位小姐而言算是相当奢侈的配置了。可是京里不同,各家攀比惯了,如林如海这样二品大员的嫡女,出个门都要带个两对儿三对儿的大丫头撑门面,便是林家人都不惯如此,也只能入乡随俗了。只是毕竟林家一向不愿意攀比这些,孟姨娘估摸着以后屋里伺候的体面丫头再加两个就成了,院子里也添两个,考虑到有些丫头年纪大了要放出去,再提前训练两三个备用,足够了。   虽初回京城,孟姨娘倒不是特别忙乱。毕竟林管家在林如海回来之前便把家里打扫的一干二净,她只要把从扬州带回来的东西归置好了就成,只是许多规矩得再理理了。   林管家年纪大了,已经快七十了,他是老侯爷从小的书童,所以林如海叫他一声忠叔并不过分。不过毕竟年纪大了,过去是看老宅,现在林如海回来,却不能再让他做大管家了,实在是太累,老人家身体受不了,便依然让自己在扬州时的管家钱明河做大管家,老管家林忠逐渐把工作移交了。   老林忠倒也没什么意见。其实他早就被老侯爷放了良籍,他的儿子在京郊买了几百亩地,早做了个小地主,几次想接他去享福,只是他不舍得离开林家罢了。如今林如海回来了,他老人家也就放心了,便告辞准备回儿子家。林如海挺难过的,但是再没有拦着人家回家跟儿孙团聚的道理,好在京郊并不远,想见面也容易。便又送了老人三百两银子傍身,又派新任的大管家钱明河亲自跟车把老爷子送回京郊家中,顺便又把老爷子的曾孙子林平接到了家里——他答应帮忙把林忠的大曾孙送到官学里读书,林平恰是他家脱籍后第四代,可以参加科举了。   当然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的后话,林如海首要的任务是面圣。   面圣的过程并没什么波澜,圣上登基六年了,林如海是当日老圣人为现任皇帝准备的一批新血中比较出色的一个,老圣人当日就没少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多跟当时这些未来的中流砥柱打交道,所以林如海跟现任的皇帝还真的挺熟的。皇帝看他在扬州呆了不到四年,头发就白了不少,很是不忍,也有些庆幸自己及时把林如海召了回来,不然再过两年,保不齐就回不来了!盐政的事情确实很麻烦,殚精竭虑还提心吊胆的,以后确实不能让人干的太久,不然就不是信任磨练,而是把人往死里折腾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林如海升职的旨意早就下过了,也不需要再提一遍,只是命他到衙门做交接——左都御史已经去世两个月了,没办法跟他做交接了,好在林如海过去就是御史,跟御史台的其他官员熟得很,接手的倒也不乱。从此以后便回到了天子脚下,要过隔三岔五上朝的日子了。   幸好大江的第一位皇帝是个懒鬼,他死活不肯学别的朝代的皇帝天天天不亮就上朝,他的理由也很光明正大;神马事情都要跟老子汇报了才去做,养你们这些大臣吃干饭啊!所以是五日一小朝,十日一朝,十日一休沐。详细来说每月逢六(初六十六二十六)开小朝会,这时候三省六部还有御史台京兆尹什么的比较重要的人员在太和殿上朝,一般处理日常事务;每月逢一(初一十一二十一),御门听政,在京的七品往上的官员一起到太和门列队,这是大部分官员亲自见皇帝上奏一些事情的时机。而每月逢十(初十,二十,三十)则是大家休息的日子,这个日子不止皇帝跟官员,连学校都会放假。   平日的话内阁官员(大江按照明制:内阁是三公三孤:分别为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跟左都御史上午到紫禁城里的文渊殿上班,一般情况下皇帝也会过来一起办公,下午的话官员们则回到自己的衙门处理日常事务,接见他们的下级官员。   所以别看看起来似乎上朝的时间少了,其实皇帝并不闲,大臣们反倒有了更多的时间处理自己任内的事务,而不是每天耽误半天时间跑到殿上因为别人的事务杵着。   林如海是御史,所以每天的朝会都要参加,而他又是御史头子,所以每天上午也要到文渊殿蹲着,这是大江独有的制度。这真是个损主意!明明左都御史是御史头子,跟内阁没半毛钱的关系,偏也要去文渊殿蹲着,而右都御使明明跟左都御史同级,只是个次序问题,却不需要去。所以大江的御史制度挺好玩的,明明同级,可是左都御史的权利实际上远远高于右都御使,而不像别的朝代只是个位次问题而已。   这个制度开国不到十年就出现了,起源依然是因为江太祖那个脑袋间歇性抽风的家伙。其实水益曾虽然脑袋间歇性抽一抽,但总的来说真不是坏人——好吧皇帝真的不能用好人坏人来区别,不过水益曾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好色,懒惰,脑子里总是有各种的奇思妙想,是同时又很重情义。这种性格对于跟着他打江山的兄弟们他真的是最好不过了,但是做他的大臣真的太苦逼了,尤其是内阁大臣,他突发奇想的时候太多了,比如那个选秀制度,要不是那个撞柱子的御史真的把这位江太祖吓着了,就他那犟脾气,大臣们真怀疑他会跟阁老们死磕下去。   除了选秀的那次闹剧,这位江太祖还干过一次几百年后被女性们赞颂的,绝对超越时代的事情:他下旨禁止女人缠足!其实这一点是水益曾在战争中得到的教训,小脚女人跑不快,让民众撤退的时候净拖后腿了!有一天水益曾在内阁开会的时候打了个瞌睡,不小心梦到当年打仗的事情了,一睁眼就狂暴了。于是这家伙一声令下,都给我放脚!不放脚的就算残疾人,每人多加三成税。   江太祖理由也很简单,裹小脚的女人是干不了重活的,你让你家女人裹脚,这就说明你家太有钱了,有闲钱养废人,有钱烧的慌那就上税吧!而且,裹脚的女人绝对不能参见选秀哦!!(你到底对选秀有多执着啊!)尼玛,这招太狠了!而且也太不符合中国国情了,哪有为这种事情收税的?可是神奇的是最后这完全超越了时代的政策居然没被PASS掉!   其实旨意是在内阁开会的时候拟的。当时才建国,六个阁老有三个都是武将出身,对这命令没啥抵触的,他们自己的老婆都是大脚婆娘!另外三个文人阁老都老的走不动了,才建国哪里有神马出名的文臣?这三位都是明朝的遗臣了,最小的都六十九了!小脚神马的对他们真的是无可无不可的,也就通过了。   等到初一御门听政,旨意一下,百官惊诧,可是也只是稍微争论了一下。虽然大江也有许多小脚癖的官员,不过真的没哪个御史好意思因为这个去撞柱子,他们也还要脸呢!谁抽风了跟这位江太祖似的把女人的小脚挂嘴边啊,要因为这个事情出名儿的话,百年之后史书上怎么评价啊!所以这政策也就执行下去了。   但是,政策是通过了,这件事情把却大家彻底刺激到了!尼玛,这皇帝的脑袋想一出是一出,太可怕了!上次选秀的事情匡御史撞了一脸血,躺了大半年才起来,好歹把咱们的闺女从这家伙的龙爪里救出来了!这次没人肯牺牲下撞下柱子,我们的这点爱好就被扼杀了!(大江的好多官员也继承了明朝的恶习,颇有一些有小脚癖,变态的很)。   这皇帝太坑人了,不行不行,得想办法。阁老们也苦逼透了,武将出身的几位真的不懂治国,现在边境还不稳,他们主要关心的是军队的问题。三个老家伙也忙,又老实在没精力随时管教着太祖不让他抽风,哪里有精神整天因为女人的裹脚布打口水仗啊!还有正事呢!大家总不能因为他们这几位管不住皇帝让这六位让贤吧?就算心里想也不敢说啊。   最后大家一合计,想出个馊招,跟皇帝说应该让御史头子也蹲在内阁,监督大家下达的政令是不是符合规范,阁老们也是需要人监督的嘛!水益曾哪里知道大家想整的是他啊?寻思这些人想的还挺周到,我内阁这帮人粗的粗老的老,总出状况,是该有人帮忙看着点……就点头答应了,从此开始了他苦逼的三五不时的被劝谏的日子。   绝对没有比大江的皇帝更怕御史的了!开国皇帝的规定,弄得御史天天都能蹲在紫禁城里,看贼似的看着皇帝,这皇帝做的太忒玛苦逼了!水益曾一辈子胡闹,最后被人哄着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进去了。   不过这位江太祖虽然有种种毛病,但是,就像前面说的,他真的是个好人,而且真的是个特别宽容的好人,所以尽管他做皇帝不算合格,交代事情总被御史喷,但是只要御史能说的让他觉得有道理,他一定会接受意见。选秀那次真的意外,匡老头太激动了,没等水益曾张嘴就直接撞柱子了!其实他正准备说,那就依爱卿所言吧!谁知道老大人没等他说出口,就撞了!从那以后这太祖对御史们尊重的很,生怕再给撞残一个,他受不了。他也只是好色点,但是真的只是个小爱好,他不是那种荒淫的不知道轻重的家伙。   所以林如海不是内阁成员,却像内阁成员一样能天天面圣……说真的他这位置真心不讨皇帝喜欢,但是皇帝喜欢林如海,所以让他坐这个自己讨厌的位置——好歹心里能舒服些吧!   说真的,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办公真的是挺让人神经紧张的一件事情。好在林如海到紫禁城值班的时间比上朝的时间更晚,大江本来上朝的时间就晚,在辰时二刻(八点,大江的满朝文武真该感激水益曾那个懒鬼的!毕竟大臣要比皇帝起码提前到半个时辰的。),而到文渊殿值守的时间是巳时,你提前去半个时辰可以,再早了,对不起啊,宫门都不给你开。下班的时间也早,午时就可以撤退,回自己的都察院工作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一亩=666.67平方米。   60亩=40000平方米,如果是个正方形就是200米*200米那么大,当然林府是个长方形。   越写越憎恨高鹗,尼玛写续书就写续书,你没事儿乱改前面干嘛?就一个浪女回头的尤三姐你都要把她的处女膜给补上,你就尊重一下曹雪芹的原著会死啊!整个基调都给弄变味了好不好!   还有王熙凤到底是王子腾的女儿还是侄女……喂老高你认真看看原著成不成?明明一开始看人家写的意思王熙凤就是王子腾的亲闺女,要不然她哪里来的底气那么狂?看刘姥姥进贾府那一章关于王家的描述写的很清楚吧?“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够清楚的吧?!王夫人的大哥就是琏二奶奶的爹,王夫人的大哥就是王子腾,王熙凤根本就是王子腾的闺女!尼玛这多清楚的事实啊!!!这老高偏整出个侄女的说法,好吧最后王熙凤就成了个仗着叔叔做大官就傲的不能行了的二缺,坑死我们这些同人作者了! 好多时候,尊重原著写搞不好还得被喷没文化,没你妹啊!我干嘛要照着跟我一样是个同人作者的高鹗说的来啊?原作BUG就够多了,我忒玛再按着老高说的来,我直接太监好了,写个毛啊。要再加上刘心武那个神经病的论调,我这文更得改名了,就叫《亲历红楼的香艳秘史》怎么样?保证卖座。 第二章   林如海回到京里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二十一了,第二天就面圣正式就职,然后又接手各项工作,等工作差不多都接手了,发现已经是二十九了,连忙写了帖子,让人送到岳母家。告诉岳母自己回来了,因为公务繁忙一直没有前去拜会,三十日是休沐,正好去拜见岳母。   三十日休沐,林如海吃了早饭,乘了他的八抬大轿向荣国府去了。因林如海一向不喜张扬,又是私事,便也没要大队的仪仗,便只派了几个人举了官位牌子在前面开道,免得被人冲撞罢了。   林府离荣国府只并不算远,开国的公侯聚居的地方都在城东。不过三四里地便到了。虽没有带正经的仪仗,可左都御史的开道牌子确实举的很高,再加上有人开道,远远的荣国府的门房边看到了。忙蹿进府里告诉正在二门等着的贾琏。贾琏忙不迭的带了宝玉贾琮贾环跟一堆的小厮冲了出来。迎到大门前正好林如海的仪仗也到了,贾琏便带着人对着轿子行了礼,然后便率弟弟们闪在一边,待林如海的轿子进门才又跟了进去。进了大门林如海便下了轿,贾琏忙命人抬了顶家中的轿子过来,林如海复又上了轿,忙有人安顿林家轿夫把林家的大轿抬到一边,并准备了茶水招待轿夫等人。慧明与贵明却跟林如海向仪门里去了。   过了外仪门与向南大厅,便见贾赦与贾政已迎了上来。林如海便下了轿,三人多年不见,自是一阵寒暄,接着便一并向荣禧堂走去。   因林如海是客,便朝东坐了,贾政于下手相陪。贾赦则朝西坐了,片刻几个小辈儿也进来,于地上一字排开的站下行礼。   贾赦便道:“我正要谢妹夫替我教训了这个兔崽子!从扬州回来便安生了许多,也不整日在外面胡混了!我打了他多少次也没见他改过,在妹夫那里才呆了几日,回来便像个人样了!”   贾琏暗道,我是兔崽子你不成了老兔子了么?这话不敢说出口,只得又再次行礼,先说父亲说的是,又谢姑父的教诲。林如海也哭笑不得,他早知道自己这大舅哥不着调,说他因为心气儿不顺去揍贾琏林如海相信,说他是为了教贾琏做人而揍他,这话估计整个荣国府都没人信的。   贾政只觉得太阳穴直突突,自己的哥哥显然又抽了,骂人都能把自己绕进去,实在是没办法了。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孽畜,还不过来拜见你们姑父!”得了,这位也没好哪儿去,一转眼自己成老畜生了。   林如海真的头大了,几年没见自己两个舅兄怎么就成这样了?这还没到老年痴呆的岁数吧?腹诽着果然是许阳带了那本书过来,岳家就也被拐的不正常了,脸上却挂着笑先叫贾琏起来,又对贾赦道:“琏儿本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年轻人,总是贪玩些,既成了家,便是不去管他,也自然就会慢慢收了心。倒是大哥哥你该托人为琏儿谋个实缺,出去做点事情才好。总不能全靠祖荫吧?家里爵位再往下传就不剩什么了。”   一时间屋里人都有些沉默,贾家如今一代不如一代,人人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拿到明面上说罢了。   贾赦道:“他哪里懂官面上的事情呢?又没做过……”林如海便笑:“我当日就做过官?别的没有,帮忙做事的人我那里倒不少,如今进了御史台,那些在地方上得用的人颇有几个闲了下来。若是琏儿得了实缺,我可以为他介绍几位能帮的上忙的。”   贾政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便点头道:“琏儿虽念书不行,但是办事情倒还伶俐,若有老成的人帮着,谋个下县的县令应该还是做得来的。”   贾赦如何不知道妹夫这是特地的来给自家搭路子来了,他再混也是知道好歹的,连忙称谢不已,贾琏也是连连行礼。林如海摆了摆手:“先别谢我!总要你们先给他谋了位置再说!那些富庶的地方就不要想了,都挤得打破头了!做得好了是应该的,稍微不好一群人都盯着呢。也千万不要找那些最北面或是最南边的地界儿,实在是各族杂居,难管的很,琏儿如今没什么阅历,便是有人帮忙,去那些地方也够呛受得了。便在临近的这几个省找个只要不是穷的叮当响的地方就行。”   贾赦家政都连连称是,这方面林如海是权威,抬眼看宝玉,果然生得面如满月色如春花,是个整齐的孩子,只是摆了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林如海早把他的性子摸透了,知道他想问什么,也不理他,又去打量贾环,看他确实也如书中所说一脸的猥琐之相,旁边的贾琮也是如此,畏畏缩缩很是怕人。林如海暗自叹息:这家里几个男孩子,嫡出的两个都被惯的不知天高地厚只知道胡闹,庶出的又都给管的畏畏缩缩见不得人……难怪贾敏在时便总是担心娘家以后的出路,更难怪红楼梦一书中最后岳母一家落到那个结果!看这样子,便是不被抄家,又怎么会不败落啊。   心里想着,林如海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三个孩子如今都在家里念书么?”贾政忙道确是如此。林如海便问宝玉,最近功课都学到哪里了,考了几个四书里不算艰深的典故,又用门前的桂树为题让他作首诗,不限韵。宝玉读书虽不算认真,可他天分真好,底子又不差,回答的似模似样,诗做的颇有点儿意境,只是那几个典故的出处答错了一个罢了。再考贾环贾琮,因年纪小学的时日短些,又胆怯,就都有些诺诺的答不成句。   贾政气的要死,正要发火,林如海却又转移了话题问起老太太的身子。   贾赦便笑道:“老太太身子好着呢!只是这几日听说你把外甥女留在扬州了,气的要命,直骂你是个狠心的爹呢!”   贾政急忙打圆场:“母亲是想玉儿了,老人家岁数大,喜欢热闹,要是什么话说的不入耳,妹夫也别见怪。”说罢有叹道:“外甥女是个女孩子,还能为了学业这般刻苦,听妹夫家的管事说她小小年纪,竟考了女学的头名?这两个孽子,若有玉儿一半,我就是做梦也要笑醒了!”   林如海为人谦逊,可是牵扯到女儿的事情他却从来都是自豪感爆棚的,便笑道:“可惜玉儿不是男孩子,不然我过两年定要让她去给我考出个扬州最小的秀才!岳母怪我也是难免的,她老人家最是疼玉儿,只是让玉儿上春薇是阿敏走前念念不忘的事情,纵是再不舍,我也得让她完成她母亲的遗愿。”   提到贾敏,三人又是一阵唏嘘。贾老太爷当日有二子四女,可前三个女儿都在十几年前就去了,且又与贾政贾赦并不是同母的,再思念也是有限。唯有贾敏,同这二人为一母所生,自幼父母疼爱也就罢了,两个哥哥何尝不是把她捧在掌心?谁知就这么去了,怎能不让人痛彻心扉,便是一向很不着调的贾赦,也难得的滴了几滴老泪。   几个小辈儿慌忙来劝,唯宝玉听说林黛玉留在扬州没有跟来,如同被当头打了一棒,站在一边默不作声。贾政正好抬眼看见了,便有些生气,可也不敢理他,免得原本妹夫没注意,自己一骂反倒让妹夫看到了儿子的傻样儿。   三个老男人交流够了,听座钟响了,已经到了午时,便让人去通秉老太君,三人也站起身来,出了荣禧堂往西边老太太的住处去了。   见了老太太,林如海果然挨了一顿骂。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林如海早就做好了准备,毕竟老太太是真心疼爱黛玉,好容易盼来女婿回京的消息,谁知竟把宝贝外孙女扔扬州没带回来,不生气才怪!   不过毕竟老人家是个讲道理的,听林如海说了这是贾敏心心念着的事儿,哪里还顾得埋怨女婿,只垂了泪道:“敏儿这孩子,读书读傻了不成,非要女儿也得读出个女状元才高兴!”又骂林如海:“你也是,也不跟我说清楚,白挨我一顿骂。”   林如海便道:“岳母骂我是应该的,别说岳母想玉儿了,便是我也不好受,临行前差点改了主意硬把玉儿也带上。总归还是惦记阿敏的话,不想她在九泉之下埋怨我,只能强忍了把玉儿留下了。好在她已经读了大半年,再有两年多便能回京了。到时候让她好好陪陪岳母。”   老太太便又忍不住眼泪了:“谁知道我还能等到那天么?”   贾赦却又笑道:“母亲身子骨康健,便是活个千年万年也不成问题……”话没说完就被贾老太君唾道:“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你这是转着圈儿骂我呢?”贾赦忙打自己的嘴,连称自己是见到妹夫高兴糊涂了,一家人便全都笑了。   因贾老太君岁数大了,也没那么多避讳了,正好时辰到了,在场的几人便在一起吃了顿便饭。饭罢老太太便有些累了,便先去午睡,剩下的一群人便又回转到荣禧堂。   因还早,贾政便吩咐叫人把贾兰从李纨那里喊来见姑祖父。贾兰与贾环却是同岁的,可一样是8岁的孩子,却跟小大人似的,虽有些瘦,但也是唇红齿白的漂亮孩子,再加上举止有礼言行有度,林如海这个原本就稀罕孩子的老家伙看了便也有些喜欢。问了功课,听得贾兰已经读了一遍四书,随便考了几段,虽说的浅显,但大体的意思也能讲得清楚;又让他以秋风为题作首诗,贾兰做了个绝句,比不上宝玉的灵气倒也押韵。   林如海便夸了他几句……贾兰见林如海亲切,也就不那么紧张了,便大着胆子说了几句场面话:“先生说我天分不如宝二叔,记性也一般,本就要多比别人刻苦些才成。”林如海捻须笑道:“你们先生可是你曾叔祖父?”贾兰说是,林如海便道:“老人家怕你沾沾自喜罢了!你天分是算不得万里挑一,比不上宝玉,可是也算是中上了。勤能补拙,你四书虽只才学了第一遍,却很是扎实。这就好!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以后考学,要是自己就先怯了,哪里又能考得好?”说罢便又叹这孩子实在生的很像他的父亲,实在懂事,他母亲也把他教得好。   提到长子,贾政双目垂泪道:“我这几个孩子,唯珠儿最省心,偏又去了!这两个孽障便是加到一起,又怎能比得上珠儿一半儿!若珠儿在,我哪里还用操心!好在兰儿早慧,他母亲也确实教得好。我对不起我那亲家,死乞白赖的求了人家的掌上明珠嫁进来,本就是珠儿高攀了,谁知道又让人家这么个独生女儿做了寡妇……”   林如海也是一阵唏嘘,世间最悲痛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的儿子去的时候,自己何尝不是痛彻心扉!况且自己儿子走的时候还早,而贾珠都长到二十岁了,忽巴拉一下子走了,可不是把他爹娘心头的肉给割了!偏贾赦也想起了自己早夭的长子,也伤心起来,于是三个老男人再次齐齐垂泪。   贾琏宝玉等人只得又上来劝说,这一天这几个小辈儿也被刺激坏了!什么时候见过自己的爹哭啊,这可好,半天的功夫哭了两场了!要按着饭点儿来的话是不是晚饭后还要再哭一场啊?   毕竟都岁数不小了,中午都习惯睡午觉,林如海便在贾政的外书房里的小套间倒了一会儿,醒来之后,几个老男人又凑一起准备跑到老太太那里集合,这次就是全家人集合了。   林如海多年未归如今升了二品,贾老太君嘴上不说,心里是真骄傲,当然骄傲的同时又想抽自己的儿子,一个比一个笨!一个整日没正事儿,一个万年不升官,真是愁死人了。   虽男女有别,可是毕竟是亲戚,而且是非常亲密的亲戚了,林如海年纪也不小了,没有那么多避讳了,况且林如海离京多年,家里的孩子都认不齐,好歹也得照个面儿。   林如海到的时候邢夫人王夫人已经到了,相互打了招呼坐下。便见贾琏带了个年轻媳妇进来,那媳妇穿的倒是金碧辉煌,脸上却只是略施脂粉,头上梳了个凌云髻,简单的查了个两个轻巧的簪子,行动颇为笨拙,却是有了七八个月身孕的样子。林如海便知道这是王熙凤了,面上不显,心里却翻江倒海的开心,《红楼梦》里没这一段!自己终究又改变了一些事情,这样下去,女儿的命数一定是能彻底扭转呢!   王熙凤的月份显然不小了,脸都有些浮肿了,但是依然看得出是个美人儿,行了礼,很是脆爽的跟林如海打招呼:“我来的迟些,姑父可别见怪!”贾琏赶紧接话道:“她这几日腿都肿了,走得慢……”   贾太君十分爽朗的大笑道:“琏儿总算长大了,知道心疼媳妇了!早该这样,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好的?你过去要是老老实实的多陪你媳妇,说不定早有五六个儿子了!”贾琏苦着脸道:“老祖宗,我们才成亲五年,便是一年一个,也生不了六个……”顿时大家一起大笑。   正说着李纨也带了贾兰过来,贾兰因为过午的时候才见过林如海,又被夸了,所以少有的多了些活泼劲儿,跟林如海行礼的时候嗓门都比平日里大了不少,林如海越发喜欢,便把随身的玉佩摘了下来给了贾兰:“这是你姑祖母当日送我的,今天便送给你吧!君子比德于玉,你要像你爹一样,好好念书,做个君子。”李纨忙带了贾兰拜谢林如海。   片刻三春也一并到了,站了一排盈盈下拜。侄女肖姑,可奇怪的是最像贾敏的不是探春跟迎春,反倒是隔了房的惜春。惜春如今不过七岁,其实这么看起来惜春真的与三十多岁的贾敏丝毫不像。可是林如海当日认识贾敏的时候,贾敏也不过六七岁,惜春的样子,竟是像极了幼时的贾敏!贾敏就是那种长大了跟小时候长相完全不同的类型,所以即使是黛玉,也看不出惜春像她的母亲……一晃三十多年,昔日的小丫头,如今早已仙去,只剩下他孤独一人。   贾母见林如海面露悲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虽心痛女儿早逝,可也真的对这个女婿非常满意,若不是跟自己的女儿感情好,不愿意黛玉受气,林如海这个年纪这个官位,何至于说什么都不肯续弦呢?一时间忽悲忽喜,也忍不住想落泪。   毕竟男女有别,所以林如海与贾家的女眷们只是相互见了礼,认了个脸儿,便告辞回家了,并没有在这里吃晚饭。当然他不是空手来的,给每人都带了见面礼,这里便不一一细表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又来吐槽了,我记开始发文的那几章我吐槽过林妹妹走大门的事情?好吧,其实我吐槽的方向错了,当时发完没两天我就想起来了,所以那个吐槽我就删了,现在,我要重新的认真的把林妹妹进荣国府那一章的方法问题好好掰扯掰扯……   尼玛黑贾府的妹妹已经黑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神马林妹妹到贾家走侧门都要颠覆一下,一定要让她走大门。   你妹啊,神马小看林妹妹啊,根本为了方便好不好?   看原著,进府第一天林妹妹的路线一开始是:“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   然后去拜见邢夫人:“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   接着去拜见王夫人:“一时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   看清楚了没!!哪里小瞧黛玉了?根本就是为了方便,去拜见贾母就走角门,然后去见邢夫人就从角门再出从黑油大门进……最后再从黑油大门出来,这时候去见贾政了,就直接走的荣国府正门了!!   还不够明白怎么回事的亲,看看上面的图,荣国府南墙一共三个门图下面从左往右分别是角门,荣国府大门,黑油大门!   明明人家就是就是怎么方便怎么走,一天之间三个门林妹妹都走了个遍儿好吧!!家里人也都是这样子的,你说拜见个贾母,非从大门进去,然后呢?然后从后面七拐八绕的让林妹妹自己走到贾母花厅?有病啊这才是折腾人吧。   按照一些妹妹的理论,大小姐第一次来你们都给我开大门迎接啊!喂,用不用一边站十几个小姑娘跳个舞唱个迎宾曲儿啊!搞毛啊!把荣国府的布局弄清楚先!   ——   说真的,不是不可以写同人,同人也不是不可以改编,不可以的话我们写个毛?都去看原著好了。   但是,起码认真读读书,不要人云亦云,你说你原著都不看,读几本红楼同人就去写红楼同人的同人,然后说这就是红楼同人了,那真是让我们这些正经的红楼爱好者们很胃疼很胃疼。 第三章   林如海回转林府,已经是酉时了,刚在家里坐定,便有人回禀说许侍郎到了。   许子清前几日便给林如海下了帖子说要在休沐日拜访,毕竟两家沾了亲,与一般前来拜访的官员不同,于是林如海就回帖与他约了三十日一起吃顿晚饭。   因在自己家,林如海便换下了去贾府穿的绸衫,只穿了件没一点绣工的棉布袍子出了内仪门迎接许子清。二人携手入了肃和堂,待许子清解下大氅,里面却也是一件棉布的夹袍,显然也是当林如海是自己人了,这才打扮的如此随便。   两人齐齐在厅里坐下,此时已经是十月末,北方颇有些冷了。好在孟姨娘早早让人把书房的地龙烧了,屋里一片暖意。地龙这东西不是家家有的,宅子面积大的话烧起来真不是一般的费煤火,一般人家很少用,北方人的一般家庭会在室内弄火炕火墙什么的。林如海的高祖是南方人,怕冷怕的受不了,还是那个水益曾水太祖,御门听政的时候看到林老侯朝服底下穿的极厚,鼓的跟个球儿似的还在那里哆嗦,一问他,知道他白天夜里都冻得受不了,点多少火盆都冻得睡不着。正好林家的侯府正在建,便特地把皇宫会修地龙的匠人借了他给府里修地龙。   虽地龙费煤,好在林家人口实在是少,孟姨娘就只让人把林如海的外书房跟住的院子里的火道打通了烧的暖暖的,其余院落若是有下人居住的地方,有火炕火墙的就点上,没有的就多多的发了炭下去让他们再冷的话就多烧几个炭火盆。   许子清一进门便觉得暖气扑面而来,一眼扫过去并未见到熏笼火盆,这正堂也不可能弄个火墙立着,便知道是地龙了,不禁叹道:“当日买宅子翻修的时候我就该也让人弄个地龙出来!这北京的冬天真是能冻掉人的耳朵!卧房还好,能弄个大炕,外书房修了火墙总不是那个样子!往年冬天我弄了四个熏笼立着都觉得握笔冰手。咱们江南人在京里做官的,买房子不懂弄个火炕火墙的,真是有好几位年年手脚生冻疮的!”   两人过去虽总不在一处做官,可毕竟有许太太的关系在那里,其实关系也是不错的。许子清随意的一句话,顿时便把好几年的分离带来的陌生感一下子给冲没了,林如海也是个官场老油子,不过对自己人也没必要客套,便道:“西洋人有种壁炉倒是不错,又暖和看着又不村气,阳儿在你们老三给买的那房子里叫人为他母亲修了一个,很是别致!回头我给你画了图纸,你让人在书房修一个出来,保证又暖和又好看。”   一提起许阳许子清便笑了:“是了,我也听老三说了,阳儿那孩子孝顺的很,老三问他宅子要改什么,他头个想的便是把我那老嫂子的屋子改的舒服些。这老三真是混账,有这么好的东西也不告诉我!白白让我又冻了好阵子!”   两人寒暄一阵子,原来许子清却不是单纯为了看亲戚,是真的有事来求林如海:“年初老三去了扬州,也就没再参加县试,他那个猪脑袋,估计再考也够呛!倒是让老四下场了,本只是让他试试,谁知道运气好,竟被他一次过了!如今也是个廪生了,若不是这样,我也开不了这个口!这孩子虽然不算聪明,倒还刻苦,我这人的学问在哥哥面前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当日进士是倒着数的,我儿子也不稀罕我教,所以只好求到你这里了,哥哥千万要给我这个面子,不然我吹下了海口,回去事情不成,我儿子都要瞧不起我了!”   其实许子清跟林如海是同岁的,只是一个年头生,一个年尾生……但既然攀上了亲戚,自然就叫的热络些。许子清颇有点惫懒性子流氓习气,仪门那里打招呼还是林兄,一扭脸成了林老哥,下一句直接就是哥哥了,林如海哭笑不得,他倒是相信许子清专门开口,那他这个小儿子绝对就是拿得出手的,只是这么个死皮赖脸的求法真让人想踹他!   当然林如海也知道,许子清是知道自己的要求不过分,这也是加深两家感情的非常好的方法,林如海肯定会答应,才故意这么作态的。许太太早说过,这许子清让人见了就想打的本事要比他家管家强多了,绝对不能跟他认真,认真会被气死。林如海跟他也算熟悉,早知道他是什么德行,懒得生气。   林如海便让许子清下回有空把小儿子带来。许子清立码笑吟吟的说:“不必等下回了,那小子就在你家大门外站着呢!”   林如海更是无奈了:“这天气虽还没冷透,可是天黑了也是挺凉的,你怎么就让孩子在外面站着了?”   许子清道:“人家拜师还程门立雪呢?这才什么时候!男孩子就得摔摔打打饿饿冻冻才养得好!您信我的吧,越是这样子折腾他们,才越懂事孝顺!你越是疼孩子,最后养出的越是白眼儿狼……”   林如海真心想泪奔了,这家伙从小二到大,怎么都当爷爷了还这么个样子?这也太能扯吧?姐姐当初怎么忍了他在自己眼前晃了十年的!收这个家伙的儿子当自己的第一个正式的弟子真的是个好主意么?   幸好许陌完全不像他爹,不然林如海真的要后悔自己引狼入室了。这孩子没戴帽子也没批斗篷,走进屋的时候脸都冻得通红了,可言谈举止没一点局促,更别提长得真是好了!按说今天看到的宝玉贾兰都不错,可是宝玉孩儿气十足,贾兰更小,偏又没有孩童的活泼显得有些无趣,也就是林如海这样忒喜欢孩子的才见了就爱。这许陌却截然不同,十三岁孩子,已经有五尺二三寸那么高了,声音有些变声期男孩子的沙哑,生的真是俊秀无双,又难得的一身儒雅之气,只看那气质竟全然不像仅有十三四的孩子!便是一向偏心眼儿的林如海也得承认,他的外甥许阳长得不错,可要是论气质,说实话,他往人家许陌旁边一站,那真就是个野猴子的感觉。   林如海暗自为自己的外甥的气质问题内伤不已,当然他这也是强求了,许阳才到他这里多久??站姿坐姿行礼都是现学的!你让他跟人家从小在书香门第熏陶大的大家公子拼气质,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林如海随意的考了许陌几个问题,顿时更喜欢了,果然是小小年纪中了秀才,这孩子灵气十足,难得有十分稳重,且眼神清亮,谈吐十分坦荡,一看就是端正的孩子。这一天林如海连着见了一堆的小辈儿,可其中就算有宝玉贾兰那样不错的,加一起也比不上许陌的一半儿。越看越喜欢,林如海便让许子清选个日子,他要正式收许陌做学生。   许子清得意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他就知道自己小儿子是中老年必杀!但凡上点年纪的,无论男女,哪个见了许陌不喜欢啊?这许陌半点他家那讨人嫌的本领都没继承,反倒自行开发出人见人爱的技能,实在是太让许子清得意了!好吧,其实真相就是,许陌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分像许子清的地方,完全就是全随了他娘丁太太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下次休沐的时候让许陌正式拜师。   晚饭三人在一起吃的,饭罢许子清便先让儿子出去,他要跟林如海到内书房下会儿棋,让下人们都散去,他最烦人多,嫌憋气。慧明与贵明便摆好了棋盘,又泡了茶,悄悄的退下了。   二人下了几个子儿,林如海便想起一件事情:“我看圣人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这几日我当值的时候总是不太有精神,而且脾气也有些急躁。”   许子清肃容道:“我正是要跟林兄说这件事情!”惫懒之气一扫而空,此时的许子清才是那个没有任何靠山,三十一岁中进士,全凭自己能闯敢拼,硬是不过十二年就冲到了侍郎的位置上的许难缠!他站了起来静静的在屋里走了几圈,轻声道:“圣人这几年的身体,越发不好……脾气,也有些莫名的古怪。林兄在文渊殿当值,万万要小心行事。”   林如海脸色也沉了下来:“我似乎也听到些风声,莫大人竟不是病死的,是劝谏的时候惹恼了圣上,挨了廷杖,活活给打个半死熬不过去才故去的!”   许子清一脸哀容:“自建国,我朝从未当廷打死过大臣,何况御史!圣上当时打的痛快,打完了便怕了,怕史官们记他这一笔,竟是把莫大人扣在宫里住了整整三天!最后还是看莫大人确实不行了,瞒不下去了,才给送回了家……”   林如海顿时悲恸不已:“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莫老一生刚正,就算言语上有些冒犯,圣上又怎么能如此,如此……”   “林兄慎言!”许子清打断了林如海的话:“此事,你知,我知!京里传言虽多,可谁又敢拿道台面上说!”   林如海呆呆的坐下,半晌才道:“经此一事,谁还敢对圣上直言面谏啊!”   许子清冷笑道:“便是过去,除了你们兰台寺的几个夯货,谁又敢跟今上对着干?偏你们脸大!一个个的又拧又冲的不要命,看着吧,你是回来了,你们那兰铁头是逃不过了!”   林如海只觉得冷汗涔涔:“到底怎么回事?”   许子清斜眼看林如海:“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咱们圣上如今又进了几个美人儿,一个个全都要东要西,花销大得很!内库早就见底儿了,他还准备给那位周美人修高楼呢!别跟我说他没问你要过钱!”   许子清说到此处,抬眼看林如海缓缓摇头,便接着道:   “若是当日没问你要,圣上今年便肯定得问兰铁头要,他爱那美人儿爱的要死要活,可户部的伍智光那个铁公鸡怎么会拿钱给他?今年两广涝成什么样子了!国库的钱救灾还不够呢!四处看也就盐政上能有点结余,圣上如今的模样,不伸手才怪!你说,兰铁头是给,还是不给?不给,皇帝一定会恨上他;给了,到时候亏空查起来,算谁的!!咱们圣上如今这个脾气,难道还能自己出来认错儿?”   林如海惊道:“竟是我害了济和兄!我跟圣上多年君臣,圣上总归对我还不错;可济和兄过去就脾气直,三番五次惹过圣上生气;便是圣上不向他伸手,那个位置也本就是众矢之的!!济和他……”   “少为别人担心吧!你还是想想自己吧!你可知道莫老为什么挨了廷杖?”许子清又是一阵冷笑:“就因为圣上穷奢极欲的连着给那几个美人建了三座高楼修了好几座园子!光三个高楼花了二百多万两!不然内库怎么空的?圣上花光了钱就想往国库里伸手,莫老就进言,劝圣上不可为美人动国库,也不该再大兴土木了,再这样下去,穷奢极欲只为讨美人欢心,岂不成了桀纣所为?圣上闹他把自己与桀纣相比,当场就派人打了他一百廷杖!”   许子清一边冷笑一边说着,说着说着却泪如雨下:“可怜莫老一辈子刚正不阿!竟只因为这么几句话!七十多岁的人了,被活活打死啊!”   林如海顿时呆了。他回来就隐约听说今上如今性子变得有些古怪,时不时的就会失控,却万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许子清擦了眼泪,缓缓道:“我知道林兄的为人,最正直不过,可是至刚易折。便是想要做贤臣,也总要跟明君配!便是为了我的老嫂子你的老姐姐,还有你那宝贝女儿……也一定要忍!好在圣上虽然有时候暴躁,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听得进话的,你只要注意些别惹火他,只要不动怒,圣上就还算英明。圣上的身体这几年大不如先前,你暂且忍几年,只要等到……”   “别说了!”林如海猛的站了起来,沉声说道:“我懂了。这样的话,以后也不要再说了,不要因为我,再害了你!”   林如海送走了许子清,自己却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他依稀记得那个梦境里发生过的事情,梦里后来确实圣上派人来支钱,他也没多想,便给了那内监二十万两盐税。谁知道后来偏朝中银钱吃紧,各处库银查的厉害,他写信给圣上,偏许久没有回音,当时他久未回京,并不知圣上已非过去的圣上,借银子竟只是为了给美人修楼阁,哪里有钱还?还只以为他还是当日的圣主明君,定是有什么难处,最后不得已,只得把自己家里的田产店铺变卖了大半,险险的在查账的钦差来前把库银补上了!可是自己也被折腾病了……又正好姐姐病故的噩耗传来,一口气没撑住,便也倒了。   现在想起,那南柯一梦是多么的可笑,自己竟是为了皇帝逗他的美人儿开心才丢了性命。林如海不禁大笑,继而大哭!苍天啊,我们大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昏君啊!这样下去,就算自己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逃得一时,可难道就看着圣上这样下去!可若自己有什么万一,女儿该怎么办啊!   自许阳来到林如海身边,一件件事情,都一直在着向好的方向发展。可这一刻,林如海真的不知道自己过去的努力,是不是能真正改变自己一家的命运了。 第四章   朝中的局势越发紧张,可是扬州的许阳一家并不知道这么多。   许阳依然痛并快乐着的过着他充实的日子。他是北方人,怕冷,所以以己度人觉得大家应该都怕冷,于是许郊问他房子要不要改的时候,他就弄出了壁炉这东西让许郊给许太太修。当然他这个没用的文科生是弄不好这些的,最后还是托了东关街的那个卖西洋文具的铺子里的老掌柜给他请欧罗巴的匠人修的。可惜那匠人不是法兰西也不是英国人,许阳跟他没法交流,也弄不清那两个褐发的汉子到底是哪里人,大老远跑中国给中国人修房子,真是有理想!   壁炉修的很好看,等搬进去以后,虽还没天冷但许太太还是教人先烧了试试,结果热的一屋子人满头大汗,想来冬天效果应该不错。许太太觉得儿子贴心,又哪里舍得儿子跟侄女挨冻,便赶紧又把那俩匠人请来给他俩的卧房书房起居的厅堂也修了壁炉。前后8,9个壁炉修下来,那俩匠人颇赚了一笔——毕竟壁炉可不是火墙,材质做工都不是随便来的。   明瓦窗户,雕梁画栋再配上个欧式的壁炉,许阳晚上倚在床上,越看自己的卧室越觉得可乐,捂着肚子滚在床上好一捶床大笑。只把桔子惊得直在外间儿喊:“少爷是怎么了?做梦惊着了?”许阳忙大喊说自己没事,是想到可乐的事儿高兴的,桔子这才又睡了。   十月份许太太就出了孝,褪下了素服。可毕竟许太太是寡妇,就算不专门戴孝,穿的也是青色灰色等一些极为素净的颜色。所以打扮上其实区别不是特别大,至少许阳这么觉得。不过许太太可以出门了,也偶尔有社交活动了,孩子们也就方便把朋友带回家了。这对于许阳跟林黛玉来说才是实打实的好消息。   许阳没什么同龄的朋友,他的朋友都是比他大一轮左右的,只有洪秀全小些。正好这家伙这阵子又被家里逼婚了,最后定下来婚期就在来年四月,他不想这么快成亲,所以正在郁闷中,许阳便请了他跟艾达令到自己家园子里玩。   这俩货一个年纪小,一个不拘小节,所以许阳跟他们最熟了。洪秀全灌了几杯猫尿,便诉苦了:“就为这婚事,今年的春闱硬是压下来不让我去!!我都说了,金榜题名之后再提这些!怎么就非要我现在成亲啊?她爹她哥都是进士,我一个举人,到她家做客都不好意思!”   艾达令骂道:“呸!你也好意思说!人家陈姑娘是老来女,家里都心肝宝贝儿似的疼着,等你等到18了,你还想怎么样啊?你还想去京参考!你倒是说说你觉着你现在的学问够格做进士么?白白进京一趟不耽误时间啊?人家的哥哥都快四十了,上一科的进士,你要跟他比,你想让你媳妇等到三十多啊!”   许阳也乐的不行:“你这人简直是别扭死了,谁能运气这么好,找个媳妇是春薇的,知书达理不说吧还跟你青梅竹马,听说还忒漂亮!你说你居然还推三阻四,真不是东西!”   洪秀全苦着脸:“她小的时候就说要嫁状元嘛!我不是不想让她有遗憾么?”   “小时候?几岁啊?”   洪秀全已经有点醉了,便掰手指:“好像是才搬到新华里那年……让我想想,五岁?六岁??”   “哈哈哈哈哈~”许阳跟艾达令全都笑的直不起腰了,有没有搞错啊!人家五六岁小女孩儿不懂事的时候说的话,他也能记到现在,居然还当真了。这家伙没救了!   其实洪秀全跟他未婚妻确实是青梅竹马,感情没的说的,要不然也不会人家五六岁不懂事的时候说的话都记到了现在。他这幅死样子,说不准也是害羞的另类表现?许阳心里暗暗揣测洪秀全这颗怀春大龄少年心,越想越觉得乐不可支。   说起来几个月前许阳又干了一件囧事。那时候林如海还没走呢,许阳有一天在许太太屋里看到了好几张才写好的字帖,看样子像是学校的作业,可是下面的署名却很奇怪,叫做林康平。这谁啊?他疑惑了,咱家什么时候来了个我不认识的人啊?要是放成一沓儿还能理解成是妹妹带回的别人写的字,问题是分明正摊着在桌子上晾着呢,分明是刚写好的样子啊,咦,怎么是小表妹的字迹?   许阳嘴角抽了又抽,林妹妹这帮谁写作业呢?太不乖了吧!正想着呢,林黛玉进来了,他便问:“妹妹,这林康平是你同学啊?你们不是女学么?瞧这名字起的,跟男孩儿似的。”谁知道林妹妹一听这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跑了。   没一会儿许太太就进来追着揍了许阳一顿,原来这么俗气的名字居然是前阵子林黛玉上学之前林如海给她起的名字!黛玉本就是小名儿,上学当然得起个大名儿。   好吧,起大名是应该呢!问题是怎么我一直不知道啊,不不不,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这名字也太难听了吧?许阳顿时斯巴达了,舅舅你脑子进水了吧?你个探花,起名字的水平就这样了?这怎么听都是男孩子的名字吧?这也太坑人了吧?   不止许阳这么想,这个破名字许太太也牙疼的很,还探花呢,怎么给姑娘起这么没水准的名字啊?可是毕竟林如海是林黛玉的爹,许太太也不好说什么。黛玉也委屈死了,心说爹你不疼我了么?怎么给我起名起的这么随便啊!孟姨娘倒是很理解林如海的心情,不过也不可能跟林黛玉说缘由。   所以这名字虽然起了,但是林黛玉在家本来就有小名,新起的大名又如此的不像个姑娘名,越发没人去喊这个名字,大家依然黛玉黛玉的叫着,就连林如海对着娇滴滴的宝贝女儿,也叫不出“康平”这个很有些汉子气质的名字。正好那阵子刚刚到季山长家认过门的许阳也正忙得一团糟,居然就没人告诉他他妹妹有正式名字这码事,又没听人喊过,哪里知道?所以才闹了这个笑话。刚才黛玉以为许阳故意埋汰她名字难听,所以才给气跑了。   不过静下心来,许阳也就明白了林如海的一番慈父心肠。如果没有他的到来,林如海一定不会给女儿起这样的名字,他给女儿起的名字,一定更雅致。可是许阳来了,林如海的心态完全就不一样了,再雅致的名字,除了好听,还有什么意义呢?康平康平,健康平安……对于心心念念都是让女儿一生健康平安的林如海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康平”二字更能表现他对女儿最深切的祝福。   不过他明白是一回事,安抚生气的林妹妹是另一回事。太苦逼了!原本好容易才说服林妹妹今年先不给她画油画画像的,太费功夫,结果一时嘴欠,又得做画工了。   对了,许阳还做了一次非常有起点种马男特色的事情!他把花园儿最北面的几间房子做了娱乐室!然后很快的,台球跟保龄球这两种据说是欧罗巴皇室玩的游戏在扬州流行开了,弄出这俩玩意的是许阳无疑,这些玩意都是从他的娱乐室里传出来了的。   许阳在娱乐室里装修的最精致的一间里整了个台球桌儿,象牙的球儿,羊毛毡子铺桌子,请了欧罗巴匠人专门做的,美洲枫木的球杆,波斯运来的毡子,幸好象牙是家里本就有的存货,不然许阳可买不起!就这样,一套东西弄下来也花了他50多两的银子。还好许阳这阵子写了几幅字放在东关街的书画铺子让人代卖,仗着他这阵子风头正盛,价钱卖的相当不错,颇得了些闲钱,不然还真是舍不得这么折腾。   然后又把两间房子的隔墙拆了做球道,弄了个保龄球场,幸好许阳本来在二十一世纪就是个小纨绔,对保龄球的场地规则神马的一点都不陌生。   最后在屋前的空地拉起了网,用白灰划了线,做羽毛球场。   羽毛球还好,软木上插一圈儿羽毛,虽然做出来的平衡性未必好,可是多试几次总能做出合适的;再加上牛皮筋穿的拍板,这东西推广还是比较容易的。保龄球的瓶子也好弄,这时候商业发达,找点漆木还真不费力。可是台球不一样的,这年头哪里有硬度弹性都刚刚合适的三聚氰胺神马的?所以只能用象牙!太苦逼了,要不这玩意一开始怎么是皇室的运动呢!一般人哪里玩的起啊!   其实许阳毕竟不是起点无敌男,他哪里是什么都想发明一下的主儿?台球这东西这时节在欧洲上流社会已经非常流行了,保龄球跟羽毛球也早就有了雏形,所以他当然又是拿了自己从欧罗巴归来这杆大旗糊弄大家,只说是在欧罗巴的时候玩过,所以自己也弄出来给大家乐乐。   其实这倒不是他贪玩,这真的是有原因的。   前阵子换季,崇雅病了好一批学生,许阳估计应该是季节性是流感一类的东西。他倒是没事儿,一直有锻炼身体,抵抗力高。可是别的同学确实身体大部分都在中等以下。确实整天读书不活动,身体怎么好呢?一下子病了一批,几个老先生都不敢去上课了,他们年纪大,一个不好躺下了就够呛能再起来了。结果一场流感,崇雅停课了一个月!   许阳跟许多同学也混熟了,倒是去探望了几次。因为自己家条件好,还帮忙借了几个小厮到崇雅给同学煎药。   崇雅有盐商资助,食宿全免生病给请大夫——要不艾达令他们怎么非住校呢?住校的话就包吃住啊,省多少钱啊!最厉害的是生病都直接给请大夫,比咱们现在的奖学金神马的牛掰多了!人家这福利待遇简直就是公务员级别的,还不用上班。为毛盐商们这么大方?犯傻了?且,做买卖的就没有傻的!举人就有资格做官了,崇雅这种次次春闱都要出进士的牛掰学院,那就跟现在的青年政治学院之类的东西差不多啊,前程大大的好,现在打关系能花多少钱?等人家中了进士,你哭着喊着送人房子田地人家还未必稀罕呢。   只是虽请了大夫,但是熬药什么的就不好说了。崇雅几个下仆,但是真的不是专业伺候人的,人家主要打扫外部卫生的,屋子里面都要求举人们自己收拾的。那是啊,给你们吃给你们住,还有大儒给你们上课,还想找几个标致丫头伺候?喂,春秋大梦可以醒醒了!所以崇雅的下人都是干粗活的小子,平日里扛着大扫帚扫落叶的,让他们熬药能给你熬糊了。   许阳虽不是正式的学生,但是他人缘真挺好,给人帮忙弄几个小厮熬药服侍也真是好主意,他的小厮们比崇雅那几个粗使的下仆细心多了,其实小厮熬药也不专业,起码不如家里的丫鬟,可是许阳也没办法,让自己的丫头跑个男性集中的地方伺候人那绝对是不合适的。   反正这么一折腾,许阳本就不差的人缘又好了一些。其实这就是个有没有亲身经历的问题,洪秀全家里更有钱,可是他还真的只想到送银子贴补了。   等病陆续都好了,聊起天来许阳也说出了自己对这次流行感冒的看法:大家运动太少所以抵抗力低。一交流,许阳发现如今医学还是比较进步的,大家还真都知道锻炼身体对身体有好处,偏就没几个勤快的,许阳真觉得他们就是懒病!最可气的还不止是懒病,还有老酸!有几个家伙不愿意运动的理由能把人气死,要么嫌粗鲁,要么嫌不够风雅。风雅你个头!病死了看你给谁风雅去。这帮人简直把许阳气死了,太忒玛没救了,一群混蛋!   心里是这么骂,可是许阳想起他们病的样子也觉得可怜。一个流感就倒一个月,这是有钱看病,这几个条件差点的要在自己家,吃不起药的话说不准真得走上一半个,没有速效药的古代,生病真的太可怕了!   许阳这人,鬼点子确实多……一扭头馊主意就出来了。   嘿,你们不是懒么?你们不是要风雅么?好!我给你们整个风雅的,欧罗巴的王室成员们才玩的台球,还有保龄球(喂,这个不算吧?),羽毛球那个是添头(这个真心跟王室没半毛钱关系吧),你们玩不?玩不?我现在就整出来,就找那些骚包的去玩,等流行起来了,谁不玩谁土鳖!当然羽毛球不算风雅,只能当添头放在屋外杵着,但是这个才是运动量最大的,可是没办法,首先得让这些家伙有了风雅感才能说别的!   说真的许阳这次赢了!台球这东西不愧是欧洲上流社会的游戏,真的挺优雅的!造型神马的……大家想一想,就丁俊晖小弟那长相,打扮起来往台球桌边上一站,POSE一摆都显得忒有风度呢!要换个焦哥哥坤弟弟神马的还不更得迷死人?许阳在大江呆久了,颇为理解这帮子文人热爱装逼的特性,第一次找人玩许阳就拉上了全崇雅最能装逼的洪秀全。   然后更坑人的是,许阳给正在学动作的洪秀全画了幅素描:这厮打扮的风流倜傥的伏在个台球案子边上,手持台球杆做击球状……嘶,天王哥哥你不要太迷人哦!   洪秀全对这幅画像颇为满意,许阳则对这幅画像颇为牙疼,太想拍桌爆笑了!洪秀全手拿方天戟,胯下赤兔马————不对不对换频道,应该是:洪秀全腰横玉带,足蹬长靴,头戴紫金冠,手拿台球杆,趴在台球案子上!最坑爹的是也不知道他今天抽了什么风,居然还带了条要多纨绔有多纨绔的绣花抹额,这造型简直太雷人了,许阳看着自己的作品又想哭又想笑的,从来就没画过这么奇怪的东西。   然后羽毛球就更让许阳想抽自己嘴巴了,怎么就想起这玩意了?活蹦乱跳的一点都不装逼,怎么推广啊?可是没办法,这个才是最终目的,这个活动量大啊!弄个台球保龄球出来就是让大家顺便能接受羽毛球什么的……其实大江不是没有锻炼身体的游戏,骑马射箭什么不行啊?可是骑马的场地太大,一般人也不会养那种奢侈品;射箭也真的是富贵人家才玩的转的,其实这次病的真的是条件还成但是不是特别有钱的居多;蹴鞠,这玩意真的真的太没有装逼的感觉……而且真的骑马射箭的对抗性也不是很强,玩一次还要兴师动众的。羽毛球这东西其实特别适合中国人的体质特点,不过,哎呀洪秀全能玩好么?   最后许阳还是把艾达令给整来了,艾达令这人吧,真是不像个文人,这厮对自己的肌肉一直很骄傲,所以很开心就穿上一身短打打着赤膊就去跟着许阳去玩了。前半个时辰小时艾达令被熟悉规则的许阳拍的满场蹿,等歇了一会儿艾达令找到感觉了,再上场把许阳拍的满场窜……许阳真心想跪了,装逼的那个玩台球那是一上手就会,壮汉派的怎么还就擅长羽毛球这种灵巧东西?喂,到底咱们谁是穿来的啊?一定是我穿越的方式不对!   艾达令不肯摆姿势让许阳画,于是洪秀全屁颠屁颠的又过来抻着胳膊摆出个发球的动作要许阳再接再厉,一定要再画衣服能表现他洪大才子的卓尔不群的气质的画像。许阳不得已又给这个带着抹额(好吧这个就算是吸汗护额好了),穿着长衫打羽毛球的孔雀男画了一张。虽然是素描,但是真是把许阳折磨的想吐血,这种诡异的造型太考验他的神经了,好想笑。   洪秀全这厮真的是闷骚极了,一扭头就把画像送到未婚妻那里去了。许阳听了一口老血喷出来,大哥你不是吧?我是想让你到处显派这幅画然后大家就知道这俩“欧罗巴皇室运动”了,你直接塞你未婚妻那里算怎么回事啊?怎么勾搭崇雅的大哥们去玩啊?除了你还有谁有闲工夫被我忽悠去我家啊!   谁知道真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没几天林黛玉回来,便支支吾吾的想跟许阳说下个休沐日请许阳憋上一天憋屈花园子跟娱乐室,她要用花园子跟娱乐室。原来洪秀全的未婚妻陈采玉竟是林黛玉的同学陈紫萱的小姑姑,他们家跟洪家也是通家之好了,洪秀全经常跑去找陈家的兄弟们玩儿,偷偷溜到后宅里看望未婚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家里人都睁只眼闭只眼的懒得管,规矩这东西好多时候真的是给外人看的,这俩家伙年后就成亲了,家里孩子又是知书达理的,一群人在一边儿看着能出什么问题?然后洪秀全就拿了自己的画儿显派,炫耀自己新学了欧罗巴皇帝才玩的游戏(喂喂!什么时候冒出欧罗巴皇帝这种职称的?)!结果,画就被陈家几位姑娘给扣下了,然后陈家姑娘们便问陈紫萱去跟黛玉打听,她们也想弄一个这样的台子来玩玩。   什么时代其实都是颜控横行的,区别只在表现的明显不。别看许阳看着那画搞笑,可是别人看那画儿里的洪秀全当真是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姑娘们才不承认是看他看呆了呢,纷纷表示那台球看起来真不错,竟是风雅的很呢。   恰好许太太出了孝,她又是有品级的命妇,虽守寡,但是也不用像过去那样完全守在家里没有交际了。因林黛玉前些日子颇是参加了几次同学的聚会,所以许太太一出孝,便开始准备为她做东道请同学来家里玩儿,正好陈紫萱这么一问,大家纷纷表示都很好奇,都很想去她家玩玩这个新鲜玩意儿。 第五章   除去名字问题实在是让林黛玉有点儿郁闷,她这阵子其实过得嗨皮极了。兰梦如被她爹走了后门,加考了一场也塞进了春薇女学,整天跟林黛玉混在一起。实在是兰梦如过了年就十三了,那时候再入学确实晚了,毕业就得十六了!况且兰济和的任期并不是完整的三年,而是半截腰接任的,任期只剩下两年多,到大后年的年初估计就要卸任了,总不能让兰梦如跟林黛玉似的,也留在这里继续读完吧?所以让她插班是最好的选择了。   有意思的是,郑锦华跟夏美凤原本最好,而林黛玉跟兰梦如又是一见如故,偏郑锦华又看林黛玉十分顺眼……结果到最后,这四个原本都比较拔尖,本该有些小摩擦的姑娘反倒打成一堆儿了。   又另有年纪只比林黛玉一人大的王主簿之女芊芊,一门五进士的书香门第的陈家的大公子的长女陈紫萱,这二位也是才貌也是出类拔萃的,物以类聚,因此也跟黛玉非常要好。   许阳听说了姑娘们想到家里玩欧罗巴玩意儿的事儿,便怪模怪样地叹道:“唉,妹妹你怎么不再小几岁?要是你五六岁的话,就这么大一点点,然后带一群也这么小小的才这么高的姑娘来,我就可以亲自教你们那玩儿些新鲜玩意儿了……”说着比量了一下桌子的高度。   黛玉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娶嫂子了……”   许阳大汗:“我就是再想娶媳妇也不会对你的同学想什么的!!一群黄毛丫头……”   “谁看黄毛丫头看的脸红啊!”   “!!!”许阳再次完败,后悔死自己当初傻缺的去接林黛玉了……就那么脸红一下,这都被念了大半年了还没有被她遗忘的意思,妹妹你可不可以厚道点啊!   许太太回手那账簿拍了许阳一下:“你就不能让着你妹妹点!都多大了!还有,在家也就罢了,在外面的时候嘴上也有个把门的!别整天口无遮拦的!玉儿你也是,别跟他学的满嘴胡言乱语的,净不学好!”   许阳更想崩溃了:林妹妹嘴损难道是我教的么?冤死人了。再说我不让着她都被KO无数次了,我再让着点,还能活么?这个家里,还有我的地方么?好吧,其实我的地位不算不高,只是仅次于猫。   说起来猫,许阳淘换了一只在大家看来长得很是奇怪的猫给林黛玉。这只猫颇让林黛玉喜欢,因为长得实在是太奇怪了……脸扁平的几乎成了一张,眼睛不是圆的而是总像耷拉着眼皮的感觉,浑身肉的抱起来跟个球似的,尾巴加上厚厚的毛看起来有黛玉的胳膊粗,身上是黄白相间的猫,抱在怀里整个就是个球儿!   没错,这是后世出了名的加菲猫!!许阳在东关街一个葡萄牙人的店里正好碰到他家的一对儿加菲猫生了一群小加菲,便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一只最胖的回来。果然林黛玉一看到就喜欢的不得了,走到哪里都抱着。偏许太太也喜欢,结果如今姑侄两人对猫的用心程度都高过对许阳的态度了,那猫都给她们喂成球儿了。要么许阳怎么咬牙切齿的说他地位挺高,仅次于猫呢?   嘴上唠叨,可是许阳还是要给妹妹撑面子的!第一次请朋友来家,一定要让大家玩好才行,问题是好歹林黛玉自己得先学会怎么玩儿啊?林黛玉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软磨硬缠的让许阳抽空先教教她。   许阳便哼哼道:“这会儿想起我是你哥哥了?行啊,我可以教你几天,你把你的菲菲借给我玩两天!”   林黛玉立码紧紧抱住她的猫,一脸警惕:“哥你又想欺负菲菲!我才不给你!你不教我我就告诉姑姑去……”小妹妹很会找靠山。   “出主意我有什么好处?你们倒是玩的开心了,我又不能跟着玩儿,这不是瞎忙活么?不行我就要菲菲!”许阳开始放赖了。   “换个条件!”小姑娘一脸坚定!   “那你给我绣双鞋吧!”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到红楼梦一遭,这把子年纪看样子是够呛能娶到金陵十二钗的任何一个了,许阳真心表示遗憾。既然如此,那就抓林黛玉这个童工给自己干针线吧!哈哈谁能穿上林妹妹做的鞋啊!贾宝玉都没这待遇啊!许阳心里暗爽。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许阳跑前跑后的教了林黛玉好几天,最后连雪雁春纤儿都能对打几下羽毛球了。可是等他七八天后收到了林黛玉做的鞋子,顿时大汗……   妹妹,就算这鞋不分左右,好歹你鞋底儿给我弄的平整些啊,这疙疙瘩瘩的怎么穿啊!正想吐槽,可抬头一看林黛玉可怜兮兮的表情,顿时心软了。算了,这么个小姑娘,纳鞋底子能使得上劲儿才怪!她那小手儿能把线绷住就不错了,鞋面不是绣的很好么?自己确实过分了,明知道小表妹最实诚,答应了自己做就肯定不让别人帮忙,还提这种要求!实在应该说清楚只让她绣鞋面儿就行的。   想到这里,许阳乐呵呵的把鞋收起来,笑道:“妹妹的绣活儿越来越精致了!明年开春儿就能穿了!谢谢妹妹了,走,跟哥哥去看看咱家这些新玩意儿!”   许阳的郁闷还没有结束呢!他好不容易赶上休沐,结果妹妹要请客,于是休沐的前一天,许太太塞了他十两银子,要他明儿出去玩,一天都不许回来。许阳郁闷了:我又不出自己的院子,好容易能睡一会儿懒觉了,凭啥把我赶出去啊?啊我们家绝对的就是重女轻男,太不把男孩子当人看了,眼泪泪哗哗的啊。   许太太的理由很充分:“哼,你整天昏头涨脑的,万一不小心又忘了,跑花园子里跑步怎么办?”   许阳就立刻求许太太让他在窝里睡个懒觉吧,发誓说自己绝对不出院子乱走,不然佛爷罚他三天晚上睡不着觉。气的许太太差点又想揍他了!开什么玩笑,为这种事情跟佛爷发誓,你娘我上的香都被你糟蹋到哪儿去了啊?   许阳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那位秦管家一样越长越难看,所以许太太才看了他就想动手啊?当年第一次见到许太太,多温柔典雅一贵妇人啊,比自己亲妈都有气质……怎么这段时间越来越凶残啊?难不成更年期?也不对啊,对小表妹她可比谁都温柔啊……泪奔,果然还是我越长越难看了。   其实许太太才是被许阳折腾的够呛,这孩子确实真的是好孩子,平日里也真乖。可就是偶尔抽一下真是受不了。还不如一直胡闹呢……这样一直乖乖的让人放松警惕,然后猛的来一下让人很没有准备啊!前几天给自己弄个神马洗脚的按摩盆,死孩子有钱没地方花了,我没捏脚丫头还是怎么着啊?一个男孩子闲着没事儿研究脚盆子的样式,这算怎么回事啊气死人了!   其实许太太也知道自己多虑了,许阳是对自己的亲人才那么没顾忌的,到外面真的很稳重。可是训他管他上了瘾,这小子鸡飞狗跳的求饶样子也真是可爱,所以才对他越来越凶残。   林黛玉在一边儿看的十分纠结:年纪大的老太太好可怕,我记得我小时候姑姑好温柔的……哎呀我妈妈要是还在会不会也变得这么凶啊?呜妈妈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早,你要是能回来,一天打我三顿我也高兴啊!   许太太修理完许阳,一扭头看了林黛玉发呆,就知道她准时看着自己娘俩亲亲热热的样子又想起母亲了,一阵心疼,忙搂过来小姑娘又是一阵哄,期间又捶了许阳N下子,许阳更委屈了,果然我没有林妹妹可爱!   许太太教训许阳一顿,过后也后悔了,自己儿子最懂事,根本不可能偷跑去看人家姑娘,好容易休息一天还赶孩子出门,真是偏心过头了,于是也就不再逼着他出去了,但是——十两银子必须给我退回来,下个月初才到发零花钱的时候呢。   十两银子还没捂热就又交出去了,还白挨了一顿批,许阳那个郁闷啊!朝令夕改也没有这么快的吧?我好容易下定决心明天早起去骚扰洪秀全的,帖子都写好了,您又改!没有经费我才不要出去找洪秀全玩呢!跟那家伙玩儿太烧钱了,一壶茶要五两银子,开神马玩笑我可以给小表妹再打一套新马鞍了!鄙视富N代!!   于是难得的休沐许阳哪里也不想去了,就想蹲家里省钱了。其实臭小子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别扭,哪个休沐他不是自己跑出去疯玩啊?难道还专门为许太太要出门钱?怎么可能么,纯粹是到手的银子飞了,他肉疼。   林黛玉请客的那天却是个大晴天,她早早就告诉过她的同学们那天最好再带了些活动方便的衣服来。虽然跟黛玉最要好的不过那四五个,但是她的帖子确实全班同学都给下了的。   不过有两个家在城外,平日上学是在亲戚家住的,好容易休沐能回家了,并不想再来回折腾;又有一位家里有喜事来不了。还有三位只说是忙,其实是这几位家里条件比大家稍微差些,上春薇全是因为她们许的人家好,她们又考上了,家里人真心疼爱想她们婚后更顺心才狠心掏钱送来的,哪有闲钱总是参加这些聚会?   大家都是同学,有些话不用直说,心里都是明白的。所以林黛玉也不强求。到最后参加林黛玉这次聚会的一共九个,除了兰梦如,郑锦华,夏美凤,王芊芊,陈紫萱外,另有扬州首富之女朱宝珍,大画家尚九公之孙女尚春萍,胡宝堂老板的独生女胡浣君,十年前考上了进士却没在京城当官的扬州第一才子宁广轩的女儿宁婷婷四位。   这么群天之骄女凑一起,还不是可着性子的折腾?一说林黛玉家里有好玩的,一个个前一天晚上全都鸡飞狗跳的找合适的衣服,到了林黛玉家拜见了许太太,就全都一头扎到林黛玉的院子里换衣服,一会儿全都穿了短衣出来,嘻嘻哈哈的就去玩。   最受欢迎的无疑是台球,无它,太忒玛风雅了……   那动作眼神,让个美人儿做出来,要多有风致有多有风致……尤其郑锦华,每推一次杆,都要先摆出几个姿势。看的夏美凤牙都酸,冲上来乒乒乓乓一顿抽,案子上所有球都不见了……   顿时把郑锦华得意的大笑:“果然也有你玩不好的东西了!什么球儿都往袋子里扔,这倒真是你干的事儿!”   夏美凤大怒:“有本事你跟我玩羽毛球!”   陈紫萱幽幽道:“你先把保龄球赢了梦如再说吧……”   夏美凤把球杆扔到一边:“哼,总不像你们样样稀松……”   这个打击面就过大了,于是被宁婷婷朱宝珍等一起捶了一顿。   林黛玉实在做不到笑不露齿了,只得拿帕子掩了嘴,也不插话,就在一边看热闹,越看越觉得可乐的很。哥哥弄得这几个玩具,真是太有趣了——虽然那个羽毛球实在是上蹿下跳不雅的很,不过其实蹴鞠也没好到哪里去,大家偷偷在家里玩玩,也没什么不好。出了一身的汗,反倒觉得浑身舒爽的很,难怪当日自己嫌这个太累,哥哥会那么一本正经的说“生命在于运动”,虽然这欧罗巴的话翻译过来听着很是别扭,但是仔细想起来,却有几分道理。可不是,活动活动,觉得整个人都有精神了。   最受欢迎的肯定是台球无疑,只有夏美凤不停的念叨这些人懒蛋,都不肯跟她玩羽毛球——实在这东西不是一下子能学会的,又累,小姑娘肯定先找好学的了,像她这种运动细胞发达的要命的姑娘,在这个年代毕竟还是很少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前面说的这话其实是指许阳想要推广欧罗巴体育运动这回事儿。   这扬州,哪里的姑娘最时髦?你说回春楼,开神马玩笑!那里的小姐整日吟诗作赋的你当是跟谁学啊?还不是学那些大家小姐的做派来抬高自己身价的?所以最时髦的姑娘绝对不是那些楼里的姑娘!她们那里流行的东西是没人去学的,她们弄出来的东西就是再稀罕,好人家姑娘又怎么会去跟风?所以时髦两个字根本不是她们用的。   扬州城里,引导潮流的,男性当属崇雅书院,女性则绝对是春薇女学没第二家!林黛玉拿了欧罗巴的皇室玩的新鲜玩意给春薇的同学玩,这可真是一下子就把姑娘们给整疯了!   这几位千娇百宠者长大姑娘回到了家,怎么可能不跟家里人念叨林黛玉家的新鲜玩意。   “那把戏竟是文雅的很!”郑锦华对着她的侄儿们张牙舞爪的比划着说:“又不会鸡飞狗跳的一身汗!穿着大衣裳都能玩儿!只要眼准手稳就肯定能玩好!咚的一下子就给撞到袋子里去了!还有那个保龄球,那么大的一个打球,砰的一下子扔出去,滚的远远地,一下子把一堆瓶子稀里哗啦的都撞倒……”一群正太跟少年冷汗刷刷的流,真的,看他们小姑姑这模样,打死他们想象不出这欧罗巴游戏到底文雅在哪里!   类似的画面也发生在别的姑娘家里。   于是下一个休沐日,许阳又没办法去花园玩了,黛玉的好几个同学带了自己的姐妹到园子里玩。洪秀全被气死了!好容易休沐他也想玩啊……呜呜呜呜采玉你居然跟你侄女去许阳家玩了,真讨厌我好想亲手教你玩台球啊!(所以还是赶紧结婚吧,你个花孔雀)   于是又过了几天,许阳去崇雅上课的时候,便开始陆续有人跟他打听他家的欧罗巴玩意儿,并纷纷表示觉得许阳说的不错,锻炼身体真的很重要,所以下个休沐日可不可以到他家做客啊?许阳真想把这些家伙一个个全都拿球拍儿抽出去——都神马人啊!不是说讨厌出汗么?不是说喜欢风雅的事情么?一听说春薇的漂亮妹子们稀罕这些东西,立刻全都对运动兴趣了。这些人太让人鄙视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虽然拐了个弯,还是又回到了许阳设计的轨道上去。他家陆续招待了几波崇雅的举人跟春薇的姑娘,果然便有人跟许阳打听这些东西怎么制作,什么个规格……洪秀全最干脆,直接拿了一枚寸金(注1)给许阳,要他帮忙找人再给他弄套台球的器具,一定要好木头好毡子神马都要最好的,当然象牙的钱不包含在里面,这东西他实在拿不动,回头让人把他家那根缅甸象牙直接送许阳家去。许阳拿过那枚寸金嘴角都在抽,太奢侈了!再次鄙视富N代!!   说真的许阳家的铺子要是在扬州的话他一定会让自己家做这些东西卖。可惜他家铺子都在镇江,所以这个钱是别想赚了。不过他已经够开心的了!目的达到了,不过两三个月,那个做台球案子杆子的欧罗巴匠人就接了三十多个活儿,而铺保龄球球道的木材商人也在扬州弄出了快十个球道,而那个代卖西洋文具的文具铺子更是痛并快乐着:本来只是让家里的小作坊随便帮忙做几个羽毛球,结果现在周边几个村儿的鸭子鹅的翅膀上的毛就没剩下几只还完整的。拜托我们是文具铺子,不是体育器材店啊!不过有钱不赚是王八蛋……   许阳是真的开心,由于成本的缘故,虽然羽毛球最不风雅,但是反倒是这种相对廉价的运动方式推广的最快,两个拍子一个球儿,巴掌大的地方俩人就能打。真是太完美了!这个才是最锻炼身体的一种啊!   扬州商业发达,娱乐也很发达……所以这几种东西飞速的传遍了全城,并且向外扩散。到年根儿的时候许阳竟听说回春楼里居然也有了台球案子,并且正在请人铺保龄球道!一时间囧的只想撞墙!尼玛,难不成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功绩竟然是提前了青楼向娱乐中心发展的进程?欧洲各大皇室你们可以默哀了……你们的皇室运动成了我们大江的高级青楼揽客的招牌了,许阳哟你到底造的神马孽啊!   当然,许阳想要的正面效果也出现了:崇雅书院里里最弱鸡的老酸汪全明最近也不会快走几步就喘粗气了——这家伙迷上了保龄球,隔三岔五就要找场地来几下。   不管怎么说,虽然这次推广欧罗巴运动的行为看起来很傻很天真,一些影响也让人哭笑不得。可是许阳非常满足,他觉得至少自己让某些事情向好的方面发展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是说按金子的比重计算,一寸见方(长、宽、高均一寸)的金子,旧衡制称量正好是十六两,也就是当时的一斤。 第六章   当然,许阳心情好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还是有了一点儿赚头。虽然中国流行盗版,但是毕竟这几样东西对工艺的要求都是相当高的,而样板又少,想盗版也得有人给他量啊?所以目前为止还没人跟风,因此几家生意人都大赚一把。生意人之所以是生意人,会做人是肯定的!于是许阳家又多了一张豪华的台球桌儿,还有一套象牙球儿以及两个枫木球杆两个个橡木球杆;保龄球道不可能再铺一条,于是那木材商人很是知趣的送了两个八十两的银元宝过来,好大好闪亮;文具铺子跟许阳实在是太熟了,再说羽毛球就是一筐值几个钱啊?不过老板还是很知趣的把许阳放在那里代售的字儿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中人费也减了一半。   许阳嗨皮极了,一扭头就把那套新的台球桌搬到花园儿靠南的另一栋房子里,额呵呵呵,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妹妹带着一群姑娘跟我抢台球案子了。   发了财心情快要爆掉的许阳,决定趁着太阳好去逛街。从自己的小匣子里捏出四五个一两重的小银锭子,塞进荷包里。溜达到了许太太那边打了招呼,出了仪门,叫小厮给他牵马来。   不一会儿就有马房的男仆给他牵了马来,另有负责出门伺候许阳的两个小厮,和顺跟二喜也赶了过来。   许阳经常出门,身边总要有小厮跟着啊!过去在林家跟着他的都是林家的仆人,毕竟他们对扬州熟。可是林如海走的时候把男仆都带走了,只给她女儿留了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因王嬷嬷的儿子正好来探望母亲,林如海索性赠了二百两银子,让王嬷嬷跟儿子回家享福去了。反正林黛玉跟着许太太,也不需要非弄个老人儿在身边提点了。等一大家子搬到新宅子,要处理的问题一堆一堆的……许阳出门的随从就是其中之一。许太太来的时候哪里想到会赚个儿子?所以带的下人一共才十几个,且其中中仆妇居多,只有三个成年男仆打理外面的事情。   最后没办法,赶紧叫管家回镇江把他的小儿子跟另一个下人的儿子给接过来了,俩小子都不大,全都十一二岁,原本留在镇江跟着他们爷爷奶奶看老宅呢!这下子真是意外之喜了,年近五十的刘管事跑的比十几岁的小子都快,一溜烟的搭船回了镇江再带了儿子跟另一个小子回来,一共才用了五天的功夫!   一问名字,一个叫和顺,一个叫二喜。许多家庭喜欢给下人起配套的名字,不过许府不全是这样的。比如你原本的名字叫李狗剩儿,那是得改个,不然太难听;尤其这年月的女孩子大多没有名字,那给几个一起进来的小姑娘起几个配套的名儿是顺手的事情。可原本人家的名字就过得去,就为了主人叫着方便就给改成什么桌椅板凳的,那也太作践人了。   许太太听到名字便跟刘管事笑道:“和顺和顺,一生都和和顺顺的,多好。我记得你家老大的名字是叫和平吧?那还是你父亲给起的呢!起的更好,中正平和,才是做人之道……那孩子书也读的好,若不是脱籍出去的,便是考个秀才也没什么难的。”   刘管事却想得开:“我们这样的人,原本能被放出去就是主人宽厚了,虽三代才能科举,可他有地有房有儿子,还有什么不足的?我当日逃荒过来,被老爷收留,能活着就是福气了!如今儿孙满堂的,都亏了老爷跟太太慈善。”   于是许太太便给了两个孩子每人一个小银锭儿。让刘管事把他们带下去教一阵子,一个月后便给了许阳做小厮了。   许阳头次看到这俩小家伙觉得胃疼极了,这俩孩子的年纪够初中没有?在家里一群初中小萝莉给我端茶倒水,出了门两个小学生给我牵马缀蹬,这也腐败的太过头了吧?泪啊,这才一年,自己就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社会主义新青年堕落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古代纨绔了,我的穿越是不是哪里不对啊?   不过什么事情都是习惯成自然,许阳如今带着俩孩子出门真的一点儿不适感都没有了——对他们好点就是了,不用他们他们才会郁闷死了呢。   东关街许阳来过好多次的,此时还没入冬,天气稍微有点冷,可是街上的人是不少,不愧是扬州最繁华的商业街,真的是卖什么的都有。许阳正溜达着,前面一个头戴四方巾的壮汉牢牢的吸引住了许阳的目光,这年月的人没后世高,许阳又是在扬州,最近又长了点儿个儿,快一米八了。他的身高在这里真是够高挑了。可迎面走来的这个人即使许阳在马上也觉得高,实在是高,目测足有一米九,好吧,吸引他的并不是身高,而是这个人脑袋上四方巾下面露出的金色卷毛儿。   人真是奇怪的东西,许阳来了这里也有半年了,总明明都是黑发黑眼,却是不是的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倒是乍一看见这么个金发碧眼鹰钩鼻的老外,却觉得隐约有了后世的感觉:帝都的老外满大街的走啊!   这么一亲切,许阳的眼神儿就挪不开了。说真的当日在帝都,就是看到裸奔的,许阳也不会这么没礼貌的盯着,可是真的现在太少见到老外了,遇到的那几个都是欧罗巴匠人什么的,打扮的也比较正常。冷不丁一看到这么个打扮的让人嘴角直抽欧罗巴裔的老兄,顿时忘了礼貌,只顾着看了。   那老外也真是个好玩的人物。他个子本就高,偏入乡随俗穿了身蓝色的锦袍,问题是估计他手头并不是特别宽裕,也可能并不了解这边定制衣服的地方,所以这身衣服显然是成衣店里直接买来的。说老实话江浙这边的人就是后世也不算高,更何况几百年前营养相对较差的时代?而且大家知道的,欧罗巴的大部分男性都是以壮硕为美。尤其喜爱裸着晒肉……看看人家的著名的雕塑,什么思想者啊什么投石者啊,哪个不是一身的肌肉疙瘩?就是日常生活,不能裸着,中世纪以来欧罗巴多国的男人也有穿紧身裤的习惯……   哦,话题扯远了扯远了。这里要说的就是风俗问题,咱们华夏的男子喜欢衣带飘飘,但是欧罗巴的男人更喜欢穿紧绷绷的衣服以显示身材。而许阳遇到的这位老兄,显然是很为自己的身材骄傲的,于是一身锦袍本来就短,只到小腿肚子,又贴身,绷的紧紧的硬是能看隐约衣服底下的胸肌的轮廓!而锦袍下面走路就会横出来的大腿也是紧绷绷的裹着绸裤(具体轮廓大家可以想象《风云》漫画里步惊云穿长袍的感觉!),更坑爹的是带着一顶四方巾,还留了两撇佐罗似的小胡子!明明挺帅的一金发碧眼壮小伙儿,配上这身让人抓狂的打扮,尼玛,实在是太伤眼了!   这金发老外也感觉到了许阳的目光,抬起头冲着许阳咧着嘴就笑:“溺豪!笑碰友!”许阳嘴角抽了抽,果然阴平阳平这些东西无论是哪个年代的非中国人都能学的让人抓狂。但还是礼貌的点点头,从马上跳了下来:“你好,远方的朋友。”   弗朗索瓦罗什舒亚尔是个很有趣的家伙,他自称自己出身于法国的大贵族家庭,关于这一点许阳并不是完全相信但也不是完全不信的,毕竟贵族这东西在欧洲确实多如牛毛……当然这时代的中国也一样。不过,大江比同时期的清朝要开放的多,而对欧洲的态度更接近于明朝,基本上大江的子民是把欧洲人当做蛮夷的。这倒是不奇怪,历史上除了清朝,中国的任何一个朝代都是牛逼哄哄不把欧洲人人放在眼里的。所以许阳带着洛朗索瓦在一家茶馆就做的时候小二并没有因为他带了个外国人就更加礼貌,另眼相看倒是有的,不过那是纯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许阳的另一个表姐在法国生活,连带着许阳也被灌输了一脑子的欧洲最美丽的语言就是法语的理论,许阳的法语还是过的去的,毕竟有个法国瓤儿的表姐,从小就学法语了,也在小姨的赞助下去法国玩过几次。因此跟洛朗索瓦说话虽然有点吃力,但是还是基本可以交流的。   洛朗索瓦因为是家里的幼子,并没有继承权,他的妈妈为他着想,便想让与一位有钱的小姐订婚,可是他妈妈看上的那位小姐的脾气实在糟糕也就罢了,偏偏长得又像个男人,嫁妆倒有三万法郎。洛朗索瓦实在不乐意,可是他妈妈发了狠心,跟他说如果他不同意那么连准备私下给他的自己的嫁妆之一,一个小庄园也要全都留给他大哥。净身出户跟娶一个长相脾气都比男人还男人的有钱老婆之间,他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哪个更糟糕。于是便偷拿了母亲梳妆台底下底下藏的二百多个金路易,溜上了到远东做生意的商船。   这个叫做洛朗索瓦的法国小伙子现在也不过二十一岁,到中国却已经两年多了。他骨子里很有些法国人式的不顾一切的浪漫,去年来到扬州,在游船上谈生意的时候恰好遇到船老大的闺女给父亲送饭,于是便对那姑娘一见钟情,再不肯离开扬州了,穷追猛打了快一年,期间被船老大,老船娘跟姑娘本人打了无数顿,最近上门的时候人家终于允许他进院子说话了……   洛朗索瓦也是憋的狠了,在中国他过的蛮开心,虽然思念故乡,不过一想到那个据说长了胸毛的差点成为他未婚妻的小姐,刚露头的思乡之情就立刻缩了回去。更别说他那个有半打儿情人的妈,眼里只有钱的哥哥和整天只知道参加舞会快三十了不嫁人的姐姐,实在是让他离开了想念,真见面了又头疼……   到中国这么久,同船的法国人早就回国了,没回去的也都不在扬州,身边认识的只有几个英国人,俩葡萄牙人还有一个德国佬,学中文学的欲仙欲死,谁料想今日在街上随便跟人打了个招呼,竟然抓到了个会法语的中国人?太高兴了……他本就开朗,又憋的很了,一时滔滔不绝把自己的底细倒了个清楚,除了他妈有半打儿情人的事情,连他哥哥每天晚上要把当天收回来的金路易擦擦洗洗都跟许阳交代了。   许阳听的欢乐极了,中国人讲究含蓄,这个时代的人更是喜欢说一半儿藏一半儿,憋得他难受死了。相比之下这个爽朗的洛朗索瓦就太好玩了!他哥哥真的不是葛朗台的原型么?长胸毛的未婚妻,真是太苦逼了……难怪他隔三岔五被打还是锲而不舍的去船老大家求婚,什么样的姑娘也比长胸毛的那个强啊!只是大江朝的人很是看不上番人的,这家伙又这么爱好秀肌肉,吓也把人吓跑了啊!说真的他这个模样现在居然能让人家姑娘家的父母放他进院子,看来确实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只是不知道那姑娘长得啥样子?按欧罗巴的审美,一定是丰乳肥臀皮肤白……许阳一边听,心里一边YY,别提多开心了。   谁知聊着聊着,一个熟悉的词汇落入了他的耳中,顿时,许阳如同兜头被破了一盆冷水,所有的兴奋都消失了。   再谈不下去了,许阳简单的问了如今欧洲的一些情况,便说有点事情,跟洛朗索瓦告了别。站起身茫然的往茶馆的外面走,只觉得头嗡嗡的响,他没注意到自己牙齿也被咬的咯吱吱的响,洛朗索瓦看他的样子不对,又追了上来,问他:“许,你真的没事么?要不要送你到医馆?”   许阳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他:“现在,多少年,我是问你们的纪年方式?”   洛朗索瓦脱口而出:“一七九零年啊!”   许阳道了谢,又说自己没事,咬着牙向茶馆外走去,在另一桌坐着的小厮看他脸色不好,赶紧追了上来,也不敢让他骑马,只牵了马慢慢跟在他身后。   许阳回到家正好赶上中午饭,可他实在不舒服,一回屋就躺在床上开始发呆。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虽然他早就知道扬州有很多外国人做生意传教,可是他还是不自觉的把这个世界看做一个跟原先世界历史进程完全不一样的架空世界……可是他却忘了一点,这个世界与他所在的世界发生差异的拐点是100年前的三藩反清的结局,可是,中国的历史存在拐点,别的国家的历史虽然因为蝴蝶效应有了一些差异,可大体上却依然沿着他所知道的轨道前进着。他今天所以这么失态,是因为他从洛朗索瓦的口中听到了一个让他憎恨而又恐惧的名字:东印度公司。   东印度公司之于任何一个懂点历史的中国人来说都不陌生,一场鸦片战争足以让所有的中国人牢牢记住这个臭名昭著的殖民公司。洛朗索瓦提到这些年东印度公司因为前些年拿到了孟加拉的鸦片贸易的独占权,疯狂的向周边国家输出鸦片……当然,这其中的目标包括中国。   许阳的脑袋嗡嗡的响着。他以为他来到了一个相对幸福的世界,在这个时代,却没有满清的猪尾巴,不用向异族卑躬屈膝,不用眼见着自己的国家越来越落后越来越没有骨气,多好!可是没想到,有些历史变了,可是依然有些历史,势不可挡的准备袭来。   许阳病了,他出门的时候穿的不多,在茶馆里坐的太久了,然后又惊出了一身汗,又吹风慢慢走了一路,回到家里又没换衣服也不吃饭,等到晚上桔子觉得他必须吃饭,敲了半天门没人回话,实在不放心,不顾许阳过去的禁令走进卧室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在床上烧的不省人事了。   许太太吓坏了,赶紧的请了大夫来,大夫说他没什么大碍,只是普通的着凉发热,可是明明灌了药,烧也退了,他却依然迷糊着,胡话一直不停。   “不做亡国奴,不做东亚病夫……”他的口音是很有北京味道的官话,说的话虽奇怪,但是却也能听懂,许太太被他的话吓到了,严令丫鬟们不准乱说,也不许人告诉林黛玉许阳病了的事情,只说少爷出去累了,睡了,自己心急火燎的跑来陪在许阳的床边。   许阳年轻,身体也好,并没有多大的问题。只是一下子惊着了才会说胡话,所以第二天一早便神清气爽的醒过来了,一睁眼,却正好看到许太太趴在床边抬起头,满眼都是血丝,鬓边似乎也多了几根白发。许阳这才隐绰绰想起昨天自己似乎发烧了的事情,十分的内疚,看许太太看着他也不说话只刷刷的掉泪,越发受不了了,一下子坐起来便搂住许太太:“妈,你别哭,我没事了,我以后再不吓唬你了……我真的没事儿了……”   许太太也一把搂住许阳,伸手狠狠的捶了他几下,这才放声大哭:“你这个小冤家啊!你是想要我的命啊!前半夜一直在说胡话,娘怎么叫你都不肯醒过来……老天爷啊,你干脆直接把我的心掏出来算了,这样子一下一下挫,我实在受不了啊!”   许太太这辈子,真的就没快活过几天,老了老了,忽然又得了个儿子,孝顺又贴心。她觉得许阳的到来对她而言就像一场意外的美梦,而许阳忽然这么莫名其妙的倒下了,那么魔疯了一般闹了一夜,许太太就觉得,是不是到了美梦梦醒的时候了?所以当许阳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真的完全失控了。   许太太抱着许阳,边数落他边哭,说着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许阳愣愣的搂着许太太,呆住了。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忽略了什么……   是的,可能是因为雏鸟心理,他对林如海,对孟姨娘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与依赖,对林妹妹,更是因为那本书的缘故很是疼惜。唯有许太太,他虽然对许太太很好,很孝顺很乖,可心里,真的并没有把她当做自己的母亲,许妈妈在他的心中,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他乖巧,孝顺,可真的,有很多东西太过表面了。   可是就在这一刻,看着眼前哭的泪人一样的许太太,许阳忽然清晰的感受到了一个他过去没有认识到的事实: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会为了失去他而没办法继续活下去,那这个人,一定是许太太。   许阳轻轻的拍着许太太的后背,让她慢慢缓过气来,他轻轻的低头对许太太说:“妈,我会照顾好你的。”他的声音慢慢的低下来,像是在对许太太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会照顾好妈妈,照顾好舅舅,孟姨,还有小表妹。我们一家人,一定都会好好地……所以我们这个国家,也一定会好好地,一定会的……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做到的。”   在这个整个世界都风起云涌,迅速进步的十八世纪末,大江想要继续过去千百年来的习惯,自顾自的独善其身,缓慢前行,已经是不可能的。   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上的一年半之后,一直以来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尽量不让许太太跟林如海失望,只是为了自己今后安身立命的许阳,隐约的有了一些模糊的想法。 第七章   许太太陪着许阳熬了一夜,实在是累的不行,她年纪大了,真是经不起折腾了,脸色很是糟糕。许阳便又吩咐丫头传话给管家去请大夫,等大夫来了给许太太看了没什么事情,只是有些惊到了,又有些累,开了些安神的药,许阳便服侍许太太把药吃了,扶着她躺下,又盖好被子,等许太太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的放下帘子,走了出去。   他慢慢的走回自己的院子,回了书房,拿了几张夹江竹纸出来,慢慢的裁了再裁,最后手上出现的是一叠儿十六开的坚韧洁白的纸片,开始静静的思考自己该从何写起。   许阳是文科生,可这不代表他就不学理科了。至少高三分科前,他是非常认真地学习过物理化学的,而一个能十四岁考进帝都重点大学的孩子,脑子怎么可能不聪明学习怎么可能不认真?   许阳真的后悔了,来到古代这么久,自己总是在为个人的生活儿努力,却从没想到过自己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一年多了,自己放任着脑中超出这个时代的文化知识一点点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若不是遇到洛朗索瓦,很可能,直到他把这些东西统统忘光,或许才想起来自己竟然浪费了这样宝贵的财富。   许阳的拿着羽毛笔的手都在颤抖着,是的,羽毛笔。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他不知道随着时间的逝去,自己脑海中的东西最后还能留下多少,所以他没时间用毛笔缓慢的记录,更何况有些东西根本不是适合用毛笔去写的。   许阳不愿意去认真思量这些知识到底有多大的用处,他只知道,时间紧迫,不管自己想要做什么,有些东西,都必须先从自己的脑子里抢救出来,不然的话,他的后半辈子可能都会在悔恨中度过。现在的许阳,真的只是一个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做起,只能紧紧的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迷茫的少年。   他知道,好多知识或许现在用不上……就算给他火药配方,他也能不到纯度符合的材料来做!可那又怎么样?先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只要这些东西在,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能派上用场?   许阳静下心来,首先在白纸上写出了几个大字:元素周期表。   从这一天起,许阳逼着自己每天抽出一两个小时时间,拼命的用笔用纸,把那些超出了这个时代的知识复制出来,不让他们随着自己记忆的流逝而消亡。   许阳每天的记录工作对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他平日里就不许丫头们随便进他的房间,如今也只是把练字的时间抽出来一部分做抄写工作,也算是练习硬笔书法了吧——鹅毛笔应该算硬笔吧?这东西的损坏速度着实惊人,当然他用的不规范可能也是原因之一。自己家看后门的侯婆子养的几只看家鹅没两个月就都快成了秃翅膀了,现在一个个看到许阳过来就抻脖子想叨他!能不叨他么?虽然毛不是许阳亲手拔的,可是鹅的眼神儿虽然不好,也知道只要这小子一来,他们就被拔毛!不叨他叨谁啊。   吵闹的鹅叫终于把林黛玉给惊动了——她的院子离后门最近了,那鹅叫的鬼哭狼嚎的怎么可能听不见。派人一打听,好嘛,表哥教人把鹅翅膀的羽毛给拔光了!   于是便让人把搜刮了最后一只鹅的翅膀毛的许阳请到自己的院子,问他弄鹅毛干嘛。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许阳就大大方方的说:“练硬笔书法!”   “硬笔书法?”林黛玉没听过这词儿。   “毛笔写字固然有风骨,但是并不适合写所有的东西,而且写起来也太慢”许阳的理由张口就来:“我在欧罗巴的时候写欧罗巴的文字都是用鹅毛笔的,这阵子正好手上有几本儿欧罗巴的书籍,便想把法语英语这些东西再捡起来,这些东西只能用硬笔写,所以我就想弄几只鹅毛笔。”   于是林黛玉果然被他拐沟里去了:“英语?法语?那是些什么东西?”   许阳郁闷了:“英语法语不是东西!”说罢自己也笑了,于是细细给黛玉解释了欧罗巴的一些主要国家的名字概况。黛玉听了一阵,不禁悠然神往:“竟有这么自在的地方?女孩子也能抛头露面?”   许阳便笑道:“也不都是好的,比如刚才说到的那个英吉利。自家的女儿不能继承家产,反倒让八竿子打不少的亲戚来当家。”   黛玉便笑:“这倒是!不过也有好的啊,好歹姑娘们可以出门,可以正大光明的骑马,可以参加你说的什么——。”   “舞会!”许阳哈哈一笑:“那个你就不要想了,跳舞你现在太小,还没我腰高呢!”   “胡说!”黛玉怒道:“明明我早就长到你胸口了!我从去年到今年长了整整一寸!”   “是——么——”许阳故意做出得意洋洋的神情:“我从去年到今年也长了整整一寸哦……”许阳的个子现在已经将近6尺了,肩膀也宽了许多,现在的他,脸上早已褪去了稚气,开始有了青年的感觉。   不过得意洋洋的许阳就是找打压来着,刚说完话就看见门帘一掀,许太太进来了:“又欺负你妹妹!都多大的人了,你也好意思!”   林黛玉高兴了,她正被许阳说的郁闷呢,许太太一进来就直接把许阳KO掉了,多开心?不过还是拉了许阳一把:“哥哥没欺负我!他给我讲欧罗巴故事呢。姑姑,等我长大了,爹也不当官了,咱们一家人到处走走,把大江的山山水水都逛逛,要是有时间,咱们也去欧罗巴看看!”   许太太柔声道:“好,依你,等黛玉长大了,咱们一起去欧——欧什么去玩……”瞧,偏心眼儿就是这样的,就算儿子前几天差点把她吓死,这会子依然还是把侄女放前面。   许阳这阵子的心情并不算好,看到母亲妹妹这样子,心情总算是放松了许多,虽被许太太的偏心眼弄得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决定不跟这俩人一般见识。握着他那一把新拔的鹅毛慢悠悠的溜达回自己的院子了。   不过此后黛玉倒是多了新爱好,就是放学以后跑去找许阳,听他八一八欧罗巴,美利坚,大洋洲……这些遥远地方的故事,时不时的问他一些问题,最后索性求许阳有空的时候教教她法兰西跟英吉利的话怎么说。幸好最近许阳跟佛朗索瓦混到一起,不至于随着时间流逝把法语一点点忘光,不然还真没勇气教林妹妹——总不能教着教着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吧?孟老先生现在有一大半儿时间都在许家,他老了,没精力去崇雅教课了。一辈子到处游荡,如今几个儿子也都出仕了,老人家对到任何一个儿子身边做老太爷都没兴趣,他爱上了扬州,不想离开了,就在许阳家旁边买了个小院子住下了,每天教教许阳功课,听许阳讲一些海外杂谈,时不时接待一些上门求教的学子,老人家过的也很充实,许阳更是有了一位近乎于全能的老师。时间就这样飞速的流逝,转眼便又是新的一年了。   弗朗索瓦这阵子并不开心,他想回法国。   “我要回去,我的家就在巴黎,那次暴动死了好多人,我要去找我的妈妈和我的哥哥姐姐,上帝保佑他们一定要没事啊!那都是快两年前的事情了,天杀的我居然才知道!”大个头的法国青年满眼都是红血丝。   许阳没办法阻止弗朗索瓦,所有的言语此时都那么无力,换作他,自己的国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的亲人生死未卜,也不可能在异国他乡呆得住!   许阳拼命的回忆着脑海里还残存的对法国大革命的印象,上帝啊,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是个文科生,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期盼着江太祖这只大蝴蝶的翅膀千万不要把欧洲史改动的太多。大革命爆发应该是在1789年5月,现在已经是1791年的春天了,该死的要是弗朗索瓦在广州的话估计起码一年前就能得到消息了……而现在应该依然处于王室与革命者的胶着的拉锯战时期,如果法国的历史依然跟弗朗索瓦说过的那些一样没有什么大变化的话,那么他现在回去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   “弗朗索瓦,你听我说: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欧洲跟几十年前不一样了!我也是从那里回来的,我觉得,有些事情没办法真正的停下来了,就算你回家后家里,一切都恢复的很好,也千万不要放松警惕。”许阳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一旦到了1792年,法国就会彻底乱掉的,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己这个大个子朋友出什么意外,“找到你的家人之后,劝你的妈妈跟哥哥姐姐赶紧把家产全都处理掉,走吧!离开巴黎,走的越远越好。有可能的话干脆离开法国,一定要快!”   弗朗索瓦终于还是走了,虽然跟许阳认识只有几个月,可是他们确实非常投缘,大个子临走的时候把自己的法语书籍全都给许阳留下了。当然,他更忘不了那位船老大的女儿,他真的很想跟那位姑娘结婚,但是显然现在是不可能了,他把到中国来攒下的他觉得很不错的女孩子用的首饰钗环装了个大包,跑到那姑娘家。他当然不是求婚的,法国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他又怎么会去连累自己的心上人,他只是求那家人如果愿意的话,就等他一年,这些东西算是他求婚的礼物,要是一年后他不能回来,就把这些东西卖了给姑娘做嫁妆吧!如果不愿意,这些东西就算是对他这两年来给这一家人添的麻烦的补偿。   弗朗索瓦没想到他的行为换来了一顿爆打,那姑娘抡着扫帚把他狠揍一顿,揍完了嚎啕大哭:“你当我是什么人!收了你的东西,我又怎么会嫁别人?”   于是许阳在大江参加的第一场婚礼,居然是一个洋鬼子跟一个船娘的婚礼。其实也不能说是船娘,只是船老大的女儿而已。这船老大拥有的是一条很不错的画舫,租的人也大多是文人骚客,起码也是算是个做生意的,所以这家人真不算穷人。而弗朗索瓦娶的这个最小的闺女根本从来不在船上干活儿,甚至还是上过两年女学的,只不过是上的是一年八两银子的普通女学。这位石姑娘跟弗朗索瓦举行婚礼的第三天,便告别了父母,同弗朗索瓦一起上了船。   那场婚礼说不上豪华,婚礼的气氛甚至有些压抑。   谁知道石姑娘这一去,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可是弗朗索瓦对他家真的够意思了!这两年石家怎么对他,他对石家又是什么态度?所以石家一家虽然对他的身份有些犹豫,可是真的想找个比这个欧罗巴人更实心眼对自己家女儿的太难了。   石姑娘真的跟许阳YY的一样,白肤丰乳大屁股,性格开朗嗓门大,关键是个子不是一般的高,许阳估计至少有一米七。她这样子根本就不符合大江人的审美。劳动人民或许喜欢这样的姑娘,可石姑娘读过书,怎么会愿意嫁个不识字的粗人?可读书人有几个不计较她家开画舫她又长得这么壮的!所以弗朗索瓦真的是她最好的选择。至于远渡重洋?哼,不就是坐个更大的船么!姑娘我从小在船上长大的,有什么怕的!反正欧罗巴人只能娶一个老婆,就算他妈不喜欢我我也不怕。当然弗朗索瓦也是真爱这位石姑娘,所以中式婚礼之前带她跑到扬州唯一的一座教堂接受了洗礼,在婚礼之后又去教堂举行了在上帝的见证下的神父主持的婚礼。这样即使回到法国,这场婚姻的正当性也是没人可以质疑的。   许阳感动的要死,不管是弗朗索瓦还是他的妻子一家,都颠覆了他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他这几个月来的压抑感也因为这场婚礼散了许多。许阳回忆着录出的笔记已经有三本了,主要都是化学跟物理知识,这两样他已经好几年没接触了,忘的最多,所以赶紧把残留的整理出来。他这几天开始零零散散的记录了一些高等数学的知识,毕竟数学是理科的基础……当然世界史很重要,他把许阳记住的世界史上这些年重大的事件都按照年代记录下来,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呢?   许阳非常明白这一点:自己的字写的再好,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为大江增加个大书法家;四书五经读的再棒,等考上进士起码要十几年,自己那两下子最多也就是不做个贪官罢了!这对于处在整个世界突飞猛进的十八世纪末的几乎原地踏步的大江来说真是没什么意义……   对于大江的前途,许阳觉得两眼一抹黑,他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后来他求弗朗索瓦费了好大劲儿从外地弄来了一点鸦片——期间被弗朗索瓦警告了无数次这东西绝对不可以吸——装在小盒子里面,写了一封信,信里概述东印度公司的情况以及鸦片的危害,还稍微提了提欧洲的产业革命,并附上一张罂粟花的写实图片,最后狠了狠心,把清朝的鸦片战争的情况以及后来的近代史也改动了下写了下来加到了信里面。然后把信封了几道火蜡,跟鸦片一起放在个锁的严实的小匣子里年前随着上京的送年礼的队伍送给了林如海。   许阳这个人,还是有点随遇而安的小市民的心理的。他送出了信,虽然依然不安,可是却还是松了一口气:林如海之于他就像高山一样只能仰望,真的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坚实的依靠,许阳总觉得,他的舅舅是最了不起的舅舅,一定比他有办法的不是么?!   许阳哪里想到,林如海接到这封信的第二天就起了一嘴的燎泡,半个月瘦了一圈儿,头发迅速的白了小一半儿;后来赶个休沐日到许子清家,把那封信隐去了许阳改编的鸦片战争那几张纸,只把信里有关鸦片的危害以及东印度公司的情况还有工业革命,周边孟加拉等国的现今状况那些拿给了许子清看。有人倾诉与分担,林如海总算稍微放松点,回去勉强睡了个囫囵觉儿,只是这回又轮到许子清失眠了!   自古以来,泱泱华夏一直自诩天朝上国,大江的官员哪里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国家不止会被临近的游牧民族觊觎,便是万里之外的弹丸小国都能把大江当做一块儿肥肉想来啃啃?而且那些国家的科技竟然早就把大江甩出去了十万八千里!林如海跟许子清都不是蠢人,也不是那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迂人,科技带来的是生产力的飞速发展,而生产力的飞速发展带来的一定是国力的迅速强盛,这一点他们是非常清楚的。   此时的大江,外有群狼环伺,内有昏君当朝,勋贵纨绔醉生梦死,文人清流仍以为天朝上国无人能比。许阳的焦虑是知晓大势的焦虑,而他的舅舅跟堂叔,则是面对眼前问题无从下手的局面的焦虑。   过了年儿,许子清终于下定了决心,为自己的三儿子捐了个七品的官儿,又上下活动了一番,许郊被外放至广东新安县为县令。离京前的那个晚上,许子清把这个最像自己的儿子叫进了自己的书房,与他谈了整整一夜。 第八章   许阳当然不能把时间全用在惆怅焦虑上面,春天的时候他跑回镇江去尝试考个秀才回来,结果毫不意外的倒在了院试这关上。   许阳也不失望,意料之中,洪秀全早就埋汰过他的水平了,说许阳作的那哪里是诗?大多数时候连打油诗的水平够不上,叫顺口溜还差不多,去考考就当练手了!所以被许阳靠他的顺口溜蒙过了县试府试实在是很不科学。所以最后一关被刷下来真的一点都没什么稀罕的,开什么玩笑!前两关让你过去了已经够逆天了,就那点墨水还想过院试!   考了试顺便回乡祭个祖,把爷爷老爹的坟头收拾下,又跑去小七叔家的老人的坟头上烧了些纸,顺便回乡搂了一大堆土产,然后就高高兴兴回扬州了。   回扬州许阳倒是紧张了,怕许太太失望。不过知子莫若母,他那点破水平许太太哪里不知道?全当让他练手了,听说他连过两关已经很满意了,这样子的话今年再把八股好好练练,让黛玉多给他挑些诗来读,明年说不定就能过了呢!   倒是黛玉很有些失望,在她眼里自己哥哥是最好的最聪明的最有才的,怎么会秀才都考不上呢?一定是考官太苛刻了。过了两天,许阳就拎着本儿唐诗三百首过来请教她,教了一会儿林黛玉也抽了……瞧这破诗做的!前两关的考官真是瞎眼了。   回到崇雅果然又被洪秀全埋汰了,他跟林黛玉一个看法:“前两关的考官眼神儿真的不咋地……”气的许阳跳脚:难道落榜的人不是应该收获各种安慰劝导贴心话么?为什么我就是到处被讽刺被打击啊!你们这家伙都不是好人啊。   倒是艾达令说了句厚道话:“字写的好确实沾光,你的诗再烂,配上你那手好字也能增色三分,况且这回考的诗又正好是你过去做过的。”没错儿,这才是许阳的破诗能闯过第二关的真相,那个题目那个韵,是他前一年腊月的时候忽然诗兴大发一口气儿做出来的,做完了还念给艾达令跟洪秀全听。要不然,就他那作诗的水平,现场憋不憋的出来都是回事呢!   洪秀全这几天越发忙碌,他的婚期很快就要到了,于是频频请同学们喝酒聚会。许阳真的觉得这家伙有病!你单身派对一场就行了,这十天弄四场算怎么回事啊?喂你要是真的不满意这门婚事你直说好不好?   洪秀全一脸苦逼:“她最烦我喝酒了,不赶紧抓紧时间再喝几顿,以后机会就少了啊……”   许阳:“……”   没几天洪秀全又乐呵呵的亲自给大家送帖子参加他婚礼了。毕竟同学们大多在学校住校,再专门弄个仆人挨个帖子送太装逼了。   这时节的婚礼确实是昏礼,从黄昏开始的。别看洪秀全起了个农民起义头子的名字,人家正经是书香门第的孩子,洪家从开国到现在,五六代人出了24个举人,进士也有三个,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是也真的是诗书传家了!因此婚礼办得格外有书香气,去迎新娘子的洪秀全的同辈亲友除了许阳,最差也是秀才。进个门儿都要花团锦簇的吟首诗作个赋,许阳崩溃死了,他那点诗才早被他的小表妹跟洪秀全埋汰了不知道几百遍了,哪里敢献丑啊?可是又哪里逃的掉,轮也轮到他了。   许阳没法儿了,他反正也丢脸惯了,便冲小姐的厢房里面作了个揖,道:“未来的洪嫂子,我这里给您行礼了……”话没说完周围一片大笑,这称呼太有创意了,洪秀全也被整的哭笑不得。许阳白了一眼起哄的那些人,有道:“我们这些兄弟诗也做了赋也吟了,我呢,前年才从欧罗巴回来,您让我做个中国诗,我只会打油诗;你说我念个外国诗吧,估计大家伙听着也就跟蚊子哼哼差不多……要不这样,我在异国的时候,听见有咱们在外的侨民唱汉文的歌,意思取自诗经,只是改的粗俗了些,也不合咱们的韵律,未来的嫂子您听听就成,不顺耳了,也千万别让洪大哥揍我啊!”于是大家又是一片哄笑。   许阳已经过了变声期,但毕竟年纪还轻,声音十分的清亮,气韵也够长,他唱的并非这个时代的歌曲,而是当年许妈妈在学校汇演中唱过的一首老歌,邓丽君的《在水一方》   现代歌曲跟古代歌曲真的完全不同,好在许阳本就是自称从外邦回来的,唱之前就把这歌贬低了又贬低,他自己都先贬低了,谁还会再去踩啊?先听听吧!   你得承认一点,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歌曲的韵律,真的比是二十一世纪的歌曲讲究多了。艺术是共通的,或许这首歌完全不符合时下的审美,但是婉转悠扬的曲调,配上许阳清亮的嗓音,还有那俊美青年完全不会让人想歪的认真的表情,还真是颇让守在门前的一票小丫鬟一阵的脸红心跳。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   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足迹。   却见仿佛依稀,   她在水中伫立。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一曲唱罢,许阳却没有多说废话,赶紧给洪秀全使了个眼色,洪秀全反应多快啊,立刻走上前去站到许阳身前,朗声诵道: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曦。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讼罢深鞠一躬,道:“求之而不得,辗转反侧,请诸位姐姐可怜我,便开了门,让我接我的娘子家去吧!!”   洪秀全本就生的好,今日一袭红衣更是衬得他鼻如悬胆面似银盆,旁边的许阳也是高大俊朗,陪她来的一群才子就没有长得差的。这世界什么时代都不缺乏颜控,何况守在门前的是一群懵懂却有些知事的小丫鬟?一个分心便被许阳带了一群人冲开了门,不过也只敢冲开门,再不敢往里头进了!   为啥?里头陪着新娘子的可不是小丫鬟之流,那可都是新娘子的闺中密友跟家里的亲眷朋友,所以一群人撞开门就赶紧又闪一边儿了。   片刻一群姑娘拥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走了出来,别看刚才一群大才子们蹦的欢,这会儿全都老实的低了头。许阳也不例外,直到姑娘们几乎出了院门,他才慢慢抬起头来。谁知道队伍并没有都出了门,跟在后面的一位穿着黄衣的姑娘恰好回过头来,在满园火把灯烛的照耀下,那姑娘的眼神与许阳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这个姑娘的倩影就这样猛地撞进了许阳的视线,满院灯火的映衬下,那粉面,那桃腮,那清亮的眸子,牢牢的刻进了许阳的眼睛……许阳忽然想起古人对美人的形容:“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那姑娘见到许阳抬头,似乎很是惊讶,愣了一下,又望了许阳一下,她身边另一个姑娘大概是不知道自己的同伴为什么忽然站住了,便扭头看了许阳一样,随即扯了扯那黄衣姑娘的袖子,两个姑娘一同把脸转回去,匆匆的去追前面的大队人马了。陪着洪秀全一起来的青年们早就往门口拥去了,只有许阳慢慢落在后面,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的心脏怦怦的跳着,又忽然想起一句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接下来充满古代风情的婚礼许阳完全不在状态,浑浑噩噩的替洪秀全挡了几杯酒,有书院的朋友看他似乎状态不对,以为他酒量不行,赶紧把他拦下来在一边角落坐下,又有丫鬟送来醒酒汤让他喝下。   可是许阳哪里是醉了?他根本就是在走神,他不是没见过美人,二十几世纪的美女多了去了!可说真的,身边的女孩子再美,跟电视上明星的美还是不一样的。比如他在电视上看那个主持人王小丫,觉得真的是一般的长相,好看,但是绝对不惊艳。可是有一次王小丫到他们学校来,他才惊讶的发觉,他一直觉得挺好看的给人家做向导的系花,站在那个岁数已经不小了的只画了淡妆的主持人面前,却显得皮肤粗脸色黄脸型连端正都算不上了!   所以美人这种生物,并不是你在电视上网络上看得多了,免疫力就真的会提高许多——至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怎么样立体的镜头,都毕竟还只是镜头,根本体现不住真正的冲击力。所以许多我们看着还不错的姑娘,上了镜真的只是平平。而那些镜头里看着一般的明星,拿到身边已经非常惊艳了。而真正人们觉得很美,但是镜头上看了许多次觉得应该不会被镇住的美人,真站在你面前,还是会让你呼吸都能停滞片刻。   而许阳见到的那个黄衣的姑娘,无疑是他见到的最美的姑娘了。许阳的心怦怦的跳着,他忽然有明白为什么会有“一见钟情”这个词汇的存在,他确实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那颗心从里往外散发的躁动感,他想,或许自己真的到了该恋爱的年纪了。   再怎么一见钟情,许阳也没办法真的去谈一场恋爱,这是在礼教森严的十八世纪的中国,再说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个姑娘是谁。所以恍惚了两天,许阳也只能把这种有些荒谬的念头深深的埋在心底,很快便又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学业中去了,依然是永远学不完的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也占了不少时间,还有不能省略的每天抽一个时辰去记录自己脑中的各类知识,每天绝对不少于一个时辰的锻炼……   秋天的时候,许阳得到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东印度公司果然已经把爪子伸进了中国,许郊在新安县发现了一家挂着麻将馆儿旗号的大烟馆,一干人等统统收监,又顺藤摸瓜逮住了两个打着做丝绸生意的名义往中国倒卖鸦片的英国商人。可毕竟外交无小事,此时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儿的许郊也不想因为一时不慎被人抓住小辫子反倒坏了大事,便只是没收了全部鸦片及非法所得,直接把那两个商人驱逐出境,当然上报朝廷禀告鸦片的危害以及东印度公司的狼子野心也是必须做的事情。   很快皇帝的反应出来了,看起来还算英明,另各地长官彻查当地是否有人倒卖鸦片害人,凡贩卖鸦片的商人统统收监,依令查处,并加强海关对于货物的检查。照理说这是好消息,很明显现在鸦片的危害似乎没有同时期的另一个时空严重,但是许阳一点也放松不下来,现在才一七九一年,新安就已经出现了成规模吸食鸦片的大烟馆,那么到下个世纪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难道清政府就没有管鸦片的事情么?可是有作用么?洋枪火炮的面前,大江到底能比满清强多少呢?   许阳想了半天,最后给许郊写了封信,又把许许多多他过去知道的有关鸦片有关贸易的知识以及弗朗索瓦跟他讲过的欧洲的一些情况统统写下来一股脑给许郊寄过去。许阳也知道,许郊不过是个七品官,真的关不了太多。可是小七叔费了老鼻子的力气专门把他安排在一个欧洲商人往来最多的地方,不就是为了鸦片的问题么?许阳知道自己真的太难为他的好三哥了,可是让他把这些埋在心里不说,那更不可能,只能尽量让许郊多知道一点了。   可是再怎么为国家的未来担心,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社会里,许阳首先要做的依然是读好他的四书五经,最少得考上个举人,不然连起码的有尊严的活着都成问题,别的一切想法自然只会是空中楼阁。 第九章   林如海的心情非常糟糕。   他回京已经一年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圣上,真的已经不是几年前刚登基的时候那个励精图治的壮年帝王了。现在的皇帝水渊今年四十八岁,可是看起来却足足像个六十岁的老人,常年的失眠与头痛严重的腐蚀了他的健康,每逢节日,坐在太上皇一旁的水渊看起来甚至显得比他六十九岁的满面红光的老父亲更像个老人。   与健康一起被带走的,是水渊的雄心与耐心。他的性格开始变得暴躁易怒,他开始贪图享受,并且越来越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林如海于紫禁城中当值,听着远处传来的土木工程的嘈杂,看着皇帝因为沉溺于鱼水之欢而越发显得苍老的面容,还有那因为失眠而越发没有祥和感似乎随时都准备发怒的表情,心里蓦地蹦出了许阳提过的,一位欧罗巴的昏君说过的话“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那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久久不散。   文渊殿的大臣们都很安静,各自办理着自己的公事,偶尔有实在不能直接做决定的才去问皇帝,几个人不过问了三五个问题,看皇帝就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问题,剩下的只得先放在一边,等明日皇帝心情好些再问。   林如海心中十分的压抑,可是怪谁呢?自己还不是能不张口尽量不张口呢!德高望重如莫老,因为劝诫了几句就被活活打死了,如今谁还敢多说多问呢?   一天的工作做完,林如海从都察院出来,对长随道:“去许府。”   片刻行至许子清的侍郎府,林如海跟许家已经是很熟悉了,下人也早得了许子清的吩咐,也不通禀,直接就把林如海带到了徐子清的外书房。   许子清的心情也很糟糕,他拿了一沓儿满满都是字迹的纸张,递给林如海,道:“英吉利人实在可恶!借贸易之名,向我各口岸走私鸦片,这才下令全国稽查不过三个月,便在各港口逮住了将近二十个贩卖鸦片的英国商人,盘问下来,竟都是那个‘东印度公司’的人!这英吉利国王疯了不成?竟纵容商人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林如海一脸苦涩:“欧罗巴诸国本就与我国不同,据阳儿所说,他们那里颇有些不以做贼为耻的风气。有几国国甚至给海盗颁发许可证,竟有国家鼓励抢劫这样子的事情……这向别国倾销鸦片以图暴利,又有什么稀罕呢?”   “饿而为贼,情有可原;富而做贼,天理不容!一国的君王,竟大肆鼓励臣民如此为祸他国,这算什么事儿!”许子清气的直拍桌子,喘了一阵子粗气之后,居然又笑了:“好歹人家的国王祸害的只是外国!可咱们这位……”   林如海也默然无语。他们这位皇帝现在好一阵儿坏一阵儿的,正常的时候勉强算个正常的君王,也能下几个正常的命令,这彻查鸦片走私的事情便是林如海趁着他情绪正常的时候递上去的奏表。可是在某些方面也真是糊涂的太要命,发起怒来完全就没半点的自控力。便是他曾经十分敬爱的皇后,不过是劝他几句不要太过奢靡,便当场暴跳如雷砸了一堆的东西,连着几个月没去皇后的寝宫,最后还是太后出面劝和,才算重又踏足坤宁宫。   “不提这些了!”许子清叹了口气:“老伍回去当值了么?”   林如海苦笑:“回来了,瘦了好多,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许子清冷笑:“有精神才怪!被打了二十杖,一个月能爬起来算他硬实。伍智光这家伙就是铁公鸡罢了,可是他在户部这几年,可曾出现过什么亏空?也就只有他这样个吝啬性子才能看得住咱们大江的钱袋子!这样的人还算不尽心,还要打,当满朝的文物都是傻子,还不是前阵子他问户部要钱伍智光没有给,这是借机找茬呢!我跟这个犟种不熟,你抽空劝劝他吧!”   “劝了,可劝了又能怎么样?老伍的性子,只要他在这个位置上,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肯定不会让皇帝拿国库的钱胡来的!”   “那就是早死晚死的事情了……”许子清冷冷的接道。   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两人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老三在新安弄了家戒烟局,把几个因为鸦片倾家荡产的闲汉抓了进去强令戒烟……”还是许子清打破了沉默:“请了当地很多士绅去看,尤其特地‘请’了一些不肯戒烟的,说吸了鸦片有飘飘欲仙之感的‘名士’去看那些人犯了瘾的样子,颇吓到了一些人……”   林如海勉强笑道:“亏得你们老三想得出!”   “是阳儿的主意!”许子清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若不是阳儿,到现在恐怕我还不知道鸦片是什么东西呢!老三信里说有几个富户主动抓了家里不成器的吸了鸦片的孩子过来戒烟,还有几个鸦片瘾头不算大的又有点身份的人,也偷偷的问了在家怎么戒烟。幸好阳儿提醒的早啊!那大烟馆据说才开了半年多,上瘾的人不多,若是再晚上几年,光是新安,就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家这样的大烟馆,多害多少人啊!   去年,我听老三说了阳儿的人品,又见了你带回来的阳儿写的字儿,心里总是难受,我经常想,若是当年阳儿没丢多好?我那老哥哥是不是就能多活几年?阳儿这么天资聪颖,若没有耽误这十几年,现在别说是秀才,便是举人怕是也早就考上了。   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从欧罗巴远道归来,阳儿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你我二人,久居庙堂之上,没人告诉咱们这些事情,怕是那鸦片之害蔓延全国之后之后,才能让朝廷震动了!”   说到此处,林如海也稍微有些安慰:“是亏得了阳儿,那真是个好孩子。虽年纪不大,难得的谦虚好学,正直坦荡。他那,他那养父母,把他教的很好,有他在我那姐姐身边,我也放心了。”   许子清微微一笑:“可惜了,若是阳儿小几岁,让他做你女婿不是正好?天底下还有谁能比他更疼你那宝贝女儿。”   林如海也跟着笑道:“确实可惜,我这么大岁数了,就这么一个闺女,真是觉得许了谁家都不放心!只是不好意思让害那老姐姐再等六七年才能见到儿子成亲罢了。话又说回来,阳儿要是年纪跟玉儿离得太近,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像亲哥哥这般的照应着了。”   提起儿女事儿,两人总算都高兴些,许子清便又问了儿子这阵子跟林如海学习的情况,林如海对许陌非常满意,自然是满口称赞,但还是又补了一句:“只是这孩子有些文弱,该多活动活动;再说一个男孩子,太过温吞和顺也不好。”   许子清也愁:“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和,跟谁都没脾气。小时候婆子没照顾好他,让他着了凉发了几天烧,他才多大?便跑来跟我们为那些下人求情说是他自己晚上睡觉不老实……”   “凡是不追究别人,先反省自己。也算优点,只是不能太过,普通人家的孩子,这样子很难得,可是他以后要走科举的路子,是要做官的人,这样子怎么行?”提起这个,林如海也很吐血,该生气的时候不会生气的人太要命了啊!满脸都写着“我很好欺负”啊!   许子清更愁了:“因为这个,我跟他母亲不知道说过他多少次,哪有这么没脾气的人?还动不动就脸红!我都怀疑是不是他妈把他生错了,这就该是个女孩子!要是把他的才气跟他三哥的脾气合到一个人的身上该多好!”   “好什么好!又一个许难缠!”林如海没好气道:“你就知足吧你,儿子各个出息,孙子都有好几个了,你看我,跟你同岁,就那么一个闺女,真恨不得给她招个上门女婿。”   许子清腆着脸道:“不然把我家老四送给你做上门女婿?他那脾气当官也不合适,日后考中个进士有个好出身就做个闲散名士,跟你闺女悠悠闲闲的过日子,多好……”   林如海笑骂道:“胡说,大好的前程,你舍得他不当官?”   许子清也哈哈一笑不再说这事儿。实在是许陌现在只是个秀才,林黛玉又还那么小,有些事情现在提确实早了。   两人又聊了一些事情,又把各地报上来的关于鸦片的资料整理了一下,心里有了点谱,这才道别。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如海跟许子清纷纷跟自己熟悉的官员联系,所说之事自然是有关鸦片的事情,虽然未必能让每个人都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但是多一个人重视,就能多一分力量。如今的皇帝实在有些靠不住,这件事情烦过他一次,不宜再接着烦他了,免得不小心再惹了他,已有的禁烟政策再被他随便改改,那可真的麻烦了。所以林如海跟许子清二人,只能尽量让更多的官员对鸦片的危害有更深的忌惮,免得因为执行上的疏忽而耽误了大事。 第十章   荣国府最近倒是有挺多高兴事儿的。   头一件让全府都欢欣鼓舞的事情是,王熙凤在嫁进贾家的五年多之后,在终于给这个荣国府生下了正统的继承人。贾赦邢夫人等人高兴坏了,更别提贾琏几乎都乐的找不到北了!他结婚都快六年了,这才刚有了一个儿子,能不乐么?   第二件喜事是:过了年儿,因头年贾赦跟贾政一番走动,贾琏终于谋上了个七品的实缺,外放到了安徽寿县。说真的那真不算个好地方,不过对于没什么实干经验的贾琏来说,这样不显眼的地方正好,寿县的水患有些让人头疼,不过倒也有十年没有大灾了问题不大,比起连言语都未必通的少数民族的地方,这里实在已经很不错了。   王熙凤是腊月里生的孩子,孩子刚过了百天贾琏就要上任,她自是不方便立刻跟去,最后咬咬牙把平儿派去随身伺候了。但也跟贾琏约好来年带了儿子也跟去任上。贾家人自然没话说,贾琏外放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直让王熙凤守在京里?来年孩子就一岁多了,安徽也不是特别远,而且有一大半儿都是水路,辛苦不到哪里去,来年儿开春过去,正好。   只是这样一来王熙凤就是养好了身子也不方便再管家了,她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呢!再说便是让她再管上几个月,来年还是得换人,白白的折腾一次,于是王夫人在放权几年之后又完全把家事管了起来。   王夫人快五十岁的人了,一家子的事情全扔到她头上真是太累人,光是准备过年的事情就忙的不可开交,偏又赶上凤姐生产,一时间真是忙的人仰马翻,过了年到二月中还是觉得缓不过劲儿来,浑身的疲惫。只得先让李纨管家自己暂且歇息几日。谁知李纨心思更是都在儿子身上,性子又宽厚,对下人十分软和,结果没几天家里就乱成一锅粥了。   王夫人无奈,只得又强撑着起来收拾残局,打的打罚的罚,好容易勉强又安稳下来,王夫人觉得这样儿下去可不行!绝对不是长久之计。邢夫人就不用指望了,她要是能行十年前老太太就让她管家了。想来想去,寻思着不行的话让家里年长的姑娘也插插手,毕竟早晚都要学的。结果等她把姑娘们都一并叫来,更头疼了:探春十岁惜春八岁,个子都没长开呢,实在太小,本就只想让她们围观的,这没什么说的;问题是已经十四岁了的迎春!这才是王夫人指望的正主儿,谁知道问了几句话,王夫人傻了,这孩子怎么搞的?三杠子打不出一个屁!怎么一个没注意好好的大家小姐养成这么个怯懦样儿啊,头疼死了……   王夫人不年轻了,实在是不想把自己累死,迎春这样子她也实在看不下去,总归是自己家的孩子,这样子怎么成?想来想去,便随口在老太太面前提了一下。老太太也愣了:“你说二丫头性子糯的不成样子了?”   王夫人唉声叹气:“是我的不是,竟然刚刚才发现。姑娘长到这么大,只看她温柔和顺,却不妨咱们看不到的时候这样子却是只有吃亏的!我昨儿想教教她管家,谁知道一问,这孩子竟是连自己的月钱都看不住!还东拉西扯的不想跟我说,最后还是她的丫头忍不住跟我告状,说她的奶娘连二丫头的首饰都敢拿去当了换酒喝!”   贾老太君差点气得喷出一口老血!这叫什么事儿啊?听着跟笑话似的,竟是发生在自家!知道这毕竟是大房的事儿,王夫人插手多了也难看,邢夫人也有些管不到正点儿上,这才烦到自己头上。老太太气归气,总算还是替孙女出头了。派人搜了那奶娘的屋子,果然找出几样迎春的首饰,念她奶了迎春几年,也没有打,只是没收了赃物赶了出去罢了。就这样,迎春还是眼泪汪汪的跑来替奶娘求情,贾老太君头都炸了:“你若是真心敬你奶娘,她第一次偷你东西的时候你便该好好的教训她!非等她越来越猖狂,犯了大错你想救也得救得了!”   迎春垂泪道:“我终归是喝过她几年的奶,不过是几件首饰,总不能……”   “屁话!”老太太真是怒了:“她为什么喂你奶!那是因为她是家里的奴才!她每月拿着月银,给你奶吃伺候好你,这是她分内的事儿,做好了理所当然做不好就该直接赶出去!”再看迎春依然泪汪汪的样子也没辙了,这都十四了,性子哪里还扳的回来!   最后只得麻烦了亲戚,把宝钗请出来帮着李纨管事儿,贾家的几位姑娘围观,大事儿依然让王夫人拍板。   贾家后宅如何鸡飞狗跳林如海是不知道的,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所以并不知道自己随便的一翅膀扇过去,致使贾家发生了许多原本不会发生的事情。他现在万分头疼的看着自己的二舅哥的帖子,却是说下个休沐日要带着宝玉上门拜访。   林如海是真的怕了贾政,自从开春儿他正式收了许陌做弟子,贾政便缠上他了,三五不时的求他也收了宝玉做学生——倒是没提贾兰,毕竟贾兰还小,过几年再说也无所谓,反正看样子林如海也挺喜欢贾兰的,真提出来倒是容易些!反而宝玉这么大了,读起书来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好的天分白白的耽误了。谁说贾政迂来着?有些时候他脑子满够用的,很会找重点。他知道林如海最喜欢孩子了,既然试探了几次看没回应,便决定直接带宝玉杀上门来。   要说林如海有多讨厌宝玉,倒也不是,这孩子被那么个养法,居然还能难得的保留一颗赤子之心,已经很难得了。只是他毕竟看过了那本书,心里总有那么个坎儿,迈不过去!看了贾政的帖子,自己休沐日又没什么事情,总不能专门躲了吧?还是见见吧,反正躲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其实贾政比林如海的心情纠结多了,一大早宝玉收拾的利利索索的来见他,怎么看都是唇红齿白的一个美少年,怎么看都舒服……可一想到这儿子时不时犯抽的性子,贾政就开心不起来了。他也知道林如海不是随便收弟子的,人家许子清的儿子要不是年纪轻轻中了秀才,他妹夫也未必收。自己儿子呢?到现在四书五经也只粗粗的读了那么两遍,能做几首歪诗罢了!便是自己这个当日靠了祖荫并没有进学的人,也看得出儿子的课业学的有多不踏实,他知道自己的要求真的挺过分。   可是贾政真的没办法了。他从来不是一个聪明人,他刻板迂腐,但是却也知道自己家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家里的爵位一代代的递减下来,可以持仗的东西越来越少,荣宁二府的掌家之人个顶个的贪花好色不干正事儿,小辈儿大多跟着胡闹,后宅整日鸡飞狗跳,这分明是败家之相啊!   贾政满腔的愁苦却无人可诉,满是迷惘却不知该做什么,唯有把希望寄托在下一辈身上,希望能孩子们能争气些:贾兰太小,又是隔着辈儿的,自有他的母亲去教,且李纨真的教的很好,他不用多操心。贾琏是侄儿,现在有因为林如海的提点也外放做了官,总算有了点出路。贾环贾琮是庶子,身份低年纪小资质也差……唯剩下一个宝玉,是自己仅剩下的嫡出的儿子,天资聪颖,自己当日对他抱了多大的希望啊!可现在却根本管不了他,一个人管,一家人惯,再好的孩子也得被宠坏。   林如海的归来让贾政看到了一线希望,那么胡闹的贾琏去扬州回来一趟,似乎就懂事儿了许多,如今有了儿子又外放做了官;妹夫的外甥流落在外十几年,如今也是十分的刻苦好学;更别提自己那外甥女儿了,一个女孩子竟能把书念的那么好!可见妹夫是当真会教孩子,说不准他就能把宝玉管住了呢?所以便豁出了脸皮,死缠烂打的来求林如海。   休沐日林如海难得的在家一整天不用出去,便在书房考许陌的功课顺便等贾政父子。贾政带了宝玉过来,正好跟许陌碰上了,许陌只是容易脸红,可是待人接物是十分大方的,几句话下来贾政爱的不行,连连道:“难怪你一回京就赶紧收下这么个学生,实在是个好孩子,你不收便要被别人抢去了!”   林如海也有些得意,许陌确实到哪里都拿得出手,不过嘴上还是要连连谦虚。看许陌跟宝玉都有些拘束,就让许陌带宝玉出去玩儿。   贾政这回是反倒是真的不好意思张口了!许陌虽然比宝玉大了几岁,可不提学问,单论懂事刻苦,就已经是把宝玉甩出去几条街了。看林如海桌上厚厚几摞的纸,竟只是许陌这一旬的功课……自己儿子,唯有天分以及亲戚的情分能拿出来说说罢了!可说到天分,许陌绝不比宝玉少;论起亲戚情分,难道许陌就不是林如海的亲戚么?可人家许子清也只把最聪颖最刻苦的小儿子交给了林如海罢了,自己儿子这样子,自己都管不住,硬让妹夫收下做学生不是给人家添堵么?   林如海看贾政不好意思开口了,反倒心中恻然: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器呢?那么一大家子个个醉生梦死,自己的二舅兄当真是不容易,叹了口气劝道:“宝玉是块好材料,只是家里确实太过娇宠了,家学里老师岁数也大了,再说毕竟都是自家子弟,谁又宝贝的过宝玉呢!哪里管得住他?既然如此,何不让他去官学读书!京里几所收童生的官学,颇有一些官员子弟去上,教的很不错的……”又顿了顿:“我现在确实太忙,也抽不得空专门与他开蒙……让宝玉到官学里读几年,好歹考个生员的身份,我教导起来也省心些!”   贾政先是有些失望,继而大喜!紧接着又皱起了眉:“只怕老太太不愿意……”林如海肃容道:“既然是为孩子好,你便与岳母好好说说,哪个老人不希望孩子成器呢?越是放在眼前,越是千娇百宠,真逼着他住到学校,老人看不见了,也就操心不到了!”   贾政一脸苦涩:“就怕宝玉撒娇耍赖……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前阵子我听人告状说他竟把读书上进都说成是国贼禄蠹,我真不知道怎么来管他才好了!”   林如海这时候倒想透了,不慌不忙地说:“还不是从小衣食无忧,这孩子又实在聪明,才闲着没事儿胡思乱想!若是家里人真能像许京江(注1)一般舍得,从小就把儿子们全扔进东城那所葛老先生主管的官学里住校,每日里跟着别的学生一样自己打理自己,知道外面的日子是什么样子,你看看他会说这些么!”   贾政很是吃惊:“你是说许侍郎的几个儿子竟都是从小自己住在学校学习的?”   林如海也非常钦佩许子清的教子有方:“许京江自幼失怙,虽我姐姐姐夫多有照料,但终归还是全靠他自己争气才有今日!故此他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又说无毒不为好父母!再说不过是住在学校罢了,还能带个小厮帮忙干些粗活,比他当日一个人又要读书还要养家不知道舒服多少!他们两夫妻根本就不觉得让儿子住校读书算得上吃苦!休沐时还经常带儿子到平民聚居之地体验穷苦人的生活,以此激励他们努力,也免得日后当官不知道民间疾苦!若不是这样,他四个儿子怎么能各个像样呢!”   贾政又是吃惊又是佩服。许子清的儿子个个出息在京里都是出了名的,老大进士老二举人,才十三的幼子都能考中个廪生,唯一一个不读书差些的老三也外放做了官!这样的家庭就如朝阳般徐徐上升,而自己家却如落日般只剩余晖……追根究底,不止是武将出身的勋贵如今无用武之地,更多是因为家中从上到下耽享乐,没有忧患意识又怎么会努力呢?   林如海忽然又想到一节:“便是老太太应下来,舅兄也得操操心,真让宝玉去上学,贴身伺候也得派个能吃苦的,不能是聪明太过的油滑的整天想着拐了主子去玩的——不如找个年纪大些的跟着。”   贾政更觉得有理,又问葛老先生的住处,准备上门拜访。林如海却又担心了:“也不一定非要去那所官学啊!葛老先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若是不好好念书,三五天的就请假,他直接就会把人赶出去!他又是太皇当年的伴读,谁敢惹他老人家!宝玉要是送到那里,吃苦不说,要是惹得葛老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孩子的前程可就毁了!”   贾政愣了愣,继而泪下:“现在这个样子,再不管也就跟毁了差不多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这个家如今这幅模样,我不求他光宗耀祖,只求有一日他分了家自己过日子,好歹也能过得下去!”   话说到此处林如海也不再劝。荣宁二府如今的种种情状,再没有比林如海更清楚的了,他不愿看到岳家败落,可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帮得上忙的了!唯有能做一点做一点,好歹让宝玉多懂一些民间疾苦,不至于家败了就立刻去跑去出家……而让贾琏管教妻子,建议他外放做官,也并非真的全为了他的前程,无非是未雨绸缪,好歹让岳家多个能依仗的男人罢了!   大厦将倾,非一人之力能够挽救。能为岳家做的,如今林如海都做了;尽人事,听天命,下面的路,也只能让他们自己走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京江:镇江的别称。   古人有用籍贯称呼他人的习惯。许子清是镇江人,朝里也没有比他官位更大的姓许的镇江人,所以许京江可以作为许子清的别称存在。 第十一章   又是一个休沐日,许阳躺在花园儿的草地上看着天,这阵子他迷上了天空,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天空更广袤的存在,看着那碧空万里,似乎心也随着敞亮起来。   秋天的暖阳照在身上很是舒服,许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个休沐日黛玉没有参加同学间的聚会,只是下了帖子请兰梦如到家里玩儿。这一二年许太太跟兰太太很是相得,两家经常互相走动,两家的两个女孩子在学校更是整日形影不离。林黛玉才得了许阳让海商捎来的一些几样新鲜的欧罗巴玩意儿,实在没几样不敢带到学校去,便请了兰梦如到自己家看。   兰梦如比黛玉过的简朴许多,她父亲兰济和出身不过是一般的地主,家中供出一个进士很是不易。而兰济和这些年呆在御史台这么个清水衙门,本身又清廉,虽已经是三品的高官,可家中妻小却过得却还是比较朴素的。   林黛玉拿了个银光闪闪的袋子:“亏得他们想得出,竟用银丝编袋子!可这东西也就是新的时候还能看,等旧了一定乌漆漆的……再说冬天拿了还冰手!”   兰梦如笑道:“用得起这东西的人,谁还能给冻着?多擦擦应该能光亮一阵子的。”   黛玉便在箱子里又一阵子的翻腾,拿出把做的很精致的有垂穗儿的阳伞出来:“这东西咱们这里也有,不过欧罗巴的样式倒是新奇些,哥哥说这是他们的太太小姐们遮太阳用的,倒不是挡雨的……姐姐拿去玩吧!”   兰梦如也没拒绝,笑吟吟的道了谢收下了。林黛玉送礼从来都是很有分寸的,净是些或者稀罕或者有趣但是却并不算贵的东西,所以即使兰梦如家里过的朴素,这类的礼品还是回的起的。   既然有了阳伞,看今天太阳正好,两个姑娘便一人拿了一把自己打了去花园子逛了。进园子的时候黛玉倒是问了人哥哥在不在里面,下人便答说一早看他进去过一次,但后来就没了影子,想来是从别的门出去了。   许阳哪个休沐日不是满世界的乱窜呢,林黛玉也没在意,便领了兰梦如进了园子闲逛。许家的园子不大,里面也没外人,两个女孩子便让自己的丫头们去玩儿,她们两个自在一会儿。   走了一会儿便腻了,黛玉便提议玩羽毛球,兰梦如没带方便活动的衣服来,可是架不住黛玉又求又请只得勉强答应:“打不好了可别怪我,这衣服胳膊都伸不开!”黛玉便嘻嘻的笑着带了兰梦如去娱乐室拿了拍子跟球儿出来。门前的场地太空旷,黛玉嫌晒的慌,便说到树底下玩儿。兰梦如一向当她是小妹妹,自然依旧是黛玉说什么她就跟着。   站到树下,林黛玉发球,兰梦如接球,果然大衣裳太碍事,结果胳膊抬不起,球打偏了,直接就冲着草丛飞过去了,兰梦如急忙提了裙子往草丛里走准备把球捡回来,却不妨有人迷迷糊糊的说了声:“黛玉,你又淘气了是不是?”草丛里缓缓站起了一个人。   许阳睡的正香,忽然有东西砸在脸上,整个许家除了黛玉再没人敢捉弄他,于是他眼睛都没睁开便嘟囔着黛玉淘气,便说边站了起来,却正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许阳呆了,黛玉也呆了,瞧这乌龙闹的!兰梦如反应倒是快,大大方方的给许阳行了个礼,道:“是许家哥哥吧!我找林妹妹玩,谁知倒扰了主人,还请别见怪!”   许阳也反应了过来,赶紧回了个礼倒:“是兰家妹妹吧?昨儿我妹妹就跟我说了要找你玩儿的,是我忘了。本来只是看太阳好,寻思晒会儿太阳就出门去的!谁知道就睡着了,惊扰到了妹妹,实在是我的不是。”   兰梦如又道:“许家哥哥并不知道我要来这园子,又怎么怪得你?是我来的唐突……”   黛玉本来对这个突发状况感到有些紧张,一看两人这样子给逗笑了:“你们就对着赔不是到天黑吧,我可是要去玩了……”   许阳走到跟前伸手敲了她脑袋一下:“就你厉害!”说罢转过身对兰梦如说:“多谢兰姑娘平日里对我妹妹诸多照应,我这里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许阳慢慢的走出花园儿,直到走回到自己的卧室,才忽的一下子放松下来,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他又高兴又失望:总算知道那个姑娘是谁了!可是他也明白了自己的相思只可能是单相思了。三品大员的独女,根本不是自己可以奢望的。   谁没有过一两次失败的暗恋呢?况且自己或许真的只是被她的容貌吸引呢?许阳这样安慰着自己,一头又扎进了书的海洋里了。   充实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很快。很快就又是一个春天,再次下场的许阳顺利的拿到了个秀才的名头,更让他高兴地是他居然抢到了个廪生的名额!   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太意外,此时已经是公元1792年,许阳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三年了,他已经把自己过去的知识与新学的知识完全融汇到了一起,都已经融会贯通,不再是那么生涩的像外国人读中文一般生搬硬套了。孟老先生真的老了,因为没精神走来走去,也没精神在家接待那些上门求教的学子,干脆就不怎么回自己的小院子了,直接住在了许家给许阳教课,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这位当世大儒几乎把自己能教的都教给了许阳,许阳这时候考上秀才,本就是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许阳的字在这三年的功夫里绝对是突飞猛进的进步,人们早就不说他是扬州少年书画第一人了。他恐怕是如今大江最年轻的书法家,他的字早就不是能够在书画店里随便找到的东西了,而是要人们上门才求的到的珍品了。这种感觉很微妙,这种骄傲绝对不是在后世的那是现代社会里得个书法冠军那么简单。在这个时代,才华这种东西是真的被人极力推崇的。靠着一手好字,当日还没中个秀才的许阳,就理所当然的被人扣上了才子的名头。而经过这几年的锤炼,他的字真的已经自成一家了,许大师这个词儿或许现在叫着有些恭维的意思,但是要不了五年,恐怕就会成为对许阳的正式称呼了。   这是一个美好的时代。学问,才华是真的值钱啊!   许阳的一幅挂轴的润笔已经达到了三十两,若是给匾额提大字没有一百两根本就不好意思张口的。写字这东西功夫都下在了平时,真写起来却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只不过这东西不能随便卖,须得有体面的人做介绍,还要送帖子亲自拜访,然后说一堆的客套话,这时候许阳才能勉为其难的写上一幅——要是他一天写一幅卖肯定不是这价钱了!   而许阳的西洋画,这两年里他流传在外面的只是给孟老先生画的一幅半身像以及季先生问他要的老夫妻的合影,只有一幅是得了润笔才画的:江南最大的药铺胡宝堂的老板胡四狗让她的女儿胡浣君求到了林黛玉头上先跟打了招呼,又请洪秀全出面相求,这才让许阳出面给他的母亲画了一幅标准坐像,许阳每天去他家画一个时辰,前后用了四个月,总算给画出来了。那画像一出来,胡家人全都被那栩栩如生的画儿给惊到了,胡家老太太乐的脸都皱一起了,胡老板激动坏了,直接一百两金子奉上。   如今不是许阳鄙视富N代的洪秀全了,是洪秀全对许阳各种羡慕嫉妒恨了!没办法,洪家确实有钱,零花钱也不少,自己是举人赚点润笔也容易,他才开始参与管理家里的产业,要今年年底才能开始领分红,目前来讲跟许阳没得比啊!这混蛋一个月随便写两幅字进账就上百两,还得别人又求又请的……洪秀全买个大件儿还得问媳妇要钱呢!这就是大家庭的没工作的子弟的现状了:普遍没有媳妇儿手头松。   许阳赚了钱倒是不乱花,大部分都攒起来了,每月还给他娘交三十两。许太太很崩溃:哪有还上学的儿子给家里交钱的?可许阳更是理直气壮,男子汉大丈夫,养家什么的不是应该的么?自己现在赚的少,不能养活妈,可是总不能这么大了还让全靠妈养活吧?总要替妈妈分担一点儿啊。许太太又是心疼又是感动,就算自己亲儿子活着,也就这样了吧?   黛玉如今十一岁了,正在抽条儿长个儿所以瘦了不少,逐渐脱去了孩儿气,慢慢成了一个少女。她惊人的美丽也逐渐展现出来,即使是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许阳,也会偶尔被她如花的笑靥给晃了神。   许阳倒是开始横向发展了——别误会,不是变得五大三粗,只是比起过去的那高挑瘦削的少年形象,如今的他多了一份厚实。许阳的肩膀宽了很多,身高已经蹭蹭的窜到了六尺整,这在这时代的江南实在是非常魁伟的个头了,他的面孔也逐渐变得棱角分明,或许没有洪秀全那么俊秀,却多了一份儿坚毅。   许阳的实际年龄其实已经十九周岁了,已经成年了,因为还没有行冠礼,所以许阳的头发总是有一半披散在肩头,更衬得他多了一份洒脱的气质。经过两年多的磨合,许阳身上再没有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种格格不入的怪异感。如果说前一年林如海见到许陌的时候还会想起想起拿野猴子来形容许阳,那么如果是现在的许阳站在林如海面前,怕是就算他不是林如海的外甥,这位老探花也要赞一声:“好风采!” 第十二章   虽然告诉自己有些东西是奢望,不可以多想,可是在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兰梦如的倩影还是时不时的跃入许阳的脑海。有两次许阳忍不住了,就偷偷拿出炭笔画了印象里兰梦如的样子,可画好了,又赶紧擦掉了……在礼教森严的大江,一个姑娘的容貌,怎么容得外人随便去画!   因为偷偷恋上兰梦如,当许阳听说兰济和要来崇雅讲官课的时候,比谁都高兴。他知道自己的念头很傻,就算他听再多的课,就算他能得到兰济和的赏识,就算两家走的再近——他与兰梦如,也没有可能。就是不提抬头嫁女低头娶妇的习惯,只论门当户对,兰梦如的父亲是正三品的高官,三个哥哥一个已经中了进士外放了,另两个都是举人,全都留在京里在国子监读书……而自己只有一个朝廷嘉奖的五品诰命的母亲,而他本人,如今不过是个秀才!他这样子,怎么可能配得上兰梦如这样的姑娘。可许阳还是忍不住,纵是今生都不可能再见到兰梦如,他也不希望兰梦如的父亲不喜欢他;或者他有一种呆念头,离她家的人近些,是不是也就算离她近了些呢?   谁知道许阳的呆念头居然真的起了作用!没等到兰济和到崇雅上课,他便有机会到兰家做客了。兰太太又一次到许家做客的时候,提出要许阳有空也到她家坐坐,她家老爷很想见见许阳这个书画双绝的才子。原来兰太太与许太太虽然要好,但是毕竟许太太是寡妇,而兰太太虽有三个儿子却一个都没带来,故而许太太到兰家做客便只带侄女过去,而许阳也就没有拜访过兰家。   许阳便真的带了礼物前往巡盐御史府拜见兰济和。兰济和是典型的北方大汉,虽然年纪大了不那么挺拔了,但依然十分的高大魁伟,一脸的正气。因在家,兰济和没有穿官服,身上的便服十分简朴,只是市面儿上常见的松江布做的夹袍,手工倒还不错,脚下的鞋子是千层底儿的棉布布鞋,没一丝儿的装饰。许阳来到大江这么久,过惯了纨绔生活,对日用品的档次十分清楚,看兰济和这身打扮,再看外书房竟比一向简朴的林如海当日在时的摆设还要简陋,联想起黛玉提起的兰大人周身的衣物都是妻子女儿亲手做的,不由得肃然起敬。   许阳本来就长得好,这两年有季山长与孟老先生的言传身教,如今的礼仪举止也十分的有风度,再加上他对兰济和是真的十分敬重,态度上自然也就更恭谦有理。没有人不喜欢有礼貌的孩子,更别说许阳长得这么好,兰济和一看见他就觉得顺眼,外甥肖舅,这孩子一看就跟他舅舅一般是个谦谦君子,让人愿意亲近。   许阳知道兰济和清廉,所以带来的礼物也没有太贵的东西,因听说兰济和写的一手好狂草,礼物便是他手抄的几卷书,还有两刀适合书写草书的玉版宣。果然这礼物趁了兰济和的心,问了些他在崇雅的学业,许阳一一答了,兰济和听完对许阳更是和蔼。又随便谈些海外见闻以及扬州故事,许阳见兰大人言语间时而妙趣横生而严肃认真,且没有一丝的架子,也就放松下来,应对的十分自然。兰济和自来到扬州,官面上交际也见过不少年轻人,各方面综合下来比得上许阳的,真是寥寥!若单论风度谈吐,许阳竟是他在扬州见到的最出众的青年了。兰济和有三个儿子,每个都从小就是好学生,故而他越发喜欢好学的孩子,要知道许阳回到大江才两年,据说他回来时除了一手字还拿得出手,就连话都说不好!才过了两年就能这么出众,一方面是天资好,另一方面他下了多少工夫可想而知。   许阳既拜访过兰济和,从林如海那边算下来也算是兰济和同僚的小辈儿,后来又拜访过一次,算是跟兰家也熟悉了,偶尔黛玉来兰家做客许阳便自告奋勇的护送。这边黛玉去找兰梦如玩儿,许阳便去给兰济和问安,有时候还问些课上不懂的问题,兰济和喜欢他谦虚好学,再忙都会抽出时间见他。一来二去,兰济和索性让许阳就叫他兰叔叔,竟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子侄般看待,偶尔还留许阳跟他一起吃饭,当然菜品也十分简单,最多的一次不过一荤两素一碗汤。   越是与兰济和熟悉,许阳越发敬重这位表里如一的御史大人,偶尔也会心中窃喜自己离兰姑娘越来越近了。虽知道自己那点儿念头依然是非常不切实际,但是只冲着认识了兰济和这位让人没办法不敬重的长辈,就很值了!   当然许阳还是有其他的收获的,有两次休沐日来拜访的时候,竟然正撞见兰济和指导女儿功课。兰济和生性洒脱,又把许阳当做自己的子侄,所以也没有专门让女儿回避,第一次碰到了许阳还有些不好意思,看到兰梦如都大大方方的,再遇到他也就不扭捏了。看见兰梦如练字,他还主动去显派了一下,写了几个字,果然被兰梦如大大称赞了一番,暗恋的姑娘称赞他,比孟老先生夸他十顿都鼓劲儿!许阳回到家脚步还是飘的。   五月的时候,实在没办法忍受洪秀全整日喋喋不休的在他耳边唠叨说自己开始管理家里的产业了许阳不去看看一定会后悔的如何如何,便跟着这只空去到他家在城郊的纺织厂去看了。许阳真的没想到,大江的纺织业如今竟然这么发达!洪家在扬州近郊就有一家缫丝厂还有一家纺纱厂。缫丝居然不纯用手工的,竟是采用了一种脚踏的缫丝机,更让许阳崩溃的是他居然在纺纱厂看到了两台崭新的正在调试的水力纺纱机。开什么玩笑!这东西怎么会现在就出现了?   许阳并不知道中国历史上丝绸制造工艺发达,脚踏缫丝机在元代就出现了,在明朝已经相当普及。如今的大江,由于太祖并没有过于重农抑商,所以商业分外发达,技术的发展的束缚也就少得多,脚踏缫丝机经过好多次改良,甚至还出现了加捻的功能,这可是许阳所经历的历史上没有的事情!   而因为并没有闭关锁国,所以西方的一些科技发明也就顺理成章的来到了中国。甚至南方还有不少开明商人直接派子弟到欧罗巴念书,学习西方技术。唯一可惜的是,意识到西方科技力量的人大多数都是地位相对较低的商人。而决定大江命运的绝大部分读书人,依然认为大江是天朝上国,对西方科技不屑一顾。   洪秀全看许阳瞅着水力纺纱机发愣,继而围着机器转来转去,又上下到处踅摸,孔雀病就发作了:“如何?也有你没见到的东西了?这是我家从欧罗巴购来最新的机器,一台机器能顶上百十个人!别的地方不敢说,在江南这绝对是头一份儿!不懂了吧……”   这些东西哪里难得住文科生!许阳醒过神也不说话,又东看西看瞅了半晌,最后弯下腰把机器底下一块儿商标似的东西揭掉,蹭了又蹭,总算露出里面的铭文,嗤笑道:“你说这是最新的?我看你被人家骗了才是真的!1785年的玩意儿,这都六年了!被人淘汰不用了甩给你才是真的!”   洪秀全先是一愣,弯下腰仔细看了又看,继而暴跳如雷:“该死的南洋佬,骗到我头上了!看我非拆了他的商号不可!”   许阳忙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拖住:“算了算了,你别生气,我也是逗你呢!这机器虽然是旧了些,却也是正经的东西,他能给你弄来就很了不起了。哪国会把最先进的机器卖到外面?还不是先把本国淘汰的东西卖出去!六年前的就算不错了,你调试下没问题就行!便是你拆了人家的房子,怕是也变不出第二台纺纱机了!”   洪秀全喘了好一会儿的粗气,才算消停下来。却忽然叹了口气:“欧罗巴人的东西确实厉害,一台机器上竟有八十个纱锭。昨天帮忙调试机器的外国师傅给我们做了下示范,按照他们的工序来的话,那纱纺的又匀又长又不容易断,便是干了十几年的老纺纱工也比不上,更别说能顶上多少人了!我听说英吉利全国都普及了这种机器,而且他们现在织布也用上了水力,如今大量的向外倾销棉布……广东市面上就出现了一些机器织的布,很是便宜,虽然现在并不多,可是依照这种机器的产能,这些外国布只会越来越多!我们大江本土的纺织业再不改进的话,必然会遭受灭顶之灾的!”   如果说许阳一开始只是被水力纺纱机的出现给震撼到,现在则是被洪秀全的远见卓识给惊住了!这不就是他生活过的那个世界的中国近代史走过的路么?现在才1791年,欧洲的工业革命爆发才多少年,远在大江的洪秀全就能想得到这种变革对中国的影响。   许阳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的去打量洪秀全,他知道洪秀全长得好,重情义,有才华……可真的仅此而已,他从来都只把洪秀全看做一个喜欢风花雪月的风流才子,却没想到,他居然还是这么一个有着长远眼光的实干家。而这样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是自己的朋友。而开放而繁荣的大江,这样的有识之士,一定还有很多很多,这些人,一定不会让这个国家沉沦的。   许阳觉得,大江,真的比他所经历过的那段历史中的这个时代的那个王朝,好的太多了。 第十三章   七月份,晒的跟黑炭一样的艾达令在请假一个月后又回到了崇雅,他身上的肌肉更多了,毕竟才回乡下劳改回来——好吧不是劳改,是干农活儿。   艾达令的老婆何娘子是他十二年前娶的,嫁给艾达令是听媒人说他身高体壮能干活……嫁过来才知道被媒人骗了,这厮好吃懒做只会读书,挺大个儿其实就是个衣服架子,一年能病三个月,秀才考了5次没考过,最后一次还是过于虚弱晕倒了被抬出来的。何娘子当时恨媒人恨的咬牙切齿,可这年月不兴离婚,只能凑活过了。于是勒令他读书之外每天必须下地干俩时辰的活儿,敢偷懒,一个字儿,打!   艾达令这厮虽然长的威武雄壮,可真的是个空架子,居然还真就打不过体积只有他三分之二的何娘子。谁知道被逼着下地干活几个月,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也不用吃药了,得了,明白了,感情他的病压根就是懒出来的!   艾达令这家伙别看好吃懒做,不过这倒不是他的天性,而是他爹妈惯出来的。老来的独子,家里又还算宽裕,看他读书好就指望他走科举的路子所以才从不让他下地。谁知道爹妈都熬死了他还没考上秀才,除了死读狗屁不通,家里过去宽裕,也只是宽裕而已,庄户人家能有几个钱?无非是比别人多种了几亩地,多养了几笼子鸡罢了。做媒人的那是他二表姨,看他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实在心疼他,这才狠了心跑到百十里外骗了勤快的出了名的一位穷人家姑娘给他做媳妇。谁知道真的做对了,艾达令从此还真就表里如一了,看着壮实实际也壮实,读书的时间少了可是反倒读好了,第三年当了爹的同时也考上了秀才,又过了四年,居然就被这家伙考上举人了!何娘子这才不再让他天天做农活儿,又攒了两年钱,便让他来书院读书,自己则把家里田产都租给别人种,在镇江城里赁了个小房子带了两个儿子陪读。   如今一到农忙,艾达令还是会乖乖的跑回乡下干活,自家地虽然租出去了,丈母娘家的活儿还是得帮忙的!也就是艾达令好脾气,也确实对老婆好,不然谁家敢让举人女婿下地干活啊?   物以类聚,别看这三个人出身,经历,性格,都很不一眼,可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豁达宽厚,要不然这仨的情况怎么看都该是互相看不顺眼儿的类型才对。可是这三个家伙跟连体婴是的,总一起玩儿,确实真的是合得来。   艾达令却是第一次开口求许阳了,求的是让许阳给她媳妇儿画个小像,最简单的素描就成。“她嫁给我时是村里的一枝花,十几年跟着我这么下来,脸也黑了,手也粗了……前几天她照镜子,说过些年就真想不起年轻的时候的俏模样了。阳兄弟,你给她画的时候别画的那么像!把眼角纹给她少画几条,画的年轻些,她看了一准儿开心。等再过二三十年她记不清自己年轻时候有多俊了,我就翻出画儿给她看!”   许阳听得感动极了,身临其境,他才发现中国古代的读书人跟他印象里的完全不一样。那种尖酸刻薄的书生真的很少见,崇雅里到处可见的净是谦谦君子,而这些人的家庭大多都是标准的一夫一妻。尽管能读到举人,大部分人家里条件都不错,但是有小老婆的是非常少的。   此时理学也还是比较盛行的,但是明显的,这时候人们的解读的跟许阳在后世听说的大不一样。譬如“存天理,灭人欲”其实原本的意思是要更多的弘扬大善,克制自己的私欲……而在大江朝的江南,很显然理学的氛围相当的浓厚。纳妾这种事情其实一种克制不住自己欲望的体现,所以虽然有很多有钱人纳妾,但是在读书人这个群体里,也有相当一部分秉承着克制私欲的态度拒绝为了性欲而纳妾,只是涉及到子嗣问题的时候才会考虑。便是林如海,据说当年也是婚后十年无子,才开始纳妾的。当然孟姨娘不算数的。好吧许阳又走神了……   艾达令不是空手来的,他拿了一匹羊毛呢过来。这是欧罗巴商人运来的,在大江并不畅销,但是价钱却不低,也并不常见。一般人用不着,可是许阳初春的时候却曾穿了挺括的羊毛呢大氅来学校,虽样式古怪却出奇的好看。当时有人好奇问了,他便说这是欧罗巴军官爱用的军服披风样式。艾达令长的五大三粗,记性倒是好,记住了许阳喜欢这些东西,便不知哪里淘换出这么一匹大红的呢子料儿。许阳对这个颜色实在是败了,但又不能说自己不喜欢,再加上哪里好意思问朋友要报酬,便说:“个把时辰的事情,哪里还要给我这个!快拿回去。”   艾达令却道:“你也个把时辰,我也个把时辰,今日你不收我的礼,明儿别人求了来你是画还是不画?你什么也别干,整日给别人画画吧!再说这是我送我媳妇儿的,你不收酬劳,岂不是成了你送的?真是岂有此理!我今儿是偷偷找了你来,也不准备跟别人显派,省的到时候大家都求了来,你忙不过来……”   许阳便不再推辞,叫人备了马车,自己收拾了画具,便登上马车一起往艾达令家赶去,许阳是见过艾达令的妻子的。艾达令的妻子姓何。   崇雅是寄宿学校,毕竟这时候交通不便,崇雅几乎是全省招生的,所以大部分学生都是外地人。所以何娘子在扬州城里赁了个小房子带了两个儿子陪读。因为学校并没有食堂,何娘子就每天给丈夫送饭,隔三岔五去给他打扫宿舍,顺便把换下来的脏衣服带走。   别看红楼们里面的小姐太太没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穿了还是有钱才敢弄这么多讲究,穷人家男人想要读书,女人再不抛头露面的赚钱全家都得喝西北风了!艾达令何娘子的妻子真是能干,卤肉卤菜那是一绝!她也不像小贩那样子走街串巷的卖,只多多的卤了供给馆子,倒是少了叫卖的劳碌,提起来也好听些。她又是举人娘子,馆子与她结账结的很是痛快,故此虽然辛苦,赚的钱倒还算丰厚。   何娘子人缘儿极好,她每每到书院宿舍给丈夫收拾,总把四个人住的屋子整个儿都打扫的干干净净,若有别人也有脏衣服摆在那里便一并收了去洗了熨烫好再送回来。天天给丈夫送饭,没能力经常请别人,可没过十天半月总要多拎些卤的小菜让丈夫吃饭的时候送与大家尝鲜。她长相岁只是中上而已,但是个子娇小,体态玲珑,说起话来又是吴侬软语,凭空添了几分温柔。所以大家常笑五大三粗的艾达令是块儿牛粪。   最后许阳还是给何娘子画了油画画像而不是素描,素描那东西保存起来很成问题。当然这幅画像也比较简单了,只是张巴掌大的只到肩膀的头像而已,许阳连着去了艾家两次就打好了底稿,半个月后艾达令接到的是一个珐琅制的圆盒子,打开盒子,一面是镜子,一面是许阳画的肖像画。做工精美的很,光是这个盒子,价钱便不比那匹呢子低了,更别说画上的人分明是年轻了十岁的何娘子,真的是栩栩如生。   艾达令十分感动,有很些过意不去,许阳便一摆手道:“嫂子那里可还有卤猪蹄,给我拿上十个八个与我做辛苦钱吧!”艾达令笑骂道:“也不怕撑坏了你!”话是这么说,接下来的半个月果然每天都带个卤猪蹄子给许阳。直把洪秀全酸的在一边念叨:“你是哪里发了财?整日给许阳带猪蹄子,怎地就不给我带!”   许阳怒道:“是谁说啃猪蹄子难看的,因为这个把嫂子气跑了的是谁啊!”洪秀全顿时萎了:“我哪里注意到艾嫂子也在啊!就是想笑话你们一下么……哎呀达令你帮我跟嫂子好好道个歉,我真不是有心的,嫂子卤的猪蹄子那是一绝啊!”   艾达令也哭笑不得:“谁记得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是我媳妇想起家里的衣服还在外面晾着,快下雨了怕走慢了被淋湿了就白洗了。”   艾达令送的大红呢子显然许阳是不敢用的,他毕竟不是宝玉,这种太过富贵的颜色实在是没勇气穿到自己身上。于是便往咯吱窝底下一卷,直接给黛玉拿去了:“才得了匹呢子,这颜色我也穿不了,妹妹拿去让人裁几个斗篷吧!”   黛玉正拿了剪刀裁东西,看许阳抱着呢子进来,便招呼人把呢子抖开,结果一量,足足有五丈长,便笑了:“一个色儿的料子我做那么多干什么!哥哥站起来,我给你量量个子,索性给你也做个披风,这颜色正的很,哥哥穿了准能更衬得你越发面白如玉。”   许阳大惊:“大红色的我怎么穿的出去!”黛玉却拽着他让他站起来,拿了尺子在他身上比量:“怎么穿不出去?链二哥冬天都穿红呢!哥哥你别整天都要什么风雅,净捡素净的穿,那些颜色春夏穿还成,秋冬看着都冷得慌!”   “若是妹妹做的,就是再难看我也穿!”许阳做英勇就义状。   黛玉腾的就红了脸:“哥哥又笑话我!我现在能把鞋底子上整齐了,过几日就赔你一双鞋……”   “说什么傻话!”许阳叹息道:“哪里就差你那么一双鞋穿呢?不管做得好坏,都是你的心意,难道我不懂么?我送你的字儿,前几年的现在看来真是不成样子,可你想过把它们烧了去么?你整天功课这么忙,针线这东西费眼睛,你当散心做做玩可以,千万别把这个当了正经事儿做!我刚才也是开玩笑的。”   黛玉却笑了“又不是什么难做的东西,斗篷这东西就是大块儿大块儿的布往一起拼!不用太费心思琢磨,说起来我真是没给哥哥做过什么正经东西,这回正好有现成材料,说起来也是个大衣裳呢!”   许阳佯怒道:“合着我出材料,你还捡最省事的东西做给我做?”黛玉合掌笑道:“哥哥只要肯穿,我拿这料子给你做身外袍?”   许阳顿时哑火了,这种硬呢子怎么可能做外袍,黛玉明显就是逗他呢,不过哪里舍得真让黛玉给他做什么麻烦的物件儿,一个披风他就很高兴了。于是便不再继续开玩笑,只是笑眯眯的嘱咐了黛玉千万不要着急,反正现在天气还热着呢,慢慢做,就是做上个三四个月也没关系。 第十四章   艾达令决定进京参加明年的春闱,而洪秀全却决定放弃了。他才二十一岁,时间还大把的,既然把握不大,就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赶路当中,崇雅的教学水平可是全国一流的。而今年正好是乡试的年份,许阳正在考虑要不要下场试试。   “到金陵不过二百里的路程,又不像京城那么远太耽误时间,就去试试也无妨,就当练手了。”这回艾达令跟洪秀全的意见倒是统一了。许阳一听,也觉得又道理,便回去跟许太太商量了秋天下场试试。   谁知到了许太太那里,许太太不等他开口,便道:“我写了封信给族长,他会为你联系保人的事情,今年的秋闱你也下场试试吧!正好与你四弟做个伴!”   四弟?许阳的嘴角直抽!就是那个比自己更像穿越男的许陌吧?唉,小七叔的宝贝小儿子舅舅的得意弟子,十三岁就中状元,这十五岁就准备考举人了,依照舅舅的脾气,定是很有把握才许他千里迢迢的回来的。唉唉这一年多舅舅的信里就从来没忘记过他这个学生的,整天都是陌儿长陌儿短的,唉果然天才少年更讨人喜欢啊,想当初我也是天才少年的,怎么就混成这样了?   许太太一看他又走神,伸手戳了他额头一下:“又想什么呢?”   许阳便问:“是舅舅来信了么?”   许太太便道:“是啊,说是你四弟今年要下场试试。春天的时候我拿了你几篇策论给你舅舅寄去了,他说你现在的学问,考举人是有些勉强,但是下场试试倒是无妨,正好与你四弟搭个伴儿。又特地给你捎了好些上等的笔墨,还有各种的名纸,你一会儿去点点看,记得给你妹妹挑些合用的过去。”   许阳便笑:“妹妹又该说舅舅偏心眼儿了,都不专门给她准备。”   许太太忍住笑:“你们两个就能弄鬼。你在你妹妹面前说我偏心她,你妹妹又在你面前叨咕她爹爹更疼你!你们两个啊,真真都是越长越小了!”   “你们都偏心妹妹还差不多!舅舅明明就是懒得专门把笔墨纸砚分开装了,他就是吃准了我给妹妹专门选才专门选最好的,况且哪次不是专门给妹妹带一堆京城的小玩意儿……”许阳也开起了玩笑。正说着便听帘子一打,林黛玉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感情哥哥是嫌爹爹没给你带小玩意儿了?行,我跟爹说一声,赶明也给哥哥带些泥人儿雕刻什么的……”   这几年,许阳真的觉得林黛玉跟红楼梦里的林妹妹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这个越来越漂亮的少女脸上总带着健康的红润的光泽,她是这么的活泼开朗,她是这样的语笑嫣然,她身上勃勃的生气总是能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许阳常有一种恍惚感,纵是自己今后什么也做不了,只这一条,让一个美丽的生命散发出她应有的最夺目的光彩,就已经不虚此行了。   许阳站了起来走到黛玉身边,跟母亲告了别,然后叫黛玉跟他回院子去,又微笑着说:“行了,你这个不吃亏的小丫头片子,走,跟哥哥去给你挑挑舅舅捎来的文具。”   黛玉看许阳不跟她斗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哪用专门带我去挑啊,这些东西哥哥是行家,你用的多,抽空随便找些我能用的送我那里就行了。”   许阳却道:“舅舅捎来了一些上好的太仓笔,你这阵子不是在练行书?亲手挑挑还是最好的。还有砚台,竟是有几个很是可爱的小砚台,只有巴掌那么大,女孩子用最精致不过,你都拿去,自己用,送人都很好……”两人絮絮叨叨的边走边说,慢慢的走到了外面。许太太看他们兄妹感情好,心情更是畅快。   黛玉挑完自己喜欢的文具,又听了许阳的建议又拿了一些适合她用的,许阳却又打开大柜子,从里面拖出个三尺见方两尺多厚的牛皮的大箱子道:“本想赶着你生日送你,可偏那海商的船遇到风浪结果就走偏了航线,前后耽误了几个月,这东西虽穿不出去门,可是在家里乐呵一下还是不错的,你也可以私下跟你的同学显派一下,这几套我特意订的大小都不一样的,这几年都能穿的。”   黛玉听得云里雾里的,打开盒子一看,确实金光灿烂的似乎是一堆衣服,翻出来一看一堆的东西却不知道每一件儿是干嘛的,许阳也挺尴尬的,这东西怎么穿难道让他教妹妹?再说他也不会啊!好在终于在盒子底下翻出来了一本小册子,打开一看,竟是一本如何搭配的说明书,看着这衣服还真是专门的出口品,每个部件怎么穿居然都写的很清楚,许阳粗粗一翻,便毫不犹豫的把里面跟刑具似的两件束腰给捡了出来扔到了一边:“小姑娘本来就瘦,用不着这个,再说对身体不好。”抬头一看黛玉涨红了脸,便嗤笑道:“小丫头片子,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没旁人!”许阳是真不觉得有什么,自己家的妹妹,自己给买几件外国衣裳怎么了?都为了那些规矩活着累不累啊,在外面有些分寸大面儿上过得去就是了。   但凡女孩子,别管她是冷清的还是热情的,开朗的还是内敛的,少有不喜欢衣服首饰的——美女这一点上更是严重。黛玉虽然小,但是绝对是小美女不打折的!她虽然眼睁睁的看着她哥把两件应该有用的部件给收走了很是郁闷,但是依然不能浇灭她对新衣服的热情,高高兴兴的把几套衣服又全塞回了那个衣服箱子里,喊了早就两眼放光的雪雁跟春纤又叫了几个丫头帮她抬回自己房子——因为还有个箱子装了一堆大小不同的裙撑子跟配套的鞋子。   第二天一早,去吃早饭的许阳就被黛玉给镇住了,嗷嗷嗷妹妹你不可以这么可爱的,我要变成怪叔叔了!   原来许阳在托海商订购衣服的时候就交代了大体要求,所以这几身衣服的款式都是很有些可爱感觉的洛可可风格的裙装,而且他特地叮嘱绝对不可以买成那种上身很暴露的。因此现在的黛玉的造型就像他在二十一世纪见到过的穿蓬蓬裙的洋娃娃一样可爱,上身因为她还没发育所以还是比较宽松的,带了花边的长袖,下面的裙子被鲸鱼骨的裙撑给撑的鼓鼓的,尤其特地梳了她好几年都不梳的小女孩专用的丱发,前面还打了薄薄的刘海儿。冷不丁的一看,就跟许阳在后世看到过的SD娃娃一样精致的不像真人!许阳真是崩溃了,果然不管女人还是女孩儿,有些人对于美总有一种天然的直觉!小表妹怎么就能把一身洛可可风的萝莉装搭出这么合适的中国发型的?   许阳嘴唇儿都直颤:“妹妹今天不是还要上学?难道就穿了这个过去?”林黛玉却理所当然的点头:“有什么不行的?去年郑姐姐穿过果熊人的衣服,带了一脑袋的银饰叮叮当当的就跑去了;夏姐姐还穿过男装上课呢;我这个不算什么,也就是新鲜些罢了!披个斗篷过去,到教室再脱了,外人谁能注意我穿的什么?哼,这东西咱们这里根本没有卖的,好好馋馋她们!”   许阳扑了,这家伙绝对不是林妹妹!绝对的!林妹妹怎么可以这么爱打扮爱显派啊?却又听见林黛玉说:“哥哥还有什么有趣的学问,教教我,上次跟她们打那个多大尺寸镜子能照全身的赌,全都输给我了,她们都觉得这些东西真的很是有趣呢!”   是的,在教林黛玉英语法语的同时,许阳有意无意的也跟她讲了一些基础的物理化学的知识,当然不敢深讲,讲深了他也讲不清大,但是几个小孔成像还有浮力的小实验依然让林黛玉对这些知识有了非常浓郁的兴趣。   许阳的心里其实是觉得很难过的,在这个国家里,只有四书五经才是最高尚的知识,从事具体技术的研究很容易被读书人斥责为研究奇技淫巧,自己整理出那么多的知识却只能给一个小姑娘当娱乐教着玩儿!扬州的经济很好,走在街上,似乎一切都散发着勃勃的生机,可就算明知道大江比清朝好得多,对外来的科技也更宽容,可是许阳却总有一种夕阳日暮的焦躁感。   这一日许阳去崇雅蹭了节郑知州的官课,回来刚进家门,便听见门房的老李对他说:“少爷,京城的四少爷到了,太太吩咐让您回来就直接去见客。”许阳一听,便也没去自己房里换衣服,直接穿过自己的院子去了许太太的半闲居。   进去屋,果然许陌已经在许太太这里坐着了,看他进来慌忙站起来与许阳行礼,许阳自然也赶紧回礼。两人一照面儿,便都在心里暗暗喝彩,许太太也爱的不成,一个是文雅精致的翩翩少年,一个是高大挺拔的英俊青年,实在分不出谁更出彩……两人相互见礼双双落座。许阳便问许陌舅舅及小七叔的身体,又问了家中其他人的情况,许陌一一答了。血缘是个奇妙的东西,这两个人虽过去没见过,却依然很快便热络了,虽脾气大不相同,可谈起来却很是投缘。   许太太看他们兄弟想得,也很是开心,这时便有丫头禀告说姑娘放学回家了,许太太便让人去请姑娘过来。   当日许郊来扬州,是没有见到林黛玉的,没有必要。可许陌与他的三个又有不同,他是林如海的入室弟子,因此算下来林黛玉也得叫他一声师兄,这两年许林两家走的又比前两年更近了,于情于理林黛玉都该见见许陌的。   片刻林黛玉便到了半闲堂。   许太太便道:“玉儿,过来见见你师兄!”黛玉款款走来与许陌见礼并口称师兄。许陌早站了起来,端正的与黛玉回礼,两人行罢礼却是一起抬头,不禁都愣了一下。   一个是俊秀无双的少年,一个是一身秀外慧中的少女,两人见过几个同龄的异性都寥寥无几,这会儿愣神儿也没什么稀罕的,许太太不以为意。可是一边的许阳的脑海里,却蓦地响起了那首经典的曲子“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想到此处又暗暗摇头,那是形容双玉的,又关许陌什么事儿?可偏偏脑海里却又扫不走那曲调,又冒出另一句“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许阳越发觉得不详,自己这是怎么了?妹妹不过是见了一个自己以外的男孩子,便胡思乱想这么多,还净往坏处想,真把妹妹当成了自己家里的物件要藏着掖着不成?真是岂有此理。   那边许陌与黛玉已经落座,黛玉还好,许陌的脸却有些红了,他早知道自己这个师妹出众,但是他以为更多的学问上,谁知道竟是这么个钟灵毓秀的女孩子,难怪老师整天心心念着都是这个女儿。   毕竟许陌还是与许阳不同,总是外男,黛玉见了面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便告退了。许陌这才敢抬起头来说话,许太太见他腼腆的可爱,更是喜欢,连连说他一点儿都不像许阳这个皮猴子,实在是招人疼,直说的许陌的脸又红了一次。 第十五章   秋闱是在八月,不过许阳跟许陌准备七月二十日就出发,总要提前几天去适应下环境啊!临出发前两天洪秀全跟艾达令前来给许阳壮行,洪秀全这次倒没开玩笑让许阳掏钱,直言说虽然凭许阳现在那点墨水考上举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自己很有同窗爱,决定掏腰包请客给许阳取个彩头,说不准他就撞大运考上了呢?许阳怒了,这人的嘴忒欠了!便上前用胳膊挽了洪秀全的脖子往地上压,洪秀全哪里是吃亏的,也就跟着张牙舞爪跟他闹起来,一时间这个说那个是铁公鸡,那个说这个是死穷酸,你给我一拳我踢你一脚,虽是装模作样的打闹,可七月份毕竟挺热的,一会儿两人全都闹出一身的汗。   艾达令看他们折腾够了,这才慢悠悠的过来伸手把他们拽开:“你们两个财主都别装穷酸了,今儿就让我这个真正的穷鬼今儿做东吧,到我家吃饭!一早就让你们嫂子开始准备了,这会儿估计都快做好了,正好你们两个也帮忙干点活儿,把前年埋的酒挖出来,那可是你们嫂子亲手酿的好酒呢。”   洪秀全与许阳都十分高兴,何娘子的手艺不是一般的好!只是艾达令疼媳妇儿,很少去麻烦她,就是亲密如许阳洪秀全,一个月最多有一两次的机会去打牙祭。更别说居然还有何娘子亲手酿的酒!唉,艾达令这是几辈子的福气才换来这么个好老婆啊,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想到何娘子的手艺,两人也不吵了,高高兴兴骑了马往艾家跑,可怜艾达令,长的最壮却骑了一头老毛驴,当然那毛驴更可怜,明明那么瘦小却要驼上艾达令那么一大坨!不过毛驴实用啊,艾达令逛街可以骑,帮何娘子送货的时候还能拉车!   不多时,三人到了艾达令赁的小院儿。何娘子正在院里晒被子,见他们来了便笑道:“听说许兄弟过两日就要去南京考举人了?我家达令一早上就说要请你过来吃酒践行,我就算着你们该到了,快进来,肉菜都备好了,我再炒两个小炒就齐活了!我不认几个字,不过也看得出许兄弟的人品难得,定是能考个解元回来的!”许阳顿时红了脸,匆匆给何娘子行个礼赶紧钻到堂屋里去了,却又听见洪秀全大吼他不许偷懒,快快出来挖酒,不然就不给他喝,无奈只好又顶个红脸钻出来跟洪秀全艾达令一起挖坑……   艾达令家租的不过是一个小独院儿,小小的三间房,一间正房两间偏房,连上院子也没多大的地方,好在何娘子利索,收拾的很是整齐,就是许阳跟洪秀全这样的标准纨绔子弟,到这里来做客也不会觉得无处下脚。   三个人虽都是书生,可也都是经常锻炼的好身体,不多时就把几坛子酒起了出来,抬到厨房外间放好,三人便去堂屋坐下,何娘子快手快脚的端上来几盘子菜,又迅速的装了一壶新酒过来与三人满上,道:“你们慢慢吃,我趁空去把木樨园要的卤肉送过去!”说罢便出了门,门外传来老驴子的大叫声。   洪秀全做出一脸的惨不忍睹状:“我说达令!你现在每月润笔也能赚个一二十两的银子,嫂子又这么能干,你们这些年总有些积蓄吧?便买匹马,实在不行再买头驴也成啊!你看这样哪成啊,但凡你出门骑驴,嫂子就没有送货的牲口了,巴巴的等你回来!况且你看你家的驴都老成什么样子了,早该换了!”   许阳倒是很理解:“再养一头,你让嫂子拿什么喂啊?也没地方放啊,这老驴虽老,可也养出感情了,你看它虽然干活儿费劲儿,也还真没撂过挑子。可艾兄若再买一头,保不齐这老驴一伤心,立刻就动不了了!到时候还是只有一头驴能用,白花钱。”   艾达令一听许阳的解释,也给逗乐了:“你倒是还知道我家老黑会伤心呢!不过倒也没错儿,老黑跟了着我十年了,我是舍不得它的。不过拿它拉车确实太折磨他了,回头买头骡子与我娘子送货吧!我把老黑带到学校马棚去住。”   许阳顿时喷了:“你要把老黑养到马棚去!”   艾达令一脸理直气壮:“那地方本就是让咱们放代步工具的,养马可以,养驴怎么不行?驴可比马好伺候多了。”   洪秀全大笑:“我倒是可怜老黑了,比起到崇雅住着整天驮着你,我看它一定宁可拉车!”话没说完果然遭到艾达令暴力镇压。许阳在一边笑的打跌,果然一物降一物,再毒舌的花孔雀,遇到纯武力制敌的黑面神,一定只有被压倒一种可能。   两日后许阳带着许陌上路去南京的路,不过到没有直接去南京,而是先坐船到镇江,从扬州到镇江不过一两天的水路,实在是方便得很,这两年许阳去了好几次,早就走惯了,许太太一点儿都不担心。不过这次带了许陌一起,这孩子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样子,许太太不敢大意,就多派了几个人跟着。   到镇江主要是让许陌到老家看看,许子清这几年跟老家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每年给许太太送年礼的时候也会给村里送些东西了,所以如今老家人对徐子清的家人不像过去那么慎得慌了,许陌的到来还是得到了大家相当热情的欢迎的。许陌离开镇江的时候才一岁多,而且那时候他爹带着他大哥去了京里,许太太不放心就把他娘跟另外两个哥哥都接到自己家住了,所以村里就没人见过许陌。许陌这张完全不像他爹那么讨人嫌的精致脸蛋儿脸很占便宜,他又本来就是个和善性子,许阳的人缘儿更是好,于是大家十分热情的招待了他们,要不是知道两人过几天要考试,十有八九得被大家扯着在村里多住几天。   拜祭了一下先人,停了一日,两人赶紧往南京赶。好在刘管家提前十几日就赶到南京了,在离考场不远的地方赁了一个小院儿,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务求让两位少爷能有个舒适的待考环境。南京离扬州不远,气候什么的差异不大,许阳倒没什么不适应的,只是许陌的胃口不太好,他这两个月真是折腾的够呛。好在离考试还有半个月,总算在考试前基本恢复了状态。   其实许阳自己对这次的秋闱真的不抱什么希望的,他真的只是个陪客,当然想要感受一下秋闱气氛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不过三天的考试感受下来,许阳真的想破口大骂了:这哪个混蛋想出的馊主意?三天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么个四处漏风的小格子间里,农历八月的晚上已经挺凉了好不好?整天吃干粮喝水还挨冻,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这也就是自己身体好,换了别人真受不了。   许阳真是乌鸦嘴,好事不灵坏事灵。他自己没事儿,而身体明显不如他的许陌却是一出来就倒了,他本来就年纪小,又舟车劳顿的赶了两千里路来考试,勉强歇过劲儿来又这么连着折磨三天,不病才怪呢!许阳焦头烂额的给他找大夫,结果发现金陵的大夫如今紧缺的很,像样些的竟是全都去给散场的秀才们看病去了,许阳要疯了,这年月一点儿小病都是要命的啊,贾珠才几岁就死了?自己当初一个感冒差点没丢了命!许陌要是因为请不到个好大夫出点什么事情,自己可真是要后悔死啊!最后终于想起自己舅舅的同年,两江都督明盛就是在南京办公的,赶紧递了帖子去拜见,一说情况,明盛也急了,谁不知道许子清最宝贝自己的小儿子,许阳求到自己头上要是再出什么事情那日后真是无脸见他了。赶紧的安排了好大夫给许陌看,一检查,虽然没什么大病,可真是折腾的过分了,需要静养……一拖二拖,直等到两个月后两人才回到扬州。   这时候成绩早下来了,许陌成了本科最年轻的举人,也是这些年来江南最年轻的亚元,而许阳不出意外的落榜了。两人回到家赶紧去见许太太,许太太前阵子等孩子急的满嘴起泡,现在看到跟自己一样也瘦了一圈儿的儿子跟侄儿,哪里还顾得谁考上了谁落榜了,统统揽到怀里一阵子的哭:“你爹跟你舅舅都是混账!非要把孩子折腾成这个样子才甘心……”   林黛玉也等人等的急死了,这回见了许阳,嘲讽技能完全关闭,只垂了泪道:“哥哥以后也要保重身体才好!功名什么的还在其次,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许阳感动的一塌糊涂,赶紧递了帕子给妹妹擦泪,又自嘲自己皮糙肉厚很能扛折腾的,才不会让妹妹担心呢!看林黛玉还哭,便又许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才算把黛玉逗笑。唉,真郁闷,怎么一不小心就混成妹控了?   黛玉自然也得去探望一下许陌,毕竟人家大病了一场,而且中了亚元也得恭喜一下啊!怎奈许陌的脸皮不是一般的薄,一看到黛玉脸就红,平日里举止十分大方的一个人只要到了黛玉跟前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放!只弄得黛玉也哭笑不得,也不敢再去探望他了,偷偷跟许阳吐槽:“我跟我师兄到底谁才是女孩子啊!”许阳十分不厚道的当着黛玉的面儿大笑了一场,后来又跑去当面笑话了许陌一番。   许陌在扬州呆到了十一月,身体全部恢复了这才告辞回京,许太太索性让管家跟着一路照看,正好把给弟弟跟堂弟的年礼捎到京里。   跟着许陌一起上路的还有艾达令等几个扬州的举子,这却是黛玉给许阳出的主意。因为春闱是在来年的二月,扬州的举人们赶考路上便要花一两个月,大家肯定都要头年出发才行,这真是个辛苦活儿!这一路舟车劳顿路途遥远也就罢了,更别说到了京城还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地方住:全国的参加考试的举人有多少啊?再说有几个是自己去的?读到举人的家境大多不错,往往都是一个人考试好几个人跟着伺候,京里每逢这时候客栈爆满,周边的寺庙道观都会塞的满满,更有许多人找民居投宿,科举实在是个苦活计!   刚回扬州那阵子,有一天许阳跟黛玉聊天的时候提起这个事情,他叹道:“本来艾兄前阵子说要给他媳妇买头驴的,后来也没买。因为过阵子要往京里去,他家不算富裕,路费不说,这时候京里住宿饮食都贵的要死,何娘子哪里舍得再买驴呢?我倒很想帮忙,可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合适!艾兄虽是个豁达的人,可干巴巴的拿钱总觉得用处不大,他是俭省惯了,这几年他家日渐宽裕,也未必就真缺钱倒那个份上……只是,只是……”   许阳抓耳挠腮的不知道怎么形容好,黛玉却是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艾举人不比另外几人家里宽裕,京里现在什么都贵,就是你赠他些盘缠,怕是他进了京也不会舍得阔绰的去花,怕是要受些罪了,你怕他衣食住行不舒服,影响了考试?”   许阳连连点头,却见黛玉扑哧的一下子就笑了:“你真是读书都读傻了!你给爹爹写封信,让艾举人住到京里咱们家不就成了?前几天我接到家里的信,孟姨娘还跟我说了呢,她把家里两个临街小院子都打扫出来,准备专门让一些我们老家来赶考的举人们住呢!艾举人虽不是苏州人,可好歹都是江南的,说起来是爹的校友,还听过爹的课,也算半个学生呢!住到咱家里不是正好?”   许阳愣了,咦,还可以这样?但是又觉得有些别扭:“这样是不是太麻烦舅舅跟孟姨了啊……”   黛玉佯怒道:“这会子你倒说什么麻烦不麻烦!那我时不时的请一群同学来家里玩是不是也麻烦到姑姑了?哼,我把这里当自己家,你倒不把我家当成你自己家了……”   许阳被这一通你家我家自己家的说法绕的头晕,连连求饶:“妹妹快歇歇,喝口水,说的这么快,当心噎着!你知道我不太懂这些东西的……我不是听说好像举人们进京挺忌讳跟官员打交道的么?”   林黛玉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爹又不是这一期的考官,忌讳什么?京里做官的,但凡不是穷的叮当响,哪个遇到亲戚同乡的入京赶考不关照一下呢?这也是人情啊!”   许阳这才一下子醒悟过来,这年代中国人重视人情比后世更甚的!不管是同乡还是同窗走到外面都算是比较亲近的关系了,在外面遇到绝对不可能视而不见的。更别说艾达令这样听过林如海几天课的学生呢?严格来说这一届去赶考的崇雅的举人们几乎都勉强算是林如海的学生呢,就没听过他的课那还是学弟校友呢?!   事不宜迟,赶考的举子这阵子就要陆续上路了,于是许阳急忙跑去给艾达令商量这事儿。要么说艾达令这人豁达呢!一点都没扭捏,直接就说如此甚好,先谢了许阳,又问道:“咱们崇雅这次去上京的足足有三十多人,有十几个是有地方投奔的,另外有几个又不熟咱们也管不着。跟你我要好的有三四个本来要与我一起到京里再找住处的,不知道林大人的宅子有地方么?有的话不如一并安排了!不然厚此薄彼,说起来反倒不美。”   许阳便笑:“我正是这个意思!只是与他们几位毕竟没有你那么熟悉,贸然开口反而不合适,还请艾兄与我一去去问问才好!”   艾达令自然没的话说,便又骑了老驴领了许阳挨个去拜访了一圈,果然有两位十分感激,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另一位有些不好意思,可一想到三年才这么一次机会,这时候不是脸皮薄的时候!没个好地方住考试状态不受影响才怪呢,更何况科举的最终目的还不是当官?有机会亲近二品大员,傻子才往外推呢!于是略微客气了一下便也红着脸答应了,自然是连连感谢。当然依然是那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许阳关系近的,就没有那等不知好歹假清高的夯货。   许阳回家跟黛玉一说,黛玉觉得这样没问题,她家在京里的宅子她离京的时候去溜达过一圈儿,她知道宅子里有对着外面开门儿的两个小院儿,每个院子正房厢房加一起也有十几间房,很是敞亮,离正院儿又远也不会影响到父亲起居。苏州来投的举人再多也不会超过十个,毕竟非亲非故也不是谁都能直接跑到二品大员家里攀老乡的!这边安排四个人过去,就是再带上几个下人也无所谓,反正是赶考的,又不是家里亲戚,每个人安排个院子……有干净舒适的地方待考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于是许阳跟黛玉各自给林如海写了信,说清楚了这个事儿,在这些人出发前就安排把信先送到京里了。又与许陌说了这事儿,许陌挺开心的,来的时候他整整坐了四十天的船,都快憋死了!这下子有了同行的伴儿,还都是举人,一路上可以谈诗论画,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十六章   虽然季山长退休了,不过许阳依然三五不时的跑去崇雅蹭课,他如今名气够大,人缘够好,没人管他蹭课的事情——新山长刘光学是季山长的学生林如海的师兄,会找许阳的麻烦才怪呢。   兰济和每旬都到崇雅讲课,竟比林如海还来得勤。他是真正大公无私的人,异地为官所以学校里没有任何他的小辈亲朋,纯粹只是因为在一处为官便想为当地多做点事情,巡盐御史并不管民政,无法直接造福百姓,那就索性多教教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吧!   老实说,兰济和并不是一个适合当老师的人,他的课比起林如海真的要严肃许多,往往一个时辰下来脸上连一丝儿笑容都不露。但是毕竟多年为官,再刚正不阿也是颇懂一些官场门路的,品级摆在那里,见识自然就广,学生们上他的课固然大气儿都不敢喘,但是也真的各个受益匪浅。   兰济和的官声是很好的,虽然他不管民政,但是扬州是商业重镇,盐商聚集,盐商大多是巨富,在扬州的影响真不小,崇雅的举人便是自己家不做生意不是盐商,可是要么与盐商有往来要么与盐商有亲戚,有几位干脆盐商家的子弟。兰济和不牢油水秉公办事,谁又能不知道?他要做的事儿就盐政那么一块儿,所以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很容易就看出来了。   所以虽然也有人因为兰济和油盐不进颇有微词的说他假清高的,但大部分正经凭本事做生意的盐商是真的对兰济和没话说!崇雅的举人们便是觉得他没有林如海那么可亲,可是为人为官,真是当得起国家栋梁这几个字!   这日正好又有兰济和的官课了,许阳早早就跟大家一起跑去礼堂占了位置等待,可是一屋子百十人左等右等,过了大半个时辰也没等到兰济和过来。便有几位坐不住了,悄悄出去打听,不过是,有一个举子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说:“了不得了!兰大人被圣上下旨缉拿了!全家都要押解进京受审,刚才听人说竟然被那钦差派兵士围了春薇,硬是逼着春薇的山长把兰家姑娘给送了出去……”   教室里顿时乱作一团,在座的都很尊重兰济和,如今朝廷来人抓他,学子们又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不惊讶不慌张;可是这些人大多家境优越,有几个就有姊妹或是小辈儿在春薇上学,谁家的女孩儿不是千娇百宠的,怎么经得起这般的吓?顿时一些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的打听兰大人是出了什么事儿,但是这时候皇权至高倒没人敢去闹什么,而小半儿的人都急忙往外走,准备去春薇安抚自家的姑娘。   许阳觉得头都在嗡嗡的响,顾不得许多,赶紧跑到崇雅的马房牵了马,跃身上马,向春薇赶去。远远的看见春薇门口很多人,挤进去看到春薇的山长姜夫人一脸怒容,正在跟一身官府的知州郑致和说着什么。   “这天底下还有王法么!纵是兰大人有罪,涉及亲眷,也总该等放了学,再不然送个信儿进来也行,竟然直接派兵围了学校,若不是郑大人赶得及,怕就要冲到学校里拿人!满学校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他就敢这么干!这也是朝廷的四品大员!”   郑致和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劝慰道:“山长莫要生气,莫要生气,想来也是上头催的紧,周大人才乱了方寸!”   “催的紧?谁敢催他周国舅!”姜夫人真是被气坏了:“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干系,就那么生生的锁了去……”兰梦如是她得意的学生,姜夫人心疼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许阳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在冒汗,但是还是强压下不安与焦虑,先在闹哄哄的人找了起来,不多时果然看到了自家来接妹妹的车,便赶紧走上前去让春纤儿进去把小姐领出来。一会儿林黛玉果然戴了锥帽,领着两个丫鬟走了出来,许阳也不多言,赶紧让人打帘子把黛玉送上车,匆匆赶回家去。   回到家里,黛玉摘了锥帽,许阳这才发现她的一双眼睛都哭红了,小姑娘呆愣了一阵子,忽的放声大哭:“兰伯伯怎么会是贪官呢?再没有比他家更简朴的了,兰姐姐的统共就那么一个金镯子,都带了两年多了也舍不得去炸一炸……”   许阳听得更是难受,兰家的朴素他早就亲眼见过,春薇的女学生里兰梦如是出身仅次于黛玉的,可是她的钗环首饰却是整个春薇最少的。并非兰大人对她不好,恰恰相反,他很疼女儿,每天都抽时间给女儿讲课……要不然兰梦如的学问怎么那么好?只是他们一家都简朴惯了罢了。或许有的人是沽名钓誉故意装穷,可许阳知道起码兰大人不是,他是真的一心为公,这是许阳与许多人都亲眼见到的。就是在扬州当地,也没人能说出兰大人的不是,当日许阳去给胡宝堂的老太太画像的时候,他们的当家人胡四狗那个老滑头都直言:“表里如一到兰大人这样子,我们这些见惯了贪官的生意人不得不佩服。”连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贪官?   许阳难受的要死,他眼前似乎有浮现出那灯火阑珊处轻轻转过来的那秀丽的面庞,而后那粉面桃腮又被兰济和刚正坚毅的面孔所替代……忽听得黛玉说:“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兰姐姐一面……”   这辈子,这辈子……许阳忽然觉得热血上涌,若今日见不到,这辈子是不是都再见不到了?许阳猛地站了起来:“妹妹,你好生歇着,我出去一下……”   因为有京杭大运河的存在,一般与京城来往都是坐船,偏这个时候北方的河道已经上冻,怕是押解的军士也不会坐船了,该是走旱路。   许阳打马飞奔,一路冲出扬州城,又走了二十多里,天擦黑的时候终于远远的看到了一队人马正在个破庙外休息。因钦差周海华在扬州还有其他的事务,所以先让军士押了兰家一家先行,这倒是方便了许阳,他找到带头的军官,只说自己是兰大人故交家的儿子,只求见他一面,实在不行若能见他家夫人或者姑娘一面也好,说罢偷偷塞了那军官两个银锭子,那军官人倒不坏,悄悄收了银子,看许阳一脸凄苦便猜到了几分:“这么明晃晃的,许多人看着,你去见兰大人也不是回事儿,不过既是故交,你便偷偷的瞧他一眼,倒是可以跟那位兰姑娘说几句话!她那样子怕是要想不开,你去劝劝吧!”这军官一则确实是好心,二则他也真是不想路上再出事儿,况且他又有了好处,不过是个小姑娘,让他见一面能怎么样?   军官便带了许阳进了破庙,许阳一眼就看见兰济和,他带了镣铐,双目紧闭的坐在一堆火前,一身狼狈却依然是挺直了脊梁,身边围了几个正在打瞌睡的穿的比较体面的男子。许阳看着心酸极了,想喊一声兰伯伯,却被那军官使劲儿拽了下衣角,强忍了眼泪悄悄的退了出去,又偷偷往破庙旁的一个小屋走去。   许阳一进屋,便愣了,他以为起码会有兰太太在兰梦如身边,却不料这小间里只有兰梦如一人。这破庙本就不算严实,兰梦如是直接从春薇被带走的,白天天气要暖很多,她穿的并不厚,身上披了个斗篷却仍冻得瑟瑟发抖。此时她正抱着腿缩成一团坐在地上,听见声音抬起头,看见许阳,登时愣了。   那军官小声说:“我在外面等着,你快些说话,太久了让人见了不好……”说罢便退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门。   “是……许哥哥?”兰梦如有些不确定的问。   “是我,兰妹妹,我来送你们。”许阳看她一脸的泪痕,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眼神儿很是飘忽,便试探着问:“兰伯母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我妈走了……”兰梦如呆呆的说:“就在早上,钦差上我家抓人,我妈一口气没上来,就……”话没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   许阳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平日里虽然算不上能言善辩,但也绝对不是木讷不会说话的人,可是此时此景,他却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了对方。   许阳呆呆的看兰梦如哭了一阵子,看她抖的更厉害了,便说:“兰妹妹,恕我失礼”扭过头,就着披风的遮盖,许阳把外袍脱了下来,里面却是件夹了棉花的短袄,许阳出门总是骑马,风吹的厉害,所以还没结冰他就已经穿上了棉;也是为了骑马,运动方便,外面虽是长衫,里面夹棉的衣服却是上下分开,并不穿很长的棉袍。许阳脱了那棉花上衣,又重新把外袍罩上,把那棉衣递到兰梦如手上道:“此去京城,只会越来越冷,好歹添一件棉衣,虽大了些,好在是短衣,总能凑活当个半大的衣裳穿……这衣服我昨天才穿上的,你别嫌我脏……”   许阳跪下来把棉衣塞进兰梦如的手里,却见她接了棉衣只是发呆,眼中竟是没有一丝生气儿,竟是一幅万念俱灰的样子。许阳狠了狠心,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说:“你便是现在死了,又能怎么样?也只能让兰伯伯更伤心!他若是伤心了,一狠心跟你们娘几个去了,那真是死了也是白死,到死也要背着贪官的骂名!”   外面传来那军官敲门的声音:“小公子快些,时间再久了就不方便了……”   许阳放低了声音道:“就算你一家人都死光了,你也得好好活着,只要你们兰家还有一个人活着,兰伯伯的冤屈就还有得到昭雪的希望,可你们都死光了,还有谁会帮你们一群死人出头?你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活着么?”   许阳说完这几句,便松开手站起身,慢慢向门口走去,却忽然听见兰梦如在背后说:“我记住了。”许阳在门边站住,身后便传来窸窣的穿衣声,却又听见兰梦如轻声道:“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会好好的活着,许哥哥,保重!”   许阳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再不敢回头,只扶了门框道:“兰妹妹,保重!” 第十七章   许阳奔回到家,已经是子时初刻了,他脱了棉衣骑马疾驰了好一会儿,心情又抑郁,回来便有点不舒服,他不想让许太太担心,便让丫鬟浓浓的煮了一大碗姜汤灌了下去,上了床倒头便睡,闷了一头的汗,仗着他这些年锻炼的底子,第二天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让许阳意外的是,接下来的几天,不管是许太太,还是林黛玉,都没有再提兰家的事情。黛玉显然又偷偷的哭过,眼睛经常都是红的,可是她却一改往日有委屈就跟哥哥诉苦的习惯,咬了牙再不拿这个事情烦他。许阳明白,自己那么忽巴拉的冲出去,家里怎么会没人跟着,许太太怕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只是不愿他再难受不去提罢了;而林黛玉冰雪聪明,又怎么会看不出?许太太派人买了棺木与墓地,偷偷的叫人把兰太太的尸首从化人局里领了出来,好生的安葬了,自己伤心的哭了几场,却也没有对许阳多说别的,只让他替自己去兰太太的坟上烧些纸。   过了年黛玉便十二了,春薇的课程在年底其实已经结束了,毕业考试也考完了,但是成绩下来,正式毕业的时间是在二月,她恐怕在扬州呆不了多久了……照理说这时候许阳跟黛玉应该彼此都很舍不得,该彼此多多亲近才是。可是兰梦如的事情,就像在两人耳边敲醒的一记警钟般,震的两个人都心惊胆寒。   于黛玉而言,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本就悲恸万分,而许阳的反应又让她不得不正视一个现实:自己的阳哥哥毕竟不是她的亲哥哥,终有一天他会娶妻生子他会去疼别人,而自己,年龄渐大,也真的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用避讳的小姑娘了。于许阳而言,黛玉瞧破了他的心思,他悲伤而又尴尬的同时,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妹妹也马上就要长大了,此去京城,自己就是能考中下一届的举人,入京也要三年后了,那时候,黛玉就真的会变成一个大姑娘,不能摸她的头发不能随意的谈笑,甚至见一面都很难,终有一天她会身为人妇,被锁进深宅大院,变成为男人为儿女为家事操心的千人一面的贵妇中的一员。一想及此处,许阳就觉得压抑的要命,甚至连面对黛玉的勇气都少了。   过了年儿他从舅舅的信里得到了兰家的消息,兰济和死在了大牢里,刑部报上去的公文说的是他畏罪自杀,兰济和的三个儿子均剥了功名被流放北疆,而女眷下人等或充入教坊司,或充为官奴发卖,并没有更详细的消息。第一次,许阳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如此的蛮横。他难过的要死压抑的要命,睁眼闭眼全是兰济和那沧桑而坚定的面容,以及兰梦如时而笑颜如花时而泪流满面的容颜,可他却丝毫不敢在人前显露出自己的悲恸,因为这事情林如海只在给他的信里写了,只说兰济和冤枉,自己无力回天,话里话外一股子心灰意冷的颓唐气息,又特地嘱咐他不必与他母亲跟妹妹提,省的徒增烦恼。   二月一日,春薇还没有开学,可一大早门前就贴出了马上毕业的这一届的前三名,不出意外的第一名果然是左都御史林大人之长女,也就是说林黛玉便是这一年人们俗称的春薇女状元了。可是得到消息的黛玉却并不高兴,她在兰家出事儿那天之后第一次提到了兰梦如:“若是兰姐姐在,这状元轮不到我当。”一时家里人皆是一片静默。许阳抬头看他的小表妹,却发现小姑娘比年前瘦了很多,脸上多了一点既陌生又熟悉的东西,他忽的悚然而惊,陌生是因为黛玉的脸上过去从没有那种神态,熟悉的是:这种感觉,不正是自己曾在电视剧里见到过的,陈晓旭版的林黛玉脸上那洗不去的愁绪么!   许阳懊恼极了,自己只顾着自己伤心,只顾着在自己的世界里为自己不得善终的单恋而难过。却没有认真想想,若论情分,黛玉与兰梦如有多要好?自己那只见过三四面的淡淡的单恋,与黛玉与密友间两三年形影不离的情分,又算什么?自己只顾着为自己的感情伤心,只为了黛玉的将来而惆怅,却把当前的人,现在的事儿放在了一边!   第二天,许阳一早便来找黛玉:“走,跟哥哥看看给你买的新玩意儿去!”黛玉先是一喜,可忽然又落泪道:“难为哥哥还记得我。”许阳一见她这样,简直心都碎了,自己这个妹妹虽然如今是很开朗,可是她的心思比谁都细腻,这阵子都要难过死了,可是家里人各个全都只顾着自己的伤心,谁又来劝过她?论起难过,她才是最厉害的!许阳默默的坐在她身边,伸手挥退了丫头,轻轻的说:“想哭,你就哭个够吧!我也哭过,可是哭完了,就不许再哭了!你还有舅舅,还有姑姑,还有我这个哥哥,你把自己熬坏了,只能让大家都更难过。”许阳从来就不会劝人,他更不愿意去提兰梦如,明明有千言万语,可说出来的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   不过这么一句就已经够了,黛玉顿时放声大哭。许阳也不再劝,只是一块儿一块儿的递给她手帕让她哭个痛快。他自己也想大哭一场,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哭,他什么也做不了,又有什么权力像女孩子一样悲泣呢?   这一天其实正好是黛玉的生日,去年的这一天,她放了学领了一群同学到家里开诗会,一直玩到天黑,结果宵禁了,最后一群姑娘索性也不回家了,指派人到各家报信儿,她们自个儿疯玩儿到半夜,最后东倒西歪的都在黛玉的院子里挤下睡了。第二天鸡飞狗跳的梳妆打扮去上学,各个无精打采,被先生罚了每个人抄十页书。黛玉被先生罚了依然开心,不过不敢跟许太太说,偷偷的跟许阳讲了,两人一起大笑了一场。   不过只一年的功夫,却觉得那时候的快活却像上辈子的事情。明明是过生日,黛玉却没心情好好的过,偏偏今天又正好是毕业典礼,几年的同学今天就要散了,她的心情越发的差。许阳知道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彻底让黛玉开心,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先催她去学校,自己随后跟许太太打了个招呼,也冲出了家门。   林黛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扬州的最后一个生日会是这样子的。灿烂的烟花放了漫天,烟花里甚至还冒出了几个外国字儿,一个一个接连着蹦出来,黛玉在脑子里一拼,却是英语的生日快乐。高射的礼花起码能让方圆几里地的人都能看清楚,许阳并不想让太多人猜测是谁过生日,更不想让黛玉成为市井中人口中的话题,索性订的时候就让工匠照着自己写出的英文儿字儿来设计……黛玉看着看着,感动眼泪都下来了。许阳却内疚的要命,这烟花他头年十月份就提前订了,只说过几个月来取,这几个月几乎都把这事情忘了……若不是这样,妹妹十二岁这么重要的生日岂不就要干巴巴的过去了?   烟花是专门请了人带了专门的器具到园子里放的,足足放了多半个时辰才放完,因还没到宵禁的时间,颇有不少人走到街上来看热闹,一时间即使在深宅大院,许阳也能依稀听到远处有笑闹的声音传来。扭脸看黛玉脸上虽挂着泪珠,可是这几个月以来的郁气却似乎被这场恢弘的焰火一扫而空,她笑着扑到许太太身边:“姑姑,我不想走,我真想这辈子都留在扬州……像前几年那样,爹爹,您,还有哥哥,咱们一家人一直都在一起,该有多好!”笑着笑着,眼泪便又流了下来。   许太太也舍不得黛玉,可是再没有不让女儿到父亲身边尽孝的道理,所以只得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道:“玉儿莫哭,姑姑好好盯着你哥哥,让他下次赶紧考上举人,考上举人我们就进京,以后再也不分开!”虽这么说,可是许太太也知道自己的话十分之不靠谱,就算不想许阳下次秋闱能不能考上的问题,便是考上了,进京的时候黛玉都十四五了,马上就谈婚论嫁了,自家在京城也有宅子,又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如一家人这般在一起快活?   接下来的日子,许阳就像要把前几个月对黛玉忽视的亏欠都补上一样,不停的给她买这买那,立春那天甚至还让她换了男孩子的衣服一起骑马跟他出城去看了乡下的迎春会。黛玉也知道父亲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派人来接她,虽然想念父亲,但是一年多的贾府生活让她知道京城的日子肯定与扬州截然不同,因此也是尽情的挥霍这不多的自由时光。三五不时的约了同学到家里聚会,更别提好几次亲自坐了马车到街上的店铺到处搜罗扬州的特产准备带进京。   许阳见黛玉这阵子花销颇大,虽然知道林如海没少给她留钱,还是忍不住拿了二百两银子给她:“上个月给郭百万家里提了个大匾,又写了两对儿挂轴,发了笔小财。这钱来得容易,妹妹拿去买些小玩意儿吧!”黛玉虽跟他惯了,不在钱上面推诿,却也给他逗笑了:“能买一二十亩好地的银子,到你嘴里倒成了小钱了!”许阳大惊:“妹妹越发出息了,竟然连多少银子一亩地都知道了!”黛玉本来是揶揄他的,不意却被嘲笑了回来,便有了三分的羞恼,怒道:“你又笑话我,这本就是常识!谁,谁都该知道的!”说道后来竟然有些结巴。   许阳见她真要恼了,也不逗她了,乖乖的给她顺毛:“好了好了,你知道我是喜欢逗你罢了!不是自己家的妹妹,我才懒得逗呢!你知道我如今钱赚的不难,乖乖拿去吧,自己挑些喜欢的东西买!以后离的远了,我就是再想给你买什么也不方便了。”一提这个黛玉又想哭了,于是许阳又是手忙脚乱的一顿哄,诅咒发誓的说自己下次一定考中举人,考上举人就去赶紧进京看妹妹去,若考不中就罚他把一年赚的银子都给黛玉捎过去。   黛玉本在是哭,一听他的话又给逗笑了:“银子银子,你就知道银子,哥哥今儿是怎么了,跟银子摽上了!”   许阳正色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学里的艾兄就为了二两银子求了他娘子三天才求到,你说银子重要不?”   一说起艾达令黛玉撑不住又笑了:“你就损吧!人家艾举人那是不拘小节,我倒真觉得他是个真正的大丈夫!”许阳也跟着点头:“那是自然,他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我怎么会与我如此投契!”   黛玉哭笑不得:“非要逼得我说你们几个臭味相投你才能老实些么?不过说来春闱也过了,也不知道艾举人考的怎么样,过阵子也该有消息了。”   许阳也有些想念艾达令了,如今他跟洪秀全两人出去玩的也少了,一方面他自己心情不好,年关前后洪秀全家里也比较忙,另一方面少了艾达令两人都觉得喝酒都没滋没味儿的。但愿这一次艾达令能够金榜题名! 第十八章   癸丑年正月二十,京城,左都御史林府。   点了地龙的书房暖意融融,可是林如海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兰济和死了,刑部上报的文书说他是自杀的,可是林如海死都不信!明明前一天过堂兰济和还是挨着大刑都不认罪的,怎么会遭了那么多罪之后却忽然自尽?他被折磨的连手都抬不起了怎么有力气往房梁上挂绳子上吊!还有那作证说兰济和受贿的盐商,几次的供词也都各不相同,分明漏洞百出。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处处露着不妥,明眼人都看得出兰济和是被人陷害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主审的是年初才升上来的刑部侍郎周海华,他是周美人的哥哥,皇帝很是信任他,而他信誓旦旦的声称兰济和有罪的;而兰济和呢?当日在京里就是愣头青一个,谁的面子也不给,出了名的又拧又冲,几次顶撞皇帝,要不怎么会有个“兰铁头”外号呢?皇帝早就烦透他了,偏他一步也不行差,端正的找不出任何毛病,这才打发他到扬州去,眼不见心不烦。如今偏被人抓住了小辫子,皇帝恨不得兰铁头这辈子都别再出现在他眼前,又怎么会有兴趣去研究他是不是真的是畏罪自杀!   林如海曾上表求皇帝重审此案,无奈皇帝只一句“证据确凿无须再审”便驳了回来。若是放在七八年前,林如海必然会再次上表,可是看皇帝那满脸的烦躁,还是生生的忍了下来。   从都察院回来,林如海坐在书房发愣。皇帝这阵子越发胡闹了。那周海华当日做个县令,考评都差的一塌糊涂,更别说他爱财如命又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竟让这么一个人三年年里连跳多少级,如今竟然直接越级做了刑部侍郎!刑部尚书李大人岁数不小了,致仕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了,难不成皇帝竟然想让周海华这个小人做尚书不成!   心烦意乱的站起来在书房里踱步,林如海焦躁的要命,偏这时候又有人来报说贾家的宝二爷过来,林如海听见贾宝玉的名字纳闷的不成,这个小祖宗怎么想起到来这里了?   贾宝玉这一年多过的很是辛苦,他终于还是被他爹给弄到葛老先生主管的那所官学里住校去了。当然这其中的过程十分的坑爹——林如海都没想到贾政真能把儿子给弄到那所学校去!再没有比林如海更清楚宝玉在家有多受宠的了,所以他当日的意见真是只是意见,寻思着就算不能出去住校,只要能让贾宝玉到外面上学就成,不求学成啥样子,只要能多见见贫苦人家的刻苦孩子怎么生活也是好的啊!谁知道贾政贾二老爷这次的表现真是给力极了,居然把事情办成了。   贾政一向对孩子要求严格,只是苦于无处下手,好容易有了办法他不去努力下才怪!当然,这意见一提出来果然遭到贾老太君跟王夫人这婆媳俩一致的反对,理由都不用找,家里就有家学,你吃饱了撑的把儿子送到外面吃苦?期间又夹杂了婆媳两个对早逝的贾珠的种种哀思追忆,直说贾政想要把这老二也逼死不成?说着说着婆媳两个齐齐哭作一团。   事情到这里的发展一点都不出林如海的意料,可后续却脱离了剧本了。贾政满腔的热忱,又一次被泼了一头冷水,可这次他真是伤心了,等婆媳两个哭够,就往老太太面前一跪,也哭开了,一边哭一边列举宝玉的种种顽劣行为,列举完了宝玉的事迹又开始说别人家的孩子:什么许侍郎家四个儿子各个出息,什么妹夫的外甥才十六就已经是出了名的书画双绝,最后把外甥女也拎出来作比较:“九岁的时候,四书五经就通读了几遍!可宝玉呢?去年妹夫过来的时候,他连大学里的典故都能弄错,他在家学里哪里是读书,分明是混日子啊……”   贾政的口才真的不算好,关于儿子的事情他说话也向来没什么分量,毕竟他孝顺,只要他娘真恼了肯定得让步,这次也不例外,到最后贾政自己都对说服母亲老婆不抱希望了,可是心里难受啊,养不教父之过啊!自己是真想好好管教儿子,可是就插不上手怎么办?因此这么哭一场也真的是纯属发泄。谁知道这一发泄可不得了,贾政年纪也不小了,心里难过,堵得厉害,又激动过头,加上在地上跪的时间太久了,结果等老太太喊人把他搀起来的时候,他腿一晃头一垂,厥过去了!   这可把一家人给吓坏了,贾政的身体一向不错,不像他那个酒色过度掏空了身体的哥哥一样没事儿就头疼脑热的病一病,况且他怎么说也比他哥哥靠谱些,所以贾老太太是真的把他当做主心骨的。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老话绝对是有非常充分的依据的,贾政这么一倒,老太太顿时差点也跟着晕过去,儿啊肉啊的扑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捶后背的;王夫人也急眼了,儿子是心头肉没错,可丈夫那也是老来伴啊,也跟着哭开了,幸好李纨及时赶来,好容易把老太太跟王夫人劝住,一家人鸡飞狗跳的抬贾政回房,请太医,没等太医过来贾政自己就醒了,可是却只是干瞪眼睛,手都抬不起来,也不管旁人,只死死的盯着陪侍在床边的宝玉不停地流泪。   其实贾政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一下子气的不能动了而已,好多人都有激动的过分的时候的手脚不能动情况,可是他这样子确实太吓人了啊,大家真的以为他给气瘫了!宝玉毕竟是个孝顺孩子,今天他爹跟祖母母亲为什么争执他是知道的,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自己?他再混也混不到眼睁睁把自己爹气死的份上,一看父亲流眼泪,忙跪倒在床前哭道:“儿子不孝,这都是儿子的不是,父亲您别生气了,我明儿就去上学,我好好的念书,您别哭,您别哭……”宝玉边哭边给他爹擦眼泪,不多时太医来了,诊了脉,说是没有大碍,只是一时气急攻心罢了,不会真瘫了的,只是毕竟年纪也不小了,以后不要惹他生气才好。又给贾政施了针,果然一会儿他便又能动了。   送走了太医,这会儿谁也不敢再跟贾政顶牛了,老太太提都不提这个茬了。开什么玩笑,孙子出去上学不过是比住家里辛苦点罢了,要因为这点事儿真把儿子给气瘫了那真是吃多少后悔药也没用了。   于是半个月后宝玉给送到了东城的官学里去了。贾政记住了林如海的话,宝玉身边的几个精明的小厮统统不用,而是让个正经的大男仆李贵跟了去,当然之前贾政也对李贵种种叮咛,务必让他看紧了宝玉不许他逃课,也不许他到学校外面玩儿,不到休沐日不许放他回来。   照理说被送到寄宿学校宝玉应该是苦不堪言的,没错,这孩子一想到要离开家去住校就伤心,见不到奶奶跟娘,见不到姐姐妹妹,连屋子里的丫头都要一旬才见一天,要在学校里蹲上九天才能被放出来,这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啊!可是别忘了有一点,宝玉家伙他是个颜控!说真的这真是个坑爹的爱好,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却起了非常好的作用。   要说容貌,读书人的平均水准绝对比一般人高。毕竟科举这玩意儿,对外貌有硬性要求,长得难看你趁早另寻他路,科举是别指望了。要不然钟馗怎么做了镇宅真君?你以为他乐意当啊,那是因为他太丑了科举被刷下来所以愤而自杀了,这才做的丑鬼真君!就是艾达令那样的糙汉子,也只是黑点壮点,人家的五官绝对是端正的。你长个獐头鼠目直接就别念书了,科举一途根本没戏的。   宝玉本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去的官学,谁知道去了班里一看,吓,好多美少年!虽然大多穿着简朴可是毕竟都是正经读书的孩子,长相没差的,更别说总体气质上比贾家家学那些混吃混喝的熊孩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宝玉这个人最有那个呆劲儿了,只这一下子就觉得这学校好了。   更让他振奋的是,一下课许陌就来找他了。许陌这时候已经是秀才了,当然不可能跟贾宝玉一个班,学校分三等,最低的是宝玉上的这种班,连童生资格都没有的孩子念书的地方;然后是童生的班,这一级主要教儒童考秀才的科目;最高的是秀才班,再往上就没有了。举人们一部分去书院念书,再说这毕竟事竟成,出身好的举人又有很大一部分去了国子监,当然也有在家自学或是跟着先生的。   许陌在林如海家见过贾宝玉一次,贾宝玉是个颜控,所以头次看见许陌就觉得亲切极了,许陌为人最宽和不过了,把宝玉当小弟弟看,因此听说他来上学,便特地来看他。   许陌虽然拜了林如海做老师,可是林如海还得上班呢,哪里可能一天到晚的教他呢,所以许陌依然老老实实的在官学读书,只隔三岔五的在下午去老师家请教学问,当然休沐日他一般要在林如海家呆一天的。当然他现在是秀才了,家里人也没必要再故意锤炼他了,所以并不需要每天都住在学校,上课也不是天天都来的,要不说许陌对人真诚呢,贾宝玉压根不知道他在这所学校,可是许陌听说了,明明这天没有他想听的课,还是专程赶来了。   一群长得不错的正太环绕,又来个超级美少年看望他,宝玉这些天因为要来上学而攒起来的郁结之气早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只觉得学校里并不精致的饭菜也十分可口了——这绝对是饿的,一上午没吃零食的缘故,他平时在家里嘴巴哪里能闲上一个时辰啊。   宿舍的条件不算差,但是也绝对不算好。学校对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还是有优待的,至少给他们住的是单间儿,只是也真的就是个单间,不过一丈见方多一点儿,满满的塞了两张窄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进去,仆人得跟着住在同一个屋里,比起宝玉家里的住处那真是天上地下。不过有了金光闪闪的许陌做邻居宝玉绝对真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心说,许家四哥这般集天地之灵秀之人都不嫌此处粗陋,我这样泥猪赖狗般的东西又有什么可挑的?竟是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只老老实实的看李贵与他收拾行李。   许陌心里十分纳罕:“这样娇生惯养的孩子,到这样的住处竟也没怨言,他倒真是比别的勋贵子弟强些”他是没听到宝玉的内心独白,不然非喷了不可……神瑛侍者的神思维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不管怎么说,贾宝玉算是乖乖在官学里住下了。其实好多时候,穷讲究纯粹都是闲出来惯出来的,贾宝玉在家里整天没事儿挑三拣四,喝个茶也要研究下第几道出色儿。现在学校里整天课程紧,又严禁带零食到课堂上,发育中的青少年最容易饿了,所以明明做的很一般的饭菜宝玉居然也能咽下去了,还吃的不少!许陌这人最温柔不过,怕他不适应,所以连着几天过来陪他吃饭,带他熟悉学校——宝玉圈子里压根没有上这种学校的人,所以他只认识许陌一个,许陌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总是能照顾就照顾一下,这越发让宝玉喜不自胜。   其实贾宝玉一开始不是没抱了混几天等父亲身体好了就想办法逃回家的念头的……可是,颜控的悲剧就在这里,他哪里舍得这些美少年美正太的同学们啊!家里的丫头们,就算自己不在也不会飞了去,回家还能见到,至于家里姐妹们,就是平时也未必天天都见面啊!可是若是自己不上学了,这些同学,尤其是这位性格十分好的许家四哥,可就再难得一见了。于是患得患失了两个月,虽然学校的日子实在单调,条件实在是简陋,可他依然舍不得离开。   贾宝玉其实最聪明不过,开始的时候确实只是颜控之心发作才舍不得离开,可是呆的久了,就逐渐发现了这里的学生与家学里的学生的不同之处了。   其实宝玉刚到学校的时候并不算受欢迎。他生得好,脾气温柔,在自己家还有他的那个勋贵子弟的交际圈子里向来都是香饽饽,可是,这不是在他家,这也不是那个纨绔子弟的圈子。官学里的孩子哪个不是想走科举路子的?来上学的要么是书香门第的孩子,要么是文官的子弟,还有一些就是专门就是家里寄予厚望的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些人无不以勤学刻苦为荣散漫度日为耻。且,咳咳,小孩子么,跟大人不一样,心思什么的都更简单,土豆堆里面掉进颗地瓜,怎么看怎么别扭啊!   地瓜跟土豆都是土里挖出来的,也都是大块大块儿的玩意,可一个是根儿一个是茎儿,绝对不是一回事儿。身为勋贵子弟的贾宝玉,实在跟大家太不同了。他那一身的大红的宝宝装,满脑袋满身的装饰品,靴子上都是满满的绣花,这造型简直就差在额头上写上“纨绔子弟”了!幸好他的娃娃脸十分可爱,再加上性格好,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所以几天下来,原本挺不待见他的土豆同学们也就接受了他这颗地瓜的存在。   不过小摩擦还是有的。   一日宝玉不小心弄翻了后排同学的砚台,把他写好的一沓子字给泼了,他慌忙道歉,那同学却只拉了脸,也不吭声,接下来两天都不理他。宝玉挺委屈的,自己又不是故意的,他看了那字不过是唐诗罢了,并非老师的作业,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呢?心里憋闷的厉害,就跟许陌偷偷的诉了委屈。   许陌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便问他:“你说的那个陶静是不是被大家叫做陶四郎?”宝玉便称是。   许陌叹道:“这就难怪了!你却是把他坑苦了,他不生气才怪了。”看宝玉一脸的懵懂,饭堂的人多说起来不方便,就拉了他回了房间与他细说。   原来这陶四郎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可他那做到六品官的爷爷十年前就死了,好在家里还有点儿家底儿,他父亲很是精明能干,而叔叔也中了举人,兄弟俩没分家,关系很好,两家十几个孩子凑在一起,过的也还不错。谁知道几年前城西发了场火灾,正好把他家给烧了!这年月也没银行啊,全部的财产都在个宅子里,更惨的是,火起的时候是晚上,他的祖母,父亲,叔叔婶婶跟九个兄弟姊妹那天都在家里睡觉,大火从大门的方向进来,门口巷子又被往别处跑的顺便抢救财产邻居们的拉出来的车给堵住了,全家人被堵在院子里出不去,一个没拉都给烧死了,十几口子的一大家,转眼间只剩下那天跟了母亲回娘家的陶大郎陶四郎跟陶小妹。一家四口孤儿寡母,要多难有多难,勉强在邻里的帮衬下,搜集废墟里把烧融了的金银凑了凑在原址上盖了个小房子凑活住了,一家人全靠乡下几十亩地收租子,以及陶娘子做针线过活儿。幸好他们姊妹三个都很懂事儿,大郎早早考上秀才,每日里又是抄书又是给人家带蒙童的养家,四郎书也读的不错,也是早早的就学他的哥哥一边念书一边给书店抄书,帮人代笔写信赚钱。   说到此处许陌叹道:“陶大郎跟我是同窗,他都十九了,却放出话说这几年不考虑婚事,考上举人再提。私下跟我说他其实是想等弟弟也考上秀才了再说的,这样他结婚也安心些,男孩子不急的。再说他们都考个功名妹妹找人家的档次也能高些!兄弟俩昏天黑地的忙,就想着在妹妹出嫁前给她攒笔好嫁妆。你给陶四郎弄坏的那沓子诗,怕是他准备订成集子卖给书店的,那么些东西,怕是他好几天的功夫,陶家兄弟平日练字里只用最差的纸墨,可卖与书店的东西,材料上却不能大意,那是人家专门买的,这一下子几天的功夫也白费了,本钱也折了进去,你说,这是你随口道个歉就行的事儿么?”   宝玉早就听得痴了,不禁道:“可恨可恨!我是犯了大错了,难怪陶静恼了我!”又站起身来连连跺脚:“我这样子的泥猪癞狗,却生在富贵人家享福;这般剔透的兄妹几人却要受这般苦,老天实在不公,实在不公!”   许陌认识了宝玉有阵子了,对他各种奇异言论早就有了免疫力,知道他是真心这么认为的,也不觉得他语气夸张,但还是摇摇头纠正了宝玉的看法:“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觉得他们是受苦,岂不知苦难其实也是财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说的是俗气了,可是未尝没有道理。能过富贵日子,也能捱得住贫困,从小就这样长大,以后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他们!陶家小妹今年才十一岁,不过与你同岁罢了,可却已经有不少正经的好人家去问亲事,他家现在又不富裕,还不是因为她有两个好兄弟!”   说到这里许陌的话已经非常有针对性了:“宝兄弟,我知道你看不上一心走科举路子的读书人。但你可知道,并非人人像你一样一出生就在富贵窝里什么都不用操心的!谁没有父母兄弟?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就算不为了自己功名利禄,也总要想想家人。我父亲自幼失怙,若不是得了堂兄堂嫂的照料,就是长大成人都难,更别说科举做官了!他做了侍郎第一个想的就是给我那伯娘弄个诰命,免得在家乡没人撑腰受人欺负……你说,若是他不去科举不去做官,怎么才能报答得了我伯娘的恩情?还有这陶家兄弟,他们家破人亡只剩下孤儿寡母,不读书,不科考,怕是连像模像样的活着都难!更何况,人品端正的人,做官也会端正,这才能造福百姓。若是清白的人都不去做官,任由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败坏国家,那才真是糟了呢!你前日提起来科考做官,把那些国贼禄蠹的词儿挂在嘴边,你现在觉得你说的可对么?”   宝玉早听得呆了,有些事情,他不是弄不懂,而是根本就没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去想怎么去看。母亲祖母对他只是一味宠溺,父亲望子成龙却每每只知道训斥……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这样子与他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偏偏字字都在点子上!他从来就不是蠢人,话到这个份上又怎么会想不通这么简单的道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日子他本就见识了不少与荣国府腐朽气息截然不同的生活,早就动摇自己过去的一些看法,而许陌的这番话,摧枯拉朽的彻底摧毁了他对于生活原本的态度。   若是许阳这只蝴蝶的翅膀没有扇动的话,贾宝玉怕是很快就要与秦钟结识了。可如今,他没有认识那个让他迷恋于其皮相的秦钟,却认识如长兄般循循善诱能教他做人道理的许陌,许多东西,真的不同了。   蝴蝶的翅膀终于把贾宝玉的命运扇离了原有的轨迹。 第十九章   宝玉来林府却是为了找许陌。   许陌如今已经是举人了,所以不再去宝玉那所官学念书了,家里已经安排了让他开春就去国子监念书,因为国子监还没开学,许陌就天天到林如海这里念书。前一年夏天许陌就回扬州参加秋闱了,到腊月底才赶回来,大过年的更是忙,宝玉好容易放假,被他母亲跟奶奶扣在家里轻易不许他出门,好容易过了十五,偏又开学了,宝玉想许陌想的够呛。好容易上了两三天课就到了休沐日,实在忍不住了,索性杀到林府来找他。   贾宝玉如今书念得不错,所以见林如海也就不那么憱了。非常规矩的跟林如海行了礼,又汇报了一下自己的学习进度,林如海听了也还满意,便让贵明带宝玉去内书房找许陌玩去。   谁知道两人去了内书房,许陌居然不在,却碰到孟姨娘领着丫头换屋里的幔帐陈设——过完了年,那些特别喜庆的绣墩套什么的也该撤下去了。宝玉知道孟姨娘与自家的周,赵两位姨娘多有不同,规规矩矩向孟姨娘行礼问好,又问许陌去哪里了,孟姨娘便告诉他许陌到后面东边的院子找朋友去了,看宝玉依然是一脸疑惑,带路的贵明便笑:“陌少爷年前是跟几位江南来赶考的举人老爷一起回京的,那几位都是老爷在崇雅教过的学生,也是阳少爷的朋友,因此便住在家里备考了。还有六七位苏州来的举人,也拿了乡老的信来拜访大人,也住到了家里,两拨人正好分住在两个院子里,都是江南老乡,十几位举人老爷凑在一起每日里谈文论诗的很是逍遥,老爷最近忙得很,所以陌少爷做完功课就去东边那俩院儿去凑趣儿。”   若是放在前年,宝玉一听许陌是去找一群赶考的举人玩儿了,他准扭头就走,等回头再来找他。可他早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儿的小孩子了,自然不会那样了,他冲孟姨娘道:“既是许四哥的朋友,定然不是俗人,我大半年没见他了,想得很,只是也不认识这些举人,贸贸然的过去万一扰了人家备考,倒是不妥了。”   孟姨娘一听就乐了:“有什么妥不妥的,你们两个是家里的亲戚,他们却是家里的客人,你便到后面找你四哥去又能怎样!他若怕吵到那些举人备考,自然会带你出来玩儿。我看啊,今儿天气这么好。他们十有八九又在院子里打羽毛球,才不会嫌你吵呢!”   羽毛球是什么东西,贾宝玉还真不知道,不过这肯定不是一句两句能形容出来的,想知道自己看看就是了,当下也不多问,又与孟姨娘行了礼告别,让贵明带他去后面东院儿。   出了内书房,沿着抄手游廊又穿过一个正在移植花木收拾修整的大院子,又过了一道隔墙便来到一条南北向的甬路上,青石砌的一丈宽的路,东西两边各有两个院门,贵明便跑到东边比较近的那个院门处叩门,片刻便有一个小厮开了门,贵明便问陌少爷在这里么,那小厮笑道:“原来是宝二爷到了,陌少爷正在这儿,我这就去禀告。”   说罢回身进去,宝玉便听到院子里有人叫好的声音,紧接着门许陌便匆匆的走了出来,他额头上微微见了汗,脸色十分的红润,一见到宝玉便笑:“半年不见,你又长高了!”说罢亲亲热热携了他的手把他拉进院子:“过来过来,给你引见几位江南的老乡。”许陌这话还真没说错,别看贾宝玉最远不过只去过京郊,可人家是正经的金陵人,可不是跟这些江南的举子都算老乡么!   宝玉看到许陌就开心,其实他对认识别的什么人兴趣真不大,虽然他现在对科举并不排斥了,可是想也知道这些举人肯定年纪都小不了,能玩到一起去才怪呢!不过既是许陌要他见,那他自然高高兴兴的去见见。   院子里的人还真不少,或站或坐有十来个穿了披了斗篷的书生样子的人,周围还有些伺候的小厮,把不大的小院儿塞的满满的,却是隔壁的几位举人也带着书童也跑来了。中间的空地上拉了一道网,两个穿了短衣的人正跑来跑去的把一个羽毛围成圈儿的漏斗形状的东西拍过来打过去,屋檐下的雪都没化呢,这两位却出了一头的汗。   打球的两个人长的是分有对比性,一个身高足有六尺,面黑体壮,袖子高高的挽起,露出胳膊上纠结的肌肉,乍一看根本不像读书人,倒像个武夫;另一个面白有须三十上下,长得很是儒雅,一跑起来胡子就飘,配着一身的短打瞧着反倒比比前一位奇怪多了。   宝玉随着许陌在院中站定,却见那黑面壮汉忽然把手上打球的拍子往一旁一放,叫道:“不打了不打了,再跟你打下去得活活累死我,东奔西跑的接球也就算了,还得费劲儿把球专门送到你手底下!”   白面书生怒道:“你这厮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有本事打保龄球的时候你赢我啊!”   黑面壮汉假惺惺的笑道:“真是可惜可惜啊,京城竟没有能让你汪保龄一展球技的球道,哈——哈——哈——。”   “我说过几次了,不许叫我汪保龄!”白面书生大怒,抡着球拍冲上前来就准备抡那黑面壮汉,一旁的人慌忙来劝架,又有人在一边大笑:“别费劲拉架了,理他们干嘛?哪天不装模作样的打上两场,人家这是打是亲骂是爱……”   许陌正跟宝玉说:“那黑脸儿的是艾达令艾兄——”一听这话顿时喷了,哭笑不得的往一边看,说话的却是个矮个子的灰衣人,许陌连连摇头:“孔兄的嘴巴还是这么坏!你看你不劝着也就罢了,还火上浇油……”   那个姓孔的举人慢悠悠站起来,冲许陌一笑:“没办法,艾达令纯粹就是特地找抽来着!平日里都是洪秀全跟许阳打架他拉架,如今那两个家伙没来,他寂寞的很,可不就是到处找茬么?劝了有什么用,这会子把汪全明劝住了,一会儿他又去找别人麻烦!还不如就让汪全明狠狠揍他一顿,他还能老实一会儿。”   被人抢下拍子的白面书生愤然接口:“可不是!平日里人模狗样的,这才离开扬州几天啊?就变成这幅讨人嫌的样子,我看也不光是许阳跟洪秀全不在的问题,根本就是何娘子没跟来,没人揍他,他皮痒!”   一说起何娘子,顿时所有人恍然大悟,齐齐大笑:“怪不得,达令这是想媳妇了!”   艾达令也不生气,也不害羞,捡起挂在一边的长衫穿上,笑道:“说我想媳妇,难道你们不想?怕是做梦都要做到吧?好歹我还能没事儿看看我媳妇儿的小像儿,你们到哪里看去?只能做梦了……”   这下子连孔举人都火了:“说你讨人嫌你还是来劲儿了,大家一起来,揍他!”于是一群人欢呼着扑上前把艾达令压倒了地上。   贾宝玉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群读书人跟市井泼妇一样闹成一团,扭头看许陌,果然他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习惯就好,习惯就好,隔三岔五就要闹这么一下子的……”   许陌真是郁闷了,今儿这是怎么了,本想让宝玉结识几个正经有功名的读书人,可是大家今天的表现怎么都这么猎奇啊?难不成这就是许阳说过的,那个什么考前综合症?可我考举人之前也没这样啊,果然是那个难度太小所以压力不够么?唉唉我以后就是去参加春闱也一定注意,千万别变成这样儿。   好在大家还是很快的恢复了正常,纷纷过来与宝玉打招呼。贾宝玉毕竟是林家的表少爷,自己的出身也本来就拿得出手,再说他的卖相甚好,如今肚子里的墨水也足,跟举人们说话也还是很有底气的,因此大家对他的态度真不错,说实话,贾宝玉这一年多的变化确实非常大。他是个聪明孩子,某些事情一旦想通,那成长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再加上他天资本就不在许陌之下,因此如今在他那个班,宝玉早就冲进了那些刻苦了好多年的学生的行列,成了优等生的代表。   很多时候,长大就好像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如今的宝玉,跟前年初到官学那个一身纨绔气的孩童已经判若两人了,他如今十三岁了,完全已经是一个少年的模样: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你可以不欣赏他过于柔和的长相,但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生来就让人没法子讨厌的脸!配上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未带头冠,只用带子把一半儿的头发束在头顶,因天冷,披了宝蓝色的大氅,越发衬得他面白如玉,这样打扮的宝玉,从头到脚看不到半分纨绔气,见了只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艾达令便冲许陌笑:“真是稀罕了,好像天底下的灵气儿都被你们几家的孩子给吸走了!许阳就不用说了,如今就是洪秀全也不敢说比他更俊了,你这个做堂弟的不比他逊色也就罢了,如今他七拐八绕的一个表弟过来,也这么的像样儿!对了,说起来还有林大人的女公子,也是许阳正经的表妹了,当年九岁就考进春薇,还是第一名,当时真是惊倒了满扬州的读书人……”   话还没说完,汪全明便在一边训他:“快闭嘴!好端端的怎么却提起林大人的千金了,闺阁小姐的事儿以后少挂在嘴上,这儿不是咱们江南,林姑娘还得回京呢,传出去真不是好听的话。”   孔举人也道:“唉,这边风气确实差,女孩子全被关在家里,一家家的,养姑娘跟养鸟儿似的。咱们在扬州,说起谁家姑娘新做了什么诗或是在学校考了前几名,于那家而言是多骄傲的事儿?到了这里,姑娘们的才华传出门,倒成了不规矩的事儿了,真是岂有此理。”   艾达令冷笑:“男人混账,当然最怕女人知理了!犯了错说不过老婆可不是要头疼了?最好女人都不识字,老老实实他们说什么应什么把他们的话当圣旨,那才好呢!呸呸呸,刚才是我失言了,以后一定管住这张嘴,你们也多提醒着点我,别让我又不小心提了不该提的东西……该死的京城,哪里来的这些狗屁风俗。”   贾宝玉猛地听到人谈起黛玉,顿时痴了。于他而言,黛玉是他童年最绚丽的色彩,便是如今与宝钗相处了这久,依然觉得与她比不得黛玉的情分。当日一别,本以为最多一年就能再见,谁知道一去就再没回来……便是姑父回京任职,也没把林妹妹带回来。   他很想问问其他人,那个春薇女学是什么样子的,很想问问他们黛玉的那个阳表哥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想知道她过的快活么,他想知道那个阳表哥是否对林妹妹很好……他没有意识到的是,他最想知道的是,在林妹妹眼里,自己跟那个阳表哥,哪个对她而言更好。可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是的,林妹妹的事情,本就不该在外面随便谈论的。连非亲非故的扬州来的举人都知道维护她的名声,自己又怎能连这些人都不如呢?   贾宝玉终于还是知道了一点儿黛玉的情况,却是跟许陌回了内书房聊天的时候忍不住问起黛玉,许陌告诉他的。   许陌听宝玉说起林黛玉小时候到过京城的事情,便问道:“你跟小师妹小时候也是要好的吧?不知道她小时候什么样子……一定很调皮吧?她现在也很调皮,有次我到花园儿里散步,竟看到她爬到树上去够羽毛球,结果她爬上去却下不来了,下面的小丫头急的跳脚……后来还是把堂哥叫过来,他在下面接着,让她直接跳下来的。小师妹倒是没事儿,堂哥的接她的时候坐到了地上,脚腕子给扭了,肿了好几天……”   “我那堂兄啊,简直快把小师妹惯上天了!就是亲哥哥也没有这么好的了。他除了字好,还画的一手好西洋画,只是西洋画太费功夫,他几乎不给外人画。只是偶尔收了润笔给人家写几个字罢了!不过我倒是看到了几幅他的画,有一幅是给我伯娘的,一幅是给老师的,另外几幅都是画的小师妹。小师妹还特地显派过,说这世界上唯有她能让许大师画这么多的画儿……”许陌一提起林黛玉,眼睛都在放光:“难怪堂兄疼她,换了我,也愿意帮她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从没见过比她更开朗的女孩子,每天都是笑,再烦的事儿,见看到她的笑脸儿,都会全都给忘了。”   宝玉却已经痴了。   这是林妹妹么?   林妹妹会爬树?   林妹妹爱笑?每天都是笑……   可他记忆里的林妹妹,为什么每天都那么静静的坐着,为什么那么的爱哭?是她的性子变了么?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本就该每天都欢笑着才对!   宝玉忽然意识到一个他过去从来没想过的问题,他的林妹妹,在他们家,过的其实并不快活。   他呆呆的抬起头,却正看到许陌眼中那光华灿烂的神采,那是他从没有在许陌眼中看到过的光彩。他依稀觉得,有些东西,似乎正从自己的手中轻轻的滑走了。 第二十章   尽管黛玉的已经从春薇毕业了,尽管林如海十分想念女儿,可是他现在并不想接女儿回来。   这位不过四十六岁的左都御史,一辈子仕途平顺,可是家事上却没几件顺心的,少年丧父,青年丧母,中年丧子丧妻,如今还不到五十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儿。他手上捧着一本翻的很旧的书,他盯着书上面的那几个自己用朱笔标出来的字儿,皱着眉仔细的思索着。   “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林如海又看了一遍这句话,闭上眼睛,这上中下三本书除了最后一本后四十回是他人所续不足取信,前两本这八十回这几年他来来回回看了有百十遍,一点点的整理时间线索,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上面说的九月初三就是今年的九月初三。   尽管这几年,许多事情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可是对于自己原本注定的死期,林如海依然还是有着挥之不去的恐惧感。他并非不怕死,可是他的恐惧绝大部分却并不是源于对自己的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一种对宿命的恐惧:如果自己还是在这一天死去了呢?自己现在身体不错,可是谁没有个急病呢?更何况这几年人人自危,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遇到什么倒霉事儿?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逃过这老天原本为自己安排好的死期!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是如果自己的死了那女儿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在这个日期到来之前绝对不能接女儿进京!   林如海做出了这个决定。万一,是的只是万一,万一真如俗语所说:阎王让你三更走,谁敢留你到五更……自己贸贸然把女儿接到京里,到时候自己出了什么事儿,岳家就在京里,女儿肯定会被心疼外孙女的岳母接走,这样的话,岂不是又回到了老路上?这是他绝对没办法接受的结果。自己死没关系,但是再怎么说,也要把女儿安排好。让女儿在扬州多留一年吧,过了这一年,自己就真的可以确定命运已经被彻底改变了,就可以真正放心的跟女儿团聚了。就是真的有什么不测,自己的也姐姐一定会照顾好女儿的,在她心里,女儿一点都不比她的儿子的分量轻的,她自然能把女儿也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这样想着,林如海慢慢的走到书桌前坐下,研磨,开始给姐姐写信。只说过去的这个冬天太冷了,给女儿准备的院子的花木竟冻死了一大半儿,订了一大批花木,偏要三月份才适合移栽,到时候又要鸡飞狗跳一番不好住人,可若是过两个月再让女儿启程,怕是走上半截子就又热了。况且姐姐怕是也舍不得侄女,那就干脆再住半年好了!   然后又零零碎碎写了些别的东西。   写完给姐姐的信,林如海站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坐下来给许阳写了封信,跟许阳他就敢说心里话了,告诉他自己很担心原书中九月初三这个日子,让许阳务必多给女儿找些乐子,让她不愿意回京才好。如果自己真有万一,无论如何照顾好他的母亲与妹妹,万万不可让黛玉到京中奔丧,切记,切记。写了半截林如海心头一阵酸涩,若是真的逃不过宿命,那他有生之年都真的再见不到女儿了!   其实林如海也知道,自己可能是思虑过多了,很明显,许多事情已经改变了。至少在自己当年那个恍惚的白日梦中,姐姐这个时候已经去世了,可现在许太太还不是好端端的么?前儿接到信还在说她现在听了儿子的话,每天要在园子里走上半个时辰,身体比前两年还好些呢!前天接到贾府的消息,王熙凤又给贾琏生了一个儿子;许陌白天才跟他说,宝玉的老师对宝玉的功课很是满意,说他明年就可以回金陵参加府试考考秀才试试呢,若是想更稳妥些,就再等一年,那时候的话把握更大,也省的跑来跑去的折腾。这一件件的事情都在表明一个现实:许多人的命运,已经脱离了这本叫做《红楼梦》的书的范畴……大家的命运都变了,自己又哪里会还照着书来呢?只是关心则乱,一想起女儿就没办法完全放下心来,还是要做到万无一失的好!已经分离了两年,虽然很想父女团聚,哪里就差这最后的一年半载呢?   因为已经是开春了,这些天家里并不烧地龙了,太燥。可林如海在这一页折腾到了子时才睡,晚上毕竟还是很凉的,他把书童什么的都赶去睡了,自己也没想着给炭盆子填炭,早上起来便有些鼻塞头晕。他如今很是注意对身体的保养,一看这样连忙叫人请大夫,又勉强爬起来写了请假的折子。昏君这种生物有时候也有些好处,比如他恨不得大家都请假不上班他才轻松呢!故而林如海跟皇帝请假心里很没压力。   偏巧这天却是放榜的日子,林如海也乐得凑个彩头,叫了家人去看榜,让人把十几个举人都叫到自己的外书房一起等消息。举人们见林如海一脸病容还陪着他们等消息,很是过意不去,便劝他先在耳房的炕上歪歪,林如海也没太矫情,便在炕上歪了。   因喝了药,也确实不舒服,林如海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的睡了。一群举人在堂屋里没一个能安稳坐住的,时不时就要起来转一转,偏又是在林如海这里,也不敢发出太大响动。一个个大眼儿瞪小眼儿,就是平日里总是一副闲云野鹤的装逼模样的汪全明,这会儿也一脸的端不住架子了,是不是就想探头往外面钻。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打盹儿的林如海都又醒了,他出了些汗,看着好多了,便起来洗把脸,又跑到书房,刚坐下,便看到家里小厮一脸喜色的奔了回来:“中了中了,艾举人中了第五名,郑举人中了三十二名,汪举人七十六名,胡举人一百九十二名。”在林家借宿的举人一共不过十一人,竟考中了四个贡士,这年月只要中了贡士,一般情况下,殿试过后最次也是同进士了,这四个人其实已经就是准进士了,这个考取比例相当不错了!不过其实也不算稀奇,崇雅是扬州最好的书院,艾达令跟汪全明又是崇雅里最拔尖的了,而苏州来的几位又都是著名的紫阳书院的,这个比例虽高,但也不算出格。   一时间众人有悲有喜,不过考进士真的是个难度太大的事情了,考上了当然是喜事,考不上也真的太正常,很巧的是,这几位都是头次参加科举,最大的艾达令汪全明二人,不过一个三十二岁,一个三十一岁,他俩又考上了,其余人等都才二十多岁,以后也有的是机会。所以稍微难过了一会儿,就又纷纷打起精神赶紧恭喜考上了的同学同乡,也顾不得林如海还在这里了,一个个高兴的闹做一团。   林如海也很高兴,自己家乡的后辈取得这么好的成绩真是可喜可贺的。于是一高兴,下令说今晚在花园儿里给大家摆酒庆贺,当然为了大家玩的开心,他就不凑热闹了!举人们在外面有同学同乡的也可以请来玩儿;顺便,不管考中没考中,一人发了二十两银子的红包,毕竟考试结束了,殿试又在四月,大家松了口气,交际什么的肯定会多一些,就算落榜的要回家,也要补贴点路费不是?大家住在林如海家里这么久,人情承的够多了,也不差这个,一个个大大方方跟林如海道了谢,又纷纷回房给家里人写信了,因为林如海说自己要往家里送信,要送信回去的可以一并捎回去。   林如海本来只是随手照顾下后辈,也没有多想什么拉拢后辈人心什么的,所以考上就考上了,他反倒不多关心了。谁知一天下了班,却见已经是贡士的汪全明一脸仓皇,等在他外书房的门口。   招呼汪全明进门,他一进来便噗通跪下了:“求林大人救我!”   林如海一问情况,也傻了。   汪全明是个苦命人,他自幼丧父,是母亲自己把他拉扯大的,好容易他考上秀才,娶了媳妇,有了一儿一女,偏五年前媳妇又死了。那时候他已经是举人了,凭他的条件想再娶个不错的老婆其实不难的,可是他挑挑拣拣总不合意:不通文墨的女人他看不上,识文断字的女人大多出身不错,这样的女人对孩子或许会不错,但是,汪全明又有另一种担忧: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娶的媳妇特别好,又聪明又能干,我有一天真的心思大多转到她身上,孩子不就更可怜了?后妈好不好还在其次,要是亲爹不好了,那才最糟了呢!   这话多新鲜,担心新娶的媳妇对孩子不好也就算了,居然还担心娶的媳妇太好自己变心了!这汪全明也真是个奇怪的人。   其实人是一种奇妙的生物,所谓的自控力不一定是遇到什么情况还能把持到才算厉害,能在事情发生前就想到,阻止发生到那一步也是一种体现。比如吸烟,几十年的烟瘾能戒掉固然厉害,可是从年少时起,不管身边的人怎么忽悠,都绝对不肯抽上一口,那才真是厉害!“我这个人缺乏自控力,所以我根本不敢碰网游,我怕我一碰那东西就上瘾,再也拔不出来!”知道控制不了,干脆就不去碰,这其实也是一种自控力的表现。   汪全明其实就是个非常有自控力的人,同时,在别人眼里也是个极其奇怪的人,某种程度上说,他真是很不讨人喜欢。他龟毛的要命,自己的屋子每天都要整理的整整齐齐,书童收拾的再仔细他也没有满意过,一定要再自己亲手归置归置;仔细的要命,出去买几只笔也一定要跟人家讨价还价好一会儿;穷操心的要命,他儿子闺女冬天做棉衣,夏天多洗澡什么的他都要跟他母亲唠叨个无数遍!天啊,这么个家伙简直就是投错胎了,他就该做个女人才对。   不过许阳他们几个并不讨厌汪全明:家里条件本就不算太好,老娘好容易把他养大,让他念书,家底儿早掏光了,他不仔细点过日子,全家就得喝西北风去了;老婆死了,母亲年纪不小了,孩子们的事情他不操点心怎么成呢?谁不想有一掷千金的豪气,谁愿意被人说成吝啬鬼,还不是穷日字给逼的!当然他本身也确实是个龟毛性子没错,但这真不是大毛病。汪全明家是全崇雅最穷的,艾达令家也只是看着简朴,人家家底还真攒了些,可汪全明是真的穷啊,他自尊心还强,轻易不求人,这么个人,你可以不喜欢他,但是你不得不佩服他。   汪全明的情况林如海也是知道的:一方面许阳写信又作了介绍,一方面,原本他就在崇雅教过课,比较出色的几个学生的大概情况他都很清楚,他还送过汪全明银子呢!汪全明却是把林如海当做真正的老师来尊敬的。当时林如海是三品大员,他不过一个穷举人,那天因为母亲病了,急的满嘴起泡,正准备舍了面子跟同学借一些银两,谁知道林如海上了一节课便看出了他的不妥,私下里让人打听了情况,私下里派人给他送了银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在人前问一句!这货是自尊心强,可他知道好赖,人家完全没有沽名钓誉的意思,一个三品大员也犯不着拉拢个穷举子,完全就是一片好心,还顾及了他的面子,官做到这么大,还能这么善良,这样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林如海当时只是举手之劳,过后就不再想了,可是汪全明是真的被感动了。   人们遇到困难的时候,想要求助的,往往不是自己施恩过的人,而是帮助过自己的人。所以汪全明遇到了麻烦,首先想到的就是林如海。   汪全明一脸灰败,说完他遇到的倒霉事儿,林如海也哭笑不得,能倒霉到这份儿上,也真是稀有!   原来是这几天大家聚会,聚来聚去的,结果江南老乡们的一次聚会上汪全明就踩到一大滩狗屎!原来兵部侍郎张大人也是江南人,祖籍无锡,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让一个无锡的贡士领着跑到江南举人们聚会的地方去了。大家伙儿本来是受宠若惊的,三品啊!正经的高官啊,居然来参加我们的老乡会……谁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可就让大家囧了,这货居然是来挑女婿的!   这位张大人其实也很郁闷,她女儿前阵子离婚了!注意,是离——婚——了!这在大江是多新鲜的事儿啊!这张大小姐是位胭脂虎,老公在家里偷偷把个丫头勾搭上床,勾搭就勾搭呗,你说你找个靠谱的地方寻乐子呗!你偏在自己的内书房的里间小屋里胡闹,结果正好被跑过来准备跟老公玩玩红袖添香的情趣的张大小姐给逮住了,更坑爹的是他正在说:“若不是她有个侍郎的爹,我早把这母夜叉休了去……”这可捅了马蜂窝,这位张大小姐的爹是武将出身的,这位也是从小舞枪弄棒的长大的,性子那更是厉害,根本就是王熙凤+夏美凤的加强版超级悍妇啊!她一听这话当时就飙了!直接冲进去,赤条条就把两人从被子里拖出来,倒是恩怨分明,理都没理那个丫头,把他老公甩雪地里一顿踹,揍的鼻青脸肿之后拿绳子吊树上了。然后直接让人套马车,开库房,直接就把嫁妆神马的全拉回家了……   回到家里直接跟她爹说:“想休我,呸,我还想休他呢!六品官的儿子,当我稀罕啊……”张侍郎很想说闺女啊,算了凑活过吧!问题是女婿家也不敢凑活了,十一月里赤条条挂树上,要不是家里人赶紧摘下来,没给踹死也要给冻死了,就这样在床上躺到过年还没起来呢。这媳妇死活不敢要了,她说离婚就离婚吧,不然早晚给玩死!于是再把三个女儿都嫁完之后,张大人不得不回过头来再重新操心被返厂的大女儿的销路问题。   江南的举人们进京没几天就几乎都知道了这个典故,坑爹啊,“无锡出悍女”这个说法没到过年就传遍了京城了。虽然大部分江南,尤其是无锡的举人们觉得这男的活该,这位张大小姐其实也是个恩怨分明的女子。可是,前提是这是别人家的事儿!真让他们娶这么个母老虎,也是万万不可的。   不幸的汪全明被盯上了,赶考的举子,就没几个没结婚的,就是有那么小猫三两只,张侍郎也不好意跟人家提,他也是要脸的,自己女儿毕竟是再嫁啊!于是鳏夫汪全明就成了非常好的选择,年纪不算老,长得不算丑,春闱的成绩不算差,估计二甲是跑不了的……有两个孩子算神马啊,我闺女才不怕咧!真是太好了。问题是,汪全明怕啊!他不肯再娶就是怕娶到悍妇,娘啊,谁想到拖来拖去冒出个超级悍妇来,这也太坑人了吧?   可对方是三品大员啊,怎么拒绝啊,总不能说我不想娶个悍妇老婆吧?这位张大人其实也就是欺负这些才过了春闱的准进士们还没什么后台,他没办法啊,坑人就坑人吧,不能把女儿砸手里啊!不过这张大人也不是什么白脸奸臣啥的,他只是爱女心切罢了,要不然汪全明也不敢反抗了,当然反抗也是要有技巧的,这货的脑子转的很快,心一横,为了儿子女儿,就拼了这一把吧,于是扯了个弥天大谎出来!   他说他很想接受张大人的美意,可是,前几天林大人为他介绍了一门婚事,因为还没正式定下来,所以不好提对方是谁家的姑娘,但毕竟已经进入议亲的程序了,所以实在不能出尔反尔再来求取张大人的千金了。   张大人很遗憾,可是人家已经在议亲了,媒人又是林如海,那是汪全明的半个老师,比自己近多了。算算算,再去撞撞运气找找别人吧……   汪全明噗通的跪在林如海面前:“学生自知扯了这么个弥天大谎,把先生也拖了进来,实在是太不地道。可是学生不敢应下啊!我自己受些委屈倒无所谓,可我母亲六十多岁了,一双儿女还都年幼,如今因为我考上了,反倒拖累他们受罪,我不忍啊!”说着便泪流满面,随便擦擦脸又哽咽道:“我对不起先生,让先生为难了,便是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先生的。只求先生帮我找个姑娘,不求出身,不求容貌,认不认字都无所谓了,只求她性格温和,能孝敬我娘,容得下我那两个苦命的孩子……”说着说着他真的是泣不成声。谁没梦想呢?他也幻想过与妻子恩爱一生,白头偕老……谁知道她就那么撒手去了!留下自己跟一双儿女好不凄凉。他对外说了一堆不愿续娶的理由,其实真的都只是借口罢了!他只是不想续娶罢了,他忘不了自己的亡妻。   林如海倒没有太生他的气,当时的情况太特殊了,汪全明也是一时着急昏了头了才做了不合适的事儿,说起来也算不得已而为之,只是到哪里给他介绍姑娘啊?这也太难为人了。若是不赶紧找到话,这谎戳穿了,大家脸上都难看。汪全明其实也明白,他看林如海脸色变幻,这会儿他也逐渐冷静下来了,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住林如海:“先生不必为难,我也是一时着急才扯下这个谎,找不到合适的姑娘,最差也不过是我去跟张大人说清楚!我就是撒了谎,这名声臭了就臭了吧,我实在不想娶这张千金,最多不过不当官,回扬州陪我的老母孩子,倒也不错。”   这话本是场面话,可说着说着他自己却看开了,表情也一点点严肃起来:“是学生糊涂了!今日之事,我原本就可以跟张大人直接说清楚的,就说我想娶个家乡的温柔女子又能怎样?他老人家也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可是我却偏要弄这些弯弯绕绕,不想得罪人,便扯谎……却不想,一个谎,就要无数个谎来圆。简单的事情,反而给弄复杂了!是我错了!”   林如海心里本还有几分不悦,这会儿气倒散了:“你本可以直接就把事儿处理好的,却偏偏绕了圈!这确实是你错了。不过你能自己想明白,我很高兴,总算没有让我失望。”他站起身来,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念头,但是却不敢立刻做决定:“你也不用着急,也不要去找张侍郎解释,老老实实在家呆着,那件事儿容我想想,这几日不要到处乱跑,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你呢!”   汪全明先是愣了一会儿,等他反应过来林如海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禁也呆了:“先生,您是说……”   “休要多想!我还没想清楚呢!”林如海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要是不成,那你还得老老实实跑去跟张大人说清楚!快把你的眼泪擦擦,回你院子里休息去吧。”   汪全明哪里还顾得其他,连连道谢,踉踉跄跄的回自己院子去了。 第二十一章   许阳接到林如海的信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了,他百感交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说真的许阳早就把原著神马的忘到一边好几个月都想不起一次了。你想啊,他身边这只叫做林黛玉的萝莉是个会爬树会骑马的调皮萝莉,她跟那本叫做《红楼梦》的书里面的林妹妹除了名字以外就再没什么相似的了,好吧,名字也发生变化了,起码那本书里的林黛玉没有这个“林康平”的大名!许阳真的觉得现在的生活早就脱离红楼梦了,可是看到林如海的信,才意识到,自己毕竟不是红楼梦中人啊。他的舅舅,对一切涉及到女儿的事情,才真的是小心翼翼呢。   许阳把信看完就在蜡烛上烧掉了,这是他跟林如海共同的习惯,涉及到红楼梦的信笺,统统看完就销毁。看罢了打起精神去找林黛玉,果然林黛玉有些沮丧,她一方面舍不得姑姑跟哥哥,可另一方面知道自己还要过阵子才能见到爹爹,心里又说不出的难受。许阳便又劝又哄的,好一会儿才让林黛玉缓过来,于是两人又跑到花园里放风筝,这是许阳前一天在外面买的蜘蛛形状的风筝,造型很是特别,当然价格也比什么蝴蝶风筝美人儿风筝贵多了,谁知道没一刻钟风筝线就让树枝挂断了。黛玉郁闷了,许阳也郁闷了,旁边的雪雁吐槽:“少爷就是瞎折腾,这么大点儿的地方,哪里放得开,早说了一定会挂着的,就不听就不听,半吊钱还没见个响儿就没了!”   许阳纠结:怎么表妹的小丫头一个个都这么厉害啊!惹不起啊惹不起!春纤在一边嘟囔道:“你还不是马后炮!一共也就唠叨了那么一句说不定会挂树上,刚才放风筝的时候比谁跑的都快……”   黛玉原本很郁闷,听两个大丫头的话登时笑的够呛,笑完了装模作样的板了脸道:“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敢说主子的坏话了,雪雁,罚你赔我个风筝,这个月的月钱就拿出半吊给我顶了风筝吧!”   雪雁苦了脸:“姑娘,我还是直接给你做个风筝赔您吧,你也知道我穷得很,一个月就那八百钱您给扣一大半儿的话我就没钱买糖吃了……”   “又胡说,你什么时候用得着自己买糖了!前儿少爷给小姐买的饴糖盏儿一大半儿都进了你的肚子!”春纤接着吐槽……   顿时一群人再也忍不住了,全都笑开了。黛玉对丫头们和善,大家也跟她随便惯了,这样开玩笑是经常的事儿。当然不管许府还是林府,大规矩上是很严的,出了门肯定个个一本正经全是模范丫头的模样。   因没了风筝,一群人干脆窜到游戏室,打台球的打台球,扔保龄球的扔保龄球,嘻嘻哈哈笑闹了好一阵子。   因为确认黛玉最近走不了,许阳很高兴,趁机又联系海商再给他弄点儿稀罕玩意儿回来。前年弄回来的欧罗巴衣服逐渐都不能穿了,索性再订一批:这会他一下子订了大大小小十几套,连同鞋子配饰一共花了八百多两银子。好在许阳现在真的是财大气粗,这些也不过是他写字儿两个月的润笔罢了,还真不当回事儿。说起润笔来,过了年,郑同知亲自做介绍,请他给大盐商朱老板的老父亲画画像,许阳画了三个月,画出个活生生的老朱头儿,他的画艺又提高了润笔也升级了,一下子便得了三百两黄金!   没错!许阳的润笔又涨了,这家伙在金陵考举人的时候,虽然落榜,那一手好字却更出名了。毕竟秋闱季也是文人扎堆儿的时候,这时候太容易走红了。几次聚会下来,他的名气就出去了,别说什么文人相轻,你要是某个方面确实特别出众的话,人家绝对只有佩服的!这些家伙最尊敬确实有料的人!许阳的那手小篆真是太漂亮了,更别说这两年他在行草上也下了不少功夫,这玩意最合适现场表演了。这家伙一袭白衣,刷刷刷的在玉华楼的墙上泼墨挥毫的写了一首李白的将进酒,那个狂生范儿啊!闪瞎子了一众秀才的眼睛……再加上他原本就挺有名气,江南文人谁不知道欧罗巴回来的镇江许小郎啊!这下子见到活的了,吓,这人真是太俊了,这字儿也太漂亮了!   后来虽然落榜了,但是许阳的人气也没受到打击,他毕竟是知名人物,经历又那么传奇,大家早把他的过往八的透透的了,这才回大江几年啊!能考上秀才就很厉害了好不好,考举人落榜了才是正常的啊,学习三年就考上举人那我们这些人还混神马啊,回去种地好了。   再后来因为许陌的病,许阳拜见了两江都督明盛。明盛很喜欢他,正好许陌养病,他就三五不时的叫许阳陪他一起出席一些应酬,结果颇有几位著名的文人赞了许阳的字儿,甚至有一位大儒直说他的小篆全大江无人出其右!这话真的不夸张的,许阳的小篆在这个年月绝对是头一号。但是之前有资格说这话的人不管孟先生还是季山长,都几乎相当于他的老师了,不好这么夸,如今到了外地,没有干系的老家伙说话就没必要顾忌了!说这话的是以书法闻名大江的梗老先生,他这话等于给许阳下了鉴定书,大江最年轻的书法大家这个名头一下子就实打实的扣到了许阳的脑袋上了。这种情况下,他的润笔不涨价才怪呢!   润笔涨价了,许阳给许太太上交的银子也涨到了一个月一百两,这个金额基本上够了这个家的每月基本开销了,来到大江快四年了,旭阳终于勉强做到了能够养家糊口了,真是可喜可贺!他把银子给了许太太,跟许太太说以后每月上交一百两,又笑道儿子终于能养活得了妈妈了!许太太听到这话真是感动极了,这儿子真是太争气太懂事儿了!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再拖了。   过了几天,许阳来给许太太请安,请安完毕正想回去念书,却见许太太拿了一张笺子对他说:“城东陈家大公子的女儿陈大姑娘,是你妹妹的同学,温文秀美知书达理,我见过几次很是不错,你妹妹跟她也很要好,我想遣了官媒与你提亲,你看怎么样?”   许阳呆了半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许太太叹了口气:“你已经十八了,不小了。原本年前陈家就来探过咱家的口风,我看你心情不好,才扯了个谎说才给你求了签儿得过了年儿满十八谈婚事才吉利……如今陈家姑娘从学校里出来了,以她的人品,怕是媒人要踩破门的,人家当初单单的瞧中了你,我也真找不出比她更好的了……”   许太太怕许阳想不开,便耐下心细细的跟他讲。若是别人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还会特地问孩子乐意不?许太太是真心疼这个儿子。   许阳只是当时愣了愣,很快便醒过神儿来:“妈妈跟妹妹都觉得好,那必然是好的,我自然没什么说的。”   许太太看他脸上没一丝喜色,心里也难受,便又道:“你若是真不乐意,就过阵子再说……”   许阳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没有不乐意,实在是没见过那姑娘,一时没什么想头罢了,妈妈可别多想……我应了这婚事自然就会乖乖的成亲,日后也一定会一心一意的待她,妈妈知道我是言出必行的性子,不用担心的。”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少年,有哪一个不向往自由恋爱?可是那明显是不可能的,许阳无意中的一次动心,甚至来不及去表述什么,就已经让他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撞的头破血流,此时有哪敢再多想别的?早晚都是要成亲的,自己是不会有机会再认识一个姑娘,谈一场恋爱了,既然这样,又何必让母亲再白白的担心呢?兰梦如之于许阳,就如同一场绮丽而凄美的梦,到了该醒过来的时候了。   黛玉也知道了消息,虽心里有些小失落,但一想到哥哥要娶的嫂子好歹是自己的同学,以后便是成亲了也不会跟自己太生分,就觉得还是挺好的,忙跑来跟许阳道喜。许阳哭笑不得:“八字还没一撇儿呢!妈才让人去请官媒,再说谁知道人家答不答应呢!你恭喜的也太早了……”   黛玉倒是一脸郑重:“陈姐姐家书香传家,最重信,既然年前过来提过,两家默认了年后说亲,现在去提就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哥哥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去。”许阳真想说他其实不在意,对他来说娶谁都是一样,还不都是不认识的姑娘。可是看着黛玉一脸的认真,还是吞了回去。这世界上,最关心自己的莫过于这几个人了,她们心心想着都是为自己好,自己又怎么能够不知道好歹的随便说话,白白惹她们伤心呢。   黛玉冰雪聪明,怎么看不出许阳的心不在焉,可她不能任许阳用这么自暴自弃的态度接受这门婚事:许阳是她的哥哥,陈紫萱何尝不是她的同窗好友?怎么能还没定亲就这么一副凑活过的样子?便打起精神逗许阳:“要是这门亲事成了,哥哥你可不能跟洪举人称兄道弟了!”许阳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要提亲的这位姑娘正是洪秀全娘子的侄女,不禁也有些觉得好笑:“唉,这下子我可赔了,白白的小了一辈儿去!”   黛玉抚掌笑道:“阿弥陀佛,看他以后还好意思总让哥哥请客?哥哥你可得多多跟他出去玩,吃回本儿来!”   许阳大汗:“还说我,你看你才是满口的铜臭气!”   黛玉笑道:“还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你这么个张嘴银子闭嘴银子的哥哥见天儿混在一起,想没铜臭气也难啊!可怜我那未来的嫂子,好好的大家闺秀,怕是进了咱家的家门也得学成葛朗台了!”   “你还会用西洋典故了呢!”许阳哭笑不得,黛玉却得意洋洋:“西洋典故好啊!当面损人对方都听不懂什么意思啊!”许阳登时目瞪口呆,合着西洋典故是这么用的?   两兄妹又开了会儿玩笑,许阳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他看得出妹妹是专门来哄他开心的,也愿意表现的配合些好让妹妹放心,当然,他心底里,也未尝没有因为妹妹的话对这场婚姻多了一些期待的。至少他知道了这位陈姑娘很漂亮,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不错,更可贵的是虽然出身传统的书香门第,贤淑的外表下却难得的有一颗容易接受新生事物的心:她的羽毛球儿打的不错,还懂点儿法语。   黛玉说的没错儿,果然官媒过去陈府,不过半日就兴高采烈回来与许太太报喜,说陈家应下了。许太太很是开心,便开始着手定亲事宜。许阳也一点点被黛玉拉出了阴影,逐渐对这场婚事乐观起来。许太太见他开始有心思关心婚期,聘礼这些东西,也松了口气,她真怕儿子拐不过这个弯儿,苦了自己不算,再搭上人家陈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就太造孽了。   婚事过了小定,便算定下来了。洪秀全果然带了几个同窗过来骚扰许阳,说他大喜应该请客。许阳想起黛玉的话,顿时怒从心头起,你丫的辈分上占了我的便宜,还想蹭我的酒喝?于是便板着脸道:“既订了婚,你也算我的长辈了,怎么好意思沾小辈的便宜呢?未来的姑父大人总不至于一顿酒钱都要问我要吧!”洪秀全是想过会儿拿这个话题笑话许阳的,不意许阳先提了出来,反将了他一军,顿时也放赖了:“你订婚还是我订婚!既然我侄女儿还没进你许家的门,你叫我姑父我还不应呢!!速速取了银子,带我们吃酒去……”   跟着过来凑趣的几个崇雅的同窗笑的打跌:“你们两个财主,偏要装出这份儿穷酸相!倒让我这个真正的穷人可怎么活?”许阳洪秀全一起怒道:“有钱也不为他做冤大头!”说罢发现竟然撞了台词儿,顿时又齐齐愣了。一群人早就笑的前仰后合了,最后几个人把这二人齐齐拖了走:“都别争了,今儿小许大喜,我们几个凑份子!新娘子也算少丽(注1)的亲人了,也便宜你不用掏钱了!”   又有人道:“可惜达令不在!不然更是热闹,还能趁机去他家要两壶何娘子酿的新酒。”   “可不是!何娘子最豪爽,若是咱们自己去买,她准不收钱,达令在家也就罢了,如今他在京里,家里本就收入少,咱们哪里好去沾这两个钱的便宜!”   许阳哭笑不得:“一群死心眼儿!嫂子的酒本就不是卖的,酿了自家喝一些,多出来的直接就送到张家老店了!那酒少的很,老张根本不专门提醒人买,都是老客才知道的,应该还有,你们想喝的话去张家老店买不就成了?”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又是一阵笑,可不是么,大家全都钻牛角尖里了!于是一群人往酒楼赶,又有人派了小厮去张家老店买酒,继而纷纷猜测这次学里有谁能金榜题名。讨论来讨论去,都说别的班不敢保,他们班艾达令的希望是最大的,再没有比他的学问更扎实的,最损的还是洪秀全:“京里二月冷着呢!又不让穿厚衣裳,达令那壮身板儿就占便宜,皮下面有肉有膘,起码肯定不会冻着……”顿时一群人又都大笑。   许阳很少喝酒,平日里便是跟大家热闹也只是抿几口罢了,大家也都觉得他小,很少灌他,可今儿却是例外,他订婚了,本就是大喜,同时也意味着可以把他当做一个成年人了,于是一群人再不客气,齐齐劝酒,结果要回家的时候许阳已经跌跌撞撞上不去马了。几个年长的举人一看他这样,哪里敢让他骑马回去?忙让下人去一旁的车马行雇了一辆马车把许阳送回家,又叮嘱他的两个小厮把马牵回去,好好照看许阳。   许阳醉的一塌糊涂的回家,正碰上黛玉来找他,看他这样子也没敢告诉许太太,让人传话说许阳累了先睡了,自己招呼丫头与他洗脸,脱了大衣裳躺下,又让丫头去做醒酒汤,这里她守着就成。却忽然听见许阳轻轻说了什么,依稀像是在叫兰梦如的名字,可仔细再去听他却紧紧咬了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黛玉一时又悲又怜,还有些别的什么念头一时间理不清。这阵子她先是担心许阳不喜欢这门婚事,对紫萱不好,所以没事儿就跟许阳叨念陈紫萱的好处;可这几日看许阳似乎挺开心的,心里反倒别扭了,总觉得只剩下自己依然还想着兰梦如……可现在看许阳这样,一方面也勾起自己对兰梦如的思念,可另一面又替许阳心疼,可拐回头想起陈紫萱心里又觉得自己这样想是对不起她的。一时间心里百味陈杂,她长到了十二岁,从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算好的才算对的。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下来了,忙拿了手帕来擦,可一抬头,却看到许阳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有了两道泪痕。黛玉再也忍不住,扑在一边大哭起来。   ※※※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少丽,洪秀全的字。这货婚前冠礼的时候取字了,只是我忘了说,远目……   ——   好多亲搞不清时间线,索性把简单的时间表给大家看一下。   1789年,己酉:许阳穿越,许太太投亲,黛玉回扬州。   许阳名义年龄十四实际年龄十六周岁,黛玉八岁。   1790年,庚戌:许阳黛玉上学,徐子清升正三品礼部侍郎,许陌中秀才,林如海回京升正二品左都御史,王熙凤生子。   许阳名义年龄十五实际年龄十七,黛玉九岁。   1791年,辛亥:许郊外放新安,贾琏外放寿县,林如海正式收许陌为弟子,许阳第一次考秀才失败,对兰梦如一见钟情,宝玉上官学。   许阳名义年龄十六实际年龄十八,黛玉十岁,许陌十四,宝玉十一。   1792年,壬子:王熙凤携子到寿县与贾琏团聚,许阳中秀才,考举人失败;许陌中亚元,艾达令汪全明进京,兰家被抄。   许阳名义年龄十七实际年龄十九,黛玉十一岁,许陌十五,宝玉十二。   1793年,癸丑:黛玉毕业,兰济和死,王熙凤生次子,春闱年,艾达令汪全明中进士,迎春订婚,许阳订婚。   许阳名义年龄十八实际年龄二十,黛玉十二岁,许陌十六,宝玉十三,迎春十六。   现在能基本搞清楚时间线了吧!哈哈~ 第二十二章   许阳的婚事定在了年底,家里进入了鸡飞狗跳的筹备阶段。黛玉便写信给林如海,说自己想住到哥哥成亲之后再回去,实在是许太太已经忙晕头了。好在许家是现成的院子,许阳是独子,而且干脆现在就是家里的当家人,至少不用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搬地方腾院子,只需要把正院儿整理一下腾出来放嫁妆的地方就成。其余就是准备聘礼啥的,两方都算书香门第了,依礼行事便是了!   就这样许太太也颇忙乱了好阵子,基本把聘礼啥的收拾好,至于婚礼筹备,到时候再说吧,现在还早忙也忙不到正地方去!许太太五十四岁了,在这个时代真的已经算是老年人了,忙了一个多月,把她折腾坏了,老人家最近心情好,也爱开玩笑了:“幸好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要像别人家似的三个五个的,还不得累死我这把老骨头!”   许阳忙蹭到许太太身边狗腿的给她捶背:“辛苦老娘了!儿子给你捶捶背……”许太太当时就囧了,居然叫开老娘了!这孩子真欠抽。黛玉也笑的不成,不过还是给许阳个台阶下:“若哥哥真有三四个弟弟,那您才不用受累呢!您想啊,哥哥先娶了媳妇儿,以后甭管家里有多少事儿,您直接交给嫂子不就得了?然后一群嫂子进了门,您只管做您的老封君,没事儿坐在屋子里数孙子就成了!”   数孙子?许阳嘴角直抽,虽然他早知道这个林妹妹就是个皮货,可这么油嘴滑舌甜言蜜语的真要命啊!怎么就长成这么个讨人喜欢的模样了呢?唉,真不舍得她走。   从那一天喝醉了之后,许阳就再不肯喝酒,也不太出去玩了。除了筹备婚事的时候一些跑腿儿的活他出去跑一下,其他时间他老老实实的跟着孟老先生念书,天气好的时候套了车带老人家出去散心,有比较有趣的先生上课的时候就去崇雅蹭课。因为黛玉不上学了,便也偶尔让黛玉也跟着出来玩。黛玉冰雪聪明,孟老先生十分喜欢她,两人像亲祖孙似的,今天在园子里抚琴,明天坐着马车到城外踏青,没几天就把许阳给甩一边去了。   许阳也挺满意这样的!本来么,黛玉还小,就该多读点书,学校学那么几年哪能让她学过瘾了啊,自学哪成,有孟老先生这样的大儒教那才不浪费了她的天份啊!正好孟老先生也寂寞,整天都是许阳那张脸也会看腻的不是?多个小姑娘陪着也挺好。   四月份殿试,五月中结果就穿到扬州了,崇雅书院又是大丰收,一下子中了三个进士!全国才二百个,太忒玛牛了!三个人都在二甲里,其中艾达令这货是这届的二甲传胪!对此洪秀全吐槽道:“长得丑没办法啊!他若如你我一般玉树临风,定然能当探花郎……”当然吐槽完毕,还得赶紧去艾家报喜。何娘子喜笑颜开,她已经接到信了,丈夫还捎了信儿回来让她把家里该收拾的收拾了,他十有八九要留京,到时候安排好了房子就接妻儿到京里团聚。   当然另两位家里也得去的,于是洪秀全许阳来到了汪全明家。走到门前正好见汪全明的闺女汪秀宁送了另外一拨儿前来贺喜的人出去。汪全明的闺女十二了,长得很秀气,举止非常大方,她是认识许阳跟洪秀全的,他爹去赶考以后就数这两位来的勤,冬天祖母又生病了也是这两位跑前跑后帮忙忙活的,故而对他俩自然跟对那些锦上添花来贺喜的不同。亲亲热热的喊了声洪叔许叔,请他俩屋里坐下来。   “你爹可曾捎信回来?你奶奶跟弟弟呢?”许阳坐下来,看汪秀宁端上茶来,便问道。   “捎了信了,只说让我们安心住着,他名次一般,够呛能考上庶吉士,十有八九要外放,到时候肯定绕回来接我们!”小姑娘心情很好:“家里太吵太忙,我怕累到奶奶,让小弟带了她躲出去了!”   “家用还够么?”这会是洪秀全问的。   “正要问洪叔叔借点呢!我还得去买些好茶叶,昨儿买的几两都用光了。”小姑娘很是爽快:“倒是有人过来送银子,爹不在,奶奶说不能随便收的,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还是厚着脸皮跟洪叔叔借点吧!”   许阳佯怒道:“怎么只问你洪叔叔借,不问我借!”   小姑娘笑吟吟的说:“许叔叔要娶媳妇了,到处都花钱嘛!我就不添乱了,还得恭喜许叔叔呢!”   许阳哭笑不得:“小丫头鬼精鬼精的,我哪里就差这些了!不过也别再买茶叶了,我那里茶多的喝不完,给你拿点过来就够用了。”便喊小厮:“二喜,赶紧回家,跟你桔子姐姐说一声,把前儿拿回来的新毛尖儿送过来两包!再到全味坊,各色点心都来二斤,让他们派个人送过来。”说罢丢了块儿银子给二喜,二喜赶紧出门上马办事儿去了。   汪秀宁赶紧道谢:“这太麻烦许叔了!”她自然明白许阳的心思。若借银子,少不得她爹回来还要还。可送点茶叶点心招待客人用,难不成还让她家折了银子还回去?小东小西的不少花钱还不起眼儿,许阳这是变着法子贴补她家呢。   洪秀全在旁边嗤道:“不用跟他客气!他现在富的流油,你爹就是当官了也未必有他赚的多……”说罢拿了两个锭子出来递给汪秀宁:“这是二十两,你先用着,这几日开销肯定大些,过阵子就好了,不随便收礼是对的,只是也别一概而论,我们的别的同窗什么的送的一般的贺礼还得收的。便是不收的,也把话说的软和些。”   汪秀宁笑道:“谢谢洪叔叔提点,我省得了。”   两人没有再多啰嗦,汪全明这个女儿养的极好,小小的姑娘很会办事儿,再说人家奶奶早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们就是不说,也不会出纰漏的。许阳觉得这姑娘有些地方比自己都强,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告辞前许阳对汪秀宁道:“有什么为难事儿的话,便到我家找我,若是我不在,直接找妹妹也成,一般的事儿她就拿主意了。”   汪秀宁抿了嘴儿笑:“知道了,有事儿我就去找您!这么一说我倒宁可找您的时候您不在呢!早就对女状元仰慕的不行了……”   许阳一听就乐了:“想见她,你早说啊!她现在也不上课了,闲的很,等你们家忙完这阵子就带你弟弟到我家玩吧!”   小姑娘也乐了:“好!忙完了这阵子我们一准儿去,到时候您可别嫌我聒噪。”   洪秀全这回没插嘴,他看着许阳那是各种的羡慕嫉妒恨啊!唉,当家作主的就是不一样啊!自己请个客儿,七大姑八大姨眼巴巴的看着,来个同学要请安问好见一群人才能去玩自己的,更别说出来进去那个别扭啊!瞧人家许阳,啥事儿都不用跟家里汇报……   许阳回到家里,就去找许太太聊天,正巧黛玉也在,她正偎在许太太身边给她捶腿。许阳一见这架势就笑了:“康平妹妹,你今天是缺钱了,还是把什么宋朝的花瓶子啊唐朝的画轴子啊给弄坏了?说吧,又闯什么祸了?”   黛玉的脸腾就红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谁闯祸了!我就是孝敬孝敬姑姑,不行啊?”   许太太也瞪了许阳一眼,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当玉儿跟你似的,一献殷勤准没好事儿?你又跑哪儿玩去了?”   许阳笑嘻嘻的坐下,随手拿起扇子给许太太扇风:“去几个新科进士家贺喜去了!何娘子可算熬出头了,我寻思着要是达令确定留京了,咱们家就帮忙派人把他们一家送到京里吧!”   许太太笑道:“这些你自己安排就行,不用什么事儿都跟我说的。”   许阳又冲黛玉笑道:“汪全明的闺女可是很崇拜你这位女状元呢!改天我把她请来跟你玩儿?不过你得准备见面礼儿,虽然同岁,可她得喊你声姑姑呢!”   几人正聊天,便有下人说又有京城的信到了。可不是么,今儿又是京城邮船路过的日子,大江有官方送信专用的船只的,五天发一趟,专门送邸报还有朝廷的一些命令啥的,也捎带的送一些民信,当然一般人是没门路用的。运河上所有船都得给这种船让道,所以从京城到扬州不过十天信能送到。货船客船就别想了,一个月能到的话只能说你运气好的破表了啊!   下人拿过来的是个封了火腊的匣子,许阳上前接过来,打开一开,里面厚厚一沓子信,有林如海林如海给许太太的信,给黛玉的信还有给许阳的信,有许子清给许太太的信,还有许陌给许阳的信,顺便还捎来了几个新科进士给家人的信,满满装了一匣子。   许阳随手分了分,叫了人把别人家的信送去,抬头看许太太看信看的一脸古怪,他倒是没看林如海给自己的信,毕竟他们之间有些秘密不足为外人道,因此他向来是把信拿回自己书房看的。   却听许太太说:“只说今年要忙你的婚事,谁知道之前居然还得要先办一场呢!”   许阳一愣,看许太太对黛玉笑道:“才说到汪进士,这就成亲戚了。你父亲给他做媒,与你大舅舅家的二姑娘订了婚呢!过了年汪进士就要到湖南平江上任了,趁回来接母亲孩子的功夫,正好把亲事办了。只是荣国府在这边也没什么亲戚了,你爹爹索性帮忙帮到底,便商议好了让你那二表姐提前住到咱们家待嫁。”   黛玉一听就乐了:“我还说明年才能见到几位表姐呢!谁知道再过几日就能见到二姐姐了。”   那边姑侄二人说的挺热络,许阳却纠结的够呛。虽然早知道红楼的故事在自己这只大蝴蝶的搅和之下早就面目全非了,尽管他没见过迎春,也为她能够摆脱嫁个中山狼的命运而开心——那毕竟是个美好的女孩子。可是,居然是嫁给汪全明,这真的太考验他的神经了,那个留着胡子酷爱装逼龟毛无比的汪全明,好吧,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喂!迎春姑娘才几岁,老汪你闺女都多大了,你可怎么能下的去手啊。   许阳嘴角抽了又抽,还是决定先回去冷静一下,这剧情实在是太神展开了!我个穿越的到现在才只见过十二钗当中的一个,养了几年还是个萝莉呢;你老汪不就是跟我熟点么,咋就能把迎春姑娘娶回家呢?喂你沾了我的大光了啊老兄。话说我要是不订婚是不是也有机会娶个宝姐姐啥的……呸呸呸怎么搞的胡思乱想什么东西啊!我可是要结婚的人了,唉,不知道陈姑娘的喜不喜欢欧罗巴衣服,要是喜欢的话我提前给她备几套她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再怎么存有遗憾,珍惜眼前人这个道理,许阳还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这阵子一直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用积极的态度面对这场婚姻,不管怎么说,要做人家的丈夫了,就必须负起责任来。   这么想着,许阳回到房里,把前阵子画的一幅萱草图卷起来,准备回头让洪秀全转托他娘子捎给他的未婚妻。许阳明白一点,感情是要用心维护的:他的父亲母亲结婚三十多年了,还是会在结婚纪念日里抛下儿子们,单独出去约会,看电影……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都要再拍个合影留念。更别说许爸爸有时候会蹬了自行车带着许妈妈出去逛街,美其名曰追忆似水年华——明明家里有一辆沃尔沃的。   受父母的影响,许阳这个家伙别看他没什么恋爱经验,可他还真挺有浪漫细胞的。前阵子洪秀全贼兮兮的跟他说,说他娘子私下把许阳的一幅字儿给了她侄女,那紫萱姑娘很开心,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许阳一听,未婚妻喜欢自己的字儿?那好啊,于是就又写了幅小篆让洪秀全捎过去,没几天,便收到了个精致的荷包。许阳不敢挂出去,偷偷的收了起来。开玩笑呢,这两年自己这些零碎东西几乎都是黛玉做的,这么个眼生的东西拿出来就得被认出来,到时候怎么解释啊?一定会被小表妹笑话一百遍的,康平萝莉不好惹啊……   不过许阳还是挺注意的,字也就罢了,他的字儿市面上虽然不多,但也找得着,所以送给陈姑娘没什么。但是他的工笔画从来就没有外流过,大家都只知道他画的一手西洋画……他也觉得自己工笔画凑活但是也不算太出彩,并没有显派过,这会画了工笔的画儿,就没写平日里用的雅号,而是开了个玩笑写了个“屎壳郎”的落款,一方面万一让别人看到陈姑娘手上有这种明显是他画的还不是外面能买到的画,也让她难为情的;另一方面,好吧,这孩子想玩点情趣,当然这个情趣实在是挺没档次的,真忒玛煞风景。   没多久,家里便又收到林如海的信,这次的内容更让许阳崩溃了。汪全明已经上了回扬州的船,而他跟迎春的婚事定在九月,贾家已经把嫁妆收拾的差不多了,准备六月中就让迎春往这边赶……好吧,这个内容一点都不意外。关键是送嫁的人!因为贾琏外放了,而贾赦贾政显然不可能来送迎春,于是家里剩下的唯一的差不多能冒充个大人的男孩子,居然只有宝玉!没错,贾宝玉要来扬州,给他姐姐送嫁,然后在这里住阵子备考,明年年初去金陵考秀才。这还没完呢!徐子清也来凑热闹,他说大侄子要结婚了,自己却没空来,真是太可惜太可惜了……所以就让他家老四全权代表自己,来扬州参加婚礼顺便送礼。许阳真心跪了,小七叔,我婚礼在年底你犯得着现在就让许陌跟贾宝玉一起过来么?你们这些人组团到我家是来刷BOSS么?   许阳真的不太高兴,他也搞不清到底在不高兴什么,隐隐的总觉得这两个人是来跟自己抢妹妹的,他狠狠的唾弃了自己的妹控心理,然后调整了心态去洪秀全家送画了。   洪秀全前几日就得到了汪全明要娶妻的消息,他那天正好去汪家,汪秀宁才得了父亲的信,就略略跟他说了。这会儿他笑的直打跌:“听说没,老汪要成亲了!这家伙拖来拖去不肯续弦,这会子闺女儿子都十来岁了,他还不是得成亲?我估计着那位贾姑娘比他闺女也大不了几岁,这哪里是娶媳妇儿,这是又养个闺女啊!”   说完看许阳黑着一张脸,忽然意识到什么:“喂,他要娶的贾姑娘,该不会就是你舅舅的岳家的姑娘吧……”   许阳咬牙切齿:“你——说——对——了!你这张嘴就不能不这么欠么?”   洪秀全也有点尴尬:“该打该打,你知道我爱开玩笑的,实在是一下子没想起来这码子事儿。就说么,老汪在京里能认识几个人?不是林大人介绍他上哪里去找媳妇儿啊。”   许阳叹道:“是啊,哪里那么好找!再说老汪家的情况,若不是知根知底,我舅舅也不敢乱做媒人……我问过我妹妹,她这位表姐知书达理还在其次,关键性子实在是软和的很,老汪再不用担心她会亏待了孩子们的。”   洪秀全一听,也有些惊叹:“你这么说,这贾姑娘跟老汪竟是天作之合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了,我该去趟汪家,跟老太太说说,也好让她放心。”   许阳点头说好,这会子他是迎春的亲戚,反倒不合适去说这些,好歹让汪家人事先对迎春有个好印象,也算再帮她一把吧。 第二十三章   宝玉那次去林家找过许陌之后,就成了林家常客,连前阵子新认识的秦钟也没兴趣去看望,容貌比许陌差了一截也就算了,关键是秦钟虽然也挺招人喜欢,可相处起来实在没有跟许陌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如沐春风:谁说男孩子就不喜欢被照顾了?被人关心和对方等着被关心那感觉真的太不一样了啊。再说秦钟上的是家学,宝玉自己又不去家学,也就没机会跟他混的太熟了。好容易休沐日家里人哪里舍得他出来,抽出一点空那肯定是赶紧过来找许陌的。   殿试之前,那几位落榜的举子就结伴返乡了,虽然进京的举人有部分会在京里直接住下,等下一次春闱。可这几位都是借住林家的,当然不好意思这么住下去,况且这几位家境都一般,还是赶紧回家一边读书一边给家里赚点润笔钱养家比较靠谱。   艾,郑,汪,胡四位举人,却是一直在林家住下了,因此宝玉每每去林家,也经常的被带到这四位住的地方聚聚,所以对汪全明也比较熟悉。二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了,宝玉很为她高兴。汪全明虽然岁数大一些,可是见过几次面觉得脾气真的挺好的,而且这人虽然自己过日子仔细,但是却从不沾别人便宜,从来不怕别人说他穷酸,中了进士也不没有得意忘形,实在是个难得的坦坦荡荡的君子,贾宝玉觉着这人起码比他认识的那几家勋贵子弟看着靠谱多了。   当然,以宝玉那温柔多思的性子,还是伤心了阵子的,温柔和气的姐姐一转眼就要远嫁了,以后见面都费劲儿,怎么能不伤心呢。   正伤心着,却被他爹爹叫道书房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听了半天才听明白,竟是让他去给二姐送嫁,当然,教训的是让他不许耽误了功课,这次去扬州顺便待到明年,把秀才给考回来再说!他爹有事没事儿就K他一顿,他都习惯了,谁知道老头子这回却转了性,说着说着忽然放软了口气:“你年纪还小,便是这次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要刻苦,可也别熬坏了身体。”   宝玉长这么大,这几年都未曾听到爹爹这样子柔声细语对他讲话了,一时间竟有些呆了,抬头一看,他父亲鬓边早有了许多白发,脸色也极为不好。一时间也是非常难受,轻轻问:“老爷,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儿您别瞒着我了。不是说满二十五的女官家里若是求个恩典,也是能接出来的么?我去年的时候依稀听我娘跟您商量过这事儿,可后面怎么就没动静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贾政呆了半晌,还是叹道:“原以为你姐姐是有大造化的,所以当日便顺水推舟的让她进了宫,可一晃儿快十年,她依然是个女官罢了……这两年我跟你母亲商量了许多次,看她能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便相看了好几个人家,寻思着好歹她也是宫里出来的,又是咱家正经的嫡出姑娘,就是年纪大些,也总能找个过得去的婆家。”   说道此处他声音便有些哽咽:“谁知道去年一打听,才知道她已经被皇后送去侍奉了圣上。再也,出不来了!”   宝玉一时间如遭雷劈,这么大的事儿,他竟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想来是家里人特意瞒着他的。抬眼看他父亲,他父亲又叹了口气:“没名没分的,依然是个女史,有什么好张扬的?你是要进学的人,我和你娘也不想让这些事儿烦了你。”   “父亲!”宝玉跪倒在地,眼泪刷刷的下来了。这几年他没少接触正经的官宦子弟,如今皇帝昏庸,整日醉生梦死,皇后被气病了几次,后宫乱成一团,莫名暴毙的世妇级别的女人这两年就有五个。皇帝活不久了,这是但凡有点眼光的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他的姐姐这会儿一脚踩进去,受不受宠都在其次,怕是连个善终都难做到!   再看他父亲,也早已泪流满面,哭了半晌才道:“宝玉,你要争气!你要争气。若你哥哥当日还在,咱们家何至于就眼睁睁的看着你姐姐被送到那地方去。还不是当日想着你姐姐样样出挑,便是到了那儿也差不了,可看看这几年的情形,我真宁愿她当个老姑娘被接回来。”   当日选秀,若是贾家不乐意,但凡肯想点办法,总能免了去,毕竟大江的选秀制度对于勋贵人家其实是很宽松的,基本可以说是全凭自愿。这几年宝玉正经读书,也颇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他明白当日家里人确实是存了某些心思的,但是随着姐姐入宫的日子渐长,希望越来越渺茫;老太太跟王夫人等人在内宅之中,又都是不喜交际的人,实在消息闭塞,而贾政好歹也是正经有实差的人,有些事情真的比他的母亲跟妻子清楚太多了。可是清楚又能怎么样?自己又改变不了什么,反正女儿也一直只是个女官,到了年龄请个恩典放出来就是了,何必说出来让母亲妻子糟心呢?谁知道事情急转直下便到了这个地步呢。若是放在十年前,甚至五年前,这对于贾家都该算是个喜事,总算有个盼头不是?可是现在宫里这状态,元春这年纪,而且名义上依然只是个女史,贾政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好开心的,而宝玉如今也颇知道一些朝堂事,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问题。   贾政放纵了一会儿自己的感情,还是又打起精神,对宝玉道:“你母亲还当你姐姐是熬出了头,她心里自然是觉得你姐姐什么都好,谁能不喜欢呢?这些事情你知道就行,莫要说出来烦她,更别去烦你祖母。”   宝玉哭道:“儿子明白,儿子不会说出来让祖母跟母亲难受的。”   贾政看着宝玉,如今他浑身没有半点纨绔气,更知道他早就改了那些坏毛病,一时间心越发软了:“你长大了,懂事儿了……我现在就是死了,也能闭眼了。”   宝玉大恸:“父亲……”   两人当了十几年的父子,从未像现在这样正经的好好谈话。贾政头一次把宝玉当做大人来对待,跟他好好的交流;宝玉也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父亲真的几乎是一个老人了,他整日严肃的面容下面,有一颗试试为这个家的未来焦虑的心,可是却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贾政又道:“此去扬州,你要照顾好你的姐姐。你们自小儿一起长大,便是我不说,你也会为她尽心的。可是另有一件事,你得记住了。你小时候跟你林妹妹要好,可如今不比过去了,她毕竟不是家里的姐妹,你行动上一定要尊重些。”   宝玉道:“我哪里会不尊重林妹妹呢?我们打小儿就熟识,便是亲姐妹也没有她这样亲。”   贾政斥道:“就是不许你当她亲姐妹般对待!”说罢也觉得语气太硬了,他今天是真的进入了慈父状态,或许是因为宝玉懂事儿了,或许是因为元春的事情触动了他心底的痛处:“我跟你大伯前日到你姑父家商量让你送嫁的事儿,你姑父当时没说什么,可第二天便又送了消息来说正好年底他外甥成亲,许侍郎家要派四儿子去贺喜,干脆一起去,等来年了再把黛玉顺便接回来。宝玉,你当这是为什么?”   宝玉喜道:“怎么?四哥也要去扬州!真是太好了……”说罢又有些愣:“许家表哥的婚期不是在年底么?怎么也这么早就让四哥过去呢?”他从来不是个笨人,说着说着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一时间脸色刷白。   贾政也很是不忍,可有些话不说不成,现在不说清楚,儿子钻了牛角尖,那才麻烦呢:“当日你祖母,确实有让你跟你林妹妹定亲的意思,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姑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你妹妹又没个兄弟撑腰,正好又在咱家教养,那嫁到咱家是最好的。可是,谁知道你姑父后来又把她接回去了,她又多了表亲扶助,便是比亲兄弟也不差了,更何况你姑父青云直上……便是你祖母,后来也不好意思再提这事儿。偏偏这两年你出息了,好好读书了,你祖母就又有些动心,前阵子便跟你姑父提了下,唉,我若事先知道,一定说什么也要拦住你祖母,咱家这样子,便是你再出息,又怎么配得起呢?结果白白的让你姑父生了忌讳的心思。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让你单独在扬州许家住那么久?”   贾宝玉彻底呆了,原本好好的跪着,此刻却瘫坐在地上。他跟黛玉从小一起长大,要说那么小的孩子那时候就能有什么心思,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如今他也到了青春慕艾的时候,虽有个万里挑一宝钗就在眼前,可心里总会时不时想起那个爱哭偶尔会跟自己耍小性子偏又天真烂漫纯真可爱跟自己情投意合的小表妹。更别说自许陌回来,他又多次从许陌那里挖来了不少黛玉的故事,本来有些模糊的记忆又重新变得生动起来。这回听说自己能在扬州呆大半年,除了与迎春分离的不舍,其余满满的全是对黛玉的思念。   宝玉其实并没有一定要娶黛玉这样的心思,毕竟他们相处的日子不长,那时年纪也小。可是,这是他最美好的回忆……现在忽然一个冷冰冰的现实摆在他面前:他的姑父其实是看不上他的,他跟他的林妹妹绝无可能,而且他最倾慕的许四哥竟然很可能就是他姑父为他的林妹妹精心挑好的夫婿……可以说这信息量真的太大了,而且消息真的全都太糟了,一时间便有些招架不及。   贾政看他这样子,又生气又可怜,不禁骂道:“你赶紧给我站起来!成什么样子。你说你哪点比得上许家老四?人家十五岁就是江南的亚元,你呢?连个童生都不是呢!我要是你姑父,也看不上你,你总不至于连这么点道理都想不通吧?真难受就好好读书去吧。快快回房,让丫头给你收拾下东西,再派人到学校请个假,过几天便要上路了。”   宝玉浑浑噩噩的回了房,心里憋闷的厉害,可毕竟他现在也不是过去那个任性孩子了,难受是难受,好歹还是没有忘形,只拿了书坐在桌前装模作样的看。丫头们也都当他是心情不好,又见他念书去了,并没有敢来扰他的。这两年宝玉变化太大了,回家时间也少,对丫头们自然不像过去那么亲近体贴,尤其读书的时候更是烦别人打扰,也只有袭人跟他随意些罢了,偏袭人出去办事儿,别的人哪里敢惹他,一个个都老实的该干啥干啥。   半晌总算缓过口气,毕竟他与黛玉相处的时间短,又是好久前的事儿了,并未曾像原著那般情深义厚,所以也只是一时心里堵得慌罢了。正好袭人回来,他便与袭人商议这次去扬州带了谁去。其实他如今在外面住校惯了,不带丫头也无所谓,可是如今是去亲戚家,便是自己不安排,母亲也不会让他只带了小厮,那还不如自己掂对好呢!在外读书的好处就在于,他母亲如今也把他当了半个大人看了,起码他自己的事情能让他自己拿个主意了。   袭人想了一想,觉得自己跟麝月不能全都离开,总要有人在这边管着,按理说其实她留下最合适,不过宝玉倒是希望她跟着,况且谁不想出去玩儿?袭人也才不过十五,再稳重,心里也是想出去的,便没有推辞。待宝玉回禀了王夫人,说了自己准备带袭人茜雪二人去扬州,王夫人把二人叫过来一看,果然袭人稳重茜雪活泼,看着都还算朴素,便依了宝玉,让她们好好照顾宝玉,又赏了几件衣服,便让她们退下了。   此时贾府财政还不算太紧,迎春的嫁妆的钱倒还抽得出来,毕竟远嫁,因此并没有田亩陪送,况且原本给她的预算就不够再买田地的了。公中的预算是一万两,这数目听着不少,可他们家这个阶级用的东西真的都是奢侈品,一万两其实买不了多少东西,况且这脸面上的事情贾家向来不含糊,于是合计来合计去好几天没个章程,不过是定来了家具到扬州买而已。最后还是王夫人提议道:“汪进士家里不富裕,听说他家现在在扬州住的不过是个独院儿,出来进去的很是不方便。我合计着不若干脆在扬州给他买个宅子,到时候二丫头就带了嫁妆直接嫁到新宅子里去,又好看又实惠!”   邢夫人有些发愁:“即是陪嫁的宅子,女婿好歹也是个进士,咱们家起码也得买个三进四进的宅子才过得去,怕是银钱上不凑手。”   贾赦倒觉得是个好主意:“三进的宅子在京里起码也得五千两,可若是在扬州就要便宜不少了,就是最体面的地段三千两也足够了。况且又犯不着在地段贵的地方买,偏僻点的地方就成。”顿了一下,又道:“若选个便宜的地段买,三千两连家具都能置办了。”   这回连邢夫人都赞成了:“对,干脆让宝玉带了三千两银子过去置办。找个安静地方买个大宅子,家具榆木的就很好,那边家具店铺又多还便宜,这样三千两确实够了。”   王夫人反过来倒有些犯愁:“家具也就罢了,连房子也让人家许家帮忙踅摸,是不是过了些?”   贾政笑道:“无妨!妹夫跟我说过,阳儿那孩子能干的很,家里家外他操心惯了,而且人面广,惯会跟人打交道的,这事情交给他再没有什么不妥的。”   在一边合了眼小憩的老太太也睁了眼道:“就这么定了!回头去称三千两银子给宝玉带上吧。”   解决了最大的问题,其他就是到库房找东西,一万的预算是没错,可是不可能都用现银买,于是邢王二位夫人便带了人到库房去搜罗。偏正好宝玉过来迎头碰上她们,一听是给二姐姐准备嫁妆,问了具体要什么品类的东西便也跟了进去凑热闹。   还别说,宝玉心细,没一会儿就在库房里翻出来个花梨木的棋盘子,赶紧叫人列到嫁妆单子上:“别的家具到扬州买榆木的也就罢了,好歹带个好棋盘,二姐姐一定喜欢。”这棋盘在库里放了至少十年了,邢夫人王夫人自然没什么意见。   库房里翻出了不少适合陪送的古董跟布料皮草,然后便是匆匆忙忙的做衣裳打首饰,又催了迎春赶紧做针线活儿。鸡飞狗跳的折腾到了六月份,好歹把嫁妆都备好了,粗粗一整理,也有二十多抬,到了扬州再填上家具,凑够三十六抬嫁妆是没问题了。这数字不算多也不算少,但是加上要陪送个宅子,那提起来就已经相当体面了。贾家的几位家长都认为安排的还算不错,老太太额外给了迎春五百两的压箱银子,邢王二位也各添了二百两,其余兄弟姐妹各有礼物相送。   癸丑年六月八日,这一天是个大晴天,贾迎春怀着对未来的期待与惶恐,踏上了前往扬州的大船,开始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第二十四章   贾家原本租了一艘船,迎春的嫁妆本就不算多,大件的家具又准备到扬州再买,随船带来的不过是古董衣服布料罢了,家里给迎春陪嫁带了四个丫头,宝玉自己带了两个丫头伺候,另有八九个办事跑腿儿的男仆,一艘船足够了。而许陌也要结伴去,因许阳年底成亲,许子清颇准备了不少的礼物让他带去,索性自家也租了一艘船。这艘船跟贾家的船差不多大,人带的要少一些,可吃水却更深。上回给嫂子买房子,结果金子被全数退回来,许子清一口气憋了好几年,这会子趁着侄儿结婚,塞了一货仓的东西做贺礼,从皮草绸缎到笔墨纸砚,居然还有两匹进口的好马,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为这事儿林如海颇笑话了他一顿:“知道的你是给侄子送婚礼贺仪,不知道的以为你家也嫁闺女呢!比人家陪送的嫁妆还多。”   宝玉虽因为父亲说的事情,心里有些难受,可是毕竟他跟许陌感情一直不错,说老实话如今他跟许陌比跟黛玉都熟些,总不至于因为个自己揣测出的完全没影儿的事情跟他生分了去。故此等一出发,早忘了前阵子的难过事儿,动不动就趁船停靠的时候摸到许陌船上玩儿。当然,他知道轻重,许陌什么时候见不着?姐姐这次远嫁,再见面就不知道哪年哪月了,所以平时大多都泡在迎春那里。迎春做针线,他就在一边读书,偶尔两人也聊聊天,迎春脸皮薄,明知道宝玉认识汪全明,可是却拉不下脸来问。还是绣橘忍不住了当面问了宝玉,宝玉便把他知道的汪全明的情况能说的都说了,什么成熟稳重(老货一个),一派名士风度(爱装逼),心细如发(龟毛无比)……反正都是说来说去都是优点,让原本因为远嫁而满心不安的迎春逐渐放松了许多。   夏天的航道水量充足,又不像天然江河什么的急道险滩几多,所以一路行的挺快,不到四十天,两只船便来到了扬州。   这天正是半下午的时候,船在扬州的码头靠了岸,许陌先下了船,果然看到他伯娘家的刘管事已经在岸边等着了,后面浩浩荡荡的跟了一队马车,显然是为了方便搬东西从车马行雇了车。一看到许陌就笑着迎上来:“昨儿接到消息,太太一大早就让我到这里等着,果然等到了。”   许陌笑道:“也是赶巧了,正好前儿儿跟邮船停靠在一起,就顺便托他们递个信儿,又要辛苦刘叔了,这回船上东西真不少。”   正说着另一条船上下来一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刘管事便知道是荣国府的宝二爷了,忙上来见礼,又见后来几个花容玉貌的丫头,扶了个带了锥帽的小姐娉娉婷婷的走下船,赶紧叫人把家里的马车拉到跟前儿行礼,让丫头扶了小姐上车,两位也公子上了马,留了人看着卸船装车,刘管事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杭州城里走去。   宝玉一路行来,看路边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与京城很是不同。忽听得许陌笑道:“扬州民风开放,而且商铺众多,便是大家闺秀也是能上街的,宝玉你平日里出来玩可得注意,凡哪家店铺门前有马车停着又丫头侍立,十有八九是谁家小姐夫人在里头,虽没说闲人止步,可是能绕过还是绕过的好。”   宝玉一听便笑了:“这倒好,可惜二姐姐不能在这里常住,不然时不时的能出来走走,真是不错。”   许陌也笑了:“便是不常住也没事儿,也就是京里的规矩严些,过了长江,便松快多了,汪进士外放的地方各族混居,那些外族的女子是随便出门的,对女孩子更宽松呢!”   宝玉心悦诚服地叹道:“四哥你懂得真多!”   许陌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懂得多呢?还不是听别人讲的。全明兄外放的地方确认下来之后,就到处踅摸那边的消息,专门请了湖南平江的同年董进士喝了几回酒,把那边的风俗摸了个差不多,还特地学了些当地的土话。董进士也是知道他要到自己的家乡任职,何尝不希望老家乡亲能摊上个好父母?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们吃酒的时候我做了两次陪,故而也知道了一些那边儿的事情。”   宝玉听了更是叹服:“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过去觉得这话俗不可耐,现在却觉得很有道理。”   许陌大笑“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说的那些禄蠹……”   宝玉顾不得还在马上,便想凑过去捂许陌的嘴:“四哥可别提那些了,小时候不懂事儿,净让你听笑话了。”   许陌提了缰绳躲开,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还在路上呢!仔细撞到人。”   宝玉慌忙稳住马,也不再嬉笑,老老实实跟许陌并马而行。   不过小半个时辰,一行人行至一条幽静的路上,两边郁郁葱葱都是梧桐树,树后影绰绰露出一些门户,竟是条极为宽阔的巷子。许陌便道:“这巷子看着不起眼儿,住的却没有一般的人家,最差也是江南数得上号的盐商,好几个致仕的官儿都在这巷子里住,安静得很,等闲的人不会往这里跑的。”   正说着,前面带路的刘管事回头道:“二位少爷,到家了。”   宝玉抬眼,看前面果然是两扇黑漆大门,于是几人全都下马,便有下人把马牵了去。扭头去看迎春坐的马车,却见几个在后面马车里的丫头们已经纷纷下来了,却有个衣着不错媳妇对着迎春的车里面说了什么。随即便有几个健壮的仆妇过来,把上面的轿棚抬起,直接进了大门。   宝玉便不再看,随着许陌进了大门往西,又是一道小门,再往北便是个垂花门。两人站定,片刻丫头们追了上来,把迎春从车里扶出来,又从垂花门里出来个穿着绢纱的秀美丫头,笑吟吟的冲三人行了礼,领了三人一同向里面走去。   垂花门后却是个大院子,坐北朝南五间轩昂敞阔正房,最中间匾上挂了“庆德堂”三个字,东西各有一排厢房,沿着房子皆是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郁郁葱葱的十来棵梧桐遮了大半个院子,一进来便觉得比外面凉爽许多。许陌在这里住过许久,又是自己本家亲人,所以便充了半个主人,对迎春宝玉笑道:“这儿是阳哥哥的住处。他整日忙得很,咱们又不一定什么时辰到家,定是不可能一直等在家里的,看样子怕是今天也够呛在家。”   引路的丫头也跟着笑道:“还是四少爷知道我们少爷的习惯,今儿尚老先生下了帖子请他去研究画儿。”   许陌笑道:“大画家尚九公?这就难怪了,扬州书画大家,论起来老一辈儿谁能跟他比,可小一辈儿的,又有谁能比得上阳哥哥。这两位早就是忘年交了,老人家下了帖子他怎么会不去!”   那丫头也是颇懂些文墨的,听罢竟也接着道:“可不是!少爷这阵子正跟尚老先生研究怎么西洋油画跟中国画儿的风格结合到一起呢?”   许陌奇道:“这两样儿可怎么结合到一起呢?”   丫头也乐了:“我怎么知道?就这几个词儿,我还是听了少爷姑娘说话,现炒现卖的呢!我那点斤两,认得自己名字就不错了。”   “桔子姐姐又开玩笑,谁不知道你当日做的诗把阳哥哥都给比下去了……”许陌的心情真不是一般的好,跟那丫头开起了玩笑。   桔子哭笑不得:“您就笑话我吧!那是哪年的事儿了?那会子少爷才回大江几天,话都还没说好呢,让他作诗那不是难为人么?也就是您,大姑娘说什么都信。”   宝玉从进了这门便觉得心跳的厉害,这会子便是这么个娇俏的姐姐一口吴侬软语的与许陌打趣,他也没心思细听。   过了许阳的院子,便又进了一个院儿,这回的院儿小了一些,依然是郁郁葱葱的树遮了太阳,正房没有那么巍峨,却多了些庄重,正屋依然挂了匾,上书“半闲居”。那叫做桔子的大丫头闭了嘴不再说话,宝玉便知道是到了许太太的住处了,果然有丫头打了帘子,又有人往里面递话:“贾姑娘,贾少爷跟四少爷到了。”   三人鱼贯而入,宝玉便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与他母亲差不多年岁的端庄妇人走了过来,许陌慌忙便喊伯娘边要下拜,只是未等跪下就被那妇人一把拉住:“快别这么多礼,瞧这一路折腾的,好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又下去了!”   迎春宝玉二人也纷纷下拜,那许太太忙松开许陌,一手拉了迎春一手拉了宝玉,连声道:“好了好了,自家亲戚,快都起来吧。”又回头对许陌道:“难怪你写信总夸宝玉,这孩子真是跟金童似的,真招人喜欢。”有细细的看了迎春:“好姑娘,生的跟你姑姑有几分像呢,我看了就觉得亲切。”   几人落座,许太太道:“阳儿今天出去了,玉儿本来是在家等你们的,偏教阳儿功课的孟老先生身子不大爽利,偏阳儿又不在家,玉儿便赶过去安排事情了。刚才递话回来说老人家只是积食,没什么大碍,过会儿就回来。”   迎春虽性子糯,那也真只是性子糯而已,正经的大家闺秀,长得好,站坐行止都十分的有样子,见人也不会畏缩,只论卖相十分的拿得出手。许太太越看越喜欢,连声道:“我家就那么一个皮猴子,幸好还有玉儿陪我,不然真是被那臭小子闹死!就这样,他还三五不时的拐了他妹妹出去淘气,真是愁死我了。正好你来了,能跟玉儿玩到一块儿,省的她被我家那个皮猴子教坏!”   许陌笑道:“阳哥哥听了这话又该喊冤了,明明十有八九都是妹妹自己想淘气他只是陪着的……”   正说着,忽然有人接话道:“四弟,你背地里说玉儿坏话,被她听到了可了不得!”   话音未落帘子一打,西斜的阳光洒了满屋子,直刺的宝玉险些睁不开眼。   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此时正是盛夏,他穿了一身月白的暗花罗裁的长袍,外罩一层暗花纱,头上未曾戴冠,只用用同色丝线绣了梅花纹的一条绸带把一半的头发束在头顶,眼中含情嘴角带笑,玉树临风的站到许太太跟前行了礼:“母亲,我回来了。”   许太太笑道:“可算回来了,快快过来见你二妹妹和两个兄弟。”   迎春慌忙站起万福:“见过许哥哥。”许阳含笑回礼;许陌与宝玉也站起身来,齐齐行礼,许阳也一一含笑回礼,让他们坐下,自己也到许陌上手空着的椅子坐下。   他是许家正经的主人,既然回来了,大家的话题自然又跟方才不同。   许阳先是对许太太道:“母亲,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七叔给咱家的礼物跟二妹妹的嫁妆已经运到家了,我婚事还早着呢,就让他们把七叔带来的东西先清点了入了库,等用的时候再拿出来。二妹妹的东西倒是没必要来回倒腾了,我让人直接送到了妹妹的厢房放下。我看那些布料怕是放的时候离舱底太近了,有点潮,便让二妹妹的丫头们给招呼着直接打开了先散散气,好好的东西给捂坏了可就糟蹋了。”   许太太笑道:“你看着办,这些事儿让玉儿帮你打理就成。”   说罢又对迎春道:“二妹妹,你便住到我妹妹的院子吧,她那里又宽敞又自在,你住着正好。”迎春是客随主便,更别说这里她只认识林黛玉,当然愿意跟林黛玉住到一起,便点头说好,并谢谢许阳费心。   许阳又对许陌宝玉笑道:“小四你自然还是住我那个院子,只是孟老先生经常会过来住在西屋,正房是没地方了,你住在东厢可好?还有宝玉,小四常跟我说你俩亲厚的很,便也跟着他住到东厢吧,东厢两套起居的屋子,正好你们一人一套。这边比京里热些,白天若是在屋里闷的慌,就去园子里散散心,水边的那排房子如今凉快的很。”   许陌笑道:“早就眼馋那排小房子了,过几日一定抽空去那里住一夜,听着蛙鸣睡觉一定很有趣。”   许阳笑道:“亏得你不嫌吵,妹妹有一天去园子里玩,顺便在那边歪了会儿,结果被那里的蝉鸣吵的心烦,回来跟我念叨说没睡好,你倒好,专门想听青蛙叫!”   许陌对黛玉的问题那是绝对说不出一个不字,听罢立刻笑道:“那自然是不同的,让我听蝉叫也心烦,嗡嗡的吵死了。”   许阳便又问宝玉这还适应这儿的气候,宝玉笑道:“扬州虽是南方,其实也并没有比京里热多少,毕竟水多,我方才骑马走在街上,太阳还没下山,风都带了凉气儿了;家里更是荫凉,比京里的干热倒是好很多。”   许陌接话道:“阳哥哥可别小瞧宝玉!他在学校里带了个下人住了一丈见方那么大一点儿的屋子,连个冰盆也没有,去年夏天也没听他喊过一声苦。”宝玉这下子也脸红了:“四哥别笑我了,学校里谁不是这样子住的?我也不比别人金贵,就该能住得下去才对呢。”   许阳听了这话,对宝玉的态度越发和善了,微笑着对他说:“别人住得惯,那是他们习惯了;你从小锦衣玉食,也能受得这般苦,难怪四弟说你懂事!”   宝玉险些被许阳的笑容闪花了眼,红了脸道:“那屋子其实也没有四哥说的那么小,一丈见方还是多的……”   许阳看他这样越发觉得有趣:“嗯,能放下两张床跟书桌,起码长度得再加三尺!”   许陌哭笑不得:“阳哥哥快别逗宝玉了,您当谁都那么皮糙肉厚呢!你看他脸都红了。”   许阳哈哈大笑:“真是物以类聚,你就好脸红,怪不得你们要好。”   许太太佯怒道:“快闭了你的嘴,还是哥哥呢!哪里有半点哥哥的样子,就会欺负好孩子。”迎春也忍不住在一边抿了嘴笑。   几人正热闹着,丫头禀告说姑娘回来了,接着便是帘子一响,一个少女娉娉婷婷走了进来。   那少女穿了白底儿撒花大朵儿芍药的褙子,清白暗花绸的裙,梳了个再普通不过垂髪分肖髻,上面只斜斜的插了三两只细巧的簪子,俏生生的立在众人面前,明明还没开口,那顾盼生辉的眸子却已经把众人的眼光牢牢的拴住了。便是前大半年前才见过她的许陌,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别人发呆,许太太跟许阳自然不会呆,许太太笑道:“可算回来了,快看看这都是谁?你也有几年没见你二姐姐跟二哥哥了吧。”   黛玉上前,一一行礼,几人纷纷回礼,三人除了许陌去年才见过黛玉,迎春宝玉与黛玉已经快四年没见了,行罢礼,忍不住相互打量一番。迎春毕竟最大,又跟黛玉都是女孩子,便笑道:“走的时候还那么小,一转眼儿都这么高了。”黛玉笑道:“可不是,那会儿二姐姐就跟我现在差不多大呢。”这么一搭上话,过去的回忆顿时变得鲜活了。   黛玉又转脸看宝玉,一时有些发愣:“宝哥哥,你比过去瘦了许多,在学校读书很辛苦吧?”   宝玉一听黛玉说话,原本想要尽量少跟黛玉交流的心思顿时又飞到爪哇国去了,一时间又有些难过:“妹妹过去都叫我宝玉的”,却也来不及再去想别的,赶紧回答黛玉的话,可心里乱,说起话来就有些语无伦次:“还好还好,大家都是这么读书的,一点儿都不累,长个子了肯定就瘦了嘛!”   许阳看宝玉这样子十分眼熟,再看看许陌,顿时恍然大悟,这不都是一个系统的么?见了她妹妹就不会说话!不对啊,贾宝玉不该这样子啊,怎么感觉这么傻?不过作为资深妹控,不管这两个人对黛玉是哪个样子他都不会很开心就是了。   黛玉也愣了:“宝哥哥变了好多,去年师兄说你如今很是刻苦,我还有些不信呢,现在看来,倒是我的不是,总把而哥哥的当做那时候的小孩子,却忘了咱们都会长大的。”   宝玉急道:“没变没变,我还是那个宝玉……”   这下子连迎春都不忍心再看了,这表现也太惨不忍睹了,这家伙一定不是我弟弟。   宝玉说罢也觉得有些讪讪的,自己实在有些举止失常了,虽然路上一次次的提醒自己记着父亲的话,开导自己要想开,可是一见林妹妹,就不由自主的犯傻。   还是许阳打破了宝玉的尴尬,他笑道:“瞧你这样子,竟比四弟还腼腆,你这样当心被我妹妹欺负了去!”宝玉想说自己才不在乎被黛玉欺负,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便听见许阳又冲黛玉道:“你念叨了多少天想你二姐姐想得不成,如今可心满意足了?既然这么想念,我便把二妹妹的生活起居一干事宜都交给你,你可能做好么?”   黛玉笑道:“太好了,我正要同哥哥说想跟二姐姐住一块儿呢!谢谢哥哥了。”   许阳便又对迎春笑道“二妹妹在此处不要客气,缺了什么就直接问玉儿要,家里的事儿她十有八九都能得了主的。”   几人又说笑了一阵子,因才不过半下午的时候,离晚饭还有一阵子,许太太看三人都面露疲色,便让许阳跟黛玉分别带了三人先去休息下,众人便先散了去。 第二十五章   宝玉与许陌的房间在都许阳院子的东厢,许陌确实累了,跟许阳又熟悉,就先告辞回了自己房里准备小憩一会儿。许阳则陪宝玉来到了给他安排的房间,屋子很是敞亮,一间客厅一间卧室还有个小耳房,卧室里有多宝格子做了隔断分成两部分,里面是个拔步床并衣柜桌子以及其他家具,隔断外有个小榻,显然是给值夜的丫头或者小厮住的,耳房里也有两个小床,是给下人住的。此时大观园还没建,宝玉自己平日住的房子也不算多宽敞,更别提住在学校住的那个鸽子笼了!故而并不觉得这地方窄。看屋子收拾的很是干净整洁,陈设也很雅致,忙对许阳连连道谢,他们家又是借住又是让人家帮忙置办嫁妆还得让迎春从这里出嫁,真是太给许阳一家添麻烦了。   许阳笑道:“都是亲戚,这是应该的。在这边读书若是觉得拘束,就让我院儿里的丫头带你到花园的书房去,那里敞亮安静,书还多,笔墨纸砚什么的比这边齐全,又凉快!你四哥也知道那里的,那边地方大,你也可以跟他结伴去的。”   宝玉越发觉得这位阳哥哥确实如许四哥所说,真是个好相处的人,他原本被许阳的大个子给镇住了,又因为惦记黛玉,所以暂时把自己的颜控之心给冷落了;这会儿这口气缓回来,再看许阳,真觉得他身上宛如批了万丈晚霞般光辉灿烂——好吧,其实宝玉还真没看错,这会儿夕阳西下,许阳正站在窗户底下,可不正被晚霞的光辉笼住了全身么?一时间因为黛玉而低落的心情又雀跃起来,说起话来也更显得条理清晰招人喜欢了,把许阳弄得莫名其妙:“这孩子怎么回事儿,一会儿一个样子的。”   北边院子里,迎春的待遇可比许陌宝玉高多了。这倒不是偏心迎春,而是实在是黛玉住的院子最宽敞,再说她又是陪嫁丫头又是嫁妆的,本来就比那俩人加一起都占地方。黛玉院子里六大间东厢房整个儿都腾出来了给迎春,两间临时做了库房放嫁妆,四间给迎春主仆住。   黛玉领了迎春过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该叫二姐姐跟我住正房的,可是前年我哥哥帮我把正房给改建了,空出来的屋子一间做了书房,书架放了一屋子,一间做了衣帽间,满屋子的衣柜衣架鞋柜子,那些大家具做的足有一丈高,实在是没法子倒腾。”   迎春笑道:“厢房有什么不好呢?无非是夏天怕晒罢了,可你这院子全是树,哪里晒的着!这么宽敞的地方,我若还挑剔,那可真是贪心不足了。”   迎春的四个丫头先一步过来了,正收拾东西呢。见黛玉迎春过来,赶紧上前行礼,黛玉看这几个丫头眼熟,略思忖一下,便笑道:“我记得你是绣橘,你是——莲花!这两位倒是眼生些。”绣橘便笑道:“林姑娘,这是纹碧,这是杏花儿,她们都是去年才进的府,五月份才给派到姑娘身边的。”   黛玉笑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觉得眼生了。”   黛玉与迎春携手到她房子里看了一圈儿,便让雪雁回房拿东西去片刻雪雁拿了几本书送上:“前儿正好拿到了几本儿前朝的棋谱,我的棋也就那么回事儿,这东西放我这里真是可惜了,正好二姐姐来了,便送与姐姐吧,也省的明珠暗投!”   迎春一听是前朝的物件便知道价值不低,若是别的东西她定是要推辞的,偏黛玉投其所好,送的是棋谱,略推拒了一下便收下了,拿过来一看,果然是明代的几本著名的棋谱,迎春是行家,一打眼儿就知道起码是百年前印的,其中《玄玄集》《仙机武库》她自己手上就有,是本朝翻印的,手上这两本却是明朝的老物件;更有一本手抄本的《秋仙遗谱》是她只曾闻名不曾见过的。   几本棋谱拿在手上,迎春的眼睛都放光了。连黛玉就在一旁都顾不得了,翻开《秋仙遗谱》就读了起来,一直翻了几页才叹了口气,合了书,赞道:“真是好东西!”略想了一下,又说:“前阵子有人把这科的进士们的诗作结成了集子刊印了,宝玉给我拿了两本儿,我看了一编,有几首颇不错的;还几部京里新出的新书,这会儿实在太乱,回头收拾好了我让人一并给你送去。”黛玉笑道:“那就先谢谢二姐姐了!”   二人相视一笑,分离几年的生疏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半儿。黛玉倒也没有多呆,嘱咐迎春先歇会儿,自己也回了房。   晚上大家自然一起吃饭,都是家里亲戚,而且就许太太一个长辈,也不太拘束他们,一群人干脆全在一处吃饭,只是男女有别,便分了两个桌子坐。吃罢饭一群人便坐在一起闲聊,这会儿宝玉因为颜控的毛病又犯了,既然不能多理林妹妹,所以对这位新认识的美男阳哥哥问东问西问个没完。许阳纳罕极了:“我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许陌倒是知道怎么回事儿,暗叹宝玉这呆毛病算是没治了!毕竟三人远道而来,因此大家也没有聊的太久,不到半个钟头就散了,各自回去休息。   宝玉想的不错,他们家这摊子事儿真是把许家给麻烦的够呛。许家人口少,主子满打满算才三个,黛玉小,许太太又老,前阵子许阳订婚就把许太太累的够呛,寻思着好容易忙得差不多了,休息几个月正好年底婚礼……谁知道贾家这么横插一杠子,硬是在中间的空挡里又弄出个婚礼!矮油坑死人了,这真是各种麻烦啊!   许阳前几日几乎把扬州跑遍了,他其实找了个信用很好的房屋经纪帮他踅摸房子的,可是想找个合意的实在是不容易。扬州的房价虽然比京里低,可是也毕竟是个商业城市啊!三千两银子要说也不算少,若是拿来直接买个带了家具的三进宅子其实是很容易的,可是坑爹的是人家的要求是家具要另买新的——送嫁妆那天得凑数啊!所以其实买宅子的预算顶天了也就是两千五百两,最好再少花点这样家具质量更有保障。   其实问题的关键在于许阳,他这个人,做什么事儿都是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做好。迎春是亲戚,汪全明何尝不是他朋友?所以尽管贾家的要求是僻静地方买个大宅子,可是他心里却想的是绝对不能太偏了,起码得找个生活起居方便的地段儿啊,还得考虑治安啊,还不能太小啊!看来看去总是觉得不够好。   正好宝玉到了,他是娘家人,许阳干脆带了他出去一起看宅子,谁知道,这回不过是跑了两三天,就让他们买到了个十分合意的宅子。   宝玉回去便与迎春说了这事儿:“可惜姐姐你没去,没看到这热闹,简直乐死我了!那房主耍泼放赖的讨要阳哥哥的墨宝,就差在地上打滚了。三千五的房子他只要三千也就罢了,还另送一套他们店里做的好家具,说是一二十天就能送过来;那房子真是不错,虽是在巷子里,可是其实巷子不算窄,大门离巷子口只隔了一户人家,又安静又方便,房子盖的时间不算长,又是主人自己用,维护的很好,连小花坛里花草都打理的整整齐齐,还留了一部分旧家具,直接就能住人!幸好是阳哥哥给办这事儿,不然让我去操办,准只能给你买个城边儿的房子。阳哥哥的墨宝可不是谁都能得的,真算起来他其实是贴了几百两的银子帮咱们买房子。”   迎春也没想到许阳轻描淡写的说花了三千两买了房子跟家具,里头居然还有这么一出,也很是感动。她早习惯了被人忽视被人遗忘的生活,原本这样远嫁,又在八竿子打不少的亲戚家待嫁,她心里是非常惶恐不安的。可这几天,许太太对她和颜悦色很是关心,黛玉更是对她事无巨细处处关照,就这么个没说几句话的阳哥哥,居然不声不响的帮了这么个大忙,可她真不是个伶俐的人,心里很是感激,可是等见了许阳的面儿,却连个谢字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新宅子买好,契书等等全都处理完,许阳把这些手续什么的送给迎春让她保管好。自己又跑去汪家通知汪全明先带了家人搬进去:总不能在他家那个小房子里办婚礼吧!   迎春的嫁妆原本有二十多抬,出门前贾家的家长们估计着加上家具的话应该能凑给三十六台。原本东西装箱了,现在总要重新归置,按着台数放好,许太太便过来帮忙参详,毕竟家里只有这么一位老人。扬州本就盛产丝绸锦缎这些东西,许太太对料子再了解不过,眼睛一扫,就看出问题了:哎呦,这是多少年前的花样子啊!这孩子的陪嫁料子怕是大半儿都是荣国府库房里面的底子了。又想到迎春这个柔顺脾气,想来在那么个大家子里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里肯拿出个钱来与她买宅子做脸,可这些能凑合的肯定就凑活了。许太太动了些同情的心思,便暗暗合计着给她添几块料子。   又跟丫头们叮咛了几句收拾嫁妆的注意事项,许太太便先回去了,亲自跑到库房翻检了一通,却翻不出合适添妆的料子。原来许太太毕竟才搬到这宅子没几年,在这边需要走动的亲戚故交也少,扬州是丝绸产地,许阳跟黛玉其实又都有些臭美,家里做衣服都是现买当年时兴的料子,所以库房没多少存货,有点料子也不是适合迎春的花色。翻了一通许太太泄了气,决定还是亲自到铺子里挑几块儿。   第二日许太太忙完家里的事儿,让人套了车称了银子,带了几个丫头就往东关街去了。许家有几匹拉车的健马,其中最高大的那匹嗓门大的很,最喜欢出门,一往门外走就要大吼几声表示开心。黛玉正和迎春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面下棋呢,听到马嘶的声音,就问正从前院儿走过来的春纤儿:“春纤儿,姑姑出门了么?我怎么好像听见老黑的叫声了?”春纤一听就笑:“姑娘的耳朵真灵,这隔了几道墙呢!可不是,刚才我送插瓶儿过去,姑太太正往外头走呢,让我捎话给姑娘,让您跟二姑娘中午就在自己院儿吃饭吧,她去东关街怕是要回来的晚些。”黛玉奇道:“要买什么东西还专门自己去啊?”春纤道:“我也不知道,依稀听到那几位姐姐说起什么盛广源来,可能是买料子去了吧。”   黛玉也没在意,便低了头继续跟迎春下棋。   下午黛玉迎春又来与许太太请安,正看到床上铺了好几块儿料子,许太太正招呼丫头们往一起叠呢。黛玉笑道:“好鲜亮的料子!这是姑姑今天买的?看花色都是今年的新样子。”许太太笑着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晚间,迎春的几个丫头继续忙活整理嫁妆,这些东西看着不多,装起来可真是麻烦。正忙着,有一个小丫头捧了个大盒子到迎春的屋子,行了礼,跟迎春说这是许太太给她的添妆,说罢放下盒子便走了。绣橘打开盒子一看,最上面是块儿妆花罗,她一看就愣住了:“这不是许太太今天才买的料子么?”说罢伸手把一摞儿料子都起了出来往床上一摊,果然就是白天在许太太房里见到的那几块儿新买的料子。   迎春在一边早就呆了,她压根儿没想到这几块料子是要送给她的,便是自己家的骨肉至亲们,哪个不都是拿了现成的东西送给她?她压根没想的许太太专门出一趟门就为了买东西给她添妆!   绣橘叹道:“许太太跟许少爷他们对姑娘可真好!”迎春说不出话来,只在旁边轻轻点头,再仔细看这些料子,一共八块,看数量跟颜色的搭配应该正好是做两套衣服的材料。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默默的把许太太送的料子装好。   一旁收拾东西的莲花儿却有些忍不住了,把手上正整理的料子狠狠放在地上:“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自家人呢,给姑娘添妆还不如亲戚家的太太用心!”   莲花儿发了火,再看迎春却已经歪在床边合眼做小憩状了,直气的跳脚:“姑娘,我知道你没睡着呢,好歹也过来看看这些料子,你就不生气么!还有这些家里陪送的东西,几十块料子就没有几块儿是新鲜花样儿,都是旧年的样款,最可恨的是我竟在里面找到了贡榜跟咱们朝廷议和的时候上贡的料子,那东西起码有十年了!说是一共两千两的料子,可这些东西在京里谁还乐意穿,真算起来怕是一千两都不值。”   迎春总算睁了眼睛,道:“花样好不好有什么要紧?横竖料子好就行了。”说罢又闭了眼再不肯说话。   莲花儿听的目瞪口呆,她们姑娘与世无争的简直都要成仙了!气的没办法扭头去看绣橘,绣橘倒没那么生气,只是觉得哭笑不得:“这才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先别生气,其实姑娘说的也在理,那料子还真都不差,再说已经这样了,生气又有什么用?至于是不是真值了两千两,谁还拿出去卖钱不成?听说平江是个偏僻地方,时兴不时兴的确实没什么。”   莲花儿冷笑道:“合着我是枉做小人了,你们都大度,就我小心眼儿!”说罢摔了帘子出去。绣橘对迎春道:“姑娘我去看看她,好歹也是在亲戚家,她这也不成个样儿!”   绣橘跑出去一看,莲花儿虽生气,却也没乱跑,而是跑到另一个放嫁妆的屋子里继续整理东西,不禁又气又笑:“你这又是做什么?好事儿做尽坏话说绝,总说咱们姑娘处处受委屈,你却还要再给她气受。那些事儿咱们心知肚明就是了,你闹这么一通,难不成那料子就能变了样子不成,还不是白白让姑娘糟心?连司棋都不肯跟过来,如今姑娘身边不就剩下你我可以指望了么?你还闹气!”到底还是劝了莲花儿回去给迎春赔不是。   次日,迎春去给许太太请安。因为添妆的事情,她很感激许太太。这样大的情面她只一个谢字实在是轻了;可若不说,又实在是无礼。她从来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结果请了安没有坐下,想道谢又说不出口,一时间竟憋得满脸通红,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许太太知道她的脾气,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正想把话题带开好让迎春坐下,绣橘却已经醒过神来,忙行了个礼道:“我们姑娘昨儿叨咕了半晌,您特意的上街给她买料子,她心里感激的很,想好好跟太太您道谢,偏一看到您就又说不出口了!”许太太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呢,都是自家亲戚,快扶你们小姐坐下。”迎春端端正正又向许太太行了个礼,总算坐了下来。许太太心里暗叹:这个闷脾气,在大家子里可怎么能讨的了好!幸亏要嫁的是个小家庭,汪家几口子又都是明白人,要不然她这样子以后可怎么过。   黛玉这些日子过的很开心,她自学校毕业后就一直闷的够呛,虽然三五不时还能跟同学聚聚,又哪能比得上当日上学时快活?这会儿家里多了个二姐姐,她可算有伴儿了,一会儿与迎春一起读书,一会儿约了她去园子看哥哥们打球,一会儿索性带了迎春一起去找孟老先生下棋。   迎春的棋艺其实并不算高,但是她很能坐得住,孟老先生蛮喜欢她的,说她心境好,不像一般的年轻人下棋的时候一味的以取胜为目的,而是懂得享受下棋本身的乐趣,这才是真正爱棋的人。老先生又开玩笑说看得出她平日里的对手怕都是臭棋篓子,所以技艺上才没有得到太多的提高,建议她以后多找水平高的人下棋。   迎春听了这话没觉得什么,黛玉却有些怏怏,她知道孟老先生说的是实话。可是迎春马上就要嫁人了,别说水平高的对手了,今后有没有人陪她下棋都是回事儿了,有几个女人嫁人后还能自由自在的?迎春的棋艺别说进步了,能不变的生疏就不错了。   黛玉心里憋闷的厉害,便把自己的心思跟许阳说了,许阳笑道:“我看你才是瞎操心!老汪最喜欢下棋了,整天说我们臭棋篓子,这会儿有媳妇儿陪他下棋,他心里不定多美呢……”黛玉目瞪口呆:“这么巧!”。虽觉得自己的心思挺好笑的,但黛玉还是觉得轻松了许多,忍不住跑到迎春那里学话,果然迎春红了脸,虽没有接话,可是看得出是十分高兴的。   离婚期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家具被送了过来。虽只是榆木的,可做工很好。整理了一下,发现三十六台的嫁妆除了家具没法包装,其他一抬一抬居然大部分都填的挺满的,原来迎春离开贾府时候家里人算的台数,并没有加上各人的添妆,到了这边许太太,黛玉,许阳也都给添了东西,这些统统加上,比较满是肯定的。许太太一合计,既然显得挺满的就满到底算了!把东西硬是又挤了一下减少到满满的三十二台,命人赶紧去做八床大棉被又是满满四抬,这样三十六抬的嫁妆每一台都是满满登登十分的体面。   迎春实在是觉得太过意不去了,连连向许太太道谢,许太太却道:“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两银子就能买一床,前儿是我忘了这码事儿,这东西不起眼儿,可是却缺不了。你家里带来的那几床都太薄了,外放的地方,怕是住处不像你家里取暖那么方便,多备几床厚被子还是有用的。”话没说完却见迎春已经红了眼圈儿,赶紧哄她莫哭,结果越哄迎春哭的越厉害。没娘的孩子,早习惯了没人关心的日子,忽然有一个像妈妈一样慈祥的妇人,这样一样样的交代嘱咐,替她着想,哪里还忍得住!许太太这阵子与迎春相处的很好,也挺喜欢她的,这会儿看她因为这点小事儿就哭了,想想她过的日子,也心疼起来,于是也跟着哭了一场。   幸福的日子总过得太快,再怎么不舍,婚期还是一天一天的临近了。九月十六日,迎春坐上了前去汪家的花轿,彻底告别了她贾家小姐的生涯,开始了身为汪全明妻子的新生活。   等迎春走了,宝玉就开始坐立不安,生怕二姐姐在夫家过得不好,她的性格太让人担心了,盼星星盼月亮的等她回门。让大家意外的是迎春回门那天竟然把继子继女也带来了,这俩人都是来过林府的,当日迎春没来扬州之前许阳接他俩到自己家玩过几次,因此大家还真不生疏。汪秀宁与汪俊宁姐弟两人都穿的崭新——这是迎春在许家待嫁的时候听了许太太的建议专门做的——两个孩子跟金童玉女似的十分好看。虽迎春依然那么不太爱说话,可汪全明对她的态度明显很关心,两个孩子对她也很友好,最关键的她本人的脸色非常不错,心情看起来也很放松,众人总算齐齐松了口气。   细心的许太太趁人没注意的时候把绣橘叫到了自己身边,问她迎春这几日在夫家过的如何。一提起这个,绣橘明显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想了一阵儿才组织好语言:“姑爷是个仔细人,事无巨细什么都想到了,家里的琐事又有大姑娘管着,里里外外的就没什么用得着姑娘操心的。姑爷出门的话她就陪在老太太跟前读书做针线,姑爷得空的时候跟姑爷下下棋,姑爷写字她就给研研墨,姑爷吟诗她就在一旁评论下……”   许太太越听越囧,早听说这个汪全明虽然人品很好,可他那性子真是又酸又龟毛,但凡爽快点的女人嫁了他怕都得憋屈死。谁知道正好遇到迎春这么个万事不操心,偏还就有那个水平配合他扮风雅的闷葫芦,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这么两个性格让人头疼的家伙凑到一起居然还挺和美的。许太太虽觉得哭笑不得,可总算是放下心来,汪家的日子是清苦了些,可依照迎春的性子,怕是比在娘家的时候还自在些呢。 第二十六章   忙完了迎春的婚事,许阳总算歇了一口气。操持个婚事真是太麻烦了,他又是新娘亲戚又是新郎的好友,来来回回的快要跑断腿了!这会儿歇下来,才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儿。   许阳跑回自己房间,翻出来前阵子洪秀全给他的一个封了口的信封,陈姑娘送给他的,因为太忙,他那天拿回来连看都没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儿丝帕。许阳没怎么太在意,随便一展,往上面一看,就有些发愣,再翻过来一看,更是吃惊。原来这帕子上绣的正是许阳上次送给陈姑娘的萱草图,她竟把这图绣到了帕子上,两面均与原图一模一样,只是方向不同,更难得的是这双面的绣工没有一点破绽,这小小的不过一尺见方的帕子,不知道陈小姐在上面费了多少工夫!   许阳拿着帕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心里的滋味说不出道不明:他送陈姑娘的礼物,两次都不过是随手写的画的东西,可陈姑娘给他的呢?次次都是如此精心。便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他对这场婚姻的态度,远没有对方来的认真。他送对方礼物,其实送的只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他所期盼的不过是婚姻相对和美,却根本没有在意对象是谁。   许阳打开床头的柜子,把上次陈姑娘送他的荷包拿了出来,他当时只是粗粗的看了看,只是觉得上面的葵花绣的挺精致罢了,此时再看,才忽然想起葵花是很少绣在荷包上的。葵花,向日葵,日头,太阳,许阳……许阳看着那荷包,心里难受的很,他当时怎么就不肯认真思量下的未婚妻的心意呢?他送的那个萱草图,只是无意中想起对方的名字才随手画的,好吧,最重要的原因是黛玉住的地方就叫萱草堂,花坛子里真就种了好几片儿萱草,他对萱草实在太熟悉了,画起来很方便。   许阳把两样东西看了半天,默默的收了起来。他又打开柜子,翻出几张纸来,展开,上面用炭笔勾勒出的少女栩栩如生,他狠了心把画儿拿到蜡烛前,可刚烧了一个角儿,却又赶紧按在桌子上把火按灭,手心火辣辣的,可是他却像没感觉似的只是呆坐着。   前阵子他一直在忙,忙自己的订婚事宜,忙迎春的婚事……忙的他很少有时间去胡思乱想。可这阵子稍微闲下来一点儿,他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订婚之前他曾经想过让人打听兰梦如的消息,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就算打听到了,他又能做什么?真想做什么的话,还不是要靠舅舅或者小七叔?这种事情有多犯忌讳他太清楚了,为了自己的一点儿妄想就拖累到这自己的亲人,这样子的事情他不会去做,唯有难过的时候一次次的在画纸上描绘她的容貌。   许阳最终还是没有把那几幅画儿烧掉,他愣了一会儿,重新拿起画,深深的看了几眼,似乎想把画上的少女牢牢记在心头。然后把画儿锁进了他穿越时带来的那个全铝行李箱里。   有些东西,就像这个箱子一样,真的只属于他永远回不去的过去。   从这一刻起,许阳下定了决心把兰梦如彻底放下。   他爱的,他保护不了,而爱他的,他再不能辜负了。   许阳想了好一阵儿,觉得自己应该给未婚妻准备一份更精心的礼物。第二天下午,他跟许太太说出去写生,晚上就不在家吃饭了,带了两个小厮,背上画具骑了马就往湖边跑了。许阳这家伙其实挺自恋的,他跑去湖边是去画落日了。   一连跑了十来天,许阳画出了一幅水彩的风景图,湖面波光粼粼,衬着夕阳落日,垂柳炊烟,整个画面干净明亮十分的漂亮,皱了眉看了半晌,许阳才在底下盖上了“屎壳郎”的印章,这是他上次画萱草图的用了这个做落款后闲来无事的时候刻的,这年月做个书画家的要求高着呢,刻章属于基本技能。老实说这幅画许阳并不算很满意,他画水彩的水平比不上油画,可是水彩画干净清新,画这样的景色是最合适不过。许阳其实很想画的再认真些,可是收到那个手帕已经快两个月了,自己却一直没有回礼,女孩子的心思最敏感了,拖这么久她一定会胡思乱想的。松松的把画卷了一下,用纸筒装了,封上口,跑到洪秀全家东拉西扯说了半天闲话,最后才期期艾艾的把那画筒子递个洪秀全,托他让他娘子转送给陈姑娘,洪秀全自然又是笑话了他一通之后才收了下来。   许阳送出了画儿,心里总算放松了一点。   天气逐渐变凉了,许阳的婚事已经提上了日程。好在如今有许陌在,许多事情不用只让他一个人跑来跑去了,再说他自己的婚事什么都他这个新郎官去跑也实在不是回事儿。许陌虽年轻,但是办事真是细心妥当非常让人放心,许太太总算松了口气,她是实在没精力处处操心了,小七弟把许陌送过来真是帮大忙了。   唯一让许阳心里有些不安的事情便是他送出的礼物至今没有回音,已经十一月初了,陈紫萱并没有传回来只字片纸,实在有点奇怪。许阳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头,但还是强压下自己心中的烦躁老老实实读书,兴许人家只是不方便送出来呢!好好念书是正事儿,许陌已经是举人了,他这个哥哥才是个秀才,说出去太不好意思了。   汪全明准备上路去平江了。他出发之前把迎春陪送的宅子典给了一个才来扬州做生意的姓乔的晋商。这位乔老爷过日子实在仔细,明明家里开了个大票号,账上百十万的流水,可连个宅子都不舍得买,听说汪进士外放,家里没人照看宅子,便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做典房钱,把汪家宅子接了过来,典期五年,期间一切维护由乔老爷负责,当然最后这一条是因为房子实在很新,需要大修的可能非常小。   许阳听到这事儿默默的擦了把冷汗,汪全明跟乔老爷这俩家伙忒会过日子了吧!按照典房的规矩,等房主回来是要把典房钱全还给房客的:等于就是老汪把房子借给乔老爷免费住,让他顺便照看房子,老汪还省了雇人看房子的钱。而一千五百两典钱其实就是押金,正好用来解决汪全明现在手头比较紧这个问题。一个堂堂进士一个家财百万,却都这么龟毛会过日子,这俩人凑到一起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等到许阳听说这位乔老爷是祁县人的时候已经无力吐槽了,有些人就是朝代改了也是照样会发达的,这货十有八九就是他所在的时空盖了乔家大院儿的那个乔致庸的先祖。   十一月中旬汪全明带了全家往平江上任去了。   出发前一天汪全明带了迎春到许家跟许太太告别。迎春哭的一塌糊涂,她就是离开京城的时候也没哭成这样儿,汪全明在一边一会儿轻声轻气劝几句,一会儿递手帕给她擦眼泪,绣橘莲花在一边干瞪眼儿硬是插不上手,弄得原本挺伤感的许太太差点笑场。   许阳是头一次看到这俩家伙的相处方式,实在是崩溃的不成,老汪你这样子真的很像诱拐萝莉的怪叔叔,矮油你就不能把你的胡子剪剪么?快一尺了吧!你那张衰脸放在迎春那吹弹可破的小脸儿旁边本来就够显老的了,你还留胡子,你是嫌自己还不够像她爹啊是不是?   当然这话许阳只能偷偷在心里吐槽,万万不能说出来,汪全明这家伙多得意自己的胡子那是谁都知道的!前几天一个捧臭脚的商人夸他一句“美髯公”,这货得意了大半天,上午的笑容一直挂到吃晚饭!   连一向把姐姐妹妹们看的天大的宝玉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汪姐夫实在是太适合他的二姐姐了,当然他心里还是要默默吐槽的:也只有我二姐姐样好性子的人才受得了你这个老龟毛!   不管怎么说大家现在真的是完全彻底的放心了。回来的时候,绣橘满脸崩溃的再次跟许太太汇报她们姑娘的近况:前天姑爷上街给买了两块儿料子,普通的绢布而已,但是花色很好,二十两银子的料子被姑爷讲到十一两拿下,小姐很是开心,道谢之后,又与姑爷相对无言看了半晌。然后姑爷说:今生终觅一知音,与娘子这样两两相对,便知道什么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这回别说许太太,连因为不放心所以跑来一边听着的黛玉都被酸的受不了了,赶紧跟许太太告退,回到自己房里捶床大笑了一场。之后实在忍不住,又把这事儿偷偷跟许阳说了,许阳也笑的肚子抽筋:迎春不爱说话,没关系,老汪是个脑补帝啊!天啊,舅舅你真是金牌媒人。   迎春走后,宝玉颇失落了几天,不过好在他亲眼见到了汪全明对迎春的各种体贴,所以只是心里舍不得罢了,毕竟二姐姐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前阵子许阳怕耽误了宝玉的功课,所以早就把他安排到了扬州的一家不错的书院念书,不用住校,每天辰时上课申时下课。如今的宝玉绝对是个优等生,长得又好又没有纨绔习气,几天就在学校里混的如鱼得水,时不时的就有同学请他聚会。   不过迎春一走,宝玉也不能再上课了,他得出发去金陵了,年后再出发的话时间就赶的太紧了。毕竟参加县试的话得提前向礼房报告,还得并取得本县廪生保结,而且毕竟金陵是他的老家,既然回来总要回去祭祖,离得这么近却在别人家过年不去拜祖宗实在是不合适。离开扬州,等于是许阳许陌林妹妹一下子都看不到了,宝玉实在很失落,眼泪就开始在眼眶打转了,不过许陌一句话就让他满血复活了:“男孩子,别这么哭唧唧的,你好好的考试,年后接了小师妹咱们一起回京里。”   哎呀,考完试就又能见了,还能把林妹妹也带回京里!宝玉真是高兴啊,虽然如今他对黛玉没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可还是心情很好,于是兴高采烈的上了船。一旁的许阳被这俩呆货气的牙根痒痒:一个一个的全来跟我抢妹妹,还敢大咧咧的说出来,真是太欠揍了。   婚期一天一天的临近,许阳对未来的日子逐渐越来越期待。而与他同样期待的,还有他的未婚妻陈紫萱。   陈紫萱对于这场婚姻,是真的非常的期待。刚毕业那会儿,她一连许多天连觉都睡不好,真的担心死了,生怕自己的父母一时被上门提亲的人家迷花了眼,给她许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多可怕啊!谁知道最后定下来的居然是许阳,真是意外的惊喜。   黛玉眼里,自己的许阳哥哥是最好的,而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在春薇许多姑娘眼里,许阳也是很好很好的。书画双绝的许家少爷,出身高家世好,风度翩翩才华横溢,仁义孝顺,名声极好,更难得的是温柔体贴偏又诙谐风趣体贴人,哎呀,这样子的如意郎君可哪里找。大家怎么都对许阳这么了解呢?其实主要还是因为黛玉。   黛玉从入学起就整天哥哥长哥哥短,开始是因为她年纪小,所以提到自己的表哥也没什么忌讳的,纯粹就把许阳当亲哥哥提,后来大家也熟了,更没什么忌讳。黛玉是个不服输的,别人的哥哥兄弟买了什么给自己姐妹,她这边自然也要抬了许阳给自己买的东西出来打擂台;人家说起来自己兄弟有多好,她的哥哥就得更好!在她眼里,就算自己被人比下去,也绝对不能让自己哥哥被人比下去……一来二去,谁不知道许阳的脾气有多好,性子有多体贴?   随着日子的推移,这些姑娘逐渐都到了待嫁的年纪,对谁家有出色的少年分外敏感,虽然这种事情自己做不得主,可总得容人家心里偷偷幻想一下吧?这样一来同学的小舅舅小叔叔哥哥弟弟什么的成了幻想对象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许阳本就是扬州城里著名的美男子,崇雅的美男与怪兽的三人组合在扬州城里都是大名鼎鼎的,艾达令太丑了,洪秀全再好看也没用,人家名草有主了,就剩一个可以YY的许阳,他绝对是姑娘们眼里的最佳夫婿,性格有多好不用说了,关键是这家伙好多人都见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许阳的颜实在是太正了,非常符合怀春少女们对夫婿的幻想。   黛玉入学的时候许阳跑到校门口杵了那么一下子,他自己是一个姑娘都没看清,可是一群姑娘可是把他看了个清清楚楚。更别说后来洪秀全娶亲的时候他跑去吊嗓子,那一次同样的,他从头到尾低着头,就最后抬一下眼睛就看清楚一个兰梦如,可往外走的一群姑娘谁不是偷偷的把他看了又看?而陈紫萱,正是把他看的最清楚的一个,那天她走在最后面,与兰梦如并行,兰梦如回头看许阳,结果愣住了,她拉兰梦如的时候也回了头,正看到许阳呆呆的看着她们发愣。   就是从那一天起,陈紫萱的眼里有了许阳;而那一天,许阳却只看见了兰梦如。   本来因为毕业了,家里三五不时有人提亲而对未来忐忑不安的陈紫萱,蓦地被许阳这个大馅饼砸中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听了消息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要嫁给黛玉那个世上最好的哥哥了!又是害羞又是害怕又是高兴,一时间竟是差点掉下泪来。   许阳并不知道,他的未婚妻在很久之前就爱上了他,他现在正在招呼下人往门外抬家具,他一边眼睛盯着下人干活儿,一边跟坐在院儿里的许太太小声嘀咕:“太坑人了,这谁订的破规矩啊,娶媳妇非要人家带家具过来?家里这些家具不是挺好的,现在全得塞库房里放着了,大冷天的连个床都没有了,我还得住换地方住,这不是折腾人么……”   许阳的牢骚才发了一半儿就被许太太一个爆栗敲在头上:“整日口没遮拦的,这话让你媳妇家的人听了像什么!!”   许阳十分郁闷:“这不是只有妈你在这儿听这么么?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娶媳妇又不是娶嫁妆的,这放着现成儿的东西不用,非要人家打新家具,没必要啊!”   许太太哭笑不得:“你啊你啊,回来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人情儿。陪嫁妆,那不就是告诉婆家,我们姑娘腰杆硬着呢,吃穿用度都用自己家的东西……”许阳兀自嘟囔:“我能养得起……”   许太太知道他又开始胡说八道,也就不理他了,反正这个儿子时不时的犯一下抽她早就习惯了,跟他较真那才是自己气自己呢!   人多手快,没一会儿许阳正房的卧室就收拾干净了,光秃秃的只剩下幔帐帘子。许太太吩咐下人们把腾出来的空屋子好好打扫干净,又带了人去库房归置。许阳则带了人又跑到许陌那里帮忙搬家,许陌也是要搬到许太太院子里的。毕竟许阳的媳妇婚后是要住在庆德堂的,这样的话许陌还在这里就很不合适了,收拾的时候顺便把宝玉的东西也一并收到了许太太的院儿里。   才招呼一群人把他的行李搬到许太太的西屋归置好,林黛玉笑吟吟的过来了,一见面就跟许阳道喜:“哥哥这是万事俱备只差嫂子了!陈姐姐真是福气,能嫁得哥哥这样的好夫婿……”   许阳笑道:“瞧这张嘴甜的,你是怕我忘了答应你的事儿么?”说罢走到黛玉跟前从袖子里拿出本书来递给黛玉:“放心吧,再忙也忘不了你的事儿!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前儿海船才带回来,里面有些东西不像《鲁滨逊漂流记》那么容易看懂,你遇到不明白的就过来问我。”   黛玉笑吟吟的把书接了过来:“谢谢哥哥了,你上回给我的《爱弥尔》也很好看,这阵子净看英吉利的小说了,哥哥有空帮我找些法兰西的书吧……”   许阳佯怒道:“你当这些欧罗巴书跟《西游记》似的那么好找啊?几万里的路运过来还挑三拣四的。”   黛玉笑道:“我没有挑三拣四,还不是知道哥哥对我最好才敢问哥哥要东要西的……”   林妹妹撒娇的杀伤力太大,许阳当即哑火,立刻表示不就是几本儿法语书么,自己很快就能给妹妹踅摸出一大堆的。   许陌在一边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是真的喜欢黛玉,这会儿看黛玉开心了,他心里竟比黛玉还要觉得舒畅。   许陌搬到了许太太的东厢,宝玉没带走的东西依然放到了他隔壁,许太太的院子一下子就热闹了许多。如今迎春嫁了,宝玉也不在,许陌算是自家人,也没什么避讳的,于是一家人每天都在一处吃饭,一处读书。许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里只是看着三个孩子都觉得开心。   许阳最近的心情也不错,婚事临近是一个方面,学业的进步更让他觉得放松:他如今做的诗终于能见人了,孟老先生说他总算弄明白怎么把感情融入到诗里去了;四书五经更不用说,好歹也学了四五年了,这方面的知识已经相当扎实了,八股也写的很不错,连崇雅的新山长都说,这样下去,两年后许阳再下场的话,是非常有希望通过秋闱的。   成家立业,立业成家。许阳一直觉得立业才有资格成家,如今他的收入已经可以养家了,学业也修习的很不错,要是把标准放低些,其实立业两个字其实他已经做到了,许阳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已经有了成家的资格了。   婚事的筹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全家人喜气洋洋的等待着年轻的女主人嫁进来。 第二十七章   离许阳的婚礼就剩不到半个月的日子了,这天许阳与许陌从崇雅回来,才进许太太的院子就觉得气氛不对,丫头婆子们没有一个脸上有笑容,看到许阳回来不但没有开心的,几个绷不住的反而脸色更差了。   许阳看这情况不对,心里也十分不安,赶紧快走几步赶到许太太的起居的房间门口,正要进去,忽听见黛玉的比平日里急促了很多的声音从正房传出来,声音里满是惊慌:“好端端的为什么陈家想要退亲,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许阳心里忽的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房间,正看到他母亲一脸倦容的倚在榻上,旁边的丫头正在给她按太阳穴。黛玉一见许阳回来,立刻紧紧的闭了嘴,站在一边儿不吭声,许阳先是冲许太太行了礼,勉强挤出笑容,冲黛玉道:“我刚才在街上看到个捏泥人的,手艺很是不错,你师兄让他捏了几匹马还有小猫小狗的一大堆,那猫捏的跟你的菲菲很是像呢!四弟,你带玉儿去看看吧!”   许陌是跟着许阳进来了,行了礼站在一边儿,一听许阳的话便冲黛玉点点头,扭头出了屋,黛玉咬咬嘴唇,也跟了出去。   许阳坐到许太太身边,冲丫头挥挥手,几个丫头急忙退下。他这才轻轻问许太太:“母亲,出了什么事儿?”   许太太呆了半晌,才慢慢说道:“今日李冰人过来,说陈家想要把这门婚事退了。”   许阳刚才就听到黛玉提起了,所以也并不意外,只沉声道:“可说了缘故。”   许太太面露苦色:“陈姑娘病了,如今连床都起不来了,怕是不成了……许家不想连累你,故而才让冰人过来商量退婚。”   许阳一下子就呆住了,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许太太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拉许阳:“阳儿!阳儿!”   许阳慢慢缓过神来,他满心的不安却不敢在许太太面前显露出来,他缓缓的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一样平稳:“我没事儿,只是吓了一跳。母亲可曾应下?”   许太太依然苦笑:“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说退就退了?就算陈大姑娘真是病的不成了,咱们也没有这样急赤白脸的退婚的理儿啊!我与李冰人说,这事儿还要从长计议,让她先回去了。”   许阳沉吟了一下,道:“母亲,您先别上火,事情未必就到那个份上。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兴许陈姑娘只是一时的急症,婚礼的时间又这么近了,她经不起折腾,陈家一时乱了方寸,这才来退婚的呢?您先躺下休息,我先去少丽那里打听一下,若是陈姑娘许阳静养,咱们便把婚期推迟一些也不打紧。”   许阳嘴上说的轻松,可是许太太跟他都明白这事情简单不了,若只是静养就能解决的问题难道陈家就不知道提出推迟婚礼么?这话明显就是许阳安慰许太太的。但是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只能尽量往好处想了。许阳很少叫许太太母亲,都是直接叫妈的,而这会儿一口一个母亲,显见已经是非常紧张了。   尽管心里火烧火燎的着急,可是许阳面上还是一幅不慌不忙的样子,吩咐丫头伺候许太太睡下,她毕竟年岁大了,受了点刺激有些不舒服。又找到许陌跟黛玉,教他们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要乱跑,自己换了身衣服,让人备了马,直奔洪秀全家去了。   谁知到了洪家,洪秀全却不在家,一问,原来是被崇雅的一位同学过生日在酒楼摆酒,他去庆生了。许阳拍拍额头,可不是,越忙越乱越是忘性大,上午的时候文举人也请他去来着,只是这几天他实在忙,就推拒了。   这样子大咧咧的过去也不是回事儿,跑到东关街常去的那家文具拿了方砚台让人包好了,走到酒楼下又平心静气的停了片刻,这才缓缓的走上楼去。   到了文举人包的包间,果然满屋子的崇雅的同学,许阳一进去就被大家起哄了,这家伙因为忙着娶老婆的事情好久没有跟大家聚会了,真是该罚该罚。许阳哪里有心情喝酒,只说自己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敬上寿星一杯就得走了。大家知道他家家里家外全是他,并不勉强他多坐,不过还是灌了他三杯酒才放他走。   许阳跟大家告别,慢吞吞的往楼下走,走到酒楼门口站住,果然一会儿洪秀全便冲了出来,一见面就问:“出了什么事儿,你杀鸡抹脖的给我使眼色,我为了提前出来被他们好一通灌!”   许阳不敢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说这些事儿,把洪秀全拉到街角,这才低声问:“少丽,紫萱姑娘的病究竟怎么样了??”   洪秀全原本有些醉醺醺的,许阳这话跟一盆冷水泼到他头上一般,刹那间他就清醒了许多。他顾不得回答许阳的话,而是反问道:“怎么你也知道紫萱病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急吼吼的跑来问这个!”   许阳看洪秀全的神色便知道恐怕他知道的也不比自己多多少,也顾不得许多了,简单的把事情跟洪秀全说了一遍。洪秀全的脸色当时就变了:“怎么会到这个地步的?前儿还说只是有点受凉呢!你别急,别急,先到我家坐坐,我这就让你嫂子回娘家看看情况。”   许阳点点头,拉着缰绳准备上马,却连着几脚都蹬空了,险些摔倒。洪秀全被他的样子吓着了,赶紧拦住他:“别骑马了,咱们雇车回去!”说罢吩咐许阳的小厮把马牵上,他拉了许阳坐到马车上。   许阳的脸色很不好,大冬天的,他出出进进冷冷热热的折腾了好几趟,心情又糟糕,还被灌了几杯酒,脑袋都有些嗡嗡响了。洪秀全这会儿酒早就醒了,看他脸色发白,忙劝道:“你别胡思乱想,兴许没什么事儿呢?紫萱她想嫁你想的发疯,怎么舍得——”洪秀全意识到这话说得越发不吉利了,忙闭了嘴,可是许阳的脸色显然变得更坏了。   到了洪家,洪秀全也顾不得其他了,先把许阳安顿到自己书房坐下,然后赶紧去找自己的妻子,让她回娘家打听消息。安排完了就到书房与许阳一起等着,谁知一直好阵子,宵禁的时间都快到了,洪秀全的妻子还是没回来。   许阳不敢再等,决定明天再来,正准备跟洪秀全告辞,却听见丫头回禀说少奶奶回来了,紧接着陈采玉急匆匆的冲了进来。这会儿也顾不得避讳了,许阳忙上前行礼,问陈采玉情况。   陈采玉眼睛有些肿,显然哭过,这会儿也顾不得伤心了,先把情况跟许阳说了。   其实这完全就是不该发生的事情。陈紫萱虽然文静了些,但是少女们之间的游戏活动还是经常参加的,所以她的身体其实一直都不错,很少生病。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有一天跟堂姐妹们在花园儿里玩闹嬉戏出了身汗,又吹了风,回去有些咳嗽的时候,她就没当回事儿,觉得扛一扛就过去了。谁知道过了几天便有些发热,偏这时候婚期将近,她的母亲正忙着收拾她的嫁妆,听说她病了也没当回事——实在是她平时太健康了大家伙儿都觉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便教下人到相熟的医馆请了大夫过来。谁知道这位大夫的水平实在有限,几服药吃下去不但不见好,反倒病得更厉害了,没两天陈紫萱就起不来床了。   家里人这才慌了神,赶紧去请扬州的一位名医冯大夫,结果冯大夫一看就摇头:“原本不过是湿热咳嗽,若即使诊治几服药就能好,偏拖了这么久,后来吃的药也不对症,又烧了好几天,如今已经成了肺痨,这还怎么治?只能用药拖着罢了。”陈大爷有两个儿子,女儿却只有陈紫萱这么一个,还是最小的,夫妻二人对陈紫萱那真的是爱若珍宝。一听这话,陈大奶奶当时就晕过去了,陈大爷也瘫在那里说不出话了,一家人登时乱作一团。   陈采玉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程,我哥哥是个老实人,他说‘哪有把个病的起不来床的姑娘嫁到别人家的道理?这不是害人么!’他让我跟你说,这事儿是陈家对不起许家,白白的折腾了你们家一番。还请许太太,许少爷谅解我们的苦处,便把这婚事,退了吧!”   许阳听罢愣了半晌,才忽然说:“紫萱姑娘,她现在怎么样?”   陈采玉没想到他完全不提退婚的事儿,却只问紫萱的情况,眼泪刷的一下子就又下来了:“她前两天糊涂一阵儿明白一阵儿的,不过这回请的大夫还真不错,吃了两天药,今儿倒是好多了,烧也退了。可是大夫说她的肺已经坏了,也只是用药维持着看起来还不错罢了。”   许阳又问:“没人跟她说家里想要退亲的事儿吧!”   陈采玉道:“哪里敢说?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些了,非要爬起来绣……”话说半截觉得不该说这些,硬生生的又把话吞了回去。   许阳这时候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来:“没说就好,没说就好!您要是有空,就烦劳再去多陪陪她,别让她做针线,好好的养病,总不能让人扶着去拜堂吧!”   陈采玉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许阳:“你还是想娶她?”   许阳微笑着说:“为什么不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书上我俩的名字写的清清楚楚的呢!若是这会儿我病了,陈姑娘的父母也会提出退婚么?”   陈采玉急道:“自然不会!我们陈家诗书传家,怎么会没有这个信用呢?”   许阳点头:“这就是了,我虽然书读的不多,可同样知道人无信不立这个理儿;陈家能做到的事情,许家一样能做到。今日太晚了,明儿我再到柳溪堂拜访,顺便把一些零碎的事儿安排一下。”   许阳与洪秀全又随便说了几句,洪秀全这会儿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略略劝了许阳放宽心,紫萱一定能够遇难成祥云云。许阳出了门上了马,一路快马加鞭匆匆赶回家里。   回到家里,发现许太太的房里灯火通明,黛玉跟许陌都在呢。许阳大步流星走进来,与几人见了礼,先把许陌黛玉赶回去休息。许陌还好,黛玉一脸的不情愿,显然是很担心。许阳只得轻声劝道:“没什么大事儿,你陈姐姐生了点病,她家里人担心她出事儿,这才要退婚,我去打听了,她家刚请了个好大夫,已经好多了。”黛玉有些不信,但是也知道这会儿许阳不会再说什么了,只得扭头先走了。没等出门儿又被许阳喊住,叫人拿了个斗篷与她披上,这才放她出去。   许陌黛玉出去,许阳依然挥手让丫头也退下,自己走到许太太的榻前跪下:“母亲……”   许太太轻声道:“陈姑娘是真的不好了?”   许阳有些难过:“肺病,情况不算太好。我想明天去陈家,把婚事的细节再商量一下。母亲,儿子又任性了……”   许太太呆了半晌,道:“是为娘不好,替你选了这门婚事,拖累了你。”   许阳轻轻的说:“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呢?母亲替我选的婚事很好,陈家重情守信,是难得的好人家。能娶到这样人家的姑娘,是我的福气。再说她家才找了位好大夫,这会儿病情已经稳住了,我寻思着不过是个肺炎罢了,咱们又不缺钱,好好养养应该没什么大碍的。只是让母亲因为我任性,跟着伤心费神,是我不孝。”   听许阳再次说自己任性,许太太眼泪刷的流了下来,这年月肺痨根本就是不治之症,也就是她这个傻儿子才会相信陈姑娘还能治好,可这话不能说啊!于是强忍了心疼,道:“这算的什么任性呢?你长大了,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妈只有为你高兴的。”   这边许家母子交心,那边陈家,陈紫萱的父母已经闹翻天了。   陈大奶奶一个枕头冲着陈大爷就扔了过去,没砸到人,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堆的瓷片儿,自己扑倒床上大哭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若不是采玉过来,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让冰人到许家退亲。紫萱已经这样子了,你再把婚事退了,你这是把她往死里逼啊!”   陈庭轩一脸的憔悴,他也是思考了两天才下了决心私下请了冰人去许家,谁知道还是被妻子知道了。他与妻子的感情极好,这会儿看妻子哭的凄惨,自己也难受的要命,轻轻走到跟前拍着妻子的后背,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我就是想让紫萱过的快活些,这才让人去提退婚的。”   陈大奶奶气的够呛:“你还敢说你是为了紫萱?她还好好的你就去退婚,你这是咒我可怜的女儿啊!”   陈庭轩又是半晌无言,好阵子才慢慢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也难受的要命,我这几天总是在想,若前阵子我稍微关心一下她,何至于让她把一点儿小病拖到现在这个地步!”   陈大奶奶哭道:“关你什么事儿啊,这哪里是你管的事儿呢?分明就是我大意了。我若早点把冯大夫请过来,紫萱现在早就好了,我们现在肯定是在快快活活的给她备嫁妆……是我这个当娘的粗心,是我的错啊!”   说到这个话题夫妻二人早忘了刚才的事儿,只顾着哭了。这真的是不该发生的事儿,明明就是一点儿小病,怎么就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陈紫萱从小就懂事儿,是夫妻二人的掌上明珠,她这一病,简直把两个人的心都生生挖去了一大块儿,不只是伤心,更多的是内疚,两个人憋闷的都要疯了,这会儿一下子爆发出来,哭的一塌糊涂。   哭了半晌,还是陈庭轩先缓过神来,拿了手帕擦干净眼泪,又给妻子擦了泪,缓缓的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这个事儿,咱们自己的伤心先放到一边。细论起来,是咱们对不住许家的!紫萱这样子……说句不好听的,许家把她娶进门就只能养着供着,全不能像人家媳妇儿似的帮把手,这还不算,一旦有个万一,许小郎好端端的就要背上个克妻的名声!可这又关他什么事儿呢?明明就是咱们自己的错儿……”   陈大奶奶听到此处眼泪又忍不住了:“那也不用退亲啊……紫萱可怎么办?”   陈庭轩摆摆手道:“谁说我是想退亲了?只是提提罢了,依许家的门风,这事儿他们十有八九不会答应的。”说罢叹了口气:“咱们是结亲的,不是结仇的。咱们再心疼女儿,也不能拉着女婿落个坏名声。他不好了对紫萱又有什么好处呢?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那样的话别人提起咱家也未必有好话,硬把个病歪歪的姑娘抬了去,算怎么回事儿?所以我想着,咱们提出退婚,好歹把责任揽过来,别人以后提起来,也不能再说是咱们女婿的命硬,反倒得说他仁义守信。女婿念着咱们家办事地道,总归对紫萱能更好些。”陈庭轩没说出口的是,这样做外人提起这件事对他们陈家那也只有伸大拇指的,对自家名声其实也没坏处。   陈大奶奶兀自哭道:“可万一,万一他们许家顺水推舟就真的要退亲呢!”   陈庭轩收敛了笑容,道:“若是那样,我们更要庆幸了!若许家真是这样无信无义的人家,咱们不提这事儿,硬把闺女嫁了去,那不是把她送到虎口里去么?她怎么能过好。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己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哪能让别人家作践!那样的话退就退了,就算如大夫说的,不过是熬日子,那又怎么样,但凡她还在一天,我就一定让她过的顺心顺意快快活活!”   陈大奶奶明白了丈夫的良苦用心,总算解开了心结。可一想到女儿的病,又悲从中来,扯着丈夫的袖子再次哭了一场。   两人闹到半夜,草草洗漱睡了,第二天起来,每人都顶了个黑眼圈儿。才吃了早饭,便见下人拿了张帖子进来,说许家公子前来拜访。   陈大奶奶听到许阳来了便是一惊,陈庭轩就好多了,他拿过帖子一看,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来:“许小郎来与我们商议婚事的安排。”   陈大奶奶呼的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轻声道:“许家果然厚道。”   陈庭轩微微点头:“许小郎擅书画,可是他最初却是因仁义孝顺出的名。你放心,他一定会好好对待紫萱的。” 第二十八章   陈庭轩在书房里见了许阳,陈大奶奶也忍不住跟了过来,她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许阳,可是这个俊朗的小伙子往他面前一站,还是再次让她深切的感受到什么是风度翩翩的,什么叫如沐春风。听到许阳用十分认真的语气提起一定会信守婚约娶紫萱,并且一定会好好对待她让她快快活活的过每一天,她又是替女儿开心又是为女儿的病情难过,说了几句话就有些受不了,赶紧先离开了。   许阳到陈家只呆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原本婚事就安排的差不多了,所谓的细节讨论不过是个借口,他去一趟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并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商量。   回到家里许阳就觉得累得不行,好好的在家歇了一整天才勉强缓过劲儿来。这阵子的发生的事情真的很多,迎春来到扬州后京里接二连三的来消息,先是宁国府的秦可卿去了,紧接着又传来元春封妃的事儿,只是这边实在忙,并没有心思去多管,尤其迎春是喜事儿,秦可卿那茬儿实在不是适合多提的事儿,况且只是小辈儿,对贾家姐弟来说连缌麻的等级都算不上呢,所以也只是宝玉穿了几天素服罢了。元春封妃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宝玉的反应很让许阳意外了一把,无悲无喜的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好歹能比过去的日子强些。”也没有对不能参加来年的省亲表示出多大的遗憾,于是这事儿也就淡淡的带过了。   十月初的时候许阳租了一条船,安排了自家的两三个下人,把艾达令的妻子何娘子跟两个孩子护送去了京城。正好迎春的婚事结束后,贾家有几个专门过来跑腿儿的下人也要先一步回京,便一并搭船同路回去,原本许阳还头疼这阵子事情多,家里偏又人少,抽不出太多的人照顾艾达令的家人呢,贾家这几个正好是惯了出门办事儿的,这下倒是不用担心人手不够了。知道他们一家子要进京了,崇雅的同学们各有礼物相送,邻里街坊也零零碎碎的送了不少东西。何娘子一向爽快,这回对着一群送行的崇雅学生跟街坊邻里却落了泪,这年月交通不便,一走几千里,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在码头告别就告别了个把时辰,还是码头管事儿的一脸不好意思的过来提醒说该开船了,别的船等着靠岸呢,何娘子这才擦着眼泪往船上走去。   忙完这些琐碎事儿又是他自己的婚事,虽然有许陌帮忙,但是他毕竟人生地不熟,外头的事儿主要还是许阳自己在忙,而黛玉毕竟年纪太小,平时管点小事儿还行,可这种大事情哪里知道怎么办?许太太这阵子身体一直不好,许阳哪里敢再麻烦她老人家,到最后就连请哪里的厨子都要许阳自己拍板。   如今离婚期还有不到半月,总算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就等新娘子进门了,这会儿天也冷了,许阳早就不怎么去崇雅上课了,好容易有些空闲便去陪着孟老先生。老爷子年纪确实太大了,这一年来他家里来了好几拨人想接老人家回邹县,可老爷子一生洒脱惯了,几次都拒绝了,只说不想回去整天看人家磕头。许阳知道老人家其实是想家的,可是那里有太多他亡妻的印迹,不想回去其实也是怕见景伤情,这种事儿许阳也插不上手,唯有让黛玉多来陪伴孟老先生,他自己得空也过来坐坐。   这日孟老先生却忽然提起陈紫萱的病来。这件事情许阳一直没跟他说,老先生也是刚从前来拜望他的崇雅的学生处得了消息,这才问他。老先生问的很直接,世有五不娶,你明知陈家姑娘已经得了肺痨,为什么还一定要娶她?更别说这世上还有七出,多少男人因为恶疾或是无子休妻呢!你有机会退婚为何不顺水推舟,这是陈家提出的,就算你应下来,于情于理别人都不能怪你。   许阳深知老先生为人,他这么问,肯定不是反对他娶陈紫萱。问他为什么,那就真的只是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许阳其实不想让老先生为他担心,虽也知道早晚有人会告诉他,但是还是不愿自己去跟老先生说,果然老人家还是知道了。   不过许阳真的没想到老先生会问的这么直白,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细的思索了一阵子,才说道:“当日我去少丽家,他的妻子也问我是不是还要娶陈姑娘,我当时说‘君子无信不立’,既然订婚了,自然要守信娶她。可是,如今过了这么多天,我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全是这个理儿。”   “若今日今时是我病了,恐怕陈家是绝对不会提出退婚的。若我死了,怕就算无子无女,陈姑娘也只能守在我母亲身边,孤单寂寥的过了下半辈子。”   “可反过来呢?这世间有几个男人能为妻子守一辈子呢?便是我,若妻子有个万一,而我没有一个孩子的话,怕也做不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可能做个不孝的人,我最多只是能多守上几年,在心里多多的思念她想着她,可是最后还是得把妻子的位置再给了别人。”   “我能为陈姑娘做的,要比陈姑娘能为我做的,实在是少了太多太多。所以如今我仅仅能做的,就是娶她,对她好,让她快快活活的过日子,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总归她做我妻子一天,我就好好对待她一天。”   许阳抬起头,看着孟老先生清癯而苍老的脸庞,坚定而缓慢地说:“先生,我这阵子一直在想,这世上有五不娶?为何没有五不嫁!”   “如今我想明白了,这世上,好多传了一代又一代的道理,其实根本算不上道理,只是人们为一己之私找出的借口罢了!”   “我自幼丧父,颠沛流离在外多年,回到母亲身边已经是半大了,论教养怕不比丧妇长子强多少!若提世有恶疾,说一句不敬的话,我父亲当日双腿不能行动,岂不也算恶疾?”说道此处许阳顿了一下,轻轻的反问:“陈世叔不曾嫌弃过我的出身,把女儿许配给我,我又怎么能把这些分明是为背信弃义的人找的借口拿出来作为自己违信的理由?”   许阳一番话说出来,蓦的发现自己失言了。自来到大江,他虽然总体上过的顺心顺意,可是一直有一种憋闷感埋在心头。大江虽然繁盛,可是他眼里见的,耳里听的,无不是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如今已经无比扭曲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更别说什么三从四德,七出五不娶,种种光怪陆离的理论与道德观让他这个从起码名义上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而来的少年压抑的无以复加。   许阳亲眼见到过当日还没有认下自己的许太太那一身的素缟,肃穆的表情下是对未来的无望与灰心;他万分理解黛玉思念父亲却对回京这件事隐隐排斥的矛盾态度下,是想要飞翔却注定下半辈子只能看着带着棱角的天空的无奈与恐慌;他时不时的想起那位虽然满心的不安,却怀着期待跟梦想跟着弗朗索瓦站在开往地球另一端的大船船头的那位石姑娘那充满希望的灿烂的笑容。   许阳低下头闭了嘴不敢再多说,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孟老先生也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才缓缓的说:“你过了年就十九了,虽还没到弱冠之年,可也是马上就要成家的人了,总要有个字才好。我想给你取个字,你愿意么?”   许阳吃了一惊,急忙抬头,却见孟老先生正微笑的看着他,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却又听见孟老先生说:“我老了,没精神挪腾了,我想收个关门的弟子在身边,也省的他们总是聒噪说我身边无人照料……你愿意劳心费力的伺候我这么个糟老头子么?”   许阳这会儿早就反应过来了,孟老先生这是要正式收他为弟子了!一时间又惊又喜,赶紧跪下与老先生又磕了几个头。孟老先生摆手让他起来:“我是没精神了,拜师礼还有冠礼这些你就自己操持吧!到时候我去给你主持就是了。有不懂的就去问你们刘山长,也别太去麻烦你们老山长,他不比我年轻,经不起折腾了!”停了一下又道:“我教了你三四年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回的事儿,你做的很好,我很欣慰。”   许阳的拜师礼跟冠礼是紧挨着的。   孟老先生是当世大儒,自今年春闱他在山东的另两位弟子一并考上进士之后,算起来他四十年来一共教出了十一位进士,这真是个相当恐怖的数字了,而这时候他老人家明确的表示许阳会是他的关门弟子,关门弟子是什么?他不会是顶门立户继承师傅衣钵的,却十有八九是天分极高非常得师傅喜爱的,这种情况下做老师的才会心满意足的说有他就够了再不会收徒弟了。因此听闻孟老先生要收关门弟子,虽然他下多少帖子,慕名而来的人还是相当多。   拜师礼是在许阳家进行的,官面上的,学校里的,还有扬州出名的文人骚客几乎一网打尽。而这些客人紧接着第二天又几乎全都到场参加了许阳的冠礼。孟老先生为许阳取的字又好念易懂:“明灿”,许阳,字明灿,希望许阳真如太阳般光明灿烂。这个名字起的太贴合许阳了,季老先生也说,孟老先生取得字实在是好,再没有比这两个字更适合许阳的了,也再没有人比许阳更配这两个字了。   从这一天起,许阳除了自己的名,终于有了一个“字”,此后人们再提起他来,就可以直接叫他许明灿了。毕竟他年纪渐大名气渐长,许小郎这个称呼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已经越来越不合适了。   今时今日,别就算不提孟老先生的地位,许阳本身也有着相当有影响力的,无论家世出身还是自己的名气,他在扬州的青年一代里早已无人能出其右。更别说在陈家人的默许下,早有人坚持要把陈家患了重病的女儿娶进门的守信之举传了开来。再联系到他过去的名声,便有人赞道:“许明灿,真君子也!”这个总结实在很精准。许多年后,人们回头来看这一段过往,不得不承认,许阳一辈子得到过许多称号,可是听起来再花团锦簇的称号,最终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真君子”这简单的三个字来的贴切。   这会儿许阳有了字,同学们再聚会就好称呼了,过去实在是别扭极了,许阳许阳的叫太不尊重,也就是仗着他年纪最小,大家可以叫他一声许小郎,可是细论起来还是有些太拿大了!如今好了,直接一声明灿就搞定了!许阳觉得挺有意思的,这年月正经的名儿其实反倒是最少用的,也就是他十几岁了才认下许太太,不然肯定还得有个小名专门在家叫,!你看黛玉的名字,谁用大名林康平叫她啊——好吧,这名字忒难听也是原因之一。   许阳觉得自己要累疯了,拜师礼冠礼连着来,然后隔了七天就是婚礼,婚礼前几天还得安顿陈家送嫁妆的人,他这时候真心觉得幸好这时代没有计划生育,不然以后自己只能生一个孩子的话,孩子也得被这些麻烦事累个半死!人家陈家一堆紫萱的一堆叔叔婶婶哥哥嫂子帮着操办,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再看自己家,哎呀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半!   如今已经进了腊月,天气其实相当冷了,不过许阳成亲的当天,却正好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冬天的暖阳晒的人的心都要化了,半下午许阳换上了新郎的大红衣裳,过来拜见许太太的时候她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摩挲着许阳的脸轻声道:“我的阳儿长大了,以后就真的是个大人了,去吧,好好的把你媳妇接回来。”   这年月婚礼的程序都差不多,许阳因为长得好,给别人做过好几次傧相了,所以这一套程序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只是接新娘子的时候他又玩了个新鲜,他知道自己的诗现在是不错了,但也只是不错,这种场合不太能拿得出手,所以男傧相们纷纷展示了诗才之后他并没有班门弄斧,只是对着门行了个礼道:“我诗才不算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我给娘子吹首曲子吧,不是大江的曲儿,是我小时候听过的,是我们那里一位丈夫给他的妻子做的,曲名是《长相守》,希望能与她一生一世长长久久的相伴。我音律上不成,不会作曲子,便借花献佛,把这曲子拿来一用,今生别无他求,只希望能与娘子相伴一生,白首不离。”   经过这几年对音律的学习,许阳的笛子吹的确实不错。一曲长相守被他吹的满含情意,一时间周围一片寂静,只听见他婉转悠长的笛声。这边笛声一落,不等再次叫门,房门自己就开了,一群姑娘簇拥着新娘走了出来,每人脸上都带着笑,不多时新娘上了轿,许阳也上了马,一行人满脸喜色的朝许家走去,唯有精通音律的洪秀全却觉得有些不妥:“这曲子明明表达的是相思之情,为何我却从里面隐隐听出些悲意?到底是这曲子不对,还是明灿吹曲子的时候心里有什么不好的兆头!”洪秀全心里不自在,却无论如何不敢表现出来,算算算,许是明灿这几日操心太过了吧!侄女的病确实让他担心了。强撑了笑脸,赶紧上了马,追上娶亲的队伍。   许太太心情并不轻松,她当初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儿媳妇进门,谁知道出了这样的意外,她的一片热情被劈头盖脸的泼了一桶凉水,一想到儿子要面对的艰难日子,她就满腹的心酸。可是许太太毕竟是个厚道人,再难受也不会去迁怒到儿媳妇头上,故而强忍了难过,还是一脸笑容的出现在宾客面前。   自来到大江以来,许阳参加过许多场婚礼,但是直到他自己娶妻的时候,才深切的感觉到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婚姻的郑重,从头到尾每一个步骤全都有讲究,若不是身临其境,他根本没想到婚礼有这么多讲究,也才发现自己对古代婚礼的认知有那么多错误:他专门到同学家借了人家五六岁的女儿来做出轿小娘——亲戚少真要命啊!还得另请了一个小姑娘拿个圆形的铜镜照照他俩意为“圆圆满满”,更别说居然盖头是让全福太太而不是新郎挑开的!他过去不知道结发礼交杯酒什么的其实都是很私密的行为,以为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子一群跑来闹新房的人眼巴巴的盯着做的,谁知道根本不是这回事儿。   许阳看着自己的头发与妻子的头发被绾在一起,他庄重的与妻子一起饮下交杯酒,他看着陈紫萱如花的娇颜,心里百感交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就是要陪伴自己一生的人了,许阳看着妻子就开始发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妻子,虽然脸上带着一丝病容,看起来有些瘦,可是她真的很美很美,或许没有兰梦如那般惊艳,可是越看越让人移不开眼,许阳一时间看的出神,而陈紫萱根本不敢抬头看他,脸早就红了不行了。   陈家陪嫁的丫头们看这架势便想退下去,许阳一下子醒过神来,忙招呼道:“你们先别走,伺候你们姑娘洗漱了再说!”说罢扭头对陈紫萱道:“我还得去前头看看,宾客们还正吃饭呢!你累了大半日,一会儿吃点东西洗漱完就先歇下吧,别等我了。你小姑父前日跟我说你现在还吃着药?今天的也别落下了,桔子,你安排人把小炉子拿来,帮忙给少奶奶煎药。”又笑道:“不知道这药是饭前吃饭后吃,我今天是不能盯着了,你可不要糊弄我,药再苦也得吃,饭更得吃,桔子你帮我看着你们少奶奶让她好好吃药。对了桔子,你还得帮忙弄下这个壁炉,别让它灭了,你们少奶奶身边这几位怕是不太会烧这东西呢……”   陈紫萱本来紧张的要命,一看许阳这架势硬是给逗乐了:“我这么大了,哪里会嫌药苦,再说桔子姐姐有几只手啊?全让她去做还不得忙死……”桔子在一边行礼道:“谢少奶奶关心,不过就是这两三件事儿罢了,没什么忙的,少爷您也放心,我一定都安排好。”紫萱的几个丫头原本也得紧张兮兮的,这会儿都松了口气,也敢抬头看许阳了,一看不要紧,全红了脸低了头,十四五的伺候大家姑娘的丫鬟,平时哪里有机会看到外面的美男子?偏许阳情绪放松了嘴上又没把门的了:“这阵子真是辛苦桔子你了,回头我给你添两块好料子做嫁妆!”桔子的脸腾就红了,磕磕巴巴的道:“谁,谁用你添,太太跟姑娘早就准备了……”说了半截发觉失言,一溜烟跑了出去。许阳哈哈一笑,又抬头对紫萱的几个丫头道:“你们有事儿就去问桔子,她对这院子最熟了,伺候好你们姑娘,别让她累着。”说完又嘱咐了紫萱几句,便赶紧出去了。   许阳一走屋里一下子就活跃了,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跟紫萱念叨开了:“我过去听人家说姑爷长得比姑老爷还好,心里还不信呢!寻思着姑老爷已经够俊的了,那里有人怎么会比他还俊呢?谁知道还真是……”另一个丫头便唾道:“长得好算什么要紧的,姑爷的脾气才是一等一呢!你看他对姑娘多温柔体贴啊!这才是姑娘的真正的福气呢!”“那长得好也比长得丑强啊!”“顾知府家的小衙内长得倒是好,可谁敢把自家姑娘嫁给他啊!”“今年考上的艾进士长的多丑啊,我在街上见过他,又黑又壮跟门神似的,可谁不说他娘子有福气……”四个丫头相当于整整两千只鸭子,陈紫萱被她们吵的纠结的要死,怎么话题就能扯到艾进士长得丑上面了?不过她心里真的是开心,虽早知道许阳脾气好人又体贴,可是毕竟没有亲身体会,可就这么一个照面,便知道黛玉当初真是一点都没夸张,她的夫婿真是天底下最温柔体贴的人了。   她的身体如今真的不太好,快走几步都觉得累得慌。爹娘都说她是因为烧的久了所以体虚,可是陈紫萱总觉得不是这回事儿,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就连呼吸都常常觉得困难,这根本不可能只是体虚的问题。而且明明自己的喜事在即,可是父母却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堂姐妹虽不说什么,可也总拿了同情的目光看她,更别说没完没了绝对不像简单的调养身体的汤药。陈紫萱不是笨人,她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怕是出了大问题!可是父亲不说,母亲不说,她能问什么呢?她从来不是个不懂事的姑娘,既然大家不想跟她说,那就不问吧,省的再让父母闹心。   陈紫萱又是个很能想得开的姑娘,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虽然大不如前,可这阵子病情确实好转多了,那就干脆不要胡思乱想!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调养,尽量健健康康的嫁到许家来。好在她的身体今天真是争气!虽然累得够呛,可还是把所有的程序都坚持下来了。   几个丫头自己嘀咕了几句,又齐齐向陈紫萱道喜,紧接着就赶紧服侍她洗漱换衣服,扶她在床边倚了大迎枕靠着。一会儿便有丫头提了两个大食盒过来,说是少爷嘱咐的厨房现做的新鲜的夜宵,让少奶奶趁热捡些喜欢的吃,少爷还说今儿太晚了,来不及问少奶奶想吃什么,明儿一定专门做些少奶奶喜欢的。陈紫萱本来很累,可一听到这话顿时又开心了几分,觉得满身的疲惫竟一下子消失了大半。 第二十九章   紫萱的身体比许阳预想的还要好一些。只要不跑不跳不累到基本就看不出什么问题。只是毕竟大病了一场,身体瘦的很,正好是快过年了,许阳就整天让厨房照着陈紫萱的口味做这个炖那个,直把紫萱给闹得每顿饭都在头疼怎么能少吃点。   许太太看紫萱身体挺好,心里也开心,紫萱过去就常来许家玩,熟悉的很,所以许太太跟她说话也很亲切,这会儿吃饭硬是让紫萱跟着大家一起坐下吃饭吃,不许她站着伺候。紫萱很是惶恐,她是真怕婆婆把她当成病秧子,谁知道许太太却笑道:“你不要觉得我是因为你这阵子身体不好才不让你伺候,根本不是这回事儿,难道你不站着伺候,我就没法子把饭吃到嘴里去了么?要下人是干嘛的!我就喜欢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坐在一起吃饭,我嫁到许家三十年,当年你祖母在世的时候,除非来客人,她老人家平日就没有让我站着看她吃过一顿饭,别总是想东想西想的,好好坐下跟我们一起吃饭是正经。”   一边许阳也跟着帮腔:“就是就是,你看我妹妹都坐着,你当嫂子的却站着,她哪里还吃得下饭嘛,你这么站三天,我保证我妹妹得瘦一圈儿……”   黛玉在一边差点笑场,矮油哥哥不带你这样的,娶了媳妇就不要妹妹了……   紫萱也郁闷,你说你没文化就别显派成不,当嫂子的本来就是要照顾,尊重小姑子的好吧,我女四书学的很认真的。哎呦怪不得黛玉总说你蛮夷那里回来的没常识。   许太太更纠结,疼媳妇是应该的,可是这话从儿子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不对劲儿啊。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来说,许阳与陈紫萱的新婚生活都是非常和睦的。陈紫萱的文化水平摆在那里,许阳也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偏他们还都对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感兴趣,陈紫萱甚至真的跟黛玉说的一样真的懂法语,水平还不坏!这俩人太有共同语言了。更别说陈紫萱天性文静温柔,许阳又是那么个体贴和气的样子,这俩人处不好才怪呢。黛玉偶尔过来找紫萱玩儿,撞到许阳给妻子涂胭脂,差点被闪瞎眼睛,十分郁闷的表示:再也不找你们玩了!紫萱成了嫂子,眼里只剩下哥哥;哥哥娶了媳妇,眼里也没了妹妹……你们两个太讨厌了。   紫萱被她装生气的小样子逗的大笑,一笑不要紧头一晃胭脂都给涂到鼻梁上了,许阳也郁闷的不成,被妹妹撞到自己跟老婆玩情趣的场景真是太崩溃了!   其实紫萱说是十六岁,周岁其实才十五,这真是一个非常萝莉的年纪。许阳其实非常有负罪感,觉得自己就像个怪蜀黍,要不是他的妻子表现的确实稳重大方,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一些,他恐怕真的下不了手的……别的不说,紫萱要换成黛玉那个调皮性子,估计他一定没法把她当成年人看!天啊那真可怕幸好自己老婆不那样,不然可真是要命了。   黛玉不知道自己哥哥在吐槽自己,一溜烟的把紫萱拐到自己房里,跟她商量:“现在过年太忙,等过完年天暖和一点咱们在园子里请客吧?把大家都叫过来,锦华的爹爹要调任了,宝珍也要嫁了,再不聚怕是没机会了。”   紫萱也点头赞成:“是啊,谁能像我这样成亲了还这么自在呢?”   黛玉佯怒道:“你以为你为啥这么自在啊,还不是因为我啊!你快让人把我这摊子事儿接过去,我不要管了麻烦死了,有时间我还要多读几本书呢……”   紫萱道:“能享受一天是一天,我也想读几本书呢,等你回京了我再接手也不迟……”   话没说完被黛玉咯吱的哈哈大笑连声求饶:“好妹妹我错了我错了,你先容我缓几天,起码过了年啊……”   黛玉十分郁闷:“肯定的啊,大过年的本来就乱,本来就没准备现在交给你,我逗你玩呢。反正说是我管,其实大部分的事儿都是哥哥再操心,我要是敢把这摊子扔给你还不得揍我啊!他生怕你累着。”   紫萱扑倒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吃吃的笑:“过去那是谁说自己的哥哥最好啊最体贴啊是天底下最最最好哥哥啊!怎么这两天我净听你说他坏话了!”   黛玉装模作样的皱眉道:“他现在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早把妹妹扔一边了,谁还要说他好话!”   姑嫂两个人原本就是同学,过去的关系就好,这会儿成了一家人更是亲近,再加上宽和的婆婆,更别提体贴的丈夫,紫萱只觉得自己嫁人了竟似乎比在家里的时候还快活。   回门的时候紫萱的脸色比出嫁前那几天又好些,她的父母齐齐松了一口气。许阳的表现更是给力,长得好礼节周到说话办事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更别说他那无敌的名气了,陈家从上到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表现太好的结果就是陈大奶奶晚上又跟丈夫哭了一场:“这么好的女婿,当初我若是多细心些,紫萱这辈子可该多快活!”   陈庭轩也难受,女婿很好,对女儿没话说,可越是这样,他越忍不住也想跟着妻子哭一场!   即使是扬州,腊月也是很冷的。紫萱回了一趟门,到家就又有些咳嗽,许阳吓了一条,赶紧请了大夫又开了药,勒令她不许出门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出去散步只许在抄手游廊底下走几步,万不能到空地儿处吹风。好在这次的问题不大,吃了小半月的药,好歹过年的时候不咳嗽了。   紫萱其实不太知道自己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而知道点儿情况的许阳又总是用现代的眼光看肺病,二十一世纪普通的肺病算不上绝症,他也没有太过担心。小夫妻俩人依然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只有许太太背地里愁的掉了几次泪,得了肺病这年月基本就是跟等死差不多了,紫萱是她挑的儿媳妇,她是真的喜欢;许阳是她的亲儿子,她是真的心疼。这两个人说是成亲了,可是平日里就像两个孩子似的,一想到以后这两个孩子会面对什么事儿,许太太就难受的睡不着觉。   许阳以为母亲是这阵子累到了,忙不迭的吩咐下人什么事儿都不许去烦太太,跟他说就成。许太太知道了心里越发难受,她的儿子太不容易了,这么个家,里里外外全靠他一个撑着,有时候真宁愿他还像过去那么调皮捣蛋,也好过这样懂事儿的让自己心疼。   过年是各种忙乱,加上今年许家有了新媳妇,总要拜拜祖宗告诉先辈们许阳成家了,以后是个大人了。这会儿又看出小家庭的好处了,虽然有事情一个人忙不过来,可是起码不用到处磕头啊!除了到小祠堂拜祖先以外,家里要磕头的就许太太一个长辈,拜年省事儿的很。紫萱家里亲戚倒是多些,娘家人谁不知道她身体不好啊?哪里舍得折腾她挨个拜,一回家就被她的老祖母下令老实呆着不许乱动,娘家人也不会因为这个挑理,总算没有累到她。   许阳作为新女婿,在陈家收红包收到手软,最后还十分不要脸的跑到洪秀全那里贼兮兮的叫了几声姑父,硬讨了个大红包来。他俩本是好友,如今突然差了辈儿,相处起来不别扭才怪,也就是这两人都是洒脱的性子,反倒把这尴尬变成了诙谐。   有一点很有趣,陈家人基因不错,可是明显的他家女婿普遍比儿子更帅,于是许阳私下跟紫萱吐槽:“你家选女婿是不是按长相的啊?你看,整个扬州最英俊的少丽跟我都成了你家女婿,看来你们老太太果然最疼你,这才为你选了最英俊的许小郎,娘子你对我的脸还满意吧……”话没说完果然被紫萱装模作样的捶了一顿,俩人嘻嘻哈哈的滚作一团。   过了年没有那么忙了,紫萱的身体也好了一些,但是春寒料峭,许阳依然不敢让她乱跑,好在这年月家里的宅子都不小,就是只在家里的几个院子走走活动量就不少了,也不至于觉得太闷。许太太私下里跟许阳商量免了紫萱的晨昏定省,许阳没有同意:“让她过来陪您一会儿,也省的您闷得慌,咱们家里这几个院子都是紧挨着,没有窝风的小巷,来来去去的吹不到一点风,她穿厚点就是了!整天闷在屋里没病也得闷出病来!”   许太太一听也觉得许阳说的有道理,不过还是又叮嘱了许阳几句:“你媳妇身体不好,你们现在又年轻,孩子什么的不急在这一时,你也有些分寸,别累到她。”许阳的脸腾就红了,支支吾吾道:“儿子会注意的。”说完小声嘀咕了一句:“您到底是我亲妈啊还是我媳妇儿的亲妈啊,我怎么觉得你关心她比关心我还多啊?”   许太太心中苦涩,脸上却只是微笑。她何尝不想早早的抱孙子!可儿媳身体这样子,若就这么拖着还好,万一不小心有了孩子,母子平安什么的想都不要想!能拖到生产就不错了,搞不好没等日子到就是一尸两命。再想要孙子,也没有道理为这个不要儿媳妇的命。这两个孩子已经够苦的了,就让他们多快活几天吧。   许阳囧囧有神的回自己的院子。   他其实也明白自己母亲的提醒是有道理的,紫萱现在这个状况绝对不适合怀孕,只是一下子被母亲说出来他实在觉得脸都没地方放。脑子里拼命回忆生理卫生课里提到过的受孕期跟安全期什么的,然后郁闷的发现自己什么也记不得了,或者说他很怀疑生理卫生课上讲过这个么?好像本来就没有吧……喂喂现在的医学书上对这方面有记载吧?有吧有吧一定有吧?赶紧去查查,查不到的话难道自己娶了媳妇还要重新做回和尚生活,这也太残忍了,哎呦真是愁死人了,知识真的很重要啊无论哪个方面的都一样啊!   过了年林如海来信说让黛玉收拾行李,让她等宝玉考完秀才就跟许陌宝玉他们一起回京,黛玉的心情有些低落,她是真的思念父亲,也是真的不喜欢京城,更别说她有多舍不得姑姑,哥哥还有嫂子了。看黛玉心情不好,陈紫萱便建议许阳把黛玉的十三岁生日办的热闹些,好让她开心些。   其实紫萱心里也不好受,听闻黛玉要走,她心里的不舍一点都不比许太太跟许阳少半分。结婚前有结过婚的堂姐警告紫萱让她不要用过去的态度对待黛玉,做人家嫂子跟做同学那可完全不一样了!这么个被哥哥宠大的姑娘,不去找嫂子麻烦那真是阿弥陀佛了,要小心对待这个小表妹,能让着就让着千万别招惹她,就是被难为了也忍忍,忍到她回京就好了。   紫萱当时听了,听到耳朵里却没往心里去,她从不觉得黛玉会是那样子的人。而事实上她也确实不用往心里去,黛玉一点儿没变,她还是对紫萱非常好,就是偶尔因为哥哥陪自己的时间少了吃一点小醋也是非常自然的说出来,让人完全没办法反感。更别说这阵子与其说是她这个嫂子照顾黛玉,不如说是黛玉在迁就她,因为她身体实在不好,不好到外面吹凉风,许阳不在的时候,黛玉怕她闷,就有事儿没事儿的跑到她那里,一会儿陪她读书一会跟她下棋,要么就是一起做点儿针线活计。黛玉的针线是实在无聊的时候才做的,紫萱却是本身就很喜欢针线,于是为了陪她,黛玉硬是扭了性子每天过来陪她做自己并不算喜欢的针线,只为了方便在紫萱针线活儿做久了的时候逼着她去休息。   说起来黛玉的女红在春薇的时候在同学中就是出了名的挫啊!倒不是她水平有多烂,主要还是这种东西真的是熟能生巧,家里人本就不拘束黛玉做这个,黛玉本人也不算喜欢女红活儿,只把这东西当做消遣,她偏又比别人小了好几岁,里外里算下来她做的针线活儿比其他姑娘真是少太多了,春薇哪里有笨人,这种情况下她的水平能跟别的姑娘比才怪呢。紫萱跟黛玉同学几年,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所以紫萱对黛玉很是感激,小姑子做到这个份上,真是比亲妹妹也不差了。这会儿黛玉要走,她心里怎么会好受呢。   许太太跟许阳对黛玉那更是疼的跟心头肉似的,自然不会对紫萱的安排有意见,于是许阳叫人去请了出名的小戏,又在望江楼订了两桌好席面,正好黛玉前阵子就想请客,干脆就趁这个机会下了帖子把她的同学都请来了。   黛玉的生日这天,她们班所有的同学都来了。大家都知道这恐怕是她们的最后一次聚会了,黛玉要进京,郑锦华,王芊芊也随着父亲的调任很快就要离开扬州了,更别说这些女孩子几乎都订了亲,便是不离开扬州,再聚会也不是以她们现在的同学的身份来聚会了。   快乐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虽人来的齐全,可是心情都不怎么轻松,订婚的姑娘大部分根本不了解他们的未婚夫是什么样子的人,心里哪可能会安定?趁着黛玉生日,大家最后再自在一把罢了。尤其紫萱的病情真让大家忧心忡忡,她们几乎都知道紫萱得了什么病,为了许阳的名声,陈家从头到尾就没有想瞒着!原本对陈紫萱能嫁给许阳是很羡慕的,可是后来羡慕就变成了同情。这会儿到了许家,看陈紫萱满脸洋溢的都是幸福与满足,可是人却比前一年瘦了许多,同学们心里怎么会好受!   好在毕竟大家聚了一把,玩的也算尽兴,黛玉总归是比前几天开心了很多。   黛玉收了一大堆的礼物,其中最合意的依然是许阳的礼物,已经发行的全部三个版本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每版各一套。黛玉看到那满满一箱子的书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她是真的没想到哥哥前阵子忙成那样子还记得给让人给自己找来了这么好的礼物!尤其第一版,她听说人家本国一共才发行了三千套,这会儿又过了二十多年了,她哥哥能给她弄来那绝对是费了大心思的。黛玉心里憋闷的要命,这世界上,还会有人比她哥哥待她更好么?她有那么一刻真的恨不得自己永远不要离开姑姑家,可下一刻对父亲的思念又占满了她的心。   三月中宝玉从金陵回来了,他顺利的考上了秀才,虽然不像许陌当初的名次那么好,并不是廪生,但是以他十四岁的年龄来说能考中秀才就已经相当厉害了,大家又给他摆了酒庆贺了一番。宝玉回来了,也就意味着黛玉该走了,许家一家的心情都很低落。   黛玉终于还是走了。烟花三月下扬州,可她却正好相反,烟花三月,她踏上了回京的船。林如海让大管家钱明带了十来个人过来接的黛玉,许陌宝玉也各有六七个下人,黛玉自己倒是只带两个雪雁春纤贴身丫头就行,院子里其他丫头都是许家的不用带走,可是许阳不放心,还是又派了几个人护送。   几方人口一汇合,足足三四十人要回京,更别说多的要命的行礼了!黛玉在从小在扬州长大,攒下的东西真不是一般的多!更别说这几年财大气粗的妹控许阳更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她买,光是外语书就有两箱子,欧罗巴的衣服如今还能穿的又是三箱子,各种好玩儿的小玩意更是数不过来。好多不常用的东西,干脆就留在许家没有带,就这样,还装了三十几个箱子。人多东西也多,钱管家索性雇了两条船,许陌宝玉在一条船上,黛玉乘了另一条船。   黛玉走的时候,哭的最厉害的却是紫萱。她舍不得啊!好几年的同学且不说,遇到这样子好相处的小姑子陈紫萱觉得自己运气真是好到爆表了!   黛玉出发的那天天气不太好,濛濛的细雨下的人心烦。   出发的时间定在午后,结果从早上开始家里的几个女人就开始哭,还没到中午已经哭了三四场了。许阳后悔死把开船时间定到午后了,这不是找麻烦么?心里这么想着,可一不小心自己的眼圈儿也红了,这次分别,就算自己下次能顺利的考中举人,然后上京赶考,与妹妹再次相见怕也是两年后的事儿了,更别说到时候物是人非,自己哪里还能把这个小妹妹当做现在的这个妹妹这样百无禁忌的疼爱照料!于是谁也别劝谁了,他声儿都不敢吭,生怕一不小心自己也哭出来。最后还是许陌宝玉两人哭笑不得的过来把大家劝开,总算没有误了出发的时间。   临出发紫萱哭着说黛玉的院子谁都不许动,以后她回来了就还住那里,这里就是她的家,惹得黛玉又哭了一场。好说歹说总算把黛玉送出门,许阳一直把她送上了船,船慢慢的开动了,可是黛玉却依然站在船头上一动不动,不管许阳怎么打手势让她回船舱她都不回去,就那么一直站着,直到船越行越远,逐渐消失在许阳的视线里消失。许阳觉得脸上冰冰的一片,伸手一摸果然自己落了泪,他知道妹妹也哭了,虽然隔着锥帽看不到,可是他知道她其实一直在哭。   打马回家,果然家里那婆媳二人也在抹眼泪,许阳本来心里难受的很,这会儿却顾不得自己的心情了,赶紧过来哄母亲老婆。   甲寅年三月十六日,时隔四年半之后,林黛玉再次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这一次,她千里迢迢的进京,并不是为了投奔亲戚而去,而是回到自己的父亲身边,她再不是原著里寄人篱下的孤女,而是二品大员的独女。她有父亲,有姑姑,有哥哥,有嫂子……她出身很好,被朝廷表彰过的姑姑养大,是春薇女学里毕业的最出色学生,她性格开朗,举止大方,容貌秀美且知书达理颇有才名。除了没有母亲,没有人能够在林黛玉的履历上找出其他一点点的不足,她的人生充满着希望。   (第二卷终) 番外 你的前世,我的今生   他是许少师的独子,她是林老侯的独女。   那一年,他十岁,她七岁。他站在草地上推着秋千,她坐在秋千上欢笑着几乎荡的要飞出墙外。   那一年,他十五岁,她十二岁。他依然是当朝太子少师的独子,他早早中了秀才。而她现在却住在已经摘了侯府匾额的大宅院里和温柔懦弱的母亲与弟弟生活在一起,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偌大的家。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低声对他说:“我跟佛祖发了誓,我要好好照顾母亲,养育弟弟,阿海没有成人之前我绝不嫁人。纲哥哥,你有大好的前程,徐伯伯一定会为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的。”他微笑着答非所问:“那说好了,阿溪,要是阿海长大成人了,若我还没娶妻你也没嫁人,你就给我做媳妇。”她急道:“我起码十年都不会嫁人的!”他依然只是微笑:“那就十年后再说。”   那一年,他十九岁,她十六岁。他是已故太子少师的儿子,他回到了镇江,是江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解元公,媒人几乎踏破了门;她是花信年华的没落侯门的姑娘,每日里在病重的母亲与体弱的弟弟之间忙碌。他说他金榜题名前不考虑婚事,她说她要为母亲养老送终。   那一年,他二十四岁,她二十一岁。他躺在床上听他的母亲在门外低泣,她被她的宝贝弟弟气的躲在自己的房里嚎啕大哭。   那一年,他二十六岁,她二十三岁。他回到了京城,他坐在轮椅上被下人推着在街上慢慢的走着,却因为躲避纵马而过的一群纨绔们摔倒在路边。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眼前出现一双素手,抬眼看,那双熟悉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你说了等我十年,十年早就到了,可是你一直没有来。”   那一年,他二十七岁,她二十四岁。他是已故太子少师的独子,他虽素有才名如今却双腿残疾;她是已故林老侯的独女,她孝名满天下可花信已过成了实打实的老姑娘。他打理好京里老宅的一切,准备回镇江度过余生,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单一人,而是有了她相伴。   ※※※   他的前世今生   他出生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国。   他的父亲是一位出身于书香门的大学老师,他的母亲是个于中等资本家的家教良好的女儿,在那个年代,这注定了他们一家的不幸。从十几岁起,抄家,抓人,没完没了的批斗,无休无止的羞辱,还是少年的他已经看尽了人间的冷暖。   他的父亲被抓进牛棚,他的母亲疯掉了,他把妹妹们送到亲戚家里躲着,自己回来守在家里。他呆呆的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邻居们来来回回的路过,没有人敢与他说一句话。   他两天没有吃饭却感觉不到一分的饿意,心中被熊熊的恨与怨占据着,可这所有的负面情绪却被一句话打散了:“走吧,跟我回家。”   她是邻居家的小妹,她从小就是他的小尾巴,她好像看不见他眼里的不耐与厌烦,总是笑眯眯的喊着他哥哥哥哥,有时候塞给他一个煮鸡蛋,有时候是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苹果,明明她比他小,可是有时候他觉得她才是更大的一个。在寒冷的冬夜,她伸出了双手,把他带回了自己家。她顶着父母责怪的眼神,硬着头皮把他安顿到她的小床上,自己却跑去跟妹妹挤在一起。   几年后他的父母在受尽煎熬后双双离世,山上下乡的洪流中,他选择了最边远的地方,火车站里他等到快开车仍是没有看到他最想看到的身影,满心失望的上了车,却冷不防听见她雀跃的声音:“快过来快过来,我给你占了座位!”   他一直很疑惑自己到底哪里吸引了她,无论他怎么拒绝怎样的恶言相向,都没法让她对自己死心,疑惑着疑惑着,他们已经成了夫妻。   即使是最困难的日子,他也未曾见她丧失过勇气,她永远微笑着站在他身边。   动荡过后,他们开始了新生活,他们双双考上了大学,他进入了公安系统,她成了一位大学教师,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他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么相濡以沫的走下去,他眼里的她是不知道害怕是什么的,直到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他为自己的幼子起名叫“许阳”。   他觉得他的妻子就像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使,把他从阴暗冰冷的绝望中拉出来,让他重新作为一个人而存在。在失去父母许久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重新又拥有了一切:温柔体贴的妻子,两个嫁了人却依然与他关系很好的妹妹,正直孝顺的长子,活泼可爱的幼子。   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已经圆满了,却不知道有些不幸早已命中注定。   如果说第一个儿子是他们血脉的延续,是他在失去一个家庭之后重新又得到的完整,那么第二个儿子简直就是上天对他慷慨的馈赠。   这个孩子太像他了,可是比他阳光,比他聪慧,比他刻苦,甚至比他更讨人喜欢,他的小儿子,简直就像是他们二人所有优点的延续,他爱这个儿子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他相信他的妻子也一样,尽管有时候他觉得妻子对小儿子的态度严格的过分。   他觉得自己的妻子变了,变得忧愁而苦闷,她似乎在恐惧着什么,无论他怎么试图让她开心她都无法真正开怀。他隐隐的觉得妻子恐惧来源于他们最心爱的小儿子,可究竟是为什么?他死活想不明白。   小儿子的书法得了奖,小儿子的素描越来越形象,小儿子的个子越长越高,而妻子眼中的不安越来越浓重,直到那一天,他早早的做了一桌饭等待放假的小儿子回家,却接到长子带着哭腔的电话。   放假回家的小儿子,跟同学一起坐出租回家,结果出租车撞断了围栏掉进了湖里,车里人全都获救,唯有他的小儿子许阳与他的行李不见踪影。   他不敢告诉妻子,他偷偷拿了车钥匙踉踉跄跄的冲出家门,却在下台阶的时候绊倒,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   他没有想到生命会以这样奇特的方式延续,他的目光拼命的追逐着自己这一世的父亲跟母亲,尽管他们与二十世纪那对悲情伴侣除了容貌有那么一点点相似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共同点。可他还是激动的不能自已。   他的童年,在这一生与前世相比,就像童话般幸福而完美。在这个他前世从没听说过的大江王朝里,他的父亲是当朝二品的太子少师,他的母亲是出身世家的名门闺秀,他是他们的独子,他的生活奢侈而安逸。   可是思念却如发了芽的种子般在他的心中茁壮的成长着,几乎把他的心脏撑破,他痛苦的无以复加,直到他在自家的花园里看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他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可她的眼神却天真而疑惑:“你是徐伯伯家的纲哥哥?我见过你,上次你到我家,我躲在屏风后看见你了,我是林溪,林襄候是我的父亲。”   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的容貌,名字,都与前世一模一样,他知道,他找到她了。   她像她,又不全是她,前世的她似乎从来没有过童年,那时候总是那么体贴而懂事,即使是最该任性的年纪,在叛逆期的他面前都只有忍让与体谅。可此时的她,却真的只是个孩子,她调皮,倔强,她淘气起来就像个男孩子,这样的她,是那么的陌生。可是他知道,她就是她,那倔强的眼神,从头到尾就能没有改变过。   他贪婪的体会着这个孩童时期的她,他欣喜的听说两人的父亲已经开始商议他们的婚事,他欢喜的想要飞起来,然而她的父亲却在这时候意外离世。   他跑前跑后的帮她操持丧事,他心疼的看着她勉励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整个丧礼,她的母亲只知道哭泣,丈夫的死似乎带走了她全部生活的勇气。而她,以十二岁的稚龄照顾着寡母幼弟,她认真的告诉他,她十年之内不可能嫁人,她必须照顾好她软弱的母亲跟依然是孩童的弟弟。可他却觉得十年的等待根本无所谓,前世里,她在他落入尘埃后陪伴了他何止十年才踏入婚姻的殿堂。   他的父亲去世了,他回到了江南,他考中了解元,他对母亲说金榜题名前不考虑婚事,他的母亲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点点头对他说:“依你。”   他以为这辈子,他能好好补偿上辈子欠她的。可他没想到,到头来,他这一世欠她的却越来越多。   一场大病,让他在无法站立行走;一场大病,他再不是人人钦慕的解元公,变成了一个没有半点前途可言的残废。他再不敢去想她,他已经失去了给她幸福的能力。   他与母亲回到京城,满目的物是人非,他摔倒在街边,那一瞬他似乎回到了前世那个让他跌落尘埃的那一天,仿若轮回般,他又一次看到她伸出的手,那一刻她似乎与前世的她重合,她微笑着,可是眼泪却蓄满了眼眶:“你说了等我十年,十年早就到了,可是你一直没有来。”   这一生他曾发誓给她幸福,可到头来却是她又一次在绝望中救了他,这样的轮回让他在幸福中恐慌。   他的恐慌很快有了印证,结婚多年,他们一直没有孩子。他时不时想起他前世严肃的长子,活泼的幼子,时而失落时而庆幸。而他妻子在婚后第十个年头终于为他生下一个儿子,那孩子的眉眼熟悉的让他又哭又笑,他颤抖着手解开儿子的襁褓,他看着儿子身上那圆形的胎记,他泪如雨下:“许阳,他就是叫许阳了,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他小心翼翼的对待着这份同样失而复得的幸福,他给这孩子起名许阳,他想这一次虽然少了一个,可是他们一家一定能够幸福到老。可是命运又一次残忍的戏弄了他,他抱着儿子已经僵硬的小小的尸体几乎哭晕过去,这一次,命运甚至连仅仅的十六年生命都不肯给他!   恨透了自己的自私,他恨透了自己的大意,明知道命运在轮回,他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她?明知道儿子与水相克为什么不叮嘱下人不要带他靠近湖河?   他向母亲妻子隐瞒了儿子的死讯,用精心编制的谎言来换取她们稍微减轻一点的悲恸。他的身体在内疚与自责中迅速的衰弱,他在弥留上听见她低声说:“阿纲,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他想说“不,别再遇见我……”可却再没有力气把这话说出口。   ※※※   她的前世今生   她是林襄侯的长女,她是真正的京都明珠。   她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着那个被称为“俊彦无双许小郎”的少年风度翩翩的给她的父亲行礼,然后被少年那笑容闪花了眼,还是个孩子的她当然不懂的什么一见钟情,可她真的觉得这个哥哥长得真好。   许林两家是通家之好,这位许哥哥三五不时的过来带她玩。他似乎对她的一切都那么清楚,他知道她闻不了芍药的味道,他知道她讨厌兔子却喜欢猫,他知道她爱吃糖却不喜欢饴糖的味儿……她想,这世上不会有比她的许哥哥对她更好的人了。   她又躲到了屏风后面,这一次她听到的是两位父亲商议他们婚事的话题。她又开心又羞涩,她以为她的一生将永远幸福下去。   然而命运给她开了天大的玩笑,一场毫无意义的酒宴,一次酒醉后的失足落马,她失去了父亲,她的家从此不再是侯门。   她的母亲除了流泪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的弟弟甚至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是死亡。她硬着头皮操持起父亲的葬礼,她看着他跑前跑后的为自家忙的不可开交,心里的酸涩无以复加。   她对他说自己十年不会嫁人,他却婉转的告诉她她会等他十年。   她命人摘掉了家里侯府的牌匾,她四处托人为自己的弟弟找好的启蒙老师,她每天陪在母亲身边为她端茶送药,她忙得不可开交甚至几乎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他,直到她忽然听说他中了解元的消息,才蓦的想起他们已经四年未曾相见。往事早已远去,她知道就算他也同样失去了父亲,可依然有太多比自己更好的选择,可午夜梦回时却经常梦里却经常有他那近乎于玩笑的承诺:“那就十年后再说……”   再次得到消息是两年后,她听说他立誓金榜题名后再谈婚事的消息,她想要告诉自己不要痴人说梦不要再胡思乱想,可所有的坚持都在收到他简单的四个字的书信后化作相思:“还有四年。”   她欣慰的看着弟弟的功课日益扎实,她看着整日只是念佛抄经的母亲也不再觉得委屈,她想,就算只是个美梦吧,就让自己再多做几天。   又是两年过去,新一期的春闱开始了,可是却并没有他过来赶考的消息,直到新一批进士出炉,她才偶然得到消息,她日思夜想的他,这辈子都在无法站起来行走。   她悲恸万分,她早已不在乎他会不会来娶自己,只要他好好的就够了。他那么的正直那么的善良那么的富有才华,可是造化却这样弄人,把这样完美的他打落了尘埃。   转眼又是两年,她的母亲终于从悲恸与绝望中走了出来,自责的抱着女儿嚎啕大哭,催着媒人为女儿寻找如意郎君,可早已过了花信年华的林溪除了当人的继室填房几乎别无选择。她阻止了母亲继续为自己奔走,她静静的对母亲说:“我不要做人家的后妈。明年,明年若是阿海能考上秀才,就让人去镇江许家商量婚事吧!”她的母亲愣了半晌,含着眼泪答应了她。   转眼又是阳春三月,她坐着马车去城外拜佛,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一群纨绔在街上纵马狂奔,她的下人急急把马车向路边靠去,一向文静知礼行动小心的她却鬼使神差的揭开了窗帘向外看去,那个熟悉的身影落进她的眼帘。   他不再是那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他的颏下有了剃过胡须的印记,他狼狈的跌倒在满是灰尘的街边,他的仆人忙乱的去扶他的轮椅,留下他茫然的看着前方。她热泪盈眶,冲下马车站到了他的身前,她几乎颤抖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你说了等我十年,十年早就到了,可是你一直没有来。”   所有人都认为她嫁的委屈,只有她明白自己有多么的幸运。除了双腿不能行走,他完美的不像是真人。他细心而体贴,他浪漫而柔情,他会在阳春三月让人驾了马车带着她去踏青,他会在街上找来最漂亮的波斯猫的幼崽塞进袖口带回家后突然拿出来放在她手上,他让人把屋檐下的被风吹掉燕子窝重新吊上,他微笑着说:“来年他们飞回来的时候就不会找不到家了。”   婚后多年,她没有孩子,连一向宽和的婆婆都有些着了急,他却挂着尴尬而拘谨的表情对母亲说:“妈,你知道我身子时好时坏的,这事儿怪不得阿溪。”她忘不了那一刻婆婆错愕的眼神,她无法想象一个男人会为了维护妻子而宁愿放弃自己的尊严。   整日喝苦药汤的人由她变成他,一连几个月他连饭都吃不好,她内疚的无以复加,他却笑得心安理得:“原本你的身体就很好,大夫也查不出什么,吃那些药也只是白费钱,反倒是我这破身子才该该补补呢!”她被他说得破涕而笑,然后捂着嘴干呕起来。   他们有了一个儿子,他为那孩子起名叫许阳,他指着孩子屁股上的圆形胎记笑的贼兮兮的:“娘子你看,现成的名字啊!”他从一个好儿子好丈夫迅速的进化成一个好父亲,他把刚学会走路的儿子放在膝盖上喊着:“宝贝儿子快长大,替你爹爹把大江的山山水水都走遍啊!”   她以为他们终于得到了完整的幸福,却没想到这竟是悲剧的起点。他们的儿子在元宵节的夜晚一去不复返,他外出两天之后带着鬓边新增的白发,勉强对她笑道:“你放心,我已经通知了官府,咱们的儿子一定能找回来的。”   她眼见着他迅速的消瘦衰老,她知道他是被悲伤与愧疚催老的,可是她不愿意揭穿他那善意的谎言。   他在两年后终于一病不起,她伏在床头,听着他逐渐变得微弱的气息,泪水流满了面颊:“阿纲,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她听见他的喉咙似乎发出了一点声音,可紧接着却是永远的寂静。   她陪伴着婆婆又度过了快十个年头,婆婆临终前握着她的手死死不肯松开:“阿溪,嫁到许家,苦了你。”她泪流满面却依然微笑:“不苦,真的不苦,嫁给阿纲,是我的福气。”她说的是真心话,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更懂她,更放纵她,更疼惜她。纵是快乐的日子只有那么十年,可对她已经足够了。   她以为她生命的意义将随着婆婆的去世而彻底消失。而上天却在夺走了她的一切后给了她最慷慨的补偿。   她看着这个同样叫做许阳的孩子一点点的成长,一点点褪去青涩变得成熟而稳重。这孩子身上像她的地方越来越少,像他的地方越来越多,聪慧而勤勉,善良而正直,柔情而专一,这孩子几乎具备了他所有的美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逐渐坚信这孩子就是他们的孩子。   她看着这个孩子步步艰辛却一路直行,她看着这个孩子从一个连话都说不好的来历奇诡的活泼少年,一直成长为才华横溢,美名传遍整个大江的许师,她觉得,自己可以安心的去见他了。   ——   她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前世与他相逢时,他已经是个与她相比相当懂事的小小少年了,他从一出现就把她当做妹妹照顾。而出现在她面前这个倔强而叛逆的小子却会瞪圆了眼睛把她推到一边:“去去去,别跟着我。”可推完了又小声的嘀咕着:“你爸妈看到你跑来跟我玩该揍你了……”这一瞬眼前的孩子那么熟悉而陌生,而她却忍不住笑弯了眼睛:“我爸妈才不会揍我呢!我又不像你,整天闯祸……”   她简直想把前世他对她的好一股脑的还给他,可他并不想接受:“我家成分不好,你别往我这里跑了,我妈都说了几次让我跟你说别过来了。”她忽然想起前世瘫痪后不愿意见她的那个他,她想,这一次,她还是不会放手的。   学校的课业越来越松,老师们一个个被批斗,几个认不得几个字的工农兵老师占据了讲台。即使苗红根正的她,也实在忍受不了学校的气氛,逃课回到了家里。然后她听见妈妈说:“许家的阿纲在门前坐了一天了,阿溪,把这两个馒头给他送去,劝他进屋睡觉,外面太冷了。”   她顾不得拿上馒头,一口气的冲到了他家门口,她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他孤寂的坐在门口,寒冷的冬夜甚至没有穿上一件棉衣,他只那么呆呆的愣着,茫然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这一瞬,前世今生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跑出来到底想说什么,直直的走到他跟前伸出手:“走吧,跟我回家。”   她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陪着他大街小巷的寻找母亲,她把他两个妹妹从整日阴阳怪气的亲戚家里接回来,她把他家那座被红卫兵砸的不成样子的房子收拾干净,重新变得像一个家。她知道他偷偷报名去了最边远的地方下乡,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偷偷的找人在名单上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上辈子,他给了她太多太多,她想,这一回,换她来保护他了。   十年的动荡终于结束,他重新见到了光明,尽管物是人为,他已经父母双亡,可是他有了她,她有了他。他们重又把家庭这个词汇一点点的完整起来,他们很快有了一个健康壮实的大儿子。这个孩子不算漂亮,只能说是端正,他长得不太像爸爸也不太像妈妈,他严肃的性格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她有些失落,却又有些放心。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的快,她年近四十她却又怀孕了,她犹豫了好久还是不忍心放弃这个孩子,冥冥中她似乎有一种预感,她的宝贝要回来了。   女人的直觉总是那么准确,她看着丈夫把儿子翻过去放在膝盖上,他十分纳罕的惊叹:“小孩子屁股上大多是有胎记的,可这么圆的我真没见过!干脆就叫阳阳吧,听起来多可爱,许阳做大名也很不错的。”那一瞬她如遭雷击。   她近乎于贪婪的尽力去爱这个孩子,她总有一种感觉:上辈子,她捡来了一个孩子,得到了后半生的幸福;这辈子,她的得到更像是为了失去,这种感觉在她看到儿子站在广场上痴痴的看人家练字,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一动不动之后愈加强烈。   她恨不得把儿子当场拽走告诉他:“不许练不许练!”可是理智却阻止了她那么做。她对儿子越来越严格,她告诉才这个才不过三尺多高的孩子:“字是给自己练的,要么不练,不喜欢的话就跟妈妈说,妈妈不强迫,但是如果决定练了,就必须练好。”这是实话,这手好字,将是他一生的财富。   许阳一天天的长大,他越来越懂事越来越聪慧,他拥有同龄人所欠缺的恒心与毅力,他虽然顽皮却是那么的懂事而善解人意。她觉得自己的心在钝痛着,这个孩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在向她前世初次见到的那个可爱少年靠拢。   她的丈夫笑话她:“难道你想让咱们儿子成为一个书法家么?这年月书法家可不好混”,她不知不觉的顺口答道:“我儿子何止会是一个书法家啊!他会是最了不起的书画大师的。”她的丈夫便搂着她的肩膀附和着:“好,好!你把你的画也教给他,咱们中西结合,毛笔字加西洋画,这么奇怪的书画大师到哪里找啊!以后咱儿子给人家画像,画幅油画肖像,底下啪的一下子扣上个篆字的章,多个性啊!”她笑了笑,可是心底的不安却越发强烈。   他们的小儿子考上了帝都一流的大学,她惊恐的看见自己的妹妹拿了一块儿她前世见了无数次的江诗丹顿送给小家伙,她清晰的想起那时候那孩子悲伤而缅怀的话语:“这是我小姨送我的,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觉得自己的胸口闷得要爆炸了,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才能阻止不幸的降临。   他们的儿子十六岁了,他已经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了,她两个出息的儿子是所有人恭维他们夫妻的第一话题,可她看着儿子才邮寄回来的最新的素描,手却在微微的颤抖,这画风,几乎已经与前世的那个孩子为她画的第一幅油画的画风无限接近。她冲进丈夫的书房,翻出小儿子给丈夫邮寄的字帖,上面的字也已经几乎与前世的那个孩子最初的笔迹毫无差异了。   儿子在电话那头欢乐的说他今晚就能到家,她的心脏跳的厉害,明明她是那么的思念儿子,可是她现在却满心全是不安。这一天她有个画展,她强忍了不安出了门,出门前看到丈夫冲她挥着手:“别回来太晚啊,咱们可要吃个团圆饭。”   所有的幸福凝聚在这最后一刻。   她满身疲惫的回到家,得到的是儿子失踪,丈夫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的消息。   她每天只陪在丈夫的床边轻轻跟沉睡的他聊天,她没有去儿子失踪的湖边哭泣找寻,她清楚的明白,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小儿子了:上辈子,她捡到的,其实是这辈子的那份多出来的幸福。阿纲,没关系,我们的孩子,在另一个世界也能过得很好。这辈子,有你,还有另一个儿子,我们的幸福已经是满分了,所以请你快点醒来。   他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他想着,这次睡着,是不是就再也醒不来了?阿溪,阿溪,我走了,你孤零零的在世上,可怎么办?若我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不娶你。   耳边似乎有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响起:“阿纲,阿纲,你快些醒啊……都好几天了,你应该睡足了啊。”   “阿纲,我偷偷告诉你啊,上辈子你就是我的丈夫。我是舍不得这辈子被别人抢走,才死缠烂打的跟着你啊,你可别丢下我啊。”   他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妻子憔悴的面容跟鬓边的白发,他轻轻的说:“我回来了。” 【第三卷】 第一章   丙辰年四月。   林如海静静的坐在书桌前,年前他调职为正二品户部尚书,加从一品太子太傅衔。他如今不过四十九岁,离人臣最高的一品已经只差只差半步了。圣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只要他一走,太子登基,那么他在致仕之前做到太傅的位置是没有什么悬念的。可是林如海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许郊死了,那个爱开玩笑性格爽朗最像徐子清的三郎许郊死了。有御史弹劾他勒索商户,罪名与兰济和同出一辙,而不同的是,不等前去调查这件事情的钦差到达,他就已经死了,整个新安县衙被烧成灰烬,许郊和妻子连同三个孩子,一家五口全部葬身火海,钦差叫人勘验了现场,上奏说是许郊畏罪自杀放火烧了官衙,而与此同时广东巡抚叶放却上奏说许郊一家死的蹊跷,整个府衙烧的极为干净,竟然连看后门的老汉都没逃出来!更别说好几具尸身上有被捆绑过的痕迹。消息传来,朝野震动,这件事情绝对有问题,这一次就连一向糊涂的皇帝也觉得不对了,可是没等派人去查,弹劾许郊的御史与进京告状的商人接连暴毙,这么个惊天大案的相关人等居然在这么一刹那断了所有的线索。   许子清病了,他是怒急攻心,再加悲伤过度,才一下子病倒的。他对前来探望的林如海流泪道:“是我的错!我早猜到他们来者不善,可我怎么就没提防他们会这样一不做二不休呢!我可怜的老三,我若是早点派人……”话未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   林如海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许子清,当年是他跟许子清提到了鸦片的危害,也是因为他的干预,许子清才会把许郊派往新安,而倘若许郊没有去新安,也就不会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许子清虽病了,可是头脑还是十分清醒,他哭够了发泄够了,很快便收敛起眼泪:“这次的事儿蹊跷。我当时听到韩孟小儿的弹劾就觉得的不对劲儿:小三是我的儿子,我不信他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的性子又最像我,绝对不是那种乱得罪人的愣头青,偏偏事情来得太快,我派过去打探情况的人还没回来,他那边就出事儿了!叶放的奏本过来之前我才得了消息,我派去的人在钦差到达之前见到老三,他当时还很轻松,说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儿子,只要我不倒台,谁也没胆量把他屈打成招,又说有些事儿不方便让人来回传话,他正在调查一些事情,让我注意周海华与英吉利商人之间的往来,等他那边有了头绪就让人把查到的消息递回来。”   许子清喘了口气,声音变得阴沉而狠戾:“老三出事儿的消息回来之前,我这边还真查到了点消息!周氏竖子从来就不是什么有远见的人,他也就会玩这套杀人灭口的把戏罢了!可偏偏他做事顾前不顾后,他那两个儿子又都是贪图小利性喜渔色的东西,稍微一查就是满身的窟窿!他家里这两年添了四五个海外来的女人,有两个欧罗巴女人,两个印度女人,竟然还有一个黑女人!查了下来历,全都是一个叫做罗德曼的英吉利商人送的,这个罗德曼,就是你说的那个东印度公司的人!”   林如海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许郊枉死的真正原因,周海华一定是跟英吉利商人勾搭上了。韩孟是攀了周海华的大腿爬上来的,林如海这边升了太子太傅,那边韩孟立刻就被塞进了都察院,而他第一个弹的便是许郊,而那时候他上任不过半旬,哪里就这么巧,告状的商人就正好找到这么个才上任的御史?想到此处他越发内疚,是他害了许子清,让他晚年丧子。   许子清看出了林如海眼中的愧疚,斥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难不成还想把这事儿怪到自己头上不成?难道你是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把老三派到新安去的么?真追究起来难不成我还要去责怪阳儿告诉了咱们鸦片的事儿么?鸦片这种东西危害太大,我很庆幸自己早早知道了这个东西。真的蔓延到全国,就不是死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了。”他顿了顿,轻声说:“我不是大公无私的人,可是若真能把鸦片阻止于国门之外,让我死,我也心甘情愿!只是可怜了老三一家,我那三个小孙孙,最大的才七岁啊……”   林如海也跟着悲从中来,陪着他落了几滴泪。落完泪还得干正事儿,两人意识到之前太小瞧周海华了,总觉得他没有什么真才实干,办事又总是留尾巴颇多。便是为祸朝堂,真想除掉他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们都忘记了一点,这种饿狼一样的家伙,一旦被他盯上,不等你把他拍死,他就已经把你的亲人咬死一群了。许子清咬牙道:“我早该下手的,昔日他敢明目张胆的勒死兰铁头,这会儿他烧死我儿子也不稀罕!只是明日呢?这样下去早晚他就敢派人当街把你我杀了!”   林如海沉吟道:“你在身边再添些身手好的护卫吧!周海华行事确是毫无顾忌,保不齐就会对你下手。”   许子清轻叹:“你也一样,万万小心!朝中谁不知道你我关系好呢?你是我的大树呢。”   林如海摇头:“又胡说,我又怎么成大树了?我又没帮过你什么。”   许子清道:“你不需要帮我什么,只要你站在朝堂上,我就不是孤身一人。只是小三的事情一出,咱们在朝上怕是也要折腾一阵子了,得委屈你家玉儿多等两年了。”   林如海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提着个干嘛?我巴不得多留玉儿几年呢,只是怕你们家着急罢了,毕竟陌儿都十九了。”   许子清道:“我家也不急的,陌儿是最小的,没什么好急的。你就那么一个闺女,多留两年也是情理之中的。我本来就想着今年定亲,再过一两年再让他们成亲的。可如今这样子,你闺女怕是要等到十七八了。唉,他两个的事情没什么好急的,咱们两家,就是不定亲,难道谁还能背信弃义偷偷攀高枝儿去么?”   一说起儿女事,林如海又想起自己苦命的外甥来:“阳儿也是命苦,年纪轻轻的就遭受这么多磨难。原本寻思着今年他能跟陌儿一起下场呢……”   许子清道:“年轻时把一辈子该遭的罪都遭了,说不定以后就只剩下福气了呢?二十岁的解元公,这孩子已经不比我大哥当年差了!现在朝里这么乱,我都后悔让陌儿今年下场了。阳儿再等三年,学得扎实些,到时候直接来个连中三元,比现在急吼吼的下场强多了。”   林如海也只得强笑道:“也只能这样想了。不过连中三元恐怕是够呛,阳儿这次的解元纯粹是运气好!这次在金陵主考的老柴是个痴迷书法的,十有八九是被阳儿的字给迷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才让他做了解元。阳儿把他的考试的文章默写下来拿过来了,确实不差,可也真说不上就是最好的了,他在诗词经史上从来就没什么名气,若不是在书画上无人能及,人品又是出名的好,冷不丁的拿了这么个解元,怕是许多人都会不服的。”   许子清正色道:“科举一途本就是三分本事七分运气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敢说谁就是天下第一?谁敢说谁就一定能金榜题名!阳儿是堂堂正正的考上的,不管考官是因为什么这么定的,可这就是他的本事!他的文章虽不算多么的花团锦簇,可是言之有物,但凡不喜空谈的考官都会喜欢他这样子的。便不是老柴主考,阳儿考中也是一定得,名次也差不了,只是未必能做解元罢了。”   林如海叹道:“你说的是,我太苛求了。”   两人的心情都很不好,将心比心,林如海觉得若换了自己遇到这样子的事情,怕真的会被打击的起不来床,可许子清毕竟是许子清,他既然有着睚眦必报的名声,在把仇人整死之前自己就绝对不会垮,明明得到儿子一家被害的消息的时候一口血直接就喷出来,可是这会儿他除了鬓边多了几根白发外,满脸已经找不到一点儿的悲态,只是眼中更多了几分阴戾。林如海告别的时候他下了床,把林如海送出了卧室:“你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很好,不给老三报了这个仇,我是不会倒下的,我还要再告病几天,好把这些事情理理清楚。对了,你也劝着点太子,圣上现在不讲道理的,还是少去触霉头的好。”   林如海微微点头:“我知道。”   走出内院,林如海看到许陌在垂花门处等着他。许陌穿着粗麻衣,眼睛整个儿都是肿的,很显然这阵子哭过很多场了,兄弟几个里,他跟他的三哥关系是最好的,毕竟年龄离得最近,所以他受到的打击相当大。许陌慢慢的跟着林如海往大门走,轻声说:“老师,我送您回去吧!”   林如海摆摆手:“别来回折腾了,有时间好好陪陪你爹。你名次不差,虽然一时半会儿不好出门了,可是庶吉士的位置给你留着呢,三年后考核,人家可不管你是不是在家呆了一年没上课。”   “老师,我心里憋闷的厉害。三哥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我三嫂跟侄儿也都没了,爹也病了,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林如海没有回头,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楚:“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哥哥的事情自然有你父亲,有我来操心,你好好的念书是最重要的。你三哥去了,你更得争气,你这边好好的,让你爹省心,我们就不用在忙你哥哥的事情的时候再为你分心了!”   许陌没有作声,他这样其实是很失礼的,但是林如海没有责怪他什么,这些日子遇到的这些事儿,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相当沉重了。   到了门前林如海再次挥手让许陌回去,其实许陌也确实不适合去送他,这会儿他为他三哥服着齐衰,哪里可能一身麻衣的到处跑。   林如海回到了家,孟姨娘迎上前来给他脱了披风,嘴里絮叨着说他年前又瘦了几斤云云,林如海纵是满心烦恼,这一刻也不禁笑出声来:“每一年都说我比前一年瘦了几斤,依你这么算,我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三百斤的大胖子。”   孟姨娘很想反驳一下,可一看他那一大半的白发,心也软了:“好好,你不瘦你不瘦,可你真的不能再辛苦下去了,看看你这头发白的,你比我还小两岁呢,我头上才几根白头发?”   林如海仔细看看孟姨娘,果然发髻里只有几根不显眼的白发,不禁也有些郁闷:“你保养的也太好了!小时候我叫你香墨姐姐,现在我叫你香墨,过几年咱们再一起出门,人家一定以为我老不正经,挺大年纪又娶了个妙龄少妇……”孟姨娘被他说的脸都差点红了,她一向嘴笨,也不知道怎么还口才好,憋了半晌只能唾道:“呸!你本来就是个老不正经!”说罢叫人去请大姑娘过来一起吃饭。   不多时黛玉娉娉婷婷的过来了,她如今已经十五了,个子比两年前又长高了一大截,早已完全褪去了孩童的稚气,成为了一个可爱的少女。   林如海一看她就笑了:“怎么今天没穿你那件胡服?不是昨天才上身的?怎么又穿腻了?”   黛玉郁闷的不得了:“才不是呢!胡服挺好的,行动方便。还不是今天来了几个客人,不敢打扮的太稀罕了。这要是在扬州,别说胡服了,我穿欧罗巴衣裳见客人也没什么!”   林如海傲然道:“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必管别人,我的女儿用不着担心别人说三道四!”   黛玉抿嘴一乐:“我如今可是正经的女衙内,谁敢说我什么呢?只是不愿意给别人看热闹罢了,没意思的很,稀罕衣裳也得穿给懂得欣赏的人啊。回头等爹爹休沐了,我换上胡服您带我去郊外踏青好不好。”   林如海一听女衙内这个称呼就给逗乐了,哈哈笑道:“好,好,过两天就是休沐日,我带你去。乖女儿,这阵子真把你闷坏了……”   黛玉却又有些难过了:“我不觉得闷的,您别担心我,我挺快活的。我只是想让您也出去透透气儿,许三哥的事儿出了以后,您就没一天轻松过,每天都熬夜到子时。许叔叔病了,您可别也折腾病了。”   林如海看着懂事的女儿,觉得自己多时的郁气都散了不少:“好,我以后早点休息,不让女儿跟着操心。”   孟姨娘看这父女俩亲亲热热,也跟着开心,不过看到丫头们提了食盒进来,还是打断了他们交流感情:“老爷,姑娘,还是先吃饭吧!过会儿该凉了。”   黛玉赶忙掺了父亲落座,又冲孟姨娘笑到:“辛苦孟姨了,我没法子整天盯着爹爹,还得烦劳您盯着他。”   孟姨娘笑道:“我如今最清闲不过了,每天就这么点事儿,一点儿都不辛苦。”边说着挥手让丫头们退下,自己快手快脚把碗筷摆好,然后也坐了下来跟这父女俩一起吃饭。   林家人太少了,把孟姨娘都算上才三个人,三个人的饭也很简单,就是四菜一汤,四个菜里两荤两素,配着一大碗甜口儿的百合汤,典型的江南口味。   因饭做得顺口,黛玉吃的不少,一小碗米饭扒拉个干干净净,林如海看她吃得香,自己也不知不觉多添了半碗饭。吃完饭便有下人回报说洪大人跟艾大人求见,黛玉听了便先告退了。孟姨娘则给林如海披上外袍,派人随着他去了外书房。   林如海到了外书房,果然洪秀全与艾达令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洪秀全是这届的探花郎,刚授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而艾达令通过了庶吉士的考核,授了刑部都给事中,同样是正七品。这对好友兜兜转转的又凑到了一起,偏一个长身玉立一个黑面魁伟,两人形影不离的,没几天就在京里也出了名,美男与野兽的组合再次雷倒一干人等。扬州来的考生们凑到一块儿一提起这俩人就笑的不成:“可惜可惜,他们还没见到明灿呢!这三个人凑到一起,那才真是笑死个人呢!可惜达令没有把他那头老驴带来。”   这一届崇雅书院考上了两个进士,跟别的书院比算是不错了,但是对于崇雅本身来说这个成绩只能算是中下。不过出了洪秀全这个探花,加上许陌也算半个崇雅的学生,这么一算这个成绩也还说得过去。   洪秀全是来跟林如海告别的,他进京赶考也是住在林家的,这会儿授了官职,他家也算富裕,便在离翰林院不远处赁了个小院子,准备以后踅摸着合适的宅子再去买下来,这回儿新房子收拾好了,他便过来跟林如海道别,准备第二天搬走。而艾达令当日颇受了林如海的照顾,所以这几年也是经常上门拜望的,这会儿他来看望好友,就干脆一起来拜见一下林如海。   两人向林如海行礼后坐下,洪秀全说了要搬走的事情,林如海便笑着说明日请他吃酒践行,又闲聊了几句,林如海却忽然想起别的事儿来:“达令,你如今是刑部都给事中,虽名义上是稽查刑部事务,可你莫要因为自己有了稽查的权利就太过张扬,一定要小心做事。”   林如海说的隐晦,可艾达令在京里混了三四年了,怎么会不知道他说的潜台词是什么呢?刑部是周海华的地盘,他一个庶吉士才毕业又没有什么后台的穷光蛋怎么能轮到都给事中这种看起来官不大却很有实权的位置?还不是因为上一任的刑部都给事中因为严格审查结果得罪了周海华,被整的贬到岭南了,这才腾出这个如今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空缺来!艾达令长得粗,心却十分的细,这种事情一点就透,忙谢了林如海的提醒。   艾达令不是空手来的,他还拿了何娘子酿的两坛子黄酒跟一大盒子卤肉酱菜。跟林如海说了,林如海一听就笑了:“多谢了。这些东西做起来太麻烦了,你媳妇好歹也是位七品的安人了,何苦再让她亲自动手做这些东西呢?太辛苦了。”   艾达令笑道:“京里吃食的味道大多跟江南不同,我家人都吃不惯的,我家那几个小子如今也都住在学校,总说学校的菜就饭不香甜。我媳妇做些能放的住的菜给他们带去,吃起来也方便。这些东西一做就是整坛子整缸的,我们一家也吃不了,干脆就给您送来了。”   林如海骂道:“明明是好心送我东西,到你嘴里就成了吃不完剩下的才给我,不讨喜到你这份上也真是稀罕!”   艾达令却满不在意:“也就是在您面前我才敢这么说,况且不是您的话我怎么敢送这些东西?换了别人,就是个跟我平级的七品芝麻官,我特意的拿了酱菜送人家也得被人家骂的。”   洪秀全笑道:“我也是七品芝麻官,你送我,我肯定不骂你!”   这下子林如海也撑不住笑了:“罢了罢了,看着你们两个就好笑。难怪阳儿跟你俩最要好,真是物以类聚,全是这样调皮的性子。”   说道许阳了,林如海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了,心里难受的很,他这个外甥似乎把运气全都分给了自己父女,从此只剩下厄运缠身。“好几年没见阳儿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   艾达令的心情也低落下来,许阳虽然年纪比他小,可第一次见到十四五岁的许阳起,这少年就已经是个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子汉了,一个人活到三十岁,能够做到约束自己只做该做的事情,这并不稀罕。可是一个人从还是个孩子起就能做到行得正站得直,不说一句谎话,不走一步歪路,勤勤恳恳堂堂正正的一路向前,那真的太难得了。一开始艾达令只是觉得这少年性格直率,所以才跟他交往,可越是相处越觉得许阳身上简直无处不闪光,容貌英俊风度翩翩,品格高洁又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完美的简直不像真人。这样好的许明灿,怎么就这么命运多舛呢?   洪秀全算起来还是许阳的姑父呢,他心里更是难受,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出发的时候他送我来着,虽然脸色依然不太好,可是身体却好多了。他身体其实没什么大碍,主要还是心病,总得他自己慢慢想开了才行。”   林如海知道这是实话,只能叹了口气,把话题又转开了。   洪,艾二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向林如海告辞了,京里的宵禁比扬州还要早半个时辰,洪秀全还好,如今住在林家,艾达令再不走的话,就走不了了。 第二章   黛玉这几年过的虽然没有扬州时那么多姿多彩,但是总的来说还是相当自在的。身为林如海的女儿,她虽然没有母亲,但是社交一点都不少,她回京不过两年,作为老林探花的宝贝女儿已经成了京中闺秀中很是拔尖的一个,生的美,行为举止极为得体,更别说她那在扬州都是极拔尖的才华了。偏黛玉虽在才学这方面傲了些,可是为人处世却很是谦和的,所以在京城闺秀堆里人缘倒是很不错,当然,她交往最多的还是外祖家的几个姐妹,毕竟亲戚跟一般的朋友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父亲有客人,黛玉就回了自己院子,让人点了几盏灯照的亮亮的,自己坐在桌前开始写信。给姑姑的信很快就写好了,可是轮到写给哥哥的信了,写来写去揉了好几个纸团总是写不好,她自己也是好一阵子才从悲伤里走出来,所以前后有快半年都未曾给许阳写信了,这会儿提起笔居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好阵子,实在无从下笔,干脆翻出了记录自己诗词的集子,把这半年自己比较满意的诗抄录了几首出来,又找了去年到外祖家大观园玩的时候写的一个短篇游记也抄上。又呆坐了一会儿,开了柜子翻了一阵子找出了一张绢画来仔细端详,却是张工笔,画的是许阳与紫萱,画里的许阳正在吹笛子,紫萱在一旁抚琴。两人在才发芽的新柳下一站一坐,背后的池塘里一对儿鸳鸯交颈而眠。这是黛玉离开扬州前为哥哥嫂子画的画,她画画的水平跟许阳那是没得比,但是毕竟也是正经学过的,虽没什么太深的技法可言,功底倒是扎实,工笔这东西的“形神兼备”的特点也是被她琢磨差不多透了,画上的二人一眼看上去就显得十分的安逸洒脱,宛如神仙眷侣一般。   黛玉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情形,那会儿她非逼着哥哥嫂子给她摆造型好让她画画,哥哥嘴上说她麻烦,可是还是高高兴兴的让人抬了琴摆了案子,嫂子更是兴致勃勃的建议说天气好,要画就到花园子里画去,那里景色更美。一开始这两个人不过是配合黛玉摆造型,谁知道他们一合奏就沉浸了进去,两人一吹一弹,一曲接着一曲,弹琴的弹琴吹笛的吹笛,间歇的时候两人就随意的聊几句,没一会儿就把黛玉给忘到了一边,等他们从两人世界里醒过神来的时候,黛玉把稿本都基本打好了。后来她又修改了好久,等定稿了,把画勾到绢上,彻底画出来已经是离开扬州的前两天了,哥哥开玩笑要她把画留下给他们夫妻作纪念,她不舍得,想要带回京里想念哥哥嫂子的时候看。嫂子捶了哥哥一顿,说他总是喜欢欺负妹妹,不但没有要这幅画,还把哥哥压箱底儿的好几幅画也拿了出来塞给她。只把许阳弄得哭笑不得:“都说我惯妹妹,你比我还惯得厉害!”   黛玉看了一会儿画,心里更觉得难受,不过是两年而已,物是人为,昔日的神仙眷侣如今却阴阳永隔,温柔体贴的嫂子去了,只剩下哥哥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好不凄凉。她看了一会儿,又细细的把画重新收了起来,又流了一阵子泪,这才坐到桌前重新开始给哥哥写信。   第二天一早,黛玉便把一薄一厚的两封信给了父亲请父亲让人一并捎到扬州去,她夜里总算憋出了一封给许阳的信,连同自己的诗词跟游记一起塞进了信封,把信封塞的鼓鼓的。林如海看她眼里有血丝,就知道她睡得晚了:“你是写信写的晚了吧?眼睛都熬红了。”   黛玉点头:“今天是邮船发船的日子,不写出来又要耽误好阵子。我都几个月没有给姑姑跟哥哥正经写信了,正好前阵子写了几首诗,一并送过去给哥哥赏鉴。”   林如海知道女儿肯定是找一些开怀的诗词劝慰许阳,也不多问,拿了个牛皮小箱子把两封信装好,又把自己写好的信跟几样礼物也塞了进去。又叮嘱道:“今天外面有点风,去你外祖母家的时候多披个披风吧!”   黛玉道:“我省得,爹爹也要添件夹衣才好。”   辰时林如海出门当值去了,黛玉回房换了件厚点的衣裳,让人把给众人的礼物带上,自己也准备出门了,孟姨娘忙着安排洪秀全搬家的事情,也顾不得多管她,只叮嘱道:“姑娘若是舍不得几位表姑娘,就干脆请她们几位到家里住几天,省的你跑来跑去的,每次都吃不好。”   黛玉抿嘴一笑:“也不至于吃不好,只是不太合口味罢了。反正回家您也会做好吃的给我补上的,这阵子您太忙了,我就不带人回来添乱了。”   孟姨娘摆手道:“无碍的,洪公子一搬走就彻底清闲下来了,咱家这几口子人省事儿的很,有什么忙的?我算着姑娘你有快一年没请几位表姑娘过来做客了,别人家的诗会也好阵子不参加了。这阵子你闷的够呛,索性把她们都请到家里热闹热闹,也去一去郁气。”   孟姨娘这么一说,黛玉一算,可不是,自从扬州的噩耗传过来她就再没心思玩乐,亲戚间的走动少了,城里别家闺秀做东的诗会也推了好几次,除了主动上门拜访的几位姑娘,她确实快一年没请过客了。这么想想便点了头:“行,我去跟外祖母说说,回头把几位姐妹接到咱家住几天。”   孟姨娘笑着点头,吩咐丫头们好好照看姑娘,又传话让拉车的老李慢些走,不要急吼吼的颠着了姑娘,这才放黛玉出了门。   一到车上春纤就吐舌头:“孟姨娘越来越唠叨了,生怕我们有半点照顾不周的地方,唉,姑娘在她眼里真是心肝宝贝。”   春纤唾道:“又嚼舌头,还不是孟姨娘对姑娘是打心眼里关心的。换了别人家姨娘,最好的也就是把家里姑娘当座大佛供着,哪里有这么贴心的。”   黛玉笑道:“这世上除了我爹跟姑姑,也就是孟姨对我最好了。有时候心里替她不平,这样好的人,为何命这般苦,当年要是不出事儿的话该多好……”   春纤道:“孟姨娘现在过得也很好啊,老爷很尊重她,姑娘也把她当正经长辈看。”   黛玉摇头“这怎么能比呢?就算我跟爹爹再尊重她,可说起来毕竟是做妾的,来个正经客人的话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雪雁正色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姑娘怎么知道孟姨娘就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呢?我倒觉得她老人家其实最洒脱不过了……”   黛玉诧道:“几天没注意,你都会引用《庄子》的典故说话了?这了不得了,钱哥哥可要愁死了,这么个会引经据典的媳妇真是惹不起。”   雪雁脸红道:“姑娘又拿我打趣,我那点墨水还不是跟你上学的时候听的几耳朵才学会的……”   春纤也笑了“可惜了,那会子我坐不住,大半的课都让雪雁儿跟着姑娘去了,可惜可惜,我真该多学些之乎者也的,省得别人说话我都听不懂。”   其实黛玉房里有四个丫头,不过她用惯了雪雁春纤,所以出门一般都还是带这两位。说话间已经到了荣国府,雪雁春纤二人跳下车,便有人过来把轿棚抬了进去。   过了角门,黛玉下了车,早有丫鬟过来引路,却是贾母身边的琥珀:“姑娘可来了,老太太这几日惦记的厉害,昨儿让人下了帖子,今天一早上就念叨了您好几遍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花厅,热热闹闹花团锦簇的坐了一屋子的人,老太太当中坐着,身边一左一右偎依着湘云宝琴二人,邢王二位夫人在一边陪坐,其余李纨带了探春惜春宝钗李玟李琦邢岫烟诸位姑娘在两边分坐,十几个主子,再加上侍立的丫头婆子,乌泱泱的几十号人把花厅塞了个满满登登。黛玉先给外祖母,舅母行礼,随即与嫂子,众姐妹一一见礼,宝琴见礼后并未坐下,而是扯了黛玉到她的位子上坐了,自己笑吟吟的往下手挪了挪。湘云笑道:“偏你乖觉,林姐姐一来你就让位置。”   宝琴笑嘻嘻地回道:“我是想挨着林姐姐坐啊,好阵子没见她,想得很。”   宝钗便道:“我还是你亲姐姐呢!也没见你什么时候这么想过我。”   黛玉嗤道:“自己亲妹妹的醋也吃,你也好意思说……”说罢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老太太看她们姐妹一见面便这么亲亲热热的,也很开心,拉着黛玉问了一通她父亲身体如何,她最近在忙什么,又埋怨道:“你说你,离外祖母家里才几步的路,偏偏就懒得过来,我不请你,你是不是还要再等个一年半载才肯来看我这老太婆?”   黛玉连忙告罪:“这前阵子春闱,家里后院儿一下子住进来二十几位江南的举人,孟姨娘整日忙他们的事儿就忙的脚不沾地,只得把家里事情交给我大半,父亲那边也忙,故而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老祖宗别生气,我以后一定常过来陪您。”   贾母叹道:“好在你家里那位姨娘是个正经能管事儿的,要不然那么大个家,你跟你爹可怎么忙得过来啊!对了,前儿才得了几匹好料子,你回去的时候捎给你姨娘,替我谢谢她,她辛苦了,把我的外孙女照顾的这样好。”说罢又叮嘱李纨记得把料子给黛玉带上。   老太太年纪大了,与众人热闹了一会儿便先要回去眯一觉儿,走前吩咐李纨照看众姑娘玩儿好。鸳鸯琥珀便扶了老人家先回房休息了。   老太太走后,黛玉有些担心的问二位夫人:“舅母,外祖母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可请了大夫。”   王夫人叹道:“老祖宗过了年就一直不太精神,也请了大夫,只说没什么大病,也没开药,只说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觉儿自然就多了。”   邢夫人也道:“姑娘有空就多来陪陪老人家吧,她前天早上醒了,忽然就喊你母亲的名字,说敏儿今天不是该回门了么?怎么还没到家。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说自己睡糊涂了”说罢拿了手帕擦了擦眼睛。   黛玉心里一酸,她明白外祖母这是真的到了风烛残年了。自己刚回京的那年老人家虽然头发全白了,可满头的白发都透着光,正经的说得上是一头银发。可是这一年眼见着老人家的头发没了银光,真的只是干枯的白发了。精神也不行了,坐的稍微久一点就打瞌睡,话多说几句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犯糊涂的次数也多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难过,还是李纨打破了沉寂,与二位夫人告辞,带了一众姑娘去了园子里。此时正是姹紫嫣红、莺飞燕舞的暮春四月,大观园的景致着实不错,一行人赏景赏的津津有味,只有惜春道:“不过是人工雕琢的景致罢了,统共几个月建起来,除了原先就有的老树还算天然,其他的都是移栽,全靠人镇日的料理才显得郁郁葱葱,就这样还时不时的死几棵,全没有天然的生气,无趣的很。”   惜春这一二年脾气越发古怪,众人听她的话不顺耳也不以为意,只有探春笑道:“你要是想看老树,就该去求林姐姐带你往她家去,她家的园子是开国那会儿就建好的,就是那会儿现栽的树也足足有一百年了,而且那园子的地方据说在前朝就是个大花园,好多树干脆就是从前朝留下来的。林姐姐,我说的没错吧?”   黛玉笑答“我只知道园子有两颗银杏,据说是宋朝的时候就栽下的,算起来有一千年了,其他的树就不大清楚了,我正想请大家到我家玩呢!园子北边那片牡丹大多结了苞,盛开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湘云拍手道:“牡丹好,宝姐姐尤其该去看看。”话未说完就被宝钗捏了一下脸:“就你促狭!”   李邢几位姑娘与黛玉并不算熟悉,她出身太好,在京里的闺秀圈子里也是拔尖的,几人家境虽不算好,也都是小户的闺秀,因不是正经的血亲,便不愿太过热络弄得跟巴结人家似的,所以并不多言。唯有宝琴天真烂漫,兼之走过许多地方,心胸十分的开阔,所以与同样见识颇广的黛玉非常相得,竟连自己的亲堂姐宝钗都退了一步。这会儿她快走几步跟上黛玉道:“我在江西见过一棵老银杏,可那也不过才七八百年,千年的还真只听说过罢了,林姐姐可不要嫌我聒噪,我是一定要去姐姐家见识一下的。”黛玉微笑着应下,又跟大家一商量,决定晚上就跟大人们说说请大家去自己家住几天。   众人游了一圈,因中午了,便在院子里摆了顿便饭随意吃了,又走了几步消食,便纷纷告辞回自己住的地方午休。宝琴是跟着宝钗住在蘅芜苑的,这会儿拉着黛玉一定要她也跟着去一起睡。平常黛玉过来,要么跟着宝钗住在蘅芜苑,要么跑去潇湘馆跟史湘云挤着,偶尔也去跟探春挤一挤,这会儿听宝琴先开了口,宝钗也笑眯眯的附和,又有香菱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便顺水推舟准备跟过去。谁知道探春却道:“好阵子没跟林姐姐好好说会儿话了,你们谁都别跟我抢,林姐姐快随了我去,我那里最宽敞不过了!”黛玉看她神色十分认真,心里有些纳罕,但也未多问,只说自己好阵子没去秋爽斋了,去新鲜一下也好,便跟着探春过去了。   黛玉探春二人回了秋爽斋,两人脱了外衣在榻上并头躺了准备午睡,让丫鬟们都出去,黛玉这才问:“巴巴的叫我过来,可有什么事儿?”   探春笑道:“没事儿就不能请你了?”   黛玉道:“鬼才信你,看你刚才那样,分明就是有事儿。”   探春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说罢沉默一一会儿才道:“年前二姐姐家送的年礼因为运河冻住了,拐了旱路,偏又遇到大雪封山堵了一个月,好容易勉强上路押车的管事又摔断了腿,耽搁到二月初才送过来。前天听说大太太私下里骂二姐夫穷酸,送的礼薄,我心里很不好受。其实二姐姐的礼备得已经很用心了,每个人都没落下,那些小东西就是不看上面的签子都能猜出来是送谁的。押车的管事的媳妇是绣橘,这回也跟着过来了,我看她穿的,比咱们粗使的婆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黛玉道:“他们外放的地方肯定苦些。可是汪大人对二姐姐很好,你别多想,二姐姐这个人最心静了,从不在乎外物,她一定能过得好的。”   探春道:“林姐姐,我不是觉得二姐姐过得苦,我是想,到底什么日子才算好日子。去年理国公府上的柳五小姐嫁了致远侯家的欧七少,成亲才不过半年,他们家老侯爷就去了。一家人闹的跟乌眼鸡似的,年初分了家,他们小夫妻分到个侯府后面隔了一条街的不到半亩的小院子,一些仓库底儿的家具,五六个奴仆,并两千两银子。”   说到此处,探春的眼圈红了“那欧七少活脱脱就是环儿的翻版,文不成武不就,半点指望不上!他们一家子只得坐吃山空,要么就是去他们老宅那里打秋风。我前儿跟着我们太太去理国公家做客,正好遇到柳五小姐回娘家借钱,怯生生的,见人都抬不起头来。她过去虽然也不见得有多出色,可也真的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呢?我当时就想了,这样的婚事,便是门当户对又有什么意思呢?”   黛玉万有想到探春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探春擦了一把眼泪,又接着道:“我知道一个姑娘家的,说这些话实在是没有廉耻,可我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日子苦不怕的,怕的是没有盼头。林姐姐,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二姐姐,她给我的礼物是她亲手做的两套衣裳,还有好几个荷包香囊,绣橘说那些荷包是二姐夫的女儿给绣的。我看了一下,针线比家里姐妹的都好,而且做的极为细致,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这样的东西宝姐姐四妹妹都得了好几个。这姑娘对二姐姐的姐妹们的礼物都这么用心,对二姐姐怎么样还用说么?”   “二姐姐年前又怀上了,绣橘说上一胎的时候二姐夫整整一年都不许她动一下针线,还让全家人一起看着二姐姐不许她累着,二姐姐生产的时候正好二姐夫下乡走访去了,二姐姐难产,生了几个时辰生不出,几个产婆都说不行了。家里那位大少爷大半夜的亲自跑出去把县里最好的妇科大夫请了来,等把二姐姐揪下来,母子平安了,下人们才发现他鞋都跑没了,踩了一院子的血脚印。”   “林姐姐,这样的日子,穷点又怎么样呢?便是结发夫妻,能这样知冷知热把妻子放在心上的男人,又有几个?还有这两个孩子,就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林黛玉这两年也都收到了迎春一家的礼物,她跟汪秀宁原本就熟悉,所以汪秀宁给她的礼物是专门送的,并没有与迎春的礼物混在一起。又因为绣橘毕竟不可能在她家呆的太久,所以只是简单的说了迎春的情况,黛玉只知道迎春过得很好,生了一个儿子,最近又怀孕了,却并不知道难产这回事儿。这会子听了探春的话也吃了一惊,想要插嘴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得出探春其实就是想找人说说心里话,并不需要自己说什么,于是静静的继续听下去。   “前儿家里来了提亲的,说的是齐国公家的三公子,那三公子倒是个嫡出的,可人品实在是差,才十六岁就三四个屋里人,还有个正经摆了酒的妾。太太疼我,不忍心我去受那个磋磨,给回绝了。可是我如今已经十五了,便是今年不定下来,明年后年呢?相熟人家的少爷哪个不是这样?好一点差一点有什么差别,还不是大多没出息。可出息的孩子谁又肯特意的向个姨娘生的姑娘提亲呢!”   黛玉扭过脸来,看探春已经满脸都是泪,黛玉忙给她擦眼泪,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好半天才慢慢缓过来,自己接过手帕擦了擦,轻声说:“这阵子家里乌七八糟的事情太忙了,我心烦的很,憋闷的难受没地方说去。跟林姐姐说说,心里就好受多了……”   黛玉意识到探春担忧的不止是自己的婚姻,更多的是对自家境况的绝望。这一二年探春宝钗二人协助李纨管家,李纨宽厚,宝钗毕竟只是亲戚,所以大部分的麻烦事儿都落到了探春的头上,每次看到探春被外祖母家里这摊子事情弄得焦头烂额,黛玉都替她累得慌:这么乌七八糟的一家子,家底儿被掏空了,男人们个个不顶事儿,想靠个小女孩把家里事情改革一下就让这个家摆脱窘境那简直是开欧罗巴玩笑!   黛玉其实对外祖家的前途也早就绝望了。前年贾琏的任期满了,考评不错,依林如海的意思应该在寿县再干几年,好好攒点资历,这地方是林如海千挑万选为贾琏找出来的,虽不富裕可是麻烦事儿绝对是很少的,熬资历绝对是最合适的。可是贾赦却忍不住了,直说寿县太穷,看林如海没有帮忙调动的意思,便直接找了王子腾去,亲家两人一商量,上下活动一番,把贾琏调到了丰饶的江陵做县令。等公文下达了林如海才知道消息,回到家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笑容,黛玉问他愁什么,林如海从不因为她是女孩子就不告诉她正事,把事情简单的说了,叹道:“你大舅舅从来没有外放过,而你王叔叔又是个武官,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荆州虽丰饶,却是各种邪门外道盛行的地方,这几年湖广连年遭灾,白莲,明尊等邪教蠢蠢欲动,别人躲都来不及,这二位却把你链二哥往这个火坑里推!我要是说的算,定要他宁可辞官也要赶紧离开那里……可他有父亲有岳父,调也已经调了,这会儿再说有什么意思呢?”   从那时候起黛玉便知道外祖家真的没救了,她的链二哥宝二哥再努力也是白扯,这么群帮不上忙还净拖后腿的长辈,时不时闯点祸的亲戚,说不定什么时候御史一道奏本就给参了,而且绝对一参一个准!东府的珍大哥哥这几年的荒唐事儿都传遍京城了,大舅舅这几年坏事儿也没少干,别的不说,他能为了几把扇子就险些弄死一条人命!若不是她父亲及时插手,那个石呆子怕是早就死在牢里了。可问题是她父亲也没时间整天盯着她外祖家,一扭脸的功夫就又捅了一堆的篓子。   外祖家真的没救了,可是意识到这一点又有什么用呢?其实外祖家也不全是糊涂人,看透了这一点的人有很多,可明白的人同样没办法,要么是正直却无能的贾政,要么是身为女孩子的探春。或许,还有……黛玉想起宝玉这两年越来越少的笑容,对自己越来越不苟言笑的态度,蓦地惊觉,宝玉,其实也早就看透了吧! 第三章   因探春这一段插曲儿,黛玉下午顽笑的兴致便不太高,不过她性子本就显得冷清,所以也没人觉得奇怪。   晚饭时间黛玉回了老太太的花厅,因为如今大家平时都是各吃各的,所以也没有因为黛玉没走就都特意的都赶过来,除了黛玉,在场的只有探春惜春与宝钗宝琴几人。   吃罢饭黛玉又陪外祖母说笑了一会儿,天便擦黑了,黛玉该回家了,临走前提出过两日想请众姐妹到她家做客,老太太自然没什么可反对的,只说到时候会让人提前给黛玉送信。   黛玉出了仪门上了车,依旧是几个仆妇把轿棚抬到门外装到车架上,卡上机簧,雪雁春纤也上了车,车夫驾车,不多时回到了林府。马车从侧门直接拉了进去,黛玉下了车便看到林如海贴身的小厮慧明正垂首立在一边,显然是在等她,黛玉便问:“这么晚了老爷还在外书房?可吃过饭了?”慧明答道:“老爷酉时初刻就吃过了,三省六部的好几位大人都过来了,老爷就来了外书房见客,让我在这里等着姑娘,转告姑娘让您回来后就直接去休息吧,不用再来给他老人家问安了,还不知道要忙活到什么时辰呢。”   黛玉并不意外,这阵子林如海忙碌的很,家里来来往往的总有客人。不过她扭头一扫眼,还是略微有些吃惊,仪门外竟然停了三个银顶的大轿,还有六七个锡顶的轿子。黛玉心情有些压抑,她不是养在深闺不懂朝堂事的女孩子,这阵子家里频频有官员到访,开始还是三三两两的,如今都成批的聚会了,而林如海下班后也经常外出拜访别的官员,连这些高级官员都坐不住了,可见现在的朝政有多么让人担忧。强忍了心中的不安,黛玉拐到了挨着花园的甬路上,绕过外书房的院子直接去了逸仙居。   黛玉没有进逸仙居的正房,而是直接拐进东厢,一进门就看到孟姨娘迎了过来:“这么晚了还不直接回去洗漱,出去一整天了,也不嫌累得慌。”   黛玉笑而不答,直直的走到里间坐到孟姨娘的榻上,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说话:“可不是,跑了一天了真是累得够呛,容我在姨娘这里歇歇脚再回去。”   孟姨娘哭笑不得:“差这么几步就走不回去了么?”说罢便让小丫头给黛玉端了茶过来,黛玉抿了一口:“这放的是柏子仁跟茯神?”孟姨娘笑道:“可不是!这两样东西最助睡眠,姑娘喝着可还能入口?我听雪雁说你这几日睡得有些晚,喝点安神茶,睡的香些。”   黛玉又抿了几口,笑道:“放的是槐花蜜!味儿这么足准是刚下来的新蜜,多谢姨娘,这东西很不错。”   黛玉把一盏茶都喝完了,放下茶盅,让春纤雪雁把从贾府带回来的料子抬了进来。“这是外祖母送您的,您看看能做点什么,叫人拿去裁了。”   两个丫鬟把盒子放在榻上,打开一看,里面是四色的料子,两个香云纱两个暗花缎。暗花缎还好,香云纱的颜色实在有些暗了,黛玉把两色香云纱挪到一边道:“这个缎子能做个褙子,这个颜色浅些,做裙子不错。这两个香云纱就别裁了,放库房吧!以后送别人好了,这东西是给五六十岁的老太婆穿的,姨娘穿了太老气。”孟姨娘一听就乐了:“我可不就是五六十了,姑娘还当我年轻啊!”   黛玉一想,可不是!她父亲都四十九岁了,孟姨娘比他父亲还大两岁,如今都五十一了,只是孟姨娘保养得好,看着最多四十出头,她才会忘了这码事儿。想到此处有些难过,倚到孟姨娘怀中道:“姨娘,去年年底事儿太多了,我把您的生日都给忘了,五十的整日子呢,我对不住您。”   孟姨娘摩挲着她的头发:“有什么对不住的呢?那会子谁心里都不好受,便是给我摆酒办席,我也开心不起来啊!再说了,谁乐意过五十的生日……五十几岁就正经是个老太婆了!”黛玉听见孟姨娘拿她刚才说的话打趣,很是不好意思:“反正姨娘别穿这个!”孟姨娘大乐:“好好,不穿不穿,放在库里,我过十年拿出来穿!”   两人说了会儿话,黛玉就有些犯困,她习惯了中午午睡,这天中午却因为陪着探春,一下都没合眼,再加上一天都在外面跑,转眼的功夫眼皮都抬不起了。孟姨娘看黛玉困的不成了,也不催她回去了,让人端了水服侍黛玉洗漱了一下,就在她这边歇了。   因换了地方,兼之前一晚睡得早,黛玉卯时初刻便醒了,一睁眼便发现满屋子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一看外面已经微微亮了,便伸手摇摇床边的小铃铛,外间就有了走动声,紧接着孟姨娘身边的小丫头沙棘端了洗脸水进来,一边倒水一边道:“这边地方太窄,姨娘就让雪雁,春纤两位姐姐回姑娘院子里睡了,早上姨娘出去伺候老爷,让我在这里候着伺候姑娘。”   黛玉接过热手巾擦了脸,拿出怀表看了看,笑道:“姨娘起的真早,我今儿起的够早了,谁知道姨娘早就出去了。”沙棘笑道:“姨娘说年纪大的人觉都少,姑娘正在长身体,就该多睡一会儿的,让我们都轻着点别吵到您,谁知道您还是醒的这么早。”   说话间雪雁跟春纤过来了,一进来便告罪:“我们来的晚了。”黛玉笑道:“是我起的早了。”   片刻收拾完毕,黛玉便去正房给父亲请安,果然林如海一见她便笑话她:“听说昨天有人懒到连百十步路都不肯走,非要赖在孟姨房里睡了?”黛玉脸一红没答话,一家人亲亲热热坐下吃早饭。   吃完饭,黛玉便说了想请几个姐妹过来玩的事情,林如海无可无不可的,只是叮嘱她要正经的派人送了帖子去,家里也要先把住的地方收拾好。叮嘱了几句自己也笑了:“罢了罢了,这些事情你跟你姨娘商量便好,我是插不上手的。”说罢让人取了官帽带好,径自上朝去了。   黛玉便跟孟姨娘商量姐妹们来家里做客的住处跟招待,孟姨娘自然是认认真真的给她安排好。下午黛玉便让人给外祖母家送了帖子,说好后天接几个姐妹过来玩,次日一早贾家回信说除了两位李姑娘跟邢姑娘,其他的几位都会按时过来。   黛玉满心期待的等姐妹们过来玩,谁知道还没等表姐妹们过来,家里就来了另一位客人,却是洪秀全的妻子陈采玉。陈采玉一个月半前带了儿子从扬州出发,准备随丈夫定居京城,要不然洪秀全怎么没买到合适房子也要赶紧赁一个?好歹也是个官儿了,再没有拖家带口借住别人家的道理。   陈采玉是许阳妻子陈紫萱的姑姑,故而黛玉也称她一声陈姑姑。当然这辈分其实是各论各的,黛玉尊重姑母一家,故而把嫂嫂的姑姑也唤作姑姑,洪秀全在林如海面前却绝不敢拿大,绝对按足了小辈的礼节的。   陈采玉生的比陈紫萱还要美上几分,与所有陈家女子一般都是温婉和气见之可亲的性子。她笑吟吟的让人把送给黛玉的礼物端上来,是四色的料子与一套上好的笔墨,黛玉一扫眼,发现竟有一块是缂丝的花鸟图案的料子,忙道太贵重,陈采玉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家?专产这些东西,这东西在京城贵些,可在我家,真不值什么。”她这话自然是谦辞,缂丝这东西从来都是极贵重的,俗话说一寸缂丝一寸金,前朝初年甚至有过只有官员诰命才能穿缂丝的规矩,当然现在纺织业发达,缂丝没那么罕有了,可依然金贵,这一块儿料子没个几百两是下不来的。江南纺织业发达,陈,红两家作为江南的名门,同时也都是巨富之家,洪家有几个厂子,陈家更是有几个山头的桑林,为陈家养蚕的桑农就有几千人,故而这份礼虽贵重了,凭两家的关系,收下也没什么不妥,黛玉也就没有多太过客套。   陈采玉过来,自然也捎来了许太太跟许阳的礼物。许太太为黛玉打了一套时兴样式的赤金头面,小小的十几样簪钗环饰,加一起也没有八两重,难得的是金丝拉的极细,做工十分的秀巧。许阳的礼物很多,有外文书有字帖还有几幅画,另有一些小玩意儿跟欧罗巴的首饰,杂七杂八的装了两箱子,黛玉见到东西更是内疚:哥哥的悲恸绝对比自己更深,可是还是记得给自己准备这么多礼物,而自己为了逃避这些难过的事儿,竟然半年没有理哥哥,真是太不应该了。   当然,陈采玉也带来了许家最新的情况:许阳从镇江回来后大病了一场,年前洪秀全出发的时候勉强能起床,如今已经大好了,但是因为依然守孝,故而几乎不出门,每日里只跟了孟先生读书。说到这里陈采玉叹道:“我家紫萱命苦,可也命好,她当日出嫁前病成那样子,我哥哥嫂子都觉得她也只是熬日子罢了。可是,她这两年过的有多快活?竟比在娘家还要自在,因为她身体不好不能出门,徐小郎就三五不时的下帖子请人到家里热闹,就为了给她散心,只这一样,谁家夫君能做到?我走前,我二哥甚至跟我母亲说想把我那四侄女许给你哥哥,被我母亲给训了一顿:以许小郎的人品,冲着紫萱的情面,必然不会拒绝我家,可这不是明摆着让他连续娶个媳妇都不能自己挑挑么!陈家欠许家的已经太多了,不能再这样了。”   说完陈采玉也有些不好意思,对黛玉道:“瞧我,这些事儿也跟你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扬州多少有闺女的人家盯着你哥哥呢,怕是他一出孝,媒人立刻就要踩破门。我虽是紫萱的姑姑,也我想着,紫萱在天有灵,也必是希望你哥哥好好的过日子,不要这么一直难过下去。林姑娘也不要太担心你哥哥了,他是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他以后一定能过的顺心顺意的。”   黛玉听了陈采玉的话,总算放下大半儿的心来,无论如何,哥哥是个孝顺的儿子,既然身体好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姑姑,他也一定会打起精神好好的生活的。   次日上午,黛玉便让人去荣国府接几个姐妹过来玩,不过一个时辰,便有人回禀说三姑娘到了。黛玉很是纳罕,怎么这么快?照理说派人过去其实是走个程序,真正过来肯定还要收拾一下,起码要下午啊!正想着便又丫头引着探春进来了。   “她们在收拾东西,出来车就要好几辆,正备着呢,我东西早就收拾好了,正好宝玉过来读书,又正好有辆车已经准备好了,我就跟着他过来了。”探春解释道。   黛玉十分不信,哪里就这么急了?又看探春眼里有血丝,分明是没有睡好,且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便笑道:“该不会是想着来我这里玩儿,一晚上都没睡吧?看你这无精打采的样子!”探春勉强笑道:“可不是,趁她们没来,借你的地方歪一歪。”说罢径自倚到黛玉的枕上合了眼。   黛玉估摸着上午另外几人是到不了的,便吩咐下人不要进来打扰,自己拿了书在一边看,果然听见探春说:“林姐姐,我跟你打听个事儿。”黛玉颔首让她说。   “京里地价儿高,不过若是有现成的地方,只是盖房子的话,三进的院子一千五百两能盖起来么?若只有一千两呢,能凑活盖出来么?”探春小声问。   林黛玉越来越纳闷了,探春这是想干嘛?但还是认真答到:“我回京那年,盖房子应该是最便宜的,因外祖家跟另几家盖省亲别墅的缘故,好多人都趁机屯了材料想发笔横财,但是知道几家都盖完了,还有好多人的材料没卖出去,故而那阵子盖房子真是便宜极了,一亩地大的三进院儿,若是寻常的材料,不过七八百两就能建起来。这两年价格又涨了起来,不过一千二三肯定够了,这还是要看院子大小跟材料。”   “谢谢林姐姐,我知道了。”探春的声音比方才听着安宁了许多,黛玉扭头看她,却见她依然合了眼,可脸上的仓皇之色已经褪去了,换做了一脸安宁。   果然另外几位姑娘半下午才来,因准备在这里住几日,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带了一堆的东西,且都带了丫鬟服侍,一时间黛玉的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黛玉的院子宽阔,压根不用担心没地方住,光是正房就有两间是主人用的大卧室,更别说还有十几间厢房。黛玉便问大家想住哪里,宝琴立刻声称要跟林姐姐住,这次探春倒没有跟她抢。惜春接着便道她喜欢清静,要住厢房,黛玉只得安排她住到了东厢房。惜春住了东厢房,另外几位姑娘也就不想得非往正房挤了,于是宝钗湘云带了丫头住了西厢的两套屋子,探春住到了东厢另一套屋子。唯有宝琴死活就要跟着黛玉,黛玉便让她在正房另一间大卧室里安顿下,只是东西跟丫头是安顿了,宝琴依然表示晚上要睡到林姐姐房间去。   除了宝琴,另外几位姑娘其实都是来过林家的,不过也只有两次,只都是草草玩了一会儿罢了,这回却是正经的要住好几天,所以虽然贾家林家只隔了几里路,这些姑娘们却是都是第一次在林家住。   林家虽然没有荣宁二府大,可是当年也是正经的侯府,况且林家人少,一大半的地方都修了园子。这园子虽没有大观园那么大可也不算小,况且又是百年的老园子,人们又都爱个新鲜,故而探春惜春纷纷表示这里确实比自家院子好,湘云也笑嘻嘻的附和,林黛玉哭笑不得:“你们这才是看别人家的新鲜就觉得好!我倒是觉得大观园修的才叫精致,尤其潇湘馆,实在是素雅。”湘云嗤道:“你扭头看看你家这一大片老竹子,还说我那里素雅!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黛玉笑道:“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顿时几位姑娘齐齐笑了。   几个姑娘玩的十分尽兴,宝琴对着园子里的两棵老银杏一时诗兴大发,还诌了两首诗来,只把一边伺候的香菱喜的恨不得抓耳挠腮,直说要拿笔记下来。黛玉十分赞叹:“从去年开始学写诗,到如今不过一年,你的诗做的有模有样也就罢了!难得的是这片热心却依然不变。罢了罢了,正好我哥哥把我前些年学诗的时候注释过的几个集子捎了回来,一会儿我让人拿给你看。”香菱连连道谢,宝钗哭笑不得:“你看她都魔疯多久了?好容易好些,你们又招她!”   因家里没有长辈女性,几位姑娘只是在林如海下班回来以后前来拜见了他一下,这也会是唯一的一次礼节性拜访,毕竟她们都是女孩子。林如海随意叮嘱几句也就让她们下去了,几位姑娘刚下去,林如海就听见下人禀告:“贾二公子在书房等着您呢。”   宝玉在两年前就已经正式拜了林如海做老师。林如海是个守信用的人,他答应了贾政宝玉考上秀才就收他做弟子,自然不可能失信。而通过这两年的相处,他也逐渐喜欢上了这个徒弟,宝玉天份极好,学习又很刻苦,最难得的有一颗赤子之心,对待林如海很是尊重。若不是许陌珠玉在前,只从人品看的话,作为女婿候选还真是够格了。当然这只是因为有许陌在哪里杵着,正是因为这是压根不可能的事情,因此林如海才会这么胡思乱想。若真的没有许陌的存在,林如海才真是完全不会考虑宝玉的,贾家如今真的已经衰败了,那么乱七八糟的一大家子,他怎么会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去遭那个罪呢?   林如海走到外书房,看到宝玉一脸的焦急在屋里转圈儿,见他进来忙收了脸上的焦躁,恭恭敬敬的向林如海行礼。   林如海坐到椅子上,让宝玉也坐下,然后便问他有什么事情,怎么快宵禁了却跑了来。   宝玉把事情一说,林如海当即就愣了。   原来宝玉是来请林如海做媒的。他有个叫做陶静的同学,就是当年宝玉弄坏了人家诗集的那位。陶静的大哥叫陶诤,今年二十四岁,头年才考中举人,这次的春闱因为母亲病重所以没有下场。陶诤为了照顾两个弟妹,婚事一拖再拖,只说考上举人再说,上次因为照顾母亲耽误了一次秋闱,只得拖后。好容易这次过了秋闱考中了举人,谁知道母亲这么一下子病倒了,哪里还有心思考虑这个?这阵子老太太略微缓过来些,整天就喊着媳妇媳妇。陶诤被母亲这么一吓,再不敢磨蹭,生怕万一母亲再病一场,闭眼前都不能安心那他多不孝啊!开始四处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宝玉听说了便动了心思,如今是来求林如海出面给自己的妹妹探春保媒的。   林如海一听就火冒三丈:“你这简直是异想天开!我就是真去做媒了,难道你以为你父亲母亲会答应?陶诤的情况我知道的,他是你师兄的同学,家里穷的叮当响,比当年你二姐夫家强不了多少!可是你二姐夫当年已经是个进士了,陶诤只是个举人,别看只差这一步,多少人就倒在这一步上了!更别说后面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她真嫁过去,比你二姐还要作难。”   宝玉却一脸的平静:“我问过我三妹妹了,她愿意。”   林如海正喝茶,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胡闹!这种事情哪里有直接跟女孩子说的!”   宝玉依然面无表情:“本就是她的事情,这关系到她下半辈子的幸福,总要她自己愿意才成。当初我家里建园子,虽然姑父您当初劝了又劝,可是那么点时间建那么大个园子,就是听您的俭省些,少建了几处亭台,花销还是不少!我家家底早空了,便是我想让三妹妹嫁个体面人家,也拿不出多少嫁妆来,何苦让她嫁那样的人家之后因为这个受人挤兑。陶家兄弟我熟悉得很,都是最正派的,三妹妹性子厉害,陶大哥年纪大些反倒能忍让她。碰上个门当户对的纨绔子弟,就三妹妹那个脾气,还不得天天干仗!她现在在家里管家,整天因为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闹气,何必呢?不如嫁出去干净。”   林如海越听越觉得不对,看宝玉说这些话居然还能一脸无谓,一时间也有些急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么阴阳怪气的。你要是真为你三妹妹好,就该回去先跟你父母好好商量,怎么却这么个行事法?先跟你妹妹说再跑来求我,你倒是把你父母置于何处!”   宝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直的跪在林如海面前:“我家已经没救了。这个家现在只剩下个花团锦簇的外皮,我只想趁着这层皮还没有被剥下去,能捞出去一个算一个!陶诤家里是穷,可那又怎么样?他们一家都是正人君子,就算我家垮了,他们也断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三妹妹不好。”   林如海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的跳:“你在胡说些什么!好好的说什么你家没救了垮了。”   宝玉再忍不住,眼泪刷的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老师,姑父!你还要瞒我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我爹为了家里在金陵买祭田的事儿已经跟我大伯吵了几架了!我父亲那个人最迂了,我不信没人给他出主意他会想到这些,姑父,我不小了,我如今也认识几个在朝为官的正经朋友,朝廷的风向我还是知道点呢……您才刚刚不做都御使,弹劾我家的奏章一下子跟雪片似的落满了都察院!为什么?还不是周淑妃有个刑部尚书的哥哥,可我姐姐只有一群拖后腿的亲戚。我姐姐当日是皇后身边的女史,没封妃前就几次给过当时的周贵人几次排头,如今周贵人成了周淑妃,她们不斗个你死我活是没个完的!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更别说没了周淑妃还有吴贵妃,没了吴贵妃谁知道还出来什么妃!姐姐二十七岁了,膝下还没有一男半女,亲戚里没一个能给她撑腰的,她呆的那地方从上到下没有傻子,这样明显没有将来的宫妃谁会真站在她这一边呢?我家早就完了,不是要完蛋的人家谁会巴巴的把女儿送去做人家小老婆!我姐姐救不了我家,她连自己都救不了了;我也救不了她,根本没人救得了她!我只能救我能救到的人,姑父,求求您,帮我这一次,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我想她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   林如海愣了,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早知道宝玉天性聪颖十分的有悟性,可是林如海真没想到他会聪明到这个地步!从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就能推断出贾家将要败落的结论,甚至连他姐姐的命运都被他推测出来了。林如海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宝玉一身的素白,虽脸上挂着泪,可是面容却十分的平静,他沉吟了半晌,终于还是答应了宝玉的请求:“我可以答应你去当这个媒人,但是你得问问陶家的意思,还有,你先去跟你父母通个气,若你说服不了他们,我是不做这个媒人的。”   宝玉重重叩头:“老师放心,我会说服父亲母亲的,必不叫老师作难!” 第四章   宝玉离开之后,林如海半晌都没法静下心来。宝玉是他的弟子,是他妻子的侄儿,他是真的希望宝玉懂事出息;可亲眼看到宝玉懂事到这个地步,他心里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宝玉出门上马,此时离宵禁的时辰只剩下不足一刻的时间了,他纵马狂奔,总算在宵禁前赶回了家。他心情很是沉重,早上带三妹来林府是特特绕了个圈从陶家门前经过的,他不知道妹妹为什么在听他说了陶家的困窘之后还是一定要亲眼看看——她明明已经同意了他的意见却还是坚持要去看一眼。所以他只能带她去看,而她看完的脸色果然不好,却依然对他强笑道:“二哥放心,我不会被个破房子吓的改主意的。”   尽管宝玉来过陶家很多次,尽管他知道陶家人真的很好很好,可带着探春透过那那旧砖破瓦垒出的院墙看到里面露出的低矮的一排屋顶,还是让他对自己的妹妹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是的,愧疚,他愧疚自己无能,以他的交际面,贫穷的陶家已经是他能为妹妹找到的最好的归宿了。   回到家自然要先来看看祖母,老太太已经睡下了,宝玉便到床边跟她说话,老人家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只跟宝玉说了几句话眼睛就困的睁不开眼了,宝玉心里酸涩,静静的听着祖母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显然已经是睡熟了,轻轻走到跟前把老人的手塞进被子,又把被子拉好,放下帐子,这才向丫鬟们打手势让她们照顾好老太太,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宝玉出了祖母的房间,便去给父母问安。到了王夫人的卧房,贾政却不在,宝玉心知他准是去了赵姨娘处,也不多问,只认认真真给母亲请了安,便静静坐在母亲身边看她拨着珠子念佛,好阵子王夫人念完了,这才扭头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晚?”   宝玉笑道:“我有事儿找老师,一直等他回家来着。”   王夫人点头道:“你姑父忙,回家晚些也是常有的事儿,倒是你,什么事儿这么急,非要等到这时候?”   宝玉没有直接回答母亲的问题,倒反问了一句:“前儿我来的时候,听您嘱咐金钏姐姐不让她出去乱说什么?我怎么依稀听到又有人给三妹妹提亲了?”   王夫人叹道:“倒也不是别人来提亲,是你大伯,胡巴拉的跟你父亲提起来他给你三妹妹寻了个好人家……”   王夫人如今正经把宝玉当成了大人看,并不瞒他什么,直把前因后果细细道来:原来贾赦提起的好人家却是个孙姓的人家,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因未有室,贾赦见是世交之孙,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正好能与探春相配,便说与贾政商量。贾政十分不喜,说两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兼之又是个鳏夫续娶,实在不是女儿的良配。贾赦那个混性子哪里听得进,当场就发了火,声称若是迎春未嫁,这么好的女婿他才舍不得让给了侄女呢。迎春做得继室探春就做不得?孙绍祖还没有拖油瓶呢!直说贾政这是把自己闺女看的比他闺女金贵……(注1)   王夫人说到此处十分无奈:“这哪里是继室不继室的事儿啊!你父亲后来跟我说,孙家门风向来最差,最是捧高踩低不过,实在信不过这样的家里能生出什么好孩子来!”   “我这阵子正为你妹妹的婚事犯愁,寻思着你大伯再怎么糊涂,总不至于这点儿道理都不通,保不齐这孙绍祖还真就不错呢?结果我让人一打听,这人确如你大伯所言生的相貌堂堂,也极懂官面上的名堂,前程应是不错的,更别说家产颇丰上无公婆要伺候下无前妻留下的孩子,虽是继室可也跟原配差不了多少了。可有一样,他的原配却不是如你大伯所说病死的,是被这孙绍祖活活打死的!这样蛇蝎心肠的人,就算他家财万贯前程无量,我又怎么能把你妹妹许给他?”   王夫人说着说着便落了泪:“我养她这么多年,跟亲生的也差不了多少,怎么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呢!我派去的人回来跟我禀告的时候金钏彩云都在,这事儿毕竟是你大伯提出来的,我让人去查出这些来,传出去不好听。况且你妹妹这阵子正因为齐国公家提亲的事儿不自在呢!何必再去招她,这才吩咐她们不许出去乱说。”   宝玉听得呆了,他这阵子为妹妹的婚事愁得要命,谁知道家里居然又出来这么一遭!幸好父亲母亲不像大伯那么糊涂,不然三妹妹可真要落到火坑里去了。想到此处更觉得自己琢磨的事情不可再拖,还是赶紧告诉母亲自己的打算为妙。   想到此处宝玉再不犹豫,把今天去求林如海的事儿原原本本都跟王夫人说了,只隐去自己私下问探春意见跟偷偷带她去陶家看的事儿。   王夫人听罢目瞪口呆:“你这孩子,怎么,怎么这么莽撞?这种大事你不跟你父亲商量你就敢直接去找你姑父?”   宝玉轻声说:“我不是莽撞,我是怕,怕我不赶紧对老师说了的话,我自己都会打退堂鼓!可我真的没本事给三妹妹找更好的人家了。陶家兄弟与我相识五六个年头了,他们的人品,我放心。虽穷些,可穷又怎么样呢?陶诤已经是举人了,他弟弟也是秀才,陶诤很能干,一个月能赚二三十两银子,陶四郎也能赚个十两上下的,小门小户的,这些银子够花了。我寻思着咱们家现如今很是紧巴,三妹妹的嫁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得上二姐姐那时候了。若是硬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哪有不攀比的?三妹妹少不得因为这个受人家的气。更别说给妹妹提亲的哪里有像样的?一个两个的要么是败家子儿,一分家还能得什么?要么就是人品有问题。还不如找个能过日子又上进的,好歹有个盼头……”   宝玉说着说着忽听见母亲的啜泣声,一抬头看到他母亲已经泪流满面,正不知再说什么好,却被一把扯到怀里:“我的宝玉,我的宝玉,你才这么小,就要操心这些,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宝玉初时还想劝劝母亲,可是劝着劝着也悲从中来,母子俩抱头痛哭。大厦将倾,谁心里有完全没有感觉呢?自从盖了大观园,府里的日子眼见就变得捉襟见肘,整日里拆了东墙补西墙,王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是她一个深宅妇人能做什么呢?就这样大老爷还时不时的从账上支了银子买丫头包粉头,快六十岁的人了全无半点儿廉耻;贾政也够要命的,他倒是知道发愁,可怎么表达愁绪呢?人家养一群清客门人整日陪他吟诗作赋,这花的真是一点都不比他哥哥少!王夫人都要被这俩不着调的男人整疯了,可是她管不了也不敢管,再没有不许男人花钱的理儿,这不是贤良妇人能做的。   母子俩哭够了,宝玉便道:“太太别难过了,这事儿您先别管,我明儿先跟父亲说说,您对陶家也不熟,不好开口的。”王夫人含泪点头。   第二日宝玉果然把这事儿跟贾政说了,贾政最喜欢读书人,一听说对方是个举人心里就乐意了大半,再听得这陶大郎这些年是为了照顾母亲拉扯弟妹才拖到现在未曾成亲,越发觉得喜欢,至于穷,二侄女婿当年还不是一个穷啊,那还带了俩拖油瓶呢!别说他日后说不准能考上进士,便是考不上,这年头举人其实就有了做官的资格了,有举人的功名谋个县丞或是边远一点地方的县令还是不算太难的,会做事的话混几年也就爬上去了。至于现在穷一些,没关系,多给女儿带嫁妆就是了。好吧,这位其实也真是个不靠谱的。   宝玉忖度了一下,还是又对他父亲说:“三妹妹自然是极好的,我估摸着陶大哥不会不乐意,不过事情还是办得妥帖点最好,我先去跟他透个气儿。”贾政自然没有意见。   所谓不打不相识,当日宝玉与陶四郎闹了一场,后来反倒成了好友,这两人在学校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宝玉还带陶静去过几次自己家,要不然怎么他父母怎么一听是陶家就那么放心呢?实在是陶四郎表现的很是靠谱,长得好有教养学问还不错,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秀才,而把弟弟教的这么好的陶大郎陶诤的人品那还用说么?   陶家的反应一点都没出宝玉的意外,果然是先惊喜再犹疑,知道他的亲妹妹,那一定是好的,可又实在是觉得自家高攀不上国公府家的小姐。   宝玉也豁出去了,干脆也不隐瞒家里的情况:“我自己看我家三妹妹自然只有好的,长相没的说,知书达理不算,管家理事儿也是一把好手。可是再好有什么用呢?说句难听的,毕竟不是我母亲生的,门当户对的人家但凡来提亲都是说给家里不成器的子弟,这样的男孩子家里再富裕又有什么意思?我妹妹不是吃不得苦的人,那样空有一张富贵皮的人家真不是她的良配。我信陶大哥的人品,就是日后金榜题名,也不会嫌弃她不是太太生的,更何况……”他心一横干脆把最实际的问题也说了:“我家自给我姐姐盖了那个大园子,家底儿也掏空了,莫要觉得我家门第有多高,也就是名头听着好听点!估摸着也就能拿出那二三千两的嫁妆,真不比去年跟陶大哥提亲的那位京郊的谷财主家里给姑娘准备的嫁妆多。”   他这么一说,陶家人反倒放心了。嫁妆什么的,谁还靠老婆嫁妆过日子啊?好女还不穿嫁时衣呢!更何况做丈夫的,指望妻子嫁妆的那都是最没出息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宝玉的妹妹这样水准的媳妇到哪里找啊!   陶诤到二十四岁还没有议亲,一方面确实是家事所累,希望先把弟妹拉扯成人;一方面何尝不是想娶个知书达理的妻子呢?可毕竟,前些年他只是个秀才,家里又穷,给他提亲的最多也就是有点钱帛的普通人家了,可是京城本来女孩子读书的气氛就不浓,这类人家的姑娘识字就不错了!他自己的娘当日都是正经读过书的闺秀,他哪里看得上不识字的姑娘?他寻思着好歹自己考上举人以后,找媳妇的条件能提高点,偏他刚考上,母亲又病了,哪里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事儿,现在乎巴拉一个大馅饼砸在头上,容貌秀丽知书达理据说还琴棋书画全都会一点儿,这样的媳妇儿哪里去找啊?他都晕了,平日里叫宝玉贾兄弟,这会儿发觉他快变成自己舅兄了,送宝玉出门都不知道叫什么好了,陶静一脸的惨不忍睹,矮油哥哥啊,这事儿还没定下来你就这样了,以后娶了媳妇你得傻到什么地步啊。   宝玉从陶家出来,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又跑到了林府,这会儿还没到午时,离林如海下班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呢。他一溜烟跑到逸仙居——他是林如海的入室弟子,倒是没人拦他,到了逸仙居随便抓了个小丫头,让她到安和苑把贾三姑娘请出来。   不一会儿探春出来,宝玉看她在姑父家做客脸色反倒不像前两日在家里那么憔悴了,也有些心酸,把探春带到了他在林如海这里学习的时候用的一间小书房里坐下,这才轻声道:“我去过陶家了,陶婶子欢喜的很,陶大哥高兴的都找不到北了……”看探春眼睛一亮,又接着说道:“姑父答应做媒人了,我跟老爷太太也说过了,他们都同意,想着今天跟祖母商议一下呢。我想着有姑父出面做媒人,祖母再没有不同意的。”   探春向宝玉行了一礼:“谢谢宝哥哥,让你为我操心了。”说着眼圈儿就红了,黛玉曾说她有个世上最好的哥哥,可在探春眼里,自己的哥哥一点都不比黛玉的哥哥差,宝哥哥才比她大多少呢?他自己都还没议亲呢,如今却为她的亲事四处奔走。   宝玉向来是个心细的,他思忖了一下又小声说:“怕是老爷太太就要跟老祖宗提这个事儿了,你又不在家,我想再过来问你就不方便了,这事儿是我提出来的,他们商议的时候也不会避开我,你知道家里现在不宽裕,嫁妆怕是会比二姐姐那会儿俭薄,你对嫁妆什么的可有什么想法?我顺便就帮你提了。”   探春从来就不是那等扭捏的姑娘,略沉吟了下,便道:“我也寻思了,咱家现在吃紧的也只是现银,料子古董什么的库里随便扫扫也就够了,还真是委屈不到我,可我想着他家这个情况,这几年又不可能出仕做官,平头百姓的,弄那么多好料子干嘛?我想着到时候到库里找料子的时候,一半儿还是用家里的好料子给我撑门面,剩下的都折成绢布跟高丽布这些东西,给下人做衣裳方便,走动个邻居也不用现买了。古董少要些,那些东西这几年用不上,这个哥哥不用管,我自去求老爷多给我几本书,这些东西才是正经用得上的。至于家具,建园子那年太太就顺便给我打了一套,上好榆木的,做工很不错。只是,只是……”她把话顿住,似乎下面的话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宝玉听她说的有条有理,是下定了决心与陶大哥把清贫日子过好的,一时间又是心安又是心酸,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呆了半晌才轻轻说:“这些事儿都好说,到时候挑东西的时候我跟母亲说,只是,委屈你了。三妹妹还有什么话,一并说出来,跟我还有什么说不得呢?”   探春眼圈儿一红,轻声说:“陶家哥哥人好,又有功名,若不是哥哥,我可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家?宝哥哥千万别多想,我是万没有觉得委屈的。只是有件事儿很麻烦,陶家的院子虽大,可是房子,实在太紧了,哥哥,我不是挑剔他家住的不好,只是咱们家就是再吃紧,面子上的事儿还是会过得去的,陪嫁的丫头怎么也少不了,可怎么住得开呢?我昨儿就愁这个来着。”   宝玉也犯难:“这一样确实很麻烦,他家的房子是当年火灾后草草建的,虽院子不小,可里面一共才五间房。其实最好的就是向二姐姐当年那样陪送个宅子,可京里的房价比扬州贵太多了,咱们家如今钱又紧,我也琢磨好几天了,不行的话到京郊……”   话未说完就被探春打断了:“不用那么麻烦的,便是京郊,怕是一座三进的院儿也要两三千两了,咱们家未必拿得出,便是勉强挤出来真要住过去也太不方便了。我想了下,咱家日子再怎么紧,给我办嫁妆总要抽出一两千的现银做衣裳采买别的东西的。我打听过,一千出头的银子就能盖个不错的三进院儿了,这些银子抽出来,也别给我做那么多那么多时兴的衣服了,都省下来,咱家出面请陶家先赁了房子住上几个月,用这个银子给我盖个宅子做陪送……”说到这里探春真有些说不下去了:“二哥哥,我,我这要求太出格了……”   宝玉叹道:“有什么出格的呢?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到时候我亲自监工,定给你盖个漂亮宅子!只是这样在人家宅基地上建个房子,说起来可没有二姐姐那样送个宅子好听……”   探春含泪道:“我既然要嫁到他家,过的便是一生一世,计较这些有什么意思呢?只是又得麻烦宝哥哥了。”   宝玉道:“我是你亲哥哥,你不麻烦我还能去麻烦谁呢?快别胡思乱想了。”说着说着眼圈儿也红了,他这些姐姐妹妹哪个不是钟灵毓秀的好姑娘,偏被家事所累,一个个高不成低不就,迎春与人做了继室,如今他又不得不把自己的亲妹妹嫁到那样的贫穷人家。他当日想到陶家的时候觉得千好万好,如今事情八九不离十了却又怎么想怎么难受。   探春看宝玉这样子越发感动,哽咽道:“这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宝哥哥对我更好了,我才该对你说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这门婚事我很合意,很知足了。”   探春的婚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顺利程度走完了订婚的程序,连宝玉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等到半个月后黛玉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连婚期都订好了。唯一与宝玉探春想的不一样的是没等他家里讨论嫁妆的事情,那边陶家就已经开始盖房了。他们兄弟俩全是能干的,每月都能攒下些银子,这些年下来也攒了千把两,盖个三进院儿一般的材料六七百两就足足的了(注2),他们早就想把房子重盖了,只是一直没得空,这会儿陶大郎的婚事定下来了,陶老太太立刻让儿子们出去赁房子,请人把房子推了重盖。   探春宝玉听了这件事情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宝玉一下子笑出来:“我也想岔了,便是咱家真跑去说给人家盖房子,他们家也不会答应的。正经的重盖祖宅,又不像二姐姐那纯是嫁妆,怎么可能让媳妇家掏钱!”探春的脸早就红的不能行了,捂了脸道:“是我太不晓事儿了……”虽为自己前阵子的傻念头感到有些尴尬,可知道陶家比自己想象的宽裕,心情还是很好的。   探春的婚事定在了八月,时间很赶,怕是这边房子盖好那边她就要嫁进去了。原本不至于这么急,可是贾老太君的身体这阵子越发的不好,老人家不想耽误了孙女的婚事,主动提出把探春的婚期提前了。“陶大郎都二十四了,万一我撑不到明年,三丫头就要再等一年!这么一折腾岂不是让人家二十六才能娶媳妇?她婆婆心里能不埋怨她么?何苦闹得没进门就惹人厌。趁我还有口气,把三丫头赶紧嫁出去,我也就心安了。”   一家人因为老人家的话又哭了一场,又是劝又是哄的,老太太却一摆手:“不用这么哭天抹泪的,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男孩子又与女孩子不同,不然我怎么不催宝玉呢?他便是现在定亲,我也不会催你们给他赶紧成亲的,怎么也不能让他媳妇背个命硬的骂名。”   王夫人本想趁机把宝玉的事情也先定了,宝钗也不小了,这阵子明显老太君对让宝钗做宝玉的媳妇没有什么排斥了,应该不会反对;再说妹妹都要嫁人了哥哥还没定亲实在有些奇怪。可听婆婆这么一说,顿时也反应过来,宝钗那是她亲外甥女,她可不舍得宝钗落这么个名声,况且这阵子已经够忙了,还是别折腾更多的事儿了。   黛玉感慨万千,她明白了那两日探春频频失态的缘故,想来宝玉也是待妹妹同意才敢为这门婚事牵线搭桥的,又想到许多年前她第一次来京的时候,那时外祖一家和乐融融,姐妹们无忧无虑,宝玉更是一派天真。如今她虽明知迎,探二人各自的归宿其实于她们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了,却仍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感袭上心头。   六七月天热,贾老太君越发的没精神,黛玉便隔三岔五的去探望外祖母。这日下午夕阳西下,不那么热了,黛玉从荣国府里出来回家,才进了仪门,就听见孟姨娘急促的吩咐声:“这会子哪还有时间再下帖子,赶紧直接去请人!张,郑二位太医怎么说也要请一位过去!”   黛玉吃了一惊,急匆匆的快走几步到了孟姨娘跟前,赶紧问她出了什么事儿。可是孟姨娘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洪秀全受了伤。   直到第二天,黛玉才从父亲的嘴里知道了前因后果。   洪秀全出事儿了。   说来真是美色害人!洪秀全得了这个探花,才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长得最好,要不然他的名字应该往后错上几位的;可他倒霉也倒霉在这张脸上了!   洪秀全是这一科的探花,自然是按照惯例授了翰林院编修,翰林院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秘书团,而编修自然也是也是皇帝的秘书,所以洪秀全有定期进紫禁城当值的资格。这阵子皇帝十分的宠爱年过三十的周淑妃,而周淑妃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儿,唤作昌平公主,这位公主因母亲受宠,所以性子十分的跳脱。前阵子竟扮了小太监偷偷往她父亲办公的地方钻去了!谁知道就碰上洪秀全了,这昌平公主虽贵为公主,可哪里见过几个男人?洪秀全那张脸,那可真不比许阳的颜色差!昌平公主一下子就给迷住了,回去后茶饭不思的整天就惦记这位别人口中的洪大人,最后周淑妃看出不对,找来女儿身边的人一问,哦,女儿这是思春了?哎呀是这一科的探花!再一打听,是扬州洪家的嫡长子,周淑妃一听就满意了,洪家也是地方上的豪门了,洪秀全年少英俊,身为探花前程一定差不了,洪家在朝为官的还真有好几位,他家还是江南巨富,真是不错不错。至于洪秀全已经有妻子的事儿,她一点都不在乎!这跟她们母女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很快就是前妻了。   于是她兴致勃勃的与皇帝提了,说她听说这科的探花十分的英俊,家世也不错,正好配他们的昌平。皇帝对周淑妃如今是言听计从,第二天内阁开会的时候就顺便把洪秀全召过来跟他表达了自己想要他做女婿的意思。   洪秀全怎么可能答应?他跟陈采玉青梅竹马,儿子都生了一个了,他疯了才好好的温柔体贴的结发妻子不要去娶个刁蛮公主呢!于是便很直接的告诉皇帝谢谢他的美意,不过自己已经结婚了。   照理说如今不是公主彪悍的唐朝,这事儿应该到此为止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皇帝就突然发起了疯,直接便道谁家的女儿能比得上我家的女儿?速速休了去。   洪秀全也犯了牛劲,连连叩头:糟糠之妻不下堂,自古都是这个理儿,请圣人三思,我是绝对不会抛弃妻子的。   这时候内阁的几位大臣已经觉出不对了,皇帝的眼神又溃散了,这是他失控的征兆!果然,这位才五十四岁就已经老态龙钟的皇帝忽然迸发出无比的精力来,暴跳如雷的大叫岂有此理,你既然不肯抛弃你的妻子,那就让她去死好了,这样子不就成全了你不休妻的君子名声了?说罢竟让内侍立刻带了鸩酒去洪家赐死陈采玉。   洪秀全真的没想到这皇帝会疯狂到这个份上,这完全就不合逻辑啊!洪秀全平日里看着成熟稳重,可其实也不过才二十六岁,才刚刚踏入仕途罢了!这会儿看皇帝真的要赐死他妻子,一下子就眼红了,大喊了一声:“倘若我妻因我而亡,我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说罢就撞了廷柱。   可能是鲜血的颜色与味道刺激到了皇帝,他又恢复了一些神智,不再暴跳如雷,但是也不肯这么饶了洪秀全,定要治他个君前失仪,要打他四十廷杖。真打的话,洪秀全一头没撞死也得被打死。几个阁老怎么会答应,好说歹说算是把皇帝劝住,但还是把洪秀全的翰林编修给撤了,外放到湖北京山做县令。   洪秀全被人抬回家,开始还清醒,下午就烧了起来,医馆的大夫看着十分不可考,陈采玉才到京城,哪里知道什么地方的医生靠谱,只得赶紧派人向林家求助,林如海还没下班,所以孟姨娘赶紧先派人请大夫去了。   黛玉早知道今上昏聩,可她也没想到能昏到这个地步!她十分的难过:“做皇帝怎么能这样子呢?难道做皇帝不是为了万民福祉而是为了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么?洪大人这样的正人君子,却落得如此地步。这样下去,大江真的要完了……”她忽然想起前年传来的消息,法兰西的国王被砍掉了脑袋,大江的这位皇帝,怕是比那位路易十六更混账吧?他的脑袋,还能在肩膀上呆多久呢?正想着,黛玉忽然悚然而惊,自己真是疯了,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   黛玉还为洪秀全夫妻担心,准备上门探望陈采玉的功夫,却有邮船带来了扬州的消息,许太太与许阳,下个月就要来京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原著并未说孙绍祖是续娶,我这么写是因为他将近三十岁才没成亲,续娶的可能性非常大。当然他前妻被他打死这一点绝对是我杜撰的。   为了避免有未曾细读红楼或是时间过得太久记不清红楼情节的亲对我这里对贾政王夫人的描写有什么不解或是误会,这里把原著拿出来对比下:   对于贾赦贾政对孙绍祖的态度,以及王夫人对迎春婚事的态度,原著讲的特别清楚。这几段真的非常能体现人物性格。   第七十九回,迎春出嫁前的说明:   先看贾赦:“原来贾赦已将迎春许与孙家了。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因未有室,贾赦见是世交之孙,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遂青目择为东床娇婿。”   再看贾政:“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因此倒劝谏过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所以我写探春婚事这场戏里,贾赦贾政的态度只因迎春,探春身份的不同做了微调,而贾政对孙绍祖的评述并非我杜撰,而是原著所言。故而每每有人说贾政愚蠢糊涂只有大家长作风却不知道爱孩子,我都很替他委屈。于侄女的事儿都这么用心,且真是把人看透了,贾政绝对不是个糊涂人。   ——   第八十回,迎春在夫家受尽凌辱后回来诉苦再离开后邢夫人王夫人的态度差异:   “又在邢夫人处住了两日,就有孙绍祖的人来接去。迎春虽不愿去,无奈惧孙绍祖之恶,只得勉强忍情作辞了。邢夫人本不在意,也不问其夫妻和睦,家务烦难,只面情塞责而已。”   “且说迎春归去之后,邢夫人象没有这事,倒是王夫人抚养了一场,却甚是伤感,在房中自己叹息了一回。只见宝玉走来请安,看见王夫人脸上似有泪痕,也不敢坐,只在旁边站着。”   邢王二夫人为人的差异,此处十分明晰。   ——   过多的解释我不想说了,我写文的时候会尽量尊重原著对人物性格的描写的。   ——   注2:改三进的房子要多少钱,前头黛玉说的价钱与陶家不一样,不是BUG。黛玉是养在深闺的姑娘,这些东西只可能知道个大概其,而且她也不知道陶家有多大,关键是林家对房子的标准肯定跟陶家不一样。 番外 不许人间见白头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扬州已经连续十几个晴天了,空气里都透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许阳在接到了一个海商转来的弗朗索瓦信件,心情好得不得了。多年未见甚至生死未知的好友传来了平安的消息,怎么说都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随信送来的还有弗朗索瓦送给他的礼物:两只瑞士金表跟一箱子书。书还好说,两只金表实在是让许阳的嘴角抽了又抽:用不着这么巧吧?居然是江诗丹顿,喂,这东西十八世纪就已经开始生产了么?瑞士人也太牛了。弗朗索瓦过得不错嘛,这么财大气粗。   不过这下子不用担心找不到合适的给妻子的礼物了!上一次街不给妻子买点礼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许阳高高兴兴的拿了两块表跑回家,一进门就跟妻子献宝:“紫萱,看这是什么?”   紫萱正在绣架上绣一个大件儿,一看他手上的东西不禁笑出声来:“哪里弄来的怀表?这东西可是很贵的,又瞎花钱!”许阳郁闷的说:“你现在怎么比妈还啰嗦……”   紫萱绷不住笑出声来:“你就满嘴胡说八道吧,仔细母亲听了捶你。”说着接过怀表仔细端详:“这做工实在是好,我祖母有一块儿说是花了六百两银子进的,瞧着还不如这个呢。好端端怎么想起买这么贵的东西,这得多少钱啊!”   许阳猴到紫萱跟前厚着脸皮道:“你猜猜我花了多少钱啊?猜中了我就亲你一下,猜错了你亲我一下……”话未说完被紫萱一个荷包砸在脸上。许阳趁势把紫萱扑在椅子上亲了两下,果然挨了两拳头,小夫妻一通笑闹,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紫萱笑够了,板了脸道:“许小郎!你不好好的读书,出去东游西逛游手好闲,还乱花银子,可知罪么?”许阳忙端正的蹲到紫萱身边道:“娘子在上,我今天功课都做完了,去街上是去看顾一下娘子的铺子,也未曾乱花银子,这两只表乃是为夫好友托人远渡重洋捎来了,实在是没有花一份银子,还望娘子明鉴。”   紫萱的脸绷了还没半分钟,一看他演戏比自己专业多了,一下子就绷不住了笑出声来:“讨厌,整天嬉皮笑脸的逗我!我,我笑的肚子都疼了!”许阳越发上脸,伸了手就往妻子身上摸去:“那我给娘子揉揉。”于是又挨了粉拳一下。   两人闹够了,紫萱忽然想起来别的事情:“对了,你看看这个!”打开柜子拿出一大块儿绸子铺到床上:“去年就想送你,可是我身体一直不大好,断断续续的折腾了两年多,前几天我才趁机把最后一点儿绣完,漂亮吧!你看看哪里跟你的原图不一样?”许阳定睛一看,绣的竟是自己给紫萱的那幅夕阳落日的画儿,扫了几眼便看出了不同:“落款呢?”紫萱噗嗤的一下就笑出声来了:“你是让我把你那个屎壳郎的章儿绣上去么?”许阳也忍不住笑了:“也是,这么好的东西,绣个屎壳郎上去也太糟蹋了”紫萱一听这话反倒改了主意:“不行,还是得绣上,你原画就是有的,去掉了就不是那幅画了。再说了,你只有给我的东西才有这个屎壳郎的落款,去掉了谁知道是给我画的!”许阳撑不住笑了:“屎壳郎倒成了好东西了,行行行,随你随你,反正没几笔,绣就绣吧,只是别累到,慢慢来,反正也不急,绣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打紧。”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图案确实很简单,紫萱每天在廊下散步后回来顺便绣上几针,两三天也就绣完了。许阳觉得这幅画的绣工实在比自己的画技出彩多了,紫萱的意思是把这个绣件儿直接镶在屏风上,可是许阳怎么想怎么舍不得,这东西露在外面岂不是很容易弄脏,又不能洗!于是特意的跑去花了大价钱弄来了平板玻璃,这才请了匠人过来做屏风架子,做好了把画嵌进去,玻璃两边一夹,又能隔断又透光还不怕弄坏了。关键是这个绣品本身真的是太精致的工艺品了,这么大张的双面绣,搁自己那个年代得值多少钱啊!自己的妻子也太厉害了。   许阳与陈紫萱结婚一年多了,两人都是表面文静内里调皮的性子,偏又都博学多才爱好广泛,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感情那是一天比一天深厚。陈紫萱唯一郁闷的是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再不像过去那样敢跑敢挑,别说满场蹿的羽毛球了,踢几下毽子都觉得胸闷气喘。这也就罢了,关键是成亲一年多她还未有身孕,实在是有些着急。心里着急,实在忍不住了便支支吾吾的问许阳,许阳心知肚明,自己都绕着日子办事儿的,能怀上才怪,但面上却是十分轻松:“娘子可别急!我恨不能晚几年做爹,孩子有什么好啊,真有了孩子你整天围着他转,哪里还顾得我?”说到这里又把妻子上看下看了一圈,目光显得十分猥琐:“哎呀!瘦成这样,这可怎么生得儿子……”陈紫萱果然被他带跑了题,只顾着捶他忘了自己问的东西。过后想起来,也觉得恐怕还是自己身体不够好,这样子还真不如养好身体再说,于是安心调理不再多想。   许太太的这阵子身体不是特别好。她原本因为失而复得了一个儿子,心情好身体也跟着好。可是儿媳的病让她平添了一桩心事,偏谁都不能说谁都不能讲,只看着小夫妻每日恩恩爱爱,揪心不已,可有时也会心存侥幸的想着:保不齐紫萱就是个有福的,病就彻底好了呢?可是这样的念头总是一闪即过,肺病在这个年代太绝望了。   一转眼到了夏天,秋闱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是紫萱却病了。扬州的夏天很是潮热,紫萱贪凉让人在屋里多放了两盆冰,许阳也没在意,大热的天放盆冰在屋里算什么?又没有塞到床底下。谁知道第二天一早紫萱就有些咳嗽,许阳当即就慌了神,他是知道的,紫萱一咳嗽就容易发烧,一旦发烧就死活不退,他们结婚前陈家要退婚就是她当时几乎烧的不省人事的时候的事儿。   这么一闹许阳有些不放心了,倒是紫萱劝他:“三年才一次的秋闱,你就因为我咳嗽几声就不去了,算什么事儿呢!我总盼着你金榜题名,这会儿你连举人都不肯去考,可不是让我难过死,你快去,我好着呢!你若是考不中举人就别回家了……”   陈紫萱说的自然是玩笑话,便是许阳靠不中,也不会真不让他进门。许阳知道陈家是书香门第,当日把紫萱许了自己不也有他学问不错的缘故么?看紫萱身体似乎确实没什么问题,大夏天的正是她情况相对稳定的时候,只是咳嗽,注意休养应该没什么大碍。自己若不去考试,怕是反倒给她添了心病,于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几个丫头好好照看少奶奶,自己叫人收拾了行囊,七月中旬便去了金陵。   许阳这次去参加秋闱,根本就是志在必得的。别看他婚后很少去崇雅听课,可是现在孟老先生是住在许家的,每天的功课想偷懒也不成,紫萱本人又是个爱丈夫读书的,但凡有点精神就要陪着许阳做功课。孟老先生跟季老先生多次表达了他们希望许阳这次去拿个好名次回来的意愿,所以与上次单纯的做陪客不同,这次许阳就是为了举人的名头去的,而且名次差了都不行。   虽然认为自己能考上,名次也不会太差,可是许阳真没想到自己能考中解元。他听到消息都呆了,拜托,他考秀才也没得个案首神马的,廪生的名额他抢到的是最后一个……怎么考举人就能中解元?这不科学!虽然觉得很不科学,可是许阳还是屁颠屁颠的赶紧给老妈跟媳妇写信,命家仆赶紧坐船送去……什么?你说怎么不用邮船?开神马玩笑那东西五天才一次,金陵到扬州一共才几百里啊!让人坐船赶过去也就两天。   鹿鸣宴上许阳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当解元了!他看着看着自己满眼都是星星的主考官柴大人,心里默默的吐槽:“考个举人也能遇到粉丝当考官,我这运气真是爆表了!”其实这位柴大人表现的一点都不明显,只是捻着山羊胡做出一副好上官的样子打着官腔说听说解元公写的一手好篆字,今日江南才子济济一堂,不如写上一幅让我们看看扬州许郎的好字?!好吧,这位装的很冷静,问题是许阳这些年见过多少粉丝了,看眼神儿就知道这是个铁杆粉。许阳一幅字写下来这位就差趴上去看了。   许阳嘴角都要抽了,老天您老人家千万别露馅不然我就惨了,虽然说不是舞弊神马的可是传出去也不是好听的……好在这一天被许阳的一手字镇到的不只一个人,同期考上的举人们确有自视甚高的,不过许阳这手字一出来,顿时十有八九都服气了:“这么好的字,可见许小郎并非浪得虚名。”话说字写得好跟学问好有关系么?所以许阳运气真好,这年代一手好字在人们眼里还真就能代表很多东西。   鹿鸣宴后其实还有许多聚会应酬什么的,不过许阳的心早就飞回到扬州了,当下再不拖延,赶忙让下人收整行装赶紧回家。   不过两日,许阳便回到了扬州,见到来接自己的管事便问家里的情况,管事支支吾吾的说都好,看许阳盯着自己脸色很臭,才又补充:“少奶奶这几日有些不大舒坦。”许阳忙问:“症状厉害么?请了哪位大夫?”管家道:“请的秦太医。”   许阳当下心里一沉,若没什么大问题,何必请秦太医过来,他老人家都七十了,一般轻易不给人问诊,便是自家也极少请他。这会儿巴巴的请了秦太医过来,管事又这幅神色,当下再不多问,抬腿上了下人牵来的骏马,顾不得等后面收拾行礼的仆从,自顾自的打马往家里赶去。   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奔回了家,许阳下马把缰绳递给下人,便有丫鬟告诉他太太在少奶奶那里,许阳忙像院里冲进去。他的院子这会儿很安静,来来回回的丫鬟婆子都是轻手轻脚的,许阳也放轻了脚步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许太太正坐在床前看着沉睡的儿媳妇,瞅见许阳回来,眼圈儿一红,轻声说:“阳儿回来了,快过来看看你媳妇,她这几天天天盼你回来。”   许阳心里一酸,道:“妈,您这么年纪了,还要为我们俩操心,是儿子的不孝。”   许太太越发难过:“我又操得了什么心呢?眼睁睁的看她病成这样子,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倒是你这回考上解元,她开心得很,眼见着这几天就精神了不少。”   许阳被点了解元,原本是天大的喜事儿,可现在母子俩谁都没心思庆祝这个,光是紫萱的病就够娘俩糟心的了。许太太这阵子因为儿媳妇病情急转直下,急的起了满嘴的燎泡,好些天都没睡好了,这会儿儿子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疲惫劲儿一下子全上来了,简单的跟许阳交代了一下紫萱的病况,便先回自己院子歇了。   许阳见母亲出去了,便轻手轻脚解下了外面的大氅,让丫头找了家常的衣服换上,尽管动作很轻,他这边儿换好衣裳,便听到紫萱挪动的声音。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边,正看到紫萱费力的撑了身子想要坐起来。   “我回来了!”“你回来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说道。   许阳见紫萱满脸的蜡黄没一点的血色,腕子瘦的除了骨头只剩下皮,心里难受极了,却还是强撑了笑脸道:“我考上了举人,是解元呢,这回你不能把我关在门外了……”   紫萱也跟着笑了:“是啊,可不能把你关门外了,解元公呢!姑父听见了定会让你请客。”说着抬起手摸了许阳的脸:“你看你,都累瘦了。这样子,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参加春闱?”   许阳看她瘦成这样字还觉得自己瘦了,越发难受,握了紫萱的手道:“你也瘦了,瞧,我才走了这几天,你就想成这样子。我若是去京里赶考,你可得想成什么样儿啊?”   二人不约而同的绕过了紫萱的病,与许阳而言是不忍,于紫萱而言则是不愿。   紫萱这次病得厉害,前阵子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生了什么病,毕竟病得这么久,不可能一直瞒着病人本身,她早从蛛丝马迹里得到了自己的病怕是不好了的消息,再后来确定自己得了肺病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丝毫的意外了。她每天心心念的都是丈夫赶快回来,她是真的怕自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而如今他回来了,带着解元的头衔回来了,她是真的不愿意在丈夫面前提起这个绝望的话题。   她自从知道自己的病情,偷偷哭了两场之后,就打起精神来乖乖按照医生说的该吃药就吃药,什么东西对身体好就吃什么,私下里还劝了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大丫鬟红鲤道:“别这幅哭丧脸,我还活着呢!这会子哭又有什么用呢?活一天是活,一年是活,一辈子也是活,谁还能永远不死呢?我活着一天,便快活一天,这才是没有白白来到这世上走一遭。在我面前哭哭也就罢了,我知道你们是舍不得我,可是在太太面前千万别这样儿,她够难过的了,你们可千万别再惹她老人家了。”   陈紫萱的脾气其实很像她姑姑。她姑姑陈采玉看到丈夫被抬回家的时候,得到丈夫为自己受伤被贬的消息,当时哭了一场,可真正丈夫高烧不退神志不清的时候,她却是干脆利落的请大夫,到林家求助,有条不紊的收拾家务,并没有在来往探望的亲朋故旧面前落一滴泪,把一切都打理的清清楚楚。陈紫萱也是一样,她知道自己的病怕是不成了,可她就是不肯在人前落一滴泪,这会儿许阳回来,她觉得自己好多了,便每日都要穿戴整齐,涂上胭脂水粉,让丈夫看到自己精精神神的模样。   紫萱的情绪倒还不错,可是许阳被折磨的快要疯了,他回来不过一个月,紫萱的病情就又反复了两次,厉害的时候人都糊涂了,许阳被折磨的心胆皆碎,他认真向秦太医询问了这年月肺病的治疗情况,虽早有预感,可得到的答案还是让他彻底绝望了。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肺炎根本就是无解的。   订亲的时候,许阳想着,他会努力跟妻子恩恩爱爱到白头;成亲前,许阳想着,不就是个肺炎么,一定能养好的。结婚后,许阳对妻子的感情日渐深厚,他越发坚定的觉得紫萱与他是天作之合,他们这么的恩爱,一定会白头到老的。其实不管是陈家人,还是许阳的同学朋友,大家的态度早就表明了他们对这种病症的不乐观。唯有许阳本人,他虽然知道这年月肺炎很难治,可他一直执拗的认为只要自己好好照顾妻子,她就一定能好,肺炎怎么会是绝症呢?可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紫萱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许阳每每看到妻子一碗碗的苦药汁子灌下去,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心就痛的无以复加。他自己尝过,那药苦的要命,可是医生说糖会冲了药效,紫萱便连压味儿的蜜饯也不肯吃上一口。许阳知道,紫萱脆弱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无比珍惜生命的心,她是那么渴望活下去,那么努力的活下去,她是真的想跟他白头到老。可这么个于常人而言无比简单的愿望,对她与他而言却成了奢望。   在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紫萱的病情再次恶化,她烧了两天两夜还没醒来,吃药都要靠灌药器才能送进去,许阳守在妻子床前整整两天不肯休息。许太太见情况不对,早早就通知了儿媳的家人,这几天陈家的亲眷已经来了好几拨了,陈大奶奶索性带了洗换衣服,直接住到亲家随时照顾着女儿,当然,最残酷的真相是,她不想看不到女儿最后一面。   许阳守了两天,实在是疲惫的不成,陈大奶奶看他这样子也心疼的不成,这个女婿对女儿真的已经是没的说了。她全许阳回去歇歇,可许阳死活不肯去,他怕,怕万一妻子醒来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该有多伤心。陈大奶奶这回不肯让步了,死活都要让他去歇歇:“你这样子,你母亲看了多难受,你再把自己给熬倒了可怎么成?紫萱见了也必然难过的。”   正说着,床上的紫萱却有动静,许阳跟陈大奶奶忙扑到床前。   可是陈紫萱的目光似乎有些涣散,半天才醒过神来:“娘,你怎么来了?我的病是不是不好了?”陈大奶奶的眼泪跟绝了堤似的滚落下来:“胡说什么,你就是得了点风寒,正好我过来串门,顺便看看你。”紫萱细细的看了母亲的眼睛,没有再问,却又抬起手拢了拢陈大奶奶鬓边的头发:“娘,你头发白了……女儿不孝,总让您担心。还好,您还有哥哥们,以后,以后您别再惦记我了。”此言一出陈大奶奶哪里还忍得住,扑倒女儿身上嚎啕大哭。   这边的动静很大,早惊动了许太太,她听说紫萱醒了,不喜反惊,忙派人到陈家送信,自己则赶紧跑过来看儿媳妇。紫萱见了婆婆也落了泪:“我自嫁到家里,婆婆对我就跟亲女儿一样,我没有侍奉婆婆一天,倒让婆婆为我操劳。”许太太一辈子见惯了生死,可这真不是经历了多了就能看淡的事儿,每一次亲人的里去都让她痛彻心扉,顿时也绷不住哭了起来。   紫萱却很冷静,抬头看了许阳,轻轻的抬手,许阳忙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两人两两相顾,久久无言。好半天,紫萱才轻声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许阳轻轻说:“什么梦?是美梦么?”   紫萱勉强摇摇头:“不,不是美梦啊……”   她顿了一顿,又歇了片刻,这才断断续续把自己的梦说了出来:   “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我梦见我整整的一辈子,跟这辈子完全不一样的一辈子……”   “我还是这个名字,还是在扬州长大,还是陈家的小姐;我还以为我把这辈子又过了一遍,可是后来发现,不是的。”   “我上了春薇女学,可是开学那天却没遇见黛玉……我长到十五岁,也没听说过许阳这个名字……”   “还有兰妹妹,我也没见到她,因为我十五岁之前扬州的巡盐御史一直都是林大人。”   “后来从春薇毕业了,爹娘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那个人不是你。”   “我没生病,顺顺利利的嫁了人,过的也不坏,一辈子与丈夫举案齐眉,有好几个孩子。”   许阳听着听着已经泪流满面,他知道这未必就是梦,没有自己,没有黛玉与兰梦如的扬州,那分明是自己没有出现这个世界里,陈紫萱应有的生活轨迹。如果没有自己,或许陈紫萱真的就会像她梦中那样健健康康的活到老,他想说话,可是心里堵的厉害,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然后我就醒了,是被吓醒的……”陈紫萱定定的看着丈夫的眼睛,她一脸的病容,眼里却迸发出异样的神采:“我醒了,然后就看到你了,我觉得好高兴。还好,那不是真的,那只是个梦。被关在深宅大院里,一年半载出不了一次门,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可丈夫还是会一个接一个的纳妾娶小,心里苦的像吃了黄连,可在人前却还要扮作一幅全不在意的贤良淑德像。那样举案齐眉富贵荣华的一辈子,我不要。”   “我嫁给你两年,这两年,我过的快活极了,我想着,这样的日子,就是再短,也比嫁给别人,浑浑噩噩的活上七八十年强得多。明灿,能嫁给你,我真的好快活,好快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的没了声息。   许阳整个人已经木了,他呆呆的听妻子说完话,又呆呆的看着岳母扑上前去想把女儿叫醒。匆忙赶来的人们吵吵闹闹的在说些什么。又过了一会儿,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大哭声,可他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他只知道他再也看不到他的妻子了,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笑容,从此以后,紫萱,就成了,他的亡妻了。 第五章   把紫萱的灵柩送去镇江老家安葬之后,许阳又赶回了扬州,一到家就病倒了。   天气渐冷,许阳心情一直非常沉重。许太太年岁大了,光是儿媳的丧事就够她操心了,一时间顾不得关心儿子;许阳自己的贴身丫头们早就发嫁了,如今贴身伺候他的是两个紫萱陪嫁的丫头,她们自己都哭的不成样子了,对许阳的照顾也就有些疏忽了,衣服多了少了吃的好了坏了的哪有平时那么精心?再加上中国的丧事自古以来都是最折腾人的,不病才怪。   许阳这一病,许太太可吓坏了。儿媳妇不在了,儿子又病了,这还了得?好在许阳看着病的挺厉害,可毕竟身体底子好,心病倒比身体上的病症严重些,不多时就能起床了,只是精神不好罢了,尤其一见母亲憔悴的面庞,更是越发不肯放纵再自己消沉下去。硬是打起了精神每日到母亲身边陪伴,许太太见他这样更是难过,自己的儿子千好万好,可怎么就是命这般的苦呢?不过看儿子好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真是被这些年不断的失去亲人的悲哀吓怕了。   过了年春天到了,许太太忽然想起一些事情还得处理,紫萱没有孩子,照着这时候的律法规定,这种情况下该把嫁妆返还给岳家的,便与许阳商量了一下,派了人请了陈家人过来商议这事儿,准备许阳一出孝就把紫萱的嫁妆送回去。可是陈庭轩夫妇哪里还在意这个呢?女儿都没了,女婿又对女儿这么好,这会儿女儿才走几天,他们急吼吼的就把嫁妆拿回去,算怎么回事儿啊!便死活不肯同意。许太太的态度也很坚定,那是死活要退回去,紫萱死了,紫萱的爹妈够难过了,没道理他们还要拿了紫萱的嫁妆不还,就冲着律法的规定也不能干这个事儿啊,况且他们家也不是为了嫁妆娶媳妇的啊!   其实这个时候的律法确实有妻子在无子的情况下过世,岳家可以收回嫁妆的规定。可是一般情况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并没有太多的人家真去收回,当然,这个情况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部分姑娘出嫁的嫁妆都是消耗品,普通人家衣裳布料就占了大部分,姑娘嫁过去几年便是用不完也放旧了,谁还会不能自已要回去?家具也是,要回来难道还能给别的女儿做嫁妆么?而大户人家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妻子不生孩子也往往把妾的孩子养在膝下或是早早的过继了孩子,所以往往为了情分也会把相当一部分财产给了庶子或是嗣子,当然这时候就会酌情留给娘家一些嫁妆了,这又是另一回事儿,可许陈两家的情况又有不同,紫萱无子,又这么年轻,她带入许家的嫁妆被消耗的很少,而铺子田地的产出又颇为可观,这笔财富就是在巨商聚集的扬州也不可小觑了。这种情况下这两家人却都不肯要这笔财产,这事儿一时间倒也成了美谈。最后事情在新升了扬州知府的原知州郑致和的协调下有了结果:许家把铺子田地及陈紫萱的压箱银子统统还给陈家,而她日用的东西则留下给许阳作纪念,诸如家具陈设之类。紫萱陪嫁的四个丫头,有两个已经嫁人了,另外两位问了她们自己的意愿,愿意留在许家,也就全都留下了。而最后许阳让人给陈家送去需要返回的嫁妆清单的时候,把铺子田产这几年出息也一并列了进去,弄得陈家又是一阵感叹。陈二爷又一阵心痒,十分想把女儿说给许阳,他人品实在太正了,女儿若是能嫁给许阳做续弦也比到别人家做原配过得惬意,不过想到他的老娘前阵子的那顿臭骂,还是缩缩脖子打消了这个念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孝期的许阳也并没有闲着,病稍微好一些就爬起床跟着孟先生读书,而因为这几年几场病,许阳越发觉得身体很重要。除了跟着胡教头学了骑射之外索性也练了一些基本的武艺,他身体素质不错,原本就学过骑射舞剑什么的,这会儿又把基本的拳脚也练了练,马上的长兵器也稍微练了练,虽没练成什么高手虎将什么的,可架势摆出来倒也似模似样的。   许阳身边的丫头如今全都是新人了。他自己的大丫头桔子被他常去的那家文具铺子的老板的儿子看上,提了亲之后桔子同意了,许阳婚后第二年便赎身嫁到那家做正头奶奶去了,前年年底就生了个儿子,还经常到许家串门看望许太太;另一个大丫头雪梨则被刘管事为自己的儿子,许阳的贴身小厮和顺求去做了媳妇,如今在许家做着管事媳妇。紫萱两个大丫头当日一个嫁给了许家别庄上的管事,另一个因有家人来赎,便放良了。两个没嫁出去的稍小点的丫头过了年也都有了归处,春天里其中一个丫头的家人来为自家姑娘赎身,许阳问了那丫头自己的意思,得知是她自小儿的邻居想娶她,她也没什么意见,便免了身契银子又赠了添妆把她放了良。另一个丫头却被他的小厮赵二喜看上,问了那丫头的意思便也定下了婚事。   许阳看着身边两个不过十三四的小丫头,恍然间想起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候桔子也才这么大,虽总是故作老成,可也曾经眼睛闪闪的给自己扎出个冲天辫,雪梨则总是淘气,他每每想出什么馊主意都是雪梨凑热闹帮忙执行……如今两人都身为人妇,便是见了自己也要低头垂目的,再没有往日的活泼随意。紫萱的丫头更是可怜,自紫萱死去总是战战兢兢,连嫁了二喜依然在府中做事的红鲤也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少了往日的爽朗。   尽管当日黛玉每每提起扬州对女孩子的限制比起京城是多么的少,可那仅限于婚前,所谓的宽松也只是在文化教育上放宽了限制。可是一旦结了婚,依然会被关进深宅大院相夫教子,在没有少女时期的惬意。   世界正在飞速的进步,而他所处的这个国家却依然缓慢的爬行着。洪秀全家里的纺纱厂,被勒令停业了,原因是新来的主簿向上递了折子,说洪家的纺纱厂“厂内男女混杂,易生瓜李之嫌”,又对水力纺纱机进行了大力贬斥:“以一敌八十较之,使机器一台,实夺七十余人之生业;使机器两台,则夺百五十人之生业……机器贱而人工贵,江南奸商纷纷效仿,此风若涨,商人购机器千台,则夺数万织工之生业,……自应永远勒停,以安民业。”洪家年初才斥巨资又购进了二十台纺纱机,可运了机器的船行到了码头,厂子却被贴了封条不许开工了。洪秀全的父亲表现的很光棍,连船都没卸,他就带了人马重新登了船,老头子决定直接把机器拉到南洋开厂子,朝廷总不至于管到国外去!   身为文科生的许阳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想起了历史书上讲过的继昌隆缫丝厂的遭遇,虽然一个是纺纱厂一个是缫丝厂,可是不同的空间,几乎提前了一个世纪的时代,所遇到的困境居然同出一辙!这么下去,大江真的不会走上清朝的老路么?不,以这种情况,更开放,更早知道外界情况的大江人,会比另一个时空反抗的更早吧!许阳正想着,却忽然有下人来报,有位欧罗巴客人求见。   许阳没有想到与弗朗索瓦的重逢居然是充满了伤痛的重逢,弗朗索瓦满眼都是红血丝,一脸的仓皇,他急急的在胸口划着十字,主啊,我终于平安的把东西带来了。说罢他哆哆嗦嗦的递给许阳一个大匣子:“我答应许知县把这东西交给你,总算没有辜负他的嘱托。”   许阳在弗朗索瓦这里第一次得到了三哥许郊的死讯。佛朗索瓦带着几个朋友一起来到大江,路过广东新安的时候船靠岸做了几笔生意,恰好听说这里的知县是许阳的堂兄,便上门拜访。   许郊本来就不是迂腐的人,新安又是商港,因此他对外商的态度一贯不错,既不像有些地方官那样清高的不把外商放在眼里,也不会贪得无厌的压榨他们,当然,想要糊弄他在税务上占便宜或是弄些违禁品什么的下场也绝对好不了,这一点欧洲商人都知道,遵纪守法的普通商人们当然最喜欢这种官员了,故而打听了许郊的为人之后,弗朗索瓦求见他并没有什么压力。   法国此时跟英国的关系并不算好,弗朗索瓦听说许郊力主禁烟的事迹在见面的时候大大的拍了一通马屁,当然核心是英国强盗都不是好东西,我们法兰西人才是遵纪守法的好商人,大人实在是英明。其实许郊跟弗朗索瓦能有什么交情呢?无非也是看在许阳的面子上才见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法兰西商人,谁知道弗朗索瓦是个自来熟,第一天许郊见了他,第二天就带了老婆孩子一起到许郊家拜访。   许郊的妻子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虽罗什舒亚尔太太只是船娘出身的外国商人妻子,可既然特地的前来拜访了,她就客客气气的招待了。这年月在中国做生意的外国人不少,可是真正娶中国老婆的却是非常稀有的,弗朗索瓦的混血双胞胎儿子长得实在是漂亮,许郊的妻子一见就喜欢,哎呀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孩子?眼睛这么大还是双眼皮儿,皮肤那么白,头发跟中国人一样是黑的却打着卷儿,哎呀太可爱了,就连脸上的几点小雀斑都这么招人喜欢!忙让人拿了两个装了金锞子的荷包做见面礼——罗什舒亚尔太太给她的三个孩子是每人一盒精致的酒心巧克力,在没有冰箱的年代,巧克力这种舶来品远渡重洋到了中国能保持完整就不错了,这么漂亮完整的酒心巧克力的明显是用冰保存了带来的,真的相当珍贵了。   弗朗索瓦原本是因为许阳的缘故才来拜访许郊,谁知见了两面倒是挺投缘的,他在新安呆了两个月,期间就到许家拜访了四五次,谁知道离开前最后一次许县衙拜访的时候却发现况却很是不对,他发现县衙周围有些形迹可疑的人来往,出入都被人盯着。硬着头皮进去,许郊的身边却多了几个眼生的仆役,一晃神的功夫被许郊塞到袖子里一卷儿纸,耳边传来许郊低声的叮咛:“把这个带给我兄弟许阳”,这是许郊留给弗朗索瓦的最后一句话。   弗朗索瓦离开县衙后的那个晚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弗兰索瓦站在远处的街口,感觉腿都在打颤,木石结构的房子,哪里烧的出那么浓的黑烟?空气里传来的分明是火油的味道!尽管回到法国的这几年见多了生离死别,可这样的人间惨剧依然让弗朗索瓦无法不悲哀,那笑声爽朗的好官许郊和他的妻子,还有那三个可爱的孩子,连后衙上下人等二十几个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弗朗索瓦想知道真相,可是袖子里那卷东西告诉他,快走,快走,如果你不把这东西送到许阳手上,那他们一家才是白死了!   许阳颤抖着双手接过他哥哥用全家老小的性命换来的东西,耳朵嗡嗡的想着,依稀听见弗朗索瓦继续陈述着那天的事情:“你哥哥是知道那些人想得到这些东西,所以才匆匆把这些东西塞给我,但是他自己恐怕也没想到这些人会这么心狠手辣。我觉得这个事情里绝对有英国人在掺和,要不然他不会特地把东西交给我。那些人把县衙都看得紧紧的,出入的人全都被盘问,唯独我没事,我估摸着是因为这些人眼里法国人跟英国人差不多的缘故,你们大江大部分人都是这么看的……你哥哥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把东西给我的。”   纸筒用蜡封着,上面盖着是许郊的印,这个印许阳太熟悉了,这还是他给三哥刻的呢!许阳颤抖着手打开,里面全是信纸跟其他的纸张,匆匆看了几页,许阳已经冷汗淋漓。把那一叠子纸放下,许阳向弗朗索瓦深深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弗朗索瓦,你是我一生的朋友,谢谢你,让我哥哥一家没有白白牺牲。”   弗朗索瓦摇摇头:“别这么说,我也是做了我该做的。我的妻子是大江人,她一直希望自己的国家能越来越好。你的哥哥是个好官,我在新安呆了两个月,耳朵里听见的全是他的美名。你可能不知道,新安现在局势很乱,如果不是你哥哥坐镇,怕是早就出事了。从欧罗巴留学回来的年轻人建立了好几个会社,尤其是从我们法兰西回来的那些小伙子,一个比一个激进。”说道这里弗朗索瓦顿了顿,露出悲伤的神色:“他们见识到了巴黎的革命,恐怕是觉得你们大江也需要来一场。也就是你哥哥肯跟他们讲道理,换了其他人……”   许阳大吃一惊,怎么会呢?即使是民风开放的扬州,也没有人知道什么革命这些新鲜词儿,这起码应该是一个世纪以后才该发生的事儿啊!   弗朗索瓦看出他的惊讶,缓缓解释道:“新安跟你们这里有些不一样,这几年英国机器布冲击的厉害,广东等地老百姓过的不太好——起码比我走的那年差多了。这些年广东到欧罗巴留学的学生非常多,虽然大部分是为了学习机器技术,可是都是年轻人,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本来就高,所以反倒是其他的东西学了不少……偏偏前阵子你们朝廷下了命令禁用机器,好多得了消息的年轻人都赶了回来。”   说到此处许阳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是啊,此时的大江比另一个时空的清朝开明许多,开明带来的自然是好处居多,比如机器的引进,科学不至于没有容身之地,大批的年轻人走出国门走向了欧罗巴。可是另一方面,贸易上几乎没有任何限制,西方机器大生产的影响扩散到中国的速度也加速了。人们的生活受到了冲击,自然也产生了不满,偏偏一群经历了法国大革命看到了法国国王被砍下脑袋的青年们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大江,而他们回国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家庭的产业被朝廷毫无道理的法令干扰了……   见鬼!许阳真的很崩溃,这真是个太糟糕的消息。这几年两湖涝灾,邪教闹得厉害;陕甘已经大旱了三年,逃出来的流民遍布全国;蒙古人休养生息了几十年,这几年也有些蠢蠢欲动;如果新上任的官员处理不好新安这个烂摊子,南部沿海再闹个革命什么的……许阳简直无法想象大江会变成什么样子。   低头看看手中的卷宗,许阳觉得手上的东西有千斤重。如果说刚才那些是大江四肢上的疮疤,那么他手中的这东西,则是在告诉他,大江的中枢生出了何等可怕的毒瘤。   送走了弗朗索瓦,许阳坐立不安。想了半日,拿了那沓子东西,敲响了孟老先生的门。   孟老先生戴着眼镜,细细的把那些东西看了一遍,又拿起里面夹着的几页英语信笺,让许阳认真的翻译了一遍。老人听后半晌无言。   许阳垂泪道:“三哥不懂英吉利语,所以并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他若是懂,定然知道这几页纸有多大的干系,怕是一到手就会赶紧处理,也就不会白白丢了一家老小的性命了!”   “他便是懂,也没用。”孟老先生深深一叹:“这是捅破天的事情,那些人怎么会放过他?他就是把这些东西完完整整还回去,也救不了命啊!”老人思索了半晌,忽道:“我好多年没到京城了,我有好几个老友在京里,你的几位年长的师兄也在京中任职。再不去看看,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他们了,阳儿,你可愿陪老师进一趟京!”   许阳跪下叩头:“弟子愿同往!” 第六章   许阳上京的名义是陪同照顾老师。与许太太商量之后,这次出行变成了举家入京,许太太快六十岁了,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的她已经是一位真正的老人了,尽管没事么大病,但是健康确实离她越来越远。许太太不想在风烛残年眼睁睁的看着唯一的儿子远离自己,也希望能再见见唯一的弟弟与自己养育了好几年的侄女,故而听说儿子要进京,便毫不犹豫的决定自己也进京。当然,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许阳不小了,一个二十一岁没有孩子的家世很好前程远大的英俊青年,原本是不需要母亲太担心婚事的,可是许阳不一样,他的心似乎已经跟着他的妻子完全死了,许太太不知道如果自己不跟着,自己儿子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再考虑他的婚姻问题。   得知许阳要进京的消息,弗朗索瓦也决定与他同行,他是准备进京做生意的。弗朗索瓦回到欧洲的那几年的生活非常的顺畅,由于在中国居住过,他对中国的了解远远高于普通的商人,前几年在大江也攒了一笔不小的财富,回到欧洲的时候带了许多真正的大江高档奢侈品,那些东西的数量虽然不算多,但是在大江就已经价值不菲了,万里迢迢的运到了欧洲很快就被捧到了天价,靠着这一笔买卖,他赚到的财富就远远超出了他哥哥所能继承的家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弗朗索瓦罗什舒亚尔与他的哥哥大罗什舒亚尔先生的守旧吝啬相比,更具备冒险家的精神。当他意识到法国的局势就如许阳所言不是三年五载能稳定下来的,就毫不犹豫的忽悠了母亲跟哥哥搬到了形势相对安宁的法国南部生活。而他自己,则在母亲在新的地方又开始有心情追逐年轻的情人,而哥哥也娶了一个不错的南部省份的小贵族的女儿之后,又带着妻子孩子开始了东方之旅。而这一次,显然,扬州只是一个起点。   “扬州的有钱人很多,但是舶来品也相对比较多,卖不出太好的价钱。关键是,高档奢侈品自用的很少,还是送人的最多,有什么地方比京城的人送礼的档次更高呢?”这家伙实在是了解中国的国情,带了大批的奢侈品准备到京城大赚一笔。许阳看着他拿出的包装精美的金表,香水还有一些乱七八糟却价值不菲的东西,觉得实在是无法理解他的思路:“金表也就算了,香水的话,我们这里都用熏香的……”弗朗索瓦信心满满:“我会让她们疯狂的爱上香水的!世界上再没有比我们法兰西人更懂得女人的味道……”许阳立刻闭嘴,这种东西他是外行,还是别发表意见了。   随同进京的还有陈紫萱的二哥陈蓝实,陈陈蓝实同样因为妹妹的去世而取消了春闱之行,因为陈家在京里的宅子需要大修,他索性自告奋勇去监工,顺便熟悉京里的环境,修好宅子再安心备考一阵子,正好参加下一届的春闱。   陈蓝实也是崇雅的学生,今年二十三岁,跟许阳同一年考上的举人,他虽然没有许阳那么英俊,容貌也在中上水准。陈蓝实还没有结婚,当然亲事早就定下了。说起来他的未婚妻实在是苦命极了,他们五年前订的婚,三年前正准备办婚事的时候那姑娘死了祖母,等出了孝两家正准备再商议婚期,谁知道祖父又去了,年初她父亲又去世了……陈蓝实决定干脆自己先去考试好了,正好考完了未婚妻就出孝了,侥幸考中进士的话那可真是双喜临门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扯了帕子擦了擦汗:“幸好我岳母身体一向康健。”许阳纵是心里有千般的愁绪,看了二舅哥这个模样也哑然失笑。   许太太准备带了儿子在京城常住,许家在京里有老宅,这几年林如海已经把宅子休整的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入住。许阳是要走科举路子的,所以早晚都要定居在京城的,而许太太也不准备来回跑了,她就那么几个亲人,如今都在京城,而她自己也是自幼在京城长大,与扬州,镇江,苏州几个地方相比,京城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初的家,自然愿意留在京城。由于决定在京城定居,许家在扬州就只留下了十几个人看宅子,母子俩连同二十几个下仆,带着大量的起居用品,江南特产以及许阳从海商那里采购的商品,装满了整整两艘大船。而陈家因为要大修老宅,也带了家具木料等等装了满满两艘船,财大气粗的佛朗索瓦包了当初一艘海船来到大江,虽然在沿岸港口已经销售了不少东西,而为了进京做生意,他把售出商品得到的金银中的大部分又换做了江南布料等物,连同他剩下的大部分的欧洲商品,所以他的货物足足装了三艘船——毕竟内陆船只比海船小了很多。   一行七艘船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北上之路。反正是关系相当近的亲戚,陈蓝实干脆搬到了许阳的船上与他们母子同住,自家的船纯做货仓。许阳把紫萱留下的针线物品都带上了,因为他实在是担心这些东西放在仓库里会受潮放坏,索性全都随身带上。紫萱绣的大屏风就立在他住的船舱里,引得陈蓝实一阵垂泪,之后又抱怨许阳太执拗:“你也真是,偏把原画烧了,画作与绣品放在一起相得益彰才见珍贵……”许阳却不以为意:“原本就是送给紫萱的,当然要让她带走。我送她的她带走,她送我的我留下,这样我们俩都不寂寞。”   陈蓝实看许阳提起妹妹虽不像前阵子那么伤心了,可话里话外却又多了些心灰意冷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是心疼妹妹,可妹妹已经死了,妹夫这个样子真让他放心不下。想了半天,跑去跟许太太商量了一下,扭头便趁着夜间船只靠岸跑到弗朗索瓦船上,让他把两位跟着他进京的法国画家请到了许家的船上。在此之前许阳虽然听说有几位欧洲艺术家跟着弗朗索瓦一起来到了大江,可是因为心情沉重,一直没有兴致去与他们交流。   弗朗索瓦十分骄傲的向许阳介绍了这两位艺术家朋友:“他们两个在法国可都是一流的画家呢!只是法国现在太乱了,我的这些朋友都是在我这里见到了大江的艺术作品而对东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想着这几年因为你的缘故,油画在大江挺流行的,到这里一方面能见识东方的艺术文化,一方面也不至于饿死……其余的几位已经被扬州迷住了,尤其是卢卡斯,他被一位扬州姑娘迷住了,声称要跟我一样做扬州女婿。只有卫斯理跟艾德里安决定跟我去见识一下大江的京城。”许阳的嘴角抽了又抽,幸好这群人里没有类似于安格尔那样他耳熟能详的名字,不然他一定会崩溃的,就这样许阳也非常怀疑欧洲的艺术进程会因为弗朗索瓦的掺和而面目全非——因为他听到这个据说曾经是法国宫廷画师的叫做卫斯理杰拉德的家伙感慨说如果不是他的表侄弗朗索瓦极力怂恿他出逃,估计他们一家都会葬身火海。而弗朗索瓦对巴黎情况的预知其实是来自于许阳的提醒的,许阳非常怀疑如果没有自己掺和,这位据说擅长静物绘画的画师确实会如他所说会在他的艺术作品大放异彩之前就葬身火海了,毕竟在他了解的欧洲艺术史上,并没有这个人的名字,而他的画作所展示出的水平分明不该一直是籍籍无名之辈。   在此之前,来到大江的一流欧洲艺术家其实是不多的。而弗朗索瓦确如他所说并不是普通的商人,他还真是正经出生在传统贵族家庭的孩子,尽管他只是没有什么继承权的幼子。因为许阳的提醒,他回到巴黎之后极力忽悠认识的亲戚朋友都赶紧离开巴黎,这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曾经认为动荡已经结束可以太平过日子了,但还是有不少原本就对形势不是非常乐观的亲戚朋友听了他的话搬离了巴黎甚至干脆跟着他跑到了法国南部。而显然南部平静的生活或许适合一些经历了动荡渴望安定的普通人,而对于追求灵感的艺术家来说,显然弗朗索瓦的东方之旅更具有吸引力。而以弗朗索瓦的出身,跟他交好的艺术家有着相当的水平层次这一点非常正常。   说起来,陈蓝实的主意确实好极了,卫斯理杰拉德与艾德里安佩兰的到来有效的冲散了许阳的沉重情绪,他完全被这两位带来的这个时期的法国艺术给迷住了,一幅幅的画摆满了船舱的大厅,油画,工笔与写意画交相辉映,即使是一直对西洋画不太感兴趣的陈蓝实也被震撼了:“我一直以为大江是世界文化的中心,可是看看这些画作里画的东西,我真的觉得过去的看法确实太狭隘了,有机会的话,我也应该去法兰西看看。”   卫斯理杰拉德的画作以景物为主,把陈蓝实震撼到的就是他画的各种法国历史悠久的建筑。而只有二十出头的艾德里安佩兰则更擅长人物画,他画的裸女让陈蓝实一面信誓旦旦的声称画这种画实在是斯文扫地,一面又偷偷对许阳说:“这种画真的只能画欧罗巴女人,大江的姑娘除了罗什舒亚尔太太那样子的都没什么画头的……”许阳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这家伙长得跟紫萱像,脾气也跟紫萱似的面上一派端庄骨子里却很调皮,实在是让他觉得亲切极了。   不管怎么说,有了几位新朋友们的陪伴,许阳逐渐开朗起来,虽然偶尔还会坐在船舱里中盯着屏风发愣,可是发愣的时间与频率都大大降低了。陈蓝实跟弗朗索瓦都松了一口气,陈蓝实想了好阵子,还是又找到了许太太,建议她最好尽快再为许阳订一门婚事。“明灿这个人最有责任心,与其让他这样子胡思乱想,倒不如再让他有个操心的人跟事情。我爹娘也是这个意思,明灿为紫萱做的够多了,他们二老眼里明灿跟我们兄弟俩也没什区别了,他们是真不忍心明灿再这么耽搁下去了。”   许太太深以为然:“你爹妈都是宽厚人,我心里明白他们是真心为阳儿好。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这会儿跟阳儿提婚事那是往他心上插刀子,况且……”说到这里许太太眼泪也下来了:“到哪儿能找到紫萱那样的媳妇呢?她跟阳儿成亲两年,没红过一次脸,对我比亲女儿还贴心。说实话,前些日子也有人上门探过我的口风,可我真没法答应。一想起紫萱,别说阳儿了,我自个儿想起要别人做儿媳心里都难受的很。”   陈蓝实一时也是无言,他自己妹妹跟许家母子的感情如何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事儿的确不是想办就能办的,他二叔还想把闺女许给许阳呢!可是直接被老太太跟驳回去了,其实他自己也觉得二叔的这个想法确实挺混的,那位小堂妹被二叔二婶惯坏了,脾气骄纵,春薇也没考上,把这么个闺女说给对他们陈家已经仁至义尽的许阳,实在是太坑人了。   原本坐船的旅程应该是悠闲甚至无聊的,可因为这些新朋旧友的存在,许阳过的倒有了几分的惬意。他尤其与艾德里安佩兰格外要好:弗朗索瓦要陪老婆孩子,陈蓝实忙着跟孟老先生请教功课外加陪许太太,而运河两岸不停变换的景色早把专画景物画的卫斯理杰拉德给迷住了,在甲板上支了画板整体的涂涂画画。结果只有擅长人物画的艾德里安闲了下来——几乎没人乐意给他当模特,尤其他又更喜欢画女孩子。故而他有最多的时间与许阳交流。   艾德里安只有二十一岁,许阳名义上倒是跟他同岁,两人都擅长人物画,显然许阳对面部阴影的刻意忽视让艾德里安很难接受:“按照你们东方人的说法,这简直是抽去了油画的骨头!我们法国人从来不会这么画画!”他坚定的认为许阳的人物画太过柔和根本不算正统油画。许阳倒也不生气:“中国人不喜欢在脸上画阴影的,大部分人觉得这不吉利,艺术创作总要尊重人们的风俗习惯。”许阳站起身来,迎着晨风挥了挥袖子:“而且……你看,我的衣服,是绸子的,讲究的是衣带飘飘……”说罢又看看艾德里安的衣服:“你呢,穿的是硬呢子的外套,这种衣服就是要硬挺笔直才好。可你能说,你们法兰西人就只能穿这种硬挺笔直的料子么?”正说着,穿着不到膝盖的紧身绸袍的弗朗索瓦走过来,许阳便把弗朗索瓦拽到跟前:“看看弗朗索瓦,他这身袍子怎么样?按照大江的审美应该是不算合身的吧?衣服做的太短太瘦了。可你能说他这么穿就一定不对么?说起来这种服帖的穿法反而非常能够展现他的身材与线条。”   弗朗索瓦莫名其妙的被许阳抻胳膊拽袖子的摆了好几个造型,晕乎乎的说了句:“阳,你该把这话跟我太太说说,她对我的衣服不满极了!看我真不想穿她喜欢的那种样子,太长了,绊脚,而且会显得个子很矮。”   艾德里安原本正在认真听许阳说话,忽然被弗朗索瓦这么一句插进来便也忍不住笑了:“是的,你确实不适合像许阳这样穿衣服,那太奇怪了……”   船走了还不到一个月,许阳跟艾德里安的感情就节节攀升到几乎形影不离的地步了,两人经常在一起讨论绘画技巧,偶尔也一起作画:模特是弗朗索瓦,他被逼着每天一个小时给这两人做模特,摆了大半个月的造型,当然收获是很不错的,许阳跟艾德里安两位画家为他免费画的肖像画,这两幅画作为罗什舒亚尔家族的传家宝在二百年后被摆进了罗什舒亚尔家在里昂捐资建造的一座博物馆里。   船一路行来,路上码头休息的时候两次遇到了迎面来的邮船,故而得到了不少京里最近的消息。首先是探春的婚期定下来,而船行的速度显然是赶不上探春的婚礼了,若是几年前,作为文科生的许阳肯定会有些遗憾错过了十二钗之一的婚礼,可如今,对于越来越融入这个世界的许阳来说,探春也不过是一个亲戚家的女儿罢了,与别的亲戚家的女儿没什么太大的差别,故而也没什么感觉。倒是紧接着传来的洪秀全受伤被贬的消息让许阳十分的忧虑,恨不得船上长了翅膀赶紧飞到京城,好能在洪秀全离京前再见他一面。   ※※※   ※※※   作者有话要说:   弗朗索瓦带来的信里有几页是外语的,其实应该是英语的而不是法语……这里说明一下。 第七章   许阳望恨不能自己插上翅膀飞到京城,不过毕竟他坐的是船,实在快不到哪里去。他们一行人还没到京城,史太君的生日与探春的婚期就挨着到了。史太君的生日在八月初三,因这一年并不是什么整岁数,老太太身体也不是很好,故而办得很是简单,只请了一些亲朋聚了两日,自家小戏唱了几场罢了。比较意外的是王熙凤竟带了两儿两女特地赶了回来给老人祝寿——小女儿是平儿年前才生的,一回来便被史太君埋怨了一番:“这千里迢迢的,孩子又都这么小,你也真忍心这么千里跋涉的跑回来”。   话是这么说,老人家见了几个粉粉嫩嫩的曾孙曾孙女再没有不高兴的,只是又少不得埋怨熙凤:“你怎么把平儿也带回了了?把她留在琏儿身边也好能照顾着点他。”熙凤扯了平儿道:“老祖宗看我们俩这一对儿老皮子老脸的,他恨不得我俩都多走一阵子他才自在呢!”引得老太太也笑了,王熙凤这才认真解释道:“我本来说二姐儿小,便不来回跑了,琏儿却说孩子这么大了都没见过家中长辈,让我都带回来人人脸儿,等过了年儿再回去。他又怕我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忙不过来,这才让平儿也跟回来了。”   隔辈儿亲隔辈儿亲,就是贾赦这么不着调的家伙,乍见到一群孙子孙女也稀罕的不成,整天把贾琏的小儿子放在脖子上满院子溜达,只是他毕竟身体不好,这么疯了两天,脖子便落枕了,再不敢太折腾,只领了孩子们满院子乱窜,倒是很为家里省了点儿他胡闹的银子。   史太君的生日在八月初,探春的婚事却在八月底。   探春的婚事办的有些匆忙,老太太过了生日后身体便越发不好,家里人都十分担心,探春自己也忧心忡忡,故而婚礼的筹办很有些心不在焉的味道。还有一样糟糕的地方便是贾府如今的财政状况,当日的家里默认的规矩是每个女孩子一万两的嫁妆,可家里现在这样子,现银真是抽不出多少,大部分东西的嫁妆都是扫的库底儿,只有四季衣服是现做的现做的,而这些衣服虽也是每季四套与迎春齐平,可是冬天的毛皮却差了很多——这几年库里的东西进的少用的多,像样的毛皮越来越少了。在探春的特意要求下,最后陪送的绸缎料子只占了一小半儿,其他都是绢布跟高丽布等等平民百姓也能穿的料子。幸而家具是王夫人早就备下的,材料很不错,样式也很好。这样的嫁妆对于探春这样出身的姑娘来说,不算太简薄,可也真不算丰厚。   幸而王夫人对探春毕竟还是要比邢夫人对迎春好多了,虽家里的财政捉襟见肘,她自己的嫁妆也消耗的很厉害,可是对于这个在她身边养大的庶女她还是真心疼爱的,压箱银子足足给了五百两,加上老太太的五百两邢夫人的二百两,统共一千二百两压箱钱,让探春的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除去长辈们的添妆,亲戚的几位姑娘也都送了探春礼物。寄住在贾家的邢岫烟李纹李绮三人送的都是自己的针线活儿,薛宝琴送了对儿珐琅插瓶,湘云弄了套新书,惜春趁着回宁国府看哥哥的机会从库里搜了两只好砚台送给姐姐做添妆。不管礼物轻重,都是真正用了心的,探春一一的谢了。   比起前头这几位姑娘,宝钗黛玉这两位在财政上无疑有更宽松的权利,但也不好太过张扬,明面上跟别的姑娘一样也送了针线什么的,私下却又添了其他东西。宝钗送了整套的十二支师先生亲手做的湖笔加一箱子的各色好纸,黛玉则很干脆的拿了幅颜真卿的真迹和许阳手书的两个挂轴给探春包了去。   这两人拿来的东西都是有钱也换不来的好物件,探春感动的要命。宝钗却道:“我那笔字儿,用这些东西可惜了,放在那里白白生了虫子也是可惜,也只有你这手字才配得上这好纸好笔。”黛玉也很爽快:“颜真卿的真迹我家还有几幅。至于许怀乡的字儿(注1),这东西放在外面或是值几个钱,在我这里却不算稀罕,三妹妹别嫌我拿自己哥哥画的东西凑数就是了。”探春早听宝玉说过她未来的夫婿也极其喜爱书法,字也写的不错,宝钗黛玉为她准备的东西何止是用心呢?一个谢字太轻了,说来说去姐妹几个倒又哭了一场。   陶家家境一般,也没有能力把婚礼操办的多豪华。好在陶诤与陶静在学校里的同学有很多举人,甚至有个进士同学——可惜许陌还在孝里,不然还能多一个进士同学,故而来迎亲的队伍倒是很撑的起场子,一水儿的读书人,请探春出门的时候佳赋好词一首接着一首,在闺房里陪着探春的众姑娘俱都觉得这新女婿实在是个正经读书人,探春自己也开心了不少。   探春出门的第二日,许家母子便进了京。   这一日并不是休沐日,林如海需要去当值,黛玉一早便坐立不安的在家里转来转去,直把雪雁春纤儿笑的够呛:“姑娘一早走的路,怕是赶上姑太太跟大少爷进城走的那么远了……”黛玉面上一红,却也安静的坐了下来。一早钱管家就带了人跑到车马行雇了几十辆车去接人,毕竟这回许太太母子是准备在京里常住的,带的东西真不少。   正满地转的工夫,却听下人来报,说钱管家传信来,姑太太跟少爷并不是自己进京的,随行的还有少爷的几位朋友,实在不好都到家里叨扰。所以先直接去了许家自己的老宅,等安定下来再过来串门。   黛玉泄了气,自己暗笑自己,想想也是,带了那么多东西,如果先往自己家再回许宅,那多折腾啊!自己真是想姑姑想哥哥想疯了,一早上瞎转悠什么呢!   没滋没味的吃了午饭,半下午的时候钱管家回来了,原来因为事先没想到一起进京的还有许阳的亲戚朋友,林家雇了二十多辆车,陈家老宅的管家也雇了十几辆车过来搬东西,可是大家伙儿都没想到随行的还有弗朗索瓦这个大商人,故而这么多车愣是不够用,一时间也没空再去雇车,索性就让陈蓝实带了人回了陈家,许阳也先带了朋友们回了许家,剩下的东西让下人们慢慢搬,反正卸船还得好阵子功夫呢,有这个功夫车送完人又绕回来了。   黛玉忙又问姑姑哥哥怎么样,钱管家笑道:“姑太太看着很是硬朗,少爷好像又高了不少,看着更俊了,他骑了马在京里溜达一圈儿,满大街的人都看他看得眼睛都直了。我估摸着要不了几天,扬州第一美男子就要变成京城第一美男子了。”   钱管家本就是林如海第一任的书童,林如海待他跟亲兄弟似的,黛玉也要叫他声钱叔叔,故而在他面前很随意,原本因为不能立刻见到姑姑哥哥很是郁闷,听他了这话便给逗乐了:“阿弥陀佛,好在如今不流行掷果子,不然哥哥以后出门可不得跟我似的蒙着脸?”春纤在一边小声说:“姑娘可是在夸自己长得好么?”黛玉又气又笑:“我真把你们惯坏了,什么话都敢说。”雪雁也不干了:“什么叫‘你们’啊,这又关我什么事儿。”   孟姨娘笑眯眯的看主仆几人逗完乐子,却对黛玉说:“我知道姑娘是十分想念姑太太跟少爷的,可是现在他们才进京,他们家又有好几位客人还要安顿,我还听说孟老先生的另外几位弟子也是要去迎接的,必会跟着去许府。咱们这会儿去拜访反而添乱,倒不如先下了帖子约了时间,等姑太太安定下来咱们再去拜访。”   钱管家也点头说:“姨奶奶说的是,今天少爷的几位师兄确实也去码头接人去了,我今儿才知道,户部的伍尚书,鸿胪寺的祝少卿,国子监的冯司业,都是少爷的师兄,除了伍大人在紫禁城当值走不开,另外几位都请了假过来迎接孟先生了!因为孟老先生住哪里的事儿几位大人争执了好一会儿,撸胳膊挽袖子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老先生自己拍板说他这些年跟少爷住惯了,不让他们再因为这个吵吵,这才作罢。可是这会儿这几位全都跟着跑到少爷家了。还有少爷的那几位欧罗巴的朋友带的货品实在是多,那几位客人的住处也得收拾,姑娘这会儿过去,怕是让姑太太乱上加乱,倒不如先缓缓。”   黛玉一下子泄了气,无精打采的低低应了一声,等钱管家告退了还是忍不住冲孟姨娘发了句牢骚:“这还不如在扬州那时候呢!大家伙儿都住在一起,哪像现在,去看看自己姑姑还得等来等去。”   孟姨娘笑道:“姑娘今儿真要去也不是不可以,可是那边那么忙,你好意思呆的太久么?缓两天的话,我看啊,十有八九姑太太会直接让姑娘留下住几天,或者也可以让姑太太跟阳少爷到咱家好好住阵子,那不是更好!”黛玉一听也觉得有理,可不是!这会儿去了说不了两句话就得赶紧回来,等姑姑安顿好了,干脆把姑姑哥哥请到自己家住阵子才好呢!一家人又可以像过去那样团团圆圆的在一起,多好。   黛玉一想通这点便又快活起来,高高兴兴的带了丫头们回院子去了,紧接着便忙着让人把自己住的正房的另一件卧室收拾出来,准备给许太太过来做客住,她是太想姑姑了,就想跟姑姑住一起。又想起这边没有大院子给哥哥住,又跟孟姨娘叨咕这事儿,孟姨娘哭笑不得:“姑太太家离咱家还没半里地呢!表少爷要侍奉老师,又有那么多朋友住在家里,哪能到咱家住下呢?最多姑太太过来住住,表少爷晚上肯定要回去的……再说这还是没影儿的事儿呢,姑娘操的哪门子的心啊!”   林黛玉怏怏的说:“每次去外祖母家,都是热热闹闹的一家子人,咱家人太少了。我就盼着姑姑哥哥过来,就又能像过去一样热闹了,谁知道还是不行。”   孟姨娘笑道:“觉得外祖母家里热闹,回头收拾行李去那儿住几天如何?”   黛玉摇摇头:“二姐姐三妹妹都嫁了,宝姐姐琴妹妹也搬出去了,剩下几个人,也只有四妹妹跟我亲近些,如今也热闹不到哪儿去了。况且,再热闹,那也不是自己家。”说着说着自己又笑了:“我又贪心不足了!日日夜夜的盼姑姑跟哥哥进京,如今人来了,我又嫌不能住在一起,可真是贪心不足了。姨娘别笑话我啊!”   孟姨娘故意板了脸道:“我只生你的气,才不笑话你!整天绞尽脑汁的哄你这个小祖宗开心,这会儿姑太太跟阳少爷才过来,你就把姨娘给忘得差不多了。”   黛玉红了脸蹭到孟姨娘身边道:“哪里敢忘了姨娘,姨娘在我眼里,跟母亲也差不了多少了。”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有些发愣,孟姨娘摸摸黛玉的头发,眼圈有些红,却还是没敢接话,她心里何尝不是把黛玉当成自己的女儿呢?只是有些话只能私下里听到了偷偷高兴一下罢了。   晚上林如海却没回家,下人送话说老爷直接去了姑太太府上。黛玉听说了郁闷极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自己怕累到姑姑哥哥没敢去,自己爹爹却自己跑去了,居然还没回来叫上自己,太没道理了。可再一问,林如海却是跟许子清一起去的,许子清也没带家眷,心里那点埋怨也没了,想来这两位是太想见姑姑,又不想累到她老人家,所以单独跑去,估计也不会呆太久,不带自己倒是正常的。果然没一会儿林如海便回来了,回来让人叫黛玉到前院儿跟他一起吃饭。   黛玉跑到父亲房里,看父亲脸色并不算好,一问,才知道父亲是看到姑姑老了很多,所以很是难过,黛玉一听也十分难过:“年前嫂子去了,才过了年许三哥又去了,姑姑怕是伤心死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可不是,你姑姑这辈子就没过过几天开心日子。好容易把你表哥找回来了,这才安稳几年,就又接二连三的出了这些事儿。回头你去看望你姑姑的时候可别提这些事儿,免得又惹她伤心。还有,在你哥哥面前也别提,他这些年过的也不容易……对了,我跟你姑姑说好了,你后天过晌儿去看望她,明天让他们娘俩好好歇歇。你三妹妹明儿回门,你正好能去凑凑热闹。”黛玉一一应了,最后还是忍不住说:“我能不能在姑姑家住两天?”   林如海笑道:“这也用问?你姑姑哪里会放你回来啊!”   ※※※   “这也用问?姑娘肯定要住下的啊!”许阳过去的丫头雪梨,现在的和顺嫂的声音十分脆亮:“姑太太几年没见姑娘了,准不会放她回家住,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准备,不如现在就收拾好。别的东西先放放,先把那套鹅黄色的铺盖找出来,还有那两挂镂金的大帐子,姑娘当初亲自挑的颜色,谁知道还没做好姑娘就回京了,这会子能用上肯定开心。”   许阳正往这边走,一听见她的声音就笑了:“好大的嗓门,雪梨,你前阵子不是准备做淑女的么?怎么又开始吼了?”   雪梨一扭头,看许阳难得的有了笑模样,知道他是因为快要见到孟姨娘跟小表妹才开心的,也不想扫他的兴,便继续十分脆亮的说:“不吼行么?谁让你把桔子姐姐嫁出去了!她要是在,细声慢语的也把大家管的服服帖帖的,我没那个本事,只能大嗓门的到处喊了!唉,可怜我当日寻思着嫁了人,总要做个温柔贤惠的样子,这才几天,就被打出了原型!”   雪梨过去就淘气,前阵子一方面是嫁了人,一方面是紫萱生病,病逝,许阳的心情一直不好,故而在他面前也是十分安静的,这会儿看他开心了,也跟着恢复了过去的爽快。许阳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自己整天愁眉苦脸,连带着身边的人在他面前也不敢露笑容,反过来他又觉得大家都过得不如原先快活,心情越发糟糕,恶性循环的结果是果然大家都越来越不快活了。想到此处许阳对雪梨笑道:“你以后也一直这样才好,谁都喜欢看笑脸,一脸的衰像定是不讨人喜欢的……多笑笑,和顺才不会看别的姑娘看直了眼。”   雪梨唾道:“这也是少爷该说的话,快打嘴!回头大姑娘过来,你再这么口无遮拦,太太定要嫌你教坏了姑娘,又要拿了掸子追着打呢!”一提起过去的趣事许阳也忍不住笑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张嘴真是气死人。对了,你是在给妹妹找铺盖?你知道我准备让妹妹住哪个院儿么?”   雪梨白了他一眼:“肯定是那个花草最多最宽敞的呗!少爷你哪会儿不是把最好的给姑娘啊!对了那个院儿叫什么名字,匾额上写的弯弯曲曲的实在是看不懂……”许阳一听也愣了:“啊?什么名字?我没看啊,我都不知道我现在住的院子叫啥名儿,匆匆忙忙的来回跑,谁注意这个了。”   雪梨苦了脸道:“少爷您有空把院子名字都看看跟我们说说吧,我们现在说院子都是‘这边院子’‘那边院子’的说,太不方便了,来个客人的话都没法指路,实在是丢人。”许阳哈哈一笑,果然跑去挨个院子看名字,一看也笑了,原来全是篆字写的匾额,他每次练字写小篆雪梨都说他在画符,难怪这会儿不认识这个匾额。不过篆字就篆字呗,读书人几个不认识啊,关键是几个匾是谁写的啊,也太难看了吧……仔细一看落款,擦,本朝太宗的御笔!!本朝前三个皇帝字都很难看,还偏都喜欢到处赐御笔,真是太恶劣了,人家想换个匾额都不敢换!身为书法家的许阳深深的忧伤了,让他这样的人住在到处挂着的鬼画符一样的匾额的家里实在太痛苦了。许阳郁闷的不行,又跑到大门口一看,更郁闷了,能把楷书写的像草书似的还敢赐给人家当大匾的太宗陛下您的自信心真是爆棚了!   许阳愁眉苦脸的回到许太太的房里,许太太笑道:“是不是在发愁家里的匾不能换?”许阳点头,随即奇怪地问:“妈怎么知道我是愁这个?”许太太轻笑道:“你爹啊,从我认识他起,就每次看到家里这几个匾都唉声叹气的,跟你刚才的模样一模一样……家里挂这样的匾,实在是有些……”好歹涉及到先皇,许太太还是没说出“丢人”两个字。许阳却笑了:“我跟我爹倒还好!可怜的是祖父,还不容易在京里弄到块地,费了好大力气盖好了房子,谁知道被圣上听说了,哎呀许爱卿啊,我给你写几个匾撑门面吧!祖父当时听了这话该多愁啊!”许太太撑不住也笑出声来:“你个促狭鬼!你祖父的玩笑也敢开,真该打!”   许阳正色道:“我是对祖父感同身受!唉,刚才在书房里翻到了祖父过去的练的字帖,有好多啊,想来祖父也是个爱字的。我才在院里溜达了一圈就愁的不行了,祖父在这宅子里住了几十年,可想而知得有多少愁啊……”说完自己也绷不住笑了:“算了算了,也挺有趣的,太宗是难得的明君,身为皇帝,字写的怎么样有什么大不了呢?道君皇帝的字倒是好,还不是作了亡国之君!”话说到此处许阳却忽然想起现在的皇帝,今上当年还不是书画风流?写意山水画的极妙,一手隶书当得上当世大师的水准,可对国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许阳,字明灿。怀乡是他的号,全称是怀乡散人。那年头玩艺术必须得有个号,许阳不好免俗便也起了这么一个,平日在外面写写画画便拿这个落款。 第八章   京里的宅子比扬州的宅子更宽敞,新搬家客人也多,实在是忙乱,许阳怕吵到了孟老先生,便把他老人家安排到了自己院子旁边的一个安静的院儿里。清清静静三间上房两间耳房,没有厢房,院子十分宽敞,满满的种了半院子的竹子,小院儿没起名,老爷子看到一地的湘竹便说这竹子生得好,这院子不如就叫潇湘苑?许阳囧囧有神,忙跟老先生说,他听妹妹说贾家的省亲别墅里有个潇湘馆,起这个名字有些重了。老先生十分遗憾,便让许阳写了个“绿竹轩”给他挂到了院门口。写完了还要气许阳:“偌大一个宅子就这里可以自己提匾,你给我选了个好地方!”许阳看看自己写的龙飞凤舞的匾额,越发郁闷。   佛朗索瓦跟他的几个朋友被许阳给安排到了最北边的一个两进的独立小院子里,弗朗索瓦对这个安排很满意:这个院子大大小小也有快二十间房子,自己家四口人连着俩朋友还有七八个下人伙计住的还挺宽松,对外开着门又很方便,关键是自己院子里有厨房,可以自家做饭。卫斯理与艾德里安两个宅男一安顿下来就把画具全搜出来开始写写画画,弗朗索瓦也是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带人出了门开始踅摸店面,他现在是很有钱的,就算是在京城,租个好地段的铺面也没什么问题,当然,他最想的还是能买个铺面,那最方便了。   许太太累的狠了,第二天多睡了一个时辰,起来之后也没什么精神,许阳陪母亲聊了会天,又去到老师那里问了安,紧接着便把老宅守着的下人都叫来认了认脸儿,随后到后面安排人继续收拾东西,忙忙活活的一转眼就到了中午,吃了午饭小睡了一会儿,便又匆匆跑到弗朗索瓦的院子里看他安顿的怎么样了,却见罗什舒亚尔太太手持团扇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姿势十分的优雅,艾德里安正在给她画画像。这位如今颇有贵太太风范的前船家女一见许阳过来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迎接:“许兄弟过来了?快坐快坐。”艾德里安被打断了艺术创作十分郁闷,罗什舒亚尔太太却小声对许阳说:“幸好你来了,我快累死了,都坐了一个时辰了!”许阳哈哈一笑,可不是,坐着不算累,可是要维持同一个动作俩小时,再舒服的动作也累死人。罗什舒亚尔太太进了屋子,一会儿拿了一杯毛尖儿跟一杯红茶过来,一会儿又端了几个样小点心过来,竟是中式欧式的都有。许阳越发觉得好笑:“嫂子你这可真是哪里的吃食全都备齐了。”罗什舒亚尔太太笑道:“这是弗朗索瓦到街上买到的,这里竟然有正经法兰西人开的点心铺子,京城里法兰西人虽然不过一二十人,可是欧罗巴人加一起可真不少。京里的姑娘太太们也喜欢吃个新鲜的,所以小小一个点心铺子,生意还真算不错呢!”许阳一听觉得不错,想起明天妹妹要来做客,估摸着她喜欢新鲜玩意,小姑娘又大多喜欢甜食,便问铺子在哪里,罗什舒亚尔太太哪里知道,只得等弗朗索瓦回来再说。   家里安排的没什么问题,许阳赶紧让人把准备给洪秀全的礼物收拾出来。因洪秀全还受着伤,便又拿了些好药材一并装上。幸而许阳前一天见到林府钱管家的时候已经问过了洪秀全的住处,带着小厮出了门,边走边问,小半个时辰就找到了洪秀全赁的院子。   许阳来的十分的巧,艾达令居然也在,三个好友凑到一起,为各自不同的境遇感慨万千。洪秀全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额头留下个挺显眼的疤拉,他愁眉苦脸的自嘲:“看看,这下子挨的多不值,我早早的弄个疤在脑袋上,公主殿下肯定不会看上我,也就没这些麻烦了!这会子白白毁了容,还得被弄到那个穷乡僻壤去。唉唉唉,实在应该跟杜老仙儿学几手麻衣神相的本事的,早点儿毁容多安生。”   许阳原本挺为他担心的,一听这话顿时喷了,这货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愁吧?正说着便看到陈采玉亲自端了茶过来,忙站起身来喊姑姑,洪秀全顿时又是一阵大笑:“明灿这声姑姑叫的真是脆亮,对了,进门半天还没喊姑父呢,快快喊两声让我听听!”话没说完被陈采玉一指头点在额头上:“还有心思闹!看你这个脑袋现在多难看,装装样子就行了,也不知道轻点撞……你看你让大家全都跟着担惊受怕!明灿家里还没收拾好就跑来看你,你还好意思打趣他!”洪秀全一手拉了妻子的袖子,腆着脸笑道:“我如今身无长物,前程也毁了,唯一能看的脸也拿不出手了,娘子不会嫌我太难看不要我了吧……”陈采玉怒道:“闭嘴!我不要你难道还便宜了别人家的小娘子去,快给我松手。”   许阳跟艾达令再忍不住,齐齐大笑起来,这夫妻二人经过这次磨难,感情倒更深了几分。过去他们虽恩爱,可从不敢在别人面前这么打情骂俏的,就算是许,艾这样的至交面前也是十分正经的模样。许阳看他们这个情况,心里也松快了不少。   许阳来的确实很是时候,洪秀全第二天就要离京了,正好赶上见了最后一面,许阳问清楚了约好了明天早上来给他送行,便先告辞回家了,毕竟他家里没收拾好呢,而洪秀全这里也是正收拾行李,忙的一团糟。回到家里去跟许太太聊了没几句,便下人来报,说七老爷一家过来了。   许阳忙迎出仪门外,刚站定便看到几个轿子被抬进了门。忙迎上前去,却见打头的银顶大轿的轿帘一打,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穿着青蓝锦袍留着三缕长髯长得十分周正的中年男子走了下来,许阳一看他那宛如老了二十岁的许郊的长相便知道是许子清到了,忙紧走几步上前见礼。才叫了一声七叔,便被许子清赶紧拉住:“好孩子,快免礼!”细细的看了一回,十分感慨的说:“难怪老三当日总说你长得像大哥,看这眉眼,简直就跟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说话间许子清的妻子丁太太也下了轿,她保养的很是不错,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可因为才经历了丧子之痛,眉宇间总带了一丝轻愁。丁太太与许太太关系最好,一见许阳,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果然跟大哥长得一模一样,老天有眼,嫂子总算没有白白苦了这些年”许阳又赶紧上前与丁太太见礼。   许陌引着一个三十上下高大青年过来,与许阳打了招呼介绍到:“阳哥哥,这是我大哥,二哥现在在直隶,要过两日才能赶过来。”许阳赶紧与许陆见礼。许陆长得十分的周正,典型的国字脸,看容貌比他的父亲更显得刚正,他如今才二十九岁就已经做到了从五品的大理寺少卿,显然是许家下一代的顶梁柱。后面又有两辆车过来,许阳一看堵在门口也不是个事儿,便先引了许子清跟丁太太进了门。   许子清跟丁太太一见许太太便又是一场大哭,他们已经快十年没见过面了,许子清是有官身的人,轻易不能离京,再见面老嫂子头发都白了一半儿了,而许子清跟丁太太二人也因为丧子之痛显得很是憔悴,几人哭了半晌才被小辈们劝住,许陆许陌与许太太正式行礼,许阳也再次拜见了许子清夫妇,之后又有许陆的妻子,还有孙辈儿的五个孩子过来见礼,许陆的长子许荣已经十二岁了,次子许英五岁,最小的三儿子许茂还没满周岁并未带过来,唯一的女儿许芸今年七岁,倒是跟着过来了;许邦在直隶做官,为了教育的问题只带了两个女儿许茗许茹上任,把两个儿子留在了家里,许芒九岁许芝七岁,四个男孩儿一个女孩满满的站了一地。   多年未见的小堂弟如今已经儿孙满堂,许太太十分的开心,可是转念却想起枉死的许郊一家,顿时心如刀绞——许郊出生的时候丁太太难产,身体十分的不好,当时因为是在徐太太那里住着,便把孩子交给了许太太带。没有孩子的许太太是把许郊当成自己的孩子养的,许子清的四个孩子,她最疼的就是许郊,许郊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的难受劲儿比许子清夫妇也少不了多少。久别重逢,可是两家却全都死了小辈儿,许郊连同妻儿一家都没了,许子清夫妇老年丧子,那份伤痛没法用言语表达;许阳的妻子死了——许太太好容易失而复得了这么个儿子,二十二了还是独身一人,偌大的院子只有这娘俩相依为命,想想也真够凄惶的。   一家人落座,好容易擦干眼泪不再哭了,便开始寒暄起来。许子清越看许阳越是欢喜,口不择言的乱夸一通,从他抓周的时候抓了毛笔跟砚台一直说到自己的儿子捆一起都比不上许阳:老大长得丑老二短粗胖老四是三棒子敲不出一个屁,反正各个他看着不顺眼恨不得回炉重造,还是自己的嫂子跟大哥会生,生一个顶他家四个。许阳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夸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可算知道那位满嘴跑火车的秦管家的口才是哪里学来的,感情是仆肖其主啊!一张口就欠抽的特技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学来的。可偷偷一看,许家人个个面不改色,显然是听惯了全都不当一会儿事儿。连被父亲说长得贼难看的许陆都依然笑眯眯的认真听他爹满嘴放炮——明明下轿的时候还一脸便秘像看着就是铁面御史的样子,这会儿被他爹说成是长得贼难看反而笑的很开心;许陌更是万年不变的一脸温柔笑意;丁太太听自己丈夫越说越不像话,满嘴胡说八道还跟着连连点头,许阳越看越觉得晕,这家子真是太奇葩了。   显然许太太跟许阳的感觉差不多,好容易吃过了晚饭送走了堂弟一家,许太太情不自禁的长出了一口气,却发现儿子很纠结的看着她:“母亲,您辛苦了。”许阳这话说的真心实意,他真搞不懂他这个小七叔是怎么当上三品侍郎的,这完全是个嘴炮啊!跟他相处也太考验人的神经了吧!快五十了还这样,许太太当初抚养中二时期的许子清得多辛苦啊!   许太太轻叹:“他在别人面前并不是这样子的。你七叔从小没爹没妈,没人照顾,遭了不少的罪,性子也变的扭的很,有时候明知道别人是好意,他也总是要刺一下。我是很久了才琢磨出点味儿来,他是希望别人对她好,又怕别人对他好,恐怕是他总怕得到了又再没了,所以才这么别别扭扭的。后来日子过得好了,他这个别扭劲逐渐改了,可是又添了个新毛病,只要是在亲近的人面前,说话就词不达意,实在是纳闷的很,你七婶刚跟他成亲的时候,被他气哭过多少次,后来才发现,他不是成心的,就是越亲的人面前他越紧张,说起话来越乱七八糟。”许阳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毛病?”   许太太十分无奈:“可不是!他还真就只在我跟你爹,还有你七婶面前这样子!他若是总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做官?人都要被得罪光了。”   有这么个插曲,许阳倒对他这位小七叔增加了几分亲切感,有点小毛病的人总比高大全的脸谱人物更让人觉得亲切。又陪母亲说了会儿话,看她又有些累了。这么大年纪几千里的路赶过来,不是一天两天能歇过来的,许阳便安排丫头伺候许太太躺下休息了。   安顿了母亲,许阳便又跑去看弗朗索瓦,果然他已经回来了,正指挥下人在厨房里装烤箱——他带了个法兰西厨子过来,故而要在厨房里装个烤箱,做起东西来也方便。他太太在一边十分郁闷:“回头自个儿买了宅子,我一定要盖两个厨房!两个厨子因为地盘儿分配都吵了好几架了。”许阳每次看到这对中法结合的夫妻都觉得十分的可乐,过去因为穿什么衣服就经常吵,这会儿因为饮食习惯不同又折腾开了。不过弗朗索瓦对中式衣服的品味确实让人不敢恭维,紧身袍子什么的太伤眼了,难怪他太太受不了。   弗朗索瓦告诉了许阳那个法兰西人开的面点铺子在哪里,又十分热情的对许阳说:“等这边的烤箱调好,你就别去那里买了!我这里给你现做,保证比外面买的新鲜。”许阳抽抽嘴角,暴发户神马的最讨厌了,不远万里的带个法国厨子过来,对,还有个专门给他做衣服的法国裁缝,好吧,厨子跟裁缝这俩人是两口子,倒是挺方便的。这俩人还有个跟弗朗索瓦的俩孩子差不多大的小女儿,金发碧眼的一个小姑娘,可爱的很,整天跟弗朗索瓦的俩儿子在一起玩,三个小家伙跟三个洋娃娃似的,让人眼馋极了。许阳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态真是老了,居然也开始想要孩子了,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是紫萱能给他留个孩子该多好,男孩女孩儿都行,那样的话他就再也不去想续娶的事儿了,好好的把孩子养大就行了。可转念一样,那样的想法真是太自私了,没娘的孩子,过的该有多辛苦啊!看看黛玉,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真是想都不敢想!   许阳现在真的对续娶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他甚至已经有些忘了兰梦如的长相了,紫萱早已把他的心填满了,再放不下别人的位置。   虽心情并不算太好,可许阳一向是个认真的性子,在弗朗索瓦这里呆了一会儿,便又跑到翠园看屋子布置的怎么样了。进去一看,新粉过的墙十分的白净,鹅黄的帘子幔帐又素雅又水灵,窗户下面摆了一棵结了果子的金桔树,桌子上插了两只鲜花的插瓶,没点熏香,窗外透过来的桂花香散了满屋子。   卧室用屏风隔开,屏风的样式没什么稀罕的,可上面的字画却是很抬身价,对着外间的一面儿是许阳的狂草,对着里间的一面则是他的一副旭日东升的山水写意。   绕过屏风,便看一个欧式的镶了全身镜儿的欧式大衣柜摆在屋子的一边,这是弗朗索瓦从法国带来的舶来品,配套的还有个镶了个大圆镜子的梳妆台跟靠背椅,一共就带了两套,一套给他妻子用了,一套送了许阳,许阳就给带来京城了,上午才给翻出来摆上。其实料子不过是上等的榉木罢了,只是样子实在别致,两块大玻璃镜也确实是好东西,为了防止弄碎,一路上都是拆下来另外放的,刚刚才装好,这几样很有些巴洛克风格的东西立在那里十分的显眼。屋子的另一边是个架子床,上面的帐子褥子也是淡淡的鹅黄色。旁边的矮柜上还摆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许阳哑然失笑,除去床的样式太过古色古香,这屋子的布置真是符合二十一世纪绝大部分爱美的青春少女的喜好。   看了一圈,觉得一切都挺好,许阳便回了自己房间休息。自紫萱去世,他就得了失眠症,每每好不容易睡着,却忽然惊醒,习惯性的爬起来想要给妻子掖被角,却只能摸到冷冰冰的另一半床褥。勉强熬到了后半晌,许阳再也睡不着了,却不敢发出声音让丫头们知道,不然一扭头的功夫母亲又该知道自己没睡好了,只得望了窗外还没落下去的一弯残月发呆,忽然又想起与紫萱成亲那天,虽然很冷,却是大晴天,他回卧房的时候,抬头看见的月亮是那么的圆,连自己的头发丝儿都能看清。 第九章   胡教头不可能跟他回到京里来,许阳只能自己锻炼了,打了套太极又舞了阵子剑,身上薄薄的出了一层的汗,跑回房间重新洗漱了一下,换了衣服,便跑到许太太的院子陪她吃饭。许太太如今年纪大了,睡的越发的少,早就起来了,正带着老花镜拿了件衣服在缝。许阳吓了一跳:“妈,你怎么动针线了?仔细别扎了手。”许太太手上没有停,慢慢的说:“昨晚上收拾东西,竟在柜子里找到你爹年轻时的几件衣服,我看到这件儿上面破了个洞,顺手就给补补……”许阳心里一酸,这个老宅里有太多关于许大先生的回忆,许太太回到这里,见景生情是一定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静静的坐在母亲身边看她慢慢的一针一线的缝着丈夫生前的衣物。他十分理解母亲的心情,他自己何尝不是对紫萱的遗物视若珍宝,收拾整理全都亲手去做,不肯让别人动上一下。   母子俩吃过早饭,许阳便赶紧让人备马,匆匆的赶去送洪秀全。洪秀全现在身体也不是特别好,毕竟这年头不能输血,撞了那么一下子可得正经的养上一年半载才能养回来,故而来送行的老乡同僚们也没准备搞的太闹腾,只是送出了城门,在个茶铺子里以茶代酒的挨个敬了他。别看洪秀全是被皇帝贬了的,可他的名声如今却是好极了,许多他在翰林院上司同僚几乎都跑来了不算,连别的部门的官员都过来了好几个。许阳杵在洪秀全身边帮他招呼朋友,倒是很显眼,一引荐,便有人惊呼:“原来是扬州许怀乡,怪不得生的比少丽还要俊上三分……”许阳听到话头儿正准备谦虚两句,可听到后半截顿时哭笑不得,这可怎么说,说自己长得其实没洪秀全好看?   文人们送行总是喜欢吟诗作赋抒发一下感情,这会儿自然不能免俗,这边一首一首的吟诗,那边各自的书童随从便在那里摊纸磨墨飞速记录。许阳牙疼极了,谁说京里文风不如扬州的,看着一个个酸的!也难怪这年月便是再穷的书生,但凡有点余钱也得买个书童,这么多写字的家伙事儿总不能自己背着吧?   许阳的书童也很敬业,和顺跟二喜都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了,跟惯了许阳,做事麻利极了。别人是主人吟诗书童记录,自己家的主人的诗是很一般的,到哪里都是用字撑场面。所以他们很乖觉的铺开了一大张玉版宣,等着许阳挥毫。果然轮到,不等许阳开口,洪秀全便笑道:“明灿可莫要作诗引我落泪的,快快与我留几个字儿!万一我哪日穷的叮当响了,你的字儿还能卖上点银子救急不是?”众人一阵大笑,许阳便笑问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只好献丑了,不知道你想让我写什么?”洪秀全又赶忙加上一句:“写成横轴,横轴好卖!小篆或者隶书都成,千万别写狂草,你狂草写的最难看了,一定卖不出去……”许阳佯怒道:“我偏给你写狂草!”说罢果然刷刷刷的一首李白的出来。众人先是被两人说的话逗得笑个不停,紧接着便被许阳的字给镇住了。   这年头擅长书法的人其实不少,可有点名气的一般岁数都小不了,能称得上大师的没几个还活着的。而许阳的字儿是出名儿,但是在咨询不发达的这个时代,传到京里的墨宝还真没几幅,一般都被私人收藏了,哪里见得着?加上他又是江南人,大部分京城的文人知道他的岁数都不太相信他的字儿能有多好,有几个人会去专门跑到收藏者家里去讨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的字儿来看?便是今日来送洪秀全的官员文人们,虽都佩服洪秀全的人品,也知道许阳是洪秀全的好友,可看了许阳这张脸,也会忍不住腹诽:“他该不会是因为生的美才被人们捧成大师的吧?”   洪秀全说的很明白,许阳的字就属狂草最差,可就这么个最差的狂草,这幅字拿出来也是难得的珍品了。就这么一下子,在场便没人会怀疑许阳是浪得虚名了。许阳心里明白洪秀全是有意让他在这里露一把脸,至交好友不必说谢,只冲洪秀全微微点头。便有人上前赞许阳的字儿,又有人求他再写一副,洪秀全怒道:“快写快写,这幅字儿当不了不两银子,快快给我写幅小篆,对,就写陋室铭,当日送季山长的那个样式……”艾达令忍无可忍,怒道:“明灿还理他干什么?这家伙就是人来疯,仗着要走了就敲诈你呢!”话虽这么说,许阳还是让人撤了玉版宣,换了上等的竹纸,又写了幅最拿手的小篆出来。在这个时空,许阳的小篆绝对是前无古人的,这会儿再没人敢随便开口称赞了,来的人里没什么书画见长的,还真是没有谁有资格点评许阳的小篆的,刚才还热闹成一片夸他的狂草,这会儿除了说好却再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洪秀全帮许阳扬名了一把,在众人的祝福中上了马车出发了,他要赶去通州换船,沿京杭大运河走上两千里再转陆路。幸好大部分路程都是水路,不是特别辛苦,不然他身体还没康复,这样被催着上路还真不如辞官回家呢!   送走洪秀全,许阳又跟新结识的朋友一阵寒暄,一部分人决定去酒楼顺便再喝几杯,许阳便先告辞了,大家知道他才到京城,家里还没收拾好呢,加之毕竟不是特别熟悉,便也没多做挽留。   许阳回家,陪母亲用饭,吃罢饭也没到处跑,就歪在许太太屋外的小塌上眯了一会儿,才起来便听见丫头传话说表姑娘已经到了大门了。母子俩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许太太忙催许阳去接黛玉进来。许阳也很开心,他算是看着小表妹长大的了,怎么能不想念呢?   许阳一溜烟的窜到了仪门外,才站定就看到凉轿里娉娉婷婷的下来一个少女,许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少女的模样,只觉得他忽然知道了曹植的洛神赋中的描写原来是毫不夸张的,这世界上确实有这样的美人:“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他一时间竟然愣了。许阳死活没办法把两年前离开扬州的那个熟悉的精灵可爱的小姑娘跟现在这个美的超凡脱俗甚至有些陌生的少女联系到一起。   其实愣住的何止是他呢?黛玉看着许阳,也愣了。   黛玉离开扬州的时候,许阳才刚成亲,尚未褪去少年的青涩,举止中还透着漫不经心的洒脱。而此刻的许阳,面部的线条比起两年前柔和了很多,眼神温柔而忧郁,两人愣愣的对望了片刻。黛玉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哥哥……”许阳也说不出话来,只傻傻的喊了一句“妹妹”,一人说了这么半截子话,就又两两相望愣在当场。却是孟姨娘也下了车,走过来说:“这是怎么了,好容易见面了,都杵在这儿比着掉眼泪么?”许阳看到孟姨娘也来了,赶紧向孟姨娘问好,两人总算不再发愣,赶紧进了门。   见了许太太大家果然又是一通的哭。两年前许太太还只是鬓边有些白发,现在却已经白了大半,也瘦了许多,双颊都瘦的塌了下去,看起来已经几乎是个真正的老太太了;孟姨娘的脸上到没有苍老太多,可是鬓边也有了些许白发,两个老太太一见对方的样子,泪水就止不住了。黛玉跟许阳虽自己也眼泪汪汪,可看二位老人哭的厉害,又赶紧上来相劝。   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孟姨娘虽名义上依然只是个姨娘,可她对来说黛玉已经几乎是相当于母亲的存在了,而她又是自幼在许家长大,许太太与她感情也是很不错的,故而只有自家人在场的时候,他们是真的彼此只当做亲人不论尊卑的。四个人哭了一场,在厅里团团坐下,孟姨娘便跟许太太说林如海说了当值完了就直接过来吃晚饭。许太太很是理解:“我知道他忙得很,如今在天子脚下,不比在扬州,自然不能那么随心所欲。”   一家人许久没见,许太太感慨侄女变成了大姑娘,孟姨娘又打趣说许阳是正经的大人了,不像当日离开扬州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许阳越看越黛玉越觉得别扭,熟悉的感觉自然是慢慢找到了,于是嘴又有些发欠了:“一下子长了这么高,太傻了,不可爱了……”黛玉被他气的直瞪眼睛:“你才是傻大个,吃粮费米穿衣费布。”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边的许太太孟姨娘却给逗笑了,许太太笑道:“这俩孩子,没见面的时候天天想着盼着,才凑到一起就又拌嘴!”,孟姨娘也笑的不成:“可不是,越长越小了!拌个嘴都跟几岁的小孩子说的话似的。”   黛玉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一到姑姑家就有些忘形,哥哥不过是开个玩笑,自己说话怎么这么冲。许阳倒是不以为意,笑眯眯的把黛玉上看下看了一会儿:“不过好歹能把衣服撑起来了,我记得你那时候非要穿那身紫色的蓬蓬裙,可是裙子太长总是拖在地上,你就拿了那双高跟的欧罗巴鞋穿,才穿了一个时辰就把脚磨破了。如今可是不用穿那种鞋了吧?”黛玉的脸便有些红了:“哥哥不是好人,那些东西还不都是你买的。”许阳点头:“是是是,都是我买的,都是我的错”语气十分的认真,表情却满不是那回事,笑的十分的欠揍。   兄妹俩虽两年没见,可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十分的亲密,所以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又熟络起来。许阳见许太太跟孟姨娘有不少体己话要说,便起身跟二老告退,领了黛玉出去了。   许阳出了门便道:“咱们先去看老师,然后我带你去看看给你收拾的院子,你在这里住两天,陪陪老师跟母亲。大后天舅舅休沐,咱们一起去你家呆一天,然后你领着我们去你外祖母家拜访,如何?”   黛玉笑道:“哥哥都安排好了,我照做就成了。孟老身体好么?老人家这么大岁数还跟着哥哥你东跑西跑的,也真够辛苦的。”   提起这个许阳有些内疚:“是啊,若不是因为我,老师也不用这么大岁数还到处奔波。不过他老人家身体挺好的,也挺开心的,昨儿几位师兄都过来看望他老人家了,热闹得很,要不是进京这一趟,哪里还有机会聚的这么全?”兄妹俩边走边聊,一路走到孟老先生住的院子,黛玉抬头看看匾:“哥哥的字儿越发脱俗了!”许阳道:“可不敢脱俗,我全指望这手字儿来换阿堵物呢!”黛玉实在没办法笑不露齿了,拿了帕子掩了嘴,肩膀都微微有些抖了。   孟老先生一见到黛玉也很开心,他正跟自己的大弟子葛远宁聊天呢,宝玉站在一边侍立。黛玉一一见礼,把送孟老先生的礼物送上,孟老先生也给了黛玉礼物。葛远宁都六十多岁了,对黛玉也没什么避讳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林如海的闺女,没带见面礼,摸索了一通从身上拿了块成色相当不错的鸡血石出来:“这是前阵子才得的,还没找到人刻,你拿去,回头让我小师弟给你刻个章儿拿着玩吧!”   黛玉知道这位葛先生是孟老先生的第一位弟子,虽一辈子没有入仕,可他出身世家,少年时做过先皇的伴读,头上顶了正三品资治尹的文勋,如今又是宝玉上的那所官学的山长,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故而虽知道鸡血石的价值有些高了,可长者赐不敢辞,恭恭敬敬的接过了鸡血石,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听老人家们讲古。   许阳这阵子其实很头大,从入京他的辈分忽然就涨了,半打子在京里住着的师兄,最小的上一界考上进士,三十三岁,最大的,是眼前这位葛先生,论岁数能给他当爷爷。在林如海那边他还老老实实叫户部尚书伍智光伍伯伯——伍智光是林如海多年的好友,结果跑到孟老先生这里忽然又得叫伍智光师兄,这个纠结啊……许阳在路上就被孟老先生叮嘱着写写画画的弄出了一堆的书画做礼物。“反正你师兄们就没有缺钱的,你的字画这几年名气不小,京里能见到的却不多,你送这些很拿的出手。”   这会儿许阳看自己的大师兄挂着一副花白的胡子,一脸恭顺的跟孟老先生说话,而孟老先生也是一脸严肃,实在是别扭极了。许阳是孟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他认识老先生的时候老人家就已经是个非常和蔼的可爱老头了,对许阳更是十分的放纵,对他的学业从来没什么太高的要求,从来是他许阳学哪里了就讲哪里,也不催也不赶的,当然这也是因为许阳够自觉,况且老先生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有精力再去认真从头教起?还不是许阳人品好天分够,而且学业上十分自觉不用他操心才敢一把年纪又收了这么个徒弟,说起来现在生活起居还都是许阳照顾他老人家呢!而孟老先生年轻的时候收的弟子则不然,那都是兢兢业业跟养儿子似的带出来的徒弟,几个弟子往他家里一住,学业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吃喝拉撒什么不要老人家操心啊?故而相处方式与跟许阳大大的不同,所以别看许阳小,反倒数他在老先生面前随便。越往前的师兄对老先生越是毕恭毕敬。要么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呢?别说儿子了,学生也是一样,老头子也跟老太太一样,关门弟子绝对是做老师最疼的。   许阳坐了一小会儿,孟老先生看他跟表妹耗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便让他先带黛玉去玩,葛山长便也让宝玉跟他哥哥妹妹玩去,宝玉便恭恭敬敬施了礼退下了。   出了门许阳便笑道:“几年没见,宝玉可真长高了不少!我还寻思着过几天跟着母亲去荣国府拜访的时候才能见到你呢!”宝玉道:“我本来也觉得阳哥哥家这几日一定很忙,想着过几日再来呢!谁知道今天早上往学里去,迎面遇到山长,才知道山长早上的课取消了,要来拜访先生,老人家知道我也认识孟老,便让我跟来了。”   黛玉对许阳道:“宝哥哥如今可是用功的很,头年的时候大师兄还说呢,说如今葛老先生最喜欢他不过!还说下次秋闱宝玉定是能中的。”宝玉摆手:“林妹妹千万别夸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师兄从来只说人的好话!我要是在京里参见秋闱或许还有点谱,回了金陵还真不好说!今年二百零五名的进士,一百三十个都是南边的,这还是上面有规程,北方各省都有最底限的录取名额呢!”   许阳道:“哦?难不成京里比南边的举人好考?”   黛玉叹道:“光一个扬州,就有多少书院?苏州的书院比扬州还多呢,金陵更不用说。北方也只有直隶,山东,河北河南跟京里的书院多一点,西北等地只有首府官学还能看,甘肃连着三届的几个进士全是首府官学的,民间认字的人都少得可怜,更别说科举了!京里书院倒是多,可是学院里大半的学生都是混日子的。除了葛老先生这里,别的书院的山长谁敢说学生不刻苦就赶回家去?一个书院里,正经读书的孩子还没三成呢!多少想读书的孩子家的父母四处托人的找学校,看那些书院桌子椅子空了大半却没名额!都是那些不读书还要占地方的。京里人再多,可秋闱却是单列的,一个城的举人名额就赶上一个省了,可不是好考么!南边人口多也就算了,偏上学的人比例也高,我算了每年参加秋闱的人数,京里跟金陵那边是差了六倍,可考上的人数却一样——可那边的秀才本就比这边难考,里外里算下来,哥哥你说这难度差了多少!”   许阳道:“这边读书的风气竟是这么不好么?连妹妹你这样养在深闺的姑娘都知道了。”   黛玉闷声道:“都是大师兄跟我说的,他大半年没来家里了,守孝不方便走动。上个月我跟了父亲去他家做客,看他瘦了一大圈,许家三哥一家的事儿梗在他心里,实在他折磨人了,七婶婶也瘦了好多。怕什么时候许三哥能沉冤得雪,许叔叔一家才能解开这个结儿!”   许阳低声说:“放心吧!天底下还是有公理的,那一天一定很快就能到的!”   话音未落却听到宝玉嗤道:“什么算公理呢?就是把事情查清了,也无非就是杀几个虾兵蟹将,正经的罪魁祸首还在上面坐着呢!自古以来,史书上写的什么事情不是佞臣奸妃干的?可要是皇帝自己脑袋清楚,又怎么闹得满世界都是这些人作怪?再说就是把害死许三哥的人全杀了又怎么样,他们那一家子还能活过来不成。白白死了一家子,到头来还要说皇帝圣明,替他一家昭雪了……”说罢连连冷笑。   许阳吃了一惊,抬眼看宝玉一脸的阴霾,全无半丝温柔。再仔细看,发现他跟两年前的变化不是一般的大,昔日色如春晓之花面如中秋满月的温柔少年早就不见了影子,婴儿粉的脸蛋早瘦成了容长脸儿,却有些剑眉星目的另一种英俊少年的感觉,已经过了变声器的嗓子比过去低沉了许多,个子比两年前窜了一大截,堪堪到了许阳的眼睛,一身墨绿的绸衫衬的他比实际的年岁成熟了不少。这个宝玉,离他在自己世界里电视上欧阳奋强扮演的宝玉的形象已经非常遥远了,就是跟他自己两年前的样子,也如同两人。   黛玉叹道:“宝哥哥,这话在我们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在别人面前乱说。”   宝玉沉声道:“我还能跟谁说呢?又敢跟谁说呢?这不就是阳哥哥过来了,我才敢说这话么!我也只能在这里唠叨唠叨罢了,又能做的了什么正经事儿呢!”   许阳看气氛越来越差,赶紧把话题带开,先问了宝玉的功课,又夸他如今的工笔画的很是不错,舅舅给他捎过一副宝玉画的牡丹图,许阳是真的觉得画的挺不错的,故而这话绝对不是空口白话。黛玉谈起探春回门子的事儿,提起探春的情绪不错,看来这门婚事她是合意的,这么一打岔,总算把糟糕的气氛冲淡了些。 第十章   宝玉知道许阳与黛玉几年没见有许多话说,所以又跟二人寒暄了几句就先走了,留下许阳跟黛玉大眼瞪小眼。呆了好阵子许阳才道:“宝玉变了好多。”黛玉也不好受:“是啊,如今很少能看到他开心的样子了。昨儿三妹妹回门,他倒是稍有了点笑模样。也难怪他这样子,外祖母家这两年的情形确实不好,连大观园都准备关了呢,这几天姐妹们正收拾行李准备搬出来呢。明面上说是因为三妹妹宝姐姐等人都搬出去了,里面住的人太少,可谁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根本就是那园子开销太大家里支撑不起了。”   许阳并不意外。因为林如海的插手,贾家的情况其实是比原着好一些的,起码身为两房未来的男丁的贾琏跟宝玉比原着争气多了。贾琏的考评一直不错,王熙凤除了巧姐,又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年前平儿也生了个女儿,如今两儿两女十分的完满,偏被长辈给弄到湖北那个火山口上坐着。宝玉生的俊美脾气又好,才十六岁就是秀才了,这样争气的孩子京城勋贵圈儿里也是出名的,要不是贾府现在的形势不太好,怕是早有人家反过来为女儿向他提亲了。   所以说这俩小辈再争气也没用,贾家从骨子里烂透了。东府那边不用说,名声顶风臭二十里。便是荣国府这边有好到哪里去了呢?贾赦是个又糊涂又专横的主儿,他的混账事儿这些年就没有断过,扒拉扒拉总能找出五六条人命,别的乱七八糟的漏子更是一堆一堆的数不清。贾政人倒是不坏,大事情上也算明白,可总体于实务上那就是个糊涂蛋,家里的仆役仗着府里的名声在外面做了坏事不说,闯祸搞不定了还得回来让贾政夫妇抹平,这夫妻俩又搞不清是非曲直,每每成了帮凶还不自知。或者说以王夫人这类贵夫人的思维,护着自家下人是本能,至于是非什么的,大家都是这么做的,谁管对错呢?这些在外的罪行怕都是日后倒霉要被追究的罪过。就不论外面的事儿,光是府里本身的情况也够受的。为个省亲建的园子建的把家底儿都掏空了,偏家里从上到下全都奢侈成性,别说主子了,就是丫头们都习惯穿绸裹缎只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儿,这样的家,如今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一点都不奇怪。   许阳忖度了一下,便劝黛玉道:“这样也好,园子里不剩几个人,搬出来凑到一起也热闹。反正如今我跟母亲也搬来了,你闷了就到这里来玩!也可以接姐妹们到你家嘛!”   黛玉叹道:“谁还有那个心思呢,上月底薛大哥哥成亲了,昨儿三妹妹回门,宝姐姐琴妹妹也回外祖母家探望,我看宝姐姐脸色很不好,后来问了琴妹妹,才知道薛大哥哥新娶的嫂子十分的厉害,把薛大哥哥整治的十分服帖,对薛姨妈没半点恭敬,话里话外的经常挤兑宝姐姐,几天前还撺掇了薛大哥哥把香菱打了个半死,现在还起不来床呢。”说着眼圈就又有些红。   黛玉跟薛家的两位姑娘都十分要好,香菱还正经跟她学了阵子诗,也难怪她会难受。相对无言了一阵子,许阳先打起精神:“走,我带你去看看你的院子。”过去翠园一看,各色的陈设果然让黛玉很是喜欢:“这屏风好,哥哥回头再给我写两幅,我回家里也做让人这么个屏风!”拐过屏风,正看到春纤在床边收拾包裹,一见她进来就笑:“我们是瞎操心了,还带了几件姑娘的衣服过来,哪里用得着呢?满柜子都是新衣裳!”   黛玉扭头看许阳,许阳道:“那会儿每一季做新衣服,紫萱都要给你做几套扬州时兴的样式,偶尔自己也动手裁一件半件的,开始还给你捎去,后来她身体越发不好,做的慢,便所以我就没再给你捎,这次一并给你带过来……”一不小心勾起伤心的话题,黛玉的眼圈又红了,许阳自己也忍不住眼泪了,只说先到外面走走,让黛玉先收拾东西,便赶紧扭头走了出去。   黛玉也不说话,打开柜子,果然看到最边上是几身扬州式样的新衣,挑了料子最好的一件拿出来一看,便认出上面手艺是紫萱的针线,睹物思人,她再忍不住眼泪,捧了衣裳痛哭起来。   黛玉在春薇有许多要好的朋友,当初在学校最要好的便是兰梦如,可她现在已经不知所终了;紫萱本就与黛玉交情不错,在与许阳成亲后与黛玉的感情越发深厚,竟比在学校里更好上好几分,如今却香消玉殒。在学校里与黛玉关系仅次于兰梦如的郑锦华两年前嫁了人,许久没消息了;同样十分要好的夏美凤倒是还没嫁人,她本来随着父亲调任到直隶,在那里定了门亲事,可是去年年初她未婚夫花了一千两买了个楼子里的花魁回家,这事儿传的太热闹了,哪里瞒得了人,结果婚期就剩一个月了两家退了婚。前日黛玉才接到夏美凤的信,她随着升官的父亲进京了,家里正忙,过阵子来找黛玉玩。   少时的伙伴一个个都是出身不错且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可细细算来如今竟没有几个过的舒心的。而外祖家的事情同样让黛玉揪心,外祖母家的情形分明是大厦将倾,外祖母疼她,舅舅舅母们也都对她不错,就是为人最混账不过的贾赦,在她面前还不也是个挺可亲的老头?那是她的血脉亲人,纵是再有错有罪过,她也不想他们出事儿,更别说那些小辈们何其无辜。   黛玉越想越难受,哭的越发厉害。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哭罢了把紫萱给她做的几件衣裳都捡了出来,让春纤与她包好,这是再怎么也舍不得穿的东西,只能好好的收起来留作纪念。   黛玉这边把东西收拾好,重新洗漱了许阳便又过来了,许阳换了身衣服,头发也十分整齐,显然也重新梳洗过了,只是眼睛里还有些红血丝。黛玉脸上哭过的痕迹也很明显,两人心照不宣,倒是谁都不再提这个话题。   许阳带了黛玉把各个园子走了一圈,又给她讲了路上的新鲜事儿,从沿途的风景一直说到了艾德里安的趣事儿:艾德里安画完弗朗索瓦,再想画画找不到模特,最后花了半吊钱请船里足有二百斤的厨娘做了几天模特,画出的画儿把陈蓝实惊得大叫:“他竟觉得这样的女子值得画,欧罗巴人的口味果然与众不同!”直说的把黛玉逗得大笑了一场,总算把难受的气氛消去了不少。   两人在院子里溜达够了,便又齐齐跑到许太太的房里去,果然两个老太太也哭够了,正笑眯眯的聊天呢!许太太看他们兄妹过来了赶紧道:“可别乱跑了,正好该摆饭了!”   黛玉在许家自然是自在的很,只是许阳心里有事儿,没有心情一直陪她玩儿,只是把这阵子攒下的小玩意儿让人抬到黛玉房里,又叮嘱她先睡午觉,醒了再玩。黛玉被他唠叨的脑袋都大了,最后索性赶他出去:“快走快走,你在这里杵着我可怎么睡的成!你现在比蔡嬷嬷还啰嗦……”许阳哈哈一笑,退了出去。   晚上林如海过来,自然又是与许太太念叨个不停。林如海自然不能住在许家,吃过晚饭又聊了一会儿,便叮嘱女儿要乖乖的,自己则带了孟姨娘回家。许阳赶紧说自己要送舅舅,一口气就送到了林家,林家许家其实离得很近,就在一条街上,中间只隔了两户人家,要不然许太太怎么很小就跟许阳的爹很熟识呢?根本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林如海前一天才见过许阳,当时就觉得许阳有话对自己说。这会儿看他一口气送到了自己家便知道他是有话对自己说,便带了他进了书房,挥手让下人退下,林如海这才问他有什么事儿。许阳忙把许郊托弗朗索瓦带来的东西交个林如海,低声把前因后果都说了,林如海把东西粗粗看了一遍,脸色阴沉的吓人,又让许阳把那几页法兰西文写的东西翻译了一遍,再也坐不住了。喊人给他备轿,让许阳先回家,自己则拿了东西匆匆赶去了许子清的侍郎府。   许阳是偷偷跑出来的,便也不拖拉,赶紧回了家。   初到一个地方,总有各种的麻烦事情,走亲戚便是其中之一。许子清家是一定要去的,贾府也是需要走走的。还有孟老先生的一群学生都在京里,论起来全是师兄,许阳少不得也要一一拜访。葛先生还是把老师抢回了自己家,理由也很充分,哪里有把老师丢在小师弟家里就不管了的道理?毕竟人家才是大弟子。不过孟老先生走的时候说清楚了只住十天半个月就回来许阳这里,老爷子最不耐烦别人对他毕恭毕敬,要不然也不会放着自己儿子家不住偏跟着许阳在扬州定居了,这会儿葛先生明显比他的儿孙对他更恭敬,老爷子乐意久住才怪呢!   许阳把孟老先生护送到葛府,安顿好了,又挨个拜望了在京里的其他几位师兄,送出去一沓儿书画,收回了一堆价值不菲的见面礼。许阳挺不好意思,孟老先生却嗤道:“你才几岁?你那些师兄的岁数论起来几乎都能赶上你爹了,送你点东西算什么。”   在许阳之前孟老先生已经有快十年没收徒弟了,这么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师弟,出身好长得好性格好才华好,老师兄们也不是毛头小子还有个嫉妒心,大部分都儿孙满堂了,见到许阳这样的年轻人喜欢还来不及呢!就是辈分问题如今更坑爹了,葛山长是老年得子,四十多岁了才得了个儿子名唤葛子瑜,比许阳还小一岁,叫许阳声小师叔倒也没什么别扭的。户部尚书伍智光家里就比较坑爹了,三个儿子最小的都三十多了,大孙子跟许阳同岁,名叫伍思源,长得一脸正气,端着一张脸带着一群弟弟叫许阳师叔祖,太坑人了。另有鸿胪寺少卿祝志成与国子监司业冯征这二位的岁数小些,都是四十上下,看许阳对京城不甚了解,认识的人更是少的可怜,也各派了一个儿子做许阳的向导兼玩伴。伍思源最苦逼,跟一个师叔祖三个师叔凑做堆,祝少彦冯蒙秋也都是二十出头,都是秀才,葛子瑜岁数最小倒已经在去年中了举。伍思源虽辈分小,却是去年秋闱山东省的亚元,在这几人里学问是最好的。许阳暗暗抹了一把汗,幸好自己撞大运考了个解元出来,不然在小辈面前提起来多没脸啊!不过毕竟年纪差不多,又不是什么血缘至亲,在长辈面前照着辈分喊了几声也就罢了,一出门,几个年轻人便在许阳的建议下以各人的字相称了。   许阳才来京城,认识的人少确实多有不便,有了这么几个地头蛇帮忙,随便出去走走就能认识一大票的人。白天逛了一天,傍晚了最爱玩的祝少彦便撺掇许阳去教坊玩,伍思源最直接:“什么那里的新排的歌舞极好,是你自己想见曲大家才是真的吧?”   冯蒙秋在一边嗤道:“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就那么迷那个姓曲的,什么大家,连首诗都不会做,整日冷了一张脸,也就是你们这些犯贱的把她捧的那么高!”   祝少彦怒道:“你懂什么!曲大家只是不愿意拿这些东西华讨男人喜欢罢了!我见过她写的字儿,那功底,没有十年的工夫写不成那样儿。上回何静文作诗,就是引错了典故那回,才吟到那句我就看到曲大家的嘴角弯了弯,她分明什么都懂,只是藏拙罢了……”   冯蒙秋冷笑:“一个教坊司的女子,能写出什么好字儿来,什么都懂?风月场的女子有上三分的才华也要装出十分来,又怎么会藏着掖着!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她便是放个屁你也要说是香的。”   祝少彦涨红了脸还要争辩,伍思源却赶紧打岔:“蒙秋你这是矫情了,你敢说你看到漂亮姑娘就不会看两眼?何况曲大家那样的女子。她便是不懂诗又怎么样?就她凭她的容貌跟琴艺在京城有人能比得上么?”   冯蒙秋也觉得自己嘴巴太毒,想服软又不知道怎么说,画蛇添足了说了句更欠抽的:“她的容貌跟琴技却是难得的,我只是看不惯她既然出来献艺了,偏那么冷冰冰的摆谱,给谁看呢?真觉得给人赔笑辱没了她,干嘛当初进去的时候不一头撞死!”   葛子瑜却在一边叹道:“不冷冰冰的,还能怎样?教坊司的妈妈难道会请先生教她们读上十年书?无非是现炒现卖学点皮毛。那里头真正有才华的小姐,哪个家里没出事儿前不是大家闺秀,要不然谁学的起这些?这样子家里教养极好的姑娘怎么可能跟自小充入教坊司的那些女孩子一个做派?你是觉得曲大家是假清高,可这世界上哪里像你说的那样真的就能一死百了了!你没见过曲大家几面,怕是没注意她身边的那个侍女年纪长得跟跟她极像,显然是她的亲眷,那样容色的姑娘不用出来献艺,不是曲大家护着哪里可能!”   祝少彦幽幽道:“那是曲大家的亲侄女,曲大家几年前就说过,谁敢逼她侄女出来献艺,她就一头撞死。上回冯宝昌喝醉了硬要那姑娘陪酒,拉拉扯扯的谁也拦不住,曲大家夺了柳湘莲的宝剑就要抹脖子,要不是柳湘莲反应得快,曲大家当场就得香消玉殒,就是那样血也洒了她一身,硬把冯宝昌给吓醒了,曲大家在床上养了一个月才起来,到现在脸色都是苍白的,从此再没人敢对她侄女动手动脚。”   冯蒙秋的脸早就红看不出本色了,愣了半晌才轻声说:“我不知道这些事儿,少彦你别生我气,是我该死,竟冤枉了这样一位奇女子。”   许阳在听到“教坊”两字的时候就憋闷的不得了。许阳知道林黛玉曾经偷偷派可靠的家人去教坊打听过兰梦如,可是没有一点消息。毕竟那样的地方,哪个姑娘会愿意用自己曾经的名字?此时听到这位曲大家的故事,心中酸涩不已,这样的姑娘,在家里的时候怕也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吧?可沦落到这个地步,只能用自己的容色与生命保护自己的亲人。兰梦如,兰梦如,他早就放弃了对她不切实际的妄念,而与妻子这几年琴瑟和鸣的生活更让他不允许自己对兰梦如再有什么不该有的想头。可这一刻,他却十分希望老天能够开眼,让自己知道一点兰梦如的消息吧!但愿这个美好的生命依然顽强的活着,活到兰家平反的那一天,让她堂堂正正的做回兰家的大小姐。 第十一章   许阳最终还是不愿去教坊玩乐,其他人不好勉强,只得作罢。   许阳把老师送到师兄家住下,自己又把京里师兄拜访了一圈儿,一晃儿就花了四五天了。每日里忙得团团转,只有吃了晚饭才有空去跟黛玉顽笑。黛玉本就喜静,倒也不嫌自己受了冷落,每日里除了每日陪陪许太太,便是跑到许阳书房里找了新鲜的书来看,闲暇时就到园子逛逛,过的跟在她自己家一样自在。   许阳忙活了几天,看许太太也歇过劲儿了,便跟黛玉商量准备去贾府拜访。于是便掂对着写了帖子送了贾府,约了第二日全家过去做客。   次日一早用了早饭,许太太与黛玉坐轿,许阳骑马,不多时来到了贾家。单从许太太这里论,她弟弟是贾家的女婿,所以这亲戚关系还真是不算远。故而许阳下马,便有下人上前引了他与许太太黛玉汇合,一并往史太君的花厅里去了。   老亲戚见面,果然又是一阵哭天抹泪,史太君哭了一场自己的闺女,又替许太太哭了她一场这些年的命运多舛,最后把许阳拎来夸了又夸,这家伙的卖相实在是好,扬州第一美男的称号不是白来的,只把史太君稀罕的要命,估摸着要不是她手上没合适的孙女准要把许阳抢来做孙女婿。贾政更是喜欢许阳这样子的孩子,开神马玩笑,解元啊,全省第一名,三年才一个,自己儿子跟这样的朋友在一起玩那是最让人放心不过了!贾赦倒是郁闷了,心说妹夫你脑子进水了吧,这么好的外甥你不介绍给我闺女,千里迢迢的把我闺女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真不够意思……他却忘了那时候许阳才是个家道已经中落的秀才,他又没见过,便是林如海真的脑袋被门夹了不管许阳死活想要乱点鸳鸯谱,他也不会答应。   老太太怕年轻人拘束,便让宝玉带了许阳黛玉去玩。许阳囧囧有神的跟着宝玉下去,心说老人家不会把我也当小孩儿了吧!宝玉出了花厅便笑道:“阳哥哥可算过来了,我这几天都不敢出门,生怕错过了哥哥。”与许阳边走边聊,便带他去了自家的大观园。   许阳有些不安:“我听妹妹说亲戚家的几位姑娘也住在园子里,我这么进去怕是不妥吧?”   宝玉道:“没什么不妥的,现在里面只剩下大嫂子跟惜春妹妹还没搬出去,都是自家人,无碍的。兰儿今天有点伤风,故而没去前头,咱们路过稻香村的时候正好进去看看他,前年我回来带了你两幅字,兰儿给迷的五荤八素的,如今见了你不定怎么高兴呢!”   黛玉笑道:“宝哥哥如今可真是个好叔叔,竟是一点都不愿让兰儿不如意呢。”   宝玉对黛玉的脾气一向都是最好的,今日心情也好,故而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兰儿若是今天见不到阳哥哥肯定要难受好阵子,所以我少不得要拐了阳哥哥去看看他,了了他的心愿呢。”   许阳对大观园抱了极大的期望,可一圈看下来却觉得不过尔尔,实在是低于了他的预期。其实这也难怪,若是几年前他初到这个世界直接把他丢到大观园,他定会为这个一步一景精致秀美的园子惊叹,可如今的许阳已经在大江生活了整整七年了,他从园林最精致不过的江南而来,跑到京里又见了林家那种百年前就修成的老园子,大观园,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建的大些华丽些的园子罢了。   虽称不上败兴而归,可是不止是许阳,连黛玉都有些蔫蔫的,大观园的许多景致由于缺乏打理已经有些走样了,虽只是夏末,却透出一股子秋天才有的萧瑟感,外祖母家是真的从里面糟透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许阳过着便学习边交际的日子,有时候到林家呆呆,隔三岔五的也把黛玉接到自家玩,还无意中见到了一次薛宝钗:这真是意外之喜,因黛玉听说宝钗的嫂子刁钻的很,竟是总给宝钗气受,宝钗如今又不愿去贾家叨扰,便打着跟姐妹们聚聚的幌子让人请宝钗宝琴到家里来做客。正好许阳给黛玉送刻好的印章,就是葛山长送的那块鸡血石刻成的,想给黛玉个惊喜便直接跑到黛玉书房,结果正撞见宝钗在黛玉的书房读书,闹了个大红脸。   许阳倒还没什么,宝钗生的极美,但他身边就有黛玉这样美人,又有兰梦如那样的绝代佳人珠玉在前,更别说他对亡妻的思念早让他对别的女孩子失去了兴趣。故而宝钗的容貌虽让他惊叹,倒也还不至于失态。倒是宝钗被吓了一跳,匆匆跑回黛玉的卧房,脸都还是红的。   黛玉听许阳说了这事儿,连连代哥哥向宝钗道歉,直说哥哥唐突了,请宝姐姐不要见怪,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拿了哥哥新刻的印章给宝钗看:“就是为了送这个东西,我哥哥新给我刻的。”   许阳的小篆是极好的,刻出的章自然也不是凡品,宝钗宝琴看了很是惊叹,宝琴恨道:“我怎么就没碰到呢?在金陵的时候就听说过许怀乡了,本以为深闺的女子这辈子没机会见到他也就不惦记了,怎么偏偏宝姐姐就去拿本书都能碰上,我却错过了!姐姐,许明灿真生的那么好么?”   宝钗又羞又气,便过来捶宝琴:“这也是大家的小姐该说的话!冷不丁碰上,躲还来不及,谁还能仔细看他长什么样儿!”   宝琴连连告饶,可宝钗才一松手,便跳到一边笑道:“你没看清,脸红什么?看来许明灿果然是长得好,比宝二哥如何?”   宝钗怒道:“这怎么比,就不是一类的人!”说罢发觉失言,气的没办法只得扭身往外走,宝琴忙冲上去连连道歉,黛玉也赶紧相劝。宝钗原本就不是那等扭捏的姑娘,说了几句也就放开了。   这日许阳正在黛玉的小书房教她小篆的笔法,忽听得外祖母家的下人来报,说史太君病了,一早儿醒了过来让人请姑娘过去。黛玉顿时慌了,她外祖母这阵子经常糊涂,太医都说了也就是年头里的事儿了,这会儿外祖母特意的叫她过去怕不是好兆头。黛玉匆忙换回卧房换衣服,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就冲了出来,许阳一看她只把半臂换成了褙子就出来了,赶紧拦住,轻声道:“兴许老人家只是普通的小毛病呢?你这么乱七八糟的赶过去反倒吓到别人。”拉了黛玉回房重新梳头,换上出门的首饰配饰,又唤人拿了个斗篷与黛玉披上,这才放她出门。   黛玉心急如焚,跑到外祖母家一看,果然老太太的外间满满一地的人,舅舅舅母跟宝玉贾琮贾环惜春等人都在,里间传来李纨低低的说话声,似乎是在吩咐丫鬟们再去熬药,还没来得及一一见礼,便又有人来报说三姑娘回来了,话音未落,一脸焦急的探春便走了进来。   一群人也不敢都冲进去,里间地方不大,全进去了怕是老太太更气闷得慌。忽听得里屋王熙凤的声音:“老祖宗醒了!”大家伙儿忙不迭的全奔了进去。   史太君瘦了很多,越发显得满脸的褶子,可一双眼睛却显得挺有神,老太太见大家都来了,便道:“人都到齐了,有些事儿我也该交代了。”   贾政垂泪道:“母亲才醒过来,好好歇歇吧!不忙着说话”,其他的人也忙附和。史太君却道:“我都多少天没这么精神了?现在不说,以后想说怕是也没力气了!”   大家伙儿也知道老太太怕是熬不了多少日子了,便也不再多劝。老太太主要交代的便是自己的私房,她一笔一笔的分的分送的送。田亩是两个儿子平分,直接把地契交给交予邢夫人王夫人收好。其他东西则分了几份分给了孙子孙女。   史太君早知道自己日子不长了,前阵子就让人把值钱的物件儿分了箱子装了,她的私房现银大头儿很少动用,早就兑成了金子放在自己的小库房里,这时候倒也方便,让人从里间一箱箱抬出来,挨个儿打开核对了分给每个人就成。史太君当日是侯府的千金,出嫁时十里红妆,这些年也没少积攒,虽这两年家里银钱紧张花费了不少,可是大头儿还在,算起来也颇为丰厚:贾琏宝玉各得了一千两金子,因贾珠早亡李纨没有依靠,给她的份儿便又添了二百两,贾琮贾环一人三百两,迎春探春每人也是三百两,又怜惜黛玉没有母亲,又格外的疼她,给她的倒比迎春探春多些,整整五百两。惜春虽不是史太君的亲孙女,可养了这么多年,跟亲孙女也差不多了,故而与迎春探春一样也是三百两金子。   古董摆设这些就不再细分,直接拿了大单子两房一房一半让他们自己到大库房清点去。又拿了一匣子首饰出来,让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王熙凤各拿了几样儿做个念想儿。   大头的遗产分的差不多了,史太君见屋子里乌泱泱的一群人十分的乱,就叫儿子儿媳都先带人下去到库里清点东西,只让宝玉跟几个女孩子留下陪她,看人散的差不多了,史太君就接着处理一些剩下的东西。跟鸳鸯喊了一声把东西拿出来,鸳鸯便带了几个小丫头又拿出几个大匣子来,挨个打开看了里面的东西交给了几个孙辈儿。这些与前面的东西不同,金子银子的那是按照规矩分,这会儿这些东西都是老太太用过的,分起来全看情分了。   黛玉匣子里的东西数量并不算多,却最精致,都是史太君最喜欢的物件以及有些来历的玩意儿。接着的两个匣子却都是装的满满的,一匣子大都是足金的有些分量的首饰,另一匣子分量轻些,却大都是样式时兴些年轻媳妇能带的物件,史太君把前一个给了探春,后一个交给黛玉让她方便的时候交给迎春。惜春的匣子里东西比探春迎春的少些,东西倒也精致。   最后拿出的是个专门装满了没镶嵌的玉石宝珠之类的半成品的大匣子,这是给宝玉的,老太太看着她最疼爱的这个孙子泪如雨下:“我是看不到你娶媳妇了,这些东西你收下,等你媳妇进了门,给她打些时兴的东西,算是奶奶给她的贺礼……”   一时间屋里哭声一片,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分明都是老太太按照个人的需要分好的,老人家对他们的疼爱真不是嘴上随便说说的。一屋子人哭了一阵子,还是老太太先止住悲声道:“都别哭了,我还有事儿要交代呢!”   众人止住悲声,史太君便喊了鸳鸯跟紫鹃过来身边,对黛玉道:“鸳鸯是我最得意的丫头,紫鹃当日伺候过你。她们俩都是跟了我十几年的,我寻思着总要给她们个去处,便让她们跟了你去吧!把她们放出去嫁人也好留在你家也罢,都由你安排。”话没说完鸳鸯早放声大哭:“老祖宗,我不走!我伺候您,我死都不离开您”史太君怒道:“十几岁的姑娘!说什么死啊活啊,快走快走,你现在不走,我若真闭了眼谁还能安排你!”   此言一出,鸳鸯的眼泪掉的更厉害了。黛玉也回过神来知道了外祖母的用意,她早听说过鸳鸯因为不肯给自己大舅舅做小老婆闹了一场,自己舅舅早放话说绝对不放过鸳鸯的,这会儿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护得住鸳鸯,紫鹃的爹春天的时候去了,可她却有个早赎身出去的哥哥好几次要把妹妹也赎出去,上次来的时候紫鹃还偷偷跟她说了,老太太已经免了她的身契银子,让人到官府把她的奴籍消了,只等着过阵子回家了。这会儿把她送给自己显然是走个过场,只是为了跟鸳鸯凑作对儿一起走不显得太打贾赦的脸罢了。   鸳鸯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自小儿跟着老太太,比这些个亲孙女陪她的时间都长,她也曾想过自己的将来,越想越绝望,老太太若是走了,她除了一根绳子吊死之外再没又其他的路可走了!谁知道忽然间一条生路摆在眼前,她怎会不想走这条生路呢?可是十几年的感情摆在那里,老太太替她把什么都想到了,她又哪里忍心丢下病重的老人一走了之!呜呜咽咽的只说要伺候老太太。最后老太太发了火:“谁离开谁还不能活!你走了,我还有琥珀她们的,快走快走!”说罢把鸳鸯的身契塞到黛玉手里,又催鸳鸯赶紧房去收拾她的东西,鸳鸯哭的死去活来,哪里还知道怎么收拾东西,史太君便又赶了琥珀去帮忙收拾,临走前两个丫头给她叩头,史太君给了鸳鸯跟紫鹃一人一个大荷包,只说里面各有五十两银子,让她们留着傍身。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史太君也疲倦的够呛了,沉沉的睡去,太医把了脉说情况还算稳定,众人便都散去,黛玉便招呼了雪雁春纤带了鸳鸯紫鹃回家。   黛玉带了鸳鸯雪雁上了车,紫鹃跟春纤则带了两人行李上了后面的一辆车。鸳鸯的眼睛都哭肿了,拿着老太太给的荷包依然泪流不止,一个没注意把荷包落在地上,里面却滚出几个金灿灿的小锭子,原来老太太给她的竟并不是银子,而是足足五十两金子,这可真是一笔实打实的巨款了,偏老太太又怕她一个姑娘家拿了这些金子太招人眼,才拿了紫鹃做幌子只说是一人五十两银子罢了。鸳鸯越发哭得厉害,老太太是真的跟她亲奶奶般把什么都替她想周到了,可她真的宁可什么都不要,只要老太太好好的。 第十二章   不管贾家如何忙乱,许阳这边的事情却不能耽误。   孟老先生只把许阳带来的消息跟葛明远与伍智光这两个最有影响力的弟子说了,其他的弟子就是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这种事情掺和的人越少越好,也就没给他们透气儿,又找了个日子把林如海许子清都喊来,正式把许阳带来的消息拿到了台面上谈,这会儿众人虽早就知道这事儿了,真讨论起来却都有些无措,许阳带来的消息实在是惊人,而偏偏原本最有资格处理这些事情的皇帝这会儿却已经在漩涡中心了。太子如今躲麻烦还来不及呢,保住自己都很难,哪里敢让他掺和这些,不小心出点事儿那才是自毁长城!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至今脑子清明依然通情达理的太上皇了!   说起来太上皇保养得真不错,七十岁的人了依然精神矍铄十分的健康。这可能也与他的心态有关,太上皇是先帝的独生子,先帝爱他如性命,他从来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地位,待父亲死后他自己登基,那会儿也不过二十岁,虽不见得就多圣明,可那会儿大江正处于蒸蒸日上的阶段,他自己又听得进大臣的建议,又没什么不良嗜好,稳稳当当的三十年皇帝坐下来,朝野内外就没有觉得他不好的。偏就因为太顺当了,临老了糟心事儿就来了。一大把的儿子全盯着他屁股底下的位置,老头子自己就没经历过这种事儿,他当日做太子时,老爹就他一个儿子,疼都来不及,一群姐姐妹妹的全都围着他转,生怕他有个好歹皇位旁落,日后她们的长公主也做不安生,故而他一直觉得自己家虽然是皇家,可也跟寻常人家一样非常有人情味的。得哪里想到自己的儿子会为了皇位一点骨肉亲情都不要了?从他四十几岁起,一票儿儿子就开始明争暗斗,等他意识到儿子们是真的不顾亲情往死里掐的时候,十几个儿子就剩下硕果仅存的三个了,这会儿他也五十多了,老爷子本来就觉得皇帝这活儿挺烦人的,一伤心干脆皇帝也不做了,把位置给了自己还算放心的五儿子,自己带着仅剩下的皇后跟三五个小老婆去过不操心的日子去了。   老头儿骨子里其实就是个艺术家的性格,虽然水平不怎么样可却十分喜欢附庸风雅玩艺术,那是宁可吟诗作赋也不愿意处理政事的,所以说这位太上皇真的是运气太好,摊上个好时候,在位三十年风调雨顺国家没有大灾,他爹又替他把周边一群的恶邻收拾了个遍,边境也安宁的很,所以就这么个不愿意操心的主儿,到头来也落个明君的称号。   如果有半分的可能,一票人都不会想去折腾老人家。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十分心软的,不然也不会对儿子们的争斗一再容忍最后酿成大祸,一场宫变死了大半。这会儿还逼着他再次把硕果仅存的几个儿子再收拾一遍,而且是在他已经不理政事十几年后,太难为人也太残忍了。   可是事到如今还能怎样?唯有太上皇出声才能占了大义,总不能为国为民再落个乱臣贼子的名声吧!   要麻烦太上皇是肯定的了,可是怎么见太上皇却成了问题。林如海伍智光许子清这帮子人是别想了!毕竟太上皇已经退出权力中心了,所以他老人家自己也轻易不召见朝臣,犯忌讳。他们自己要求见太上皇也不是不行,可那样太招眼了,多少人盯着呢,你说你不年不节的特特跑去给太上皇请安,谁信啊?几方人马一合计,大家的目光便落到了葛明远的身上,别看这老头儿说起来只是个普通官学的山长,可人家脑袋顶上好歹也是有个勋爵的,更别说他小时候是太上皇的伴读,见太上皇是最方便的。   谁知道一商议,葛明远也作了难,他过去见太上皇也算容易,可自大前年内廷的玻璃坊研制出矫正程度更精确的老花镜,给太上皇配了两幅之后,老头子就越发宅的厉,整日就是喜欢闷在自己宫里写写画画,便是葛明远这样少有的能称得上半个朋友的少年时期的玩伴,也多少天想不起召见一回。   明摆着路就在眼前,却生生的见不到人,愁死人了!好容易逮了九月九重阳节,太上皇在宫里设宴款待一票儿老头儿,太后也召集了一群老太太聚会,葛明远终于有机会面圣了。   这一天太上皇这里不是一般的热闹,满大殿全是白胡子老头儿,人岁数越大越念旧,太上皇每一年都恨不得把他那些亲朋故友的老一茬的家伙们全聚到一起热闹。这一年老头子又有了新花样,因老花镜这些东西推广的不错,这些有资格面圣的老头儿几乎每人的袖子里都揣了一副,太上皇也知道这个情况,于是太上皇把停了好多年的爱好也又抓了起来,这老头儿拿了一堆宫里的收藏跟大家伙儿品字论画。   这可真是好机会,葛明远便装作不经意的提起自己老师带了个擅书画的关门弟子进京的事儿,太上皇一听高兴得很:哎呀你说的是孟老啊?我十几岁的时候偷偷去你家玩儿还见过他呢!那会儿孟老还不到三十,身材魁伟一副美髯,看着就不像个俗世之人!这会儿老人家怕是有八十了吧?那岂不更像个老神仙了。怎么他的小徒弟不是上一届考上进士了么?这会儿又出来个关门弟子,老人家又收徒弟了?   太上皇整天写写画画的玩的都是动脑子的东西,所以虽然七十了,脑子一点道都没退化,记性好得很,鸡零狗碎的事情也能记得门儿清。看皇帝这么有兴致的发问了,不等葛明远介绍,前阵子退休的前参知政事左梦乔便笑道:“你说的是书画双绝的许怀乡吧!我去年得了他一幅字,那笔小篆简直绝了,我是没见过更好的了。”   话题扯到这里,太上皇顿时来了兴趣,他依稀听人说过南方出来个擅小篆的书法家,因没有亲眼见了许阳的字儿,当时也就没在意,这会儿又被人提起来,又是葛明远的小师弟,顿时来了兴趣,再一问,这个许怀乡竟然是许少师家的那个丢了的孙子,一时间感慨万分,直说老天有眼,许师总算是后继有人了。于是便又让葛明远把许阳带来给他瞧瞧,当然,最好顺便带几幅他的字画来。   许阳面圣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其实但凡有一点可能,葛明远也不想让师弟这么明晃晃的涉足到这个事情里,可是这事情是许阳经手的,前因后果没人比他更清楚,更别说除了他还有谁对英吉利语那么熟悉?   许阳并没有把自己要入宫见太上皇的事情告诉母亲,毕竟他不是单纯去陪皇帝谈书法的,从头到尾他都没告诉母亲自己进京的真正原因,这会儿他也不想让母亲添一份焦虑。   许子清紧张兮兮的给许阳讲了一大通面圣的注意事项,临出发还仔仔细细的给他把头冠又正了正,最后还是林如海看不下去了:“你这是干什么?再这么折腾下去阳儿不害怕也得被你唬的害怕了!那会儿陌儿殿试我也没见你这么紧张。”   许子清苦笑道:“那怎么能比,陌儿当日要搏的不过是自己的前途,可阳儿要做的,却事关整个大江的前途。”   去见太上皇的过程十分的让许阳意外,太上皇这个古稀之年的老人看起来居然比许阳的老师兄葛明远还要精神很多,对许阳的态度十分的和蔼,他一见面就夸许阳实在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颇有乃父之风,说着说着便擦起了泪:“许少师当日就你父亲一个儿子,谁知道竟英年早逝了!”说罢又问起他在海外生活的情况,可是记得自己的爹娘才回来寻找的……许阳真真假假掺和着说了一通,一边陪坐着的满头白发的老太后连忙合了手掌直念佛:“这可不就是缘分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话儿不是白说的!你存了善念,乐意去给一个非亲非故的老人家养老送终,佛祖就保佑你恰好就找到了舅舅,认回了母亲。若不是这样,你起初都不知道你养父母不是亲生的,别的还能记得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到了扬州,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下来都难,哪里还有今日啊!”   这位太后并非今上生母,她是太上皇正经的原配皇后,昔日三个儿子有两个在那场宫变中被逼宫的大皇子给杀了,只剩下因为体弱寄养在宫外寺院里的小儿子逃过一劫,从那以后老人家就信了佛,毕竟佛祖保佑她留下了最后一个儿子,虽然这个儿子很不着调,皇帝不肯做,王爷也不好好的当,就喜欢到处旅行游玩,大前年这位快三十岁的忠靖亲王趁大家一个没注意又溜去了天津港跟了船出海旅行去了,到现在只是隔几个月捎回封信来,把老太太惦记的要命,可再不着调那毕竟是亲儿子啊!老太太越发念佛念的紧,生怕少念一句儿子的船在外面遇到什么大风大浪。   没人不喜欢美人,许阳这种赏心悦目的美男子就是老爷爷老奶奶们看了也舒服,更别说这家伙还不是绣花枕头,专门带来的几幅小篆把老头子惊叹的够呛,这是开宗立派的功力啊,这孩子才几岁?二十出头而已,再给他十年二十年,这字儿得写成什么样儿啊?于是命人赶紧摆案子磨墨,让许阳当场再给他写两幅。   太上皇的溢美之词一直没停,可许阳心里急得很,他很想当场就把袖子里那沓子东西拿出来给老爷子看,可是周围都是人,实在找不到空挡,可错过今日以后哪里还有机会?正焦急着,却听太上皇惊讶的说了一句:“咦,这画的是林海?”   许阳一看,却是他几年前给林如海画的一幅肖像,出发前林如海才突发奇想拿出来让他带上的。这会儿却起了大作用,太上皇拿起那一尺多高的半身像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又摘了眼镜放的远远地看,越看越笑:“早听说你西洋画画得好,倒没想到能好到这个份上!这画是前几年画的吧?我中秋的时候见他,头发可比这画上白多了。”说罢便把话举给太后看,太后带了老花镜细细看了一回,也连连说像。   所谓柳暗花明便是如此,等许阳晕乎乎的离开皇宫,才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有了行走太上皇寝宫的资格,每逢双日入宫给太上皇画肖像。也就是说,从这一天起,他每隔一天就有一次面见太上皇的机会,虽然今日没机会把东西给太上皇,可这样的入宫频率总能逮到机会的!这么想着,许阳心里虽依然沉重,可总算觉得事情还是有盼头的。   许阳的想法是对的,太上皇本就是个不喜欢排场的人,尤其画肖像这种事儿其实着急不得,总要慢慢画来。老头子索性把画像的地方安排在一处暖阁,地方不大很是清净,侍奉的人只有两个内侍。   做模特,尤其是做油画模特,其实比画画的那个人还累,再舒坦的动作时间久了也会腰酸背疼脖子硬,何况太上皇这么个老人,所以没画一会儿老头儿便从座位上起来出来溜溜,时不时的还要凑到许阳画架子跟前看他打稿子,或者偷偷去翻许阳放在一边的大夹子,那是许阳放画稿跟随笔写的字儿的地方,连去了两次许阳便发现了老头子的习惯,便故意在里面放一些自己日常的书画在里头,果然老头子翻得更来劲儿了,又去了三四次,许阳便仗了胆子把几张从弗朗索瓦那里得来的信笺夹在了里面。   说不害怕是假的!太上皇毕竟已经退位了,这皇宫并非他老人家最大了,但凡老头子脑子稍微抽筋一点当场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说的话就不敢保会不会传出去。许阳看着老爷子兴致盎然的又一张张的翻他的稿子,翻到一页忽然顿下,半晌不再有动作,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却忽然听到老爷子笑嘻嘻地问道:“明灿啊,这几幅字我挺喜欢的,直接拿走了啊!”   许阳心中狂喜,脸上却不敢显出来,口气也装的十分无奈:“陛下,那都是我随手写的玩意儿,没几幅像样的,您想要什么字儿,我正经拿好纸给您写了不是更好?”   老爷子笑道:“不不不我就要这种的,明儿你再过来一趟,也别带画架子了,就给我多带点这类的字儿过来,你头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的都是大字儿,那些当然也是好的,可未免太中规中矩了些。如今这些日常随意写出的小字儿看起来却也别有味道。”   许阳道:“行,我明天给您再带来些,不过您可别给别人看,手稿写的乱,拿出来太丢人了。”   太上皇大笑:“好好好,你干脆多多的带字画过来,我让他们在水榭铺了案子,咱们爷儿俩品评这些书画,好好的松快一天。”   许阳的心怦怦怦的跳着,他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大半!出了宫便想往林如海家跑,忽然想起他还没下班,于是又扭头跑到葛先生那里找了老师说了这事儿,孟老先生先是一喜随后又更加紧张:“你一定小心,这事情一旦传出去,就有大麻烦了!”许阳连连称是。其实他跟老先生说了老先生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是找个人说出来,减轻点心理压力罢了。   第二日,许阳把所有信笺都夹带在书画里带了进去,这些东西是没人会搜的,纸张又没有危险性,况且太上皇喜欢他的书画这会儿大家伙都知道,谁抽风了去搜这些东西,不小心碰坏了这不是给自己找别扭么。   有惊无险的进了宫,果然太上皇让人在湖中的亭子里摆了大案子,让许阳把东西都拿出来看,许阳见老爷子身边还跟了一个头发全白了的内侍,有些不安,却听太上皇叹道:“王钟跟着我有五十年了,其他人有的老了有的放出去了,就他没亲没故的没地方去,平日里也就在后面个小房子养着,今儿我说想他了,这才让他过来伺候一天,也就顺便把别人都赶了去……”   老内侍咧嘴一笑,却露出稀稀拉拉两三颗牙来:“老了,手脚也笨了,只能混吃等死了,做梦都没想到还有机会亲手伺候陛下,咱家还要谢谢许小郎呢!”说罢稳稳的给太上皇倒了一杯茶,慢慢的退到亭子外头站在不动。   太上皇便问许阳:“那封信你是哪里得来的?”   许阳听到这话眼圈就有些红,却依然垂头做整理稿子的样子:“是我堂兄临死前托了个欧罗巴商人带来的。”细细的把弗朗索瓦告诉他的最后一次见到许郊的情形说了。   太上皇听罢,缓缓说:“就这么一封信,还不至于要了许郊一家子的命,这种事儿也不至于让他们转了这么一大圈把你弄到宫里这么拐弯抹角的告诉我。他送给你还有什么东西,一并拿出来吧!”   许阳忙找出其他的东西也递给太上皇,太上皇把几张中文的细细看了,脸色越来越糟糕,又拿起了英语的那封,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递还给了许阳:“英吉利语我倒是懂几个字,但是却不是很通,你给我翻译一遍。”   许阳逐字逐句把信翻译了一遍,却半晌没有听到太上皇的动静,好半天,才听见老人疲惫的声音。   “许子清养了个好儿子,朕一定会还他个公道的!”   这是许阳为太上皇画了这么多天画以来,头一次听到太上皇自称“朕”,许阳心里又喜又惊,偷眼一看,却见一向慈眉善目的太上皇眉宇间有了一丝仄气:“我七十岁了,从十几年前就想着过几天安生的日子,谁知道临老临老还是不让我安生,罢罢罢,最懂事的儿子都白白死了几个,这种不肖的东西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第十三章   比起如今昏庸的不成样子的皇帝,太上皇无疑算是个靠谱的老人。这些年他的儿子百般的胡闹他也知道一些,可毕竟是已经退位的人了,当年几个儿子的死也让他伤透了心,所以老人家是真的一点都没兴趣再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或者说,他如今整日宅在宫里不愿意见人,其实也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不知道也就当这些事情不存在了。   如今许阳带来的消息让他没办法逃避了,硕果仅存的三个儿子一个做皇帝做来做去做成了几百年一遇的昏君,一个喜好渔色闲散王爷都做得乱七八糟却还有胆子觊觎帝位,最疼的小儿子倒是没野心也没恶行,可是他不着调,现在早跑的没人影了!更别说前头两个大的脑袋不是一般的晕,每个人惹出的麻烦都能把大江的基业给毁了,更可怕的是这么两个晕头的居然还是亲哥俩现在麻烦凑一堆了。   没错儿,许阳带来信里各种麻烦简直把太上皇的脑袋都炸晕了。   英吉利人真的是处心积虑的对付大江了。就连林如海许子清这样头脑清醒的且最知道前因后果的高官也只想到周家与英吉利人勾结,要把鸦片引入大江。谁能想到英吉利人的野心根本不止于此!他们早就等不及了,大江的皇帝虽然于女色上昏庸,可是他前些年虽被人称了好几年的昏君也只祸害了身边的人倒霉,大政上却还是有谱的,当日许郊主张禁烟,皇帝立刻同意并且下达了全国港口驱逐鸦片商人的事情就是明显的例子。   大江建国百年,国家相当的稳定,内阁的权利也不算小。基本上皇帝就是混账一点国家机器也能正常运转。更别说大江的经济文化还是相当繁荣的,尤其是南方及沿海各地,经济十分发达,人们的受教育水平也高,鸦片还没等倾销就已经被人们熟知危害,生活水平不错的沿海人民对欧罗巴人并没有清朝那样子对洋人有什么畏惧,一时间英吉利商人如过街老鼠一般被处处喊打。   东印度公司的上层在中国的鸦片输入计划屡屡受挫,最后终于明白了一点:这个国家太过稳定,政府控制力太强了!于是把大江的稳定局面破坏掉成了他们的上层的共识。   而周海华对他们而言真是送上门的梯子,在他们的参与下,不过是几年的功夫,大江的皇帝就从一个因为病痛而性格暴躁贪图享乐但大事上还算清明的皇帝变成了一个对周淑妃言听计从的彻底的昏君,周海华也因此步步高升权势熏天。周海华因为英国人的帮忙得了权利,可是也把一个天大的把柄送到了英国人手中,故而屡屡为英国人说话,甚至让妹妹试图撺掇皇帝放松对鸦片的管制。   别说林如海跟许子清,就连周海华也不知道他其实是被英国商人给哄了的,人家根本就把他当成了炮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坏事做尽朝中四处树敌,想让自己的外甥做皇帝那真的是白日梦,英吉利人处处给他帮忙只是为了让这个国家乱成一锅粥的手段之一罢了。   初时周海华只想满足英吉利商人的要求想办法把许郊从新安调离以方便英国商人输入鸦片,谁知道事情闹了半截,英吉利商人忽然告诉周海华说许郊从他们那里搜去了周海华亲笔的信笺,这才让周海华红了眼让人下手杀了许陌一家。他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只是英国商人在朝中搭上的几条线当中的一条罢了。   这会儿许阳手中这封英吉利语的信便是在新安的英吉利商人向上司汇报工作的一封信,别的内容不说,光是忠顺王联络了他们向他们订购西洋火器这件事情就够惊人的了!一个不在外面领兵打仗的王爷要火器干嘛这还用猜?难怪写信的人十分兴奋:江朝现在已经千疮百孔,我们适时的推上一把,这个偌大的国家很快就大乱,到那个时候,把这个富饶的国家变成我们的后花园就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了。   太上皇嘴里跟吞了黄连似的,他没法再装背景了,再装下去自己就得当亡国之君了!可是他不理政事已经十几年了,这会儿让他出手他一无可用之人二不了解如今的朝堂。放完狠话自己也忧郁了,这忒玛让我个七八十的老头子肿么办啊我都宅了好多年了。只得又叮嘱许阳转告他后面那几位,戒急用忍先等等。老头子毕竟做了三十年的皇帝,虽心烦意乱可是思路却还是清明的:急不得,确实急不得,联络大臣收拢兵权哪个不需要时间?这会儿就一个字,拖!   话虽这么说,有些事儿却不能拖,太上皇又赶紧跟许阳嘱咐了个要紧的事儿:告诉你舅舅叔叔,把五城兵马司给握在手上,若是控制不住就干脆想办法换上可靠的人主事儿,算时间自己那个糟心的第九子忠顺王订的火器怕是已经运进了京城,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忠顺王志大才疏,办事儿利索不到哪里去!这批东西数量不少,难免露出蛛丝马迹,先暗暗地存东西的地方弄清楚了,到时候釜底抽薪先把这些大杀器给包了圆儿,自己那个混账儿子也就掀不起大浪了。再有就是城门也得看紧些,搞不好万里迢迢的遇上个风浪什么的,这些火器还没进京呢?能堵在城门外那是更好了。   许阳其实知道上个月许子清就跟东南两城兵马指挥司通过气了,大半个月查下来,已经锁定了几个可疑的地点;几处出入货物的城门也加强了排查,明面上不显可是私底下对可疑的出入货物的检查严了许多。林如海甚至已经通过太子开始排查京卫指挥司里头的与忠顺王走的近的人物了。不过这话不能跟太上皇说,只能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出了皇宫,许阳松了口气,他能做的其实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毕竟他人小位卑,做不了太多。其他的,就看只能看舅舅叔叔跟师兄他们的了!许阳这会儿非常理解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喜欢念佛了,对于现在这种自己眼睁睁看着却没有任何办法的糟糕现状,他自己也想求佛祖保佑了。   许阳把信送到了太上皇手中,心里紧着的弦放松了一点,总算有心思外出交际了。其实入京两个月下来,许阳的名声在京城也非常响亮了,一开始洪秀全让他显的那一手便让他一下子在翰林院这票儿朝中最有文化气息的一群人跟前挂了号,而太上皇对他的推崇更让他的名声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太上皇跟他的前几代祖先一样喜欢书画但是自己的书画实在不怎么样,不过他的鉴赏力还是很出名的,他老人家上次请人画画像还是十年前刚退位不久的事儿,这会儿却让特地请许阳给他画画,画画到半截还非常正式的赠了许阳二百两金子跟一大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做润笔——老头子很有文人气息的亲手写了帖子,特地用了“赠”字以润笔而不是以赏赐的名义给了许阳这些,足可见老头子对许阳的推崇了。   因许阳双日入宫给太上皇画画,每逢单日总有人上门拜访,许阳开始的时候因为心里烦躁便以去侍奉老师为由整日躲着,如今他自己该做的做了,也就不好再这么不理人,便在葛子瑜等人的引荐下开始参加一些年轻人的聚会,也开始筛选的见了一些上门交流的文人骚客。   许阳长得英俊,举止风度更是一流,走到哪里回头率都不是一般的高,他一进入京城的文人圈,光是外形就就得了个满堂彩,更有人又把他跟洪秀全联系到了一起:“江南果然出美人!”这话是有些促狭了,不过长得好的人确实更容易得到他人的好感。再加上许阳性子温和,与他相处总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故而没几日便在京城文人圈里混的很是不错。   这日许阳闲来无事,便撺掇了艾德里安跟跟他上街逛逛,艾德里安实在是太宅了,到京城两个多月居然都没出过门,整天缩在家里画画,前几日刚把罗什舒亚尔太太的肖像画画完,这几天正叨咕着没有好模特,罗什舒亚尔太太被他忽悠着当了一回模特,整整两个月每天端坐一个时辰,给累的腰酸背疼叫苦不迭,别人谁还敢应承?关键是这货又爱画美人,京里的女子谁能让他随便画啊!许阳见艾德里安郁闷的不行,便拐了他上街逛逛:“闭门造车怎么成?出来看看京城的风土人情,你不真正明白本地的风俗,画这里的人有哪里能画出神韵?”   艾德里安觉得有理,便跟着他出了门。   尽管艾德里安长得分明与大江人十分不同,可五官俊朗这一点还是能被人看得出来的,再加上他个子高高大大却不像弗朗索瓦那么壮硕,骑马的姿势十分的优雅——此时欧洲贵族子弟都要专门跟骑师学习骑术的,动作优雅那是基本的,所以跟弗朗索瓦比起来,艾德里安更符合大江的审美。这会儿他穿着正统的骑士装,跟衣带飘飘的许阳走在一起,实在很是养眼。   这么两个风格迥异的美男子骑着马一路行来,就算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是十分打眼的。才出门没一会儿就就遇到了熟人:“明灿,你这是往哪里去?”   说话的原来是许阳的师兄大理寺卿祝志成的儿子祝少彦,这家伙跟许阳已经混的很熟了,不等许阳回答就跳转马头凑到许阳跟前:“这位外国客人是你的朋友?”   许阳笑道:“这位是来自法国的艾德里安佩兰,他是个油画画家,对大江的文化很感兴趣所以万里迢迢的来到这里。他来了大江这么多日子只忙着画画,还没出门逛过,正好这几日画完了手上的画,我便带他出来看看咱们大江的风土人情。”   又扭头用法语跟艾德里安说:“艾德里安,这位是祝少彦,他的父亲是鸿胪寺少卿,相当于法国的外交部副部长,你叫他‘祝兄’就行。”京里权贵扎堆,东西方习俗又不一样,安全起见许阳还是吧祝少彦的背景跟艾德里安说清楚。   果然不喜欢搭理陌生人的艾德里安乖乖的打招呼:“祝兄,你好,我是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的中文跟大部分外国人说中文一样,音调惨不忍睹,好在发音倒是很准,倒也容易听懂。一句话下来祝少彦听得撑不住笑了:“你好,艾德里安,你的中国话说的真不错。”   艾德里安十分得意:“谢谢。阳也经常说我是语言天才来着!”   祝少彦抽了一下嘴角,他哪里见过这样不谦虚的主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答话了。   许阳心里快笑抽了,说起中西文化差异这俩人哪里明白多少?能说到一起去才奇怪了呢。   祝少彦缓过一口气,又觉得艾德里安直爽的挺可爱,便问他觉得大江怎么样,有什么东西最让他有兴趣画,艾德里安正郁闷着呢,便道:“我比较喜欢画人物画的,尤其是女性人物画。贵国的女性气质十分的独特,我很想画几位真正的中国美人,可是贵国的太太小姐们好像并不愿意让陌生男人画像,真是太遗憾了。”   谁知祝少彦一听就来了兴致:“女性人物画?就是跟明灿画的那种西洋画一个类型的跟真人特别像的那种画法么?你能有明灿画的那么像么?”   许阳哭笑不得,这哪里是像不像的问题,再说也没有这么说话的,也太直了,不过还是耐下心来解释:“油画本就比我们的画儿写实,我俩画风不同,谁画的更像不好说。只能说梅兰竹菊,各有所长罢了。不过别的不敢说,单论画美人这一项,我怕是比不上艾德里安的。”   祝少彦兴趣更大了:“连明灿你都比不上?!!”   艾德里安郁闷的说:“不是这么说的,我就没见过阳画的太太小姐的画!你们国家的规矩不好,他就没机会画家人以外的漂亮小姐,怎么能说比得上比不上。”   祝少彦道:“这倒是。明灿也不跟我们去教坊青楼这些地方,哪里有美人让他画?”说到这里忽然一拍手:“哎呀呀,看我这脑子,艾德里安想找美人画画,去教坊司啊,那里美人最多了!你们现在有空么?不如跟我到教坊司逛逛?曲大家白天不忙,这会儿一定有空,咱们去找她聊聊天?大白天的,就当是做客聊天,明灿你就给我我面子去坐坐吧。”   许阳笑道:“你要是能说动那位曲大家让艾德里安给她画像,我便跟你去”祝少彦大喜,忙道:“我在曲大家那里还是有几分面子的!那会儿我在她面前提了你,她虽然没多说什么却把你送我的一幅字给要去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的,要不是那是你特特送我的我怕是都会忍不住直接送她了。只要你许大师肯过去,她定是什么都肯答应的。话说回来,不知道艾德里安是不是肯去那个地方画画,别我夸了海口,他却不想画了。”祝少彦虽然天真爽朗却也不是不通世事的,这年头,给青楼女子写个诗什么的还称得上风雅,可让一些有名的画家放下身段画上个把月的时间天天给个风尘女子画画像却是会让一些人觉得折辱了的。他十分倾慕曲如梦,自然不想让曲如梦遇到这种尴尬事儿。   许阳大笑:“你放心吧!艾德里安最喜欢画美人了,只要你那位曲大家够美,他一定乐意画!”许阳一向不愿意去青楼教坊这些地方,可为了艾德里安他也只得暂时放下自己的坚持。艾德里安最善画女性,可是大江的女性哪里会随便让一个外国男人画?就是许阳自己,成名这么多年来,正经画过的年轻女子也之后陈紫萱跟林黛玉,其他的都是鸡皮鹤发的老太太。艾德里安是专画女性的,没有合适的模特,他绘画的热情一定会受影响,时间长了对他的发展没有好处。这会儿能抛头露面让非亲非故的男人画像的也只有这些风尘女子了,曲大家那种层次的女子的长相气质都不会差,能忽悠来给艾德里安做模特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许阳扭过头对艾德里安道:“少彦说他认识一位很漂亮的小姐,想带我们去拜访一下。这位小姐是著名的琴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给她画幅画像?”即使在欧洲,能让陌生男人随便拜访的小姐也肯定不会是正经人家的姑娘,琴师这个说法一出来艾德里安就明白了,这位小姐肯定是跟他们巴黎上层的交际花差不多的人物,他才二十出头,说对这样的小姐不感兴趣那是不可能的,急忙连连点头:“有兴趣有兴趣,我非常乐意给漂亮的小姐画画。”   三人说话间便行至教坊司,白天的教坊司的客人不多,大部分人都在习艺或是休息,祝少彦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招呼人把几人的马带下去喂料喝水,自己与许阳,艾德里安带了几个下人慢慢走进了大门。这里其实是一大片建筑物,有楼阁也有小院子,错落有致的占了上百亩地。   几人慢慢走来,祝少彦指了前面一个三层的阁子:“那是飞云阁,曲大家就住在那里,那里住的都是教坊里最出名的小姐。除了曲大家还有卫大家谷大家,曲大家擅琴,卫大家舞跳的最好,谷大家以诗才闻名。”说到这里祝少彦小声道:“我倒觉得曲大家才是真的诗才好,有次我在她梳妆台里见了一首绝句,写的极好,我问她她却说是个无名诗人做的,她在个旧集子里无意中看到的。可是那诗分明写的是她自己的境况,哪里就那么巧能让她找出个境况与她相近的诗作?”   许阳其实走到半路就后悔了,他本来只想着给艾德里安找个画画的模特,可是一行到此处他就想起了兰梦如,越走越难过越走越恍惚,他后悔极了。即使自己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可一来到此处就有一种对不起陈紫萱也侮辱了兰梦如的感觉。   正恍惚着,忽听到耳边有人大叫:“救人啊,快拦住她!”下意识的抬头,却见眼前的阁子上正有一个影子在栏杆处摇摇欲坠,紧接着便栽了下来。来不及多想,许阳紧走几步便伸出胳膊,紧接着便觉得双臂一阵剧痛,左边的胳膊传来嘎巴一声响,眼前一黑便跌坐在地。   许阳的耳朵嗡嗡的响,耳边传来人们的惊叫声匆忙传到近处的脚步声,他只觉得浑身跟散了架似,好一会儿才逐渐能听清周围的声音,有人大喊着快照大夫,又有祝少彦走了音儿的大叫:“去葫芦巷去找何大夫,他的骨科最好!我师叔的手是要画画的,若出了什么问题谁也赔不起!”   许阳勉强睁开眼睛,低下头,却见他救下的人也正缓缓睁开眼,他忍着胳膊上传来的钻心的痛,轻声问道:“你没事吧?站得起来么?”被他一把接住的却是个十五六的姑娘,生的杏眼桃腮十分的标致,这姑娘愣愣的看着许阳,也不说话,只是眼泪刷刷的流。许阳脑中一阵的恍惚,这姑娘不知道哪里有些让他觉得熟悉,正愣着忽然有人扑上近前大哭:“珠儿,珠儿,珠儿你没事儿吧,你这孩子是要吓死我吗?你若是有个好歹,可让我怎么活,让我怎么活啊!”那声音又急促又悲切,明明带着哭腔却依然显得十分的好听,许阳的脑子更乱了。   这悲泣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发出声音扑上来的也是个姑娘,看身量显然比跳楼的小姑娘岁数大一些,她胡乱的在那跳楼的小姑娘身上摸索了一遍,嘴里念叨着:“珠儿,你有哪里疼么?你动一动胳膊,抬抬头,让姑姑看看你。是姑姑不好,姑姑不该把你自个儿留在楼里,是姑姑的错,你快说句话,快说句话……”那女子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许阳救下的小姑娘好半天似乎才反应过来,轻声道:“姑姑,你别哭,别哭,是我不好,不该这么莽撞的。我没事儿,是这位公子接住了我,可这位公子怕是被砸坏了,您别拽我,让我慢慢起来,别碰到恩人的伤处。”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可虽然才遭遇到这样的惊吓表现的却十分的镇定,她缓缓的从许阳怀里蹭出来,周围一圈的人也不敢乱动,明显许阳是受伤了,真怕一个不小心给碰坏了。   这小姑娘一蹭,许阳越发疼的厉害,咬了牙不敢吭声,总算那小姑娘从他身上蹭了下来,慢慢爬起来站到一边。那后来的女子似乎也醒过神来,立刻跪在许阳面前道:“恩人救我侄女一命,曲如梦给您磕头了”说罢额头就重重的砸在青石板的地上,一连几下,砰砰的听着都让人觉得疼。这声音越发的熟悉,许阳的早疼的脑子一片糊涂,努力集中视线去看那正抬起头的姑娘。二人正好双目对视两两相望,一时间都呆了。 第十四章   此时的许阳满脸是汗,因为剧痛脸色十分的苍白,而曲如梦因为才经过一场大哭,满脸都是泪痕,额头磕在石板上破了皮,头发也十分的凌乱。谁能想到,时隔多年的重逢会是这般模样!一身的狼狈两人相互对视了半晌,曲如梦如同梦呓般轻吟:“许哥哥……”她声音十分的低,就是面前的许阳也听不清楚,只从她的口型上判断出她在说什么。   许阳的眼泪已经快出来了,他的声音也很轻:“兰妹妹,是你么?”   可听了这话,眼前的这个自称曲如梦的女子却似乎一下子清醒过来,当即脸色大变,伸手抬袖遮住了自己的脸,声音大了很多:“奴蓬头垢面不堪入目,莫污了恩公的眼。”   祝少彦鸡飞狗跳的忙着安排人叫了大夫,这会儿又挤了进来,忙让许阳倚着他坐好,看许阳的左臂软软的垂在一边就知道这条胳膊怕是断了,心里也焦急的要命,嘴上却连连安慰:“小师叔忍着点儿,我已经使人去叫何大夫了,他的骨科是最好的,去年小金将军从马上摔下来,腿断成三四截都给接好了,你这点伤一定没事儿的!”   许阳心里乱的很,很想问问兰梦如她这些年的境况,可看兰梦如的样子分明是不想让旁人知道她与他相识,只得强笑道:“我左胳膊怕是断了,还好右手该是没事儿的,这就无所谓了,反正我很少拿左手写字。倒是该给这位姑娘看看,别摔出什么暗伤来。”   这会儿祝少彦才注意到跪坐在一边的曲如梦,也认出了那个叫做珠儿的姑娘,他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好好地珠儿姑娘怎么跳了楼!”   没等那边姑侄二人答话,一边就传来声音:“都愣在这里干嘛?外面这么凉,快抬个榻过来把这位公子抬进屋里头!”   祝少彦倒是认识说话的人,原来是教坊司奉銮吉原,便问道:“吉大人,这青天白日的怎么闹成这样,是有人到这里捣乱么?”   教坊司奉銮不过是小小的九品官,不过但凡做到这个位置的肯定人脉够广且绝对是八面玲珑的人物,这位吉大人也不例外,一见是祝少彦就笑道:“原来是祝二爷?惭愧惭愧,今天飞云楼当值的婆子打瞌睡,竟让人闯进了楼里,这才惊到了珠儿姑娘。”   “打瞌睡!我看未必!平日里我们出来进去手里端盘果子她都看贼似的盯着,怎么那么大个活人还带着个狗腿子摸进去反倒看不到?”那叫做珠儿的小姑娘这会儿早缓过劲来,直直的站在一边冷笑。   这吉原的风度倒是很好,面上还带着笑,可说出的话却非常严厉:“你说的很是,这事儿自然不是这么简单的,可这话不该在这个场合这么直愣愣的说出来!你姑姑这些年为了护着你受了多少委屈?可这都几年了,你还是这么不管不顾的说话办事都只图自己痛快,我不信你除了跳楼就找不出别的办法来!你今天若是真摔死了,你姑姑这些年为你做的又算什么!她还能活么?”   那珠儿原本虽然衣衫不整却一脸的倔强,一听这话不吭声了,低头一看她姑姑一身狼狈的遮了脸跪坐在地上无声的悲泣,再硬气不起来了,跪下来搂着她姑姑哭开了。   吉原训完了珠儿,又赶紧来看许阳:“今天实在是多谢这位公子了,若不是您挺身而出,我们这里今天就真要出条人命了。”   祝少彦恼火的要命:“这会儿说谢顶什么用!我小师叔没事儿还好,要是让他执笔的手出了什么问题,追究下来你怕是也甩脱不了干系!”   许阳的如今恰是风头正盛的时候,祝少彦特意的把小师叔这个称呼喊出来,那吉原立马明白了许阳的身份,态度更是不同,正好这会儿有人抬了软榻过来,吉原过来帮忙把许阳扶到榻上躺好,让人轻手轻脚的把许阳抬到了飞云楼旁边的一座精舍里躺下,一会儿何大夫也来了,检查了一下,许阳的左边小臂骨折了,好在折的很干净,处理起来也不麻烦,好好将养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右手却没什么大碍,只是抻着了,歇几天就好了。原来那珠儿姑娘掉下来的地方不过是三楼,她分量又轻。许阳这些年也是练过些功夫的,接的动作很好,把力气卸了大半,而且可能是身为画家的本能,他救人的时候下意识的把左手抬得更高,承住了大部分的力,这才护住了右手。一听右手没事儿,吉原松了一口气,谁不知道许明灿正给太上皇画像?真让他在这里受了伤画不成了,追究起来虽不至于有什么大罪可是挨顿排头甚至丢了官是一定的。许阳自己也放心了,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若是因此毁了自己画画的手那可真是惨了!不过就是这样,许阳怕是也要有十天八天拿不稳笔了。   好容易胳膊上了药,固定上了夹板,好上了夹板,许阳这才有心思抬眼看人,与站在人群后面的兰梦如的目光几次相遇却又赶紧错开。他明白兰梦如的心思,不肯用自己的真名,不愿别人知道她的出身,这是她最后的一点尊严。许阳不愿毁掉她这点坚持,尽管心里难过,可从头到尾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许阳处理好伤势,那个叫做珠儿的姑娘正式的给许阳跪拜谢他的救命之恩,许阳知道她是兰梦如的侄女,那也就是兰济和的亲孙女了!他当日对兰梦如的感情只是少年时懵懂的自己都说不清的淡淡爱恋,可对兰济和的尊敬却是没有任何折扣的,这会儿他无意中救了兰济和的孙女,实在觉得自己的胳膊断的值,又怎么能容忍这位尊敬的老人的孙女在他面前跪着,连连叫她起来,偏那姑娘就是不肯,自己浑身无力伸不出手扶她起来,祝少彦这个混账东西又去送大夫了,只得叫艾德里安去拽她起来,谁知道艾德里安毛手毛脚的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小姑娘的玉手,这珠儿姑娘今天就是因为不肯被人占了便宜才跳了楼,这是个爆炭脾气的姑娘,这会儿正是杯弓蛇影的时候,抬手就给了艾德里安一个大耳光。   许阳脑袋都大了,怎么兰梦如这个侄女除了这张脸就没半点跟她姑姑像的,难怪那吉奉銮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直接训她!忙跟艾德里安解释东西方风俗不同,他这样摸人姑娘的手是不妥的,当然这话也是解释给珠儿听的:这个大个子金毛儿的外国人没有恶意。   那珠儿打了人,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她虽然泼辣,可毕竟不过是十五六的小姑娘,一天里连番惊吓,虽化险为夷了可是情绪却还是十分的不稳定,涨红了脸跟艾德里安道歉,艾德里安脾气一向好,连连摆手说是自己太不小心了。   这会儿屋里早只剩下这三个人,其他的人都被吉原赶出去了,屋里人多空气不好,太乱,他自己则跑去处理那个逼得珠儿跳楼的登徒子。毕竟教坊司也是属于国家机构,里面的女孩子虽然大多是犯官之后但也不是能随便碰的。祝少彦则跑去送大夫跟叫马车了,他出的馊主意让许阳到教坊,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如今脑袋都大了,回家被他爹打板子是一定的了,不过在此之前还得把许阳安安稳稳送回家才成。   许阳正看着艾德里安跟那个珠儿姑娘驴头不对马嘴的说话,忽听见门响,兰梦如端着汤药进来了:“珠儿,这屋里药气大,你带这位先生到隔壁吃茶。”艾德里安是个有眼色的,立刻跟了那珠儿姑娘出去了。   在破庙送行的最后一次相见的四年之后,许阳终于再次见到了兰梦如。昔日不过十四五的娇嫩少女如今已是年近二十的美丽姑娘。她一身普通绢布做的衣裳,一根带子横系在头上遮住了刚才磕破的地方,脸上没有半分的脂粉,她显然比当初更美了,尽管脸色苍白而憔悴,却让她的容貌多了一份病态的动人。其实兰梦如容貌上的变化并不算大,可许阳很难把这个清瘦而憔悴的美丽女子让跟当年那个璀璨的灯光下回眸的明艳少女联系到一起。   兰梦如轻轻地把汤药放下,却并不叫许阳,只低了头慢慢说:“这药共抓了十服,这会儿药放凉些就先吃一服,其他的都让小厮包好带回去了,单子上写了煎法。等吃完了再叫人去请何大夫。”说罢放下药,立在一边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好半天,还是许阳先醒过神:“兰妹妹,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兰梦如微微一笑:“大家伙儿都是这么过的。好歹我有点儿名气,倒没人找我的麻烦,过得还算自在。”   许阳心里一酸,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自在可言?说没人找麻烦,真没有的话刚才珠儿又怎么会跳了楼?心里虽这么想,可他知道兰梦如定不会想听他说那些毫无意义的同情的话,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轻轻地问兰梦如:“你知道玉儿找过你么?”   兰梦如点点头:“我知道一点儿,听说是林府的人过来打听就知道一定是林妹妹的意思了。”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我落到这个地步,难为林妹妹还挂记着我,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她今后若是再提起我,你不妨提一声,就说我过得还不错,省的她再为我挂心。不过万不要再让人来找我了,她是正经的大家闺秀,让人知道她跟我有什么来往对她的名声不好。”   许阳心里难过,兰梦如善良依旧,到这个地步还在为林妹妹的名声着想,他轻轻问兰梦如:“这里,管得严么?有没有可能想办法出去?”   兰梦如慢慢摇头:“照规矩是没可能的,虽有人钻漏子,可我这样的谁不认识?出不去的。除非有一天我爹的案子……算了,不提这些。药凉些了,你先喝了吧!”   药十分的苦,许阳的心里更是苦涩。兰梦如是他少年时期的最瑰丽的梦想,时隔多年,这个梦就在他面前,可两人都不再是昔日的两人,他对情情爱爱早失去了兴趣,她也被这些年的生活折磨的再无当日的明媚。一会儿祝少彦回来了,“车准备好了,你别动,我让人抬你上车。”   许阳道:“我是胳膊断了,又不是腿折了,还是试着走走吧!免得回到家里还没缓过来,被我妈见了以为我的伤有多严重,又该哭了。”祝少彦一听也觉得有理,便不勉强,上前搀了许阳,果然许阳缓缓站了起来,走了几步,还真是没什么问题。艾德里安也不肯骑马了,要坐车在身边照顾许阳,许阳便让祝少彦自己回家,他这里不用这么多人照顾。   马车缓缓的行去,许阳截开帘子往后面看去,之见兰梦如依站在教坊司大门前向他离去的方向望着,此时已是深秋,她却穿的十分单薄,远远看去越发显得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虽然许阳是走着进屋的,可是许太太还是哭了一场,出门的时候还全须全尾的,回来就断了条胳膊,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的儿子,她不哭才怪呢!更糟糕的是哭的不是她一个,林黛玉正好来串门,一看他这幅样子也绷不住掉泪了:“这是怎么弄的!?”   许阳这一天过的累极了,可母亲跟妹妹的面前他再累也得说清楚,先解释了自己胳膊问题不大,已经处理好了,母亲妹妹别太担心,然后才说了当时的情况:“遇到个姑娘跳楼,我给接住了,就把胳膊给碰断了!”   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情许阳是有些尴尬的,虽知道这年头男人去教坊是非常正常的事儿,内眷们请教坊司去家里演出也是常事儿,可他还是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乖乖解释了前因后果,只隐去了曲如梦就是兰梦如不提。许太太听得眼泪都下来了:“都是些好姑娘,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又念了声佛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做得对。”   许阳的胳膊断了,当时看着没事儿,晚上就有些发热,不过倒也没有大碍,受了这样程度的外伤发烧是一定的。只是这种情况下再想去给太上皇画画就很不方便了,只得求了大师兄葛明远替他去请假,果然又挨了葛明远一顿臭骂,晚上老师兄回来告诉他太上皇说他胳膊不方便,就算右手能动也肯定影响画技,让他好好养着,年后再过去给他画画。   许阳不去画画了,空闲的时间也就多了。因为许阳已经把他能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儿办完了,他的舅舅叔叔还有伍师兄这些人也就不把他叫到跟前讨论国事了,这些事情许阳再帮不上什么忙,何必总把他揪在身边跟着提心吊胆呢?故而许阳对事情的进展如今知道的真是不多,只是明显的身边这些在朝为官的长辈跟师兄们全都越来越忙了,不过他自己胳膊那个样子,也不好到处乱跑,只得窝在家里。   不过他就是窝在家里也没闲着,右手能动,便依然坚持每天练字。功课也没落下,孟老先生早从葛家搬回来了,从早到晚的盯着许阳,恨不得拿了跟鞭子抽他读书:“既然你有空去教坊司闲逛,那以后不如天天多做点功课!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里会招来这样的飞来横祸!本以为你长大了不用我多管,谁知道原来也不是个省心的!”   许阳被老爷子教训的灰溜溜的不敢吭声。第二天碰到一瘸一拐的祝少彦,才发现自己老师实在是心软,祝少彦在他受伤的当天就被他爹狠狠抽了一顿,在床上躺了两三天,还没等好利索就又被他爹赶着过来跟许阳赔罪。许阳寻思这下子祝少彦可不敢再琢磨着去教坊司玩了吧?结果祝少彦贾装模作样的给许阳赔罪之后,便十分猥琐的凑到许阳跟前:“小——师——叔!!还是您厉害,就这一下子曲大家一定把您记在心里了!那日你离开教坊的时候她直送到大门口,我认识她三年了,她对我也算不错了,可每次送别她最多走出花厅。哎呀呀,那天我怎么反应那么慢啊,若是能让我接住珠儿姑娘,别说一条胳膊,就是两条胳膊都断掉,只要从此曲大家对我另眼相看,我绝对心甘情愿啊!”   许阳又气又笑又是心酸,兰梦如当日是何等出身的姑娘,现在却成了男人们挂在嘴边的玩笑。祝少彦还是好的,起码对兰梦如是真心倾慕,可其他别的人呢?“大家”二字不过是叫着好听罢了,有谁真正把她当回事儿呢,她出卖自己的才艺,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侄女,就这样,还不是屡次三番的照应不及。   祝少彦屁股疼得厉害,不能坐不好站的,呆了一会儿就告辞回家了,他刚一走,下人便禀告说佩兰先生过来了,果然紧接着艾德里安就跑了进来。艾德里安非常正式的拿了一套包装精美的法语书籍做礼物,又认认真真的询问了许阳的伤情,知道他的胳膊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尤其右手已经完全恢复了灵活,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你的手没有事儿,不然真的是绘画界的损失。”   许阳微微一笑:“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就是真的搭上这双手,也是值得的。”   艾德里安点点头:“阳,你是个真正宽容善良的人。”   许阳看他艾德里安的情绪还算不错,就试探的问了一句:“你找到模特了?下人说你这几天经常带了画板出去。”欧洲人远比中国人更注重隐私,许阳这话其实是非常不合时宜的,但是艾德里安在北京人生地不熟,他又是画人物画的,许阳真的很担心他不小心惹上什么麻烦。   艾德里安的脸却有些红:“哦,阳,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前几天你伤的比较厉害,我来看你的时候你正好睡着了……我其实是去教坊了,曲姑娘答应了给我做模特,所以这几天我都是去给她画像的。”   艾德里安的汉语向来说的荒腔走板,可许阳却把“曲姑娘”三个字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差点把才喝下去的药给喷出去!“曲姑娘答应了让你给画像?”   艾德里安点点头:“是啊,你受伤那天,我不是跟着曲姑娘去隔壁喝茶了么,我就跟她聊了一会儿,后来我又去看望曲姑娘,正好碰到弹琴的曲姑娘,曲姑娘就帮我就说服了弹琴的曲姑娘给我当模特……”   “等等等等你给我说的慢点,两个曲姑娘我听着好乱!”许阳也跟着用上了法语:“你怎么就跟两位曲姑娘混熟的?”   “就是你接住跳楼的姑娘那天,你跟那个曲姑娘说话,我去隔壁喝茶,那个跳楼的姑娘不是也姓曲么,叫,叫……”   “珠儿姑娘!”   “是的是的就是珠儿姑娘,这名字挺奇怪所以我没记住。对,这么说起来就不容易弄混了。我跟她攀谈起来,后来说起跳楼的事儿,我觉得她做的非常不对,就批评她了怎么可以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还害得你被砸断胳膊。结果她就生气了,跑了出去。后来我跟你回家了,想起这件事觉得很不好意思,那样一个小姑娘,遇到那么可怕的事情,她一定被吓坏了,我却还因为你胳膊的事情冲她发脾气……”   许阳微微一笑:“你是关心则乱,毕竟我是你的朋友。”   艾德里安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在一个女孩子遭遇到那样的事情之后还去责怪她,都是非常缺乏绅士精神的行为。所以我第二天就带了礼物去向她道歉。结果遇到了曲姑娘,就是那个珠儿姑娘的姑姑,她问我找珠儿姑娘干什么,我跟她说了,然后我又就问她可以不可以做我的模特,被拒绝了。后来她就让人去喊那个珠儿姑娘,我跟珠儿姑娘道歉不该因为朋友的伤势而迁怒她。那个珠儿姑娘脾气虽然有点大,但是很讲道理,说没关系是她失礼了。还托我想你道谢,对了,前些天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儿,可是你睡着了……”   许阳道:“这是小事儿,你继续说你画像的事儿!”   艾德里安挠挠头,难得的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后来曲姑娘就留我喝茶,她自己到隔壁练琴了……说起来那个珠儿姑娘跟弹琴的曲姑娘长得很像,可是,可是感觉上真的完全不一样,我觉得不能够为曲姑娘画一幅像一定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她的琴声实在太美了,我就忍不住又跑去见她了,跟她聊了几句,我就问她为什么不离开那里呢?她明明一点都不喜欢那里,为什么不可以换个工作呢?我觉得她不适合呆在那里。可是曲姑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我再次提出请她给我当模特的时候她就答应了。阳,我真的觉得她一点不适合那里,她是个真正的音乐家,她的琴艺根本不属于那种浅薄的让人解闷儿的层次。阳,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下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做那种工作的,我想帮帮她。”   艾德里安的眼神清澈而认真,许阳没办法敷衍他,只能说话实说:“你帮不了她的,她只能呆在那个地方。”   “为什么?”艾德里安十分不解。   “你知道教坊是什么地方么?”许阳看着帐子上精致的刺绣轻轻的用法语说:“有些官员犯了罪,或者被人定罪,就会被杀掉或者流放,他们的家产,会被查抄充入国库,而他们的亲属,就会被卖出去给别人当奴隶,那种一辈子不能赎身的只能做奴隶的奴隶。或者,像曲姑娘这样被送到教坊司,接受训练,然后给政府官员和有钱人唱歌跳舞取乐,老了,就在这里干粗活养活自己……这样的姑娘,是不可能离开教坊司的。她们几乎都是皇帝下命令被禁闭在这里的,没有人可以违抗圣旨。”   “这不公平!”艾德里安十分的激动,也换回了法语:“你们的皇帝太可怕了!官员们犯罪,跟他们的家人有什么关系?怎么可以处罚这些无辜的人呢?而且是用这么卑鄙残酷的方式!曲姑娘才多大呢?最多二十岁吧,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她已经呆在那里好几年了,好几年前她多大?才十几岁啊?这样年纪的女孩子难道会犯什么足以让她一辈子没有自由的罪责么!”   许阳轻轻的摇头:“她的罪就是身为她父亲的女儿。艾德里安,你不懂,这就是大江,这就是中国,千百年来的规矩,一人犯错祸及全家……再过一百年,这个国家或许也依然是这个样子。君王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所有人都必须匍匐在他的脚下,而每一级的官员,又可以让他们的下一级匍匐在他们的脚下;而最底层的官员,又会沾沾自喜于可以让平民在他们脚下匍匐。这个国家的腐败程度,比你们法兰西曾经的情况更糟糕。艾德里安,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这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   “不!你这么说,这位曲姑娘不是自愿呆在那种地方,我就更想帮帮她了,一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你还能拐了她逃回法国么?”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你听不出我是在讽刺你么!”   叽里呱啦争执了一通,许阳才蓦地发现自己失态了。自己冲艾德里安乱发什么脾气?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教坊司里的女孩子有谁是因为自己犯了错才去了那种地方,这种惩罚真的能代表公理么?艾德里安不过是出于正义感而有了一些不满的言论,自己何尝不是心中不平才特意的跟艾德里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作为发泄么?   连艾德里安这样萍水相逢的人都有着这样的正义感,可自己却龟缩在家里对兰梦如姑侄的境遇不管不问,难道这些年在这个世界的生活真的磨平了自己的棱角了么?   要说许阳不关心兰梦如,那是不可能的,不冲当日他对兰梦如的爱恋,就单论他跟兰济和的关系,亲眼看到兰梦如落到这个地步他不管不问都是说不过去的!可是他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兰梦如,尽管他如今对兰梦如没有非分之想,可是毕竟有过那样的念头,所以总是觉得自己去见她本身就是对紫萱的背叛。可是兰梦如如今的境况他实在是一想起来就揪心。当初他不愿意为儿女私情去麻烦舅舅,可今日他都知道兰梦如的下落了,还不管不问太说不过去了,那毕竟是兰济和的女儿啊。他犹豫,只是不知道怎么跟舅舅开口。   经过艾德里安这么一刺激,许阳不再犹豫了,他终于决定告诉林如海这件事儿。许阳跑去林府把兰梦如的事情跟林如海说了,态度十分坦荡,说完了就直接问林如海有没有可能把兰梦如姑侄俩从教坊里面弄出来。   许阳一向言行端正,林如海隐约知道他过去对兰梦如的曾有的心思,可见许阳目光清澈,显然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自己的外甥也不是那种人,便也直接说了实话:“被充入教坊司的犯官家眷,要说完全弄不出来也是胡扯,一些权贵直接把人接到自己家金屋藏娇,打通关节给那个女孩子报个暴毙一类的说法,反正日后也不出来见人,没什么作难的。若你只是这个想法,我还真有办法给你把人弄出来。可你分明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她们堂堂正正的生活,对不对?可京城权贵谁不认识曲如梦,你要怎么安排她,难道一辈子不出门么?或者你把她们送到穷乡僻壤让她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没有人撑腰,又没个体面的身份,去个人生度不熟的地方,你让她们怎么生活!或者你可以安排人照顾,不让她们多出门,可那样又比在京里闷着强多少。”   许阳一时也呆了,他并未多想,只觉得这年头又没电脑联网,户籍什么的对平民或是低级官员来说很难办,可对于林如海这样的高官真的就是给当地父母官写封介绍信的事儿。只要给兰梦如弄个身份,她们不就可以重新开始了?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这年头没人撑腰的女孩子压根不可能独立生活的,尤其兰梦如姑侄这等容貌的女子,真让他想的那样在个偏僻的地方安顿下来,怕是住不了几天就的被当地的土豪什么抢走做小老婆了。   许阳神色沮丧,便想跟林如海告退回家,谁知道林如海又喊住了他:“与其闷在家里胡思乱想,你倒不如去劝劝那位兰姑娘,按你的说法,这姑娘的心思怕是不对头,看样子竟是只为了她侄女才勉强度日的,这样子下去早晚得出事儿。我们这阵子正搜集周海华的各种罪证,他执掌刑部多年,弄出了不少冤案,这会儿我们私下里一一的细查,你兰伯伯的案子是重中之重……若是顺利,不出两三个月,他就能翻案了,你去看看她吧,这么些年都熬下来了,可别最后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事儿。”   许阳又惊又喜,忙抬了眼看他舅舅,却不妨听他舅舅问他:“紫萱走了也一年多了,你娘的意思是让我在京里给你寻个好姑娘。今儿正好你提起兰姑娘了,看得出你对她挺上心的。若是你兰伯伯昭雪了,你准备怎么怎么对待这位兰姑娘?她两个哥哥是断不会允许自己妹妹为妾的,况且一旦翻案,她就是正经三品大员的女儿,冤案昭雪的话你兰伯伯搞不好还得有追封,他的女儿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可能给谁做二房。可若是真是明媒正娶这么个媳妇,你这辈子怕是在人前都抬不起头了。”   许阳呆了半晌,他压根就没想过跟兰梦如再有什么发展,只把她当做故人之女跟少年时期的朋友罢了。他呐呐道:“舅舅,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东西。我,我现在不想娶妻……想再缓一两年,让我缓一两年就成。过一两年,不管母亲跟舅舅给我安排谁家的姑娘,我都一定老老实实把她娶进门,安安生生的过日子。至于兰姑娘,祝少彦倒是很喜欢她,要是兰姑娘能嫁他其实也不错……只是”许阳顿了一下,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林如海并没有插嘴,只静静地等着他理清自己的思绪:“祝师兄怕是不会答应的。这世道,原本对女孩子就更苛责的。其实这样一想,若是过几年,我还没找到个合适的姑娘,兰姑娘那边也真的找不到什么好人家,让我娶她也未尝不可,不过这事儿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得看兰姑娘怎么想。我是无所谓的,她是个好姑娘,我要是能娶她也未尝不是我的福气。”   林如海一听这话就知道许阳是真的对兰梦如没什么心思了,他其实早知道外甥早就对她无意了,只是还是有些担心,这才多问了一句。问完了就后悔了,这不是往外甥心头上扎刀子么。结果许阳的回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还真敢去思考娶兰梦如的可行性,问题是出发点不对!许阳等于是在说:“我是对娶媳妇没什么兴趣了,所以谁都随便,了,如果能让兰梦如日后有个依靠,她乐意的话我娶她当然也是可以的了。”   林如海本来是担心许阳对兰梦如有什么念头,这并不独独为了许阳,也是为了兰梦如。兰梦如的父亲是个让人尊敬的好官,林如海不希望他的女儿在他平反后因为自己的外甥而再被人指指点点。兰梦如虽在京里有名,可若是以后能远远的嫁到个安静地方说不准也能重新过上安生日子,可是许阳不行啊,他名气太大了,这俩儿人凑到一起一定会成为挂在人们嘴边的话题!   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俩人在一起对谁都没好处,所以尽管知道外甥应该对兰梦如无意还是忍不住开口确认一下,结果问完了确定他没那个心思反而更闹心了!他这样子分明就是对娶妻没一点兴趣,这可怎么办?随便给他娶个媳妇他肯定能凑活过,可林如海怎么舍得?许太太怎么舍得?可上哪里找样样都比得上陈紫萱,能填补住他心中那块伤口的姑娘给他做续弦啊。兰梦如倒是才貌双全,问题是兰家的案子还没重审呢,就是翻案了谁知道到时候又是什么情形?明摆着他俩在一起过那一辈子都别想不被人谈论了!若许阳是真心喜欢兰梦如,那也就罢了,只要他跟媳妇能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想来自己姐姐还是肯让步的!可偏许阳这态度分明是谁都可以凑活过。那又何必非要找这个姑娘啊?人都是自私的,林如海心里的天平肯定是要向许阳倾斜的。于是问题又转回来了: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好姑娘。   许阳却不知道林如海因为他愁的胡子都要抓掉一大把了,他一得到兰济和可能翻案的消息就急匆匆的叫人备车,跑去了教坊司,大白天的教坊司外人并不多,他去了飞云楼报了名字,一会儿便有人来告诉他曲姑娘有请。   到了小厅坐下,片刻兰梦如便过来了。兰梦如一坐下便挥退了侍女,问许阳:“你怎么过来了?胳膊还伤着呢。”说罢又轻声道:“我是应该带了珠儿登门道谢的,可后来想想十分的不妥,只能作罢了。许——许太太身体还好吧?”   许阳道:“母亲身体很好……”他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干脆从兰太太的后事说起:“兰夫人的尸首被我妈让人领了出来,在扬州城外买了一块地,葬下了。那地方虽然不算宽敞,可风水还算不错,临来京城的时候我还去给她老人家上过香。”   许阳的话还没说法,兰梦如已经满脸都是泪了:“谢谢许太太,也谢谢你。我这个不孝女还没有给我娘坟前上过一炷香呢!”   许阳想要劝她,却又不知道从何劝起,可有些事情必须跟她说清楚:“我问了我舅舅,兰大人的尸骨是被兰大人的同年封大人赎走了,葬在了城外……等兰大人的冤屈昭雪了,就可以把两位老人家迁到一起了。”   兰梦如喃喃道:“昭雪?昭雪?还有那么一天么?我这么苟且偷生的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耳听到我爹昭雪的消息。我等了四年了,整整四年了,到底还要等多久?到底还要等多久?”她声音很低,语气十分的绝望。   “不会很久了!你再忍忍,我舅舅跟我说了他们正在查,估计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儿,你万万再忍一阵子,还是那句话,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等兰伯伯的案子重审了,你的哥哥们就能回京了,你也就熬出头了。”果然这话说出来兰梦如脸上绝望的神色退去了不少,只是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兰梦如在教坊司呆了四年,早不是哭起来难以自已的娇小姐了,她略略放纵自己哭了一小会儿,不等许阳再劝她便收住了眼泪,让许阳略等她一刻,便走到里间去了,片刻重新回来,脸上早没了泪痕,还上了薄薄的粉遮住了哭红的眼眶,只眼里的红血丝还能透露出她才哭过的事实。   此时已是傍晚,外面脚步声渐多,外面传来女子的说笑声,却是几个小婢在点廊边的灯笼。兰梦如轻轻对许阳说:“这里人马上就多了,还是赶紧回去吧!这儿人多,晚上尤其乱,你胳膊还没好,别给碰到。”   说完又轻轻说:“你放心,我还等着我爹昭雪的那一天呢,必不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儿的。你以后,别过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许阳心里一酸,他知道兰梦如其实是不想让他看到她在人前弹琴卖笑的模样,还是轻轻点头:“好,我以后没什么事儿就不过来了。” 第十五章   许阳自那次见了兰梦如告诉她她父亲的案子昭雪有望之后,就再没去过教坊司,每日里老老实实在家读书练字画画,哪里都不去。倒是林黛玉整日东跑西跑的十分忙碌:自那天给小辈们分了遗产之后,史太君便陷入了时睡时醒的昏迷当中,太医说如今她只是熬日子罢了,运气好的话能拖几个月,一个不小心几天就没了也是有可能的。黛玉伤心的要命,每天都要去看望外祖母,鸳鸯更是索性又住回了贾家,日日夜夜的陪在老太太身边不肯离开。   这日黛玉正陪在外祖母处轻声跟老太太说话,没一会儿老人家便沉沉睡去,忽听后面传来女孩子的哭声,还不止一个人的,她心中纳罕却也不愿乱走乱问,一会儿哭声渐渐停了,她听门帘子响,原来是琥珀端了药进来。琥珀眼圈是红的,进屋见老太太睡着,便把药放到桌上晾着,黛玉忙拽了拽她的袖子两人一起走到外间。   黛玉便问后头出了什么事儿,怎么有那么多哭声,琥珀叹道:“是宝二爷那里的丫头们在哭。前些日子太太跟二太太召集了家里下人,说为老太太祈福,要把家里下人散出去一些。原本大家伙儿以为不过是随便散几个人做做样子,谁知道接连放出去几家,连林之孝一家都被放了去。凡放出去的皆免了身价银子,还另有安家银子赏赐。可就是这样,又有几个人乐意走呢?镇日的都有人到二太太那里又是哭又是求的,只是这回二太太铁了心,一个都不肯通融。宝二爷那里也放人了,茜雪跟小红当天就走了,茜雪的爹妈早想给她赎身了,小红的爹娘也放了出去,她俩放出去也算有个依靠。前几天又开口定下了晴雯跟麝月蕙香也要放出去,今天是这几个人走的日子,这会儿就是她们几个在哭呢。”   黛玉很是惊讶:“她们都是宝二哥得用的,他怎么舍得!”   正好鸳鸯从里间走出来,听了这话叹道:“别说这几个,宝二爷还问过袭人想不想走呢!袭人不肯这才作罢。昨儿她跟我大哭了一场,说宝二爷把每个人的后路都想到了,那几个有家的也就罢了,每人都赠了嫁妆银子,家里也有安排,磨叽了几句也就肯了。只晴雯最不想走,她只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真出去了哪里靠得住?谁知昨儿跟着宝二爷出去了一趟回来就乖乖收拾铺盖行礼了。原来宝二爷不声不响的在绮香斋给她找了个活儿,带晴雯去显了下手艺,那家老板当场就拍板定下每月四两的银子,还只白天做活儿,一季两套衣服的料子,又带晴雯去她哥嫂处商议了让晴雯在他们处落脚,每月给哥嫂一两茶饭钱。她哥嫂原本还支支吾吾的罗嗦,后来一听每月有一两银子忙不迭的当场就要去搬家具腾地方给晴雯收拾房子。晴雯是个憋不住话的,回来就跟另外几个人说了。”   黛玉听到这里反倒松了口气:“这倒也好,晴雯有着落了想来别人的去处也差不了。宝哥哥是个妥当的,必然不会让姐姐们没个着落。”   这时候被黛玉夸赞妥当的宝玉却正跪在王夫人的面前,一边脸上留着清晰的掌印,他抿着嘴唇直直的跪着,却死活不肯低头。   王夫人浑身都在颤抖:“孽障,孽障!!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就敢自己拿主意了!!”   宝玉叹道:“我若是再不拿主意,母亲明儿去见姐姐,是不是就要求她下旨赐婚给宝姐姐与我了?”   王夫人流下泪来:“那又怎么样?你宝姐姐什么地方配不上你了?她只比你二姐姐小一岁,你二姐姐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她却等你等成了十九岁的老姑娘,这会儿好容易老太太亲口应承了让你宝姐姐进门,哪怕她老人家不在了也要在热孝里让你成了亲,我寻思着毕竟老太太病着,这节骨眼定亲不好听,让你姐姐下旨咱家面子上不也好看些?你却忽然闹这么一出,你这是往死里逼她啊!”   宝玉苦笑:“我若是不拦下母亲,才是要往死里逼她呢……一旦大姐姐下旨,宝姐姐就是想嫁别人也嫁不成了。”   王夫人哭道:“你这孽障又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你宝姐姐怎么会想嫁别人!”   宝玉苦笑:“可她也未必想嫁我吧。咱们家有什么好呢?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里里外外全是麻烦事儿,更别说……母亲您怕是不知道吧:姐姐前阵子受了伤,昏迷了好些天,如今虽醒了过来却被被圣上禁足了,最得宠的周淑妃吴贵妃都把姐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姐姐都多大了,儿子都没生一个,您觉得,她还能再风光起来么?”   王夫人早就呆了,一把抓住宝玉的肩膀:“你说什么呢?你,你哪里的来的消息,你姐姐出了什么事儿,你跟我说清楚,说清楚!”   宝玉闭了眼睛,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母亲每个月去见姐姐,可注意她是胖了还是瘦了?笑容多了还是少了?”   王夫人颓然坐倒,拼命的回忆这几次去见女儿的情形,却惊恐的发现自己死活想不起女儿的模样,似乎每一次都只是跪拜,赐坐,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之后便告退了。她只记得女儿脸上的妆似乎越来越厚,笑容,她有多久没见过女儿笑了?王夫人喃喃说道:“你姐姐她过的不好,过得不好是不是?可她为什么不跟我说,不跟我说呢?”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宝玉轻轻的说:“姐姐进宫的那年,我多大呢?四岁还是五岁?我记得那几天她总是背着人哭,哭着跟我说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让我好好读书听老爷太太的话。我记得她跟我说她不想去,可是大家伙儿都希望她去,她只能去……那会儿我还小,什么也不懂。”宝玉似乎在对王夫人说话,却更像自言自语:“姐姐也是觉得我不懂这些话,所以才对我说的吧?我那会儿确实不懂,我要是懂了,我一定过来求老爷太太想想办法,别让姐姐去那样的地方。大姐姐其实只想跟二姐姐那样,正正经经的嫁人过日子吧。”   宝玉站起身来轻轻为自己已经哭的喘不上气的母亲拍着后背,可是嘴里的话却没有停下:“我如今认识的人很是不少,知道的事儿怕是比老爷太太还要多。姐姐的情况很是不好,过去就算皇帝不靠谱,起码还有皇后对她不错,可是如今周淑妃一手遮天,皇后连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姐姐?姐姐的名声倒是比另外几位皇妃好得多,她不曾为家人求过官要过爵,更不曾让圣上为她大兴土木穷奢极欲的掏空国库。可这有什么用呢?并不是懂事理便能招圣上喜欢的。前日圣上赐给姐姐从南方快马送来的新鲜果子,姐姐就说了一句‘太过劳民伤财了’就被圣上掷了铜壶砸在头上,当场就晕了过去,躺在床上一晚上没人管,还是一向跟姐姐交好的闵昭仪仗着胆子告诉了皇后这件事儿,皇后赶紧叫了御医给姐姐看的伤,姐姐才算是捡了一条命了。可是没几天闵昭仪就被周淑妃找了茬儿活活被打死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后宫前朝都传遍了,姐姐倒是落个好名声,可那又有什么用?她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母亲,皇帝已经疯了,他只听得进谄媚之言,却听不进半点忠言劝阻,他喜欢的都是那些对他百依百顺,陪着他花天酒地穷奢极欲甚至给他出主意想办法怎么混账怎么干的女人。姐姐不想进被写进‘佞妃传’的话,那就只能失宠了。”   王夫人早就呆了,两眼发直愣了半晌,嘴里呢喃了一句:“我的大姐儿,是娘害了你!”说罢向后直直的仰倒。   宝玉也没想到母亲能被刺激成这样子,一时间也是大惊,忙要喊人叫大夫,可王夫人却忽然伸手死死拉了宝玉道:“宝玉,宝玉,你别走,跟我说完,吧你要说的话全说完!你一定还有事儿没说呢!”   宝玉泪流满面,咬牙说道:“母亲,今上最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这几个月弹劾咱们家的折子就没有断过,全靠姐姐的枕头风才压下来,如今姐姐出了这事儿,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护得住咱们家?大厦将倾,这时候我怎么能同意娶宝姐姐进门,这不是害她么!”   王夫人浑身颤抖,脸色铁青,正这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丫头急促的禀告声:“太太,姨太太跟宝姑娘过来了。”   正说着之间薛姨妈一脸怒色的走了进来,似乎准备发火儿的模样,后面的宝钗一脸焦急,扯了她妈妈的袖子像是想说什么。   薛姨妈只看到王夫人躺在床上,也没注意她的情况,只看到宝玉就气不打一处来:“姐姐哄得我好苦!”   王夫人艰难的支起身子,她一早听儿子说他忽悠了一个朋友请了媒人去薛家提亲就知道妹妹一定会来的,这会儿她心乱如麻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倒是宝玉直直站起,端端正正的向薛姨妈行了个礼,道:“姨妈别怪太太,她也才知道的,这事儿是我干的,您看她这样子,就是被我气的。”   薛姨妈被宝玉这句话说的愣在当场,好半天缓过劲儿来,伸了手指着他连说了几个:“你你你……”   宝玉这会儿到冷静了下来,认认真真给薛姨妈行了礼,道:“吴举人的家境非常不错,虽然他做过四品官的祖父已经去世了,可毕竟也算个正经的官宦子弟了,平日里来往的也都是体面人家,他家里在京里有四五个铺面,全都赁出去收租,再加上乡下还有几百亩的地,虽然比不上姨妈家里阔绰,可是也算是不错的人家了。最重要的是今年他虽然落榜了,可是却因成绩不差,被选入了国子监,进国子监的落榜举人,十有八九下一科都是能考中的。而且他本人真的是十分正派,我听说他因为父亲病重,十分着急想娶一个知书达理的淑女来让父亲安心,却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觉得他的人品足以匹配宝姐姐,正好姨妈家里现在这情况,宝姐姐也确实应该赶紧嫁出去才得清净,这才向他介绍了宝姐姐。虽冲喜这说法面子上不好看,可是若是这会儿宝姐姐能成全他的一片孝心,就冲这事儿这辈子他都要敬着宝姐姐。日后吴举人想起宝姐姐嫁的匆忙委屈,也要对姐姐多几分体贴。”   宝钗听完宝玉的话心中十分的酸涩,他说的非常在理,为自己也是想的十分周全了,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不平。他为自己处处都想的周到,却就是不肯娶她,自己就这么让他看不上么?哪个女孩子没有自尊心呢,再大度平和的人,也是有脾气的。   此时薛姨妈已经被气得浑身颤抖:“说了半天你倒是为我们好了?”她扭过头对王夫人说:“姐姐养的好儿子!我家是高攀不起你们,可我女儿的婚事也不劳你们费心,宝钗,咱们回家!”   王夫人早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心乱如麻,一时间张口结舌,眼泪刷刷的往下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宝玉也十分难过,这世界上要说他曾对哪个姑娘有过不一般的念头,那除了很久以前对黛玉朦胧的感情,就只有面前的宝钗了,黛玉是他幼时的梦想,可望而不可及;而宝钗,明明近在眼前,他却是要亲手推开的。   “我姐姐被圣上禁足了”简单的一句话,正扯着宝钗往外走的薛姨妈与宝钗全都呆立当场。   宝玉抬起头看看宝钗,曾几何时,他觉得今生娶不到林妹妹,能与宝姐姐琴瑟和鸣的过一辈子也应该是十分幸福的生活。可如今,他知道,即使是退而求其次的想法,也只会是镜花水月的暂时幸福罢了。覆巢之下无完卵,绝不能把宝钗也拖到自家的泥潭里。“其实前阵子就有人弹劾我家跟舅舅家,我姐姐这一出事儿,贾王两家怕是安生不了几日了。趁现在我家还好好的,舅舅家也没什么事儿,宝姐姐赶紧嫁出去吧!若是再等下去,纵使还能找到不在意这些的人家,可是那时候宝姐姐年纪大了,怕是再找不到像吴举人这样方方面面都合意的了。”   纵是有千般的怨万般的恨,只这么一句,薛家母女的怨怒全都散尽了,薛姨妈被惊得魂飞魄散,忙快走几步到了王夫人身边,看王夫人一脸灰败,知道外甥说的是实话,一时间又是伤心又是害怕:“姐姐,姐姐,这是真的么?情形竟然这么坏了?”   王夫人喃喃道:“我也是才知道的,宝玉才刚刚告诉我。”姐妹两个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几句,王夫人想到前途未卜的女儿,薛姨妈想起自己儿子娶的闹心媳妇还有女儿的前途,再想想几家人将要面对的艰难局面,姐妹两个抱头痛哭。   宝钗抬眼看宝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大半个头了,昔日色如春花面似满月的少年,早已褪去的昔日的青涩,脸上早就失去了昔日的圆润与快乐,变得瘦削而忧郁。他此时也静静的看着她,半晌才轻轻的说:“吴举人是个君子,他一定会对宝姐姐好的。宝姐姐,你就,应下了吧!”   宝钗只觉得眼中酸涩,半晌才轻轻的问了一句:“你觉得我嫁他最合适么?”   宝玉艰难的点点头,眼中已经有了泪光:“是,我看遍了身边认识的人,就属他能配得上宝姐姐了。”   宝钗点点头:“好,我信你,这门婚事,我答应了。”   两人两两相望,对方虽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宝钗认认真真的打量着宝玉,似乎要把他刻在心里,从她十五岁起,就认为自己一定会成为他的妻子,可是却总搞不懂他心里是怎么想她的。可是如今,他亲手把她推了出去,可她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肯定,他心里是真的有她的,就像她心里有他一样,可是已经太晚了。   回过头,看看自己正在抹眼泪的母亲,宝钗无比清楚的明白这一点,她必须走宝玉为她安排好的这条路,即使只为了她的母亲她也只能这么做。重新扭头看宝玉,他眼中的泪光已经消失,静静的站在身后看着屋中的几个人,安静的仿佛脱离于尘世之外。   贾家的放人风波持续了大半个月,十月中的时候府里的下人散去了大半,而史太君也进入了弥留之际。   这一天清早,黛玉才起来便听人说下雪了,穿了衣服到门口一看,果然白茫茫的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显然是下了一夜。正看着雪发呆,却听见院门被人拍的山响,小丫头赶紧去开门,孟姨娘身边的丫头匆匆走了进来跪倒在地:“姑娘,荣国府里传来了信,贾老太君昨晚上去了。” 第十六章   史老太君的死并不出乎大家的意料,毕竟她已经缠绵病榻好几个月了,可是随后传来的另一个噩耗却让贾家人全都惊呆了。   白莲教造反了:川,楚两地的教众一月内占领了十几座城,消息传来,朝野震动。而对于贾家来说,却不止是震动这么简单,江陵被攻陷了,地方上的战报写的很清楚,白莲教两万教徒围住江陵,县令贾琏率众抵抗,坚守三日后攻入城池,江陵县令,县丞,主簿并差役二十余人全部殉国。   白莲教并非从江陵而起,他们造反追究不到贾琏头上,他死的也算壮烈,两湖都督明盛的战报在这一块儿写得清楚的很,贾家虽然眼见就要倒台,可这会儿谁傻了才往这么个死人头上泼脏水呢!这边贾家才得了消息哭天抹泪,那边对贾琏的追封与对王熙凤的封赏也下来了,因他原本就是贾赦要袭爵的嫡子,所以跨了几级直接追封了正四品上骑都尉,而王熙凤也由七品的淑人一下子跳到了四品的恭人,连他才五岁的长子贾芫也封了正六品的云骑尉。可这会儿一向爱慕权财虚名的王熙凤却压根儿对些封赏没半点的兴趣,她哭的死去活来,先是骂贾琏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抛下她孤儿寡母就这么去了,再后来就变成了骂自己:“我早该知道的,他是故意赶我回来的,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这个挨千刀的,他做的什么孽啊,结发的夫妻,便是死也该死到一处去啊!”她一向性子暴,正哭着脾气上来竟真的冲着柱子就撞过去了,幸而她早就哭得没了力气,险险被人拉住,只把头撞出个大包,却也给一口气噎住晕了过去。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阳正在教黛玉小篆的笔法,两人呆了半晌,黛玉的眼泪先下来了。贾琏夫妻对她都不错,就是外放为官的这几年,逢年过节也少不了捎给她精心准备的礼物,虽其中不乏市侩的想法,但他们对她比迎春还要好些却是事实。许阳也不好受,他虽然不知道原着贾琏最终的结局,但是总归不该是这样白白丢了性命。而对于王熙凤来说,她或许逃离了被丈夫厌弃一个人孤零零死去的结局,能与丈夫恩恩爱爱,女儿成双,如今明知丈夫是为自己跟孩子而死,她心里该有多伤心!   是的,贾琏确实可以说是为了妻儿而死的,就在白莲教起事之前,贾琏给林如海来了信,信里说到川楚二地形势不好,求林如海若是他有什么不测的话帮他在朝堂上说几句话,别让他到死都落个骂名,好歹有个为国捐躯的名声在,老婆孩子日后也有个盼头。贾琏从来就不是个为国为民视死如归的主儿,若不是贾家现在的情况,他大可以见势不妙提前就辞官回家,他不肯回,显然是知道回京也不会有个好结果,不如放手一搏,运气好了自己能逃过一劫与妻儿团聚,真丢了命,好歹能把老婆孩子从家里那个泥潭里摘出来。   贾琏的判断没有错,去年上任的两湖都督是从金陵平调过来的林如海的好友明盛,果然明盛大力的替他说了好话,又有林如海王子腾端坐朝中,他的妻儿果然都有了封赏,而就在这些封赏下来不过四五天,宫里便传来消息,贤德妃贾元春,薨了。次日,东城兵马司围了荣宁二府,贾家遭到的弹劾终于有了下文,皇帝下令彻查,命人把贾赦贾政锁拿了去。宁国府那边的情况更糟糕,直接就被抄了家。   因为已经快过年了,案子判的极快,贾珍坏事做尽,本人被判了斩监侯,家产全部罚没,家眷下人充为官奴,择日发卖。贾赦因手上有几条人命,夺爵,仗八十,罚没家产,流放伊犁。贾政纵奴行凶是一罪,私藏甄家财物又是一罪,倒没有什么太大的罪,又查清楚大多是受下人蒙蔽所致,因他年老,又是贤德妃的父亲,便只免了官。判决书下来的次日贾政就被放回了家。   因丈夫犯罪,邢王二位夫人的诰命自然也全都被免了。而贾琏为国捐躯,王熙凤的诰命倒是保住了。当日宁国府被抄时惜春并不在宁国府,而是恰好在林府做客,听闻家里出了事儿,便求林如海帮她弄张度牒,为她在个名声好的寺里寻个去处。黛玉与孟姨娘苦苦相劝,说总能让她父亲帮忙说句话,别人救不了,可单单把她过继到贾政名下免去被打进奴籍的命运总是成的,毕竟她不过是个没成年的女孩子,谁又会因为这点事儿跟林如海较真儿呢?   谁知惜春早就拿定了主意,说自己早就受够了这腌臜尘世,若不是顾念老祖宗疼她,她一早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了!林如海早知道她的性格,也不勉强,果然替她弄到了度牒,等有人查到宁府少了一位姑娘的时候,她早在京郊一座颇有清名的念慈庵里正式落发了,有正式的度牒就算国家承认的出家人了,也就不再追究了。临行前惜春把史太君给她的三百两金子都拿了出来交给林如海,求他在宁国府的人被发卖时把她嫂子侄儿侄媳妇等人赎出来,花不完的话就把剩下的与他们做安家费。   荣国府那边虽听起来比宁国府的情况好得多,可坏就坏在贾赦贾政没分家啊!罚没贾赦的家产就等于把整个荣国府都罚没了!幸好王熙凤的诰命还在,可以保住自己的嫁妆用来养育孩子。爱面子的贾政当日给儿媳妇请了个节妇的表彰,这会儿也派上了用场,因李纨是受过朝廷表彰的节妇,便也保住了嫁妆。王子腾此时也被参下了狱,史鼎候半年前就因为办差不利被抹了差事哪里还有什么影响力?幸而贾家还有最后一个牛掰的姻亲林如海杵在朝上,故而办差的人也算宽和,足足给了贾家人半个月的宽限时间。   王熙凤在京城里有座嫁妆宅子,就先派了人去收拾那个宅子,准备到时候直接带着孩子下人搬进去,当然,邢夫人她也得带走。而李家比不得王家,李纨的嫁妆实在不算多,就那么一两万的财物,并没有什么嫁妆宅子,王熙凤本来想带了二房的人一并挤到自己家。贾政王夫人二人很是过意不去,毕竟那宅子并不宽敞,住王熙凤娘几个还好说,再加上他们一大家子那可太局促了。正商议着如何是好,才进屋的宝玉却拿了个大信封递给了贾政,打开一看却是一份买卖契约,另有已经办好了的加了官府大印的房产契书,契约的买家是宝玉卖家却是林如海,买下的是所宅子,过户的一应手续都办好了,一家人随时可以搬进去。   原来林如海知道了二舅兄一家无处落脚的事儿,便把宝玉叫去让他在一份儿写好的契书上签名盖手印,宝玉怎么肯答应?林如海却道:“这是你姑姑昔日的嫁妆,她灵下有知也会赞同我这么做的。这宅子并不算大,可你们一家子住倒也勉强够了,就这么点心意而已,难道你要让我看着你们你家子流落街头么?”   大房那边有房子了,林如海就让宝玉给捎去了二百亩的地契,让王熙凤抽空去正式办一下过户的手续,这田地也是当日贾敏的陪嫁,林如海办事很是妥当,接济两个舅兄家用的都是妻子的嫁妆,让两家人没法拒绝,收下也不会太过尴尬。   一群人看了这些东西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王夫人绷不住先哭了,她才死了女儿,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到这个时候,别的亲戚躲都来不及,姑老爷却还能雪中送炭……”她这一哭王熙凤也哭了,王熙凤也想起了自己的娘家,她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亲哥哥王仁却连打发个人过来看一眼这样的面子活儿都不做!王子腾虽然下了狱,可王家可没有被抄啊!偷偷来贾家报信的王熙凤母亲身边的婆子哭道:刚出事儿那会儿太太打发柳叶儿过来看姑太太跟大姑娘,还没出门就给大爷拦下了,直说家里这个地步哪里还顾得了外人,没的被白白牵累!外人,她是同父同母的亲妹妹,而王夫人当年对王仁何等疼爱,这会子才一遭难就都成了外人!王熙凤越想越伤心,拿着那地契也嚎啕起来。   因宝玉早对家里遭难有心理准备,未雨绸缪便把他屋里的金银细软零零碎碎的偷偷带了一些放到了到他在林家的住处,这事儿只有袭人知道,连王夫人都没告诉。这会儿为了让父母宽心也就不再隐瞒,又安慰他们:“老爷太太真不用担心以后的日子,有我呢!”这些年对宝玉越发慈爱的贾政一听就哭了:“我活了五十多岁,没给儿子留下什么东西,倒让儿子为我操心。”王夫人更难过,她丈夫的罪责却有大一半儿是她的陪房给牵连的,她自己也没少瞎掺和,如今害了丈夫,也拖累了儿子,后悔的恨不得一头撞死,这会儿只顾着流泪什么都说不出来。宝玉这次却没哭,过去的几年他总觉得又把利剑悬在头上,这会儿剑掉下来,虽受了伤,可心里却踏实了。他见父亲哭母亲也跟着掉泪,自然要劝他们:“可别哭了,不是有那句话么?养儿防老积谷防饥,父亲母亲年纪都大了,正该我孝顺的时候,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比什么都好。”   这年月奴婢是属于家产的,既然家产要充公,便有办差的人到官府拿了名册挨个清点贾府在册的奴仆以充作官奴。而前阵子贾家才放出去过一大批奴才,剩下的还不到一百人,而这年月好多家庭并不会把所有奴役的名录都上报,王熙凤,李纨的陪房是属于她们的嫁妆,也不可能被充公,故而此时在册的需要充公的不过三十多人。这些人哭天抹泪,其他人兔死狐悲,也难过的要命。   赵姨娘披头散发的搂着贾环不肯走,她跟周姨娘都是正经上了册子的贾家奴才,是肯定要被充公的。可她再讨嫌也给贾政生过两个孩子,贾政自不用说,在一旁老泪纵横;兔死狐悲,连一向讨厌赵姨娘的王夫人都撑不住大哭起来。宝玉的丫头前阵子放走了大半,只剩下秋纹芳官与袭人,袭人原本就是贾府前些年私下买的并没有上报,秋纹却是在册的家生子,芳官是乐籍,同样是哭的一塌糊涂,最终还是全都给带走了。   芳官与秋纹被带走后,宝玉又一次提出让袭人离开,她是贾府私下买的丫头,并没有正式到官府转入奴籍,是私奴,把身契烧了,回到父母身边就能堂堂正正的做回平民。宝玉说的很实在:贾家如今这个样子,袭人跟着她还不如回自己家呢!花自芳这些年颇攒了些家当,又十分的疼爱妹妹,必然不会亏待她的,况且袭人前阵子听了宝玉的话把自己攒下的财物也偷偷运回了娘家,宝玉当时还额外让她带了一百两带回去,袭人容貌不差,又见过些世面,作为正经的平民而不是脱了籍的贱民,还是能嫁个不错的人家的。   袭人本就是个死心眼的,怎么可能答应?眼见身契被宝玉烧了却还是哭着不走,直说她既然跟了宝玉,哪里有不从一而终的理儿,她生是宝玉的人死是宝玉的鬼,宝玉若非要赶她走,她就一头撞死。王夫人感动的搂着袭人大哭:“我的儿,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宝玉这个没良心的,你就当他是在放屁!”宝玉只得不再提这个茬儿。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两房人并不敢拖到最后,收拾了八九天便开始搬家了。荣国府门口是有人对着单子查的,只允许王熙凤李纨二人带出去自己的嫁妆,其实这年月的大户嫁女嫁妆听起来多,可是大头却是衣裳布料这些消耗品,王熙凤李纨嫁进来这些年,这些东西怎么可能不减少?有林如海的面子,办差的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们带人拿走了足额的东西,出府那天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挨个搜身。   王熙凤向来是个泼辣的,前阵子虽因为丈夫的死闹得死去活来。可接连遭难,她反倒镇定了。自己丈夫豁出命来就是为了保住自己跟孩子,她要是不振作,丈夫就白死了。当日若是贾琏贪生怕死辞了官,她怎么可能得了诰命保住财产?她父亲还在牢里,哥哥又是个冷心冷肺的,这会儿怕是他们夫妻怕是只能带了孩子低声下气的投亲靠友了!虽心中也想过:就是那样,只要他活着,一家团圆就好啊!可这样的念头只是一晃而过,过去的事情是没办法改变的,自己必须好好的把孩子们养大,这才对得起丈夫对自己的情谊。   王熙凤这些年跟着丈夫外放,早不像过去那样只盯着家里那点事情,待人宽和了许多,对邢夫人也比过去上心。家里没有成年男人,只能娘儿几个相依为命,原先有多大的矛盾这会儿也放开了。只是邢夫人本就不是个能干的,故而大事小事也只有平儿能搭把手。巧的很,林如海送给贾宝玉的房子与她们的住处竟只隔了两户人家,故而外头的事情宝玉跟贾兰倒是能帮点忙。   林如海送给贾家的宅子并不算大,普通的三进的院儿,跟当日在扬州给迎春买的陪嫁宅子差不多大。京里的地价贵,就这么个院子当时也花了七千两,如今怕是一万两也买不下了。   宝玉安排父母在相对宽敞些的正院儿儿住下,后院儿则给了李纨贾兰那娘儿俩,自己带了贾环在最局促的那个小院儿住了。李纨过惯了清淡日子,倒一点不觉得委屈,她是容易知足的,本以为要投靠王熙凤呢!谁知道这时候居然仍有亲戚能拉把手。院子虽小,可她过去在贾府住的地方也不算大,这会儿下人又少,住起来并不局促,她过惯了朴素日子,并不以为苦。   贾兰初时还有些委屈,毕竟他才十三岁。可跑去自己小叔的院子一看,便再没有什么怨言。乖乖的去给祖父祖母问安,显得十分的乖巧懂事。   倒是贾政跟王夫人更难过一些,倒不是他们越老越不懂事,而是毕竟他们刚刚失去了女儿,又觉得是自己的行为拖累了孩子,心里很是过不去,贾政的头发不过半月便白了大半,王夫人干脆直接就病倒了,请了大夫,吃了两天的药也不见好。宝玉的嘴都急的起了泡,正好探春来看望爹妈,她脑子转得快,一下子想出关键:“咱们家用惯了好大夫好药,这药铺子里的药哪里比得上过去用的,能好使才怪!”宝玉如梦方醒,赶紧跑去林家求助。   林如海在贾家人搬出去之后并没有上门探望过。大房里全是女眷,二房那里他真的上门让二舅兄怎么面对他?故而只叮嘱了黛玉有空去两个地方看看。黛玉原本想等舅舅家安顿好了再上门,谁知道没等上门就听说了舅母病重的消息,看宝玉一脸的憔悴,哪里还顾得多问,忙让人去请大夫,自己备车去看二舅母。   黛玉请了靠谱的好大夫给舅母仔细看了,那大夫也很无奈,王夫人这是心病,本来身体就病歪歪的,又想不开,吃不好睡不着的怎么能好呢?   这时薛姨妈也带了宝钗过来探望王夫人,母女俩也都憔悴的不成样子,宝钗那边才出阁,薛蟠便又闹出人命,这次是在天子脚下犯事,贾王两家亲戚都出了事儿自身难保,他的罪证又十分确凿,又逢年关,判的极快,没等他母亲去奔走就判了斩监侯,薛姨妈一得到消息就撅了过去。偏薛蟠的媳妇这会儿又闹了起来,薛蟠还没死就说绝对不要给他守着,要回娘家。薛姨妈气了个倒仰,幸好宝钗是个有主意的,赶回娘家劝她妈妈道:“她原本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若真守在您身边,早晚把您气坏,让她走吧!”   鸡飞狗跳的请人做见证,又到官府备了案,薛姨妈算是甩脱了夏金桂这个瘟神,谁知一转眼香菱却不行了。她自从夏金桂进门过的便是挨打受骂的日子,大上个月被薛蟠挥门栓打晕过去之后,就再也起不来床了,家里鸡飞狗跳的谁记得给她请大夫?这会子看她病的不行了才慌忙请了大夫,却发现她早有了五六个月身孕,只是瘦的要命又躺在床上竟没人看出来,香菱自己个儿又惧怕夏金桂也不敢说,薛姨妈又惊又喜,儿子竟然留下了后代,这真是个好消息,哪怕是个闺女,也总比什么都没留下强啊?   可这世间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香菱这半年哪里过过几天好日子?薛姨妈虽可怜她被薛蟠打的厉害也只是嘴上说说儿子,说不动也就算了,其他人又哪里管得了?怀孕的女人本该被百般呵护,可香菱的精神上肉体上都饱受折磨,大夫看了连连叹息:“她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了,但凡早上哪怕十天八天,我都敢试上一试。拖到现在,她虚弱成这样哪里还敢用什么药,只能慢慢养着,听天由命吧!”   果然七八天后香菱便早产了,生下个是个成了型的男胎,那孩子的时候还轻轻的哭了两声,之后便断了气,香菱早就被耗尽了气血,见儿子死了,万念俱灰紧接着便去了。剩薛姨妈悔的肠子都青了,但凡她当日能对香菱多一份恻隐之心而不是只顾着自己清净对她的境况置之不理,事情就不会弄到这般地步。如今儿子马上就要死了,好好的孙子也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白白的没了,痛苦的无以复加。   两个老姐妹一个死了女儿且家里遭遇横祸落魄至此,一个儿子明摆着儿子很快就没命了又失去个孙子,各有各的苦,一时间抱头痛哭。这边薛姨妈才回去,许太太又闻讯赶来,听说了薛姨妈的事情,便劝王夫人:“看看薛太太,再看看我,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家穷了怕什么?你丈夫活着,有儿子有女儿,有儿媳妇有孙子,这些孩子们哪个不懂事哪个不孝顺,你就是不爱惜自己,也要为孩子们想想,宝玉都几天没合眼了?三丫头才怀上,兰儿才几岁,你就忍心把他们累坏了?宝玉他父亲也是快六十的人了,你走了,你让他一个人可怎么活!”   许太太一辈子命运坎坷,说起命苦,谁能苦的过她?这话确实只许太太说得!王夫人原本就是最疼孩子的,这会儿看宝玉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探春怀了三个月的身子却比在家当姑娘的时候还瘦,贾兰也因为跑前跑后晒的黑乎乎的,连李纨都一脸憔悴,顿时内疚的无以复加,搂着几个孩子嚎啕大哭起来,这么痛快的哭一场,反倒顺了气,病也就渐渐好了。   王夫人的嫁妆物品虽没有被特别允许带走,在城里的铺子也因为负责经营的下人作恶在抄家前就给冲了公,可是陪嫁的田地却并不在官府备案的贾家财产里,王夫人出府时就把地契揣出来了,这会儿病好了想起这事儿,托林如海派人去偷偷查了一查竟没有被罚没,算一算居然每年还能有二三百两的收入,这点银子对于过去的贾家来说真不算什么,可现在这情况是相当可观的一笔财富了,这真是意外之喜。王夫人觉得自己对家里有了贡献不是白白拖累孩子了,心情越发开朗了一些,到小年儿前两天已经有精神跟李纨合计年货单子了。   许阳也去宝玉家探望了两次,第二次去的时候正巧碰上贾兰在宝玉的书房里写字,贾兰从小在家学读书,这会儿家学没了,一时半会儿还没联系到别的学校,只得先跟了他二叔读书,幸好宝玉的学问很扎实,辅导个小贾兰还是不成问题的。贾兰写字写的很是认真,许阳进了屋好阵子他都没发现,写完了最后一张拿起来看看,十分兴奋的跟宝玉说:“二叔,我把这本今年新进士的诗集抄完了,您看看我的字还成么?装订好能卖五百文么?”说完才发现许阳来了,脸腾就红了,呐呐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许阳装作没有意识到他的尴尬,拿起桌上的字细细看了:“兰儿的字写得不错,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得了。这样子很好,又能多练字还能补贴家用。”说到这里许阳笑道:“你二姑姑出嫁那年,你二叔那年去扬州送嫁,家里给带的银子自己舍不得花,全给你二姑添了妆。没办法便也抄书去卖,结果傻呵呵的抄了几本三字经千字文,拿到书店才发现人家这些蒙童的书籍因看的人多,早有书商大批印制了,便宜得很,一本二百文堆了几柜子,他用的纸墨钱一本就三四百文了……”贾兰一听就给逗乐了,才咧开嘴又发现似乎对自己二叔不敬,忙生生憋了回去。   宝玉跺脚道:“阳哥哥你怎么又提这丢人事儿?因为这个林妹妹笑话了我一两年了,好容易她忘了,你又拿出来提!”   许阳笑道:“干嘛不许提?现在想起来也不全是丢人的,二妹妹当日可感动死了。男子汉大丈夫,想要赚钱养家本就是理直气壮的事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能养家的男人那才是没出息的呢!我到现在不也经常写字画画的补贴家用?”   果然听了这话,贾兰刚才的羞涩劲儿没了,腰也挺的更直了。宝玉心中暗笑,嘴上却骂道:“去去去,别拿我们的字儿跟你的比,你随手写个挂轴就够我抄一年的书赚的了!”   许阳越发笑的厉害,做出一副自恋的模样说:“谁让你没有我勤奋刻苦来着?你要跟我似的从小苦练,一日不停,十有八九你的工笔早出名了!”说到这里他的态度认真了起来:“你看你的画,灵气十足,当不得画家二字全因你练得太少笔力不足。对了,我昨儿又得了套工笔的颜料画笔,还没往库里塞呢,正好让人给你拿来。这阵子好些人送我这些东西,数量多的够我用八辈子的,放在那里白白的让虫子啃了。”   与贾家叔侄又闲聊了几句,许阳便准备离开。几个人走到前院儿,看到个丫头坐在廊下洗衣裳,宝玉见了便说她:“金钏!你又用凉水洗衣服,厨房后灶有热水,我去给你拎来。”说完窜了出去,果然一会儿拎了个冒着热气的桶过来倒进盆里,那丫头笑呵呵的谢了,随即坐到小凳子上继续垂头洗衣服。许阳依稀觉得金钏儿这名字耳熟,知道必然是原着里戏份不少的丫头,可是时隔多年没看原着,却记不清她原本的命运了,只觉得那丫头虽穿的普通干着粗活,可笑容却十分的明丽。   离开贾家,许阳扭回头看那普普通通的黑漆大门,想起刚才在贾家院里看到的拿着藤条追着贾环念书的贾政,虽老了许多却还算精神的王夫人,带着几个丫头做针线的李纨,还有家里家外挑大梁的宝玉,即使没人监督也老老实实刻苦读书的贾兰……这样的一家子,或许再过不上昔日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可能够一家子团团圆圆互相扶持着过日子,比起原着那树倒猢狲散的结果,何尝不是福气!   不知不觉间,他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贾家两房的大命运暂且不提,只说这些小辈:宝玉没有出家,贾环虽然依然不爱读书却不像原着那么猥琐可憎,十二钗到现在死去的只有元春与秦可卿两人;王熙凤带着包括巧姐的四个儿女过着平静的日子;李纨守着儿子,这样朴素的日子对她来说其实与过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史湘云嫁了卫若兰;宝钗迎春探春皆嫁的不是原著的人物,却过得不错;惜春也得到了她想要的清净日子,妙玉在贾家被抄后投到了惜春所在的那个寺庙,她正式落了发成为跟惜春一样正式的女尼。还有黛玉……许阳早就不再把她跟原著的那个绛珠仙子联系到一起了,这么多人都比原着过的好,他的妹妹,一定也会有更好的将来的。   ※※※   ※※※   作者有话要说: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虽很多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可这段词依然能总结大部分人的结局。 第十七章   过了年,许太太精神抖擞的开始了她的社交生活。老人家其实是很不喜欢到处串门的,可是不串门上哪里认识别人家的姑娘?为了儿子,豁出去了。许太太虽然寡居,可是如今她在社交上倒不受什么限制了,年轻的寡妇跟年老的寡妇是不一样的,各家的岁数大的老封君有几个不是寡妇啊?年纪大了做寡妇也就没什么不祥了,贾老太太当年就是一例。   许太太虽然离开京城多年,可相识的老姐妹搜罗搜罗还真不少,她昔日是正经的侯门千金,结识的同龄人也没有身份差的。这会儿她回了京,虽没有四处张扬自己回来的消息,可架不住许阳出名了啊!没几日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许太太回京了,还带了个才华横溢长得比当年徐子常还英俊的儿子。   这里借用一个世纪后一本英国名着的里相当著名的一句话:“有钱的单身汉总要娶位太太,这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这条真理还真够深入人心的,每逢这样的单身汉新搬到一个地方,四邻八舍的人家尽管对他的心思想法一无所知,却把他视为自己或是某一个女儿的合法财产”。很显然,这句话在东方同样适用。许阳就是个有钱的单身汉,而且绝对不止是有钱,明摆着前途远大,所以自然成为了许多太太眼里理想的女婿人选。故而进京安顿下来以后,请许太太做客或是带了女孩子到许家做客的太太们真是不少。   许太太一开始串门子还挺高兴的,哎呦我终于有机会给我儿子好好挑媳妇了。可不过一两个月她老人家的头就大了!因为她要面对的儿媳妇人选多是很多,可是合意的压根没有!京里不比扬州,这地方勋贵世家扎堆儿,儿女说亲事并不像扬州那样待孩子基本看得出样子了才定亲,而是早早就找了门当户对的定下。看得过眼儿的十五岁以上还没说亲的姑娘凤毛麟角,确切的说门第相当家教也不错有意与许家联姻的人家,家里的姑娘普遍都在十二岁以下!开什么玩笑,许阳都二十一了,哪里还等得起?若说年纪合适的,当然也有,可这样的姑娘比前面那种往往都会有各种不足之处,要么门风不好要么容貌欠佳要么性格糟糕……这更不行!许太太可不是那种专门找好拿捏的媳妇娶的婆婆,她是要给儿子找个合心何意的能让他放下过去好好生活的,个人素质不过关的姑娘那考虑都不用考虑的!比如那位顾千金,长得好出身好,诗词歌赋都不错,可是她怎么可以不会弹琴呢?那儿子岂不是没办法跟媳妇一起吹笛儿弹琴的多闷啊!好吧,其实不是没有好姑娘好姑娘,是许太太要求太高了。   许太太相看的姑娘越多脑袋越大,她离开京城太久,那时候京里早早定亲的风气还没这么严重,大部分人还是依照古老的风俗在女孩子及笄之后才谈婚论嫁。   许太太对儿媳妇那是宁可慢点找也不能随便的,当初许阳与紫萱的婚事看着好像来的十分突然,却是建立在她对紫萱有好几年的了解基础上的,这会儿粗粗一看,顿时泄了气,别急了,还是慢慢来吧!早知道还不如在扬州给儿子找个媳妇呢,春薇女学出来的姑娘随便拉出来一个就查不了。有时候看侄女黛玉在眼前转,心里就叹气:若自己儿子不是二婚,她还真敢舍下脸面去跟弟弟把宝贝侄女求来给儿子做媳妇。多好啊,黛玉多好啊,跟自己儿子多有共同语言啊!可以这事儿只能随便想想,再怎么也不敢说出口的。   操心孩子婚事的显然并不只许太太一人。转眼过了年,二月里许陌出了孝,许子清便跑到林家商议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可是等见了林如海却又拍拍脑袋:“哎呀我真是忙晕头了,只顾着自己儿子除了服,竟忘了你闺女还在孝里呢!”可不是,史太君去世,林黛玉得为外祖母服五个月的小功,三月份才能出孝呢!许子清虽然遗憾,倒也不急了,一年都等了,哪里就差这么一个月呢!   转眼就是二月初四,这一天立春。每年的习惯是在皇帝跟皇后分别在宫里举行迎春宴,分别招待官员勋贵和皇室贵妇跟诰命们。皇帝那边没有问题,不过皇后最近病了,于是迎春宴便交到了周淑妃手上。   因最近大江内外祸患连连,大朝野上下也都透着一股子颓唐劲儿,大家伙儿迎春宴在筹办的过程中就非常没有热情。周淑妃作为皇帝的宠妃还是很有两下子的,当下便建议皇帝:“好容易办一次迎春宴,要是还按往年那样只招待那些高官,岂不还是每天朝上见到的那群人?有甚么意思。倒不如让各家都把孩子带过来聚聚,年轻人吟诗作赋的也有个比头儿,你们在一边看着不是挺有趣的?况且别说昌平了,连卢贵妃的昌容今年都十四了,正好顺便给她们挑一挑女婿。”   皇帝一听果然有理!平日里周淑妃的要求就是不合理他都会答应,何况是这种很合理的当下二话不说便传下旨意让官员勋贵们都把孩子带来,当然,皇帝不傻,才不会摆出“我要挑女婿”的架势,只说男孩儿女孩儿都带,男孩子跟男性长辈过来皇帝这边,女孩子跟女性长辈到周淑妃那边,理由就是年年迎春会都办的千篇一律,带些年轻人过来省的那么沉闷。   要说这种旨意要是当年的太上皇下的,那肯定人们要思考一下原因,怕是一转眼就能得出皇帝要给公主选驸马的结论,带子侄进宫的时候肯定要有所选择。可是放到今上身上,那真的没人多想,实在是皇帝一向想一出是一出,他突发奇想的事儿多了,谁还挨个想原因?整天琢磨个神经病的想法自己也得变神经病。于是在一片“皇帝又抽风了”的吐槽中,竟没几个人意识到皇帝如今有两个适龄的公主等着找婆家这个严重的问题。   许子清似乎最近甩脱了衰运,前一年这个时候他死了儿子,不过这一年他却升了官。礼部尚书在过了年就告老还乡了,他这个当了整整七年礼部二把手的多年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在二月二龙抬头那一天成为了礼部尚书。人逢喜事精神爽,爽过头的后果就是他那颗最擅长胡思乱想的脑袋这一次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让他干了他这辈子最失算的一件事儿:带小儿子许陌参加迎春宴。   许陌长的是真好,才学也是没得挑的,故而在迎春宴上大大的出了把风头。其实纯以长相来说,许陌在这群人里就真的那么无人能及。这些官员勋贵们本人不会丑,做官本身就有五官端正的条件限制着呢,以他们的身份而言基本上娶老婆也不会差了,基因摆在这里孩子绝对难看不到哪里去。关键的问题是这世界上不是有“纨绔子弟”这个说法么?这种场合出现的年轻人绝大部分都可以跟这个词儿挂钩的,当然文官们还是比较重视孩子的教育的,可皇帝的命令是让他们带“孩子”过来,三十好几的进士儿子你好意思带过来么?这些人最大的也就二十出头,这个年纪能中举就是很争气得了,所以许陌竟是其中唯一的进士。偏皇帝为了挑女婿很干脆的下令让年轻人到御花园里自己玩去,皇帝面前能玩什么新鲜的啊,大家只能中规中矩的吟诗作赋,最多筵席上行个令呗!   许陌是真的没想出风头,问题是他好歹是个庶吉士啊,总不能装憨丢翰林院的人啊,就按照自己日常水平来吧!日常水平啊……全国三年才二百个的进士,这货考到第八,这个日常水平是个什么水平?若是翰林院聚会他这个全国第八真不算啥,那鬼地方光是各届的状元榜眼探花这类的一甲进士就蹲了八个!你一个全国第八算神马啊!问题是这个场合不一样啊,许陌这个全国第八的水平放这帮子人当中也太招眼了!   许陌随手写了三首诗,连同别人的一起交上去递到大殿里让皇帝以及这些年轻人的父祖们赏鉴,结果是前三名里有两首都是许陌的,皇帝便叫人把许陌跟其他几个诗做的不错的年轻人传进了大殿好好夸了一通,顺便赐了一堆的东西以资鼓励。   皇帝再不靠谱也是皇帝,因而他的夸奖还是很让人骄傲的,尤其被夸的自己的儿子的时候,那真的比自己被褒奖都高兴,迎春宴罢,许子清心满意足的把儿子带离了宫,回去还跑到林家显派了一圈儿自己今儿长脸的事儿,因为林如海正当值所以并没有去参加迎春宴。林如海知道他那个欠抽的性子,再说许子清的儿子不就是他学生么?还不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故而也懒得跟他计较。   许子清乐颠颠的回了家,第二天犹自跟丁太太显派:“小郎就是争气,他做的诗那快要赶上我当年了。”丁太太哭笑不得:“你那个烂诗也好意思拿出来说!考举人的时候就是撞大运过去的……”许子清被老婆打击惯了,也不生气,又兴致勃勃的把儿子的诗念了一遍给老婆听,老两口正你侬我侬的说悄悄话呢,却有下人来报,大宗正院的经历郑大人过来了,还带了带来了皇帝的旨意。   一听见大宗正院几个字许子清就觉得眼皮直跳,什么事儿能轮到让宗正院的人过来下旨?这时节除非外戚家或是皇亲家接收来自后宫的旨意才会有太监传旨,而一般的公事自然有各部的人负责传达旨意,至于大宗正院的官员?难道他们传旨的地方不该是皇亲家么?   许子清的眼皮果然没有挑错,右眼果然跳来了灾,皇帝看中了他儿子,下了旨让他儿子给昌平公主做驸马。   那郑大人传完圣旨便对许子清贺喜,许子清虽心烦意乱,却还是细细打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等知道是周淑妃让人引了昌平公主跑到迎春宴上挑女婿,差点被气晕。   许子清后悔死自己没事儿带了儿子去迎春宴上显派了,怎么皇帝一家子就这么不要脸,竟然做出让个花痴公主自己看脸挑女婿的事儿来?这下子好,宝贝儿子被她看上了,好好的知书达理的林家千金一转眼就给掉包成举国闻名的花痴公主,这也太倒霉了吧!   不过这会儿显然许子清要担心的不应该是他儿子,而是他自己。丁太太听完圣旨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你个黑了心的混账东西,你害了我的三郎,如今又害了我的小郎……许子清,我跟你拼了!”丁太太昔日也是个文静的闺秀,只是跟许子清这样脑神经构造跟一般人不太一样的男人过久了,再贤淑的闺秀也得变成河东狮,不然实在hold不住这么个难缠的东西。   许子清被丁太太一路花瓶算盘的乱砸一气,被追的抱头鼠窜连连求饶:“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这不是还没定下来的么,又没有正式的下旨,啊————”终于被个茶壶砸了脚后跟的许子清惨叫了起来。   紧接着丁太太却软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四郎,我的四郎,竟让他去娶仇人的女儿,你让他怎么受的住!!”   许子清后悔极了,他后悔死前两年没有早早的把林黛玉定下,后悔死为了显派把儿子带去迎春宴。哪怕退一万步,就算皇帝下了旨,可但凡他已经跟林黛玉订了亲,自己都敢据理力争一回。可这种情况下,自己再声称自己儿子是要跟林如海的闺女定亲的,这不是明摆着打脸么?鬼知道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儿子娶公主才现找的媳妇啊!自己得罪了皇帝也就罢了,怕是林如海也得受连累,这忒玛什么事儿啊!三儿子的仇还没报,四儿子却要把仇人家的闺女娶进门!   晚上从翰林院散了课回来的许陌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时间脸都白了:“父亲,如今还没正式下旨,咱们能不能赶紧跟老师说说……”   “屁话!”许子清怒道:“你师傅教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报答他?难道你师妹嫁不出了么?上赶着趟你这趟浑水?别说你们还没定亲,就是定亲了,我也会让你们赶紧解除婚约!这种事情可有一不可有二,有洪秀全的事情在前,这时候谁要再敢打圣上的脸,他绝不会再轻易放过的,你是要害了你师傅他们父女两个么?”   许陌眼泪都下来了,颓然坐倒:“我怎么会想要害老师跟师妹呢?我只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啊,爹!那是害了三哥的仇人啊,我怎么能娶她,我怎么能娶她呢?!”   “住口!”许子清怒道:“这样的话,再不要让我听到。你哥哥的案子一日没有翻,你就一日不许提这些话!你帮不了忙,就不要给我们添乱!”许子清气冲冲的说完这几句,却又缓下语气,慢慢的说:“陌儿,你是个懂事儿的孩子,你若是真的在乎你师妹,从今天起,你就把她给我忘得干干净净!周淑妃是个什么性子,她教出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若是你对你师妹的意思透出个半分被她发觉了,你师妹能落到好么?”   周淑妃的宝贝闺女被皇帝许给了许子清家的幺儿,这事儿传的极快,不出两天的工夫满京城的权贵人家都知道了,幸灾乐祸的有之,替许陌惋惜的有之,更有知根知底的暗道:“周淑妃脑子是被驴踢了吧?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呢?不知道你哥哥跟许子清都斗成乌眼儿鸡了么?你硬把闺女往许家塞,那不是明摆着找虐么?”   其实事实就是,周淑妃她还真不知道他哥哥跟许子清结了天大的仇!她出身不高,周家在她进宫前早就没落了,送她进宫就是指望闺女万一受了宠可以拉家里一把。正因为出身不高,所以生了个一儿一女的许多年后依然还是个美人,若不是她哥哥为她寻来了能止住皇帝头疼的灵药,她也就在美人这个位置上止步了,怕是到死也就是个宫里的小透明儿。周淑妃闺明周秋月,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她爹娘没什么文化内涵,而她自己没什么政治素养,对宫外的事情也不大感兴趣,只管拢住了皇帝,他哥哥也乐得她这个样子,外面的事情全由他掌控那是最好的,所以她压根不知道她哥哥早跟许家结下了死仇。   迎春会后,周淑妃忙不迭的问女儿可看上哪家少年郎。昌平公主扭捏了半天,还是告诉她自己觉得有个叫做许陌的不错。知道名字就好办!周淑妃忙不迭的叫人去查这个许陌是何许人也。   许陌的资料很快就被传回来,新任礼部尚书许子清的小儿子,去年的进士,被选做了庶吉士,今年正好二十岁,他是家中幼子,尚未婚配,是京里有名的美男子,据说脾气还特别好。   周淑妃一听乐坏了,这不就是我要找的最佳女婿人选么?这比那个洪秀全靠谱多了!礼部尚书的儿子啊这多好啊……她压根不知道她哥哥如今正焦头烂额的四处堵漏子呢,始作俑者就有这个许子清。 第十八章   林如海得知皇帝选中了许陌做驸马的消息是在第二天朝会前,他呆了一呆,面上却不敢显出来。他自然不会怪许子清贪图皇家的尊荣背信弃义接了圣旨准备另娶公主,许家跟周家可是死仇,他家会乐意娶周淑妃的女儿那才是见鬼了呢!   虽然表面上许陌与洪秀全都是新科进士,相比之下,洪秀全的名次还靠前些,可是洪家充其量不过是地方土豪,洪家在朝最大的官也只有四品,而且跟洪秀全都快出五服了,许陌却是正经二品大员的儿子。而同时,林如海更是从一品的太子太傅,许陌身为林如海的弟子,若许家真是坚持不肯娶公主,把林如海抬出来,就说两家已经在议婚了,那样逃过一劫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可是什么事儿没有个万一呢?万一皇帝又犯浑了呢?尤其是洪秀全的事情才过去不到一年,这时候因为同样的事情打皇帝的脸,就算当时没什么事儿,可是被记恨那是一定的。   林如海理解许子清,他是不想拖累自己家。倒霉事儿他一家受着就行了,没必要拖上林家垫背。况且周家的事情要不了多少时间估计就能尘埃落定了,退一万步许陌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娶个公主进门,可倘若被扯进这种事儿,林黛玉还能嫁人么?   林如海心里又是替女儿伤心又是替许陌闹心,一整天的心情都很糟糕。回到家里问丫头大姑娘在干什么,丫头回禀说姑娘在自己屋里做针线。林如海慢慢踱到女儿房中,却见黛玉正拿了个鞋底子在纳,炕桌上摊了裁好的几块儿鞋面子,看花色显然是给自己做的。林如海心中酸涩,轻声道:“玉儿,天都暗了,别做这些东西了,伤眼睛。”   黛玉抬头看是父亲,笑吟吟的放下鞋底子对林如海道:“正准备收拾起来呢!父亲知道我向来是最会躲懒的,一双鞋半个月能做出来就不错了,哪里会累到眼睛。”   林如海看了黛玉半晌,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黛玉也觉得父亲的情绪不对,忍不住问:“父亲,出了什么事儿?您不高兴?”   林如海看看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儿这么的懂事,谁家的姑娘能比得上她呢?可为什么她的命就这么的苦,自己已经想尽办法为她安排以后的生活了,为什么还是会出这样的岔子?   林如海看着女儿,直把黛玉看得坐立不安,又问了一次:“父亲,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您怎么了?”   林如海狠下心来不去看女儿的眼睛,看着窗外说:“今天,圣上下了旨,让许陌尚了昌平公主。”   话毕半晌没听到黛玉的声音,林如海心里更是难过,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黛玉轻声说:“许三哥被周家害死,如今却要把仇人家的女儿娶进门,实在是太难为师兄了。”   林如海道:“爹没用,爹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玉儿,委屈你了。”   黛玉道:“我不委屈,爹,我没什么好委屈的。您看,满京城的闺秀,有谁能像我过的这样惬意?爹方方面面都替我想到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说罢慢慢走到林如海跟前跪下:“爹,我不想嫁人,就让我陪着您吧,您实在不放心,过些年就给我招个上门女婿,我要陪在您身边,一辈子都不离开。”   林如海再忍不住,手抚着女儿的头发老泪纵横。   许阳得到这个消息也呆了,这昌平公主害得洪秀全毁了前程毁了容也就罢了,居然又祸害到了七叔家里!许阳是隐约知道两位长辈有意把许陌跟林黛玉凑成一对儿的,要不然黛玉怎么会十六了还没定亲?谁知道飞来横祸,许陌竟要被迫去娶仇人家的闺女,而黛玉,黛玉可怎么办啊!   匆匆赶到林家,问了人黛玉在哪里,跑到书房一看,她却正对着个花瓶子拿了炭笔画素描。一见他进来便笑道:“哥哥来得正好,快给我看看这画儿哪里不对,我怎么觉得像是走了形儿似的?你帮我改改。”   许阳一顿子的安慰话被噎了回去,老老实实过来给黛玉修改画,左改一笔又改一笔,最后撑不住笑了:“这到底算你画的还是我画的?”黛玉泄气道:“欧罗巴人的东西太奇怪!这比工笔都难!”   许阳忍笑:“是是是,林姑娘的工笔那是天下无双啊,一个亭子画了小半年还少画了一个柱子。”   话没说法被林黛玉扔了个缎面的靠背砸在脸上:“哥哥真是讨人嫌,快闭嘴快闭嘴!”   许阳哈哈一笑接住垫子,笑完了轻声说:“看你这个样子,我就放心了。”   黛玉走到跟前认真地看着许阳的眼睛:“哥哥,我知道你这个时候过来一定是因为不放心我,你放心吧,我是真的没事儿。人都说能做夫妻的一定是有缘分的,我想着,我跟大师兄一定是缘分不够所以才会结不成姻缘。如今就这么算了也是好事儿,硬凑在一起怕是也不会过好。我认识大师兄好些年了,他喜欢隶书我喜欢小楷,他喜欢养鸟我喜欢养猫,哥哥你看,我们凑一起肯定要吵架的!”   许阳一开始还听得很认真,听到后来差点笑场!这才发现自己反过来被黛玉劝了。她这纯粹是找理由呢,喜欢什么字体养什么宠物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有什么要紧,许陌对黛玉十分的上心那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的,黛玉这是自己跟自己找理由呢。一时间又有些恍惚:那个多愁敏感总是默默流泪的林黛玉,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许阳本来是想来哄林黛玉开心的,如今既然林黛玉问题不大,索性再不提这个话题,让人取了风筝,带林黛玉去花园里放。这会儿正是早春二月的时候,微风拂面,晴空万里,恰是放风筝的好时候,兄妹两个在小湖边大呼小叫的跑了一阵儿,总算把个四尺长的大蜘蛛,还有个六尺长的大蜥蜴给放到了天上。一边的春纤儿笑的脸都酸了:“人家放蝴蝶风筝美人风筝,你们放大虫子!真的让人无话可说了。”   许阳正色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放风筝是放晦气来着,你们这些庸人把蝴蝶美人什么的当晦气放了,那才是焚琴煮鹤呢!晦气就该是这样面目可憎的!”一边说着一遍让人拿了剪子过来,递给黛玉:“把线剪了吧!”黛玉接过剪子,却只把蜘蛛风筝的线剪了,又把剪子递回给许阳:“哥哥也剪一个!”   蜘蛛跟蜥蜴一断,那两个风筝一下子就被风开了,然后又落了一下,但只是片刻又被吹了起来,终于越飘越高越飘越远,最后在两人的视线里彻底的消失。   许阳轻轻的说:“看,晦气放走了,妹妹以后一定能顺心顺意再没有烦心的事儿。”   黛玉自知道许陌的事情后就一直强撑着,此时眼泪不由得刷刷的流下来:“是,晦气放跑了,放跑了……从今以后我每天都要快快活活的。哥哥你也是,你看,你的晦气也跑得远远的了,以后咱们都要快快活活的,谁都不许再偷偷哭了。”   许阳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却终究没有流下来,他轻轻地答道:“好,咱们都要快快活活的。”   二月初九是春分,这一天也是官府宁国府女眷下人与荣国府的下人被发卖的日子,在此之前这些人早被筛了一遍,颜色好的女孩子有一些直接就被教坊司挑走了,其他人也不是谁想买就能买到的,总有达官贵人喜欢到这种场合挑女人的,能把出身极好的女人带回去当玩物并不是常有的机会。就这一点而言,对于漂亮的女孩子,其实充入教坊司虽抛头露面,但是至少表面上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毕竟国家有法律摆在那里。而作为官奴发卖,遇到个有不良嗜好的主人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倒是容色一般的家奴出身的丫头无所谓,本就是奴才,现在就是换个主子的问题。   探春求林如海帮她把赵姨娘买回来,其实这事儿不用她说林如海也的去做,贾政早一个月就豁出老脸跑到林府去求林如海了:“别的人也就罢了,她们两个却都跟了我二十年了,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扔下她们不管,孩子们也寒心。”这里的孩子们自然是探春跟贾环,而周姨娘虽没有孩子,却也没有只管赵姨娘不管她的道理。更有当日惜春所托,宁国府的人也得去赎啊!   这种事情不用林如海出面,派个管家过去就行了。赵姨娘周姨娘本就是不是年轻人了,又被关了一阵子,又惊又吓又受罪,越发邋遢的完全成了两个老太太,又老又病的谁买啊!只花了六两银子就全都给买了回来。其他人贾府顾不得了,带回来也养不起,到别人家做奴才兴许比在他家还享福些呢!   林如海与宁国府诸人没什么交情,亲戚关系也相当远了,如今帮忙全是看了惜春的面子,惜春留下来的三百两金子被林如海兑成了三千三百两银子,拿了一千两买了个院儿,又花了八百两把尤氏与胡氏赎出来,尤氏三十岁了,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而胡氏更是妙龄少妇,这俩人一个花了三百两一个花了五百两,这价钱放在外面足够买一沓儿美貌少女了,就这样,若不是林如海的面子,多花一倍价钱也够呛能买到呢:前国公府里的当家太太跟少奶奶这样的名头很是吸引了一些对人妻颇感兴趣的权贵纨绔。贾蓉倒是便宜,五两,实在是因为他当日是作为犯人收押的而不像女眷们是在类似于临时看守所的地方住的,条件太差他生病了,又脏又瘦的倒找钱也没人要。钱管家看宁国府就赎出这么一个病秧子跟两个女人实在也不是个事儿,便又问了这俩人,捡了她们熟悉的下人又赎了几个,跟王熙凤打了招呼把奴籍都落到她家了,然后直接就送到了用惜春的银子买那个院子,又把没花完的惜春的银子跟她其他寄放在贾家的首饰积蓄一并给了他们。其他的就不是林家能管得了,宁国府的事儿帮忙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周姨娘回到贾家的第三天就死了,她一辈子无儿无女,早没了什么盼头,年岁又大,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不过她走的却很平静,临死前她扯了贾政的袖子道:“我还当自己要死在那里面,有块破席子卷了就不错了呢!谁知道老爷太太还惦记着我,我跟了老爷二十年,一男半女也没生过,可老爷太太到这个份上还能把我接回家,让我安安生生的走,我知足了。”贾政王夫人皆哭作一团,赵姨娘上蹿下跳了一辈子,如今物伤其类,觉得自己能活着就是运气了,从此也安生了不少。   清明节的前一天贾赦踏上了前往伊犁的路,王熙凤搀了邢夫人带了一群孩子去送,贾政也带了孩子们过去,林如海自然也过去了。混账了一辈子的贾赦如今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头发花白身材佝偻,胡子都粘在了一起,儿子的死成了扎在他心头的刺,此时见到正为儿子披麻戴孝的几个孙子哪里还忍得住,当时就嚎啕开了:“我的夫人,我对不住你啊,我答应过你好好照顾琏儿的。可我不听妹夫的话,我把咱们儿子给害死了,我把这个家给毁了。琏儿,琏儿,琏儿!”贾赦连叫了几遍儿子的名字,便直挺挺的倒下了,贾家众人慌忙来搀,却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   林黛玉得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太过难过:“去伊犁山高水长,大舅舅如今的身体也根本熬不到地方,如今,能在走前看到一家人团团圆圆,倒也不坏。”   大舅哥家里压根没有成年男人了,二舅哥自己家还焦头烂额呢,林如海派人帮忙去王熙凤那边帮忙操办丧事。贾赦本人是犯人,家里又落魄了,不可能办的太热闹,不过王熙凤向来要强,虽然不敢多花钱,葬礼很是简单,可整个葬礼却办的没半点疏漏。陪同黛玉前去吊唁的许阳尽管因原著的关系并不算喜欢王熙凤的为人,可此时也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这位脂粉堆里的英雄。   许阳早就恢复了隔日到宫里给太上皇画画的习惯。只隔了几个月,太上皇似乎就老了不少,许阳看看自己年前画了半截子的画,老人瘦了很多,脸上的褶子也更深了。去年看到的那个满面红光的老人如今的样子十分符合一个七十岁老人的模样,消瘦,苍老,而且,一脸忧色。   “我真是老了……”太上皇轻叹着:“再早上哪怕五年呢?哪里至于就稍微操操心累成这样个样子!”   许阳心中十分内疚,如果不是他,也许老头子还快快活活的过他的悠闲日子呢!老爷子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别觉得是你害了我,自欺欺人的日子能过多久呢?真的只顾着自己快活,到时候国破家亡了哭都来不及!”   人岁数大了就格外喜欢孩子,因忠靖王的王妃去世了,他本人又是个没谱儿的货,没事儿就跑出去旅游,自他前年出海之后,太上皇跟太后就把他唯一的儿子给接到了宫里,许阳经常去太上皇那里,就时不时的能见到这个孩子。这孩子才七岁,名叫水重辉,因从小死了娘,有个爹也跟没有差不多,养成了个不爱说话的脾气,太上皇怕他闷坏,就时不时的让人把太子的几个孩子也东宫接过来玩儿。许阳也是个喜欢孩子的,又不像别人对这些身份高贵的孩子们毕恭毕敬,常带了他们满园子的乱窜,引得几个孩子非常的喜欢他。   太上皇看他喜欢孩子,便问他怎么还不续弦,有个自己的孩子多好,要不要自己帮忙牵个红线。许阳忙不迭的说不用,只把太上皇逗得哈哈大笑:“看把你吓的。你难道以为我会塞给你个公主么?我只想帮你问问谁家有好姑娘。”   许阳愁眉苦脸的说:“谁不说自己家姑娘好啊?我娘不放心的,她定要亲眼细细看了才成的。反正我是不管了,她老人家比我的要求高多了,让她操心去吧。”   太上皇大笑,便再不提这个话茬。 第十九章   许子清的心情糟糕透顶。儿子的婚事让他糟心极了,他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三儿子的死就已经让他对周海华父子起了杀心,这会儿周淑妃的女儿居然还想染指自己的儿子,真是忍无可忍了。   许子清被称为许难缠绝对不是叫着玩的,他昔日考上进士时,在朝中绝对是没有半点的依靠,一步步的走到正二品礼部尚书这个位置,绝对不是靠运气。相比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交友甚广的林如海,他的朋友真不算多,可他的敌人同样很少:与他为敌的人基本都已经在朝堂上消失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许子清不算是小人,可他却是个真正睚眦必报的主儿。他忍周海华到现在,只是因为一直没有抓到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许子清对周氏党羽的监视从未松懈过,而他日夜期盼的机会也终于被他等到了。许子清的部下给他送来了一个消息,当日弹劾他儿子许郊后来莫名暴毙的御史韩孟,竟是周海华的得力干将,正四品佥都御史巩丰的同母异父的亲弟弟!这可真是太让人意外了。原来巩丰是他父亲一个爱妾生的庶子,他八岁那年,生母因一点小错被嫡母借机发落,被远远的卖到邻县的乡下与一个老年丧子的地主地主做了妾,又生下了一个儿子,便是做韩孟。巩丰在从未放弃过寻找生母,他十六岁那年得知自己生母的下落,便时常去偷偷看望生母跟弟弟,尤其是韩孟的父亲死后,他更是一力承担了弟弟的学业花费。巩丰二十八岁考中进士,那时候他的生母已经过世,可是他每一年依然派人送银子回乡接济弟弟。后来韩孟也进京赶考,两人本就都是家中庶子,被人提起来又是同母所生实在是不好听,更何况巩丰知道自己得罪的人不少,也不想把弟弟牵扯进来,故而从未把两人的关系对外公布过。谁知道同样是庶子出身的韩孟与他自己当年的心态同出一辙,迅速的出人头地的念头让他做出了与他哥哥当年一模一样的决定,也投靠了周海华。   在后来的事情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了,韩孟在周海华的指使下构陷许郊,谁知许郊一家忽然被害,事情一下子变得不可收拾,韩孟紧接着就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许子清当然不会被他们的兄弟情感动,他知道他找到了周海华最大的破绽,冷笑着把写满调查资料的一叠纸重新叠好,随即命人去找巩丰的麻烦。   巩丰的手脚并不算干净,没过两日就被人弹劾了夺人田产,纵奴杀人,收受贿赂,勒索商户等林林总总十几项罪名。这阵子皇帝的精神越发恍惚,不过许子清选的时间很好,正赶上他少有的清明时刻,因大部分罪状证据确凿,皇帝直接就下令将巩丰撤职查办。   负责审理巩丰案子的正式大理寺左少卿许陆。他早就得到了父亲的指示,也不严刑逼供,只把记录了他与韩孟关系的调查资料扔到巩丰面前,对他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你还能逃一死么?若你想跟你弟弟一样给周老儿做垫背,到也算得上是兄弟齐心了!”   巩丰是周海华的左膀右臂,这些年他坐在御史的位置上不知道栽赃陷害了多少周海华看不顺眼的朝臣。他自己从小受尽人间冷暖,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他早知道与周海华是可以同富贵而不能共患难的,这些年虽然靠着周海华从一个小小的七品监察御史一路升到了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可却从未放松过对周海华的防备。巩丰这辈子最大的疏忽就是一个不小心让弟弟搭上了周海华结果枉送了性命。他从被弹劾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绝对没有逃过去的可能了,许子清下手向来是快准狠,而周海华那厮向来只顾自己,不派人把他灭口都是好的了。   虽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说法,可是显然巩丰不是这号人,他这会子只惦记着一件事儿,自己死是死定了,可死前一定要把周海华拖下水!显然抓他的人也是这个意思,那还犹豫什么!巩丰是不把许陆看在眼里的,却非常在意他背后的许子清。巩丰当即表示他可以把周海华的事儿都说出来,只是,他要见许子清。他见了许子清之后唯一的要求就是让许子清保住他的家人。   许子清虽然号称许难缠,可同样也是一言九鼎的人,这也是巩丰点名要他的承诺的原因。这些年巩丰虽然没少干坏事儿,但他治家颇严,家里人还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许子清答应的很痛快。   丁巳年三月十七日,御史台二十七位御史联名弹劾周海华,罪名林林总总共有一百四十七条,与此同时,大理寺卿查梁宇率大理寺左少卿阮文,大理寺右少卿许陆也上交了巩丰的供词并其他周海华犯罪的证据,其中光是直接涉及的人命就有上百条,其他的罪行就更不用说了。事实摆在眼前,虽然皇帝的面上有几分不愿,却也只得令人将周海华及其党羽十一人暂时收监,令刑部,大理寺并御史台会审。因刑部尚书周海华并左侍郎黎振正是此次被查处的犯人,刑部便由右侍郎齐恬出面。   皇帝对周氏兄妹十分的爱重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这边收押了周海华,那边他回宫就赐了一堆的东西给周淑妃,并接连三天留宿在周淑妃的宫里。一时间许多人又有些担心皇帝怕是又会抽风犯浑,毕竟他这几年办的糊涂事儿可真是不少。   许子清倒是早知道皇帝会这样,也不在意,指望皇帝多义愤填膺的督促查办周海华那纯粹是做梦,他如今哪里离得开那兄妹?能让他在朝臣的压力下暂时让步就足够了,只要周海华失去自由,周淑妃那边的鸦片彻底没了盼头,一切就都在他们的掌控中了。   许子清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开始的一两天皇帝还问问周海华在狱中的情况如何,并嘱咐审案的人不可轻易动刑,莫要冤枉了忠臣,显然他是极其不想处置周海华的,而第三天皇帝的精神就完全不对了,在文渊阁坐了一会儿就匆匆回宫了。第五天,精神恍惚的皇帝问了左都御史梅寒雨案子查的如何,犹犹豫豫的说自己想亲自问周海华的话。如今的左都御史梅大人是林如海的老部下,早得了林如海的嘱咐,便说周海华才得了风寒,正在养着,这会子面圣怕是不妥。皇帝的脑子有些迷糊,但是总算还知道跟生病的人离得太近容易被传染上,又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告诉左都御史衣食上不要刻薄了周海华,那梅大人急忙说既然案子还没查清楚,当然不能苛待周大人,只是他这几日心情不好,春天本就是容易生病的季节,请圣上稍等,最多三五天估计就能痊愈了。   皇帝终究没有去见周海华,因为他自己病倒了。   这几年皇帝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时不时的因病不去上朝,不过这次的情况显然有些不同,在皇帝消失在大家视线里的三天之后,太上皇出现在太和殿上。   太上皇的出现并没有让大多数朝臣太过意外。皇帝这几年胡闹的太厉害了,而太上皇收拢权利不可能全无动静,尤其是这几天紫禁城被围得跟铁桶似的,连内阁成员去文渊阁当值出出进进都查的颇严,皇帝既然病着,显然不可能是他的命令。太上皇的出现立刻让还不知道具体情况的朝臣松了口气,既然是太上皇,就好说了。   皇帝的病症让他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他的老父亲尽管已经告别皇帝的位置十几年,还是并不算费力的重新把权利拿了回来。当然这其中也有在如今状况下依然最愿意抱紧皇帝大腿的周氏一党的主要成员全都在监狱里的缘故。   太上皇的状态并不算好。任何一个父亲在死了一沓儿儿子之后,面对着硕果仅存的三个一个成了昏君一个准备宰哥哥还有一个不要爹妈不要孩子只顾着自己旅行这种让人欲哭无泪的现状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身体也不算好,他已经太老了,七十四岁的老人在这个年代能自己走路都很不错了,尽管强撑着精神重新回到权力中心,可是老人家本身对权力早已经失去了兴趣,他只是来给儿子收拾烂摊子而已。   一向很少参与国事的太子被太上皇叫到了身边学习,老头子强打着精神接连下达了几个命令:头一条就是命两湖都督明盛总领围剿白莲教事宜,在过去的半年中,对国事关心越来越少的皇帝倒是也没有忽视白莲教的问题,但是他如今脑子有些乱,经常乱下命令,前几天还说:“让王子腾率部过去吧……”弄得众位阁老面面相觑,王子腾早被他削成白丁了,过了年儿才放回家去,这才几天的事儿这就忘了!本来不过是湖北一个省的白莲教,结果皇帝乱指挥一通,几路人马杀过去相互也没个协调,一通折腾下来邪教没围剿,到弄得兵过之处一片混乱,才过了年白莲教就波及到四个省了。这会儿太上皇并不懂什么兵法,却知道白莲教说白了就是乌合之众,尤其这次造反事件看着挺热闹,其实一共不过是那么一二十万人,没有什么可怕的,关键在于朝廷这边的总指挥的太胡闹,可皇帝那脾气现在谁敢说他瞎指挥?明知道不妥也只能眼瞅着。这会儿太上皇明确的下达了明盛统领的旨意,登时大臣们都松了口气。   第二个命令是令太子监国,理由很充分,皇帝病了,太子不监国谁监国?他老头子只是个救火队的罢了。   第三个重要的命令是彻查周党,有关周党的可能的冤案统统查,一查到底。这一次,大家都心知肚明,周海华,彻底的完蛋了。   不管怎么说,周海华的倒台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一大批冤案重审了。这其中许阳最关心的当然是兰济和的案子,不过十天的工夫,兰济和的案子就彻底查明白了。他本人被证实是被诬陷的,沉冤昭雪,被追封了正二品的正治上卿,兰夫人追二品诰命夫人。即日召回他两个被流放的儿子,两人全都恢复了功名并分别授了正四品跟正五品的散阶待回来考核后另行分配工作;而兰家女眷全部恢复自由身。   得到这个消息黛玉比许阳都着急,赶紧派人去打听兰梦如的消息,很快消息传来,兰梦如跟珠儿被接出教坊司后,就被安顿在官府专门给官员及其家眷租住的类似政府宿舍里的一个小院子里。   一打听到兰梦如的消息,第二天黛玉跟夏美凤一起跑去看她了,三个昔日的好友凑在一起,自然又是一阵的唏嘘。夏美凤从上学的时候就是所有人的开心果,只要她一出场绝对是一片欢笑,隔了这么多年,她这一点依然没什么变化。这会儿说起同学十余人,就她们三个到现在没嫁人,她咬牙切齿的道:“前阵子好容易有个我跟我爹都看着不错的,偏被人先抢了去!哼,我爹说了,反正我们爷俩眼光差不多,下回再瞅到合适的他也不用再跟我商量了,直接就跑去给我提亲!管它丢人不丢人呢,再被我娘念下去我们爷俩都要疯了。”   林黛玉跟兰梦如先是愕然,继而大笑,林黛玉笑的直揉肚子:“你你你……你跟夏叔叔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你们俩看上的人要是能讨夏婶婶的喜欢那就见鬼了!”   夏美凤故作忧郁:“非也非也,我这是孝顺……我娘看上的人我肯定看不上,那我嫁过去也一定不开心,我不开心我爹也不开心,我爹跟我都不开心我娘又怎么开心。”   兰梦如好多年没有开怀大笑过了,这会儿也实在绷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了:“你就折腾吧!行了行了闹够了你们俩都快回去吧,被人知道你们到我这里不好。”   夏美凤冷笑道:“有什么不好的!难不成在你眼里咱们这些年的情谊就这么不值钱?明明是做皇帝的判了冤案,你干嘛要瞧不起自己,把头给我抬起来!你是兰家的千金,你……”   话未说完却见兰梦如已经泪流满面,一时不忍再说什么,呆了半晌,终于与林黛玉一起陪着兰梦如大哭起来。   在黛玉与夏美凤去看望过兰梦如之后,许阳也悄悄的去探望了她一次。兰梦如为许阳弹了首曲子,许阳为兰梦如画了一幅简单的素描,临走前兰梦如拿出了一件洗的发白的衣裳交给许阳:“这件衣服,我收了许多年,今日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只是欠你的恩情,今生怕是还不清了。”许阳微微一笑,说前尘往事,还记得那么清楚干嘛?就让它统统都化为灰烬好了,说罢便把那衣裳放进了炭盆里烧了,兰梦如见他如此,也笑了,把许阳刚画的画儿也扔到了炭盆子里烧掉了。很显然,两人都认为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不过事情后来的发展两个人都没有想到。   其实兰梦如原本想清清静静的等她的哥哥们回京,然后自己就可以找个地方落发为尼,安安静静的度过残生了。谁知道曲如梦就是兰济和的亲生女儿这个消息还是给传开了!一时间所有的宁静都没了,很有些纨绔子弟打着探望故人的旗号来给兰梦如添乱。兰济和虽然得到了二品的追封,可毕竟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威慑力?兰梦如过去能冷静面对这些人,那是因为她给自己套上了个叫做曲如梦的面具。可现在不一样,这种事情她根本不能忍受,她先是把珠儿送到昔日帮忙安葬他父亲的兰济和生前好友封大人家里,请封大人代为照看自己的侄女。自己则扭头直接就跑到刚离开教坊就联系好准备日后落发的尼姑庵里找主持说想要提前剃度了。   事情就是这么的凑巧,这天林黛玉又跑来看望兰梦如,却发现她住的地方挂了大锁,让人一打听就知道了大体的情况,又是生气又是难受,忙转到封大人家去看望兰梦如,结果出来见她的却是兰梦如的侄女珠儿,珠儿告诉她自己姑姑怕是到城外的一个尼姑庵去了,她早就准备日后出家了,林黛玉一下子就惊了,偏这个时候她哥哥进了宫,她爹也上班去了,她自己绝对不能往城外跑的,这都下午了,好几十里地呢,一来一回得到什么时候?   林黛玉的聪明脑袋转的极快,她很快就排除了去送信给祝少彦之类的人去劝人这样的做法,那对兰梦如绝对是火上浇油,她立刻让人驾车往许家跑,报信给佩兰先生。林黛玉隐隐听许阳说过艾德里安对兰梦如与大江的男人的态度有很大的不同,他是真心把兰梦如当朋友的,兰梦如似乎也对他有些不同。这会儿隔了帘子迅速的用法语把事情跟艾德里安说了,艾德里安一下子就窜了出去,还没等黛玉反应过来又冲了回来问了地址,然后就又冲了出去。   艾德里安前些日子一直在给兰梦如画像,画了一幅又一幅,一边画着,一边讲着自己从小到大的故事,他给兰梦如画了小半年的画,几乎把自己的前二十年的每一天都跟兰梦如讲过了,终于有一天,他对兰梦如说:我讲完了我的故事,你愿不愿意跟我讲讲你的故事。   兰梦如愣了半晌,才轻轻的说:“曲如梦的故事,没什么好讲的。我倒可以给你讲讲另一个女孩子的故事……”   这么两个人,就这样成了朋友。此刻艾德里安得知兰梦如要出家的消息,如梦方醒的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是把兰梦如仅仅当做朋友的,当下再不犹豫,骑了马就向城外冲去。   那种戏剧化的在落发前一刻赶到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兰梦如的身份特殊,主持也不肯随便给她剃度,只劝了她在庵里住下,说等她哥哥们来了再说。   艾德里安跑到地方的时候兰梦如正呆呆的看着远处山上的一片杜鹃发愣,他顾不得许多,直接就冲上前去问:“梦,你说过你这辈子最愉快的旅程就是坐船去扬州的时候,虽然大病了一场,可是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不同的景色,每一天都觉得自己是个全新的自己。我也走过京杭大运河的那一段,不过是几千里就有那么多不同的景色,确实美极了。可你知道么?大江的风景虽然美丽,却也只是一个国家而已。这世界上每一个国家都有它不同的风景。梦,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更多的地方去看更多的风景?去许多许多的国家,许多的地方,去……”   这是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一场婚姻。一个月后风尘仆仆从伊犁赶回来的兰梦如的大哥跟二哥听说妹妹要嫁给一个外国人,简直晕了。可不答应么?显然不可能,如果不答应这个婚事,兰梦如确实只剩下削发为尼一条路了。   兰梦如从答应了艾德里安的求婚就没有再回京里,寄住在庵里虽然清苦,可是却有着难得的清净。直到与艾德里安的婚礼前一天才回到京城,他们的婚礼非常简单,只有兰家一家以及许阳这边的一群外国朋友参加,她的哥哥也不想节外生枝,毕竟曲如梦的名头太响了。等到京里的社交圈里隐约传开兰梦如嫁人的消息时,兰梦如早就跟着艾德里安在天津港坐上了出海的大船。   许阳与黛玉,夏美凤等人一直把兰梦如他们送出了城外,一拉溜十几辆马车不仅有两人的行李,还有弗朗索瓦托艾德里安捎回法国他铺子里的商品。虽然马车里有位置,可是艾德里安跟兰梦如还是上了马,出发前兰梦如回头看了一眼跟前来送行的人们,微微一笑,放下锥帽上的轻纱,毫不犹豫的打马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许多年后,许阳偶尔回忆起兰梦如,发现自己记得最清的,就是她那一刻回眸时的轻松的笑容。 第二十章   许阳给太上皇的画已经画完了,可他进宫的频率反而高了。太上皇的心情不好,朝政这几年在他儿子的胡闹之下一团混乱,老头子累得够呛,偏太子又几乎没什么经验——皇帝从来就不算喜欢他,所以太子并不敢太多的关心朝政免得被他父亲越发厌恶。国事家事就没有一样让太上皇能安心的,每天看许阳带着他的孙子重孙子们满花园的乱窜成了老头子每天唯一能够稍微轻松些的时候。   太子今年三十岁,最大的儿子已经十一了,因为已经上学了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所以来太上皇这里来的最频繁的是太子妃生的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四岁,本来今年该开蒙的,可是头年的时候又病了一场,太子妃舍不得,便跟太子商量了再缓一年。在一般的勋贵人家,不能袭爵的小儿子是最好自己努力向上的,可放到皇家又是另一回事儿,小儿子这种生物最好还是不要太有出息了。   太上皇极其喜爱这个重孙子,这小东西实在太逗了,脸肉嘟嘟可爱极了,就跟他的乳名一模一样:圆圆。圆圆特别喜欢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太爷爷,你睡觉的时候胡子是放在被子里面还是放在被子外面啊?”   结果隔了一天许阳再次进宫的时候,发现太上皇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一问,感情老爷子听到重孙子的问题以后也纠结了:是啊我睡觉的时候胡子是放到被子里头的还是被子外头的啊?结果等上床睡觉了,先把胡子放被子外面,过一会儿觉得不舒服,再塞进去,凸!更奇怪了,再试试只把胡子梢儿塞进去,这这这还是难受啊。如此如此翻来覆去了一晚上也没睡好……   许阳很想安慰老头子一下,可他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完了认真地建议太上皇:“实在不行,您把胡子剪剪?短一些不就不用想这个问题了么?”太上皇十分爱惜这把胡子,自然没有答应,不过又折腾了一晚上,老头子实在没辙了,喊了人修面的老太监把他的胡子修的只剩下三分之一,终于不用再想胡子放哪里的问题,稳稳的睡了一个好觉儿。   虽然与太上皇相处很轻松,许阳有一种他不愿意面对的预感,他与太上皇这样的忘年交似的交往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太上皇的精神与身体以眼睛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衰弱下去,他把犯了毒瘾日日夜夜或是惨叫或是哭号或是暴躁的发脾气的五儿子关在自己的寝宫,如今又在准备着处理另一个混蛋儿子,可一旦把两个儿子都处理了,老人家真的还有勇气坚持下去么?   许阳偷偷的看向在倚在榻上的老人,他脸色十分的不好,可能是太累了,不知不觉间已经睡着了,微微的发出一点鼾声,许阳轻轻的走过去,拿了放在一边的披风给老人家盖上。把骑在自己脖子上的圆圆递给一边的内侍,伸手对圆圆做了个“嘘”的手势,看小家伙也调皮的把食指立在自己嘴前做了个“嘘”的动作,许阳冲他微微一笑,慢慢的退了出去。   许阳没有想到,这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位可亲的老人。   许阳慢慢地走出太上皇的寝宫,外面的阳光很灿烂,可他却总有一种心悸的感觉。才出宫就遇到忠靖王世子水重辉对面走来,停下来打招呼,才知道水重辉是来给太上皇告别的,他准备回自家王府住一阵子,总不回去也不是回事儿,毕竟是自己的家,时不时的总要回去看看的。听说祖父睡了,便不再往里头走:“昨晚上就跟皇祖父告别过了,既然他老人家睡了,我就不去打扰了。”说着便跟许阳一起往宫外走。   水重辉慢慢地走着,忽然问许阳:“许哥哥,我父王说我们住的世界是个圆的,是真的么?”   许阳一愣,却还是认真地答道:“应该是真的,欧罗巴的一些航线基本都是往一个方向走,但是最后依然能回到开始的港口,应该是因为我们脚下的土地是个球形的缘故吧!”   “那一定是个很大很大的球……”水重辉慢慢的说:“父王这次出门前说他要做一次环球旅行,这个意思大概就是围着你说的这个大球一整圈吧?地面这么平,那这个球得有多大?难怪父王一走就是两年,等他回来了,估计也认不出我了吧。”   许阳早听说过这位忠靖王从小就喜爱西学,因为他当日寄养的寺院有几个欧洲人借住,那几个欧洲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把他当做一般富贵人家寄养在寺院的孩子,所以颇给他讲了不少大江以外的故事。这位忠靖王爷一生洒脱,但是做父亲却是真的非常不合格。水重辉自小儿母亲死了,这位王爷却丢了他不管自顾自的跑出去旅行,虽有祖父祖母疼爱,可帝王家又比寻常人家不同。衣食住行自有宫人去管,俩老人也不过每天跟他照几个面让他陪一阵儿罢了。七八岁的孩子,虽然是个世子,可他这个状况,又哪里比的上一般人家的孩子过的快乐。   此时许阳听到水重辉的话,心越发的软,轻声说:“哪有认不出自己孩子的父亲?我当日丢的时候才两岁,可隔了十几年,我母亲还是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你父王就是再过十年八年,也一定认得出你的。”   水重辉闷闷的答了一声,不再吭声,慢慢的与许阳一起出了宫门。   许阳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到了林家。他才得了太上皇赐的两块儿玉,原来是许阳今天穿了一身素白锦缎儿的袍子去宫里,进门的时候恰好被太后逮住,太后正拿了一大盘子新疆那边进贡的玉饰挑呢,看他一身的素白越发显得跟个玉人儿似的,哪里还忍得住,忙叫他过来拿几块看上眼的去。许阳本就跟老太太熟悉,也不客气,挑来挑去挑了几个。这会儿拐去林家便是想把其中的两个给林黛玉跟孟姨娘送去。   到林家自然要先去拜见林如海,许阳发现林如海的精神也不好,脸颊已经完全塌下去了,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林如海是太子太傅,教导太子是他的责任,可太子的脾气实在是太让人糟心了,多年以来父亲的漠视与母亲的严格要求,让这位原本就不算天资聪颖的太子越发的小心谨慎甚至战战兢兢。比起他的父亲,他更为温柔也更为慈悲,可这两项从来不是一个帝王最该具备的素质。林如海这阵子教导太子处理政务教导的心力交瘁,他太心软也太优柔寡断了,仅以治国的才略来看,别说太上皇,就是已经半疯的今上在清醒的时候也比他强得多。这种情况,让身为太子太傅的林如海怎么能不焦急?他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让太子去学习了。   许阳来到林黛玉的院子,却看见她在树下铺了案子在写字,一边还摆着一本《吉尔布拉斯》,旁边还有一叠用镇纸压着的竹纸,许阳拿起来一翻,竟是翻译了几十页的《吉尔布拉斯》,许阳十分惊讶:“妹妹是准备把这整本书都翻译出来么?”   黛玉点点头:“市面上的欧罗巴书籍很少,偶尔有翻译成汉语的,好的却十分的少。几年下来,我见到的看得过眼的译书也只有武陵客翻译的《绝岛漂流记》跟《俄狄浦斯王》。其他的还见过几本,翻译者文采倒是不错,可对欧罗巴语言跟风俗却不是非常熟悉,许多地方都译的不大妥当。前几日正看到这本书,觉得挺不错的,就想试试自己翻译着看看。”   许阳笑道:“妹妹是要做翻译家了?”   黛玉轻声说:“我倒是没有想过当什么翻译家。我只是觉得,咱们总觉得自己的东西是最好的。可其实,别的国家的文化同样悠久,有些东西我觉得其实比咱们的更好。我这些年读了好多法兰西跟英吉利的书籍,我是真的觉得,他们的文化有许多可取之处。”说到这里黛玉顿了一下,又细细的想了想才继续道:“我不是说咱们的文化不好。只是,总要看看别人是什么样子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多了解一些外面的事情,没有什么坏处。而我自己呢,有点事情做,也省的东想西想的。”   黛玉抬眼看许阳,瞅见她的哥哥正用鼓励的眼光看着他,咬咬嘴唇又说道:“到京城以后,我觉得这边的姑娘跟扬州的姑娘相比,最大的缺点就是小心眼儿,我不是说哪一个人,而是大体上看。我在春薇女学读了三年书,很少听说哪位姐姐因为个针头线脑的跟家里姐妹闹别扭,因为听到一句半句的闲话生闷气,这种事儿不是没有,可是确实很少,就是偶尔有了也很容易放下。可到了京城,这边的姑娘聚在一起,熟识一点的谈起来,心烦的事情总是那么多。我后来想想,为什么呢?其实就是太闲了也太闷了,抬眼看就是带角儿的天空,低下头只能做针线理家务,来来回回见的就是那么几个人做的就是那点子事儿:见的人少了,见识也就少了;呆的地方逼仄了,心胸也就狭小了;总是只做鸡毛蒜皮的柴米油盐事,人也就俗不可耐了……这么一年年的熬下来,越来越钻牛角尖越来越爱胡思乱想,终有一天对着镜子,都会觉得自己面目可憎。”说到这里黛玉眼中已是含泪:“我不想变得面目可憎,我想着,找一点正经的事儿做,是不是就不会没事儿就只想着掉泪了。”   虽然黛玉表面上一直显得不在乎,可是她到了这个年纪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的婚姻发愁?林如海为了让黛玉跟许陌婚前感情更好些特地没有早早定亲,就为了让他们婚前有机会相处日后黛玉嫁过去两人不至于无话可说,结果谁知道后来一堆的意外想订定不成,终于拖到再无可能的地步,这不能说是谁的错,只能说是造化弄人。黛玉未必就对许陌情种深种,可毕竟有许陌在那里,她心里是踏实的。可如今,黛玉心里是真的被对未来的不安所充斥了,她本就是性子最纤细的人,怎么可能不胡思乱想?如今能想到做些正事儿来调节情绪,已经非常难得了。   许阳想到此处,拿了帕子递给黛玉:“好了好了,再哭眼睛就红了。你才十六,个子都没全长开呢,瞎操心那些有的没的干嘛?实在不行我跟舅舅说一声,带你到欧罗巴玩一圈儿,也给你找个外国女婿不就成了?对,就这么定了,我仔细给你找,保证找个比艾德里安还强的!你就是跟夏千金似的骑马在街上冲,他也会给你喝彩‘夫人真是英姿飒爽’……”   黛玉正擦眼泪,一听这话再也哭不下去,带着哭腔骂道:“哥哥不是好人,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我再也不搭理你了。”说罢也不管桌子上的一堆东西了,扔了笔就往屋里走。许阳苦着脸跟在身后:“你看你又来了,林千金的哥哥可真不好当啊,一不小心就成了出气筒……哎哎别摔门啊我的鼻子!”话没说完黛玉又开了门,扫了一眼发现他鼻子没有被撞到又气呼呼的想关门,被许阳撑着门框不许她关。兄妹俩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一会儿,终于黛玉撑不住松了手放他进了屋:“哪有你这样的哥哥,拿妹妹打趣儿还理直气壮。”   许阳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正色道:“总是被哄着的女孩子一定会越来越骄纵,也会变得面目可憎的。”这几年两人年岁逐渐大了,许阳早就不一味的把黛玉当小孩子哄,偶尔黛玉什么事情做的不对也会训她,所以这话说的理直气壮。看黛玉顺过劲来,许阳乐呵呵的拿了簪子递给黛玉:“这个给你拿去带着玩吧……”   黛玉道:“你当我小孩哄么?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不过还是拿了簪子过来,不禁一愣:“这是哪里来的?这可不是市面上见得到的东西。”许阳笑道:“太后那里顺来的。”黛玉哭笑不得:“这话也敢乱说,让爹爹听见了仔细挨捶!”   看黛玉彻底不生气了,许阳便又出门去把她翻译好的稿子拿回来一句句的细读,帮她斟酌用词。这么一看许阳不禁暗叹:“林妹妹的文采确实不是自己能比的,原着里平平淡淡的句子都能让她翻译的增色三分,更别说原本就精彩的段子了。”又一想,搞不好妹妹以后真的会成为个大翻译家呢,矮油不愧是我妹妹啊,放到哪里都发光!想到此处看林妹妹的眼神儿十分的热情,倒把黛玉吓了一跳。   这兄妹俩整天打打闹闹的,他们闹别扭真是狗都不带理的,反正又不会真生气,再说许阳肯定能把黛玉哄好,要别人操什么心?这会儿见两人又好了,丫头们笑嘻嘻的从倒茶的倒茶端果子的端果子,把黛玉气的没办法:“刚才都躲哪里去了!这会儿一下子都冒出来了。”鸳鸯笑道:“阿弥陀佛,姑娘跟少爷说话,哪里有我们插嘴的地儿。这会儿怕两位说话说的口干,专门送了茶点过来,倒还落埋怨了……”黛玉明知道她是笑话自己,可明显的今天就是自己耍性子了,平日里嘴不饶人的林黛玉这会儿也说不出话了,只得郁闷的低了头喝茶,只把许阳笑的够呛。 终章   丁巳年四月初六,立夏。   水泽慢慢的向凤藻宫走去,他的五儿子,就被他囚禁在这个宫里,因为这座宫殿的主人早就不在了,所以最空旷。他七十五岁了,这几天他越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他疲惫的厉害,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一闭眼,脑中就浮现出五儿子或是嘶吼狂叫或是涕泪横流的狼狈样子。这是他的儿子,这是他仅剩的三个儿子之一,因为其他两个一个满脑子浆糊一个闲散不愿意受拘束,他才选择了这个儿子做继承人。时间倒流二十年,若当日他能早一点下狠心,自己的那么多个儿子何至于白白丢了性命?最后让一个原本可以做一个悠闲王爷的儿子做了皇帝,比起他的几个哥哥,他的天分本就不算太好,而自己也从未教过他怎么做一个皇帝,却把他丢在这个位置上就不管了,到了这个地步,儿子有罪,而他自己同样罪责难逃。   他欠他的,他亏欠着自己的这个儿子,他从未给过他更多的关爱,却把自己该承担的责任统统丢到了他的身上,然后不管不问,只顾着为自己失去的东西而伤怀。   水泽站在凤藻的正殿外,周围几乎没有人。毕竟,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走到窗前,想看,却又没有勇气去看。   “听宫人说,万岁这几天似乎好多了……”身边的内侍小声对皇帝说:“昨儿,万岁还叫冯太妃来着……”水泽心里又是一痛,十几年前的那场宫变,他失去的不仅仅有儿子,还有好几个儿子的母亲,其中就包括了现在这个皇帝的生母,当初的冯淑妃。水泽恍惚的想起那个总是微笑着的,被他的长子命人从城头上扔下去活活摔死的温柔女子。   他对不起她。   水泽低声对那内侍说:“我进去看看。”   他慢慢地走进寝宫,并没有看到这个陪在他身边整整十年的内侍如释重负的笑容。   王春生是他五儿子的人,直到最后,水泽都不知道。   其实王春生并不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只是想让说动太上皇动动恻隐之心,过来看看皇帝,他跟在老头子身边十年了,最清楚他是那么的心软,那么的慈悲。他只要亲眼见了儿子,亲耳听到他说话,就一定会把皇帝放出来的,这样,自己就能报答皇帝当年对他的救命之恩了。这也算不上什么背叛,他们总是父子的不是么?   王春生没有猜错,看着儿子一身狼狈的缩在耳房的角落里,完全没有半点帝王的尊严,水泽的心,软了。   “父皇,父皇……”这个比他的头发还白的老家伙是自己的儿子?他怎么老成这样了?前几天都是远远的在窗外看,竟然没发现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满脸都是皱纹。   这几天水泽犯毒瘾的次数逐渐减少了,太医说再坚持一个月,就能彻底戒毒了。怕他血脉不畅,所以如今已经不整天捆着他了,只是估计要犯病了才使人捆住他。   不管曾经是怎样的英明圣主,此刻的水泽,只是个父亲,他伸手抚开儿子额头上的乱发,老泪纵横:“净儿,你再忍忍,再忍几天就好……你别怪父皇狠心,等你戒了这东西,父皇就放你出去。”   像许许多多儿子被毒瘾纠缠的父亲一样,水泽知道毒瘾的可怕,但是永远想象不到这种可怕足以让一个人失去所有的理智忘记所有的感情。前一刻,还在他面前痛哭流涕不停忏悔的儿子,在短暂的恍惚之后,忽然跳起来扼住了自己的喉咙,那一刻,水泽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心里只有深深的悲凉,眼前狰狞的面孔一点点暗下去,暗下去,逐渐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天,变了。   丁巳年四月初七,抱病一个月的皇帝重新出现在内阁成员们的眼前,而前阵子一直代理国事的太上皇却不见了踪迹。皇帝看上去比太上皇还像太上皇,但是精神还算不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总带了一丝仓皇的神色。他匆匆来到文渊阁,告诉大家太上皇病重,自己身体也不好,这几天就不来文渊阁了,之后便又匆匆的离开了。   众人心中十分不安,林如海更是心中发凉。他知道,出大事儿了!前阵子对外的消息是皇帝病重,可是脑子稍微灵些的谁不知道皇帝其实是被太上皇关起来了?林如海等人更是清楚的明白皇帝其实是因为没了鸦片发了狂,正被他父亲关起来戒毒呢!皇帝的毒瘾还没有断根儿,太上皇断没有放他出来的道理。可现在皇帝出现了,太上皇却不见了,联想到皇帝那仓皇的神色,一个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林如海只觉得自己摇摇欲坠。   这一天是立夏的第二天,已经是酉时正了,不过初夏的天是最长的,天还大亮着,可是此刻林府的一群人却只觉得乌云盖顶。   林如海一下班就召集了全家简单告知了目前的情况,他决定让许阳带了许太太跟黛玉尽快离开京城。   黛玉早哭的死去活来,许阳也要疯了,这么多天来一切都这么顺利,怎么会一下子急转直下到这个地步呢?太上皇,太上皇,他想到那个慈祥的老人,这老人是被自己拖到这场混乱里的,是自己害了他。想到这里许阳更是难过。   许太太不肯走,她说她都六十岁的人了,眼见着多少个亲人离自己而去,如今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弟弟送死而自己却自顾自的逃命么。她这么一说黛玉哭的更是厉害,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最后林如海实在焦急的够呛,怒喝了一声才打断了家人们的悲泣。   “你不肯走,我不肯走,一个个都不肯走,难道让我看着一家子抱团儿死么?”林如海断然道:“我是走不了的,我活了五十岁,已经够本了!况且皇帝未必就会要我的命,可玉儿你呢?难道你想落得兰家姑娘当日的下场么!还有阳儿,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好歹是一品大员,再不济他也不能随便砍我的脑袋。可你算什么,皇帝稍微一转脑筋就知道太上皇那边是谁给来回传的消息,等他醒过神来你还有命么!不要想着我怎么办,你好好的照顾你娘跟你妹妹,也就算对得起我了。”说到这里林如海噗通一下子跪在许太太跟前:“姐姐,你看看这两个孩子,你看看这两个好孩子,你舍得让他们出事儿么?我是走不成的,可您,您要是也不肯走的话,他们会走么?这样的两个好孩子,会舍了父亲舍了母亲去逃命么?姐姐,您走吧,不是为您自己,就算是为这两个孩子,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许太太听到此处,只觉得心如刀绞,与林如海抱头痛哭:“阿海,阿海,你真的不能跟我们一起走么?你就说送我们,送我们出了城,咱们快马加鞭跑到天津港,只要出了海,只要出了海,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林如海摇摇头,慢慢的说:“京官不能随意离京,我不能走,那样的话就谁都走不掉了。况且皇帝就算生气,也不会砍我的头,十有八九就是丢官罢职,让他撒撒气罢了。皇帝活不了多久了,其余几个皇子年纪都小,皇位终究还是要落到太子头上的。到那个时候,就是我重见天日的时候……”林如海微微一笑:“人生在世,总要留下点什么东西。我未能改天换地,好歹在史书上留个清名,也算没有白活!”   许太太呆了半晌,又轻轻问:“那子清?”   林如海笑道:“他就更不用您担心了!这阵子有哪件事儿他直接出头了?他的礼部本来就不管这些烂事儿的。周海华倒是肯定知道子清跟这事情有关,可他现在就剩一口气了,哪里还会有机会出来?别的人没凭没据的谁会窜出来硬说这些事儿都有许子清的一份儿?所以我才说让阳儿赶紧走,他才是最危险的。”   许太太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弟弟,林如海的话不尽不实她是心知肚明的,许太太从不是宅门里不问朝事的女人,她的出身让她从小就对政治有着相当的敏感性:皇帝是个气量狭窄的人,他一旦醒过神来想要清算,明显帮着太上皇扶植太子的林如海一定是第一个被处理的,哪里会是仅仅丢官罢职那么简单?可是她不能够揭穿弟弟的谎言。因为林如海有一点说的非常正确,比起不能够肆意屠戮的国之重臣,许阳这个给太上皇跟朝臣牵线搭桥的小人物更是绝对不会被皇帝放过的。   许太太本就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女人,一旦想通了,就迅速的做出了决定,她勉强收住了眼泪,慢慢站起身来,对许阳道:“阳儿,立刻回去收拾行李,一会儿让人备软轿把我抬出去,对外面说我突发急病,眼见着是熬不了多久了。老太太倔的很,一定要死在老家,所以你得赶紧收拾东西护送我回江南。玉儿,你也收拾一下,反正今晚出不去了,你就好好整理一下,多带点药材,一出去起码就得一两年,在船上几个月不能靠岸头疼脑热的可怎么办!记着只说是送我,对下人也不要说漏了嘴。”   许阳匆匆回到家,跑去见了孟先生,孟先生微微点头:“我派人去你大师兄家了,一会儿他就带人过来接我。我老了,没办法走那么远了,不然我真想去看看大江外面的山河。”   许阳辞别老师。又赶紧去找弗朗索瓦,他没出过海,对海运并不了解,这赶时间的时候要是不小心耽搁一下搞不好就全军覆没了。这会子也顾不得避讳了,简单地把情况跟弗朗索瓦一说,弗朗索瓦的脸都绿了:“开什么玩笑,你们一家子就这么匆匆忙忙的就想出国?你知道你们一匹绸子值几个金路易么?你知道到欧洲各国需要办理的手续么?见鬼,最起码你能一下子找到正好要出海而且条件过得去的船么!”   “反正是逃命有个船就行了,我又不做生意……”许阳小声说。   “可你不是一个人,你妈妈跟妹妹怎么可能受的了苦!你知道在船上久了会得坏血病么?你知道该准备什么食品么药材么?再说你们一家子这么糊里糊涂的出去就不怕被人卖掉么?”弗朗索瓦在屋里团团的转着,语无伦次的冒出一大串的反问句,最后忽然站定,懊丧的把帽子摘了下来甩了甩:“哦,上帝,算我倒霉,反正你舅舅本来就是我的靠山,他要是出什么事儿我生意也不好做了。算了算了我跟你一起走!”说罢叫来一个仆人,让他趁还没关城门赶紧出去,快马赶到天津港,联系这几天最快出海的船。多花钱不要紧,有可能的话直接包一艘船最好,正好他前阵子才运了一大批瓷器存在天津港他租下的库房里,那些东西实在真是不少。   与其说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其实更像一场听天由命的赌局,胜负全看皇帝那颗被毒品侵蚀的脑子什么时候会想起来许阳这个茬儿。如果只是许阳一个人,林如海当天就可以让他离开,可是如今林如海自身难保,所以需要托付给许阳的就太多了,立刻走是不可能的,只能等明早。这一夜,许林两家没人合眼,所有人都在鸡飞狗跳的收拾行李,下人们不清楚具体情况,大部分的人都以为是许太太真的不行了,大少爷跟大姑娘要伺候她回扬州。   林如海确实在赌,赌皇帝那颗被毒品侵蚀的脑袋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来,他的家人们就能趁着这一点空挡逃出去,他也正好趁机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掉。从去年让许阳去跟太上皇见面的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有这么一天的准备,孟姨娘的户籍早被他偷偷迁了出去,还给她的名下偷偷置办了宅子田地。家里的下人本来就不多,在官府备案的更是没几个,才经历过岳家的事情的林如海早早就把几个在册的下人消了籍。这会儿到了这个地步,林如海万分庆幸:正是有了自己当日未雨绸缪的举动,现在才不会过于手忙脚乱。真出什么事儿,只要把各人的契书还了他们,也就行了。   孟姨娘跟林如海大吵了一架,她跟别的下人不同,下人们只要不在册按照国家的法令是怎么也牵扯不到的,可孟姨娘却是林如海正经的妾,良民出身的她算是正经的家眷了!真出什么事儿想走也走不了,只有提前离开,到时候户籍上没这个人,谁专门去追究个一个被遣出门的老妾?可孟姨娘怎么肯走,只说要死就一起死,孟姨娘犯起倔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林如海见嘴皮子磨破也说不动她,最后一怒之下让人把她硬塞到车里拉出了林府。   第二天早上,城门刚一开,一大溜儿马车浩浩荡荡的就开了出来,这是许家的车队。黛玉领着鸳鸯在许太太的车里呆着,许阳则骑了马在一边跟着。   一些许阳的朋友闻讯过来相送,大部分人以为他的母亲病危,要落叶归根,所以不停地劝慰。几个隐隐猜到点儿事实的人并不敢吭声,只骑了马在一边默默的跟着。   艾达令悄悄的对许阳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扬州也一样?”许阳点头,也轻轻地回话:“大江再宽,总比不上大海辽阔。”艾达令这才松了一口气,神色缓和了许多。   一行人行至通州,许阳把车上的人叫下来,告诉他们此行并不是回扬州,而是出海,他拿了身契,一一还给不愿出海的下人,又给了他们银两,告诉他们可以回扬州,也可以去京城投靠陈蓝实。剩下的人,则迅速的重新上了马车,直奔天津而去。   赶到天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天津港离天津还有百十里路。一行人只得先找逆旅胡乱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重新上路,走到半路就遇到弗朗索瓦的仆人前来报告,说他找到了一搜准备出海的商船,船很大条件很不错,原定四月初六就该出发的,偏一个大货主路上遭了盗匪,人货全没了。结果到了出发的时候还空了半条船,船长不愿意出发可是其他客人早就急了。这会儿听说了弗朗索瓦一行的人数,一算,正好能把那货主预留的最好的一整层舱室给他们,货仓也足够。弗朗索瓦的这个下人已经把仓库里的瓷器跟别的货品都运上去了,顺便还置办了不少海上要用的东西。因为是帮忙凑数,所以船费还打了折。现在他们只要赶到天津港,就可以出发了。   许阳站在甲板上,看着岸上的建筑物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他听见身边传来黛玉低低的声音:“这就是大海么?果然很辽阔。”扭过头,看到黛玉披着披风站在一旁,海风把她的披风吹的飘了起来,她的脸上犹有泪痕,可眼神却十分的坚定:“哥哥,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对么?”   许阳点点头:“是的,一定很快!”   公元1797年4月8日,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八个年头,许阳终于离开了中国的土地,踏上了他的流亡之旅。   ※※※   丁巳年四月六日,江厉帝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重新掌握了政权,作为历史上第一个弑父的君主,他的作为彻底摧毁了国人对于君王作为“圣人”的最后一点偶像崇拜。   同年七月十五日,盂兰盆节,也就是人们俗称的鬼节。孝帝之第九子忠顺王率三千京卫指挥司兵马携西洋火器攻入了紫禁城,打着除乱国暴君,诛杀父孽子的旗号想要杀死亲兄江厉帝。江厉帝带着宠妃吴贵妃周淑妃躲进藏凤阁,由于玉玺还在江厉帝手中,忠顺王不敢轻举妄动,两方僵持至深夜。是夜,江厉帝毒瘾发作,求鸦片而不得,扼死周淑妃,他本人则被吴贵妃刺死。这一天正是厉帝重新掌握权柄后的第一百天,史称“百日复辟”,许多人因为他在位后期的种种残暴昏聩的行为而称他为“最后的暴君。”   吴贵妃献玉玺于忠顺王。三天后忠顺王拥立吴贵妃之子,十三岁的水长生为帝,囚禁太子一家于旧宫室内。   九月四日,直隶总督风至诚,两湖都督明盛,两江都督任远等十八省大军兵临城下,以勤王为名,要求拨乱反正,擒拿造反的忠顺王。九月十三日,京卫指挥司指挥同知夏光雄斩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忠顺王的亲信京卫指挥使翁庆童,迎勤王大军入京。   九月十四日,忠顺王伏诛,伪帝于骚乱中被误杀,吴太妃自尽,前太子水重澜登基,他就是江敬帝。敬帝因幽禁期间受尽折磨,登基后身体一直不好,他性格柔和,十分重感情,虽于国事并不擅长,却愿意听取朝臣的意见,尽管在位只有一年零一个月,却在死后得到了“敬”这个比他父亲好得多的谥号。   戊午年十月十八日,敬帝病故,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水团登基,三个月后水团薨,敬帝嫡次子水回登基,五月后薨。众臣欲立敬帝嫡三子水园为帝。陈太后哭拒之:“我育三子,如今仅剩其一。卿等都是五尺男儿,就不能放过我们孤儿寡母么,非要逼我最后一个孩子去死么?”   被幽禁的日子并不只是失去了自由,水重澜一家人的健康都受到了极大的损害,伪帝不敢直接杀死没有犯错的哥哥,但却是不愿意他威胁到自己的位置的,几个月吃着慢性的毒药,这一家人的身体没一个健康的。而皇帝这个位置太过劳心费力,对于这样的父子几人确实是催命符,陈太后说的确实是大实话。   陈太后的话拉开了中国历史上最荒谬的一幕:找不到乐意做皇帝的人。由于文帝只有孝帝一个儿子,而孝帝十六个儿子在他退位那年就只剩下三个了,如今到了这个时候,孝帝的直系后代能找到的唯有忠靖王父子,以及敬帝三子水园。忠靖王远游未归,忠靖王世子水重辉闭门谢客不出门,死了皇帝丈夫跟两个皇帝儿子的陈太后抱了小儿子声称谁敢逼他小儿子做皇帝那就是咒她儿子死,她就立刻一根绳子吊死,结果皇位的归属成了大问题。两年里死了一个太上皇四个皇帝,朝政由各派系大臣把持,没有任何一个宗室有信心能够做个有实权的皇帝,更别提皇帝的迅速替换让宗室们对做皇帝的安全性有了很大的怀疑。于是皇位犹如烫手山芋般被推来推去,僵持了五个月后,最后由文帝的六弟的四世孙水重乐得了帝位。   己未年十一月,水重乐登基,史称江炀帝。炀帝登位前家道中落,只是个闲散宗室,乍一当皇帝,他有些战战兢兢忍了半年,便逐渐开始露出了本性,一年里三次大规模分封后宫,又多次提拔后妃亲眷为官。在过去的两年里习惯了有事大家一起商量的朝臣怎么能够忍受又一个可能的厉帝出现?更何况这个皇帝根本没有什么根基。在水重乐登基一年之后,众臣一起把他撵下了台。   此时已经是庚申年年底,炀帝退位后谁来当这个皇帝其实是个大问题,所以大家才多忍了这个二货好几个月,正好这个时候终于旅行归来的孝帝幼子忠靖王水叁儿——他自幼身体不好所以被父母起了这么个贱名儿——一路哭号着从天津港哭到了北京城外,在孝帝与文慧皇后的坟前哭晕过去,等醒过来,发现远房侄儿被赶下了台,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了皇帝。   朝臣们选他做皇帝的理由很简单,这家伙出国多年,在国内没什么根基,他又最散漫,一定不会对朝政指手画脚,这样大家就可以继续敬帝在位时期那种“有事儿大家商量,不用担心BOSS发动蛮不讲理的等级压制”的状态。   不过大家还是预料错了一点。这位后来得到了“德”的谥号的皇帝实在不是一般的懒!开国皇帝的上朝制度已经够松散了,他又更进一步。每月一朝,且不必行跪拜之礼。“曾经,我们的大臣可以与君主坐而论道,先贤可以这样,我们自然也可以这样。”从这一刻起,中国在专制的路上越走越乱的步伐终于被终止了,君臣关系慢慢的拐回来“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局面。随后的制度进一步被细化,皇帝逐渐从权利的前台撤出,大江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已经成为了内阁制国家。   许多人回顾这段历史,会认为或许江德帝未必是因为什么进步思想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只是懒而已。可是不得不承认,权力这朵瑰丽的罂粟不是所有人都舍得放弃的,而江德帝从制度上杜绝了后人再想重拾绝对权力的可能。   江德帝在庚申年十一月一日正式登基,次年改年号为开元,开元元年正是1801年,历史的步伐迈入了十九世纪。而中国,也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江德帝生性散漫偏又十分的执拗,的他在位期间不顾绝大部分朝臣的反对,让鸿胪寺少卿许阳陪同太子水重辉屡次出访多国,了解了许多外国的文化。开元十七年,江德帝传位给太子,自己再次踏上了周游世界的旅程。   刚刚在欧洲经历了拿破仑被流放的事件的巨大震撼的水重辉对皇位没什么欲望,在他看来,王朝的毁灭正是因为皇室对权力的过度把持。水重辉在位期间延续了他父亲不作为的习惯,他对皇室最大的维护就是在交出身为皇帝仅剩的最重要的权力:首相罢免权后争取到了“皇室优待条例”这个让当时的宗室们称为“败家皇帝弄出的败家条例”的奇怪东西。其中包括皇室人员每年可以得到的国家补贴,做生意可以得到的免税条款,与此相对的却又对可以享受这个条例的成员人数做了严格的限制,可以说,这个条例包含了种种当时看来荒谬而没有尊严但是几百年后却被后人们称为相当有远见的东西。   这里需要感谢英吉利人,他们发动的两次鸦片战争让习惯于内斗的大江朝臣学会放下争议一致对外。从洋鬼子的洋枪火炮堵在了天津港的那一刻起,成为亡国奴的危机感迅速的让几派打的像乌眼鸡似的朝臣明白了求同存异的真谛。   两场鸦片战争时隔七年,都是在江德帝在位的期间打的,全都以大江的胜利告终。懂得一些国际法的江德帝迅速的向朝臣说明了战争赔偿这些乱七八糟的惯例,对英国人恨之入骨的许子清自告奋勇的带了精通英吉利语的外甥许阳前去谈判。由于大江这边扣了大批的英吉利士兵与小贵族,所以英国人很乖的答应了种种赔款,并且很快先付了首款。不过,后续战争赔款当然拿不到手里,毕竟大江没有力量跑到地球另一边收钱。但是英国人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从此以后他们将面对超出平均水准整整五倍的关税,直到大江海关扣足了战争赔款——更可恶的是这比赔款每年都要增加相当比例的利息,所以这笔款子越赔越多。这个事件在全世界都算是一个经典笑料:原本可以勒紧裤腰带三年内付清的赔款,英国人通过赖账,让他们的商人在此后一百年间付出了多了几十倍的利息。直到1922年,在英国商人的强烈抗议下,英国首相访问大江,通过三个月的谈判,终于用7000万英镑的友情价了结了这笔让他们的内阁被骂了一百多年的官司。   当然,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十八世纪的最后一个夏天,许阳在一条向大江行驶的海船上遇到了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这家伙因为对着黛玉吟诵洛神赋而被许阳当做登徒子一顿暴揍。然后这家伙告诉许阳,他要回家,他走的太久太远了,他的父亲母亲都死了,而他居然现在才知道,三年,他整整晚了晚了三年,他说着说着大哭起来,满嘴的酒味熏得许阳直皱鼻子。   这是一个相处起来让人没办法讨厌的男人,尽管他依然会抓住每一个时机跟黛玉大念法语的十四行诗,可连黛玉后来都看出来了他并非登徒子,纯粹是生性洒脱,对美丽的东西毫不遮掩自己的欣赏,因为他同样会大赞许阳的名字起的好,他确如太阳神阿波罗般典雅而俊美。这家伙真的是大江人么?这份直爽与奔放连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许阳都消受不起,好阵子才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时间久了许阳也就懒得管他。   这个姓江的男人偶尔会喝的酩酊大醉,就像他们相识的那一天那样,许阳也会陪他喝上几杯。   “你说,做皇帝有什么好?为了个皇位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放过……皇帝,倒不如像拿破仑这样的领袖对国家负责。”江先生又醉了,趴在桌子上胡言乱语着。   “皇帝,谁能忍住皇帝梦呢?就是拿破仑也会想做皇帝的!”许阳也有些醉了,坐在一边呵呵的傻笑:“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当一个人拥有没有限制的权力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要把这份权力永远的掌握在手中,甚至传给下一代。你看着吧,你崇拜的拿破仑很快就会做起皇帝梦,然后自取灭亡的……专制制度会被历史的潮流所抛弃的,越早结束专制统治,国家越可能早一步摆脱桎梏追上工业革命的步伐……”   “工业革命,那是什么?”   “就是,就是现在欧罗巴那边的大机器革命,就是通过科技的发展,以机器取代人力,手工业逐渐被大工业取代……”许阳乱七八糟的描述着,声音越来越轻,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往自己的舱室走去。   三年的时间有一半在船上,许阳逐渐喜欢上了喝酒,面对着辽阔的大海,带着一丝醉意,总能让他抓住那平日抓不住的灵感。他在不到三年的创作出的佳作比过去的七年都要多,尽管黛玉对此颇有微词,为着他的身体,几次三番的因为这个与他拌嘴,可他依然忍不住。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时间真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许阳的失眠症逐渐的消失了。只是每每一个人坐在月下饮酒时,依然会想起亡妻温柔的责怪声:“你看你,别学姑父爱喝酒的坏脾气,喝酒伤身,别让大家伙儿担心……”,他会想起那一年,舅舅把他叫到身边劈头盖脸的那顿骂;须发皆白的老师认认真真的向他打听欧罗巴的风俗;从来都是嬉皮笑脸的许郊吊儿郎当的攀着他的脖子,非要他给自己画张素描;还有兰济和胳膊肘上的补丁,太上皇那把漂亮的胡子,老太后慈祥的笑容……   那个会笑吟吟的把酒壶从桌子上拿走的女子,再也见不到了,那许许多多曾经熟悉的面孔,全都,再也见不到了,许阳捂着眼睛躺倒在了床上。   朦胧中,许阳听见轻轻的脚步声走进来,他依稀听到窸窸窣窣的收拾桌上东西的声音。脚步声慢慢走近床边,停了下来,他的身上被盖上了一条被子,之后,半晌没有动静。许阳慢慢睁开眼睛,正对上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   喝的再醉,终有醒来的时刻。   这个世界,不是梦境,不是故事。他实实在在的存在于这里,他的喜怒哀乐左右着周围的人也被周围的人所左右。他的生命,早已融入了这个世界。   许阳慢慢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灿烂的阳光洒了一地,他看着海平面的尽头露出的黑点,轻轻的说:“若为化作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我们出来得太久了,该回家了。”   十二年前,他孑然一身,被上天残忍的丢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十二年后,他望着大江的海岸线,满眼的思念,那里,于他而言,就是故乡。   (终)   ※※※   ※※※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不尽人意,但这就是我想要写的故事。   这个故事始于许阳来到大江,终结于许阳回到大江。十二年前,他失去一切来到这个陌生的大江,十二年后,他无比自然的把大江叫做“家”。   许阳的十八世纪到此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故事,就是十九世纪里的故事了。   没有交代完的事情,我会在番外一一交代,比如林如海的后来,许陌的婚事,贾宝玉的一生,当然还有很重要的,许阳的婚姻以及事业问题。如我所承诺的,三月结束前,一定全部完成。   ——   我从来不认为在别的国家发展到资本主义阶段的时候,我们的国家可以靠一个封建帝王来拯救。昏庸的皇帝会让这个国家败坏的更加厉害,而英明的君主同样不可能让这个国家得到挽救。这是制度的限制,非个人的力量可以改变。所以太上皇即使不死,也不能改变这个国家衰落的进程:或许有读者会认为明明我描写的大江是那么的昌盛,不该这么悲观。其实,昌盛与否都是中国人自己的纵向对比罢了,在别的国家争夺海上霸权,甚至工业革命的时候,一个农业国家的统治者们为本国所谓的繁荣而沾沾自喜本身可笑而可悲的。   面对制度上的落后,我选择了让君权弱化,无论如何,对一个国家而言:利益集团掌权比一个人掌权好得多,多个利益集团分权一定比单个利益集团权利集权好得多……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权力的每一次分散于社会而言都是进步。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可能让大家全都非常意外的结局。   或许这个结尾不尽人意,不过,还记得我过去说我我要写的是什么故事么?是的,一个正在死去的国家跟几个唐吉坷德。   他们做的事情或许会失败,会完全达不到他们想要的效果,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努力的方向原本就是错的,而与微薄的收获对比的是巨大的牺牲。这就是唐吉坷德的故事,天真而坚定。   谁能说唐吉坷德所做的事毫无意义?他至少给了后来者勇气。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大家容忍了我的任性与天真,让我坚持着编织完了这么一个虚幻而理想的故事。 【尾声,番外……】 第一章 半生缘   皇帝在瞒了几天之后终于对外宣布了太上皇的死讯,当然理由是病故。可是满朝的文武谁不知道这绝对是胡扯呢?太后要见太上皇最后一面这么简单的要求都给拒绝了,说没有问题谁信啊!   尽管明知到这个皇帝倒行逆施,可他却依然是最高统治者。他在公布了父亲死讯之后似乎一下子把脑子都找回来了,迅速的开始了清算。京卫指挥司的兵马抄了许阳的家,不过只收获到一座空空的宅邸,真的是空的,除了大家具,连件衣裳都没剩。暴怒的皇帝又给林如海扣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帽子判了他流放,选的地方是基本有来无回的伊纭。   周海华死在了狱中,许子清是绝对不会让他有翻身的机会的,这一点也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如果说现在的皇帝是一条老虎,那周海华绝对是他最尖利的獠牙,失去了獠牙的老虎,看着再可怕杀伤力终究有限。至少林如海不用担心自己还没踏上去伊犁的路途就不明不白的死在牢里。   丁巳年四月十三。   林如海带着镣铐,挺直着身板坐在小亭子里。身边的校官小声的对他说:“林大人,现在毕竟才出城,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等走的远一些,我就把这些东西给您去下来。”   林如海微微点头:“无妨,职责所在,你不必这么为难。”   那校官满脸不安,又从牛皮壶里倒了一杯水给林如海:“你凑合着喝一口儿,天气热,别中了暑气。”说着眼圈便红了:“我对不住您,帮不了您什么忙……”   林如海见他这样反而笑了:“你看你,男子汉大丈夫,这么点事儿哭什么!满朝的大臣谁又能帮上我呢,这会儿反倒是有你,我能渴了有水喝饿了有饭吃,累了还能骑会儿你的马,这都不算帮忙那还有什么算帮忙啊!”   那校官年纪不大,显然还是一身孩子脾气,一听这话破涕为笑:“等过了长亭,我就给您雇辆车。”   离京城不远,马路上人来车往十分的热闹,林如海这身打扮却也不算太引人注意,毕竟一年里被发配的人多了去了,更别说这阵子倒霉的人格外多。只是林如海这一身镣铐却依然端正整齐的样子倒是挺吸引人的,不过一般人也就是多看两眼罢了,所以忽然在这队兵士面前停住不走了的一辆半旧的马车就十分的招眼了。   似有感应般,林如海抬起头来,却正看到那马车的帘子被打了起来,露出那熟悉的一双眼睛。   “听说伊犁的景色不错,我正好去看看。”孟姨娘笑吟吟的说着,只是眼眶里已经有了泪。   “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好景色!”林如海只觉得自己鼻子发酸,站了起来,想说点什么,可出口的却是一句训斥。   孟姨娘并不生气,她慢慢地走下车,站在他面前,却不看他,只歪了头朝着北面连绵的群山望去:“虽没有去过,可我也听你念过两句‘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想一想就觉得一定很是壮丽。我一辈子几乎都在宅院里闷着,这回说什么都要出去看看。”   林如海连连摇头:“你莫要胡闹,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真跟我去了那个地方,是不是有命回来都未可知。”孟姨娘仍不看他,只慢慢的说:“我自去我的,关你什么事儿?什么跟你去跟谁去的,我一个正经人家的寡妇,你莫要胡乱攀扯。”   林如海止不住落下泪来:“你说的什么气话,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了这些年你为这个家做的足够多了,没有你,别说玉儿,就是我自己也早就化成一堆枯骨了。我欠你的够多了,还不清了。你,你好好的过几天自己的日子去吧!”   孟姨娘本拉着脸不看他,这会儿却泪流满面:“欠什么?还什么?难道几十年的情分还用得着一笔笔的算清么!这会儿若不出事儿,你难道忍心把我赶出去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将心比心,我又怎么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儿。再说你觉得把我安排的挺好,我可不觉得,孤零零的一个人,没家没亲人,一个人守着个大院子有什么意思。”   两人正争执着,却又有一辆马车疾驰过来,跑到一行人面前停下,林如海定睛一看,前头驾车的正是家里的车夫老陈,车辕上坐着自己的书童钱贵明。   贵明儿一见林如海就从车辕上跳下来,跟老李一起跪到了林如海跟前:“老爷……”后面的话在说不出后,只连连磕头,眼泪流了一脸。   林如海脸色十分的难看:“不是让你们回苏州么?怎么还没走!”   贵明儿抽抽噎噎的说:“走了,我爹我娘还有我妹妹都走了,他们去扬州找我哥了,他们年纪大了,跟您去伊犁帮不上什么忙还得添麻烦,所以让我跟着伺候您。”林如海气的直跺脚:“你才成亲,好好的日子好好的不做,跟我去那个鬼地方干什么?”   贵明又哭又笑:“我媳妇儿说了,她是被人从北方拐来的,十有八九就是新疆那边的,跟我过去顺便找找她亲爹娘……”这话一出林如海硬是给气笑了:“雪雁被卖到我家的时候一口的苏北话!你撒这个谎脸红不红。”   雪雁也从马车上爬了下来,跪在林如海跟前道:“那拐子是苏北人,我才学了几句苏北话的,您不觉得我口音里头带着点新疆味儿么?”   这下连在一边看着的那校官都绷不住笑了:雪雁生的娇小玲珑,一口的吴侬软语,娇娇嫩嫩的典型的江南女子,跟新疆哪里能扯上半点关系?   几个人一个比一个难缠,纷纷要跟了林如海去,林如海气的吹胡子瞪眼,可心里却十分的敞亮,罢官又如何?流放又如何?到这时候,还有人愿意跟着自己,比起那众叛亲离的皇帝,自己是何等的惬意!   到这个份上,林如海知道自己是拦不住这些人了,只得由他们去。孟姨娘连他给买的房子都卖了,全兑成了金子藏在车底,等校官给林如海去了枷锁,她把林如海掺进车里还念叨着:“这倒不错,有官兵押运,倒不怕遇到劫道的!”只把林如海弄得哭笑不得,乐天派到这个份上,他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一行人重新上路,这回走的速度快多了,不多时离城门已经出去了快十里了。那校官忽然惊讶的喊了一声:“林大人,您看,前面好多人。”   林如海掀开车帘往远处的长亭一看,却见远处熙熙攘攘的站了不少的人,正愣着已经有好多人看到了押解的兵士,急急的赶了过来。走到近前一看,打头的却是伍智光与许子清,林如海赶紧下车,一见面二人便深深一拜,伍智光更是哽咽道:“林大人,我们对不住您!”   林如海又惊又怒:“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多人跑到这里,还嫌倒霉的人少么!”   许子清道:“你一个人替我们这么多人把事情扛下来,我们若连送都不送,那还算人么?再说了,法不责众,今天又是休沐日,大家出来进去的都很方便。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得罪这么多的人,把今天的事儿说给那位。”   林如海眯着眼睛往前面一看,果然朝中绝大部分相识的高级官员全都来了,连在他品级之上的几位都没落下。说话间走路都颤巍巍的蒋太师与刘太傅双双走过来,林如海慌忙欲拜,却被两位老人齐齐拉住“身为帝师,我们却未能教导好自己的学生,实在是没有面目受你的礼!”此言一出,众人一片静默。   如果说皇帝过去是半疯,那么重新掌权的他就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皇后在昨天自杀了,虽然皇帝试图封锁真相,可是如今他对内廷的掌握力大不如前,消息还是传了出来。原来皇帝不知道受谁的撺掇,听说了皇后的侄女十分的貌美,欲招她进宫,皇后哪里肯答应,争吵中皇帝放言废后,皇后惨笑说:“做你的妻子,是我这辈子的耻辱。这个皇后,不做也罢!”说罢便顺手拔了皇帝如今总不离身的短匕,抹了脖子。太子听闻母亲死讯,赶去想要见母亲一面,生性懦弱的他不知道什么话触怒了皇帝,被下令赶回东宫禁足,不得皇帝传召不许出来。   用众叛亲离来形容现在的皇帝,真是再合适不过。从这会儿满朝的高官全都来送被他贬斥的林如海的行动就可见一斑。一群人把林如海迎进长亭,又给他倒酒的有跟他说话的,更有不少人并不说话们,只是在一边纷纷庄重的向林如海行礼。   大家心知肚明,林如海这一去,怕是很难有机会再回来了。虽皇帝眼见着撑不了多久了,可伊犁苦寒,林如海身体一向不算好,有命回来的几率太低了!众人的心情很是沉重,反倒是林如海情绪最好。他本已做好了只身赴死的准备,万没想到落到如此地步还有这么多人惦记着他!这会儿亲朋故旧齐聚,刚才许子清又偷偷告诉他已经得了消息,他的一家人顺利的搭上了去欧罗巴的客船,已经出发好多天了。林如海的心情十分的轻松,与朋友们一一打了招呼,痛痛快快的饮了几杯酒,在众人的目送中踏上了西去的路途。   走到第二天傍晚却又有一个意外的人追了上来,却是宝玉。宝玉一脸的风尘,显然是一路纵马狂奔着过来的,一追上来就气喘吁吁的说:“我这边消息不灵通,等知道了老师出发的日子,再去安排家里的事情就有些赶不及了,我跑了一整天,总算追上了!”   林如海惊的目瞪口呆:“你胡闹什么,你父亲母亲怎么办!快快回去。”   宝玉垂泪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爹娘都赞成的。没有您,我家这些人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可真不好说,您现在遭了难,我又是侄儿又是学生的,得了您那么多的恩惠却把您置之不理,那的还算人么?我爹娘还有兰儿,还有环儿,真有什么为难事儿师兄也不会置之不理的。您今天不让我跟了去,日后许大哥跟林妹妹回来了,我哪还有脸见他们?”   宝玉的马背上驮了个大包袱,穿的也是很朴素的衣服,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林如海这两天已经被周围这帮人刺激了一次又一次,知道这种情况下拦也拦不住,索性随他去了。   ※※※   戊午年十二月腊月二十三,伊犁。   新疆的冬天不是一般的冷,好在屋子里火炕火墙全都有,温度还算不错。   贾宝玉写完最后一个字,拿起来看了又看,扭头对林如海说道:“老师,我把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可以出去了吧?”   林如海哭笑不得:“你怎么就那么惦记着出去?外面冷成什么了,你总琢磨出去干嘛?”   宝玉道:“伪帝死了,太子登基了。他是最重情谊的人,必然会派人过来接老师的,我估摸着这几天也该有消息了。”   林如海道:“天寒地冻的,这边早就封了路,来年二月前都别想有消息传来了。你想想,新帝登基的消息之后是不是就再没有消息过来了?那会儿正好是第一场雪之前。你别折腾了,老老实实念你的书是正事儿。”   宝玉拍拍脑袋:“我说么,陈大人这么久都没给送邸报过来,感情他也收不到!”   正说着门一开,孟姨娘裹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这鬼地方,冷的能冻掉人的鼻子!老爷您瞧瞧我弄来了什么,北方人真是能想办法,把白菜腌成这样,大冷天的也有菜可吃,真不错。”   林如海往孟太太端着的盆里一看,不禁笑出声来:“不就是棵酸白菜么,看把你稀罕的。”孟姨娘嗔道:“不稀罕,那你别吃啊!从九月底下了第一场雪,到现在三个月了,咱们两个月没见个菜叶子了,你敢说你不馋!宝玉,今儿咱们把这菜都吃了,一口也别给他留。”   宝玉笑道:“我可不敢!真吃光了不给老师留,您嘴上不说心里还不心疼死啊。”话没说完被孟姨娘用手指点了下额头,忙吐了舌头钻到隔壁去了。   林如海拿起手帕挡在嘴上咳嗽了一声,便又笑呵呵的准备与孟姨娘说话,却被她夺了帕子展开看了:“老爷,你,你咳血了!”说着便往门外走:“我找大夫去。”   “别乱跑了!”林如海忙拉了她的手:“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出去……”   “我进城找去……”孟姨娘声音早就哽咽了。   “说什么傻话,这种天气哪个大夫会出门?路早就封了,你也进不去城。好香墨,你别嚷嚷,白让大家伙儿担心。”   孟姨娘止住脚步,愣了半晌,忽的瘫坐在地上:“这是什么鬼地方!连个大夫都没有,我,我怎么就没想到多带点药过来。我怎么就……”   她捂了嘴,却不敢哭出声。以宝玉的脾气,若是听见了动静一定说什么都要去找大夫了。可半个月前村前头住的牛二就是想进城给母亲抓药,结果再也没回来。这天气,路都被雪盖住了,什么也看不到,一旦车陷到雪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要耗到晚上就只有活活冻死这一条路了。更何况就如林如海说的,就是进了城,也不会有大夫肯跟着过来,这滴水成冰的天气,怕是药铺都未必开门。她就是再关心林如海,也不会忍心让宝玉冒这个险。   林如海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没事儿,没事儿,我觉得我身体挺好的,就是时不时咳嗽几声,没什么大碍。我记得家里还有些川贝枇杷膏,你给我兑一些,每天喝一点,那东西清肺的,肯定能管点用。你别哭,天气冷,当心哭皴了脸。”   孟姨娘这些年虽过的朴素,可家里的条件摆在那里,她就没用过差东西,保养的也好,看着比林如海要小许多,可才过来这地方半年,鬓边就增了不少白发,额上也添了几道皱纹。这会儿她跟头发花白林如海站在一起,倒有些老夫老妻的模样了。林如海见她那憔悴的模样越发的难过:“你快起来,地上凉,别再把你折腾病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起来,孟姨娘腿都软了,她是真的害怕,她从未想过林如海会在她前头走,尽管她明知道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可她一直执拗的相信:他比自己还小两岁呢,一定没事儿的。可这会儿见林如海咳了血,她才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缺医少药又冷的出奇的伊犁的冬天,对于林如海这样的身体的人来说,真的是鬼门关。   孟姨娘被拉扯着坐到炕上,眼泪刷刷的流着,林如海看她哭得伤心,便又道:“你难过什么呢?你想想看,咱们当初看的那本书,若不是有阳儿,我这会儿都化成灰了,可我现在还好端端的在这里跟你说话,你……”才说了半截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若自己的命运按照那书里的走向的话,那香墨呢?她一个人,又会是什么样子?这会儿化成灰的,哪里只是他一个呢?便是现在,若自己撒手走了,她又会怎么样?想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只愣愣的坐了一会儿,却忽然又笑了:“你记不记得那会儿,你跟我说你要嫁人,我当面恭喜你,可背后气得在屋里砸东西……”孟姨娘强忍了泪,道:“我就知道你会那样才偷偷求了姑太太直接把我放了出去,对,还会儿得叫大姑娘!外面人都说林大少爷如何知书达理性子温和,我就常纳闷儿,他们说的跟我认识的是一个人么?明明性子跟爆竹似的沾火就着!”   林如海悠悠道:“哪有生来就没脾气的人呢?姐姐已经够累了,母又那个样子,除了你,我还能跟谁发脾气耍脸色……那时候,委屈你了。”   孟姨娘呆了一呆,是啊,他所有的脾气,可不就是只冲她一个发?他身边伺候的丫头,唯有她是从他四五岁就跟在他身边的,他不冲她发脾气,还能冲谁呢?从她被林大姑娘送到林大少爷身边的那一天起,他穿衣吃茶读书写字,都只许她一个人做她。那时候的她,是讨厌他的吧!他那么的调皮那么的脾气坏,他明明在别人面前都那么听话乖巧,偏总是想尽办法捉弄她欺负她,什么活都非要她去做,什么事儿都不许别人插手,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真的被折腾的又累又怕,每每背了人偷偷的哭。很多年以后,她教训着自己的儿子:“你怎么总是欺负四丫?你要是不喜欢她就不要跟她玩,去找别的孩子”却听到儿子小声的说:“我不,我最喜欢四丫了,我想让她多理理我啊。”她愣在当场,忽然想起那时候,他身边除了自己,全是婆子媳妇,和起码大他七八岁的大丫头。自己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笨手笨脚的,给他穿衣服系错带子,给他梳头时拽掉头发,他却从来一声不吭,自己那会儿怎么会觉得,他对她不好呢?   她费劲了力气试图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她做到了。她抱着儿子坐在树下微笑的看着丈夫读书,她被欣喜的丈夫抱在怀里转着圈:“我考中秀才了!娘子,我考中了,你是秀才娘子了,香墨,你放心,你放心,我总有一天会让你披上凤冠霞帔的!”与林如海相比,她的丈夫只能算相貌端正,资质也只能算是中平,可他对她真的很好,她过得很快活,她觉得,就算这辈子她都只能做个秀才娘子,也够了。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有些头疼,她的丈夫把儿子放在了肩头:“你好好在家歇着,我把孩子带出去玩,省的他吵的你睡不着。”儿子调皮的扭脸宠着她吐着舌头。她没想到,那竟是他们一家最后的团聚。   孟姨娘的思绪越飘越远,却忽然听见林如海轻声说:“你为什么要去求姐姐呢?你就那么,信不过我?”   孟姨娘忽的泪如雨下,不,她不是信不过他,只要她说了,他就一定会放她走,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对自己更好。她是信不过自己!她不是怕他不放自己,而是怕自己会忍不住改了主意。他们还是孩童时就在一起,她怎么可能不在乎他?哪个少女不怀春?他是那样的翩翩少年,耳鬓厮磨一起长大,若说她不爱他,怎么可能。可她不想做妾,她不愿变成府里那两个老姨娘的模样,唯唯诺诺有如木偶,她也不想变得如隔壁汪府里那位骄横跋扈的孔姨娘般面目可憎。他是侯爷的儿子,他聪慧而好学,他注定了前途无量,而她,只是个丫头。   世事无常,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他身边,昔日的情愫被深埋到了心里。他怀着对亡妻的愧疚与思念遣散了所有的侍妾,她则记着自己的丈夫是那个叫做张怀秀的男人,只肯做他挂名的妾。一晃儿又是这么多年了,再回头,却发现,他们的大半辈子,都是与对方相伴的。   孟姨娘捂着脸痛哭失声:“你明知道为什么,你明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拿刀子戳我的心么!我不想一辈子不能穿红,我不想我的孩子不能叫我妈,我不想这辈子都要在你面前做奴才!”我不想做妾,哪怕是你的妾。   林如海却忽的笑了:“可你还是在这里了。”   是的,她还是在这里了。曾经她为了这份坚持放弃了锦衣玉食,放弃了那个眼里只有她的少年。可如今,她却飞蛾扑火般跑来受这份一辈子没受过的罪,得到的却是她年轻时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个名分。   他们都老了。她早已经过了穿红着绿的年纪,也不会再有孩子叫她一声妈,年轻时的那份执着,在几十年的相伴之后,早变得毫无意义了。   整日缩在屋里的日子是寂寞而无聊的,更别说孟姨娘心里想着林如海的病,她一天比一天没有精神,连宝玉都看出了不对,于是便建议找点乐子:“孟姨,我给你画幅像吧?我画画没有许大哥好,不过也能凑活看,正好让老师看看我的工笔有进步没!”孟姨娘正要说话,却忽听林如海轻声道:“这倒是不错,干脆你给我们画个合像吧!”说罢拉了孟姨娘坐在炕边:“正好这边暖和,每天花上个把时辰,也不容易累。”   这辈子,他们第一次并排坐在一起。宝玉画的很仔细,工笔是个麻烦活,调颜色打稿子,样样都不是轻松的事儿。伊犁的冬天很长很长,长的让人以为,这个冬天是不是永远不会过去了。   当屋檐上滑下第一滴雪化的清水后,宝玉完成了这幅精雕细琢的画像。画中的两人头发斑白,穿着布衣裳,看着就像村里寻常的老头儿老太。林如海说画得很好,孟姨娘嫌弃的评价:“丑死了!”可眼睛却盯着那画儿死活都移不开。即使是不作声,大家也看得出她是十分开心的。   三月初五。   即使是伊犁,三月的天气也已经是春光灿烂了。这一天旌旗招展,人沸马跃,原来却是京里来的钦差到了伊犁。这次的钦差身份十分的微妙,却是一年多前被昭雪的兰济和的长子兰良臣,兰良臣当日也被流放到伊犁,一年前才被释放离开,此时却作为钦差又来到了伊犁,他身上的官服已经是正三品了,比伊犁的地方长官还要高几级,世事难料,不过如此。   兰良臣匆匆的与当地官员打了招呼,便赶紧打听林如海在什么地方,众人顿时明白林如海是要翻身了,再略一打听,果然如今的林如海已经不是太子太傅了,昔日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年前就决定升了林如海做太傅,只是伊犁这边被大雪封了才拖到现在。花花轿子众人抬,这时候不去新出炉的太傅跟前混个脸儿熟那是傻瓜!于是原本进城的时候一正一副两个钦差,往林如海家里去的时候却已经变成了浩浩荡荡一大队的乌纱顶子排成行。   钦差出行自然要坐轿,可是副使许陌坐在轿子里简直觉得屁股底下的椅子上长了钉子,他急死了!当日老师被发配,连宝玉都跟着过去服侍了,可自己这个大弟子却什么都没做。虽有种种理由,可究其根底,还是因为他没有宝玉那拿得起放得下的决断。他勉强在轿子里又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停轿!”这一次,他再没有顾忌别人的眼光,纵身上了随从牵在一旁的马,直冲着打听来的林如海的住处飞驰而去。   矮檐,老树,门前熟悉的宝玉的身影,这些都不是重要的,许陌跳下马,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口,直冲着宝玉叫道:“师弟,师弟,老师呢?老师呢?皇上下了旨,老师可以回京了,可以回京了!”   宝玉愣了一下,放下手里正在提着的水桶,慢慢的直起身:“嘘,小声点,老师正在午睡呢。”他拿袖口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出出进进的连着提了十几桶水,虽然天气还凉,他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咱们等一会儿吧,老师这阵子总是睡不好,好容易睡个囫囵觉,就让他多歇一会儿吧!”   许陌轻声问“老师的身体不好么?”   宝玉苦笑道:“从入冬就不大好,总是咳嗽。这阵子天暖和些了,咳嗽的倒是差些了,只是一躺下便又咳的厉害些。折腾了这些日子,如今到了睡觉的时候睡不着,不该睡的时候,又总眯着。今儿好容易午睡的时候按着点儿睡着了,多少日子都没这样的事儿了,就让老师好好睡一会儿吧。”   许陌轻轻点头,便在树底下站了,静静地看着蝴蝶在树上飞来飞去。好阵子,他忽然想起来:“宝玉,什么时辰了?老师这一觉睡得好久。”   宝玉正发呆,周围悄悄的,冷不丁被他一句话吓了一跳,竟出了一身的冷汗,正要回答,却忽的想起什么,登时脸色大变:“这么半天,老师竟然一声都没咳嗽……”他话没说完,人就已经跑进了屋子里,许陌也急匆匆的奔了进去。低矮的小屋里,林如海静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土布被面的被子,十分安详的闭着眼睛。宝玉慢慢伸出手把他垂在被子外面的手塞了进去,只觉得手中一片冰凉。   兰良臣赶到林家的时候,许郊与宝玉已经披了麻衣在那小小的院子里跪了好阵子了。可圣旨依然还是要传达的,这道圣旨不仅加封了林如海为太傅,也追封了林如海的妻子贾敏为一品诰命夫人,又因有人把孟姨娘的事情告诉了皇帝,皇帝听说了觉得十分的感动,便破格封了孟姨娘为四品宜人。林如海依然故去,孟姨娘无悲无喜的接了圣旨,让许陌宝玉作为主人先招待着,自己则捧了林如海的官服去给他换衣裳。   众人等了半晌,开始还相互寒暄几句,越等越觉得不对劲儿,这时间也太久了。许陌宝玉跑进屋里一看,却见林如海穿了官服整整齐齐的躺在床上,面色如生,脸上竟似带了一丝笑意,孟姨娘伏在塌边,似是睡着了。这场景跟刚才林如海辞世的模样何其相似,宝玉惊得腿都要软了,他颤巍巍伸出手去,果然孟姨娘早没了气息。   公元1798年,林如海死在了流放地伊犁,他终于还是没有等到召他回京的圣旨,在钦差到达的那天中午,他在午睡时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几乎陪伴了他四十年的孟香墨也在同一天随他而去。   林海,字如海,生于1748年,卒于1798年。有人说,林如海的一生,是一个中国式完美文人的一生。他前半生有爱妻相伴,后半生有爱妾至死追随,他达到了了身为文臣“生晋太傅死谥文正”的最终追求,他教出了三个声名赫赫的学生,培养了一个名垂青史的外甥。他一生唯一的缺憾是没有一个儿子,但与之相对的是他养育了一个足以流芳千古的女儿。   (终) 第二章 相见欢   夏美凤从小就过得十分的顺当,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偏偏在婚姻上总是疙疙瘩瘩的不顺利。   最开始的那个未婚夫就不说了,她娘看上的,说什么书香世家的孩子知书达理,我呸!花魁都接进门了还知书达理,就这样韩太太还嘟囔:“小孩子哪里有不爱玩的……”这是亲娘说的话嗳!夏美凤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她捡来的。   幸好她有个很正常的爹,她爹经常跟他念叨:“读书人要是不要脸的话,那比粗人还不要脸!好闺女,爹下回一定给你打听清楚,再不济我到我营里给你挑个好的!”对此她深以为然,心说要嫁就嫁个跟她爹一样的武将!她爹多好啊,一辈子只有她娘一个人,对女儿跟对眼珠子似的,没事儿还能教她骑马甩鞭子,这日子多美啊!也就是她娘那样读书读坏了脑子的才会嫌她爹粗鲁。   夏美凤没想到,她最后还是嫁了个标准的读书人。   那时候,太上皇还在位。丙辰年,夏美凤的爹夏光雄被调进了京,升为京卫指挥司指挥同知。可夏美凤不快活,她从进京起就不快活。周边的闺秀们一个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聚会一次除了吟诗就是做赋,就不会一点儿新鲜东西。她本就是个喜欢大说大笑的爽朗性子性子,在春薇的时候虽然也算是独行特立了,可大家伙儿几乎都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感情又好,再说扬州的姑娘本来就爱玩新鲜的玩意儿,她这样真没人觉得有什么!偏京里唯一熟识的黛玉因为外祖家接连出事儿,没空搭理她,周围找不出一个熟人,硬是不敢露出一点本性来,实在是憋闷死了。   好容易过了年儿,黛玉闲下来,她终于能跑到林家玩儿了。老友见面自然是说笑了一阵子,夏美凤就把心里话跟林黛玉说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破讲究,大家闺秀就得文文弱弱,走三步路就得喘喘气。我呸,我读的书比你们多多了好不好,一个个娇弱的一阵风就能吹走到底有什么骄傲的啊!”   只把黛玉笑的恨不得倒在床上打滚儿:“我的好姐姐,你别逗我了成不成。谁家姑娘没事儿就抡鞭子啊,夏叔叔如今可为你愁死了吧?”   夏美凤无奈道:“我爹还好,关键是我娘,没事儿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跟我唠叨,说让我文静些,哪怕先装一阵子也好啊?装一阵子也好赶紧说亲啊,她整天都是这套快把我整疯了,要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躲你家里?我爹才不管我呢!他老人家说了,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装的了一时装不了一世,倒不如直接就这样儿,找也找个就喜欢我这本性的。总比装淑女嫁出去人家郁闷的想退货的强,真那样就我这脾气还不得拿鞭子人家家给抽个遍啊!”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夏美凤在林黛玉家呆了好几天,终于被她娘几次三番派来的婆子给烦的不行了,决定回去跟爹妈点个卯,然后再过来。   夏美凤是个性急的,既然决定了回家溜达一趟那就立刻出发,也懒得带行李了,反正她准备一扭头再溜回来,于是也不叫人备车,跑到林家的马厩找了匹高头大马就骑上了,林黛玉拦都拦不住,武力值夏美凤比她不知道高多少个等级呢!再说人家理由也充分:“我带着锥帽呢,蒙着脸骑着马一溜烟的跑过去,谁知道我是谁啊?”   黛玉拽不住她,身边的下人谁敢去拦啊,被夏美凤翻身上马一溜烟的就跑了,结果这一跑就跑出了事儿。   林家夏家都在东城官员聚集区,一共四五里地的路程,这么短的路程骑着马一刻钟都用不了,路上又都是治安最好的路段,林黛玉看拦不住,也就不拦了,只是赶紧给夏美凤身边会骑马的侍女也牵了马让她们追了出去。赶紧谁知道就这么短短的一段儿回趟家的路程,她就惹了个大麻烦。   夏美凤向来喜欢穿红衣,这一天却是例外,林黛玉新做了一件紫色胡服,夏美凤穿着很合身就送了她,这身穿戴明显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骑得是上等的大宛马,连身边的侍女都穿绸裹缎的,走的又是权贵聚集的东区的大路,明显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子,谁脑抽了才找她的麻烦呢!偏偏该着夏美凤倒霉,她还就正好遇到了这京里最脑抽的一位纨绔。   周苞,周海华的次子,因他前头还有个哥哥,故而京里人索性就叫了他小周衙内,又因这位小周衙内整天斗鸡走狗不干正事儿,更因他不学无术只在女色玩乐上用心,便有看不惯的人给他起了个“草包”的诨号。这倒不是别人没有口德,实在是他爹给他起的名字不好,苞,可不就是草包么?   这周苞本就是个色中饿鬼,这天一出门就看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红衣姑娘带着六个同样骑了马的丫鬟打扮的女孩子迎面而来。虽夏美凤跟侍女都带了锥帽,可身材什么是瞒不了人的,尤其她今天穿的是比较贴身的胡服,更衬得个子高挑身材十分的曼妙。周苞的眼睛都看绿了,想都不想就带了下人堵了夏美凤的路。   夏美凤哪里是善茬子,她鞭子就没离过手,哪里肯吃亏。一看这登徒子嬉皮笑脸的出言浪荡也就罢了,居然还把马凑到夏美凤跟前先去揭她锥帽!这还了得,夏千金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无礼对待过,顺手就把鞭子从腰上拽下来了,噼里啪啦一顿猛抽只把周草包抽的哭爹喊娘。照理说这事儿应该到此为止了,周草包这真是活该自找,打了也白打,就是日后周海华知道了夏美凤的身份也不能说什么,本来就是他儿子失礼在前啊!偏周草包是个横惯了的,他又正在自己家门口,扯着嗓子就嚎开了:“你们都是死人么?快给我出来把这个小娘皮抓回去!”   有二货的主子,自然就有二货的下人,虽周府看门的老家人也有觉得不妥的,可还是有几个不懂事儿只顾着捧主子臭脚的二百五不管不顾的冲出来就把夏美凤围住了。夏美凤本来就觉得不爽,这会更火了,感情这傻货是周家的啊?托林黛玉的福,她对周家一点好印象都没有,再说自己当街被调戏,要是不当场抽回去那才丢死人了呢!我都手下留情了没把你打残,你居然还敢叫人跟我玩群殴,活腻歪了吧?   确实不是夏美凤托大,她这帮子侍女都是当日他爹还在北边边境驻扎的时候就跟了她的。虽然大江北边边界大体还是安定的,可是小规模的冲突从来没有停下过。这些侍女要么是她爹那些战死沙场的部下的遗孤,要么是边境被被蒙古人屠村被家人塞到不显眼的地方捡了命活下来的孩子,她们都跟夏美凤一样在边境长到十岁上下才去的扬州的,这些姑娘的功夫根本就是在军营里学出来的。那两个被收留的村里姑娘根本就是因为小小年纪就敢杀人实在是有豪气才被夏美凤的爹看中了放到闺女身边的,别提跟几个家丁打架了!   一时间宽阔的麒麟大街乱作一团,周家的下人出来了足足十几个,可是夏美凤的侍女也不是善茬子,因不能带锐器上街,她们每人的马上都插了跟长棍,骑在马上也不下来,提起棍子连抡带砸的,虽力气比不过男人可是武器顺手又骑着马又有打架经验,一时间七个女孩子居然也没吃了亏。可是架不住就在人家家门口啊,周家的人陆续又出来几个,混乱中就开始有女孩子的惊叫了。   麒麟大街是东城的主街道,打的这么热闹怎么可能没人管?没一会儿东城兵马司的人就赶过来了。周苞从来就是个横行霸道惯了的,一见有校官带了铁甲武士过来,赶紧让手下人住手,但还是叫嚣着让人把夏美凤主仆抓起来。那校官一看是周苞脑袋就大了,这货最能惹麻烦了,再看夏美凤那造型,得了,十有八九是看上人家姑娘,想调戏结果遇到硬茬儿了……说到硬茬儿,擦,这姑娘谁啊,也太彪悍了吧?   在京城地界儿管治安的就没有傻的,傻的就干不了这个活儿,他一看夏美凤坐在马上腰挺的倍儿直,在看这衣着打扮还有身边杀气腾腾拄着忒长的棍子有两个还挂了彩的六个侍女,满地周家的下人哭爹喊娘。嘶,这怎么看也不像他这么个小官儿惹得起的。可是周草包瞪了个眼睛盯着他啊,总得有个交代啊,只得赢了头皮去问夏美凤身份。   其实夏美凤也苦逼死了,她虽表面上大大咧咧,可她也不是傻子啊!这要是在这里报了名字,她的名声可不好听了,别的不说,她娘得哭死!刚才就该直接打了就跑,事后就算有谁怀疑是她一推二五六谁还能逼着她承认不成?可现在东城兵马司的人就在这里,明晃晃的一队人足足五十个,她这帮子姑娘打流氓还成,要说从群职业士兵堆儿里冲出去那是做梦啊。   正僵持着忽听见有人惊讶的叫声:“表妹,你怎么在这里?哎呀,你这是什么了?”夏美凤抬头一看,却是个玉树临风的美青年远远的冲她说话,几个壮汉在前面开道,那美青年几步就挤进了人群。   这青年正是许陌,自从许郊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许子清就对儿子的安全问题上了心。许陌但凡出门,随从就没又少过十个人的,人多还不算,还都是会几手的练家子。这配置也就是放到许陌身上,换了随便一个纨绔子弟都够他当京城一霸的——一般的纨绔子弟父母哪里还敢派这么多撑场子的啊,那惹事几率会呈几何倍数增长啊!   许陌从来没给他爹妈惹过什么麻烦,但这不代表他就没脾气了。他都恨死周家了。他家这群护卫每天接他下班,今天走在路上远远的就发现周家门口热闹的不得了,走近一看,呀,那姑娘骑的马好生眼熟,这不是阳哥哥结婚那年他专门给送去的两匹马中的一匹么?这匹马前几天不是被阳哥哥借林妹妹骑了么?许陌脑子转得快,他略一思索就想到这个红衣姑娘是谁了。能甩鞭子抽人还跟他师妹认识的姑娘,那只有京卫指挥司指挥同知夏光雄的宝贝闺女了。师妹的同学自然算是自己人,这事儿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有事周草包挑衅的,说什么也不能眼见着师妹的同学吃亏。这会儿听到那校官尴尬无比的再次问那装聋作哑的姑娘是谁,顿时就猜到大概的情况了。一句话先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紧接着便对那校官道:“陈大人,这是我表妹,这阵子才进京投亲的。今天说是上街买料子,我母亲左等右等不见她回来,便让我出来接她!这是怎么回事儿?我表妹这么一个姑娘家的能犯什么事儿?怎么就被你们围住了?哎呀黄瓜,青豆,你们的手怎么了?”   那校官是认识许陌的,对于一个负责维持治安的低级官员来说,相比小周衙内他肯定是更喜欢许陌这样子从来不惹事的权贵子弟的。可即使是这样,他此刻心里也有一万头神兽在咆哮:“许小郎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你走的方向明明是回家而不是刚出门好不好,你忒玛才守完孝刚开始回翰林院念书,这个点儿正好下课你当我不知道么!表妹,你妹啊!!她是你表妹我就把头给你扭下来!还青豆黄瓜呢,这神马破名字,那俩受伤的丫头听得脸都黑了好不好!”   无论心里怎么吐槽,表面上这个姓陈的校官确实一点不露,笑眯眯的跟许陌打了招呼,又跟他解释说似乎是他的表妹与小周衙内有了点误会,他们不知道具体情况……   夏美凤的脑子也不是白给的,一听那校官喊了声许四公子立刻反应过来许陌的身份,随即冲许陌喊道:“表哥,表哥,你可算来了。我好端端的带了丫头们正往家里走,这个人就带了人冲过来直说要把我抢回家里去做小老婆……幸好你来了,我都要吓死了,呜呜呜天子脚下,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儿啊……”   夏美凤豪爽惯了,这会试图扮娇柔,可是无论句型还是语气都完全不是那回事儿,那声音中气十足的能传出去半里地,关键是那两嗓子哭声怎么听怎么假,你这也太不专业了吧?这个点儿正式各个机关部门下班的时候,不少下班的官员被堵在路上,全被夏美凤这番作态刺激的嘴角直抽抽,你吓死了?你吓死了还带着群丫头把好几个大男人打的趴地上哼哼!尤其是正骑了马往家赶的夏光熊,远远的听见闺女的声音,再一听这个内容,差点一头从马上摔下去。偷偷摸摸摸到事发现场,跟周围人一打听情况,胃都要抽了:哎呦老婆我错了,我该听你的,姑娘养成这样可怎么嫁。许陌啊真谢谢你替我闺女解了围,不然她真报了她爹我的名字那可真找不到婆家了。   许陌本来心情很差,任谁看了仇人的儿子都会心情差的,可他仔细观察了现场,发现周苞的脸跟开了颜料铺子似的惨不忍睹,登时对夏美凤好感大增,虽对夏美凤那十分没水平的装法十分纠结,还是急忙安慰道:“表妹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我爹一定能给你做主的……”说罢冲那陈校官道:“我表妹受了惊吓,我得先带她回去,还望陈大人通融一下……”   周草包虽然草包,可是也知道这会儿最好闭嘴。他有个当尚书的爹和当妃子的姑姑不假,可许陌同样有个当尚书的爹,还有个当太子太傅的老师!调戏姑娘调戏到阻塞了麒麟大街的交通,他今天惹的麻烦已经够大了。   夏光熊无比纠结的看着许陌带了一群打手护卫着自己闺女慢慢的走了,这才伸手擦了擦冷汗,幸好熟人都知道她闺女平日里只穿红,幸好连同这群丫头都蒙了脸,幸好她们没骑家里的马,幸好女儿不耐烦跟京里姑娘打交道很少出门……幸好,幸好个屁!赶紧给闺女找个下家吧,这么下去早晚惹出更大的麻烦可真收拾不了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夏光熊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等许陌亲自送了夏美凤回家,他就存了个心眼儿故意问了许陌对自己女儿的观感,当然不是直接问的,而是向许陌表示:真不好意思啊还麻烦你家特地给她换了车送回来,想的实在太周到了?哎呀还让她在你家吃饭了?我闺女太凶残了没吓到你母亲吧,哎呀真不好意思啊!   许陌能怎么说?总不能说你闺女太凶残了我怕死了吧?再说他们一家都是真心觉得能揍周海华儿子的姑娘那一定是好姑娘!他自己也觉得女孩子这样不吃亏,挺可爱的。于是一脸诚恳的说:“令爱一派天真,我母亲很喜欢她的性子,怎么会被吓到呢?听说她打了小周衙内,连说打得好,女孩子就该这样子,这才不会吃了亏。”   夏光熊听了这话,再看许陌的眼光那就更不同了。哎呦,许尚书的小儿子,正经的庶吉士,虽然柔弱了点吧,可是,错过这个到哪里再去找个见了我闺女扁人还没被她吓到的小伙子啊(重点完全错了!关键是打的是谁!)   虽然觉得许陌好,可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夏光雄可不敢大意,赶紧派人四处打听,打听了几天,得知许陌还没定亲,私生活十分检点,而且出了名的好学上进脾气好,这么好的小伙子,不整来做女婿实在是太可惜了!夏光雄这么想着,便跑去问女儿的意思。   夏美凤听了父亲的问话,支吾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她虽大方,可这时节哪里有姑娘自己挑女婿的规矩?索性把父亲丢到一边自己窜回了房间。夏光雄傻了眼,这是好呢还是不好呢?他想来是个粗汉,虽疼女儿可哪里弄得清女孩子的小心思,一看这架势顿时萎了,果然自己跟女儿审美不同么?   又过了一个月,夏光雄想起这个茬,十分遗憾的在吃饭的时候跟女儿唠叨:“你到底想要什么样儿的女婿,跟爹说说,我心里也好有个谱儿啊……”夏美凤涨红了脸:“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您瞧上谁您自己拿主意就是了。”说罢就又跑了。   夏光雄目瞪口呆的看着女儿从来没有过的娇羞样子,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女儿哪里是没看上许陌,她是太看上了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拍拍脑袋决定去提亲,结果还没等去呢,皇帝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   夏光雄后悔死了,自己脑抽了连自己闺女的意思都没看出来,磨蹭来磨蹭去这么好的女婿就给飞了!他从未想过许家会不答应这门亲事的问题,在夏光雄的眼里,自己的女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了,什么人配不上?回到家里跟女儿忏悔:“都是爹不好,爹磨磨蹭蹭的给你耽误了……下回爹再看到好的,一定立刻下手!”   夏美凤虽觉得许陌不错,可毕竟只见过那么一两面,哪里就到了情种深重的地步,虽觉得有点可惜,但也就放下了。她巴不得不嫁人呢,所以压根不在意这回事儿。   虽夏光雄说是下回看到好的……可这下回一下子就没了影。两年里换了四个皇帝,国丧连着国丧,小老百姓还好,京城的官员们的家里快三年没有嫁闺女娶媳妇,一转眼儿的工夫,夏美凤已经二十二了。韩太太彻底抓狂了,每天恨不得揪着耳朵喊夏光雄立刻给闺女找个下家——最近这个皇帝虽然混蛋不过看起来不像短命的样子,不过天有不测风云,还是赶紧的,要是再来个国丧那可真的要傻眼了。   不止是夏家这样子,满京城的权贵其实都有这个心思。水重乐这货实在太不着调了,大臣们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把他处理掉了,只是处理方式目前待定,大部分人的意思是赶下台就成,不过不排除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那样的话搞不好又是一场国丧,我勒个去,赶紧把家里的大龄男女青年们先处理一下比较安全。   看着母亲一幅想要甩脱包袱的样子整天琢磨她的婚事,夏美凤心烦极了,趁母亲不注意就带着她的一群女打手出了门。   此时夏光雄已经是正三品的京卫指挥司指挥使。夏美凤红衣白马的造型在京里也算有点名气了,如今她就是不戴面纱也没什么登徒子敢招惹她……不过世事无绝对,总有一些暴发户并不知道京里穿红衣骑白马的漂亮姑娘是绝对调戏不得的。   又是麒麟大街,又是官员们下班的时间,又是乱七八糟的打成一片,东城兵马司新上任的小校梗着脖子让夏美凤报上身份来他也好有个交代。下班路过的夏光雄简直想大哭了:“闺女,你今天真的装不成了,认识你的人太多了!”   却忽然听到有人笑吟吟的对那小校说:“这位大人,我家表妹出门半日还没回家,我母亲让我来接她……”   夏美凤惊讶的扭过头,只见一身五品官服的许陌正一脸促狭的看着她。   这一天,一大早,夏美凤鸡飞狗跳的折腾了一个时辰才把孩子们都打发去做自己的事儿,这才跟着丈夫匆匆跑到林府。   两人进了屋子才看到黛玉正拿了笔在写字,一看,却是簪花小楷的逍遥游。夏美凤怒道:“你也太自在了!客人都上了门,你还在这里不紧不慢的练字!”   林黛玉把笔扔了,微微一笑:“又不是外人,哪里有这些讲究!咦?师兄也来了,今儿可不是休沐日啊。”   许陌满脸无奈:“什么休沐日,我请了长假要回去祭祖,前天不是跟你说了么?”   夏美凤道:“她能记住这些事儿才怪,整天忙的脚不沾地。黛玉,你总是这样怎么行?你居然又拒绝了!岳少宁也不够好么?”   林黛玉笑道:“岳少宁自然不错,可我又不喜欢他,干嘛要嫁他!”   许陌一脸的惨不忍睹:“面儿都没见几次过你怎么喜欢啊,你这个挑法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黛玉大笑:“嫁不出去就不嫁呗!我现在过得这么自在,干嘛非要给自己套锁子?我这阵子正在写一本西行散记,手头还翻译着两个小集子,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去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夏美凤怒道:“合着婚姻大事到了你嘴上就成了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许陌大笑:“你也好意思说她?当日是谁跟我发牢骚说‘不就是二十岁还没嫁人么,当初我娘没完没了的因为这点屁事儿跟我磨牙……’。”   林黛玉一边收拾笔墨一边笑:“五十步笑百步啊!唉,这阵子为了写得快些,所以都用了硬笔,我怕总不写毛笔字手生了,所以逼着自己尽量抽出点儿练毛笔字。就这样儿,哥哥还说我的字儿越来越见不得人了。”   夏美凤一听这话顿时喷了:“你的字儿见不得人,那我的字儿岂不成了鸡爪子扒的?我的好黛玉,你已经是才女中的才女了,就别这么折腾了成不,给我们这些俗人一点活路吧!”   林黛玉笑而不语,收拾完笔墨,又拿出了羽毛笔,墨水跟一大摞儿书摆在桌上,想了想,又跑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上午的阳光洒在黛玉的脸上,映衬着她的面颊越发的红润,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明亮的让人不敢直视。许陌恍惚的想到,很久以前,他的目光就一直这么追着她。他曾经恨过怨过遗憾过,为了那阴差阳错的错过。可是如今回过头,却发现,有些错过,未必是遗憾。她若嫁了他,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明媚灿烂;而他,也自有他的缘分。   许陌微微一笑,轻轻的拉住夏美凤的手,他的缘分,早已经被他抓在了手中。 第三章 一石法师   一石法师作为近现代唯一被人们毫无争议的称作“圣僧”的一代高僧,不仅仅是因为他对佛法透彻的研究以及他在文化史上伟大的成就,更因为他坚持了一生的事业。   公元一七八一年,俗名贾宝玉的一石法师出生在钟鸣鼎食的荣国府,他的出生充满了奇幻色彩,因为产婆在他的口中发现了一块胎里带来的美玉,这块玉只有半个鸽子蛋大的玉石上甚至还有着清晰的字迹,一面写着“通灵宝玉”,及“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而另一面则写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这块石头陪伴了一石法师一生,后来连同一石法师的舍利子一起存放在圣僧塔内,供人们瞻仰。   关于这块玉石,史学家们颇有争议,一种看法是这块玉石是因为一石法师从小病弱,他的家人为了护佑他才寻到了这块石头让他随身携带用以辟邪,而所谓含玉而生的说法应该是一石法师在写自传的时候采用了浪漫主义的处理方式。但是更多的人对“含玉而生”这个说法持肯定态度,毕竟这件事情在与一石法师同时期的文学家们的笔下多次被提及,更有一石法师的父亲留下的笔记里清楚的提到自己的儿子衔玉而生,曾因此名动京城。   作为父母老来子的贾宝玉从一出生受尽了身边人的千般宠爱。同时,他也很早就表现出许多与众不同的特质,周岁的时候抓周,他抓到了胭脂,他的父亲当时恼火的拂袖而去。而在他六岁那年,更是说出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曾有人据此推断说他长大了必是色中饿鬼,但同时也有人说他日后必是情痴情种。   贾宝玉自幼敏而好学,他的姐姐,也就是后来的贤德妃贾元春从小对他悉心教导,直到他四岁的时候贾元春进宫。长姐进宫后贾宝玉经历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叛逆期,他在自传中曾提到过,这个阶段的他充满了叛逆感,讨厌学习,性子乖僻,直到他十一岁那年被父亲送入了以严格著称的正和官学。   寄宿制的学校让贾宝玉洗去了浮躁,逐渐开始认真的面对周边的事物。在正和官学学习了三年之后,十四岁的贾宝玉考上了秀才,也就是在这一年,他被他的姑父林如海收入门下,成为了林如海最小的弟子。   贾宝玉十六岁那年,他的姐姐贾元春被厉帝命人推入井中溺亡,同时由于他的伯父与父亲犯罪,导致家产被查抄,一家人从占地几百亩的荣国府搬入了他的姑父兼老师林如海为他们准备的一座小院子中,贾宝玉从此告别的锦衣玉食的日子,开始了自食其力的普通人的生活。   江厉帝百日复辟期间,林如海被流放到伊犁,贾宝玉一路随侍。次年三月,林如海与其爱妾孟香墨在流放地伊犁相携故去,贾宝玉一路护送二人的灵柩回到苏州。或许是受此事刺激,一七九九年二月,贾宝玉正式与他曾经的贴身侍女,在他家败后仍不肯离去的花袭人结为夫妇。   公元一八零二年四月,贾宝玉在江德帝登基后的第一次春闱中考中了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四月十五日,贾宝玉的父亲贾政在得到儿子考中探花,孙儿也中了二甲进士的消息之后的第三天死在了家里。五月初八,贾宝玉的母亲王氏病故。同年六月,接连操持了两位老人的葬礼之后,贾宝玉的妻子也病倒了,六月十七日,贾宝玉在这一年里失去了第三个亲人。   天下之大,无避风之地;亿万众生,无牵挂之人。用这句话来形容此时的贾宝玉是毫不夸张的。虽然他的妻子为他留下了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但仅凭这个孩子已经没办法激起贾宝玉对生活的热情了,他越来越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对尘世的厌倦。   在这一年的年底,年仅二十二岁的贾宝玉,把刚满周岁的独子贾艾托付给了挚友许阳,自己则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在城郊潭柘寺内削发为僧,法号一石。   对普通人而言,出家或许是一种逃避的方式。而对于一石法师来说,他的人生似乎从此才正式拉开了华丽的大幕。   一石法师从小家教极好,曾考中探花的他文化水平相当的高,他对佛法的深入研究很快就让他成为谭拓寺的讲经师,不过五年而已,他已经成为周边很有名气的高僧。   在一石法师出家的第六年深秋的一个早晨,习惯了早起的一石法师在谭拓寺的门口发现了一个晕倒的老妇,把她背入寺中后救醒后问她的情况,才知道她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妾,主人病故,一辈子没有子女的她就被主人的儿子儿媳扔出了门。那老妇悲泣:我安安分分的做了一辈子妾,从未做过昧良心的事情,可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呢?我常听大师讲经,知道大师是个慈悲的人,请您给我一条生路。   彼时谭拓寺也是京畿周边著名的大寺,也开有善堂,可以短暂的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残病妇孺,这老妇的意思显然也是让一石法师出面把她安顿到善堂。   出人意料的发展就从这里开始,一石法师听罢她的事情,沉吟了片刻,问她:“你可知善堂都是十几个挤一个大通铺,能勉强吃饱罢了!你想没想过这不是长久之计!”   那老妾连连磕头,说走一步看一步,一石法师便又道:“我看你洗了脸梳了头,看着也不是很老了,并没有到走不动路的时候,为什么不试试自己养活自己!也好过靠别人的施舍生活。”   老妾呆了半晌,说她做了一辈子妾,学的都是怎么伺候人,最多也就是还会几下子针线,可现在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了,绣活儿也做不好了,这可怎么自己养活自己!   “你不会,我教你!”一石法师说到做到,果然把那老妾带到寺里头作坊里教她做蜡烛,制香。原来彼时寺院赚的便是这点香火钱,对于谭拓寺这样的大寺院,香烛的消耗量是相当惊人的,全都外购显然不经济,况且僧人们本来就习惯做活,索性在寺后面盖了个小作坊专门做这些东西。   那老妾年岁不小,又从没干过什么活儿,笨手笨脚的总是弄得乱七八糟,有一次把滚烫的蜡油撒了一石法师一手,烫的起了满手的大泡。一石法师也不着急,也不生气,手把手的一步步教她,费了整整八天的时间,那老妾终于亲手做出了一根蜡烛。她颤巍巍的点起那根蜡烛,泪流满面:“来这里之前,我是心怀怨恨的,我一辈子信佛,从未做过半件坏事,可是为什么菩萨不保佑我呢?我小时候,家中遭灾,为了给我弟弟一口饭吃,我爹妈就把我卖给人家做妾;等我做了妾,主母告诉我好好伺候主人,主人让我乖乖的听主母的话,我全都照着做了不敢打半点折扣。我每逢跟着主母到寺里头,都要掏空了自己私房多买些香烛,我这么诚心,为什么还会落到这个地步呢?可我现在明白了,我是没有白白信佛的。我长到四十五岁,第一次有人告诉我我可以为自己学点东西,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我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我现在就是立刻死了,也甘心了。”   这个老妾,后来改了姓释,又请一石法师给她起了个名字。她就是后世著名的蜡烛女王释勤姑。与过去卖蜡烛只为赚香火钱的僧人们的思维方式不同,经历过几十年大户人家生活的她非常清楚人们对蜡烛性能的需求,她先是改良了蜡烛芯儿,用三股棉线编成的烛心代替了过去一根粗棉线搓到一起的蜡烛心,使得烛心可以在燃烧过程中自然散开自动燃烧,而免去了人们在使用蜡烛的过程中需要不停剪烛心儿的麻烦事儿,让谭拓寺的蜡烛从单纯的香火消耗走向了广阔的日常消费的市场。而在西洋石蜡硬脂蜡烛传入之后,她很快又在这种没有异味的新型蜡烛的基础上发明出几种香型的熏香蜡烛,成为千金贵妇们的至爱。谭拓寺蜡烛厂在她的打理下逐渐成为全国蜡烛巨头,即使是在全面电气化的二十世纪,作为传统蜡烛工艺代表的谭拓蜡烛依然有着惊人的生命力。   后世的人,把这件事情称为一石法师吹响女性独立运动的号角的代表性事件。而当时,这件事情对一石法师最大的触动就是女性作为独立个体那脆弱的生命力。   在收留释勤姑之后,一石法师又在一次讲经路上遇到了一个跳河的姑娘,他把姑娘救上岸,问了情况,才知道这个姑娘是因为未婚夫退亲,受不了周围人的闲言碎语而跳河。他很惊讶:“别人不珍惜你,难道你不应该更加的珍惜自己么?难道你是为了那个失信的人而活着的么?”   在认真的询问了女孩子家的情况之后,一石法师把这个女孩子介绍到了浙商在京郊新开的纺织厂里工作。这个女孩子很快开始了新的生活,并且在第二年嫁了一个勤恳的小作坊主,从此成了忠实的佛教信徒。   从这以后,一石法师在为保护女性权益的路上越走越远。   一石法师放下了一代高僧的身段,开始为人画像赚钱。从一八一零年到一八三零年的二十年间,他通过出售自己的画作赚取了十万两左右的白银,这些钱全都被他用在了安顿无家可归的女性及被遗弃的女婴身上。   他开了一家女童收留所,专门收留当时重男轻女的人家扔掉的女孩子,又对一些他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女人进行了培训,让她们进入女童收留所照顾这些女孩子。同时,洪,陈,胡几家在京郊开办了工厂的大浙商也伸出了援助之手,替他解决了许多女性的生计问题,纺织业,是最需要女工的地方。   一石法师出身名门,经受过良好的教育,他长相英俊,风度翩翩,同时他的名声极好又是和尚,这就造就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请他画画的,九成以上都是女性。十九世纪初,中国女性的地位呈明显上升的趋势,但是大部分地方的贵族妇女依然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这个时代是文化膨胀的年代,单就美术而言就出现了以许阳为代表的数十位著名画家。请一位名画家给自己画一幅肖像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时髦事儿之一,而遗憾的是,画家虽然很多,但是女性画家实在很少,唯一出名的女画家林康平女士根本不缺钱,又忙得很,根本没人能请得动。贵妇千金们想要给自己画画除非去找六十岁以上的老画家——当然,更好的选择,就是一石法师了。   一石法师是当世高僧,所以请他画像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更别说他容色秀美,性格温和,言语诙谐,所以请一石法师画像不仅是时髦事儿,画的过程本身也十分愉快,更别说掏的钱还用在了慈善事儿上,一举数得不过如是。换了其他别的和尚,这么个行事法没等变成出名的高僧呢怕是就得被人当做花和尚打死了!可一石法师不同,他是先帝的师弟,他的亲朋故旧全都是声名赫赫的人物,没人会找他的麻烦。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好,即使是男人们,也觉得母亲或者妻女能够请到一石法师画像是个很有面子的事情。   一石法师画像的时候也会讲经,他口中的佛法从来没有晦涩难懂过,经常出现他给一个人画像,被画的人会请来一群闺蜜一起听他讲经,这种情况下一石法师募集到的善款往往会大大增多。   后世的人们看了许阳在一石法师五十岁的时候给他画的肖像之后,非常怀疑这些贵妇们到底是为了听佛法还是看美和尚:五十岁的一石法师依然清秀俊美,脸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当时的人们称赞他:所谓相由心生莫过如是。   一八三零年,一石法师在当时的首相许阳的建议下举行了一场轰动京师的慈善拍卖会,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慈善拍卖会。拍卖会的拍品主要是一石法师这些年的作品,同时许阳,林康平,孔尚文,冯志河,等当时一大批著名艺术家都捐出了自己的作品参加拍卖,这场拍卖会募集了六十二万两善款。一石法师用这笔巨款在京畿周边一下子建立了四个女童收留所,并开了两个小工厂,专门录用贫苦无依的女性做工。   在一石法师为保护女性而四处奔走的初期,不是没有人攻击过他的行为。身为一个出家人,眼里心里却全都是女人,整天为女人的事情奔走,这是一个高僧该做的事情么?但是,所有的非议都在一石法师的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的坚持下渐渐的平息,逐渐变成了全然的钦佩。毕竟,他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女性,大部分都是中老年妇女,像释勤姑那样年老色衰被赶出家门的老妾以及无家可归的贫苦弃妇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其余因为子女不孝顺,或是丈夫死去而没有活路的老妇人也有很多。说一石法师对这样的女性有什么邪念,那是再毒舌的人也说不出口的。   从公元一八三零年的第一场拍卖会起,一石法师主持的拍卖会逐渐成为了一个惯例性的行为,每一年的慈善拍卖会,都能募集到大量的善款。一八三二年左右,京畿周围的女性救助点早已经逐渐能够自负盈亏甚至取得一些利润,一石法师决定不再向这些原有的工厂与救助站注资,转而把自己的行动推向全国。   一八三三年春,时年五十三岁的一石法师开始了他的徒步弘法之旅。他从北京出发,一路向南,每到一处都会举行宣讲大会。在向南旅行的过程中,他惊讶的发现南方有许多人家依然给女孩子裹了小脚,在自己的法会上,不少上了年纪的贫苦女人步履蹒跚,跋涉数十里的来听他宣法,虔诚之心让他感动,而她们因小脚而带来的痛苦也让一石法师十分的无法释怀。   一八三四年年底,一石法师开始了放脚运动的宣传,这一次他并没有用佛法来宣传反对裹脚的理念,而是明确的拿出了孝经作为自己的理论支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们这些逼迫女儿裹脚的父母,是在逼迫女儿放弃孝道啊!   这个时候,机器化生产的纺织厂在南方已经相当普及了,厂主们都不太喜欢招收裹脚的女人,因为她们裹脚,行动不便动作缓慢,偶尔有录用小脚女人的,工钱要比大脚女人少上近一半。一石法师看到这个情况,就跑去与工厂主们协商,如果小脚女人放脚的话工厂可以适当提高待遇,在取得几乎所有工厂主们的支持后,他在宣讲会上鼓励女人们放脚:“放开了脚,就能比原来走的快一点,就能比原来多赚一些钱,能让你们的家庭过更好一点的生活,为什么不试试呢?”   一石法师所到之处,从豪门贵妇到街头乞讨的老妇,都如同见到了真佛一般顶礼膜拜,常有女人在他的法会上痛哭失声,无数的女性因为他而走上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道路。无数受尽了冷待欺凌的女人把他当做了救苦救难的真佛。扬州名妓冯爱爱在听到他的宣法后用自己多年的积蓄自赎自身,离开了风月场合后坚持不懈的跟在一石法师的路途中侍奉一石法师,最后在一石法师的断喝声中幡然醒悟,在四川削发为尼,她就是同样后半生为慈善事业奔走的明志法师。   公元一八五四年,一石法师的儿子贾艾在选举中获胜,成为大江的第五位帝国首相。贾艾在任期间,在立法上禁止了裹脚这一行为,明确了给女孩子裹脚的实施者将受到法律上的惩罚,根据后果,从二十天的社会劳动到三年的劳役不等,并处于一定数额的罚款,同时这个家庭的男性将在十年之内禁止参加各个级别的科举考试。   公元一八六二年,因为给家中蓄养的小丫鬟裹脚并将之作为讨好官员的工具而被起诉的福建商人木贵常被处以三年的劳役跟一万两白银的巨额罚款,同时他的商行被取消了经营进出口贸易的资格。这是最后一起因裹脚而起的民事案件,这个案子里的五个女孩子是史书上最后的五个放脚女性。在此之后,裹脚作为中国女性一定时期内在肉体上受到的最普遍的伤害,彻底的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公元一八四零年,六十岁的一石法师开始了在福建的二十年客居生涯。作为女婴非正常死亡率最高的重男轻女的重灾区,福建人溺亡女婴几乎已经成了传统。自明朝起,福建人把养男人收契弟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情,而这个看起来开明的现象背后折射出的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由于对女婴的残害,福建的男女比例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大部分男人娶媳妇都成了问题,不要说养小妾了!这种情况下反倒是养几个清秀小厮或是收个契弟比较容易做到。   这个时期的福建贫困地区,民间相信溺头胎女婴以利生男,所以头胎的女孩子被溺死在一些山区的比例竟然达到了一半以上,一石法师惊骇于这个地区的人们对杀死女婴毫无愧疚之心的行为,他立刻决定在福建住下。   这个时期的一石法师在佛法的宣讲上加强了“业报”的描绘。作恶的一定会得到报应,这个报应可能在今生,可能是来世,更可能因为罪孽深重,生生世世都不得善终。而杀害生命,无疑是能招致生生世世的报应的大恶,即使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孩子也一样。   此时的一石法师并不缺乏钱财,他南下的时候携带了大量的善款,而这些年在南方的弘法途中也没少募集资金。他开办了好几个大型的育婴堂,收留一些确实家里困难而无法养育的女婴,同时依然延续他过去的方法,雇佣没有依靠的女性来照顾这些孩子。同时他联络了相熟的大商人们在自己定居的地方附近开办了几家工厂,专收女工。   一开始一石法师的弘法或许并没有受到社会的重视。但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完全让所有人都吃惊了。当一石法师收留的女孩子逐渐长大以后,一石法师分批把她们送进了工厂做工,也有一些女孩子有出众的手艺自己开办了绣坊等等。一石法师在有人上门提亲后提出了高额的聘礼:“我这里养大的女孩子,比男人都会赚钱,这样的女孩子凭什么让你们可以很容易的得到?总要让我看到你们的诚意。”   当时人们非常愕然,便有人说一石法师整日跟钱打交道被腐蚀了心智。而接下来的事情让所有曾攻击一石法师的人都羞愧的说不出话来。他把所有的聘礼都当做了女孩子的嫁妆给女孩子本人带去,并且明确地表示:“这些年来,许多人以养女孩子赔钱为理由杀害自己的孩子。现在,你们看到了,女孩子也可以教养的很好,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甚至养活家人,她们值得很高的聘礼,她们不需要家人准备嫁妆抬高自己的身价,因为她们本身就是财富。”   一石法师客居福建的二十年间,福建存活至一周岁的婴儿中的女婴比例,从一八四零年的28.9%(注1)上升到一八六零年的45.8%。他在福建开办的六个女童收容处在二十年间先后收养抚育了八千多个女孩子,这些女孩子在一石法师离开福建的时候,有两千多个已经嫁人。她们几乎都在婚后依然保持了经济的独立性,有自己的工作,事业。与同时期的普通女性比,她们更为自信,自尊,自强,靠自己的双手劳作取得人们的尊重,同时由于经济上的独立,她们在遭遇到不公平的待遇的时候也更富有反抗精神。在此后的几十年里,这些女性带动了身边更多的女性走上了更为独立自主的道路。史学家们认为,十九世纪末,要求从法律上废除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女权运动从福建开始,正是因为半个多世纪前一石法师为福建女性地位提高打下的良好基础。   一八六零年,一石法师离开了福建,开始了又一次的弘法之旅。此时的一石法师已经八十岁,他精神矍铄,身体康健,他重新开始了他的徒步弘法之旅,一路向西,之后北上,他一路宣讲佛法,身后自愿跟从的信众一度达到了数万人。他徒步走过江西,广东,广西,来到贵阳的时候要求信众们结束他们的追随,回到自己的家乡认真的工作生活。于是上万教众离开了他各自返乡,但是随着他旅程的继续,总有新的信徒为了继续聆听他的教诲而跟上他的旅途,使得一石法师不得不多次特意开宣讲大会劝告信众离去。   一八六五年九月,一石法师回到了北京,此时,距他离开北京开始弘法之旅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三个年头。一石法师回京那天北京万人空巷,人们争先恐后的向北京西郊赶去,因为那正是一石法师归来的方向。这位八十五岁的高僧宝相庄严,布衣草鞋,一步一步的从山中的小路走过来,彼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万道霞光在一石法师的身后汇聚,一石法师宛如真佛降临的身形让人们纷纷俯下身来跪在路边,不敢抬头直视。   一八六六年年初,大江帝国的第一位女皇江武帝封一石法师为护国法师。时年已经八十六岁的一石法师决定将自己一生的经历化成文字,记载下来。从一八六六年到一八八零年,一石法师用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写出了整整二百万字鸿篇巨著,自传体小说《石头记》。   在这部书里,一石法师从自己的角度,描绘了从一八零一年到一八八零间年大江波澜壮阔历史进程。   红楼梦的前五十回,从一石法师幼年时纸醉金迷的纨绔生活写起,到童年的叛逆跟张扬,再到少年时家败后艰苦的生活,直到他考中探花,那段时间正是大江从封建专制制度向君主立宪制转变的前奏时期,那是个风云人物辈出的大时代。而出身良好的一石法师就是在这个时候结识了许阳,许陌,洪秀全,艾达令,林康平,陶诤等许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的友人,更是有幸拜在林如海门下成为他的关门弟子。而林如海无疑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一个人。“吾将直道而行,虽百死而不悔。”这句话通过的一石法师的笔端,被人们作为林海一生最具代表性的发言而记录在了各种教科书上。   石头记的前五十回,同样也是一张徐徐展开的中国封建王朝末期的生动画卷:人们可以在书中找到当时贵族中流行的发型,衣服款式甚至游戏种类与烹饪食谱,也能体会到南北方风俗的差异,以及当时森严的等级制度,无节制的皇权是多么的可怕。同时更能理解一石法师对女性的慈悲从何而来:他从小感受过太多女性的美好与温暖,他身边几乎集中了各种类型的出色的女性。有好事者从一石法师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他曾经先后暗恋过自己的表妹林康平与表姐薛宝钗,当然这种论调并没有得到太多人的支持。   而关于他出家后的日子,一石法师并没有多做描述。从第五十一回起,笔触的重点从他自身的生活逐渐转向了大环境。一石法师从不因出家而把自己看做尘世外的人,他相信要提高自己的修养,就一定要为社会做一些贡献,不可以独善其身,更不可以因为自己出家了就丧失对社会的感情。为此他曾多次与他的堂妹,以对佛法研究的精深而著称的净安大师辩论,终于在一八一二年说服了净安大师走出了庵堂,投身到了慈善事业中。   比较有趣的是,一石法师从不刻意的割除自己与俗世亲友的牵绊,他去探望被寄养在好友许阳家的独子贾艾的时候曾很开心的领着儿子去街上买笔墨,并在被信众认出来的时候非常自然的回答:“这是我的儿子。”   一石法师在《石头记》还写了不少当时的杰出人物的日常生活及一些世人所不知道的故事。让史学家们对那个时代的风云人物们有了更多的了解。   而十九世纪中叶,正是各种思潮兴起的时候。一石法师的几位好友在这个时候产生了理念上的分歧,当时任太傅,兼外相的许阳认为当前的以皇帝作为国家精神象征,内阁掌握政权的制度非常适合大江的社会条件,而同样崇雅学院出身的大法官洪秀全则坚持大江未来应该彻底废除帝制,消灭皇权的存在。两人几次在朋友聚会的时候因为争论这个问题而闹得不欢而散,最终还是一石法师出了主意:“少丽,明灿,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在朋友聚会的时候谈论这些,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呢?既然你们都认为自己是对的,为什么不能讲自己的观点理论化系统化呢?有时间吵架,不如把你们的观念系统的写出来让更多的人能够见到啊!”。许阳,洪秀全二人听罢十分惭愧,举杯向对方道歉后冰释前嫌,从此再不因为理念上的差异而影响到朋友间的交往。十二年后的一八四五年,许阳的《论君主》与洪秀全的《民主的必胜》先后出版,各自成为这两个人表达政治理念的代表作品。   一八八零年,江胜帝登基,他延续了母亲江武帝对一石法师的崇敬,封一石法师为“护国大法师”。一石法师写完了《石头记》之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依然非常健康,于是半开玩笑的对弟子说:“这可怎么办?我本来以为能我把我这辈子写完就不错,可是书写完了,我还活着呢!”此时的一石法师虽然眼睛花了,但是耳朵依然非常灵敏,于是在学生们的建议下,一石法师每天口述自己的生活,由弟子记录并念给他听,每天大概从几百字到几千字不等,这样的习惯坚持了二十年,人们称这本几乎有千万字的日记为《石头后记》   公元一九零一年九月九日,一百二十一岁的一石法师在谭拓寺中圆寂,人们专门盖了一座石塔来存放他被火化后留下的舍利子以及他那块通灵宝玉,这座塔后来被称作圣僧塔。   而农历的四月二十六日,一石法师的生日,被人们称为“女性解放日”,在公元一九一一年被当时的大江政府正式定为法定节日。而这个节日在二十世纪中叶,已经成为了一个国际性的节日。每逢这一天,许多国家的女性们会走上街头游行庆贺,还有一些女孩子会在这天给自己剃个光头来表示对一石法师的崇拜,而在一石大师诞生的大江帝国,在这一天去谭拓寺瞻仰一石大师的佛舍利,或是去做一天的公益活动则成为经久不衰的习俗。   (完)   ※※※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据史料记载,弘治十五年(1502)福建全省妇女人口数占全福建人口总数百分比仅为25.37%,男子则为74.63%。当然这是十六世纪的事情,而我写的已经是十九世纪的事情了,历史上十九世纪的福建的情况未必有这么严重了,但是毕竟是杜撰的故事,所以沿用了明朝的一些习俗加以参考,所以一岁女婴的这个比率虽然吓人,但并不脱离实际,因为历史上确实有比这个更可怕的数字。 第四章 康平往事   林黛玉一手端起清茶,一手拿起桌上的报纸,头条就是关于妻杀夫加刑,夫杀妻减刑等歧视性法规的废除,她微微一笑,翻过第一页,然后脸色一僵:“宏愿已了,康平女士花落谁家!”硕大的黑体字震的林黛玉差点当场茶杯给扔出去。这些混蛋,这么多年前的事儿居然还记得!当初不就是话赶话,气得她随口发了那么个誓么?在场一共就那三五个人,怎么就闹到全大江都知道了。   林黛玉觉得太阳穴都在突突的跳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赶紧站了起来,对一边的女书记道:“我不大舒服,先回家了。有什么事情叫人到家里送信。”女书记是京都女学的毕业生,说起来也是林黛玉的学生,一听老师说不舒服,忙关心的问她要不要紧,是不是需要请大夫。林黛玉连连摆手:“不必,你忙你的,我就是昨天睡的有点晚,想回去歇歇!”   林黛玉匆匆走出办公室,想了想觉得不保险,又赶紧回来往头上扣了个锥帽,这才又走了出去。到马厩牵了马寻思着从后门走比较保险就往北拐了去,谁知道到学校后门一看,正有一群人喊着号子砸地基呢,这才想起来前阵子她才买下来后街的宅子,这会儿正要把学校扩建过去,后门早拆了哪里还能走人。她十分郁闷的拐了回来,冲着正门又过去了,这会儿她非常后悔自己为了学校的安宁接连封了两个侧门的行为,作茧自缚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吧!   硬着头皮往前门走去,林黛玉不住的祈祷但愿那个抽风的家伙又睡懒觉了。不过显然她心想事成的技能依然还没及格,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一声惨叫:“孽子,你你你简直是无君无父,岂有此理!”林黛玉脸上一僵,却又听到水重辉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独特的嗓音气急败坏的低吼:“父皇,您还嫌丢人丢的不够么!快跟我回宫,你们赶紧把东西都收拾了!林山长出来了一定会生气的!父皇您再这样我就不做这个太子了,丢死人了。”一旁夹杂着许多人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声:“陛下陛下,行百里者半九十,您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啊!”“就是就是,律法改了,林山长不嫁人的誓言作废了,说不准她不小心头脑发热晕了头,就答应您了呢?”“太子殿下您这样是不对的,就算再崇敬父亲也不能阻止他追求幸福啊!”“虽然注定会失败,不过我们还是会为您的努力加油的,陛下!”嘻嘻哈哈的各种音色的少女的声音传来,气的林黛玉直咬牙,自己的学校里怎么就培养出这么一群目无尊长的学生啊。   林黛玉远远地往校门外一看,果然门外明晃晃的一大片金甲,就是看不清装备也能猜得出,准是水重辉带来的抓他父亲回宫的禁卫军。   “黛黛,你在哪里?你就是我的阳光,我的春雨,我的……哎呦!”林黛玉实在没勇气往门外走了,被这样的蠢货追求实在是太丢人了,更丢人的是他居然是大江的皇帝,这家伙丢人丢的全世界都知道了,偏偏还总拖了自己做他许多丢人事件的女主角,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才会被这么个家伙喜欢上啊!   大江太子还是很给力的,绑架了试图反抗的大江皇帝,把他塞进了马车里拖回了皇宫,水三儿凄厉的惨叫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留下的一队禁卫军拿了笤帚扫那一地的花瓣儿。这年头儿禁卫军绝对是最坑爹的兵种,京里的治安有五城兵马司,京卫指挥司,如今的京都也没什么重大到需要他们操心的严重事件,于是追在皇帝身后擦屁股或者做各种皇帝认为的“有意义的事儿”成了禁卫军最常做的事情。扫大街算什么,前两天被皇帝带着去给内河清淤呢!一个个被熏的连洗几天澡都还被爱干净的太太们赶到书房睡。原本贵族子弟攒资历的好位置,成了辞都辞不掉的丢人工作。   好容易门口的人散的差不多了,林黛玉毫不犹豫的打马奔了出去,一大早就遇到这种事儿真是霉星高照,话说回来,这几年霉星有离开过她么?   京都女学是在林府的基础上改建的,经过这几年的扩建,离许府只剩下隔着一座宅子了,林黛玉的马出了学校大门,没几步就到了家。让人把马牵走,自己则直奔许阳的书房。   一进书房,便听到许阳爽朗的笑声:“我就猜你今天得早早逃回来,乱发誓的后果出来了吧?看你以后话出口之前还敢不三思么!”   许阳手拿着画笔,正在为前阵子给林黛玉最新画的肖像做最后的润色修改,这会儿拿了笔站起身对着林黛玉笑,唇边的小胡子一抖一抖的,看得林黛玉手直痒痒:“快把这胡子剃了去!看着跟水三儿似的,猥琐死了!”   许阳伸了手抹了抹胡子,十分失落的说:“很猥琐么?可是大家伙儿都说我留了胡子比较稳重啊!”   林黛玉连连点头:“不是一般的猥琐!你本来就长了一张很稳重的脸,不需要更稳重了……”   许阳叹道:“你直接说我老了不就得了。”说罢把笔放到一边,走到窗边躺椅上躺下:“下个月我要去美利坚,你去不去?那国家虽然只是个新兴国家,不过这些年发展的很好,这两年咱们大江去那里淘金的人很是不少,因为咱们两国没有正式建交,所以他们的权益得不到很好地保护。我这次去,准备把两国建交的事情正式敲定下来,也省的咱们的国民在外面吃了亏都没办法申诉。”   林黛玉走到许阳身后,伸出手轻轻地给他揉着太阳穴:“这事儿确实得赶紧办了,从上次美利坚的大使的态度来看现在的美国总统对我们的态度还是非常友好的,他们马上就要大选了,换了总统又要重头再谈,太麻烦了。我把学校的事情安排一下,跟你去。你看你,又瘦了,你一直这样子怎么行?侍女们再细心,也不能取代妻子的作用……哥,你真该给我娶个嫂子了!”   许阳闭着眼睛笑:“平日里你来你去的,偏只要一提我的婚事,就想起叫我哥了!你只是因为心疼我才想我娶妻的吧?可是若只为了这个,你还不是把我照顾的好好的,我干嘛非结婚啊?你也别说我,你看你,你们同学,那个叫做,恩,胡宝珍的,孩子都成亲了……”“是朱宝珍!她闺女才十五岁,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这么小就让闺女嫁出去……也是,她家一直都早婚,她自己也是毕业那年就成亲了。”   “是已经十五岁了!人家闺女都十五了,可你呢,你都三十了,人家姑娘十五出嫁,你三十了,未婚夫还没个影儿呢!你说你没事儿发什么誓!折腾到现在,大家伙儿都在等你嫁人,我看你怎么收场!”   林黛玉叹了口气,道:“我当初也不是故意的发的誓,只是气急了。那种律法,明明就不合理,偏偏那些酸腐的东西一口一个圣人言一口一个自古以来……可悲,无能的男人只能靠从制度上压制女人来抬高自己了!”   “噗!!”许阳喷了,有没有搞错,这话起码应该在一百多年以后再出现才不会这么违和吧!妹妹你不要这么强悍啊,作为穿越男的哥哥我压力很大啊:“你这话连我也骂进去了!”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别打岔!”林黛玉郁闷的伸手敲了许阳额头一下,继续给他揉太阳穴,慢慢说道:“那会儿也没什么合适的对象,我孝期也没过,偏那个孔大头还拿我的婚事说事儿,我当时就寻思着,如果真有一天,能把这些不合理的法律改掉,就是让我一辈子不嫁人,那我也心甘情愿啊!然后拿家伙被我驳的说不出话居然敢辱及父亲,我一时生气才把这话说出来了。”黛玉说着说着,脸上带了笑:“当时也觉得自己发这个誓太过孟浪了,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我发现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那么多值得做的事情。渐渐地就觉得,就是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再说,你说,有哪个男人,能受的了我这样动不动就出国,平日里又要翻译书又要讲课,一高兴就把家产全捐了——就算那男人不说,公公婆婆还不得骂我败家媳妇儿啊!”   “这倒也是……”许阳伸手止住黛玉的动作,从躺椅上坐起来,认真的抬头看着她:“其实有个人还是合适的,他自己就喜欢旅游,整个国家都是他的你捐来捐去也没便宜别人……上头还没有公公婆婆唠叨你!”   “不要提他!”林黛玉摆摆手:“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撒酒疯罢了!一喝醉就胡闹,醒了就后悔。我看就是你当年揍他揍的轻,他才不长记性!”   “你真不喜欢他啊!”许阳扶额哀叹:“我还寻思着你只是不想做皇后,所以想撺掇那家伙退位陪你周游世界呢!好容易有个跟你谈得来的……”   林黛玉气得够呛:“我还跟一石法师谈得来呢!谈得来就能做夫妻那我早就嫁人了!”   许阳哈哈一笑:“逗你玩呢,还当真了,我叫了皮鞋张过来,一会儿让他给你量量脚,再做几双高跟鞋,美利坚那边儿欧罗巴裔的人多,十有八九会有舞会,外交活动,总不能让我们康平女士穿过去的旧鞋子去啊!”   林黛玉道:“好,正好给我做双鳄鱼皮的,我知道他们店里新进了好几张鳄鱼皮……”   许阳笑道:“其实那东西就是听着新鲜,不舒服的!”   林黛玉道:“管它呢,反正只是跳舞的时候穿,那花纹我觉得挺别致的!”   两人说笑着,让下人把皮鞋张叫过来量脚。这皮鞋张原是宫里的宦官,德帝登基没几年就废除了宦官制度,把大量的宦官放出了宫,同时为了不至于让他们衣食无靠,除了不菲的遣散银子外,还为他们另谋生计大开方便之门,免税,一些商品的特许经营等等——皮鞋张过去在宫里就是制作局的,出来以后自己开了鞋店专门做高级定制鞋子,因为他是太监,上门给贵妇千金量脚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手艺又实在是好,很快就出了名。这几年他新收了一些男女学徒各自负责给男女客人量脚,自己已经很少出门了给人量脚了,不过像林黛玉这样的客人是绝对不可能假手他人的。   皮鞋张都六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一笑一脸褶子,一见面就恭喜林黛玉终于夙愿得了,祝林黛玉早日嫁得佳婿。林黛玉哭笑不得,可也还不至于冲这么个老人家发脾气,只得含混过去。老头子认认真真的量完脚,又拿出本册子,指了上面一双细高跟儿的小靴子道:“林先生要不要做双高筒牛皮靴?南洋传过来的橡胶底儿很是柔软防滑,冬天骑马最合适了!”林黛玉才要答应,许阳却插嘴道:“老张您又糊弄人!这么细的根儿,怎么骑马!老老实实的做双橡胶底马靴就是了。”林黛玉怒道:“给你做鞋还是给我做鞋?老张你别理他,给我做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一口气点了五六双鞋子,又补充道:“挂我的帐!”   许阳哈哈一笑:“很是不用,外交着装费,有地方报销呢!”黛玉唾道:“国蠹!”   皮鞋张绷不住也笑了:“林先生又说笑了,若是许大人算国蠹的话,这世界上可真没好官了。”自德帝上台,规定了外交上活动有着装费的报销额度什么的,许阳经常出国,他一个大男人逛荡几个国家也就那么几身衣服就够了,着装费几乎都花到林黛玉身上了,这事儿本来就不是秘密,也没人因为这个找他麻烦,开神马玩笑,一个林黛玉顶的上一群外交官,她又不是官员不领俸禄,几个着装费算个毛啊!要不是这时候女人不能当官,下一任外相一定不是许阳而是林黛玉:林黛玉思维缜密言语犀利,凡是有她出面参与斡旋的外交纠纷,大江一定会大获全胜。相比之下,许阳无论是内政还是外交上都更柔和一些。当然人们不会因为这个指责他,中国千百年来盛产喜好空谈的外交官,许阳这样了解外界各国情况,能够尽量为国家争取利益的实干家已经相当难得了。   订完了鞋,林黛玉的郁闷并没有减少多少,她决定去谭拓寺看望表哥贾宝玉。跟许阳打了招呼,她带了几个随从骑了马往郊外过去。从欧罗巴回来以后,林黛玉就不肯再坐轿子了:“这种让许多人扛着的残疾人一样的行动方式,没有一点效率可言,白白的耽误时间荒废了光阴!”她犀利的言辞从那时起就出了名,她是林如海的女儿,又是皇帝都勉强不得的奇女子,那些摆惯谱坐惯轿子的官员虽然气的够呛也不能说什么,跟个女孩子较劲赢了不光彩输了丢死人,这话很快传遍全国,皇帝也表示十分赞成。尽管这年头皇帝的权力越来越少,但是还是有相当的威信的,所以这十年来行动缓慢的轿子越来越少,轻便马车越来越多,这两年街上还出现了一个人就能拉动的轻便小棚车——许阳第一次看到这种车的时候惊呼:“黄包车”!大家不知道他这个词儿从哪里来,不过因为许阳的影响力,这名字倒是叫开了。如今这种黄包车满大街都是,跑的很快,招手就停,方便得很。   林黛玉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坐黄包车,她出门要么骑马要么坐自家的马车,这会儿她骑了匹黑色的骏马,身后的随从一水儿的黄骠马,一溜烟的就奔出了城。   谭拓寺一年四季的香火都极盛,更别提这几年一石法师声名渐起,就是他不开法会的时候,都有无数教众特地赶来就为了看这位“真佛”一眼。林黛玉是经常开玩笑说这帮人是为了看一石大师的脸,一石听了也不生气,只回她一句:“你每天去学校,聚集在门口的那些人不也是想撞撞运气看你一眼么……”   林黛玉到寺里是不用跟别人挤的,她才到寺门就有知客僧认出了她,急忙引了她到静室坐着,端了香茶敬上,又赶紧叫人去请一石大师。不多时一石大师笑吟吟的过来:“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当初不懂得慎言,如今作难了吧!”   林黛玉摆手道:“快不要提这个,我都烦死了,到你这里是为了散心,就不要再提这个了”一石双手合十:“小僧敢不从命。”   林黛玉哭笑不得:“师兄你怎么越来越像哥哥了,还高僧呢,这么油嘴滑舌!对了艾儿昨天说想跟着我和哥哥出国见识一下,他说我们带太子去了几次,却从来不带他,太偏心了。坐船的日子不是一般的闷,饮食也差,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是很苦的,可我跟哥哥商量了还是想带他出去看看,师兄不会怪我们狠心吧?”一石道:“有什么苦呢!太子能吃的苦,他如何就不能吃呢?我把他交给你们,自然不会再指手画脚。”   黛玉叹道:“前天麝月回京了,到家里来看艾儿,一见他就愣了,说他跟嫂子小时候一个样儿,我都记不清嫂子小时候什么样子了,平日里只觉得他越长越像你。”   一石大师温和的笑了:“你比袭人小三四岁,哪里知道她小时候什么样儿?艾儿确实像他母亲,前几年尤其像,这几年长开了才逐渐像我的。”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一石见黛玉还是闷闷不乐,便建议她去求个签儿:“闷着也是闷着,干脆求个签儿,正好散散心。”   说罢便带了黛玉去求签,当然忘不了让小沙弥先去通知把来求签的人分散到别的求签处,不然他跟黛玉同时出现非得引起骚动不可。两人慢慢的走到放了签的一处侧殿,一推门,却听见里面稀里哗啦的响作一团,黛玉十分纳闷,一石法师却面不改色,带着黛玉走了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的青年和尚正手忙脚乱的往签筒里塞签,一见一石法师跟黛玉进来,忙又把签筒扔到一边,双手合十道:“一石法师,林林林林先生……”这青年和尚生得十分的清秀,只是脸涨的通红,倒把好容貌给遮住了。   黛玉扫了他一眼,见他头上没有戒疤,便知道这又是家里人为了好养活寄养在寺里的孩子,不过这么大还没回家的还真不多见。虽觉得有点诧异,但也没多想,这几年因为一石法师在这里修行,谭拓寺奇奇怪怪的人多了去了,真没什么稀奇的。   黛玉不是佛教徒,但是入乡随俗的道理她当然知道,所以认认真真上了香,又拜过菩萨,拿了签筒摇了起来。   一只签掉了出来,黛玉拿起签却没先不去看签,而是十分纳罕的问一石法师:“师兄,我怎么觉得你们寺里头的签筒里头的签儿好像比别处少啊?一二三四……一共才七只,这有什么讲究么?”没等一石回答,那青年和尚却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黛玉看他一眼:“小师傅,你没事儿吧!”那青年和尚脸更红了,连连摆手:“我没事儿我没事儿,就是被风呛了喉咙!”这么一打岔,林黛玉也就忘了刚才的疑问,专心看自己的签,看完了一拍手:“手气真差,竟然是大凶,再试试看!”   那青年和尚忽然“嘶”了一声,听声音倒像是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的样子,黛玉抬头又去看他:“小师傅,你真的没事儿么?”   一石法师微笑着说:“他没事儿,他一直都这样,你不用管他!”   黛玉虽觉得纳闷,但她向来不是瞎操闲心的人,便低下头继续重新摇签,摇了几下子又一根签掉了出,她拿起来细细看了,眉头皱到了一起:“又是大凶!一共才七只签我就能抽到两个大凶!我不信我手气就这么差,再来!”说罢竟真的又摇起签筒来。   一边的青年和尚脸上的红晕早就褪尽了,这会儿煞白煞白的,嘴里嘟嘟囔着什么,一石法师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神重新转到林黛玉这边。   “还是大凶!!!”林黛玉怒道:“一共就这么几个签儿全都是大凶,这怎么可能!”说罢一股脑把剩下的签儿全都倒了出来挨个看:“这个是,不利早婚!”“这个的意思是……哦,对方是个骗子!”“还有这个,这个说我是天煞孤星身边的亲人全都会倒霉!”林黛玉一边看签一边自己解签,全看完了冲着一石法师怒道:“全是下下签!师兄,你这庙里是专门坏人姻缘的吧?”   一石法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信则有,不信则无。妹妹可是那种会被几只签,几句话,几个人所左右的人么?既然如此,又何必管外面这些纷扰呢?”   黛玉点点头道:“这倒是,管别人怎么说呢,我自过我的!慢着,你还没说这签儿的事儿呢!”黛玉的脑子多聪明啊,稍微一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小师傅,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那青年和尚原本就已经快把眼泪憋出来了,摇摇晃晃的快要栽倒的样子,一听见黛玉的问话噗通的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呜呜的哭开了:“不该是这样的啊,您不该这样子的,您应该看到是下下签就去解签,然后明德师兄就会告诉您您是不能嫁人的……”   黛玉哭笑不得,走到他跟前蹲下:“你到底为什么把别的签都藏起来啊!”   那青年和尚眼泪汪汪的抬起头:“一大早就听说律法改了,您不用遵守不结婚的誓言了。呜呜呜,我害怕您嫁人,我害怕您真的跑去当皇后了……呜呜呜林先生您千万别当皇后。”   林黛玉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谁告诉你我要做皇后了!我要想嫁他十年前就嫁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那青年和尚一听这话立码收了眼泪:“您说您不准备嫁啊!哎呀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明德师兄他们……”说罢不等黛玉再说什么,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黛玉目瞪口呆:“师兄,你这里的和尚……”   宝玉微笑道:“你不是也看出来了,他并不是这里的和尚,只是从小身体不好被寄养在这里而已,前年回家考了秀才,考上了就又跑回来,说这里更适合静心读书。他有没有静心读书我不知道,反正你一过来他一定会巴巴的凑跟前儿……他给你倒过几次茶,你不记得了?”   黛玉无奈的摇摇头:“你们这里全是光头,哪里记得清脸!怪不得哥哥说‘追星族是天底下最不可理喻的物种’,我那时候还笑话他像惊弓之鸟呢,这几年自己也见识了,实在是,实在是,唉……”话没说完自己也笑了:“有时候倒是也挺可爱的。”   被这个粉丝一折腾,黛玉一整天的郁结之气倒一点不剩了。便又跟着一石去吃斋饭。往饭厅走的路并不属于内寺,人来人往的有不少信众路过,这俩人缓缓走来,直把信众们惊喜的几欲冲上前去,可还是被身边的人提醒了,慢慢退到一边,静静看两人走过来,虔诚一点的已经跪了下来连声诵佛。即使是几次出访欧欧洲习惯了粉丝们大惊小怪的林黛玉,也被这架势弄的心神不宁。   好容易走到饭厅旁的静室,黛玉一进屋就长出了一口气:“师兄,我以后真不敢跟你走在一起了,这可真受不了!”一石笑眯眯的亲手给她盛了汤跟饭,然后又给自己盛了,两人静静地吃饭。   寺里都是两餐,吃了哺食也才不过申时初刻,便又小沙弥来报说几位来寺里拜佛的太太听说林山长在这里便请她过去坐坐,黛玉听了身份,却是薛宝钗与史湘云以及另外几位不太熟悉的官家太太,便应承了,与一石法师道别,让小沙弥带路,走了过去。   这几年黛玉交友范围极广,事情也多,所以尽管跟宝钗,湘云等人同在京城,可见面的次数却是寥寥。这会儿她走进几个人歇脚的静室,宝钗还好,一眼就看到了,史湘云却是她愣了一愣才认出来的。   几个人相互施礼,众人便让了黛玉上座。黛玉也不矫情,在上手坐了,这才笑问道:“宝姐姐云妹妹过来这里,怎么不去见师兄?”史湘云幽幽叹道:“二哥哥如今是得道高僧,我们那里好意思总是烦他?”宝钗忙笑道:“我们都是经常过来的,不过是求神拜佛罢了,并不非要见他才是,他是有正事的人。”   黛玉见湘云一身的素衣,脸色晦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儿的生气,心里也不好受。史湘云原本嫁了卫若兰,夫妻俩当日何等的恩爱?她才回大江的时候见过史湘云,那时候她明媚的真如盛开的花儿一般,可卫若兰才去了不过五年,她也才不过二十九岁,却已经是一身的沉沉暮色。倒是宝钗面色很好,她丈夫年初才升了中书省郎中,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连带着宝钗也过得十分惬意。   毕竟自小儿的交情,这会儿黛玉见湘云这个样子,便有些内疚,自己这几年太忙了,都没有去看过她,就是卫若兰葬礼的时候匆匆晃过一眼,如今湘云出孝都这么久了,自己才头次见到她,还是被请过来见得面,实在是不该。沉吟了半晌便道:“云妹妹如今家里可忙?”   史湘云摇摇头:“大郎去年上学了,十天才回来一次,公公婆婆也都不在了,偌大的一个家,就我一个人,有什么可忙的……”   宝钗忙拉了她的手:“你闲了就到我家里坐!我自己在家也闷,咱们一起做做针线,聊聊天,也就都不寂寞了。”旁边的两位太太是宝钗丈夫同僚的妻子,一听这话也都连连称是。   湘云摇头:“总去你家也不是个事儿,我一个寡妇,犯忌讳。”   林黛玉再也忍不住:“什么忌讳不忌讳的!难道丈夫不在了你就不过日子不成?我学校里的陈先生也是孀居,她教那么多学生,也没见哪个学生的父母跑来跟我说不吉利犯忌讳。”说到这里林黛玉一拍手:“我正愁着呢!郑锦华又怀上了,说是下个月要请假,她一走教诗词的老师就又只剩下我跟陈先生了,我下个月要出国,没有三五个月回不来,陈先生一个人哪里教的了三个人的课。湘云你闲着也是闲着,到我学里吧!先做个助教试试,虽赚不了几个钱,总算有个事儿做,也省的整天想东想西的,把人都熬老了。”   “老”这个字儿对每个女人来说都是很敏感的,宝钗抬头看黛玉,见她一身鹅黄的骑装,头上梳了个这几年重新又流行开了的堕马髻,脸上只抹了护肤的香脂跟一点淡淡的唇油,皮肤就如十几年前一般光滑细致,说起话来眸光流转,一脸的明艳,光华灿烂的让人几乎不敢直视。宝钗不禁道:“是啊,人得有事儿做,得放宽心,才不会老。”   湘云少年时最为开朗自信,可这几年寡居的日子似乎把她的开朗自信也带走了不少,她喃喃道:“我能行么?你跟陈先生都是有名的才女,我,我……”   林黛玉摆手道:“你难道不是才女?别的不敢说,小时候咱们在一起开诗会,诗词上你可曾输了人去?不过是梅兰竹菊各有各的特色罢了!正好也让学生们见见别的风格的老师。”说到这里她一拍手:“不然宝姐姐也来试试!我那里净是西洋老师,中国老师反而少,我知道你家里没什么事儿的,就你们一家四口,干脆你也过来教诗词,这一块儿我就能彻底松开手了!宝姐姐前阵子不是说以后想把你家大姐儿送到我们学校么,正好,你去当老师她以后一定很骄傲。对了,吴大人不会不许你来吧!”   湘云嗤道:“他敢!吴姐夫向来是宝姐姐说东他不往西的……”   宝钗见湘云知道开玩笑了,也跟着笑了:“就说人得有事儿做,这还没去呢,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林黛玉便与两人大概的商量了上课的时间跟需要教授的内容,另外几位太太也问了些女学的事情,这几年西学盛行,与国外交往的也多。好多家给孩子娶媳妇都专门挑懂外语的:实在是没办法,男人都忙着学四书五经了,没几个懂外语的,开始还不觉得,后来鸿胪寺有位娶了京都女学学生的小办事员专门打申请说出国的时候要带媳妇,大家才反应过来,擦,京都女学的学生懂外语啊!可以选修好几种语言呢!夫人外交这种事情人家是真的做到了“外交”这个程度了,太厉害了。所以尽管大部分男人们还是迂腐的说外语是小道,圣贤书才是最重要的,但是聪明的太太们已经想到了把女儿送到女学里学外语增加日后的筹码了。   尽管黛玉对这一点很不满,她开办女学可不是为了让女孩子增加嫁人的筹码的!但是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女孩子们能有机会接触外面的知识这一点本身就已经是相当大的进步了,所以对于这几位太太明显的想要女儿日后嫁的更好的询问态度,她也并没有表现出不满,而是认认真真把学校的课程讲解了一遍,说完又笑道:“考得好的还有奖学金,银子还在其次,女孩子都要个面子,所以要比在家里学得认真。”几位太太连连称是,均表示回家好好督促女儿学习,免得回头考不进来那就丢人了。   又谈了一会儿,便又有小沙弥来报,说许大人派了车过来接林先生。原来是许阳发现外面起了风,怕黛玉骑马回来受了凉,于是半下午就让人驾了马车过来接她。宝钗笑道:“正好我们也要回城了,一起走!”于是一行人便一起回了城。   回到家里,黛玉便跑去先洗了澡,在寺院里呆了一天,一身的香火气,洗了澡换了衣服,清清爽爽的跑到许阳书房找他一起吃宵夜。许阳笑问她:“散散心,觉得爽快了?”黛玉点头,把这一天的经历跟许阳说了,又笑道:“我请了宝姐姐跟云妹妹到学里教课。”许阳点头:“古典诗词这块儿确实一直缺人,这要是在扬州就好了,春薇的毕业生随便拉出几个都能教!京里的风气还是守旧,轻易不愿意让女眷出来工作。”黛玉嗤道:“我还不稀罕呢!真教那些太太来教,一个不小心就把我的学生都教傻了!”   许阳哈哈一笑,命人把宵夜摆上,却是牛奶跟几样小西点。黛玉皱眉道:“又是牛奶。”许阳便端起牛奶杯子哄她:“你今天还说老啊老的……牛奶对皮肤最好了,你看你肤色白里透红,都是这些年我督促你多喝牛奶的缘故。”林黛玉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我天生丽质。”话虽这样说,还是乖乖把那一盏牛奶都喝了。   两人都是极重视养生的人,吃罢了宵夜一起到月下散了圈步,消化的差不多了又一起打了圈儿拳,这才各自回房歇了。   当年敬帝一登基,就着人把被查抄的林府又休整好了,让专人打理,准备黛玉一回国就还给她。可没等黛玉回国,他就去世了,后来黛玉跟着许阳一起回国,到码头就发现路上遇到的小胡子江三儿居然就是忠靖王水三儿……水三儿喜欢黛玉,自然不会违背他已故的侄子皇帝的愿望,于是依然把林府还给了黛玉。可是黛玉去里面走了一圈儿,越看越难过,物是人非,整个宅子充满了她跟父亲与孟姨娘在一起生活时的快乐回忆,而且修缮过的林府多了许多陌生的感觉,林黛玉一天都没在里头住,回来姑姑家就决定把这座宅子捐了做女学。   彼时许太太还在世,与许阳一样都十分赞成她的决定。黛玉又不是没地方住,也不缺钱花,况且这世界上哪里有千秋万代的家业?留在那里看着伤心,不如捐出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林如海泉下有知,也一定会赞成的。   当时因为林如海去世的时候林黛玉没有得到消息及时守孝,回国以后便要补上,索性这边在家守孝,那边就着人改建学校。水三儿听说林黛玉捐了祖宅做学校,很是激动了一番,忽视他诸如“不愧是我们黛黛真的太了不起了”这类抽风的言论,他拿出了内库二十万两银子做赞助并且替黛玉把林家隔壁的宅子也买了下来扩建学校这一点还是很让黛玉感激的。   林黛玉如今这么受人尊敬的地位可真不是白来的,这年月因为“祖产”引起多少民事纠纷?亲兄弟们为了家产斗得跟乌眼鸡似的那是常事儿!林康平居然把开国时留下的祖宅捐出来做学校,这可不是一般的义举。就是从那时候起,人们在正式场合不再称林黛玉为“林姑娘”,而是在一些人的带头下逐渐开始叫她“林女士”。“女士,谓女而有士行者”,林黛玉确实配得上这个称号。   回到大江后的第二年许太太去世了,许阳悲痛欲绝,将母亲送回镇江安葬。黛玉则留在许家给父亲,姑母守孝,待孝期结束,正好学校的改建也全都完成了,她便开办了京城第一家对外招生的女学“京都女学”,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取这么张扬的名字,又是皇帝陛下水三儿,亲自提了匾额让人送来,尽管上面的字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但是总算替黛玉做了个广告,林黛玉办学一直比较顺利也有他的功劳。   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林黛玉微微一笑,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安安稳稳的睡着了。   足足的睡够了四个时辰,天蒙蒙亮黛玉便起了床,穿上了短衣裳出去锻炼,路过许阳的院子听见贾艾大呼小叫的声音:“父亲您又喝酒了!我要告诉妈去,你背着她偷偷喝酒!”紧接着便是许阳的无奈的声音:“这是药酒,是调理身体的药酒啊!你这个小耳报神,就不能让你姑妈安生一会儿。”   黛玉微微一笑,走进去问:“爷儿俩吵什么呢?艾儿别淘气,你父亲喝的确实是药酒,还是我给他泡的呢。”贾艾撅着嘴松开跟许阳抢酒壶的手:“妈偏心……”   黛玉虎着脸:“叫姑妈!”贾艾老老实实的站好,喊道:“姑妈——”前一个字声音极轻后面的字却拉了长声,听着还跟妈似的。许阳大笑:“你这孩子快别乱叫了,你姑姑要是被你喊的嫁不出去了,你爹还不得捶死你!”贾艾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出院子,只留下远远的声音:“我晨练去了!”   黛玉十分郁闷的说:“瞧咱家称呼乱的,艾儿叫师兄爹爹叫你父亲叫嫂子娘又叫我妈……我听着都头晕。”许阳叹道:“谁不想有个完完整整的家呢?咱俩对他再好,毕竟不像个完整的家,他再懂事儿,也才十岁,想被爹娘疼着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儿了,你也别生他的气。”   黛玉叹道:“我哪会生艾儿的气呢!他是我从小带大的,就跟我儿子也差不多了,这孩子心重,我是怕他这么乱叫了在人前露出来被人笑话了去,那该多难受。”   许阳笑道:“你净瞎操心,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被大名鼎鼎的林女士抚养呢,这孩子人缘好着呢,哪回办聚会不是全班同学都跑咱家来一个不落这方面我看他比咱们都强呢。”   黛玉也笑了“这就是关心则乱了。我其实也知道艾儿的性子,就是总忍不住多想,果然是岁数大了,开始胡思乱想了。”   许阳认真地看了她片刻:“岁数大了,你说谁呢?敢问这位标致的小娘子芳龄几何?可曾许了人家……”话音未落黛玉唾道:“越老越不正经!”两人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两人一起沿着花园的小路跑了几圈,又打了会儿羽毛球,这才去吃了早饭,各自换衣服去上班。   谁知黛玉才到学校,家里便又来了人:“先生,才收到信,佩兰太太早上进京了,上午要来拜访您。”黛玉大喜,也顾不得学校还有一堆儿事情了,匆匆又跑回了家,果然才进家门,便有人来报说佩兰太太到了。   兰梦如一身的欧罗巴打扮,高领儿的丝绒上衣,腰束的细细的,下面是鲸鱼骨撑起来的蓬蓬裙,身边的小男孩儿一身的小西装,小女孩儿则也是蓬蓬裙,两个孩子都是棕黑色的卷发,长得十分的可爱,一家三口走进来,黛玉顿时笑了:“总说西洋景儿西洋景儿,你们一家子一路走过来,可不就是活脱脱的西洋景儿!”兰梦如微笑着说:“我在法国其实反倒穿中国衣服比较多,毕竟舒服,不过这次毕竟是跟了法兰西的访问团,我还是穿法国衣服比较合适。”   黛玉点头:“很是!虽然艾德里安不是官员,可是也总是代表了法兰西形象,哎,嫁人真是麻烦……”   兰梦如一听这话就笑的止不住:“在天津港就看到报纸了,可真把我笑得够呛。咱们大江的变化可真大,过去哪里会有这样的报纸?皇帝陛下真是个开明的人。”   黛玉也赞成这一点:“虽然想一出是一出,还喜欢耍酒疯,不过开明这一点确实是没得说的。”兰梦如抚掌笑道:“有你这么夸人的么!”   兰梦如的两个孩子跟黛玉都是认识的,黛玉当年回国后,又跟着许阳出访过两次欧洲,自己还独自去欧洲旅行过一圈儿,她的法语跟英语都不错,但是大江这些年跟英国的关系十分紧张,而一方面交流方便一方面朋友也多,所以她在法国停留的时间是最长的。兰梦如的两个孩子跟她熟悉极了。黛玉笑眯眯的跟两个小朋友打了招呼,问了他们的学习情况,就让人带他们到花园玩。   半下午的时候许阳下班回来,还带了艾德里安。黛玉一见就笑了:“你们两口子真有意思,见朋友还要分开见!”艾德里安笑眯眯的说:“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我们总要把公事程序走完了才可以开始私人交流么!”正说着贾艾也跑回来了,一头的大汗老远就喊:“妈,我回来了!”黛玉扶额叹息:“这孩子我算是管不了了,怎么说都不改口!”   兰梦如笑道:“一转眼艾儿都这么大了,你们怎么还不结婚么?”许阳顿时喷了:“你别把这两句话连在一起说啊,听起来好有歧义。”   兰梦如却收了笑脸,道:“连在一起说也没什么错的,你看你们在一起这么久,谁能说你们不像一家人?难道你们还准备各自找别人么?”   许阳十分尴尬,他在兰梦如面前总有一种不那么理直气壮的感觉,所以虽然觉得她说的不太对,家人跟家人也是不同的,可是却说不出口,只好扭头看黛玉。   黛玉跟兰梦如是多年的好友,知道她只是关心自己,并不觉得她唐突,便笑道:“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我跟哥哥自小儿一起长大,本就是一家人啊。”   兰梦如叹道:“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生活非常完美,结不结婚都无所谓了?”   黛玉点头“我若能凑合,十年前就找人嫁了。如今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过了这么多年,实在不想找根绳子把自己拴住。”   兰梦如却没有接她的话茬,转而扭过头问许阳:“明灿,我问你,若是当日林大人跟许太太商议了让你娶林妹妹,你可会答应?”   许阳涨红了脸:“没影儿的事儿你提它干嘛!”   兰梦如不理他的反对,又继续问:“若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成了亲。你可会对林妹妹的事儿指手画脚管东管西?你可会嫌林妹妹整日忙着自己的事儿没时间关心你?你可会……”   黛玉道:“兰姐姐你别难为哥哥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么?”   兰梦如道:“我自然知道,可你却装作不知道,说什么结婚是找根绳子拴住自己,难道明灿会拴着你么?这个人不行,那个人不好,最合适的人就摆在你面前,你怎么就视而不见呢?还有明灿你!你少在那里装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现在都没成亲是因为什么!是,你惦记紫萱,可何尝不是因为有林妹妹在你身边,你压根用不着娶媳妇也快快活活的么?再说随便谁家姑娘在林妹妹面前一站都成了乌漆麻黑的老乌鸦你也看不上别人了……你是无所谓了,把林妹妹拖成了老姑娘你心虚不心虚。”   许阳的脑袋都大了,他一脸纠结的又扭头去看黛玉,却被兰梦如斥道:“你看你这样子,明明就是什么都听她的,偏又不娶她,这算怎么回事儿!”   黛玉却被兰梦如说出了火气“我为什么一定要结婚!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好么!我已经有了这世间女子所不能拥有的许多东西,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兰梦如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了起来“你当日跟我说想做个翻译家,如今你已经翻译了几十本书,这个翻译家你实至名归了;你又想做个伟大的诗人,如今谁不说你是女中李白?你那年想要写西行漫记,现在这书都出到第三版了;你要办学校,现在京都女学的名气比春薇都大……这世界上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儿,可我问你,你现在还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梦想?”   黛玉一下子愣住,她天分太好,想要做什么总能做到,这世界上对别人来说极其困难的事情对她来说总是欠缺了那么一点挑战性。她自然还有许多想要做的事情,可这么想来却没有一件可称得上梦想,因为对她来说这些事情都是不难做到的,最多只能算得上计划,而不是梦想。   兰梦如看她愣住,慢慢的说:“你为什么不试试一种全新的生活呢?你跟我不一样,我当初,可以说,别无选择。艾德里安不仅给了我一个家,更是挽救了我绝望的生命……结婚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为了幸福的未来,更是为了告别过去。而你呢?你的每一步都踏踏实实的留下了痕迹,你总是一件事情做到了最好才开始下一件,你现在,已经做到了一个女人在事业上的极致,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试试看你能在一个全新的位置上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你总说这个社会有许多对女性的不公,可你反抗的方式真的完全正确么?你树立的,不过是一个因为不愿意做男人的附庸而不结婚的女性的形象罢了!难道你就没有勇气去试试,试试做一个即使结婚也依然能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存在的女人么?也告诉所有的女人们,即使结婚生子,你林康平依然是林康平,不会因婚姻而成了男人的附庸,不会因嫁人而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兰梦如说到此处,已泪流满面。她虽豁达,可对于曾经经历过那噩梦一般的经历,怎么能不恨能不怨!她的哥哥们可以重新再来,而她却永远被盖上了屈辱的印章,只能用远走他乡的方式逃避过去所经历的一切给她带来的影响,而所以会这样,只因她是个女人。其实,她自己,早被这些年安逸而幸福的生活抚平了曾经的伤痛,可是有些痕迹,却怎么也擦不平抹不掉。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黛玉于兰梦如而言,不仅仅是挚友,更代表了她梦想的延续。她看着黛玉不停地向前走,向前走,实现一个个她想过或者想都不敢想的梦想,就觉得曾经的自己也在黛玉身上活过来一样。越是这样,她越希望黛玉过得更好,还要更好更完美,就好像黛玉完美的幸福,能代表了她完美的希望一般。   林黛玉早愣在了当场,她不是没有想过结婚,过去,是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不愿意将就;而现在,则是压根没有想这个问题,她单身太久了,早习惯了现在的日子,早忘了自己还可以结婚还可以过另一种生活。另一种生活……听起来,蛮有挑战性的。她缓缓抬起头,正看到许阳涨红的脸,忽然觉得结婚或许会很有趣。   ※※※   辛未年,又是一年七月七。前一天被兰梦如闹得一个头有两个头大的许阳最后打着“有公事要办”的旗号落荒而逃,也不知道最后那俩人闹成什么样子了,深夜才摸回家来,果然睡得晚起的晚,一向准时的生物钟也失去了作用,一睁眼,天已经大亮。慌里慌张爬起床想要赶紧穿官服,才想起今天不用上朝,上班的时间还早着呢。   慢吞吞的踱回到床边,拎起挂在床头架子上的常服穿上,许阳忽然想起昨天兰梦如说的话,顿时觉得脑袋又大了,被这家伙一通闹腾,他今天可怎么见黛玉啊!   不然今天不吃早饭了,直接上班去?许阳自欺欺人的想。这些年但凡在家里,无论多忙,他跟黛玉都是一起吃饭的。家里人口那么少,如果再各吃各的,得冷清成什么样子?所以他们从来不嫌麻烦,能等着对方就绝对不提前吃。想到这里许阳在心里哀嚎了一声,没道理躲的,不然一定会被黛玉追着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磨磨蹭蹭的踱到花厅,却见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摆了一堆的吃食,卖相十分的猎奇,许阳嘴角抽了抽,知道准又是黛玉突发奇想跑去下厨了。所以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林妹妹绝对不属于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那种女人……唉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正胡思乱想这,门帘一响,林黛玉端着个托盘笑吟吟的走了进来。许阳尴尬的抬头冲她笑笑,却见黛玉放下盘子走到他跟前定定的看着他。许阳越发觉得别扭,又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反正林黛玉的表情让他觉得毛毛的。   “许明灿!”   “啊?”许阳呆了一呆,抬头看了一眼黛玉,不自觉的就站了起来。   “我觉得梦如说的事儿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你觉得呢?”   (THE END)   ※※※   附录:   林康平生平   林康平,又名林黛玉,生于一七八二年,卒于一八六九年,伟大的文学家,翻译家,外交家,更是开创了中国近现代教育的先驱。因为她的父亲林海在去世前没有来得及给起字,终其一生,林康平再没有请任何人为她取一个字,哪怕这几乎是那个时代身为文人必须的惯例。   林康平被人们称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全才,她为后人留下了一千多首诗歌,四百多篇散文与时评,三部长篇小说跟两本游记,同时翻译了包括《巴黎圣母院》《吉尔布拉斯》《傲慢与偏见》在内的上百部欧洲小说,她开办了中国第一所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女子大学,并开创了中国女性对外交往的先河。   林康平早期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直到她三十岁为了挑战新的人生目标而向自己挚友与兄长许阳求婚,并在当年结婚。当时不乏因此嘲讽她终究还是要回归到女人应有的位置的言论,但是事实证明,婚姻并没有成为她的负累,反而让她开辟了新的奋斗领域,她的《论早期教育》及《幸福论》正是在她有了婚姻的实践后写出的作品。   林康平在二十岁的时候捐出了占地六十亩的林府作为京都女学,(康平女子大学的前身)的校舍,而在她去世后的第二年,她的女儿许悦遵从母亲的遗愿,将林康平一生的积蓄全都拿了出来作为启动基金,以其收益用来奖励在当年数学,格物,文学等方面有突出成就的人。这就是著名的“林康平奖”。东方的林康平奖,西方的诺贝尔奖,是后世东西方各个领域的杰出者奋斗的目标。   林康平开创了中国“裸捐”的先河。“我给我的孩子留下了我的思想,在我看来,这是最宝贵的财富。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成为不劳而获的人,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双手,她可以用自己的努力获得幸福的生活。”自林康平以后,无数有远见的人不再执着于给孩子留下巨额的财富,而是建立各种基金会,用基金的奖励来推动社会各项事业的发展。   “太平洋两岸的两个国家,作为东西方文明的代表,在某些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最明显的便是对商人的尊重。认真的解读这两个国家的发展史,我们会发现他们骨子里对商人的尊重并非来自于重商主义,而是因为大商人们的道德感。2001年,美国总统小布什为了讨好大商人们,想要取消遗产税,以比尔盖茨为首的大商人们站出来反对‘请来向我收税’他们认为的做法将会使得他们的子女不劳而获,而美国的未来竞争力将会因此而减弱。而就是在同一年,大洋彼岸的大江帝国商业联合会在二十五个城市组织了大规模的游行,借以反对国会关于降低遗产税的提案‘我们的孩子不需要吃祖宗本儿!’。这两个国家的商人,不约而同的把民族,国家的未来放到了最重要的位置。美利坚共和国与大将帝国这两个制度,文化迥异的国家,却同样是世界上各种公益基金最多的国家,而历史学家们评价,如果说美国的大商人们的无私精神来自于智商所带来的远见,那么自古就习惯于与遗产传给下一代的大江帝国,则是从林康平那个时代起才逐渐真正把国家利益,社会责任感放到前头。”(节选自《大国崛起》)   ※※※   附录:   许阳生平   后世评价许阳,说他作为一个政治家在政治上实在是生涩而稚嫩,过分正直的他注定在政坛会撞得头破血流。有人说这是因为人力有时而穷,许阳的才华都倾泻在了他为之不懈努力了一生的艺术事业上,所以不擅长心术也是正常的。但与此同时,许阳作为一个单纯的外交家却又是非常成功的,他似乎生来就不该是中国人,他对欧美诸国的把握实在是太过精准,他在拿破仑登基传来时就曾放言说他终将失败,也曾在第二次出访美国的时候就直率的指出美利坚南北方的不平衡的发展必将导致内乱。他总能利用各国间微妙的关系于乱局中为大江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同时也因为坚持非暴力扩张与君主制而被人们称为保守派代表。   提起中国女性的解放史,人们常把许阳与一石法师相提并论。同样是身为男人,如果说一石法师是用一种大无畏的精神摧枯拉朽的摧毁着旧制度对女性的种种约束,那么许阳则是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默默的用他的行为来感染着身边的人,而他为女性们所做的一些事情出发点未必像一石法师那么明确,但最终受益最大的却依然是女性。   作为最早提出节制生育这项国策的许阳,他在林康平怀孕的时候就曾表示他虽然一直认为一夫一妻两个孩子是最好的家庭结构,但是他跟他的妻子都太忙了,所以目前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健健康康的,他就绝对不会再要第二个孩子。在女儿出生之后,面对周围对他的政策持反对态度的许多人的怀疑,他的回答坚定而认真:“我的舅舅,一辈子同样只有林康平一个女儿,可他还不是一样名垂青史了?在我看来,能有一个跟我妻子很像的女儿,好过一个跟我很像的儿子。”许阳说到做到,从他三十六岁再婚,到他七十二岁去世,真的就只有一个女儿。   在许阳的推动下,国家开始根据一个家庭的孩子的数量增加或减免家庭的税收,同时也对其他相关政策做了调整,诸如独生子或只有一个姊妹的孩子上官学的费用减少一半这样的政策批次出台。庞大的家庭带来的可能是天文数字的税收,这样的政策在推行伊始收到了全国性的抵触,然而随着政策的实施,孩子少的家庭的优势逐渐显现,低税,同时孩子同时可以用更少的成本接受教育;而重税下大部分的多子家庭为孩子的生机奔忙,孩子的成活率与成材率都无法与前者相提并论。养儿防老积谷防饥,这个浅显的道理是人们大众都明白的,而十个病怏怏的儿子只是负担,一两个有出息的儿子才是父母真正的依靠!从一开始的被动接受,到后来的主动学习避孕知识想办法节育,经历了几乎两代人的时间。许阳在推行这项政策的时候或许只是为了国家的长久昌盛,但无意中却让女性们从频繁的生育中解放出来,为家庭创造了更多的财富,而经济上的独立也让她们地位上的独立性日益明显。   公元一八三一年,大江五十岁以上妇女平均生育过六个孩子,而这个数字到了一八八一年,已经降低至不到三个。可以说,二十世纪末的大江,有着一千一百五十四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却只有三亿五千万人口,而同时期的只有大江国土四分之一古国印度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十亿,在东亚,南亚诸国中大江是唯一没有被过多的人口带来的压力所拖累的国家,而能够做到这一点到这一点,一个多世纪前的许阳功不可没。但是在当时,很显然并没有太多的人理解他的伟大之处,相反,对这项政策的坚持直接导致了他在一八三六年的首相选举中落败,最终告别政坛,开始了他去世前长达十一年的在野生涯。幸而时年当选的白俊涛也出身崇雅学派,他坚持了许阳的这项政策,没有让他之前的五年的努力白费。   大多数人认为,如果不是处在那么一个风云变幻的年代,许阳应该作为一个杰出的艺术家度过非常安逸幸福的一生。他性格里有太多温和的成分,这样的他其实非常容易得到幸福,但却根本不适合政坛,他曾对妻子林康平说:“你不用担心飞的太快!没关系的,你总有累的时候,你休息的时候,我会慢慢的追上你,陪着你的。”这样温柔的许阳,确实更适合做一辈子的艺术家而不是政治家。   即使是作为一个艺术家,许阳也不是完美的。与他那位才华横溢,在每一个领域都绽放出夺目光彩的妻子林康平相比,他在书法与绘画以外的艺术领域的表现实在是不值一提。他的文采尤其是让他备受批评的原因。他的诗作被他的友人们称为“打油诗”,他写的游记被江德帝戏称为“流水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文采都不被人承认,直到他去世以后,他的妻子整理出他多年的作品并发表,人们才蓦地惊觉,许阳不是没有文采,而是他的文采不被他那个时代的人所理解罢了。   许阳,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他自幼流落海外的十几年生活,注定了他早就错过了被古典文学熏陶的最佳年龄。他擅长用更自然,更平民化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思想,那就是,现代诗歌与现代散文。   他临终前时给妻子的情诗《等我走后》被称为中国第一首现代诗。在这首诗中,许阳以细腻的笔触,通俗易懂的叙述方式,表达了自己对妻子的不舍与爱恋,而同时这也是一封他写给妻子的遗书。在这封遗书出现之前,许多人认为比起他的结发妻子陈紫萱,许阳对林康平称不上深情,他们的一生总是聚少离多,这两个人经常以各自独立的身份而不是一个家庭出现在各种场合中,人们实在看不出许阳对作为妻子的林康平与作为妹妹的林康平有什么态度上的不同。可这封信的出现让所有的人都明白了许阳对林康平深埋在心底的爱意。这份爱,让他不愿意因为他们的婚姻而阻碍了林康平前行的脚步;也是这份爱,让他至死都要提醒妻子,不要因为他的死而放弃对梦想的追求,不要因为他的死而忘记幸福与快乐。在诗中,他提到:他希望他死以后,他的妻子依然能穿着鲜艳的衣服出去郊游;他希望他死以后,他的妻子依然能每天快乐的弹琴画画与朋友聚会;他希望他死以后,他的妻子依然能把她坚持了一生的教育事业继续下去……   “母亲捧着父亲的遗书嚎啕大哭,后来便一天天的振作起来,直到她二十年后去世,再没有生过一场病。我想,父亲那时候一定是知道母亲会撑不住,才故意留下这封信,让她为自己寻找一个重新活过来的理由吧!”(节选自许悦《我的父亲许阳》)   许阳,字明灿,生于一七七六年,卒于一八四七年。伟大的画家,书法家,现代文学的奠基人,诗人。历任鸿胪寺少卿,鸿胪寺卿,外务大臣,太傅等职,保守派代表,大江节制生育计划的倡导者。人们对他一生的总结十分有趣:“作为一个失败的政治家,他推行了中国十九世纪以来最伟大的政策。”“作为一个糟糕透顶的古文学家,他开创了现代文学。”然而无论他的朋友还是他的政敌,都不得不承认,许阳,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他一生对朋友忠诚,对妻子忠贞,他一生从未说过一句妄言,他总是身体力行的去带头做自己所倡导的事情。许阳他如同一个言行一致的道德楷模一般为人们竖立了一个全新的君子形象:不以空谈与口号来抬高自己的身价,而是脚踏实地用自己的行为来体现他的道德与信仰。   (THE END) 第五章 偶像时代   岳宁站在树底下看着远处两个女人面对面的行万福,心里头一万头神兽在咆哮:“穿着高跟鞋这样半蹲半蹲的行礼,蹲你妹啊不会扭到脚么?”不要怪她歇斯底里,任谁在学了两年的历史之后忽然被人告诉“不好意思,由于你所在历史的发展方向在某个节点发生了一定偏差以至于最近四百年的历史已经扭成了麻花,为了方面您日后的生活,请务必恶补常识以免被当做神经病请到医院里”,都会抓狂的。好吧,以上纯属岳宁脑补,事实上就是,她穿越了。   这世界上还有比身为历史系学生却穿到被扭成麻花的平行空间更悲催的事儿么?专业知识大部分都成了“哔……”专业常识更是与这个时代完全脱节!你问神马专业常识?擦,万福这个礼节算不算?   作为孤家寡人的岳宁其实对生活没有太多的要求,但是,就算日子过的再差,穿越也绝对不是她想要的,更别说要不是她穿越后被捞起来的地方正好有一艘外籍客船沉没,她连自己的身份问题都没法解决。   岳宁合上书把书塞回暑假,慢慢走回自己的临时的住处,一进门就看到移民局的章先生正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见她进来冲她友善的一笑:“岳姑娘,我们已经查实了你的身份,你父母带你回国前已经给你办理了申请入籍的手续,虽然当时并没有正式批下来。但是总有特事特办的例子,现在局里已经特批了你的申请。我这里再问你一句,你自愿加入大江帝国,成为大江帝国的一名公民么?”岳宁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总算可以成为祖国的合法公民了!于是忙不迭的点头:“我愿意我愿意!”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时空,岳宁的名字都恰好与那艘在的客轮上的一个女孩子相同,而长相居然也很想那个女孩子档案上的留影,那艘船上目前还没有搜到第二个幸存者。于是岳宁如今的身份是随父母归国办理入籍手续的华侨。   岳宁非常怀疑那个在大海中失踪的与自己同名的女孩子或许没有死,她们那么的相似,既然她来到了这里,说不准两人只是交换了一下位置呢?这么一想岳宁安心了许多,随即又内疚起来:在另一个时空生活的自己是个从小被扔在孤儿院门口的孤儿,连上大学都是靠自己打工赚的学费,这个有父母有家人的岳宁,真的能适应那样在失去一切亲人后在陌生的环境里孤独的生活么?   可不管怎么说,能够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获得一个合法的身份都是可喜可贺的事情,要不然连公交车都坐不成实在是太杯具了。章先生带着岳宁去移民局办理了各项手续,除了身份卡,还另给了她两张卡片:“你父母在帝国银行的存款都被转到这两张卡里了,你要是怕弄丢了就去银行办理一下合并资料库的业务,以后你再用钱就可以直接通过你的身份卡跟瞳孔认证提取了。”岳宁的嘴角抽了一抽,心说我没看错日历吧?这真的是2001年不是2100年?这么科幻的东西难道不该是电影里才有的么?   章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她说:“岳姑娘,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沉重。但是生活总要继续,你两个月前提交的入学申请已经通过了,等报到以后,你就是康平女子大学的一员了。虽然这是个好消息,不过我想我还是得提醒你,你这次入学是学校因为你父母对国家的贡献才特批的,可是一旦入学,对你跟其他学生可就都是一视同仁了,康平女子大学是全世界最难毕业的学校,没有之一。我看了你的入学考试成绩,你的理科成绩实在是……我知道你的理想是有一天能够拿到康平格物奖,可是,康平文学奖也不错嘛!不是每个女孩子都非要学理科的。你古典文学跟现代文学的成绩都相当不错,是不是可以考虑转到中文系或者历史系?自动化那边的竞争太强了,每年能顺利升学的人不到百分之八十……”   岳宁的嘴角又想抽了,这位大哥说的话里头的逻辑性很成问题,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去历史系或者中文系还是太好了,再怎么扭曲的历史好歹在四百年前的更早时间还是正常的!至于神马自动化……管它全称是什么,反正一听名字就知道自己进去那种地方一定会被当掉了!于是忙不迭的表示自己也觉得还是历史系比较适合自己。   康平女子大学据说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大学,对此岳宁很有些不屑一顾:最好的大学,既然是最好的为什么还是一所女校?她这三四天因为身份问题没落实所以一直住在政府招待处,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绝大部分是男人,偶尔出现几个女人,还是穿着汉服的,今天终于看到两个穿职业装跟高跟鞋的女性,居然行万福,擦!这世界在科技极其进步的同时思想上到底有多守旧啊。   章先生派了自己的助理,这几天一直陪着岳宁安慰岳宁的实习生小冯先生配岳宁去学校报道。忒玛的连秘书都是男人这算怎么回事儿啊!穿越就够倒霉的了,穿到这么个女人连秘书这种工作都做不成的地方也太让人抓狂了!女人呢?女人呢?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悲催到女人只能上女子大学然后回家相夫教子的地步了!   岳宁正走神呢,忽然听到小冯先生在身边幽幽地叹道:“太不公平了!一直在说有教无类有教无类,可为什么康平女子大学到现在还固执的只收女生?我当年的成绩明明比录取线高了一大截,可最后却只能上北京大学。”   岳宁当即就喷了:“北京大学还不够好么?”我勒个擦这个世界的价值取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再好又怎么能跟康平大学比!”这位小冯先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张娃娃俩很是可爱,这会儿他一脸的愤怒,衬得那张脸——更可爱了:“明明康平大学是理工最好的,而北大的是文科就是文科见长的,可是那几位汉学家还是都跑到康平大学当兼职老师!我当初为了听于平山先生讲的‘中国现代文学发展’那三节讲座,光是花钱跟人换签儿就花了我几千块!那是我一个擦了一个暑假的车赚来的啊。可康平女子大学的学生呢?就是个学核物理的都能轻而易举的蹭到邱之长先生的诗词鉴赏课!总说教育资源平衡教育资源平衡,平衡个屁了!不行,明天得请假,这次的游行我绝对不能错过。”   “游,游行?”岳宁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这种事情对于长在红旗下的她来说太遥远了。   小冯先生的脸腾就红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了你马上就是康平女子大学的学生了。唉,我也只是想让你们学校起码放开一部分的名额给男孩子啊!已经有二十年没有本国的男性获得康平格物奖了,我不是对本国女性获奖有意见,可是,可是总不能眼睁睁的光是看着别的国家的男科学家屡屡获奖吧……咱们本国的男人也不能太挫了啊!总不至于咱们大江的男人脑细胞组成跟外国人不一样吧?所以说来说去就是教育的问题,政府一百多年来对男性理科教育的缺失最终导致了这个结果。哎呀哎呀你别理我,我就是嘴碎……你不知道,我当初上学的时候学的是文秘专业,全班30个学生只有5个女孩子,我妈还怪我没在学校找女朋友,找,找毛啊!格物院的美女文学院的汉,经贸院的骗子满院子的转……谁不知道这几个系毕业的学生找对象难啊!”   岳宁囧囧!   有神的听这位小冯先生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隐约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可能出了差错。小冯先生带着她走出了办事处,外面的街道古色古香的十分好看。岳宁愣了一下,她当初抱着个救生圈漂在海上,被直升机救起来就直接送到了现在落脚的地方,只是听人说自己在北京,却并没有出门。可是,自己在北京上了那么多年学……这,这就是再怎么平行空间,这样子也太奇怪了。   小冯先生看她发愣,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照理说我该带你坐地铁,可是我想着你过去从来没有回过国,应该让你多看看咱们这儿的风景。嗯,公交车没什么稀罕的,咱们坐三轮吧!反正你们学校离这里才七八里地,三轮儿也就一刻钟的事儿。”   “三,三轮儿……”岳宁两眼无神的看着小冯先生挥挥手,一辆挑檐木窗四个角儿雕着蛤蟆,车顶闪着诡异光芒的——三轮车就停在了他们面前。三轮车,真的是三轮车!岳宁觉得心中的神兽又在咆哮了,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二十一世纪了首都还会有脚蹬三轮儿这种的士存在啊啊啊啊!   一脸呆滞的随着小冯先生上了车,岳宁惊讶的发现车里居然非常整洁,甚至是精致的。沙发椅的把手都是雕花的实木,沙发椅前居然有个小桌子,桌面下固定的套子里放了一沓儿纸杯,椅子旁有个很小的饮水机。   “怎么样,怎么样!北京名产豪华人力三轮车!咱们这里空气这么好,招手停的三轮车功不可没!全世界100个首都里人均出租汽车保有量倒数第三,私人汽车的使用率也很低,还不就是因为咱们有这玩意啊!远一点的路程有地铁,不远不近的有公交,去犄角旮旯的地方叫个三轮儿,多环保啊!开什么汽车呢?那得多少尾气啊……”小冯在一边叽里呱啦的叫唤着,可岳宁早就走神了。   岳宁望向窗外,一群穿着灰色短袍的光头女孩子呼啦啦的从车边跑过,她顿时又囧了。   这,这是什么?小尼姑组团出来逛街?小冯在一边又嘟囔开了:“女性解放日又快要到了!咱们大江的女人还要怎么解放啊……一石法师您回来吧,也解救一下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男人们啊。”岳宁已经彻底不敢说话了,她隐约猜到自己一开始的推测恐怕是错的离谱了!   三轮车的密封性居然很好,关着门窗几乎听不到一点外面的声音,小冯推开了玻璃窗,淡淡的花香飘了进来,街头的声音也传了进来。明明是在宽阔的马路上,来往的车也很多,却根本听不到一声鸣笛,遥远的地方传来庄严地佛诵声,岳宁忍不住问:“我好像听见有很多人在念佛?”小冯点点头:“可不是,后天就是一石法师的诞辰日,这些天好多政府部门跟企业都请高僧过来讲经……市政府在天坛那边专门开了法会。咱们现在听到的,哦,肯定是岳飞科技的动静!!”   “凸!!”岳宁真想扇自己两耳光,就不该多嘴的,岳飞科技!请和尚念经!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同为老岳家的一员的自己该骄傲么该骄傲么!这个世界到底诡异到什么地步了。   三轮车非常平稳,而且很快。岳宁有点儿好奇,开了前头的门上的小窗往蹬三轮的司机脚下看,小冯看她这样就笑了:“别看了,半人力半太阳能的!车顶上装了太阳能板,可以提供一部分助力,不然全靠脚蹬还不累死,也不会这么快啊。这车顶为什么是拱的?可不是只为了好看,是为了更好的吸收太阳能,哪个角度是可以调节的。”说完又叹道:“唉,你在国外怕是对国内了解的少!唉,小小年纪异乡漂泊的,可哪儿会有咱们大江好呢……”岳宁心说你才比我大几岁?可这些天小冯没少给他帮忙,再说人家说的也是大实话,故而也没搭腔,她也不知道怎么搭腔好,其实她还就真的是在这个国家长大的,只是时空不对。   小冯说的没错,康平女子大学确实离办事处不远,感觉凳子还没捂热呢,就到地方了。小冯先跳下车,伸手把手搭在旁边的车架上,准备想让岳宁扶着他的手臂下来,岳宁没好意思碰他,自己跳了下来。小冯递个那三轮车司机——姑且叫做司机吧——一张五元的新钞,那司机笑笑,随手从车座底下撕了一张发票,又找了两个硬币递給小冯。岳宁呆了一呆,坐个三轮儿都得要发票,这年头政府基层工作人员也太不容易了吧。   站在校门前,岳宁又呆了,这已经不知道是她今天第几次呆住了。尽管她早就听说康平女子大学是很好很好的学校,可究竟怎么个好法她真的没概念。可这会儿她看着那雕梁画栋的大门,很有年头但却十分整齐的石板路,来来往往各色服饰的女孩子,恍然间自己似乎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不,她早就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可这些个或是穿着半臂系着裙子,或是穿着绣工精致的褙子,或是翻领胡服的女孩子,真的属于二十一世纪么?当然,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也不乏穿着风衣,西式套装,连衣裙或者运动服的女孩儿。可这只是让岳宁的违和感越发的强烈而已:她像是进入了一座最最精致的影视城,这里正在拍这个一部大成本的大制作,所以演员们的打扮是这么的华丽精致,可同时游人们也赶来凑热闹了,所以古今的服饰交织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幅穿越时空般的画卷。   一个在长裙外面罩了一层轻纱的女孩子从岳宁身边走过去,岳宁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却听小冯说:“不用看了,是真的,那就是古法造的织金蝉翼软纱……”岳宁很是诧异:“你对布料也有研究啊!”小冯苦着脸道:“你当我乐意研究这些啊,还不是填错了选修课闹的!谁知道江浙近代民俗课还会讲这个玩意儿啊。”   岳宁差点笑出声来,不过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跟着小冯到门房登记了身份,往学校里走去。   “学校的宿舍是免费的,有双人间跟三人间可以选择,我建议你选择三人间,你现在对许多事情都不了解,有同学轮流陪着方便点,对,就这个吧,正好没住满,来我给你登记下……”系主任是个老头子,把岳宁的档案手下交给一边的小秘书去办各项手续,自己又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岳宁一大堆注意事项:“这个卡里面每月会打进来三百元的餐饮补助,在食堂的话差不多够吃了,学校伙食还是不错的。北食堂是中餐,南食堂里头南方菜多一些,你要是习惯吃西餐就到教工食堂,别看那里叫做教工食堂,其实学生们很多也在那里吃的……校服还在做,领回来也不用天天穿,有重要活动穿一下就行。”岳宁安安静静听他唠叨完,告别出去,小冯跟学校的一个工作人员陪着她领了一堆的东西往宿舍赶去。   路过自动取款机的时候小冯带进去着岳宁取了五百块钱出来用作零花:“学校只补贴饭钱,别的地方还是的自己掏钱的。”小冯叹了口气,又递个她一只手机:“这个给你,你跟同学好好相处,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电话号码已经存在里头了。”岳宁哪里肯收,小冯却很坚持:“你一个小姑娘,万里迢迢的回国,谁知道遇到这种事儿,如今举目无亲的,我也帮不了你太多了,这么个小东西也不值什么钱,算是认识一场留个纪念吧!连个手机都没有你可怎么跟别人联系?走在街上迷路了都没法打电话找人。哎呀你别哭啊……”岳宁眼泪已经收不住了,她再坚强,穿越这种事情对她来说都太沉重了,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她存在于这个世界却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似曾相识可大部分又那么陌生,她的精神其实一直都处于崩溃的边缘。这些天小冯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她做了许多事情,别的不说,她现在身上从上到下的衣服都是人家给买的。这会儿小冯又送她手机,她一方面感激,可另一方面却更深切的感到无助,在这世界上唯一称得上熟悉的人也要离开她了。   小冯手忙脚乱的找手帕给她擦眼泪,乱七八糟的又安慰了她一大通。其实小冯也没多大,当实习生的基本都是刚毕业甚至没毕业的学生,他又是从近乎于男校的文学院里出来的,其实没多少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这么一折腾他的汗都下来了。   岳宁哭痛快了,也觉得不好意思,手机对她来说还是很有实用性的,这几天她也了解到这个世界的数码产品相对价格不是一般的低,她手上这个看起来非常精致的小东西绝对不超过小冯两天的薪水,作为朋友间的馈赠不算过分。所以也没有再矫情,道了谢收了下来。   学校的宿舍并不是岳宁想象中的那种五六层的很大的宿舍楼,而是一片错落有致的古色古香的建筑群,岳宁边走边看,发现每个小楼前都挂着一副有落款的格言,其中林姓与许姓的落款最多,林康平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名字,还出现了个让岳宁十分纠结的名字“林如海”,当她走到自己的宿舍面前时,楼前的格言让她彻底呆住了:“既然男人们沉浸在唯心的世界里不肯出来,那就由我们来接手这个唯物的世界吧!——许悦。”   小冯看着这条格言,也愣了一会儿,好半天才轻叹道:“有时候也真的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是男人们自作自受的结果。当时康平女学的格物院取得了那么多的成就,那些政客们不但不反省一下他们在国民教育上的缺失性,反倒叫嚣说这些东西都是奇技淫巧,也只配让女孩子学着玩玩……那会儿原本许悦女士都松口了准备同意让京都女学改名成京都大学堂,吸收男学生进来,让他们也有机会接触先进的科技知识。可被那些政客一闹腾,全完了,后来康平女士去世了,这些人又趁机攻击说什么私人的学校怎么能以京都二字开头?结果正经的京都女学变成了康平女学。他们倒是弄出个不伦不类的新京都女学,可怎么样呢?三年就倒闭了。到现在,大江的男人这个尴尬情况,怪谁呢?许悦女士当年掌握了几乎绝大部分的高科技教育人才,可这些政客却硬生生逼得她只能一个接一个的办女校,这么个了不起的女性,被逼的又是离婚又是打官司抢孩子,最后彻底把男人当成了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岳宁并不太知道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早上才得到可以来康平女子大学上学的消息,哪里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忙问小冯,小冯便略略的跟她讲了,康平女学的创办人林康平女士在学校的课程里加入了大量的物理化学生物等近现代科学的学科,在改名为康平女学之前,京都女学就已经取得了大量的科研成果,但也正因为这些科技成果,在一定程度上撼动了传统利益既得者的地位,因为屡屡受到攻击。   康平女学改良的纯碱制造工艺,食盐析取工艺,以及冶炼去硫法,这三大成果几乎称得上大江的化工基石。而这些东西在研究过程中无不需要相当大的投入,为了筹集资金,康平女士辛苦奔走多年,也曾曾向当时的政府提出拨款,却被多次拒绝,偏偏等各项明摆着能带来相当收益的技术被研究出来之后,一大票政客跳出来要求林康平女士无偿把这些东西交给国家,说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康平女士极为愤怒,严词拒绝了这些无礼的要求,并通过她的丈夫许阳以及其它政界的朋友提出了专利法的提案并最终获得通过。她在报上发表声明:“千百年来,我们的国民不尊重从事技术革新的科技人员,他们熬尽了心血花光了积蓄换来的,永远是别人可以随便使用的东西,我不想敝帚自珍,但更不希望我的学生,还有其他的科技研究者永远只能以牺牲者奉献者的形象出现,她们应该得到属于她们的东西,而不是被无休止的剥削耗尽心血,最终丧失了创新的信心与勇气,这于社会,于国家,都会是极大的灾难。”   在专利法颁布的前二十年内,通过的一千零七十五个专利项目中有六百个来自于康平女学的各个实验室,另有一百三十二个来自于康平女学的毕业生。这些专利成为推动康平女学进一步发展的助推器,但是同时也成为政敌们攻击许阳的利器。许阳在首相竞选失败的那年,正是他推动专利法出台的第二年,政客们攻击他的主要原因,并不只是节制生育计划,专利法也是其中重要的理由,“擅用国家权力为妻子谋利”,政客们总是能罗织出各种奇怪的罪名,尽管他们心知肚明,能捐出全部家产的林康平根本不是重视钱财的女人,而一向人品刚直的许阳更不可能以权谋私。而讽刺性的是,在许阳,林康平相继去世后,他们为女儿许悦留下的只有一座女学旁的自己居住的老宅,高达一千三百万江华币的现金与两间私人实验室三个工厂还有大量的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艺术品被全部他们捐给了康平女学及博物馆,并建立了林康平基金会。而那些当年的政客,除了作为反面教材出现在关于近现代科技史的讲座上以外,谁还记得他们呢?   岳宁听得几乎呆住,这个世界居然有这样的一个年代这样的人们,正愣着忽然又听到小冯叹道:“康平先生一辈子视钱财如粪土,却为了保卫别人的利益奔走了好多年。‘以对圣人的态度对待自己,以最公平的态度对待旁人’。她是我最崇拜的女性,所以我才一直这么执着的参加各种情愿,想让康平女子大学接收一些男生。现在这样发展下去,其实对康平女子大学的未来并没有好处。康平女士一直都提倡事业与婚姻兼顾的,可是她的继任者许悦女士太偏激了,她把自己的遭遇过多的责怪到婚姻本身而不是她自己择偶的失误上。在她的指导思想下,学校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毕业生的独身率太高了,拥有最优良的基因的女性每每拒绝结婚,这对国家是多么可怕的损失……”   小冯正侃侃而谈,却听到旁边有人插嘴:“不够了解的东西就不要随便评论!许悦校长从来没有反对过婚姻本身,她只是倡导更理性的选择婚姻对象而已,她并不是怨天尤人的人,当初一力发展女校不也是不得已的选择么?再说,我们学校的单身率高也不是因为什么对婚姻的恐惧,只是没时间而已。你要是查一下资料,会发现我们这里单身率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大部分单身的学姐都集中在那些高端科技的领域。这些领域不止女性,男性的单身率也是相当高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些东西实在不是我们想做就能做到的,必须做出取舍。”说话的姑娘带着黑框眼镜,上身穿着华丽的蕾丝高领上衣,下面的裙子蓬蓬的,头上挽了两个小髻,这一身COS风十分明显的打扮配上她面无表情的说明,如果这是漫画,岳宁可能会端着脸大喊:“好萌好萌!”可现在却只觉得诡异的要死。   “这是……林康平一八九九!”小冯忽然发出尖利的大叫。   “咦?你还真是康平女士的死忠粉儿啊!”眼镜女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点松动,不过岳宁认为一定是自己看错了:“董事会其实在商量招收男学生的事情了,不过本科部是够呛了,明年起可能会对外吸收一些男性的硕士跟博士生……不过很难考是一定的,而且都是文科院。”   小冯激动地大叫:“明,明年么?我我我就是文科生啊!这位姑娘,不,这位小娘子,麻烦您给我留个电话好么?我我我我我我万一有什么事儿也好又个能打听的地方啊……”   小娘子!我勒个擦擦擦擦,岳宁真想翻白眼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很显然想翻白眼的不止她一个,眼睛女黑洞洞的眼睛扫了小冯一眼:“我不是古代文学系的,你不用这样子喊……而且古文系的姐姐也不会喜欢你这么叫的。除非是七夕那天你跑来追女朋友可以这么叫,不然最好别这么喊别人,不然搞不好会被揍的。你身边这位应该是历史系的新生岳宁吧?你问她就行了,这种事情不存在暗箱操作的问题,要知道肯定就都知道了。”   岳宁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眼镜女扶了一下眼睛,慢吞吞地说:“裘含,历史系三年级,从今天起就是你的室友了。我两个小时前就接到电话你要过来,于是赶紧收拾房间等你过来,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就下来看看,结果就看到你们小两口在门口聊天聊的忘了时间……”   岳宁,小冯:“……”   ※※※   三天后。   岳宁冲了凉,从浴室走出来,听见室友关笑笑抓狂的喊声:“球球我求求你了,换个片子看吧!你一看这个电视剧我就想把电视砸了。”裘含慢条斯理的说:“我毕业论文就是关于一石法师的,这是为了学习,学习你明白么!”   关笑笑泪奔了:“这个片子的主角除了也是秃头以外到底哪里跟一石法师有半点关系啊!”   岳宁木着脸走出来看了一眼小客厅的电视,屏幕上衣着华美而暴露的贵妇媚眼如丝的躺在榻上,对一旁举着画笔的英俊和尚道:大师,您务必把我画的更写实一些。岳宁的嘴角抽了又抽,不管哪个时空,都会出现这种能让历史系学生想砸电视的片子。   裘含叹了口气,说:“虽然剧情很胡来,但是陈设跟服饰倒是很讲究。岳宁你看,你昨天问我的胡榻,就是这种了,我估计剧组借用了别人家藏的古物,这种纹饰是十九世纪初京城富贵人家嫁女儿打家具的时候最喜欢雕刻的花样。还有你看她的衣服,虽然似乎有些暴露,但其实只是穿着场合不对,作为礼服参加宴会的时候这样的打扮其实很正常的。”说完便又换了个台。   “你不看了?”岳宁很奇怪。   “恩,这个片子很拖拉的,这个场景起码要演二十分钟,衣服陈设都看完了,当然要换台了。”   连换了几个台,净是跟一石法师有关的电视剧,关笑笑怒道:“烦死了烦死了,明明就没一个能演出一石法师的半分神韵的,可每年这个时候都能出来一群人乱拍一气。拜托,他们哪里来的自信,就不能拿个镜子先照照自己么?”   裘含慢悠悠的道:“是你太挑剔了。这世界从变成父权社会以后,几千年,也才出了一个一石法师,你用这种眼光去要求演员,太难为人了。”关笑笑也泄了气,盯着新换的台道:“哎,说起来赵文卓倒还算端正了……”   岳宁猛的听到赵文卓这个熟悉的名字,大为激动,忙抻了脑袋也去看,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比印象里年轻多了,只是这造型,秃头……对了。对了,自己看过他演的法海,好像就这个样子了。   关笑笑道:“光提长相,他演二十五岁以后的一石法师也还行,可是少年时期,哎,老黄瓜刷绿漆,惨不忍睹。”   电视上的一石法师忽然喊了一声:“林妹妹……”岳宁当即喷了:“他以为他是贾宝玉啊!”说罢就恨不得打自己两下。   果然裘含也皱了眉,只是她说出的话让岳宁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总是这样,不把贾宝玉跟林黛玉扯到一起不行么?更不要说一石法师早就不是贾宝玉了。这个片子也是老片子里比较经典的了,可就这一条实在让人倒胃口。”尽管这几天对这个世界的诡异程度有了相当的了解,可岳宁还是禁不住又一次在心里挂起了宽面条泪:我错了,我以为这只是在某个拐点走向不同方向的平行空间,可为什么这个空间会出现红楼梦的人物啊?这是架空综古典小说的世界么?贾宝玉与林黛玉这对国民CP被拆了,拆了就拆了呗,问题是贾宝玉连宝姐姐都没娶!!他他他出家了!好吧曹公的书里贾宝玉本来就出家了……问题是,我勒个擦这个经历了三个世纪活了一百二十一岁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圣僧一石法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是贾宝玉么?这家伙起点穿越男模板加身吧?不对不对,人家都是回古代当种马建后宫,这回去当和尚从事妇女解放运动的算肿么回事儿啊!   又换了一个台,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女孩儿趴在树上掉眼泪:“明灿哥哥,我下不去了……”这回一直慢条斯理的裘含也无法忍受了:“连许师是什么时候取的字都不知道,也好意思拍他!”   再换一个台,终于出现了让关笑笑激动的片子,关笑笑连声喊:“停下停下,快停下!哇哈哈哈终于等到重播了,这集我当时给错过了,后悔死了!”   电视上,一个明显女扮男装的穿着官服的人正在办案。裘含道:“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就去把你那个实验做完!这种片子只会把人教傻,这么丰满的胸部,嗓音还这么尖细,要蠢到什么地步才会把她当做男人?许菠儿根本就没波儿,看她的画像就知道了!她从外表上跟她双胞胎哥哥许节根本没什么区别,嗓音也是很中性的,要不然也不可能顶替他哥哥去做官!”   岳宁一听,便知道这又是个著名的历史人物,忙问裘含是怎么回事儿。裘含便说:“许节跟许菠是许陌跟夏美凤的双胞胎儿女。许节当年考中了进士,被外放到山西做官,但是许节其实并不喜欢做官,他想当个驴友,编一本全国地理地图,而她的妹妹从京都女学,也就是咱们学校毕业。她对农田的节水灌溉理论很有研究,但是苦于没有大片的田地供她实验,最后索性跟哥哥商量,代替他跑到了山西做官。她在任三年,大批因无法灌溉而抛荒的土地恢复了耕种,而她在任地出产的农具也远销全国。但是她自己却因为被发现是女扮男装而被弹劾。”   “后来内阁研究了一下,发现许菠发明的许多小工具很有用,统筹灌溉的管理方法不仅仅节水,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很多时候各个村落因为水源问题而引起的纠纷,而她研究的工效学更是让农具制作的效率提高了许多。于是功过相抵,不再追究。”说到这里,裘含露出讽刺性的笑容:“他们以为自己很大度,拿了许菠现成的理论准备应用到全国,这时候才发现,全国的男人就没有几个懂得什么叫做统筹,什么叫做工效学的!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同意让许菠重新回到政府任职,同时也通过决议让女人可以在政府部门从事七品以下的基层工作。”   岳宁听的心驰神往,她来到学校的这几天,一直在加紧时间的恶补近代史,发现从十八世纪末到十九世纪真是个英雄辈出年代。似乎沉寂了数百年的中华突然把攒了几百年的风流人物一股脑的都爆出来了。她这几天已经把一石法师,林康平,许阳,洪秀全……等好多个人物的生平研究过了,可每每觉得这些人已经是那个时代最顶尖的人物了,却总能从犄角旮旯里忽然又冒出个要么独行特立要么开创了历史先河的人物,很明显这个许菠又是这种情况。许菠没波儿……好吧!裘含的总结很厉害,她一下子就把这个名字记住了。   “可是现在的政府工作人员还是以男性为主啊!”尽管觉得自己可能问了傻话,可是岳宁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她实在是对当初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那满地的男人记忆犹新,当时差点把她吓死啊,以为自己跑到个女人一点地位都没有的世界了呢。   裘含大笑:“政府工作人员?你也不想想你去的是什么地方!一个小办事处,还是处理琐碎外交事件的,怎么可能遇到几个女人!以为大江‘唯心的男人,唯物的女人’这句谚语是白说的么?那种工作需要的都是文职人员,当然主要都是男性了!你换个地方,统筹处或者国经办,保证你想找男人都费劲儿。”   岳宁的脸腾就红了,她虽然恶补常识,可是理论跟联系实际真的完全是两回事儿。她知道这个世界男人偏重文科学习女人偏重理科学习,可却一下子没办法跟由此导致的工作趋向联系到一起。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由女皇领导,国会百分之四十八的成员都是女性的世界真是太美好了!更不要说大江科学院里百分之六十八的院士都是女性,这对于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她来说实在是虚幻的不像是真的。   又问了几个历史问题,裘含就提出带岳宁去潭柘寺拜一石法师的佛骨舍利:“我今年运气挺好,从年初到现在抽到了两个号呢!实在没办法,虽然咱们大江的人口不算多,可是潭柘寺一直都是最有人气的地方,不加以限制的话古建筑是经不起这个折腾的,每天三千人的访问限制,四月份的额度倒是高些,可是比起蜂拥而至的朝圣者,增加的三千限额实在是杯水车薪啊!不过咱们大江人还是运气比较好的,外国人的话一年总共才有一万个名额。前年有个印度的女权组织过来,整整五十个人抽了半个月的签儿才抽到三张门票……笑笑你去年去过了,今年就忍忍吧,我带小宁去看看。”   关笑笑连连摆手:“去吧去吧,我是北京人,潭柘寺从小到大去了也不下二十次了!不差这一回半回,对了,一定要给我带两包潭拓蜡烛回来啊,要熏衣草味儿的……”   裘含怒道:“那鬼地方买包蜡烛得排几个钟头的队,你不会上淘宝么!”   关笑笑崩溃道:“我的亲姐唉!你也算历史系的么?不知道潭柘寺里头卖的蜡烛每天五千份是限量的么?那是纯手工的,蜡烛上还刻着编号呢,淘宝上的潭柘寺蜡烛根本就是附属的工厂量产的,没得比啊!”   裘含悻悻道:“我又不是一石法师的死忠粉儿,哪里知道这些事儿?”关笑笑啧了一声:“这是常识吧?算了我觉得还是我带小宁去潭柘寺比较靠谱儿……”   裘含斜眼:“你的实验……”关笑笑泪奔:“当我什么也没说!”   这两个室友真的都是太好的女孩子。岳宁来康平女学时间虽然很短,但却敏锐的注意到这个世界的女孩子与自己原本世界的女孩子很多的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世界的女孩子,比较不像女孩子,她们往往更豁达,更有效率,更不容易斤斤计较。“世界那么大,我们没必要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这是隔壁宿舍门口的格言,落款是个岳宁没听说过的名字‘洪思思’。虽然不知道这个洪思思是何许人也,但是对她的话岳宁深以为然,在这个世界里,女性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斤斤计较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岳宁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跟着裘含下了楼,裘含却没有带她往大门方向边走,而是继续往宿舍区的更后头溜达:“从后门走近些!正好是个公交车的始发站,直接就到潭柘寺大门口了。”   岳宁嗯了一声,不错眼神的挨个看路过的宿舍门口的格言,她是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很多格言非常有意义。她又看到了离自己的宿舍不远的那个宿舍那条林如海的名言:“吾将直道而行,虽白死而不悔。”她已经知道了这个林如海确实有个叫做林黛玉的女儿,他的夫人也确实是荣国府的小姐,可是这个为国为民却最终在困苦中死去的林如海跟红楼梦中的那个林如海是那么的不同。   岳宁暗叹了一下,又默默的看别的格言,却冷不丁被映入眼帘的十分违和的出现在这里的一句“格言”给镇住了:“谁年轻时不曾爱上过一两个人渣!——许阳。”   这是神马?这么熟悉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不不,它怎么就能作为格言挂这儿呢?岳宁站在那座宿舍门口就发了呆。裘含扭脸一看,当即喷笑:“这是核物理专业的学姐们的玩笑,本来这里挂的是洪秀全的‘这个世界终将走向民主’,可是学姐们觉得那个实在像是喊口号,硬是给改成了这条,洪秀全的那条被政治院的学姐给扛走了……核物理专业的单身率一直都是最高的,所以也算自我解嘲吧!”   岳宁心说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纠结的问:“许师为什么会说这个话呢?”裘含叹道:“还不是为了许悦女士?许师那时候都是七十一岁的老人了,本来他可以安稳的颐养天年的,谁知道他的独生女儿许悦女士遇到那么个绝世渣男,搞得老两口那么大年纪还得为了女儿离婚的事情闹心。许悦女士非常内疚,跟许师哭了一场,许师就跟她开玩笑说了这句话,告诉她人年轻的时候都会犯错,不要为过去的错误耿耿于怀,更不要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放弃对美好事物的追求。许师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了。”   裘含说到这里,罕有的露出一丝微笑:“所以尽管大家都觉得一石法师是最了不起的女性解放者,可我却觉得一石法师太了不起了,让人只能仰望他崇拜他,觉得他就像一尊完美的佛像,而不是真人。同为妇女解放运动先驱的许师则不一样,他是活生生的,他有感情,有缺点,他的一生光辉却不乏各种遗憾……他的一生给我的感觉,就是从可爱的邻家男孩儿,到温和邻家大哥哥到认真的大叔一直到慈祥的老爷爷,太真实了!”岳宁的嘴角忍不住又想抽了,感情这位粉三维形象不粉平面的啊!   大江境内的公交车都是不花钱的,只需要刷一下身份识别卡,别小瞧这么个看起来多此一举的刷卡行为,就这一条,就让通缉犯们的出逃受了很大的限制。岳宁听着裘含的解释纠结极了,这个世界的人的脑神经构造真的与原先那个世界很不一样。公交车明显是空调车,不过显然四月份是没必要开空调的,因而车窗大开着,外面的鸟语花香传进来,让岳宁又是一阵的走神,曾几何时,她熟悉的那个北京,何曾有过这样弥漫着花香的清新空气!裘含嘻嘻的笑:“其实应该坐地铁比较快,不过我觉得你一定没怎么上过街,就还是带你坐公交了。你看,那是许师的雕像!”   岳宁忙向外看去,汉白玉的雕像就立在远处的一个小广场中间,从郁郁葱葱的数从上面漏出来,隔了几百米都清清楚楚的:“那个广场后面就是许师纪念馆,许悦女士的儿子,许庆之先生在获得康平格物奖的次年把外祖留下的老宅捐出去做了博物馆,又买下了隔壁的宅子全部拆了建了公园跟小广场。那真是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年代,那么多无私的伟人,而且,关键是……”裘含忽然端了脸插进了一声:“这些大人物们怎么都长了一幅好相貌啊啊啊,这可让我等凡人怎么活啊!”   岳宁已经对裘含时不时的抽风习惯了,也没理她,只是专心的去看那雕像,正好汽车行驶到离雕像最近的地方,雕像上带着两撇小胡子的微笑的英俊男人让她当时就愣住了,裘含笑道:“被电到了吧?这可是康平女士一辈子唯一的一件外传的雕刻作品,当时的人们评价说不是一般的传神!这个雕像是复制品,原件是等身大小的,在博物馆里头呢。许师当年是著名的美男子,他上街的时候曾有姑娘看他看的晕过去的。即使是塑像,这些年也不乏有游客在博物馆看到晕倒的情况,说起来康平女士其实是很不喜欢许师的小胡子的,当时因为想让许师剃胡子闹了好阵子呢!最后还是拗不过许师,把胡子也雕上去了。”   岳宁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红,看雕像看到入迷这种事儿过去想都没想过,许师的雕像慢慢在她视线里消失,耳朵里又传来了佛诵声,裘含嘟囔着:“今天还好,后天出门的话估计交通都会阻塞,花车游行之类的一定少不了的,这些人的脑子被糊住了么?一石法师的诞辰日搞神马花车!他老人家难道是花和尚么……”   裘含的声音显然有点大了,车里传来别人善意的笑声,岳宁也觉得她说的没错,是啊,一个和尚的诞辰日搞什么花车确实搞笑了点,正想着却有人插嘴:“换个角度来说,花车这些东西其实更多的不是为了纪念一石法师,而是庆祝我们自身的独立吧?”说话的女孩子穿着白色的翻领衬衣,米色的丝巾在领子上打了个漂亮的结,下面是米色的一步裙,这是康平女学的夏装西式常服,这趟车上十个有八个都是校友,早早脱下春装换上夏装的不止这一个人,只是其他两个穿夏季校服的是改良的小袖短襦配不拖地的大摆裙的中式常服罢了,裘含想了想点点头也肯定了她的看法:“是我太钻牛角尖了!”   公交车慢慢的走着,中间路过了一个岳宁十分耳熟的站点“念慈庵”,她寻思着原来这世界也有这个牌子,可是身边的人的议论却让她又一次想以头抢地了:“除去是一石法师的堂妹以外,净安法师本身就是个让人尊敬的出家人啊!”“我觉得净安法师俗家的名字好美,惜春,惜春,可惜春天还是不在了……现在留下来的只有她年老以后的画像,据说她年轻的时候好美的!”   无数次被这个伪红楼后的世界刺激的岳宁这会儿已经有些麻木了,懒得再问身边的人,反正早晚都会知道这些典故的。正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个诡异的世界,公交上的喇叭报站牌,终点站潭柘寺到了。   无论怎样纠结的心情,在来到潭柘寺后,所有焦躁与忧虑都被抚平了。寺庙里来往的人很多,可所有人都是轻手轻脚的,虽然也是十分著名的景点,却没有岳宁在另一个世界见到的举着喇叭的导游,没有寺院外摆的乱七八糟的香烛摊子,站在寺院门口,就已经被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了。一队僧人四人一组抬了大桶往远处走去:“那是向没有抽到门票不能进来的游客送的水,很甘甜的山泉,季节不同还另送佛饼或是热粥,运气好的话还能碰上散蜡烛。当然,正经在册的佛教徒跟附近的村民是不用参与抽签就可以进来的。潭柘寺同时也相当著名的慈善机构,对信徒一直都是非常有亲和力的,资金管理上也相当透明,管理费比康平基金还要低一点呢。”   游潭柘寺,去大雄宝殿拜佛祖或者去求观音签什么的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去圣僧塔瞻仰一石大师的佛舍利还有捐款才是重头戏。裘含絮絮叨叨的在一石法师的佛舍利面前说清楚了自己准备捐的两千元钱的来历,这才到登记处拿出了钱,然后认真的留下姓名地址联系电话还有邮箱,这才向岳宁解释:“潭柘寺是不接受来历不明的捐款的,当然,替捐献者保密是可以做到的。每一笔捐款中的每一元的去向都会向捐献者发去详细的清单……而且一石法师当初曾说过,不可以慷他人之慨,他希望信徒捐的每一笔钱都是自己双手赚到的,而不是问父母,或者丈夫要的。所以我刚才才不许你掏钱,你想捐,就以后打工赚钱再捐,不然一石法师是不会高兴的。”   这些天岳宁已经被这个世界种种奇特之处震撼了好多次,这她不得不承认,她再次被这位伟大的僧人震撼到了,不是真正的慈悲者,又怎么会在意善款的来源?他倡导的不止是做善事,更有自食其力的独立精神。她默默的抬起头,那水晶的盒子里不只有一百二十多块佛舍利,还有一颗不算起眼儿的玉石,她知道,那就是那块写着“仙寿恒昌”的一石法师出生时就带着的玉石。有人说,或许是这块美玉给一石法师带来了健康长寿的一生,可岳宁知道,不是的,不是的。她所在的空间,有过这么一个同样带着这块玉的男孩子的故事……她现在万分确认那不止是一本书,恐怕更是某个穿梭时空者留下的记录。而那个贾宝玉,他同样出家了,但出家之后的事情呢?没人知道,但一定不是这样漫长且辉煌绚丽的一生。   庄严的吟诵声传来,这是潭柘寺的僧人们的晚课,岳宁本已经变得平静的心越发的沉静下来,她慢慢地抬起头,墙壁上一石法师的肖像似乎正冲她微笑着,画上的老和尚早看不出年轻时据说倾倒众生的美貌,他的眼神和善而慈悲,似乎每一道皱纹都带着微笑。岳宁已经听不清身边人的讲解了:“这是许师晚年最著名的画作了,站在这幅画前的一百二十度的范围内看一石法师,都会觉得他在看自己,实在是太神奇了……”   岳宁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纠结自己为什么会摊上穿越这种事儿,也没必要去想这个世界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才被扭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是不幸的,所以摊上了穿越这种烂事儿;可她更是幸运的,所以才有机会见识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虽然不能见到这许许多多让她仰慕不已的人物,可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感受这些人为后人留下的遗泽,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   对于每一个大江人来说,自大江开元四年为起点算起的六十年都是非常不一般的六十年。那一年是西元1804年,正好也是旧历的甲子年,这一年,林康平女士建立了京都女学,也就是后来的康平女学,康平女子大学。也就是在这一年,江德帝宣布将上朝制度改为一月一次,并废除了大臣在皇帝面前的跪拜礼;还是在这一年,而这六十年的最后一年,西元1863年,恰好是大江第一位女皇江武帝登基的那一年。   这六十年,中国完成了从专制制度到君主立宪制的完美蜕变,从传统意义上的封闭式的封建国家,逐渐转化成了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开放国家。同样就在这一个甲子的时间里,中国出现了第一部现代法典《大江法典》,它肯定了资产阶级对封建阶级的胜利,宣布私有制神圣不可侵犯,这部法典与拿破仑法典并称为“东西方资本的基石”,虽然在颁布伊始的几十年内这部法典包括“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在内的大部分内容并不能被落实,但在进入二十世纪以后,这部法典成为大江飞速发展的保障。   这六十年,大江的科技迅速发展,终于抓住了世界范围的工业革命的尾巴,而没有在这场大变革中被抛离。而随着以康平女子大学为代表的重视科技教育的现代大学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大江的科技在十九世纪末实际上已经站在了世界科技较前端。   这六十年,女性的地位空前的提高。一石法师的弘法运动与慈善事业使得女性从精神上逐渐有了独立的要求以及独立的可能,而林康平女士在教育界的努力使中国女性完全具备了独立的能力。   这六十年,大江出现了无数个足以流芳千古的人物,似乎被封建思想束缚了千百年的人类的灵性一下子迸发了出来,各个领域纷纷出现了百年甚至千年一遇的人物。他们就像群星般熠熠生辉,给那个原本就辉煌灿烂的年代涂上了最为华丽的星光。人们习惯称那风云变幻的一个甲子的年代为“大时代”。而有趣的是,那个年代由于艺术的繁荣昌盛,大批的西洋画画家涌现,为人们留下了大量珍贵的写实的图画资料,其他朝代只能凭文字或者抽象的画作来想象的名人形象,在这个年代却十分生动而具体。   随着科技的日渐发达,这些画作逐渐通过复制以及现代化的通讯方式让越来越多的人见到,人们惊奇地发现,过去圣人般的名人形象忽然变得如此鲜活而具体。而更让他们惊奇的是,那个时代似乎是美人横行的年代,无论是因为容貌招来灾祸的洪秀全,还是被一路的“XXX第一美男称呼下来的许阳”,他们的容貌都毫不逊色于他们的名声,甚至连遁入空门的一石法师,都有一张让人无法不产生好感的英俊的面孔,而以林康平为首的女性伟人们也同样各个容貌出色。   那个时代的英雄们更容易成为偶像,因为他们有着具体的形象。而这么多的偶像集中在一起,人们索性给那个被称为“大时代”的六十年,起了一个更形象的名字“偶像时代”。曾有人提出这样的称呼实在不够尊重,似乎是只注意到了人的外表,可是更多的人觉得,其实偶像原本就是“崇拜的对象”,那个年代集中了那么多让人崇拜的伟人,那么,称其为偶像年代,其实是很妥帖的,于是这个名字,也就叫了下来。   ※※※   “偶像年代么?那可真是个美好的年代。”岳宁轻轻合上书,自言自语的叹道。   (全文完) ┏━━━━━━━━━━━━━━━━━━━━━━━━┓  声明:本书由梨花文学社区采集整理,文本仅供试读;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本站及时删除;  精校小说尽在梨花文学社区:http://lihua.zzxx.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