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残肢 楔子 误袭   黎明前的黑暗,使得荒野中的景物隐在窒息般的空气中,寂静的大地,似乎是只等待着那破晓的第一丝光亮。   这荒原像是没有边际的海洋,四面都是无垠的丛林和莽原,狂风吹过,呼啸之声有若怒涛澎湃,使这原始的荒原上更多了几分神秘的气氛。   这时候,在一个不高的小丘上,有两个人正在默默地伫立着。   天边出现了微曦,黑暗的荒原上景物从黑漆变成欲现犹隐的一片混沌,那两上伫立着的人来回走动了两趟,左边的一个停下身来,轻声地道:“大哥,天要亮了。”   右面的也停止走动,抬目望了望天边,答道:“大约就要来了。”   左边的那人忽然轻叹了一声道:“唉,说也奇怪,自从五年前咱们兄弟俩在点苍山上祖师爷前正式封了剑,是以五年来小弟自思剑上工夫绝不致退步,但是……”   左边的又叹了一口气道:“但是这次咱们重执长剑再入江湖,小弟我竟是不断的感到心寒胆怯之意……”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道:“唉,大哥,小弟是太没出息了。”   那右边的人道:“二弟,不瞒你说,为兄的这一阵子也感到有点心寒哩,这并不是咱们没出息,实在是今日这个局面太叫人心寒。”   左边的道:“大哥说的不错,问题是咱们这五年封剑封坏了,试想咱们若是五年前,便是玉皇大帝要来,咱们也不会有一丝一毫恐惧之情呀!”   右边的没有答话,只见他微一挥手,叮然声响,一道寒森森的白光飞起,他手中已握着长剑,他把手中长剑轻轻地弹弄着,过了一会,他仰首道:“兄弟,瞧,太阳快出来了。”   左边的点了点头,微弱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清癯的脸上全是紧张的神色,他望着大哥手上那寒光霍霍的剑子,低声道:“大哥,你说……你说……”   右边的抬眼道:“说什么?”   左边的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你说那姓左的真能闯过前两关到咱们这来么?”   右边的那人摇了摇头道:“二弟,你说呢?”   左边的道:“这实在是叫人难以断言,风临渡第一关那姓左的便要碰上‘八面金刀’骆老镖头,我何子方似乎还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在‘八面金刀’手下走过百招而不败的,难道骆老爷子会输给他?”   右边的道:“话不是这么说,八面金刀虽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宝刀名家,可是那姓左的却是深不可测,试想十年前川东双煞的事……”   左边那人点首道:“不错,川东双煞咱们虽没见过,可是昔年他们的师父七指婆婆咱们可是亲眼见过的,她那一身黑砂神掌委实是神鬼莫测,七指婆婆死后川东双煞既是黑砂门唯一的衣钵,那功力自是差不了的……”   右边的大哥接道:“是呀,姓左的既能在千招之上连废双煞花老大的一臂,花老二的一腿,那么姓左的厉害也就可想而知了……”   左边的道:“就算闯过了骆老爷子的金刀,我还是有点不信他能再过得了‘神拳无敌’简青的一双铁拳。”   右边的点了点头道:“虽是咱们当日说好,那骆老爷子和简大侠守前二关,消耗姓左的内力,由咱们哥俩逼他用那最耗心神的‘七伤’拳力,那么就算他闯过咱们这一关,也将力尽而成废人,那时在咱们后面的武当掌门天玄道长便可痛下杀手!”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口中虽如此说,面上颜色却丝毫未霁,表示他心中恐惧之念并非因有如此周密的预谋而有所减轻。   左面的一个呐呐接口道:“大……大哥,万一那姓左的真闯了过来,他的‘七伤’掌力,你别上去,由小弟去试试!”   右面的大哥面色一沉,沉声道:“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左面的二弟道:“等会一上来,咱们双剑连环,我估计他姓左的就是神仙,也得在十招之内施发‘七伤’拳和咱们同归于尽……”   右面的老大忽然一声长笑,打断了他的话,他笑声乃是含劲而发,传出好远,好一会才道:“十招?二弟,可不是咱们自吹自擂,五年以前,不说你我双剑并施,就是咱们一人一剑,天下有人能在剑下走出十招的曲指可数。”   左面的道:“所以我说,大哥,你号称天下第一剑,咱们点苍一脉现在正值青黄不接之际,日后点苍一门,你关系重大。那‘七伤’拳力据说无坚不摧,等会……等会你千万别妄动,由我去一试,不成也就罢了。”   右面的老大双目直视左面的汉子,他心中如何不知老二的话句句有理,但这个问题被他如此直接提出,心中百感交集,真不如说些什么好。   沉默,两人并肩而立。右面的老大不时拂弄着剑柄上的穗丝,这时旭日初升。   良久,左面的老二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事,脱口问道:“大哥,姓左的本事咱们可从未亲见,全是耳闻而已,若他真有如此功力,那就算绝迹近三十年的那几个高人,也不见得能胜过他?”   右面的老大似乎陡然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他面上神色一变,沉声说道:“你……你说东海三仙,南北双魏及那……那鬼影子?别胡说,他们早不在人世了!”   左面的老二点点头道:“但是除了那些人外,小弟可真不能相信,武林中还有这等高人。”   右面的老大口角一动,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蓦然两人脸色一沉,晨风微扬处,传来一阵步履之声。   两人互望一眼,刹那间两人真气归元守一,微微贯注四肢,一齐转过身来。   只见丘陵石角处站着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一袭灰衣衫,静立不动,在晨光之中显出一种清劲的气质。   两人倒吸一口气,右面的老大突然哈哈仰天大笑起来,只听那笑声之中竟微微有一丝抖颤的音调,好一会,他止住笑声,拱手问道:“可是左老先生?”   那老者回礼道:“老朽左自秋,两位壮士请了。”   那老大点首道:“在下卓大江,这位是敝师弟何子方。”   左老先生面上神色不变,颔首不语。   卓大江沉吟一会道:“在下师兄弟在这里等候老先生好久了!”   左老先生双眉一皱道:“呵,原来你们是一路的?方才那两仗可把老朽打惨了,糊里糊涂,不知你们为何要阻止老朽?”   卓大江面色一变,沉声道:“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左老先生,敢问你怀中之物可否借在下一观?”   左老先生面色一变,道:“什么怀中之物?可怕方才那两个老头也是如此相问老朽,可能是其中有误会?”   卓大江和何子方一齐沉声道:“左老先生不必装了,咱们今日是志在必得,否则不出一年,武林中定是一片腥风血雨……”   左老先生面色又是一变,他冷冷一哼道:“两位既如此说,老朽不言也罢。”   卓大江冷笑道:“久闻左老先生功力盖世,十年前川东双煞之战也还罢了,今日竟连过八面金刀、神拳无敌……”   左老先生冷冷一哼插口道:“老朽不愿占人便宜,骆老镖头相拦,老朽拼着挨了他一记刀风在三百招上叫他金刀出手,只能算是扯平,那神拳无敌一关,老朽和他连对十五掌,他自动收拳而退,老朽也不能算是胜过他。”   卓大江和何子方两人相对骇然,左老先生冷冷一哼道:“卓大侠号称天下第一剑,点苍连环双剑的威名历久不衰,老朽能得机领教,真是三生有幸。咱们废话少说,两位请吧。”   卓大江怒笑一声道:“姓左的,卓某称你一声老先生是尊敬你年高,你若是自恃功夫,助纣为虐,哼哼,卓某手中长剑可不认人。”   左老先生仰天大笑道:“好说,好说,今日之事,咱们不论谁对谁错,只有功夫上一见上下。”   卓大江长笑一声,右手一动,“呛啷”一声长剑抖弹而出,刹时寒光大作,卓大江铁腕一翻,漫天剑影,长剑已横胸而立。   单看这出剑的威势,卓大江剑上的造诣便可见一斑,左老先生面微变,他似乎料不到卓大江剑上功力如此深厚。   “呛”地又是一声,何子方长剑也自出手,卓大江冷冷一笑,道:“卓某兄弟封剑五年,今日为武林苍生,不得不破誓重出……”   左老先生似乎想开口插言,但又哈哈一笑忍住不语。   卓大江左手拇、食两指拈着剑尖,微微用力一压,长剑成弧形,他冷然道:“如此,姓左的,咱们得罪了。”   他知道此刻左老先生虽然连过两关,但内力消耗必巨,是以不再多说,立刻准备出剑。   何子方身形一掠,轻轻飘到左前方,卓大江长啸一声,一弹长剑,陡然一剑破空刺出。   “呜”的一声怪响,卓大江手中长剑一闪而出,去势之疾,劲道之足,简直令人难以推度。   左老先生陡然之间面目失色,他长吸一口真气,缓缓封出一掌。   卓大江剑走中宫,剑身颤抖不歇,嗡嗡声中,陡然一沉,一式寒江垂钓反挑而上。   他这一剑刺出,连变三式,灵巧之中,又挟有极深厚的内家真力,阴阳相济之下,威力更加雄浑。   左老先生双掌随着剑式上下翻飞,内力绵绵吐出,霎时间何子方长剑一撩,一剑弹出。   点苍双剑自成名以来,就从未双剑同战,这一下双剑齐出,只听到剑啸这声呼呼不绝,寒光霍霍绕体而生,威势之强简直骇人。   左老先生似也料不到对方双剑功力如此深厚,加之他内力消耗甚多,不敢全力抢攻,只有节节败退。   卓大江不愧名称“天下第一剑”,那柄长剑在他的手中,有如重如巨锤,有时轻如枯叶,有时强如金玉,有时柔如长鞭,剑光闪闪,将左老先生团团围住。   那何子方在一旁发剑,剑剑不离左白秋要害,剑式之快之狠,似犹在卓大江之上,左白秋连退三步,避过三招,大吼道:“果然名不虚传!”   卓大江冷冷一哼道:“你能在双剑中走出十招,卓某立刻折剑认输。”   左老先生面上神色一沉,颔下白须根要倒立,冷笑一声道:“冲着你这句话,老朽无论有多少解释,都要在十招之的请教。”   卓大江仰天大笑道:“你自认七伤拳力天下无双,但七伤拳力一出……”   左老先生冷冷接口道:“不劳卓大侠费心,接招吧!”   他此时话落人到,一反只守不攻的局面,双掌一错,罩向卓大江手中剑式,卓大江刷刷两剑挑出,却觉剑上有一股无形之力,重如山峦,招式递之不出,骇然一呼,仰天一翻,退出五步。   就在这紧要关头,左方的何子方丝毫不乱,稳稳地对着左老先生发了两剑。   左老先生只觉整个左方全是密密一片剑网,对方只随手两剑,就如此严密,而且剑影之中蓄劲强硬,随时有反震而出的可能,以他这种功力,心中也不由暗暗赞叹点苍剑术之精湛。   他不得不收回直攻向前的内力向左一封,侧身避过,而这一刹时卓大江身形已然腾空而起,足足跃起三丈之高,剑式一凝,直劈而下。   左老先生仰目一看,只见那剑式威猛,剑光森然,被旭日映着,发出刺目的白光,整个头顶全是一片剑影,剑风尚未及体,全身衣衫已压体欲裂。   几乎在同一时刻,何子方身形忽然跃起,刹那卓、何两人一上一下交相而掠,两道匹练似的剑光在长剑叮然一触,嚓地弹开……   左老先生陡然大吼一声,他知道一式“上下交征”乃是剑术中最绝顶的功夫,他猛吸一口真气,忽觉胸前发闷,暗呼不好,真力已消耗过多,万不足硬拚此式。   说时迟,那时快,两剑在空中一触而分,化作两道弧形,一左一右夹功而下。   左老先生面上汗珠陡现,他当机立断,陡然仰天一翻,双足钉立,疾向右一个转身。   这一刹那间,卓、何两人已各自戳出十余剑之多,剑光有如长浪,裂岸而涌。   只闻“呼”的一声,左老先生竟在千钧一发中,一转身避过剑网,仓促间身形立足不稳,一连向右方冲出好几步,“哧”一声,衣襟衣袂处仍被刺破二个口子。   卓大江一振铁腕,收剑而立,面上寒如冰雪,他简直不能相信左老先生是如何逃出剑网的。   在他估计之中,左老先生唯一的办法,便是使出“七伤”拳力硬拼,那时他们便达成任务,岂料左老先生竟未硬拼而仍能脱身,看来这左老先生的功夫真到了令人难测的地步!左老先生大大喘了两口气,冷冷道:“第八招了!”   他左手拂着衣袂处的破口,右手不住颤抖着,面上陡然掠过一丝杀气,方才仅差一线便死在对方双剑之下,这一口怒气,纵他有再好的涵养也忍之不下了。   卓大江冷冷道:“左老先生的功夫,卓某是心悦诚服,方才那一式轻身功夫,卓某见之未见,自认不如,但此事有关武林苍生,卓某不得不厚颜再试二招!”   左老先生见他口口声声有关天下武林,实想开口相言,但此时他满腔怒火,杀机熊熊,仰天长笑道:“点苍双剑号称天下第一,老夫今日不叫你们剑折人伤,任随你们处置。”   卓大江缓缓举起长剑,沉声道:“废话少说,你出招吧!”   左白秋双掌一错,对着卓大江发出了轻飘飘的一掌,这一掌看来似乎是半分力道也无,但是对面的那天下第一的剑术名手,却是面上露出无比紧张之色,卓大江喝了一声:“二弟,凤凰飞翅!”   那何子方剑出如风,端的是一等一的剑术身手,只见他剑向左挑出,洒出一片银光闪闪的剑雨来,挟带着一股呜呜怪啸,而声势真骇人到了极点。   卓大江身飘如电,只见他长剑轻轻松松地递出,但是一种浑厚凌厉之气隐隐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点苍这位不世的剑上高手真不愧了天下第一四个字。   左白秋双目圆睁,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了这等神乎其技的剑招,他双掌一沉一扬之间,陡然一种怪异无比的吸力飞了出来……   卓大江一见他吐掌情形,心中猛然想起一事,大喝叫道:“百步追魂!二弟留神!”   何子方大吃一惊,立刻他已感到剑上受到的强烈吸力,这时他那点苍名招凤凰飞翅正施到一半之处,只见他长啸一声,剑走偏锋,正迎着卓大江挥来的一剑,“叮”的出来,左白秋的掌势竟然为之一挫。   卓大江剑势一转,在那电光火石的一霎时反弹出了一剑,他口中默叫道:“第十招!”   左白秋在心中暗暗地称绝,能在这等情势之下,轻松地一剑反客为主,卓大江真称得炉火纯青四个字了。他心中知道,这个情形之下一招立见胜负的时刻已至,要想拖一拖都没有办法,只见他的身形陡然暴旋起来,起初之进,还有几分九宫神行步法的规范,到了三个转身之后,身形忽然之间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那种速度使得这一对点苍名手在剑光如网之中相顾骇然!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尖啸之声陡然升起,直要震破耳膜,紧接着呜呜然一片阴风兴起,方圆十丈之内,陡然之间飞砂走石,天昏地暗,左白秋已发出七伤神拳!   只见剑光一盛一敛,接着啸声呜响全部停止,左白秋飘然退到五丈之外,他脸上的神色呈现一种不正常酡红,而五丈外的点苍高手,却只剩下了一个。   卓大江手中横着长剑,他脚边倒卧着何子方,卓大江俯下身去摸了摸何子方胸前,喃喃道:“二弟,你干么要抢在我前去强接那一掌七伤神拳?你这是何苦呢?”   何子方忽然睁开眼道:“大哥,我不行了……记住,辅助三弟……咱们点苍……”   说到这里,何子方已经渐渐合上双眼,卓大江叫道:“二弟,二弟……魂兮归来……”   正在这时,啪的一声,一个小油纸包落在卓大江的脚前,卓大江抬起头来,只见五丈外那左白秋扬了扬手道:“这是‘九阳还魂散’,天下疗内伤的药品没有比这更好的,令师弟死不了的!”   卓大江一听到“九阳还魂散”五个字,不禁惊喜得呆住了,在武林传说之中,这“九阳还魂散”比灵芝仙草还要神妙,据说天下能配制此药的只有八十年前的南极药仙谢傲,谢傲一生配制了一百颗这种仙药,谢傲在五十年前神秘失踪后,这治伤神药,就成了绝方,世上有的就只是那一百颗,几十年来,谁人发现一颗这种神药,往往要造成极大的强夺厮杀,是以卓大江一听到这五个字,不禁喜得呆住了。   他低眼向地上望去,只见油包中密密地包着一颗豆大的鲜红药丸,他慌忙地掏了出来,塞入何子方的口中,心中顿时仿佛放下一块万斤重石。   他抬起头来,打量着正向他走来的左白秋,左白秋走到他半丈之前,停下了脚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卓大江。   卓大江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对面这个人是武林中第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物,天下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他的来历,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究竟有多深的功力,卓大江默默地想道:“为了整个武林的命运,我必须不择手段地毁了此人,但是咱们一而再地埋伏围攻于他之余,他竟把天下至宝的九阳神散送给了咱们,我还能看着他去送死么?”   忽然,左白秋开口一字一字地道:“卓大江,你真不愧为天下第一剑!老朽服了!”   卓大江轻轻抖了抖手中的长剑,他想说出武当天玄道长在三里之外等候着左白秋痛下杀手,但是另一种武林的正义之心阻止了他,于是他无言地低下了头。   左白秋没有再说话,调转头来大步飞纵而去了。卓大江几次想叫他留步,但是又拼命地忍住了,他喃喃对自己说:“若是不阻止住他,从此天下武林的大劫就来临了,我卓大江宁做一个无义之人,岂能因一念之差坏了天下大事?”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何子方,何子方的脸色一丝丝地转红润起来,他想到左白秋把那天下至宝的九阳还魂散掷将过来的时候,真是一掷万金而面无吝色,他不禁想得呆了,抬眼望,旭日东升,卓大江满腹烦恼,抖手将长剑掷出,呼的一声插在十丈外的大树干上。   迎着上升的旭日,左白秋拖着元气大伤的身体在原野上奔着,他的速度仍像是支满畜强劲的疾矢,实则他的内力是消耗得太大了。   堪堪翻过了一个丘头,一座灰色的石塔尖出现在眼前,在朝霞之中,阵阵金光却掩不住那古老的浓灰颜色,令人看了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表情,双目注视着那高耸的建筑物,口中喃喃吟道:“落英塔,落英塔!”   他缓缓启动足步,笔直向那石塔行去,一步步来到塔前,那塔底一扇沉重的木门深闭,左白秋伸起左手一推,呼然一声,木门应手而开。   突然他怔了一怔,迎面的一条石级上清洁异常,分明是经常有人打扫。   他四下略一打望,见左方地上端端正正放置着一个白色的布包,那布包用红带系着包口,布上黑线绣的四个字,左白秋上前一步,那白布上四个黑字清清楚楚映入眼帘,只见绣着:   “天下第一”四字。   左白秋呆了一呆,望着那四个字嘴角突然浮起一丝冷冷的笑容,喃喃自语道:“莫非是我来迟了?”   突然他面色微变,身形一掠,呼地穿出塔门,又来到门外,只见左方五丈开外站着一个道人,一袭青色道袍,前上斜插长剑,面貌古朴。   左白秋暗暗喘了一口气,那无坚不摧的“七伤拳”力已耗去他全身真力,几乎连目力都有些模糊起来。   那古朴的道人面色沉重已极,他微一稽首,沉声说道:“人称左老施主百年奇杰,神龙难见,贫道是心悦诚服。”   左白秋微微笑道:“过奖,过奖,道长……”   道人单掌微扬,沉声答道:“贫道天玄。”   左白秋惊了一惊,道:“原来是武当掌教。”   天玄道长面寒如冰,沉声道:“施主能破骆金刀,接简神拳,贫道乃敢断言,当今举目武林,唯君犹尊……”   左白秋却惊疑地道:“原来道长也是他们一路的,奇怪,奇怪……”   他突然住口不语,天玄道长冷冷地道:“施主竟能在恶战之余,突破点苍盖世神剑,简直功参造化,但却甘愿助纣为虐……”   左白秋的脸色大变了一下,冷笑道:“这句话老朽今日已听多遍,道长自认天下武林之尊,不想竟是这等……这等……”   天玄道长冷笑道:“左施主也许要感到咱们数人手段有欠光明,以过关方式拦截阁下,但此乃有关天下武林,阁下功力不可测度,咱们不得不如此。”   左白秋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后半段话,只是恍然呵了一声道:“难怪那天下第一剑拚死要老夫发拳同归于尽……”   天玄道长叹了一口气,“贫道无缘见天下奇功七伤内力的确是遗憾,但施主即是陆地神仙,也非得力尽不可?!”   左白秋突然感到一阵激奋,他双目之中神光斗然暴射,冷声道:“天玄,你把守的是第几关?”   天玄道长斗然之间颔下白髯簌动,双目精光外烁,冷冷道:“施主还闯得过这一关么?”   左白秋只觉一股极其愤怒的情绪充满了胸海,但是体内的真力却再也提不起来,他狠狠地注视着天玄道人,一字一字道:“天玄,你不要后悔!”   天玄仰天狂笑道:“义无反顾!”   左白秋气极大吼道:“放屁!”   天玄面色一寒,斗然一朵红云闪上额际,左白秋只觉大大震惊,忍不住脱口道:“暗香掠影……”   天玄道长右掌一沉,一股巨力应手而发,宽大的道袍上隐现千百纹,掌力及体,左白秋斗然身形一颤,仰天倒在地上!   天玄道人呆了一呆,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之中微微带着颤抖,好像是极度紧张后的松懈,他俯下身来,望着左白秋,左白秋静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天玄道人的目光慢慢从他身上收了回来,转到那尖耸入云的高塔!   忽然左白秋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只听他勉强开口,低低的一字一字说道:“打遍天下无敌手!”   霎时之时,武当掌门天玄道长好像被人打中了一拳,全身震动,顶门之上立刻滚下汗珠,他呼地一个反身,注视那座古旧的高塔,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又转过身来,俯身下去。   他伸手入左白秋的怀中,摸索了一阵,果然拿出一块紫铜牌儿,这一时刻,他全身的道袍都已被法水湿透了,双手不住的颤抖着。   天玄道长将那铜牌迅速放在怀中,身形再也不停,飞掠向十丈外的塔门,来到门前,他停下身形,斗然右手一翻,呛啷一声,那武当镇山之剑已到了手中,他吸了一口真气,长剑一指,一股强劲的剑风应手而发,砰一声将厚木门撞击而开。   木门一开,只见一个人当门而立,那人只见木门一开,刹时身形一晃,那速度简直令人绝对难以相信,一掠而逝。   天玄道长大吼一声,只听阵阵回音,那模糊的人影他只隐约分辨出是一个男子,面貌也是模模糊糊只见了一个轮廓,世上有这等轻功,天玄道长呆了半晌,突然震惊起来,忍不住喃喃道:“鬼影子!除非……除非这人就是那鬼影子!”   他呆了一呆,踏前了两步,走入塔中,提了一口气大声道:“钱施主别来无恙?”   他这一声可是含劲而发,整个塔中都充满强劲的声波,却不见回答!   天玄道长缓步走下塔来,只见塔门突有人影一闪,连忙掠出一看,只见一个大汉背着一个昏迷的人,入眼识得,正是那号称天下第一剑的卓大江,那背上的人自然是他的师弟何子方。   卓大江满面肃然,天玄道长呆呆地望着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钱百锋不在了!”   卓大江吃了一惊,道:“道长,是那左老先生……”   天玄道长长叹一声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卓大侠咱们都毁啦!”   卓大江奇异地望着他答不出话来。   天玄道长又道:“方才贫道飞奔入塔,忽见人影一闪,那身法之快,贫道永生也不会忘记,但却绝不是那钱百锋的身法,可见这塔中是另有其人了……”   卓大江惊叹了一声道:“这么说……”   他话声一顿,突然伸手一指道:“那……那是什么,道长?”   天玄道人呼地转身,只见塔底右方一个白布包端端正正放在地上,鲜红的札带格外醒目!   那黑线绣出的“天下第一”四字,天玄道人斗然后退一步,失声呼道:“丐帮!”   卓大江的面上也掠过不安骇惊的神色,忽然天玄道长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呼地又是一个转身,只见方圆一里平地,光光坦坦,哪里还有左白秋躺在地上的身躯?   天玄道人再也说不出话来,“呛”一声,紧握在手中的长剑竟然落在地上,他颤声道:“他……他也走了!”   卓大江只觉玄幻重重,他骇然地望着武当一门之尊天玄道长,呐呐问道:“谁?谁也走了?”   天玄道长呆呆地望着他,忽然仰天长啸起来,那啸声充满着凄凉,自嘲与骇急,卓大江只觉心怦怦地跳,耳边只听那天玄道长道:“卓大江咱们一世名声已毁,从今起贫道永不再入江湖!”   卓大江惊问道:“道长,这到底是什么事?”   天玄道长长叹道:“那左老施主,那左老施主!咱们拦错了他,也遗害了天下!”   卓大江只觉热血陡然上涌,双目圆睁欲裂,那左老先生掷下九阳神散的模样浮上心头,他颤抖着声音问道:“什……什么?他……他是好人?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惜重重决战,原来拦错了好人?……”   天玄道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字低声说道:“打遍天下无敌手。”   卓大江听了这七个字,只觉眼前一黑,仰天昏倒过去。   阳光照在古老的小镇上,两条交叉的街道反射着金黄色的光亮,街道的两边是些不大不小的店铺客栈,小镇前前后后不过两里不足,然而一段轰动武林的故事却从这个镇上发生起……   镇中央偏南的街道边,有一家不能算大的小客栈,店的斜对门是一家铁匠铺,店的两隔壁是杂货商行,客栈的主人是一个龙钟的老人,他带着仅有的一个女儿来到这镇上已经好多年了,镇上的人见着他,只要喊一声叶老爷子,他准会招待进去喝上两盅的。 侠骨残肢--第一章 卧虎藏龙 第一章 卧虎藏龙   宁静的日子在这宁静的小镇里平淡地过去,每天有数十上百的旅客经过这小镇,或宿上一宿,或吃上一餐,但是日子毕竟是平淡的,没有一椿值得记下的事。   直到那一天──这个故事开始的那一天,情形不同了──   那是个晴朗的日子,叶老头伸个懒腰把店门推开,忽然阵阵蹄声从远处传过来。不一会,三五成群的五队涌到了镇中,这批人全是武林人物打扮,他们有的在酒肆饭店中饱餐一顿,也有的在客栈中过上一夜,但是他们之中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全都在兴高彩烈地谈着一个什么“祁连山剑会”的事,看来这些人全都是赶到祁连山去的了。   叶老头靠在柜台上,一面招呼着客人,一面忙着算帐,但是当他一听到“祁连剑会”之时,他蓦然就愣住了,只见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片茫茫然而奇异的神色,接着是低沉的自语:“啊……又是十年了,华山、武当、少林、昆仑又要祁连剑会了,日子过得多么快啊……华山啊华山,今年的代表剑手不知是谁?”   这时,竹帘一闪,露出一张少女的俏丽脸孔来,娇甜的嗓子:“喂,爹爹,快来瞧瞧,大白兔昨天生了四只小白兔。”   叶老头微笑着挥挥手道:“梅儿,你没看见爹爹忙不过来么?”   那少女吐了一下舌头,又缩了进去,只是不到三分钟,她又伸出头来问道:“爹,小白兔不吃萝卜,拿什么喂它?”   叶老头道:“拿棵小白菜吧。”   他一面回答,一面起身招呼着一个中年商人走进客栈来。那中年商人年约四旬,是对面铁匠铺中的掌柜,叶老头招呼道:“王掌柜请坐请坐。”   那王掌柜欠欠身坐了下来,他呷了两口酒,忽然道:“这两天咱们这里忽然热闹起来了。”   叶老头笑道:“正是,咱们这儿好像从来还不曾这么热闹过。”   王掌柜道:“贵号生意大约也兴隆多了。”   叶老头笑道:“彼此彼此。”   王掌柜放低了声音道:“这些过路的客人,不瞒你老说,身上全是带着家伙的,不少人到咱们店里订制兵器,有些兵器简直奇形怪状得很,除非他们自己绘一幅图来做样子,咱们店里再也打造不出来。”   叶老头淡淡地啊了一声,王掌柜道:“所以这两日咱们铺里委实忙得紧,便是这刻儿也是忙里偷闲溜出来的──”   他喝完了两盅酒,站起身来,挥手道:“瞧那边,又有客人来了,我得回去啦。”   叶老头送他走出客栈,看着那王掌柜文绉绉未老先衰的姿态,不禁微微轻叹了一声,这时,两个雄赳赳的武夫横马而过,与那王掌柜的背影形成强烈的对比,不知怎的,叶老头的心中忽然兴起一种久已示有的冲动,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只是忽然之间,一种奋发的雄心又回到他苍老的心田,他在不知不觉间,腰干身躯自然挺直了起来。   这时候,如果有人注意到他,一定会发现悦宾客栈的叶老头脸上的龙钟之态忽然一扫而空。   他左右瞥了街道一眼,仍有三五成群的英武骑士跃马而过,街心黄尘飞扬,从那滚滚尘埃中,他似乎忽然又看见了昔日的自我,他喃喃地道:“华山,华山,我从华山艺成出山,如今却成了归不得华山的人,唉,叶飞雨,你已流荡二十年啦……”   他跨过横街,猛抬头,只见那悦宾客栈的招牌上,斗的宾字上有一支麻雀正在停在上面拉屎,他回首看了看,四面无人注意,于是他在身上那缝线脱落的旧袍上扯下一段线来,沾些口水用手一搓,搓成了一个小湿线团,只见他微一弹指,那线团如箭矢一般直飞上来,一分不斜的打在那小麻雀的头上,那麻雀一个倒翻跌了下来,但是一落地又振翼而去了。   叶老头嘴角带着微笑,缓步到了台阶前,这时,客栈内传来娇嫩的嗓声:“爹爹,您到哪里去啦?找你半天了。”   叶老头马上恢复了老态龙钟,咳了咳嗽答道:“小梅,我就来啦。”   他缓步走入客栈,然而这时在对面的打铁铺中,那王先生正伸出半个头来注视着叶老头的背影,王掌柜的脸上一片漠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黑夜来临。   昏黄的油灯,光亮随着火苗的高低而明暗,木房的板壁上也闪烁着不稳定的阴影。   在房屋的东南,一张红木桌上,一张蜡烛供奉着一块神位,烛火闪烁中,隐约可见那块神位牌是最上好的檀木雕成的。   在木桌的前面跪着一个龙钟的老人,一袭灰布袍在摇曳烛光下看来尤其显得单薄,这老人跪在神位之前,一会儿抬起头来望望那神位,一会儿又低下头去喃喃自语,他手中却捧着一支长剑,正用一块雪白的丝绢不断地揩着,细看去,正是悦宾客栈的老板叶老头哩。   这时,从屋门口走进来一个黄衫少女,她走到桌前,细声低语地道:“爹,您怎么又在伤心了?”   那老人抬起一双充满老泪的眼睛,望了望那少女一眼,那少女忽然看见老人手中的长剑,立刻叫了起来:“哟,爹爹,您怎么又拿出这东西来?”   老人站了起来,把手中的长剑轻轻地放在桌上,对着桌上的神位喃喃道:“胡兄胡兄,你地下有灵,可要助我一臂之力啊……”   那少女挨近来抓住了老人的衣袖,叫道:“爹爹,您不是说过不再用这支长剑了么?为什么您又……”   老人转过头来,慈祥地注视着少女,他抚着少女的头发,慈祥地微笑道:“梅儿,你越长越标致啦。”那少女一缩头,扭身躲进老人怀里,嗔道:“爹爹,你胡说。”   她伸出手来,指着那柄长剑道:“那柄剑,那柄剑……”   老人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他望着桌子上的神位牌,低声道:“那柄剑么,爹爹还要用它一次,最后的一次。”   那少女望着老人,见他那龙钟的脸上忽然之间掠过一种龙腾虎跃般的神采,虽然只是一刹那,但是那神采已足足令人震慑了,那少女不禁看得愣住了。   叶老头伸手把桌上的长剑取回,插入剑鞘之中,轻轻地藏床底下。   那少女默默看着老人做完了这一切动作,然后道:“爹爹,天已经亮啦,早饭也已烧热了,快来吃吧。”   老人应了一声,慢慢地走出这间寝房,这时鸡啼声起,黎明正临。   这老人父女两人所开的客栈是一幢大木屋,前面是客栈,后面自己居住,这时叶老头吃了早饭,把店门打开,便坐在柜台上,不一会便有客人下来吃早饭了。   忽然之间,街道上传来阵阵马蹄之声,紧接着一阵马嘶之声,三个骑士勒马停在客栈门前,马上三人向左右打量了一下,居中的一人道:“咱们就在这里先歇歇吧。”   三人跨下马来,把马匹拴在树上,大踏步走了进来,当先一人一进门便挥手道:“伙计,快来三斤白干,要烫过的。”   老人躬着腰应了一声,转身进去拿酒,那三人拣了靠墙的桌位坐下,左边一个满面虬髯的汉子嘘了一口气道:“咱们从溪头上路起,一口气赶了七八百里路,再不饱灌一次黄汤,简直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左边一个英俊非常的青年十分豪气地笑道:“大哥总是三句不离酒字,若是让师父知道了,只怕要立刻赶出门墙哩。”   居中的是个白皙潇洒的青年,看上去似乎是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只有他一直没有开口。   这时,老人拿着酒转了回来,左边那虬髯汉子抢过来先干了一大杯,连呼过瘾,右边那英俊青年也饮了一杯道:“从前师父老是说咱们过于狂妄,总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话,但是也的确有不少浪得虚名的人,譬如说……”   他才说到这里,居中的少年插口道:“不必譬如啦,我知二哥你又要吹白象崖的那件事啦……”   说着他转着向那虬髯汉子道:“大哥,你凭良心讲,咱们听二哥吹那一桩事吹过几遍了?”   那二哥面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抢白道:“我吹过了几遍是另一个问题,想那武当七子是何等惊骇之威名的人物那天在白象崖前,武当七子的老六清泉子杨浔竟然不敢和我动手,抱剑鼠窜而去,由此看来,武当七子威名虽大,其中也有浓包人物,咱们大可不必把别人想得太高。”   那虬髯汉又干了一杯道:“这次祁连山剑会,听说武当的代表就是清泉剑客杨浔哩──”   那二哥道:“若是他,怎会是咱们的对手?我看多半是武当派故意骄兵之计。”   虬髯汉道:“二弟,你可别轻看了武当。说实话,咱们昆仑武当少林华山这四派每十年派少年高手一会,已成了开林中众所周知的事,十年前的祁连剑会我是目睹的,武当银须道长在千招上突破昆仑派第一高手‘红拂手’时,那威力真称得上惊天动地,岂是浪得虚名的?”   他们在谈着,那掌柜的老人靠着柜台在闭目养神,似乎全然没有听他们谈话的意思,但是虬髯汉说到这里时,他忽然睁开了双眼,两道精光一闪而出,他喃喃地道:“这三人的口气,既不是昆仑武当,又不是和尚,那必是华山了,啊……华山……啊……华山……”   他说到华山两字,忽然面上流露出异常激动之色,但是那只是一刹那之间,立刻他又恢复了宁静,闭上了两眼在那里养神。   那边三人还在继续谈着,居中那白皙的少年说道:“武当的且不管他,只是昆仑便教人够呛的了,这次昆仑的代表必是年仅十七的诸葛胆,听说他三个月前曾剑败秦岭双怪,如果传说是实的话,我可没有把握能胜过他。”   虬髯客道:“三弟你也不必长他人威风,你是咱们这一代中最天才的剑手,师父要你来参加,就有他的道理在,若论功力,虽则愚兄可能高一些,可是这祁连剑会乃是剑道与智慧结合的决斗,你岂能妄自菲薄?”   那掌柜的老人这时候,忽然抬起头来瞟了那居中的白皙少年一眼,只见坐在右面的英俊的青年叫道:“正是,大哥说的有理,依我看来,昆仑的诸葛胆纵使高强,我就不信十七岁的娃儿能强到那里去,武当的浓包不必谈了,少林寺这十年来还不曾听说过有什么少年高手,三弟,我瞧你是赢定了。”   他话才说完,忽然一个清越的嗓间叫道:“大师兄,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武当浓包哩。”   众人都大吃一惊,齐向门口看去,只见店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站了两上道人,左边的一个面目清癯,年约三旬,右面的一个却是书生典型的青年道士,虬髯汉子低声道:“二弟你又惹祸了。”   只听那中年道士转首道:“师弟,浓包不浓包单凭讲讲算得了什么?祁连山上用剑子真碰两下就知道啦。”   右面的青年道士道:“一点也错。”   他们两人说着就走了进来,要了一桶稀饭,几个馒头,就吃起来了。   那墙边坐着的三人不断地向这边打量,坐在右边那二哥“哼”了一声道:“愈是大门户里,愈容易出些浪得虚名的宝贝,平日仗着师门的金字招牌招摇撞骗,真正遇上对手的时候,就夹着尾……”   虬须汉子在桌下踩了他一下,禁止他再说下去,然而那边桌上的青年道士已经听清楚了,他把手中一个馒头一小块一小块地扯碎了,猛一弹指,那一小块一小块的馒头射箭一般疾飞而出,一块接着一块,奇的是那道士的对面板壁上立刻出现一行字来:“狂言者由何处来?”   这行字全是碎馒头连缀而成,馒头乃是软不着力之物,这年轻道士但凭一指弹力,竟能将之牢钉板壁上,那份内力之强,真是惊人之至了。   只见那墙角处的三哥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大笑道:“不才华山于方,请教道长称呼──”   那中年的道长站了起来,对着于方稽首道:“不敢不敢,贫道姓华。”   那虬须汉子霍地立起来,拱手道:“原来是武当七子之首,白杨真人华道长到了,敝人华山施一虹,这是敝师弟孙富庭──”   他望着那青年道士,青年道士转过脸来,稽着道:“贫道姓马,俗字九渊。”   虬须汉子道:“原来是马三真人,失敬失敬。”   那于方故意皱着眉,大刺刺地向虬须汉道:“听说马真人是从前西北道上马回回的后人,不知是真是假?”   虬须汉子要想拦阻,已是不及,只见那青年道士双眉一挑,斜睨着于方道:“但愿青萍剑客于方先生的剑术也如他的口舌一样犀利。”   于方正要说话,虬须汉施一虹忙抢着道:“两位道长想必也是去祁连山的了,不知贵派此次剑会的代表是二位中的那一位?”   华道长道:“施兄误会了,武当此次的代表乃是贫道的六师弟。”   华山派居中的孙富庭上前一步,拱手道:“清泉真人杨浔?”   华道长点着微笑道:“不敢,杨师弟年方弱冠,怎担当得起真人二字。”   那于方忽然呵呵大笑起来,青年道长马九渊道:“何事可笑?”   于方大笑道:“武当山乃是天下武林正宗,怎么今年派这么一个弟子参加祁连剑会?”   马九渊冷笑道:“有关祁连剑会的事,最好到祁连山用剑子比划过了以后再谈。”   于方笑道:“若是到了祁连山上,贵派的清泉真人再来个不战而退,贵派的面子往那里放?”   马九渊哼了一声,上前大跨一步,华道长微一挥手止住了他,然后道:“如此说来,贵派的剑会代表必是于施主了。”   孙富庭拱手道:“不敢,是区区在下。”   那柜台上的老人不住打量着孙富庭,有时甚至目不转睛,似乎这个年轻潇洒的华山剑手令他勾起另一件往事来。   华道长看了孙富庭两眼,然后说道:“孙施主年轻有为,想来这次少年剑术大会必是孙施主独占鳌头了!”   华山派三人都不由一怔,孙富庭呐呐道:“华真人过奖了──”   华道长微微一笑道:“敝派的代表决定是贫道六师弟,但这都是过去的决定了──”   华山派三人齐一惊问道:“什么?”   华道长点了点头道:“家师闭剑,敝派不准备争强争胜了!”   华山派三人一齐惊的站了起来,那武当掌教天玄道人盛名天下,竟然宣布封剑,这的确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华道长笑了一下又道:“贫道本来想到祁连山宣布一下,凑巧在这儿遇上了三位,就烦三位代言一声──”   那于方哼了一声,却也不便多言,这时华道长脸色陡然一沉,声调转沉道:“这件事先说明白,至于那年在白象崖的事──”   于方冷笑一声道:“如何?”   华道长忽然转过头来,问那马九渊道:“三弟,为兄的功力如何?”   马九渊呆了一呆,但他本是十分伶俐之人,即刻接口道:“较之于施主,想是高出不少。”   于方大怒冷笑数声,华道长却正色又问道:“那六弟的功力较之为兄如何?”   马九渊故意沉呤一下才道:“确在伯仲之间,要分胜负,也得在五百招之后。”   华道长点了点头道:“是了,如此看来,这位于施主必非六弟敌手了。”   于方冷笑一声,蓦然提气大吼道:“住嘴!”   华道长冷笑一声道:“这几年来,于施主一定将这件事情说了多少遍了,可笑你却不明白贫道六师弟忍让的美德。”   他这句话可真击着痛处,于方只觉羞怒齐发,大吼一声,右手一闪,“锵”的一声,拔剑刺击一气呵成,只见寒光一颤,他竟动起刀剑来。   华道长冷然一哼,陡然右手一横,也不见他如何,只见寒光陡然一敛,“拍”一声,于方手中长剑剑身竟被华道长右手食中两指牢牢夹住。   这一个照面便见出武当七子之首果然功力深不可测,于方呆了一呆,内力陡发,那剑身抖动不休,却始终夺之不回。   华道长冷然一笑道:“贫道六师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有惊人之举,此于施主要高明多了!”   于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其他二个华山门人说什么也不好意思上前相助,只是在一旁暗暗着急。   那华道长着实恨那于方口出狂言不休,内力连催,于方不但不能夺回长剑,而且还感到手中压力渐增,有一种把不住剑柄的感觉,眼看长剑就要脱手。   局势僵持不下,看来那华山派的名声注定一败涂地,这时忽然店门走入一个人来。   那人年约四旬,也是一副商人打扮,他看见这个情形,不由怔了一怔,但仍然走了进来,轻声对一旁的老人道:“叶老先生……”   叶老头瞥了这人一眼,口中应道:“王老弟快莫走近!”   那姓王的正是对面铁匠铺的掌柜,他止住足步,望了望场中两人,那叶老头此时似乎很急的模样,王掌柜又望了望叶老头,只见那老头突然右手微晃,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   忽然之间,只听场中喀的一声,于方手中长剑齐尖端而断,于方窘势立解,那华道长似乎呆了一呆,回过首来望了望,只见王掌柜呆如木鸡,那叶老板面色沉沉,丝毫看不出迹象来。   于方似乎也不明白自己绝望之势如何陡然消除。   华道长屈指一弹,那截断剑尖钉在屋梁之上,他微一稽首向三人道:“领教!咱们后会有期!”   他一挥手,马九渊随着他一齐走出店门。   那华山派三人都呆在当场,还是那施一虹较为老练,微一抱拳道:“在下当将道长之言转告各门。”   华道长缓缓走出店门,这时叶老先生恭敬地送他们出来,王掌柜也来到门外,华道长走出店门,忽然止下步来,目光一掠,看着王掌柜道:“敢问施主如何称呼?”   王掌柜呆了一呆答道:“敝姓王。”   华道长注视了他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向那叶老先生,他微一稽首道:“这位老先生──”   叶老头深沉地一笑,道:“老朽姓叶。”   华道长望了望他,忽然双掌一合,恭身行了一礼。   叶老先生斗然跨前一步,颔下白髯微微抖动。   华道长缓缓直起身来,面色沉重已极,他望了望叶老先生道一声:“领教!”   然后和马九渊一齐走远。   叶老头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形,嘴角浮上一丝笑容,那王掌柜似乎惊呆在当地。但是他双目之中神色却是闪烁不定。   叶老头缓缓回转头来,只见那三个华山门人都赌气地坐在桌前,低头喝闷酒,再也不出声了。   那三人显然从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形,叶老头望了王掌柜一眼,王掌柜面上是茫然神色,他笑了笑道:“王老弟这两日生意忙,还有空来喝酒?”   王掌柜面色微微一沉道:“叶老先生,你看这图样──”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口中一边说道:“从昨日起,接二连三有武林中人物到店中订制各色各样的兵刃,店中上下伙计都忙不过来了,今天清晨有一个汉子一个人来到店中,叫老板在二天之内,要给他作好这件货──”   说着一指那白纸,叶老头将白纸展开一看,忽然面色大变,双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那王掌柜看了他一眼道:“叶老先生,这货件恐怕就是你上次提起的吧!”   叶老先生微微点头,沉吟了一会问道:“那汉子可是四旬左右?”   王掌柜点点头道:“不错,年龄和小弟不相上下。”   叶老先生又问道:“那人身材是不是很高大,但浓眉宽脸,十分深沉的样子?”   王掌柜点了点头,叶老先生嗯了一声道:“看来就是他了。”   他想了一想,突然又道:“对了,那人还向小弟打听一个人,聊了好一会才离去。”   叶老先生面色逐渐回复平常,他淡淡道:“他打听什么人?”   王掌柜想了想道:“他打听一个少年,只是他形容不得体,我也没有听仔细──”   叶老先生呵了一声不再言语了,这时那坐在店内的三个华山门人几杯闷酒下肚,忍不住又高谈阔论起来,不过方才吃了一次亏,言词之间不见狂妄。   那于方唉了一口气道:“大哥,咱们今日栽在武当手下,小弟是心服口服,那华道长的内力简直神奇无比,唉,我说……我说咱们全派,恐怕只有师父他老人家可以抵挡得住!”   叶老先生这时又走到店中,正好听到他说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他心中一震,忙留心聆听。   那施一虹哼了一声道:“华道士名列武当七子之首,年岁也大了,功力自然深厚些,以他在武林之中的声句,几乎和他师父天玄道人也不相上下,师弟,你栽在他手中不算什么,倒是一个好教训。”   于方摇了摇头,沉声道:“师父最近闭关不出,咱们已整整一年没见到他了,这次剑会完了,回去如果师父破关,小弟非好好虚心再多练几年……”   施一虹点了点头道:“不是灭自己的威风,二弟,咱们华山派的声望的确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于方点点头,沉重地道:“师父以前每谈到这个问题,总是叹息说华山一派自内部分裂一次以后,就一蹶不起。大哥,那内部分裂之事你可知道详尽情形?”   施一虹摇了摇头,忽然他回过身来,只见,那叶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三人座位后面不及一尺之处,见他一回头,忙趋身向前道:“三位客官还要些什么?”   施一虹奇怪地望了望他道:“老板,再加一壶酒吧。”   叶老先生不一会加上新酒,缓缓走向店门,心中不断地思索方才施一虹和于方的对话,那王掌柜想是闲着无事,走了进来坐在柜台旁边。   叶老先生想了一刻,思绪纷纷,他索性不想了,转身对王掌柜道:“这两日店中生意虽忙,但算帐之事已了,我已没事啦!”   叶老先生点点头,走到店门之外,这时晨风清凉,他故意让凉风迎面吹拂着,沉重而复杂的心情不由为之一快。   这时朝日已升了上来,斜晒在街道上,往东方的街头上走来了一个少年。   这少年穿着一袭青色的布衣,虽然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但是看上去地是格外潇洒出众,他挺直了瘦长但好看的身躯,迈着大步一路走将过来。   他走到十字路口上,向左转了过来,正好经过这家酒店,他停下身来望了望,忽然又转过身走到一家小烧饼店前,买了几个大饼,就坐在店中啃了起来。   他一口气吃了四个大饼,似乎还想要的模样,但是伸手入怀摸了一摸,摇了摇头,只觉口中很干,走出店来,这时叶老头正负手当门而立,少年走了过来,对叶老头点了点头道:“老先生,可否赐一点水给在下?”   叶老头慈祥的望着他那潇洒而装出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小哥儿,你请坐啦,就算我老头作东,请你大喝一顿如何?”   他已看出这少年人与众不同,是以言语之间甚是随和,那少年果然不推辞,点点头道:“多谢老先生,唉,不瞒老先生,在下身上的一点钱还要留著作盘缠呢!”   叶老头点了点头,转身走入店中打酒,那少年四下张望,只见这时那烧饼店这时又有一个大汉在掏钱买饼,那大汉牵着两匹马,信口问那烧饼店的胖子老板道:“老板,贵镇繁荣得好快呀,半年前俺到这来的时候,还是一个村庄,现在已成了热闹的镇集了。”   那胖子老板笑道:“谁说不是呀,客官您是──”   那汉子道:“俺这两匹牲口都是上乘的好马,敢问老板一声,镇里有人想买马吗?”   那老板道:“卖马吗?咱们这镇中多是生于此老于斯的庄稼人,恐怕没有买得起这好的坐骑──”   那潇洒的少年一直在听着,这时听那大汉说要卖马,忍不住打量了那两匹马一眼,只见左面的一匹马毛色光亮,又高又壮,背上还配着大红镶金的马鞍,真是一匹神骏,右边的一切却是又瘦又脏,鞍子也是旧的,他望了望叶老头还未出来,便起身走了过去,问那大汉道:“敢问大哥,这马匹要卖怎么一个价钱?”   那汉子指着那匹马儿道:“这匹么,谁要出八十两银子俺就卖了。”   那少年摸了摸衣袋,他摇了摇头道:“这一匹呢?”   那汉子道:“这匹要七十两。”   那少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道:“七十两?”   那汉子道:“不错,客官你莫瞧这匹马生得难看,其实也是名种骏驹,而且俺买进来的时候,这两匹马是同一价买来的,如今要卖,也不能相差得太远呀。”   那少年想了一下,如果有一匹马的话,必能早日达到目的,虽然剩下的银钱绝对再也不够住宿吃喝,但是他委实心急如焚,巴不得立刻飞到目的地,他考虑了又考虑,暗暗道:“管不了那么多啦,我能快一点就快一点!”   于是他放下茶杯,上前道:“喂,卖马的大哥,我想买一匹。”   那汉子立刻把那配着漂亮马鞍的骏马牵了过来,口中道:“八十两。”   那少年脸上红了红道:“不!我要那一匹。”   那汉子立刻叫道:“哎──客官你怎么不会打算盘,只差十两呀,这马怎能和那马相比?”   那少年暗暗生疑:“这倒奇了,我要买这一匹,你应该是求之不得才对,怎么反过来劝我?”不过也没多想。   他是存着省一两是一两的心理,这时听到汉子一说,再瞧瞧那匹马,实在相差太远,于是他便道:“好,好,我就买这一匹,这是八十两。”   他付了钱,牵过那匹马,那马仰首轻嘶了一声,好不雄壮。   少年牵了马,那汉子道:“客官最好先喂它一顿,俺是昨天夜里喂过的。”   少年点了点头,那烧饼店老板道:“那边墙堆的是草料,客官你就牵过去喂了吧,不要客气。”   他把那匹骏马牵了过去,任它吃饲,自己站在一边看着,这时候忽然又走来了一个年约二十六七的青年,这青年头上戴着布帽,布衣打扮,但身材高大,相貌方正,好不雄壮威武。   这戴布帽的青年走了过来,高声道:“听说这里卖马,我要买一匹。”   那马贩子怔了怔,这时卖烧饼的胖子老板见那雄武的青年忙打个招呼道:“白老弟,你也来买马么?只有这一匹啦──”   那姓白的雄壮青年看了看那匹瘦马,摇摇头道:“这马不好。”   “好,这匹好,我就要这匹马吧!”   那马贩子面色一变,连声道:“这不成,这位客官已先买下了!”   那姓白的青年注视着那马贩子好一会,然后回过头来,看看那潇洒的少年,心中不由叫一声好俊的伙子!他上前一步道:“这位老弟,你这匹马转卖给我如何?”   那潇洒的少年见他面貌雄壮,气度豪迈,不由心中也生好感,一抱拳道:“在下以八十两银子买下来的,原来要赶长路,如兄急需,在下可以转让,待机会再买一匹。”   那姓白的青年爽快的一笑道:“老弟好爽快,咱们成交了!”   他付过银子,正待去牵那骏马,那马贩子忽然一步,呐呐道:“这……这……”   白姓青年目光如电一掠而过道:“你有什么话说么?”   那马贩子似乎有口不能言,急得头上都现出汗渍,那潇洒的少年和姓白的都大奇,马贩子忽然上前对那少年道:“那么你就买下这匹马吧!”   那少年本想买这匹马,可省下十两银子,心中虽大疑,但他到底入世不深,高高兴兴付了钱,那马贩子拿了银子飞快的走了。   少年望着马贩子的背影,摇了摇头对那姓白的说道:“这人真是奇怪。”   见那姓白的正沉吟着望着那马贩子的身形,似乎在思索什么,少年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便牵了瘦马走回酒店,这时那叶老头正好端了一壶酒及饭菜出来。   少年走进店中,只听身后一阵马蹄之声,回头一看,只见那白姓的青年已上马而去,而方向正好是跟随着那马贩子,少年也不再多看,忙向叶老头道谢,坐下身来。   这时店中尚坐着那华山派的三个少年高手,那三人见这少年走入,都不由打量了他一番,这少年却不在意,潇洒自如,叶老头微笑问道:“小哥儿可是要赶远路么?”   那少年似乎酒量很好,喝了一大口,点头答道:“方才在下买了一匹马,尚有好几天的远路……”   他为人甚是随和,那叶老头道:“听小哥口音,似是北方人?”   少年喝了一口酒,笑道:“人在北方,说北方话当然方便些。”   少年露齿笑了笑道:“从那里来有什么重要?只管要到那里去便了。”   老人一楞,哈哈一笑。   少年一仰头,又是一杯下肚,微微舐了舐嘴唇,老人道:“这酒太淡了点么?”   少年晃了晃酒杯道:“不错,的确是淡了些。”   老人笑道:“原来小哥儿也是同好,老朽屋里藏有陈年珍品,可要拿一壶来尝尝?”   少年听说有陈年好酒,眼睛不禁亮了一下,他望了老人一眼,微笑道:“既是珍品,在下岂也夺人所爱。”   叶老头笑道:“好酒尚须知人品,小哥儿你品尝品尝便知老朽之言不虚──”   他说着向内叫了声:“梅儿,把我地窖边上那坛老酒倒一壶出来。”   少年见他如此,便不再言,只是哈哈一笑,不一时,竹帘掀处,一个雅气犹存的黄衫少女托着一壶美酒走了出来,好一出来就埋怨道:“爹爹,你那坛老酒可真封得紧密,我费了好大劲才打开来哩。”   叶老头道:“这好酒我也好久未饮过了,罐子口当然不易启开的了,来,小哥儿你尝一杯。”   梅儿把酒壶一放下,就看见了倚柜台前的青衣少年,她怔了一怔,立刻呆住了。   梅儿随叶老头抛头露面,虽不比那些深闺紧闭的大家闺秀,但也从来不曾如此正面看过任何少年男子,此时她和那少年相距不足三尺,她立刻被那少年那种超凡的潇洒韵味吸引住,她忘了一切应有的矜持,竟然痴痴凝视那少年,不知所措起来。   那少年一抬头,发现一双美丽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他很有礼貌地站起来,欠了一个身对着梅儿微微一笑,梅儿脸上一红,细步退了两步,那少年举杯一饮,大赞好酒。   叶老头笑道:“碰上小哥这等识货的人,真比喝入老朽肚子里要令我高兴,来,再来一杯。”   少年刚一举杯,他的衣袖却将桌上原来的那支酒壶一带,翻了过来,顿时柜台全是酒,少年口中道:“哟,对不起,对不起……”   连连慌忙在小包里翻着,总算找出来一张皱皱的白布来,连忙将上面的酒渍揩去,口口连声抱歉。   叶老先生微笑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少年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白布,重新举杯道:“老先生,再来一杯。”   叶老先生笑容可掬,缓缓举起酒杯,突然他的目光扫过平放在桌上的白巾,刹时右手一颤,砰的一声,满杯酒打在地上,跌得粉碎。   少年呆了一呆,叶老先生似乎惊魂未定,一连后退两步,这一来那三个华山派的门人也注意到这边了,一起起身察看,他们一瞥见那张白布,骇然对望了一眼,满面都是惊疑。   施一虹呼地伸手入怀,砰一声,丢下一锭银子在桌上,三个人一言不发,匆匆然冲出客栈的门,跨上马匹飞驰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少年呆在当地了,这时那站在一边铁店铺的王掌柜,忽然走了上来,他目光不断的变动着,面上全是惊疑,少年此时怔怔望着叶老头,并没有注意他。   王掌柜走上前来,右手一伸,有意无意拿起那张白布,转身揩去叶老头身上所沾的酒渍,那白布随他一动,展了开来,只见上半截系着一截红布条,中间四个清清楚楚的黑字:   “天下第一”   这时忽然店门一阵马蹄声戛然而止,又走来一个人,身材雄伟,正是那匆匆赶去又复回的白姓青年,只见他随手将那买来的骏马一拴,才入店门,便看见三个人呆呆站着,他豪爽地笑着:“叶先生,王掌柜,啊,还有这位老弟──”   叶老先生此时犹自惊魂未定,王掌柜看见那白姓的少年,似乎十分熟络的样子,他有意无意将手中的白布平平又放在桌上,迎上前道:“白大哥──”   那姓白的青年点了点头,大踏步走到桌前,拍拍少年的肩头,哈哈笑道:“老弟──”   他话音戛然而止,敢情这时他的目光落到那张平展着的白布。   少年这时回转头来,也叫了一声:“白……白兄……”   那白姓青年抬起头来看着这潇洒的少年,好一会他又看看那张白布,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少年本是天性随和,先是微微笑着,然后见白姓青年笑得十分豪爽,心中忽觉畅快,不知不觉间也哈哈笑了起来。王掌柜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少年,却在他笑声中找不出一丝虚假!   屋内每个人都在惊骇之中,然而那潇洒少年却似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是大大方方地喝完酒走出客栈,那魁梧的白姓青年也跟着退了出来。   这时,街上的一角,忽然响起一片锣鼓之声,两个军士站在桌子上大声疾呼,那白姓少年挤到人丛之中,只听那两名军士正在向民众讲话:“……列位父老兄弟都是炎黄子孙是不是?黄帝子孙是天底下最伟大的民族,怎能受到别人的欺侮?” 侠骨残肢--第二章 华山之剑 第二章 华山之剑   四周的民众越聚越多,那军人高声道:“请列位仔细想一想,犬戎人、匈奴人、鲜卑人、氐人、羯人、夏人、辽人、金人、突厥人、蒙古人,这些异方人历年来侵占我们的土地,结果呢——”   他举起手,握拳挥舞道:“结果全让咱们给打垮了——”   四周民众一起喊起“好”来,那军士道:“现在鞑靼人竟敢来侵略我们,凡是中国人都要同心合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锣鼓又敲打起来,民众纷纷上前去自动掏出银钱来捐献,一个大箩筐立刻被铜板银两堆满起来,那魁梧的少年走上前去,伸手在怀中一掏,掏出一个大金元宝来,啪的一声丢在箩筐中。   那两个军人拱手道:“多谢各位父老支持,咱们在前方必定打个大胜仗!”   民众都欢呼起来,那少年退出人众,又想回酒店去喝几杯,但是伸手一摸,身上已经一文不名了,他微微一笑像是在自我解嘲,走上前去在自己的马背上取出一个皮革水袋来,仰颈灌了几口,只闻得酒香扑鼻,原来他的水袋中竟然装的是美酒。   白姓少年喝完了酒,便牵着马儿,向着镇集的北端缓缓走去。   这时,悦宾客栈外又有一个人匆匆走了进来,只见他年约五旬,穿着一身白色布衣草履,但是却带着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势,使人一看之下,就有一种神采照人的感觉。   这白衣老人走到柜台前,四面略为打量一下,转过身来道:“酒。”   叶老头从柜后拿出一壶酒来,白衣老人伸手接过,就着接酒的当儿,他翻起双目望了叶老头一眼,霎时之间,两人都怔住了。   只见四目相对,两人的脸上都出现极为古怪的神情,那白衣老人盯着叶老头,目不转睛,叶老头却转首去对着左角上的两个酒客招呼道:“两斤牛肉,好的,就来了。”   他的声音显得苍老无比,还夹着一些咳嗽声,那白衣老人望了一会,便低头斟酒喝酒。   叶老头转身向里面去取牛肉,白衣人又抬起一双目光偷偷打量叶老头的背影,只见叶老头一步一曲,实是老迈龙钟无比,白衣人低声自语道:“不会是他的,他怎么会老成这个样子。”   于是他仰首又喝了一杯。   过了一会,叶老头转回身来,白衣人忽然把酒壶一伸道:“老板,再来一壶。”   叶老头伸手来接,白衣人忽然微微一咳,握壶的手微微一振,叶老头却是一个接不住手,那支酒壶“嘭”的一声跌在地上,摔成碎片,奇的是那一片片碎瓷竟如受了千斤之力一般,片片嵌入地中。白衣人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赔我赔。”叶老头笑道:“那里的话,是老朽年迈手抖,怎怪得客官,老朽再去拿一壶来。”   白衣人连声称谢,但他眼中那怀疑之光已敛,望着地上的碎瓷片,微微一笑。   满座的酒客见了这一幕都纷纷称赞叶老头为人和气,真会做生意,白衣人抬起头来,忽然之间,他的眼光落在内壁上一幅对联上。   霎时之间,他那原已松弛的脸色又忽地紧张起来,只见那幅对联写着:“莫笑天下情痴人,点点滴滴,尽是血泪。   且看老夫血指刀,斑斑累累,全乃情孽。”   白衣人喃喃读着,脸色愈来愈难看,最后他“砰”的一声放下手中酒杯,默默地自语道:“叶梵,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这时候,叶老头正捧着一壶酒走出来,白衣人收回落在那对联上的目光,伸手接过,就抓着酒过来对着嘴咕噜咕噜一口气把一壶酒喝得精光。叶老头赞道:“客官好酒量。”   白衣人微微一晒,放下酒壶道:“多少钱?”   叶老头道:“十个铜板。”   白衣人伸入怀中掏钱,往柜台上啦的一放,口中道:“连酒带壶,都在里面了。”   叶老头正要说不要赔壶的话,猛的看见桌上的东西,脸色立刻就变了。   只见台上那有什么银钱,竟是一柄银光灿烂的小剑!   那小银剑打造得精巧无比,通体不过五寸长,剑柄上边雕有两条银龙,栩栩如生,剑柄中央刻着一行小字:“华山至尊,见剑如见掌门。”   叶老头伸出抖颤的手,把台上的银剑拿了起来,他的脸上流露出万分激动的神情,颏下胡须无风自动,他四面望了望,没有人注意他,于是他偷偷把银剑藏入怀中。   他喃喃的道:“夏侯康,果然是你来了,咱们免不了要干一场的!”   他再低头看着那柜台上,只见台上用酒划了三个圈四个叉,他一面伸手轻轻擦去桌上的圈圈叉叉,一面喃喃道:“哼,今夜,三更,林东,城隍庙……”   又是夜阑人静的时候了,客栈里的油灯一盏盏地熄灭,最后只剩下主人房中的一盏。   叶老头又跑到那檀木神位前擦剑了,偶而剑身翻一下,闪耀出令人心寒的光辉。   “爹爹,你又在擦剑了?”   叶老头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小梅一眼,忽然道:“小梅,你,你过来一点。”   小梅轻盈地走近去,叶老头伸手握住她的手,却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小梅眨了眨眼睛,问道:“爹爹,你怎么啦?”叶老头道:“小梅,你今年几岁啦?”   小梅轻轻扭了扭身子,笑着道:“爹爹,你问这个干什么?小梅今年十八岁了。”   叶老头望着她许久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轻叹了一声,喃喃道:“十八,十八岁,还是个小孩子啊……”   小梅摇了摇他的肩膀笑道:“还是个小孩子?爹爹你担心什么?担心我长不大么?”   叶老头闭上了眼,摇了摇头,小梅道:“你怎么不说话,有什么事要……”   叶老头抚了抚手中的长剑,低声道:“小梅,如果……如果……如果有一天爹爹忽然离开了你,你能照料你自己么?”   小梅皱起眉头来,想了一会答道:“爹爹,你怎么忽然问起这样的话来?”   叶老头想说什么,但是忽然又忍住了,他淡淡地笑了笑,却道:“小梅,我看你也该找个婆家了。”   小梅轻轻打了叶老头一下,笑着道:“爹爹,你瞧你是不是神经病,你怕小梅嫁不掉么?”   叶老头哈哈笑了起来,但是他的笑声却丝毫也不带着欢乐的成份,令人听了只能感到无比的凄凉与寂寞,小梅惊奇地倚在他身旁,拉着他的衣袖问道:“爹,你为什么笑了……这样笑?”   叶老头又抚了一下手中的长剑,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神位牌上,没有回答小梅的问话。   小梅抬起头来,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檀木神位在昏黄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神秘而肃穆,她紧靠着爹爹,神位上刻着五个简单的字:“胡白翎之位。”   小梅低下目光来,正好那寒光闪闪的长剑落入她的目中,她低着脸问道:“爹爹,你老说还要用这……这长剑一次,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啊?”   叶老头望了望小鸟依人般的女儿,淡淡地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何必要问呢?”   小梅摇了摇头道:“我就要现在知道——”   叶老头似乎是忍不住了,他喘了一口气,忽然低声道:“这柄剑——这柄剑还要杀一个人!”   小梅悚然而惊,“杀一个人?爹爹要用这柄剑去杀一个人?”   她不敢想像,老态龙钟的爹爹还要去杀一个人,她睁着大眼望去,只见那老爹不知什么时候仿佛变了一个人,双目射出一种慑人心魄的神光,那神光中包含着一种撼山易岳的英雄气势,那里还是她心目中那老迈的老爹?   她不禁骇然了,张大了嘴,好半天只说出一句话来:“爹——你……你……你是说着玩的吧……”   叶老头吸了一口气,闭目片刻,然后笑道:“当然是说着玩的呀,小梅,爹爹和你开玩笑的。”   小梅望着那柄长剑,想问,却不敢再问,叶老头道:“小梅。”小梅嗯了一声,叶老头道:“小梅——”   小梅又嗯了一声,叶老头忽然抱住了她,轻声地道:“小梅,你是个好孩子。”   小梅道:“爹,你今天怎么啦?”   叶老头摇了摇头,只是抚着小梅的头发,缓缓地道:“小梅,爹爹不是好爸爸。”   小梅感到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了,但是她想不出那是什么事,她不住地望着爹爹,叶老头道:“自你妈去世后,我一直没有好好地待你……”   小梅伸出手来堵住叶老头的嘴,摇头笑道:“爹爹,你别说啦,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爸爸,因为……因为……”   她说着,眼泪竟流下来了,她擦去泪水,道:“因为你是小梅的爹爹。”   叶老头只觉泪水在自己的眼眶中旋转,简直就要滴落下来,他轻轻推开了小梅,柔声道:“傻丫头,别流眼泪啦,你——你快去睡吧。”   小梅望着他,惊疑充满了她的心扉,但是她没有问,只是温驯地站起身来,忽然,她看见桌角上放着一柄短短的银剑——   “爹——那是什么?”   她指着桌上那柄银剑,叶老头连忙伸手把银剑抓住收入怀中,道:“没有什么,那是一件……一件古玩罢了。”   小梅仿佛瞧见那柄银剑上刻着一行小字,她只看到头上两个字,仿佛是“华山”两个字,她望了爹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说道:“爹,那——我去睡啦。”   叶老头站了起来,拉住小梅的手,低声道:“小梅,再见。”小梅吃了一惊,道:“爹,你说什么?”叶老头忙道:“不,我是说你好好睡。”   小梅答应了一声道:“啊——爹爹你也早些睡吧。”   她缓缓地走到内房去,叶老头望着她关上门,他铿锵一声将长剑插入剑鞘,转过身来,对着桌上的神位深深地望了一会,然后喃喃地道:“胡兄,他找来了,事情总要解决的,也许从今夜后,我没法再照顾你的小梅了,胡兄胡兄,你英灵若在,自己暗佑你的女儿吧。”   他把长剑挂在腰带上,从左面一支木柜中拿出一个皮纸包来,轻轻放在神位旁,喃喃地道:“如果我一去不返,小梅一定会看见这纸包的,那时候,她就一切都明白了。”   他轻轻地拉开了窗户,返过身来看了看小梅的闺房,晚风吹进来,腰间的剑穗与颏下的银须同时在飘舞着,然后他一跃身,矫捷地飘出了窗户,反手关上了窗。   月光淡淡地照着林子,林子的东面一座小小的城隍庙,在月光照射下,显得更加苍白而颓废。   时正三更,凉风如水。   叶老头的身形悄悄然从西边林子出现了,他轻轻地一跨,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飘到了城隍庙前。   城隍庙前是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坪,叶老头站在空坪的中央,影子淡淡地洒在地上,四面一片空寂。他向四面望了望,然后道:“夏侯康,可以出来了吧。”   只见城隍庙那扇破落的门呀然一开,走出三个人来,为首的正是那白袍的老人。   那三人走到台阶前,停下了步子,白衣人道:“叶梵,你真会装呀。”叶老头摸了摸长髯,大声道:“你们走近些再谈吧。”   白衣人冷冷地道:“那支银剑你带来了么?”   叶梵冷冷地笑了一笑道:“见剑如见掌门,剑是你投的,你要说什么?”   白衣老人夏侯康陡然面色一沉,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束手听令?”   叶梵面色大大变动了一下,忽然之间他伸手入怀,摸出那小银剑,高高举了起来,猛的掷在地上。   夏侯康冷冷地望着他,他突然大笑起来,好一会收住了笑声,一字一字道:“叶某早就不是华山的人了。”夏侯康似乎吃了一惊,怒道:“叶梵,你……你竟敢自离师门?”   叶梵仰天大笑道:“夏侯康,亏你还说得出口,华山一门出了你这一位,也是师门不幸——”   夏侯康面色一沉,打断他道:“那年老夫网开一面,不令本门弟子追杀你叶梵,本有罢休之意。今日你竟当面有辱华山一门之尊,我是再也容不得你了。”叶梵冷哼一声,夏侯康又道:“昨日听起小徒无意间提起这店中老板的模样,我猜可能是你,嘿嘿,果然不错。叶梵,这十多年来,你躲得好不隐密。”   叶梵好像对他冷言冷语不放在心上,他双目低低看着地面,好像满腔心事,夏候康等了一会不见他发话,又自冷笑一声道:“这两位朋友老夫尚未介绍……”   说着指了指右边一个汉子,开口道:“这位是青龙邓先生邓森。”   叶梵大吃一惊,暗暗忖道:“昔年武林中盛传这青龙邓森的名头,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他口中却冷冷道:“咱们见过面了!”夏候康噢了一声,那邓森却微一抱拳道:“叶大侠此言何来?”   叶梵冷然道:“昨日邓先生在市中卖马,一骏一瘦,老夫亲自看见。”   那邓森吃了一惊,面上神色都变了,叶梵又道:“这位是你的首徒,咱们在酒店中也朝过面。”   施一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这时叶梵面色逐渐阴沉下来,他沉声开口道:“这十几年来叶某闭门思过,时常扪心自问,叶某到底作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老夫竟受如此苛待,往往想之不透,便问疑于那胡兄在天之灵,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叫叶某不可封剑,不可弃武,叶某自心也明白,世上还有一个十恶不赦的奸徒没有死,叶某的剑上也还未沾上他的血渍……”   夏候康的面色由青变白,他怒吼道:“住口。”叶梵冷笑道:“夏候康,这十几年来你的剑术必然精进了。”   夏候康也冷笑道:“你想试一试么?”   他话声方落,右手一振,长剑已脱鞘而出,叶梵缓缓退后一大步,他望了望苍空的明月,忽然间只觉豪气大作,呛地一声,长剑也自出手。   这时站在一旁的青龙邓森和施一虹都不约而同后退了两步,只见这一刹那时间夏候康已发动了攻势!他剑式连闪,速攻三招,叶梵左挑右封,连守三式,身形一轻,掠后半丈,冷然道:“你是华山一门之长,让你三招也罢。”   夏候康冷哼一声,叶梵忽然仰天叫道:“胡兄,胡兄,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话声方落,剑式已起,只见那一柄长剑有如汹涌不绝的海水,一波一波密密围住夏候康,每发一剑都带有极强的内力,青龙邓森在一旁只看见他攻了五招,面色已然大骇。   夏候康似乎也不料对方剑术凶猛如此,但他究竟是华山之尊,在剑术上浸淫了一生,想都不想便固守中庭,史见他守式连连衔密,不时还透出来发出一两下厉害的反击。   叶梵攻到第十八式,突然长剑倒转,夏候康右手一翻,急如兀鹰,长剑反削而出。突然之间,叶梵长剑剑柄一侧,准确已极地撞在夏候康的剑尖之上!   这一式巧妙,惊险已达极点,邓森忍不住惊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叶梵长剑齐肩倒劈而下,这一式本是华山绝招“寒江倒挂”,夏候康自幼习武,不知苦练过多少遍了,但万万料不到对方在施出如此巧招之后,会以这一式作为杀手。   霎时间他只觉左面剑气森然,再也来不及收剑相挡,他厉吼一声,想也不想长剑一闪,不退再进,但这时他长剑被封歪,只能点向叶梵左肩。   这一式本是玉石俱焚之意,先攻敌之必救,但那叶梵却丝毫不理会这攻入中锋的一剑,力贯右臂,长剑沉落,挟着呜呜怪声照样劈下。   只听一声闷哼,场中人影一分,夏候康身形跄踉倒退,一身白袍几乎都被鲜血染透了,他右手长剑落在地上,捧着齐肩被御下的左臂,咬牙对叶梵道:“你……你好……”   话声未落,仰天一跤跌倒在地上。   叶梵面色森然,右手长剑斜斜指在地上,左肩被深深扎了一剑,鲜血顺着手臂流下,霎时整个衣袖都是一片鲜红。   这下胜负分的太快,前后不过只有二十照面,夏候康万万料不到这十几年来,叶梵为了这一式不知演练过多少次,不了多少心神,但他能在陡然失败之际,仍伤了叶梵左臂,剑术造诣的确不凡。   施一虹骇得呆住了,猛一个箭步上前,扶起晕在血泊之中的师父,这时青龙邓森缓缓上前来,冷然对叶梵道:“叶朋友,好剑法好剑法,邓某请教一二。”   他分明看见叶梵左臂受创不浇,竟仍开口挑战,叶梵呆呆地望着那一地的鲜血,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了些什么,鲜血之中他似乎又望见满天大火,一张张面容浮上眼际,突然他只觉双目之前一阵模糊,再也忍不住泪水迷茫。   青龙邓森冷冷道:“怎么?叶先生不肯赏面么?”   叶梵只觉如梦初醒,他向那青龙邓森看了一眼,冷然道:“邓先生是空手么?”邓森冷然道:“邓某生平无随身兵刃。”   叶梵吸了一口气,只觉半身渐渐麻木起来,他暗叹了一口气,缓缓插上长剑。   青龙邓森可真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了,他心知占得这场便宜,胜算已是十拿九稳,双掌一错冷笑道:“邓某虽与叶先生往无日怨,近日无仇,但既是夏候掌门邀来助拳,朋友之事不能不管,叶先生你请吧!”   叶梵只觉一股怒火上升,他望着邓森奸诈狠毒的神色,一言不发,右掌猛抬推了出去。   青龙邓森身形一晃,待那股掌风及体,才右掌一沉,猛可吐出内力。   那邓森一身功力全在掌上,内力雄浑已极,两股力道一触,叶梵只觉全身一阵巨震,跄踉倒退一步。   叶梵心中暗暗骇然,自己这一掌虽然是因受创后力道不继,但对方内力之雄,的确出乎意料之外,这几年来青龙之名大盛实是不虚。   邓森掌力一进,左手五指齐张,急拍而进。   叶梵只好勉力一挥右掌,这一下仓促之间,力道没有聚纯,只觉全身巨震,双目之前一阵昏然,心知已受内伤,只见那青龙邓森一声狞笑道:“你敢再接一掌么?”   叶梵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哑然,怒火在心中猛烈燃烧,却始终提不出一分劲道。   青龙邓森一步步走上前来,叶梵左手僵直下沉着,右手也无力地横在胸前,他本能地一步步后退,退到第七步,邓森陡然开气吐声——   叶梵暗暗长叹一声,一霎时只觉思潮汹涌,竟似乎忘记了当前的生死关头,脑中茫然一片,直到那浑厚的掌力压体——蓦然之间,一个沉重的口音在林边响起:“邓森,快停下手来。”   邓森嘿地一声,硬硬收回已吐的内力,双掌保持原式不变,离那叶梵不身前不及半尺,缓缓回过头道:“是那一位?”   簌簌一阵林子颤动,走出一个中年人来,一身商人打扮,这时叶梵如梦初醒,怔怔地随声望了过去,清淡的月光下看得分明,竟是那铁匠铺的王掌柜。   叶梵只觉心中一阵狂跳,王先生,王先生,他竟然也是武林中人,瞧他深沉的模样,那里像是平日斯文的商人!   邓森似乎并不认识王掌柜,但王掌柜脸上神色深沉如海,他心中不由暗暗吃了一惊,王掌柜冷笑道:“邓森,你不认识我么?”   邓森心中反复思索了一遍,摇摇头,正待开口,那王掌柜又道:“十年前武林之中,青龙之名盛传,王某虽久不入江湖但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却可不料万万是如此乘人之危,奸诈狠毒的小人。”   邓森面上微微一红,老羞成怒地厉吼道:“你——你是什么人?”   王掌柜面色一寒,双目之中陡然精光闪然而露,直直盯视着邓森,好一会突然大笑起来,邓森怒道:“你笑什么?”王掌柜冷冷道:“笑你见识太少,笑你记忆太差。”   邓森哼了一声,王掌柜陡然跨前一步,伸手指着呆呆站着的叶梵道:“你可知他是谁么?”   邓森冷笑道:“叶梵!听说他与夏候掌门有宿怨不解。”   王掌柜冷冷道:“十五年前夺魂剑叶飞雨,姓邓的你听说过么?”   邓森陡然吃了一惊,不知不觉后退了一步,呐呐道:“他……他就是华山前一代的掌门?”   王掌柜仰天一声冷笑道:“可记得我是谁么?”   邓森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忽然他双目中逐渐流露出怀疑恐惧的神色,王掌柜冷冷道:“区区姓王,草字竹公——”   霎时之间邓森身形连退三步,那呆在一边的叶老先生也惊得啊了一声,他作梦也想不到对门铁匠铺的王掌柜,他——他竟是这么号人物!   邓森满面惊惧之色,双手抱拳道:“丐帮王三侠驾到,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叶老先生只觉热血涌了上来,他似乎忘记了身体的痛苦,情绪完全为这突来的变化所控制着了,他喃喃地道:“丐帮,天啊,他恐怕早就知道我深藏功夫了,这真是卧牙藏龙,名震天下的王三侠竟然是这么一个随和平凡的模样……”   这是王竹公冷然一笑,突然走上前两步,对邓森道:“今日之事原是夏候康与叶飞雨间的梁子,你我说来都是局外人——”   邓森见风转舵,忙抱拳道:“王三侠言之有理,施一虹,快扶起夏候掌门,咱们走吧。”   施一虹此时已震惊得几乎失去了镇定,但师父倒在血泊之中,生命垂危,仇恨之火却难以熄灭,闻言狠狠地瞪了邓森一眼,突然站了起来吼道:“叶梵,你有种接我施某一剑!”   王竹公面上神色陡然一变,冷然道:“此话当真么?”邓森忙扯了施一虹一把,大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姓叶的咱们后会有期了。”   说着一把抱起倒在血泊中已昏迷不醒的夏候康,叶梵冷冷一笑道:“叶某随时候教,倒要瞧瞧青龙的名头,是否专门是乘人之危得来的!”   邓森面色一变,他目光缓缓注在叶梵面上,但当他看见王竹公双目之中电射的神光,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冷气,拍拍施一虹的肩头,缓缓走了开去。   走了两步,蓦然之间那施一虹右手一沉,呛地一声,剑出鞘过半,就待向叶梵削去,王竹公身形一飘,正好落在叶梵身前,大吼一声道:“快住手!”   施一虹呆了一呆,蓦然那邓森身形一顿,回转身来,怀疑地望着王竹公。   王竹公心中暗暗着急,面上却冷然不露神色。   邓森微微一顿,突然开口道:“王三侠何作此语?”王竹公暗暗叹道:“这邓森心机果然超人,方才一急之下口气有些差错,竟引起他的疑心!”   他面上冷冷不变道:“邓森你想知道原因么?”   邓森斜斜放平夏候康的身躯,王竹公陡然连跨三步,右掌一圈,左掌缓缓直举而起。   邓森面色骤变,王竹公右掌举及齐胸,顿了一顿,邓森陡然一个反身,疾奔而去,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施一虹呆了一呆,身形一掠也跟了前去。   王竹公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形,嘴角上浮起一丝神秘的微笑,好一会才转过身来,走向叶老先生。   叶老先生这时已撕下衣襟包住剑创,他望着王竹公,长揖到地道:“王三侠拔刀相助,老朽衷心相谢!”   王竹公微微一笑道:“叶老先生当年名震天下时,小弟还是无名小卒,相谢之言如何敢当。”   叶梵叹了口气道:“王三侠如此人物,足可震动江湖,竟能深藏不露,老朽好生佩服——”   王竹公摇了摇头道:“叶老先生,你说错了。”叶梵惊道:“什么?”   王竹公微微一笑道:“小弟一身功力已不存在了。”   叶梵大吃一惊,脱口惊呼,王竹公道:“只剩下轻身功夫尚可施用。”   “王先生为了老朽,竟冒了生命之险……”   王竹公淡然一笑道:“那邓森到后来已然生疑,小弟冒险施出‘擒龙手’的起式才将他吓走。”   叶梵仰天叹了一口气,王竹公却微微一笑道:“咱们不如离开此地,先回去再说。”   叶梵点了点头,默然跨开步伐,王竹公忽然想起来,在怀中摸出一小瓶药粉交给叶老先生道:“这是白骨生肌散。”   丐帮的白骨生肌散是武林中有名的灵药,叶老先生感激地接过来敷在左肩,如注的血渍立刻止住了。   叶老先生道:“老朽也许是孤陋寡闻,这许多年来江湖上能够使王三侠丧失功力的人好像还没有……”王竹公淡然一笑道:“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叶老先生见他欲言又止,立刻知趣地岔开道:“老朽的身份想来王三侠知之甚详,华山一门十四年前内部分歧的事,当时在江湖之中也曾轰动一时,这一段恩怨一直到今日仍未能完全了结。唉,这十多年来老朽日夜研钻那夏候康剑法中的破绽,今日终能突出奇式将之击倒,却不料那青龙邓森横手插入,这段恩仇不知又要等到那年才能彻底解决!”   王竹公点点头道:“叶兄神剑惊人,能在二十招内卸下当今华山掌门一条手臂,这件事传出去包管惊人。”   叶老先生叹了口气道:“那青龙邓森功力委实不弱,老朽方才接了两掌,那内力造诣实不多见,已是一流人物。”   王竹公道:“十年前邓森默默无名,有一次在点苍山下他和小弟有过一次冲突,那时小弟正是全盛时期,但内力并不胜他多少,全仗经验及招式奇变才击败他,这十年来他功力一定又大有进展,确是不可轻视。”   两人说着走着,已渐渐走回了集镇,蓦然叶老先生好像触电似的震惊起来,脱口道:“不好!”王竹公咦了一声道:“什么事不对么?叶兄?”叶老先生顿足道:“那银剑,那银剑被邓森拾去了!”   王竹公道:“不好,那邓森为人最工心计,而且手段毒辣——”   叶老先生连连点头道:“老朽就是想到这一点,他若立刻持剑以令华山门人,而现在夏候康已重创难愈,华山派岌岌可危矣。”   王竹公点了点头,叶老先生沉吟了一会,斩铁断钉地道:“王三侠,你先回去吧,老朽回头去跟他一程!”   王竹公吃了一惊道:“你……你的臂伤……”叶老先生挥了挥左臂,道:“老朽虽已非华山之人,但师门大事却决不能袖手旁观,何况此事由我而起,这左臂的血已止住了,不碍事的!”   王竹公深深明白他这种侠义的心情,摇摇头不说什么。   叶老先生思索了一会,在怀中摸了一回,摸出了一截炭笔,在衣上撕了一条布襟,飞笔在布上写了一回,然后叠好布条交给王竹公道:“王三侠,烦你将布条交给小女——”   王竹公点点砂,欲言又止,叶老先生身形一掠,回过身向原来的地方奔去。   王竹公暗暗叹了一口气,大声道:“叶兄千万小心!”   叶老先生半转过身子挥了挥手,一连两上起落,身形已消失在林中深处。   一弯清溪优美地绕着那偏僻的小镇,河床全是淡黄色的鹅卵石,水清可见。   这时正是黎明初交,旭日尚在地平线下,只是一线清淡的霞光从天边斜斜地闪跃出来,这时,静静的溪畔一个人影也没有。   叶老头的客栈就背对着这一弯清溪,一排砖墙显得有些古老,仅有一扇小窗,正对着小溪的弯转处,在墙角下有一个蜷缩卧着的人,他伸了一个懒腰,看来他是在这墙角下过一整夜。   他抬起头来,晨光照在他的脸上,正是那个买了匹瘦马的潇洒少年,他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看了看自己过夜的地方,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他喃喃地道:“实在太穷了,只好将就些吧。” 侠骨残肢--第三章 巨木山庄 第三章 巨木山庄   他站了起来,看见他那匹瘦马拴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下,正在舒服地大嚼青草,低头看看身上,衣衫上沾了些尘土,便伸手把灰尘拍去。   这时,砖墙上那一小窗忽然缓缓推开,一张云发松散的少女俏脸伸了出来,她本是打算伸出头来吸一口新鲜空气的,但是当她一伸出头来,迎面印人眼帘的却是一个少年男子,她吓了一跳,轻呼一声“啪”的一下把窗子关上了。   那少年也是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自己在一个少女的闺房墙角下过了一夜,他抬头望去,只见那未关紧的窗子缝隙后面,依稀闪烁着一双清澈妩媚的大眼睛,想了一下,他不禁有些婉借,他仿佛看见窗缝后那双大眼睛在眨着。   他盯视得太大胆,于是那扇窗子终于紧紧地关闭起来,他耸耸肩,转过身来向着匹瘦马吹了一声口哨,那匹瘦马竖起耳朵向他瞥了一眼,立刻扬起前蹄欢嘶一声。   少年举步向那拴马的大树走去,偶而尔回过头来望望,却见那扇窗子又打开了,窗中依然是那个少女,只是已经穿着梳理整齐了,她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又会回过头来,再也不好缩头关窗,只得勉强的笑了一笑,那少年却是十分轻松而有礼貌地点了点头,道:“早。”   他整夜睡在人家闺房墙角下,居然一点也不感到难为情,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就转首向马儿走去。   解开了马辔,牵着马儿走到清溪畔,让马匹喝些水,他自己也蹲下去双手捧着清凉的溪水痛痛快快地冲了一个脸。   那匹瘦马一见到河水,立刻高兴地往溪中间跑去,似乎也想找个深水处好好洗一洗,这瘦马看来其貌不扬,精神却是出奇地好,它在冷水里泡了两下,竟然乐得马首乱摇,水花四溅,自觉趾高气扬起来。   少年微笑地望着那匹瘦马,让它泡了个够,才呼哨一声道:“喂,你也洗得够了吧。”   那匹瘦马居然听得懂似地点了点头,自动连汤带水的走上岸来。   少年上前去牵着,摸了一手水,他叹口气道:“只好等太阳出来晒干了咱们再上路吧。”   他就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手中拿着一枝树枝在溪水中划着,这时旭日已经升了上来。   不一会,马毛干了,少年牵着马匹缓缓向西走去,然而就在他将要走上官道之时,忽然一个尖尖的声音叫道:“喂……喂……请你慢走一步……”   那少年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先前那个少女正向他急急跑来,他心中又惊又疑,回头看看,时候尚早,四面没有一个行人,这才断定那女孩子是在喊他,于是他停身相待。   少女跑得近了,只见她跑得气喘汗淋,面上却满是泪痕,她跑到那少年五步之外,停下身来,气喘喘地问道:“昨天晚上,你……你有没有看到我爹爹?”   她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爹爹就是悦宾客栈的叶老板,你……有没有看见他?”   少年怔了一怔,答道:“没有呀。是怎么一回事?”那女孩跌脚道:“唉呀,叫我一时怎么说得清楚……爹爹他……他不见了。”   少年低目一扫看见那女孩子手中还紧握着一个皮纸包,里面全是信笺,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字,他猜不透是怎么一回事,只见那少女忽然一扭身,又向屋子跑去。   这时,忽然一个沉重的声音喊道:“小梅,到我这里来。”   少女猛然止步,保见一个中年商贾立在客栈门前,正是那铁匠铺的王掌柜。   王掌柜道:“小梅,你找你爹爹吗?这是你爹爹央我带给你的信。”   小梅站在那里紧张得发抖,她怯怯生地道:“带给我信?……”   王掌柜点了点头,小梅走上前去伸手接过一张布条,并不立刻打开看,却先问道:“那……我爹爹是无恙了?”   王掌柜点了点头,他转首望见牵着马的少年,便以目示意叫小梅走进屋内去看,那少年见他们似乎是要避着自己,便远远的朝着王掌柜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便反身牵着马上路了。   他跨上了那匹瘦马,一夹马腹,那瘦马就飞快的向前跑去,那匹瘦马瘦骨嶙嶙,跑起来也是颠三倒四,错非骑马的人有相当马术造诣,只怕十步之内就要被颠下马来,但是速度却快得惊人,只见黄尘扬扬,一会儿就跑出几十丈。   马上的少年举目四望。只见一走出市镇,立刻就显得荒凉起来,除了偶然迎面奔来几起江湖人物外,路上绝少行人,少年纵马奔了一程,想起清晨起来尚未进食,腹中不禁饿了起来,他把马骑到一棵大树下,摸出怀中存的几个大饼,慢慢啃将起来。   忽然,后面蹄声响起,一匹骏马如风赶来,那骏着奔到这棵大树前,忽地一声长呜,骤然停了下来,马上坐着一个魁梧英伟的少年,正是那姓白的少年。   “啊——原来是你——”白衣少年拱了拱手在马上叫道。   “啊,白兄昨夜也在那市集上过夜,真是巧极了。”   白姓少年爽朗地大笑道:“咱们相见数次,还不曾请教大名哩。”   坐在大树下的少年站起来身来道:“不敢,小弟姓钱,单名一个冰字。”   那白姓少年道:“小弟草字铁军。”钱冰道:“白兄可是要入陕西还是要下北蜀?”   白铁军道:“小弟要到蜀地一行。”   钱冰道:“那么咱们只有一段路同行了。”   白铁军哈哈笑道:“浩浩江湖,人海茫茫,能同行一里路,也得有三生的缘份才行哩。”   钱冰道:“白兄风姿英爽,骑在这匹骏马上,当真是雄伟俊逸兼而有之了。”   那白铁军被人赞了一顿,只是豪迈地大笑一声道:“好说,好说,钱兄真会说笑话。”   钱冰低目一望,自己手中还抱着一包大饼,面上的一个大饼被咬了一大口,成一个缺月形,他不禁微微有点不好意思,便拿起一个大饼道:“今晨匆匆上路还不曾吃过早餐,白兄可要吃一个?”   白铁军也不推辞,伸手接过去就开始吃将起来,想来他也是空着肚子的,三口两口就把一个大饼报销了,他拍了拍手的饼屑,一付意犹未尽的样子,钱冰微微一笑,又丢了一个过去,白钱军也就接了过去。   两个饼吃完,白铁军从马鞍上取出一个皮水袋来,他打开盖子,却飘出阵阵酒香,白铁军喝了两口,递给钱冰道:“喝两口解解渴罢。”   钱冰喝了两口,只觉那袋中酒味之醇之香,一尝便知是五十年以上的陈年名酒,他略带惊奇地望了白铁军一眼,看不出他把这等上乘美酒当做开水喝,白铁军笑了一笑说道:“小弟我生平最爱喝那淡淡的开水,平日根本不喝开水,渴了就喝这玩意儿。”   钱冰笑道:“这酒怕是五十年以前酿造的了。”白铁军喜道:“不错,原来钱兄也是同好人,哈哈,再喝几口吧,喝了咱们就上路。”   钱冰仰头喝了几口,要把酒袋还给他,却发现酒袋已经空了,白铁军哈哈一笑,顺手把皮袋丢了。跨上马叫道:“钱兄,咱们走。”二人二骑的的得得地上了路,白铁军忽然问道:“钱兄,你昨日买马时……你可识得那卖马的么?   钱冰微微征了一怔,他答道:“不认识呀……白兄何出此问?”   白铁军摇了摇头道:“不,没有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钱冰想了想,没有再说话,白铁军也没有说话,面上却显出一种沉思的神情,过了一会,白铁军问道:“钱兄你可曾听说过有一个叫做青龙邓森的?”   钱冰茫然地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从来不曾听过这个名字。”   白铁军又问道:“那么钱兄你一定认得一个叫做银岭神仙的人了吧?”   钱冰睁大了眼睛,脱口而道:“银岭神仙?你说的可是银岭神仙薛大皇?”   白铁军勒住了马道:“是的,你认识他?”   钱冰笑了起来,他笑着道:“我怎会认识他?只是听说过北方沙漠中有这么一个奇人。”   白铁军皱着眉头道:“钱兄你和这人可有什么梁子?”   钱冰不解地道:“梁子?……什么意思?”   白铁军盯着他望了一眼,解释道:“我是说——你和那银岭神仙有什么仇恨?”   钱冰大笑道:“白兄你怎么会想到那上面去,小弟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罢了,连见都没有见过他,怎会有什么仇恨?”   白铁军望了他一眼,喃喃道:“便是我猜想也不可能的,但……这是怎么一回事?”   钱冰道:“白兄所言令小弟大感不懂,可否请……”   白铁军忽然面色一沉,十分严肃地道:“小弟与钱兄虽是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如今有一言要说,尚希钱兄不要见怪——”钱冰一怔,也勒住了马,转首道:“什么?”   白铁军道:“依小弟判断来看,钱兄性命只怕就在旦夕之间……”   钱冰听了这么一句话,不禁皱眉道:“这话怎么讲……”   白铁军道:“小弟昨日见到一件怪事,一个卖马的贩子居然是昔年名满武林的高手,而且更奇的是他现在居然成了别人手下的家奴——让我把那马贩和另外一个人的对话转述给你听吧   那贩子道:“跟了那小子三天三夜,总算打探出这小子想要买一匹马,这才定出这条妙计,岂料那小子居然把那匹瘦马买了去,这一下岂不前功尽弃,幸好我脑筋快,立刻又用了第二个妙计,神不知鬼不觉地施了手脚,如今总算大功告成了。”   另一个汉子道:“老邓,这一下可以将功抵罪了,回去老爷子必然不会再加怪罪啦。”   那马贩子道:“说也奇怪,咱们老爷子银岭神仙已是半仙的人物了,怎会和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梁子?而且定要取他性而后已,这真是怪事……”   另一个汉子道:“老邓,你想那些干什么?”   白铁军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后道:“钱兄你想想,这是怎么回事——”   钱冰知道他先前说的什么“青龙邓森”就是那马贩子了。他想了想,摇头道:“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我怎会和那什么银岭神仙有仇恨。真是大笑话了,也许是白兄你……”   他才说到这里,迎面山风实劲,只见山势陡变;小道的左边成了面临深渊的形势,一个险恶的小转弯,路边忽然出现一个全身扎着大红衣服的草人,钱冰骑的那匹瘦马一见到那古怪的红衣草人,忽然有如发狂一般猛冲过去——   这转弯处过份陡急,路中离深渊不过五尺,瘦马这样太过突然地一冲,马上人便是神仙也无挽救之方,眼看就要人马双双粉身碎骨——   说时迟那时快,那白铁军忽然大喝一声,身形比闪电还要快地从马上一掠而到路边,伸手抓住了那瘦马的马尾!   只听见他又是开声吐气地大喝一声,竟然一把将那发狂的奔马硬生生地拉住,那路边的怪草人被马首一撞,滚落到深渊下去了,那瘦马被一拉住,立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一动也不动地乖乖站在路边。   钱冰在马上吓得魂魄都飞散了,他睁目一看,只见白铁军头上冒着丝丝白烟,双足陷在地中深达半尺。   好一会儿钱冰才从惊骇中恢复了正常,他感激地望着白铁军,白铁军嘘出了一口气,深深地望着钱冰,缓缓地道:“你——你真不会武功?”钱冰道:“是呀,我一点也不会,真谢谢你……”   白铁军挥挥手道:“不要提谢字,我们是好朋友,是么?”   钱冰不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点头,白钱军道:“咱们上路吧。”   他们跨上了马,那瘦马像是没有发生方才那桩事似的,安静地跑着,白铁军道:“方才你这匹马实在太奇怪了,怎么会无缘无地故猛冲起来,还有……还有那个草人也古怪……”   钱冰惊魂甫定,喃喃道:“我也觉得奇怪,这马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白铁军没有说话,却是皱着眉不断地苦思着,似乎有一个极大的问题困扰了他。   中午的时候,他们走入一个小村,白铁军道:“咱们去吃一顿中饭罢,走出这村子,咱们就要分手啦   他们走入村里唯一的小饭店,吃过了中饭,白铁军伸手想掏钱付帐,那知伸手一摸,袋中竟已空空如也,他似乎永远不知道自己袋中有多少钱,只是抓来就用,从不考虑,钱冰见他窘状,微微一笑,掏钱付了帐,白铁军只耸了耸肩,大步跟了出来。   他们并骑走出了村庄,前面现出二条路来。白铁军勒住了马,指着左面的路道:“我从左面走,咱们要说再见啦。”   钱冰望了他一眼,忽然他觉得他们像是相识了多年似的,白铁军道:“关于那贩马的人有什么阴谋……”   钱冰绝不相信有人会想谋害自己,他打断道:“白兄不必担心,我自信绝不可能的,试想银岭神仙是何等身份的人,怎会一心一意要致我这一点武功不懂的人于死命?”   白铁军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也认为不可能的,但是……总之,好兄弟你一路珍重,”   钱冰道:“这个我知道,白兄,我走啦。”   他掉马向右,走了几步,忽然又转了回来,他伸手在袋中一摸,袋中一共还剩十两银子,他全拿了出来,递给白铁军道:“白兄,走远路人身上带一点总比较方便。”   白铁军道:“你自己呢?”钱冰道:“我这里还有。”   白钱军没有再说,伸手接过了,放在怀中,猛一勒马,叫道:“后会有期。”   便跃马如飞向左疾驰而去了。   钱冰等他走得不见了背影,才拍马上路,他喃喃地道:“史记上记的那种游侠剑士,大概就如这位白兄一般了   他抬头看了看前途,喃喃道:“我要先找个地方,设法赚一点银子做盘缠再说。”   尘土飞扬着,蹄声寂寞地响着。   日又暮了,西风中钱冰骑着瘦马,缓缓地道在上行着,夕阳迎面照着他潇洒的面孔,白皙的皮肤淡淡映上了一层红色,更显得生动,但只有一刻儿工夫,日影从他脸上移开了,沉到前面的山后。   钱冰欣赏着这宁静的景色,想起前人的诗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此情此景,真是贴切不过,对于前辈诗人写境之深,观察入微,不由大感佩服,一路行来,只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生“井蛙”之感。   忽然前面树林中发出一阵咕咕怪叫,声音又是低沉又是难听,钱冰听得全身发毛,那瘦马儿也竖起尖耳极不耐烦,暗暗忖道:“不知是什么怪物,前面这林中又大又密,我得乘着天光未尽之前穿过,不然碰到什么毒虫猛兽可就麻烦了。”   他一带马首,那马一步步前行,才走进林中几十步,只见林中巨木参天,那声音越来越大,仿若便在跟前,钱冰抬头一看,只见面前一棵合抱古树,树上停着一支碧绿的小鸟,那声音正是小鸟所发。   钱冰大感奇怪,这等小鸟怎能发声如雷?不觉多看了几眼,只见那小鸟全身绿得可爱,比树叶还绿几倍,正在啄食树上虫子。钱冰是少年人心性,心想这鸟儿可爱。便想抓到手中玩玩,正待起身捕捉,忽见那鸟儿双目连眨,泪水不停流下来。   钱冰好奇心起,驻马观看,那鸟儿食量极大,飞来飞去啄食虫子,可是眼泪流个不停,心中极为不忍,白君亮瞧得有趣,不由得呆了。   那鸟儿吃完了这棵树上蚜虫,又飞到另棵树去,钱冰心中忖道:“世上竟有如此怪鸟,吃起虫子还会伤心流泪,偏生吃得又这么凶,这不自相矛盾么,它流着吃虫子,看那模样儿是伤心透了顶,这样吃法,便是山珍海昧,又有什么味儿?”   他胡思乱想了一回。忽然从林子深处传到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碧球儿回来啦!”   那鸟儿一昂首,柏拍双翼,向林中飞去,钱冰心想这鸟原来还是人养的,看来这林外必有人家,今宵是不会露宿的了。   他拍马紧跟着小碧鸟前去,走了不久,只见前面的一株大树下立着一个俏生生的少女,衣着单薄,那鸟儿端端立在她肩头。   钱冰一怔,但他为人潇洒,任何场合都不会尴尬,当下翻身下马,向那少女微一揖道:“请问姑娘前面可有人家?”   那少女满脸幽怨愁苦之色,仿若未闻,钱冰满面笑容又问了一遍,那少女哦了一声,双额微红,好半天才轻声答道:“穿出这林子便是一个大庄子。”   钱冰道了谢,正要放马而行,忽想到那少女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这荒野林中,瞧她神色不对,莫要是来寻短见,他本是热心人,一想到此,又联想到很多别的可能,却没有一样是好的结局,当下再也不能置少女不顾而去。   那少女见他停下不走,心中奇怪,又见他双目瞪着自己张口欲和自己谈话,不觉微愠,转身便欲出去,钱冰急道:“请问姑娘这林中还有多远。”   那少女心中哼了一声,本待发作,但心中愁苦便忍住了,冷冷地道:“顶多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钱冰哦了一声,见她神情冷漠,急于打发自己上路,心中更自证实所想,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话搭讪,口中只有喃喃道:“这林中又黑又暗,一个人真不好走,真不好走。”   那少女见他愈说愈离谱,脸色一寒,重重哼了一声,钱冰道:“姑娘肩上这鸟儿叫什么名字,真是有趣得紧,哈哈!真是古怪得紧。“   那少女心中一百二十个要赶他走路,可是少女面嫩,却说不出口,踌躇半天才道:“你要投宿请赶早,迟了只怕别人庄院不开门了。”   她说完便走,钱冰大急,脱口叫道:“姑娘请慢。”   那少女一回身,她适才却是面背钱冰答话,这一转身,便要发作,但她瞪了钱冰一眼,心中一震,只觉全身发颤,情感激动,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钱冰和她目光一触,只见她眼中尽是伤心绝望之色,心中更是怜悯,那少女深瞧了他两眼,一语不发,呆呆立在那儿。   钱冰干咳了几声,勉强找出话题,仍是关于那鸟儿道:“小可走遍天下,却从未见过这等漂亮的小鸟,姑娘能够驯养,本事真大得很。”   那少女笑了笑,笑意敛处却是一丝凄凉,钱冰又道。   “这鸟又聪明又听说,姑娘有此良伴。真是妙趣横生,再不寂寞的了。”   那少女抬头又瞧了钱冰一眼,心想:“这话是安慰我么?难道他知道我的心事么?”当下不好意思再不理会,便随口道:“碧球儿脾气大得很,可难侍候,一发脾气,是不食不休,非得主人千方万法替它解忧,这才转过气来。”   钱冰见那少女开口了,心中一松道:“天生怪物自然是不同于众,就以它奇怪行径看来,这种脾气原算不了什么?”   那少女点了点头道:“我有时真不想理它,一头小小扁毛畜牲脾气这般傲,可是又舍不得抛掉他不顾,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哩!”钱冰道:“总是姑娘纵容它,待它太好了,如果真的不管它,它饿得久了,岂能坚持不食?活活自毙么?”   那少女听着听着,只觉得对方每句话都是针对自己说的,想到自身委屈之处,不禁柔肠寸断,恨不得立刻死去,心中沉吟忖道:“是我待它太好了,是我待它太好了,所以它根本不珍惜我的情意,只道我应该待他如此。”   钱冰见她刚刚见霁的脸色又阴沉下去,眼中泪光闪烁,也不知她心中到底想着什么,但见她鼻子挺直直通天庭,心中忽然想起塔中那异人和自己谈论过的相术,暗自忖道:“他老人家说凡是这类通天鼻的人,性格最是坚毅,我却激她一激。”当下缓缓地道:“一个很温暖的家庭里,可是我却偏偏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现在哩!流浪天涯,什么事都要自己操心,倒觉心安理得了。”   那少女听他诚恳地说着,而且又大有道理,不由略收悲思,凝神听着,钱冰又道:“像我现在,衣服破了,便得自己学着缝补,钱花光了,便得挣钱去,就是作苦工也好,随便遇到什么难题,只有面对它去解决,逃避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像那碧球儿一般,撒个娇便解决么?姑娘你认为怎样?”   那少女情不自禁的点着头,但一转念,心中暗暗想道:“你说得不错,可是你怎知我的苦楚,唉,你四海为家,豪放惯了,那里知道我们女儿家心情。”   虽是如此,但心中直觉这陌生少年亲切得紧,虽是萍水相逢,恍若什么话都可以跟他说,她性子刚强,想不到好几次在这陌生少年前落泪,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钱冰暗观神色,只见那少女悲蹙大减,脸上一片刚毅之色,心知自己的话生效,便拾些有趣的事和她瞎聊,他口才本好,一些本来只有三分趣味的事,被他口若悬河的一说,便有十分趣味,美不胜收,那少女听着听着,心怀大开,也和他畅谈起来。   两人谈着,不知时间溜过,突然林中一亮,原来月已当头,从密茂冲天树稍中透出几许蟾光,那少女一惊道:“啊哟!已经是午夜了,咱们赶快回家去?”钱冰一怔道:“回家?姑娘你家在那里?赶快回去,免得你爹爹妈妈操心了。”   那少女奇道:“喂,你不去么?我家便是在庄院里呀!”   她不知不觉间已将钱冰看做自己人,再无矜持,钱冰虽想到男女有别,深夜里同行不便,可是他心中坦然,人又洒脱,当下笑道:“那正好,我送姑娘回去,我也好在庄上求宿一晚。”   那少女高高兴兴站起,两人才走了几步,忽然一阵萧声袅袅从林端飘起,声音呜呜然又是幽怨又是凄怅,两人驻足听了半晌,那少女轻轻叹了口气,钱冰正想发问,萧声突止,一个清越的声音念道:“菁菁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子故,沉吟至今。”   那少女脸色突然一红,回首看了钱冰一眼,月光下只见他牵着一匹马,俊秀朗朗,心中一惊,只觉六神无主,仿佛天大的祸事即将临头,心中只是反来覆去地想道:“天啦!难道我苦命如此,一次不够,上天还要再给我一次痛苦?”   她一定神,口中似梦呓般地说道:“我先回去,你……公子……你……此去向前走几里,便到庄院了。”   她边说边走,身形快疾非常,生像是在逃避什么大祸一般,她路径熟悉,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钱冰呆在当场,直到那少女身形消失,这才缓缓骑上瘦马前去,心中想道:“这女子瞧来弱不经风,想不到却是一身工夫,轻功尤其高强,看来那庄院可能大有能人。——   马行数里,林子走尽,只见前面火光闪烁,两支巨大火把高高悬在空中,现出一座庄院来。   钱冰沉吟一会,拍马上前,轻叩了两下门,大门一开,走出一个庄汉,钱冰道了来意,那壮汉很客气地引他入内,走了一刻引进一幢平屋。   那壮汉打开一间房问道:“客官早歇息,山野之人招待简慢,尚请多多包涵。”   钱冰道了谢,那壮汉转身去了,他暗暗称奇,心想这人生得粗鲁,言语却是斯文一脉,真是不可以貌取人,他行了一天,身体着实疲乏,也不暇看房内设置,倒下身便睡,正在朦胧之间,忽闻“嘭”“嘭”叩门之声,他无奈下床,打开门一瞧,只见一个青衣丫环手中托着一个盘子盘中放着两个碗,热腾腾冒着烟。   那青衣丫环和他照了一个面,脸色一惊,手中托着的盘子几乎倒翻,钱冰睡眼朦胧,倒没有注意,那丫鬟嗫嗫地道:“公子请用点心!”   钱冰晚餐未吃,这时被她一提起,大感饥饿,心想这庄主人好客,自己半夜三更投宿已是打扰,还要劳人侍候,当下心中颇过意不去,可是肚子实在太饿,接过盘来,只见一个碗是莲子红枣,另一碗却是两个嫩嫩的荷包蛋。   钱冰见那丫环站在一旁等待,加上饥肠作祟,便飞快将两碗点心吃完,向那丫环笑着道了谢,那丫环原见他吃得凶猛,忍俊不止,可是后来只见他举止潇洒,便如在自己家中一般自然,不由对此人生出亲切感。   次晨一早,钱冰便要告辞而去,他走出房门,只见一大伙壮汉负着巨斧,成群结队往庄院后走去,钱冰想穿过人群去寻庄中管事人,忽然背后被人重重拍了一记,一口浓重山东口音道:“老弟,你也是作短工去?瞧你白净净地倒像公子哥,伐木可不是好玩的。”   钱冰一回头,只见一个卅多岁黑髯汉子,冲着他关切的说着,钱冰心中一动,那黑汉又道:“老弟你定是盘川缺少了吧!来来来,俺哥俩一块去作工,粗活都归俺老哥,你只要搬搬木材,扎好成捆,咱哥俩工资对分如何?”   钱冰心念又是一动忖道:“我目下当真缺少川盘,作个短工赚几文工资也不错,只是昨天还是别人客人,今天倒变成工人了,哈哈!”   他这人最是无所谓,凡事心安理得,从未把这等粗工当做下贱,当下兴高彩烈地道:“多谢老哥好意,小弟这就一起去!”那黑髯汉子大乐,又拍了钱冰一下又道:“这才是好兄弟,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说干便干,有道是‘英雄不问出身低’,张三爷是卖布贩子,秦老爷流落街头卖马,后来还不都成了大英雄大豪杰?”   钱冰点了点头,心想这人历史倒还熟娴,他拥在众人之中,那黑大汉对他极好,拦在他身前,仿佛怕别人挤伤他似的,钱冰心中暗暗好笑,但对那大汉甚是感激。   众人到了工地,原来就是昨夜和少女邂逅的林子,那黑大汉取下巨斧,挥动砍伐,口中道:“这庄主就靠这片巨木成富,老弟你别小瞧这树林,都是百年难成一材的香楠木哩!”   钱冰吃了一惊,心想从前听人说如能求得一盖楠棺,便不枉人生一场,这片林子连绵何止数十里,又都是参天巨木,所值之钜,真是骇人听闻。   那黑汉子又道:“这楠木值钱,可是这里地处山区,运出去实在困难,所以每年砍伐有限,就这样庄主仍是富可敌国。”钱冰道:“听老哥口声音不像此地人士?”那黑汉叹口气道:“俺本山东人,五年前一次大水,家破人亡,流落此地,唉,要不然俺那小弟也有老弟这般大了。”   钱冰连忙安慰,那大汉赤膊上身,筋肉交结突起,他挥动巨斧真像开山巨神一般,好不神气,钱冰将木柴一堆堆捆好。   众人工作到了中午,纷纷休息进食,那黑大汉从包中取出几个又大又硬锅巴,喝着水和钱冰分食了,忽然从后面走来一个二十五六青年,脸色白皙清秀,向那黑大汉一笑道:“黑大哥,今儿又是你伐得最多。”那黑汉哈哈大笑道:“梁兄弟,你别往俺脸上贴金了,俺们这儿两百多个伐木工,俺可没见过比你老弟更能的。”   那白面青年笑笑,又向钱冰望了一眼,黑汉子连忙引见道:“这位是梁二哥,这位是新来的老弟。”   那姓梁的淡淡一笑,便走开了,黑汉子伸着大拇指赞道:“老弟,这位梁二哥是咱们这里最血性汉子,你别瞧他生得秀气,作起工来却是一把好手,他每天伐木数量都一般多,多的时间总替别人多作,他虽从未超过我,但我心中有数,这里唯一工作能胜过你老哥工作的人,便是他。”   钱冰不由又向那青年背后望了望,下午仍和黑大汉一起工作,到了傍晚收工,那庄中管事的人前来验收,钱冰竟分得十两银子工资,那黑大汉将自己分得的一半也给了钱冰,钱冰力推不得,只得受了,那黑大汉高兴得咧口而乐。   吃过晚饭,那黑大汉忽对钱冰道:“老弟,如你没有急事,明天喝了咱们老庄主的六十整寿寿酒再走。”   钱冰想想便答应了,他此番再不好意思到庄中客房去睡,便和众人挤在工棚中,虽说是工棚,可是巨木为梁,不漆不色,高大宽敞,显得十分意势,那楠木放香,棚中极是舒适。   众人都是血性汉子,性情迈豪,钱冰和他们谈天说地,别是一番风味,那庄主待人显然甚厚,十个工人中倒有七八个受过他之恩惠。   第二天一早,众人欢天喜地去向庄主拜寿,钱冰放目一瞧,一夜之间全庄气象大变,到处结灯挂彩,一片洋洋喜气,心想这庄子上下一心,好生兴旺,正要随着众人往内走去,忽然蹄声得得,从庄门口奔来二骑,一男两女,都是年轻俊秀,衣着华丽众人一摆手,纵马前去。   钱冰混在人群中走了很久,地势愈来愈高,这才发觉庄园之大,方圆总有十数里,好半天才走到内庄,只见山脚下耸立一座大楼,檐牙起伏,彩色新鲜,好一番气势,当中正门上横放着一块大匾,“巨木山庄”四个金色大字,端的龙飞凤舞,跃跃欲出。   钱冰跟着众人进了正厅寿堂,他抬眼一看,堂中坐着一个清癯老者,手持木杖,笑容满面向众人答谢,钱冰心想这人并非为富不仁之辈,不由对他多看几眼,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他身旁立着一个朱衫少女,脂粉薄施,喜气洋洋,真是天姿国色,明艳不好方物,却正是前晚在林中所见少女。   那少女抬目正好和他相望,眼色一转望向别方,众人一个个上前拜寿,待轮到钱冰,他心想此人待人厚道,自己拜他一拜也无妨,正待恭身作揖,那庄主凝目瞧了他一眼,脸色大变,站起身来,口中颤声道。   “你……你……你还有脸……回来?”   那少女不住向庄主使眼色,庄主一定神,隔了半晌歉然道:“老夫年老眼花,认错了人,兄弟莫怪。”   钱冰莫名其妙,那少女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到厅外后面去,钱冰缓缓走出大厅,踱到厅后去了。   他才等了片刻,那少女也走了来,那少女神色黯然,喜气全敛,看着他半晌讲不出话来。钱冰正欲启口,那少女幽幽道:“你这一打扰,爹爹的心情坏透了,这六十大寿也别想快乐渡过?”   钱冰虽不明白真象,但总是因自己而扫人之兴,先连声道歉再说,那少女嘟嘴道:“其实也不能怪你。唉!此事你不知也罢!你这人也真怪,好生生到我家作客不好,去作什么工?”钱冰耸耸肩忖道:“你爹爹看我一眼,便恨不得食我之肉,还说要在你家作客,真是笑话。”   但他岂会和一个少女计较了,当下也懒得追究此事原委,手一摆笑道:“贵庄工资比别地高上几倍,小可短于川资,正好乘机捞上几文。”   那少女恨恨瞪了他一眼道:“你别口是心非。我可不信你没钱了,瞧你出身一定是什么大家庭。”   钱冰见她满脸自信,便不说了,那少女也无话可说,目光却绕在钱冰脸上,竟是情意款款,意乱情迷的样子,钱冰心下一震,正待借故溜走,忽然背后一个少年的声音怒叫道:“好,你……你这背师小贼,小爷今天叫你来得去不得。”   钱冰回头,只见那适才骑马而来的少年立在身后,一言不发便是一掌,钱冰见那少年长身而进,双掌交错,直逼近身。   那少女大叫阻止,但那少年似乎红了眼,招招都是致命之式,钱冰退无可退,那少年呼的平胸一掌,来势缓慢,却是隐隐约约激起一阵风雷之声。   钱冰被逼在墙角,眼看走头无路,他心中大感后悔,心想适才一开始便走,这厮再强也追不到,此番欲走无路,不知如何是好?   那少年双掌推出一半,得到双臂推直,钱冰非被击中,那少女急得花容失色,正在这千钓一发,忽然人影一闪,一股强劲掌力往那少年双掌推去,那少年身形一慢,倒退三步,定眼一看,从空中落下一个二旬五六青年,手中执着一支长萧。   钱冰死里逃生,百忙中向这救命恩人瞧了一眼。正是昨日伐木工人那梁姓青年。   那少年惊得口合不拢,断断续续地道:“你……你……你……玉萧剑客……”   那梁姓青年漠然一瞥,目光凝注那少女,口中低唱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手一抖,那长箫齐腰而折,几个起落便失去踪影,那少女却掩脸跑进厅中。 侠骨残肢--第四章 丐帮三雄 第四章 丐帮三雄   那华眼少年半晌定下神来,对着钱冰怒目而视,两目仿若要冒出火来,钱冰一寒,只见那少年满脸杀机,心中真是一片茫然,也不知在那里得罪了他。   那华服少年道:“好哇,姓俞的,你以为有人替你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哼!欺师叛门卑鄙之徒,今日叫你纳命。”   钱冰根本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只是沉吟思索脱身之计,那华服少年嘿嘿冷笑道:“玉萧剑客又怎样?俞智飞,你那崆峒妖女呢?叫他出来一起受死,也好作一对同命狗……狗鸳鸯呀!”   钱冰心中打好主意,趁他不注意时,一溜了之,当下装作不解道:“什么崆峒妖女?小弟从未和女子打过交道,要有,便是刚才那位姑娘。”   那华服少年对庄主女儿似乎极为仰慕,闻言只道钱冰在绕弯子骂人,只气得脸色泛青,一提真气,右掌在胸中才划了半个圈子,只见眼前一花,对面立着的钱冰,已失了踪影。   那华服少年一怔,他一刻之间便走下风,心中又气又羞,大觉没有面子,一回身,见庄主的女儿倚在大厅侧门,嘴角含着笑意,像是揶榆又像是幸灾乐祸似的,只觉脸上发烧,恨不得地下有洞钻下去一般。   那庄主女儿含笑道:“五哥,你这种火爆的脾气,要那一天才能改进一些?瞧你人长得文质彬彬,性儿却像点燃了的火炮似的,一触即发。”   那华眼少年被少女笑语抢白,心中更不是味儿,他一肚子火要发,可是对眼前这少女自小将就得惯了,一时之间,那里发得出火来,只有干咳两声,脸上虽有笑容,但苦味显然比歉意多得多。   正在这时,厅内又走出一个青衫少女,对华服少年柔声道:“五哥莫恼,小妹子是跟你说笑的,便是舅舅,适才也差点认错哩。”   这青衫少女人长得极美,说起话来声音悦耳,双目含情脉脉凝住那华眼少年。   那华服少年厅这柔声一安慰,心中火气已尽,但还故作沉着,脸上犹豫不语。   那庄主女儿吐吐舌笑道:“哟,小姊姊,我没有欺侮你五哥,倒惹得你出头了,好!好!单拳难敌四手,我认栽啦!”   青衫少女秀脸一红,低下头来半晌才对庄主女儿道:“妹子,你伶牙俐齿,别说五哥和我加起来不是你的对手,便是天下才子,那有比你知道得更多的?”   那华服少年轻轻一哼不服气,抬起眼来,只见庄主女儿双道眼光扫了过来,连忙将眼光转开。   庄主女儿听青衫少女说完,忽然心有所感,悲从中来,她是世间少见聪敏之人,性子又刚强激烈,一生只真心服气一人,原因是她根本不愿与他相争,那人却弃她而去。想着想着,眼圈都几乎红了,那还有心情斗口?这是她刚强中,惟一软弱的一面,只要提起此事,真是气焰立敛,再也发不出狠来。   庄主女儿强自为笑,学着她姑妈日常的口头禅道:“扬儿真好福气,也不知那生修得来的。”   边说边往厅内走去,那华服少年姓君名朴扬,他母亲是巨木山庄,庄主妹子,那青衫少女,是他母亲家的远房侄女,两人从小生活在一起,原是一块玩泥堆沙,青梅竹马的小玩伴,这几年人长得大了,倒生分起来。   君朴扬和那青衫少女每年姑父生日,不远千里赶来拜寿,一住便是几个月,是以这兄妹妹三人,一向混得极熟。   这时厅外,只有君朴扬和青衫少女两人,青衫少女看了君朴扬一眼道。   “五哥,咱们也进去瞧瞧热闹,姑爹今年好像有满腹心事,今天是他整寿喜日,也不见他脸色开朗。”   君朴扬哼了一声气道:“云妹,你也发觉了,什么脸色不开朗,简直是作颜色给咱们瞧来着,明天他寿一过完,咱们拍马走路便是。”   青衫少女叫周满云,连忙伸手阻止道:“五哥,你怎么连姑爹也怪上,姑爹是长辈,难不成要向咱们作晚辈的应酬?你切莫乱说,如被别人听去了,真是闹笑话。”   君朴扬瞪了她一眼道:“我可受不了这种冷落,云妹。你看看咱们来了两天了,姑爹和我们一共才说过几句话?”   周满云柔声道:“姑爹是何等身份?他老人家一向严肃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要想到这种事,这不太小家气么?”   君朴扬带怒道:“你懂得什么?我明天走定了,你不走也由得你。”   周满云被他抢白得粉脸通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说来,君朴扬恨恨地道:“姑父总好像瞧不起我们晚辈,把我当小孩子看,什么事也不跟我说,我受得够了,他少年时,不知别人是不是也这样对待他?”   他声音愈说愈大,周满云急得脸色发白,她素知这人草包脾气,偏又生性乘傲,你愈劝他愈是发怒,当下幽幽地道:“五哥你要走也得跟主人告辞啦,走咱们便找小表妹去,告诉他你有急事明天要回去。”君朴扬乱摇手道:“不要找她,我不要告诉她。”周满云道:“为什么?咱们不好意思和姑爹讲,也得和小表妹打个招呼啦,免得姑爹说咱们不懂礼貌,没有教养。”   君朴扬道:“我说不和她讲便不准和她讲,你操什么闲心?”   周满云道:“那就多住几天,明儿我和小表妹采些明湖菱角来,我亲手作菱肉蒸鸭请你吃如何?”君朴扬满脸无奈地道:“就依你,就依你。”周满云笑生双颊,轻声道:“这才是我的好五哥。”   她声音说得极低,生伯别人听到,却是柔情款款,说着说着脸先自红了。   君朴扬哼了一声道:“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会听你的,每次我离家外出,姆妈总要你跟着我,说什么两人结伴比较放心,其实根本不是这回事,她总怕我出事,你说说看,真的遇到强敌,我对付不了,你还能胜么?真是不通之至,难道你本事比我强么?”   周满云伸伸舌头道:“我怎敢和神剑太保比?”她模样儿又是天真又是美丽,任何有天大火气的人,瞧着这可爱的小模样,都会释然一笑。君朴扬却并未注意她,接口道:“所以说姆妈不懂事,有你在身旁,我很多事不能放手去做,上次和青城年青第一高手清道人比剑,不也是因为你的阻止而爽约,不但让人家以为我姓君的浓包而且失去了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周满云嗫嗫地道:“五哥,你嫌弃我么?”   君朴扬奇道:“干什么哟?”   周满云道:“五哥,我是累赘,咱们回家去吧!我不再惹你嫌了。”   君朴扬道:“你是怎么啦?好生生使什么气?我又没说以后不带你出来游历了,我如果真的讨厌你同行,每次出门,我难道不会一溜了之?”   周满云睁大秀目瞪着他看,想想他的话实在有道理,心中马上阴霾尽除,回悲为喜,柔声地道:“我老爱瞎疑心,五哥你莫见怪。”   君朴扬道:“我见你什么怪?云妹我问你,刚才那人难道不是姑爹的叛徒俞智飞?”   周满云笑道:“五哥,难怪小表妹说你粗心,那人右眉心有一粒又大又红的珠砂痣,成了他的招牌,你刚才难道没有注意到?”   君朴扬顿足笑道:“我真糊涂,连这个也疏忽了,不过这两人生得也真够像。”   两人都是少年人心性,想到适才差点弄错了人,莫名其妙大打出手,都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中两人走进大厅,就在转角处走出少年钱冰来,他摇摇头心中忖道:“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这小子傲气凌人,偏偏碰到这好脾气的姑娘,唉,这姑娘真可爱得紧。”   他瞧瞧日已当午,众工人都在厅内开怀痛饮了,他心中对那老庄主忽然生了一层戒心,连热闹也不愿意凑了,一个人渡出庄门之外,漫步又走入林中,只觉林中檀香木香气四散,被日光一蒸,更是满溢空间,真令人无限静穆。他靠在大树旁,想起了很多往事,过了不久,竟沉沉睡去,这时林中静悄悄地只有鸟语檀香,一个俊朗潇洒的少年,安然无忧的躺在树下,那情景着实动人。   过了半个时辰,一个苗条少女也走进林了,她肩上停立着一支碧翠的鸟儿,正是庄主女儿,当她看到钱冰安然睡在树下,险上像一个孩子般毫无忧虑,不由瞧得痴了,心中对他又是羡慕,又是惊奇。   她站在钱冰身畔好半天,口中自然自语地道:“这人一表人才,看起来聪明绝顶,可是偏偏好像事事漠不关心,连伐木的粗活也干了,真不知是何路数,难道是外表聪明,其实胸无点墨,是以到外流落,无栖身之所?”   但转念又想道:“不对不对,他上次初见我时,那几句对我的话真是句句珠玑,好像瞧透了我的心事,笨人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她想了一会,也不得要领,原来她早知钱冰留在庄中作工,暗中观察了他好多次,总是不得要领。   忽然钱冰转了个身,她怕他醒来瞧见自己,连忙快步走了,心中却老是惦念此人,走得两步,又回头瞧了一眼,担心钱冰睡中着了凉。   她肩头小鸟儿忽地尖声长鸣,振翼飞到一株大树之上,尖爪一抓,从树皮中抓出一条乌色硬甲条虫,欢叫几声,吃得津津有味。   庄主女儿忖道:“自从碧球儿被我收服以来,这为害檀木最厉害的鸟甲虫早已绝了迹,不知那里又生出来,碧球儿又有美食可吃了。”   她见碧珠儿吃得津津有味,却是泪若泉涌,一时之间甚是怃然,想到前年一场鸟甲虫灾,错非碧珠儿昼夜大发神威,这千年古檀林便要全部枯萎死去,爹爹经营的巨木山庄也便是有名无实的了,想到为了捕捉碧珠儿,巧救了那人儿,结果自食苦果,最后又想到树下的钱冰,心中对他实在颇有好感。   她呆呆出了一会神,心中啐道:“无端端又胡思乱想,真是好没由来,难道我吃的苦头还不够么?”   她轻步归去,远听得鼓鼓喧哗之声,知道二人们又在唱戏作乐,心中更是凄切,也不愿回家,迳自往庄钱明湖去看荷花去了。   钱冰睡了好久,忽然耳畔听到一阵豪迈的笑声,他在睡意朦胧中,只以为是路上结识的白姓少年到了,心中一阵欢喜便自醒了,日影西偏,四周并无一人,他定了定神背后脚步声起。回头一看,那里是那白少年,倒是对待自己甚厚的黑大哥敞胸醉步行来。   钱冰站起身来迎上前,远远的便闻到一股酒气冲鼻开来,那黑大哥见到钱冰好不高兴,伸手抓住钱冰双臂问道:“钱老弟,你怎么不喝酒瞧热闹去?”   钱冰笑道:“我吃得差不多了,一个人出来清静清静。”   黑大哥道:“年轻人不好热闹的倒真少见,钱老弟。不是我倚老卖老说你,年青人总该开朗,拿得起放得下。有什么心事只管说出来,咱们大家来设法总有办法解决。”   钱冰笑道:“多谢李大哥好心,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心事。”   黑大哥不住蘑菇,钱冰真是哭笑不得,只有赶拉开话题道:“大哥酒喝多了。赶紧歇歇吧!”   那黑大哥的拍胸道:“笑话。我李老大当年一口气喝下二斤上好汾酒眉不皱,面不红,说学识我李老大不成,说酒量,嘿嘿:那可是一把上上好手。”   钱冰应道:“大哥,这里的哥儿们那个不知。”   黑大汉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老弟,咱们庄主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你道是什么?”   钱冰摇摇头,李大哥道:“每次他请咱们喝酒,都是绍兴酒,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只应大杯大杯喝烧刀子,那绍兴酒,便是数十年的陈年花雕,也是给娘儿们润喉的。”   钱冰含笑点头,那黑大哥愈吹愈是兴致,全是想当年如何闯荡江湖,如果白手成家立业。不时提起一些人名,好像钱冰也熟悉这些人一般,说到得意之处,反来覆去重覆好几遍。钱冰道:“黑大哥醉了。”   黑大哥连声否认,仍是喋喋不休的谈着他自己少年之事,钱冰扶他一把道:“黑大哥你先回工棚休息一会再说。”   黑大哥口中连道:“我不累,我不累,我还没有说完。”   钱冰道:“好,好,歇歇再说。”   大哥口中犹自强辨。身子却支持不住,钱冰半扶半拉将他拖回工棚,一倒在床上呼声大地,沉沉睡去,钱冰只觉手一凉,两滴泪珠滴在手背上,低头一瞧,黑大哥眼晶莹闪着泪光。   钱冰心中忖道:“这人热心一世,表面上欢乐无忧,其实心中寂寞得紧,难怪他如此的好交友,原是内心空虚呀!”忽然背后一个工人道:“老黄,你别瞧那衣衫华丽的小伙子年纪只有一点了儿大,本事之大,名头之盛,真是江湖上人人皆知。”   另一个工人道:“别听老孙吹牛皮,人家是庄主的亲戚,不是大官便是大富的后人,怎会是江湖上人?”那起先说话的叫老孙,闻喜急道:“李大麻子,你晓得个屁,老子亲眼看到的事,怎会是假的?”   李大麻子道:“你胡乱捏造事实,当心庄主知道了,打碎你的饭碗儿。”   他人虽生得又丑又麻,可是一口道地的京城话,却是动听悦耳,那老孙被他一再相激,现也忍不住破口骂道:“那个撒谎便是他妈妈龟儿子,要是自个儿没见识,乖乖作个卵蛋,躲在一边替老子安分一点!”众人一阵哄笑,那老孙道:“此事我不该讲,偏生李大麻子这龟儿子不信,说不得拚老命也要讲出来。”   众人见他脸色郑重,都凝神而听,老孙道:“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有一天我在川南收购药材,正从山里往回走,忽然前面兵器声,我心中一奇,也不及考虑安危,竞跑前去看个清楚,各位哥子,你道如何?”   众人听得起劲,不由齐声问道:“如何?”   那老孙道:“我一转过山上弯路,只见白光乱内,全是剑光刀影,我心中这才感到害怕,寻一个隐身之处,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偷偷探出头来仔细一瞧,瞧了好半天,才从刀光中瞧清,只吓得魂都飞了,哥子们,你道如何?”   众人齐声道:“如何?”   那老孙道:“我一转过山上弯路,只见白光闪动,全是剑光刀影,我心中这才感到害怕,寻了一个隐身之处,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偷偷探出头来仔细一瞧,瞧了好半天,才从刀光中瞧清,只吓得魂都飞了,哥子们你道如何?”众人齐声道:“如何?”   老孙道:“原来是五个人,五件兵器招呼一个少年人,那五个人中,有一果头陀双额突出,好像生有角一样,这不是人传川康边境横行十余年,未遇到对手的川边五虎的大哥双角头陀么?川边五虎,各位也不知,在咱们四川可说是人人皆知,连小娃夜哭,只要做爹娘的要提出这五个凶神名头来,都吓得不敢哭了。”   众人之中,有一个工人附合他道:“川边五虎是西南一霸,横行多年,听说连官府全惧他们,和他们勾结上了。”   老孙接着道:“我见是川中五虎,更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呼半口,别说再探头偷看了,待了也不知好久,天色渐渐黑了,忽然兵刃声止,我又等了半顿饭时间,这才敢抬头出去看看情形,只见那少年正在路旁草上拭剑,川边五虎全部倒在路上,一动也不动,那少年拭完了剑,插在鞘中口中喃喃道:“闻名不如见面川边五虎如此浓胞,怎能混出这大万儿?说罢头也不回便走了。”   他停了停,李大麻子道:“后来怎样?”老孙微微一笑心中大感得意,清了清喉咙道:“我轻轻爬了出来、只见那五人横在地下一排,每人都还有气息,再上前一看,树上端端挂了十支耳朵,血淋淋用松针钉住在树身上,各位想想看,那粗可合围的松木有多坚实,这少年松呼便能将耳朵钉住,这是一种什么工夫呀……我当时惊得合不拢口来,忽然见五虎中一个人身子动了动,心中一怕,没命地跑了。”   他歇了歇,只见众人脸上都是惊异之色,当下缓缓地道:“这个少年,便是今天大家在厅中所见那个华眼少年……”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深信不疑,对那华眼少年便是仰慕不已,有些年轻小伙子,对那华服少年一脸傲色,本有点瞧不顺眼,这时也是心悦诚眼了。   钱冰待黑老大睡熟了,他又走了出来,这时天色已是全黑,他心中想到今日如非那叫什么的玉箫剑客的梁四哥,替自己挡了一击,此刻只怕已丧命那华服少年之手,想着想着不由脚步移动,走到庄外明湖畔去。   这时新月初上,湖面上一片波光,破碎月影,楚楚动人,钱冰远眺湖光山色,捞胧中又是一番景色,忽见北端人影一闪,一条黑影竟横渡湖面而来。   钱冰心中一震,只见白光连间,那黑影踏波起落,那湖面少说也有二、三十丈,那黑影数起数落,已到了湖心,动作更加快了。   又过了一刻,那黑影到了岸上,月光下但见他只有鞋面湿了一截,钱冰心中松了一口气,暗忖此人轻功虽好,但还是藉踏木而进。   他正在沉吟,那黑影已然走近,钱冰一抬头,两人对了一个照面,钱冰吃了一惊,向后倒退半步,那黑影因钱冰站在暗处,先前并未看见,此时斗然发觉有人,比起钱冰更是吃惊。   那黑影再抬头一看,惊得又倒两步,口中颤声道:“你……你……是谁?”钱冰嘻嘻一笑:“你是,怎么和我这样相像?”   那黑影定了定神,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后面一个沉重的声音道:“孽徒你还有胆回来?”   那黑影面色大变,一转身放下一物便走,口中高声道:“师叔您好。小侄是想来瞧师父一眼,给他老人家拜寿的,这盒内是玉门夜光杯,功能辨示万毒,只要微量毒素,这杯便立刻变色……作为徒儿一点……一点心意。”   他边说边跑,声音愈来愈远,钱冰一怔。只见湖畔树后走出一个病容满面的老者来。   那老者叹了口气,上前俯身拾起地下一个小盒子,口中喃喃地道:“孽障,孽障!”   一言不发,连钱冰正眼也不瞧一眼,大步往庄内走去,钱冰待他走远了,忽然想起一事,走到那西边一看,那坚愈金石的山岩上,每隔几丈便是五个指孔。   原来那湖是汇水两山间而成,东西两边都是绝壁,那老者适才从西边出现,显然是翻过绝壁而来的了。   钱冰心中隐隐不安,暗忖这庄中怪人极多,不知是何路数,踏着月色回去。   次晨一早,伐木工人又开始工作了,这钱冰在人丛中发现了梁四哥,他心中大喜,正待开口询问,那梁四哥示意他不要说话,脸色森森不改,一斧一斧砍着木柴。   忽然林外一阵蹄声,双骑穿林而来,马上的骑士一个是年约二十多岁的少年,一个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那少年骑在前面,这时突然收缰,那马长嘶了一声停了下来。   身后的中年也跟着停了下来,那少年道:“天色已很晚了,看来今日一天又是白费了。”   那中年人面貌方正,两道眉毛十分浓密,闻言答道:“这里的地形我很熟,距离那最近的市镇也还得赶两个时辰的路……”   那少年皱了皱眉道:“咱们的马匹可不能再跑这么远了,不如就在这儿附近找一处地方投宿下来。”   那中年人噢了一声道:“这里直走不远,有一处很大的山庄,唤作什么巨木山庄听说那庄主富可敌国,很是好客。”   少年人嗅了一声道:“巨木山庄,这个我倒从未听说过,既是如此,咱们就去借宿一夜吧。”   说着一放马缰,那坐下的骏马又放开蹄步奔跑起来,两人并肩齐驰,边行边谈,那中年人道:“你瞧,从这儿起,这么大的一片山林都是那巨木山庄的木材工地,其规模之大可想而知。”   少年人突然说道:“汤二哥,那巨本山庄中定是人多口杂,说不定咱们可以在其中打听得着一些线索?”   那姓汤的中年人嗯了一声道:“我也是这样想,那地方规模相当大,不可能没有人知道它的情形,假若咱们真能问出下落,可真省了不少闲工夫。”   两人边行边谈,这时巨木山庄的庄门已然在望,石板道前方走着一行伐木工人,听着身后马蹄之声的的,都回过头来观看。   “钱兄弟,钱兄弟。”   钱冰正在工人堆中行走着,闻声一看,惊喜道:“白兄,是你!”   那马上少年豪放英武,正是那与钱冰邂逅相交的白铁军,他看见钱冰扛着一柄长柄利斧,翻身下马叫道:“钱兄弟,我帮你抬这一木材。”   说着上前二步,将那沉重的木材抱起,举着放在右肩上。   钱冰不好意思地笑笑道:“那么,多谢白兄了!”   这时又有几个伐木工人走近来,他们都是豪爽的性子,不一会已谈笑风生,那姓汤的中年人在一旁见了笑笑摇了摇头,牵着那白铁军的坐骑,缓缓跟在那一堆工人后面。   钱冰微笑道:“白兄到四川一行又了回来?”白铁军哈哈.道:“到四川找着一位朋友。钱兄弟,你可是将身上的盘银都给我了,自己来作工赚钱?”   钱冰笑笑道:“不错,兄弟这几天已集不了少银两了!”   白铁军点点头道:“真是巧极了,我原想在山庄投宿一夜,却正好又碰上了兄弟你,说不得我要代你作两天工赚些银子。”钱冰笑笑,忽然道:“白兄,今夜你也不必投宿山庄了,就和兄弟挤一挤,咱们抵足夜谈如何?”   白铁军猛一挥拳道:“好主意,好主意——”   他反过头来,对姓汤的中年人道:“汤二哥,你也不必投宿了,咱们一齐睡到工人房中来。”   汤姓中年点点没说什么,却看着钱冰,钱冰微微对他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来到庄院,白铁军叫了声“好大的地方”,忽然问一个伐木的工人道:“老兄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那工人想了想道:“十个多月了。”   白铁军又道:“老兄对这儿的情形熟不熟悉?”   那工人嘿了一声道:“这你可问对人了,这儿上下的事情,我老方可是最熟悉不过的。”   白铁军忙道:“老方,你可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一座叫‘隐贤’山庄的?”   老方呆了呆道:“隐贤山庄?这……这倒没有听说过,不过这方圆好几百里,就只有咱们那巨木山庄,从没再有第二座——”   白铁军好生失望地啊了一声。   众人说着,忽然那姓汤的中年人低低惊呼了一声,白铁军回过头来,姓汤的用手指了指,白铁军随着那姓汤的中年人低低惊呼了一声,白铁军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少年缓缓走了过来。   这时众工人都迎着那少年招呼道:“老梁。”   白铁军面上神色变了一变,但很快就恢复常态,钱冰正忙着招呼,并没有注意到。   那姓梁的少年也看见了白铁军,他似乎怔了一怔,与众人点了点头,走向右边木屋中去了。白铁军忽然对钱冰道:“钱兄弟,你先走一步,我去将马匹栓好了到屋中去找你。”   钱冰点点头,举起青布衣袖拭了拭额上的汗珠,轻快道:“快去快回,我等你一起喝一杯!”   白铁军哈哈一笑,接过汤姓中年人交过来的缰索,两人牵着马匹走了过去。   走开过去,白铁军咦了一声道:“汤二哥,怎么梁四哥在这儿?”   姓汤的中年人也奇道:“我也是惊异非常,梁四弟怎会到这山庄来,他方才作了手势,叫咱们过去一谈——”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你先将马匹带过去吧,我去会他一面,咱们不知有何事情会发生,最好先小心不露身份为佳!”姓汤的中年人点了点头,白铁军转过身子,走向那一栋木屋中去。   一进入屋中,那梁少年作了一个手势,轻声道:“今日夜晚在庄门相会。”   白铁军怔了一怔,但他神色神秘,也不再问,点了点头反身就走。   那梁姓少年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轻呼道:“等一下。”白铁军止下足步,只听他道:“你认识那姓钱的少年?”   白铁军点点头,不解地问道:“   “钱冰?我认得他!”   姓梁的少年飞快地道:“你留神他一下,他似乎不简单!”   白铁军呆了一呆,正待开口,那梁姓少年突然作了一个手势,低声飞快地道:“晚上他上床之前,你注意一刻!”   白铁军满腔疑念,但见了他的手势,不再说,轻轻走出木屋,向钱冰住着的地方走了回去。   白铁军满腔疑念,他不知梁四哥林他注意钱冰是为了什么,是否他已先有所发现,他虽和钱冰相交不深,但对他却极具好感,起初他也不信钱冰不会武,一看见他那么坦诚的表情,又不得不相信。   他疑念重重,但面上却是若无其事,走回房间,钱冰正端着一大坛洒走进来道:“白兄,咱们痛饮一番如何?”   白铁军看见酒,心情马上舒畅了,一把接过坛子,拍开封泥,一股浓香冲了出来,不由大叫一声。“好酒,兄弟,你从那里弄来的?”钱冰道:“小弟方才从厨房中端来,花了不少口舌,那伙夫才肯出售哩。”   白铁军哈哈一笑,拿起两只饭碗,满满倒上两碗酒,道:“兄弟,咱们两人一见如故,每见着了,我胸中就感到十分舒畅——”   钱冰笑道:“小弟也有同感,来,咱们兄弟来干一杯再说!”   两人一口气将一大碗酒倒入腹中,一同将碗在空中照了一照,相对大笑起来。   然后两人坐了下来,边吃还谈,白铁军词锋极健,知道的又多,钱冰成了他的听众但白铁军出口豪爽,说的都是江湖上的趣事,钱冰听得不由入神。   两人谈了好久,白铁军停下话来,沉吟一会又道:“钱兄弟,你打算在这庄中住多久?”   钱冰耸耸肩道:“我一路上要打听一处地方——”   钱冰嗯了一声,白铁军看了看他,但见他面上洋洋自若,丝毫看不出端倪。   又谈了一会,钱冰打了个呵欠道:“时间不早了,白兄,明日你不打算离此地吧?”   白铁军哈哈一笑道:“好歹也得帮兄弟你砍两天大木头!”   钱冰笑了笑道:“白兄不瞒你,小弟觉得这砍木的生活倒很有意思,尤其是工人们都是爽直性子……”   白铁军一击掌道:“正是,我也最习惯和这种人相交。”   钱冰和他相谈一夜,处处投机,两人心中只觉都已深深了解对方,一直到深夜钱冰收拾碗盏,准备睡觉。   白铁军想起梁四哥的约会,对钱冰道:“钱兄弟,你先休息吧,我要出去会一个人。”   钱冰奇道:“什么?汤兄么?”   白铁军迟疑了一会,钱冰却乖巧地笑了笑,他心知这江湖游侠很可能随时有事在身,岔开道:“那小弟也静坐一会,白兄你请便吧。”白铁军拍拍他的肩头道:“我尽快赶快,钱兄弟你等不耐烦先上床,我若回来倒在床上挤一挤便是。”   白铁军缓步走出房门,门外一片漆黑,夜风迎面吹来,十分凉爽,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酒力涌上来,胸头有些燥热,一手拉开衣襟,一静静站了一会。   他反身望望钱冰的房间,这时灯光已被拨小不少,他想起梁四哥的话,沉吟了一会,吸一口气,身形轻轻飘到窗下,三四丈的距离没发出一丝声音。   来到窗前,找了一处空处,向内望去,只见钱冰静静坐在桌前沉思。   灯光闪烁之下,只见钱冰那潇洒俊秀的面容上丝毫没有一丝阴霾,好一会钱冰又仰头打了一个哈欠,喃喃自语道:“前几天一直没有练那呼吸之术,昨日练习一会就觉得身心舒畅,但却有一层似乎阻塞不通,今日反正要等待白哥,不如练一回吧。”   白铁军侧耳聆听,心中暗暗忖道:“听他口气,分明像是练有内功,但似乎又全不明白内功的精蕴——实虚委实难测。”   这时,钱冰站起身来走到床前,盘膝坐在床上,双手背在身后,上身微微前倾。   白铁军看了好一会,满面都是茫然之色,似乎连他也看不出这架式是什么名堂。   这时钱冰胸腹之间起伏激剧,面上肃然归一,突然一抹青色缓缓升上面际,白铁军陡然之间大吃一惊,身形一掠,疾疾离开窗前,骇然忖道:“除了那绝世神功外,还没听说那种别的功夫有如此征象,可惜我从未见过那神功,但看来这多半便不错了。好兄弟,好兄弟,原来你也不简单呀!”   他转念又想道:“从他那诚真的表情,及他的口气,又不像是装出来的,这真是难测深浅。”   他心中感到万分惊异。但却又有一些兴奋,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他在夜风中站了一会,不觉失笑道:“还是先去会梁四哥吧。”   心念一定,身形陡然一掠,轻轻落在右方的一栋屋窗前,低低咳了一声,只见邻窗门一开,一条人影疾飞而出,飞出窗口时右手轻拂,窗门又轻轻合了起来。   白铁军低声道:“汤二哥,咱们还是小心些为是!”   汤二哥略略一停身形,低声道:“这庄中有问题么?”   白铁军微微摇了摇头道:“梁四哥的神色有异,可能有什么大事。”   两人身形一转,向庄院大门掠去,那庄院委实大得很。飞越过好多楝楼房才到庄门。   这时夜黑如墨,连星星都没有一颗,两人来到庄门,四周静悄悄毫无人踪。   白铁军双手轻轻发出一声,只见左方一堆矮林后窜出一个身形,正是那玉箫剑客梁姓青年,梁四哥见了两人,低声道:“怎么你们也到了这儿?”   白铁军奇道:“咱们倒正在奇怪,梁四哥你怎么在这儿住了下来,而且好像呆了不少日子——”   梁四哥嗯了一声,那汤老二插口道:“这次他到四川,正好找着我,他问我,你四弟这几年来在那里驻足,我好像记得上回偶而听说玉箫剑客在这一带出没,便一同过来试试,没想到一下就遇上你了!”   梁四哥笑了笑道:“小弟在这山庄中有二年多了!”   汤二哥惊笑道:“四弟你是有名的游荡脾气,想不到竟能在这儿一住二个年头。想来这儿的庄主必是不凡了。”   梁四哥脸上微微一红,讷讷道:“这庄主么?听说姓卓,在这儿住了六七年了。”   白铁军嗯了一声,插口道:“对了,咱们此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梁四哥,你在这儿住了不短时间,正好向你打听一处地方。”梁四哥啊了一声道:“什么地方?”‘   白铁军道:“隐贤山庄——你听过么?”   梁四哥突然脸色一惊,问道:“为了一桩公案。”   梁四哥心中疑念重生,又问道:“与这庄……庄主有关么?”   白铁军点了点头!   “如若他就是那人,那的确有关了!”   那汤二哥这时插口道:“四弟,你怎么啦,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地方?”   梁四哥沉吟了一会,点点头道:“那庄主多半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白铁军瞠目不明,梁四哥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今日小弟约你们到此密会,乃是因为发现这庄中好些人都是一身功夫,而那庄主却似乎不是武林中人,小弟老早就怀有疑念,但却始终看不出破绽,倘若那庄主果真是深不藏露,那他是已到了韬光晦略的地步了!”   白铁军道:“你说这儿的庄主么?嗯,那的确不易,但是那到是其次的事,四哥,咱们要打听的是隐贤山庄——”梁四哥微微摇头道。   “你先别着急,前几日小弟突然发在在庄中内厅有一处大堂,这地方平时是不准进去的。”   梁二哥与白铁军见他说话严肃,知道必有重要发现,也不再发问,梁四哥继续说道:“小弟偶然一抬头,见了一件事物,再也止不住,忍不住走近去看,果然不错,在大堂的四壁上都刻划了浅浅的八卦图——”   汤二哥吃了一惊:“劈空掌!”   梁四哥点点头,白铁军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出声,梁四哥道:“当时我的确吃了一大惊,这劈空掌能练到配合方位的地步的人,当今天下委实寥寥可数。”   汤二哥面呈苦思之色,似乎在猜疑这庄主的来历,梁四哥又道:“当时我便准备入内一看,蓦然之间一股极强的力道袭体而生,小弟本能右手横推,但那一股内力强如千军万马,小弟生生被推开三步,四下一望却人踪全无,只有右手书房中传来卓庄主的朗朗书声!”   汤二哥双眉紧,梁四哥叹了口气道:“当时小弟确是惊骇交集,试想能将小弟推出三步之远,即是汤二哥你也未必能够,若真是那庄主所发,他的来历,起码也是一门之掌一方之霸了。”   汤二哥也摇摇头道。   “不想在这山庄之中,竟隐藏了这么一位人物。”   梁国哥却微微一笑道:“你们要寻找的隐贤山庄庄主,想来必也是武林中人了。”   白铁军点了点头,梁四哥道:“所以小弟方才说多半这位庄主就是你们要找之人了。”   白铁军和汤二哥齐声惊呼,白铁军道:“这……这巨木山庄就是……”   梁四哥点点头,沉声道:“就是那隐贤山庄。”   白铁军和汤二哥对望了一眼,汤二哥道:“原来改了名字,在这附近找了一天都没有找着。”   梁四哥道:“你瞧!”   说着身形一轻,飞上那庄门,将那巨大的横本额向旁移了移,那巨木山庄四字下面便是隐贤山庄四字!   梁四哥落下地来道:“那么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汤二哥道:“明日咱们见了庄主再说。”   白铁军默默沉思了一会道:“这一次咱们似乎遇到怪事重重,非得小心应付不可。”   汤、梁两人一齐点首,白铁军又道:“现在咱们分开再说。我还得回屋和那钱冰同榻而眠呢。”   梁四哥嗯了一声:“对了,你注意那钱冰没有?”   白铁军微微笑了笑道:“钱兄弟的海底包在我身上好了!”   说着打了一个手势,三人各自分开。 侠骨残肢--第五章 无敌天下 第五章 无敌天下   又是一天的开始。   中午的时分——   风起了,黄土迷漫在天空,树枝沙沙地响着,天空飘着大块大块的白云,但是不一会就被吹散成零零碎碎的云花,点缀在沉蓝色的天底上。   前肠小道从树林里蜿蜒出去,这时,轻微的蹄声传了过来,从远处走来了一人一骑。   马儿漫步走着,马上的人也显得懒洋洋的,马儿行近了,只见马上坐的竟是个美丽的少女,她头上包着一袭黄衫,坐下马儿也是一匹黄马,在黄尘飞扬的大地上走着,几乎分不出那是地那是人。   她轻皱着眉头,向羊探望着,从那树枝疏浅的方向,她发觉了那深红的庄院屋角,于是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喃喃地道:“总算有个庄院了,但不知是不是我要找寻的。”   她轻拍了拍马臀,轻声道:“喂,马儿马儿,走快一点吧。”   马儿扬首低嘶了一声,的的得得加快了一些速度,一会就走出了林子,那隐蔽着的山庄出现在眼前。   马上的少女向四面望了望,却找不到正门在那里,这时,从庄院的左面走来一个青衣少女,她一直走到马前,才问道:“你……是到我们家来的么?”   马上的少女跳下马来道:“请问姐姐,这里可是住着一位卓老官人么?”   黄衣少女听她的话,敢情卓老官人应这里了,她脸上露出大喜的神情,连忙说道:“是的,是的,小妹寻了好久方才寻到此地,有重要事情要寻卓老爷子……”   青衣少女呵了一声,道:“是这样么,请随我来——”   她走在前领话黄衣少女牵着马,以手加额,默默地对自己道:“小梅小梅,总算让你找到了。”   青衣少女领她走到大门,便引她走了进去,一直到大厅堂之前,便有一个仆人走了出来,青衣女子道:“老王你把这个小姐的马带到马房去。”   那仆人行了一个礼答道:“是。”   他走过来牵马,黄衫少女叮嘱道:“请你带我到马房去,我这马还要喂料洗刷哩。”   她自小什么事都是自己料理,是以对于自己喂马洗马之事,认为是理所当然之事,那仆人微微笑了笑道:“这个小的省得,姑娘请放心。”   那青衣少女听她要自己去喂马洗马,不禁大觉惊奇,但她面上也没有流露出惊色,只是转问道:“我还不曾请教尊姓呢。”黄衫少女道:“敝姓叶……不,敝姓胡。”   青衣少女不由吃了一惊,那有连自己姓什么都会答错的,她不禁又打量了黄衫少女一眼,黄衫少女十分尴尬地笑了一笑,但是那笑容下却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愁苦之色,青衣少女又是一惊。“请进。”黄衫少女跟着她走入大厅,青衣少女道:“请稍候片刻,我去请爹爹出来。”   黄衫小女道:“多谢姐姐,这里有一件东西请代给卓老爷子过目……”   只见她从袖中拿出一面小小的红旗来,青衣少女心中虽然惊疑不定,但是面上一丝也没有露出来,只是接过那面红旗,向内走去。   不一会,一个丫鬓端着香茗出来,黄衫少女似乎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谢了又谢,那个婢女抿着嘴拼命忍住笑,行了一个礼就走了出去,又过了一会,一个爽朗的大笑声从内屋传了出来,接着一个精神健旺的老人大步走了出来。   老人一路走出来,手中拿着那一面大红色的小旗,大声道:“哈哈,魂剑叶飞雨十多年灭迹武林,原来他还在人间,哈哈哈,故人无恙,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高兴的?”黄衫少女连忙站起来,拜道:“卓伯伯在上,受晚辈胡小梅一拜。”   老人一把挡住,惊色满面地道:“胡?……胡小梅?你……你爹爹已经告诉你了?……”   小梅站起身来,忽然眼眶红了,她低声道:“是的,爹爹什么都告诉我了……”   老人凝目望着小梅,右手不断地捏着那面小红旗,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啊——时间过得多么快啊!”   小梅忍住悲憾,低声道:“晚辈奉了爹爹之命,赶到这里来投奔卓伯伯,详情容禀……”   那卓老爷子忽然一把拉住小梅的手,喃喃地道:“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是多么像啊……”   小梅被他拉住了手臂,心中有一些害怕,但是当她碰到卓老爷子那慈祥和蔼的目光,她忽然一点也不怕,她只是轻声地问道:“卓伯伯,您说像什么?”卓老爷子喃喃地道:“多像你的父亲啊。”   小梅怔了一怔,心中如浪翻腾,有说不出的难过,她强忍了一会,道:“事情是这样的,那天……”   卓老爷子忽然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你有许多话要说,我也有许多话要问你,但是你得先休息一下,洗梳一下,吃饭时咱们再长谈罢——”   他转首叫道:“蓉儿——”   那青衣少女从里面应声走了出来,卓老爷子道:“你带这位胡妹妹到你房里去洗梳换衣,叫厨房今晚的晚饭开在内堂。”   青衣少女应了一声,带着小梅往里走,小梅谢了一声,又向卓老爷子行了一礼,跟着青衣少女走进去。   她们两人从一排雕栏玉砌的走廓穿过一个天井,天井外面有一口水井,这时,正有一个少年在井边提水。   青衣少女走在前面,小梅跟在后面,她偶一侧首,正好碰见那打水的少年转过身来,一瞥之下,小梅惊得呆住了。原来那个打水的少年正是钱冰,小梅吃惊地想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会在这里?”   钱冰根本连这边瞧都没有瞧一眼,就提着水桶向外走去了,小梅收下惊疑的心,跟着青衣少女走入深闺之中。   青衣少女转首笑道:“这是小妹的房间,柜中的衣衫你随便拾着穿,咱们的个儿长得倒是差不多高矮哩。”   小梅谢了一声,青衣少女就走了出去,小梅洗梳了一番,依然拾了一套黄色衣衫穿了,她觉得身子十分疲累起来,便躺在床上,不一会竟然睡着了。   等到小梅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她一睁开眼,只见青衣少女正含笑站在她床前,笑吟吟地望着,她脸上一红,连忙爬起来道:“呀,我怎么糊里糊涂地这儿睡觉了。”   青衣少女按着她的肩膀道:“小梅妹妹,我比你大一些,我叫蓉瑛,你就我我蓉姐吧。”   这时门外面已有仆人在等小姐们用饭了。   卓老爷子坐在餐桌的主位,他的身旁坐着个全身玄色衣袍的清瘦儒生,手中持着一支竹杖,似乎未老先衰举步维难的模样,卓老爷子笑着对小梅道:“这位何先生是我至交,便是你爹爹也都认识,现在敝庄休养身体,小梅唤他何叔叔便了。”小梅行礼道:“何叔叔。”那何先生点头微笑道:“贤侄女免礼了。”   卓老爷子肃客入座,举酒道:“咱们全是草野之人,也不懂那些啰嗦的规矩礼节,贤侄女你随便一些吃喝吧。”   小梅坐在蓉瑛身旁,起初显得很生涩,渐渐由于桌上每个人都是关切和蔼,她渐渐有说有笑了。于是她慢慢把自己随叶老爹隐于市井一直到变故突生,自己尊老爹之命来此投奔的事说了一遍。   卓老爹和那何叔叔都十分认真地听着,小梅道:“最后,我看到了爹爹记的日记,我才知道原来爹爹他……他竟不是我的亲爹爹……”   小梅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但是她拼命忍住流泪,只是低下首颔,轻轻地咬着一块鸡肉。   卓老爹听完了轻叹一声,转首对那何先生道:“叶飞雨迟早会为他胡兄弟再干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的。”   何先生点首不语,这时,忽然一个庄丁在门外道:“老爷,信鸽。”卓老爷子放下筷子道:“自己请用,我出去一下——”   过了一会,他手中拿着一方小绢走了回来,那何先生问道:“什么事?”   卓老爷子把那一方小绢放在桌上,绢上写着几行小字:“三秋之夜,有一虬髯怪客夜闯点苍,竟一宵而去,此子年纪轻轻,功力之强已如一派宗师,来历秘不可测。料在数月之内,此子之名必然轰动天下。三位兄长可拭目以待,并希赐复意见。”   卓老爷子面上罩着一层奇怪的神情,那何先生也是如此,过了一会,那何先生忽道:“寂静了那么多年,武林又出新人了。”卓老爷子端起一杯醇酒,低声道:“年轻高手再迟迟不出,老一辈的挑重担要挑到何日?”   然而就在这时候,庄外发生了大事——   只见林外的草原上出现了一群人影,行动如飞地向这边移动过来。   渐渐奔得近了,只见是一个人跑在前,六个人跑在后面,看情形似乎是后面六人追赶前面这人。   前面那人是个虬髯汉子,他纵跃如飞,又轻松又迅速,真如陆地神仙一般,后面追赶的六人却是六个和尚,他们一口气直奔过草原,穿过丛林,到了庄外不远之外,那前面的虬髯汉子却忽然停下身,不再奔跑。   他转过身来,向着后面追来的和尚望了一眼,冷冷地微笑了一下。   凉风瑟瑟,虬髯汉子当风而立,神态好不潇洒,六个少林僧已经围得近了。   虬髯汉子倚着一棵大树,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支奇形竹笳来,仰起头来呜呜吹了几声,那声音粗旷豪壮,隐隐尽是大漠之情,六个少林僧在距他十步之外立了下来,当先的一个白髯老僧合十道:“施主,你可是回心转意,愿意随老衲到少林一行了么?”   那虬髯汉子停下了吹笳,望着老和尚大笑道:“大师可是对在下说话么?”   那白髯大师显然是个涵养到家的有道高僧,闻言只淡淡一笑道:“一点也不错,施主,贫僧正是对你而说。”   虬髯拍手道:“佛家人但知叫人回,却不知世上英雄豪杰向来只知勇往直前,从来不知什么叫做回头。”   老僧道:“施主夜间少林寺,举手投足之间便破了大雄宝殿的罗汉阵,老僧坐守少林寺数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施主这等身手的,只是少林寺虽是个小破庙,在武林中也还有那么一点不大不小的威名,怎能任施主说闯就闯,说走就走,连一言半语的交待也没有——”   那虬髯汉子道:“原来大师所要的只是一句交待?那好办,那好办,在下现在就交待几句场面话罢了……”   他话尚未完,那老僧背后一个中年和尚疾声叱道:“狂徒住嘴——”   虬髯汉子把目光瞟向中年和尚,只见那中年和尚面上全是暗紫之色,身材长得又瘦又长,双目炯炯发光,从外形上看去,第一眼就给人一种不像是出家人的感觉。虬髯汉对着中年和尚欠了欠身道:“这位大师有何见教?”   那中年和尚冷冷地道:“狂徒你油腔滑舌,可知你方才和什么人说话么?”   虬髯汉哈哈一笑道:“不错,我怎会知道呢?”   那中年和尚指着前面的白髯老僧道:“这位乃是少林金刚院的主持一元大师!”虬髯汉拱拱手道:“原来少林寺的第一号铁掌,大师三十年前就能一掌把卧龙石拍碎,加上这三十年来修为,只怕大师的一双肉掌已经不啻是六丁巨斧了。”   原来那少林寺的一元大师乃是少林寺百年以来未见的掌力奇才,他在四十年前就开始面壁苦修,少林寺的上代祖师临终之际把一方最上乘的佛学大经封在一个卧龙石之中,规定弟子必须以掌力震碎此石方能得到那本真经,那块卧龙石不知是什么奇石,整个少林寺竟没有一个人能震得碎那块石头,结果到了一元大师十年面壁期满,他只是一举掌之间将卧龙石震得粉碎,这件事乃是武林中盛传不衰的往事,如今一元大师虽是白髯齐胸的老和尚了,但听了那虬髯汉说到这件事,仍然不免满心喜悦,只是他淡淡一笑道:“施主好说,好说,以贫僧之见,施主年纪轻轻,身负稀世难见的上乘武功。必是大有来历的人,想来敝寺方丈也不至于难为施主的,施主就随咱们走一趟何妨?”   那个虬髯汉子似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色,他听老和尚这么一说,便把手中胡笳往腰中一插,挥挥手道:“也罢,就随你们走一趟罢。”   他大步走上来,那面色紫黑的中年和尚伸手指道:“施主既随咱们走一趟,贫僧感激不尽,就请施主随咱们先到前面寻个地方用一点餐点,咱们大家都有两日不曾进食了罢。”   虬髯汉子一抬眼,只见那紫黑的中年和尚右手上戴着一个肉色手套,若是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虬髯汉子面上神色微变,他干笑了一声道:“正是,在下的腹中也感肌饿——”   他走到中年和尚身旁,忽然如闪电一般猛一伸手,在场六个少林高手竟没有一个人来得及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紫黑的中年和尚手上的肉包手套已被虬髯汉一把抓去。   只见那中年和尚面色大变,一连退了三步,那虬髯汉子也面色大变,他盯着中年和尚的手指,五个指头都是墨一般漆黑,喃喃地道:“我跑到少林寺胡闹一通,原来要找的人却是你,嘿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中年和尚立刻就恢复了镇定,他冷笑一声道:“我与施主素昧平生,不知施主寻贫僧是何道理?”   虬髯汉子大笑道:“小可要你随我到西北一行。”   中年和尚也放声狂笑起来,只见他目吐奇光,完全不是一个出家人的模样了。   “施主说得好轻松,贫僧若是说不呢?”   虬髯汉子道:“我说什么,大师你就得遵行。”   那中年和尚猛一伸掌,大笑道:“有好些年没有人听过人说这种狂言了,哈哈……”   他大步走将出来,虬髯汉子道:“你要动手么,好——”   他好字尚未说完,忽然猛一伸手,单掌如旋一般直拍过来,中年和尚一个错身,举掌斜劈而下,只听得阵阵掌风,凌厉已极。   虬髯汉却是不避不闪,只听得轰然一震,中年和尚一个踉跄,跌坐地上,右手已经由肘而断了。虬髯汉大步直走上来,冷冷地道:“大师,你还是得跟在下走一趟。”   中年和尚双目神光暴射,伸出左手来指着虬髯汉道:“你……你活不长了!”   只见他折断的右手上,五只漆黑的手指尖上都渗出暗黑色的浆汁,那白髯飘飘地一元大师俯身用布条缚住了中年和尚的断臂,低声道:“法元,你又用毒了?”   中年和尚嘶哑地道:“这……这小子活不了!”   虬髯汉冷笑不语,暗自运功,把真气逼在右臂之上,要把毒气硬逼出去,只是片刻之间,他的中指甲缝中就逼出一道黑气来,虬髯汉冷笑一声,正要说话,中年和尚已冷笑着道:“好内功,好内功,但是你若能把五步追魂手的毒素逼得干净,那你就可以做陆地神仙了,嘿嘿,没有救啦,便是贫僧自己也救你不得啦!”   虬髯一听到“五步追魂手”五个字,顿时脸色大变,他颤声道:“你……你……不姓唐?五步追魂?你是十年前横行大河南北的花不邪?啊!我弄错了,我弄错了……”   他满面焦急地上来待要替中年和尚接上断骨,只听得一片狂笑之声,除了一元大师外,其余四个少林和尚一齐围了上来,大声道:“施主,你说得好不轻松,弄错了,弄错了,嘿嘿,你也未免太狂妄了!”   虬髯汉怔了一怔,说不出话来,那四个少林僧又逼近了一步,个个都是满面愤色,虬髯汉道:“在下以为他是四川唐……”他话尚未完,那四个和尚齐声道:“你以为?嘿嘿,你凭什么以为?”   虬髯汉的脸色蓦地一沉,冷声道:“你们要想怎样?”   那四个和尚一怔,其中一个怒吼道:“咱们要你也自断一条胳膊!”虬髯汉仰天长笑,伸出手来道:“在下一支胳膊在此,列位要取的便来取吧。”   那四个和尚全是倒退半步,只因这古怪的虬髯汉子武功深得出奇,竟然一时之间没有人先动手。过了半晌,四个和尚突然大喝一声:“看掌!”   只见一片狂风起处,漫天都是掌风拳影,四个和尚同时发出了少林神拳,虬髯汉子双眉一扬,一个旋风般的大转身,也不知用了一个什么身法,他的身形已到了圆圈之外,四个少林僧连忙猛收拳势,各自反身而立。   虬髯汉道:“我是不愿再动手的。”四个少林和尚冷笑道:“施主,现在动不动手已不是由你来决定的了!”   话声方了,四人再发少林神拳,虬髯汉蓦地暴吼一声,如闪电一般身形连晃,接着是四声巨震,满天都是尘沙枯叶,虬髯汉一掠身形退了两步,地上躺着四个少林僧人。   只见四个少林僧人全都是掌骨折裂,倒在地上,虬髯汉却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静静立在那里。那面色紫黑的中年和尚挣扎着冷笑道:“小子,你不要狂,你中了贫僧的毒掌,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虬髯汉子仰首狂笑道:“能活多少日子算得了什么,大丈夫生死有命,我只要办完了我的事,便立时身首异处,又算得了什么?”   那白髯飘飘的一元大师这时替倒下的四个少林僧人包扎,他扬着一双寿眉,冷然地道:“施主请稍待片刻,老袖还要领教领教。”   虬髯汉待要再两句,然而望着一元大师那神光直冲牛斗的眸子,竟是一时说不出说来——就在这时——忽然树枝一阵簌簌,走出两个人来。   左面一个是浓眉的中年人,右面的年约二十七八,面目清秀,都是一身布衣打扮。   那青年望了望场中,对那中年道:“汤二哥,方才的一切你都瞧见了么?”   那汤二哥点点头道:“梁四弟,这小子的狂态你容得了么?”   那虬髯汉子望了汤二哥,及玉箫剑客一眼,却不识得,梁四哥摇摇头,一吹一唱地又道:“汤二哥,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汤二哥干笑一声道:“看着办吧,四弟!”   那虬髯大汉冷笑一声,却并不作声。   梁四哥望望四周躺下的少林僧人,心中也不由暗暗吃惊,那虬髯大汉这时上前三步,指着他们两人道:“两位是那一门派的英雄?”梁四哥微微一笑道:“在下梁某,这位是汤奇,咱们都是草野闲人,那里是什么英雄豪杰!”   虬髯汉望着梁四哥,突然哈哈笑道:“不知两位闲人,手上功夫是否与口头一般强硬?”   梁四哥冷哼道:“汤二哥,你瞧这小子狂起来了。”   那虬髯客陡然大吼一声。   “你敢接一掌试试么?”   梁四哥面色陡然一沉,一口真气直涌而上,霎时那虬髯汉子右手一圈,猛然平击而出。   梁四哥右掌当胸而立,左掌猛推,两股力道一触而散,呼地一声,激起巨大漩流。   梁四哥只觉压力袭体,衣衫被压紧紧鼓胀起来,那虬髯大汉冷笑一声,右手一翻,猛的一掌又自劈出。   梁四哥咬牙双掌翻天,齐推而出,砰然一声,虬髯汉子身形退了一步,梁四哥却双足钉立动也不动!   虬髯大汉怔了一怔,猛然大吼一声,左拳一冲,右拳再起,左胸前停了一停,正待平撞,梁四哥陡然一晃,身形陡然倒在地上。   汤奇身形如风,一把扶起四哥,伸手一摸,已知内伤甚重,心中不由一骇,那虬髯汉子冷笑:“姓汤的,轮到你了!”   汤奇缓缓放下梁四哥,一步步走上前去,他心中明明知道这汉子功力深厚莫测,自己没有一分把握,但形势已如上弦之矢,不得不发。   虬髯客猛吸一口真气,脸孔一片红红的,右掌缓缓抬起,汤奇来不及再有第二个念头,全身功力已运在双掌之上。   突然之间,那少林一元大师一步跨了过来,只见他颏下白髯籁然而动,微喧一声佛号道:“汤施主,老衲接他一掌!”   虬髯大汉仰天大笑道:“干脆两人一齐上吧!”   汤奇面上变了一变,额头上冷汗逐渐浸透发角,那一元大师面寒如冰,右掌微微举起,掌心血红如火!   虬髯大汉虽是狂妄已极,但在少林一无神僧之前,也不敢大意分毫,他左手不住上下摆动着,那狂傲的笑声逐渐减弱。   蓦然之间,“咔嚓”一声右面一丛树木中一截儿臂粗细的枝芽被人打断掉落下来,树叶一分,走出一个年约五旬的人来。   大家都是一怔,只见那老者身着玄色长袍,这时那玉箫剑客已苏醒过来,看了那人一眼,不由脱口惊道:“你——何先生——”   那人对梁四哥微微点点头,原来竟正是巨木山庄中的上客何先生。   那虬髯客浓眉一皱,大声道:“怎地如此啰嗦,每到要紧关头就有人来送死!”   何先生右手撑着木杖,望了虬髯汉子一眼,面色一沉道:“你叫什么名字?”   虬髯大汉呆了一呆,哈哈笑道:“在下行不敢姓,坐不改名,齐青天便是!”   何先生点点头,冷然道:“齐青天,半月前听说他曾独身上过点苍?”   齐青天怔了一怔,大吼道:“你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   何先生冷哼道:“你别管这些,今日既在此相逢,说不得老夫要为这事教训教训你的狂傲了!”   齐青天面上神色似乎惊疑不定,口中却冷然道:“那么你试试吧!”   他话声未完。何先生身形陡然一错,木杖呼地荡起,笔直点了过去。   霎时间,齐青天面色一骇,大吼一声,双掌闪动,不断在胸前交错布出密密的掌风,但那木杖一闪,只见“嘶”一声,齐青天胸肋的衣衫生生被挑破好大一道口子,差一点便伤及皮肉,杖风一带,那衣袂飞开,露出他半个胸膛!   众人目光如电,这一刹时已清楚瞧见齐青天前胸上似乎刻划了斑斑的青纹,分明是刺上去,乌青青的花样奇异已极。   齐青天面色大变,慌忙用手一拉,在肩上打了一个结,怔怔望着何先生,好一会他恍然道:“我知道你了!”   何先生却似乎也在沉思一样,头都不抬,齐青天大笑道:“点苍双剑,何子方,你就是何子方,难怪你要伸手管点苍的事。”   那“何子方”二字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那点苍双剑在江湖中公认执天下剑术牛耳,虽于五年之前封剑,但盛名仍丝毫不衰!   梁四哥作梦也没有想到这何先生竟是这么一个人物,那么卓庄主必就是天下第一剑的卓大江了,那齐青天释然道:“怪了不得方才那一式有几分古怪,嘿嘿,何子方,但是我齐青天可并不服你,咱们再试过!”何子方忽然一抬头,指着齐青天道:“你——齐青天——你是哈伦族?”   齐青天陡然面色大变,急吼道:“何子方,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身形猛然掠前,一拳平打而出。   何子方本能地一挥木杖,一股杖风封住了门户,但齐青天这一掌可真用了全力,何子方只觉胸前一窒,不由倒退两步,面色都变白了。   齐青天满面都是杀气,何子方暗暗忖道:“糟了,我那内伤尚未痊愈,不料这汉子内力高强如斯,方才一拚之下内伤多半又发,现在不能运用丝毫真气哪——”   齐青天上前一步,这时汤奇已发现何子方的神色不对了,他虽是惊疑不定,但到底是老江湖了,再也不多想,猛然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小布包,用力掷在齐青天足前!   只见那小小白布包上一条鲜红缎带紧系着,上面用黑线绣着“天下第一”四个字。   齐青天颔下的丛丛虬髯一阵簌簌抖动,他当堂倒退二步,凝神着地上的白布,也凝视着汤奇,然后沉声地问道:“这里面,那一位是丐帮帮主?”   连伤倒在地上的少林和尚一听到“丐帮帮主”四个字,全都撑起身来,向着这边投过来惊骇的眼光。   齐青天的目光落在何子方的脸上,只见他撑着拐杖平静地站在那里,从他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齐青天的目光又移到汤奇的脸上,只见汤奇的面上带着激动,凝视着地上的白布包。   齐青天的目光带着疑询的光芒,他面上流露出狂悍之色,但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色厉内在的心情。   这时候,树丛后传来一个声音:“汤二哥,汤二哥……”   汤奇一听到这声音,面色陡然一笑,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大踏步走了进来。   少年一走进来,第一个映入目中的是倒在地上的玉箫剑客梁老四,第二个印象是横在地上的“天下第一”,接着他看到了站在对面的虬髯汉齐青天——   他的脸上闪过一阵震动之色,接着立刻又平稳下来,然后带着一种君临天下近乎狂傲的神色抱拳问道:“小可白铁军,敢问地上这位是阁下伤的么?”   齐青天也正在不住地打量着白铁军,他闻言狂笑一声道:“是又怎样?”   白铁军一言不发,猛然一个跨步,向前踏出半步,双掌一高一低在胸前一横,脚下步子微微一荡,双掌之间突然冒出了丝丝蒸气。   齐青天面目失色,他一言不发,猛然一个转身,如鬼魅一般飞跃而去,霎时跑得不见踪影。   白铁军一拳掌就惊退了不可一世的鞑靼怪客,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惊震得口呆目瞪,那瓦喇青年一身功夫实是深不可测、想不到白铁军只是略略比个架式就吓跑了他——   何老先生撑着拐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白铁军,只见他昂然立在那里,就像千丈豪气自他身躯上放发而出,又仿佛是一尊顶天立地的铁塔,高高地矗立在前面,他不由得由衷地赞叹。白铁军扶起玉萧剑客梁四哥,轻声道:“伤得重么?”   玉箫剑客吸了一口气,苦笑道:“还不致要了我的命,只是今天这个跟斗到可栽大了。”   白铁军拍了拍他的肩膊,只见玉箫剑客满面丧气气色,白铁军道:“梁四哥,你觉得那厮功力如何?” 侠骨残肢--第六章 神龙初现 第六章 神龙初现   玉萧剑客道:“那厮年纪轻轻,但是一身功力委实太不得了……”   白铁军道:“老实说,我若真要和他动上手,也不知能不能取胜哩。”   梁四哥听了这话,顿时豪放地大笑起来道:“你,何必替我遮羞,梁某从十三岁起开始走江湖,九死一生让人打得奄奄一息也不知多少次了,难道还会再乎这一掌么?哈哈。”   白铁军一拍他肩膊,也豪放地仰面大笑起来,他们两人问答之间,简直旁若无人,少林寺的和尚们互相对望一眼,那眼光仿佛是在说:“丐帮的狂态终于重现江湖了。但他们却想不出这姓白的少年究竟是何来路。”   这时,那何先生忽然走上来,咳了一声问道:“想不到这里见到了丐帮令旗重现,何某斗胆问一句,阁下可是丐帮中人物?”   白铁军抱拳道:“不敢,小可白铁军。”   何先生一揖道:“白兄请了,丐帮中三侠驾到……”   白铁军还了一揖,哈哈大笑道:“何先生此言白某如何当得起,便那白某自己来说,放着眼前名满天下的点苍何子方,竟然装着翻白眼不认识,那岂不是有眼不识泰山?”   何先生闻言叹道:“贵杨帮主故去,武林中久久不曾听到这等豪气的言语了。”   那边几个少林寺的僧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丐帮的新人——年纪才廿出头的白铁军,他的功力,已大大震惊了全场。   白铁军道:“白某人虽为丐帮一员,但杨老帮主的死对白某依然是一个不解之谜,望何先生教我。”   他说着就拜将下去了,何子方听了这句话脸上神色一变,他猛一伸手中拐杖,一股柔韧而强大无比的力道竟然从拐杖上横生而出,挡住了白铁军下拜之势,他重重把拐杖顿地,长叹道:“杨帮主在星星峡一战受伤后,从此失踪武林,何某缅怀故人,无一日不是萦萦在心,丐帮众侠从此绝迹武林,今日令旗初现,何某心下万分感慨。”   白铁军忽然双目牢牢盯在何子方的脸上,一字一字地道:“但是何先生乃是星星峡之变的目击者——”   何子方纵声长道:“白兄此话是什么意思?”   白铁军道:“白某不敢说有什么意思,是这个不解之谜,存于武林中这许多年,在白某想来,答案必在列位当时目击者腹中——”   何子方双目斗然精光暴射,他冷然道:“白兄可是对何某有什么怀疑之处么?”   白铁军道:“小可不敢。”   何子方冷笑不语,过了一会,忽然叹道:“杨帮主一生英风侠骨,一双铁掌打遍天下,何某与他虽然谈不上什么交情,但是杨帮主乃是何某毕生敬佩的英雄人物,想当年在燕然山上杨帮主独掌劈四霸的神威,至今犹在何某心头,他神秘地一去不复现,真是令人思之伤心……”   白铁军听他说得恳切,像是对一个逝去的老友追怀不已的样子,他不禁微微一怔,全场望着这丐帮的三人,不论如何,丐帮的重现,连少林高僧们都怔然心凛。   这时那个少林僧走了过来,一元大师合十道:“点苍何施主隐居在此,贫僧居然得瞻英姿,真是三生有幸……”   何子方还了一揖道:“何子方此刻心如止水,虽是俗世之人,却与出世之士没有区别,大师所见的不过是个真气殆尽的羸弱老夫罢了。”   一元大师转首对白铁军道:“白施主少年英雄,弹指挥袖间能破强敌,老僧好生钦服   白铁军道:“大师过奖。”   老僧深深望了白铁军一眼然后道:“施主年龄方逾弱冠,却已是一派宗师之身手,目下仗着冲霄豪气,正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十年之后施主大器已成,那时若是老僧命长,说不定咱们还能在少林寺中相见一场——”   白铁军吃了一惊,怔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他才问道:“敢问大师此言何指?”   老僧双目牢牢注视着白铁军,白铁军只觉那目光中射出一种慈悲的光芒,他不知是为什么,心中忽然有一些伤心的感觉,老僧这时忽然微笑道:“老僧胡言,施主但比过耳秋风罢了。”   他双手合十,举步飘然而去,何子方叫道:“致上贵寺方丈大师。就说点苍故人卓大江何子方祝福他万事如意。”   大师哈哈笑道:“出家人岂敢谈什么如意,贫僧谨代方丈谢了。”   说罢便带着受了伤的少林弟子离去了。何子方看少林僧去得远了,转过目光来道:“白兄请进庄盘桓数日,详谈一番罢。”   白铁军道:“谢了,做叫化子的被风打雨是惯了,咱们这就告辞了。”   何子方想说,但又觉没有什么好说,于是他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道:“如此,请便——”   白铁军道:“白某才疏识浅,虽是万难及得上杨老帮主之万一,但是这个谜势必要揭开的。”   何子方冷冷一笑道:“何子方预祝顺利。”   白铁军微微一笑,带着梁老四和汤二哥缓缓走去,何子方的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星星峡的往事,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谜啊……”   他缓缓地走进庄去,这时,伐木的工人成群结队地收工回来,有些人合唱着自己编的歌,腔调有高有低,就像一群鸭鹅一般,何子方微一瞥目,忽然眼睛一亮——   他看到一个气质高华无比的少年夹在人中,也扛着一个斧头大踏步走来,看他那模样分明也是一个工人,但是他的气资却是令人一望而惊,他虽是穿着破烂的旧衣,然而一种天生的潇洒气质却是随着他一举一动流露出来。他再一看,心中更惊这人怎么会和师兄长得一模一样,其实上次在南湖,何子方和钱冰已照过面,只是何子方当时没有注意罢了。   何子方凭着他几十年的经历,他暗暗对自己说:“这个人一定是个人物,绝不会是普通的工人。”   这时,工人们都已走近了,何子方注视着那少年,只那少年正和一个大块头边谈着,那大块头拍拍他肩膀道:“喂,钱冰,我瞧你进步得真快啊,方几天工夫,伐木头的技巧已经赶得上我老兄啦。”   钱冰笑道:“哈哈,还不是承列位大哥悉心教导得好,不过,做学生的也得要有一点天才,嘿,你说对不对。”那大块头重重地拍了拍钱冰,笑道:“对,对—…·”   这时,钱冰远远地与何子方对了一个照面,何子方立刻发觉这个少年的目光中闪出一种令他心寒的光来,他不禁然怔住了——   工人们都走到东院去了,何子方喃喃地道:“这少年叫钱冰……他叫钱冰……”   工人们进入下房不久,便各自提着水桶出来打水洗澡了,钱冰提着一只木桶,轻松地走到天井上的水井提水。   他正提了一桶水上来,忽然,一声咳嗽声从后面传来,钱冰一回头,只见那何先生负手站在后面,钱冰微微行了一礼,正准备提水离开,忽然那何先生道:“汗巾忘了。”   钱冰回头一看,只见自己带来的手巾忘在石井边,于是他带着谢意地对何子方一笑,返身去取那手巾,何子方忽然道:“钱小哥儿——”   钱冰吃了一惊,停下身来,何子方突如其来地向道:“你可是从京城来?”   钱冰微微一怔,随即道:“不是——”   何子方又问道:“你可从京城路过?”   钱冰道:“小可从来还未到过京城哩。”   何子方啊了一声却忽然转变题道:“听说你才到咱们这里没有几天?”   钱冰答是,何子方又道:“瞧你模样倒像是读书相公,做工的生活过得惯么?”   钱冰不知他问这些干什么,他一时想不通对方是什么用意,便答道:“也没有什么不惯的,庄主待咱们工人十分厚道,咱们无一不衷心感激。”   何子方道:“钱小哥儿恐怕不会长留这里?”钱冰老实道:“说来惭愧,小可投此实是因为短了几个川资,只等稍有积蓄就要赶路南行。”   何子方点首优闲地道:“少年能有机会跑跑天下,那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停了一停,似乎想等钱冰说下去,钱冰却是只想离开,他没有说话,何子方却接着道:“便以我来说,这一生虽是没有什么出息,但是天下东南西北几乎是无一处没有走到,现在回忆起来,也真有趣得紧。”   钱冰敷衍着道:“古人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何先生足迹遍天下,真是学问满胸腹了。”   何子方笑道:“我那称得上什么学问,不过各处的名山大川看过,胸襟气度自然会开阔起来,以我个人来说,江南美景虽如图画,却是终不及塞北的浩瀚壮景——”   他摇头摆脑地接着道:“塞外游牧之民以狼烟为联络讯号,有时数个山头狼烟齐举,真是壮观……”   钱冰听他说到塞北狼烟,不自觉地嘴角挂上一个微笑,答腔道:“有时烟柱冲上云霄,仿佛和天都接在一起哩。”   何子方道:“一点也不错,我就喜爱那种景色……啊,你瞧我只顾聊天,耽误了你时间……”   钱冰提桶道:“没有,没有,我这就走……”   他转身欲走,何子方忽然道:“钱冰,你可以是从塞北来?”   钱冰骤然吃了一惊,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何先生要这样绕着圈子盘问他,他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但他立刻微笑道:“不,不过我曾经去过关外。”   他提着桶转身离去,却仍旧忘了拿那石井边的汗巾,这一回,何子方却没有再提醒他。   钱冰走出了天井,何子方依然凝视着他背影消失处喃喃地自语:“他是从塞北来的,为什么我一提他从塞北来,他就脸色一变?……”   他在天井中踱了几步,缓缓走到左边的小花园中,这时,花园中菊花正放,黄白相间之中,一个苗条的少女正在浇灌花圃。“容瑛,你在浇花么?”   那少女歪过头来,甩了甩一头秀发,叫道:“何叔叔,你不是看见我在浇花么?”   何子方笑骂道:“你对我这个叔叔是愈来愈没有礼貌了。”   蓉瑛放下手中水壶,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侄女蓉瑛给叔父大人问安——这总可以了吧?”   何子方笑道:“你爹爹呢?”   蓉瑛道:“不知道呀,整整一下午不曾见他影子?”   何子方忽然故作神秘地低声道:“蓉瑛,你可知道咱们庄里的工人中有一个潇洒无比的少年?”   蓉被听了这话,眼前马上浮出钱冰那带着微笑的脸孔,她的脸上忽然不自主地现出红晕。   何子方哈哈笑了起来,似乎十分得意的样子,这时,花圈的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何子方望了望,只见前面小径上来来了一个少年,一袭青衫,正是那钱冰。   何子方面上神色微微一变,沉吟了一会儿道:“蓉瑛,你走过去对那少年说一声,叔叔要找他一谈好么?”   蓉瑛怔了怔,她也发现了钱冰,这时钱冰正负手背站着,面对一堆假山石,并没有察觉自己正在看他,于是对何叔叔道:“找他作什么?何叔叔?”   何子方摇头道:“叔叔自有用意,侄女,你尽管去叫他吧——”   蓉瑛看了看何子方,发觉他面上的神色似乎相当沉重的样子,心中不由吃了一惊,想了一会,也不得要领,便满怀疑念的点了点头缓缓走去。   何子方望着她走远了,轻轻移动足步,走到一株大树下面,这时秋意正浓,树上黄叶密集,他望了一会,心中默默计算妥当,只听那边交谈了两句,钱冰便走了过来。   何子方双目一闪,只见钱冰走了过来,文文静静,微风拂起那青布衣袂,更透出一股清挺之气,心中不由暗暗赞道:“这少年真是一表人材——”   正转念向,钱冰来得近了,抱拳一礼道:“何先生唤叫在下有何教示?”   何子方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忽然踏着了一粒光滑的圆石子,身形倾倒在那大树上。   钱冰啊了一声,忙一把扶了去过,何子方右手的竹杖一伸,点在地上,钱冰身形才动,他已扶着树干站稳了,大树一阵摇动,簌簌掉下枯叶。   钱冰收回双手,何方子摇摇头道:“年老力衰,唉,站都站不妥当了——啊,你的身上一片落叶,老夫帮你拂去!”   钱冰一怔,还来不及寻看,那何子方左手一佛如风,有意无意之间对准他左前胸点去。   何子指出如风,却沾衣立停,他退后一步双目一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钱冰。   钱冰微微一笑道:“有劳何先生!”   何子方目中神光一闪而灭,伸手入怀摸出一方布巾递了过去道:“这是你的吧!”钱冰啊了一声道:“正是正是,多谢何先生!”何子方微笑道:“那里的话!”   点了点头,缓缓走开去,钱冰收起汗巾!也不再多言,慢慢走开,何子方待他走远了,回到身来,望着他的背影发呆,好一会喃喃自语道:“若说这少年果真不明武术,来此毫无目的,老夫却不承认老眼已花,但若果真深藏不露,方才在死穴受袭之下,面上阴阳不变,这份城府真是深不可测!”   他呆呆想了一会,心中疑虑起伏不定,却始终放不下心来,便缓步踱入房中。   大风横扫着,枯枝落叶被卷得满天飞舞,钱冰独个儿一个人走到了小丘的顶上。   他默默计算着收藏在那个小布包中的银两,大约也有几十两了,若是用得省些,将就可以作一时的川资了。   他站在山丘的顶上,向四面随意地眺望了一下,肃杀之中透出一丝广阔寂寞的味道,但是比起塞外来,却是大有生意,钱冰默默地道:“愈向南走一分,山色便愈更绿一分了。”   忽然,他看见前面一棵大树下有一个人影,他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想不到在这里除了他以外,竟然还有第二个人在。   于是他忍不位走近一些看个清楚,立刻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色,那树下的人正是小梅。   钱冰停住了脚步,他的心中暗暗忖道:“那天在那个小镇上碰上她,她怎会也会到这个巨木山庄来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他见那小梅正倚在树下,聚精会神地不知在想什么,对于他的出现,似乎丝毫没有发觉到,他也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小梅依然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裙,远看过去就像在秋风中停立着的最后一朵黄菊,头发和衣带随风舞着,构成一种十分飘逸的致气,钱冰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幅美景,不禁看得呆了。   忽然他发现小梅的脸颊上流下晶莹的泪滴,这使钱冰又吃了一惊,怎么她一个躲到这里来哭?   只见小梅一个人哭了一会,就掏出手绢来擦眼泪,山风吹来,钱冰依稀听到小梅轻声地说道:“小梅,你不要再哭泣啦,哭有什么用呢?……”   钱冰听了她这几句话,虽谁不知道她是为何而哭,但心中隐隐有些感动的感觉,他忍不住要想上去安慰这女孩几句,但是他还是没有动,只是站在那儿。   忽然小梅又喃喃自语道:“爹爹叫我到这里来找卓伯伯,他老人家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这庄里虽然待我好,可是我总是不作客呵。……”   钱冰听她说得愁苦,加上心中也有几分好奇之心,便想上去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继而一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躲在这里偷瞧人家一个姑娘,又偷听别人的心事……想到这时不觉有点惭愧,他摇了一摇头轻轻便走远一些。   小梅却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略带惊疑地问道:“是谁?……”   钱冰不好意思再走了,他只好回过身来,小梅道:“是——是你——”   钱冰生性磊落潇洒,索性行了一礼道:“对不起,打扰姑娘清兴。”   小梅伸手在脸颊上飞快地摸了摸,发现泪痕确已完全揩去,这才放心地道:“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又碰着啦。”   钱冰微笑道:“正是,在下也觉得好生凑巧,敢情咱们是有……”   他想说“有缘”,但是立刻想到这话如何说得,便住口不说了。   小梅已经听懂了,不由脸上一红,连忙岔开道:“这庄院也真大,咱们都是作客的,竟然互不知道——”   钱冰笑道:“不,不,我不是这庄上的客人,我是在这里伐木作工的,姑娘自然不知了。”   小梅睁大了眼望着她,怯怯地道:“那么你从那么远赶来只是为了作工?”   钱冰看她那不好意思问的模样,哈哈笑道:“不是不是,是我走到这里,身上银钱用完了只好停下来作些零工赚一点川资。”   那时整个社会是个士大夫思想的社会,读了点书的人谁肯瞧得上做工的人?钱冰这人竟是一点难以为情的想法也没有,是以在小梅听来,反倒觉得新奇有趣了。   她羡慕地道:“你们男人真舒服,没有钱了马上就能自己赚……”   钱冰见她说得天真,便故意逗她道:“咱们在这里作工除了有钱可赚,那大林子里简直好玩极了。”   小梅脸上马上显出怦然心动的模样,过了一会道:“那天你带我去看一看好么?……我一定不会妨碍你们的工作。”   钱冰道:“你是庄里的贵客人,怎么能跟咱们工人一块儿混,要去你叫庄主的女公主陪你去看便了。”小梅喜道:“正是,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钱冰道:“这个庄主也着实有派头,这个一片林子全是他的财产。”   小梅道:“卓伯伯才是个大人物哩,我听爹爹说过……”   她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口,似乎在考虑可不可以说下去,钱冰看她的神气,立刻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装得满脸兴趣盎然的样子问道:“你说什么?你爹爹说什么?”   小梅忍不住要卖弄一下胸中的见识,便继续说下去了:“我爹爹曾经对我说过好些卓伯伯的事,反正……反正他就像一个神仙那么厉害。”   钱冰道:“卓庄主的大名是什么?”   小梅笑道:“你替他作工,却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钱冰道:“又没有人告诉我岂会知道?”   小梅道:“我怎好直呼他的名讳,这样吧,我写给你看。”   她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着,钱冰低首一看,只见三个娟秀的字:“卓大江”   他的脸上微微一变,小梅低着头正在把三个字擦去,钱冰抬起眼来,正好碰上小梅的目光,他心有所思,便胡乱道:“你的字写得真漂亮。”   小梅摇了摇头表示否认,钱冰默默在打算着心中之事,一时想不出再说什么话好,小梅忽然道:“我——我要回去了。”   钱冰道:“啊——啊……慢慢走啊。”   小梅也有些发觉他的心不在焉,她望了他一眼,便走下山丘去了。   她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道:“过了几天我要卓姐姐带我来瞧你们伐木。”   钱冰道:“好呀。”他心中却在道:“过几天?……也许明天就该上路了。”   他目送那黄衫的背影走到了山丘下,他心中默默地道:“原来卓大江就住在这里,真省却我许多脚程。”   钱冰那温和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坚毅而严肃的神色。   寒风依然吹着,钱冰走到方才胡小梅倚立的大树下,他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忽然,一阵人语声随着西风飘了过来,钱冰不由吃了一惊,他坐在树下不动,过了一会,从那边走上来两个人,这两人走到小丘顶上一块高石上,向着那林木丛丛后的大庄院指指点点。   钱冰循风细听,只听得那两人谈话声音甚低,而且是一种完全听不懂的言语,不时夹着一种铿锵的口音,听来似乎不是中原汉语。   钱冰不禁大为奇怪,他悄悄扭头望去,只见两个身穿单衣的汉子立着高石上,分明正在谈论著丘下的山庄。   左面一人年纪甚轻,看来最多二十多岁,长得身高体健,英俊的的脸上透出一种骠悍之气,右面的一个是个约三旬的.矮胖子,双目中不断地闪烁出令人心寒的神光,只是他们二人的言语却是完全听不懂。   钱冰暗暗奇怪,这两人分明是异族之人,却不知何以会出现在此地,他坐在树下不默出声,只是静静注视着。   那两人谈了一会,忽然右面那矮子说了一句汉语:“……依你说当真是丐帮重现?……”   左面那人也用汉语道:“多半是的。”   钱冰听得又是一愣,只听那两人又用那奇怪的语言谈了一阵,然后一齐走下石来。   钱冰皱着眉想了一会,不得要领,他微一移动,只听得一声大喝:“谁?什么人?”   只见那两人如两支飞箭般直飞过来,钱冰没有料到这两人耳力如此之强,他索性不动,依然坐在树干下。那两人落在钱冰五步之外,指着道:“你是什么人?”   钱冰坐着微一拱手道:“小生姓钱两位兄台,请了。”   那两人对望一眼左面那矮子道:“你在这里干什么?”钱冰道:“此处居高临下,好一片北国秋色,二位高人雅致,必是同好,来来来,请坐请坐。”   他说着挪动了一下身子,似乎让出位置来让那两人坐,那两人又对望了一眼,那矮胖皱了皱眉道:“师弟,他说什么?”   那青年道:“他说这里风景好,邀咱们一同观赏。”   那矮胖子呸了一口道:“妈的,酸得讨厌。”   这时那青年忽道:“又有人来了——”   只听得一阵悠悠箫声传来,那两人一齐向后望去,只见一个青年,一面吹着竹箫,一面往丘前走过,那青年道:“这人也是丐帮的……”   他们再回头时,一件令人惊骇的事发生了——   坐在树根下的钱冰竟在这一刹那之间不见了!   两人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四面观望,竟是不见那“酸秀才”的踪影。   矮胖子和那青年相顾骇然,过了半晌才道:“世上竟有这样的轻功……”   黑夜中,万籁俱寂。   整个山庄在黑暗中像是蛰伏着的巨虎,山风呜呜地在空中呼啸着。   这时,在正厅的后角上,有两人正用最轻细的声音在密谈着。   左边的一个撑着一支拐杖,正是那何先生,右边的一个却是这巨木山庄的卓庄主,只听何先生低声道:“……想不到以我几十年的功力和经验,竟然一点也试不出这少年的来历来,我始终不信他是真没有武功……”   庄主的声音:“可是你运功疾点他中枢死穴,试想只要是练武的,那能做到无动于衷?这是绝对不会错的铁证呀!”   何先生道:“所以说这就奇怪了……”   庄主道:“待我去试一次吧——”   何先生道:“可是可以的,只是不能让他认出你来。”   庄主道:“这个自然,这个少年如此深不可测真不知混到咱们这里来有什么用意。”   何先生道:“你想想看,他难道真是跑到咱们这里来作苦工赚钱的么?这未免太不通了。”   庄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道:“那么就这么办了,我就去试他一试——”   他说到这里,忽然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想不到天下第一剑半夜三更去摸一个少年的海底,简直丢脸极了。”   他挥了挥手,卓大江走到了东厢的平房,他从左面数起,到了第五间房前停了下来。   这时月亮当空,老庄主的影子斜斜洒在地上,他走到那房前,突然一伸手在穿门上弹了一下。只听得“叭”的一声,屋内响起一个朦胧的声音:“谁?”   老庄主没有答话,他的脸上戴着一幅蒙巾,伸手又敲了两下,屋内人又问道:“谁?”   接着便是起床的声音,呀然一声,屋门开了,老庄主欺身而入——   “你是谁?”   没有回答,屋里的人声音提高了一些:“你是谁?”   这时,又是一条人影如狸猫一般闪了出来,那人轻功之妙简直骇人听闻,一丝声息也没有地附攀在窗栏之上,悄悄向内窥看,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竟是那武功深不可测的白铁军!   蒙了面的庄主在屋内一言不发,突然“呛”的一声抽出长剑来——   “喂,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一言不发?你是哑子么?”   蒙面庄主陡地一抖手中长剑,那长剑发出嗡然一声巨震,门窗也簌然而响。   暗伏在窗外的白铁军暗暗地赞叹道:“就凭这一下起手式,已不愧了天下第一剑这个名头!”   只见蒙面庄主猛可一挥手,长剑有如出海蛟龙一般直射而出,那剑尖在黑暗中跳动着构成一片骇人的剑影,房中人慌乱地说道:“喂,有话好说呀,何必动剑!”   蒙面庄主的剑子已到了他的面前,剑风嘶嘶作响,显然卓大江在剑上是用上了真功力,只在瞬刻之间,已经点到了房中客的喉前——   突然之间,呼呼风起,接着一声“哎哟”,那房中客似乎脚下绊倒一物,摔了一交,然而却正巧躲过了那一剑——   卓大江心中疑云顿起,举剑准备再试一招。   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闪,轻轻松松地又递出一剑,卓大江的剑道已到了举手投足全是妙着的地步,他这一招看似轻轻松松,实则软硬兼俱,已是最上乘的绝着——   那屋中客一阵慌乱,那剑尖已抵住了他的咽喉,卓大江信手一收,那剑上力道全消,潇洒无比地停在房中客咽喉前半寸之处,这待收发自如的潇洒,实已到了炉火纯青境了。   房中客一直退到了墙边,那剑尖依然抵在他喉前,卓大江心中又开始疑惑起来,他默默自忖:“瞧他这慌乱的样子,难道真不会武?”   他微微抖腕,长剑又是嗡嗡一震,剑尖在那房中客咽喉前跳动,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间,那房中客突然贴着墙角开始向左一闪——   卓大江是何等功力,那剑尖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紧跟着向左一偏,依然半分不差地抵在那人喉前,在这种情形之下,只怕天下没有人能逃得出卓大江的剑尖。   房中客一言不发,开始贴着墙游走起来,卓大江也不用剑,只是如电闪雷击一般地紧跟着他,剑尖依然不离咽喉。   只见他愈转愈快整个上人如贴在墙上一般,卓大江的身形也愈转愈快,转到第二圈,时,陡然一种奇异的怪风响起呜的一声划破空气,卓大江一剑竟然完全了落空,那人从他的剑尖下如一缕轻烟一般突然消失——   卓大江的额上全渗出了冷汗,他看都不看也知道那人已到了他的背后,卓大江号称天下第一剑,那剑道上的功夫,武林之中委实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却不料这种情形下被人闪出了剑下——   他当机立断,一言不发地猛然把长剑一插,背对着门看也不看忽地一个倒窜,整个身形如弹丸一般飞出了房屋,落入黑暗之中。   房中的人却呆呆地立在屋正中,脸上全是茫然之色,他不解地喃喃自语道:“这蒙面人是谁?这蒙面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行刺我?……”   窗外的白铁军又如一支狸猫一般地翻上了屋背,这个逐渐将成为武林人士目光焦点的高手,脸上竟露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惊骇之情,他喃喃地道:“钱冰竟有这种轻身功夫?世上竟有这种轻身功夫?……钱冰,他到底是谁?”   日又暮了,伐木的工人扛着斧头,沿着夕阳余晕,一步步往庄中走去,钱冰心不在焉的拖着脚步走着,心中想到白大哥不告而别,不知是什么原因,算算这些天来工资也着实赚了几文,无意中又找到要寻之人,自己也该离开了。   吃过晚饭,钱冰漫步在中,走着走着,不觉走到庄主居所附近,只见门口一棵数人合抱古松,亭亭若伞,松下坐着两个老者正对奕,正是庄主和那夜在南湖畔所见病容满面何先生,旁边站着的却是可爱的小梅姑娘,轻轻挥动蒲扇,替两人赶蚊子。 侠骨残肢--第七章 竟见此人 第七章 竟见此人   月色皎洁,树下光景清晰得紧,钱冰最爱下棋,他在塔中陪那人下了多年围棋,这时见猎心喜,几乎忍不住凑也上前去瞧瞧,如此大是不妥,便住足不前,但毕竟是少年人心性,乘树下人聚精会神之际,悄悄从暗处溜到树后,瞟着右边不远之处一棵大树,轻轻跃了上去,拨开枝叶,正对着桌上棋盘,瞧得清清楚楚,只见庄主手持黑子,脸上得意洋洋,再看看那局棋,黑棋已占尽优势,那病容满脸的何先生,脸色本就焦黄难看,这时苦思破解之法,双眉紧皱,就更显得病入膏肓,离死不远了。   钱冰凝神瞧了一会,白棋虽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那病容老者犹自不肯服输,手持棋子,久久不能下着,忽然小梅天真地指着棋盘道:“何伯伯,这还有一个空格儿。”   病容老者输得心焦,心中正怪这小娘们多嘴多舌,但仔细一瞧,那空格果是唯一死中求生妙着,当下心中狂喜,表面上仍装着沉吟不已,好半天才将棋子四平八稳的放在小梅所指的空格子内。   庄主微微吃了一惊,沉吟片刻,也着了一子,但那病容老者适才下的一子,确是上上棋法,承先启后,数子之后,竟从重重包围中杀出生路,作活了一大块地盘,杀到分际,两人计算棋子,那病容老者原本一败涂地的棋局,竟反赢了数目。   那病容老者喜得合不拢嘴来,哈哈笑道:“师兄,我说我近来棋力大进,你偏偏不相信,今日却又如何?您让我六子是无论如何让不了的了。”   庄主卓大江微微一笑,他深深瞧了小梅一眼,只见她笑吟吟地正一颗颗把炒米花往口中送,脸颊白中透红,又是稚气。又是可爱,任何火爆脾气的人,见到这种自然娇憨之态,都由不得心平气和,会心一笑。   卓大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忖道:“蓉儿的美丽并不比这小姑娘差多少,可是刚强得简直不象个女儿家,自来男至外女主内,她那天地不怕小老爷的脾气,是我作爹爹的纵容了她。”   他想到此处,不由又想到传了自己衣钵的叛徒,不觉意兴阑珊起来,那病容老者却兴致勃勃,又邀他开始着局。   小梅轻声道:“这么多格子,叫人看都看得头昏脑胀,何伯伯还这好兴趣,唉,我是永远也学不会的。”   病容老者何子方得意道:“小姑娘亏你好耐心,看完了一局棋,要是我那蓉瑛,只怕早就溜走了,这种东西太复杂,女孩子家怎能学会?”小梅嫣然一笑道。   “何伯伯,你真成!”   其实何子方这人武功奇高,棋艺却是平常,偏生也是个大大棋迷,他自幼和师兄卓大江同门学艺,学围棋比谁都学得早,下的盘数,只怕少有人能比得上,但却限于天分,进展至一个境界,无论下得多熟,也始终不能更上一层,他师兄卓大江的棋是他一手教会,数十年下来,却是青出于蓝,让他到了六子,照理说他应心灰意懒,不再言奕,但他仍是兴趣盎然,从不怪自己棋力不成,总是怨棋运太差,是以也颇能自得其趣。   这天下第一剑卓大江,为人城府深沉,内心好胜心极强,他从小处处占师弟上风,这学棋本意是要胜过师弟,却不料对此大有天才,虽是甚少出手,他研究昔人名谱,建浸此道极深,已是天下数大高手之一了。   两人又对奕起来,树上的钱冰只见卓大江棋力高超,着子虽是平宽,但隐约之间却是一派大将之风,那何子方,棋势闪烁,总是别出心裁,占小便宜贪吃棋子,往往败了大事。   卓大江在角上,下了一子,立刻大势底走,他连着数子,何子方又陷入重围。   正在苦思当儿,忽然破空之声一起,砰的一声,一颗白色棋子落在棋盘当中,那棋盘是石板制成,棋子从远处抛来,竟若吸石吸住一般,端端正正占了一个空相,这内家动力实在惊人。   卓大江头都不抬起,口中缓缓退:“牛鼻子,你又技痒了是不是?你当我不知道你来了么?卖弄个什么劲儿?”   钱冰朝棋子来的方向一瞧,只见前面一棵大树尖梢冒出一个道人,那道人立在一枝粗如这处小指的权枝上,身子随树枝起伏,就若附在枝上一般。   那道入哈哈一声大笑,身形如一只大鹤般凌空飞落,月光下道施飘曳,实是潇洒无比,他在离地丈余,一提真气,轻轻落在石桌之前,如轻絮般毫无半点声息。   卓大江微微一笑道:“牛鼻子,别来无恙?”   那道人五句左右年龄,脸上剑眉斜飞入鬓,神采飞扬,实在不象清泊修为的出家人,虽是发髯微白,但仍是英俊洒脱,他向卓大江师兄弟两人一稽首道:“贫道奉敝掌门师兄之命,特来拜访两位。”   卓大江道:“牛鼻子,我当你是熬不住棋瘾,这才千里迢迢跑来我这里,原来是无事不来。”   那人嘻嘻笑道:“找卓兄下棋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不然我可懒得向师兄讨这个差。”   何子方冷冷地道:“牛鼻子,你有事来巨木山庄,不会规规矩矩从大门走,偏偏要卖弄什么本事,作个不速之客,这算是什么名堂?”   何子方适才专心下棋,别人到了身后树上也不知道,大感失面子,这时乘机骂起山门来。   那道人脾气甚好,仍是笑嘻嘻道:“何兄上盘第一百二十八子下得真妙,贫道好生佩服。”   何子方最喜别人赞他棋艺高超,闻言一肚子不高兴都消失,连连搓手掩不住满脸得色,卓大江暗暗吃惊忖道:“这牛鼻子记性之强,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人来,如非他天性太过无滞,武当派武功只怕要以他为第一了。”   站在一旁的小梅心中不住沉吟:“这道人长得很有气势,怎么名字这样难听,叫什么牛鼻子,笑死人了。”非苦研凿磨而得。   忽然小梅不注意手一松,一粒炒米花落在空棋之中,卓大江不自觉用手捻起,放到口中,炒米花入口即化,淡淡的甜味在舌间尚未消失,卓大江满面喜色,砰的一声,就在炒米花落下的空格着了一子。   那回轮到那道人沉吟不决,他脸色渐渐凝重,好半天额间汗珠微现,小梅被卓大江和那道人瞧得心虚了,她羞涩的笑了笑,似是自语地道:“我去给伯伯端两盘葵瓜子来。”   转身慢慢走进屋去,那道人咋舌道:“那个小姑娘,我笑道人服了。”   卓大江道:“牛鼻子,你不服再来一盘如何?”那道人摇摇头道:“卓兄,你我学棋数十年,连人家小姑娘一子也破不了,还有什么脸面,这小姑娘论棋力或然不是我几十年功力的对手,但她这一份天资已是驾凌贫道之上,罢!罢!罢!笑道人从此不再盲棋。”   卓大江道:“想不到牛鼻子也有认真的时候,真是难了,哈哈!”   那道人脸色一整道:“敝掌教师兄令贫道来请教卓兄一事。”卓大江道。   “天玄师兄近来可好?”   那道人是武当掌教天玄真人师弟,他天性滑稽,无拘无束,终年笑口常开,是以别人都叫他笑道人,他武功学浅根本无人知道,生平很少与人对过手,只因他脾气好极,而且遇事得过且过,让人一步,又有这个硬扎师兄撑腰,别人自然不会和他为敌,每年只有武当师祖张三丰生日那天,才回武当派一次。   笑道人道:“掌教师兄思念卓兄,贫道临行之时,再三殷殷要贫道要向卓兄致意。”   卓大江笑道:“好说,好说,牛鼻子有事快说,何必吞吞吐吐!”   树上钱冰心中一震,暗自忖道:“这人原来就是天玄道人师弟,天玄,天玄,我迟早要找你。”   笑道人道:“不怕卓兄见笑,最近敝派弟子连遭外人击伤,掌教师兄为此事大为愤怒。”   卓大江心中一惊,顺口说道:“武当为天下内家之宗,谁有这胆子寻贵派弟子晦气?”   笑道人道:“受伤的弟子回来报告,出手的都是一人,而且用的功夫是点苍龙宫神剑和七煞掌。”一   卓大江大吃一惊正待开口,笑道人道:“点苍、武当一向情谊深厚,敝掌门人实在不愿为此小事缔结误会,卓兄以为如何?”   卓大江脸色一寒道:“点苍自三弟执掌门户,门下弟子绝不敢在外生事,我那几个徒儿个性,我信得过。”   笑道人道:“卓兄休怪,别说你作师父的信得过,就是敝掌门师兄也信得过。但此事千真万确,绝非贫道信口空言。”卓大江道:“牛鼻子,依你说便怎样?”   他这人天生护短,言语中已大有怒意,那笑道人道:“敝掌教师兄将此事前因后果一推敲,觉得只有一事可能,因为此人功力极高,不瞒卓兄,掌教师兄亲传弟子武当七子都吃了大亏。”   卓大江沉吟不语,笑道人又道:“掌教师兄说,此人极可能是贵派叛徒余志飞。”   他此言一出,卓大江脸色大变,良久才道:“余志飞已被逐出门墙,天玄师兄尽可放手处置,何必多此一举,要牛鼻子你千里迢迢跑来问我?”   笑道人嘻嘻笑道;,   “师兄心细如发,事事顾虑,贫道也跟他说卓兄光明磊落,心地宽广,何致为此事生出芥蒂,但他总是不放心,要听卓兄一句话”   卓大江哼了一声道:“牛鼻子别捧我,你在背后怎么损我,可没有人知道。”   笑道人连呼罪过,卓大江正色道:“回告天玄师兄,这孽徒既敢用本门功夫为恶,我卓大江第一个容不得他。”   笑道人一挑大拇指赞道:“卓兄如此胸怀,不愧一派宗主。”   何子方插口道:“牛鼻子,你怎么愈混愈下作,连江湖帮会的语气作风也学上了。”   笑道人摇头笑道:“帮会都是下作的么?丐帮从前如何光景?”   何子方被他笑语抢白,发作不得,笑道人道:“贫道这便告辞,我还有两个小徒侄孙巴巴等着我教两手饭的玩意。”   卓大江道:“牛鼻子,代我问候天玄师兄,故人想念得紧哩!”   笑道人连声应诺,钱冰心神一疏,身子微微一动,发出一点声音,蓦然一阵风声,一条人影拔向树上,钱冰连考虑也来不及,身子一晃,踏着树梢逃得远了。   笑道人追上前去问道:“卓兄,如何?”   卓大江脸色铁青摇摇头道:“这人好快身形。”   笑道人倒不以为意,他笑道向两人告辞,卓大江站在树下,口中喃喃自语道:“鬼影子,鬼影子。”何子方沉声道:“我可不信世上有借尸还魂之人。”   卓大江默然,两人走近大厅,这时月已当天,庄中一片寂静,“巨木山庄”四个大字闪闪发着金光。   又是一天开始了,当晨光凉微时,卓大江的独生女儿卓蓉瑛再也睡不着,她轻轻推开了窗,让晨光透进浅绿色的轻纱,然后她安然地坐在窗畔,凉风拂过她面上,触面生寒。   她抬头一看,日头刚刚从山后露出,长夜已尽,忽见后院中小梅穿着陈旧的布裙,正用小漏斗绕着花哩!   后院中种满了各色奇花,晨光中都是含苞待放,卓蓉瑛知道太阳一出来,这些花都会怒放争艳,但顶多只有几天便又凋谢,看花开花谢,真不知世上为什么没有永恒不变的事。   院里小梅一壶一壶的水浇着,她那纯洁的脸孔真象一朵白莲花一般,令人实在连碰都不忍心去碰一下。   “这样好的姑娘,偏偏这么爱操劳。”卓蓉瑛想着,忽然对小梅大生怜爱之心,心想如将她扮起来,那才叫好看哩!就是五色的玫瑰也比不上。   小梅浇完了水,她歇了歇气,轻手轻脚走了回来,只见卓蓉瑛坐在窗畔,心中一怔,甜甜的笑叫道:“卓姊姊,你起得好早!”   卓蓉瑛道:“小梅,你更早呀,这花园有人管,你一大早便起身去浇水,别累坏了。”   小梅感激地一笑道:“卓姊姊,我顶爱花,我小时家里种了很多很多梅花,花开的时节。我每天痴痴的看,连吃饭都忘了。”   卓蓉瑛笑道:“难怪你象花一样好看!”   小梅脸上红,卓蓉瑛道:“我听爹爹说,我们家中来了一个大天才,小梅妹妹,你瞒得我好苦。”   小梅道:“我从来没有和别人下过棋,那些局都是从古人棋谱中看来的。”   卓蓉瑛道:“你来了,爹爹也高兴得多,这些花儿也幸运了,有真正爱它的人啦!”   小梅奇道:“姊姊,难道你不爱花?”   卓蓉瑛道:“我原先也很爱玫瑰花的,不然怎会种得满院子都是?可是有一次我很好兴致替它修剪,手中被刺了几个孔,我一气便不爱了。”   小梅道:“愈是好看的花愈是娇嫩,我修花剪草也常被刺得出血。”   卓蓉瑛道:“我满心爱它,它却会伤害我,我气得拿起花锄,几乎把满院玫瑰挖光,要不是老王阻止我,你今天那里看得到这玫瑰。”   小梅笑道:“姊姊,我听人说你们这儿伐木很好看,待会吃过饭,咱们一块去瞧瞧可好?”   卓蓉瑛道:“伐木有什么好看?不如到湖里去划船钓鱼去。”   小梅不住央求,卓蓉瑛缠她不过,两人吃过早餐,双双漫步走到林场之中。   小梅边走边看,眼睛却在四下搜索,卓蓉瑛见她心不在焉地和自己瞎搭讪,心中不禁奇怪,也不知道这个姑娘,脑中异想天开胡思些什么。   小梅忽然远远地看到钱冰吃力地挥动着巨斧,一次次砍向大树,她不由停住了脚步,心中默默数着砍的次数,希望那树赶快倒下,好让钱冰休息。   卓蓉瑛道:“这檀木运到北京真是价值连城,可是在此地却有人用来引火炊食,当真是暴弃天物。”   小梅随口答道:“一件东西在需要的时候才有价值,姊姊你说对么?”   卓蓉瑛道:“你说得不错,小梅,你在这里瞧瞧,我要去找一个人。”   小梅点头答应了,卓蓉瑛也是想到和自己昔日心上人极相似的钱冰,不知他离开了没有。   小梅见钱冰累得满头大汗,那里象钱冰昨天说得那么轻松,心中十分不忍,那斧头一起一落,她心也好象跟着起落止,心中数着的数目老早都乱了。   她暗自忖道:“这样的苦工,能赚多少钱呢?他……他生得如此……如此秀气,受得了这种劳作?”   林风吹乱了她的秀发,他心中想着计较,只见卓姊姊从另一条小径走到钱冰面前,钱冰一抬头,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很潇洒拭了拭汗道:“这棵树早上一定能砍倒。”   卓蓉瑛嫣然一笑道:“我以为你走了哩,你有什么困难?”   钱冰含笑道:“本来是有困难的,但现在没有了。”   卓蓉瑛道:“这话怎么讲。”   钱冰道:“我赚足了川资,一切问题岂不都解决了?”他说完又挥动巨斧砍了两下道:“对不起,我还要赶工哩!”   卓蓉瑛无话可说,站了一会转身便往回走,小梅心中想:“原来卓姊姊也认得他,可见他是很……很引人注意的,但卓姊姊为什么不帮助他?”   她心地极是纯洁,只道见人困难便该帮助,根本没有想到其他问题,别人是否能够接受,那就更不在考虑之内了。   她在和卓蓉瑛回家路上,心中打转好了主意,笑颜逐开,中午时光,乘大家休息时,悄悄又溜到林中去了。   下午卓蓉瑛邀她到镇上去买东西,小梅推说有事,卓蓉瑛道:“上次我们每人缝了一件丝夹袄,不是讲好今天去取的么?你如不去,如果做得不合身,可别怪我。”   小梅央求道:“卓姊姊,我今天实在有事,你一人去取吧!”   卓蓉瑛道:“我实在想早一点看你穿那新衣好看的模样,好,好,我替你顺便取回来。”   小梅嗫嚅道:“卓姊妹!我……我……不想要……要那衣服了?”   卓蓉瑛道:“什么?你嫌这镇上手工不好么?那裁缝顶有名的,是北京来的裁缝师傅哩!”   小梅脸涨得通红,说不出理由,卓蓉瑛道:“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做了的衣服总不能不要,我替你取回来便是了。”   小梅鼓起勇气坚决地道:“卓姊姊,那不行!”   卓蓉瑛见她态度一本正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瞧着她的小模样,实在无气可施,叹口气道:“你真是磨人精,你心里到底想些什么,我一点点也不知道。”   小梅万分抱歉地道:“过几天我们再一块去拿,卓姊姊,我一定陪你去。”   卓蓉瑛虽是一万个不了解这异想天开的姑娘转着什么念头,但看着她的央求,也只得罢了。   小梅道:“我爹爹说我是一个小孩子便该穿得朴素一点,不然就不伦不类了。”   卓蓉瑛想了想道:“不管你怎么胡说八道,但只要看到你诚恳的脸孔,我只有觉得它有道理,你是个小孩子,这话倒是不错,不然怎会有许多古里古怪的念头。”   小梅伸伸舌道:“对不起,对不起!”卓蓉瑛悠悠地道:“小梅你怕长大,可是有一天你得真正长大,怕也是没有用的。”   小梅心中暗笑:“我那里伯长大,我巴不得长大成人哩!”   两人闲聊了好半天,卓蓉瑛找爹爹去了,小梅心中十分高兴,她偷偷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银锭忖道:“我现在只有五两银子了,那丝袄却要十两,我可买不起啦!等爹爹来再说吧!”   她心中想:   他定是个落魄书生,大概考运不好吧,落第又无钱返乡,这才出此下策,他这返乡一定会埋头苦读,明年金榜登科,说不定是个状元也不一定,那时候金辔游行,万人争看,他一定会想到目下之窘。但他如当了状元,可是大大名人,不知我还能见到他不?   想着想着,好象这些事情都是真事,眼睛不觉潮了。   这时日近黄昏,炊烟四起,小梅走到房里,只听见卓蓉瑛姊姊正和卓伯伯争吵,她本不愿意听别人父女之事,但隐隐约约之间,听到卓姊姊声音哽咽,少女好奇,不由驻足去听。卓伯伯压低愤怒的声音道:“蓉儿,你难道对他还存留恋么?”   卓姊姊哭声但很坚决地道:“我从前救了他一命,决不能见他死在爹爹手中,不然我当初何必救他?”   卓伯伯道:“他到处惹祸,就是不死在我之手,也必死在别人之手。”   卓姊姊道:“如果死在别人手中,那是他的命运。”   卓伯伯长叹一声道:“咦!蓉儿,蓉儿,你这凝情任性的性儿,就和你妈妈一样,罢了!罢了!”   卓姊姊道:“谢谢爹爹!”脚步声起,小梅知道卓姊姊回她房间去了。   小梅似懂非懂,忽然听到卓伯伯苍老的声音道:“情劫害人,一至于此。”   吃晚饭的时候,小梅见卓姊姊位子空着,她跑去了看那碧珠鸟儿也不在栏杆上,便知道姊姊又去敢步,她见卓伯伯何伯伯脸色都异常沉重,不知怎的,心里也跟着沉重起来。   她吃了碗饭,再也受不了这种氛氛,站起身道:“我去找卓姊姊去。”   她先回房去加件衣服,才一推开门,只见床上放着一个纸盒。她好奇的打开纸盒,里面装着一件丝袄,正是自己打制那件。   她呆了一呆,又见衣袄旁边放了好几个元宝,她仔细一看,正是自己中午偷偷塞在钱冰枕头底下的银两,九十五两一点也不少,元宝下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小梅姑娘: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困难,谢谢你的美意。”下面是钱冰的名字。   小梅只觉满腹委屈,几乎哭了出来,看看那新夹袄,真恨不得撕烂掉,她心中想:“一定是他听到我和卓姊姊谈话,他聪明得紧,所以立刻联想到我没钱去取衣物。”   一时之间,她好象被人侮辱了,又好象看到钱冰在拼命作苦工赚钱,她想了半天,愈来愈是糊涂,自忖道:“难道人就不该互相帮助?他为什么要拒绝我的好心?我这丝袄有无均可,又有什么重要呀?”   她闷闷的走出庄门,不由又走到林子中,才入林不远,又听见碧珠儿清脆鸣叫,知道卓姊姊就在近处,正想呼唤,忽然左边不远之处,一个凄清的声音念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声音愈来愈低,凄凉之处,真令人愁肠寸断,小梅忽然悲从中来。一生之中,她是从来没有如此烦恼过的了。   她原本来找卓姊姊,可是这时心情沉重,什么也不想做,站在林中凝凝出了一阵神,又茫然走了回去,心中却暗暗地道:“明天我一定要还他代我取衣的银子。”   然而明天她却无法还了,钱冰怀着异样的心情,大踏步地离开巨木山庄,他下一个目的地该是武当山,要寻访天玄道长了,但是——   第二天巨木庄主卓大江发现树上多了一个标记,他阴沉的取了下来,一言不发,脸色冷得吓人。   且说钱冰在小镇上投宿了一晚,次晨向南走去,那瘦马经过一段时间休息,跑起来甚是精神。   走了十几天,这日到了江西南昌,他一路上每天行走,没有休息过,已是仆仆风尘,天未黑便落了店,他囊中不丰,只敢住在小客舍中,拣了一间比较干净房间,梳洗一番,倒头便睡。   这一睡睡到两更时分,忽闻隔壁一个女人呻吟之声,先还是微微发声,后来忍痛不住,喘息之声愈来愈重,似乎已到了病危时机。   钱冰沉吟一会,轻轻叩壁,隔壁呻吟之声立止,但过了一会,忍耐不住又轻声呼叫起来。   钱冰再也忍耐不住,下床出门想到隔壁来问个究竟,迎面走来一个店小二,钱冰赶忙道:“这隔壁旅客有重病,快去请个大夫瞧瞧!”店小二摇头道:“客官,这女客人夫君交代过,谁也不要进去打扰他夫人。”   钱冰心中好奇,但想到人命关天,又追问了几句,那店小二道:“已经好几天这样子了,客官您别担心。”   钱冰无奈,出店吃饭回来,走到隔壁房间,不由停了一停,并未闻呻吟之声,心中略放,方一进房,忽然隔壁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巧妹,今天我可真的跟从上了,你放心,你这病保管药到病除。”   另一个女声柔声道:“大哥,你天天跑来跑去,人跑得又黑又瘦,我看了心里好难过。”   那男声道:“巧妹你别胡思乱想,只要治好你的病,就是再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巧妹”低声道:“大哥,你为了求药,得罪了很多高手,连……武武……武当道士也伤了……”   “哈哈!武当派又怎样?只要咱们夫妻相守在一块,别人又能把我们怎样?”   这客舍原本甚是低级,两室之间隔着一层薄板,说话之声稍大,隔壁便听得清清楚楚,那男子豪气十足,说起话来,旁若无人。   “巧妹”幽幽地道:“大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那男子道:“什么?”   “巧妹”停了半晌道:“万一……万一……我不幸,你……你……干万要过下去。”   那男子怒道:“你再胡说,我可要生气了。”   “巧妹”断断续续地道:“我一闭上眼,便看见妈妈,大哥……大哥……你要……要……答应……答应我。”   她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那男子满腔豪气,被她这么一哭,真是化为烟雾了。   “巧妹”又道:“大哥,我命薄连累了你,使你……成为……成为……众矢之的,我实在……实在……早该……死去的!”   忽然“拍”的一声,那男子重重击了自己头一下,“巧妹”一吓,突然神色大变,笑语温柔,不再讲死说别。   那男子道:“这才是好姑娘,听话的姑娘。”   巧妹心中想:“如果寻不到灵药,我和大哥只有几天相聚了,我要使他好好快乐。”当下道:“大哥,你还记得咱们结婚那天么?”   那男子道:“怎么不记得?咱们两人既然都是被人不齿,我们又何必理会他人?我们买了上好的绍兴酒,带了食盒,到我们初次相识的山上去吃自己的喜酒。”   巧妹怀急地道:“那里真的静极了,静极了,月亮便好象在我们头上一样,清风和流水是我们的客人,大哥,我真愿是两个人在一起,就象那天一样。”   她历历在目的叙说着,就如眼前一般,那男子插口道:“什么?咱们还有一个人。”   巧妹道:“是啊,纪大哥提了两只鸡,三斤肉施展上乘轻功赶来陪我们喝酒,咱们喝一阵喝一阵,笑一阵,哭一阵,后来大家都醉了,三个人挤在山洞中呼呼睡去。”   那男子道:“巧妹,你真好记性!”   巧妹道:“大哥,我知你在一起的时光,每时每刻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大哥,我一件件讲给你听好吗?”   那男子道:“巧妹,你累了,休息一会才讲。”   巧妹急喘地道:“我要讲,我要讲,大哥你听哟!”   那男子柔声道:“等你病好了再讲,我爱听得很。”   两人旁若无人地谈着话,钱冰在隔壁听得呆了,那巧妹又道:“大哥,我十多天没给你梳头了,看你乱成这个样子,你早晚奔走,要多穿衣多吃点的东西。”   她烦烦絮絮地嘱咐着,那男子愈听愈是难过,这光景真象是生离死别,这年轻的妻子,怎么今夜突然会如此?难道天数如此,自己夺药会失败么?   巧妹说着说着,疲倦得睡着了,那男子悄悄吹熄了油灯,推开窗户,一跃而出。   钱冰倒在床上思潮起伏,心想如果那作丈夫的求药不到,   他这年青妻子不幸死去,那真是人间一大惨事。   睡在四更左右,忽然人声哗喧,兵刃之声从远而近,钱冰心中一惊,起身推门,只见墙外跳进一人,全身浴血,整个夜行衣全部染湿,手持长剑,步伐蹒跚往店屋中冲来,钱冰和他照了一个面,两人都吃了一惊,原来那夜行人正是上次在巨木山庄南湖畔和钱冰见了一面的少年,两人相貌几乎完全一样。   钱冰心内雪亮,他知此人定是卓大江的叛徒。那浴血少年不暇多留,快步走到房内,击开窗子,飞身入内,抬起他年青的妻子,往外便走。   那浴血少年才一跳出围墙,“拍”的一声掉下一物,他急于在逃走并未留意,钱冰上前拾起,正要追上前去交还,正在此时,突然墙上跳下五六条大汉,高高矮矮全有,手握兵器围了上来。   钱冰在暗处原可不露面,但他头脑中忽然掠过一个想法,心中忖道:“我何不助助这对苦命的夫妇?”   当下灵机一动,掠身走出,一纵之下,竟跃过众人往反方向跑去,和众人照了个面,黑暗中,众人只看清他的面孔,也来不及想到他怎么全身完整毫无伤痕,一声吆喝,又纷纷转身追去。 侠骨残肢--第八章 是福?是祸? 第八章 是福?是祸?   且说钱冰奔了一阵,他不快不慢的跑着,和后面那几个汉子保持一段距离,那几个汉子也是江湖上大有名气人物,万万想不到群起追捕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却是愈追愈远,跑了十几里,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钱冰将众人引远,他绕道回到客舍,已是黎明时分,悄悄牵起瘦马,往东而行,才走了数步,忽然想到那点苍叛徒失落之物,从怀中取出来,原来是一个制作得极为精致小木盒,他打开一瞧,只见盒内用绿绒衬里,装璜得十分漂亮,当中嵌放着一枚小巧玉瓶。   钱冰好奇地将玉瓶拿在手中玩着,才一开塞,只觉清香扑鼻,吸在胸中,精神大振受用无比,他连忙将瓶塞盖住,心中想道:“这多半便是那点苍叛徒弄来的灵药了,他逃避敌人,慌乱之中遗失,此刻如果发觉灵药不见,不知多么焦急懊丧。”   钱冰手持玉瓶,不知如何是好,他一向洒脱,但想到此刻那对夫妇的狼狈境况,不禁心中也大为焦急起来,天南地北,自己哪里去寻找他两人?当今之计,只有在此小客舍中等少年回来寻找。   他盘算既定,又牵马回到客舍,整个早上和下午真是望穿秋水,却不见人归来,他脑中时时憧憬一对少年情侣,双双相拥倒毙在荒野之中,鲜血洒在草上,草都染红了,不由心中焦燥非常,沉不住气起来。   忽然客舍外人声喧杂,有人高声谈笑,钱冰出去看看什么事,只见四五个壮汉,护送一辆马车,前往投宿而来。   那马车上飘着一枝锦旗,上面绣了两把剑子,中间“双义”两个草体字,钱冰无聊地想:“这镖局取名双义,一定是两个人合伙开的,说不定是对兄弟也未可知。”   那为首镖师是个中年白脸汉子,众人进了客舍,将马车安置好,便叫菜叫酒,烯哩呼噜吃了起来。钱冰心中一千个想走到前路上去寻找那对少年夫妻,但总是存着因循心理,希望最后一刹能出现那两人。   眼看日头又已西坠,钱冰心中大为懊悔忖道:“现在便是能找到那两人,只怕已来不及了,唉,我老早便应该东闯西荡寻找,找不到也算了却心愿,胜似在此枯等。”   众镖师酒醉饭饱,放声谈论江湖上事情,那白脸汉子边剔着牙边道:“鹰扬镖局连贡物都吃人单骑抢走了,看看大方剑客怎么还能在江湖上混。”   另一个镖师道:“就是雁荡三剑的老么,听说也替他师哥大方剑客出马压阵,不但如此,还吃那点子刺了数剑,雁荡派面子往那里搁?”   那白脸汉子道:“这次鹰扬镖局,为了押送陕西巡抚余大人贡品千年灵芝,可以说是倾囊皆出,四个镖头都千里走单镖,昼行夜伏,故布疑阵,其实真正贡品在大方剑客身上,他四周又有五六个一等一的镖师保护,真可说是布置得严密无疑,但那点子也真厉害,不但和第一路走单镖的镖点对上了,而且都出手伤了人。”   钱冰忖道:“那少年为救爱妻,到处树敌。不知怎的会和武当弟子结梁子,连天玄道长也惊动了。”   其中一个镖师道:“今早江湖上传出消息,点子昨天半夜单身和大方剑客干上了,不但打败大方剑客,而且抢走千年灵芝液,后来雁荡三剑单大爷,左二爷都到了,这才打了那点子一记沉拳,但毕竟吃那点子逃跑了。”   白面镖师道:“卓大先生调理出来的弟子还会差得了么?那点子出身名门正派,却偏偏做出这种事来,真是武林之不幸。”   另一个镖师道:“单大爷何等威名,点子吃他一记沉拳,只怕难以活命的。”   白脸镖师道:“那倒未必,传说那灵芝液功能起死回生,就是气息已绝,只要体有余温,都有办法救转。练武之人,如能吸用此液,善自吐纳,能抵二十年内家功力,真是人人梦寐以求的事,难怪此事轰动武林了。”   他侃侃而谈,众人都听得感叹不已,钱冰下意识摸摸怀中木盒,安然无损。   那白脸汉子忽然转变语气叹口气道:“咱们干镖局这一行,实在是刀尖上讨生活,鹰扬镖局镖旗所至,绿林好汉纷纷让道,纵横中原快二十年了,大方剑客早该见好即收,这暮年却出了这大纰漏,真是太不智了。”   另一个镖师道:“他鹰扬镖局平日何等骄傲,眼中那还有江湖上好朋友,嘿嘿,这次可栽定了。”   白脸汉子道:“那也不见得,人家有雁荡三剑撑腰。好歹会弄出一个名堂来,单大爷功夫怎样,你我是都见过的。”   那镖师连碰两次软钉子,心中大愤暗暗骂道:“他奶奶的,这也不见得,那也不见和,老子的话就没有一句对。”   可是那白脸汉子在镖局中地位极高,他只敢怒而不敢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钱冰耳朵中只听进来一句:“就是气息已绝,也可起死回生。”   当下再也忍耐不住,算清店资,骑着瘦马,着力加鞭而去。   他骑马跑了半个时辰,天色已是全黑,这夜天空鸟云密布,星月无光,狂风怒吹,钱冰一直往前跑,直到一个叉路,他住马沉吟,不知到底该往那边走,忽然想到儿时和那异人猜枚游戏,跳下马来,伸手抓了一把石子,心中暗自许道:“单数走左边,双数走右边。”   上天似乎老早安排好了,钱冰数完石子,跃马向右边行去,就这样,影响他的一生。   他又行了一阵,路径崎岖,连转几个急弯,前面是一大片林子。钱冰穿过林子,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忽闻水声潺潺,心想已走到水边,只怕前面再无去处了。   忽然风声中传来一阵哭泣之声,钱冰心中大喜,暗忖这两人只怕便在不远之处,寻声而去,声音愈来愈是清晰,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一时之间还找他不着,钱冰又站在下风,叫了几声,也不见答应。   那女子的哭声又从风中传了过来,钱冰隐隐约约听到“巧妹”的声音:“大哥,你别费心思再想了,乘我没死之前……多聚……多聚……一刻……不好……不好么……”   那点苍少年的声音道:“好……好……我……哦……就依你。”   那“巧妹”笑道:“大哥……我……我……不愿意死,我……真的不愿啊!老天爷,你为什……为什么要这……么……这么对待我……夫妻?”   那点苍少年道:“巧妹别哭,咱们命苦,别人命好,那有什么好说的?”   他话中充满了悲愤,但语气却十分平静,象一个和命运搏斗多次的人,终于屈服在命运之下,再也无能为力了,那声音实在叫人听得心碎。   钱冰心急如焚,循声走来走去,那林中小径叉路极多,总找不到那两人,忽然脚步声起,一个人往钱冰这里走来。   钱冰连忙迎上前去,那黑影转了一个弯,走向小河去了,钱冰紧跟在后面,那人突然一转身嘶声叫道:“好小子,你逼人太甚,我今天和你同归于尽。”   钱冰一怔,突然破空之声大起,漫天细针弥盖而下,黑暗中发着金光,林中树叶绸密,那有闪身之处,钱冰还来不及转念头,足下一用劲,身子直射,比那金针来疾还疾得多,在半空中,只听见脚下吱吱之声不绝于耳。   钱冰落下地来,只见那发金针的正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点苍少年,此时萎顿倒在河边。   钱冰赶快上前,俯身扶起那少年,两人面面相对,心中都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那少年眼神失散,显然已不行了。   钱冰道:“小弟特来送还兄台遗失之物。”   那点甚少年原本气息微弱,闻言睁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钱冰从怀中取出那小盒来,那点苍少年喜容满面,但舌根一阵麻木,竟说不出话来。   钱冰将盒子打开,拔开玉瓶塞子,那少年深深吸了一口真气,只觉精神振奋,他见钱冰要将灵芝液给自己服用,连忙摇手阻止,嘴巴也闭得紧紧地不肯开口。   钱冰道:“这药灵效,兄台伤重,正好服用。”   那点苍少年隔了半晌,一口气运通全身,他苦笑道:“天下再没有能救我的灵药,兄台不必多费事。”   他见钱冰不信,便接着道:“我中了武当单大侠一记沉拳,内脏早就破碎移位,本来早就完了,仗着我学过一点崆峒秘技化血大法,提着一口真气,任凭伤势恶化,支持到现在,已是灯火油尽的了。如果我不勉强支撑,说不定还有希望,但我可不愿被人活捉,也不愿我妻子担心。”   钱冰见他有条有理的说着,几乎便不象一个伤重之人了,那点苍少年又道:“这灵药请兄台交给内子,她就在林中,从此向左转再向右转的一棵古树下。”   钱冰道:“我是送还失物,这药交给兄台好了。”   那少年苦笑道:“兄台定以为我人好好的,其实已是……已是魂离躯壳,随时便死。”   他双目盯着钱冰看,神光炯炯,钱冰被瞧得好不自在,他放下药盒,转个头几乎想立刻便走。   突然一声闷吁,钱冰再回过头来,那少年目中光彩尽散,全身不住发抖,神气极是痛苦。那少年额声道:“兄台大恩,只有报诸来生了。”   钱冰正待开口扣问,那少年挣扎着道:“小弟与……与兄台……交浅,原……原不应……深言……但目今别无他法,只有请求……请求兄台……兄台一事。”   钱冰紧张地问道:“何事?”   那少年张大口再也说不出话来,钱冰一时慌了手脚,那少年却是无法言语,只急得汗水直流。   那少年长叹一声,忽然拍拍两声,也不知从那里来的一股神力,双掌往河边大石捎去,只拍得石屑粉飞,双掌齐胫而拆,人也倒在地下。   钱冰不由呆了,他定了定神,只见那少年双目紧闭,已是气息断了。他很天真的想到在客舍中听镖师所说的话,撬开那少年齿关,灌了几滴灵芝液,编了好半天,却是毫无影响。   林风愈疾,黑暗中枝叶横飞,钱冰手扶着那少年的尸体,终于愈来愈冷,忽然风声中传来“巧妹”的呼唤:“大哥,你快……快回来哟!”   钱冰如梦惊醒,他活了这大年龄,这才第一次见到死人,死者却又在自己怀中,偏偏又长得和自己那么相象,真足够使他六神无主的了。   他沉吟一会,将那少年尸身藏在石后,依言向巧妹存身之处走去,走不多远,便见一棵大树下,张着一个小小帐幕,幕中闪闪着油灯的昏光。   钱冰在帐幕之前站了一会,里面“巧妹”又在呻吟,钱冰忍不下心,掀开帐门,硬着头皮冲了进去,只听见巧妹似梦呓般的声音道:“大哥,你到那去了?你……你忍心不让我……见最后一面么?”   钱冰在灯光下,只见一个年青少妇昏昏沉沉睡在树叶铺好的榻上,她虽在病中,但天生玉容花貌,美而且艳,不见憔悴,真瞧得人眼花目弦。   钱冰瞧着瞧着,眼睛再也移不开,他天性潇洒,那里是好色之徒?但那少妇实在生得太美,简直就是集天下美好容颜于一身,钱冰想到昔人“硕人篇”中,赞美卫公之妻“巧笑情兮,美目盼兮”真觉得加诸这少妇身上实在恰当不过,心中竟起了一个怪念头,希望那少妇张开秀目笑一笑。   “巧妹”呻吟半天,又昏了过去,钱冰再不犹豫,扶起“巧妹”,将整整一玉瓶灵芝液都灌了下去,他手挽巧妹瘦肩,但却柔若无骨,鼻端一阵阵香风袭袭,竟分不出是灵芝的清香,还是那巧妹身上郁香。   他心中胡思乱想,从来没有如此乱过,过了半晌,只觉那巧妹气息渐渐平稳,沉沉睡去,心中一安,轻轻把她安放榻上。   他心想救人到底,便守在帐中看“巧妹”病况变化,过了两个时辰,“巧妹”仍是昏然不醒,钱冰心中发急,要想推醒她,却见她睡态安详,此刻艳光微敛,竟象天仙一般美好。   他无聊地在帐中走到帐外,又从帐外走到帐中,只见那树叶铺成的床榻竟是做得非常仔细,最底下铺的是软草,草上再铺一层嫩叶。上一层是干叶,最上再铺上一层垫毡,榻边切得整整齐齐,不见一根乱枝杂草,那点苍少年重伤之下,还能如此细心替妻子布置休养之所,此人之沉着,对妻子的凝爱,真是世间少有的人。   直到长夜将雨,那“巧妹”才悠悠醒来,她双目睁开瞧着钱冰道:“大哥,我作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钱冰漫声道:“是么?”   巧妹见他反应冷淡,睁大眼睛满是迷惑之色,钱冰瞧了一眼,只觉她此时容颜如西子湖畔,蒙蒙烟雨,妩媚之处,真令人心底领受,又怕美景无常,不敢久看。   巧妹又道:“大哥,你要听我梦中的故事?”钱冰点点头,巧妹道:“我梦见我们两个人在一条长路上走,从早到晚不停的走着走着,总走不到头,那恶山恶水,险阻重重,好象就在眼前一般,大哥,有你在身旁,我虽走得很累很累了,但心中并不害怕”   钱冰听得怔怔出神,巧妹又道:“那路实在太远了,我们从没有走过,路上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也记不清楚啦,后来,后来走过一条独木桥,你先走过,我才走到一半,那桥忽然从中而断,下面是万丈悬崖,我又没本事凭空跃过,大哥,天又黑了,你却一个人向前走我心里这才害怕,一急之下,用力一跳,真象腾云驾雾一般,好容易脚落实了,却再也找不着你,我一急便醒了。”钱冰心中一阵惨然忖道:“难道这梦便是凶兆?巧妹,巧妹,你是永远找不到你大哥了。”   于是钱冰默然,巧妹道:“大哥,你怎会离开我一个人走,哟,奇怪,我心怎么不痛了?”   钱冰道:“巧妹,你已服了灵芝液,药到病除了。”   巧妹又惊又喜,她知自己这多情夫婿,从来不会骗自己,但忍不住又问一句道:“大哥。是真的么?”   钱冰点点头,忽然身上一紧,巧妹张开双手,紧紧的抱住他,伏在他怀中哭泣起来。   哭了很久,直到早上的天光已透进帐幕,巧妹才收泪了,钱冰胸前衣襟湿了一大片,晨风吹过,触体生寒。   巧妹十分抱歉地道:“大哥我真欢喜得傻了,您瞧我们应该欢天喜地,我怎么倒哭了?”   她回悲作喜,颊边新泪未干,可是神色喜气洋洋,明艳耀人,钱冰此时,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忍告诉她真情了。   钱冰想起那点苍少年尸首还在河边,当下说一去河边打水来煮,一个人走到河边,将那少年尸首扛在肩上,心中不住发毛,行到一处高地,便用少年佩剑,挖了一个大洞,将他葬了。   钱冰望着自己一手堆起来的新土堆,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死的人是一死百了,活的人还是生活下去,有一天当巧妹发觉自己是冒牌的,那她还有勇气活么?   想着想着,只觉巧妹大病新愈,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立刻告诉她,只有先搪塞一段日子,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再回到河边打了一罐水,回到帐里,巧妹已着好衣裳,长裙曳地,说不出仪态万千。   巧妹忽道:“大哥,你身上伤好了么?奇怪,你这衣服我从没见过啊!”   钱冰一怔,马上流利地道:“巧妹,你服药后一睡便是两天两夜,我那衣服全身都是血,早就忘丢到河里了,又到镇上去做了一套。”   巧妹道:“大哥,你那药从那里找来的?’”   钱冰自小说话从不打诳,这时心想既已扯了一个谎,必须继续圆场,当下装作得意地道:“我真糊涂,我抱你逃跑,顺手便将那瓶灵药塞在你衣袋中,哈哈!最后总算给我想出来了。”   巧妹无限怜惜地道:“大哥,你一定运尽了脑神,真可怜。”   钱冰心想干脆将此事圆得天衣无缝,当下又道:“这药也真灵,巧妹不但你多年心疾治好了,就是我一身外伤,伤口只涂了几滴,第二天便愈好无痕。”   巧妹笑道:“我昏昏沉沉一点点也不知道,大哥,医生说我活不过廿岁,哈!现在不一定啦。”   她也是少年人心性,这时死里逃生,只觉得一身轻松,那生离死别种种悲苦早就掉了。   钱冰心中却暗自发愁:“他夫妻俩人何等情分,她病好狂喜,一时之间,不会注意我冒充,但日子一久,随便一个小动作,她都会发觉有异。”   转念又想道:“我真想得怪,难道我还真的要冒充那点苍少年,作这女子丈夫不成?”   两人吃了于粮,巧妹凝视这神通广大的夫婿,心中洋溢着怜爱,她轻轻抚着钱冰的乱发道:“大哥,我好久没替你梳头了,瞧你头发乱成这个劲儿,真象一山乱柴。”   钱冰下意识用手理理头发,巧妹轻俏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把小梳,先用水将钱冰头发弄湿,细心的梳理起来。   她又说又笑,吐气如兰,钱冰只觉一双又嫩又温暖的手,在颊边摸来摸去,巧妹还不时凑近耳朵柔声说话,他一向潇洒自如,此时也自呐呐了。   巧妹似乎病已痊愈,这是乘梳头,和钱冰笑语话家常,足足梳了半个时辰,头发才算梳好。   钱冰要巧妹休息一日再走,巧妹却吵着说这树林象坟墓一样阴森森,非要立刻动身,钱冰无奈,只有和她一同上路,他怕露出马脚,乘个机会偷偷把那瘦马放掉了,想到为了购这瘦马,去卓大江庄中作苦工,不禁黯然若失。   两人也没说要到什么地方去,巧妹跟着钱冰走,钱冰急于要上武当,便往西走,一路上两人同室,钱冰愈来愈是不安,夜里总是一倒床便装得呼呼入睡,巧妹不但人长得美如天仙,手艺也是极高明,调理几样小菜,真是别具风味,天下无双,偏又温柔款款处处服侍得周到,钱冰从未享过如此好日子,他一天天拖着,一方面是不忍心告诉巧妹,另一面因循惯了,只觉瞒一天是一天,竟有点舍不得离开。   这天走到武当县境,离武当山不远数十里路程,钱冰要到武当去寻天言道长,他想了半天,想出一个法子,对巧妹说上次得罪武当道士,现在自己要亲上武当道歉和解,巧妹因丈夫是为自己求药而得罪武当道士,心中十分歉咎,便要陪钱冰一块上武当山去,钱冰无奈道:“武当掌教天玄道长对崆峒派听说很不友善,你上去只怕要坏事。”   他原是唬巧妹,信口胡说,倒被他说中了,崆峒派一向被中原各大门派视为邪教,不齿与之为伍,巧妹是崆峒派掌门幼女,她自知道其中关键,当下不能坚持,只好道:“那我在那等你?”   钱冰顺口道:“你回家等我哟!”   巧妹很不愿意地道:“那我们又要分别一个月了。大哥,你还有别的事么?”   钱冰点点头说要回巨木山庄一次,巧妹便不说了,他知丈夫为他叛离师门,这实是终生无法补偿之事,一提在此,她便不敢多说一句。   巧妹又着意烧了几样菜,千叮嘱万叮嘱叫钱冰早日归来,抱着钱冰看了很久,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钱冰只觉手足无措,赶忙告别而去,一离开巧妹,狂奔向武当山行,不到两个时辰,武当山已巍然就在目前,钱冰望着高高的山,想起这些天的事,不禁汗流夹背,自己虽以礼相待但如日久长处,只怕会不堪设想。   “我先去办正事,其他的事到时候再说。”   他想到此,心中又自我轻松起来,脚步也踏上了上山的路径。 侠骨残肢--第九章 劈山神力 第九章 劈山神力   晨风轻拂,秋高云淡,山野地上已逐渐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黄色,昏昏地却也具有一种特别的景气,这时在武当山下的官道上出现了一个少年。   少年走在官道上,不时远眺高仰,青衣闪动,正是那钱冰。他想是昨夜好好地休息了,显得精神焕发,气度也更出众了。   他沿着官道,不一会来到武当山麓,这时时光尚早,官道山路上都是静悄悄的不见人迹,钱冰深深呼了一口气,轻轻自语道:“看来现在上山去,似乎嫌早了一些,不要引起观中道人特别的注意,否则事情完了下山麻烦。”   他沉吟了一会,决心再等过了一个时辰才动身,他天性闲淡,这种无事闲等他最能忍耐,有时一个人面对一池清水或是几株花草,便可自得其乐耗上好久,这时气候甚是清爽.他沿着山道向上爬,不时停下足步东望望西看看,漫山遍地一片黄色,但叶却还不落下,别具风格。   他走了一会,忽然看见山道左方有一条很小的分岔,弯曲的角度很陡,不注意的人,都只以为这只是一个缺口,下面无路可通了。   钱冰无意间发觉,反正闲着无事,想都不想立即一弯走了过去。   那小道十分窄小,而且弯弯曲曲,钱冰沿着小径走过去,小道左方是大山石,右方却是深崖,这里虽然才刚上山,高度不大,但下面是一个深谷,望下去几凡十丈也令人惊心不已。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弯了好几个弯,忽然眼前通路一断,原来这竟是一条死路!   钱冰哑然一笑,正待抽身便走,忽然瞥见那断路处左端有一块方石放在地上。   钱冰上前几步,只见那石块的质地十分细密,长年风霜雨露,却仍是平滑,连青苔都没有一点,那石上刻着一个字,足足有人头大小,入石甚深,乃是一个:“关”字!   钱冰呆了一呆,那石的左方下首还刻着一行小字:“罗汉石……立!”   那中间一段本应写上何人何年何日的地方却残缺不见字。   钱冰呆在当地,他的目光再也离不开那个龙飞凤舞的“关”字。   他只觉心胸之中有一个极大的阴影迅速地笼住自己的思想,不禁有些惴惴然之感,好象心中被撞了一下,一会儿思虑纷纷却始终不知到底为何。   他呆了半晌,缓缓移开双目,只觉心中似乎一轻,他猛然醒悟,喃喃道:“原来是这个字,奇怪,为什么我一见了这个字立即心如奔马不能抑止?”   他想了一会,忍不住移目再去看那“关”字,只觉心中又是一震,越想越是纷乱,毫无头绪可言,正默默沉思间,忽然山风上吹,隐隐传来一阵人语之声。   钱冰喃喃道:“这个时候有人来上山倒是奇了。”   他足下缓缓又沿着小路走回去,每弯了一弯,那人语之声便更清晰,到了出口,只见两个背影靠在大石上,钱冰正待上前,突听右面一人道:“杨兄——你却也不能太为自大,想那武当山为武林正宗,名声之盛全国尽闻,而且历久不衰,一定不是浪有虚传。高人必多——”   他话未说完,却听那右面一人插口一声冷笑道:“齐兄,你什么时候变了脾气?凭你我两人,立刻硬闯武当山门,他们礼让最好,不刘计硬杀进去不就得了,什么高人,在你我目中嘿,嘿——”   那姓杨的嗯了一声道:“对了,那天我派出几人去找寻你的下落时,便曾听说你在少林寺中遇上了高人?”   那姓齐的哼了一声道:“少林寺?那几个高一辈的和尚似乎不屑出手似的,只派出几个二辈能人,杨兄,小弟是载在另一个人手下的。”   杨兄冷然一笑道:“如何,少林寺中齐兄你还不是来去自如——”   那姓齐的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杨兄你一再提起那少林寺,唉,不瞒你,小弟的性命只有一个月啦!”   姓杨的吃了一惊,身子站直起来大声道:“什么?”   这时钱冰听得已然暗暗心惊,心中默默忖道:“这两个是什么人?从他们口气中,似乎正计划要闯入武当,我且在此多听听——”   那姓齐的叹了口气道:“少林僧人之中,有一个昔年会用毒的大师,小弟接他一掌,已中巨毒——”   那姓杨的大吃一惊道:“五步追魂手?”姓齐的点了点头又道:“还有那点苍的何子方——”   姓杨又咦了一声:“何子方,你,你怎么碰到了他?”   姓齐的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突然横手插入,点了我一招,不瞒杨兄,那一剑之佳妙,简直不似人间之作!”   姓杨的啊了一声道:“何子方的剑术那自是不用多提了,但齐兄,我说你怎不下手便施了‘连环七打’,谅那何子方再强,也不见得能占得上风,唉,齐兄,这也难怪你气势大消,要知何子方威名振武林,他能和咱们一争,自是意中之事……”   姓齐的摇摇头道:“这个小弟明白,但——但小弟说的不是他。”   姓杨的吃了一惊,道:“噢?那还有比何子方更强的人?”姓齐的沉重地点头道:“是一个少年,年龄不在你我之上,那气度之威猛,在中原一带,的确少见!”   姓杨的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说,齐兄,举目天下,和你我年岁相若的,绝不可能会有咱们这等功力……”   姓齐的哼了一声插口道:“杨兄,那人会——大擒龙手,你知道么?大擒龙手?”   姓杨的陡然收住笑声,似乎惊得呆住了,好一会干笑道:“他……不会吧?那大擒龙手……”   姓齐的摇了摇头道:“那少年架式才出,小弟不信会看走眼,心中震惊,立刻反身走了——”   姓杨的沉重地嗯了一声道:“照这样说,有资格作咱们的对手又多了一人了!”   姓齐的嗯道:“杨兄,你以前曾说,中原英雄,只有丐帮帮主最为强劲,就是那天,小弟还看到了那天下第一的令旗!”   姓杨的似乎为这一连番事情惊住了,沉吟了好一会才道:“依兄弟之见,咱们都不能为这事而改变计划——”   姓齐的点点头,不再多说。   “那当然,杨兄弟,我说这些只是告诉你中原能人隐士如云,咱们上武当可得小心一点,其他倒没有什么——”   姓杨的点了点头道:“不过,齐兄,迟早小弟想和那不知名的少年碰个高下,他会大擒龙手也罢了,小弟就不信不能胜得他——”   他话声未完,陡然身形一动,那姓齐的也立时警觉,大吼道:“什么人?”   两人身形好比疾箭一同掠起,在空中交错飞过,却见山道上空空荡荡,毫无人迹!   姓杨的吃了一惊道:“好快的身法!”   那姓齐的也道:“方才分明听着一声冷笑——”   姓杨的面色一沉道:“他出声笑小弟说能打败那少年,依小弟之见,这人多半与那少年有关!”   这时躲在石后的钱冰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方才这两人身法之快令人震骇,最怪的是竟还有一人也隐在这儿,而且功夫必然极高,方才那两人出口大吼之际,他还以为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形迹,大大吃了一惊,现在听两人如此说,才知是另有别人。   钱冰心中暗暗忖道:“这两人真不知是何路数,分明要冲上武当山去,让他们一闹,武当山上必然警卫森然,我要想上去一趟,的确不大可能,但此事又重要,好歹如能抢在这两人之前到山上办完事便可一走了之,但这两人端端站在出口之处,方才没有出去,此时出去了,他们必怀疑我是在躲着偷听的人,真是毫无办法。”   这时那两人回过身来,钱冰这才看见两人生的模样,两人都是廿多的少年,姓齐的好不威武,颏下留着虬髯,那姓杨的却是一表人材,英俊潇洒无比,钱冰心中不由暗暗赞了声:“好俊!”那两人又四下张望了一会,姓齐的道:“那人早走远了!”   姓杨的哼了一声道:“这可不一定,咱们一路上山,上路留神察看,走吧——”   蓦然之间,左前方呼地一声,一条人影急纵而起,连闪数下,已到数十丈外,姓杨的姓齐的少年一起大吼一声,呼地猛扑向左方,双掌齐出,却慢了一步,那人已去得远了!姓杨的呆了呆道:“这人的背影十分阔大,齐兄——”   他陡然止住话声,刷地反回头来,一掠又回到大石边,绕到石后一看,却是空空无人!   他的面色陡然一沉,冷冷道:“齐兄,咱们真是栽到底哪,石后一直伏了另一个人,咱们却毫不知情——”   姓齐的少年蓦然叫道:“是了,多半是武当道人在这遇上咱们交谈,听得了消息,回去报告了,咱们快走吧,趁山上没有完全准备一冲而入——”   姓杨的沉重地点了点头,两人身形一掠,一同并肩向山上疾奔而去。   且说钱冰在石后等得心焦,陡然有人踪出现,那两人一同扑出,机会再也难得,岂能轻易放过,他当机立断,身形一轻,悄悄转出大石飞奔而去,只是他到底经验毫无,衣据一摆拂下了不少灰沙。   第二人委实了得,这一点声音都能惊觉,连忙赶回,但到底慢了一步,钱冰已走远了。   钱冰在路上狂奔着,心中暗暗忖道:“想来那两人必然跟着上,其间时间有限,我得选一条捷径才是!”   他似乎到过武当,路形相当熟悉,一路奔去,到山腰处忽然向左一弯,跨过一条不十分宽的山沟,身形连间,不一会已绕到正路,这一程至少节省了一杯茶的工夫。   那名闻天下的解剑岩,已然在望,两个道人在山石边站着,钱冰奔到近处,止下足步道:“道长请了!”两位道长还了一礼道:“施主有何见教?”钱冰道:“烦两位通报一下,在下要见武当掌教!”   两位道人对望了一眼,右面的道:“施主——”   钱冰急道:“是一件十分急促之事,两位道长快领路吧!”   那左面的道人摇了摇头道:“掌教观主不见外人——”   钱冰一时心急,却答不出话来,那右面的道人道:“施主贵姓大名?”   钱冰心知武当山门户森严,非得说出实情不然决难进入,除非硬撞山门,于是急声说道:“有人要侵袭武当——”   两位道人一惊道:“他们已经来了?”   钱冰一怔道:“你们——已知道了?”   那右首的道人道:“唉,这几日观中严防,施主,你——”   钱冰摇摇手道:“快,快请带路,那来人不出盏茶工夫必到。”   两位道人不敢再拦路,左面的一个打了手势,右手一挥手一抬道:“施主请吧!”   钱冰急步跟前,两人一路行走,不一会纯阳关已然在望。   那武当纯阳关气宇盖世,但此时钱冰也无暇多看,奔入观门,只见左右人影晃动,不一会两列道人都站在大厅两侧,整整齐齐却鸦雀无声。   想是厅中已得通告,道士都已集合,然后默默由大厅两侧走了出去,厅中只剩下三个中年道人。   那带路的道人走上前去,对中年道人行了一礼,低声道:“这位施主带来警讯,要求见掌门——”   那中年道人望了钱冰数眼,反身走进内厅,不一会陪同一个老道人出来,正是武当一门之尊天玄道人。   钱冰望了天玄道人一眼,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道长,在下钱冰。”   天玄道人颔首道:“钱施主——”   钱冰忙道:“在下在路上偶然听到两人交谈,在下虽不识两人,但从其交谈之中,知道立刻要硬撞上山,一个姓杨,一个姓——姓齐……”   天玄道人啊了一声,钱冰又道:“那两人中姓齐的似乎还提及闯过一次少林——”   天玄道人沉沉点了点首道:“不错了,果然是他,钱施主有劳——”   钱冰不待他话说完,接口道:“道长,在下来此却是为了另外一事。”   天玄道人怔了一怔道:“什么?”钱冰心中一急,暗暗忖道:“糟了糟了,方才急切间忘记考虑,那东西倘若当面拿出,他必然大惊失色,要追出结果,我脱身不易……”   他心中思索,面上不知不觉改变了好几次颜色,天玄道人皱了皱眉,正待开口,蓦然之间观门之外一声大吼隐隐传来!钱冰暗暗心惊忖道:“那两人好快的身法——”   但心中却如释重担,果然天玄道人微微颔首道:“钱施主先在这儿歇一会,贫道要出去看看——”   他身形一晃,已走出观门,只见几十丈外一群道人正围着,连忙跨步上前,走得近了,只见剑阵之中是一个虬髯的汉子,双掌翻飞,好不威猛,每出掌之际,都挟有隐隐风雷之声,心中不由一惊,忙走上前去。   钱冰望着天玄道人走得远了,这时大厅之中只有一个方才带路的道人和自己,他心中念头转动:“这是天赐良机,若能瞒过这道士,将这事物放在一个显目的地方,然后从后山一走了之,那天玄道人一回大厅,立刻会发现这事物,这件工作便成了!”   他心念已定,却见那道人丝毫不为厅外之事所分心神,紧紧站在自己不远之处,自己毫无机可乘。   正踌躇间,忽然左方厅门无声无息闪入了一个人影,那道人吃了一惊,大声吼道:“什么人?”   只听呛嘟一声,长剑脱鞘而出,但见那人影身形一阵模糊,蓦地一声,道人已吃来人点中穴道,仰天倒在地上。   钱冰大吃一惊,定神看时,正是那姓杨的俊少年,心中恍然忖道:“原来他们二人分头齐进,那武当派中高手都被那姓齐的诱出,这姓杨的功夫好高,一下便闯入内厅,将这道士打倒   那姓杨的少年看了钱冰一眼,只见钱冰一袭青衫,举止潇洒,分明不是观中之人,不由怔了一怔道:“你是什么人?”钱冰点点头道:“在下钱冰。”。   姓杨的少年在口中默二遍,想不起曾听过这个名子,又看了他两眼,却生出一种不想和他动手的感觉,转身向大厅中心走去。   钱冰叫道:“喂,喂,你到那里去干什么?”   姓杨的冷冷一笑,回首道:“你管得着么?”   钱冰微微一笑道:“你鬼鬼祟祟地,那里面是人家武当内厅重地,你想干什么?”   姓杨的青年陡然停下足步,转过身来道:“姓钱的,你是武当什么人,你要伸手管么?”   钱冰摇摇头道:“在下与武当一派毫无关联——”   他话声未完,忽然那姓杨的青年身形一晃,右掌平伸,一探而出。   那杨姓少年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方才攻击那武当道人一招即得手,这时身形一晃,正又是那一式古怪的身法。   钱冰只觉双目一花,劲风已然袭体而至,他心中大急,本能地一跃,向后平平飞出。   人影一闪而止,钱冰这一跃不但闪开了杨姓少年的一式擒拿,并且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了五尺之多!姓杨的青年冷冷一笑道:“好啊,你是在装。”   他身随活动,双掌交错打出,钱冰只觉压力压在身上,气都喘不过来,顶上汗珠一粒粒冒出,猛然向后连退,呼的一声,竟然一掠在三丈之外!   姓杨的少年二掌走空,冷笑一声道:“再逃一招试试!”   身形再度向前一掠,斗然之间连发四掌。   这四掌变化之多,出招之快,把四面八方都罩得花花的,钱冰只觉呼吸沉重,汗珠滴滴落下,哼了一声身形一掠,向左一偏。   杨姓青年也向左一跟,但钱冰身形斗又向右一滑,生生脱出如同的掌势。   姓杨的少年似乎万万不料钱冰仍能闪出,不禁怔在当地。   在这掌势下一招不还手,能生生闪过的人,他还未碰过,这时不由心中大惊,但掌势的确凌厉,钱冰到底被逼到大厅死角,左右都是高墙。   钱冰面上变色,呼吸急促,汗水涔涔,姓杨的青年怔了怔,忽然目中闪过一抹凶光:“你敢硬接一掌么?”   他上前跨了一步,猛然一翻右掌,钱冰明白等他这双手掌一沉,就有厉害的杀手式发出,急切之间,只觉一股真力沿着小腹直升上来,冲入右臂之中。   他本能地对准那姓杨的少年一扬右臂,一股雄浑的内力疾吐而出,在空间发出嘶的一声。   姓杨的青年失色地倒退三步,那股气流一击缶到五六丈外,呼地拍在地上。   姓杨的少年紧握着双拳,大吼道:“玉玄归真!”   钱冰心中急迫,已是一片茫然,杨姓少年猛然长吸一口真气,上跨半步,双手向外一圈而合——   钱冰只觉胸中真气激荡,一急之下再提不上来,蓦然之间,一声大吼传来,一个人影从侧门跨入,一连上前三步,这时姓杨的青年对着钱冰——这个已被他认为毕生最怪异可怕的敌人——发出十成力道:   那冲进来的人一步抢到钱冰身侧,右掌一沉,猛可平推而出。   两股力道一触,呼地拍在地上,大石板地登时裂开好大一块来。   那姓杨的少年向后跨了半步,那来人身形一阵摇幌,钱冰定了定神,看得亲切,不由大声呼道:“白大哥,是你!”   姓杨的少年惊怒交集地望着威猛有如自天而降的白铁军,而白铁军的双目中也闪出悚然的神色。   姓杨的少年呆了一呆,突然连退三步,左手猛然一抬,面上缓缓掠过一抹紫气——   白铁军面色大变,猛一把将钱冰推到身后,上前一步,左右手一横,丝丝之声斗然响起,一缕白烟从右手指端缓缓冒出。   姓杨的少年面上紫气连现三次,倒退二步,突然大吼道:“大擒龙手,原来就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白铁军面色凝重,冷然道:“在下白铁军,敢问——”   那姓杨的少年冷冷一笑道:“杨群。”   白铁军点了点头不语,但面上十分沉重,那杨群也沉默了一会,突然之间一声厉啸自观外传来。   杨群面上神色微微变了一变,他忽然身形倒飞而起,口中冷冷道:“白大哥,想是那姓齐的在外面吃不住了,出声招呼那杨群,如此看来,武当的道人就要回来啦,咱们快乘这机会一走了之如何?”   白铁军却似未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只呆然木立,钱冰心中有事,也未注意,暗暗忖道:“乘此良机,我将那事物放在醒目之处——”   心念一动,这时厅内一阵叱吼之声,不一会又声音全无,料是那两人已突围而去。   他正待摸出怀中之物,忽然足步一起,人影连幌处,一连掠入三个道人,为首一人正是名震天下的天玄道长。   钱冰暗道一声“迟了”,却见那天玄道人满面铁青,连连顿足道:“不想他们是两头分进,唉,不知大厅之中——”   他抬头了望钱冰,钱冰微微一笑道:“道长,请放心,那少年并未得手去——”   天玄道人啊了一声,如释重担道:“多谢钱施主——”钱冰摇摇双手道:“那杨姓的少年本已经侵入内厅,好在白大哥及时赶到,和他对了一掌——”   天玄道人啊了一声,转目望着白铁军,却见这豪迈的少年面上一片肃然。   天玄道人心中暗道:“这少年好堂堂一表,气度非凡,有如君临天下,不知是那一门的高弟。”   口中问道:“这位白施主——”   白铁军行了一礼道:“在下白铁军。”   天玄道人点点头,白铁军却又道:“久闻道长大名,后学能见仙容幸何如之?”   天玄道人呆子呆道:“白施主此来有何见教?”   白铁军点点头道:“后学想向道长请问一事!”   钱冰怔了一怔,暗忖道:“白大哥原来也是上山有事的。”   天玄道人嗯了一声道:“白施主请说。”   白铁军忽然抱拳一礼,朗声道:“此事仅关道长一人,最好能——”   天玄道人惊了一惊,忙道:“如此,请进内厅!”   白铁军回首望了望钱冰道:“钱兄弟非是武当中人,那是不打紧的,请也一同进内吧。”   钱冰心中盘算不定,足下随着走入内厅,那天玄道人面上凝重,问道:“白施主可否将师承相告贫道?”   白铁军微微一笑,却岔开道:“后学想向道长打听,一块名叫罗汉石的事物——”   他话声未完,天玄道人瞿然而惊,不知不觉后退了一步,而那钱冰似乎也是猛然震动,他陡然觉得有一个古怪的想法自脑海中升起,似乎自己已经开始在迷茫之中摸着了一个线索,一个开端!   天玄道人和白铁军大吃一惊,但在两个高手的目光中,只是青灰模糊的一片,钱冰已掠到厅外,那身法之快,步履之奇,简直令人无以相信!   天玄道人陡然只觉一个印象从脑中一掠而过,他骇然惊呼道:“是他!是他!”   那一次天玄道人在落英塔塔前拦阻左白秋,后来冲入塔中便曾瞧见一个人影好比鬼魅般一掠而灭,当时他便不信世上有这等身法,还曾对卓大江道是“难道那鬼影子仍在人间”的话,方才斗见那钱冰身法一掠而灭,这印象刹时又涌上脑海,再也忍不住脱口呼了出来。   白铁军呆了一呆,忽然当机立断,双手抱拳朗声说道:“打扰!”身形一掠,大吼道:“钱兄弟,等一等!”   天玄道人呆在当地,也忘记追问,只见白铁军阔大的背影一掠便去远了,他默默收回目光,投向地下,地下放着钱冰掷下的事物——   蓦然之间天玄道人惊呼一声,双目紧紧注视着那事物再也收不回来!   却说钱冰掠出了大观,一直向后山直翻而去,心中默默地沉思着:“快办完这一连串的事,回去将这发现告诉伯伯,说不定他老人家多年来苦思不得其详的问题可以迎刃而出。”   他虽无江湖经验,但却甚是灵巧,心知若是走那前山大路,说不定姓齐的和那杨群正在山下不远,狭路相逢就糟了,而且一路上武当的弟子如云,必多麻烦,于是选了一条后山小道,他对武当山很是熟悉,不一会已远离大观,来到后山。   钱冰吁了一口气,缓缓走向下山的道路,这一来虽然避开了众人,但却多绕了不少路程,好不容易才下得山来,已是夕阳西下,化了大半天功夫。   他一日未进食,腹中甚是饥饿,四下辨了一下方向,便匆匆沿道赶路。   走着走着,忽然官道旁边走出一人来。   钱冰吃了一惊,定目看时,原来竟是那在武当大厅中匆匆而别的白铁军!   钱冰脱口呼道:“白大哥是你!”白铁军豪放地大笑起来道:“钱兄弟,我在这里等你三个时辰了!”   钱冰呆了一呆道:“你,怎么——”   白铁军微微一笑道:“那杨群看来便是阴狠之人,你在观中被迫退走,决计不肯放手的,我估计他必伏在不远之处,恐怕钱兄弟你赶下来遇着了,那杨群武功之强,为我生平所仅见,你必要吃大亏   钱冰只感一股温暖冲上心头,感激地道:“大哥——你对小弟太好了。”   白铁军哈哈一笑:“我一路追下山来,却不见你的人影,一路追出十几里,忽然想到可能你打后山下去了,要多费时光,便又赶回来相候,果然不出所料——”   钱冰道:“白大哥,叫你等了这么久,走,咱们快找一处店家,由小弟作东,好好饮上几杯——”   白铁军哈哈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两人连袂行去,一路上白铁军却是绝口不提那在厅中钱冰突然一走了之的事,钱冰也不问及白铁军及那罗汉石之事,白铁军口中滔滔不绝,说东说西,钱冰只觉和这少年在一起便有一种莫名的快感,极是投机。   两人相逢才不到一月,但两人心中却自然而然认为对方是自己最知己的朋友了。   钱冰生性淡泊不拘小节,白铁军更是豪放,两人见对方不提在大观中之事,都不放在心上,不一会来到一家酒店,两人痛饮一顿,抵足而眠。   一宿无话,次晨两人一同上路,心情十分畅快,这两个少年一个潇洒出众,一个宽宏雄壮,走在路上范起不少人注目。   走了一会,忽然白铁军伸手指向前方,对钱冰说道:“你看前面——”   钱冰扬目一看,只见尘土滚滚之中两匹骏马如风驶电闪一般直奔过来,那两匹马长得又高又骏,马上的人却是两个又高又瘦的中年汉子,一副面黄肌瘦的神色,和胯下的骏驹比起来十分不相衬。   钱冰正在暗自欣赏这两匹骏马奔跑的雄姿,那两匹马已自奔到面前,马上两个汉子猛一勒马,一声长嘶,一齐停在钱冰面前。   钱冰倒是吃了一惊,他朝马上两人礼貌地笑一笑,马上两人都是对望一眼,左面的道:“不会错的,是他。”   两人抖了抖马缰,那两匹马十分听话地碎步走了上来,停在距钱冰只有三步之处,钱冰拱拱手道:“二位大哥请了——”那左边的汉子扬了扬马鞭道:“小子,跟咱们走吧。”   钱冰奇道:“你——一叫我跟你们走?”那汉子冷笑道:“我瞧咱们也不必绕着圈子说话了,你我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知道——一   钱冰更是惊奇了,他楞楞地打量着那马上的两人,他暗暗思忖自己一生也没有见过这两个人,这两人竟然一见面就要自己跟他走,这岂不是滑稽之事?   他丝毫没有想到事态严重,笑嘻嘻地问道:“   “两位大哥要敝人到那里去?”   那右边的一人道:“你不必装象了,你以为躲在卓大江的家里咱们就不敢抓你了么?老实说,卓大江那手剑法虽是天下第一,咱们哥儿还是碰得起的。”   钱冰吃了一惊,他百思不得其解,便道:“实在说,在下实在不识得二位,二位要在下随你们走,可否将理由说明一下?”   马上两人对望了一眼,右边的人带着极不相信地口吻道:“你当真不懂?”钱冰道:“我真不懂。”   那人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咱们要你跟咱们进京城走一趟!”   钱冰听‘京城”二字,忽然想起在巨木山庄中何子方也曾突如其来地问过他“可是从京城来”的话,他不禁怔了怔,这其间难道有什么关连?   左边马上的人道:“现在你总明白了吧,是识时务的,乖乖跟咱们动身吧。”   在他们以为这一下钱冰是无法装佯了,事实上钱冰却是更加糊涂,他摊了摊手道:“我还是一点也不懂……”   那汉子面上现出怒色,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支金箭,唰的一声掷插在地上。   那金箭明金光夺目,看上去像是纯金打造的,若是换任何一个人,见了这支金令箭,必然要惊呼出声,天下人无一不知道乃是京城皇帝老爷专用的令箭,但是钱冰却是一窍不懂,他望了望地上的令箭,抬头像是歉然地摇了摇头道:“你摔出这支金箭来也没有用,我还是一点也不懂你们的意思。”   那汉子听了这话,立刻怒将起来,试想天下那有不识得御用金箭的人,他冷哼一声,猛可一抖手中马鞭,那软鞭呼的一声直掷向钱冰,鞭首竟然发出嘶嘶怪啸,威猛已极。钱冰大叫一声:“喂……不要动手……”   忽然之间,一支手如闪电一般伸了过来,竟然一把就将马鞭抓住了——   马上汉子抖手一拉,竟是没有拉回来,他不由大惊地向抓鞭之人望去,只见那人身高体阔,气度恢宏,正是白铁军。   白铁军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地站在钱冰身旁,一言也不发,默默注视着事情的进行,那两个马上的汉子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甚至根本忘记他的存在了。   马上的汉子仔细地打量了白铁军一眼,猛可又是一抖手,但闻“啪”的一声,那根牛皮的马鞭竟然凌空而折。   马上的汉子沉着脸问道:“阁下是谁?”   白铁军不答他的问话,却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好厉害的阴风神爪,太原的阴风神爪自从栽在一代武学奇杰董其心的掌下后,似乎就不再在江湖上争雄决胜了,啊——只有那年在太行山上,华氏兄弟掌劈陕北十二条好汉时,阴风神爪才重现武林,那么说来,眼前这两位必是华氏昆仲了。”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口心相商,最后像是想通了的模样,拍掌连道:“不错,不错,一定对。”   那马上的汉子道:“不错,在下花涌泉,你能接我一鞭,想必是个知名的人物了,报出万儿来听听吧——”   白铁军微笑道:“小可白铁军是个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只是名震天下的华氏昆仲怎么替当官的当起差来了,这倒是怪事了。”   左边那汉子冷冷地道:“姓白的,你要不要先试我一掌再贫嘴?”   白铁军道:“这个白某提当不起——”   马上之人更不多言,忽然一个飞身从马背上腾空跃起,单掌一扬便向白铁军直抓下来。   华氏兄弟名震天下的绝学就在这一掌一抓之间,只见他掌势有如霹雳雷至一般,时间和空间配合得妙入毫厘——   白铁军动也不动,挥起左掌来硬架一招,只听得轰然一声暴震,华老大被弹起三丈,白铁军纹风不动,说时迟那时快,华老大从三丈之高如一只巨鹰一般再度扑击而下,掌力更增倍余——   白铁军收回左掌,扬起右掌,又是硬封出来,轰然又是一震,华老大再次腾空飞起,足足升达五丈,地上的白铁军依然稳立当地。   华老大升到极处,身子如一只鸽子一般轻巧地翻一个身,呼呼然又扑击下来,这时他的掌力已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   这正是太原阴风神爪的特色,能够不着地面地连续飞击,一次比一次强,数次之后,力道已大到不可思议,地上敌人掌力无论多强,只能把他弹得更高,却无法击伤于他。   白铁军仰望华老大从五丈之高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扑击下来,他猛可一收右掌,左掌再出。   两股掌力相撞,四周大气为之一漩,发出尖锐的怪啸,华老大一接掌之下,立刻觉得这个青年的掌力宛如开山巨斧,他的绝技变掌为抓竟然施不出来,电光火石之间,他当机立断地决定再次腾空,作第四次地扑击,这在华老大说来,是多年来从未有的事了——   只见华老大瘦长的身躯轻巧得有如一只乳燕,呼的一声又升高飞跃起来——   然而奇怪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华老大堪堪飞起两丈,忽然整个身躯受到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硬生生地逼迫他下降——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白铁军的一掌之力竟然持续到如此之久,华老大身在空中,再无着力之处,只见他偌大一个身躯如流星殒落一般,陡然直线地急速降落,更令人惊骇的是他竟然一分一毫不差地正巧降落在他的马鞍之上。   白铁军一掌之力,竟然能够控制到这个地步,武林中人物梦寐以求的神奇内家神功在这一掌之中表现无遗,华氏昆件相顾骇然。   白铁军纹风不动地立在原地,华老大沉声道:“原来是丐帮杨老帮主的‘回风大印手’驾到,华某认输了——”   白铁军拱手道:“太原阴风神爪名不虚传,华大先生手下留情罢了。”   华老大朗声道:“杨老帮主是敝兄弟一生唯一的救命恩人,既是杨老帮主的‘回风大印手’驾到,敝兄弟还有什么可说的,两位请罢——”   他抱拳拱了拱手,向华老二打个招呼,二人猛一勒马,转身如飞而去。   白铁军见两人一霎时就走得无影无踪,不禁喃喃自语道:“这两人是武林中公认的怪人,倒是两条铁铮铮的好汉。”   这时钱冰走上前来,白铁军皱眉想了一想,忽然开口问道:“钱兄弟,你——你可是来自京师?”   钱冰恍然而惊,怎么又是这一句话?   他叹口气道:“我从来就没有到过京城半步,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铁军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又凝视了钱冰片刻,然后道:“钱兄,你真——你真的不会武功?”   钱冰道:“我真的半招武功也不会……”   白铁军似是满腹疑虑,他凝目望着钱冰,过了一会,忽然仰首大笑道:“君子相交但求知己,大丈夫行事只是率性而为,我怎么怀疑起钱兄来了,当真该罚该罚,走,钱兄你这谜一样的朋友白某是交定了。”   钱冰听了这一句话,忽然觉得热血上涌,他伸手握住白铁军的手,却是说不出话来。   白铁军拍拍他的肩,爽朗地大笑道:“咱们走。”   于是,他们两人继续前行,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脚步声荡漾在宁静的空气中。   忽然,钱冰停下脚步来,于是白铁军也停下了身,钱冰道:“白兄——”   白铁军道:“什么?”   钱冰道:“我该告诉你,我会一点轻身功夫——你是知道的,但是什么武功招式却是半点也不懂……”   白铁军说:“是你在武当上不施轻功,我也早就知道了。”   钱冰奇道:“你……你早就知道?”   白铁军笑道:“你还记得在巨木山庄中,那天晚上,一个蒙面人执剑向你偷袭的事?”   钱冰道:“你怎会知道?”   白铁军道:“那时候,我就在你房屋的上面——你可知道那蒙面人是谁?”   钱冰摇头道:“不知道——我百思不得其解……”白铁军道:“那蒙面人就是天下第一剑——”   钱冰脱口叫道:“卓大江?”   白铁军点头道:“一点也不错。”   钱冰喃喃地道:“他……他为什么要执剑偷袭于我?他想刺杀我么?”   白铁军道:“他不过是试试你的武功。”   钱冰糊里糊涂地道:“是了,他一定是试出来我一点武功也不懂,是以就放过了我。”   白铁军见他那幼稚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唉,你那一手轻功可把天下第一剑惊得夜里都睡不着觉了……”   钱冰睁大眼,说不出话来,白铁军笑道:“所以——钱兄呀,我说你是谜一般的人物。”   钱冰耸了耸肩,没有说话,白铁军道:“不管你是个什么谜,白某说过,这个朋友是交定了,你也不必对我说,我是完全相信你的,咱们上路吧。”   钱冰道:“好,上路。”   于是他们又继续前行,道路弯弯曲曲地转了几个弯,前面出现是一片广阔的平原,远远望去,只看得见极远处淡淡的树影,似乎已经和他们连在一起了。 侠骨残肢--第十章 渐露端倪 第十章 渐露端倪   白铁军道:“好一片平原。”   钱冰脱口道:“如和关外塞北的平原比起来,实是小巫大巫之别。”   白铁军道:“呵?我原以为塞北全是高山峻岭——”钱冰道:“那里的话,塞北沙漠动辄万里无垠,放眼望去,除了太阳月亮,什么都看不到,那才真叫人感到造物之伟大,己身之渺小哩。”   白铁军点了点头,他心中却在苦笑着暗道:“对于这个谜一样的大少爷,总算知道他是来自塞北的了。”   这时,他们已经走入了那广漠的平原,忽然之间,白铁军扯了钱冰一把,钱冰问道:“什么?”   白铁军道:“前面有人……”   钱冰吃了一惊,道:“难道又是冲着咱们来——我是说冲着我来的?”   白铁军道:“不,似乎是有人在动手过招——”   钱冰想问,白铁军道:“施展轻功,咱们上前去看。”   他话声方完,已经陡然腾身一跃,身子如一支强弩之矢一般,疾射出数丈之远,他双足微微一荡,竟如御气飞行一般,一口气就飘数十丈,那身形之快,姿势之美,简直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他微微从目光的余光向后一瞟,只见钱冰已经到了他肩后不及三尺之境,他不禁暗自叹道:“钱兄弟这一身轻功,简直叫人不得不服了。”   两人如旋风一般奔了一程,白铁军轻声道:“到了,你看——”   钱冰骤停不住,呼的一声已超出了三丈,但是只在眨眼之间,也不见他如何停势转身,他已面向着白铁军直飞回来,白铁军原想笑赞一句,但见钱冰脸上一本正经地带着紧张之色,似乎已经进入搏斗状态的模样,便忍住不说了。   白铁军道:“你看前面——”   钱冰定目向前看去,只见不远处七八个人围着一个人在那里争执,被围在中间那人的脚旁似乎还躺着一个人,远望去辨不出是死是伤。   只听得一个沙喉咙的声音吼道:“按说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泉涌以报,施某人虽曾蒙你老爷子照顾过,可是现在各为其主,老爷子何不卖个交情?”   白铁军在暗处低声道:“这是什么话?既说大丈夫泉涌以报,又说‘卖个交情’的话,这成什么话?”   只听得那被围在中间的人开口道:“施冬青,老夫不要和你说话,只算老夫有眼无珠,冰雪之中救错了你,你免谈了。”   那人声音又是宏亮又是雄壮,只是带着几分苍老,令人听来有一点凄凉的味道。   白铁军喃喃道:“原来这就是施冬青,这是峨嵋派赶出门墙的叛徒,一向只听人说过他剑法高明,功力深厚,却从没有听说过他一个好字。”   那七八个人中又有一个人道:“咱们几人虽是不曾见过老爷子,但是对老爷子你一向是钦佩不已的,目下事不得已与老爷子相持,实是没存半分不敬之意,只求老爷子你高抬贵手交出那封信来,这镖车中的万两白银,咱们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围在当中的老人喝道:“郑彬,我万万想不到你也被卷入这淌浑水了,说实在话,咱们虽然不曾见过面,五年前你在大长江上力拒四霸的壮举老朽曾击节大赞,便是天下第一剑卓先生也曾赞过你的剑法独出一格,他预期你十年之内可成一代宗师,你怎能如此……如此自毁前途?”   白铁军在暗中眼睛一亮,喃喃道:“郑彬也在这里?久闻反手剑郑彬剑法独步天下,也许今天能叫我一睹庐山真面目了。”   那郑彬没有回答,又有一人道:“老爷子你要想以口舌说退咱们那是妄想,咱们七人虽不会放在老爷子的眼中,但是今日之事,咱们早就决定不顾颜面了——即使落个以众凌寡的恶名——”   那被围的老人忽然仰天长笑起来,他大声道:“老夫自然不会以口舌说服诸位——”   “嚓”的一声,只见一道夺目的金光凌空一闪,他手中已持着一柄金光霍霍的大刀。   钱冰只觉得身边的白铁军微微一震,脱口轻呼道:“飞龙镖局的金刀骆老镖头!”   钱冰是什么人物的来头都一概不知,他见白铁军脸上露出又惊又敬的神色,心想:“这骆老爷子必是厉害无比的了。”   只听得那边那人道:“老爷子你要凭一柄金刀硬闯出去?”   骆老爷子拂髯豪声道:“七位自比当年江南八侠如何?”   那人阴森地道:“骆老爷子昔日一柄金刀把江南八侠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咱们七人——骆老爷子你还是三思而行。”   钱冰低声问道:“江南八侠又是谁?”   白铁军道:   那是十年前的老掌故了——咱们以后再说,现在轻轻在走进一些”。   钱冰跟着白铁军缓缓向前移近,因为这一片地势全是平原,没有可以遮掩之物,他们只靠着长及膝盖的野草掩护,低姿绕着前进。   走了一程,白铁军一伸手道:   好了,咱们就伏在这里。   钱冰仔细倾听,声音离他们已经十分靠近,蓦地里,只听得骆老爷子大喝一声:“老夫要闯了!”   钱冰悄悄抬起头来向前看去,只见前面金刀闪处,一个银髯虎目的老人大踏步向前正东方硬闯过去。   只见银光盘空一匝,一支长剑如长空闪电般直挑向金刀骆老爷子的左肩,骆老爷子刀如旋风,半个弧形一划,平挡住一剑之袭,同时大踏步,向前进了三步。   只听得一声大叱:“一齐上!”只见金刀骆老爷子大刀一封,虎虎劈出三刀,一刀比一刀凌厉,当面六柄长剑竟被逼得退了一步,却见那反手剑郑彬一声长啸,一连刺出三剑,这三剑设想之妙,直是令人拍案叫绝,白铁军对钱冰道:“这郑彬是个天才,这三剑可真了不起!”   骆老爷子却是左两刀,右一刀,然后从中央刷刷刷连攻出三刀,这一共六刀由守到攻,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思索的余地,到了此时,白铁军是彻底地服了,他喃喃地叹道:“刀法练到这个地步,那也没有话可说了。”   那郑彬剑走偏锋,出招全是违反常规,然而却是奇招连出,锋芒有如水银泻地一般,那其他的六人虽然全是剑道上的高手,但是郑彬的剑式大违常理,他们无论如何都是难以配合得上,几次抢攻之下,竟是险些伤了自己的人。   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骆老爷子已然抓住了这个难逢的机会,他金刀一闪,忽然一片刀光滚滚然地从中央突破而出,郑彬长剑翻飞,一口气攻遍了骆老爷子前胸十八个要穴,剑尖如闪电般狂指,竟是没有一个穴道有半分偏差。   骆老爷子一个盘旋,朗声喝道:“好剑法,武林之中第二代剑手要以你第一了。”   他手中金刀一扬,又从一个不可思议的方位递出一招,劲风一飘而出,郑彬倒抽一口凉气倒退了三步——   然而那六支长剑却在这个空隙中齐攻而至,骆老爷子银髯飘飘,大喝一声:“都给我让开了!”   霎时之间,一种呜呜然的低沉声音从他那金光霍霍的刀圈之中发了出来,乍闻之下,仿佛是江水呜咽,过了片刻之后,却忽然变成有如雷鸣一般,白铁军暗暗道:“好啦,骆老爷子的成名绝学施出来啦,奔雷神刀!”   只见骆老爷子忽然身子一个转翻,接着一阵兵器相交之声,骆声爷子已经到了重围之外!   他大刺刺地反手插上了大金刀,抱拳道:“骆某人领教过了,那边车上黄金白银诸位想要的只管动手拿,地上躺着的是敝局郭镖头,杀人劫货,以后咱们慢慢地算这笔帐,七位好好地记住就是,今日骆某告辞了。”   他大大方方地说完了,这才转身如飞而去,那七人一个个都惊得呆了,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猛向前追去。   那反手剑郑彬大喝道:“施兄,你留下看住那镖车。”   只见他腾身而起,身形真如一缕轻烟一般直射向前,霎时之间就只剩下了一个黑点儿。   飞龙镖局金刀骆老镖头是天下武林人人钦佩的高手,他行镖只为不忘先人行业,会会天下英雄,一年到头也难走几回镖,是以他威名之盛,这镖局倒并不如鹰扬镖局兴旺。   白铁军暗暗道:“多少年来一直听人说郑彬如何如何了得,今日一见,确是厉害。”   他忽然低声对钱冰道:“兄弟,咱们从正前方捷径超上前去瞧个究竟。”   他身形一长,忽然如一支箭般射到对面长草之中,钱冰依样潜了过去。两人弓着身形便在草叶之中疾行而去,只是一阵哗啦的草响,在风动草摇之下,根本丝毫显不出异状。   钱冰跟着白铁军没头没脑地向前奔,他根本不懂选择地形,也不懂为什么要绕来绕去,只是跟着白铁军跑,过了一会,白铁军猛然一停身形,钱冰也停了下去,白铁军向前一指,低声道:“就在前面了。”   钱冰张目望去,只见金刀骆老爷子站在前面,后面一人如飞而至,正是那反手神剑郑彬。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骆老爷子忽然反过身来,郑彬低声道:“骆老哥,我这场戏演得还过得去么?”   骆老爷子翘起大拇指道:“妙极,妙极,继续装佯混下去吧,半月后我到京城找你。”   郑彬道:“到时候谅来可以打探出一点名堂来了。”   骆老爷子道:“后面的人就要追到了,我走啦。”   只见他一展身形,轻松无比地贴着地面飘出了数丈,霎时又是不见踪迹。   这时候,后面几人全追了上来,郑彬反身道:“那老家伙轻功委实惊人,只是一步之差,他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众人嘈杂地商议了一阵,一齐转身回去了,白铁军和钱冰对望了一眼,钱冰道:“是怎么一回事,那骆老爷子和郑彬是一边的?”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我猜想京城之中必有大事酝酿欲发了……”   钱冰却不感兴趣,白铁军见众人走远了,和钱冰一齐走了出去。   白铁军边走边谈:“方才骆金刀上的绝技总算看足了,唉,这骆金刀号称二十年从未败过,刀法确是通神。”   钱冰问道:“小弟不懂刀法,但见他左右砍劈,威风凛凛,想来必是厉害无比。”   白铁军又自赞叹了一番!   议着谈着,钱冰忽然问道:“白大哥,你这么高的功夫,小弟见你每次出手,所向无敌,在武林中总可算上第一流人物了吧——”白铁军笑了笑,却道:“我心中常常想到,若要称上第一流,倒也没有什么,但若能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可没有十足的把握——”   钱冰望着他豪迈的笑容,这句话他轻描淡写地说开去了,但钱冰却隐隐感到一股不可抗御的豪气在他一笑之中流露无遗,不由暗暗折服不已!   钱冰又道:“白大哥,那武林之中,每几十年来,必有奇才,这样说一代一代比较起来是进步或是退步?”   白铁军哈哈一笑道:“这倒说不一定,奇才一出,每每青出于蓝,但年长一分,功力自是更深一层,是以每一代总论起来都相去不远,譬如说吧,那少林武当,武林正宗,领袖武林多少年了,那份威势有时特盛,有时也平平无奇,端的要看人才有无了!”   钱冰颔首道:“那么当今武林之中,最厉害的人物有些什么人呢?”   白铁军微微一笑道:“武当掌教、点苍天下第一剑等等,还有咱们看见的金刀骆老爷子,都是近十年来的人杰,但这些人较之卅多年前的一辈人物声名就要略逊一筹了!”   钱冰啊了一声道:“卅年前?是什么人?”   白铁军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微微有些肃然的模样,他点了点头道:“那时候江湖中出现了一辈神仙般的人物,却只是在武林中一现即隐,好象是约好似的,再也未出现过,但在他们出现的时候表现得简直是惊天动地,是以一直到今天,武林中远未曾忘怀,那便是所谓的南北双魏、及那鬼影子!还有东海仙比起来又更早了,今日江湖上只怕真没有见过这两位前辈了。”   钱冰啊了一声道:“鬼影子——”   白铁军却接口说道:“那鬼影子的名头是江湖上人叫出来的,那人行踪太过神秘,功力之高从没有一人见识过,是以连他到底是什么人,却无人得知,只知有这样一个神秘的盖世高手,至于那南北双魏等,名声也自鼎盛,而且武林之中,除了几个老一辈的外,恐怕没有人知道南北双魏的全名。”   钱冰啊了一声,他似乎十分有兴趣地紧接着又问道:“其他还有别人么?”   白铁军也谈得兴起,仔细地沉思了片刻,忽然点点头道:“嗯,还有几人,这几人虽未与他们齐名,但当年他们的事迹,以我私下看来,也是了不起的惊人之作,这几个人一个便是塞外的‘银岭神仙’。还有一个不得了,他当年据说曾单掌连劈川东双怪,轰动一时,传出来的姓名却不见经传,名叫作左白秋——”   钱冰又是一声惊啊,但很快便收住了叫声,白铁军倒未注意到,他又道:“还有两人,这两人确是江湖上人所周知的,功夫高强无比,但却失去了神秘,可是以我想来,这两人的功夫,挤身双魏三仙一辈中,决不逊色,这二人据说一正一邪,正派的是担天下为己任的前丐帮杨帮主,邪的那一位则是公认百年来顶尖的魔头钱百峰先生!”   钱冰的面上又自大大变动了下,这一次他忍不住说道:“白大哥——”   白铁军偏过头来道:“什么?钱兄弟?”   钱冰却又吞响不作声,白铁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但他正说在兴头之上,及接着说道:“嗯,在三仙双魏一辈人物中,最神秘的莫过于鬼影子一人了,没有人知道究竟他是什么人。但我却有一个想法,杨老帮主是不可能了,在那左白秋、钱百峰、‘银岭神仙’三人之中,很可能有一人便是那鬼影子!”   钱冰啊了一声,白铁军摇摇头道:“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委实了不起,在天下创了轰轰烈烈,几十年来却无人知道竟是一人。”   钱冰点了点头,却不再发问,白铁军又说了一会,渐渐把话题扯远了。   忽然白铁军似乎想起一件事,问道:“钱兄弟,我有一事请教。”   钱冰道:“什么事?”   白铁军道:“兄弟并非江湖中人,可是,有一样东西,钱兄弟你知道么——”   钱冰怔了一怔道:“什么东西?”白铁军道:“有一块方形的白布,包成包袱的形状,上面扎了红带,布上用黑色线缝着:“天下第一’四字——”   钱冰啊了一声道:“你说的可是这个——”   他伸手入怀摸索了一阵,摸出那一张白布。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这可知道这是什么吗?”   钱冰摇摇头道:“不知。”   白铁军啊一了声,钱冰又道:“但小弟好象记得,那日在酒店之中,小弟无意之中拿出这布,好几个在一旁的武林人物多都大吃一惊,难道是为了这一方白布?”   白铁军见他神色无异,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对他说道:“这一方布代表丐帮帮主的标记——”   钱冰啊了一声:“这么说,这丐帮帮主定然惊天动地了。”   白铁军沉吟了一会道:“钱兄弟既然不知,这块白布从何得到?”   钱冰嗯了一声道:“小弟在一个友人处,见得此布,心中奇怪上面绣书的字,便信手收在怀中——”   白铁军面上一变,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钱兄弟可否见告?”   钱冰心中一震道:“白大哥,和这白布有很大关联吗?”   白铁军欲言又止,钱冰暗暗忖道:“那日在塔中见了这白布好看,随手收了,我原来毫不知底细,不料白大哥追问来源,不是我瞒着他,只是那塔中之事,的确不能说的,这例如何是好?”   他心念连转,口中呐呐答道:“这个……这个……”   白铁军猛然想到:“我怎么这么急,人家钱兄弟也许有难言之隐,我何必强人所难,就算问出来了,他乃是勉强说出,也就没趣了!”   他本是豪放的性子,立刻笑了笑道:“钱兄弟,小兄只是随便问问,不谈也罢——”   钱冰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他眼见白铁军满面焦急之色,想必是此事对他甚是重要,但他见自己面有难色,立刻放下不谈,若不是此事太为重要,钱冰几乎忍不住冲口说出来。   两人话题谈远了,白铁军丝毫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一路上谈谈说说走到草原中央。   微风拂面而来,吹得人甚是舒服,两人谈得投机,不觉走了好远。   天空白云朵朵,大地草原平旷,两个少年走在其中,远看起来渺小得不易辨出,但是,谁能预料这两个少年后来的遭遇,几乎影响了整个武林!   钱冰和白铁军走了一程,忽然发觉草原的左面一条幽秘的小道向下斜低下去,白铁军望了望那小路的去势,喃喃道:“奇了,这里四周分明是一片平原,这条路怎会向下低降而去?”   钱冰笑道:“所以你又想下去瞧瞧了。”白铁军笑道:“正是这个意思。”   钱冰无可不可地耸了耸肩,跟着白铁军向下走去,那条路又小又隐秘,弯弯曲曲地也不知转了几次方向,反正是愈走愈低,两边渐渐有些山石之类。   钱冰道:“这条路似乎长得紧呢。”白铁军道:“再走一程看看。”   两人索性施展轻功,飞快地向前奔去,忽然之间,白铁军轻咦一声道:“奇怪,这么长的一条死路。”   钱冰定足一看,只见前面堆着巨石累累,再无前路,他摇了摇头道:“跑了半天冤枉路。”白铁军道:“咱们只好回头了——”   他们缓步走回去,走了半程,忽然前面传来了人声,白铁军倾耳一听,立刻抱着钱冰躲人路边的石后,过了一会,只见一个灰袍老和尚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那和尚在松散的土路上走过,一丝脚印也没有留下,步履又快又稳,乍看上去仿佛是在凌空飘行一般。   钱冰见这老和尚胸前挂着一串佛珠,雪白莹亮粒粒有龙眼大小,一共有九粒,十分圆润可爱,忽听耳边白铁军喃喃数道:“……五颗……九颗……那么这和尚是少林寺最高一辈的几位大师之一了……”   等那老和尚走了远去,白铁军和钱冰二人又跟踪了下去,只见那老尚走到小路的尽头,忽然对着一块巨石喃喃自语起来。   白铁军起初没有注意到那块巨石,这时仔细一看,只见那巨石上深深印着四只掌印。   他轻声对钱冰道:“你瞧见那巨石上的手印?”钱冰点了点头,忽然道:“你可发现那四只手印是属于两个人的?”   白铁军点头道:“一点也不错,左面的一双手修长而瘦削,右面的一双手印肥短宽大,咱们且听这和尚念念有词在发什么神经病,”   他们走近了一些,只见那和尚伸出一双手掌来,当空比了一比,他那双手掌,瘦削修长,分明与石上左面的掌印相符合,只见他望着石上右面的那一双短阔的掌印,口中喃喃地道:“这位手掌短肥的朋友与老袖虽然从未见过面,但是却与老袖怀着同样的心思,可笑每年老袖来此试一次,他也不约而同也会来试一次,却是都无法震开此石,但愿今日老衲一举成功。”   他扬了扬肥大的僧衣大袖,忽然之间猛然吸了一口气,双掌缓缓伸出,正好放在那石上左面的掌印中。   霎时之间,老和尚的光头顶上冒出一阵雾气,过了一会,那股雾气愈来愈浓,就如开水沸腾一般。   白铁军稍赞道:“这老和尚的少林神功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然而如此足足过了半盏茶时分,老和尚头上蒸气陡敛,他蓦地废然一声长叹,倒退了三步,口中叹道:“唉,还是无法把它震碎,这块巨石也真奇怪,刚强处如钢如铁,却带着一种无比的韧劲,刀斧砍了不动,内力震之不碎,真是无法可施了。”   老和尚摇了摇头,又喃喃道:“这种怪石,只有用天下最阳刚之劲道在极短时间之内骤然一发而收,怪石的韧劲就无法抵抗,如此才能震碎,我少林神功虽是阳刚之力,却终究是刚中夹柔,是以始终震它不开——唉,回去再练一年,明年再来试吧。”   他说完便反身走了,钱冰和白铁军一齐走了出来,钱冰道:“奇怪,他要震这庞然巨石干什么?”   白铁军皱眉沉思,他忽然一长身形,跃到那巨石之上,仔仔细细地前后堪察了一番,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过了好半天,忽然那条小径上又传来了人声。   白铁军一拉钱冰,躲身在那块巨石后,过了一会,只见一条人影飞快地奔了过来,那人年约四旬,面貌十分和蔼可亲,他体形虽是略为矮胖,但是身法速度却是快得惊人,不一会便跑到了那巨石前。   钱冰躲在石后打量过去,只见来人身上佩着一柄宝剑,剑柄似是碧玉之类的石片磨成,尾端还镶了一粒火红的宝石,只听见耳边白铁军细语道:“看他那剑柄,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个人必是当今点苍一派的掌门人了。”   钱冰根本不懂,只是胡乱点了两下头,这时那矮胖的汉子,对着那巨石上的手掌印望了一望,喃喃道:“嗯,这双瘦长的掌印似是比去年又深了一些,可见那个和我怀着同样心意的人今日已经去试过了——”   他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接着自言自语道:“看来那人也和我一样,每年来试一次,不成就回去再练一年,咱们两人怀着同样的心意,却是从未谋面,这也真有趣得紧。”   钱冰和白铁军对望一眼,却见那矮胖汉子缓缓地伸出掌来,轻轻放在石上右边那短肥的掌印之上,猛然吸了一口真气——   只见他身上的衣服忽然如同由里面灌足了气一般,整个胀了起来,头上的头发也突然根根直竖倒立,那神情仿佛就如力可撼山一般。   钱冰看得口张目眩,却不料白铁军猛然轻推他一把,低声道:“你看那边——”   钱冰道:“是怎么回事?”   白铁军摇了摇头,但是脸上却露出一种严重的神色,钱冰仔细打量这第二个神秘的来客,只见他全身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色长袍,脸上隐隐泛出一种古怪的青色,令人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寒意。   那人走到离这巨石三丈远之地,悄悄隐入一片山石之后,静静窥视着巨石前的矮胖汉子。   只见那矮胖汉子猛然大喝一声,双掌缓缓向前一推,巨石与他手掌相接之处发出吱吱之声,仿佛那人的手掌就是两片通红的烙铁一般。   这样足足有半盏茶时间,那矮胖汉子头上汗珠雨下,忽然他严然长叹一声,收掌退了下来,他嘘了一口气,摇头叹道:“唉,这块巨石实是怪物。尤其是坚硬之中自有一种强劲无比的韧劲。我竟然仍是震它不碎……”   他退了两步,却并未离去,盘膝坐在地上,竟然运起功来。   钱冰低声道:“他干什么不走?”   白铁军道:“他还要再试一次。”   钱冰悄悄向对面望去。只见对面山石后躲着的那白袍怪客也正伸出一双眼睛来盯视着矮胖汉子。   那矮胖汉子盘膝运了一会功,忽然一睁双目,呼的一声一跃而起,双目之中神光逼人。白铁军低声道:“这点苍的掌门好纯的内力。”   只见那矮胖汉子再次伸掌抵住那巨石,猛然向前一推,紧接着全身一阵剧颤,双掌掌缘发出一阵白烟,只是瞬时之间,他的背上衣衫便已全湿。   然而过了片刻,那巨石依然纹风不动,矮胖汉子摇了摇头,松手退了下来。   他望着石上四双更深了几分手掌印,摇头苦笑道:“这石头刀斧砍之不动,内力震之不碎,只好明年再来试试了。”   他说罢便向来路走回去,霎时走得无影无踪。   钱冰心中道间:“这矮胖汉子与方才那个和尚所说的话,几乎句句大同小异,真是有趣得紧。”   他身边的白铁军这时轻推他一下道:“喂,你瞧那个白袍怪人——”   钱冰举目望去,只见那白袍怪客此时轻轻闲了出来,他回头望了望,那矮胖子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这才走将上来,一直走到巨石前面,凝目注视着那巨石,忽然喃喃地道:“点苍掌门偷偷摸摸地跑到这里来,竟是想要把这块巨石粉碎,这真是奇事了,难道这巨石中藏有什么东西?……”   他一面喃喃自言,一面围着那巨石仔细察看,过了一会,他停下身来,忽然伸掌猛一劈,轰的一声暴震,仿佛是巨木倒地一般,震得四面山石全部簌然而动,然而那巨石却是一丝未曾损坏。   那白袍怪人喃喃自语道:“难怪点苍掌门要用烙掌神功缓缓内震了,这石头是有些古怪。”   白袍人绕着巨石看了半天,终于摇头道:“点苍掌门那一身功力非同小可,我的内力和他只在伯仲之间,他震不开这石头,我也不用试了,待我回去好好想个法子,总要把这怪石弄开,瞧瞧里面到底有什么宝贝。”   他说着就转身走了,不一会,雪白的身形也消失在那羊肠小道中。   钱冰和白铁军嘘了一口气,走了出来,他们无意中跑到这条死路中来,一连看见三个人对这块石头神经兮兮地又讲又震,弄得钱冰自己也糊涂了,他对白铁军道:“莫非这石头下有个大宝藏?”   白铁军笑了一笑道:“打开看看不就成了。”   钱冰瞪了他一眼,心想:“你说得好轻松,方才那三人好深功力,却是对这石头丝毫无可奈何——”   白铁军见他呆呆地想着,只是微微笑道:“今天咱们糊里糊涂闯着了一件秘密,说不定是个极大的秘密——”   钱冰道:“秘密?你是说藏在此石中?”   白铁军道:“一点也不错,也许这个秘密关系着武林大局……”   钱冰道:“你是说——你也想去把这奇石震开?”   白铁军道:“正是,咱们糊里糊涂跑到这条死路上,却让咱们发现了这块怪石,说怎么也得探个一清二楚。”   钱冰想了一想道:“白大哥,那点苍掌门功力如何?”   白铁军道:“登峰造极了。”   钱冰道:“那个瘦长老和尚呢?”   白铁军道:“老和尚出掌如托泰山,吐气如古钟骤呜,内家功力只在点苍掌门之上,不在点苍掌门之下,想是当今少林寺住持方丈同辈的大师了。”   钱冰道:“他们犹且震不动这块巨石,咱们……”   白铁军一挥手上住他说下去,却微笑道:“先不谈这个,兄弟,我问你,你会不会下五子棋?”   钱冰听他问得既突然又奇怪,心中大是不解,但他一听到“五子棋”三个字,忍不住高兴地道:“五子棋怎么不会下?我从小一直下到大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什么来,立刻止口不说,白铁军倒是没有注意到,他蹲在地上笑道:“来来来,咱们来下一盘。”   钱冰奇道:“你这是干什么?”   白铁军道:“你先下棋再说,马上我告诉你——”   钱冰满腹疑问地蹲下身来,拾了一粒石子在地上和他对奕起来,不到半盏茶时分,钱冰就把白铁军杀死了,白铁军笑道:“瞧不出你五子棋下得那么高明——好了,现在来试试吧!”   他站起身来,便向那巨石走去,举掌便待发劲,钱冰忍不住道:“你与我下一盘棋是什么意思?”   白铁军笑道:“耽误一点时间呀——一试想万一震开这巨石,必然发出极大的响声,那白衣人若是还没有走远岂不是听见了?”   钱冰听了不觉好笑,却只见白铁军一扬掌,忽然猛可吸了一口气,整整一张脸孔变成异样的红色,然后他对着那巨石呼地一发掌,未及巨石已先收掌,然而一声霹雳般的巨响直冲云霄,钱冰惊骇得掩面倒退,不可思异地——那一块历经少林高僧与点苍门内力震不碎的巨石竟被白铁军起手一掌震成粉碎——   漫天石屑飞舞着,钱冰缓缓睁开双目来,只见白铁军站在那被生生击开的碎石堆中露出半方大石,原来是石中埋有中另一块方石,钱冰只觉一阵眼熟,定目望去,那方石前,宽阔的背影流露出威风凛凛的气概。   钱冰惊骇地跨前三步,忽然一瞥,只见那碎石光光滑滑,质地纹路竟与上次在武当山旁所见的罗汉石一般无二。   钱冰只觉心中一阵剧跳,只见那方石光光滑滑,上面没有和那罗汉石一般刻划,却只是在左下方刻了三个不太大的字:“周公明”。   钱冰呆了一呆,不禁惊呼了一声,白铁军正呆呆地望着,听了钱冰一声惊呼,不由心中一动,想起在武当山上钱冰种种异状,忍不住奇道:“钱兄弟,你发现了什么吗?”   钱冰心中一动却似在迷惘之中好不容易才找着头绪,却又茫茫无着,听他如此问,不由呐呐道:“没——没有什么!”   白铁军心中疑念加重,沉吟了半晌,却不再开口,钱冰呐呐道:“这周公明好象是本朝前代一位名相——”   白铁军皱了皱眉头道:“这一块石头,引起点苍掌门及那和尚数年的关系,我到瞧不出有什么特别。”   钱冰虽已有所发现,但却连贯不上,怔怔地在沉思着,白铁军忽然说道:“钱兄弟,恕我问你一句不得当的话!”   钱冰心中一紧,答道:“白大哥,请说吧。”   白铁军点点头,严肃地道:“咱们相交前后不到两个月,但可是交浅言深,我问你,瞧你的神色,以及那次在武当山上的表现,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钱冰面色诚恳,插口说道:“白大哥,你说的不错,但小弟可实言一句,小弟对白大哥是决没有一丝相害之心——”   白铁军连连挥手道:“这是什么话。”   钱冰却接着说道:“小弟这几日忽然发觉,也许白大哥和小弟心中所想的一件事有些牵连——”   白铁军心中一震,他不明白那日在纯阳观中,自己向天玄道长问起罗汉石因而钱冰便知自己和此事有关系的道理,是以怔了一怔,琢磨不出钱冰此语之意。   正沉吟间,蓦然背后一声沉沉的声音响起,白铁军反过身来,只见四个人端端站在三丈之外。   只见那当头一人面色古朴,气度超人,竟是那武当掌教天玄道长。   白铁军心中暗暗吃惊,再看过去,只见天玄道人身后站了三个年纪较轻的道士,白铁军识得其中二个,竟是武当七子中的马九渊、华道人,另外一个没有见过,想来多半也是七子之中的人物了。   武当掌教亲率名满天下七子之中的三位下山亲临,这种情形委实难以发生,看来必然有十分重大的变故了。   钱冰见了天玄,心中暗暗吃惊忖道:“糟了糟了,上次抛下那事物一走了之,武当掌教竟然追寻到此……”   他正思索间,天玄道人稽首道:“白施主、钱施主请了!”   白铁军还了一礼,天玄道人忽然上前一步,看了看那在地上的方石,面色大大变了一下,面上立刻露出沉思之色。   钱冰心中暗暗道:“看来天玄道人也瞧不出其中奥秘了——”   天玄想了好一会,白铁军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微微咳了一声。   天玄道人啊了一下道:“这块石头是白施主或是钱施主震开的?”   白铁军却反问道:“道长,在下上次在纯阳观中请教罗汉石之事,道长尚未赐告?”   天玄道人摇了摇头道:“白施主果真不知?”   白铁军怔了一怔道:“请问——”   天玄道人见他不似装作,奇道:“那么——白施主你打碎这巨石做什么?”   白铁军呆了一呆,一个念头突地闪过脑际:“他怎么如此说,难道这石块与那罗汉石有什么关连不同?”   他心念连动,口中却道:“说来也许道长难以置信,在下来此纯系凑巧!”   天玄道人踪了一声,却也不便多言,他目光一转,面色猛可一沉,向钱冰说道:“钱施主,咱们又遇上了!”   钱冰心中一阵发慌,却答不上话来。   天玄道人突然上前二步,站在钱冰身前不及五尺,他沉声一字一字问道:“钱百锋是你什么人?”   白铁军猛吃一惊,那钱百锋三字委实太以震人,钱冰却茫然反问道:“钱百锋?白大哥,方才你好象就曾经提及他?”   天玄道人简直从他神色之中找不出一丝虚伪,冷冷道:“如此,贫道得罪了!”   他猛一抬掌,他曾亲日见钱冰的轻身身法,确是高不可测,是以一出手,袖上袍纹如网,竟用了“小天星”内家真力!   钱冰茫然不知所措,白铁军突然一步跨在钱冰身前道:“道长,且慢!”   说时迟,那时快,蓦然那马九渊及华道人一齐出手,只听“呛”地一声,两柄长剑竟然一同脱鞘而出,寒光连闪,呼地劈向钱冰!   白铁军不料武当门人对钱冰竟然恨至如此,出手毫不留情,他身形陡然一横,双拳左右分掸而击,疾厉的拳风生生将两柄长剑封开。   马九渊吃了一惊,内力陡然发出,白铁军只觉手上一重,掌心一震,呼地马九渊倒退两步!   天玄道人惊咦了一声,突地里钱冰身形一侧,竟而腾空向后疾掠而去!   他身形才动,一柄长剑已递到身前,寒光闪闪,钱冰大吃一惊,不由倒退两步,惊呼出声,只见那七子中第三个长剑连闪,疾攻而上。   白铁军急得大吼一声,双拳齐吐,生生将马、华两人迫退二步,身形一反,右手长拳一曲,左手倒打而上,威猛之中招式端的妙绝人寰,那武当道士只觉一紧,手中长剑几乎脱手而飞,惊骇之下连退三步!   白铁军一把抓住钱冰的手,大吼道:“咱们走!”   身形陡然腾空而起,钱冰只觉身子一轻,白铁军如入无人之境,内力如山,身形似风,这时那武当三子却被逼得退在三丈之外,再也来不及相拦。   白铁军身在半空,蓦然听得身后有人长吸一口气,他见识多广,心中大震,已知有人立将发出绝顶劈空掌力,他虽神功盖世,心中却也不敢大意分毫,一松扶住钱冰的手,猛然倒过身来,但见武当一门之尊天玄道长长须齐张,对准自己劈空双手一震。   白铁军慌忙之间右手一翻,自主齐下翻出一击,两股内力一触,这一掌乃是武当镇山绝学,白铁军只觉其力一散,身上竟然软弱无力,他吃了一惊,猛吸一口真气,登时又恢复过来,这时天玄道人站在三丈之外,满面惊疑之色。   白铁军抱拳道:“领教!”   钱冰早已在十多丈外,天玄道人面色一阴,沉声道:“白施主好深的内功。”   白铁军却沉声道:“敬告道长,这此中一切有若一团迷雾,那罗汉石之事,想来道长也必须急欲得知——”   天玄心中一震道:“如此说,白施主你已——”   白铁军摇摇头:“那位钱兄弟可能是最大关键,道长请释念,在下一向行动光明,决计不会……”   天玄道人一摆手,白铁军双后一抱,反身疾奔而去,天玄道人呆在当地,好一会才道:“九渊,将这方石搬回去吧!”   白铁军一肚子疑团,身形如飞,走了半盏茶时分,只见钱冰站在不远山道旁相候,走近了,开口问道:“钱兄弟,小兄有一句话,不吐不快——”钱冰微微笑道:“白大哥快请说。”   白铁军严肃说道:“那钱百锋,与兄弟你有关系么?”   钱冰诚恳地答道:“小弟从未听过这名字,直到大哥你提起——”   白铁军嗯了一声,如释重担。   钱冰略略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白大哥,是小弟的不是,小弟本想一直瞒着你的,但事情隐藏在胸,反倒不快,白大哥,我猜你此时必定满腔怀疑的了。”   白铁军点了点头,钱冰又道:“白大哥,上次在武当山上,你问及的那罗汉石小弟曾目睹一次!”   白铁军大吃一惊,钱冰便将经过说了,又道:“大哥,今日所见的那块山石,必与那罗汉石有很大关联了。”   白铁军忽然一拳击在掌心之中:“是了,那块刻有“关’字的罗汉石左下方空着的地方。若将今日这块石上周公明三字填上岂不正好,而且刻的地位都是一样!”   钱冰点点头道:“但是,这周公明是谁呢?”   白铁军浓眉皱起:“还差的是上款以及年月日时期,这么说,还有另外两块石块了!”   钱冰俗言又止,白铁军忽然回头道:“多谢钱兄弟相告,如此有头绪可寻比茫然无着要好得多了。”   钱冰微微——笑,白铁军想了一想忽道:“小兄还有一言请问,那日在纯阳观中钱兄弟你好象曾掷了一件事物给天玄道长!”   钱冰点了点头道:“老实说,小弟这次浪迹江湖,为的便是受人之托,要帮他传信,小弟以前从未有过经验。是以只有传过之后一走了之,因为据那人说,天玄道人看见那物,必要逼问小弟,想今日天玄道人及其弟子向小弟动手必是为此了——”   白铁军脸上微微一变道:“钱兄弟可否告知,是何人相托于你?”   钱冰呆了一呆道:“这个,恕小弟不能告诉大哥。”   白铁军也不多言,钱冰又道:“小弟此去尚要再找一人办完此事!”   白铁军啊了一声道:“再找什么人?”   钱冰轻声道:“简青简先生!”   白铁军吃了一惊道:“神拳简青?!”   钱冰却并不知简青的威名,淡淡道:“听说他住在江南一带,小弟准备去找找看。”   白铁军想了一下道:“小兄在这里还有点事未办完,咱们就在这分手吧,小兄一办完事,立刻兼程赶到江南,试试和兄弟相会!”   钱冰知道他是要照顾自己的意思,心中好生感激,白铁军拍了拍他的肩头,缓缓走开了,走了两步,停下身来道:“钱兄弟,咱们一见如故,虽则彼此之间尚有不少隐秘存在,但我却觉得兄弟你和我最是投缘,此刻我心中早将你当作亲兄弟——” 侠骨残肢--第十一章 江湖风云 第十一章 江湖风云   钱冰微微一笑道:“大哥,分别之后,就是在江南遇不着你,小弟找遍天下也得和大哥见面,到那时也许咱们之间已再没有隐秘哪!”   白铁军哈哈大笑,钱冰望着他豪迈坦诚的面容,心中似乎流过一丝暖流,笑容不知不觉间浮上双颊,他潇洒地向白铁军挥一挥手,缓缓走远了。   江南山明水秀,风光明媚,人物俊秀,杭城为前朝开府建都之地,雕栏玉砌,深宅巨院,便是茶楼酒肆之间,也多前朝名士留迹,那西湖上,笙歌旦旦,道不尽风流,说不尽繁华。   且说钱冰进了杭城,已是春去夏来,他久闻西湖风物。落了店问明途径,便往西湖走去,走了顿饭时间,已见湖畔垂柳,钱冰囊中虽则不丰,但他潇洒天性,自忖一生难得来此名胜几次,何不尽情享乐,钱用完了,再想办法,当下拣了一处最大酒楼,正好滨湖而筑,上了楼头,时当正午,艳阳普照,湖光山色,一目尽睹,钱冰放目远眺,不禁心旷神怡,只觉景色可餐,连酒饭也忘记叫了。   过了半晌,钱冰一回头,见店颗侍候在旁,他心中愉快,也未转身,顺口道:“做几样拿手菜来尝尝,再来两斤绍兴酒。”   忽然背后一个人接口道:“那绍兴酒温温地象个娘们般,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但当豪迈奋勇,气吞斗牛,来,来,来,我请你大碗喝烧刀子。”   钱冰一回身,只见楼角坐着两个廿多岁青年,正在喝酒吃菜,那发话的少年,生得豹首环目,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另一个却是方巾儒冠,清秀文雅,但举止之间,另有一种风仪,令人生出好感。   钱冰意在游山玩水那喝酒只是浅尝助兴,此时天气已暖,。喝烈酒又有什么味儿?当下上前拱拱手道:“多谢兄台好意,只怕小可不胜酒力,不敢奉陪。”   说话之间,那环目青年又仰头喝了半碗白酒,钱冰只觉酒香四溢,他颇善饮,面对如此佳酿,如此豪爽之人,不禁也起了品尝之心。   那环目青年喝得红光满面,他见钱冰不干脆,心中大是不悦,背转头来不再理采,钱冰讨了个没趣,心想这青年也真怪,人家不喝酒,他便如此气愤,如果脾气如此,不知这一辈子要呕多少气。   他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一乐,但见那儒装青年面带忧色,虽是长得单弱,但酒量却也极大,一口口闷酒往肚内灌,脸色却愈来愈白。   钱冰不愿打扰别人酒兴,他怏怏退开,临窗坐下,这时他要的酒菜都送上来了,却是四样菜肴,一盘酢馏鱼,一盘冬菰鸡,一样炒鸭掌,还有一样烧豆腐,热腾腾地香气扑鼻,钱冰食指大动,一手指壶,一手执着,一边欣赏着美景,竟觉生平未有之乐。   那两个青年看样子喝得差不多了,那环目青年擂得桌子道:“杨兄,瞧你怎么老是忧容不展,咱哥俩分别十年,今日相会,难道你有什么心事不能说出吗?”   那清秀青年叹口气道:“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郭大哥,我心中烦恼,说出来也是惘然,来来来,人生难得几回醉,你我兄弟今日不醉不归。”   那环目青年心中最有不得事,他听那清秀青年言语消极,大异昔日经世济民之怀,他对这幼时好友一向推崇极高,这时见他借酒消愁,只觉一肚子窝囊气,用力一拍桌子,只震得碗盘四散,他怒声道:“杨兄,你如当我是朋友,便将你心中之事说出,好歹有个商量,不然咱们今日一刀两断,从此不相来往。”   钱冰听他愈说愈凶,不由暗暗好笑忖道:“这人为友热心,但天下那有这种硬手法?”   那儒装青年沉吟半晌,他见好友怒气冲天,如果不说出心事,只怕他真的一怒而去当下附耳说了一段话,那环目青年起初暴跳如雷,但愈听愈是沉着,最后他问道:“若新兄,你能保证她不变心?”   那儒装青年叹了口气道:“小弟生平至爱,不意游学归来,伊人已属别人,她家中贫寒,被吴姓商人购赠杭州将军,唉,往事已矣,小弟总非太上,岂能无情。”   他说到最后,声调极是凄楚,那环目青年沉吟一刻忽道:“杨兄,你写个字据,小弟这就替你办件事。”   那儒装青年天资极高,一听便知他话中之意,当下正要劝止,那环目青年两目一睁,神光四射,凝视着儒装青年,一言不发。   那儒装青年似乎被他目光所摄,向店伙要了笔墨,他乃是饱学之士,顺手写了一封短函,交给那环目青年。   那环目青年笑着接过了,他拍拍儒装少年肩膀,举碗喝了半碗道:“这半碗回来再喝。”   只见他疾步下楼,跃马而去,钱冰听得蹄声得得,回看街心,那青年愈走愈远了!   那儒装青年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后悔,他从小和那环目青年相交,一向佩眼他勇武魄力,十年不见,一定又学了不少本事,这时虽知杭州将军府中戒卫森森,但绝望中也存了一丝希望。   他坐立不安,大约半个多时辰,街上一阵蹄声起了,连钱冰也赶忙去看,只见那环目青年,身着轻铠,手执短戟,一手抱着一个年轻女子,直往西湖畔奔来。   那儒装青年心中狂跳,便是钱冰也为他们庆幸不已,那环目少年意跑愈近,后面跟着四匹马,上面坐了四个武将。   环目青年坐在马上,凛凛生威,虽是年轻,但隐约间已有一派大将之风,那儒装少年心中忖道:“原来他是将军了,刚才他披了一件外衫,我一点也看不出。”   环目青年跑近楼头,下马抱着女人上楼,双手捧着那女子交到儒装青年面前说道:“小弟不辱使命,亲交上嫂夫人一员。”   儒状青年和那年轻女子对面看了很久,真不知是真是幻,想不到今生还有相会之期。   那环目少年道:“杨兄,为今之计,咱们先离开杭州,一离杭城,便是小弟部队,那杭州将军虽是骠悍,但总还不敢到军中来抢人。”   那儒装青年好生感激,他头脑冷静,应变之力极强,又是学富五车,智如瀚海,当下飞快度量形势,只有这一条路最妥善。   环目青年引先下楼对街心上四个武将道:“高、言、余、李四兄请替小弟断后。”   那四个武将齐声应好,这四人年纪也才廿多岁,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当下众人一声吆喝,飞骑往杭州城外而去,连酒资也忘付了,店工并不阻拦。   正在此时,从雅座中走出两个中年书生来,其中一个道:“于兄,人言‘南船北马’,江南儿郎尽是无缚鸡力之辈,今日看来,此言大大不对。”   那被称为“于兄”的中年书生,相貌清癯,一脸正气,脸型也是端端正正的同字脸,确是令人见而生敬。   那“于兄”颔首道:“东南精英岂可轻视,小弟自信眼力无差,适才那两个少年儿郎,一文一武,异日都是庙堂之器。”   另一个中年书生道:“于兄法眼,名满京师,便是小弟也觉那戎装少年,出类拔萃,相貌不凡,确是人杰。”   两人边谈边往楼下走去,那店伙恭身道:“诸位饭帐方大爷早已付了。”   店伙说着向钱冰一笑,钱冰心中奇怪:“我此处无亲无友,岂会有人替我会帐?不要是弄错了人,那可有意思。”   那面容清癯中年汉子抖抖双袖,哈哈笑道:“黄兄交谊真是遍于天下,小弟不但饱览湖光山色,尝了苏杭名肴,想不到两袖一拂,又有人会帐,人生美事,何过于此,黄兄,小弟他日出游,能附兄台之骥尾,于愿足矣!”   那姓黄的中年书生脸上也是迷惑之色,连连搓手,那店伙道:“今日是抗城方大爷六十整寿,方大爷号称方益尝,江南英雄尽集杭城,替方老爷子作寿,我们当家的招呼下来,凡是这三日来西湖畔的客人,都算方老爷子朋友,由他老人家请客。”   那两个中年书生对望了一眼,姓于的对身旁友人道:“杭城还有这等人物,小弟如非有急事,倒真想见识见识。”   姓黄的点点头。两人微微感叹,相偕而去,那儒巾飘飘,好不潇洒,店伙计走近钱冰道:“方大爷日落在此大宴天下英雄,相公定是赶来替他老人家祝寿的,何不先放舟湖上。烟波起时,再来此赴宴。”   钱冰见他淡吐不俗,不由多瞧了他两眼,心想江南人物,当真不凡,便是贩夫苦力,堂棺走卒,言语都是彬彬有礼,当下忖道:“这方大爷如此好客,四海之内,皆是兄弟,我何不乐得享受?值此多交几个朋友,看看江南英豪岂不是好?”   他这想法也真潇洒,当下连声应好,那堂官见自己主意被人采纳,甚是高兴,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呜鸣吹了几下,远远湖面白浪起处,一条小舟如飞而来,划船的是个年青女子,布巾裹头,面容俏好。   钱冰向店伙道了谢,那店伙见他并不赏钱,心中大为高兴,自觉身份被人看得不低,心想这少年年纪青青,江湖门,槛倒懂得多,当下对钱冰增了几分敬意。   钱冰轻轻上了船,那船娘连浆如飞,连转几个弯,前面又是一番天地。   钱冰这人对任何人都能相适,就是妙龄少女,陌生不识,他态度诚恳亲切,上去问几句话或是帮个忙,最是自然不过,不但别人不觉他是在找机会献殷勤,便是那少女也觉得应该接受他相助,那船娘落落大方,遇到钱冰这种随和的人,不一会便谈得极是投缘。   小舟在湖上荡漾,过了一重又是一重,西湖美景无边,钱冰愈瞧愈是陶醉,话也少得多了,那船娘却是对他极有好感,不时剥些嫩菱与他尝新,钱冰一粒粒接过来,放在口中,只觉又香又甜,不由赞口不绝,那船娘嫣然一笑,船划得慢了。   忽然湖上一声丝竹之声,迎面来一了只小舟,船尾坐着一个十八九岁少年,正在凝神吹箫,那小舟在湖中央不住打转,箫声却愈来愈是动听,真如春明日媚,鸟语花香都在眼前一般,钱冰听了一会,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只见那少年唇红齿白,生得洒洒似玉。   那少年吹了一会箫,高声吟道:“山外青山楼外搂,西湖书舫三月舟,东风醺得游人醉,莫把杭州作汴州。”   他沉吟一完,箫声余音也自消失在空际,抬头一看,钱冰正在注视于他,当下俊脸微红向钱冰一笑拱手道:“小弟一时兴至,胡乱弄箫,扰兄清兴,该罚该罚。”   钱冰和他客气了两句,那少年道声晚上见,只见他用那支竹萧在水中轻轻划动,小舟却如箭矢一般,向前行得又疾又直,不由好生佩服。   回头船娘,正自掩口笑道:“你们两人其实都很是倾慕对方,但却碍于尊严,彼此尽说些没意思的寒喧话,真是老大没趣。”钱冰道:“你真聪明,一眼看透我的心事。”   那船娘脸一红道:“那少年公子是我们江南大大名人,他是太湖慕云山庄的陆公子,不但棋、琴、书、画样样皆精,水陆武功也是大大高手,提起太湖慕云山庄说不定无人知道,但提陆家公子,江南仕女,却没有不知。”   钱冰心中更是仰慕,那船娘低声道:“您别尽发呆了,前面便是苏姑娘的墓园。”   接着便将苏小小一些哀艳佚事,如数家珍般说给钱冰听,这民间传说本就曲折动听,她是杭州姑娘,口舌极是便给,又讲得十分生动,钱冰听得津津有味,不自觉身子往前凑,那船娘嫣然一笑,心中很是高兴。   两人谈谈说说,观看西湖景色,那船娘和钱冰相处,丝毫没有自卑身份的心情,直到夕阳西坠,湖上蒙蒙起了一层薄雾,这才划船回向酒楼。   这回程中船娘默默划船,不再讲话,四周十分寂静,船愈划近酒楼,那船娘脸色愈来愈是黯然,钱冰心中不解,他逗着船娘说话道:“今晚方大爷请客,一定是尽邀东南之美,能参加这种盛会,也算不虚此行了。”   那船娘低声道:“是么?”   运劲一拨水花,转了一个弯,已见酒楼上灯火辉煌,喧哗之声隐隐传了过来,又过一会,小船划近酒楼靠岸,钱冰一跃上岸,向船娘微微一揖道:“多谢姑娘小舟相载,今日之游,实是平生之快,西湖之美,无边无涯,他日再来,必当找姑娘叙旧。”   那船娘连忙欠了欠身,黯然道:“这他日不知道是何日,公子珍重。”   她说完再不敢逗留,只觉眼睛发酸,生怕会流下眼泪来,这时新月初上,忽然见天空一颗流星划过长空,还来不及许愿,便寂然不见了。   钱冰站在岸边呆了一会,他不知那船娘为什么会突然悲从中来,他那里知道一个江南小儿女,为他随和的性格、潇洒的风度,构成了一个美丽的梦,那梦又幻灭了。   钱冰听得楼上喧声热闹,他看那船娘,小舟划到湖心,便往楼上走去,才一上楼,只见整个楼中摆了总有百多桌酒席,坐满了高高矮矮,各色各样的好汉,还有妇女僧尼,好不热闹。   钱冰走到近墙边的一席坐了,向众人作了一揖,各人纷纷道了久仰,其实他心中暗笑,这些人根本连他面都未见过,何云久仰?   这时主人尚未到临,客人中有不少是好友至交,凑在一起,高谈阔论,忽然楼下有人叫道:“方大爷到!”   登时大家都寂静下来,只听笃笃上楼之声,门口出现一个高大老者,面色红润,肤若幼童,他身后跟了四五个汉子。   他这一出现,众人欢声雷动,他向四周大家作了一个罗圈揖,口中不住招呼:“‘乐兄’‘李兄’‘王兄’、‘马兄’……任老……姚老…啊,天一禅师,侬老人家也格来啦,真是弗敢当,弗敢当,金老板,最近财源可好?”“哈哈!”“陆贤兄,令堂腿疾好格啦?…”他不停的与众人寒喧招呼,心中大为高兴,江南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都到齐了,也亏他记性好,这多人他却识得十分之八九,而且能顺口说出渊源。   他一生慷慨任侠,这花甲之年,眼看这。多好朋友不辞辛苦来替自己祝寿,乐得呵呵直笑,老怀甚慰,走到楼当中堆放礼品的桌子上,一件件的赏玩,赞口不绝,每拿走一件,便向送礼的人道谢,但礼品堆积如山,一时之间,那里看得完?   稍时酒席开上,小孟尝方老爷子坐在首席,席间都是江南第一流人物,有普陀山天一禅师,崇明岛九指驼侠,金花三义兄弟,长江白帆帮帮主,太湖慕云庄少主陆公子陪在末位。   酒过三巡方,老爷子一再向众人称谢,那酒席是小天厨掌锅师傅制的,这人祖上多代都是大内御厨,传到他手里,烹调手段,更是高明,他不愿为官,便在杭州开了一家“小天厨”酒店,端的名闻苏杭。他手段果然不凡,钱冰吃得大为过瘾,那酒也是三十年以上的女儿红陈年绍兴,倒在酒杯中,琥珀色如胶似醇,色香俱佳。   又喝了一会,小盂尝只要别人来敬酒,他都是杯到即干,他虽酒虽极大,但好几百杯下肚,也不禁有些醉意,他站起身来举杯道:“老朽贱辰,承蒙各位看得起,既弗辞跋跋涉,复赐以厚礼,此情此德,老朽永铭心中。敬各位一杯酒,大家干了,都是阿拉姓方个好朋友,他日有事,只管来找我方通天便是,要钱,三五十万两,要人,几十条好汉子,我姓方个人还差遣得动。”   这话说得极是豪爽够味,小盂尝万通天在江南是一霸,何等身份,能和他交上个朋友,不但甚有面子,他日真个有事,只要他老人家一句话,十份难题中有九分便解决了,实在是个大大后台靠山,人人听他如此诚恳,都举起杯来,一饮而尽,爆堂似的又喝起采来。   那坐在方通天身旁的是普陀天一禅师,他是江南高僧,众人都不知他有多少年龄,但倒有一半人的师长都是天一禅师好友甚至后辈,便是小孟尝骆通天对他也执后辈之礼,传闻他功夫深不可测,是江南第一高手,这席间专为他作了一份素食。   天一禅师见酒过数巡,他站起身来合什向众人作别,突然楼下了国嘈杂,一个全身黑眼,足踏布履的少年冲进来,他冷冷冷地打量了众人一眼,一言不发越过各席,直往小孟尝方通天席间走去。   方通天脸色大变,席间苏杭一带的好汉,也都纷纷变颜,纷纷窃窃私语道:“又是这怪人,不知他来干什么?”   “怕什么?今天我们这里高手如云,要他好看。”   那黑衣少年走到方通天身边站定,小孟尝也站起身来,急切间,衣袖将酒杯拂倒地上,砰的一声,打得粉碎。方通天道:“尊驾有何贵干?”黑衣少年冷漠地道:“我来要吴越鱼肠剑。”   方通天道:“自古宝物,唯有德者居之,我姓方的自度不够份量,岂敢私藏,这鱼肠剑,如落有德人之手,行侠可以救人无数,但!哼哼!如落奸人之手,只利于他一人为恶。”   他语中带刺,那黑衣少年丝毫不见动怒,仍是冷声道:“如此说来,宝剑不在你手中了?”   方通天正待答话,众人大半不明这少年底细,只觉方通天怎的如此示弱?任这后生小生跋扈,将他撵出去便是,何必多费唇舌?   方通天尚未开口,那普陀山天一禅师道:“阿弥陀佛,小施主问那鱼肠剑么?此剑煞气太重,老衲开炉磨炼只差数日火候,待到炉火纯青,便是大功告成,比美干将莫邪了。”   他语气平和,但另有一番气度,将此事交待得清清楚楚。   黑衣少年仍是一片冷漠,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众人中年轻的人,都沉不住气了,这人单身前来求剑,既然别人拒绝,理应焦急愤怒才对,可是他偏偏无动于衷,那他到底是在弄什么名堂?这种冷冷的神情,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比起怒骂暴躁,更令人不耐了。   黑衣少年道:“不管怎样,我是非要这玩意儿不可,方通天,你要想办法。”   众人那还忍耐得下,纷纷跳了起来要上前教训这黑衣少年,那少年不慌不忙道:“要群殴么?我可不愿意伤人。”   方通天知道少年之能,又知他此言不假,他到底是花甲之年了,火气已非年轻人,当下道:“今天是老夫贱辰,阁下好来好去,老夫可不愿有人在此动干戈。”   他暗示那少年讨不了好,想让他知难而退,那黑衣少年冷笑道:“和尚,今日你算是此处最德高望重的人,宝剑又在你手,我是非要不可,你说个公道。”   人丛中有人大叫道:“那就划下道儿来吧,难道我们怕你不成?”   “你有种等下不要叫饶。”   那少年不动声色道:“如说群殴,原是江南好汉的拿手好戏,但我可不能失手平白伤人,这样好了……”   他触了众怒,话未说完,有人喝道:“好什么?狗小子狗话快讲。”   黑衣少年缓缓地道:“各位都是江南武林名人,你们推选出三个武功最高的人,我和三位过招,水陆功夫均可奉陪!我输一阵,立刻走路。”   这话实在太狂,他也给众人一大难题。这些人中有许多高手都是自认为武功可列江南武林前茅,既不愿毛遂自荐,又不愿推举别人,一时之间僵了,倒无人怒骂,只有苏杭好汉见识过这黑衣少年,不敢说话。   原来这黑衣少年,最近一个月才出现于苏杭道上,他一身漆黑紧身衫,无论天气多么和暖明朗,总是这般打扮,加上他脸白得毫无血色,看起来便自有一种阴森森气氛。上次方通天纠合苏杭两地好汉,和江南十恶不赦的江南浪子采花大盗文一归在山谷死战,正要得手,这少年不明事理,平空持强出手相助那淫贼,各人尚未瞧出他的门派家数,便被他将兵器完全夹手夺下,将淫贼救走。   这事方通天大失面子,那同来的好汉都是江南武林中大有万儿之人,当然都不肯张扬,当下抬起兵器回去了。   过后这少年又出现杭城,大凡他看不顺眼的人,他总是阴森森跟在你身后,无论你走到那里,总是摆他不脱,跟他动手却又是打不过,直逼得别人精神忍受不了,几乎要发疯了,这才罢手,但却从不杀人。   普陀高僧天一禅师唱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好豪气,老僧受方施主之托,要将此剑寻一真英雄相赠,小施主大显身手,让老衲开个眼界,到时名剑配英雄,别人自是无话可说。”   黑衣少年道:“好,老和尚,我便算一个,还有两个是谁?”   天一禅师微笑不语,人丛中走出太湖陆公子,他对黑衣少年道:“在下倒想和尊驾比比水性,但只怕机会不多。”   他话中之意,天一禅师定能一举将这狂妄后生打败,那他只有知难而退,自然谈不到和自己过手了。   那黑衣少年好象根本不懂他所说,满口叫好,似乎因找到对手而高兴。   普陀山天一禅师笑道:“小施主如能接过老衲三掌,老衲返身不管此事如何?”   黑衣少年道:“大和尚,咱们就这么办,我输了立刻向众位叩头陪罪,大和尚,你发掌吧!”   天一禅师见他丝毫不作势,他就默默运了一口真气,心中不但诧异,而且微微有些寒意,他是得道高僧,慈悲为怀,口中喊道:“小施主留神!”   黑衣少年露出一丝冷笑,天一禅师交手当胸一合,一股劲道缓缓发出。   那黑衣少年道:“佛门金刚伏魔掌,大和尚,你是五台山僧人。”   他开口说话,既无法运气防御,又不见他出手反击,那天一禅师掌力,击在他身上如石沉大海,众人心中一震,对那少年再也不敢轻视。   天一禅师之惊更甚于众人,他这金刚伏魔掌,实是生平绝技,刚柔并济,比起少林大力金刚掌并不多让,他浸淫此道数十年,自忖已入化境,无坚不摧,适才心存厚道,虽只用了五六分劲道,但那少年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接了下来,半点未曾受伤,这少年内功难道已到了极点,成了金刚不坏之身?   那少年如若无事,面对着天一禅师,准备接他第二掌,天一禅师长吸一口真气,运到了十分,他生平对敌,从未如此持重。只见他光光的大脑门,袅袅热气冒出,这一掌竟有点递不出去了。   黑衣少年一手扶着楼上柱子,脸上仍是冷漠一片。天一禅师大喝一声,僧袍鼓起,双袖抖处,激起一股狂飚,四周气流呼呼发响,那少年身子动也未动,众人只听见咔嚓一声,那少年身子向左一跃,楼上屋顶震动,整个个酒楼摇摇不止。   待得摇动稍止,众人定目一看那少年适才所扶径约尺余的圆木柱,已从中拆断,他立脚之处,深深陷下两个脚印。   天一禅师脸色灰败,长眉垂下。半晌他喃喃说道:“移物传力,移物传力!”   他对黑衣少年道:“老衲输了,施主如能再胜两局,往普陀山金顶寺去寻老衲要剑便是。”   他说完向众人合十为礼,下楼走了。黑衣少年转过身来对太湖陆公子道:“来来来,咱们来比水性。”   众人刚才听天一禅师点出,这少年竟施出失传的武林绝艺,借物传力,这是极高武学,众人只听说过,真想不到世间还真有这功夫,这少年年纪轻轻,不知是何路数,有些自命高手的人,却暗自庆幸,适才幸好没有出阵,不然非要出丑不可。”   那太湖陆公子,喝了几杯酒,脸上白皙肤色中透了一片酡红,更显得人美如玉,他沉着的走了上前,对黑衣少年道:“请尊驾指出一个比法。”   江南好汉都眼睁睁望着太湖陆公子,陆家水中工夫江南第一,南人善水,那江南第一,也就可称为天下第一了,此时众人对那鱼肠宝剑倒并不重视,但对陆公子胜负却看得极重,因为这关系着江南武林名声,如果这小子连败了三个江南顶尖人物,这消息传将出去,江南群雄的脸往那儿搁去?   陆公子只觉上面八方射来的眼光都是诚恳的期望,一时之间,他觉得肩膀沉重起来,那黑衣少年道:“比水性非看谁能在水中潜伏得久,也用不着真个儿下水去弄得一身湿,咱们来比比阔气便得。”   陆公子道:“好极,好极。”   他水性极佳,但这少年武功实在太强,当下一丝也不敢大意,那少年道:“咱们俩互相将手探在对方胸前,自可察觉对方有无呼吸,如果一方先吸了气,那便是输了。”   陆公子点点头,忽然一个幼嫩的女声叫道:“那不行,如果有一个人不遵守规矩,运内劲逼对方吐气抵御,那不是败了?”   众人觉得她说得大有道理,纷纷向她瞧去,原来是个十六七岁少女,生得颇为秀气,但脸上顽皮极了,正向她父亲金华三义中老大扮鬼脸。   那黑衣少年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说得也是,依你说便怎样?”   众人这才看到他露出微笑,倒不难看,那少女却想不出计较,急得俊脸通红,半天才想出一段话道:“我看你一定不是陆公子对手,别比算了,不然你准会赖皮。”   陆公子听那少女说得虽不讲理,但维护自己很是明显,当下向那少女笑了一笑道:“多谢姑娘,这位公子岂是暗箭伤人这辈,再说,他如暗施偷袭,我难道不会依样画葫芦?”   少女万万想不到被自己人碰了一个软钉,当下小嘴嘟起,心中气道:“我管你死活,你如输了,大伙儿跟着丢脸啦!”   陆公子不再多言,伸手按在黑衣少年胸前,两人同时长吸一口气,双双趺坐地下,眼睛闭起。   过了半个时辰,两人仍是未分高下,那少女到底关心陆公子,忍不住尖叫道:“啊,黑小子,你看你背后是什么怪物?”   她尖声怪叫,脸上惊悸未消,那黑衣少年忍不住回头一瞧,黑压压地尽是江南好汉,那有什么怪物,知道着了小姑娘道儿,他心神一分,只觉胸前微闷。但他功力深湛,立刻又恢复过来。   又比了半个时辰,陆公子脸色愈来愈是酡红,那黑衣少年却仍然面色未改,众人心情跟着紧张起来。   过了半晌,陆公子只听到耳畔有人说道:“你水性很不错,如果再闭气,虽还可支持一会,但过后便成内伤,咱们一块起来,算个平手如何?”   陆公子见对方喉间微动,这当儿还能密室传音,心中惊得呆了,他原准备背城一战,不惜牺牲内力,拼着爹爹昔日所传收缩肺脏之功,但这能支持多久,自己从未用过,却也是一个未知之数。   陆公子见对方神色安详,好象随便支持多久都不成问题,又不断向自己示意,当下心中暗叹一声,左手一撑站起身来,就在同时,那黑衣人也站起来道:“这算是平手。”   众人忧喜参半,太湖陆家公子到底不凡,能和此人持平,但这少年水性也是如此高超,实在令人心寒。   不意那陆公子摇摇头道:“小可不是阁下对手,尊驾赢了。”   他说完,只觉喉间一甜,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那少女掩面尖叫不敢看,这回她可是真的叫了。黑衣少年面色一宽道:“不妨事了!”   小孟尝方通天连忙上前扶持陆公子,那少女骂道:“明明说好不准用诡计,黑小子,你暗箭伤人,要脸不要,臭黑小子,你在江湖上混,连江湖道义都不懂,还混什么劲?”   那黑衣少年听她乱叫乱嚷,心中气愤,但他自恃极高,岂肯和这小姑娘一般见识,怒哼一声不语。   那崇明九指驼侠缓缓上前,惨然向小孟尝低声道:“小弟只有勉力一试了。”   方通天找不出一句话来鼓励他,正在此时,突然楼下有人大声叫道:“雁荡三剑单大爷、左二爷、刘三爷前来拜寿。”   方通天心中一震,几乎疑是听错了,只听见楼梯笃笃响处,鱼贯走上三个中年汉子来谈,方通天心中忖道:“我可没这大面子能请来雁荡三侠,但既来之,有人可煞这小子威风了。”   众人中有的未见过雁荡三侠,但闻名已久,这名震天下武林的三刘,一块儿出现,众人无形中都振奋起来。 侠骨残肢--第十二章 鱼肠宝剑 第十二章 鱼肠宝剑   雁荡三剑一来,崇明岛九指驼侠心中一松,他和三剑中老三剑多谦有数面之缘,当下连忙上前寒喧,那刘老三是出了名的嚣张难惹,但此时九指驼侠竟觉他无限可亲。   那雁荡三剑中老大沉拳大侠单言飞向众人拱拱手,转过身来向小孟尝方通天道:“在下三人不速而来,尚请尊驾原谅。”   方通天连道:“好说,好说,今日老朽贱辰,单大侠无论如何给老朽一个面子。先喝几杯酒再说。”   他心中却寻思雁荡三侠联袂而来,不知是什么天大事件,不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今夜寿宴无论如何吃不安稳的了,要知雁荡虽在江南开派,但一向鲜与江南武林中人打交道,这三人又都嚣张非常,是以江南众人一向对他们都是敬而远之,但雁荡三剑武功实在太高,大家也不敢招惹。   那沉拳震天下单言飞笑道:“在下来此,想向方前辈打听一椿事情。”   小孟尝方通天心中不安,暗忖人言此人爱剑欲狂,他师兄弟三人都是持着古剑,此来多半是为这鱼肠宝剑了。   原来方通天此剑偶得之于肆间一落魄少年,回家赏玩之下,发现此剑竟是春秋名剑,与干将莫邪齐名的鱼肠剑,他知武林中人珍惜兵器,往往怀宝惹祸,自己又非善使剑,便将剑交普陀天一禅师,要他相机赠给江南少年杰出人物,此事江南英雄皆知,大家都会伸大拇指赞方爷心怀广阔,了无自私之情。   方通天沉吟半刻道:“单大侠自管指教。”“沉拳震中原”单言飞道:“不敢,在下听江湖上传闻,方前辈日前得了一柄宝剑,剑名鱼肠,不知此事可真?相烦前辈出示。”   方通天心道:“果然是不怀好意而来。”当下略一沉吟,那雁荡单言飞接口道:“在下也知此举极是失礼,但此事有关敝派师门,是以斗胆前来。”   方通天道:“此剑原是老夫无意间得来,单大侠别说要见识,就是前来要剑也是当得,只是此刻现下已非老夫所有。”   他话中之意点出雁荡三剑不够江湖道义,持强抢宝,有失大派风度,单言飞何等人物,当然明了他话中含意,但此刻有求于他,只有忍气哈哈一笑道:“方前辈言重,小可前来杭州之前,敝掌门再三告诫,访得剑主,一物相换一物,务必剑主心甘情愿,是以着小可带来丙辰年间玉蝉丹半瓶,总共三粒……’”   他话未说完,群雄一阵窃窃私语:“雨辰年间玉蝉丹,那是玉蝉丹中极品。”   “如能得到半丸,可就等于多了一条命。”   “这鱼肠宝剑虽是宝贵,但玉蝉丹乃是救命圣物,相形之下,这笔生意可以做。”   小孟尝方通天也不禁怦然心动,要知雁荡祖师不但剑法超凡,而且深通药理,昔年行脚遍于天山名山大泽,尽采灵药异草,整整二十年工夫,才采齐各药,于雨辰年间在雁荡山岭设炉炼丹,费了七七四十九周天,炉火纯青,知丹乃成,名曰玉蝉,乃取意服食此丹功能起死回生,改变天生秉赋,如秋蝉蜕变,一飞冲天,后来雁荡祖师虽又开炉炼过两次,但炉火温度,炼炉火砖,总是不能和第一次一般,是以药料虽是一般,品质毕竟差了些。   虽道如此,这后炼两炉丹药,武林中也视为至宝,便是雁荡弟子,立了极大功劳,得赏半丸,也是极大恩典,相传此丹主药是成形灵芝,千年参王,天地灵鳗血三味梦寐难求的宝物,那搜寻之难是不用说的了,而且要碰机缘,天玄真人能采齐各药,炼就丹丸,真是一件震古烁今之事,这“五蝉丹”、少林“大檀丹”、南极药仙的“九阳神散”同是江湖上至宝灵药。   “沉拳”单言飞见诸人都面露羡慕之色,他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道:“方前辈,此剑与本派极有渊源,家师要从此剑上参悟一件敝派多年疑案,君子有成人之美,请前辈见谅,这丹药或许有助江南诸同道。”   雁荡三剑在江湖上何等身份,单言飞更是三剑中老大,瞧他谦虚如斯,殷殷相求,可见这事关重大,雁荡是非得之而后心甘的了。   方通天碍于情面,别人合情合理要求,江南人也觉得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都纷纷动容,但这求助别人宝物,乃犯武林大忌,如果真的应了雁荡三剑之求,江南同道实在没有面子。   单言飞见他沉吟不决,心中知他之意,他是极厉害的人物,武功机智并胜,当下又道:“如果蒙前辈见怜,敝派掌河大自会亲来向方前辈道谢今日之事。”他不说家师,而言敝掌门,实是加重语气,给众人面子。   他见二师弟倒还不怎样,三师弟却面有愤意,当下连忙向他使了眼色,要他稍安勿躁,心中却忖道:“宝剑得手,以后的事都好办。”   方通天至此再无话说,雁荡掌门无忧老人,是天下武林中泰山北斗,这满座好汉,在江南虽也是一方之霸,但提起雁荡无忧老人,人人都是心向往之,再也不觉得失了光彩,当下小孟尝缓缓地道:“既是无忧老人吩咐,老夫无话可说,明日老夫便领三位前往普陀取剑。”   单言飞大喜,连忙称谢,忽见身边不远那黑衣少年冷然道:“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雁荡三剑中老三刘多谦年纪最轻,武功却是极高,出道以来,你拜我拍,把他捧成一个目高于天的人物,他见师兄一再软语相求,心中老大不耐,这时见有人凭空出来生枝节,当下如何能忍得下,两目一翻道:“你是什么人?敢管此事?”   那黑衣少年冷然道:“我是这鱼肠剑一半主人,当然要管。”   他语气并不起火,但语气极横,雁荡老三想不到世间还有比他更横的人,一时之间,全身血液都往上冲,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黑衣少年转身对方通天道:“小孟尝,咱们约好只要我再胜过这九指神驼,这剑便属我,是也不是?”   方通天不语,那金华来的少女却叫道:“这是你自己规定的,谁也没承认过。”   黑衣少年一怔,心想这少女说倒是不差,别人是没有答应过,当下心中一恼,狠狠瞪了少女一眼,却见那少女直扮鬼脸。   刘多谦道:“那来这许多夹缠,喂,你道要怎样?”那黑衣少年道:“你三个如能胜过我,我拍马便走。”   刘多谦哈哈大笑,笑声中沉拳单言飞却道:“这个容易,小哥儿,你接我一拳。”   他为人最是把细,心知这少年胆敢出现江南群豪之前,定非易与之辈,此事不宜多所拖延,快快料理他才是上策,当下双拳发出,竟是十分力道。   那少年脸色微微一变,也是两拳打出和前面人出招一模一样,众人都是一奇,两股拳风一碰,轰然一声,单言飞退后两步,那少年却是分纹不动。   单言飞脸色铁青,呼呼连击五拳,众人见他一招之中连变数式,真令人眼花缭乱,但式子虽多,力道却是愈变愈是沉重,丝毫未因繁而削弱,这是沉拳精体,这人身高体阔,施展开来,直如开路神一般,那看得清他拳路的高手,都是心中暗暗喝彩不止,只觉每招每式都是恰到好处,雁荡二侠左君武。三侠刘多谦,都是心中紧张,大师兄一上来便施出生平绝艺,沉拳中最厉害招式,“开山五式”,这人之强,实是不敢想象的了。   那黑衣少年却是见招即破,他双脚连走,每招都是从间不容发中闪过,闪动之间,也还了他五拳,依稀之间、也和单言飞招式类似,劲道之强犹有过之。   单言飞这五招都是极其威猛的攻招,很少人能全身而退,闪过两招,闪不过第三招,充其量勉强接到第四招,至于如排山倒海般第五式,那是从来无人能闪身而退的了。   昔年无忧真人传授此拳,单言飞曾问师父这正式为何未带守势,无忧真人傲然道:“如果有人能在此五招攻击之中反击,那是你功力未济,天下岂有能破雁荡沉拳开山五式的拳法?何必要带守势?”   但眼前这敌人却真的从自己攻势中反击过来,偏偏那掌法又和自己招式大同小异,一时之间,门户大开,那里再守得住,只有不住后退,待退到第五步,忽觉背后圆桌阻路,但对方攻击又到,只得再往后退,闪过黑衣少年第五式,但是哗啦一声,一桌酒肴推翻,桌上人一声沉喝,纷纷闪避。   到了这个地步,以单言飞的身份,早该罢手认输了,但他这人最能忍辱负重,凡事锲而不舍,务求达到目的,这是他生性中一点难得长处,雁荡三剑能出类拔萃,名满江湖。成为各派敬畏人物,多半与他这领导者性格有关,只要他单言飞出手,天大的事也非办到不可,别人自然不敢与他相争。   单言飞长吸一口气,咔嚓一声,长剑握在手中,他深深打量那黑衣少年一眼,缓缓地道:“阁下武学惊人,敝师兄弟还有一套剑法、请阁下品评品评。”   他向两个师弟一施眼色,咔嚓一声,众人只见寒光一闪,三把剑子在灯下发出蓝汪汪的光芒。那黑衣少年冷冷道:“久闻雁荡‘四合剑阵’是中原一绝,但如缺了一方,威力便大减了,单老大,你再找一个师兄弟来吧。”   他本来言语冷漠,这时又加上骄狂,众人原觉雁荡三剑恃众欺人,有失好汉行径。但见这少年大言不惭,那一点抱不平之心便不存在了,都希望雁荡三剑能出手击倒他。   沉拳震天下单言飞道:“这个倒不用阁下担心。”他说着又从背后拔出一支长剑,三人品字形站在少年面前。   那少年心中微惊忖道:“这人同时要施两路剑法,倒也不可轻视。”   当下气凝于胸,顺手取了一支筷子,故意漫不经意地道:“发招吧!”   他愈漫不为意,雁荡三剑愈是心惊,他运气到了十分,正待出招一击,忽然与一道目光相接,只见那眼神中竟是惋惜与忧虑之色,他暗自忖道:“这许多人中.只有太湖陆公子关心我的安危。”心中一软,几乎想败给雁荡三剑,那鱼肠宝剑也不想要了。   单言飞见他脸上现出茫然之色,高手过招,讲究凝神聚气,当下机不可失,口中喊声留神,刷的挥手便是一剑,他剑子一发,两个师弟分别在左右方向出手。   黑衣少年攸然一惊,后退半步,单言飞得势直上,一时之间剑气纵横,又将少年通在剑圈之中,那少年左闪右躲,招招见险。   单言飞心中一定,知道剑圈一收小,这少年便有天大能耐,也难逃四剑洞穿之危,这人年纪轻轻,武功之强,真是不可思议,今日乘机除去,实是天假良机,不然后患无穷。   那黑衣少年间躲之间,不时偷空瞧那太湖陆公子,观察他脸上神色,竟是又急又气,却无可奈何的模样,最后索性闭起眼睛不瞧了,黑衣少年心中忖道:“我且试试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略一疏神,单言飞招式大盛,他双支剑从上下一齐击到,却是全然不同的招术,左手施出青云剑法中“弥天落网”,右手施的是七巧剑法中“横断大河”,两招精妙之处都发挥无余,端的是一心二用,功力深厚,单凭这一手,江南群豪便没有能及得上的了。   蓦然那少年惊叫一声,他左肩闪动微慢,哧的一声,衣服被挑破一个大孔,他一惊之下,雁荡刘三侠一剑又攻到了,堪堪及到他面门,他一低头,剑子刷的从他颊边挥过,只差一分,这少年脸上非划个血淋淋的口子。   太湖陆公子吃惊站了起来,目不转睛的注视场中拼斗,钱冰一颗心也象提到喉间一般,他虽对这少年无好感,但见雁荡三剑三个大汉,满脸杀气对待一个少年,不禁心中起了不平之感。   雁荡三剑中刘多谦性子最恶劣,他胜算在握,出剑不由轻薄起来,招招都是差上一分半毫,那少年惊叫连连,吓得满脸变颜,他脸色本白,这时更是惨白,狼狈不堪。那刘多谦愈打愈是得意,就如一只饱猫捉住一只小鼠,尽情戏耍,一时之间,却也不伤他性命。   好少年眼中尽是倔强之色,犹自拼命苦战,不肯屈服,单言飞脸色愈来愈是阴沉,剑式一招紧似一招,那少年额边汗珠露出,出手已不见先前灵敏,战到分际,衣袖又被刺穿一个洞、少年咬牙不退,正在此时,忽然座中太湖陆公子大喝道:“三个人合战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好威风哟!”   刘多谦手中丝毫不放,口中却道:“你看不惯,你便也上吧!”   陆公子气得俊脸通红。他一领剑便加入战圈,他这一喊之下,众人心中一阵惭愧,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刘多谦冷冷道:“别人怕你太湖陆家,嘿嘿,我可不怕,代替令堂教训一下你这狂妄小子。”   陆公子武功不弱,但那里是雁荡高弟的对手,走不几招,便连遇险着,连剑子也差点被击飞,那少年蓦然长啸一声,声音尖锐,震得众人耳膜隐隐作痛,啸声一止,身法大变,众人眼前一花,只见那少年身形愈转愈快,两双筷子在他手中便如两条蛟龙,时时击在四支长剑上,锵然发声,虽是细小竹枝,但力道极大,武当三剑虎口震得发麻不止。   片刻之间,情势大变,那少年双著又疾又狠,不是点向雁荡三剑双目,便是直刺面门,雁荡三剑人人先求自保,那四合阵再也发挥不出威力来,战到分际,那少年双著一合,挟住刘多谦剑子口中唱声“撤剑”,一脚飞起,那刘多谦闪无可闪,只有往后猛窜,手中一紧,长剑被人夺去了。   那少年一转身,后面三把剑一齐攻到,那少年身子一偏,喝声“着”,众人只见两道白光,叮叮两声,单言飞与左二侠一人失去一剑,那少年双著出手,竟是千钧力道,以单、左二剑功力之强,也握不住剑了。   忽然单言飞暴吼一声,剩下那支剑脱手飞出,这是雁荡派一手绝技“脱手剑”的招式,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原是与人同归于尽之意,这一剑真是单言飞毕生功力所聚,雁荡三侠纵横天下堪近十年,剑一出手呜呜带起一阵风声,疾如闪电往那少年身上射去,那少年背向楼门,足下一运劲,身子平升丈余,贴在楼顶横檐,那剑直飞楼外,忽然门帘外一声女子惊叫之声,众人眼一花,只见一人身若大鸟,凌空扑向楼门,那身形之快,简直有如鬼魅,竟是后发先至,硬生生超过那剑子,冲过门帘,伸手抱起一个女子。   他势子太疾,眼看非冲到西湖上,蓦然那人身形一折,竟又凭空避过长剑飞回楼上,这时扑咚一声,那剑子势尽落入湖中。   众人眼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都是口结目呆,那两人也是面面相嘘,好半天才定下神来,众人仔细一看,出手救人的是个清秀少年,正是钱冰,全身朴素打扮,丝毫看不出惊人之处。   那黑衣少年打量钱冰一番,正色道:“我自忖轻功比不过兄台,这鱼肠宝剑不要也罢。”   他转身对太湖陆公子道:“姓陆的大哥,你出手救我,我心中感激得很,我……我一定到太湖去看你。”   那陆公子只是苦笑,他自以为文武两道臻于佳境,想不到那黑衣少年年纪只怕比自己还小,一身功力真惊世骇俗,便是眼前这少年,适才露的一手,叫人想都不敢想,这可敬可佩的功夫,也不知是如何练成?   那黑衣少年见陆公子彷然若失,便依声道:“公子莫格灰心,以公子才智,什么功夫学不成?”   他柔声说着,竟是一口又软又悦耳苏州话,太湖陆公子听得亲切,见他脸色诚恳,心中十分感动,他也是十多岁的少年,别人对他好,他自是十分高兴,伸手握住那少年右手。只觉又嫩又滑,不由一怔,连到口边的话也忘了。   那黑衣少年轻轻挣脱他的手道:“咱们在太湖见!”   说完双脚一纵,从窗中飞跃下去,他显然是有意卖弄,身子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头下脚上,笔直落在湖上,月光下众人见一条白浪起处,那黑衣少年消失在黑暗中,陆公子呆呆看到浪花也消失了,这才默默坐下,适才和这少年生死相搏,这时竟又怀念他,人生际遇变化之速,真是不可预料。   雁荡三剑惭愧得恨不得有个洞钻下去,但单言飞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知道此时多留一刻,便自多增几分羞辱,当下拾起宝剑,和众人一揖,也自扬长而去.   好好一场喜气洋洋寿宴,被这两趟人一打扰,已是明月当头,午夜时分,众人都觉兴致勃勃,举目见钱冰身畔站了一个少妇,正是他适才所救,真是艳光四射,多看几眼,竟然令人目眩心跳,便连小孟尝这等人物见了,也不由眼前一花,忍不住瞧个清楚。   那少妇依在钱冰身旁,根本不理会众人目光,小孟尝忽然对钱冰道:“老夫眼拙,请教阁下台甫?”   钱冰道了姓名,众人都是一愕,小尝盂交游遍天下,心中盘磨了几遍,却是想不起这人姓名。沉吟之间,那少妇轻轻握住钱冰右手,点点头表示赞许。   小孟尝道:“阁下出手挽回江南武林声誉,座下各位对阁下都是感佩不已,既蒙捧场前来老夫贱辰,便是老夫朋友,老夫有一物相赠。”   钱冰谦逊不止道:“小可无功无德,扰美宴,敬谢主人,便此告退。”   方通天道:“阁下武学惊人,老夫闻所未闻,自来宝剑赠英雄,相得益彰,这鱼肠宝剑三日之内,老夫亲自送上。”   钱冰还待推辞,那少妇向他施了一个眼色,钱冰便不言语了,过了一会,众人纷纷告退,经过钱冰身旁,或瞟或瞧,总是朝那少妇多看一下,那太湖陆公子也忍不住瞧了几眼,心中忖道:“古人说倾国之色,只怕便是如此了,这少年原是和她相识的,只怕是她丈夫吧!”   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微微生妒,他那宽胸怀中,竟是不能相容此事。那金华三义老大的小女儿看了,心中大是不乐,嘟着嘴对她爹爹道:“这两人只怕是串通了来卧底的。”   她爹爹横了她一眼,怪她乱说话,但心中也自觉她话有道理,只是目前这人功力通天,一应付不好便是大祸,当下默然。   那少妇道:“大哥,咱们回家去吧!”   钱冰一怔,随即道:“对,我们也该走啦。”   他携着少妇缓步下楼,只见漫天星斗,明月映湖,那波光起伏,鳞鳞闪耀,月下湖畔,清风徐徐,真令人如历仙境,钱冰不由得瞧呆了。   那少妇催促道:“大哥,咱们一年总有半年住在这里,瞧都瞧得发腻了,你留连什么?又有什么好看的?”钱冰心念一转连道:“巧妹,你说得也是。”两人渐渐走远,巧妹道:“大哥,我回到家里把房子全都重新布置了一遍,你一定喜欢的。”   钱冰唯唯应诺,巧妹又道:“我在家等你等得好苦,听说方老爷子寿宴,忍不住想混来偷听一点江湖上消息,真想不到你也在这里,大哥,我刚上楼,要不是你救我,我只怕已经被那剑子贯穿了,那人是谁呀,怎的力道这么强?”钱冰道:“是雁荡三剑的老大,武功实在不凡。”   巧妹道:“大哥,你那轻功真俊,叫什么身法呀?我从来没见你施展过。”   钱冰胡凑几句岔开话题,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事,不禁脱口道:“好险!好险!”   巧妹睁大眼睛疑惑的望着他,钱冰心中忖道:“我刚才自报姓钱名冰,怎的忘了这姑娘在身旁,幸好她以为我不愿用真名实姓,还点头嘉许,真是错有错着。”   她天性温柔,也不追问原委,钱冰和她并肩而行,只见她无限欢愉,不时款款情切望自己几眼,嫣然而笑,夜风吹来,她身上放出一阵阵香郁,她布裙单衣,亭亭洒洒,但毕竟有三分纤弱,脸上雪白大病初愈,血气尚未恢复。   钱冰瞧着瞧着,忍不住解开外衫,要替巧妹披上,巧妹柔声道:“我不冷,你别担心。”   她停下身来,慢慢将钱冰外衫扣子一颗颗细心地扣好,又用手轻轻拂平衫上的皱纹,仰脸凝视钱冰道:“大哥,这些日子你也够苦了,我本来是有洁僻的,这衣衫很久没有换了吧,一定连换衣的工夫也没有,回家可要好好休息一段时候。”   钱冰脸一红,他行走江湖,总是囊中羞涩,那还注意穿着,这时瞧瞧身上,确是油垢风尘,和这容颜绝世的美娇娘并肩站在一起,实在有点配不上,他天性豁达,哈哈一笑道:“巧妹,你是香喷喷仙女一般,我这臭小子连当你跟班也不够资格,不要说别人看了不顺眼,便是我自己也是自惭形秽。”   “巧妹”含忧带媚看了他一眼道:“大哥,你性子变了。”   钱冰一惊含含糊糊地道:“什么?”   “巧妹”柔声道:“你性子柔和些,我心里喜之不胜,但……但我知道……知道你高华傲气,你;你…你…为我一定受了不少气,吃了不少苦,你勉强自己,心里一定苦得紧,大哥,你……你…还是照你自己性儿行事吧!我再也不会连累你了。”   钱冰佯怒道:“别说这些废话,巧妹,你对我不相信么,你难道不知道我心么?”   巧妹吓得脸色苍白,嗫嚅地道:“是我……我说错了话,我相信你,你别生气。”   她楚楚可怜,就象是受惊的小兔,钱冰心中大为后悔,暗自忖道:“我愈装愈象,简直好象不由自主似的,怎么今晚说出这等话来,钱冰啊钱冰,你难道真想假戏真作不成?”   他心中暗暗警惕,身形移开半步,走了一会,只见前面一片竹林,竹叶隙处露出一处屋角来:   钱冰知道往前再走一步,便是更加深陷一步,那笑语温柔,款款情意,自己说不定会做出遗羞天下的事情来。他一向行事洒脱,这时竟呐呐不知所措,只觉举步唯艰,步子愈来愈是沉重。   钱冰略一沉吟,几乎想将真象说出,但见巧妹欢喜神色,怎样也说不出口,他上次则刚救转巧妹,便是不忍说,此刻心中一般想法:“总有机会让她明白真象,目下且先让她欢喜。”   一时之间,觉得此事有了交待,不再烦恼,走了几步,忽然右边传来虎虎风声,巧妹道:“有人在打架,我们别管。”   钱冰道:“去瞧瞧看,说不定可以排解一下。”   当下往左边走去,前面一块巨石,他绕过巨石,只见两人掌风呼呼,四周竹叶纷纷震落,打得十分激烈。   钱冰高声叫道:“且慢!”   那两人彷若未闻,忽然一人倒退三步,双拳当胸合抱,暴吼一声,双拳合掌而击,另一人漫不在乎地回一掌,两人身形都是一震,月光下,那发拳的脸色一阵鲜红。   这时巧妹也走上前来,凑近钱冰道:“这人便是刚才在席间黑衣少年。”   钱冰点点头只见那发拳的汉子长得甚是高大,虽是布衣长衫,但脸上英气勃勃,那发掌的正是适才大显威风的黑衣少年,这时换了一身白衫黑履,那竹林叶影风吹闪动。映在他身上,真如神仙中人,钱冰暗暗喝了声彩。   “可与阁下无怨无仇,阁下如再苦苦相逼只怕与阁下不利。”   “人言江南文明之都,便是贩夫走卒也知礼义,那有你这种无耻败类?”   那英俊汉子奇道:“我怎么无耻了?”   “黑衣少年”骂道:“今日如让你全身而退,在下决不再在江湖上行走。”   那英俊汉子见他出言不逊,也是怒气勃生,叫道:“我简文斌从未见过这等不讲理的妄人,来来来,咱们再打过。——   他虽气极,但讲话仍是甚有分寸,“黑衣少年”道:“今日叫你见见?”   钱冰见他脸色暴怒,大非适才席中冷静自在,心想不知这英俊汉子如何得罪了他。他对那“黑衣少年”原有亲近之意,就是目前这青年,也实不令人讨厌,真不愿两人性命相拼,但片刻间却是沉吟无计。   那英俊汉子默然连发三拳,“黑衣少年”都接下了,他脚八卦方位,等那英俊汉子三拳发尽,他刚好踏到原位,他身形闪动极快,就如立在原地未动一般。   “黑衣少年”道:“你也接我三掌。”   当下也不再打话,双掌左右划了一个圆弧,待一再在前胸相交,缓缓推出,毫无半点声息。   那英俊汉子凝神聚气,他一向自诩掌力天下少见,当下不躲不闪,一吐气掌力暴发,只觉对方掌劲阴柔无比,竟从自己掌力隙中攻进,他发快回掌,长吸一口真气,双掌再发,这才阻住了对方攻势。”   “黑衣少年”冷冷地道:“果然有点本事,比那沉拳单言飞强多了,注意,第二招来了!”   那英俊汉子心中之惊,实在无与伦比,他虽未行走江湖,但自信天下年青辈中已是少见对手,不料面前这人武功之深,简直神出鬼没,眼看第二掌又将击到,当今之计,只有奋力一拼了,万不能辱了父亲威名。   那“黑衣少年”似乎对敌人愤恨已极,下手绝不留情,他第二掌一发,那英俊汉子运尽一身功力,也拼出一掌,四掌相碰“黑衣少年”力道奇怪已极,自己掌力尽若石沉大海。   英俊汉子苦苦支撑,他知此时想避也来不及了,只觉对一方力道不停而来,胸前一寒,喉头发甜,不由闭目待毙。忽然背心一股热流输进,当下体内内力大增,那股翻腾血气也平复了。   他回头一看,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惭。一旁钱冰低声对巧妹道:“这老者和这青年生得很象,多半是一对父子。”   那英俊青年全神抵抗,起先竟不觉背后来了天大救星,这时只觉内力愈来愈强,对方阴柔力道,再也伤他不得了。   那“黑衣少年”忽然身形一斜,抽出掌力,他虽是脚下微一滑步,但在那英俊青年目中,却是比他所发掌力更吃惊了!便是他身后老者也是悚然动容。   要知高手较量内力,往往都成不死不休之场面,这“黑衣少年”能轻容脱出对方掌力,实在令人不可想象。   那老者双目一睁,神光四射,钱冰见他白发如银丝飘舞,脸上暴然一红,双拳递出,便和那青年汉子式子一模一样,那“黑衣少年”扑地坐倒地上,钱冰心中暗暗难过,只道这少年受了重伤。但只一刻,那“黑衣少年”一跃站起道:“请教阁下万儿。”那老者一持白髯道:“老夫人称‘神拳简青’!”   钱冰听得心中一震忖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打量简青几眼!只觉这人白发萧萧,真是仙风道骨。那“黑衣少年”道:“老头子,我打不过你,过些时候再来请教。”   神拳简青哈哈笑道:“好说,好说!”   那“黑衣少年”被他笑得发火,恨恨地道:“今日之事,决不善了,老头子,你等着瞧!”   神拳简青微笑不语,心中却暗自吃惊,他挥挥袖道:“老夫——居西湖南堤,小姑娘自管请便。”   他“姑娘”二出口,众人都是吃了一惊,那“黑衣少年”脸色大窘,身形一起,经过钱冰身畔,一口气往他身上发道:“你别以为功夫高,站在这里也不帮我,也不帮他,看打架耍子,哼哼!那天总有苦头给你吃!”   他羞怒说话,再也掩不住女声尖脆,钱冰只有苦笑,呆在当场。   神拳简青忽然坐在地上,闭目调息了一会,半晌望着那英俊青年道:“斌儿,你怎会和这姑娘结梁子?”   那青年道:“爹爹,你没受伤吧!孩儿适才经过此地,无意中见人在石后更衣——连忙回避,绝未失礼,过了一会,这人便出来和孩儿拼命。”   神拳简青呵呵大笑道:“人家是黄花闺女,自然气愤了,斌儿,你冒冒失失,这顿打也挨得应该。”   他显然对这个大儿子甚是爱怜,他笑声一止,脸上微微忧色,喃喃自道:“难道东海那两个怪物还在人间?”简文斌问道:“爹爹,你说什么?”   神拳简青一抬头,只见钱冰手中拿着一物,他登时脸色大变,伸手接过那布帛,脸上神色一阵惨然,一言不发,迈步而去。   简文斌心中惊恐,也跟着走了,如果此时有江南武林中人在旁,一定会惊得不相信自己眼睛了。   神拳简青,在江南武林已是“陆地神仙”一般人物,武林中人,只要能见上他一面,传上两三手功夫,那便终生受用不尽,那威震江南武林雁荡大侠单言飞,昔年便是承他传了几招,终于称霸江湖,这时竟被小小一块布帛惊走,再怎样也令人不能相信。   巧妹道:“天色不早了,再耽搁天要亮了。”   钱冰见她娇态满面,心中又是一凛,急中生出一计,对巧妹道:“这事关系我一生,如果办妥,便可重回师门。”   巧妹知道“丈夫”一生之中,最大遗憾便是被逐出师门门墙,这事实在是由自己惹起,也是自己最不能心安的事,这时听说“丈夫”可以重入师门,当下急道:“大哥,你!你赶快去办,我在家好好等你,你别牵挂。”   她心中紧张,讲话也结结巴巴起来,钱冰见她双颊发红,一脸惊喜,诚挚,又充满希望,心中不禁一软,几乎不想走了。他上次支开巧妹也是用这办法,这时巧妹并未丝毫见疑,钱冰反倒惭愧,心想自己撒谎,本事也太低劣了。   巧妹不住催促,又从头上取下一对金钗道:“大哥,你快去快回,多带些盘缠,不要自苦,令我心痛。”   钱冰点点头,回到客舍,竟不立刻北走,第三天早上,店伙送来一把古剑,上面用金丝嵌着“鱼肠”两个篆字。   钱冰抚剑沉吟,心想小孟尝确是杭州一霸,自己住在这荒僻小店他也寻到了。那剑子寒光泓然,并不光茫四跃,弹了几下,发出龙吟之声,知是古来宝剑,想到无功受禄,也并不放在心上。   他捧着宝剑,竟不知今后如何做,自己欺骗巧妹愈来愈深,结果不知是怎么一个样子?忽然门外有人高声吟道:“千山百山几重天,万里黄沙一少年。”   那声音豪放已极,钱冰推开门,只见一位浓眉大眼少年冲着他一笑,进了隔壁房间。   钱冰心中也觉宽敞起来,心想只要自己以礼相待,以诚相持,那事总有个解决法,想着想着,如象那事真的解决了似的,又高兴起来。 侠骨残肢--第十三章 少林之行 第十三章 少林之行   白云悠悠,微风送拂,阳光温柔地照射着大地。   这时大道上缓缓走来一人,只见他体魄高大,气度雄伟,一袭白布衣衫,正是功力深不可测的白铁军。   白铁军走在道上,只觉微风拂面,心中甚是开畅,他面目之间虽然英气勃勃,但精光内敛,丝毫没有惊人之处,走着走着,已来到了山区之地,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逐渐少了起来。   白铁军抬起头来远远眺望了一下,只见不远之处青山起伏,正是那名震天下的少林寺所在——嵩山。   白铁军吁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我想那少林寺中僧人对那罗汉石也是决不放松,只要上山一问,多半便会有些眉目,唉,这件事委实太过于神秘了,十多年来终是一片茫茫,总算遇着了钱兄弟一语惊醒,现在有个头绪方便得多,嗯。那钱兄弟为人定然精明,说不家他这一路上又有所发现,到江南会了面非得和他好好琢磨一番   他心中想着,不由又想起钱冰神秘的身份。   “钱兄弟也真是奇怪,看他的模样似乎只会轻功,但我又曾亲自看见他练那失传多年的绝顶内功心法,如此看来,他的来历可真不简单,他一片诚恳,却始终不肯说出自己身份,唉,我和他是一见如故,分离才几天,便禁不住时时想起他来,下次遇着了,非得好好和他长谈,不再让不必要的秘密存在咱们之间。”   他想着想着,心情似乎畅快不少,步伐轻松,不一会便来到少林山下。   白铁军想了想:“现在上山,似乎有点出人意料,而且少林僧人见自己面生,必然不会轻易让自己上去。”   心念转动,足步慢了下来,这时来到一个弯道,弯道紧靠着便是一大丛密林,林中树木却大半是枫树,是以叶红似火,甚是好看。   白铁军看那一片红浪随风微微摇动,心中不由一畅,正欣赏之间,忽然听得不远的后方有足步之声响起。   他站身之处正是山道转角,那后方之人非得也走到这转弯之处,绕过山石才可看见他,这时足步声传来,他并不注意,却听到一个人声道:“大叔,你说咱们怎么办?”   白铁军呆了一呆,不由大大吃了一惊,以他的内功造诣,就是十丈方圆落叶之声也逃不出他的双耳,方才他明明只听到一个人的足步声,但从这一句话看来,分明是来了两个人,这么说另一个人的落足分明已到不惊尘土的地步了。   这落足不惊尘土并不困难,只要轻功造诣相当深的人都可办到,但奇怪的是在一个并未施展轻功,平日走路之间自然而然落足极轻,这却是一种独门的功夫。   白铁军心中暗惊忖道:“不知是那个高手驾到,从那落足不沾尘士看来,分明是极为稀见的‘一柱香’内力已练到家了,江湖之上却从未听说有这样的人物。”   他心中震惊,这时那同样的声音又响起:“大叔,照小侄之意,不如到夜晚上山,能暗中得手自然一最好,否则一旦动手,在黑夜之中退路也较方便。”白铁军暗暗吃惊忖道:“这两个人难道是想闯上少林山去?嘿,近日来怪事真可是层出不穷,武林正宗少林武当竟连日有外人闯关,我且躲起来看看到底这两个是什么人物。”   他心念一动,心知这两人的功夫定然绝高,是以不敢大意分毫,轻轻吸一口气,飘身入林,躲在一株粗大的枫树之后,他轻功佳妙已极,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声音。   这时那边足步之声越来越近,终于两个人转过大石,白铁军望目看去,只见左首一人年约六旬,颔上银髯根根,相貌惊人已极,双目之中一片清澄,白铁军心中不由暗暗吃惊!   再看那右首一人,几乎忍不住脱口呼出声来,只见那右首一人年约二十左右,相貌俊秀,神采飞扬,正是那在武当纯阳关和白铁军对过一掌的杨群。   那杨群功力之深,委实不可测度,但看他对那老者神色恭谨,分明那老者更是有来历之人了。   白铁军却觉那老者面生得很,正思索间,那老者突然冷冷一哼道:“据青天说,那少林寺中高一辈的和尚很难轻易出手,想那少林名盛百年不衰,定是包藏深广,咱们不可轻视,那里能悄悄私闯山门,等会咱们一路上去,见着方丈老僧和他说个明白。”   白铁军听得暗暗点头,这老者的气度惊人,锋芒已自内敛,真猜不是透是何方高人。   忽然他念头一转:“青天……啊,是了,杨群本和那齐青天胡子汉是一路的,这老人必然和齐青天有关联,这杨群和齐青天两人真不知是何路数,身怀绝世功力,我且看看他们到底为了什么,反正我也得上少林一趟,不如远远跟着他们吧。”   思索之间那二人已走出十多丈远了,白铁军四下看了看清地形,他虽功力绝高,但素来为人极是谨慎,身形一闪,掠入密林深处,斜斜地跟着二人往山上爬去。   少林山路因进拜香客日日络绎不绝,是以甚为平坦,那两人足程如飞,白铁军在林中左穿有穿,始终保持十丈多远的距离。   这时忽然钟声响起,从高山上清越地随风传来,白铁军只觉那钟声清越,的确足以发人深思,暗暗忖道:“看来大约是少林寺早课之时了,这两人选的时刻倒是不错,早课此刻大多僧人都去念经了,顶多只有几个行脚僧人在大寺门外留下,一路之上倒也可省下了不少麻烦。”   他想的不错,那钟声不断地一下一下响着,一路上没有遇着僧人,越向上爬,钟声嘹亮,不一会少林寺宇已然在望。   这时日光斜斜射在少林寺庙顶上,那金饰朱雕闪闪发光,寺院连山遍野,钟声之中微微夹着倾经之音,好一片佛门庄穆气象!   白铁军只见那两人来到大寺近处,忽然一起停下足步,杨群道:“大叔,咱们要等他们早课完了再上去么?”   那老者颔首不语,这时寺院门口的僧人似乎已看见他们两人的身形,有二个僧人连袂缓缓下了石阶,走上前来,白铁军在树干后望出去,只见两个都是年轻和尚,大约是低辈的弟子。那两个和尚向杨群及那老者合十行礼道:“两位施主请了。”   杨群回了一礼道:“大师——”右首的和尚忙道:“不敢,小僧空明,这是小僧师弟空元。”   杨群啊了一声,却不再发话。   那空明道:“不知施主驾临敝寺有何贵干?”   杨群道:“在下要求见少林主持方丈。”   空明似乎吃了一惊,他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人道:“敢问施主大名——”杨群笑了一笑道:“在下杨群。”   空明在口中默默念了两次,却记不起这个名字在什么地方听过,分明是无名之辈,他又看了看老者,口中说道:“方丈主持早课——”杨群摇了摇手道:“这个在下晓得,是以咱们在寺外相候。”   空明啊一了声,却不便多言,他和空元对望了一眼,却猜不透这一老一少的来路。   杨群一袭青衫,在日光中有如玉树临风,白铁军在树后见了,心中暗赞道:“这杨群确是一表人材,他虽没有钱兄弟那特有的潇洒之气,但气宇非凡,而且功力之深,恐不在我之下,这种人物在武林之中不出一月必然轰动天下——”   他心念思索间,那两个僧人低头交谈了几句,那空明僧人抬头道:“方丈今日恐怕再坐禅,不能接见两位——”   杨群冷冷一哼道:“那么,咱们去见他便是。”   白铁军听了不由暗暗皱眉忖道:“这杨群锋芒太露,修养功夫似乎不够。”那空明僧人果然闻言面色一变道:“杨施主此言小僧不解——”   杨群冷笑道:“废话少说,咱们等会见了方丈才说。”空明僧人面色又是一变道:   杨群冷哼一声,空明忽然后退一步道:“如此,恕贫僧失陪!”   他双掌合十,白铁军只见他僧袍一阵颤动,却见那杨群冷然一哼,猛然上前一步。   白铁军暗吃一惊,果然见那空明僧人面上骇然变色,登时满面通红。   杨群冷笑道:“大师好走——”   他力道陡发,空明闷哼一声,陡然之间钟声戛然而止,少林早课已然结束。   空元上前两步,扶住空明摇摇晃晃的身形,他面上惊怒交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忽然寺中一连走出六个僧人,一言不发来到当前,空元这时才定下神来道:“师伯,他……这个姓杨的——”   那当先一个僧人摆了摆手道:“空元,都看见啦,你扶空明进去吧!”   他一挥手,那身后五个僧人一齐走到一排,杨群冷笑依然。   那僧人微微一晒道:“贫僧法玄——”杨群道:“一法空慧,嗯,大师是少林二代弟子。”   法玄冷冷一笑道:“杨施主,敢问这位老施主是何人氏?”   杨群傲然道:“这个,咱们会对方丈主持说明的。”   法玄长眉一轩,冷然道:“如此,施主请下山去吧。”   杨群冷笑一声,正待发话,身旁的那老人忽然嗯了一声道:“法玄大师言重了。”   法玄僧人双目一闪,精光陡然外射,注视着那老者,但却看不出底细。   蓦然之间,一声清越的钟声响起,法玄僧人面上神色一变,双掌合十,恭恭敬敬让向左方道:“方丈驾到!”   白铁军抬目一望,只见寺门之中走出三个和尚,左首一个是曾见过一面的一元大师,那居中的法相庄然,分明是那少林主持方丈。   白铁军暗暗心惊,只见那方丈走上前来,双袍一抬,身后陆续走出六个僧人。   那和杨群一起上山的老者似乎不料少林方丈竟然亲自现身,杨群缓缓退到老者身边,那少林方丈合十喧了一声佛号道:“老施主,杨施主请了。”   那老者突然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主持方丈请了,老夫此来是为了一事请教少林——”   一无大师吃了一惊,不料竟是这一回事,忍不住插口道:   “敢问齐青天是施主何人?”老者淡然道:“乃是小徒!”   白铁军大大震惊,那齐青天的功力已极为深厚,虽然上次被自己擒龙神掌惊退,但以一独敌少林高僧犹占上风,不料这老者竟是他的师父,那么他定是绝世高人了。   一元大师也骇然道:“原来是齐施主的师父——”老者淡然道:“那毒法确是独门,老夫力有不及,斗胆请少林方丈将解药拿出一用——”   他此言甚为托大,少林方丈淡淡道:“少林寺有的是济世灵药,却无害人巨毒!”   他话音一落,双目合起,老者冷冷一笑,忽的杨群身形一掠,好比疾箭一般,猛地向左一把抓去。   白铁军只觉双目一花,暗叹一声好快的身法,只见那一把抓向一个僧人,入目认得,正是那十年前名震天下用毒之主花不邪,如今法名法元,方才走出的六僧就有他一个。   杨群这一动委实太过快捷,法元才觉一惊,对方掌力已然罩住全身,再也退后不了。   杨群掌力正待外吐,突然身后衣袍一震,啸声大作,他头都不回便知道一个少林高僧在后发出劈空神拳,这拳力之强,他不由骇然色变,急切之间左手一沉,右手生生收回自肋下一翻,倒拍而出。   他应变极为快捷,力道后发先至,一触之下,只觉胸口一重,暗吃一惊,呼地反过身来,只见一元大师站立在二丈之外,袍袂飘动不已。   他冷笑一声道:“大师好沉的内力!”   双手一划,正待吐力,那老者忽然冷冷道:“群儿住手。”   杨群收掌后退,那少林方丈却仍双目微合,老者突然上前二步道:“少林一门盛名天下多年,不知方丈是不是一个重守诺言之人?!”   众人都是一怔,少林方丈却似乎一惊,双目一张,神光斗然四射,对老者道:“施主此言何意?”那老者冷然道:“杨陆订下的诺言方丈可还记得?”   这杨陆乃是丐帮上代帮主,天下无人不知的杨老帮主的名字,少林众增斗觉一惊,不由惊呼出声。   那白铁军只听得心头一阵狂跳,不由留神之间,足下发出一些声息,那方丈听了也面色陡变,也不知他发觉自己出声没有,只见他僧袍一拂,沉声道:“那么——施主是银岭神仙了!”   这银岭神仙四字一出,众人更为惊骇,白铁军只觉热血上涌,忍不住几乎冲了出去。   这时方丈面色已恢复如常,他右手一挥道:“法元,你将解药给这施主带去吧!”   众僧又是一惊,不知方丈如何陡然答允,但都不敢出言,法光上前一步说道:   他说出此语,不仅一元面人色变,就是银岭神仙也微微震惊,须知这少林“大檀丸”、“九阳神散”与雁荡“玉蝉丹”为武林三种至上药品,这“大檀丸”几乎有起死回生之效,少林寺中一共不过只有三粒而已,法元的毒功再厉害,大檀丸一下,加上内力治疗,一定药到病除。   一元大师微微迟疑了一下,缓缓入寺,这时大厅之前了无声息,好一会一元取了回来,方丈伸手接过,沉吟了半晌,嘴角微微动着,不知喃喃自语什么。   好一会,方丈缓缓抬起头来,将那药丸给了银岭神仙,银岭神仙此时面色也甚为沉重,默默接下药丸,还待说些什么,但沉吟了一会,微一抱拳,缓缓走出大厅。   这时那少林方丈双目一张,低声道:“慢走!”   银岭神仙和杨群转过身来,方丈长吸一口气道:“老衲对故人之言,时刻不忘,但施主要来则来,要去则去,显是不将少林放在眼内——”   银岭神仙呆了一呆,方丈陡然上前三步,右袍疾拂而出。   银岭神仙面色斗然变色,颔下银髯倒立,左手一立,两股力道一凝而灭,只见银岭神仙面上神色连变,方丈神僧双目一瞌,神光顿隐,冷然道:“领教。”   银岭神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老夫能一见少林金刚神功,确是不虚此行……”   他缓缓反过身来走出大厅,众僧都惊得呆了,只见那少林方丈面上阴睛不定,都不敢打扰。银岭神仙走出厅门,忽然止住足步,冷冷说道:“树后的人出来吧!”   白铁军知道自己方才心乱之际,不留神出了声音已被发觉,他只轻轻一跃,飘了下来。   他才一占地,杨群已经骇然变色,他指白铁军道:“大叔……大叔……上次就是这小子……”   白铁军若泰山之稳,稳稳中却又流露出一种威猛无比的气度,他向着少林群僧行了一个罗圈揖,朗声道:“小可白铁军,请大师恕过擅闯宝刹之罪——”   少林方丈还了一礼尚未开口,那银岭神仙已指着由铁军道:“姓白的小子,把你的师承来历说给老夫听听。”   白铁军道:“白某素闻银岭神仙威震漠北,是个神秘无比的世外高手,白某倒是十分想知道薛老前辈你的师承来历哩。”   银岭神仙气得脸色骤变,便是少林寺的大师们也都在心中暗暗叫糟,只见银岭神仙忽然跨前两步,白铁军双目如炬,全神凝注。   然而就在此时,侧面的杨群冷声道:“倒下!”   他一掌如同闪电般拍到白铁军左肋,这一下太过突然,本来所有人的目光全聚在银岭神仙身上,却不料杨群突然发掌,一时之间全都紧张得叫出了声——_   白铁军闻风而知掌至,他没考虑的余地,他知道畅群的掌力重如泰山,只见他开声吐气地大喊一声:“嘿!”反身一记倒摔碑大印手飞摔而出,他心中暗暗地道:“这时若是银岭神仙再发一掌,我白铁军就要命丧此地了!”   轰然一震,杨群退了一步,白铁军也退了一步,他清醒一下头脑,知道银岭神仙并未发掌——因为他还活着。   少林寺威镇武林的就是掌上的功夫,然而却是还没有见过这么威风凛凛的一记摔碑手,众僧呆了半晌,忍不住叫出“好”来。   这时那银岭神仙又跨前了一步,他对着白铁军一扬衣袖,面上颜色徒变酡红——   白铁军再也不敢有第二个思想,奋起毕身功力一掌“六丁开山”横推过去——   银岭神仙却在这一刹那之间猛然收招,如同一轻烟一般闪到右边,白铁军惊天动地的内力已废。如排山倒海一般直涌而前,轰隆一声正正打在前面一口青色巨钟之上。   只听得哗啦一响,那口巨钟被白铁军一掌打成粉碎,白铁军暗道:“这下坏了,又毁少林的宝物……”   他人在极度紧张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四周少林增人全都面露狂喜之色,只差没有齐声欢呼出来。   那银岭神仙望着白铁军这惊天动地的一击,面上露出沉思之色,过了一会,忽然问道:“姓白的,你可是来自大漠落英塔?”   白铁军哈哈笑道:   “薛老爷子,你猜错了。”   银岭神仙面上神色古怪之极,紧接问道:“钱百锋是你什么人?”   白铁军一怔,数十少林憎人也是大震,“钱百锋”,这三个字重重地震骇了每个人的心——   白铁军在这个当儿,心中忽然如同灵光闪过,他蓦然想起一个人来:“漠北……钱百锋……?对了那钱冰不是从漠北来的么?”   正是,钱冰正是来自漠北,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系么?   风吹刮着,灰沙在天空中飞扬,钱冰缓缓地走着,他的脸上现出一种洒脱的神采,但是没有人知道那潇洒的自若的神色下,究竟还藏着什么。   他信步向前走着,心中暗暗想:“前面不远处,该有一个村镇了。”   他伸手摸了摸衣袋,袋中除了那巧妹给他的一对金钗还有足够的银钱,心想那巨本山庄的伐木工资可真不算低,自己不过随便做了一些工,却也赚了不少!   前面是一片茫茫的远景,谁也不知道那前面的路途上会遇见一些什么事。人生在世,总是在茫茫中摸索着前进呵。他默默地道:“若是人能知道未来……”   他抬起眼来向前望,风在响,尘沙在飞舞.   “前途总是茫茫的,未来总是一个谜,我走在这里,又怎知下个时辰会怎么样?也许世上的事全是一个偶然,但是也许在这个世上的每一件事冥冥之中早已有人定好了——”   他想到这里,脚步加快了一些,摇头叹道:“如果世事全是偶然,那么人生在世行事便毫无须顾忌什么,走到那里算那里了,如果世事冥冥早有天定,人谋岂能胜过天算,那更不须多忧多虑了——”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潇洒的微笑,继续向前走。   走过了前面的大山坡,他忽然看见了两个熟人——   只见前面十丈之处,立着好几个人,其中有两个人他是认得的,一个是悦来客栈的老板叶老头,另一个却是卖了那匹瘦马给他的马贩。   钱冰十分意外地叫了一声,那边的人全回过头来,叶老头也惊呵了一声,那“马贩”却指着钱冰惊道:“你……你……”   钱冰走上前去,但是他只走了几步就停止了,因为他发觉场中的气氛大大不对,那“马贩”的身后站着三个大汉,手中竟全持着雪亮的钢刀,那叶老头的身边还跪着一个蓬头散发的青年妇人。   叶老头过了一会儿指着那“马贩”喝道:“邓森,你也是成名武林的高手了,怎会连这等丑事也作得出手?”   那“马贩”冷笑道:“叶老头,我问你今日架我邓森这根独苗子是存公还是为私?”   叶老头道:“为公。我要向你讨回那支银剑,为私,我要你放回这无辜的孩子。”   那邓森捧腹狂笑起来,他咄咄逼人地道:“为公么?叶老头,你已不是华山门人了,哈哈,为私么?这孩子既非你叶某的儿子,这妇人也不是你老儿的媳妇,你嚷些什么?”   叶老头勃然大怒,全身气得发抖,他指着邓森大喝道:“邓森,我叶飞雨封剑以后发誓除了碰上夏作康绝不动剑,你不要逼我再开杀戒!”   那邓森的脸上忽然露出无比阴森之色,他冷笑道:“叶飞雨,我瞧这孩子骨格生得不错,收了他做徒儿这是他的造化,与你何干?”   叶老头指着身边的妇人道:“你须先问问孩子的母亲答不答应。”   邓森怒道:“难不成一个娘儿们不答应,我青龙邓森就收不成徒儿?那有这等怪事?”   叶老头叹道:“武林中老一辈的个个独善其身,侠义之道沦落,所以你邓森养成了这么骄横的性子。”   钱冰在一旁听得出神,这时候才发现那邓森背后的大汉身旁躺着一个三岁大小的娃儿,似是昏迷了过去,一动不动。   那邓森骂道:“叶飞雨,我邓某是见你年老才对你客气,你不要狂得忘了邓某是什么人物。”   叶老头道:吸森,你是非要叶某动手不成了?”   邓森只是冷笑,却不回答,钱冰站在一旁,忽觉邓森的脸色愈来愈是阴森,他直觉地觉得邓森必是怀着什么阴谋鬼计,但是从现场情形看去,却是看不出什么来。   叶老头长叹了一声,双双凝视着邓森,似乎有些惋惜与无奈的模样,他脚边那年轻少妇忽然抱住他的脚哭道:“老爷子你仗义拔刀,小妇人这里给你叩头……只是……只是……这强人太……太厉害了……”叶老头低首柔声道:“这位娘子你放心,老夫与你作主。”   他微一抖手,叮然一声,长剑已到了手中。   “那日在悦来客栈喝酒时,这叶老头是何等老迈衰弱的模样,想不到他也是一个有武艺的高人,市井中尽有屠狗英雄,这句话真是不错……”   那邓森见叶老头拔出了长剑,冷冷笑道:“十多年前追魂剑叶飞雨的确是名动天下。只是在我邓森这后进小子的眼中看来,不过是浪得虚名之徒罢了。”   叶老爷子长剑到了手中,霎时之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只见他双目神光如炬,白须簌然而震,一股无以复加的英雄豪气跃然而出,钱冰不禁看得呆了。   只见他微抚长须,朗声道:“叶某行遍江湖之时,你邓森是什么人物,今日是你逼我动手,叶某叫你死而无怨!”   邓森嘿嘿冷笑数声,脸上阴森之意愈浓,只见他忽然微一挥手,他身后一个大汉忽然猛一扬手,一支带火的飞箭脱手而出,直向叶老头打去——   叶飞雨微一偏首,那一缕火光呼的一声从他头边飞过,夺的一声钉在他身后的大树上。   叶飞雨大笑道:“原来青龙邓森的把戏……”   他话尚未说完,那大树干上忽然突突冒出浓烟,接着轰然一响,那树干竟然爆出霹雳般的火光——   钱冰惊呼一声,那旁叶飞雨一见浓烟冒出,接着闻得强烈硫磺之味,一个念头闪电般穿过他的脑海!   “火药!”   只见他如同一股旋风一般猛一俯身,伸手抓住了地上的少妇,猛然向左一丢,自己的身形却往右猛退!   那少妇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叶飞雨把她一把丢起,那力道却是用得巧妙之极。只见她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竟是安安稳稳地落在地上,一毛一发也不曾伤及。这少妇方始落地那棵大树便轰然炸开了,轰隆一声倒了下来,叶飞雨身形如箭一般右窜,堪堪避了开去——   原来那草地上竟然预先挖了一个深坑,上面盖着杂草一点也看不出来,那邓森估量叶飞雨在这种情况之下,必然是向这边窜躲,便在这里挖了一个陷坑,设计真算得上天衣无缝了。   叶飞雨一声大叫跌落下去,那邓森立即大喝一声扑了过去,双掌一推,便向陷坑中猛拍下去。   青龙邓森掌上功夫极是厉害,只见他双掌挟着呜呜怪风直拍下去,在他计算中,正是打在叶飞雨的头顶之上。   却不料叶飞雨轻功惊人,就在这一刹时之间,他已纵跳上来,从落坑到提气纵起,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那份轻灵迅速,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青龙邓森的一掌已经打出,再也无法改变,这时叶飞雨既已纵出,那排山倒海般掌力正好打在叶飞雨的双腿之上   叶飞雨双足一落空时,他心中已知是怎么一回事,他知道青龙邓森投井下石的下一招必然也接踵而至,他施出平生绝学,脚尖尚未点地便已荡身借势而起,然而毕竟还是慢了一点,邓森的双掌已打到他腿上,躲无可躲。   然而在这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叶飞雨犹自保持着冷静,一丝也不乱,他猛然抬起右腿,让左腿硬受了一掌——   只听得叶飞雨闷哼一声,身子被打出了三丈有余,夹着一声刺耳的骨折之声,然而紧接着的是青龙邓森一声凄厉的惨叫,他胸前鲜血狂澜,一柄寒光霍霍的长剑贯穿他的胸膛   叶老爷子一交摔在地上,然而就在他中掌断骨的一刹那间,他一声不响地施出华山神剑第三十六式“乾坤一掷”的掷剑绝招,这一招乃是华山剑法中的拼命绝着,追魂剑叶飞雨拼着孤注一掷地飞剑出手,当真是聚合了毕生功力,在一招之中就取了青龙邓森的性命!   钱冰被这一刹那间的剧变惊得呆住了,只见叶飞而用双手扶着地面,用那剩下完好的一只右脚上了起来,他虽然只是一腿,但是那金鸡独立之势却是有说不出的威猛.那一只腿钉在地上,好象便是干军万马上来也推他不倒的气概。   那三个手持钢刀的大汉本是一声吆喝,一齐向着叶飞雨蜂拥上来,但是跑到他立身之处不及半丈之时,叶飞雨陡然大喝一声:“鼠辈敢尔!”   那三个大汉抬起头来,一碰上叶飞雨那神威的眼光,竟是不约而同地一齐大喊一声,拔腿转身就跑,三人一个向南跑,一个向北跑,一个向西跑。   叶飞雨就用那一只单腿猛然纵声跃起,整个身形突如一只大鹰一般飞翔而起,直向那向南逃跑的大汉追去,那大汉原本跑得最快,猛一回头,只见叶飞雨已拟了他的头上,他惊叫一声,“啪”的一声,叶飞雨一掌拍在他头上——。   那大汉惨叫一声倒毙地上,叶飞而却是足不落地,借着这一掌按下之力,居然腾空又起,疾逾飞箭般飞向那往西逃跑的大汉。   那大汉只觉头上生风,反身挥刀就砍,叶飞雨哼了一声,双掌一阵飞舞,劈手就夺过那大汉手中之刀,左掌一拍,立时将那大汉毙在掌下。   但是他的一口真气毕竟无法再次腾空去追那第三个大汉,眼见那大汉向北逃走了。   叶飞雨一跤掉落地上,那个年轻妇人哭着跑了上来,跪在地上扶起叶老头儿,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飞雨在刹时之间脸上消退了那威猛骇人的凶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出奇的平和之色,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他指着那边躺在地上的小孩儿道:“你把孩子抱来——”   那妇人跑过去把那孩子抱过来,叶飞雨在那孩子背上拍了两下,那孩子如同从睡梦中醒过来,张手大叫妈妈。   那少妇接过孩子,又是亲又是疼,叶飞而望着那母子亲热的模样,忽然别过头去不愿看了。这时钱冰缓步走了上来,只见叶飞雨对那妇人道:“你快抱孩子回家去吧,别再呆在这里啦。”   那少妇向着叶飞雨跪拜起来,叶飞雨气道:“你们还不走么?”那少妇嚅嚅道:“可是恩公……你……你的腿……”   叶飞雨皱眉道:“这个我自省得,你快走吧。”   那妇人拜了两拜道:“恩公尊姓可否赐示,咱们回去立个长生……”   “我又没有完,要你立什么长生祠位,快回去,快回家去呀。”   那少妇只好抱着孩子走了,叶老头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冲着钱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小哥儿,咱们又朝相啦。”   钱冰道:“叶老先生好俊的身手。”叶飞雨哈哈笑道:“武林中的事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老夫修心养性这些年来,想不到今日又大开杀戒,倒让小哥儿见笑了。”钱冰道:“老先生分明是仗义行侠,钱冰佩眼不已。”   叶飞雨望着天空的白云,脸上现出奇异的神情,过了许久,忽然喃喃道:“……叶梵……叶飞雨……追魂剑……这些都是昔日的名词了,我只待大事一了,从此不出人世间半步了……”   钱冰听得一呆,不知该如何搭腔,只好怔怔地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叶飞雨道:“小哥儿自从那日路经我那小店,后来有没有再去过?”   钱冰何等聪明,他知道叶飞雨想要打听他女儿小梅的情形,他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过我后来又碰见令媛——”   他话才说出,叶飞雨一把抓住他,问道:“你碰见小梅?你碰见小梅?在什么地方?”   钱冰道:“我是在一个叫做‘巨木山庄’的地方碰见她……”   叶飞雨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指着钱冰道:“你——在巨木山庄?”钱冰笑道:“我曾经过那里。”   叶飞雨呵了一声,过了一会,结结巴巴地问道:“她……她……她可好?”   钱冰望着他那焦急和关注的神情,心中不仅感动起来,叶老爷子的脸上方才那叱咤风云的豪态全不见了,这时所剩下的只是一个为人父的慈蔼,普天之下为人父的都是这样。叶飞雨见他不答,不由更急道:“她怎……怎么?”钱冰吃了一惊道:“啊——她很好呀。”   叶飞雨轻轻叹了一口气,钱冰望着他,心中又想起另一个老人,他好象看见了那老人,但忽然之间,又象离得天远了,一时之间,钱冰分不出是悲是喜。   不知过了多久,叶飞雨道:“小哥儿,你扶我一程吧,前面不远处就有村镇。一   钱冰道:“还是先让我找一根树枝替老先生腿上绑一绑。”   他替叶飞雨绑好了断足,便扶着他一路向前走去,叶飞雨在那青龙邓森身上搜出了一柄小银剑,钱冰边走边问道:“叶老先生,方才那个妇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叶飞雨笑道:“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到现在我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   钱如道:“那么你为她拼命死战……”   叶飞雨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道:“要管天下不平事,还要管她是你什么人么?”   钱冰倒过头来望他,只觉他那豪壮的神态倒和白铁军有几分相似,他心中不禁为之悠然神往。   不多久他们就走到一个小镇,钱冰扶着他走入一个小酒店吃了一顿,和叶飞雨干了一杯道:“钱老弟,咱们俩虽是一老一小,但是可说得上一见如故,如你不嫌弃。以后就称我一声老哥吧。”   钱冰这人生性随和,与什么人都谈得来,他看来生得文雅,却是毫爽得紧,闻言也不推辞,只是笑着举杯而饮。   叶飞雨扶着钱冰走出酒店,钱冰道:“先寻个大夫瞧瞧你的腿吧。”   叶飞雨道:“不,我要先赶到巨木山庄去。”   钱冰道:“那么你的腿伤呢?”   叶飞雨道:“我自己已经接上了,敷上我独门的伤药,不出一月就能痊愈,要看什么医生。”   钱冰道:“但是你行走不便,如何去得巨木山庄?”   叶飞雨道:“若是有一匹马便行了。”   他说着便伸手到衣袋中去摸钱,但是伸进去的手却迟迟不见掏出来,钱冰知道他身上没有钱了,便扶着他到一个卖马的贩子处,拣了一匹马问了价钱,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全拿出来付了。叶飞雨道:“老弟,这……这……”   钱冰搓了搓手大笑道:“这算得什么?小弟这边还有些钱。”   叶飞雨也豪放地大笑道:“山不转路转,咱们还是要碰头的,下次做老哥的送你一匹千里良驹。”   钱冰笑道:“小弟先谢了。”   叶飞雨双手扶着马鞍,手上一用劲,整个身躯轻飘飘地就上了马背,他望了望钱冰道:“老弟,你此去何处?”钱冰道:“小弟还有几件事要办……”   叶飞雨也不多问,道:“如果寻我,只到巨木山庄便可。”   钱冰伸手在马背上一拍,叫道:“马儿快跑,送你主人去看他女儿呀。”   那马儿的得的得地跑远了,钱冰见马儿跑得不见踪影,才缓缓走出这小村镇。   他仰首望了望天,身上又是一文不名了,他喃喃地道:“他仗义救那孩子的时候,何尝想到过自己安危的事,我这几文钱又算得什么?”   他耸了耸肩,跨着潇洒的步子向前快走而去。   出了几里路,他哼着自己编的小调,一遍又一遍,只是每一遍都有一两句是不同的,走着走着,天色黑了。   钱冰暗道:“天黑得真快呀。” 侠骨残肢--第十四章 白发婆婆 第十四章 白发婆婆   且说钱冰受托传达信物之事已毕,本当立刻动程北归,但心中犹豫不决,那江南繁华倒还其次,每想到深闺中盼望“良人”的巧妹。不觉又是焦虑又是心虚,每往前行一步,心中便沉重一分,每日间行个十数里,便自徘徊留连起来,这日买马送给叶飞雨,身上只剩一点碎银,次日在江边搭船往无锡去,和风煦煦,船行得又稳又平,到了中午时分,靠在一处大埠休息,钱冰吃过午饭,走上船甲舨,深深呼吸几下,只觉受用无比,忽见岸边走来一个年老女子,满头银发加丝,阳光下闪闪有光,令人看了有说不出的舒服。   钱冰仔细打量了两眼,那女子如依她满头白发看来,至少已是古稀之年,但容颜姣好,一袭细白布衣裙,却是丝毫掩不住她雍容华贵风姿,令人油然起敬。   那妇人手提一只大包,往船边走来,忽然止步向岸边一个水果摊子张望,钱冰也跟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对少年男女正在购买桃子,那女的不断往那少年手中塞,直到那少年双手再无法容纳,便顺手抛了一个元宝,陪着那少年走到另一只船边,这时正当桃李上市价贱,这十多个桃子那里值得这许多钱,那小贩手握元宝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要怎样是好?   那少妇不住叮咛,那少年却是东张西望,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十分中听进去一分便不错了,那银发妇人瞧得痴痴出神,直到钱冰所乘帆船起锚,才惊觉过来,挥手叫道:“船家!船家!等一下。”   她提着包裹走上船来,钱冰连忙将她手中包裹接下替她安放妥当,那银发妇人连连道:“好孩子!乖孩子!”钱冰听了心中十分舒服,便搭讪道:“伯母,您也去无锡。”那银发妇人道:“不对,我小孙女也有你这年龄,叫我婆婆罢了”。   钱冰为人随和,从不计较这种称谓,但顺她意思叫“婆婆”,那银发“婆婆”很是高兴,只觉这少年极为可爱,便和钱冰有说有笑谈了起来。   银发“婆婆”谈吐文雅轻松,举止之间极有气度,钱冰心中更是敬仰,晌午一过,风波起了,那帆船吃足了风,破浪疾行,钱冰见江风愈大,吹得银发婆婆满头银丝都乱了,便道:“婆婆,下舱去吧,舨上风儿太猛。”   银发“婆婆”笑道:“江南秀丽,连风也是如此温和,那里吹得老人?”   钱冰瞧着那一头银发,实在忍不住问道:“婆婆,别人头发白了,都是斑斑灰色,颓然无光,您老这头发怎么白得这样好看?”   银发“婆婆”见他问得天真,笑盈盈地道:“乖孩子,婆婆头发好看么?婆婆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钱冰道:“如果头发白得有婆婆这样好看,我也愿早白的好。”   银发“婆婆”道:“从前婆婆在镜中发现第一根白发时,心中真不好受,比瞧到生死大仇还恨些,对镜拔了个光,后来每天早上起来又多了几根,拔也拔不尽,便只有算了。”   两人谈笑之间,从舱内又走出一个年轻道士来,迎面和两人照了个面,缓步走到船边,望着江水默然,忽然问银发婆婆住口不说了,注视着那年轻道士,面上一阵迷惘之色。钱冰低声道:“婆婆,这人是武当道士。”   银发婆婆忽然为难地道:“婆婆心中有一事想问这小道士,又不知如何称呼他,喂,好孩子,你说怎么办?”   钱冰道:“婆婆称他‘道长’便得了。”   银发婆婆摇头道:“不对,我偌大一把年纪,说怎样也是他长辈,叫他道长,岂不自降身份么?你再想想看。”   钱冰低声道:“既是这样便叫他‘小道士’。不成,这人听说颇有名望,这样称他只怕他心中不乐,婆婆问他什么事,他如知道十分.的,顶多只讲一分,说不定一忿之下,胡乱拿些话来搪塞骗婆婆。”   银发婆婆不住点头道:“好孩子真聪明,想得也真周到,依你说该如何?啊,对了,‘喂!——   她叫“喂”的声音极大,虽是在叫钱冰,那年轻道士果然回转头来,她急中生智,想起了年轻作少女时,为了引起那人注意,故意和姊妹高声谈话的往事来,这番果然见效,但她沉缅昔日种种,竟忘了为什么要叫那年轻道士回头来。   钱冰急道:“道长,婆婆有事问你。”   那年青道士一怔,打量两人一眼,银发婆婆问道:“你可是姓马?”   那年青道士心中一惊道:“贫道武当马九渊。”   银发婆婆又道:“从前西北甘兰道上有一个好汉,叫马回回的是你什么人?”   她说话有一种颐指气使之态,马九渊是武当七子中杰出人物,见这素昧平生的老婆婆像是考问自己一般,心中微感不悦,但瞧了两眼,只觉这老婆婆实在老得漂亮可亲,当下心平气和地道:“正是贫道先祖父。”   银发婆婆大喜,眉花眼笑,她双眉本就分得极开,笑起来更是和蔼,当下道:“你是马回回孙子,婆婆是你祖父的好朋友,真是共过患难的好朋友,哈哈!婆婆多年不出江湖,马回回孙子也有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马九渊不知是真是假,这老婆婆自称和他祖父是好朋友。自己岂不是在一刻之间低了两辈,他心中沉吟,只见钱冰站在银发婆婆旁边,一脸得意的样子,好像分享光荣一样,也不知他何事自得,当下默然。   银发婆婆忽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先祖……祖父,马回……回过世了么?”   她问到马九渊先人,马九渊不能不答,黯然道:“先祖去世已近二十年。”   银发婆婆叹口气道:“唉!婆婆本还待到兰州去看看好朋友,请他帮件忙,但却来得迟了,喂,我问你,你祖父那件冤枉洗清了么?”   马九渊心中大震,那件事实在是他祖父马回回一生最大恨憾,也是一生最大秘密,这银发婆婆居然知道了,那么她和祖父交情可想而知,当下再无疑惑,恭然道:“家祖父一生耿耿此事,至死犹念念不能忘怀,他老人家暮年郁郁便是为此,终于抱憾死去。”   银发婆婆悠然道:“其实你祖父也不必如此自苦的,知道这事的坏人都早就死了,另外两个人都知道他是受了天大冤曲,怎会瞧他不起,那时候,你祖父大会西北道上英雄,是何等气概,那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啦!”   她神色又是欢喜又是惋惜,钱冰心中暗道:“这银发婆婆年岁不少,但情感还如少年人一般,喜怒哀乐形诸于色,那么她至少还可活上几十年吧!”   马九渊道:“前辈既是贫道家祖好友,但有差遣,贫道义不容辞。”   他这人最是干脆,听说这婆婆找祖父有事,暗忖以自己身份是万万可以承担得下,就先答应下来。   银发婆婆想了想道:“听说武当派近年来很是兴盛,你掌教师祖还是周道长罢,有一个姓尹的道姑还在纯阳观中?”   马九渊听她说起的都是本派前辈,更是肃然起敬,正容道:“周祖师早已仙去,尹师祖是敝派仅余的老前辈,为湖北白龙观观主,家师天玄真人,算起辈份来也只是尹师祖师侄辈。”   银发婆婆又长叹一口气,恍若有隔世感觉,口中喃喃道:“故人皆老!余亦衰矣!”   钱冰心道:“想不到这样可亲的婆婆,从前还是江湖上风云人物,她年轻的时候,一定美得不得了,飞骑千里,行侠仗义,那生活一定如神仙一般,古之红拂女也未必比她强几分,不对,这婆婆脸上都是高华之气,那红拂女虽是一代女杰,但出身毕竟低了些,我怎能乱比,真是没有学问了。”他想着想着,不由出神了。   那银发婆婆见钱冰怔怔出神,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当下对马九渊道士道:“我想请你打听一个人。”   马九渊道:“前辈只管分咐,敝派师兄弟遍于天下,寻个把人倒还不是难事。”   那银发婆婆喜道:“好极了,乖孩子,婆婆顶喜欢爽快的孩子,只要你替我找到这人,婆婆包管有好处给你。”   钱冰偷眼一看马九渊,只见他满脸尴尬之色、“武当七子”在武林中威名如雷,远在“雁荡三剑”之上,马九渊和钱冰可大不同,这时被一个慈祥婆婆“乖孩子”“好孩子”的叫,真是啼笑皆非,钱冰看得有趣,本来就很高兴,此时更是笑容挂到耳边。   马九渊道:“前辈要寻什么人,尚请见告。”银发婆婆道:“这人年纪比你俩人还小些,是个美貌……相当美貌的少女,武功还过得去,不对,武功和武林中人比起来,那已是很高的了。”   马九渊想赶快摆脱这尴尬场合,连声应道:“有这些便够了,她武功高超,又是年青少女,这根线索是很明显的,贫道一定替婆婆效力。”   银发婆婆道:“你如发现她踪迹,千万告诉她说婆婆亲自来寻了,再不回去,等她爷爷也来找,上天下地也可把她抓回去,那可有点不妙。”   马九渊不住点头,稽首向两人为礼,下到船舱去了。   银发婆婆道:“孩子,你看那小道士有没有一点把握。”   钱冰道:“这道士名气很不小,我想他总不致于乱说话。”   银发婆婆忧然道:“婆婆如果不是久不出江湖生疏了,怎会低声下气去求那小道士,好孩子你不见那小道士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好像有毒蛇猛兽在旁,多站一会都不肯,哼哼,当年他祖父对我都是言听计从,不敢说半个‘不’字。”   她鼻子上耸,表示加强语气,钱冰道:“婆婆有多少年没出江湖了?”   银发婆婆想了想道:“总有五六十年了。”   钱冰咋舌道:“这么久,那时婆婆一定是很年轻的了。”   银发婆婆道:“那时婆婆也才十多岁,嘿嘿!婆婆那时威风可不小,像什么‘祁连双侠’,‘松潘二怪’,婆婆讲句话就像金口玉言一般,便是马回回领袖西北武林,跟在婆婆后面,看脸色行事,不敢多讲半句。”   她愈说愈得意,忽然想到这昔日友人已作古而去,不该出他之丑,心中略感惭愧道:“好孩子,这些事已经过去了,婆婆不该翻出来再讲,只是那小道士实在太气人,好孩子,你不会拿出来乱说罢!”   钱冰点点头,那银发婆婆回想年轻时,和马回回在甘兰道上行走的种种淘气之事,目光越来越是柔和,但总有一种凄寂之色,便如江上夕阳,虽是美艳不可方物,但总有向晚之意。   银发婆婆道:“我那小孙女实在太不听话,她淘气调皮,婆婆都纵容不管,但她小脑袋太爱胡思乱想,有时婆婆随便一句无心之言,她便认真地几天不言不语,但有时却又莫名其妙欢天喜地缠一着婆婆讨好亲热,其实婆婆也不知是什么事使她开心了,你说这人怪不怪?”   钱冰一怔恍然道:“婆婆要寻的便是您老人家孙女了,她这次又为什么要出家外出?”   银发婆婆叹息道:“如果婆婆知道,那便好了,那天大家还好生生在一块吃饭,但她晚上便溜了,只留下一个纸卷儿给婆婆道:“婆婆我走了’,这一走便是几个月,她爷爷脾气发过了,这些日子来心中惦挂是不用说的啦,可是他又不愿向这个小丫头低头,那还有什么办法,只有我这苦命的婆婆又出来东奔西走了。”   钱冰这人极是随和,那银发婆婆和他相处不到一个下午,已把他当作自己家里人一般,向他诉起苦来,钱冰暗自忖道:“这孩子的母亲呢?”   但想到此事可能引起银发婆婆的伤心,一句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钱冰笑道:“婆婆请放宽心,您老人家孙女儿一定安然无恙。”   银发婆婆奇道:“你怎么知道?”   钱冰道:“婆婆您老人家从前年轻时行走江湖,也没吃着亏吧!”   银发婆婆想了想点点头道:“这小丫头那能和婆婆比,她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而且莫名其妙的情感最多,我伯她被坏人欺骗,那时就连婆婆也是束手无策的了。”   钱冰道:“婆婆的孙女一定美丽得很,她武功又强,别人恭维跟随还来不及,那里敢欺骗,从前小道士的祖父,还有很多人不都是很怕婆婆么?”   银发婆婆道:“婆婆的身份和小丫头大大不同,自然无人敢欺侮,你不会明白的。”   钱冰拍手笑道:“婆婆年轻时一定是倾国之色了,马回回他们只要看婆婆一眼,便不敢多说话,我讲的可对。”   他口中说着,心中却想起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孔来,此刻怕正在西子湖,深闺深处愁凝眉梢吧!但他讲话声音太大,船舱下马九渊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恼怒之极。   银发婆婆道:“那倒不是,马回回听我命令是另外一个原因,说起来婆婆也不该挟持他,这人为人也真不坏。”   马九渊心中懊恼忖道:“这银发婆婆不知还要诽谤我祖父什么事,我去照个面阻止她再说。”   当下又步到甲舨之上,装作观赏江中暮景,钱冰和那银发婆婆谈天,不觉时间过得快,那船驰近一处大埠,又靠岸休息了。   这时暮色苍苍,那镇上已是万家灯火,远远望去,极是繁华,武当马九渊道士赶快向两人作别道:“前辈放心,贫道这就替前辈寻千金孙女。”   银发婆婆向他道了谢,看到马九渊背影消失在镇中喧哗处,心中若有所失。   这时船家开上饭来,都是几样粗劣素菜,钱冰一路上心情畅快,腹中已饿,他囊中羞涩,心想区区半两银子船资,船家要供好几顿饭,有这大白米饭吃也便不错了,当下回首对银发婆婆道:“婆婆咱们吃饭吧!”   那银发婆婆一皱眉道:“你去叫船家上岸去叫几样精致小菜来。”   钱冰心中暗暗叫苦,他目下全身只有半钱不到银子,总不能让婆婆破费,这便如何是好?当下正自沉吟,那银发婆婆道:“快去呀,婆婆瞧你已经饿了,好好吃一顿,明儿一早,便到无锡了。”   钱冰无奈,吩咐船家叫菜,那船家见银发婆婆气派不凡,便上岸叫了整桌酒席,连侍候的人全给带来了,钱冰见事已至此,只有走着瞧吧,他从漠北东来,一路上为钱的事实是伤了不少脑筋,但总是怡然自得,只有此刻竟觉无地自容,那光景便如一个浪子久久在外,回到家中连打发挑夫的钱都没有,还要向年老母亲伸手一般尴尬。他虽只和银发婆婆相处半日,但心中却隐然将“婆婆”看作亲人一般了。   钱冰只觉自不甘味,银发婆婆婆昔年也是个聪明绝顶的才女,早将他心事瞧穿。心中暗暗好笑,并不说穿,只不住的劝钱冰吃菜,这时月亮初上,那船舨极为宽敞,清风吹来,尽是酒菜香气,钱冰见吃也吃得差不多了,心下一横,连喝两杯酒,那银发婆婆眯着眼,心中反来覆去只是这个念头:“如果我有一个这样听话标致的小孙子,那可有多好,唉,这一辈子是没有这种福气了。”   吃到将近初更,钱冰吃得饱得几乎不能动了,银发婆婆这才满意,从怀中取出一小绽金子交给传者,那侍者用手掂了掂道:“还要找您老十两银子。”银发婆婆摇手道:“算了,你就和船家分了吧!”   那侍者和船家千谢万谢,银发婆婆只见钱冰这时反倒安然,心中更是喜爱忖道:“这孩子随和得可爱,男儿本当如是,不能拘于小节。”   想到钱冰当真不是自己孙子,不禁触动了心事,缓缓走下甲舨,进了她一个人独占的一间舱房去睡了。钱冰打着饱呃,心中自嘲道:“人言‘和气生财’,”看来是不错的了,我为人和气,便有吃有喝的,我这一生难道便这样混下去?”   他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实是得过且过过得惯了,此时想来,不禁一片茫然,转念又忖道:“我生平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古人说‘大丈夫挥金如砂,杀人如麻’,我不是大丈夫那是不用说的了,但……但我真的没有一丝脾气,没有一丝性格?”   他想了好半天,无聊地从行李中将“鱼肠宝剑”取出,抽剑抚拭,那剑是上古利器,黑暗中放着冷芒,着肤生寒。   夜意渐深,钱冰也走下舱舨,将剑搁在枕上朦朦睡去,那船家为赶另一笔生意,中夜放舟,钱冰次晨一醒,船已过太湖,滨无锡停了。   那船家将银发婆婆供奉得像财神爷一般,连忙替她将行囊搬到岸边,钱冰也提了他那简单行囊下了船,只见岸边挑夫一拥而上,将银发婆婆行囊抢了便走,那银发婆婆呆站岸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付。   钱冰费了很在力气,才将银发婆婆行李抢了回来,钱冰替她雇定了一肩夫,耳畔只听其他没有抢到生意的人漫骂之声不绝,但那吴侬软语,骂得虽是难听,但一点不见恶凶之色,这是江南方言天生上的限制了。   银发婆婆掩耳皱眉,匆匆忙忙前走,步履之间却是健朗如飞,钱冰跟着走了一段,银发婆婆道:“好孩子,你有事走罢,你这孩子心很好,下次碰到婆婆,一定好好奖你点什么东西。”   钱冰笑着道别,见那银发婆婆走得远了,心中竟是依依不舍,呆呆立在街好半天寻思道:“我赶到这大城来容易找点工作呀!不然我一定陪婆婆去寻找她孙女儿。”   当下漫步行走,忽觉怀中沉重,伸手一摸,竟放着四绽小金元宝,阳光中耀目闪铄。   钱冰从来没有拥有这许多钱财,那金绽虽不大,但放在掌中甚有份量,他洒然一笑自忖道:“总有一天碰到银发婆婆,那时报答她也还不晚。”   他有许多金子,心中不禁雄壮起来,但又有些紧张,暗自盘算道:“这四绽金子,化开来总有千把两银子吧!天啦!还是不要化开的好,不然往那里搁。”   他正在高兴乱思胡想,忽然人丛中有人向他招手,他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小孟会方老爷子寿宴上,力挫群雄的黑衣少年。   钱冰一怔,不知他招呼自己干什么,当下只好上来和他照面。   那黑衣少年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说。”   黑衣少年说完便走,钱冰漫无主见的跟在后面,不一会又走到水边。那黑衣少年道:.   “你是太湖陆公子的朋友是不?”   钱冰道:“在下与兄台一样,上次也是初会陆公子。”   那黑衣少年好生失望,半晌道:“我以为你认得他,这陆公子名气好大,无锡城中无人不知。但却无人知他到底住在何处?”   钱冰奇道:“这倒怪了,他不是住在太湖中么?”   黑衣少年道:“太湖七十二峰,水道繁密,不是熟悉湖中之人,休想找得到,而且陆公子学问极富,他利用地形布置阵式,如非得他许可,船一进入,包管迷路。”   钱冰想了想道:“你既是专程前来,总不能半途而废呀!我劝你还是多问问当地人士,说不定会有结果。”   黑衣少年脸微红,见他说得毫不中肯,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没有陆公子的令牌,便是熟悉水道的人,也不敢带你入内的。”   钱冰耸耸肩膀无可如何,那黑衣少年忽道:“喂,你到无锡干什么?”   钱冰听他语气丝毫不客气,也不和他一般见识,随口答道:“也没有一定个儿。”   黑衣少年喜道:“那好极了,你功夫不错,有你帮忙准成。”   钱冰不知他要自己帮什么忙,抬头看他,黑衣少年笑着道:“其实我是有办法进入太湖的,只是一个人未免有点危险,有两人便不怕了。”   他见钱冰满脸迷惑,便道:“不瞒兄台,小弟对星辰位置颇有心得,咱在夜间行船,天上星辰便是一个方向,你操住舵,那样往一个方向走,但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他有求于钱冰,口头客气起来,钱冰也是年轻好事之人,对太湖陆公子极有好感,当下啧啧称赞道:“天上那么多星星兄台能辨明清楚,真不简单,小弟也略识一二,咱们晚上便去。”   那黑衣少年奇道:“兄台也是从海上来的?”   钱冰微笑不语,黑衣少年哦了一声道:“兄台既非海中来,但如能识得星辰方位,那一定是大漠来的。”   钱冰心中一惊忖道:“这人年轻若斯,见识端的不凡。”   当下也不多说,两人走回市镇中,用了早饭,到处乱逛,要等晚上行动,只觉日影移得特别慢,到了中午,钱冰又请黑衣少年大吃一顿,兑了一锭金元宝,那黑衣少年食量极小,钱冰也不在意。   他俩人一路上零嘴吃个不停,一会儿焦糖米花,一会麻儿糖,都是无锡名产,那黑衣少年极爱吃零食,比主食吃得多得多,一边吃一边谈,以钱冰性格,不一会两人便混得极熟了。钱冰跟他谈起遇到的银发婆婆,黑衣少年脸色一变,追问道:“那婆婆当真来了无锡?”   钱冰点头,黑衣少年又问了一句:“是她一个人么?”   钱冰又点点头,黑衣少年不语了,神色很是焦急,和钱冰搭讪竟是心不在焉,钱冰也未注意,好容易等到日落西山,钱冰喜道:“等月亮上来便走。”   他俩人吃零食早就饱了,也不用再吃晚饭,走到湖边,那黑衣少年指着岸边一艘小船道:“这便是咱们的船了。”   钱冰一纵上船,那少年原先比谁都急些,这时倒是迟豫起来,站在岸边只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心中忐忑不安。   钱冰叫道:“快点!我看满天星星都上升了,那是北斗七星,咱是往南还是往北?”   黑衣少年白了他一眼道:“你急个什么劲?你要急你一个人去好啦。”   钱冰大为不解,但他豁达,也不细究原因。只是不住催促,那黑衣少年忽道:“我换件衣衫去。你就在此等我。”   钱冰道:“你的衣衫干净,何必要换,再说夜里湖上雾水重,换了新的岂不是又弄坏了,你……”   但见那少年已走得无影无踪,只有住口了,说到换衣,钱冰看看自己身上衣衫,破了又补,补了又破,他缀补又差,实在有点不雅,伸手入怀,忽然摸到一纸,展开借月光看来,上面写道:“好孩子,去买新衣服。白发婆婆。”   钱冰看着看着,眼睛微微发酸,他一向不注意自己一切,随遇而安,那银发婆婆和自己萍水相逢,竟注意到自己衣衫陈旧、就凭这句话,钱冰也觉得热泪盈眶了,思恩怀德。   夜风一吹,钱冰脑筋冷静了些,忽然白影一闪,一个消生生少女已落在船头。   钱冰恍然,暗骂自己糊涂见忘,这黑衣少年上次在西湖,被神拳简青点破是女扮男妆,羞怒而去,自己怎会转眼便给忘了。那少女见钱冰直眼瞧她,不禁害羞起来。   钱冰道:“姑娘清丽绝俗,白衫白裙最是贴切。”   那白衣少女道:“不用你称赞,我偏爱穿黑衣。”   但心中毕竟喜欢,脸上红喷地真如奇花初孕,明艳不可方物,钱冰一生所见女子中,数美自然以巧妹第一了,但目前这个少女,却也并不多让。   白衣少女举起浆来一拨,小舟似箭一般破浪而行,不一会离岸渐远,她直身站在船头,将浆交给钱冰,仰首凝望天上星座,良久道:“咱们该向北行。”一   钱冰不善划船,他用力拨了几下,那船竟在水中打起转来,白衣少女顿足道:“你在干吗?转陀螺么?再转几周,你非要倒下不可。”   钱冰讪讪地道:“我练习一下便可得要领了。”   白衣少女一言不发,接过浆轻轻拨了几拨,那船走得又直又快,但她又是划船又要对月影星辰方位,不禁手忙脚乱,走了一会,那船又行得偏了些。   白衣少女恨恨地道:“早知如此,不要你来了,你身子又重,船又偏了航道。”   钱冰笑道:“多一个人可壮壮胆,夜半湖上,一个人泛舟而行,只怕有点害怕吧!”   他这话正说中白衣少女之心事,她虽是倔强好胜,骄傲胡闹,但胆子并不太大,当下默然,校准了方向,才划了几下,又见钱冰跃跃欲试,便道:“你划一下便一下,慢点倒不要紧,不要带了旋劲,拖泥带水。”   钱冰陪笑道:“省得!省得!”   便又接过浆来,忽然月光下远远划来一舟,逆风行驶,却是破浪如刀,快得令人不敢相信。   白衣少女道:“等等前面的船,可能是太湖来的。”   钱冰闻言,只片刻工夫船已驰近,却见上面坐着一人,是个矮胖青年,正是钱冰上次碰着和英俊少年杨群一路的人。白衣少女问道:“请问阁下是否从太湖来?”   那青年哈哈笑道:“这周围百里都是太湖,姑娘这话问得有趣!”   白衣少女道:“姑娘可没功夫跟你玩笑,姑娘是太湖陆公子朋友,看你水上功夫不凡,一定是在太湖上混生活,那陆公子你总该知道吧!”   那矮青年见白衣少女生得美艳,实是生平罕见,不由多看了几眼,那小女不高兴了道:“你听见没有!”   那青年沉吟一会道:“在下也是陆公子好友,正要请公子赴敝处一行。”   白衣少女喜道:“那正好,你便替咱们带路吧!”   那胖青年冷冷地道:“替姑娘带路是没有话说,但这臭小子要大爷带路,倒是有点不配。”   他上次早就怀疑钱冰,故意激怒钱冰,那白衣少女好生为难,人家钱冰好意陪自己而来,怎好打发他走,她想了一下,忽然发起怒来,指着胖青年骂道:“你自己才是臭小子,没有你带路还不是一样找得到,稀罕么?”   那青年笑嘻嘻地并不动怒,钱冰低声道:“姑娘将我送到岸边,还是让他带路比较有把握。”   偏偏白衣少女脾气倔强,别人要协她,她可是大大不买帐,示意钱冰摇浆而去,那青年冷然道:“要见陆公子么?他就屈就在船中。”   那青年伸手掀开一块帆布,钱冰和白衣少女双双瞧去,只见舟中横卧一人,脸如金纸,却正是太湖慕云山庄陆公子。   白衣少女神色大震,再也不能持静,失声叫道:“小贼,你把陆公子怎样了?”   那青年淡然道:“你放心,决死不了。”   钱冰悄声道:“这人厉害之极,先到岸边,你缠住他,我背陆公子逃走。”   白衣少女凑近钱冰道:“我并不怕他,但陆公子操于他之手,到是不可鲁莽。”   钱冰只觉她柔声说话,声音极是好听,正沉思间,白衣少女抢过浆来,用力划向岸边。   那矮胖青年长笑一声,眼着也划向岸边,不一会两舟拢岸青年提起陆公子,轻轻一纵,跃上岸来。   钱冰白衣少女也上了岸,白衣少女注意陆公子,只见他身上并无伤痕,知是被点穴道,心下略安,双眉一扬指着敌人道:“姑娘求你一事!”   矮胖青年道:“姑娘有话请讲!”   白衣少女道:“快把陆公子放了。”   矮胖青年道:“在下本当遵命,但在下千里迢迢来到江南,便为寻找水性真正好的人,这陆公子水下功夫端是一绝。”   白衣少女道:“那你是不放他了,小贼看掌!”   她飞快一掌,矮胖青年轻轻将陆公子放下,还了半掌,心中想起一事,一转身只见站在一旁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少年钱冰,目光灼灼身形刚起,要去抢救陆公子,当下那未发的半掌呼的击向钱冰。   钱冰身子在空中一腾避过,白衣少女一咬牙,呼的又是一掌,矮胖青年身子不动,轻轻一推,白衣少女再也立不住脚,倒退三步,一跤坐在地下。   钱冰大惊,他曾见目前这白衣少女大展神威,想不到不敌对方一掌,当下连忙上前察看,只见白衣少女嘴唇微动,一个清晰的声音直传到耳中道:“这人太强,快去找银发婆婆来!”   钱冰一怔,白衣少女满脸怒容,他不暇思索,身子一起,便如一只大鸟般飞越而去。   矮胖青年冷冷地道:“等下再走。”   提着陆公子也往前追索才追了两步,便觉前面钱冰一步比自己至少大了半丈有余,便是手中不提一人,也是望尘莫及,当下心中一寒颓然住足,缓缓走到白衣少女跟前。那矮胖青年心中忖道:“那少年深不可测,他为什么不交手而退,那银发婆婆又是什么人?便是这少女功力也极深厚,适才我用了六成力气,才将她震退,不知是何路数了。”一”   他心中沉吟,那白衣少女道:“喂,告诉你一件事,陆公子水性极好,但并非天下第一。”   她想拖延时间待援,那矮胖青年如何看将不出,便道:“这陆公子是你什么人,你要如此护他。”   白衣少女一怔答不出话来,口中叫道:“你不信,我便表演给你瞧瞧!”   她一运气,双目内视,跌坐地上,过了半盏茶工夫,只见她额间发须无风自动,飘得极是规律。   那矮胖青年一震道:“姑娘水性实在高强,在下井底之蛙,今日才开眼界。”   白衣少女坐起道:“你要找水性好的人干么?”   那矮胖青年道:“这个姑娘不用知道,姑娘愿随在下一行?”   白衣少女一刻之间心中连转了许多念头,目下之计只有先跟这人去才能解得陆公子之危,但这人武功高强,如果心怀不测,自己是万万无法自保的了。   她想了想道:“让姑娘想想看!”   矮胖青年道:“在下已耽误太久,姑娘自便。”   白衣少女想起那日西湖旁酒楼上,那双关切的目光来,为了那目光,她几乎想向雁荡三剑弃手认输,她性子本就极易激动,想到这里,只觉热血上沸,什么事都顾不得了,当下便道:“姑娘跟你去,你先替陆公子解了穴道。”   矮胖青年道:“一言既出,便无反悔,姑娘还是三思的好!”   白衣少女最受不得逼,当下心中愤怒得几乎呕血了,叫道:“什么了不得,便是刀山枪林,姑娘也不怕,你如果得罪了姑娘,那可就叫你惨了。”   矮胖青年笑道:“如此甚好!”便上前拍了拍陆公子道:“一盏茶时间自然醒转。”   白衣少女看着地上萎顿的陆公子,眼泪直涌,她性子执拗,决不能在敌人面前示弱,硬生生又吞下去,但心下凄楚,“心中不住地道:“上次他奋不顾身护我,我为他受难也算不得什么,但……但他连知道都不知道!”   想到委曲之处,忍不住轻叹起来,那矮胖青年不住催促,白衣少女一咬牙,大步跟他而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钱冰一个人匆匆赶来,他找遍大街小巷客店找不到银发婆婆,只见湖边一片空荡那白衣少女,陆公子,和那少年都不见了,只有湖风袭袭,遍体生凉,他站了一会,心中也渐渐凉了起来。   在这时候,少林寺中的白铁军,已经把银岭神仙彻底激怒了。   银岭神仙拽着白铁军喝道:“姓白的小子,你从实招出来,钱百锋是你什么人?” 侠骨残肢--第十五章 天剑之后 第十五章 天剑之后   白铁军哈哈一笑道:“钱百锋么?白某不认识。”   银岭神仙微微一摆衣袖,那杨群如一缕轻烟一般退到了寺门,看样子他们是不问出个明白不放白铁军走了。   一元大师冷冷地插言道:“老施主,老衲有一言要提醒你——”   银岭神仙道:“什么?”一元大师一字一字地道:“此地乃是少林寺中!”   银岭神仙呵呵狂笑起来,他指着少林寺的弥勒大佛大声道:“少林寺又怎样?老夫一生之中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自命为武林正宗的秃驴杂毛们,你们看看,这个弥勒秃驴一脸淫笑……”   他话尚未完,一个低沉的声音响道:“罪过罪过,老施主不可口不择言——”   银岭神仙似是突然失去理智,他闻言一声不响,忽地反身就是一掌,只听得轰然一声,银岭神仙竟是没有把身后之人击退,他侧目一看,正是少林寺的主持方丈。   少林方丈合什道:“老施主与这位白施主有事不要以小寺为解决之地!”   银岭神仙冷笑一声,心中暗暗惊震这少林一代掌门果真名不虚传,但他仍是理也不理地继续对白铁军道:“姓白的,你是说出你师承来历还是要想立毙于老夫掌下?”   白铁军微微一笑道:“我看老前辈还是你先动手的好。”   他这句话一出,少林群僧又是一阵骚动,银岭神仙数十年前威震武林,功力之高深不可测,白铁军这句话等于说绝了今日非战不可,他们一面心惊,一面又暗自有些兴奋,要想看银岭神仙到底厉害到什么境界。   银岭神仙听了白铁军这句话,便一言不语了,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白铁军,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最后,他忽然仰首大笑起来。   白铁军直等他笑完了才冷冷地道:“笑什么?”   银岭神仙道:“好,好。”   白铁军见他说到第二个“好”字时,陡然之间面色又剧然酡红起来,他不敢再答一言,也连忙把全身功力聚集到双掌之上。   银岭神仙却接着笑道:“初生之犊不畏猛虎,傲气直冲牛斗,老夫少年之时也就是这个调调儿。”   他“儿”字尚未说完,忽然之间一掌发了出来,整个少林寺中骤然发出呜的一声怪响,少林群僧一个个都惊骇失色。   白铁军横跨一步,一掌由横里迎了上去,发掌之神速,拿位之准确,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银岭神仙陡然变掌,电光石火之间已换了七掌。   白铁军连挡七掌,后退了半步,抓住最后一个机会,反攻了十掌,一掌强似一掌,几乎天下各家的拳式都在其中却又都不相同,到了第十掌上,一招“孔雀南飞”,巧妙之至地把银岭神仙逼退了半步!   这一招“孔雀南飞”原是少林寺中七十二路罗汉举中的起首之式,少林寺数百和尚个个识得,却没有一人知道这一式会有这么大的威力,白铁军掌势才出,少林寺中已传出轰然叫好之声。   少林方丈缓缓走到一元大师身边,低声道:“阿弥陀佛,武林中又将有不世高手了,这姓白的少年不得了,不得了。”   一元大师道:“掌门师兄,说怎么今日不能让银岭神仙毁了他。”   少林方丈道:“师弟你且细观,依老衲看来,银岭神仙虽是一身神功,但今日若要取胜,希望甚是渺茫……”   这时,白铁军满面紧张双掌翻飞,每掌挥出皆足以摧石毁山,然而他却是信手连挥,轻若无物,一掌重似一掌。   堪堪到了第三十招上,银岭神仙双掌一沉,忽地发出丝丝白烟来,少林方丈的脸色骤然一变。   又过了五招,银岭神仙的双掌中发出古怪的热力出来,掌风所过,挟着一股炽人热风,仿佛他双掌之中挟着一轮火球一般。   少林群僧到了此时,齐高声惊呼起来。   “火焰掌!”   “火焰掌!”   白铁军在这一刹那之间斗然变得冷静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走!”   他双掌齐发,千斤之力始出,他身形已骤然而收,如一只疾劲的箭矢一般倒窜向寺门,那收掌换势之快,足今天下任何高手骇然失色。   然而站在门口的杨群这时对着疾飞而来的白铁军轻悄悄地发出一掌。   杨群的掌力强如巨斧,白铁军只觉背上如压泰山,他已知是杨群出掌,只见他一个翻身,对准杨群一拳击去!   由铁军这一举无异千斤之杵,“啪”的一声,杨群被他打出了寺门,他的身形也被震得高飞起来,这时,银岭神仙双掌一推,一股热风直扑而至!   银岭神仙厉喝道:“倒下!”   白铁军虽在一心一意不敢一攫这传闻中怪异无比的“火焰掌”力,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得碰它一碰了!   只见他身躯在空中跨行两步,身形缓缓下降,双掌却是一路打将下来,直到落地为止,他才意识到他和“火焰掌”已经碰了十几掌了!   银岭神仙停了下手,惊骇地望着白铁军,白铁军脸如酒醉地站在一丈之外,双目中射出又紧张又机警的光芒。   忽然,一个低沉之极的声音一字一字地道:“老施主若不反对,老衲请你立刻离寺!”   银岭神仙侧目望了望,只见少林方丈双目如炬地凝视着自己。   站在门口的杨群这时忽然道:“大叔,咱们要药目的已达,先回去解了青天的毒要紧。”   银岭神仙回首一看,只见本来挤聚一起的少林群僧不知何时已经如星罗棋布般各就各位,少林寺的大罗汉阵已布绪。   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倒不全为了少林寺的罗汉阵,而是他自觉对于那个离他一丈开外的少年敌手几乎已经无能为力了,他用一个奇怪的目光注视着白铁军,足足有半盏茶之久,然后冷冷地道:“姓白的,老夫还会来找你的。”   这口气,已经不再是倚老卖老,像是对一个平辈的对手说话了,他对杨群打了一个招呼,大步走了出去,直走到寺门口时,头也不回地道了一声:“少林寺?半年后老夫要血洗此寺!”.   说完便一跃而出,少林和尚紧跟而出,已不见这两人的影子。   白铁军却在这时悄悄盘膝坐了下来,银岭神仙对他怀着万分戒意地离去,其实他已真力耗尽,不堪一击了。   站在弥勒佛像下的少林方丈忽然挥了挥手,所有的少林和尚一言不发静悄悄地退出了大殿,只剩下方丈和一元大师两人。   白铁军静静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大殿中突然寂静下来,只有一元大师压低着声音道:“此人十年内必成天下第一人!”   方丈低声道:“他对火焰神掌太过畏怯了,紧张二字乃是消耗真力之第一利器。”   “他若真与钱百锋有什么关系,那……”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白铁军忽然呼的一声跳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徐徐呼出,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快慰的微笑,喃喃地道:“还好,没事。”   抬起头来,这才发觉自己仍在少林寺中,他望着少林方丈,恍然之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一元大师这时走上前来,合十道:“白施主无妨了么?”   白铁军连忙回了一礼道:“白某无状,私潜入寺,又复打斗扰乱清修……”   少林方丈挥手止住他说下去,微微笑道:“白施主不必自责,倒是贫僧有几事请教!”   白铁军道:“不敢,大师有话请问。”   方丈和尚道:“方才那银岭神仙见施主一掌击毁那口古钟,曾大声喝问施主可与‘钱百锋’是什么关系,想是他看出白施主掌力之中有什么特点与钱百锋有相同之处,贫僧孤陋寡闻,敢问那是什么掌力?”   他这一番话问得果是厉害,虽然不曾明言,但是隐隐之中等于已经说定白铁军与那钱百锋是有关系,问的只是那一掌叫什么掌,白铁军如何听不出其中之意,他哈哈一笑道:“方才自某不是答覆他自某不认识什么钱百锋么?”   少林方丈和一元大师对望一眼,继续道:“白施主此上少林究是为何贵干?”   白铁军道:“不敢相瞒大师,白某此行只是为了一个传闻。”   一元大师道:“什么传闻?”   白铁军凝目望着少林方丈道:“闻说少林寺中有一方罗汉石,不知此事可真?”   少林方丈一闻此言,脸色骤然变了一下,他与一元大师对望了一眼,然后道:“白施主此言何意?可否再说明白一些?”   白铁军不断地观察那少林方丈的脸色,他闻言淡淡一笑道:“若是传闻属真,白某想借那罗汉石看一看!”   少林方丈道:“此石和白施主何关?”   白铁军道:“于公于私,均极重大。”   方丈啊了一声:“敢问白施主这讯息是由何得知?”   白铁军吸了一口气道:“白某受一人临终所托,五年以来梦寐难忘,近日稍获头绪,万望大师指示——”   方丈面上神色阴晴不定,双目微瞌,好一会缓缓睁开双目道:“如果老地猜想不错,白施主,你是和丐帮有关了!”   丐帮两字一出,一旁的一元大师吃了一惊,白铁军面上一阵激动道:“大师所言不差,白某斗胆相问,方才那银岭神仙薛大皇所指‘故人之言’,又提出杨陆杨老帮主之名……”   少林方丈一闻杨陆之名,面上又是一阵剧变,冷然道:“施主到底尚有多少事情相问!”   白铁军怔了一怔,半晌才道:“杨老帮主那年在星星峡一去不返,这是中原人人知晓的,倘若大师知道他老人家的下落,在下还须打听什么罗汉石?”   方丈面色森然,却也不便再言,好一会才道:“老衲明告施主,那传闻是不错的。”   白铁军面上一紧,抢着道:“既是如此,可否——”   方丈冷然打断道。   “此事既如白施主所说,与丐帮关连极其重大,就应该由丐帮的首脑人物,嗯,杨帮主之后是丐帮汤奇汤二侠,他自会出面的……”   一元大师在一旁插口道:“方丈师兄,听说近一年来丐帮又有重振的迹象,武林之中又传出一位新的帮主,虽行动神秘,但威名已传——”   方丈啊了一声:“丐帮有后这是必然之事,只不知这新帮主——”   他陡然双目一张,目光如电,注视着白铁军,恍然道:“白施主……丐帮新任帮主……”   白铁军点了点头,沉声道:“大师猜对了,在下便是丐帮继承之人!”   一元大师只觉心中震惊不已,方丈大师单手抚髯,不住颔首:“难怪如此,难怪如此……”   白铁军满面企望地望着少林方丈长叹一声道:“既是杨老帮主后人,这罗汉石之事,师弟,你说给他听听吧。”   一元大师摇了摇头道:“这罗汉石在少林寺中一向不甚受人注视,由于当年敝门之中有一个不屑的弟子曾作了一件极为惊人之事,那弟子本是一个平平凡凡的行脚僧人,为人甚是深沉,他常年在江湖行走,每年年终回寺一趟。   “四年以前,到了年终他迟迟未归,当时寺院中监院僧人;倒也不十分重视,直到年暮除夕,他才匆匆赶回,面上神色甚为古怪,众弟子见了奇怪相问,他却默不作声第二日清晨他一言不发,匆匆又出寺而去,这便引起监院僧人的注意。   “他这次出走还随身带了一个大包袱,当时他面色据说是木然,凄怆兼而有之,监院僧人便派了两个弟子跟随他去,一日之后,不但他未回转,就是那两个跟去的弟子也不见踪影。   “监院僧人心中感到惊异,却也无法可使,只好空等,一直到第四日,两个跟出的弟子回来一个,报告他行踪倒没有什么可疑,只是不停向江南走去,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一人回寺报告,另一人继续跟随到了第二月,一个派出的弟子回来,他报告一个惊人的消息,乃是他一直到了江南,在秦淮河畔徘徊了两日,到了第三天抱着包袱到河岸,那派出的弟子越看越是心疑,那一天绝早,一个人站在秦淮河畔,缓缓打开那包袱。”   白铁军听得入神,他知道马上便是事情的关键了,只见那一元大师面上神色茫然,缓缓又道:“那派出的弟子当日吃了一惊,原来包袱中包是正是那一块在少林山上放了好久的罗汉石!   “当时天色不明亮,但那罗汉石确是不会看错,那派出的弟子心中十分纳闷,正在沉思间,忽然他抱着石头,一头竟然投入秦淮河中!”   白铁军吃了一惊,忍不住啊了一声,一元大师叹了一口气:“直到今天尚不知他为的是何事,当时也曾怀疑那派出弟子的话,只因此事有关本寺名声,暗中派了好几批人外出打听,却始终不得要领。”   白铁军面上神色连变,呐呐说道:“多谢大师相告,只是——在下只想知道那罗汉石上所刻的字,大师可否相告?”   一元大师面上一怔道:“刻的字?”   白铁军伸手一阵比划,猛然想到一事道:“那……那罗汉石是否为一块相当大的圆石?”   一元大师颔首道:“不错?”   白铁军道:“大概这一块又是尚未打碎的坚韧石头了,要打碎方才可找出印刻了字的……”   他心思一转,双手抱拳道:“白某私越贵地,且失手损毁神器……”   一元大师笑了笑道:“不瞒自施主,这口被施主神力打碎的钟中,正藏了一部本寺失传的秘本,方丈师兄这一年来闭关就是想能一举击碎此钟,不料白施主无意中却帮了本寺大忙——”   白铁军呆了一呆,只觉心中一松,忙道:“不敢不敢……只是,大师可否见告那行脚僧人法号?”   一元大师思索了一下:“法云。”   白铁军道:“多谢!”   他是一帮之主,虽对方是少林高憎,他也不行大礼,双手抱拳,倒行三步,身形一掠而起。   一元大师突然想起一事,大声道:“他俗家姓董,名叫一明。”   白铁军身形在空,却觉一震,那董一明三字好生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   他身形似箭,一点也不减慢,不一会便下了少林。   白铁军到了江南。   他沿着一条小河缓缓地走着,他也是第一次来此,压根儿不知道这条小河就是著名的秦淮河,在白天只看到一些船家泊在岸边,到了晚上,船上的彩灯一点上,立刻就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缓缓地走着,迎面吹来的凉风虽然仍是带着寒意,但是比起北方的寒风来,那就暖和得多了。白铁军望着缓如死水的河面,喃喃想道:“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此地景色虽是宜人,我却仍旧情愿生活在北方那凛冽的朔风之中。”   他顺着河边向前走了一程,渐渐远离画舫游艇,河南一片冷清起来,他瞧了一会便向回路走去。   就在此时,忽然冷清清的河面上传来一阵婉转的歌声,白铁军忍不住驻足倾听,只听得那歌声幽扬中略带悲凉,吐字却是清楚无比:“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客。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忽忽,此恨无穷,今年花晴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共?”   白铁军还是头一遭听到这等婉约动人的歌声,他平日相处的全是粗豪汉子,这时听着这歌声,不禁有些痴然了。   只听得哗啦水中,那对岸深长的水草丛中划出一条小舟来那船头上跪着一个全身白衣白裙的女子,那女子放开了双浆,似是准备随波逐流,她低着头俯望着水中自己的影子。那影子随着船过波起而上下荡漾,河水是墨绿色的,衬着那船上的姑娘一袭白衫仿佛是仙境中人物一般。   白铁军不禁停下脚步来,静静地欣赏这图画一般的美景,那船上的女子丝毫没有发现岸上站着一个男人,她自在地伸手在水中拨弄,河面上的风不小,吹着她的衣角腰带飞舞,益更显出飘然逸气。   白铁军从来对女子看都不看一眼,这时竟然看得呆了,他暗暗想道:“人道江南人物秀,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船中的女子坐了起来,她把手上的水甩了一甩,从身边拿出一个琵琶来,只见她随手拨动几下,叮咚然数声,接着便低头唱了起来。   这一回,她唱的却是白香山的琵琶行,只听她唱道:“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获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   唱到这里纤手微拂,一阵清越无比的琵琶声随手而起,仿佛就是浔阳江畔的瑟瑟秋风之声,白铁军听她弹得动人,几乎要想喝彩出声了,这时那女子忽然一抬头,正好看见了白铁军,于是歌声琵琶声骤停——   那女子抬起头来,正看到了白铁军,白铁军心中一跳,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年约二十七八,虽非天姿国色,却是让人一望而心醉,尤其是一双眼睛,真是有如一碧秋水,头上髻盘轻挽,气质高雅之极,她望着白铁军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又惊又疑,似悲似喜的表情。   白铁军悄悄低下目光,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这时竟然有些害怕那一双清若无底的眸子,但是他依然忍不住再抬起头来望了一眼——   这一眼,使得白铁军忽然心房剧跳起来,他自己也不明白何故,只是他觉得那女子的脸上忽然流露出无比亲切之色,万种风情,倒叫白铁军不知所措了。   那女子这时轻拢慢拨两根弦,启口唱道:“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魂旅思,问君何处来?”   白铁军一听到“问君何处来”,顿时吃了一惊,他抬目望时,那女子正微微含笑地望着他,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胡乱拱了拱手,便慌慌张张走了。   白铁军一直走出了半里路,头脑中还是迷迷糊糊的,他想起那个白衣女子似乎是在那里见过一般,仔细想想,却又太觉荒唐,自己从来不曾到过此地,怎会见过这女子?   这时,他已步入了城中的热闹地区,他随便拣了个馆子,独自喝了几杯,吃饱饭走出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了。   白铁军漫无目标地沿着大街道走着,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城边,他向一个老翁打听道:“老丈,敢问秦淮河怎么走法?”   那老人打量了白铁军一眼,笑道:“只往左边直走便到了。”   白铁军见那老人面上带着一种难以解释的古怪笑容,心中大是不解,只好匆匆道了一声谢便向左走去,他走了一半,忽然发觉原来秦淮河就是方才自己漫步的地方。   然而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整个秦淮河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世界,放目望着,只见灯光水影,摇曳着红红绿绿,美丽之极。   白铁军暗暗想道:“好个豪华世界,原来白天看去那些泊在岸边的木船到了晚上竟是如此之美。——   他信步走去,沿途全是踏青的王孙公子,络绎不绝,船上岸边莺莺燕燕,笑歌不绝。   白铁军恍然大悟,暗道:“难怪方才那个老人用那古怪的笑容对着我,敢情这淮秦河乃是欢娱之地。”   想到这里,白铁军不禁哑然失笑。白铁军也跑过不少地方,虽是不比孤陋寡闻的钱冰,但是他平日可接触的全是江湖粗豪之士,所关心的也全是武林中的腥风血雨,从来就不曾涉足歌榭舞台,这时一想到自己处身这种纸醉金迷行列中,竟是忽然全身不自在起来。   这时他走到一条大船之旁,船上一个浓妆艳装的女子正引着两个酒头粉面的公子哥儿走上船去,一阵轻薄笑语传了过来,白铁军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他心中不知怎地竟然浮起那个白衣白裙的影子,他暗暗想道:“莫非那个女子也是歌伎?”   他想到这里,忽然又觉得自己十分不应该,那仙女一般的人儿怎能把她想做歌伎?他低头胡思乱想一阵,又向前走了一程,走到了河边上。   河水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风吹水动,不时牵曳几条红绿的灯光叠在他的影子上,他默默忖道:“想不到像我这样的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将来回去定要好好吹给我那些兄弟们听听。”   这时,有一个形容猥琐的汉子走上来,向白铁军搭讪道:“客官,可要找个好姑娘陪陪你喝酒?”   白铁军心中一动,便道:“不,不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那汉子立刻凑上来道:“什么事?秦淮河上的著名娘儿们我老王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客官有什么事只管问……”   白铁军道:“你可知道——嗯,有一个人曾在这河上投河而死……”   他话尚未说完,那个汉子已经面上大变地道:“啊……这个,这个,前天百花舟上阿翠投河自杀,那完全是那流氓老何逼的,详细情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你老是官府遣来的吧?……”   他一面说一面开溜了,白铁军见问不出名堂来,只好暗自苦笑一下作罢。   白铁军沿着河岸向前走来,前面传来阵阵喧哗之声,白铁军走前一看,原来是几个锦衣公子围着一个老太婆正在争吵,其中一个大声嚷道:“陈妈你昨天答应大爷兰芳今夜陪我去参加柳员外的诗会的,怎么不成了,大爷的五百两银子都给你了……”   另一个叫道:“你先答应我的,我的银子也付了呀……”   那陈妈毫不觉理屈露着金光闪闪的大板牙摇手道:“不是我陈妈无信,实是兰芳小姐今日病了……”   几个公子哥儿又大声嚷叫起来,白铁军暗自笑道:“陪他饮酒作诗就要五百银子,这兰芳也真高贵得紧了。”   他走了过去,那边喧哗争吵之声逐渐远去,他走到一个比较清静的地方,站在河边心中盘算如何打探罗汉石的事情,忽然,一个嫩怯怯的声音响自身后:“大爷——”   白铁军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他四面望了望不见有别人,问道:“小姑娘你是唤我么?”   那小姑娘怯怯地道:“正是……”   白铁军奇道:“什么事情?”   那小姑娘道:“请大爷过来一步说话……”   白铁军心中犯了疑,但他仍旧跟着那小姑娘走过去,那小姑娘一直向前面荒凉黑暗的地方走去,白铁军走了几丈路,心中更是大疑,但他回心一想,暗道:“怕什么,难不成我白铁军还怕了这么一个小姑娘?”   他大步跟了前去,那小姑娘也不说话,只是向前走,白铁军忍不住快行几步追了上去,问道:“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可好?”   那小姑娘道:“咱们小姐想见见你。”   白铁军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问道:“你们小姐?我不认识她?她——”   那小姑娘掩嘴笑道:“你跟小婢去便知道了。”   白铁军踉着她又走了一程,忍不住问道:“你们小姐是谁?”   那小姑娘道:“我们姐名叫兰芳。”   白军军一怔,暗道:“兰芳?咦,方才那几个公子哥儿争的不就是兰芳么?那陈妈说她病了,她却到这里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小姑娘见他犹疑,便回头道:“咱们小姐只要请大爷去请问两句话便行了,大爷您快跟小婢前去吧——”   白铁军心想:“我又不认得她,她怎会有什么事来问我了这倒是奇事了。”   他本想再问一句,但觉老是跟一个小姑娘噜嗦大失好汉本色,便跟着她一直走,不再多问了。   走了一回白铁军暗中觉得已到了下午碰上那个白衣女子的地段了,那小姑娘停下身来,她对着河中道:“小姐,那位大爷来啦。”   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接着河中一盏油灯亮了起来,一条船向着河岸拢了过来。   自铁军仔细一瞧,只见一个青衣女子站在船头对着他福了一福道:“这位大爷请恕小女子冒昧,实是小女子有几件事情要请教……小秀,还不请大爷上船来——”   白铁军忙摇手道:“此处荒僻,船上说话多所不便,姑娘有话请说,在下在这里听着。”   那青衣女子抬起头来道:“此事极是重要,还是请大爷上船来一谈——”   白铁军吃了一惊,那青衣女子正是白天所见的那个白衣女郎,他一时之间不禁愣住了。但觉香风盈鼻,那小姑娘已牵着他的衣袖邀他上船,他不好再推,只得一步跨上了小船。   那青衣女子指着一张大椅子道:“大爷请坐。”   白铁军其实心中发慌得很,但他心一横,暗道:“便是龙潭虎穴我白铁军也要闯的,怕什么怕。”   想到这里便坐了下去,那青衣女子已端了香茗上来,白铁军又不敢伸手去推辞,只好由她。   这时小船又漂到河中了,白铁军估量了一下,这河面有限得很,自己一个纵身就能到岸,心想也不怕你弄什么手脚。   那青衣女子这时方开口道:“贱妾乃是秦淮河上的歌伎,名唤兰芳,大爷不嫌轻贱肯来此一叙,戏妾这里先谢过了。”   其实白铁军那里知道,兰芳是秦淮河顶出名的歌伎那王孙公子,量珠缠头,也难博她一笑。   白铁军暗道:“你唤那小姑娘赚我来的,那又是我肯不肯?”   但他口头上只好客气地道:“那里,那里。”   那青衣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铁军,白铁军被她看得心中发寒了,他吸了一口真气镇定一番,然后道:“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不知姑娘何事相召?”   那女子道:“贱妾见大爷的长相与一人好生相像……”   白铁军摇手道:“不,不在下实是第一次来到贵地——”   那女子点头道:“敢问大爷贵姓?”   白铁军道:“在下姓白。”   那女子一听“姓白”两字,顿时站了起来,她的脸上流露出又激动又似紧张的神色,她指着白铁军道:“白大爷,您……您的父母可在?”   白铁军心中更奇了,但口上仍答道:“在下双亲早过世了。”   那青衣女子紧接着问道:“白大爷您可还记得您父亲的容貌?”   白铁军摇了摇头道:“在下父亲过世得早,我已不记得了,姑娘问这些话是何用意?”   那青衣女子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看着白铁军,忽然之间,她从衣袖中拿出一块白绸缎来,那缎子上用黑线绣了一幅人像,虽是绣的,却比画的更要栩栩欲生,那青衣女子把绣像递到白铁军面前,低声道:“白爷您可认得画上之人?”   白铁军一看,顿时吃了一惊,那绣像与自己的形相竟是有八分相似,只是比自己略为瘦了一些,却显得极是清癯秀气,白铁军芒然道:“这是谁?我从未见过。”   青衣女子喃喃:“你当然没有见过,你当然没有见过……可怜的孩子……”   白铁军听她喃喃自语在看那缎子上的绣像,忽然之间,他心中产生一种凛然的感觉,仿佛自己与这个绣像之间产生了一种无以形容的吸力,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心中想快些离开这个小船,但是却又有些舍不得离开。   那女子从怀中一摸,又拿出一个碧绿的小玉马来,白铁军见了这小王马,终于惊得站了起来,他惊呼道:“你……姑娘,你怎么也有这小玉马?”‘   他说着,从怀中也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玉马,他把两只玉马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只见那只玉马无论色泽形状都是一般无二,他满心疑惑,正自百思而不得其解开,忽然一只白玉般的手伸到他的眼前。他把两匹玉马放在那手上,接着他又看见一滴莹亮的泪却滴在玉马上。   他抬起头来,只见到一张忍悲含怨的脸孔,那一潭秋水船的眸子上蒙着一层薄雾,距离他只在一尺之外,一股幽兰般的芬芳飘入鼻息,白铁军不禁呆住了。   过了一会,那女子继续道:“白爷您的母亲芳名可是一个‘芷’字?”   白铁军颤声道:“你……你怎知……”   那女子眼泪直流下来,向着白铁军行了一礼哽咽道:“贱妾再请教白爷最后一个问题——”   白铁军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已失去了镇静,他急促地道:“什么问题?”   那女子道:“白爷您的胸前……胸前是不是有三颗红痣?”   白铁军再也忍不住,一伸手抓住了那女子的手腕,颤声道:“你怎会知道……怎么知道……快告诉我……”   白铁军的胸中仿佛有团团烈火烧了起来,尽管他傲笑湖海,豪气千云,但是在他的心底处,仍有着一个死结,常常在睡梦之中,他疾声厉色地对自己说:白铁军,你是一个孤儿,不知身世的孤儿……   那女子伸手轻抚着白铁军的手掌,眼泪滴了下来,泣不成声地道:“白爷二十三年前,您……您就是降生在这条船上……”   白铁军努力吸了一口真气,但却平息不了胸中澎湃着的思潮,他瞪大了眼睛望着那青衣女子,一说不出话来。   青衣女子缓缓地道:“您——您本也不是姓白,那是您母亲的姓……”   白铁军叫道:“那么我的父亲姓什么?”   青衣女子道:“您的父亲姓董——”   她指着那幅绣像。接着道:“这是您母亲亲手一针一针为您父亲绣起来的。”   白铁军强抑着如狂心跳,望着那幅绣像,颤声道:“那么我又怎会降生在这条船上?”   青衣女子一字一字缓慢地道:“你的母亲那时和我一样,是秦淮河上的歌伎。”   白铁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一路走来时,沿河所见的那些嘴脸和笑声仿佛一齐摆入了他的眼前,他闭着眼叫道:“不,不……”   青衣女子继续道:“那……那时,贱妾是令堂大人的小丫环。”   白铁军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青衣女子道:“你的父亲碰见你妈时,正是像你这个年纪,唉,你们父子生得真像极了,你为什么要难过?你爹爹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你妈是个天下少见的好女子,还有你的祖父——你可知道你的祖父是谁?”   白铁军不敢再答,深怕一回腔,又得到一个无法忍受的答案,青衣女子接下去道:“你祖父的名讳叫做董天心。”   白铁军惊得跳了起来,他痴然望着对面的女子,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想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白铁军只觉头顶上像是被人重重一击,眼前金星四冒,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那青衣女子脸色郑重地道:“相公,您……您就是董公子的儿子!”   白铁军厉声道:“不,不,不准你再乱说。”   青衣女子柔声道:“相公,你心中激动,喝口茶歇歇。”   白铁军默然,他乃是天生的英雄,从来只知大碗喝烈酒,伸手管不平,胸中尽是豪迈之气,至于其他各种情怀,在他那宽广的心中,却是无立锥之处,此时秦淮河上笙歌四起,笑语盈盈,白铁军心中一片混乱,竟是无从收拾。 侠骨残肢--第十六章 身世之谜 第十六章 身世之谜   那青衣女子一双秀目在白铁军脸上转了好多遍,口中喃喃地道:“唉!董公子如果有相公你一半气概,那结果也不会如此悲惨的了。”说着说着两清泪缓缓流了下来。   白铁军仍是沉吟,他强自坚持,其实心中真是遍尝酸咸苦辣,忽然那青衣女子轻唱道:“萍浮无根人无依,飘零最憔悴,那堪雁离春风后,辽原何处归?万里总是云和月,伊人天涯?伊人天涯?”   声音渐渐低,却是愈低愈更凄迷,白铁军只觉曲子及歌词非常熟悉,—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在那里听过、但却感到十分亲切。   忽然灵光一闪,白铁军心中一凛,双自神光暴射,注视青衣女子,凌厉已极,那青衣女子丝毫不怯地道:“相公,心有疑惑,妾身……妾身……”   白铁军沉声道:“你是什么人?谁指使你来赚我?”   青衣女子道:“去年在碧鸡寺元党大师讲经,贱妾也曾听了半日,无觉大师是有道高增,质诸佛学疑难,大师日讲滔滔不绝,如满天花雨,美不胜收。”   她说到此看了看白铁军,只见他脸上神色坦然,并无不耐之色,不由暗自忖道:“董公子心地慈善,自应得好报应,这孩子豪迈中仍不失细,真不愧为奇男子了。”   青衣女子又道:“大师手持断木说荣枯,有根无根,常人总以佛家劝人六根俱净,七情皆幻,大师却说人无根则枯,有根便是宿根。”   白铁军道:“小可一介莽夫,这佛学精微,半点也未能领会,姑娘此说定有深意,还望直截了当说来较好。”   青衣女子颜色一整道:“大师又道人生在世,父母为大,云云众生岂无父母,爱根一长,恶根自泯,父母之爱,乃天地间至性至情,宿根早生,总不可以痴视之。”   白铁军泰然道:“多谢姑娘指点,自某身世尚望见告。”   青衣女子惨然地道:“公子,这故事悲惨得很,这十多年来,贱妾每梦到主母,唉,她总是默默地看着贱妾,那目光……那目光……”   她说着说着,眼泪如珠落下,哽咽不能成声,半晌才低声道:“公子,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比上主母,慈懿仁厚,四德俱备,从来没有怨过人来,那年……那……总有二十几年了吧,是桃花正在盛开的春天,那时贱妾才七岁,是伺候主母的小丫头。”   青衣女子歇了歇,白铁军凝神听着,他虽是气吞斗牛的武林高手,乍闻别人诉说自己一直茫然的身世,心中又悲又喜。   那年的春天,正当升平时候,秦淮河畔垂杨吐牙,桃红怒放。   春风不停的吹着,傍晚时刻,一个少年儒生缓缓渡到秦淮,背着双手,望着河上夕影,却是面如死灰,尽是失意绝望之色。   天色渐渐暗了,河上画舫初灯,那少年望望河中,又回头望望背后城中,灯火如炽,他心中不住地道:“家是不能回的了,不要说我出门的时候讲得那么绝,便是名落孙山,也再无颜回去见爹爹了,董家子弟,岂容落人之后,唉,我为什么不听娘的话?”   他心乱如麻,不知今后如何,忽然背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小兰呀,快打水来,白姑娘要洗头。”   “好,我先洗洗面盆。”   话一说完,那少年只觉背后风声一起,全身全头一凉,水淋淋地被浇得湿透了,他心中正没好气,一转身只见身畔不远,一艘华丽大彩舟上站着二个女子,年纪小的只有七八岁,一脸惊惶之色。那年纪长的女子口中埋怨道:“小兰,你冒冒失失一天不知要出多少错,这……这位公子……”她眼睛溜了那少年儒生一眼,却不知如何补救,话也说不下去了。   少年瞧着那张清丽面孔,怯生生的模样,一时之间,只觉眼前一花,连被淋湿的事也给忘记了。   年长的秀丽女子检衽道:“公子全身淋湿,夜风清凉,请上船更衣可好?”   她心中真的关切怕这少年着凉,其实她船上并没男人衣衫,那少年迷迷糊糊地点头,迷迷糊糊地上了船,关在一个舱房中烘着衣服,那水气腾腾蒸发,渐渐地舱中一片迷蒙,迷蒙中那少年似乎找到了多年梦寐的心愿,那功名富贵,锦衣返家的素志,像水气一般慢慢地谈了,衣服也干啦!   “公子,请用姜汤却寒。”   少年默默地接过,又默默地一口喝下去,那丽人又盛了一碗,少年心不在焉的又喝了,姜汤辛辣,但他却漫然未觉。   那丽人抿嘴暗笑,就这样,两人相识了,相恋了,少年在丽人鼓励之下,着实读了不少书,但名利之心却淡了。   那少年告诉丽人自己的身世,他姓董叫一明,父亲是闻名天下的大侠,天剑董天心,他自己却从小厌武,十年寒窗,渴望一举成名,他父母对他均极不满,这次离家应考,誓言不得功名不返家门,他父母亲也不鼓励,也不阻止,淡然视之。   丽人姓白名芷,是秦淮河上首屈一指歌伎,人才并茂,两人情意缱绻,私订终身。   又是一年春天,董一明应试归来,他满心欢喜,自觉考得得意,便对白芷道:“芷妹,我这便回家去,你好生在此等我,此去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一定来迎你归我董门。”   白芷嫣然一笑,柔声道:“董郎何必心焦,等金榜传捷,那时回家岂不声势壮大?”   她轻松地说着,心中却惶然发愁,董郎父母严厉,能容自己的希望实在不太大,但目下爱他已深,如不能相厮相守,这一生也不用再活下去了。能够拖一时便是一时。   董一明道:“芷妹,我心中急得很,你是我董门长子长媳,婚礼一定要办得光光彩彩。”   “白芷见了高兴,不忍拂他之兴,心中也有几分兴奋,她出身平庸,虽是坚贞自守,但能获如此佳公子矢爱,真是莫大幸福和缘分了。   董一明又道:“我从小不肯练武,爹爹便不喜欢我,我从来不和爹爹反抗,只偷偷做我爱做的事,去年我离家应试,是鼓了天大勇气,其实心中虚得紧,要不是叔叔一句话,临行时,我几乎又不想走了。”白芷问道:“你叔叔喜欢你么?”   董一明道:“叔叔这人深得很,便连婶婶也不能全部了解他,他说:“明儿,你已决定的事便做吧,董家出个状元也不错啦!,叔叔虽是平淡一句话,但我觉得得到了无比信心。”   白芷点头忽道:“董郎,你这些日子孤灯读书,也真苦得够了,我陪你好好玩几天!”   董一明道:“我一刻也等不得,明天一早便走!”   白芷黯然道:“董郎,我心中有个不应该的预料,总觉此去我俩便难再见面,董郎,我……我此心此身非郎莫属……你……你……”   董一明柔声安慰,是晚两人和好,第二天白芷送董一明归去,走了一程又一程,眼看路到尽头,前面便是大江,这才挥泪作别。   那青衣女子低柔的声音娓娓地说着,白铁军只听得如痴如迷,心中不住狂跳忖道:“董一明,董一明,那抱石投秦淮河的少林僧人不就是董一明么,他……他……难道便是……”   青衣女子道:“这一别便是永诀,主母再也没有见着董公子,又过了一年,主母生下了一个男孩,全付心神放在那孩子身上,日夜盼望董公子回来,但花开花谢,一年又是一年,那孩子四岁那年,主母带了贱妾去寻董公子了。”   青衣女子又道:“主母和我根本不知道,但主母一片痴心,想苍天怜悯,再见董公子一面便好,但翻山涉水,行了一年多,愈走愈北,已到西北一带,仍是没有半点踪迹,主母已憔悴得身如枯柴了。”   白铁军想开口问,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青衣女子又道:“这一天走到嘉峪关,遍地黄沙无边,主母望着这天下最西边关,终于力尽倒在黄沙之中,她平静地去了,临终时口中只是呼唤董公子的名字,没有一些怨恨他。”   她歇了歇道:“后来天气突然大变,下起大雪来,贱妾身负那孩子找到一处背风之处,夜里真是冷得很,冷得很,那孩子冻得僵了,忽然一声犬吠,从雪上跑来一只绝大黑犬,叼着孩子便跑,贱妾心中一急,便昏了过去,醒来时,一切都变了,贱妾睡在一处大皮帐中。被过路的行旅救了。”   白铁军只觉冷汗直冒心中忖道:“师父的黑星子最是通灵,这姑娘说得丝毫不差,看来是不会假的了。”   青衣女子道:“贱妾求那队商旅寻找那孩子,找了一天没有找着,贱妾葬了主母便回江南,过了几年,贱妾在淮秦河上落藉平康,有一天忽然一个中年人求见,原来竟是董公子,他看到了贱妾便问道:“小兰,白姑娘呢?”   贱妾想起主母种种苦楚委曲,恨他薄幸,当下脸色一寒道:“公子要见小姐么?太远了,只怕公子走不到。”   董公子抓住贱妾焦急地道:“在那里,快告诉我,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要去。”   贱妾见他不似作伪,当下走出船舱,指着西方天上哭道:“小姐在那里。”   董公子一怔,随即坐倒地上,半晌站起喃喃地道:“迟了!迟了!十年!这十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身子像石像般动也不动,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仰天望着西方,不言不语,脸上却是时喜时忧,行若正在观着一幕动人戏剧,贱妾不由自主也向西边天上瞧去,只是一片青天,又高又远,贱妾心中害怕了,连忙上前摇董公子,好半天董公子才回头看了我道:“小兰,白姑娘藏在何处?”贱妾告诉他小姐埋在嘉峪关外,他道:“小兰咱们去瞧白姑娘去!”   贱妾心中吃惊,但见他那目光又坚定又绝望,便点点头,当天董公子便和贱妾西行而去,一路上董公子举止愈来愈是失常,神智时昏时醒,往往痛哭连日,夜中也常哭醒,贱妾见公子愈来愈是消瘦,已经不像人形,这样哀伤不休,只怕行不到白姑娘墓前便要倒下,心中真是着急。   董公子有时清醒,从他口中,贱妾断断续续得知一些公子这十年来经过,心中更是同情,原来董公子双亲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尤其是他母亲是大家闺秀,怎肯让白姑娘入门?他父亲大怒之下,将他关入洞中,外围木栏,公子要能折断木栅,便是出围之日。   董公子无奈,只有日夜练功,他对练武最是不喜,这强迫自己做不愿的事,真是痛苦已极,但为白姑娘,他默默无怨,每天接受他父亲传授。但他心中燥急,本来又不适练武,进展甚慢,木栏偏偏又粗,他叔叔婶婶为了此事和他爹爹也不知吵了几多回,但缘因他母亲坚持,仍是关在洞中。   董公子母亲以为过了几年,公子一定对白姑娘淡忘了,便放他出来再替公子成婚,但未料到公子一往情深,终于在这第十年头上,公子一掌震断木栏,头也不回,日夜不息赶来。   贱妾与公子继续西行,终算到了嘉峪关,公子在白姑娘墓前徘徊了三天,第四天清早,公子欢天喜地把贱妾摇醒道:“小兰,我见着白姑娘了,她……她不怪我啦!”   贱妾心中发寒,公子瘦得不成样子,但双颊却闪着兴奋的红晕,公子见到了姑娘,只怕公子也不成了吧!   贱妾怕得了不得,这是旭光初升,公子又唱又跳,娓娓跟贱妾谈小时候的事,又说那年他考试一定是名中前茅,只怕中状元也未可知、这一路上他从未这么清醒过,贱妾劝道:“公子现在还早,您再歇歇吧!”董公子道:“我怕芷妹怪我,冤枉我,让我死一千次,也不要芷妹怪我,我知她会了解我的,她……她是顶体贴人的,芷妹胸中宽广,真可容船的呀!”   公子说着说着,忽然像孩子般哭了起来,那眼泪一滴滴落在墓上,主母地下有灵,也应感受吧!贱妾对公子道:“主母从来没有怪过公子!便是到最后一口气时,也是充满信心而去。她说这是命,没法改变的。”   公子安慰的点点头,过了一会目光又阴暗起来,绝望地看着无边原野,黄沙千里,口中喃喃地道:“命运!命运!”忽然哇的一声吐了几口鲜血,那墓头的黄沙染红了一大片。   贱妾不敢大意,侍候公子在墓前半步不离,又过了一天,夜里贱妾实在太累了,朦朦睡去,第二天,公子失踪,坟前多了一卷黑发,那染血的黄沙已变黑了,太阳出来以前,一阵狂风,把一切切都盖在黄色的沙粒之中。后来钱妾听人说董公子在少林出了家。”   白铁军道:“姑娘事隔多年,何以还能识得在下?”   青衣女子道:“公子您长得和令尊一模一样,二十多年前,贱妾在此船上亲自侍候主母坐褥。”   白铁军心中再无疑念,青衣女子道:“令堂在公子您小时却以白宝称呼,您被人救了,看到胸前金锁镌字,为公子姓白,苍天有眼,能让贱妾重逢主母爱子……”   她声音又哽咽起来。   白铁军恭然一揖道:“姑娘一席话,解开小可多年身世之谜,此思此德,他日必报,小可这就告辞。”   青衣女子道:“公子此去何处,最好上少林去见令尊,您生下来便从未见过今尊一面,人间惨事,何逾于此?”   白铁军心中一痛,但忍住没有说出来,他心中凄然地想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爹爹一面,现在明白了身世,只是太晚了。”   只觉双目发热,他是英雄人物,怎能在女子面前流泪了?一咬牙起身作别,那青衣女子道:“还有一事,令尊当年确曾大魁天下,皇帝阅览令尊文章,叹为一代奇才,但却找不到令尊之人,那第二名的真是祖上积德,便补了状元,这人便是南京城中鼎鼎有名的马文玉马大爷,事隔多年,贱妾无意中听金陵文人说起那段往事,仍是历历如绘。”   白铁军再作揖,身子一起,也顾不得展露轻功,只想跑到一个清静地方痛哭一场。   这对秦淮河上笙歌处处,管弦不断,轻声笑语,白铁军不住往前跑,眼泪不住流下,心中只是想道:我是出生在这里,秦淮河……秦淮河,这里不知有多少我娘的眼泪,白铁军啊白铁军,你是一个天生孤单苦命的人!   他愈跑愈远,不知多久,跑到一处竹林,他穿了进去,颓然坐倒地上,天上繁星似锦,闪闪眨眨,似乎是在嘲笑他一般。   白铁军思潮起伏,心中想:我娘为什么,要这么受苦,我爹什么不对最后要自绝而死,世上又为什么总是恨事多些?人只要心地好那便是好人,像我那钱兄弟一样,我虽根本不明白他,但可一定断定他是好人,祖母为什么又不能容我娘,歌伎又怎样?   歌伎也是人,只要是好人,我们不该帮她么,只要行为高尚,我们不该尊敬她么?   但想到适才自己听那白衣女子讲到生母为秦淮河歌伎时,竟是差愤不已,他是至性之人,这时相信了自己身世,对刚才那种想法,出了一身冷汗,简直无地自容,暗自驾道:“白铁军,你这俗气的东西,你这势力鬼,连爹娘身份都赚了?”   他理智一长,人倒清醒了不少,胸中弥漫着崇敬父母之情,暗自忖道:“我祖父便是天剑董大先生,昔昔日师父口中陆地神仙的人物,只怕也故去了吧!”   但想到父每所遇之惨,养育辛劳之苦,忍不住发声大哭起来,他身高臂阔,性情豪迈,此时伤心之处,哭得极是惨痛。   忽然背后一响,白铁军收泪返身,双掌交错胸前,只见一个十多岁少女,正睁大眼睛望着他,脸上悚然动容,十分怜惜的样子。   白铁军举袖拭泪,心中讪讪,正想一走了之,那少女却道:“喂,什么事哭得这么伤心?我在这里看你哭了好久啦,那月亮穿进云里又穿出来,往返几次,你还没有哭个够?”   白铁军微微吃惊,瞪了她一眼,只觉这少女年纪轻轻,却是天生美人胎子,双目发亮,黑暗中真如两粒宝石。   少女又道:“这么大一个人还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哭有什么用?我现在遭遇一个问题只怕要比你难苦一百倍,我可没有哭!”   白铁军想了半天道:“姑娘真勇敢!”   他心中想这少女轻功不弱,站在自己身后这久竟然没被发觉,少女道:“你哭得真正伤心,我瞧你并不是个没有主张的人,喂,你亲人过故了么?”   白铁军苦笑不语,这少女天真偏又好心,他心中虽是不耐,却又不能放下脸来,当下道:“那也差不多!”   少年正要说话,忽然林中走来一个矮壮青年,他看了白铁军一眼,心中吃了一惊,对那少女道:“咱们走啦!”   那少女脸色一变,满脸委曲地道:“我和这个大哥哥还有几句话说。”   那矮壮少年哼了一声道:“这等浓包和他噜嗦个什么劲儿?你又不听话了?来,我带你来见一个人。”   那少女想反抗,但好像摄于矮壮少年威风,不敢再说,只有怏怏跟他走了,白铁军一肚子烦恼,这时再被矮壮少年一激,真是潮勇而出,当下大喝一声道:“那矮子,你我站住。”   那矮壮少年飞快返身,指着白铁军道:“浓包,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白铁军道:“这位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他声音宏量,有苦雷鸣,神色便如法曹审问犯人一般,那矮壮少年何等身份,当下怒极反笑道:“你倒关心这姑娘,是你亲妹子么,哈哈!”   他言语极是轻狂,白铁军见那少女不住使眼色,作出可怕及不可妄动的表示,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但他是粗中有细,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那少女道:“好好,算你狠,咱们走吧!”   那矮壮少年哼了一声,他是真有要事,不再理会白铁军,转身要走,白铁军听那少女口气似乎受矮壮少年挟持,他原就侠义心肠,何况此刻心中懊恼,迎头又是一声暴吼道:“矮子今天你不说明原因,休想离开。”   那矮壮少年双目一睁口中道:“你要死也怨不得爷台心狠。”   声到掌到,那少女惊呼一声,掩脸不敢再看,但耳畔只闻一声闷哼,移开手掌,只见那不可一世矮壮少年倒退两步,那高大青年沉脸而立,威风凛凛。   那少女几乎不相信自己眼睛,蓦然那矮壮少年又是一掌,那高大青年白铁军呼的迎上一掌,四掌一交,那矮壮少年跌坐地下指着白铁军道:“你……你……姓白……还是姓钱?”   白铁军心中一动微一思索,冷冷地道:“在下姓董,草字铁军。”   那矮壮青年一怔,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回头便走。白铁军也不追赶,眼看着他走得远了,心中暗自忖道:“这人能硬接我两掌犹有余力奔走,难道江湖上又出了一个少年高手?只怕和那姓杨的是一路人。”   那少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高兴地道:“喂,你也姓董,那……那真太好了。”白铁军奇道:“那有什么好?”   少女喜致致地道:“我也姓董呀!你本事真了不得,你本事这么大,干嘛还要哭,别人怎么能奈你何?”   白铁军苦笑,少女又自作聪明的道:“我晓得你的心情,有些事情不是武功所能解决的,是么?姓董的大……哥,我说得对不对?”白铁军点点头道:“小姑娘,刚才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女道:“他威协我,我又打他不过,只有听他差遣了,他说要等一个什么姓杨的一个姓齐,会齐后便要到漠北去!”“白”铁军心中一动忖道:“看来是了。”少女又道:“他逼我发了誓,我如不听他话,便会遭到如何如何报应,你想想看,我还能不不听这臭胖子的话,臭胖子他刚才伤得重么?”   白铁军道:“姑娘重视诺言,如被他寻到仍难脱身。”   少女想了想道:“你道是什么诺言,他说如果我背了誓,有一个人便会惨死在他手下,我才不信什么鬼誓,我爷爷都说我事如紧急,一切可以从权,我最爱听我爷爷的话。”她说到此,脸上一红,好半晌才接着道:“我只是不愿意那人受伤害,便是一句话也不愿有害于他。”   白铁军心想这小姑娘心地倒好,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只见突然之间她神色大变,少女柔声道:“谢谢你啦!我还有事要去太湖,要赶到长江去乘夜船。”白铁军道:“去太湖,姑娘和陆家有旧?”   那少女脸色红得有如朝霞,月光下十分美貌,她轻轻点了几下头低声道:“我已去过一次,但很难找到陆家之人。”说着说着,一头柔发几乎飘到白铁军胸前。   白铁军道:“那太湖水道繁密,姑娘如是初去,非经湖内人带引,不易进入,我有一件物事,或者可助姑娘。”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银色龙形令剑,上面镌着一个“陆”字,对少女道:“这是太湖陆氏发给贵宾的令信,执此令信,太湖中人都得向你致敬,一定会恭迎你上七十二峰了。”   那少女大喜,笑靥如花,目前这大汉,能够打伤那矮壮少年,那他神通广大是不用怀疑的了。当下感激十分的接过令信道:“姓董的大哥,我将来一定报答你的好处。”   白铁军笑笑,“见那少女走得远了,他适才一阵轻松也随少女而去了。留来的却见一片沉眚,远远还传来阵阵歌舞之声,他迈起大步往城中走去。 侠骨残肢--第十七章 重宝初现 第十七章 重宝初现   清风拂面生凉,白铁军带着的是一颗破碎的心。   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来没有如此脆弱过,以往的时候,每当困难来到时,他只知一个解决的方法,那就是一双铁掌闯过去,但是此刻,白铁军的心中竟然充满着不知所措的感觉,只觉得前途茫茫,不知道该到那里去。   想来想去,一股怨忿又生了上来,他不断地喃喃对自己说:“白铁军呵,姓董的人既不认你这个子孙,你只是姓白便了,干什么硬要姓那个‘董’字,稀罕么?”   他颠三倒四地只是如此喃喃说着,沿着河畔一直走了上去,也不知走了多远,他忽然觉得累了那不只是身体上的疲累,他整个身心都累得没有一点发愤的力量,于是他在河畔边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   叱咤风云的白铁军,竟如一个衰弱的老翁一般,靠着一棵树根渐渐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铁军被忽然的异声惊醒,在这一刹那间,他下意识地已经恢复了敏捷的反应,他立刻如同一只猫狸一般翻身滚入最黑暗的阴暗里,睁开了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注视着发声响的方向。   这时天色黑暗如墨,白铁军虽是躲在最黑暗处,但是仍然看清楚什么,他只听到了种奇怪的哆哆嗦嗦的声音从前方的丛林中发了出来,神秘之中带着几分恐布,白铁军不禁有些不耐起来。   忽然,他看见了一幕奇景,只见前面那丛林一阵闪动,一个全身大红衣袍山人从林中走了出来。   白铁军凝目望去,只见那人长得又瘦又高,乍看上去仿佛有一丈多高模样,更兼一袭大红色的长袍,令人一看之下,立刻汗毛竖立,凛然生寒。   白铁军摒住一口气,紧强地盯着那个红衣人,那红衣人走近了两步,却转过身,把背对着白铁军这边,白铁军想要要看看这红衣人的面目,但是这红衣人站着那里动也不动,也不知在干什么。   白铁军伏在树根下看了一会,正想悄悄站起身来,忽然他又看见了一桩怪事——只见那红衣人全身都是红色,但是双脚却是赤裸着的,脚背皮层上不知怎地竟是隐隐泛着蓝光。   白铁军不由叹了一口凉气,他暗暗忖道:“这个人是什么人?怎么邪门的紧?”   就在这时,那红衣人缓缓回转头来,白铁军总算瞧清楚了他的面容——这一下,几乎使白铁军骇得叫了出来。   只见那红衣人的脸上竟是平平一片,五官七窍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一块平平的肉板。   白铁军暗咽了一口口水,忖道:“莫非真有鬼不成?”   他暗暗吸了一口真气,把力道全聚在双拳之上只要有个什么不对,立刻就是双拳击出,那红衣人却在这一刹之间,忽然手舞足蹈起来,白铁军悄悄站了起来,仔细一瞧。只见红衣人虽是双手乱舞,却是虎虎风生,仿佛抬着千斤重物在挥舞一般。   白铁军是何等行家,他立刻看出这个鬼魅般的红衣人竟是怀着上乘的奇门点穴功夫,只见那红衣人不断地对着一棵大树手舞足蹈,过了好一会方才停手,他走上前前去。从那树枝上拿下一样事物来。   白铁军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个黑布袋挂上,黑暗之中实是不易看清,方才红衣人敢情便是对着这黑布口袋在手舞足蹈,那红衣人缓缓把黑布袋打开,袋中装的竟是一个赤条条的人体。   白铁军骇然暗叫了一声:“漠南尸教!”   他从心底里打了一个寒噤,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红衣人,红衣人把那赤裸裸的人体拿到当光之处,只见那人体上是一点一点的紫青之色,白铁军在知道他是在练一种奇门的隔空打穴,武林之中传闻在大漠之南,人烟绝迹的石山之中,有一种邪恶无比的尸教,拿活人作练功的靶子,利用死尸成许多不可思议的奇门功夫,白铁军虽是见识广博,却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等邪门人物。   那红衣人仔细察看了那具人体一番,似乎对自己的成绩很是满意的样子,他把那尸体挂在树上,忽然嘴中古里古怪地念了一段咒文,便对着尸身做起吐呐功夫来了。   白铁军暗暗思道:“武林中人一提到漠南教,便如见到鬼魅一样害怕,事实了这红衣人和鬼魅妖怪着实也差不到那里,我看着他,便有三分发毛。”   又过了一会,那红衣人忽然站了起来,他四面呼呼唤了几下,突然拔步向前飞跑,白铁军不知道这个怪人究竟在弄什么名堂,他忍不住也悄悄跟了上去。   那红衣人跑得虽快,白铁军始终在他身后两丈之遥跟等,白铁军一身上乘武功已达惊世骇俗的地步,在两丈外跟踪而引,能够查觉出他来的,普天之下不会有几个人,那红衣人虽然诡怪恐怖无比,但白铁军知道他会武功后,反而就不怕他了。   那红衣怪人跑了一段路,忽然停下身来,白铁军的身形擦着一丛树的尖顶,轻巧地飘上了一棵大桐树上。   红衣人站在那儿仰首吸了几口气,似乎是在察辨什么味道的模样,过了一会,他向左走了几步,忽然蹲了下来。   白铁军凝目望去,只见他蹲在草丛中一个荒废的土坟前,把头贴在坟堆上仔细唤了几下,然后嘻嘻笑了起来。   白铁军只觉背上发凉,心中发毛,那土坟看来荒废已久,连个石碑都没有,不知里面埋的是什么人。   红衣人嘻嘻笑了一阵,便动手挖将起来,他双手十指有如铁铸一般,一把把泥土大量翻起,一会儿就挖到棺木了。   白铁军摒住气息,要看看这七分像鬼的家伙究竟要怎么样,只见红衣人一阵猛挖,终于把一个腐朽得已经差不多破裂的棺材挖了出来。   他伸手一抓一板,便把棺材揭开了,一股腐臭之气弥漫开来,那红衣人却是好像碰上极为好闻的东西,手舞足蹈地猛嗅两下,又是嘻嘻地笑了起来。   白铁军见他毛手毛脚地从棺材中把尸体搬了出来,只见那尸体已经只剩一付白骨了,他集中国力依稀可以辨出那白骨上穿着一身僧衣僧袍。   那红衣人忽然猛一伸掌,拍的一声,就把那尸身的头骨震碎,他伏在地上找了半天,从碎骨之中找出一颗莹莹发光的骨粒,口中喃喃地道:“舍利子,舍利子……”   白铁军暗暗忖道:“原来他是在找舍利子,久闻佛门高僧道行修炼得高深时,体内便有舍利子出现,这红衣人难道凭着鼻子就能断定这土堆中埋的是个和尚?这倒是奇事了。”   那红衣人把碎骨残骸踢入坑中,便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当他走到白铁军藏身之树下时,白铁军听见他喃喃地道:“……一共要一百零八粒舍利子,我现下只找到六十几粒,少林寺的祖宗坟地又戒备森严无比,似这等东飘西荡地乱找乱寻,也不知道要寻到哪一天去。”   白铁军又跟了他一程,忽然之间,红衣人是一阵狂嗅,他兴高采烈地向河边奔去。   白铁军跟他到了河边,见他沿着河边走了两路,忽然纵身一跳,跃入河中,过了一会,哗啦啦水响,那红衣人又提着一具死尸游了上来。   红衣人抱着那死尸走到岸上,白铁军在高处偷偷一看,竟然又是一具和尚的死尸。红衣人依样举掌击碎了那和尚死尸的头骨,他伏在地上找了好半天,却是什么也找不到,过了一会,他喃喃道:“倒霉,这个和尚也没有舍利子,敢情他身前是个花和尚。”   接着他便打算一脚把尸身踢入河中,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一阵人语声传了过来。   红衣人一闻人语之声,立刻伏下了身,他十分机警地把那具尸体一齐拖到一棵老树之后。   渐渐,人语声渐近,只见河面上出现两个小小的人影,白铁军躲在树上瞧得亲切,他心中暗自骇然,来的两个人竟是在河面上踏波而行。   “这两人是谁?”   白铁军在心中暗问着,他凝聚目力仔细分辨,来人也走得近了一些,终于白铁军认出了来人,他暗暗地吃惊,也暗觉奇怪。   “他们两人怎么也来到这里?”   只见那两人凌波而行如履平地,霎时便到了岸上,白铁军和红衣人都闷声不响,那两人来到岸上,并未立刻走开,左边一人道:“大叔,我瞧这样找也太渺茫了,时间浪费了不少,也未必能找得到。”   右边的是苍老的声音道:“年轻人就是没有耐性。”   左边的道:“算算日子,师父此时大约也动身南下了,咱们不如会合了他老人家再说。”   右边的道:“咱们这次跑到少林寺去,原先以为是条上策,现在想,却未免有些鲁莽。”   左边的道:“为什么?”   右边的道:“我薛大皇多少年没有出现中原了,这次突然出现少林寺,这消息只怕立刻就会传出去……”   左边的插道:“大叔你是怕钱百锋知道……”   右边的道:“钱百锋?那倒不是,卓大江和武当山上那个老道士若是听到我银岭神仙突然出现中原,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左边的道:“呵——只怕他们立刻就要想到昔年那桩事情了……”   白铁军在树上听他们谈话,似乎懂了一点,又似乎什么也不懂,他不禁暗暗思索:“他们说昔年的事……难道是指星星峡的大战?……银岭神仙和杨群难道和这事也有关连?……”   这时,那银岭神仙忽然一转背,冷冷地道:“漠南尸教的朋友出来吧。”   那红衣怪人呼的一下跃了出来,杨群吃了一惊,倒退三步,银岭神仙冷笑道:“尸教的朋友,你唬得了旁人,我薛大皇住在沙漠里几十年,你身上的臭味难道我还闻不出来么?”   那红衣怪人怪笑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的薛神仙来了,咱们虽未曾见面,倒也算得半个邻居。”   银岭神仙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那红衣人道:“尸教里行事,外人问得什么?”岭银神仙笑道:“是呵,这是你们的臭规矩,我倒忘了——”   他话声未完,忽然一袖拂出,呼的一下直扫向红衣怪人,红衣人一转身让了过去,薛大皇已在这一刹那之间扫向那树根下的草丛,只听得“嘭”的一声,一具和尚尸体被他扫动五尺!薛大皇大叫一声:“杨群,搜那尸体,这尸体重得出奇——”   他一面说话,一面信手一招,袖管随意一卷,欲如铁棍一般直取红衣人的腹间要害,发招之快,取位之准,端的是半分不离。   白铁军在树上不由暗叹,这银岭神仙武功委实强到极点,就只看他这一招,已足以称雄天下。   红衣人双掌一挥,身形极快地一闪,已让过了这一袖,那边杨群大叫道:“大叔,和尚尸首抱着一方石头——”   树上的白铁军一闻此言顿时一震,他暗暗惊呼道:“罗汉石!”   那边红衣人在这一霎时之间忽然双掌僵直,口吐怪声,对着银岭神仙直冲过来,银岭神仙大喝一声:“僵尸功!”   他大袖一拂,内家真力已经聚集掌上,白铁军在树上暗是惊骇,他知道武林中传闻的僵尸功虽有不可思议的神秘威力,但是银岭神仙的内家掌实是非同小可,只要他这一掌一出,只伯红衣人就得横尸地上!   那晓得轰然一震之后,那红衣人居然腾空而起,呼的又是一掌劈下。   白铁军暗暗惊奇,看上去这鬼魅般的家伙竟然有如此高深的掌力。   银岭神仙仰手又是一掌挥出,然而忽然之间,四周发出一种阴森而寒凉的怪风,银岭神仙的衣袍被吹得呜呜作响,他的掌力竟然滞然发不出去——   这一来,不仅是银岭神仙惊,杨群惊,便是树上的白铁军也惊得呆了,不知那红衣怪人弄的什么名堂,竟然发出这种令人不可思议的阴风寒气,银岭神仙双掌一翻,蓦地大喝一声,一股纯阳掌力随之一暴而出。   红衣人反手竟然硬接一掌,银岭神仙觉得自己的掌功穿过那古怪的阴风之时的威力顿时弱了一半,这是他平生从未经历过之怪事,待要再补掌力,已是来不及,只听得轰然一震,银岭神仙竟被震退了两步。   那红衣人一声鬼叫,双掌格格怪响,又是一掌击来,银岭神仙猛可倒退半步,大喝一声,发出了火焰神掌!   白铁军深知这火焰掌的威力,他心知那红衣人要糟,果然下面红光一闪,霹雳有如雷击,红衣怪人跃起数丈,哇哇一声怪叫,跄踉倒地。   只见他从袖中一抖,摸出一面磷光闪闪的三角小旗,口中不断地发出恐怖之极的怪叫,向着银岭神仙一步一步走近过来。   银岭神仙面色陡然一变,他拱了拱手道:“阁下可是尸教中黄金大帅?”   红衣人蝶蝶怪笑道:“薛大皇,算你还有几分眼力。”   银岭神仙大笑道:“黄金大帅沙不尘,沙老兄你又入中原莫非是要寻那卓大江,报昔日一剑之仇么?”   红衣人冷冰冰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银岭神仙道:“不是也就罢了,是的话,嘿嘿——”   红衣人等了一等,银岭神仙欲只冷笑,并不说下去,怒声道:“是的话便怎?”银岭神仙道:“是的话,恐怕你打不过卓大江那一支神剑!”   红衣人怒喝一声狂笑道:“卓大江那老儿迟早是要死在沙某的断魂大法之下的,薛大皇你既然这么说,我虽还不想去寻他,现在也非去寻他不可了,你碰上卓大江时告诉他,十三年前的事今天要连本带利一起算,沙某要在他肚子上连戳十三剑!”   银岭神仙拍手笑道:“妙呵!老夫有消息供应——”   红衣人道:“什么消息?”   银岭神仙道:“卓大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只管到城中小茶岭去寻他——”   红衣人冷笑一声道:“薛大皇,你敢骗我?”银岭神仙道:“要骗你有什么敢不敢?你瞧老夫像是打狂语么?”   红衣人道:“我若骗了我,我自会来找你的。”   银岭神仙冷笑不语,红衣人原是取尸找什么舍利子的,这具和尚骨骸中既然没有,已毫无兴趣,忽然发出一声怪笑,飞跃而去。   那杨群走近上来,他望着薛大皇道:“大叔,这七分像鬼的家伙头脑怎么凭地简单?”   银岭神仙呵呵笑道:“尸教里的高手,每天练那些古怪武功,全都练得半疯了。”   杨群道:“这块石头,我瞧不出有什么古怪。”   银岭神仙道:“待我来看看——”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忽然一条人影如闪电一般从树上飞了下来,一把抢过那一方石头,另一手抱起地上的残骸,脚未落地,只是身躯一抖,便又腾空而起——   杨群惊喝一声,呼的一掌横切而出,他这一招反应迅速,攻出的部位却精到至极,更加掌力强如巨斧,银岭神仙站在一旁忍不住大叫道:“好——倒下!”   从武学的观点看,树上飞下的人是绝无躲掉之可能,但是那人却在刚刚腾起的一刹那,忽地落在地上,双脚一点地,如注流星一般飞出十丈之遥,霎时不见踪影!   银岭神仙惊得脸色大变,他喃喃地道:“群儿,这小子好聪明的虚招。”   杨群拔脚欲追,银岭神仙道:“群儿,不必追了,你可知这人是谁?”   杨群在慌乱之中短兵相接,根本没有看情对方的面容,他怔了一怔,银岭神仙寒着脸说道:“白铁军。”   又是申牌时分了,天色渐渐转暮,官道上行人走马也不约而同加快了速度,准备在天黑以前赶到城去,这一刻是最热闹的,京城高大的城门来来往往,出出进进的人有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这时有一个年约六旬上下的老人夹杂在行人中也缓缓移向城门,这老者一身青布衣衫,颏下白髯根根可数,生得十分清癯。   进城出城的马匹到了城门上都得放慢速度,这时那老者左右四下张望,不由皱了皱眉,原来四周都是一个个骑着马的彪形大汉,而且行人中不少武林人物的装束,可怪的是人人面色郑重,好像有什么事情藏在心中。   好容易进了城门,石板道路长长伸出,走了好一会,已到市区,更见繁华,那老者四下不住张望,只觉那人挤人的纷哗喧闹,耀目欲眩的灯火似乎对他有种陌生的感觉,他微微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唉,整整十年了。”   他缓缓移动足步,放眼向街道两面望,想打一家客栈歇足,这老者似乎眼力甚好,天色虽然昏黄异常,但他仍能看见很远的招号,于是他沿着街来到一家“悦宾楼”客栈,正待举足入内,忽然身后一阵马蹄急响。   老人微微让开身形,那马蹄声也停住了,原来对方也是来投宿的,老人偏过脸一望,只见那马上人是一个中年气度相当沉稳,他看了老人一眼,面上似乎微微一变,但马上礼貌地微微点了点头,老人微笑作答,那马上中年人下了马牵马到一边,老人便举步踏入大厅。   尚未推门,店中伙计已迎了出来,那伙计打量了一下老者,然后说道:“敢问老爷子是那一家的客人,小的好有一个招待——”   老者怔了怔道:“这儿有人请客么?”   那伙计啊了一声:“客官不是客人,对不住得很,敝店今日已给人包下了,老爷子……。   老者双眉皱一了皱,那伙计未说完话,这时那中年人已将马匹拴好,走了过来接口道:“这位老先生算是骆老爷子的客人,你别啰嗦了。”   他一挥手,掉头对老者一笑道:“老先生请进。”   老者怔了一怔,他心中微微盘算,于是点了点头,缓步入厅。   只见厅中灯火辉煌,正开了十几桌酒席,满满的坐了将近一百多人,老者一进门来,大厅之中原有的喧哗微微一敛,众人都在打量老者。   老者也不知这些人在此作什么,但他大场面经历多了,微微一笑,这时身后那中年人已进厅,登时大厅中到有一半人站起身来招呼道:“宇文兄。”   那姓字文的中年人抱了抱拳大声道:“有劳各位久候了,宇文敬来晚一步。”   这时大厅中已有人纷纷议论,似乎在讨论这老者跟着宇文敬入厅是何来路,那字文敬停了停忽然面色一整,沉声说道:“敝局骆老镖头今日不能赴宴主持,在下奉命相代……”   大厅中登时充满惊啊之声,那老者站在宇文敬身后,这时面上神色不动,心中却暗惊道:“这宇文敬分明就是那骆金刀飞龙镖局中第一大将,十年前就已名震大江南北,原来是这般长相,他说骆老爷子不克赴宴主持,难道今天是骆老爷子请客,啊,那骆金刀原与简青是生死之交,我……我倒可以何问他那简青的行踪。”   他心念连转,这时宇文敬又高声道:“骆老镖头实是因有重要之约,为人助拳去了,在下代表敝局,谨向各位致歉。”   他说得客气,席中人纷纷逊辞,老人暗忖道:“字文敬想来在武林中地位不算低了,各人对他都是客气。”   宇文敬又说了几句,然后缓缓人席,老者面含微笑,也就坐在宇文敬身边。   这时众人更加诧异了,忽然东首一酒席上站起一个人来,他捧着酒杯道:“宇文镖头请了——”   宇文敬起身回了一杯,那大汉目光一转,直视着老者,正待开口,那宇文敬连忙打了一个眼色,这一下多数人都看见了,不由得更加纳闷,但也不好再问。   这时那宇文敬又缓缓走出桌席,站在大厅中央,他四周环顾了一下开口道:“兄弟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这乃是咱们骆老镖头再三嘱咐的,兄弟口才不好,说出来也许会冲犯各位,万请多多包涵。”   四周众人都一齐道:“宇文镖头请说不妨。”   宇文敬道:“若说是全国干走镖的这一行,咱们飞龙镖局。可算不上名头,只是骆老爷子名震天下,咱们帮忙的也沾上了他老爷子的光,所以每次出行只要事前打了招呼,极少出纰漏的,话说回来这也就是各位看得起飞龙镖局这牌儿……”   宇文敬又道:“可是这半年来可不同了,江湖上早就传说飞龙镖局一连走了三趟货,三次失手,这种情形正是叫咱们难看,可怪的是每一次占了货后,那些朋友们立刻翻箱倒柜,将镖车搜个彻底,然后一分银钱不带,掉头就走,各位说这种情形怪不怪……”   飞龙镖局失手三次的消息虽早已传遍武林,但究竟只是传闻而已,这对宇文敬亲口详尽道来,众人都听得人神,宇文敬又道:“咱们研讨的结果,一定是有什么消息误传说最近镖局接了一件重宝,来人志在重宝并不在金银,是以每逢敝局出镖,必定占箱搜底,这也未免太不给咱们面子了,于是骆老爷子亲自出镖,不瞒各位,在临行前咱们有意对外泄露有重宝在车,总头亲自出马,果然不出所料,立刻又有朋友探上线啦。   “这一战咱们郭镖头竟然殉难,骆老爷子单刀闯关,郭兄弟总算没有白搭命,打听出一点眉目了,骆老爷子才一回到局中,忽然有客上门,说是有重宝相托,登时咱们惊得呆了,固然是那宝物奇重,再者这有重镖之事咱们事先都不知晓,倒是对方已有传闻,由此可见对方计划之周,眼线之广了。   “骆老爷子明知咱们遇上了生平劲敌,但却一口接了下来,这趟镖从北方开程到京城才由敝局接手,上一程是由北方鹰杨镖局担任的。   “各位必然早就有所传闻,这镖是官方所托,不错,据官方说知道这消息的人少之又少,当时骆老爷子便将对方已早有线索之事相告,官方登时大惊,立刻澈查,但一切都是暗地进行,那镖仍然按时启程了。   “以下的经过自然是各位都已听说的,这几天传得满城风雨,不错,方到京城便走了镖!   “说起来这与敝局毫无关连,敝局尚未接镖,但骆老爷子认为必定仍是原点子所干,虽未在敝局接手后下手,但仍存心与敝局过不去,是以他老人家一口担了下来,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他说到这里,忽然仰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声说道:“敝局与鹰杨镖局的潘大先生今日请各位一谈,各位想来必是明白咱们的用意了,咱们话说直了,斗胆请各位卖一个面子,须知这宝物一失,天下人均思而得之,各位闻风而动,这局面的确难以处置,多半会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是以,骆老爷子决定以诚相告,只求各位卖个面子,待事情办完了,咱们再—一登门道谢,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宇文敬到底是出色的老江湖,话说两面,句句直入,这骆老爷子的威名众人不是不知,只因这宝物传说太重,一时众人都不作声。   宇文敬看在眼内,不由怒火上升,但他城府甚深,沉吟了一会,缓缓走了过去。   他走到潘大先生的席上,突然俯下腰来,在潘大先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潘大先生登时面上神色大变,但却没有作声。   宇文敬又缓缓走回厅中,大声道:“各位一时作不了决定,待兄弟再告诉各位一事。”   他停了停道:“可不是兄弟危言耸听,十多年前有一位高人,江湖上唤叫银岭神仙薛老爷子的,各位一定听说过了!”   刹时厅中轰的一声,到有一半人站起身来了,那薛大皇三字一出,竟没有一个不面现惊色。   字文敬目光又膘了那老者一眼,却见那老者面上似乎也微微吃惊,他冷笑一声道:“兄弟得到消息,那薛大皇已临驾京城,若说是他也志在此物,以兄弟看来,别说各位没有希望了,就是骆老爷子也未必招架得住!”   那薛大皇当年与钱百峰、杨陆等人齐名,人人自是没有话可说,宇文敬长叹一声道:“但愿薛先生是世外之人,不会对这宝物有意,否则,唉……”   他有意无意之间又看了那老者两眼,那老者此时却平静异常,丝毫看不出异样。   宇文敬嗯了一声道:“方才兄弟不情之请,不知各位意见如何?”   众人此刻有一半是雄心已灭,另一半是自量其力,立刻应道:“骆老爷子的事,咱们怎可折合?”   宇文敬长吁了一口气,忽然又干了一杯酒,大声又道:“兄弟今日最大的收获是在酒楼前邂逅这位先生……”   说着一指那老者。   众人方才都曾注意那老者,这时见他要说明老者身分,都倾耳静听。   宇文敬忽然拂了拂额间冷汗,走前二步,恭恭敬敬一揖道:“如果在下双眼不花,老先生可是薛神仙?”   众人轰然惊呼,那老者缓缓站起身来道:“宇文大侠,你认错人了。”   宇文敬恭身不起道:“不知仙驾,未曾相迎……”   那老者心念一转道:“宇文大侠,老夫有一事相问。”   他不再否认自己身份,看来多半是薛大皇了,厅中有一半人便想走了,但好奇心所驱,再想看看这神仙名头的到底是何人物?   宇文敬慌忙站起身来:“老先生请问。”   老者嗯了一声道:“不知骆金刀现在何处?”   宇文敬任了一怔,讷讷道:“老先生问……问……”   老者微微笑道:“老夫要从他那处打听一人。”   宇文敬啊了一声:“他——他在小茶岭。”   老者点了点头道:“多谢相告。”   宇文敬忙拱手逊辞。老者又道:“老夫此事甚为急迫,恕先行一步。”   一摆手大踏步走向厅门,宇文敬怔在当地,却也不敢再言,刹时大厅之中一片沉寂。   老者走到厅门,忽然当地一声,厅门自外向内被人推开,一连走进两个人来。   那老者当门而立,见得清切,只见两人一老一少,老的银髯拂拂,少年英俊异常。   老者一瞥之下,只觉心中一震,他忽然哈哈大笑,反过身来对宇文敬道:“宇文敬,这才是真的薛大皇到了!”   走进来的两人正是薛大皇和杨群,宇文敬呆了一呆,那薛大皇已冷声道:“阁下何人?”   老者背对着薛大皇向后退三步,薛大皇身形一飘,三个人都站在厅门上,老者忽然一个转身向左一掠。   薛大皇冷哼一声,右掌一翻,吼道:“留下。”   那老者待那掌势来近,猛然一住身形,右掌一翻,平空向下一振,刹时“霹雳”一声,薛大皇骇然倒飞出七八丈之远,老者左掌一震,杨群正待出手的内力竟被一拍而散,老人哈哈长笑,一闪身刹时已在十丈之外。   薛大皇只觉手心沁出冷汗,他一掠身抓住杨群追出的身形,低吼道:“群儿,快运息!”   杨群呆了一呆,猛吸一口真气,只觉一冲之下,几乎又再涣散,薛大皇一掌拍在他背上,杨群只觉胸口一热,真气登时通行无阻。   他不由骇然道:“他——他是谁?”   薛大皇面目失色,望着沉沉的黑暗,低声道:“钱百锋!”   沿着小茶巅的山坡,一个龙钟的老人家一步一步往上爬,谁也不会想到,这个龙钟的老家人就是天下武林人闻而色变的钱百锋。   他走过一潭清水时,对着潭水望了望自己的身影,嘴角上挂着一个傲然的微笑,仿佛是对自己的化妆术颇为满意似的。   这时,在岭上,有三个人静悄悄地坐在草地上,也没有人敢相信,这三个人的名字是:骆通天,卓大江和简青。   钱百峰的出现使他们的低声谈话停止,钱百锋一直走到三人的面前,作了一揖问道:“老奴想要请教三位官人一事——”   简青道:“老丈有话请讲,不必客气。”   钱百峰道:“敢问三位可是接到了一张什么请帖才聚会在这里的?”   卓大江呼的站了起来,他脸色一沉,低声道:“你是什么人?”   钱百锋道:“那张‘请帖’,是小的家里主人发出来的,小的只是一个看门的老头儿,小的要请教的是三位可知那送信’的人现在何方?”   卓大江的脸上阴睛不定,简青道:“这个咱们也不知道,那送信之人只在江南就是——”   卓大江一施眼色,简青便停止说下去,卓大江道:“老丈你多半是弄错了,咱们三人约了在这里赏月吟诗,也不识得你家主人。”   钱百锋呵了一声,便道:“如此——小人告退了,多谢多谢。”   卓大江站起来一揖,双掌么指微伸,正指向老人气海死穴,钱百锋却如未觉,一步一摇地下坡去了。   卓大江望了简青一眼,三人对望一眼,都不知究竟怎么一回事,卓大江道:“小弟有一个可怕的想法——。”简骆二人齐声道:“什么?”   卓大江道:“我忽然觉得,方才那个人只怕就是钱百锋?”   此言一出,简骆二人同时惊呼起来:“钱百锋?何以见得?”   卓大江也答不出所以然来,一时之间,二人都呆住了。   这时,忽然一个比鬼哭还难听的声划破寂静:“卓——大——江——卓—一大——江——”   三人听了这喊声,全都觉一股寒意自心头升起,卓大江侧耳倾听一会,那喊声愈来愈凄厉,骆老爷子大喝一声:“什么人?”那凄厉的声音依然如故:“——卓——大——江——”   卓大江忽然霍地站起,他冷冷地道:“小弟知道是谁来了——”   “什么人?”   卓大江道:“十三年小弟一剑击伤的那个鬼魅人物……”   简青和骆老爷子同时惊呼道:“黄金大帅?”   这时候,钱冰在那里呢?——他正孤独地在山区中行着——   天空中已出现几颗星星,钱冰看了看天色,心知无论如何今日要走出这山区已是不可能,立刻他想到该找一个栖身之处。   极目四望都是黑压压的树林,只有在北端一个山峰露出些光秃的岩石,钱冰估计下脚程,大约盏茶时间可到,将衣着检束一下放足奔去。   渐渐来至一高崖,崖壁上只斜撑着几株枯枝,所以远远看来显得光秃,但崖底不但矮林丛生,并且尚蜿蜒着一条三余丈宽的小溪流。   这儿并不是一块好憩息的所在,钱冰有点失,望看这溪流清澈透底,心想不如就此梳洗一番也好。   正当他用手打水之时,突然一声惨呼从崖壁方向传来,钱冰大吃一惊,隔水就是崖壁,莫非此呼叫由壁内传出?   明月才露出一点儿,由于阻隔此处早黑暗得几乎无法分辨水的流动,钱冰抬起头,细细向崖壁看去,全是整块整块的大岩石构成,毫无破隙可寻。   “莫非我听错了!”   陡地又是一声惨呼,而且紧接“膨”的一震,像是整个山壁被大力碰撞般威势吓人。   好奇心被引了起来,沿着溪岸仔细地观察一番,只有一处突出的山石似乎有稍许可疑点。   这三丈远近也难不着他,连架式也不摆,像轻烟般钱冰已过到彼岸,果然不出他所料,就在大石之后竟有一道只容一人身过的裂隙,出口处被大石挡住,即使在白日也不可能被人发觉。   这期间中惨呼声一直不绝,像是不知何兽又有些像人类在极端的痛苦中挣扎,钱冰再也不考虑,一缩身拈了进去,那知内中陡地开朗,竟是一座甚为宽畅的洞府,四壁显见被利器削磨过,但却隐隐有一股野穴的霉味。   见到这情形钱冰也不敢太过大意,身子贴着洞壁向内里飘去。   这时惨叫声已不如先前般凄厉,似一负伤猛兽已到了力竭将亡之时,钱冰真不敢认为会是人还是兽,受着好奇的心的验使,只想看看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钱冰疾若风的身形突地刹住,只见他全神灌住地一步步往前行去,在洞底的弯折处,隐隐有火光在晃动。   从转折处望,只见内中竟是一间宽敞的石室,微弱的一支火炬旁,两个汉子神情紧张地相向而坐。   右边的一位身材高大,双目凝视着跳动的火炬,满脸的黑胡子配着似笑非笑的嘴角一股子凶狠恶毒的表情,左边的一位个子较矮小,看来尚未成年,两个眼睛死死盯着洞底的一扇石门,神色凄惶,一副不知所从的模样。   钱冰被这景像弄得迷惑了,看见这两人俱是兽皮蒙身,头形骨路也都粗大异常,心想:“该不是中原人吧!”但这都不关紧要,只是惨呼声不知从何而来的呢?   痛苦的喊叫一直未再响起,小的一个似乎忍耐不住起身要往那石门行去,另一个大汉立刻将他拉住,用手指指已快燃烧完结的火炬,叽哩咕噜不知说了些什么。   小个儿满脸不情愿地再坐下,口里也奇奇怪怪地吐出些声音,渐暗的火光映得两人都狰狞恐布,像木头人般彼此就呆呆地坐着。   钱冰未再听得呼喊,虽内心充满了疑窦也不敢妄动,只牢牢地盯住两人,看下一步会演变成如何。   “扑”最后的火光一冒,石室一下子落入黑暗,石门上有一小扇铁栏,透出点更形微弱的烛光。   两个汉子站了起来,彼此对望一眼,又叽哩咕咕说了阵子,才似鼓足了勇气蹑足朝石门走去。   大的一个手中握着一个似刀非刀之物,从他步履中钱冰看得出其人武功已有极高造诣,小的一个紧随在他身后,手中也握着同样的兵器。   “吱呀”一声……   石门被打了开来,钱冰趁两人全神贯注室内,一涌身已来至门边,立被里面的景象使他打一个寒噤。   石室很小,方圆不过两丈,就在靠门不远处翻倒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衣着也如前两汉般不似汉人装束,脸孔朝下口鼻耳处流满了鲜血,松开的手掌边打翻了一小盛水瓦罐,生似才喝水就倒地般。   钱冰心内已多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敢轻视这两人,不愿立刻轻举妄动,这时两人已走近了跌翻的老者,但离那看似已气绝的老者有五尺左右都止步不前,畏怯的神色溢于言表。   小的一个拉了大的衣襟,指着放在屋角底角落的大铁箱。   此屋内除了那口大铁箱外,就是一些石瓶瓷器,一支白蜡独发出微光,也只剩片刻的长短了。   大汉看了看死者,又看了看铁箱,终于忍不住与同伴很快地往铁箱扑去。   两人找着了上锁环子,大汉扬起了兵器要往锁上砍去,但只见他手一举起却再也放不下来,脸色由黑而青,更成为惨白,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门首。   小的一个正在奇怪,但立刻他的脸色也变了,只见他“扑通”一声跪落地面。   一阵沙哑的怪笑,那看似气绝的老者此刻竟坐了起来,满面的鲜血将身前一片兽皮染成赤红,须发上沾着块块血迹红白相杂,尤其气愤已极的狞笑更加深了他的恐怖表情。   老者已挡着了内进出屋,两人要想出去非闯过老人不可,老头子身躯硕大,伸手指着两人似乎怒极而骂,但钱冰一字也不懂。   年龄较小的一个汉子垂着头不敢正视老者,但大的一个最初还神色恐怖,但他看老者一直不动手,胆渐渐壮起来,伸手将小的一拉指着老头竟回骂起来。   老者被激怒得全身发抖,蓦地一耸身电闪般往两人扑来,小的惊叫一声就往大汉身后躲去。   大汉将手中兵刀一旋,反手将小个儿拉前,迎来着老者顺势把他一推,自己立刻斜里闪来。   小的武功不高,心神又被震慑,早已不知所措,老者似乎志在必得,左手虚飘往身下小的天灵盖按去,右手却全力往大汉击出。   大汉伸手先扶住山壁,心知在此小室是避不开老者的掌击,亦翻身全力一拳打出。   “轰!”地一声,紧接着两声惨叫,三人一同跌倒地面。   小的一个天灵盖被击破立刻气绝,老者口鼻中血流得更多,再也不能动弹了,只有那大汉斜倚着洞壁,老半天才勉强站起身来,嘴角间亦淌出一股血丝,用手抚着胸口,果然不出他所料,虽然他被老者一掌击中、但老者功力早已失了。   洞内沉静了一会,又响起大汉的笑声,现在他再也不怕了,费劲地站起来,向那老者尸身刺了一刀,带着满脸兴奋的神色朝铁箱走去。   “咔嚓!”   铁锁早已腐朽,大汉有点讶异于轻易就将铁箱打开。翻出一堆破旧衣物,至最底层才捧出一尺把长三寸宽厚的铁盒。   似是未费力地就将铁盒启开,内面平平整整放着部绢册,与一截蜡烛。钱冰立得太远,看不清绢册上写的是什么,但猜测得到此物是引起血腥的罪物。   这大汉捧着绢册欣喜若狂,早忘了戒备之心,只见他打开绢册步至燃烧快尽的火旁,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钱冰对三人俱无敌我之心,又不通言语,虽想就此离去,但好奇仍拉住他,使他不得不待下来。   火光闪了一下,大汉一惊想起铁盒中的蜡烛,立刻取了来点着,室内立时大亮,耸继续专心看下去。   钱冰有些不耐了,正打算就此离去,但他突然觉察到就在那新燃不久的烛光上,袅袅地升起一丝红烟,由于室内无风,在火光顶上如球般凝成一团渐渐向四处散去。   大汉的吸气使得红烟一阵摇晃,几缕淡淡的烟丝已无声无息地进了他鼻孔,大汉似乎也觉察到有点异样,转脸向蜡烛看了一眼,只见他神色大变,抓起绢册就夺门而出。   钱冰跟在大汉身后若奔马般冲出洞口,只见那大汉纵身跃到对岸却“扑通”一交跌倒地面。钱冰无声无息也来至大汉身边,那大汉尚未发觉被人跟踪,痛苦地在地面扭动,极费力地坐了起来。   “救他吗?”钱冰又痛恨他卑劣的行为,更何况他根本不懂该如何救治,但不救又不忍,此时大汉已看见他了,先是一惊继而反神情为之一松,口中怪说了一大堆话,钱冰只是摇头。   大汉原本黝黑的脸孔此时竟泛出一片紫红色,满额的汗珠点点滴下,钱冰知他中了巨毒,却不知该如何解救。   大汉见他不懂言语,神怀有些颓丧,伸手将绢册递给钱如,又指指他刚奔出的洞口喃喃说了最后两个字立刻倒地而亡。   绢册跌落地面,钱冰拾了起来,发觉上面全是看不懂歪歪扭扭的文字,偶而有几个圆形,看三人如此没命的争在自然是什么深奥秘本,但他看不懂,只好然的收入怀中。   这时他觉得有种古怪的感觉,那洞中有一种极为神秘凄惨的气氛,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心神似乎已被控制着了,他大大喘了两口气,只觉心头沉重,不由得有一点意志沉重起来。   他缓缓地找一块石头,坐在溪畔,夜风阵阵拂体,一时禁不住思潮起伏。   钱冰生性达观,什么都看得轻松,但方才见了那一幕惨剧,思虑似乎也悲观起来,他闭起双目,只觉脑中清晰现出一个人影,忍不住喃喃道:“爸爸,爸爸……那天您为何没有按时到达落英塔?您……您现在何处……”   只觉思潮汹勇,思想竟然不能集中,脑海中的那个影子逐渐模糊了,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半晌呆在石上。   这时只觉越来越悲伤,思想竟往坏处而去,好一会脑诲中又出现了另一个影子,他喃喃道:“大伯叫我投信给天玄道人、卓大庄主及简青,不知他现在赶到江南没有?”   他想着想着,但觉不知所措,终于,他想到了白铁军,这个豪迈的朋友,他曾和自己有过江南之约,见着了他,甚至只要想到了他,钱冰心怀立刻开畅起来!   且说钱冰怀着异样的心情,匆匆赶向江南城镇,此刻他对白铁军的思念越发加深了。   他边行边想:“这一次行走江湖竟逢上这许许多多怪事,结识了白大哥,但却始始终不知白大哥的真实身份,我想他必定也怀疑我到底是谁了,唉!只是事情太急,这一回再见着白大哥非得重头到尾说给他听。”   他又转念道:“白大哥似乎也在寻找有关那一年的事迹,难道他也与这秘密有关么?不过总算这秘密已逐渐露出眉目了。” 侠骨残肢--第十八章 往事如烟 第十八章 往事如烟   “遭遇最奇怪的,莫过于与巧妹解逅,唉,天下竟有这等怪事,这事不知如何了结。上回那华山鹰爪王中途拦劫我,看来多半也是将我认着他了,当时白大哥曾说京城有事发生,难道这事情与他又有关连?”   他想着想着,不由得哑然失笑,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闹得无头无脑,现在,他渴望地是见着白铁军,先解除心中疑团再说。   他又想起昨夜山洞中的惨剧,那悲凄的气氛现到现在还令人心寒不已,想到这里,他顺手摸出了怀中的那一本绢册。   昨夜在山洞中烛光昏暗,加之心情惊惶,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这时翻开一看,只见满篇古怪文字,分明不是中原字迹,上面不时有图案,钱冰看了看,不得要领,一路翻下去,翻到最后数页,不觉目光一亮。   忙仔细一看,只见在最后几页中,有一张上画着一幅图画,那图画画的是一个白布包,布包上端系以红色带条,中间是黑色的“天下第一”四字,这乃是一本书上钱冰唯一可以识得的四个字。   钱冰怔了一怔,忖道:“这不就是上次白大哥所说丐帮帮主的信记么,怎么这本书上也有?上次白大哥问到这信记之时,神色之间甚是焦急,等会如能遇着他,一定将这幅画给他瞧瞧,不知有何关连。”他连忙再翻下去,却又找到“河南”两字认得。   他思索不出,便将绢册小心收起,他曾目睹那一老两少为争这绢册的惨局,他虽看不懂这册儿,但却也可猜到这册儿定是十分珍贵重要的了。   一路行来,慢慢的,城镇在望了,钱冰将衣冠整理清洁,这时道上行人如织,不一会来到城门前。   才一进门,他发现城中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衣衫扎落的彪形大汉,分明都是武林中人物,心中不由暗暗吃惊。   他随便找了一家客栈歇息下来,这时客栈餐厅中坐的也全是武林人物,钱冰暗暗忖道:“看来京城是出了事了,白大哥上次预测的不错,倒希望白大哥也来到城中。”   他一走入厅中,大伙全都不由望了他几眼,钱冰到不在意,缓缓走入内间去了。   经过甬道的时候,有一个人正好迎面而过,那人突然呆了一呆,停下足,挡在钱冰身前。   钱冰一怔道:“这位朋友……”   那人头上戴了一顶皮帽,压得低低的,遮了一半面孔,钱冰看了看,实在认不出。   那人道:“请问,青凤岗在何处?”钱冰呆了一呆道:“我不知道啊——”   他心中起疑,那人却冷笑道:“黑鲁尔现在在什么地方?你从他那儿来的么?”   钱冰更是起疑道:“什么?你是什么人?”   那人冷笑道:“朋友,不必装蒜了,我在店门口候驾——”   说完匆匆走开,钱冰呆在当地,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会事,缓缓走人房中想了想,反正无事,不如去看看到底于什么,顺便在城中转转,看看碰不碰得上白大哥。   心念一定,便走向店门,他心中毫不紧张,到是那人等得似乎有点焦急,见钱冰走了出来,忙道:“这边走!这边走。”钱冰上前一步道:“阁下到底何人,以我看多半是误会。”   那人摔摔手道:“等下再说。”   他身形渐渐加快,不一会便来到城门,这时城月外匆匆走进一人,钱冰门目一看,忍不住大叫道:“白大哥!”   那人正是白铁军,他见了钱冰,也是大喜过望,连忙越身过来,这时那人不由怔在当地,白铁军向他打量了一番,问钱冰道:“兄弟,这位朋友是谁?”   钱冰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连小弟也弄不清楚——”   那人冷冷一笑道:“废话少说,快点走。”   钱冰呆了一下,白铁军双眉一皱道:“尊驾是什么人?”   那人冷冷抬起头来,望了白铁军一眼道:“你最好少管闲事。”   白铁军正待发作,钱冰插口说道:“这位朋友,你认错人了。”   他说得十分诚恳,那人似乎信了,但又摇了摇头道:“这味道我决闻错不了!”   钱冰心中一震道:“什么味道?”   那人冷笑道:“红粉雾的香气,嘿嘿,天下独一无二!”   钱冰茫然道:“红粉雾——”   那人厉声道:“黑鲁尔在那里?”   他心情一急,那发出的汉语音调便有些不准,分明不是中土人士,钱冰蓦然想起昨日夜晚那山洞中的红色烟雾,他抬头一望,只见那人双目中闪出炯炯凶光,昨天晚上可怕的一幕又问上脑海,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呐呐作不出声来。   这时三人已来到城外,那人见钱冰面上神色大变。心中一急,怒吼道:“你,说不说!”   右手一探,一把抓向钱冰脉门。   钱冰吃了一惊,登时清醒过来,本能地向后一挣。嘶一声,那人抓了个空,将钱冰袖角裂一缝。   白铁军斗然大吼一声,一步跨到两人中间,右手一招,猛然平击而出。   那人只觉一股强劲绝伦的掌风直袭过来,他慌忙平封双掌,只觉双臂一重。整个身形生生被打出三步。   他惊骇地注视着白铁军,白铁军这时正猛吸满一口真气,双臂由外向内圈合,正待再发重掌。   那人怪吼一声,猛然一个转身,飞掠而去,白铁军怔了一怔,钱冰道:“白大哥,让他去吧。”   白铁军回过身来,钱冰道:“白大哥,总算找到你了。”   白铁军也是喜上眉梢,大声道:“钱兄弟,我正挂念你呢。方才这家伙——”   钱冰苦笑道:“这厮胡里糊涂的,连我也弄不清哩。   两人一齐回身走入城中,白铁军道:“钱兄弟,我有一个问题一直耿耿在胸。”   钱冰暗暗笑道:“我瞒得你好苦。”口中道:“大哥请问。”   白铁军道:“如此,咱们找一处偏僻所在。”   钱冰见他说得沉重,两人找了一处,席地而坐,白铁军道:“钱冰,你曾告诉我,你来自漠北。”   钱冰点点头道:“大哥,我正想告诉你有关小弟的身世。”   白铁军吁了口气道:“钱兄弟请快说。”   钱冰叹了一口气道:“白大哥,小弟自幼离家,在漠北一个塔中度了十年。”   白铁军只觉全身一震,他颤声道:“是……是不是落英塔?!”   钱冰点了点头,奇道:“大哥何以得知?”   白铁军双目圆睁道:“那……那塔中是否还住有一人?”   钱冰点了点头道:“是我大伯,白大哥,你怎么——”   白铁军啊了一声道:“钱兄弟,你上次曾亲口告诉我,你和那钱百锋毫无关连……”   钱冰笑着摇了摇头道:“是啊,小弟根本不认识什么钱百锋——”   他猛一抬头,只见白铁军满面都是惊惶、紧张之色,额际汗水一滴滴渗出他,不由大吃一惊:“大哥,你……你怎么了?”   白铁军怔怔地望着他,钱冰被他看得呆了一呆道:“大哥,你怎么知道那塔中尚有一人?”   白铁军忽然仰天长吸一口气,勉强抑止感情,一字一字;道:“那日在少林寺中,银岭神仙薛大皇曾亲口相告,漠北落英塔中住的是钱百锋那魔头!”。   钱冰咦了一声:“这就怪了,只有大伯一人住在塔中十年有余——”   白铁军呆了一呆,陡然一个念头闪过他脑际,他大声道:“钱兄弟,敢问你大伯姓氏名讳?”   钱冰哑然一笑道:“大伯姓钱——啊——你说他就是钱百锋?”   白铁军怔了一怔,钱冰道:“说来也令人好笑,十年以来,小弟只知大伯姓钱,他的名号小弟一点也不知晓。”   白铁军双目之中充满着惊奇以及机智,他不住地沉思着,钱冰也默然不语了,他似乎也开始怀疑大伯神秘的身份。白铁军叹了一口气道:“钱兄弟,我说故事给你听。”   钱冰知道他要说的必定与一切疑惑有关,连忙倾耳侧听。   白铁军道:“二十年前,江湖中忽然出现一个人,这个人便是钱百锋,他功力之高,据说已然超凡入圣,别说其他,单说他当年孤身闯武当山如入无人之境,所以不到半年,他的声名已然轰轰烈烈传开了。   “那时江湖中自久所传的南北双魏、东海二仙,及鬼影子因极少出现江湖,是以钱百锋的名头,大有超而过之的趋势.   “主要的还是因为钱百锋嗜杀,不论是黑道,白道人物。只要碰到他,一不顺眼就下毒手,真是名副其实的煞星,那一阵武林中真是闹得鸡犬不宁,只因钱百锋功力委实太强,众人都措手无策。   “……当时江湖上各大宗派掌教,曾一齐到少林山上集会,想要能除此大祸,但少林前辈高僧却当众卜了一卦,说钱百锋气数未尽,乃是百年怪杰,而且日后具有巨大转变的可能,众人才暂时罢休。   “钱百锋仍是我行我素,当时武林中另一势力正积极兴起,便是所谓的丐帮。”   白铁军说到这时,铁冰只觉心中怦然跳动,只听他继续向下说,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埋藏已久的秘密逐渐要揭露了。   原来那时候丐帮的帮主姓杨名陆,端的是一个正直的英雄,丐帮弟子在他率领之下,劫富济贫,仗义行侠,声名一天天壮大起来。   这主要的原因还是杨老帮主功力奇高,有一日杨老帮主率领两个弟子到山东境内办事,偶然风闻钱百锋正在泰山山岭。   杨老帮主思索了整整一夜,下了决心以丐帮的声誉为赌注,带了两个弟子上泰山准备一会钱百锋。   那一日傍晚,三人行走累了,在泰山山麓一家小店中歇息,三人正吃喝间,小店中来了一人。   那人看杨帮主及两个弟子一眼,便拱了拱手,加入食局。   杨老帮主见他对自己三人衣衫楼楼却不嫌厌,心中便生好感,加之那人口才极好,而且见识渊博,说东道西样样精通,过了一会,三人都成了他的听众。   话谈投机,酒也越饮越多,人越说越是起劲,后来话题一转,那人谈到武林人物上去了。   那人对武林人物的观念极端偏激,语出惊人,连说数语,竟然全是仇恨、歧视。   三个丐帮弟子都是为人正义,何曾听过这等偏理,不由一齐勃然色变。   那人话锋一转,开始攻击当时武林正派人物,个个被他骂得一文不值。   这时各人都有三分酒意,一个弟子冷笑道:“说起败类,武林之中当推钱百锋第一。”   那人砰地将手中碗打在地上道:“何以见得?”   那弟子只觉酒意上勇,哈哈笑道:“你穷凶个什么?钱百锋这王八蛋是你什么人?”   那人一言不发,右掌一伸,平空就是一拳,那丐帮弟子双掌一封,只听呼地一声,竟被打了一个跟斗,连人带板凳一齐摔在地上。   那丐帮弟子功力在丐帮之中算得上十分深厚的一个了,不料一触之下,分明相去太远,其他两人登时都被惊得呆了。   杨老帮主呼地一掌拍在桌上,只震得碗筷乱跳,大声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冷笑不语,猛地一掌平推而出。   他掌势才起,刺耳尖声大作,杨老帮主为之色变,右掌一沉,迎面推掌,两股力道一触两人都震了一震。   那人满面惊色,咦了一声,猛地左掌一翻,倒撞而上,杨老帮主原式不变,迎面而上,一触之下,各人又自一震。   那人面色陡然发青,他双目一眨不眨注视着杨帮主,一旁两个丐帮弟子都看呆了,只因那人的功力深厚简直不可思议。   那人看了一回,忽然伸手端起一酒壶,对着嘴猛喝了一大口,砰地将壶掷在地上,猛然双手一锨,将满桌酒食完全翻倒一边,这一刹时间他的面上竟然现出青气。   杨老帮主缓缓站立身来,人猛吸一口气,双掌一划,在胸前一停,迅速向外疾硼。   惊天动地的内力如潮而勇,杨老帮主疾吼一声,双掌平平推将出去,两股力道一触,咔咔数声,地上竟裂开好大一片裂缝来。   杨帮主身形生生被击向后倒退三步,那人却双足钉立动也不动。   两个丐帮弟子惊呆了,忙一前一后将那人夹在中间,过了一会,那人突然哇地一口鲜血,原来他将杨陆震退,自己持强不退,但杨陆拳力实不在他之下,他勉强相迎,自己却受了内伤,他吐出一口血后,却哈哈大笑起来,对杨帮主道:“服了,服了,阁下乃在下生平第一对手!”   杨帮主双手抱拳道:“在下杨陆,敢问——”   那人点点头道:“原来是杨帮主,内力无怪如此沉重,在下钱百锋!”   杨帮主早就猜到了,但仍忍不住失色道:“久仰大名。”   钱百锋哈哈大笑道:“杨帮主这个朋友,钱某是交定了。”   杨老帮主瞧他面色诚恳,而且性子直爽,见识渊博,的确是人间奇才,但只是他声名太坏,供了拱手,当时仅谈谈敷衍过去了。   但是那钱百锋却将杨老帮主视作他生平知己。杨帮主见他如此,也不便多言。   这件事发生半年。正值明代中叶,国势日衰,外患开始入侵,边境地方的居民不堪其苦,武林中有血性的人都知以抗敌为己任,无奈兵疲马劳,外族势力一日一日南侵中原。   明英宗年间,一个震惊武林的事发生了。   北方瓦刺人入侵,兵力强大,明朝边境的守军不堪迎击,瓦喇人势如破竹,情势一天天紧张起来。   朝廷重臣有的主战,有的主和,英宗亲自请出宗仁,希望能有以指示,结果最后决定御驾亲征。   在这同一时候,武林中也闹得满城风雨,只因那钱百锋在半月之间连杀三个武当弟子,但武当掌教真人适与半年前去世,正由二代弟子天玄道人继掌大局。   天玄道人是武当百年奇才,年方弱冠就曾闯到武当“试道关”最后一关门前,由前任掌门亲自启关。他在关内面壁十年,接掌武当掌门那年方三十出头,但功力之深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接到武当弟子连遭不幸,不由大怒,立刻在武林中传开,要那钱百锋半个月内上武当一趟。   当年各大宗派的人早就有此打算,但因少林神卜高僧预言作罢,这时天玄道人采取行动,立刻就有人响应。   响应的最热烈的推点苍的掌门人天下第一剑卓大江师兄弟,他们俩人一听到消息,立刻从点苍山赶到武当。   这天下第一剑卓大江自掌点苍一门以来,点苍派盛名一日千里,只因卓大江一手剑法委实高深,他的名头当时还在武当、少林之上,加之他常年行快江湖,和他交手的人。从未超出十招,是以有“天下第一剑”之称。   除了卓大江师兄弟外,还有一个人也赶到武当,这人便是江南太极拳的主持人简青了。   武当派得此三人之助,实力之强,就算是陆地神仙上山,也讨不了好处,江湖上人登时纷纷猜测,想那钱百锋必然不敢闯出。   半个月限期眨眼即到,那限期最后一天,有两个人连袂上了武当。   两个人都是四旬左右的中年,他们来到武当道观前,天玄道人出迎道:“不知两位上山有何见教?”左边一人仰天大笑道:“你便是天玄道人么?”   天玄道人心中暗惊,忖道:“多半是那钱百锋驾到了。”   口中却淡然稽首道:“贫道天玄,敢问施主可是姓钱么?”   那人点点头道:“在下钱百锋和这位大哥赴的来了!”   天玄道人哼了一声,心中却暗暗吃惊,瞧那钱百锋对身边个汉子分明客客气气,不知他从何处找来这样一个人助拳?钱百锋指了指身边的汉子道:“这位是杨陆杨帮主!”   这“杨陆”两字一出口,天玄道人忍不住大惊失色,须知当时丐帮名声之盛,稳居武林第一,那杨陆帮主的名头不在钱百锋之下,这一下两人双双驾到,若是那杨陆助钱百锋一臂之力,自己这一边就有危险了。   他当时想了一想,冷笑道:“久闻丐帮侠名,杨帮主竟甘助纣为虐?”   杨陆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钱百锋对天玄道人道:“钱老弟特别请杨某来,咱们有一个建议!”   天玄道人怔了一怔,但也不便多问,稽首道:“如此,先请入内详谈。”   三人一齐进入纯阳观中,只见大厅当中有三个人站在一排,正是卓大江、何子方及简青。   钱百锋四下看了一看,面含冷笑,他经过卓大江身前,突然右手疾转,一把抓向卓大江腰间剑柄。   卓大江大吼一声,只见他右手漠糊一闪,比钱百锋快了一步,一把握着剑柄,猛然拔剑,横扫,钱百锋只觉自己身形才动,对方剑光已密绕周身,而且刷刷反攻而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剑!”身形向后疾退,那杨陆大叫道:“钱老弟!”   钱百锋对那杨陆甚为听从,立刻收招后退,杨陆对卓大江抱拳一礼道:“这位必是天下第一剑卓大侠了,果是名不虚传,在下杨陆——”   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忙一齐回礼。   杨陆道:“今天杨某陪钱老弟上山来,却是为了求各位一事。”   天玄道人惊道:“什么?”杨陆道:“杨某斗胆求道长,钱老弟与武当过节暂时搁一边。”   天玄道长怔了一怔,正自沉吟如何应付,那杨陆又道:“只因咱们江湖之人,但也应以国家,救民为重,私人恩仇为次。”   他这句话说得正义凛凛,那简青登时便道:“杨帮主说得是!”   天玄道人也不便多说,杨陆又道:“北方军情日日吃紧,皇上已定御驾亲征,杨某之意,不如协心同力,去打瓦喇人去!”   卓大江刷地将手中剑插入长鞘,大声道:“杨帮主,咱们走!”   杨陆拱了拱手道:“卓大侠,简大侠重义明理,杨某钦佩不已。”   他转过脸来对天玄道人道:“道长请示意。”   天玄道长本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对这种国家观念最为热烈,心中早就跃跃欲试了,但他乃是一门之尊,不可随口出言,是以沉吟不下,这时杨陆再问,忍不住就点头称善了。   杨陆哈哈一笑道:“各位都是中原武林的代表,一言九鼎,我叫化头儿还担心什么,咱们说走就走,皇上据说已出征两三天了!”   天玄道人突道:“这位钱百锋钱施主也会会杀敌么?”   钱百锋脸色登时变了,冷笑道:“天玄道人,你这话是什么用意?”   天玄道长冷然道:“贫道只听说钱施主杀的是中原武林同道……”   钱百钱大怒,正待发作,那杨陆忙抢过身来,一面连施眼色,止住钱百锋,一面道:“道长此言差了。”   天玄道长怒道:“杨帮主之见如何?”   杨陆道:“须知这次计划的发起人便是钱老弟!”   天重道长啊了一声,杨陆又道:“当初道长尚未传下这半月约会的消息,钱老弟有一天突然来找杨某,和杨某相商此事,当时杨某因内人生了一个儿子,没有外出奔走,所以在家——”   卓大江插口道:“恭喜杨帮主了。”   “当时咱们商定的结果是由兄弟率敝帮几个高手,钱老弟。一齐出敌,但总觉力有不及,是以迟迟不能作定。这时忽然听着道长传下的消息,钱老弟灵机一动,不如乘机如能劝动各位帮忙,成功机会大增——”。   天玄道长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杨陆又道:“道长还有事务未了,咱们先行,到下山等道长一日如何?”   天玄道长摇头道:“咱们一同走吧。”他们都是极重义气之人,立刻动身启程。   在一路上传来的全是前方的兵败消息,御驾亲征虽激厉士气,但终就兵薄不及对方,连英宗亲率军队都被困住,瓦喇大军困困紧逼,呼出要生擒明朝皇上的口号。   一行人听了心急如焚,飞快赶路,到了山东境丐帮总舵,杨帮主忙赶回去想我找几个帮手,那知在这几天内,杨帮主离家上武当山,家中竟出了大事!   那时丐帮帮主手下有五员大将,排行第二的是汤奇,再下去是王竹公、梁贯云、方永雨以及雷如群,杨陆等一行人因急于赶路.一路上对江湖传闻不十分留心,这一踏入境,竟传出丐帮总舵被挑了。   杨陆登时呆住了,他对天玄道人说:“这世上没有人能只身对付得了丐帮总舵的,除非是那传闻中的两仙双魏出世了,看来传闻必然有误。”   但他心中仍是焦虑不已,赶到家中一看,只见本门紧闭死气沉沉,登时心便凉了一半。   那钱百锋性子较急,伸手一震,那木门应手开了,只见一个汉子当门而立。   杨陆颤声道:“汤二弟他……他们……”   “汤二弟怔怔地望着帮主,忽然双目中流下泪来,杨陆看见那两行泪珠,就知一切都完了,他呆呆地站着,似乎连踏进家门的勇气也没有了。”   钱百锋身形一掠,一把抓着汤奇的手臂道:“是什么人干的?”   汤奇转眼一看,看清了钱百锋的面孔,忽然大吼一声道:“钱百锋,你还敢回来嘛?”   他双手一挣,身形向后倒掠开来,猛然双掌齐出,直打钱百锋胸前死穴!   钱百锋呆了一呆,双手本能一横,将汤奇内力化开,那杨陆突然清醒了过来,大吼一声道:“住手。”汤奇收住了手,杨陆问道:“汤二弟,你将经过说明吧。”   汤奇满面仇怨地注视着钱百锋,他开口道:“帮主去后第二日,突有一蒙面人夜袭,当时五个兄弟除了方五弟外,其余,为了等候帮主消息,都在家中。那人功夫奇高咱们起初尚不知深浅,先单独出战,那人好毒的手段,梁四弟飞上屋顶,和他交手三合,竟被他重手击毙!”   杨陆听得脸上肌肉搐一下,汤奇继续道:“王三弟听见梁四弟闷哼一声,心知逢了劲敌,飞身出来,一上手便是重手法,他当时见梁四弟倒在屋瓦上,不知已然绝命,否则一定会招呼咱们一齐上的,那人和王三弟交手十合,忽然连发三招,王三弟勉强招架二招,大吼一声,被点中关元穴道,一身内力被废掉了。这下我和雷六弟才知逢上生平大敌,两人一齐上屋迎战,那雷六弟的拼命招式帮主是知道的,咱们一上手便舍命出招,那人却一招一招接了下来,而且出手之重,生平未见,月光下那人面罩黑布,一股说不出的阴森的感觉。咱们越打越是心慌,那人突然发三拳,天啊,那三拳一出,好似有一种死亡的威协随之而出,我一疏神被拂倒一边,那人身形好比急箭,一闪进入内室,我拼命爬起身来,打出燕尾金镖,那人反手一掌,不但扫开金镖,雄厚内力将雷六弟身形逼退好远,然后,我听到夫人的惨叫,婴儿哭啼,那人身形一闪,又上了屋顶,手中抱着刚生不到十天的婴儿。”   众人听到这里,只觉那悲惨气氛,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杨陆满面凄沧之色,但双目光芒清澄,丝毫不见混乱,众人却不由暗暗叹服。   汤奇道:“那人站定了,我大叫问他是何人,他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他沉声道:“听过钱百锋这名字么?’我只觉冷汗湿透手心,雷六弟虎吼一声,那人冷笑道:“告诉杨陆,他若想要这孩子儿,就别干涉军务大事!’他说完这话便走了,雷六弟急呼一声便紧紧追去,我一把没有拦住,他越跑越远,我只觉一阵绝望,倒地便昏了过去!”   杨陆呆呆站着,他此时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他转过头来望望天玄道长,卓大江等人,忽然他目光一转,大声道:“道长,咱们动身走吧!”天玄道长叹了一口气道:“杨帮主,咱们几人去就成了,你还是留下的好。”   杨陆面色一沉,偏过头对汤奇道:   汤奇道:“军儿好得很——帮主!你……”   “汤二弟,为兄此次去了,不知如何时可回,咱们丐帮的基业,难道就毁了不成?”杨陆道。   汤奇惊出一身冷汗,道:“万万不可!”   杨陆道:“军儿天生异秉,内力之深已得全部真传,但他究竟只有六岁,你——你要好好抚养——”   汤奇只觉双目一热,忍不住泪水下流道:“帮主,你放心……”   杨陆环目一视,他没有勇气再踏入那矮小的木屋,纵然他豪情万丈,但突惊如此惨变,妻亡子散,数十年来苦心经营的基业竟然毁于一旦,他只觉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怨愤,天玄道长他们又能说什么呢?沉默着,沉默着,汤奇只觉得泪水迷茫中,老帮主好像是一个神仙巍巍地站着,天玄道人惨然的面色,钱百锋恨惊兼而有之,卓大江等人沉重无语那表情,那种表情就是再过十年,也是历历如在目前!   杨陆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钱老弟,若不是这几日你我寸步未离,你几乎又背上了黑锅。”   钱百锋待要说几句话.但只无言地摇了摇头,杨陆冷笑。一声道:“国破则家亡,大丈夫为国牺牲性命均在所不惜,何况一——何况——”   他挥了挥手,强作精神。大声道:“钱老弟,道长,卓大侠,何大侠,简大侠、咱们上路吧!”   一行人默默地走远了,走了,汤奇只觉沉重的责任压在肩上,他缓缓走入屋内,带起“军儿”,凄凄凉凉地离开丐帮总舵。   杨帮主却是一去不返了,一晃二十年,这秘密却仍未揭露。   白铁军说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口气,钱冰望着他满面凄怆的神色,低声道:“大哥,你就是那‘军儿’?”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这年我在大漠,是一个孤儿,杨帮主路过时将我救了,唉……”   他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   钱冰道:“原来大哥与丐帮关系如此密切。”   白铁军道:“师父收留我时,膝下尚未有子,他待我极好,在三岁时收我为义子,天天教我内功心法。”   钱冰点了点头,他从怀中摸出那本书:“大哥,这里有一幅图画。”   说着翻开那页,白铁军看见那丐帮帮主的表记,不由吃了一惊,钱冰将得到这本册的经过告诉自铁军,但那书上的文字两人一字不识,看了半晌,不得要领。   白铁军不住苦苦沉思,钱冰叹了一口气道:“可惜那一老两少都死于非命,否则咱们可以问问他们。”   白铁军摇了摇头,钱冰道:“大哥,这些日来,关于那罗汉石,你有否发现?”   白铁军被他一言提醒道:“对了,钱兄弟,那罗汉石我又找着了一块!”   钱冰喜道:“石上刻的是什么?”   白铁军道:“这不是少林山上的。唉,为了找这石头,我费了不少心力哩!”   他想到父亲和自己的身世,登时话都说不出了。   钱冰到没有注意这些,他问道:“大哥,那石上刻的什么字?”   白铁军道:“那石头的右上方刻了一排字,是大明正统十二年。”   钱冰道:“果然不出所料,大约是说那周公明在这一年刻下这块碑的!”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但是,并没有看出什么头绪。”   钱冰道:“唉,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白铁军默然不语,好一会,他问道:“钱兄弟,这几日你找着那简青了么?”   钱冰道:“找着了。这几日小弟曾遇见了一个女子——”   说着便将在江上邂逅银发婆婆及那少女遇险之事都说了,当日他追寻银发婆婆不已,回到江边时那少女已被架走了,这事他始终耿耿于怀。   白铁军听他说完,心中一动道:“那架走少女的汉子是否身材矮胖?”   钱冰点点头,白铁军又问道:“那少女模样很美丽,年纪又只有十七八岁,身着黑衣——”   钱冰连连点头,惊道:“大哥,你——怎么知道。”   白铁军笑了笑道:“我在路上已遇上他们了。”   钱冰道:“啊?那少女怎么了?”   白铁军便将经过说了,钱冰听那少女被白大哥救出险境了,不由嘘了一口气,心中登时轻松起来。两人又谈了一会,钱冰沉吟了一会道:“大哥,小弟有一言相问。”   白铁军点点头,钱冰道:“大哥方才曾疑心小弟与钱百锋有所牵连那时面上神色很为惶急,不知——”   白铁军啊了一声道:“只因——只因这二十年来,江湖上有一个传闻,钱百锋乃是害死杨老帮主的人!”   钱冰惊呼一声,白铁军接着道:“那次的故事,我只知道到杨帮主出征的为止,以后的变化我便一无所知了,如果这传闻为真,那钱百锋便是丐帮第一大敌,所以……”   钱冰道:“你怕小弟与他有什么亲属关系?”白铁军点了点头,钱冰道:“大哥,小弟的确不知道钱大伯的姓名。”   白铁军点点头,钱冰接着道:“但是,方才小弟又想了一想,那大伯十成便是大哥所说的钱百锋!”   白铁军默在不语,钱冰道:“试想大伯叫我出来传信,所传的人是天玄道长,卓大江师兄弟,及那简青,过些人都是当年当事人,是以大伯也必就是钱百锋了,而且,小弟自幼和他同住,大伯的功力甚深,他无事便传授小弟练气之方,现在想起来便是内功心法了。”   他看了看白铁军,沉吟了半晌才道:“大哥,我有一个感觉,钱大伯决非害死杨帮主的人。”   白铁军心头一震道:“什么?”   钱冰道:“必是事出误会。钱大伯的性情小弟知之甚深,早先几年,他尚为人孤独,在塔中常常长吁短叹,蹩眉苦思,当初我甚为怕他,这几年来他性情渐变和霭,处处流露出慈祥的天性——”   白铁军道:“据汤奇说,他也不敢相信那钱百锋便是杀害杨得主的凶手,二十年以前,他在江湖中凶名远扬,唯一的朋友便是杨帮主,他对杨帮主确是一番真情,咱们为这件事会问了天玄道人不得要领,上次问那何子方,他也含糊其词,这个秘密,不知何时才可知晓。”   钱冰却道:“白大哥,我想这件事钱大伯应当知之甚清,钱大伯就要来江南找那简青,咱们遇上他后,便可问问了。”   白铁军啊了一声道:“如此最好。”   白铁军想了一想,忽然正色问道:“钱冰,你自幼住在塔中陪那钱大伯,是如何的安排?”钱冰微微一笑道:“家父自幼便命小弟如此,大哥,小弟瞒了你好久了,小弟姓钱,乃是想到钱大伯,信口乱编的。”   白铁军啊了一声道:“钱——兄弟?”   钱冰笑了笑道:“小弟不姓钱,小弟姓左!”   白铁军呆了一呆,钱冰道:“家父左白秋” 侠骨残肢--第十九章 血关怪梦 第十九章 血关怪梦   白铁军几乎要跳了起来,左白秋,这是个神秘而深不可测的人物,武林中关于他的传说少到绝无仅有的地步,很少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当然也很少有机会能听到这个名字。   然而就那绝无仅有的几件轶事中,左白秋在真正的武林高人心目中,那是个深不可测的名字,每隔许多年偶然传出一件有关他的事情,必令无下高手的心重重震荡一下,到了左白秋双废川东花家弟兄的事传入武林时,人们对这个从来无人见过的人的名字不仅是震惊,实在是有些怕了。   白铁军当然听过这个名字,他虽没有见过左白秋,但是和其他的武林高手一样,在他的心目中,左白秋是一个具有不可思议的神奇功力,的世外高手,此刻他竟面对着左白秋的儿子,怎不令他惊得口呆目膛?   他注视着钱冰,说不出话来,但是对于钱冰为什么具有那种骇人的轻功和吐呐功夫算是释然了,左白秋、钱百锋两人调教出来的还有什么话说?他喃喃地道:“难怪不得……”   钱冰道:“大哥你是生气了吧——”   白铁军哈哈笑了起来,他拍了拍钱冰道:“老弟,我是被你唬惨了,哈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哈哈,钱兄弟……”   钱冰道:“不,左兄弟——”白铁军道:“不错不错,左兄弟,不管你姓钱还是姓左,我白铁军的朋友只是你这个人,姓什么又有什么相干。”   左冰望着他,却是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两人只是默然相望,但是那豪放的友情如醇酒一般流入两个人的心田。   接着他们又天南地北的谈了起来,一直到了夜深,他们由坐着谈改为走着谈。沿着小溪一直走了下去,直是不知归路。   夜色渐渐深了,左冰和白铁军全都疲累了,他们信步走着,走到一棵大槐树下,便相倚着躺了下来。   天上繁星莹莹,银河如带,左冰轻叹了一口气道:“累了——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   白铁军望了望天角,却笑着道:“别说明天了,今夜就会有大雨。”   左冰瞪眼一瞧,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白铁军微笑道:“你不相信的话,咱们今夜就睡在这树下,看看会不会淋成落汤鸡。”   左冰笑一笑,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耳边已传来白铁军的酣睡声,左冰自己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愈是觉得疲累,却是愈是难以入睡,脑海中汹勇盘旋着各色各样的古怪念头和景象。   他索性睁开眼睛,仰着脸望天空,满天的星斗都像正对着他微笑,他凝目视着天角最高的两颗星,明亮的光一眨一眨,像是在对他说:“睡吧,睡吧。”   在左冰的心里,却是仿佛又看到了一对如这明星一般模样的眸子,正柔情似水地望着他,他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对于七妹,那个不幸的少妇,目己所给予的同情和情爱,究竟是使她快乐还是最后反而加深了她的痛苦?一想到这个问题,他便支持不住了,下意识地走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左冰在朦胧之间忽然看到了一片乳白色的轻雾,那层白雾逐渐加浓,有如波涛一般在前面滚滚起来,左冰喃喃地叹道:“唉,好大的雾呵。”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呜呜的大风刮了起来,片刻之间,就把那浓雾吹散了,左冰轻轻揉了揉眼睛向前望去,只见眼前的景物不知什么时候全变了,浓雾尽散,狂风怒号吹得漫天都是飞砂走石,在而就在正前方,他看到了一座血红的半颓城关,在那尘砂弥漫之中若隐若现。   这时,狂风似乎小了一些,但是四面却隐隐飘出令人毛骨耸立的鬼哭神号,左冰只觉仿佛陡然之间进入了冰天雪地之中,远处那血红色的半颓城关忽然之间仿佛到了眼前。   只见那城关两边四围皆无城垣,只是孤零零的一座城关,左面已是半塌,裂痕累累,分明是多年失修的废墟,城门是两扇白杨木做的厚门,与那血红色的城砖衬在一起,显得极是刺目。   左冰望着那座独关,心中忽然生出个怪念头,他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愈是走近,四周鬼哭神号之声愈是响亮,他壮着胆子再走近几步,这时,忽然半空出一个人影——   左冰骇得张口大叫,却是叫不出声来,那人影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楚,终于左冰能够看得清了——   只见那人白发苍苍,白髯飘飘,身上穿着紫色的锦袍,双目正痴痴地凝视着下方。   左冰仰目望去,那老人立在空中动也不动,风吹着他的须发乱飘,他只是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奇怪眼光凝视着下方。   左冰觉得奇怪极了,他想走近一些去看,然而这时候那老人的影子突然又间开始模糊了,左冰赶快追上去,老人的身形忽然向前飞,一直飞到那血红色的关上,左冰凝目望去,城关头上似乎有三个大字,但是怎么样也瞧不清楚,他忍不住再奔近一些,这时天空急然下起暴雨来,雨水如倾盆而至,雷电交加,更加狂风再起,那血红色的城关与那紫袍老人忽然消失。   左冰顾不得透体淋湿,只是张口大叫,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耳边有人道:“钱兄弟——呵,不,左兄弟,你醒来瞧瞧——”   左冰只觉头上脸上一凉,猛的醒转过来,原来方才竟是南柯一梦,他一睁开眼,顺着白铁军的手指方向看,只见满天乌云,大雨骤然而至,刹时之间雷震电闪,狂风暴雨,就如梦中一般,倒叫左冰分不出究竟是在梦中还是清醒着。   白铁军道:“怎样?我说得没有错吧。”   左冰道:“奇怪满天星辰怎会突然下起雨来?”   白铁军笑道:“跑江湖的不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还算得跑江湖么?”   左冰想起方才那个怪梦,心中有一点奇异的感觉,但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白铁军道:“怎么样?要不要寻个地方躲雨?”   左冰瞧了瞧身上的衣衫,笑了笑道:“已经湿透了,还躲什么雨?”   两人就这样相对坐在树下,任那瀑布一般的大雨冲洗着,默默无言。左冰心中暗暗数着,数到三百下的时候,大雨就停了。   天边渐露曙光,白铁军拉了左冰一把,两人拍了拍身上湿露露的衣服站了起来,看看对方尴尬的样子,忍不住相对大笑起来。   左冰道:“好久不曾洗过这么痛快的澡了。”   白铁军笑道:“左兄弟你身湿易寒,咱们说不得去寻两瓶酒来喝喝。”   左冰拍手道:“正合我意。”   两人携着手沿着溪水走去,两岸杨柳枯枝点水,另是一番情趣,左冰慢声吟道:“江南平芜,两岸杨柳枝枯,桥下流水拍枝,堤上行人衣湿,大漠平沙少年,回首挥泪千行。”   白铁军赞道:“好词。”左冰笑道:“东拉西凑杜撰的东西,既不合音律,又不合道理。”   白铁军道:“只要听起来够味儿就成了。管那么多咬文嚼字的功夫干么?”   左冰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指着前面道:“酒店到了。”   两人挽臂入店,要了一坛烈酒,便无拘无束地痛饮起来,酒店里的伙计见这两个满身透湿的人一大早就来空着肚子喝酒,个个都觉邪门,但也不敢多言。   只见半坛烈酒下肚以后,白铁军身上冒出阵阵热气,片刻之间,他身上的衣便全干了,左冰身上还是湿露露的。白铁军拍了拍桌面道:“兄弟,你此去何方?”   左冰道:“也没有个定处。”   白铁军道:“你暂时不离江南?”   左冰举杯一饮而尽,想了想和白铁军相聚之欢,当下道:“大约如此。”   白铁军道:“如此甚好,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办,办完了再来找你。”   左冰是个极其潇脱的人,他听白铁军如此说,既不问他要去办什么事,也不问什么时候再见,只是点了点头,举杯相邀。   白铁军把酒坛拿起来,将最后一口酒灌入肚内,丢了一小锭银子,拉着左冰就走出酒店,他陪着左冰走到小桥头上,拱手道:“兄弟,我走了。”   左冰道:“大哥珍重。”   左冰看着白铁军雄壮的背影逐渐去得远了,他返身走回小村镇,这时旭日已升,小溪畔相继来了好些姑娘村妇,每人捧一堆衣衫,一起到溪边洗濯,左冰坐在杨柳树下,就这么望着她们捣衣洗衣,肆无忌惮地尖声谈笑,足足看了一上午。   中午的时分,当左冰走入村中去吃饭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两个汉子正走进村子来,左冰眼尖,一眼便认出那两人正是那日围攻金刀骆老镖头的其中二人,左冰略为楞了一会儿,便闪身在一处茅屋之后,只听见那两个人一路走去,一路谈道:“……一向武林中的高手,十之八九全是剑术大师,错非亲眼目睹,怎么样也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神奇的刀法……”   两人匆匆走过,左冰在心中一盘算,暗忖:“莫非他们谈论的正是骆金刀的事?”   他忍不住悄悄跟在后面,只见那两人大踏步走入那小酒店,左冰也低着头走了进去,斜坐在他们的背后。   那两人要了酒食,又继续谈了下去,只听左边的一个道:“吴兄,咱们从上三个月起就开始严密警备,凡是骆老头的镖都要搜过,大大小小从未漏过一次,却料不到那话儿是由鹰扬镖局押运,就在咱们的眼底下让人捷足取了去,这真是气人之极了。”   右边的道:“老孙你就少点脾气成不成,那本小册子莫说人人想得,其实就算你我得着了,也未见得就能怎样,试想那书上全是古怪的外国文字,岂是你我所能看得懂的?”   左边的道:“虽说如此,但是只要是练武的人,听到了这本书怎么能无动于衷?”   左冰听得吃了一惊,他暗暗忖道:“古怪的外国文字?……练武的奇书……莫非他们所谈的就是指我这一本书?……”   他想到在那山洞中那几个异族人为了这本书互相施毒手的情景,不由暗暗打了一个寒噤,他暗暗忖道:“莫非是那三个蛮子得了手之后又互相猜忌,终于各自暗下毒手,结果同归于尽……”   那两个汉子吃喝了一阵,一个结论道:“咱们偷鸡不着蚀把米,宝书没有到手,倒把骆金刀得罪了。”   另一个结论道:“管他,咱们人是一个,命是一条。”   接着便付帐走了,左冰等他们走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一怀中那本书,他也付了账走出酒店,脑海中忽然升起了千万椿古怪的念头,像是有些关连,又像是杂乱无章,他想了一想,头脑愈更昏乱,便只好不去想它了。   这天晚上,左冰就睡在这小村中,晚上,他一合上眼,又作了昨夜那同样的怪梦,同样是浓雾狂风,飞砂走石,血红城关与那白发皓髯的紫袍老头,也同样有狂风雷雨与鬼哭神号,左冰一觉惊醒,回想梦中之境,简直与昨夜是一模一样,他不禁糊涂了。   他掀开棉被,支着肘坐了起来,暗暗奇怪,想道:“怎么一连两夜这个同样的怪梦,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那血红的城关是那里?我从未见过这地方呀……那白须白发的老人也是完全陌生,那么我怎会老是梦见他?……”   他想了想不得要领,便迷迷糊糊地又入睡了。   第二天他到野外去跑了一整天,弄得疲倦万分才回来,然而当他才一入睡,立刻他又看见了那血红的城关和那紫袍老人,和前两夜完全一样,一直到城关和老人同时消失在雷电风雨之中。   左冰简直惊骇得不敢想像了,接连三夜,他同时梦着一个从不知名的血红城关和一个完全陌生的紫袍老人,这是什么道理?   这一夜,左冰没有再睡,清晨他就离开这个乡村了,他经过了两个风景幽丽之极的小村落,垂柳和野花使人心怡神醉,于是,那三夜奇梦的事渐渐被左冰忽略而忘怀了。   这一日,他来到一个镇集,找了一家酒楼,坐到楼上当街的座位,叫了酒菜独酌。   左冰向楼下一看,街心行人中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正在东张西望,那一头银发,阳光下闪闪发亮,正是上次在无锡船上认识的银发婆婆。   左冰大喜,也顾不得酒楼上别人注意,临窗叫道:“婆婆!银发婆婆,我在这里。”   那银发婆婆看到左冰也甚是高兴,连忙走上楼来,左冰上前迎接,这时整个酒楼上的人目光都射了过来,只见那银发婆婆和蔼可亲,面上自然流露一种典雅高贵之气,都不禁暗暗称奇,不知是那家候门的老太太,但想到那少年称她为“银发婆婆”,又不禁会心一笑,均觉这名字甚是贴切。   银发婆婆坐定,堂馆加了一付筷箸,左冰道:“婆婆,又见着您,真是好!”   银发婆婆微微一笑道:“婆婆也想念你得紧,怎么,你有没碰到武当小道士,那姓马的小道士?”   左冰摇头,银发婆婆脸上一片失望之色,叹口气道:“我那小孙女到那去了?难道离开了江南?”   左冰替“婆婆”夹了一块鸡肉,口中安慰道:“婆婆别担心,他们武当派人多势众,马道长又是武当七子中杰出人物,好歹也要将婆婆孙女找回。”   银发婆婆默然,左冰瞧着她忽然心念一动,更觉女扮男装的黑衣少年,稀依间和婆婆有几分相似,当下将此事连起来一想,不觉恍然大悟,喜欢地道;   “婆婆的孙女儿可是喜爱穿黑衣,脸色很白很白,身体瘦俏很标致的么?”   银发婆婆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婆婆的孙女儿自然是很标致的,那还差得了么?但……但她从来就只喜欢穿白衣的哪!”   左冰一怔,随即恍然忖道:“她多半是怕家里追来了,所以扮成一个黑衣少年。”   当下十分把握地道;   “婆婆!您孙女我见过了?”   银发婆婆惊奇道:“她那里,快告诉婆婆!”   左冰道:“她此刻到太湖去作上宾了?”   银发婆婆奇道:“太湖?我们可不认识太湖的人哪!”   她见左冰一脸诚恳之色,又对左冰印象极好,心中不由得相信了几分,左冰又道:“婆婆孙女儿这几个月不但没有受苦,反而在江南道上成了大名,人人提起黑衣人,都是心寒不已。”   银发婆婆道:“好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快讲给婆婆听。”   左冰将“黑衣少年”大闹杭城方老爷子寿宴的事,详详细细说给婆婆听了,银发婆婆愈听愈是相信,对于这个宝贝女儿,要知之甚深。   左冰接着又将遇着矮胖少年及白铁军的事也说了,银发婆婆再也忍不住,拖着左冰便走,口中道:“咱们这便就到太湖去,一个大闺女在外面抛头露面已是不该,还跑去找萍水相逢的男孩子,更够惹人闲言的了,只怪她娘早死,唉!”   左冰忙道:“婆婆孙女人聪明得紧,她武功又好,只有别人吃她的苦头,那陆公子人品极好,俊雅正派,婆婆担什么心?”   银发婆婆沉吟半刻道:“你那知道女子名节重要,一生只要作错一件事,一切都完了,快。我们赶快去雇船去。”   左冰和银发婆婆赶到江边,搭了一艘大船,直往无锡,银发婆婆不住问太湖陆公子和自己孙女儿相识的经过,十分焦急,左冰知道得有限,他口才虽佳,言谈之间,自己加了几分,但却不能满足银发婆婆的关心。   银发婆婆自言自语道:“人岂可貌相?如果外表是至诚君子,心里却是伪诈小人,我……我……但愿我来得不要太迟了。”   她知孙女自视极高,如此不顾身份来找一个少年男子,定是对斯人情根深种,自己这个孙女平日异想天开,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但如她自己认为对的事,便是天老爷也不能改变她了。   左冰忙道:“陆公子文武俱佳,江南人只要一提起太湖陆家,没有不伸出拇指夸一声公子。”   左冰上次泛舟西湖,听那船娘说的一点江南事,这时也搬了出来,银发婆婆道:“如果不是如此,我那孙女怎能看得上眼?从来聪明的人都是靠不住,华而不实倒不如实而拙,如果他敢欺侮我小敏敏,婆婆不把太湖翻天覆地也就不用活了。”   她边说鼻子上耸,一脸唬人的样子,但她形容可亲,倒并没有她心中预期的效果。   左冰道:“婆婆孙女儿武功高强,陆公子怎能欺负她?”   银发婆婆摇摇头道:“你不懂,自古以来,女子名节一坏,便是淘尽三江五湖水,也是洗不清的,像婆婆有个侄儿,唉,为了娶一个风尘女子,结果被他爹爹关了十年,他后来逃出家门,一去二十多年无音息信,现在他爹爹也后悔了,后悔有什么用?有些事,错了便无法挽救的。”   左冰似懂非懂,他天生洒脱,只觉世间并无滞而不通,聚而不解之事,一时之间,不能深切领悟。   左冰想到又和银发婆婆共舟,心中暗忖实在有缘,这银发婆婆亲切得真像自己的婆婆一般,在她面前,连心底的话都可以说出。   江上微风吹起,大船走得又平又稳,左冰道:“婆婆,您家住在海上?”   银发婆婆道:“小敏敏告诉你了?”   左冰摇头道:“我见她熟悉天上星辰,所以猜想是来自海上。”   这话原来是那“黑衣少年”问左冰的,他依样葫芦说给银发婆婆听,果然博得婆婆一声称赞,左冰自幼丧母,这时和婆婆相处,竟觉生平未有之温暖,露出未泯的童心来。   银发婆婆忽道:“好孩子,你姓什么?”   左冰脱口道:“我姓钱……不……姓左名冰。”   银发婆婆心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孩子性情豪爽更无机心,但连真实姓氏都不能告诉人,看来世间无忧无虑,心无半点秘密的人是没有了。”   她也不追问,左冰每次乘船的景色、气候都自不同,这时烟霭四起,远山尽在隐约之间,江水一片水光,直连天边,哪里看得到边,他来是漠北,原是见惯这种一望无垠的雄伟风光,但一黄一碧之间,光景大为不同。   银发婆婆见他欣赏江景,留连不已,心中微微一笑,正要走下船舱,左冰忽道:“婆婆,您刚才说聪明的人便华而不实,依我看来,那……也……也不尽然”   银发婆婆会心一笑道:“那当然,那当然,像你这样聪明的孩子,又很朴实,实在是顶难得的。”   左冰脸一红道:“婆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一个朋友,便是上次解您孙女之围,他叫白铁军,这人聪明、爽迈、沉着、朴实集于一身,武功之高更是不用说的了。”   银发婆婆沉吟,心中想起了另一个人,他暗道:“世上若说机智、聪明、沉着要以我那夫君为第一了,但那姓白的少年能击退打败我敏儿的人,功夫是挺不坏的,能练到这般地步,聪明是不用说了,但世上聪明沉着的人便多豪迈,这人集诸般优点,那真是人杰了,有暇倒要见见!”   口中却漫声应道:“真的么?”   左冰点点头,船行数个时辰,无锡遥遥在望,银发婆婆对船家道:“咱们到太湖去是怎么过走法?”   船家用手指指前面道:“前头便是太湖,客人要到那里?”   左冰接口道:“到七十二峰陆家慕云山庄去!”   船老大摇摇头道:“没有陆公子的令信,船只不能到七十二峰水域去,便要去了,那水道繁密也找不到。”   银发婆婆忖道:“那姓陆的不要是霸山为王的绿林人,那我……我可……不能再纵容敏敏任性了。”   当下心中更是着急,要探个究竟,左冰低声对银发婆婆道:“先到无锡再说,买一条船自己划去。”   银发婆婆点点头道:“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到。”   不一会船又在无锡停了,银发婆婆顺手抛了一锭银子,依银发婆婆意思,马上便要买船去,左冰不住劝说不急这一刻,这才上了岸来,两人都是旧地重至,大街小巷略略熟悉了,找了一处大客舍歇脚,银发婆婆又催促左冰去买船。   左冰道:“婆婆,要走也要到今晚上。”   银发婆婆想了想恍然道:“乖孩子真聪明,有星辰指路,管他什么交叉水道,包管不会迷路。”   左冰心中暗暗好笑,这些主意都是婆婆宝贝孙女出的,这时让自己出足风头,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便对银发婆婆道:“婆婆休息一会,我出去买船。”   银发婆婆点点头,左冰走出客舍,到了江边,正要打听有无小船出售,忽然见远远一条扁舟如飞而来,那江面上船只站站让道,远远传来了阵阵吆喝之声,他内功深湛,凝神一听,都是叫道:“陆公子到!”“陆庄主到。”   左冰心念一动,远神望去,他大喜过望,原来那小船上坐着两人,正是太湖慕云山庄陆公子,和那乔装黑衣少年之少女。   左冰等那小船靠近了,高声招呼,那少女蓦然见到他,也是极为高兴叫道:“钱兄,你也来了。”   左冰微微一笑道:“小可实在姓左,尚祈姑娘见谅这欺骗之罪。”   那少女嘴一撇道:“谁有功夫和你虚文虚礼,你姓钱也。姓左好也,咱们反正都是好朋友。是不是!”   她显然心境极好,说完了笑着望望陆公子,陆公子长长一揖道:“多谢钱……不……左兄仗义,大恩容他日再报!”   左冰连忙还礼道:“陆兄如此说来,真是愧杀小弟,小弟无力救兄台出险,兄台吉人天相,无恙归来,真是让人欢喜。”   陆公子看了那少女一眼,目光中深情无限,仿佛对少女说:“如非你不顾性命救我,我那有今天这自由之身?”   那少女嫣然一笑,心中极是甜蜜。陆公子又道:“小可奉家慈之命,前来无锡给一位前辈送药来,稍时事罢,兄台千万到太湖敝庄盘桓数日,多得兄台教益。”   左冰谦逊着道:“小弟实是来寻两位!”   那少女道;   “有事到太湖再说,咱们这便去送药,左兄,今晚初更,咱们便在此相会如何?”   左冰盯着她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少女心中忽然一慌,脱口道:“你……你找到了银发婆婆?”   左冰点头道:“小弟奉姑娘祖母之命,请两位前去相见!”   那少女花容失色跺足埋怨道:“我说到无锡伯被婆婆碰上,你偏偏说不见,现在怎么办,你倒是想想法子。”   陆公子一怔,连忙柔声安慰她不要急,他上次被矮胖少年点穴,但那手法怪异虽不能行动言语,心中却明白得紧,见那少女肯为自己以身相代,真感激得五内俱铭,后来她脱险找到太湖来,两人年纪相若,又都倾慕对方,不数日已成最要好一对伴侣,说起大闹小益尝寿宴之事,陆公子这才明白原来那黑衣少年便是这容颜如花似玉的少女。   那少女心中慌急,陆公子也是惶然无计,便像一个作错事的孩子,不敢又不能不去承认一般,但忽想到一事:“明明是她要和我一块来玩,那是我要她来无锡。”   但见“小敏敏”一脸焦急心虚,只有柔声安慰的份,心中不免感慨忖道:“那狂歌吟诗,举酒舞剑,游邀五湖四海的日子已过去了。”   但心中毕竟仍是感到甜蜜,耳畔只听见左冰催促道:“姑娘,你婆婆说你再不回去,你爷爷来找你,那可大大不妙了。”   他话未说完,一个年老的女声接口道:“小敏敏,你是愈来胆子愈大了。”   左冰一回头,银发婆婆不知何时已走到身后,那少女欢叫一声扑到婆婆怀中,又哭又笑叫道:“婆婆您终于来了,那岛上有什么好?您看江南风光多么美,您出来散散心可不是好?”   银发婆婆哼了一声道:“小嘴真会说,还不跟婆婆去?”   小敏道:“婆婆,我还没有玩够哩,他……他说要陪我玩遍江南名胜。”   银发婆婆一来便打量陆公子数眼,见陆公子一表非凡,心中早自有几分喜欢,故意沉脸道:“敏儿,你愈来愈胡闹,看我叫不叫你爷用厚木板子打你。”   小敏一吐舌道:“婆婆您舍得打小敏,这位是……是太湖陆公子,小敏在江湖遇到许多凶险,都是他救的。”   银发婆婆见孙女含情脉脉的望着那俊美少年,知道这宝贝儿对那少年已是情凝爱重,她是一个开通大方的人,当下不怒反喜,脸上笑意愈来愈浓,却将那怒意都融光了。   左冰见银发婆婆找到孙女,婆孙俩谈过不停,留连在此,也觉无味,当下便告辞,银发婆婆留他不住,只道他有急事只有让他走了。   左冰边走边想,忽然前面人影一闪,一个人拦在前面沉声道:,   “姓左的,今夜三更,在东郊王氏荒园等你,这是死约会,你不去自有人来请你。”   左冰一抬头,只觉那人面孔极熟,来势汹汹,一时之间不觉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一挥手道:“姓钱的,你如果想逃,那是妄想,大丈夫敢做敢为,既然敢杀这许多条人命,嘿嘿!总不致是溜之大吉的狗熊吧!”   左冰想了一刻,忽然想起一人,道:“尊驾可是反手剑郑彬?”   那人哈哈一笑道:“正是区区。”身子一转,几个起落便消失了踪影,这时夕照大地,漫天鲜霞,左冰心中忖道:“这反手剑上次和骆老爷子串通,不知为什么又和我拉上纠葛?既是和金刀骆有关系,我好歹要自去瞧个明白,打不过他,难道不会跑么?”   他心中自得的笑了一笑,胡乱吃过晚饭,到了二更,背了鱼肠宝剑,便往东郊走去,来到一处蔓荒着林园,等了半个时辰,只听见沙沙脚步声,左冰心中暗道:“这姓郑的倒也是个好汉,并没带了帮手。”   他心念方止,反手剑郑林已现身眼前道:“今日之事,在下不但要取那重宝,而且要取你性命。江湖上劫财不杀人,杀人不劫财,在下自知理屈,让你三剑。”   左冰茫然道:“兄台之言小弟一句不解。”   反手剑冷冷一笑,长剑出手道:“请!”   左冰呆立不动,反手剑郑彬一抖剑子道:“既是不肯受让,在下得罪了。”   他长剑一挺一削,左冰只觉眼前剑光闪烁,令人眼花目眩,左冰知他厉害,连退三步,下意识也将鱼肠宝剑拔出,这是上古神兵器,出鞘有龙吟之声,寒光如泓。   郑彬心中暗暗喝道:“好剑!”   手上招式一招紧似一扫,钱冰挥动宝剑不知如何下手。但他轻功绝佳,每每从不可思议中脱出危机,郑彬愈打愈是凌厉,左冰呼的一剑刺向对方,郑彬一错步,一剑刺入一合抱古木之中,那鱼肠剑何等锐利,嗤的一声只剩剑柄在外。   反手剑郑彬乘势一剑,左冰奋起全力一拔,只见寒光一闪,拔剑到手,随着一纸坠地;手上宝剑却轻了许多,慌忙间也顾不得这许多,连忙倒退闪避,郑彬得势直上,那荒林草木茂繁,左冰闪跃之间大是狼狈。   眼看逼向死角,左冰正待施轻功飞越逃走,忽然背后银发婆婆的声音道:“反手剑三十六招,怎么只剩三十二招,还有四招失传了么?”   反手剑郑彬一怔,只见一个发如银丝老妇当面而立,他这反手剑是失传多年绝艺,自己从古简中东凑西接,勉强学了三十二式,已是威力无比,但并不知道到底有几式,这老妇人一口喊出,只怕原剑法真是三十六式也未可知,当下嗔目而视。   银发婆婆道:“‘横渡大江’下面是‘平林漠漠’,再下一招是‘点点繁星’,和‘千孔万眼’,咦,你怎么都不会?”   郑彬愈听愈寒心,恭身收剑道:“多谢前辈指点!”   转身便走,银发婆婆对左冰道:“婆婆住在东海仙履岛,从杭城东行海上五天便到。”她似有急事,也急急走了,左冰上前藉月光一瞧,心中吃了一惊,那大树中仍然留着一把剑子,他再敢仔细一瞧,登时大悟,原来这刃里竟还有一层,适才用力一拔,将里层剑反拔出了,上前拾起落下之纸片,只见上面写着几行潦草的字迹。   “事急,杨兄速来见我。‘知名不具。”   左冰心想:“这纸片便藏在两层剑刃夹销中,当年这收藏的人当真是藏得天衣无缝了。”   月光下,忽觉那字体甚是熟悉,再看两遍,心中更是狂跳不已,手心冒汗忖道:“这不是……不是大伯……大伯的笔迹么?”   左冰凝视着那一行字,那熟悉的笔迹,心中肯定忖道:“这字为钱伯伯的手笔,是没有有问题的了,那么这柄鱼肠剑也是钱伯伯昔年之物,这纸条藏得如此隐密,一定是件极其重大之事,多年之后,仍然保藏在夹重剑中,可见那收信的人当年并没有接到。”   这时荒园寂静,月光从树梢中透了过来,一片银白,左冰怔怔站在树下,眼前仿佛又浮起了漠北的风光.单调的地形,一眼望去尽是无限黄沙,早上的太阳从那黄沙遥远处升起,夕阳也从那里隐没,日子便是这样过去,一天又一天,那落英塔中的老人额上的皱纹也更加深刻了。 侠骨残肢--第二十章 茫茫人间 第二十章 茫茫人间   左冰心想:“钱伯伯为什么要自己关在那凄凉的塔中,日子是多么不容易打发哟,只有下棋,天天下棋我可下得厌了,后来钱伯伯为了下一盘棋,得瞧我的脸色行事,可见他无聊的程度。对了,只有在棋局中战阵攻伐,他才能舒一口沉郁之气。”   “钱伯伯雄才大略,豪气万丈,只有我最知道,然而在他生命最辉煌的岁月里,却自囚于这苦寒的漠北,我知道的便有十几年,他数着日子,但……但没有人阻止他离开这塔中呀!”   左冰愈想愈是糊涂,他受塔中人托付,到中原来寻人投书,其实对于塔中人身世是一无所知,但却结成忘年莫逆之交。   “事急,杨兄速来见我,知名不具。”左冰默默重复念着这几个字,心中又忖道:“这杨兄又是谁?钱伯伯眼睛长在头顶上,能和他称兄道弟的,来头也差不到那里去?还有……还有那绣着‘天下第一’的白巾,我是瞧它绣得精绣,顺手取到身旁,为什么人人瞧到了都是惊讶无比?”   左冰想了很久,一点头绪也没有,他天性豁达,转念想道:“这世上秘密多得很,我如果都想弄明白,便是想穿脑子,跑断了双腿,也不能尽知,何必如此自找?”   当下将鱼肠剑外层剑刃从大树中抽下,插入鞘中,踏着月色而归。   刚刚回到客栈,迎面走来一人,浓眉大眼,年纪二十七八,脸上透出朴实正直之气,冲着左冰一笑,左冰微笑点点笑,只觉此人面容熟悉,却想不起何处见过。   左冰回到房内,他这房间原是替银发婆婆所订,是一径独院,亭台花榭,布置得极为精致,阵阵茉莉香气,随清风飘散,左冰沐浴更衣,只觉身心舒宁,一时之间也不想入睡,漫步园中,淌样花草月色之间,忽闻邻院一阵清朗读书之声,左冰自幼喜爱读书,侧耳凝听,那隔院人读的是诸葛武侯“出师表”,忠愤之气表露无遗,想来对于表中孤忠之情领悟极深,左冰听着听着,有若身历其境,他这人极受感动,又极易一笑忘怀,读到那“受命以来,夙夜忧勤,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忽然轻轻叹息一声,便不再念了。   左冰出神脱口而道:“兄台忠愤之气透于言语,武侯一番苦心孤诣,兄台领悟无遗,好生叫人敬佩。”   隔院一个清越的声音接口道:“日月风清,兄台雅兴,何不过来一谈?”   左冰大喜,他生平最爱交朋友,当下穿过拱门,只见不远一株桂花树下,立着一个少年,迎了上来,正是适才所见那人,拱手对钱冰道:“一千山百山几重天,万里黄沙一少年。此地又遇兄台,真是喜之不尽。”   左冰蓦然想起此人上次在杭城便在旅舍中照过面,心中一喜,朗声笑道:“人生何得不逢,‘万里黄沙一少年,兄台好豪气。”   那浓眉青年道:“小弟又到江南观看杏花,真有隔世之感,这一别家园十年,竟是近乡情怯,心中真是不解。”   左冰道:“前遇兄台,将近一月,游子远归,何必徘徊以悬亲心?兄台还是早归为佳。”   左冰和那青年原本萍水相逢,但他天生爱成人之美,竟出言劝了起来,那浓眉少年微微一笑道;   “月前杭城相晤,耽误至今倒也不是徘徊不归,实乃另外一事缠身。”   左冰道:“瞧兄台口气,定是来自北方……”   他话尚未说守,传来一阵叱喝之声,一个客舍伙计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口中结结巴巴地道:“两位……两位客官请快出去,小店……小店担当不起。”   那浓眉青年一皱眉道:“什么?”   那店伙计道:“郭……郭将军亲率县令大老爷前来拿人,小店……小店只有两位客官是远来旅客,小店……”   那浓眉青年一挥手,自语道:“郭云从真是胡闹,这等招摇岂不吓坏老百姓么?”   当下昂然走出庄院,左冰紧跟在后,走到庄院,只见院中高高矮矮站了十几个文武官员,先一个人豹首环目,银铠白袍,年纪甚轻,左冰一眼便认出,正是上次自己初到杭城,酒楼上要请自己喝烧酒姓郭的少年。   浓眉青年一现身,那些文武官员纷纷行礼,浓眉青年微微颔首,口中招呼道;   “郭总兵、吴县令、余参将……张副将……如此劳动大驾,真教小弟不安。”   那被称为县令的人恭然道;   “高帅南归,卑职失迎,真是罪该万死。”   浓眉青年谦逊几句道:“小将南来纯系私事,不敢劳动各位大驾,有暇再来拜候。”   众官员见他有送客之意,便作揖告别,浓眉青年对姓郭的少年将军道:“云从,我返乡后再找你聚聚。”   郭云从脸色微微一变,恭然道:“小将恭候将军莅临。”他行礼而别,又向左冰点点头,大步走出客舍。   这时客舍的掌柜伙计都是怦怦心跳不已,大家作梦也想不到这衣着朴素的青年,竟是当朝重将,适才一批人中,江南苏杭的大官儿都到齐了。   那浓眉青年见众人都是惊佩目光望着他,心中微微发窘,一拉左冰手道:“你我一见如故,如此良夜,咱们秉烛夜谈,以消长夜如何?”   左冰抚掌叫好,两人相偕走回院中,左冰道:“兄台原来是位大将,难怪风度翩翩,忠义逼人,小弟佩服。”   浓眉青年姓高名君集,年纪虽轻,但战阵运筹,兵法谋略都是超人一等,从武以来,南征北讨,出生入死,才成了今日地位,是皇朝第一员勇将。两人通过姓名,心中都甚欢喜。   高君集道:“左兄不必替小弟贴金,小弟行伍出身,怎能和兄台相提并论?”   左冰笑着将上次在酒楼上,看郭云从飞骑从杭州将军府中救人之事说了,那姓高的青年将军抚掌大乐笑道:“还是云从作事有魄力,左兄别看他年轻,他日成就,犹远在小弟之上。”   两人谈得极是投机,不觉星沉斗移,这才回房休息,次日早上,那高君集邀请左冰一同到他家乡去,左冰天性随和,他和高君集投机,便一口答应。   两人从芜湖乘小船沿江而下,一路上水道繁密,真是干叉万道,江南水乡,倒处都是小河,大得水运之便,有时明明前面是绝路,但转个弯却又是柳暗花明,景象大变,江南山明水秀,无尽无穷,那小篷船行了大半天,黄昏时候到了高家村。   高君集左冰一跃下船,左冰放目一望,前面远远山下一大片瓦屋茅屋,烟囱中正冒着袅袅炊烟,回头再看,那小舟已荡在金红色晚霞中,只一刻便小得如黑点一般了。   高君集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欢喜,沉湎于昔日往事之中,左冰边走边笑道:“高兄,人言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高兄名成位就,如果壮以仪仗,领众而归,岂非一大佳话?”   高君集茫然道:“是么?”   默然往前走,那山下小村看起来不远,但走起来却是好长一段路,两人踏着自己斜长的影子,无言的走着,原野上暮色苍苍,一种向晚的气氛。   这时小村中的灯火点了起来,清风中明明灭灭,又走了段路,只见前面山坡上都是坟堆,高处有一所祠堂。   高君集走着走着,蓦然停在一处路边新坟旁,凝视着那坟碑上刻字,伸手揉揉眼睛,左冰运神一瞧,昏暗的天光中犹能分辨出上面刻的字:“高门王氏之墓。”   高君集一言不语,脸上一片茫然,跌坐坟前,良久良久,漠然抬起头来,左冰轻声问道;   “是令堂么?”   高君集摇摇头,两行热泪直挂下来,伏来碑前饮泣不止,暮云四起,天色渐渐暗了。   左冰见他心伤欲绝,自己也劝不止,便陪他坐在一旁,那高君集到底是领过大军的将领,虽是心都碎了,但却不愿在左冰面前哭出声来,回顾从前,真是伤心触目,再也忍不住泪若泉涌,不一会前襟湿透了,晚风渐渐凉了,高君集去仍沉湎于往事之中。   左冰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一句劝慰的话道:“人死不能复生,高兄节哀为是。”   高君集喃喃地念着:“天涯隔兮生死绝,卿既离兮何必归。”站起身来,也不往村中走去,迳自回身扬长而去。   左冰见他心智昏迷,当下不敢远离,也站起身紧跟在后,高君集视若无睹,走到江边,澎的一声,跃入江心之中,左冰心中大急,他来自北方,对于游泳可是外行,这时远近均无船只,只有呆呆站着干着急,忽见高君集浮起,浪花激起,便如一支箭一般,直游对岸,左冰心中松了一口气,等到高君集泅上岸,回顾四下无人,便在江边折了几段树枝,运劲一抛,身形凌空而起,借树枝浮力,几个起落,也渡过江面,悄悄跟在高君集身后。   高君集不停地走,愈走愈是荒僻,那漫草荆刺将他衣眼划破,腿肉刺裂,衫上都染红了,高君集似乎有意折磨自己,如痴如狂尽住崎岖路上走去,左冰轻功极好,他踏草而越,倒是潇洒自如,但心中却大为不忍,正想发声劝阻,忽然远远传来一声马匹长嘶,那高君集一怔站住,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江南还有什么留恋?回到漠北去吧,老了便让黄沙埋了身体吧?”   他回身却见左冰站在不远之处,当下心中一阵温暖,散乱的目光渐渐紧集起来,一片茫然对左冰道:“小弟心伤无状,倒让左兄见笑。”   左冰劝道:“高兄,此刻夜已三更,咱们找个蔽风之地先睡觉如何?”   高君集点点头,西人找到一处大树背风之地,高君集颓然坐下拉住左冰双手道:“左兄,咱们虽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左兄关怀小弟,真使小弟铭感于心。”   左冰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况你我投缘,明天我请兄台喝陈年绍兴酒会,人生难得几回醉,一醉能解千岁忧,哈哈!”   他尽量装得轻松,高君集是何等人物,心中更是感激,当下悲蹙地道:“小弟离家十年,这次回江南原是来接贱内,既然她先小弟而去,小弟再无挂牵,此身早许国家,能在沙场马革裹尸,求一死于愿足矣。”   左冰劝道:“兄台英姿焕发,异日定是庙堂之器,怎能自暴自弃,小弟有句不知轻重的话,即便是令正在九泉下,也不愿意兄台如此。”   高君集叹气道:“小弟受贱内深思,大丈夫受思不能报,岂不令人气短?唉,我,我原以为苦尽甘来,好一个苦尽甘来,哈哈!”   左冰见他神色又有些不对劲。赶忙劝他睡下,高君集道:“我睡不着,清醒得很,左兄,我今夜非把我心中的话讲出来不可,你爱听也罢,不爱听也罢。”   他这时说话便如一个倔强的孩子,那里还是一个统率大军的将军了,左冰道:“好,你说,我听着便是!”   高君集默然,他双眼望着黑沉沉的天际,似乎在搜罗片段的往事,织成完全的悲剧,良久才道:“十年前,便在这靠山的村中,发生了一件令人不敢相信的大事,后山王家村的首富独生女儿,下嫁高家村一个贫无立锥之地的小伙子,那时候,那时候……他二十岁还差一点点。”   左冰知他在追述前尘往事,便专心听,高君集道:“那小伙子只有一个母亲,过着赤贫的生活,但王家小姐偏偏看中了他,不顾她父母反对,终于嫁给高家,作父亲的一怒之下不再理会女儿,也不承认这亲事,作母亲的怜悯女儿,偷偷的塞了些细软陪嫁。那段日子,真是那小伙子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虽然苦得很,但乐在心中,无穷无休。”   “那王家小姐德貌俱全,嫁给小伙子后,一心一意侍奉婆婆,操劳家事,她本身就弱,操心终日,渐渐地消瘦了,但婆婆因她是地主富人女儿,对她歧视折磨,她却逆来顺受,从不在那小伙子面前埋怨一句。”   左冰心中却暗忖道:“为什么人和人之间关系如此紧张,婆婆和媳妇是至亲,为什么相处不和?”   高君集道:“有一次那新娘子实在太累了,一失手打碎一只碗,婆婆便骂了一整天,那作儿子的心中不服气,顶了几句嘴,结果婆婆发怒,儿子和媳妇儿双双跪在爹爹神主之前,跪了一柱香又一柱,已是深夜的时分了吧,婆婆怜惜儿子,便叫儿子起来去睡,媳妇还要跪到天亮。”   高君集歇了口气,左冰不由想起银发婆婆来,心中暗自忖道:“作银发婆婆的媳妇儿才叫幸福哩!”   高君集接着道:“那儿子道:“妈,您便饶了她吧,不然我陪她跪到明天!’婆婆大怒,便寻死要活的,那儿子心中真是又怒又急,回头一看,一道柔和的眼光,包含宽恕、体贴、明了种种心,那做儿子的心一热,几乎一口鲜血要喷出来了,素琼,你这时便要我将心肝掏出来,血淋洒在你面前,我也是毫无犹豫的。”   左冰见他脸上一阵激动,苍白的双颊蓦然变得红了,就如回到当日那尴尬的场面,当下轻轻的拍拍高君集宽广的肩胛,高君集又道:“日子愈过愈苦,那小伙子终日辛劳,却是难得温饱,两小口子一商量,非出外打出路不可,恰好刘元帅在兵,那小伙子决定从军了,他小媳妇儿将最后一点细软变卖了作为盘缠。   那小伙子提着一个简单行囊,离开了这住了二十年的家乡,他握着小媳妇的手道:   “素妹,此去长远,家中一切有劳娘子。’媳妇哽咽道:   “大哥,你在外仔细冷暖饮食,此去如果不顺,便快快回家,家中虽苦,总胜似流落在外。”   那小伙子不住点头,他心中可真希望媳妇儿再留一两句,便可乘势不走了,他怔怔站在门口,凝视着那双秀目,但看到的是坚决的鼓励,那小伙子怀着又怕又悲的心情出外开拓新天地了。   恰好这时朝延用兵,那小伙子出生入死,拼命打勇敢的仗,他心中只有一个目的,要使他媳妇儿成为一品夫人,要让他媳妇住在金光辉耀的大宅第中,现在当他接近这目的时,那人却先去了。”   左冰劝道:“令堂地下有知,得晓吾兄奋发鹰扬,一定会瞑目含笑。”   高君集道:“什么是功名,什么是富贵?我难道不知爱惜自己的生命么?我为什么要冒着枪林箭雨,三天三夜连换六匹马,不合眸去追击敌人,这一切对我还有什么用?我母亲不能容我妻子,如今她人都去了,那么生者还有什么意思?”   他声调又渐渐高昂,望着天际,向苍天埋怨倾诉,但天际一片黑暗,只有繁星点点,月光瞻瞻,左冰心中甚是难过,但却是无能为力。   左冰轻声问道:“高兄既回家园,明日何不前往瞧瞧?”   高君集道:“江南是不堪再留的了,我知道她一定……一定是操劳忧心而死的,唉!但愿穷苦相守至白头,何必营营攘攘,人算岂能胜过天算?”   左冰抬头一望,天边已露晨曦,高君集在小溪旁捧水洗了脸,他用力又握住左冰双手道:“小弟这就要回军中去了,他日左兄北来,千万到边关来相聚。”   左冰见他神色坚毅,心想他不会再出事,便和他告别,只见高君集愈走愈远,剩下一个黑点,左冰忽然想起前人一句诗:“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心中只觉一片凄然,无意中结识一个英雄好汉,又无意中分享那人的秘密,那人怀着创痛走了,留给自己的却是一缕惆怅,他知道,再过一会遇到别的事情,便会忘掉刚才的悲伤。   清晨的溪水十分冰凉,左冰伏在溪边将脸泡在水中,只觉头脑一阵清新,心中忽然想道:“看来这世上还有真正不能忘怀的痛苦,我为什么会觉得痛苦和快乐都是一时的,时间过久了,便忘得干干净净?”   转念又想到“钱伯伯”在自己儿时所说的话:“你学武成就犹在我之上,但非有一天,你自己觉得应该练武,才会专心去练别人是不能勉强你的性儿。”   左冰心暗自问道:“我这算什么性儿,混了二十多岁,又有什么值得别人留念的?”   想到高君集那深刻的痛苦,孩子般的真情,从一个手握兵符的将军脸上流露出来,对于自己因循苟且,简直觉得可耻了。   左冰蹲在溪边胡思乱想,一会旭日初升,水中多了一个日影,流光闪烁,似真似幻,左冰胡思乱想一会,心中若有所悟,当下无精打采,站起身来,只觉腹内饥饿,原来自昨午到现在还未吃饭,来时记得不远滨江有家酒肆,便大踏步前去,饱食一顿,沿江而上,走了半天,竟走错了路。   左冰心中倒不慌,正要穿过一处林子,忽然人声嘈杂,左冰轻步走前,只见林中央是片广场,高高矮矮坐了几十个江湖汉子,其中一个五旬老者,站在圈中比手画脚的说着,众人中有的吆喝助威,有的反对争执,闹得不可开交。   左冰好奇心起,躲在一株树后看热闹,只听见那老者高声的呼喝道:“本帮主已决定,各位香主还有什么话?”   人丛中一个三旬左右中年汉子站起身来,左冰只见他满脸悲愤之色,激动以极,好半天才说出话来道:“飞帆帮历来行侠仗义,帮中都是铁铮铮好汉子,帮主,我甘云宁死不愿认贼作父。”   另一个汉子站起来道:“甘云,反抗帮主罪该如何?”   那甘云沉痛的道:“帮主,请您再想想历代帮主建帮之艰,这……这……”   他说到后来,竟是泣不成声,那帮主冷冷地道:“甘云你敢漠视本帮主?”   甘云道:“甘云至死不敢违令!”伸手拔出背后长剑,左冰只见红光一闪,掉转头来不忍再看。   那帮主脸色森森然不动声色,他放目四周,目光凌厉摄人,这时人丛中又有两个人一同站起,其中一人道:“帮主,你倒行逆施,本帮大好基业,必然毁在你手,你逼死甘大哥,不久你便会落得一般下场!”   他侃侃而谈,没有丝毫畏怯,帮主冷冷哼了一声,凝视那两人,两人一同叫道:“各位哥哥,小弟先走一步。”长剑一抽,双双横尸地上。   这时再无人敢反对,那帮主踌躇满志,双眉上扬,左冰心中一动,只觉这人动作极为熟悉,正思索间,那帮主已率领众人走了。   左冰走出树后,望着那三具尸首,真是纷乱极了,他心中想到:“道不同不相为谋,既是意见不合,分手便是,又何必以死明志?那帮主不知要作什么事,这三人白白牺牲了性命,并不能阻止于他、”   但见那甘云双目怒睁,面上表情悲愤已极,真是死不瞑目了,左冰忖道:“如果我有白大哥那等武功,只要一出手便可阻止这场悲剧,但我现在只有眼看它发生,这次回去,便向大伯请教武功吧!”   他心地慈善,当下挖了三个洞,将三人草草葬了,又对坟堆行了一礼,心中怅然边走边想:“古人动辄一死以谏君非,我总以为是史书喧染,想不到见诸今日,而被谏的不过是一个帮会头子,这……这不是太不值得么?”   他那知道江湖上帮会帮规森严,为帮会抛头颅洒鲜血,那是理所当然,人人敬重的行为,至于帮主威严,那便更不用说的了。   他默默地走着,心中感情不断冲击,多年来一向自以为是,养成了得过且过的习惯,眼下似乎有些不对劲了,他想:“为什么人要认真,凡是退一步,不就解决了么,那高君年纪轻轻,便成一方重将,为了一个女子,却绝望伤心,那样子似乎永远不再欢乐了,其实人不都是要死么?只是迟早的问题,那么早死也便算不得什么了,这三个人阻止他们帮主,便用命去拼,这是对,还是错,我难道还忍心笑他们傻么?如果他们是对的,我便成了天下最无情无义的人了。”   他信步而行,回想自己这廿多年,忽然巧妹那多情的眸子又浮了起来,他连着欺骗巧妹几次,起先还有些内愧,过后便真的不顾了,如果再碰到什么有趣的事,那更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左冰不断地走,不断的思想,只觉自己像行在茫茫大漠中,没有一点指引和攀附,便是情投意合如白大哥,自己也可能在过些日子后,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甚至怀疑像钱伯伯,父亲溘然而去,自己哭不哭得出来也成问题。   “这算是什么人?这不和禽兽一般么?”   他想到这个结论,心中不断狂呼道:“我要改变自己,我要认真去做一件事,第一件便是去练武吧!”   黄昏的时刻,他终于走到一处大镇,倒在客舍床上,默默使他似乎决定了很多事。   就这样,左冰的一生改变了,谁又会想得到这漫不在乎对于人生像游戏一般的少年,日后会成为支配武林命运的人物,世事是多么不可预料! 侠骨残肢--第二十一章 天算人算 第二十一章 天算人算   河水在夜里黑得如同墨水一般,左冰望着墨水中自己或隐或现的倒影,心中的思想就像激流一般,一会儿一泻干里,一会而阻塞而滞,他敲着自己的后脑,始终无法整理出一个头绪来。   他一举足,踢起了一颗小石子,“咚”的一声浪人了河中,溅起几点水花,然而就在这时,“咚”又的又是一声,又是一颗石子被抛入水中,左冰吃了一惊,他猛一回头,直骇得他魂飞魄散——   只见一个身躯直挺挺地立在他身后,那个身躯足足比钱冰高出三尺有余,乍看上去倒有两个人的高度,尤其骇人的是那人穿着一身磷光闪闪的白白长袍,头上扎着一圈五花十色的雉毛,腰间系着一串胳骷头骨,一动也不动地瞪着钱冰。   左冰骇然倒退了三步,他的足跟一凉,便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水中了。   他不敢再动,只是心骇无比地反瞪着那个一语不发的巨人。   忽然,那人开口了,左冰只觉那人的声音低沉得仿佛是口巨钟:“你是什么人?”   左冰不知该怎么答,他嗫嚅了一阵,忽然反问道:“你——你是谁?”   那人冷冷道:“你走近一些让我瞧瞧。”   左冰缓缓从水中走了出来,那人忽然手一招,左冰只觉一股强劲无比的掌力从四面八方杂乱无章地直撞过来,他心中紧张,根本不知该如何躲避,正在这时,那人一抖手,掌力全收。左冰不禁又是倒退一步,那巨人忽然道:“你快滚吧,是我认错了人。”   左冰心中着实摸不清这人是人是鬼,他心中暗道:“先躲开再作道理。”   他一言不发,连忙匆匆向左跑开,他一口气跑出二三十丈,忽一闪身躲入一块巨石之后,那知他方才躲好,耳边只听得那巨钟般低沉声音:“叫你滚开,你就滚远些。”   左冰吃了一惊,暗道这人莫非脑后生了眼睛,他只得爬起身来,又跑出十多丈,悄悄闪入一片短丛灌木之后。   那晓得他才躲好身子,那低沉的怪声又喝道:“你这小子是找死么?你是怎么躲的?”   左冰又惊又骇,正要爬跑来再起,忽然前面那怪人大笑道:“好小子,你总算到了——一个人来的么?”   左冰听那口气又不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了,不禁大为惊奇,忍不住悄悄探出半个头来向前看去。   只见那怪人的前面不知何时已站着另一个人,只因距离过远,看不出那人是什么模样,只听得那怪人蝶蝶的怪喝声:“听说黄金大帅在你的手上栽了跟斗,是也不是?”   那对面之人似轻松之极,毫不动气,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说了一句,什么话左冰没有听见,只听得那怪人暴喝道:“好小子你居然还敢承认,你知道我是谁么?”   那对面之人又答了一句,左冰依然听不见,但闻那巨高怪人道:“既然知道,还不自寻了断么?”   那对面之人摇了摇头,左冰不知他有没有说什么话,只见他忽地猛一伸掌,竟然先向那白袍怪人动起手来。   左冰微一思索,暗道:“是了,这怪人必是约好了这人到这里来决斗的,先前误认我就是他的对手。”   只见那怪人一声暴吼,双掌直挥,那对面之人竟也丝毫不让,硬对硬地和那怪人对起掌来。   左冰距离过远,也看不出那两人的功力来,但是二十招之后,只见远处那小河边的树木全都被两人的掌力所折,枝叶满天横飞。   左冰暗暗吃惊,心想这两人的掌力简直就如开山巨斧一般,心中不禁兴起一个念头,想要悄悄走进一些看看——   就在这时,忽然一只手拍在他的肩上,他连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白发老人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他几乎开口大叫,那老人伸指在唇上嘘了一下,叫他不要声张,左冰一把抓住那老人的衣袖,轻声叫道:“钱伯伯……钱伯伯……”   那老人握住他的手,道:“左冰,找你可把我找苦了。”   左冰道:“钱伯伯……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那老人道:“说来话长,先瞧那边的好戏吧。”   左冰抬头向那边看看,只见那边小河畔的两人这时已成了一片模糊的人影,只有轰然的掌震声不时传来,满天枝叶飞舞如雨,声势好不惊人。   身边的老人喃喃道:“这少年掌力浑厚如此,倒真是罕见的奇才。”   左冰道:“少年?”   老人点头道:“那少年顶多二十几岁。”   左冰道:“钱伯伯您认得他们两人?”   老人冷笑了一声道:“嘿,三分不像人七分像鬼的袁老大躲在漠南苦练了这么多年,功力着实进步了不少,却连一个少年也胜不了,嘿嘿,他这块老脸往那里放?”   左冰道:“漠南?……”   这时那边忽然一声暴震,接着那两人分开丈余,那白袍怪人怪叫道:“姓杨的,老夫问你一句话——”   左冰一听到“姓杨的”三个字,他心中忽然一惊,脱口道:“杨群!这少年必是杨群!”   他身旁的老人钱伯伯喃喃道:“杨群?……杨群?……”   只听得远处那少年也提高声音道:“什么话你问吧。”   那怪人道:“老夫问你有一个人你识不识得——若是你与这个人有那么一点关系的话,咱们也不必打下去了——”   那少年道:“什么人?你说吧。”   那怪人忽然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左冰完全听不见他说什么,只听得那少年哈哈大笑起来,道:“一点关系?哈哈,就是在下恩师。”   那怪人一听这句话,忽然双手一拱,道:“既是如此,这场架不必打了——”   那少年也拱了拱手道:“老兄何尔前据后恭?”   那怪人哈哈大笑道:“令师曾救过老夫一次,那就是自己人了,自己人还打什么?”   那少年道:“不错,老兄比上次那个什么黄金大帅有意思多了。”   那怪人大笑道:“咱们不打不相识,小老弟,老夫要试一下你的胆子——”   那少年道:“如何试法?”   那怪人笑道:“老夫有一罐百年人脑酒,要想邀你共饮一杯,小老弟可有胆量跟老夫去喝一杯?”那少年道:“有什么不敢?哈哈,我杨群有什么事不敢做?”   那怪人道:“那么——跟我走!”   他那丈长的身躯微微一晃,拔身而起,那少年杨群一拔身形,轻轻地已落到数丈之外。   左冰低声道:“这杨群实在太厉害……”   他身边的钱伯伯这时喃喃道:“原来是他的徒弟、原来是他的徒弟……”   左冰问道:“大伯,您说谁?”   钱伯伯摇着道:“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   左冰还待问下去,他发现钱伯伯的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的神色,他便不再问下去了。   只见前面那两个一霎时间去得无影无踪,左冰道;   “大伯你来寻找……”   钱伯伯,打断道:“你先跟我来,咱们等一下再谈。”   他说着转身向河边走去,左冰也跟着站了起来,钱伯伯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老态龙钟,在左冰的眼中,那是个慈祥的老者,但是若是换了一个人来看,这个老人乃是武林中谈之色变的钱百锋!   左冰跟着他走到河边,钱伯伯拣了一个树椿坐了下来,左冰也挨着他坐了下来,钱百锋道:“孩子,你离开我多久了?”   左冰道:“不到一年。”   钱百锋望着左冰,就象父亲望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虽是不到一年,我可觉得太长了。”   左冰一听了这话,不觉眼角都红了,他心中想:“大伯被困在落英塔中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和我分别不过半年就觉太长,我……我……”   钱百锋指头望了望天空的疏星,叹道:“孩子,你可知道你爹爹要你去见他?”   左冰吃了一惊,他睁大了眼睛,半晌才道:“他……爹爹他老人家可好?”   “他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要你回去一趟——”   左冰道:“还是到落英塔?”钱百锋点了点着,左冰道:“那么您呢?”   钱百锋摇首浩叹,喃喃道:“好不容易出了落英塔,再不赶快把心中那几件难解的疑虑弄个一清二楚。你以为我还有多少年可活么?钱百锋吃世人的闷葫芦也就罢了,可不能把这闷葫芦带到地下去——”   左冰道:“您——您是要算算旧帐?”   钱百锋双目一睁,精光暴射,他一字一宇地道。   “不应该算算么?”   左冰侧着头忽若恍然大悟,道:“您——您要寻卓大江,武当掌教,神拳简青……他们?”   钱百锋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道:“苦就苦在这里.当年他们几个围攻我把我困在落英塔中,今天我却不能去找他们算帐——   左冰大奇道:“什么,您……您是被他们关在塔中?那又为什么不能找他们?”   钱百锋道:“我若去寻他们,那又中计了!”   左冰愈听愈糊涂,问道:“中谁的计?”   钱百锋道:“我也不知是谁,害我的人我现在仍想不出是谁,卓大江他们只是那人的工具罢了。”   左冰道:“这么说——卓大江他们也不知道被利用了?”   钱百锋道:“正是这样。”   左冰道:“从前我每次问大伯,您都不肯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百锋打断他的话道:“今天你不问,我也要说给你听了,因为……因为……”   说到这里,钱百锋叹了一口气,然后道:“这事的真象大白,着实渺茫很紧,想想我这大的年纪了,还有多少年能活?我若抱冤死了,冰儿,全靠你替我弄个水落石出了……”   左冰听得心神一震,今天钱伯伯已经两次提到“我还有几年能活”这句话,在左冰心目中这是不可思议的事,从小到现在,他一直深深以为钱大伯是世上第一个强人,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是英雄未路?   他抬起眼来,凝视着钱大伯,只见他眼睛和眉毛都挤在一起,额上的皱纹条条可数,他不禁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悲哀,一时说不出话来。   钱百锋默默沉思了一下,忽然笑了笑道:“说来奇怪,在我出塔的前一天,我心中所打算的,凭良心说,我是要先寻卓大江他们大干一场,杀个血流成河再说的——”他望了望左冰,继续道:“然而奇的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怪梦——”   左冰道:“梦?”   钱百锋道:“不错,一个怪梦,我梦见一个血红色的怪城关……”   左冰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那一连三夜所梦见的怪城和柴袍老人一下子涌上他的脑海,这些日子来他已把那的连三夜的怪梦淡忘了,这时一听钱大伯如此说,他惊骇得忍不住叫了出来——   “血红色的城关,毁废得有如孤关,还有一个紫袍老人,悠悠升天……是不是?”钱百锋一把抓住了左冰的手臂,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左冰道:“我前几天一连三夜做到这个怪梦,历历如绘……”   钱百锋喃喃地道:“怪了,怪了,这是什么意思呢?难是是上天要告诉我们什么吗?”   左冰道:“大伯,您——您请先说下去——”   钱百锋道:“我做这个梦,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隐隐之中,我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总觉得我的事其中必然还有一个人暗中参与其事,我和卓大江他们全是被他要弄了。”   左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钱百锋道:“要我说清楚这回事,那必须从咱们本朝正统十二年那年说起——”   左冰一听到“正统十二年”,立刻脱口而道:“土木之变?”   钱百锋的脸色变得沉重无比,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须知大明英宗正统十二年在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无比大事,那就是土木堡之变,鞑靼人犯界,明英宗御驾亲征,结果在土木堡受围被俘,这是明代一个奇耻大辱,每个人都切切深记,是以钱百锋一提到“正统十二年”,左冰立刻脱口而道“土木之变”。   钱百锋道:“那一年,鞑子大举来犯,咱们的军队每战不利,全国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边疆的战事上,咱们虽是在江湖上跑路的,也不能不关切民族存亡之事——”   钱百锋伸手抚抚额角,继续道:“杨陆——你是知道的了,天下第一大帮会丐帮的帮主,这人是个热血的铁汉子,他从十九岁鲁王祠的大擂台上出道,十年之内打遍天下未遇敌手,那威名之盛,委实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那时候,我——正在山西太原,拜访我的老朋友……”   左冰道:“我爹爹?”   钱百锋点首道:“不错,就是去拜访左白秋,那一天,我正在大原城西一家酒楼上喝酒,打算喝完酒就去寻你爹爹,忽然楼下走上来一个衣衫楼褴的文士,看那模样倒想是个落第秀才,当时我也没有注意他,那晓得他竟一径走到我的桌前,拱手道:“老兄,在下坐这里可好?”   正值壮年的钱百锋骄气冲天,他也不答,只是摆摆手道了一声:“请便。”   那文士坐在他的对面,要了一份鸭汤面,一言不发,埋头吃面,不到半盏茶时间,就把一大碗面条吃得滴汤不剩,桌上倒是和汤带面洒了半桌了,钱百锋暗笑这个文士吃相恶劣。   等到堂棺来收钱,那文士竟是搜遍全身摸不出一文钱来,那堂格的嘴脸是何等势利,看那文士穿得落魄,先已有几分不敬,这时便开始恶言相辱了。   钱百锋听到堂棺骂得可恶,便道:“这位老爷的帐算在我帐上,小伙子你与我闪开些,莫扰了我酒性。”   那文士一听到有人付帐,便冷笑道:“大爷没钱自有人代付,你这势利小子啰嗦什么?”   堂馆只得愤然去了,钱百锋倒了一杯酒敬那文士道:“出门人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老兄你请。”   那文士也不推辞便喝了,而且继续自己动手倒酒干杯,钱百锋暗想这人倒是爽得过了一点儿,那文士忽然“拍”的一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叹口气道:“唉,可惜可惜。”   钱百锋忍不住道:“可惜什么?”   那文士道:“看你老兄侠义为怀……”   钱百锋忙客气道:“那里那里,这一点算得什么……”   那知那文士却打断他的话道:“正是,这一点算得什么,真是豪杰的,国难当头,便到战场上杀敌报国。”   钱百锋一愣,那文士道:“瓦喇人犯界,奸杀掳掠,我中华百姓流离失散,血流成河,有血气的豪杰当该如何?”   钱百锋举杯一饮而尽,道:“上阵杀敌!”   那文土道:“好!好一个上阵杀敌,末士提一个人,老兄可认得?”   钱百锋道:“什么人?”   那文士道:“杨陆!老兄可认得?”   钱百锋霍地起立,抱拳道:“杨帮主何在?钱某毕生一知己,望老兄引见!”   那文士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钱百锋,道:“杨帮主有一封信在此,敬请钱大侠过目——”   钱百锋已知这文士是谁了,你接过信笺,大笑道:“阁下敢情是丐帮的军师白梁?钱某诸多失礼!”   他打开信笺一看,只见信上写着:“百锋兄英鉴:心仪平生,惟叹无常聚之缘,吾兄嫉恶如仇,杀人如麻,武林之中以魔头相视,陆固知吾兄真侠士也,大丈夫身立天地之中,纵不能名传千古,亦当学燕赵之士,保国卫家除恶护良。今胡骑飞渡边关,长城失修,陆窃欲邀天下士共赴国难,兄乃真侠士奇男子,固敢大胆相请,如得钱兄一允,天下百姓有幸矣。近闻兄与武当结冤,此时此际中原高手自相火拼,实非百姓之福,陆邀吾兄,亦邀天玄真人,欲以陆之薄面作一仲连,情在知己,谅可俯允。”   下面的署名是“杨陆”二字。   钱百锋看完信,大笑道;   “杨兄的招呼,那是一句话,白兄为我上复贵帮主,说我钱百锋虽是一介莽夫,也还知道大义两字,只是今夜钱某必须先去拜访一位老友,只要与他见了一面,当夜八百里快马赶到山东贵帮大寨。”   白梁纳头便拜,口中道:“白某先代天下苍生谢谢钱大侠。”   钱百锋知道白梁谢他并非谢他出马,乃是谢他愿以看在杨帮主面上与武当和解,他一把拉起白梁,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钱某这就动身,到时说不定还代杨帮主请一个武功高绝天下的高手共参大事。”   白梁知他指的就是他正要去拜访的朋友,但是终于忍住没有问他是谁,两人就在酒楼下作别了。   钱百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左冰道:“后来呢?”   钱百锋嘘了一口气道:“当夜我赶到你爹爹那里,却没有会见你爹爹,我只好留下一信,连夜便赶赴山东去了。”   谁晓得这一去,不可一世的钱百锋就被恶运作弄,几乎在石塔里过了半生!   左冰道:“大伯您到了山东,可遇见了天玄道长?”   钱百锋望望漆黑的长空,他摇了摇头道:“我赶到山东之时,丐帮中已是群雄毕集,但是武当的掌教并没有来——莫说武当掌教,便是当时在场的人之中,望着我恨得牙养养的也大有人在,但是大家都碍着杨帮主的面子,没有人发作——”   他说到这里,脸上飘过一丝冷冷地微笑,左冰从他双眼中又看到了那肃杀的目光,他望着钱百锋,钱百锋继续道:“商量的结果是杨帮主和我上了武当,天玄道长虽然厉害,他还找了助拳的,嘿嘿,我可不怕,天玄加上神拳简青,点苍双剑卓大江和何子方,我可不怕,嘿,若是真干起来,我就不信杨陆会袖手旁观,嘿嘿——”   左冰见他又说得离谱了,连忙道:“后来呢?”   钱百锋道:“后来当然没有打起来,天玄道长和简青点苍双剑全都被杨陆邀下山了。”   钱百锋继续道:“咱们到了山东,一齐去找丐帮大寨中约好相候的丐帮兄弟,那晓得丐帮的大寨已被人挑了……”   钱冰听白铁军说过这一段,他道:“这一段我曾听一个朋友说过,倒是你们后来如何出发了呢?”   钱百锋道:“杨帮主的亲生儿子被人抢去了,丐帮大寨也让人挑了,可是杨陆这人真算得上一条铁铮铮的汉子。他转过身来和大伙儿商讨大事,这时,忽然一个丐帮子弟骑着快马冲跌跌地从大厅外一路冲了进来,他既不下马,又不勒缰,一直冲到大厅中央,那马儿忽然口吐白沫倒毙了,马上之人也随着倒在地上,杨帮主一把扶起那人,那人累得已是昏迷不醒,好容易救醒过来,他只继继续续地道:“……瓦喇人连破七营……兵临土……木堡……”   咱们一听了这话,全都热血沸腾起来,试想土木一破京城无险可守,咱们草莽野民还不去拚死一战么?”   左冰听他说得渐渐激动起来,道:“大伯您当时怎么说?”   钱百锋道:“当时我第一个提议大伙儿马上北上,立刻赶到最前线去,大家都轰然赞成,杨陆就开始主持北上的行程计划。   左冰暗道:“世上有些事实是难以人力胜天,想当年天下如许英杰参与大事,竟是挽不回土木之耻的史实……”   却听钱百锋继续道:“然而谁又料到就在这时候,事情又有了大变化……”   钱百锋当夜在济南城外竟碰到了老友左白秋家中的老仆左良,这几乎是不可能之事,那左良是个哑巴,一见钱百锋,气急败坏地递给钱百锋一面血红色小旗,钱百锋一见此旗,几乎惊得当场大叫,他问左良主人可到了济南,左良点了点头。   这一来钱百锋更是提心吊胆了,这旗是左白秋的家传信物,若非左白秋遇上了天大的变故,他绝不会以此旗通讯,他现到了济南,却无法自己来找钱百锋,可见事情更严重了。   钱百锋问都没有多问,拉着左良就往城外跑,左良指点方向,不一会就到了郊西人烟稀少之地。钱百锋心中暗忖:“我该先回去向杨帮主他们说一声的。”   随即他又想道:“事势紧急,还是先看左老弟再说罢。”   他行走如飞,这时,左良忽然向前指了一指——   钱百锋知道到了,心中忽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钱百锋抬目一望,只见左前方露出一角小茅屋,这时夜风疾劲,星月无光,钱百锋足行如飞,一会便来到小茅屋前。   那茅屋木门紧闭,窗隙中透出一丝灯光,钱百锋身形才到门前,房中灯光斗灭,显然是屋中人已觉察到有外人来到。钱百锋沉声道:“左老弟么?是我,钱百锋。”   屋中一阵喘息之声,钱百锋只听屋中人道:“钱兄请进。”   钱百锋一推门,那门应手开了,钱百锋闪身入内。   “那人蒙着黑巾,口音也甚生分。”   钱百锋道:“如今你感觉如何?”   左白秋道:“小弟拼命将血逼在左臂前胸一带,但真气运行不能冲过玄关要脉!”   钱百锋面色一松?   “那还好,我助你一臂之力。”   灯火下钱百锋只见一个人依榻而坐,正是老友左白秋。   他急忙奔上前去道:“左老弟!左老弟!”左白秋微微一笑道:“钱兄——”   钱百锋一把抓起他的手,把着脉门,口中道:“你病了么?”   左白秋微微摇了摇头道:“小弟遭人暗算!”   钱百锋只觉心中一震,惊道:“什么?你会遭人暗算?是什么人?”   左白秋叹了一口气道:“那人蒙了一面黑巾,功力之高,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钱百锋道:“伤着什么地方?”   左白秋道:“小弟那日正值坐息,那人直闯而入,小弟决未料道他会动手,正询问之间,那人斗然一拳打出。   “小弟封手前胸,那知那一拳好比开山巨斧,小弟只觉胸口一痛,不由惊震失色,那人一言不发,又是一拳,小弟双手还了一拳,那人内力奇重,小弟非得出全力不可,登时那内伤又重了几分。   “那人拳势一收一发,小弟已知他的用意,不再接掌,反身就跑,那人追小弟不着,但小弟只觉伤势逐渐加重,不得已记起钱兄的留信便到这儿来找!”   钱百锋满面骇然之色。“什么人能有这等功力?”左白秋叹一口气道:   左白秋却面色沉重:“恐怕不太容易。”   钱百锋奇道:“左老弟,你还伤着别的地方么?”   左白秋摇摇头道:   “那到不是,只是这几日以来小弟虽一直躲着那人追踪,但只要有空闲,立刻凝功运行,一连十多次都停在玄关脉处,现在那里想来阻抗之力更加增大。”   钱百锋点点头:“咱们试试看吧。”   左白秋忽道:“钱兄,你来的时候没被人跟上吧?”   钱百锋哼了一声道:“那蒙面人还未摆脱么?”   左白秋道:   小弟这几日伤势重了,行走速度难免有些缓慢……”   钱百锋身形一掠到窗前,只见窗外一片黑沉沉的。   他拾起木栓将门栓上,回身道:“不管如何,咱们试试吧。”   说着坐在榻上,一手按在左白秋后心之上,吸了一口真气,缓缓运功。   茅屋外狂风怒号,漆黑的大地,劲风的啸声阵阵逼人,小木门被吹得发出吱吱的尖响。   屋中一灯如豆,风不时从裂开的窗棂中透过,灯光便是一阵摇曳不定。   钱百锋面上一片紧张之色,豆大的汗珠一粒粒自他额际渗出,他的右掌端端抵在左白秋后胸,袖袍整个被运足的真气逼得胀大起来,他的左掌却倒背过来贴在自己后胸大穴之上。   这时如果有武林高人陡然驾临,见了钱百锋这个姿态,一定会不相信自己的双目,那失传百年的“玉玄归真”心法竟然在钱百锋身上出现。   左白秋面上苍白,一身衣袍整个被汗水渗透了,不时有阵阵白烟自他的顶门散出。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忽然钱百锋右掌一阵颤抖,他缓缓睁开双目道:“左老弟,你快通气——”   左白秋的身子向前用力一弯,说时迟那时快,钱百锋右掌斗然向后一撤,身子一阵摇晃,倒向左边。   左白秋身子向右移了移,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时钱百锋伸手在额际拂了拂汗水道:“左老弟,你的功力太过深厚,那‘玄’脉一关我再也冲之不开——”   左白秋微弱地摇了摇头道:“小弟一再放松穴脉,只是数十年的浸淫,那玄关要脉一直有护身真气存在,钱百锋想了想,开口又道:“左兄弟,说实在话,上次咱俩一见分离以来,这几年你的内力又更进一层?”   左白秋笑笑道:“钱兄好说了。”   钱百锋摇摇头道;   “不,上回咱俩认真印证了一回,那时你我内力造诣的确不分上下,但这次我私下试了度,你虽身负内伤,但那玄关一脉我冲之不开,可见你的内力已稳在我之上。”   左白秋叹了口气道:“小弟无意中领悟了一种心法,这些年来日日苦练有点成就,唉,可不瞒钱兄,小弟本曾自认可以无敌天下,但那蒙面怪人和我对了一掌,虽说是偷袭于不备,但小弟直觉那人内力决不在小弟之下——”   钱百锋双眉紧皱,喃喃思索道;   “这会是什么人?有这么内力却又不愿以面目示人——”   他说到这里,陡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心头,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大声道:“就是他!”   左白秋奇道:“什么?钱兄,什么人?”   钱百锋面寒如冰道;   “左兄弟,这次一路上也曾遇着了一件怪事,也是一个蒙面人干的——”   说着便将杨陆帮主家遭惨变的事情说了,能够一口气连伤丐帮高手的,那功夫是可想而知了,已具备了可以偷袭左白秋的资格,而且又是以巾蒙面,看来这多半是一个人所干的了。   钱百锋双眉紧蹙,他隐隐觉得这蒙面人怀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但却思之不解,这时左白秋呼吸又急促起来,钱百锋忙吸一口气,伸右掌渡了一口真力,咬咬牙道:“左老弟,咱们这再试过,我就不相信冲不到玄脉大开——”   左白秋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钱兄,你,你可不可是要用那‘天罡气’吧——”   钱百锋笑了笑道:“必要时也说不得了。”左白秋面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那——到时到候万一突一人闯关而入,你非等‘天罡气’发尽,不可能撤下手来——”   钱百锋笑了笑道:“这个险无论如何也得冒一冒,左老弟,上天注定咱们今天命丧此地,说不得咱们也只得从命了,我就不相信这等偏僻所在,这种深夜会有人闯人。”   左白秋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好一会仍然摇了摇头道。   “钱兄请再三思,那‘天罡气’尚若走了窍,非得那少林‘大檀’丸,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措手无策。”   钱百锋笑了笑道:“左老弟,你就省说两句,好好提气准备吧——”   他话未说完,右手斗然一扬,拍地拍在左白秋背心之上,一口真气直逼出去。”   左白秋只觉全身一震,慌忙定下心神,摒弃杂念,五心向天。   钱百锋面上沉重无比,他一丝丝发出真气,每在左白秋体内运行一周到那玄脉大关时就被反击而出。一连好几次,他自己没有指望了,于是左手慢慢自背心放下来,一把抓在自己右腕处,猛然吐气开声。   一声低啸从他口角发出,终于他发出了“天罡气”。   这“天罡气”内力乃是钱百锋毕生内力的顶峰,昔年他和左白秋印证内力三日三夜,最后发出“天罡气”内力,左白秋几乎被一举击败。其威力可想而知,这功力钱百锋自出道以来,只用过二次,还有一次便是和那丐帮帮主杨陆在酒店中对最后一掌时所发。   这时钱百锋发出“天罡气”,左白秋也自紧张不已,全神贯注不敢稍有放松,缓缓引导那强劲的内力在脉道内通行,到达那玄关脉穴时停了一停。   钱百锋陡然右手一颤,喉中低低吼了一声,左白秋全身震了一震,只觉体内原来伤处一颤,那股瘀血登时散了开去。   钱百锋吁了一口气,那“天罡气”功夫仍源源发出,左白秋体内玄脉的抗力逐渐减低。   钱百锋也不敢快催内力,怕玄脉一通,一个收手不住,那时左白秋全身百骸全无抗力,一震之下可不得了。   钱百锋嘴角慢慢浮出微笑。已可以放开握在右腕上的左手了,顺便在额拂试冷汗。   突然之间,狂风一阵尖啸,紧接有一阵步履之声隐隐传来。   钱百锋面色登时大变,心中一阵狂跳,这时左白秋已然进入无相境界,这正是最重要的关头。   钱百锋侧耳仔细倾声,狂风怒啸中,那步履之声越来越近。   钱百锋暗暗试了试真气,这时“天罡气”虽仍未散完,不可能撒手,但左手已可轻轻发出内力。   他暗暗集了一点内力在左手掌心,平平伸出,距那昏暗的灯火三尺之处停了下来,掌心向外一吐,扑地一声轻响,烛火摇了摇便熄减了。   屋内登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外狂风尖啸之声,钱百锋紧张地注意着,暗暗忖道:“万望这个人只是一个路过的。”   那足步之声越来越近了,到了小屋木之前,停下足了。   钱百锋只觉冷汗不断从发间流出,“吱呀”一声,门外那人试了试,大约是发觉木门栓住了,一阵寂默。   过了一会,忽然“咔”一声,那根手臂粗细木栓断成两半,钱百锋暗暗吃了一惊忖道:“这人掌力不弱,瞧来果是武林中高人了。”   他左手轻轻伸出去,一阵摸索,在榻下折下了一根木片,准备那人来近了说不得攻之不备!   一阵风一吹,木门向两边开启开来,那人一掠身形进入屋来。   屋中虽是一片墨黑,但钱百锋耳听八方,那人身形才一落地,只听得衣袂声一响,向右一闪却又向左边移开好几步。   钱百锋心中疑忖道:“看来这人是有意来此了他因不见屋中是否有人伏息,身形忽左忽右,分明有准备!”   正思索之间,那人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钱百锋又是一惊,只听那笑声有如裂岸巨涛,中气之足令人乍舌。   那人笑完后冷然道:“姓左的,你别再躲躲藏藏了。”   那“姓左的”三个字一出,钱百锋只觉一阵绝望,那人的叫声震得整个茅屋都是回音不绝。   那人等了一会,不见回答,冷笑一声道:“姓左的也是一代英豪,怎么做起这种缩头乌龟来了?”   钱百锋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头上,几乎忍不住回骂一句,好不容易强忍下去了。   那人又等了一会,仍不见回答,突然伸手入怀,迎风一晃,登时燃起火摺。   钱百锋一言不发,左手一弹,那小木片好比急箭,呼的一声射向那人握火摺的左手。   火光一闪一灭,那人右手闪电般一伸,端端将那小木片接在手中。   这一闪之间,钱百锋已瞧清那人面上一方黑巾,说不住的阴森可怖。   那人也看见了这边的情形,似乎不料有两个人在屋中,不由呆了一呆。   这时左白秋已到了最后关头,呼吸登时急喘起来,钱百锋心急如焚,那蒙面人怔了一怔,立刻听见左白秋的喘息声登时醒悟。   他是经验丰富的人,一听之下立刻分辨出左白秋的内伤即将痊愈,他冷笑了一声道:“朋友,你竟有能耐照料姓左的伤势,想来必是顶尖人物了——”   钱百锋这时背对着他,心想能拖过一刻便是一刻,若那左白秋万幸能及时伤愈,就不怕那蒙面人了。   蒙面人这时又点燃了火摺,钱百锋手心淌着冷汗,那人身形如风,一掠到了钱百锋对面。   两人打了个照面,钱百锋只觉那面黑巾透着说不出的阴恶,那人却脱口呼道:“天罡气,你——钱百锋!”   钱百锋登时呆住了,知道他身怀天雷气功夫的人可真是少之又少,却不料这人脱口便知。   那人双目在黑巾之后精光闪闪,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沉声说道:“钱百锋,只怪你命不好!”   他一步跨到两人中间,钱百锋眼见他双目中杀气森森,自己却是无能为力!   这一刹时之间,钱百锋只觉自己一生杀人无算,每次对方虽想还手,但却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原来那滋味便是这样的,他心中不由一颤,暗暗长叹一口气,忖道:“上天报应不爽,只是拖苦了左兄弟,否则他早已逃远了!我——无论如何得救他一救——”   那蒙面人走上前来,猛然一掌扬起来,钱百锋猛可咬牙切齿地大吼一声。   那蒙面人手掌一沉,内力疾吐,呼地一声,落向左白秋头顶之上。   钱百锋盘坐着的身形斗然直立起来,一伏倒在左白秋头顺之上,蒙面人一掌结结实实打在钱百锋背心之上,钱百锋只觉可怕的巨力一撞,他咬牙尽吐手中天雷气功,巨力斗然一震而发,左白秋身子一颤,钱百锋被打得翻了一个身,口中大吼道:“快纳气。”左白秋被震得倒向左方,本能地提气,这时才如梦初醒,他缓缓睁开双目,望了望那蒙面人,那蒙面人似乎为这突生的变故惊得呆住了,左白秋伸手摸钱百锋,触手柔软,钱百锋的一身功力分明是散尽了。   左白秋只觉胸中一片空白,那蒙面人大吼一声,上踏半步,左手一弓,右拳虚空一冲而出,嗖地一声,刹时呜呜之响大作,打向左白秋斜倒的身形。   左白秋好比弹簧般一跃而起,那人一拳打偏了,生生把木板地打碎了好大一片。   左白秋只觉全身颤抖,那人手一收,长吸了一口真气,又是一拳打来。   忽然之间左白秋身形一直,双目之中精芒暴射,右掌一扬起,拂开黑巾。左白秋目光如电,已瞧清那人半张面孔,但火光却灭了。   黑暗之中,左白秋大吼,左右手连扬,如山内力疾发而出,在钱百锋身前布成一张密网,掌风左右击在木壁上,屋顶阵阵发出簌簌之声。   左白秋连发四拳,身形如风一掠而前,虽然身在黑暗之中,他已意识到那人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这时他只觉体内真力充沛,方才钱百锋最后拼命吐出天雷内力,加上那蒙面人一掌之力被他以“借力打力”最高心法,合力一震,果然冲过玄脉穴道,左白秋本能纳力尊气,上冲“泥丸”。下达四肢百骸,再归丹田,那被压在体内的内伤立然导痊愈。   左白秋只觉胸中有一股惨然的感觉,他慌忙点起灯火,只见钱百锋双目微睁,嘴角微露笑意道:“左老弟你还记得么?”左白秋怔了一怔,低声道。   “记得什么?”   钱百锋喃喃道:“九年前我曾对你豪语,若是咱们两人联手而为,就是陆地神仙也不是咱们敌手……咱们究竟是赢了……”   左自秋长叹一口气道:“钱兄,你……你……”   钱百锋摇摇头道:“左老弟,你不要说下去了。方才若我不出此一策,则你我都已败在这人的掌中……”   左白秋默默,钱百锋喃喃道:“奇怪!奇怪!这人竟知道我的‘天雷气’功夫,他——为什么一定要追杀你死而后已?”左白秋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前,惶声道:“钱兄,你觉得如何?”   钱百锋摇摇头道:“百脉欲散!”   左白秋叹了一口气道:“说不得小弟就得上一趟少林。”   钱百锋笑了笑道。   左白秋道:“这屋中并不十分安全,咱们换一处地方再说。”   糟了,这一下我不能参加他们的行动了。”   左白秋想了一想道:“大伙人现在尚未离开丐帮总舵处么?”   钱百锋点了点头,左白秋道:“小弟这就动身去通知他们,然后便直奔少林——”   钱百锋叹了一口气道:“唉,这次行动是杨帮主和我发起的,想不到我竟不能参加。”   左白秋欲言又止,他这时心中思念如麻,钱百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   那皇上御驾亲征,情势已危,杨帮主他们心急如焚,等我半日必然不耐,左老弟你先跑一趟……”   左白秋道:“那钱兄,你到什么地方?这茅屋不甚安全。”   钱百锋却不回答他,只道:“通告他们时,最好直接告知杨帮主,现在丐帮大舵高手全毁,你可以直接见着杨帮主的。” 侠骨残肢--第二十二章 阴错阳差 第二十二章 阴错阳差   左白秋带着异样的心情上路,两人几经商量钱百锋一个人躲在木屋的后间,这倒是一个很隐密的所在,只要左白秋及时能带回少林大檀丸,钱百锋的伤势并无大碍的。   整整过了一天,这时,夜风正劲,钱百锋借着茅屋墙疑透过的一线月光,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茅屋中四壁都是蛛网,灰尘落了厚厚的一层,不知有多少时候不曾有人住过,钱百锋暗暗思忖道:“兵荒马乱的时候,最苦的就是贫苦百姓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想到身上这一身奇重无比的重伤,方才他要老友左白秋立刻离开的时候,虽然说得一点也不在乎,但是这时一个人静下来,就不得不感到有些心寒了。   这时他全身绝顶武功失去,有如一个废人,莫说碰上武林中的仇家,便是碰上一个普通的壮汉,钱百锋也只有听其摆布的份儿。   钱百锋仔细看了看四周,他发现左面一个大木框,柜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缓缓爬到木柜之后,只见木柜后面还放着一个空空的大木箱,那木箱放置的位置正好被木柜挡住,极是不易发现,钱百锋暗道:“这个空木箱倒是个藏身的好所在。”   他坐在木柜后,缓缓又试了一次真气运行,但是立刻他就感到失望了,那一口真气宛如被阻塞的蒸气,在他百脉穴道之间乱冲乱撞,丝毫条理都整理不出,钱百锋不禁再次暗暗轻叹一声。   这时,忽然黑暗中传来咿呀一声,钱百锋立刻意识到有人进来了,他原想坐在黑暗之中,偷偷看看外面来的是什么人,但是继而一想,自己一生结仇无数,还是小心一些为是,于是他轻轻地爬入那只大木箱,屏息静待。   只听得门响之后,紧接著有人走了进来,一个沙哑的嗓声道:“我看咱们就在这个无人的茅屋里歇一歇吧!”   另一个沉而有力的声音道:“汤老弟,你说得有理。”   接着便是拍打灰尘的声响,显然两个人已经坐了下来,那沙哑的嗓子长长嘘了一口气,然后道:“总镖头,咱们镖局自从由你来主持之后,当真是威名四播,令打劫者小闻而丧胆,就事业而论,正是蒸蒸日上之时,你在此时作此决定未必是明智之举……”   那沉著有力的声响道:“老弟,愚兄如何没有看到这一层,不但不是明智之举,简直是条下下之策,不过咱们若把眼光放远点看,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若是国家亡了,还有咱们什么事业不事业?”   钱百锋在黑暗中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震,连忙仔细聆听,只听得沙哑的声响道:“总镖头说得有理,小弟虽是个粗人,但绝不是不明大义的浑蛋,这些话也是因总镖头没有把我当外人看,我才这么提一提……”   那沉重有力的声音道:“老弟对我的忠义好心我全知道,心里感激得紧,只是这个当头,什么也顾不到了,听说杨陆已经召集了丐帮全部英雄上前方去了,我姓骆的也不能后人呀——”   钱百锋在暗中听了这一番对话,猛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心中暗道:“久闻飞龙镖局出了一个骆金刀,一柄金刀的功力直追汉唐古人,打遍武林未逢敌手,想来就是外面这人了,嗯,这骆金刀倒是一条好汉,我若不是眼下这付窝囊样子,倒要出去见见他。”但闻那沙哑的嗓子道;   “咱们此去北方,局里的事小弟总有几分不放心。”   那姓骆的道:“咱们这次赶赴北方,消息守得够秘密,绿林里不会知道,再说,有老孙老王留守家里,差不多的事全能应付得了   那沙哑的声音打断道:“我担心的是史氏兄弟。”   那姓骆的半晌沿右说话,沙哑的嗓子又道:“总镖头你上次在沙家塞毁了史氏兄弟一生英名,只怕他们是有隙必乘的——”   “唉——那也只好由得他们了,咱们此刻顾不了那么多啦。”   钱百锋从那一声长叹之中可以听出那骆金刀虽是豪气千秋,但是分明心深处对自己一手创立的事业仍是不能完全放下,他暗暗叹道:“武林中人在刀口上舔血喝,为的只是一个英名千古,他一手打出来的天下,当然是放不下的了。”   外面两人谈话停了一会,似乎是在闭目养神,钱百锋暗忖道:“这时候,左老弟应该老早会上杨陆他们了。”   就在这时,忽然咿呀门声又响,分明又有人走了进来,钱百锋不由心中又是一阵紧张。只听得外面那沙哑的嗓子低喝道:“什么人?”静悄悄的却是没有回答。   那沙哑的声音低声道:“镖头,听见门响么?”   那姓骆的嘘了一声示意噤声,过了一会,只听得姓骆的朗声道:“大师既已推门,何不请进?”   接着便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施主请了。”   那姓骆的道:“大师请了,咱们是过路的,这所茅屋无人居住,是以进来休息片刻……”   那苍老的声音道:“好说,现在可休息好了么?”   这句话不但把黑暗中的钱百锋弄糊涂了,便是前面的骆金刀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闻那沙哑的声音道:“大师此言何意?”那老和尚冷哼了一声道:“老衲是说你们休息好了便快快上路。”   那沙哑的声音道:“此——此屋是大师所有?”   那老和尚的声音:“不是。”   那沙哑的嗓子骤然变为怒声:“既非大师所有,咱们高兴休息多久便是多久。”   那老和尚重重哼了一声,忽然道:“你们是不走么?”   这时那骆金刀道:“敢问大师怎么称呼?”   那老和尚道:“老衲先问你,施主贵姓?”   骆金刀道:“在下姓骆。”   老和尚冷冷地道:“骆施主,老衲再容忍一次,你们快走吧。”   骆金刀尚未答话,那沙哑嗓子姓汤的已经喝道:   那和尚没有回答,钱百锋只听得呼的怪风啸声,接着“啪”的一掌,一声哎哟,那沙哑的嗓子怒喝道:“和尚你敢暗箭伤人,看掌!”   呼的一声,紧接着又是一种怪风啸起,立刻碰的一声,似是那沙哑嗓子的人跌了一个踉跄。只听得那骆金刀大喝一声:“汤老弟且慢!”接着骆金刀大声道:“流云飞袖!原来是少林寺的高手到了。”   冷那老和尚笑道:“骆施主,你又错了,老衲不是什么少林寺的。”   骆金刀道:“骆某敢问一句——”   那老和尚道:“问吧。”   骆金刀道:“敢问大师如此蛮横无理,是专冲着在下来的,还是一贯如此?”   那老和尚忽然嘻嘻一笑道:“这个问题倒是有趣,老衲问你,若是专冲着你来的怎样?是老衲一贯如此又怎样?”   那骆金刀道:“若是专门冲着骆某来的,今日骆某身有万倍要事,说不得忍一口气,夹着尾巴走路,还请你老人家多多包涵,若是你老人家一贯如此的话——”   那老和尚似乎兴趣盈然地追问道:“又怎样?”   骆金刀道:“若是大师一贯如此蛮横,骆某倒要领教一下了。”   此言一出,黑暗中的钱百锋不禁要拍手叫妙了,他心中暗赞道:“好个骆金刀,好个骆金刀!”   那和尚听了这话,大笑起来,哈哈道:“不巧得很,老衲便是一向这样蛮横惯了的。”   只听得嚓的一声轻脆无比的声响,骆金刀的声音变得又沉又狠:“大师,骆某要动手了。”   钱百锋几乎要忍不住爬出来瞧瞧了,但他仍然忍住了,只听得呼呼风动,接着那古怪的风啸声再起,钱百锋侧耳倾听,他是何等武学大师,听了十招之后,不禁疑念满腹,暗道:“流云飞袖,流云飞袖分明是少林的正宗武功,怎么那和尚方才说他不是少林的?”   再听了一会,只听得两种破空呼声愈来愈是紧急,到了三十招之后,那骆金刀的金刀破风之声渐渐发出奔雷之声,呜呜然如大雨将至,钱百锋只觉好似能够目睹一般,那刀势愈加愈强,分明是刀尖上已逼出了内家真力。   钱百锋暗暗吃惊道:“传闻中骆金刀刀法出类拔粹,直追上古神风,从这刀势浩荡,内力如泉的情势推断,他的刀法在百年内称得上第一了。”   他虽是完全看不见,但那呼呼风声之中不仅能辨出相搏两人的势态,甚致两人出招何处轻灵何处沉重,全如目击一般了然于胸,武林中人传言“闭目过掌”的神奇功夫,在钱百锋这等武学大师来说,又不知高出多少倍了。   但是到了百招之上,骆金刀的刀法似乎大变,每一下都精妙无比,钱百锋正在暗暗赞赏之际,但是每一招的结果却都出了钱百锋的意料之外。   钱百锋立刻知道必是骆金刀施出他的独门刀法了,他再也忍不住,悄悄地伸出了头,向外望去。   只见黑暗之中,一片模糊的光影,中间夹着一层灰白色的网幕,完全分不出什么是刀光,什么是袖影。   钱百锋凝目看了十招,他忍不住由衷而叹了,他在心中喃喃地道:“如果今日钱百锋命该绝于此地,那么在临死之前尚能一睹这等前无古人的宝刀神技,也该死而瞑目了。”   那骆金刀的刀法愈施愈快,那奔雷之声也愈来愈是震人心魄,眼看是骆金刀的威风越来越盛,已是稳居上风的了,然而就在这一霎时之间,那老和尚忽然一停一滞,接着双掌并出——   钱百锋看得微微一愣,但是立刻之间他的胸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差一点就脱口呼出:“糟糕,骆金刀要败!飞龙爪!飞龙爪!”   果然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骆金刀的奔雷刀风骤然一停,接着骆金刀一个跄踉,倒退了三步之远,他倒提着金刀,戟指喝道:“飞龙爪!飞龙爪!和尚,你还敢说不是少林寺来的?”   那老和尚仰首笑道:“当然不是。”   骆金刀站在原地没有说,也没有行动,只是呆立着,似乎陷于一片苦思之中,躲身黑暗中的钱百锋也在默默苦思着,究竟这个老和尚是什么样的来历?   “他一口否认来自少林,试想飞龙神爪乃是达摩老祖的绝学中唯一没有传入武林的少林秘技,这个和尚一身那么惊人的绝学,竟然一口否认与少林有关,他究竟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那骆金刀忽然“嚓”的一声将手中金刀插入鞘内,对那老和尚道:“和尚,你不承认来自少林也就罢了,反正大家心里有数,今日骆某败了一招,异日……异日……”   他原想按然江湖规矩交待几言场面话,但是说到这里,忽然想到此去战场杀敌,异日不知有没有命回得来,想到这里,他忽然说不下去了,猛一顿脚,向他的伙伴一照呼,抽身而退。   钱百锋惊骇万分地打量着这个赤手空拳击退骆金刀的老和尚,只见他在茅屋中踱了三转,忽然独自一个人笑了起来。   钱百锋想要缩身进去,听他这一笑,忍不住继续窥望过去,只见他喃喃自语道:“凭良心说,这个姓骆的小伙子可真厉害,依我看来,即使是易筋经后面所载的那一套无人懂得的复杂大元刀法练成了,也未见得能有他的刀法高明,瞧他那架式模样,分明是自己悟出来的,这就更不容易了。”   说到这里,那老尚微微冷笑了一下,继续自言自语道:“不过碰上了我老人家,嘿嘿,那可还差一点儿。”   钱百锋看他那嘴脸,看得有点倒胃口了,便想缩身进人箱内,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寂静的屋外,传来一声如巨钟骤鸣一般的声音:“阿弥陀佛!”   虽是寥寥四字,但是四个声音却仿佛是有形之物,凝在空中久久不散,那屋内的老和尚一听了这四个字,似乎忽然一震,呆了半晌,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表情,然后缓缓坐了下来,对着屋外冷冷地道:“既来之何不进屋?”   咿呀一响,茅屋外一个身材魁梧的黄袍和尚缓缓走了进来。   钱百锋摒息不动,凝目注视着进来的黄袍僧,只见那黄袍僧走进屋来,一语不发只是左右来回踱了三趟,双手捧着胸前一个木鱼,一步一声地轻敲着。   黄袍僧一共敲了九响,在屋当中立定,把木鱼拥在怀中合十道:“善哉善哉,我佛有灵。”   钱百锋瞥见那黄袍僧怀中的木鱼,并非普通的木头所制,竟是通体透亮的一块美玉雕成,他心中猛然一震,暗暗忖道:“莫非来者是少林寺的方丈?”   只听得那坐着地上的古怪老和尚冷笑数声,开口道:“白云苍天,沧海桑田,几十年的时光只是弹指之事,敢问少林寺当今的方丈换了那一位啦?“   那黄袍僧合十道:“不敢,正是区区小僧。”   那老和尚,冷冷地道:“报上班辈来。”   那黄袍僧道:“小僧海字排行第三。”   那老和尚微微一笑道:“那是我的侄辈了。”   那黄袍僧行体拜倒,口中道:“弟子参见师叔……”   他话声未完,那老和尚已拂袖而起,口中道:“汝既非我弟子,我亦非汝师叔,老衲早已不是少林寺中之人,你大可不必来这一套。”   钱百锋见这老和尚拂袖换位之间,只是如同腾云而起,虽是疾如闪电,却是潇洒无比的,分明一身佛门神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不由暗暗叹服。   那黄衣僧道:“师叔既是不肯受这一礼,可肯听弟子进一言么?”   那老僧挥挥手道:“好吧,你有话便说。”   那黄衣僧正色道:“师叔虽然离开少林久矣,但是少林大雄正殿之侧,石壁之上那一行大字想来师叔还是记得的了?”   那老僧道:“是又怎样?”   黄衣僧道:“那是昔日我少林俗家弟子丐帮的英雄穆中原老前辈重归少林寺后,面壁读经忽然大彻大悟,用金刚指功在壁上留下的箴言,有道是‘佛山若有地狱之门——’”   他说到这里,故意一停,那老和尚忍不住脱口而道:“我亦入地狱!”   黄袍一击掌道:“不错,师叔可知穆老前辈此言之意么?”   “穆中原半生在江湖上与人厮杀,杀得腻了,便怪模怪样地跑回少林寺来念几天经,随便写两句似通非通的话,谁晓得他安的是什么心?”   黄衣僧道:“师叔错了,穆中原挟神拳之威重归少林,留下这两句话之意,‘是说佛即是心,心若离了道山,虽在净土之上,已是地狱之中,心若不离佛山,虽处红尘之中,欲如地狱亦无门径可寻,’师叔三思。”   那老和尚怔了一会,脸上流露出一种奇怪无比的情绪,但是那只有一刹时之间,立刻他又恢复了冷漠之态,一挥袖道:“你不必多说了,老袖早非佛门中人,你所要求的,若是软言相商,那是毫无余地,若是强来硬取,只管动手罢,嘿嘿……”   黄衣僧道:“佛祖有云……”   老和尚厉喝道:“住口,什么禅机玄学。老衲比你精通十倍,那全是一片胡言狂语,你要动手便动,不然就请快快离开。”   黄衣僧合十道:“弟子虽是当今少林一门之掌,但是终究是师叔你老人家的晚辈,怎敢谈动手两字?”   老和尚道:“那么你就快滚罢。”   黄衣僧道:“但闻人弃佛,未闻佛舍人,师叔,你前途茫茫,苦海……”   他话声未完,那老和尚忽然大喝一声,一掌拍在地上,只听得“劈啪”一声巨响,象是一掌重重拍在空心的木楼板上一般,整个茅屋一丝不受震动,甚至连尘土也没有飞扬,然而土地上竟然被他一掌击出一个尺深的大坑来。   这一掌拍出,不仅那黄袍少林掌门方丈大惊失色,便是蛰伏黑暗中的钱百锋也惊得几乎要大喝出声了,这老和尚分明已练到了内家掌力的最高境界,武林中所谓“隔山打牛”、“隔叠碎砖”的上乘气功谈起来是神乎其技,但是若与这种顶尖儿的内家神功比起来,那又是等而下之了。   少林掌门方丈面露惊骇万状之色,过了一会道;   “如此说来,师叔是一意孤行了?”   那老和尚道:“一点也不错。”   少林掌门望了望地上整整齐齐的深坑,面如死灰地一言不发,忽然一转身推门而去了。   那老和尚冷冷地哼了两声,坐在原地静静地运起气来,过了一会,他忽然从袖中拿出了一件什么东西,只见他抖手一挥,一道微弱地火光随手而起,接着黑暗中便有一点如豆的灯光,敢情他用火熠子默燃了一盏小灯。   钱百锋凝神太久,这时觉得头中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但他仍努力保持清醒,不断地思索这一连串的变故。   这时屋中只剩下了那老僧人,那僧人面对着钱百锋藏身之处而望,双目微合,桌上一灯如豆,错黄的火光不住地摇曳着,照在老僧的面上,说不出的苍然。   钱百锋心中不住忖道:“从未听说过少林寺中竟出了这样一位僧人,那内力之高,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单瞧他一呼一吸之间竟在我一次半之上,这一份内力就在我之上了。”   那老僧人默坐了了会,忽然站立起身来,钱百锋已见过他的功力,而且彼此身份不明,是以万万不敢稍放松一点,呼吸却尽量的压低,只怕万一被他发觉。   那老僧人在屋中来回踱了两圈,忽然木屋之外又响起了一阵足步声!   钱百锋心中吃了一惊,暗道;   “竟有这等事,短短前后不到一个时辰,这荒僻所在竟然客来不绝,不知来者又是何人?”   他正在思索间,忽然一阵疾风响处,木门吱地打开,一个黑影一闪而入。   那僧人身形停了下来,正好站在钱百锋视线之前,加之入门之处离灯光相当远,十分阴暗,钱百锋穷尽目力,也瞧不出来者为何人。   那人和老憎打了一个照面,却一言不发。缓缓走入屋内,这时他转了一个身,正好背向着钱百锋。   钱百锋只见那人披了一件大大的黑衣,装束好生奇怪,自头顶一直披到脚前,连是什么身后都看不出。钱百锋暗暗纳闷,那黑衣人望了一番,但对着那老僧说了几句话。   钱百锋只觉那黑色大衣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感觉,但那人话声却十分含糊,距藏身之处不过只七步远,却一字也未听见。   那火光正照着老僧,钱百锋看见老僧面上神色不动,双目一合,并未回话。   那黑衣人嗯了一声,忽然一步步又走到门前,一开门便走出屋去,足步声越来越远了。   那黑衣人从进屋到离屋,一共前后不到半盏茶时分,钱百锋不但未听见他说些什么,连他是什么人却未能看见,这人好不神秘,钱百锋想不出他与这老僧有什么关联,那老僧却头都不回,缓缓走到原来的位置,盘膝又坐下。   钱百锋只觉心中思想太过于复杂,却一点也想不通,这时那老僧面上的神色似乎在沉思某一件事情,钱百锋又看了一会不得要领,只觉有一些疲倦了,忍不住合上双目也静坐养神。   也不知又过好久,钱百锋只觉屋外狂风怒号,不知什么时候已下起倾盆大雨来了,两点打在木屋顶上发出阵阵响声不停。   忽然轰隆一声巨雷,钱百锋只觉心神一震,登时清醒过来。   他张目一望,只见这时老僧仍未离去,忽然屋外一阵急奔的足步之声,钱百锋暗暗忖道:“这大约是躲雨的人了,总不至又是武林中人?”   他思念才转,吱的一声,木门已被人推开,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请问屋内有人么?”   那老僧缓缓睁开双目,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进……”   那人一步跨进来,见了是一个僧人在木屋之中,不由怔了一怔,忙道:“大师请了——”   那僧人回了一礼,面上神色却是微微一变。   钱百锋望去,只见那来人面貌清癯,年龄从他的外貌上看来大约六旬左右,一袭青衫,说也奇怪,混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摄人气质。   钱百锋暗暗吃了一惊,忖道:“这老头不知又是什么来路,但瞧他分明大雨中疾奔不少时候了,自头至脚,衣衫上却是干干的,只有鞋底水渍沾沾,难道内力已高到能通气阻止雨水的地步?那老僧人神色变动,想是也注意到这一点了。”   思索之间,果然那老僧合十道:“敢问这位施主,尊姓大名?”   那老者微微笑道:“老朽荒野之人,贱名何足一提?”   那老僧神色又微微一变,却也不便多言。   那老者拱了拱手道:“大师也是避雨在此么?”   那老僧点头不语,老者道:“如此时候大师仍在山野,不知有何急事么?”   那老僧却微微一笑道:“老僧正想以相此相问施主。”   那老者啊了一声道:“老朽到中原来为了寻找一人。”   那老僧呆了一呆道:“如此说来,施主不住在中原?”   老者含笑点了点头道:“老朽此行也顺便想到少林寺一行,看看多年故人。”   那老僧面色斗变道:“不知施主要寻找少林寺那位和尚?”   老者怔了一怔,沉声道:“大师与少林寺有所关连?”   老僧却岔开话头道:“这一场急雨来得好不忽然……”   那老者望了他数眼,却不再言话。   那老僧想了一想,忽然又问道:“敢问施主是来自北方么?”那老者冷然道:“大师何必一再相探——”   那老僧呆了一呆,冷笑道:“施主如要上少林,也不必去了——”   老者神色一变,沉声道:“为何?”   那老僧道:“只因那少林方丈回不到少林了。”   老者呆了呆,道:“什么?大师如何得知?”   那老憎哈哈大笑起来道:“只因老衲不让他回去了——”   老者怔了一怔,忽然微微一笑道:“大师一再出言挑激老夫,不知意在为何?”老僧人缓缓直立起身形,冷然道:“施主自雨中行来,却点透不沾衣襟,老衲斗胆相问施主是何人物?”   老者冷笑道:“如此说来,大师也是武林中人了,不敢请教大师名号。”   老僧人冷冷道:“施主倘未回答老衲所问。”   老者双眉一挑道:“咱们素不相识,今日斗室相逢,雨停后各自分手,以老夫之见,大师不问也罢。”   老僧人冷冷一笑道:“施主既不肯说,老衲代施主说了吧。”   老者呆了一呆道:“什么……你……”   老僧人面色陡然一沉,冷然道:“施主可是姓左?”   老者又是一愣道:“左?大师为何有此猜忖?”   老僧人面寒如冰,冷笑道:“左白秋,你就是左白秋!”   只听得钱百锋心中一震,那老者也是微微一惊道:“左白秋?”   老僧人冷笑一声道:“你还想装么?那钱百锋现在何处?少林寺一行结果如何……”   钱百锋只听得浑身沁出冷汗,忖道:“他怎么知道左老弟为我上少林?他是什么人?他与那打伤我的蒙面人有关连么?是了,他见这老者身怀上乘内功,又提及少林之事,便误会了,只是,他如何知道此事?好在他没有怀疑我仍藏身此木屋?”。   他思索之际,那老者冷笑道:“大师信口胡言,恕老夫不懂。”   老僧人冷笑道:“想不到左白秋竟是这种人物。”   那老者双眉一皱道:“大师句句相逼,不要说是误会了,就是老夫真是左白秋——”   那老僧人不待他说完,忽然左手一扬道:“左白秋,你敢接老夫一掌么?”   他话声方落,猛然吸了一口真气,钱百锋方才曾亲眼目睹他的惊人内力似在自己之上,这时见他面上红云一掠,心知他已发动全力,心中不由大惊。   只见那老者双眉徒然一挑,左足向后一滑,身形平平飘后五尺,这时那老僧双掌一伸,平捣而出。   “呜”的尖锐响声陡然响起,那老者右掌一横,左手一颤,斜斜反击而上,钱百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那一掌出手之快,力道之重,简直是神来之作。   两股力道一触,老僧人身形一震,倒退半步,那老者右掌一划,平胸而立,老僧人满面都是骇然之色,望着那老者双目之中暴射的精芒,呐呐问道:“……你……你不是姓左……”   那老者冷哼一声道:“老朽姓董,千里草‘董’。”   钱百锋只觉一阵巨震,竟然忍不住低低啊了一声,慌忙按住嘴巴,心中却仍是狂跳不已,默默忖道:“我知道了,我知道这老者是谁了……”   那老僧人面如死灰,忽然身形一斜,一闪如电,掠出门外,不管那倾盆大雨,刹时便不见了。   那老者怔了一怔,却也不追赶,好一会,那老者双目之中精光全敛,沉声道:“室中的朋友请出来吧!”   钱百锋暗呼:“糟了,原来他方才已听见了我的低呼——”   他心中飞快思索,却是无法可施,只好缓缓站起来,走出隐身之处。   那老者见他走了出来,打量了几眼,钱百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老朽钱百锋!”   那姓董的老者想了一想道:“钱兄面带病容,难道——”   钱百锋微微苦笑道:“不瞒你说,老朽现下身怀沉重内伤……”   那姓董的老者啊了一声道:“钱兄与——与方才那位和尚有什么关系么?”   钱百锋摇了摇头道:“老夫之事说来话长——”   于是将受伤的结果略略说了,那姓董的老者啊了一声,道:“怪不得方才那老僧如此怀疑于我。”   钱百锋说话太多,气血不由一阵浮动,忍不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直喷而出!   那姓董的老者身形如风,一掌已拍在钱百锋背心之上,钱百钱只觉气脉一通,便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钱百锋悠悠醒来,睁开双目一看,只见那姓董的老者正低着头微笑着望着自己,他微微一运气,只觉上下通畅无比。   他简直不知道是清醒着还是在梦中,那么重的内伤难道他会医治么?   那姓董的老人望着他满是惊骇的目光,微微一笑说:“钱大侠为友疗伤,拚死护友,这种行为老朽心中很是敬佩——”   钱百锋愕然道:“你……你怎么打通那脉穴的?”   姓董的老人微笑道:“钱大侠误会了,以钱大侠的内力造诣,脉穴一阻。若无外来药力相辅,就是神仙也是束手无策——”   钱百锋陡然一惊,道:“啊……你……你有那少林稀世珍宝大檀丸?!”   那老人哈哈一笑道:“不错。”   一刹时间,钱百锋只觉心中百感交集,又是震惊,又是感激,又是茫然,那姓董的老人又是一笑道:“老朽很少涉足中原,但好似曾听过钱大侠的名头?”   钱百锋苦笑道:“在下在武林中是大魔头——”   那姓董的老人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是非之别乃在于实际的行动,决非仅因声名而定。”   钱百锋只觉心中一震,好象被人当头敲了一棒,他呆了一呆,只觉心中有好些事情要待去思想,但又觉纷乱无绪,不知从何想起。   那姓董的老人却也不言语,好一会,钱百锋缓缓站起身来,一揖到地,恭声道:   那姓董的老人身子一侧,避过一礼,钱百锋也不再多言,只是沉吟了一回,对那老者道:“老先生身怀少林圣药,方才又曾提及要想上少林一见故人,想来与少林寺渊源至深了?”   那姓董的老者面上神色微微变动,轻轻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四十年前,老朽几乎走入寺中,作永不出世之想。”   钱百锋啊了一声,沉吟了片刻,缓缓问道:“在下有个猜测,不知是否正确?”   那老者微微一怔道:“钱大侠请说无妨。”   钱百锋道:“在下猜,老先生便是四十年前名震神州西城的董其心董大侠!”   那老者面上神色微微一变,却迅即恢复如常,微微一笑道:“往事如烟,何足重提!”   钱百锋叹了一口气道:“老先生四十年绝迹江湖,但在下自从习武以来,日夜思念的便是能有一日见见传说中董大侠的功夫,并和他印证所学。”   董其心微微笑道:“钱大侠过奖了。”   钱百锋却是满怀感慨继续说道:“人称董大侠神仙功力,仁义之尊,在下平日听多了,虽是敬佩,却总有一二分不相信的感觉,今日一见,唉,始知确是名不虚传!”   董其心见他说得认真,也不便说些什么,钱百锋沉思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董其心微微一惊道:“钱大侠?”   钱百锋道:“在下浪迹江湖十多年了,所结知心不过两人而已,却始终以不能找出令我心悦诚服之人,今日此愿已达,在下心中的确畅快得很!”   董其心微微一笑道:“钱大侠乃是性情中人,平日拔剑饮酒,豪迈惯了,若说是心悦诚服,老朽万不敢当!”   钱百锋认真地道:“倘若此刻武林中有人得知董其心曾驾临这小木屋,重现武林,保险这消息不消两日便遍及大江南北——”   他话尚未说完,董其心已然慌忙摇手不已,苦笑说道:“老朽旱无出世之意,四十年来这分心怀早就枯竭了,钱大侠千万不可传出去。”   钱百锋很了解地点了点头道:“遵命。”   董其心微微一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方才那老僧是何人物。不知钱大侠可否见告?”   钱百锋摇了摇头道:“在下也正猜之不透。”   董其心啊了一声道:“方才他曾言及少林方丈之事——钱百锋点了点头道:“在下一直藏身后屋,董老先生尚未驾临之前,少林方丈间也出现此屋之中。”   董其心惊啊了一声,钱百锋便将方才的经过说了只是未提那黑衣怪人。董其心皱了皱双眉道:“如此看来,这老僧与少林关连很密了,这人功力奇高,如果要为难少林,倒有几分麻烦。”   钱百锋也暗暗点头,他想了一想,忽然想起左白秋正为自己急奔少林,那知自己已然痊愈,事不宜迟,须赶快乘左白秋尚未走远叫住他,再者自己还有参加杨陆的行动之事。   他想到这里,匆匆与董其心说了,董其心听完点了点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钱大侠这一次行动,老朽深以为是,现下事不宜迟,正好老朽要上少林一行,不知那左白秋是何模样,若在途中相逢,老朽告知他一切便是。”   钱百锋心中大喜,一揖到地道:“董老先生大恩,容钱某日后相报!”   董其心微微一笑道:“钱大侠,今日之事万不足与他人道也!”   钱百锋身形一飘,已掠到屋外,遥遥呼道:“董老先生请放心,后会有期。”   声音一止,钱百锋身形已在几十丈以外,他这时心中念头已定,是以毫不耽误,如飞般向山东丐帮大舵直奔而去。   来到大舵前,却见冷冷静静的,分明是人去楼空,他心中到也不在意,以为左白秋已赶到传过讯息,大伙儿不等他先行而去了,便缓缓步入屋中,想歇歇气再出发追赶大伙相会。   他缓步入屋,屋中静悄悄的,四下微一张望。忽然他瞥见左壁墙上刻着一个记号。   这个记号钱百锋识得,是丐帮传信的记号,钱百锋按照那记号寻去,果然在一堆木板中找出了一张留笺,上面写着毛笔字:“情势迫急,不能久待,已先行一步,钱兄速随后跟上,路线仍不更变。”   下面签的是杨陆的名子,钱百锋登时看呆了,照这笺上所说,他们并没有得到左白秋的讯息,只是久等不耐,不知自己到什么地方去了,所以先行一步。   钱百锋想了一想,翻个笺子一看,只见背面画着符号,原来这笺只是两个时辰以前所留,钱百锋更是一惊,喃喃忖道:“看来大伙儿才离去不过两个时辰,那左老弟离开木屋到现在已有一天之久了,不可能赶不到这儿来说一个讯息,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么?”   他想了一想,仔仔细细又将笺子看完了,上面的确是杨陆的亲笔,钱百锋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如此看来,左老第一定是没有赶来了。”   他思虑了半晌,觉得在这大舵中等候左老弟不如也留一张笺信,自己先追赶大伙再说,好在只有两个时辰之差,心念一定,立刻留下信笺,直奔而去。   他心中急迫,足下如飞,这时已残夜尽褪,曙光微现,只是路上行人稀少,钱百锋正好放足而行。   一连追了两个时辰,来到一个分岔道,钱百锋驻下足来看了一看,照原来的计划便当走靠左手的道路。钱百锋吸了一口气,略略休息了一下,饶是他内力深长,这一阵长奔,额上也全是汗珠。   正待再行起步时,忽然他耳际传一阵足步之声,钱百锋仰首望了望天色,这时天边露出鱼肚的白色,但大地仍是一片死寂,这种时候,难道也有人和自己一样急于赶路不息。   那足步之声逐渐来得近了,钱百锋心中思念一掠,暗自忖道:“先藏起身来瞧瞧再说。”   他身形一掠,平地飞出三丈,一侧身已隐身在一丛森林之后。   足步来近了,钱百锋轻轻拨开枝叶,运足目力望去,虽是天光暗淡,但钱百锋目力过人,已清清楚楚看见来的是两个人。   那两个人走得并不太快,钱百锋暗暗忖道:“这两个人身材都甚高大,但却并没有什么急事可怪这时候竟在路上行走!“   那两人走得更近!钱百锋看得清切,猛然心中不由一震,暗暗忖道:“这!这两人分明不是中土之人!”   立刻,“鞑靼”人这个念头闪上他的心头,他不由更加惊疑了,连忙屏住呼吸,那两个人边行边谈,谈的却是相当标准的中原官话。   只听那右边一人道:“这两天双方的情势真是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   左边这人道:“谁说不对?那宋朝皇上御驾亲征,听说咱们大王四路奇兵都已准备好了,就等待这么一天!”   那右边的人嗯了一声道:“若是能一举擒王,嘿嘿,宋朝江山!”   那左边一人冷笑一声打断他道:“哼,我看这已成定局,四路兵一围,莫说十万大军、多少人也要被围得水泄不通,看那皇帝老爷从那一条路走!”   钱百锋心中大震,听这鞑靼人说得十拿九稳,想来前方我们军队吃了大亏了,不知皇上知不知道对方的居心?   这时那右边一人道:“不过,听说中原武林中有人发起抗拒外敌的行动,而且参与者都是佼佼人物!   右边那人点了点头道:“军师爷怕的就是这一点,这个消息一传到,他立刻就有了安排,如今国师爷也来中原了!情势又当别论。”   钱百锋呆了呆,忖道:“消息?这消息是什么人传到对方去的?这事的发起先后不过三五日之久,而且并未扬之武林,敌方又有谁能够探知?”   他思念不停,这时那两人已经过他的身前,钱百锋望了一望,已见两人目中寒光吐吞,分明都是内家高手,更是不敢大意。   只听那右边一人又道:“西方的一环有问题么?”   那左边的人哈哈一笑道:“当然不会有。”   那右方一人道:“那就瞧咱俩努力了!”   “不过,我倒有一个想法,军师爷始终不相信西方这一环会出问题,但对方乃是泱泱大国!”   那左方一人摇摇手打断他的话头道:“你别空担心了,咱们奉命行事便是。瞧,天又快亮了,咱们这长像想混充中原人是决不可能,只得昼伏夜行,天一亮咱们先得找一处藏身!”   说着说着,两人去得远了,钱百锋思索半晌,却始终不得要领,不知什么人是那国师爷,什么西方一环等等,只是从两人对话之中,已隐约得知皇上大军已危在旦夕,于是也无暇多思,心想若能追上大伙,一商谈之下必有结果。   钱百锋向左冰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左冰听得入神,问道:“大伯,以后呢?”   钱百锋面上神色古怪,默然不语,象是回忆着什么往事一般,好一会才道:“以后……唉,以后得问问你爹爹了!”   左冰奇道:“爹爹?”他转念一想,恍然道:“啊,您要问爹爹当日为何没有依时赶到丐帮之事?但此事又不关重要?”   “唉、谁想到这小小一件事情,变成了一切的关键。”   左冰吃了一惊道:“那……那咱们快去找爹爹,爹爹他现在何处?”   钱百锋唉了一口气,却并不回答,好一会才道:“冰儿咱们又得分离了。”   左冰惊道:“为什么?那爹爹呢?”   钱百锋笑了笑道:“冰儿,你爹爹现下正在落英塔中,”左冰啊了一声道:“他……他……”   钱百锋微微一顿道:“冰儿,他叫我找你去塔中一行……”   左冰茫然道:“大伯,那么您呢?”   钱百锋面色微微一变,好在左冰心情激动,并没有注意,他道:“我还得到一处地方办事,办完事立刻赶来与你会合,你一路之上不要行得太急,我自会追上你的。”   左冰啊了一声,却依依望着钱大伯,钱百锋慈祥地一笑挥挥手道:“孩子,咱们再见了。”   左冰点点头,还想问下去,钱百锋忽然飞身而去,左冰不禁满腹疑虑,只得茫然转身向西北方行去。 侠骨残肢--第二十三章 飞帆之密 第二十三章 飞帆之密   且说左冰放开脚步走了,刚走上官道,忽然背后蹄声大作,几个骠悍骑士纵马飞奔,左冰闪身一旁,他眼快已看清那数人正是上次在林中看到的飞帆帮众,心中微微诧异,不知又有什么举动?正沉思间,又是一批骑士疾驰而过,左冰暗暗留意,不到半个时辰,前前后后一共是六批骑士,每次六人,都似身有急事,狂驰而过。   他心中好奇,不由也加快脚步,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处大镇,只见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劲装江湖汉子,左冰在江湖上也混了些日子,心想一定又是什么武林聚会,或是武林大头子办喜事,当下走进一家酒肆,叫了些酒菜,独自饮酌。忽听不远桌上两个江湖豪汉正在饮酒谈论,其中一个人道:“飞帆帮此次用最隆重礼节迎立新帮主,李老爷子正当盛年,为什么倦怠了?”   另一个人低声道:“那‘千里迎龙头’的礼节,岂是为飞帆帮主而施,听敝当家谈过,这次聚会乃是迎立江南水路黑白两道总龙头,哈哈老弟!你莫小视这次大会。”   先说话的那位人道:“那龙头的位子,只怕飞帆帮李帮主顺理成章当定了。他们飞帆帮在大江算得上第一帮了。”   另一个人含笑不语,半晌忍不住道:“那可不见得,老弟你等着瞧。”   两人又谈了一会,起身而去,左冰心想:“飞帆帮看来一定有极大图谋,上次他帮众以死相谏,这图谋只怕是个大大奸计。”   转念又想道:“这管我什么事?”心中正自释然,忽然想起自己不久以前下过的决心,当下盘算一番,一抬头只见楼上走来一对少年男女,迎面对他一笑,正是太湖陆公子和银发婆婆的孙女董敏。   左冰心中甚喜,连忙站起邀请两人入座,只见那太湖陆公子面带忧愁,那如冠玉的俊脸,显得稳凝多了。陆公子道:“钱兄别来无恙,也是应李帮主之邀么?”   左冰摇摇头,他也懒得解释自己姓左,那少女董敏却喜孜孜的道:“又遇到你了,咱们正感到人手孤单,你来了真是一个上好的帮手。”   左冰暗暗苦笑,太湖陆公子道:“家母遣小弟应飞帆帮主之邀,商量江南武林之事,但小弟这数日观察,飞帆帮此举只怕大有含意。   董敏插口道:   管他什么用意,我们既来之则安之,还怕他怎的?钱兄你道如何?”   左冰便把不久以前看到的飞帆帮内哄之事讲了,那陆公子听得睁大了眼,脸色更加凝重。   陆公子道:“如此看来,飞帆帮此举定然包藏祸心,说不定……说不定是“鸿门之宴”,想要排除异己,那迎立什么双龙头,只怕也是个幌子了。”   飞帆帮到底要迎何人为龙头?陆兄想已得知。”   “小弟事先如知飞帆帮欲迎江南水路盟主龙头,也不会前来了,唉,那异立生是铁铮铮一条汉子,他被李帮主逼死,将来自有公道。”   他脸色惨然,左冰心中忖道:“听说太湖陆家不但在江南是武林世家,便是天下武林中也是独树一帜,怎肯受别人节制?”   当下沉吟低声道:“那么咱们在暗中窥探,既免中计,又可弄清此事真象,他日揭发飞帆帮阴谋也比较有力些。”   陆公子连连点头称是,那少女董敏却不高兴了,嘟嘴道:“大哥,你年纪轻轻,怎的象小老头一般,怕狼怕虎的?飞帆帮对我们尊为上宾,大家还可以相安无事,如果对我们弄鬼,那么嘿嘿,同它个天翻地覆,一走了之。”   她眉毛不住上耸,作出一脸唬人之态,左冰知道这是她加强语气的表情,心中暗暗好笑,却是默然不语,董敏见两人虽不出言反对,但瞧表情可没有半分赞同之意,当下更是生气想了想,瞪着陆公子道:“你们如果怕事。便回去吧!看我一个人能不能把飞帆帮闹他一个天翻地覆?”   陆公子道:“敏妹别胡闹,咱们从长计议。”   董敏可不买帐,瞪住陆公子凶呼呼地看,她不管自己多么无理,能够吃住此人,那么胡乱取闹的对象自然认定此人了,这是少女的天性,如是名门千金,便更加严重了。   左冰微微一笑道:“陆兄和董姑娘后日还是照样赴会,小弟乘这两日工夫打听清楚此事来龙去脉,这些人都不认识小弟,是以行事比兄台方便。”   那太湖陆家公子在江南是鼎鼎有名人物,随时有人注意,有所行动极易暴露,他巴不得左冰这句话,当下大喜道:“如此偏劳见台。”   左冰自觉这计较面面顾到,实是目下最妥善之法,他生平极少决策计谋,都是得过且过,因循苟且,这时竟有一种新鲜得意之感。   忽然楼下街道上一阵兵了喝叱之声,左冰凭窗一瞧,只见是一乘绿绒马车缓缓而过,前面十数个兵士正在叱喝开道。   左冰道:“这小镇怎会来了个大官,气派儿不小。”   忽然陆公子脸色微红,董敏冷脸看着他,正自奇怪,那马车内露出一张秀脸来,端的仪态万千。华贵无比,似漫不经心往楼头看去。   陆公子神色大不自然,悄悄别过头道:“咱们依计而行,兄台如有消息小弟下榻镇东悦宾客栈之中。”   左冰点点头,那马车渐渐走得远了,三人下楼作别,左冰心想晚上行动,便在镇中到处游荡,熟悉地形,好容易等到三更时分,身子一纵,踏墙而越,便往飞帆帮总舵直奔。   忽见左边黑影一闪,一个瘦削身形疾跑在前,左冰也未经思索,便悄悄跟在黑影身后,只见那黑影几起几落,飞进一家深院大宅,左冰不远不近跟在后面,那黑影一进深院,便隐没在花丛树木之中,左冰迟了半步,走进花园,只见花影动摇,树木扶摇,那里还有人影,不由甚是懊丧,沉吟半刻,正想离开去办正事,忽见花叶摇动处,适才那瘦小黑影又跑了出来,手中还抱着一人,依稀是个长发女子。   左冰忖道:“这人深更半夜将别人闺女抢走,这成什么话?说不得,只有出手吓他好救人。”   如是在半月以前,左冰说不定会乱替那夜行人想很多理由来搪塞自己,此时却加快脚步紧跟在后,只待到人迹稀少地方下手。   那夜行人向镇外跑去,左冰看他身形极是熟悉,心中暗暗称奇,那夜行人跑到一处荒野地方停住,将手中抱的女子放下,忽的拉开蒙巾,左冰在暗处借月光一瞧,登时哑然。   原来那夜行人也是个年轻少女,正是那顽皮姑娘董敏,这三更半夜又在这荒野之地,不知道究竟想干什么,此人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左冰不由凝神注目。   董敏在那女子身上拍了拍,那女子悠然醒来,缓缓坐起,左冰运目瞧去,月光下只见那面孔艳丽无比,却是日间在酒楼上所见在马车中的官家小姐。   只听见董敏冷冷地道:“喂,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官家小姐睁大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睡中被董敏点了昏穴,这时陡然来到荒野,还以为是在梦境,她揉了揉眼睛,发觉四下一片黑暗,夜风呼啸,却好眼前是个美丽女子,不然真会又吓了过去。   她定了定神问道:“喂,你是谁,我怎么会来到此地?”   她一向娇养,说话间自有一种颐指气使的味道,董敏气不过别个头不理她。   那少女又问:“喂,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董敏正要发怒,忽然心中想到一事,仍是冷冰冰的说道:“这是乱坟岗,你看,你看,你后面不是鬼火磷磷么?”   那少女听得心惊胆寒,冷汗直冒,那里还敢回头,只有紧闭着眼睛,左冰忍不住向后一看,真是磷光闪烁,这一向长行夜路,知是萤火虫发亮,但董敏一个少女,在这荒野黑夜,还敢拿鬼来吓人,那她胆子也真不小了。   两个少女都不再讲话,其实董敏心中害怕的程底并不弱于那少女,好半天董敏又道:“听说你爹爹是什么尚书,是不是?”   那少女天性聪明,虽然是长年居深闺之中,但读书极多,才思敏捷,这时见面前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女,惊惧一过,反倒镇定下来,当下回答道:“你问这个干么?”   董敏怒道:“你敢不听姑娘命令,叫你知道厉害。”   说着刷的拔出一柄短剑,一剑刺去,那少女闭目待毙,只觉脸上一阵寒意,董敏的剑子在脸前划过,真是间不容发。   董敏见她安然闭目,并未吓得大叫,当下更是气愤道:“哼,尚书有什么了不得,我老外公是提督,提督你总应该知道了,比尚书大多少?”   那少女道:“我们不管这些,你把我弄到这荒地来到底有何用处?”   董敏从未当人面前显过自己家世,这是被少女气急了,才口不择言抬出祖上来,这少女又给他软钉子一碰,真是羞怒交加,眼泪都快流出来。   董敏怒道:“那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了,惹得姑娘性起,莫怪我手狠心辣。”   那少女不理,苦思脱身之计,董敏又道:“你……你……和太湖陆公子是亲戚么?”   那少女眼睛一亮,柔声道;   “陆公子是我表哥,他本事大得很,我劝你还是赶快放了我,不然如果我表哥知道对我无礼,那可不妙?”   董敏哼了一声道:“我把你杀了,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那少女眼珠一转道:“哦,那你也认识我表哥了。”   董敏脸一红,黑暗中别人并看不见,她坚决地道:“我不但认得他,我说话他从来没有不听的。”   那少女恍然大悟,心中一阵酸意,寒着脸道:“我表哥是个大好人?怎能和你这种人交朋友,我可不相信。”   董敏怒叫道:“你再胡说,我打你两个耳光。”   那少女丝毫不惧,道:“一个女子凶得象个罗刹,我表哥再糊涂,也不会看上你,哼,还有我姑妈,哼哼,从来也没见过这等厚脸皮的人。”   她心中愤怒忧虑,不再害怕,董敏也不甘示弱,两人针锋相对,吵得激烈,左冰怕董敏一怒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施展上乘轻功又凑近了一些。   董敏道:“算你嘴硬,我没有时间给你多说,我可要走了,听说这里经常闹鬼,还是吊死鬼哩!”   那少女眼珠连转,蓦然惊悸恐怖惊叫道:“你……你……后面是什么?”   董敏全身有若雷击,只觉眼前一黑,摔倒地下。那少女站起口中喃喃地道:“看是谁在此伴着孤魂野鬼?”   原来董敏口中说鬼来吓唬人。其实心下甚虚,神经已拉得有若满弦,这突然一击,自然支持不住,当场吓昏了。   左冰目睹这事,心中暗暗忖道:“董敏天真胡闹,那少女却娴然深沉,两人相斗,董敏怕要吃丐。”   那少女犹豫一会,她见路经艰险,又不识得方向,好生为难,最后似乎鼓起勇气,一步步摸索而行,左冰闪身走近董敏,正要上前抱起她回去,忽然一阵暴响,一个沉着的声音道:“姓钱的,有种的出来较量。”   左冰见敌暗我明,当下飞快想了一遍,将董敏藏在暗处树下,闪身而出,只见林外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他沉吟一刻。忽然想起一事,急忙纵回林中,那大树下的董敏已是踪影杳杳。   左冰顿足不已,他四下寻找,却是了无踪迹,颓然忖道:“敌人用计调开我,这便将董姑娘携去,如果……如果的受了损害,我怎好向陆公子交待。又怎对得起银发婆婆?”   他一时之间沉吟无计,心想回去告诉陆公子两人也多一个商量,便快步往镇中走去,走了半刻,只见那富家小姐正一步一颠蹒跚走着,他心中又感不忍,停下身道:“喂,我送你回去!”   那官家小姐一惊回头,见是个俊秀少年,脸上甚是诚恳,她学问渊博,对于相人也颇有见地,一眼便认定左冰不是坏人,心中一喜,便如在茫茫大海中忽然抓住一点可攀扶的东西一般,心中一松,适才那股勇气早就消失尽了。   左冰道:“我背你回去吧!”   那少女大窘,但那少年脸色上一片坦然,眉间却是忧心忡忡,她心中虽愿受这少年之助,但口中不得不说:“你走吧,我自己回去。”左冰又道:“你这样走法,天亮了也走不到。明早镇上传出尚书千金失踪了,那可是满城风雨。”   那少女想了想,目下又是举步皆艰,一咬牙让左冰背起,只闻耳边风声大作,便若腾云驾雾一般,不一刻便到镇内,这片刻时间,她心中真想了许多问题,她是聪明绝顶之人,不然她手无缚鸡之力,怎能将董敏击败,她心跳报很快,愈跑近住的地方一分,只觉与这少年距离也近了一分。   左冰在屋顶上跳跃如飞,不一会到了那深院大宅,一跃而入,那少女低声道:“多谢侠土相救,请问侠士住在何处,他回家父定有厚礼相谢。”左冰笑了笑道:“将来只希望令尊大人赏个吃饭的差事,便感激不尽了。”   那少女热心地道:“那不成问题,你本事高,家父保荐你做个统领,一定不成问题。”   左冰心中有事漫然道:“是么?”那少女见他笑得蹊跷,忽觉受了奚落,自己一番好心,竟被人看作傻姑娘一般没有见识,正要说话,那少年道声再见,越墙而去。   左冰足不稍停,马上又跳进悦宾客栈,走到陆公子所住房间,轻轻叩了几下门,里面却无回声,用力一敲,那门呀然而开,室内空空,只有一把长剑。   左冰心中大感紧张,在房中等了半天,也不见陆公子回来,心中忖道:“陆公子可能发觉董姑娘失了踪,便出去寻找,但他为什么连剑都未带去,显然是匆忙离开此地。”   又等了半个时辰,天色已是黎明,左冰走到窗前,忽见纸窗上有两上小指般细孔,窗棱上犹有痕迹,他颓然坐倒床上沉思道:“江湖上人用薰香,说这是下五门的伎俩,陆公子怎么会受这种人暗算。”   他坐在床上把最近数日所闻所见,都连起来仔细想了一遍,仿佛若有头绪,结果又是一片茫然,但有一种直觉的感应,心中不住忖道:“董敏和陆公子失踪,那是对方早就安排好的,如此对方对我们可说也了若指掌,随时待机而动,这……这可太危险了。”   “我们陆公子在一起,对方为什么不向我下手?既知道我姓钱,那我的底细也不会不知,当今之计……唉,如果我白大哥在……”   他看看天色已亮,上街胡乱吃了些东西,仍是沉吟无计,最后心一横忖道:“我这便直间飞帆大舵,说不定会弄出点明堂,总胜似在此独坐愁城,打不过难道不会跑么?”   当下鉴盘算定,直赴飞帆帮总舵,他轻功极佳,迂回而进。只见那院中戒备森严,要混进去谈何容易?只有等天黑才有机会,便又退出总舵,他怕形迹败露,便买了些干粮,便道远远来到郊外,躲在小山后岩洞中,好好休养,准备晚上大展身手。   他昨夜竟整宵未睡,不多时便倒在洞中沉沉睡去,这一睡足足睡了好几个时辰,醒来时已是落日西坠,暮色苍茫,这小山为四野乡民野葬场,太阳一落,便显得阴风惨淡,鬼气啾然。   左冰看看时间还早,便吃了些干粮,忽闻山腰中一声怪嘘,声音沉闷令人生厌,他心中奇怪,仔细分辨到底是什么叫声,但听了片刻,只觉心神恍惚,神不守舍,连忙凝神聚息,好半天才静下来,那声音仍然如故,左冰天生好奇,忍不住走出山洞,跑上山腰。   只见远远坟堆丛集,一个长发披肩的怪人面对着既将沉没的落日,嘘嘘吐气,直到日头完全落下山看不到,那长发怪人盘坐在地,双手运劲挖掘泥土,左冰见他运爪如飞,不多时便挖了好大一个坑,忽闻喀嚓一声,那怪人从坑中挖出一付白森森的骷髅来,一回身一阵暴笑,似乎得意已极。   左冰这才瞧清这人,真是有如鬼怪,但那十指挖土的工夫,却实在吓人,正惊愕间,左冰只觉眼一花,一个灰袍老者端端立在那怪人身后,左冰见那怪人似若未觉,心中不禁骇然,这灰衣者的轻身功夫,已是出神入化地步。   那怪人长吸一口气,蓦然站起转过身子,一言不发,十指如钩抓将过去,原来他嗅觉极灵,一吸之下便闻到有人在后,当下这一抓是他生平绝技,从来未曾失手,都是鲜血淋漓的抓住猎物,但这次却早双手一空,敌人身形已在左边三尺。   那怪人暴吼一声,又是一抓,他这两手乱抓,看似毫无章法,其实招招都暗合上乘武学,阴狠之处,真是天下无双,那灰袍老者,身子动也不动,但堪堪等那怪人抓到,身形又移了一个方位。   那灰袍老者冷冷地道:“漠南来的妖魔,这十年来已有二十七个壮汉死在手中,今日你自作了断吧!”   那恨人人虽丑恶,但心中却不鲁莽,知道目前这灰衣老者实是生平未见之强敌,当下倒退三步道:“我黄金大师与阁下无怨无仇,阁下休要迫人太甚。”   那灰袍老者冷哼了声道:“那李老三是个朴实农民,和你这妖怪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拿他练功,废话少说,免得老夫动手。”   “黄金大师”在漠南是人人皆知的大魔头,真是闻声色变,人见胆寒,这老者一再相逼,“黄金大师”忍无可忍,双目怒必,形貌更是狞然。   “你是不肯自作了结了,十招以内老夫如不能杀你,便让你走吧!”   “沙漠里的孽神仙我在他手中犹能走上五十招以上,这人如此狂妄,我‘老黄’当真如此不济?但善者不来,这人话说满了,‘老黄’得更加下心。”   他狂态尽敛,凝神聚气瞧着灰衣老者手一挥道:“你发招罢!”   黄金大师乘他说话之际,暴啸一声,身形腾空而起,在空中连发五招,那灰衣老者道:“五阴鬼爪,妖魔你竟敢练这种伤天害理的功夫。”   口中说着,脚下踏着八卦方位,闪展之间,只用了一招,连变五种出手法,将黄金大师攻击尽数击破。   灰衣老者大喝一声,也自凌空而起,却是后发先至,两人在空中交手数招,一齐落地,左冰看都没有看清楚,只见那长发怪人扑到地上,想挣扎坐起,却是再也办不到了。   黄金大师喃喃地道:“你……你……姓左还是姓钱?”   那灰衣老者淡然道:“老夫姓魏,草字若归。”   那黄金大师目光一振,随即涣散,断断续续地道:“东海二仙……南北……双魏……鬼……鬼影子……果然……”   说到这里,再也接不下去,左冰心中狂跳忖道:“这灰衣老者,便是宇内闻名的武林有数高手‘南魏’,那身可敬可佩的功夫,真令人五体投地了。”   那灰衣老者洒然拂袖,也不见他作势,但步子大的出奇,且经过左冰隐身之处道:“小伙子,出来吧!”   左冰只得闪身而出,那灰衣老者凝目瞧着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飘然而去,左冰只听见背后一个声音断断续续接着道:“……果然……果然名不……名不虚传。”   左冰回转头来,只见那长发怪人已断气死去,他看看这一耽搁,时间正好开始行动,想了想如何下手,下山往镇中走去。   这时镇中已是万家灯火,远远望去有若繁星,左冰心中忖道:“这太太平平的小镇,正在酝酿一场大劫,明天这时候还能不能看到灯火,那便很难说的了。”   夜风吹来,他头脑一清,一阵感慨,施展轻功疾行,刚刚一走进镇中,迎面走出一个古稀老者,身材极为适度,那长衫穿在他身上贴切已极,面貌华贵,一表堂堂,左冰心中暗暗喝彩。   那老者长衫及踝,质料非纱非帛,有着一种柔和的光彩,他见左冰年青小伙子长得俊,也不由打量了左冰一眼,微微一笑。   左冰站在那里那老者走远了,这才往飞帆总舵行去,他一进院子,日间早已看好地形隐身之处,仗着绝顶轻功,一程一程的跃进,渐渐走近院中大厅,只见厅中灯火辉煌,聚集了十余位江湖汉子。   他闪身厅后阴暗之处,从窗缝中往内瞧,只见那飞帆帮李帮主正在兴高采烈地宴客,但觉他那矮壮身形,说话神气,实在熟悉极了,可是总想不起来。   他看了半天,这飞帆总舵因为四周防卫严密,外人根本极难进入到了这舵中心处反而极少人守卫布卡了,左冰沉着的瞧着,心中不断忖道:“这姓李的帮主,我一定在那里见过他,我一定要想出来,说不定对整桩事情有关。”   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脑中灵光一闪忖道:“这人上次我都见他便说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现在我看出来了,原来……原来这姓李的帮主,他脸上满是皱纹,看起来已是五句以上,但他手上皮肤细嫩……这不是是有些不对称。”   他想到这,眼前仿佛一亮,心中狂跳又忖道:“这人面容可能是化装的,那么他根本不是李帮主,但化装技巧能够瞒倒飞帆帮全体上下,也真是巧夺天工了,这……这不太可能。”   左冰又从自己认得的人中一个个想过去,没有一个人和这人身形相似,但对这人一举一动实在熟悉,正在这时,忽然背后一声清响,他身在暗处,不虑别人瞧到他,当下回身一瞧,原来身后一人蹑足而来,正是自己前来寻找的太湖陆公子。   左冰轻轻投一块石子,那陆公子十分机智,身子一闪躲在暗处,好半天才又闪出身来,左冰轻步走了出来,两人在重重危机中见面,相对一望,都觉大是安定。   陆公子在前引路,两人走到林木茂盛园中,陆公子凑耳轻声道:“那李帮主是假的?”   左冰早有此想,当下急问道:“陆兄识得他是谁人?”   陆公子道:“此人正是上次到太湖来,乘家母外出,绑架小弟之矮壮汉子。”   左冰恍然大悟,几乎叫出声来,陆公子又低声道:“这人武功高绝,为什么却要扮一个飞帆帮主?依小弟看来,李帮主只怕已遭毒手。”   左冰点点头问道:“陆兄没有中敌人熏香?”   陆公子道:“董姑娘外出不回,小弟起身敲了隔壁九次门,都不见回答,倒衣床上假寐,怎会着了道儿,后来一想,索性冒险入虎穴,探个明白,这便假装被迷,来到此地,果然是飞帆帮下的毒手。”   忽然人声喧杂,几个人也走进花园来,两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侠骨残肢--第二十四章 此恨绵绵 第二十四章 此恨绵绵   且说左冰陆公子双双隐入暗处,只见三人昂首而来,谈笑之间进了大厅,左冰运神一瞧,心中暗自震惊忖道:“那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神秘少年杨群,此人也来参加这江南飞帆帮立帮主事件,看来这事大不简单。”   耳畔却听到陆公子低声凑耳道:“钱兄,你我分开在大厅两边,探听一些消息如何?”   左冰点点头忖道:“正该如此,两人站在一起,目标太大极易暴露。”   当下施展轻功,绕过厅后,到大厅另一边去,屏息凝神走到窗前,悄悄点破了窗纸,只见那姓杨的少年高居首席,整桌酒席只有四、五个人,那乔装飞帆帮帮主的矮胖少年正在大口喝酒,神色极是得意。   过了一会,几人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杨群正色地道:“姜师兄,此间的事都布置好了么?”   那乔装的飞帆帮主道:“师弟尽管放心,江南水路这次可以一网罗尽,南人水性奇高,能有这些人协助,师弟,大事岂能不成?”   杨群摇摇头道:“听说飞帆帮内颇多忠义之士,一个驾御不善,你我虽是不惧,但激起江南武林同仇敌汽之心,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飞帆帮主”道:“这个师弟放心,咱们潜伏在江南的助手,年来利用各种手段,挑拨离间,江南水路经过几次火拼以后,已是元气大伤,飞帆帮内杰傲不群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此时虽是称第一大帮,其实已是空负其名了。”   杨群道:“太湖陆家呢?闻说陆氏家传,精通兵略阵法,太湖又是天下一险,实在未可轻视。”   “飞帆帮主”道:“陆家第二代脓包得很,上次愚兄深入太湖大寨,略施手段,便着手擒到。”   杨群赞道:_   “师兄这半年来真是办了不少大事,一日咱们水师练成,直下江南,师兄是第一功。”   那“乔装帮主”的矮胖少年道;   “愚兄请贤弟来主持这大选龙头帮主之事,实在是恐怕力所不逮,有咱们漠北第一剑到来,真是稳若泰山了。”   杨群微微一笑,那“乔装帮主”虽是师兄,但神色之间对于这个师弟十分恭维。   窗外左冰听得似懂非懂,心中奇道:“这些人说话真怪,又要练什么水师,真不知是何路数?”   但心中隐约存一种预感,这几人包藏一个天大祸心,只不知道是在什么方面?这次霸占江南武林,看来并不只是为争强斗胜,扬名立万。   他转念又想到,上次飞帆帮那三个忠义之士,为了违冒牌帮主旨意而自刎,那么这其中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了。   左冰愈想心中愈是凛然,那“冒牌帮主”不住吹嘘自己手段高超,那号称铁桶般的太湖七十二峰,自己如何如人无人之境,杨群微现不耐,他师兄倒也机智,马上住口不说了。   左冰心中担忧陆公子忍气不住,便要坏了大事,但见陆公子并无动静,心中正自暗赞此人少年老成,那“冒牌帮主”问道:“师弟,大师兄伤势如何?”   杨群叹口气道:“大师兄运功抗毒,但那毒性实在厉害,又因时日过久,已有毒素内浸肝腹,虽是服了天下至圣灵药少林大檀丸,但非一年不能逼尽体内毒质。”   “冒牌帮主”道:“希望大师兄早日康复,咱们势力更加雄厚些,师弟,你瞧目下中原武林谁是强敌?”   杨群沉吟一刻道:“那姓白的少年,只怕是年轻一辈中第一位高手了,非是小弟泄气,此人功力之强,绝不至比我师兄弟三人稍差。”   “冒牌帮主”道:“愚兄总不信姓自的能胜过师弟,上次愚兄和他对了一掌,此人虽强,但较之师弟犹逊一筹。”   杨群缓缓地道:“不说那姓白的,便是和姓白的常走在一起,那长得相当俊的小伙子,也是深不可测。”   “冒牌帮主”哈哈一然道:“师弟这回可看走了眼,那姓钱的小伙子,只是个道道地地大脓包。”   当下便把上次自己劫掠太湖陆公子,那姓“钱”的人开溜的事说了,杨群却不以为然地道:“这人深藏不露,但小弟有一点能够确定,这姓‘钱’的小伙子,绝非等闲无能之辈,咱们连他深浅都摸不出,那实在是相当危险之事,他日有机,小弟非逼他出手不可。”   “冒牌帮主”又道:“愚兄还有一件事没有跟师弟说起,后天大典中,愚兄准备一记万全之计,包管十拿九稳。”   杨群微诧道:“什么?”“冒牌帮主”得意道:“愚兄准备用‘迷魂散’放入酒菜之中……”   杨群急问道:“是崆峒独霸天下的谜魂散’么?这个……这个当世之人,除了崆峒掌门能配制外,师兄怎会有此物?”   “冒牌帮主”道;   “愚兄已将崆峒掌门的女儿从西湖掳来……”   杨群道:“师兄赶快逼她说出这药配方,此物用途极广,迷失人之本性,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左冰听得心中一震,他是极聪明之人,当下立刻便想到一件,心中焦急忖道:“巧妹不是崆峒掌门的女儿么,她不恰好也是住在西湖畔么,糟了,多半便是巧妹。”   却听见厅中几人开始低声商讨,似乎是极秘密之事,凝神听去,却也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只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纷纷离席而起,左冰连忙闪到黑暗之中。   杨群和另外几人纷纷走人后院厢房去了,左冰轻轻拍掌,久久不见陆公子回答前来,又等了片刻,轻步走到厅对面去,只见黑漆漆地那有陆公子的人影,正奇怪间,忽然背后一阵风声,他飞快一转身,但来人身形有若疾电,左冰还来不及胜空而起,那人已欺近身来,左冰只觉肋下一麻,倒在地睁眼一瞧,那出手的人竟是杨群,不知何时又跑回来。   左冰穴道被制,动弹不得,杨群凝目注视着他,两道眼神有若利剑,不住在他面上端详。   他一提左冰,施展轻功,向后院走去,左冰只听见他口中喃喃地道:“难道我真……真看走了眼了。”   忽然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经过多久,倏然醒转,只见一片漆黑,好半天瞧清楚,四壁都是铁槛。   左冰运动一下手脚,发觉已是灵活自如,他心中寻思脱困之计,忽然隔壁一声长叹,黑夜中显得凄凉无比。左冰轻声问道:“请问你是谁?”   隔壁一个女音惊奇反问道:“喂,你是谁,你的声音怎么这样熟悉。”   她这一叫,左冰口心中又惊,结结巴巴地道:“巧妹我……我……是你……大哥。”   隔壁的巧妹再也忍耐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左冰连忙安慰道:“巧妹,你别哭,大哥就想办法来救你。”   巧妹哽咽道:“大哥,我……我想得……想得你好苦,我……以为……以为今生再也看不到你了。”   左冰心中好生不忍,柔声道:“大哥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别伤心我一定替你出气!”   他柔声安慰,巧妹更是哭得起劲,这数月来的苦待,委曲和掳被之耻都发泄出来,左冰等她哭了过够,这才说话道:“巧妹,当今之计,咱们先想脱身之法为妙。”   巧妹颓然道:“大哥,你……你……你也被人关住了么?”   左冰想了想道:“真是一言难尽,巧妹,他们逼你要那迷魂散’配方,你告诉他们了么?”   巧妹气道:“大哥,这个我怎能告诉他们?你……你真是糊涂了。”   左冰听她语气不对,连忙住口不说,怕露出马脚,“巧妹”听他久久不再说话,还道自己话说重了,他心志高傲,被人捉住已是奇耻大辱,自己怎能再刺激他?   巧妹天性温柔,歉然道:“大哥我心里急,说话没存轻重,你莫见怪。”   左冰道:“我目下并无良计脱身,巧妹,你好好休息一夜,精神养足也好运筹。”   巧妹道:“大哥说得是,你一定也是中了敌人迷香,此刻定是疲倦,你也好好休息一夜。”   左冰不再言语,闪目睡了一会,正在昏昏沉沉,忽然隔壁弹指之声,巧妹低声问道:“大哥你睡着了么?”“大哥,我睡不着,我心里在想一个问题。”   左冰道:“什么?”   巧妹深情地道:“大哥,你没来之前,我心里虚得很,可是一听到你的声音,便一点也不怕了,大哥,你以后不要再离开我吧!”   她说着说又哽咽了,左冰满口道:“巧妹,如能脱得今日之困,大哥陪定你了。”   “巧妹长长叹了口气,但声音中充满了欢愉,仿佛只要听这一句话便满足,目下的困境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巧妹道:“大哥,你我夫妇也不知经历过多苦难,大哥,都怪我命不好,把你也给连累了。”   “快别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吧!”   巧妹不再说话,第二天左冰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睁开眼来一看,一张秀丽绝伦的面孔就在脸前,左冰揉着眼睛道:“巧妹,你……你……你怎么……”   巧妹嫣然一笑,笑容敛处,却是一丝凄怆神色,左冰怎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了。巧妹道:“咱们就走。”左冰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因见铁门已开,心想机不可失,拖着巧妹一跃而去,半点不敢逗留,飞快跑去,越墙而过。   左冰和巧妹跑了很远,巧妹被左冰带著有若乘风御虚,心中对这多情的夫婿实在崇爱无比,但忽心中一痛,眼泪都流出来了。   两人走到荒野进入山区,前面水声潺潺,两人赶了这一大段路,觉得十分口渴,便循声走去,那山路弯弯曲曲,转了几个大弯,愈旋愈高只见前面竟是绝崖,白练似的一条瀑布,从山顶直挂下来,水势光涌,水声雷动,空谷传响,下面一片茫茫水气,也不知到底这水潭有多深。   左冰眼儿前面无路可寻,便止步道:“咱们走错了路,看样子得回头了。”   巧妹点点头道:“大哥,我累得很,咱们歇歇好么?”   左冰巧妹上前捧了几捧水喝了个够,只觉那水极是甘美冷冽,那瀑布仿佛从天上来。高处气候寒冽,水中杂着碎冰,相撞作声。   巧妹忽道:“大哥,那捉我们的人是什么来路?”   左冰道:“我也弄不清楚。”他心中想到失踪的陆公子,还有被掳的董敏,一时之间沉吟无计,呆呆望着瀑布出神。   巧妹又道:“大哥,咱们成亲多久了?”   左冰心中一惊,口中却答不出,含含糊糊地道:“这个……巧妹,咱们成亲……成亲便象是昨天的事一般。”   巧妹闭上眼睛,悠然地道:“我每天记着日子,幸福的辰光我最珍惜,大哥,咱们已经三年零六天了。”   左冰微微一笑,巧妹道:“幸福的日子过得真快,大哥,一个人如果得到真正的爱,那便只要是片刻,也比那终身混混沌沌的人要幸福得多,大哥,大哥,你说是么?”   左冰点头道:“巧妹,你说得不错。”   巧妹又道:“大哥,我有一件事非常对不起你,我……我……”   她怯生生的象个作错事的小姑娘,左冰道:“你随便作错什么事,我都不会在意的。”   巧妹红着脸慑慑道:“我嫁到余家,大哥,没有……没有……替你生……生个孩子。”   左冰一怔道:“这……这个……怎能怪你?”巧妹低着头道:“大哥,几时我要替你物色一个德貌两全的姑娘。”   左冰笑笑不语,巧妹望看瀑布,水势浩大,真如万马奔腾,他心中一窒,话都说不出来了。左冰忽问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放开咱们,巧妹,我想只怕还有阴谋。”   巧妹惨然一笑道:“大哥,不管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你在我身旁,我便不会怕的。”   左冰道:“我有一个朋友,也陷入那飞帆大寨,我想到天黑……天黑再去探望一下。”   巧妹急道:“大哥,你千万别再去涉险,你……你难道……不顾我么?”   左冰道:“那至少也要等他几天,如果他真的遇险,我也好去给他家里报讯。”   巧妹凝视着他,目光中柔情缕缕.心中不住地道:“大哥大哥,你如再遭别人暗算,又哪有人来舍生救你?”   “巧妹”走到瀑布边,用手捧水打湿头发,竟梳洗起来,左冰见她梳理心中真感奇怪,暗自忖道:“女子脾气也真怪,我们被人追赶,并不见得脱离危险,这当儿还有心思来梳头。”   他坐在瀑布边,呆呆望着巧妹倩影,但心却反复寻思,为什么杨群他们要放自己?想来想去,连半点头绪也没有,忽闻巧妹笑嘻嘻地道:“大哥,请你替我正正这髻儿,这里没有铜镜,我瞧不到是不是梳歪了。”   左冰瞧着她头发梳起的髻儿,还有那后颈如霞光般的肌肤,只觉心中一阵茫然,根本连巧妹的话也忘了。巧妹嗔道:“大哥,你失神落魄个什么劲儿?”   左冰叹口气道:“唉!你皮肤真白,真是好看,便是西施重生,也怕要自叹不如了。”   巧妹笑嗔道:“大哥,你几时学得油腔滑调,讨人家好?我可不领这个情。”   但心中毕竟喜欢。左冰并非好色之辈,但巧妹实在生得美艳,而且心地良善,款款深情,左冰每和她相处一次,对她怜惜之情便增加几分,月下心中竟有一个欲望,想永远冒充她丈夫了。   左冰道:“我那里是讨你的好?巧妹,你愈来愈美,随便什么衣,随便穿怎样打扮,都是一样的。”   巧妹怔怔望着这多情的夫婿,忽然双手一扑,投入左冰怀中,香肩颤动,竟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说道:“大哥,我打扮只给你一人看,大哥,你……你便……便看个够吧!”   左冰见她抬起头来,泪光闪烁,真是楚楚惹人爱怜,一种从未有的冲动,左冰轻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巧妹幽幽地道:“大哥,这儿风景真好,但我们却不能久留,唉,好的东西,总叫人留恋。”   左冰道:“巧妹,你心中有什么事?为什么早是如此忧郁?”巧妹笑道:“大哥,我有什么心事,和你在一块,我心里喜欢得傻了。”   左冰道:“巧妹,这批人武功高强,目下咱们只有避他避,但……将来总要和他们周旋周旋。”   巧妹道:“大哥,这江湖上争强斗胜的事有什么意思,只要他们不再寻我们麻烦,也便罢了!”   左冰摇头道:“咱们身受被制之辱,岂能不报。”   他愤然而说,但话一出口,心中感到奇怪,自己一向得过且过,不记前隙,此时在巧妹而前,竟是愤慨难忍,报复之心显而易见。   巧妹轻轻叹了口气,她知“大哥”性子坚毅,决定的事再也不能改变,她眼角不住瞟着左冰,只觉自朝夕相处的良人,又是俊雅,又是正直,不禁爱笃情切,依偎在左冰怀中,悄悄闭上了眼睛。   那山风微微吹来,左冰只觉鼻端尽是香郁,非兰非麝,阳光照在飞瀑上,忽成五颜六色,明艳变幻妙不可言,左冰不由得呆了,摇着怀中的巧妹道:“巧妹,快来看这彩虹。”   巧妹睁开眼睛,瞧着瞧着,不由流下两行眼泪来,这美幻大千世界,还有多情的夫婿便在目前,一时之间,她对这世界当真爱恋若狂。   左冰并没有注意,心中想起大漠上海市蜃楼,空中楼台亭榭,若虚若幻,大起怀乡之思,耳畔只听到巧妹低声地道:“大哥,我们每离开一次,感情更增加了几分,大哥我不久便要西回崆峒一次看爹爹一次,这一别便是几年,大哥。我心中虽是不愿,但爹爹年事已高,我又不能不回去。”   左冰心想道:“巧妹,我陪你去吧!”但他灵机一转,心想巧妹不让自己陪伴,一定是有理由,不要毛毛草草露了破绽,他原先恐怕巧妹得知丈夫死去而伤心自绝,所以假冒她丈夫,但相处数次,此刻唯恐身份被识破,心里真想朝夕与这秀外慧中的女子在一块儿了。   巧妹道:“大哥,我离开你以后,你诸事小心,免我挂牵,你师妹是个好姑娘,你多多和她接近吧!她爹爹卓老爷子一定会渐渐宽恕你的。”   左冰道:“巧妹,这世上只有你真心待我好,我管别人怎的?从前我还常常以被逐出点苍门为耻,但现在我可想通了,是名利都假的。”   他虽是安慰巧妹,但说得甚是激动,心里竟也觉不能释然,巧妹哭音道:“大哥,你待我真好,你待我真好!我……我这一生报答不完,来生也要补报你。”   左冰抚着巧妹一头秀发,浮起缕缕柔情蜜意,巧妹忽道:“大哥,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关心你那朋友陆公子,等天暗了,你便去打探一下吧!”   左冰看看天色,已近黄昏时刻,只闻瀑声如雷,四周却是一片静宁,左冰点点头道:“陆公子智勇兼备,一定能脱得险境,等天黑我们同去打听吧!”   巧妹紧偎在左冰怀抱中,娓娓柔声讲述着往事,尽是一些生活上细节,但左冰听来却是津津有味,温声无比,不知不觉间,已是明月初上,两人这才觉到腹中饥饿,便吃了一些干粮。巧妹道:“大哥,你快去快回。”   左冰心中悬念陆公子和董敏安危,站起身来道:“三更以前一定回来。”   一转身施轻功纵起,才行了两步,忽然巧妹在背后叫道:“大哥,大哥!”   左冰回身走来,只见巧妹怔然瞪着眼睛,从头到脚一遍遍看着他,好半晌没有说一句话,山风渐晚渐冽,巧妹迎风而立,衣带飘起,不胜单薄。   左冰不解的望着巧妹,巧妹不好意思地道:“大哥,你……你戴顶帽子,夜里天气怕要变了。”   左冰抬头一看,天上繁星似锦,心知巧妹是借口之词,便柔声道:“我这便去,一定快回。”   当下一转身,循原路而去,刚转了两个弯,忽然前面人影一闪,一个高大老者大踏步而来,也不见他作势,但步履之间,却是快得惊人。   左冰不愿多惹麻烦,躲在一旁,待那老者闪过,只见他往瀑布边走去,左冰担心巧妹,便折回跟在后面,他轻身功夫天下罕见,跟在后面那老者并未发觉。   刚转了一个弯,前面便是瀑布,忽见前面老者如一头大鸟般腾身而起,口中叫道:“巧儿!巧儿!为父在此。”   左冰一怔,只见两条人影一起跃起,巧妹白衫一飘,竟然向那万刃绝崖瀑布中跃去,那老者身形在空中暴进数尺,但却差了几寸,巧妹尖声叫道:“爹爹,女儿已自作了断了!”   那瀑声依旧如雷,巧妹却坠身于万丈瀑布中,左冰呆呆着骤验然发生之事,心中只觉一片茫然,耳畔只听见那老者凄厉叫道:“巧儿!巧儿!为父来迟一步……”   左冰一时之间什么也不能想,但只能想到一点,那良善美艳、集一切女人优点于一身的巧妹,是永远见不到了,他只觉心中一阵阵发痛,痛得他连呼吸也觉得不顺畅了,夜风呼呼吹着,这洒脱的少年,在这一那间,象是经历了几世,他默默地想着心事…… 侠骨残肢--第二十五章 荒园之夜 第二十五章 荒园之夜   “从今以后,我会和那少年将军高君集一样,我……我不再会快活起来。”左冰默默地道。   但他怕再见那崖边伤心的老丈,不知什么时候,他带着满怀的不解和伤痛悄悄地走了。   天上的疏星伴着一轮发毛的淡月,平原上一望无垠,大地静得似乎停止了脉动,只有远处的河水,不时传来一阵呜咽。   白铁军披星戴月地不知已跑了几许路程,这时,他停下了脚步,向四面打望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疾行。   黑暗中,前面出现了一片林子,白铁军略为考虑了一下,便举步穿入了那片林子,林子中静得连一声鸟叫都没有,白铁军穿过这片林子,举目一看,前面露出一片墙角,竟然是一座大庙。   那庙看上去前后有好几殿,但是黑压压的没有半点灯火,也没有钟鼓之声,倒象是一座荒废败坏了的古庙,白铁军到了庙前,只见一扇油膝脱落的大门半闭着,他轻轻推开,发出“咿呀”一声。   门内依然是一片黑暗和寂静,白铁军一直走入正面的大殿,他举首望处,只见殿门上一块横额,上面四个牵巢大字:“清原古刹”   殿内一片黑暗,甚至连一点香火都没有,白铁军走到香案前,只见正面矗立着三座菩萨,左右的两尊是金童玉女,正中的一尊坐在莲台上,象是观音大士的模样,白铁军伸手扫了扫神象前的供案一下,案上除了灰尘以外什么都没有,他心中暗道:“我就在这案桌上睡一觉再说。”   他正要爬身上桌的时候,忽然窗外一缕月光射了进来,正好照在那当中菩萨的头上,就在这时,白铁军忽然发现了一桩怪事——   那泥土塑的菩萨这时候一双眼珠忽然动了一动,白铁军吃了一惊,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等他睁开眼再看时,那月光已经隐去了。   他悄悄从怀中掏出火熠子来抖手一晃,借着火光看去,只见那菩萨一动也不动,一双眼球分明是上雕的,一点异样也没有。   他不禁暗自笑了一下,熄了火重新躺下休息,这时庙中忽然飘过一阵轻风,过了一会大殿中忽然明亮起来,原来挂在东壁角下一盏油灯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自动燃亮起来,殿里依然不见一人,甚至连供案上的白铁军也不见了,只有供案的正当中插着三支暗绿色的钢针,一望而知是浸过剧毒的。   这时,奇怪的事又发生了,那盏挂在东壁角上的油灯忽然又自动熄了。   供桌底下,白铁军悄悄地爬了出来,他轻轻伸出手来,戴上了一支鹿皮手套,然后把那案桌上的三支钢针拔了下来,放在手中。   他心中暗暗思道:“分明是有人要谋害于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到方才那盏自动明灭的挂灯和那菩萨会动的眼珠,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沿着供桌摸到那菩萨的正侧方,伸手摸了一摸,再敲一敲,发出清脆的一响,他心中暗道:“莫非这菩萨是个空的,中间藏了人?”   他一念及此,再也不多考虑,掌心忽然发劲,只听得“劈拍”一声,那比真人还高的菩萨在刹那之间忽然化为粉碎。但是菩萨中并没有任何东西,白铁军见自己无缘无故毁了一座神像,心中不禁十分后悔。   就在这时,他伸手一摸,在那菩萨的座底上忽然摸到一个铁环,他心中忽然一动,暗道:“是了,这空心的菩萨下面连着这个铁环的,铁环下面一定是个地窖,那藏在菩萨中的人。必定是早已溜下去了——”   他想到这里,伸手就拉,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忽然一阵轻风又起,他一惊之下,反手便是一掌打出,同时闪电般一个转身,黑暗中那一掌之力如石沉大海,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白铁军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他不加思索,反手再向后方发出一掌,同时人身向左闪出了五步。   同样的,那一掌之力依然有如石沉大海,白铁军掌力卓绝,这两掌打出,普天之下能硬接下的不会有几人,这时两掌之力完全落空,但是四周半点声响也没有,分明是被人硬生生地化纳了下去,白铁军霎时之间,额上全上豆大的冷汗,他知道遇到平生未遇的高手,他长吸一口气,朗声道:“哪一位朋友身怀绝世神功躲在这里弄神弄鬼?”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白铁军把全身功力聚在双掌下,提气再次喝道:“藏身的朋友,在下若有得罪之处,就请出来面对面的谈谈——”   他话说了一半,立刻感到一股巨大无比的掌力迎面袭到,白铁军此时有如一个拉满了的弓,一触即发,他一矮身,双掌连出,一口气拍出三掌,这三掌用力之佳,配位之妙的可称得上炉火纯青,只听得轰然三响,白铁军几乎被震得血气浮动,黑暗中,只听得对面也发出一声长长的吸气声。   白铁军又惊又骇,他猛一伸手,触手生凉,原来他出手发掌,不自觉之间已前行了五步,又到了原来那菩萨神座之前,他手中所握正是那个铁环。   白铁军心一横,猛一提劲往上一拉,果然被他拉起一大块石板来,然而就在这时,又是一股掌力击到他的背后——   白铁军艺高人胆大,他奋起神力挥动那块石块向后一挡,轰然一声,那块石板竟被那偷袭而至的掌力震得粉碎,白铁军手中只剩下了一双铁环。   他却趁着这一刹时之间,身形一斜,闪电般悄悄从那石板揭开处跃了下去。   白铁军一身骇人神功,一出道就声名大起,威名直追前辈高人,这时被人在暗中一再戏弄,实则已是满腹怒火,他心中一横,便不顾后果地跃入地窖,他估量敌人便是要想寻件什么东西把这地窖的出口堵住,只怕一时也没有那么快,他倒要先看看这地窖中究竟搞的什么花样。   他双脚才一落地,已经凝目向四面打量了一周,只见这地窖中四面空空,什么也没有,因为空的缘故,看上去倒像是比上面的大殿还要大似的。   他身形如箭,霎时之间已经围着这地下空游走一周,但是奇怪地是竟我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时,那顶上的出口上发出呼的一声,白铁军知道上面将被堵塞了,他长吸一口真气,身形骤然如一支箭一般快地向上射出,仰头望处,好出口堪堪被一块巨大铜板盖上,此时白铁军身形离顶不及三尺,只见他猛一声大喝,拳出如山,轰然一声暴震,顶上的铜板竟被他一掌之力击得块块碎裂,呼的一声,白铁军的身形正好从裂口冲出。   黑暗中只听得一声阴森的冷笑:“嘿,好掌力,看来江湖上的传言还有几分可信。”   白铁军拿定身形,喝道:“什么人?你究竟是谁?”   黑暗中那人哈哈一笑道:“你还不够资格问这话。”   由铁军沉住气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那人怪笑道:“白铁军。你不要问我是谁,反正你今日不能活着离此。”   白铁军一震,脱口而问道:“你怎知道我的姓名?”“   黑暗之中一片沉寂,那人不再回答,白铁军再追问道:“你怎知道我的姓名?”   那人仍没有回答,白铁军手一扬向着方才那人发话的方向拍出一掌,自己的身形却是同时移形换位到了另一个地方只闻空荡荡的一震之声,显然那人已不在了。   白铁军凭着记忆,一个箭步纵到了角墙那盏油灯前,他伸手一摸,正摸到了油灯,他想把那盏油灯取下来点燃,但是他一取之下,竟然没有拿得下来。。   白铁军不由暗暗咦了一声,他再用力一提,忽然咔嚓一声,眼前的一道道墙壁突然开了一个通口,白铁军只觉自己心中忽地猛然一阵狂跳,仿佛有一种预感,这个秘室之中的东西将要给他心中的一切疑惑一个答案,但是那究竟是什么,白铁军也捉摸不定,只是闪身一步跨入——   就在这时,忽然他的背后又是一股无比强大的掌力袭到,白铁军凭直觉就知道,这一掌之重真是平生未遇,除了躲避,没有第二条路走。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白铁军施出了浑身绝学,他左右一阵乱扭,整个身躯向后一倒,呼的一声迎着那强劲无比的来袭掌力倒窜出去,竟是一丝伤害也未受到。   这一式叫做“狂风飘絮”,原来是公孙大娘七十二路越女剑法中的收尾之式,传说中公孙大娘手挥长剑,款扭纤腰,摇曳生姿之中忽而身剑合一,能取十丈之外敌人首级,这种前古绝学在武林之中早已失传,白铁军年纪虽轻,却是武学渊博之极,在这紧要关头猛可施出这一招“狂风飘絮”,委实精彩之极。   白铁军双足方才落地,立刻感到袭击又至,他双掌一错,一口气封出十掌,方才把阵脚稳住。   他才吸一口气,立刻知道对方是要致他于死地了,一种空前未有的畏惧之感袭了上来,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使他感到不可力敌,因为他发现对方的掌力似乎犹在他之上。   白铁军在脑海里飞快地盘算了一圈,他没有选择的余地,除了一拼。   于是他把一身功力全聚集双掌之上,用最稳健的掌法固守了三十招。   白铁军到了三十招上,他已经无暇去分想这个黑暗中不肯露面的人穿竟是谁了,他知道,只要自己稍一分心,立刻就可能送掉性命。   呜呜的怪风在黑暗中呼啸,不时夹上两声平地焦雷般的暴震,白铁军已经连续用十成功力发出了五十掌。   那黑暗中隐伏着的怪人仍是一声不响,只是掌上的招式愈施愈奇,掌力也愈来愈重,白铁军暗想:“虽不知道这人是谁,就从这掌力上看,当今天下只怕要数他第一了。”   黑暗中掌风依旧,白铁军一鼓作气连发了一百掌,每一掌都足以震动动天下武林,然而在黑暗中那人的狂攻之下,却是有如石沉大海,这种硬拼上乘内功拚掌的打法,任你内力再长也难持甚久,白铁军天赋异秉,竟然硬生生地碰了一百掌,未露疲态,黑暗中那人也渐渐服了。   匆匆之间,又是五十招过去,这其间两人所出招式美妙无穷,可惜天下武林人没有眼福,让这么一场百年难见的高手拼杀默默地在黑暗中进行。   白铁军觉得压力愈来愈大了,他双掌承受之间已无法测度出对方究竟还有多潜力,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力竭了。   只听得轰然一震,白铁军一声闷哼,踉跄着倒跨一步,敌人重手法掌风又至,白铁军触掌再退,他退了三步,虽退未败,步履之间有若行云流水,堪堪跨到第三步,已在一个绝妙无比的逢隙之间蓦身而起——   白铁军这一招抽身而退虽是败走,实则已把武学的上乘奥妙发挥到极点,黑暗中那人一声大喝:“打不过就想走?躺下!”   他双掌向天,一记百步神拳向白铁军击到,白铁军头上冷汗如浆,他这撒身退走目的就在引起对手一丝轻敌之意,这时对方一掌击出,虽然威力仍是无比强大,但是白铁军马上知道时机到了——   他腾身在空,猛一个扭身,双拳齐发,大喝道:“未必见得。”   这双拳之力,乃是白铁军毕生功力所聚,轰然一震,黑暗中那人“登登”连退两步,白铁军的身形却如一颗流星,以无以伦比的速度飞过空中,落到庙外,再一腾身,已出了这所怪庙。   白铁军只觉自己全身百穴仿佛都被一股蒸气热流所塞满,躯壳仿佛要爆炸一般,他头脑中也是一片浑沌,只是口中模模糊糊地道:“……即使不及你……也差不了太多……”   他的身体只是机械式地一起一落,然而当他第八次纵起时,忽然全身一软,整个人跌落下来,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白铁军骤然醒来,他四面一看,只见自己落在一大片丛林之中,隐藏得十分稳当,他深深呼吸两口,立刻发觉自己并未受内伤,方才完全是被那一掌硬碰震荡昏晕,他再调息了几口气,便悄悄跃出丛林。   才出丛林,一抬头,只见满天都是烟尘,那一座大庙竟然已被烧得只剩几根残梁断檐,余焰犹自吞吐跳跃。   白铁军暗暗纳闷,他躲在一块大石之后,暗暗忖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庙怎会被人烧去?”   他想了一想,忽然有一个灵感闪过脑中:“莫非是黑暗中那个高手自己烧的?”   他想到这里,立刻想起在庙中的情形,他暗自点头忖道:“也许那人在庙中有什么绝大的秘密——对了,多半就在最后我提取油灯时发现的秘室中,也许那秘密既不能让人发现,又无法带走,只好付之一炬了……”   他想到这里,自觉有几分道理,他望了望那余人尚在的残庙,想道:“难怪他是想要致我死地了,方才他多半还在四周寻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到我,以为我已经远去了……”   他悄悄地站了起来,向四周打量了一番,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终于他再次鼓起勇气,走入那支离破碎的残庙中。   但是除了碎瓦断梁,什么都找不到了,白铁军默默走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沿着林边的小道向前走去。   走到弯道之处,他回望了望火光渐黯的庙址,方才那一场苦战的景象忽然浮到他的眼前,他暗自摇了摇头,默默想道:“白铁军,你已经被人打败了。”   他怀着一种少年人初尝失败的奇怪滋味,缓缓地离开了那片丛林,在他的心中隐隐有一些悲伤的感觉,虽然他早就明白一点,不论武功多高的人,总有被打败的一次,但是当这失败来临的时候,他不由自己地变成仿佛从未有过这种心里准备似的。   “他是谁?”“他究竟会是谁?”他一面走,一面不断地自问着。   走过了一片平原,河水声逐渐响了,他知道已到了河边。   河边一个人也没有,白铁军站定了身形,寻找到一棵数围的大榕树,然后向西面数过去,数到第二十一棵柳树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望了望树下,一大块磨光的石桌,他点了点头,暗道:“不错,就是这里了。”   他等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一阵微弱的马蹄声,虽是微弱,但是在这寂静的空闲却是听得异常清晰。   过了一阵,远处出现了一人一骑,白铁军站在树背后窥看,那人奔得近了。白铁军低喝道:“汤二哥么?”那人一跃下马,道:“帮主,你先到了。”   白铁军道:“汤二哥,情形怎样?”   汤二快一把抓住白铁军的衣袖,声音中充满着喜悦:“帮主,好消息,好消息。”白铁军道:“什么好消息?”   汤二侠道:“前天夜里从开封传来了消息,独霸梁山泊水荡二十年的方家两豪在张家口让一个不知名的独臂胖子用一只大金锤废了——”   白铁军大喜叫道:“你是说蒋霖九哥?”   汤二侠道:“独臂的大胖子,用一只锤,帮主,你说不是老九是谁?”   白铁军道:“你这消息可确实?”   汤老二道:“千真万确。”“这么说蒋九哥仍在,咱们又多一条膀臂了。”   汤二侠道:“不过问题不在此——”   白铁军道:“什么问题?”   汤二侠道:“帮主你想想看,咱们自从你出来重振雄风后,如果老九仍在人间,没有不知道的道理,知道的话断无相应不理的话,但是至今——”   白铁军道:“你是说那人不是九哥?”汤二侠道:“不是,老九一定是他,但是他既一直不肯出面,只怕他另有隐衷,不肯再出了。”   白铁军道:“你说得有理,不过——”   汤老二道:“凭咱们的骨肉之情,老九应该是不会退缩的,但是如果另有隐情,以老九的个性来说,那就难说了。”   白铁军道:“不管如何,咱们总要先把这事弄个清楚,总要先见九哥一面。”   汤老二道:“帮主你去如何?”   白铁军摇了摇头道:“我知你的意思,但是你想想看,蒋九哥威动武林之时,我白铁军尚在流鼻涕穿开裆裤的年龄,见了面也不认得——”   汤老二道:“那么我去一趟?”   白铁军道:“不错,还是你去一趟,好歹要找到他,咱们现在正是缺人之际,王三哥——唉,王三哥的武功全废……说什么也得找到蒋九哥。”   汤老二道:“还有一事,据西北线上的两位好汉带来的消息,听说十年前华山的第一剑手叶飞雨在西北重出……”   白铁军道:“这个我早知道了。”   汤老二道:“钱百锋出了落英塔,这消息已经传开了,只怕武林中的暴风雨将至。”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这情形我也听到一些——对了,我问你一事——”   汤老二道:“什么事情?”   白铁军道:“咱们丐帮在杨帮主时代可曾和漠南尸教结过什么梁子?”   汤老二道:“好象没有——”   白铁军道:“漠南尸教也入中原了。”   汤老二凝然不语,白铁军道:“事不宜迟,就麻烦二哥跑一趟吧。”   汤二侠道:“只是我找得到老九,说好说歹也要把他邀出来,到时候,武林中又出现无敌金锤了。”   白铁军道:“诸事拜托。”   汤二侠抱拳行了一礼,反身跨上马背,扬鞭而去。   白铁军目送汤二侠远去,略为思忖了一会,便沿着河水继续走了下去。   他经过一场大战,原已疲累得四肢无力,但他功力殊深,只这一片刻,体力竟已恢复大半,一夜走到了天明,丝毫不觉劳累。   天明之时,他寻了一处隐蔽之处,歇了几个时辰,再上路时,已过了午时。   他吃了一些干粮,一面走,一面沉思着,心中有太多的不解之事,象一堆盘缠交错的丝网纠缠不清,不知不觉之间,他走到了一个市镇。   白铁军心中暗道:“老是空想总不是办法,我必须见到钱百锋一次,和他谈谈——”   他来到市镇,他心中有事,忽觉酒瘾发了,找了一家酒店,叫了几斤烈酒。   店伙惊异地望了望他,却见他双眉深锁,不敢多言,转身走了。   白铁军叫了两大碟菜,一口一口烈酒灌下腹去,只觉越喝越有精神,思想却也越纷乱,这时店门一响,缓缓走入一个老人。   白铁军抬起头来,望了那老人一眼,只见那老者年约六旬以下,面目清癯,气度十分不凡。   白铁军看了两眼,心中不由暗暗喝了一声彩,好威凛的气度。   那老者走入店中,似乎他心中也是心事重重,缓缓落座,他也瞥见了白铁军,不由多望了几眼,白铁军为人最是豪爽,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老丈请移驾与在下同席如何?”   那老者微微笑了笑,双目却不住在白铁军上下打量,好一会道:“如此甚好。”   说着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白铁军桌边。白铁军恭恭敬敬让老者坐了才坐下相陪。   老者望了他几眼道:“敢问这位少年,贵姓大名?”   白铁军道:“在下姓白,名叫白铁军。”   那老者面上神色似乎微微变动了一下,但却也不再多言。   白铁军道:“还未请教老丈尊姓?”   那老者却是一言不发,伸手端起一杯酒,仰颈便干了见底,嘘了一口气道:“唉,这个不说也罢。”   白铁军怔了一怔,却不好意思再问下去,那老者似乎在沉思一件什么事,好一会突然开口道:“这位白老弟,老夫好象在什么地方瞧见过你?”   白铁军啊了一声道:“恕在下眼拙——”   那老者不待他说完,却又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这些年来……唉,多半是你的面孔长得象另一个人。”   白铁军啊了一声道:“不知在下面貌好象那一位?”   那老者定定的望了他好久,忽然点了点道:“嗯,的确越看越有几分相似。”   白铁军纳闷地望着老者,老者道:“白老弟,你长得有几分象老夫一个故人,唉,说起来老夫与那人与只有一面之缘,方才老夫乍见你老弟,心中暗暗吃惊,不料你老弟姓白,那就是纯系巧合了。”   白铁军呆了一呆,心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他一把端起一盏酒,仰颈饮了一大口,沉声问道:“不知老丈那位故人姓甚名谁?”   那老者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改变,点了点头道:“姓董,千里草董!”   白铁军只觉混身一震,砰的一声,手中酒碗跌落地上,打得粉碎。   那老者吃了一惊,抬起头来道:“你……怎么了”   白铁军定了定神,勉强微微一笑道:“没……没有什么,在下一时失手不留神,倒叫老先生吃了一惊。”   那老者双目之中陡然神光奕奕闪出,那龙钟之态刹时一扫而空,代换的是不可一世的神威气态。   白铁军心中不由一震,不知这老者是何来路,他为人一向谨慎,一口真气登时直冲而上,不知不觉间左手已然拇指、中二指紧扣如圈。   那老者双目如电,掠过白铁军的面孔,忽然之间,店门之外传来一声佛号。   那一声“阿弥陀佛”甚是清越,白铁军和那老者都是一震,一齐回过头来。   只见一个身着黄色僧装的中年和尚,双掌合十,正站在店门门槛之外。   白铁军瞧了两眼,只觉那僧人面生得很,根本不曾见过,斜眼望那老者时,却见他目不转睛地正注视着那个和尚。   白铁军心中暗暗忖道:“这和尚难道是冲着这老者而来?这老者真不知是何来路,分明象是——象是登峰造极的高人——”   正思索之间,那和尚一步跨过门槛,直行入店,这时店中食客并不多,白铁军和老者所占的一桌前后都是空着的,那和尚一步一步缓缓直行而来,看来多半是要到这一桌边来了。   果然那和尚走到桌前大约五尺左右,缓缓停下足来,双手合十道:“贫憎净云”   白铁军呆了一呆,却见那老者点了点首道:“原来是净云大师,不知有何指教?”   那净云和尚侧过面来望了望白铁军,那老者哼了一声道:“这位是白老弟,咱们是萍水相逢,不妨事的,大师有何指教但请直言无妨。”   那净云和尚想了一想,忽然嘴角一阵蠕动,白铁军心中暗暗一震忖道:“这僧人内力已达可传音入密的地段,确不是易,不知他对老者说些什么?”   只见净云和尚嘴角动了一阵,老者哼了一声道:“知道了!”   净云和尚点了点头,回身又看了白铁军好几眼,缓缓举手合十,一步步退了回去。   “大师与老夫素未谋面,不知如何能一见即能辨识?”   那净云和尚呆了一呆,答道:“这个——贫僧听那位相托的施主描述过。”   老者忽然双眉一挑,沉声道:“昨夜老夫以巾覆面,量来那人也不曾见过老夫真面目,如此,那人倒与老夫早就见过了?”   净云和尚突然冷笑一声道:“这个,施主到时自然会知,恕贫僧告辞——”   他似乎不敢再多停留,足下一用力,身形斗然倒飞而起,那老者陡然冷哼一声,白铁军只见他右手微微一场,刹时那已在三丈之外的净云僧人一声闷哼,但见身形一摇,仍然疾奔而去。   那老者面上如罩寒霜,对白铁军微微颔首道:“白老弟,恕老朽先行一步,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大踏步向外直行而去。   白铁军怔了半晌,摸出碎银两付了帐,也跟着出店,但这一瞬间净云僧人和那老者都走得不见踪影了。   白铁军心中暗暗忖道;   “看那模样,大约是净云僧人为一个人前来传话,又好象双方并没有约定,不知究竟如何。”   他想了一会,却是不得要领,因他天性淡泊,别人的事也就算了,于是他缓步沿着街道走去。   这时他饮的烈酒酒性开始发作,他只觉身上燥热,足步越放越大,心头只觉甚是舒爽。   一路行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山区,抬头望了望天色,这时天色相晚,官道上的行人只有向城镇中赶的。却只有白铁军一人往山区行去。   这时他酒性已发,晚风微拂,吹在身上甚是舒适,白铁军看看地形,心中暗暗忖道:“今晚就赶夜路也罢。”   心念已定,足步放匀,不一会已进入山区,这时天色已然昏暗,走着走着,天色完全黑暗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风势忽然一劲,吹得路旁的树枝权叶呼呼作响。   白铁军抬头望了望天色,这时天上浓云密布,星光全无,黑沉沉的长空压得心头有一般气闷的感觉。   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忽然只觉手上一凉,原来豆大的雨滴已开始落下了。   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真倒霉,这一场暴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眼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他心中思索之间,雨点已逐渐密集。他吸了一口气,足下用力开始奔跑,这时路上根本一个行人都没有,白铁军施展出轻身功夫,好比一支箭在雨点中疾驰。   他一口气奔出好几里路,忽然只觉目中一亮,左前方五十丈左右有昏昏的灯火传出,但在黑夜之中,却很远便可望见。   他不再多考虑,身形立刻向那灯火之处疾奔而去,这时倾盆大雨不停地下着,白铁军一口气奔到近处,抬头一望,只见屋檐斜飞,原来是一座小庙。   白铁军一个箭步窜上台阶之前,那小庙庙门紧紧地关闭着,黑乌乌的木门,白铁军忽然感到心中一震,似乎那黑色有一股令人心寒的气氛。   这庙寺显然是年代久远失修多时,虽是站在石阶之上,但屋檐之间倒处有雨水漏下,白铁军沉吟了一会,举起右手轻轻在木门上敲了敲。   庙门却是了无声息,这时外面天空密雨倾盆,白铁军无端之间觉得有一股寒意自背心之间升起,迅速袭击全身。   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是想起昨夜的那所怪庙,使他隐隐感到有一种离开当地的意念,正自沉吟间,忽然天空霹雳一声巨响,一道电光在长空一划,白铁军只觉心神一震,忽地一股冷风,木缝中又透露出的微弱灯火也熄灭了。   白铁军呆了一呆,他暗暗忖道:“奇怪我心头始终是惴惴不安,难道这庙宇之中有什么警兆发生么?”   他的江湖经验可说丰富极了,思索了一会,暗暗下了决心:“不管如何,好歹也得入内一观。”   他缓缓吸了一口真气,沉声道:“庙内有人么?”   他真气十分深厚,那话音传出好远,庙内却是一遍寂静,分明是毫无人迹。   白铁军伸手推门,但木门紧闭,他微一思索,暗暗凝劲掌心,一震之下,吱的一声,木门一阵晃动,呀然开启。   白铁军只见一根相当大的木栓断在地上,心中不由暗暗震惊,忖道:“看来这木门分明是自内插上的,但方才两度拍门,庙内却是了无回音?”   他心中惊疑不定,这时那庙厅中灯火已灭,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饶是白铁军内力过人,目光锐利,但也不能看出三丈之外之物。   他长吸一口气,足下一用力,身形斜斜飞进庙中,他经验充足,身形不待落地,左右双掌一分,身子登时轻妙向左方横移半丈,这才缓缓落在地上。   只觉足下一绊,由铁军吓了一大跳,感到自己分明是落在一件什么东西上,并非落在平地之上。   他足下微一用力,足下之物硬硬的,却不知是什么物品,大约是桌椅之类。   正思索之间,突然长空又是一阵强烈电击,惨白的电光一掠,白铁军向下一望,登时吓得惊呼一声,自己站足之处竟是一口红木棺材!”   白铁军只觉心中一寒,其实他闯荡江湖,杀人的手段是司空见惯,今日却不知为了什么,内心之中始终有一种恐怖的感觉,神经似乎是张满了似的,陡然之间不由得心神狂跳不已。   他伸手入怀,摸出火摺,迎风一晃,火光应手而起,他双目如电,四下一掠,已看清左方有一张紫木圆桌,上面放有一盏油灯。   他伸过火去,点燃了油灯,庙厅之间登时一片昏黄。   白铁军转过身来,只见正中间立着三尊高大的佛像,尊尊高耸至屋顶,俯着头向下望着。   那大佛像却是灰尘密布,本来慈祥的面孔,这时堆满了灰迹,加上雨水漏流,脸上东一块西一块脏污,倒显得有几分狰狞可怖。   白铁军看了看,低下头来打量这一口红木棺材,只见侧头处清清楚楚写着几行字,仔细看时,原来写的是:“心寂心愁,青灯伴雄心,   佛残寺孤,荒山埋侠骨。”   那字迹都是刻入红木的,看来分明是有人以金刚指等神功所书,入木三分,龙飞凤舞,白铁军看了好一会不得要领。   他抬起头来,忽然感到那当面的一尊佛象似乎要对准自己倒坍下去,他喘了一口气,缓缓退开两步,蓦然之间一股血腥之气冲入他的鼻中。   白铁军只觉这孤寺之中气氛大是不对,但心中好奇之心甚重,忍不住遁味寻去。   他移步向右边行走,一片布幔隔着视线,那血腥味分明便是从布幔之后发出。   白铁军暗暗凝劲右掌,斜斜一掌推出,那布幔登时倒卷飞起,白铁军闪目一望,忍不住大吼一声;   那布慢之后躺着一个人,竟是那净云和尚,只见他双目之间鲜血汩汩流出,眼眶中黑黑的,眼珠竟让人给挖了出来。   满面都是鲜血,心口衣衫分明是被大力金刚掌之类神功所击,衣衫粉碎,倒在地上已死去多时了。   白铁军的身形好比旋风转了过来,大厅中一灯如豆,愈发显得神秘。   白铁军不住思索,不知这是什么一回事,忽然之间,一股劲风自身后掠过。   白铁军身形陡然一掠,左右双裳一齐递出,心想变招迅捷如此,就是神仙也不能顺利通过,但掌力一发,双掌却同时一轻,分明都走了空。   他几乎不敢相信,转过身来一看,空空洞洞人迹全无,他心中大大骇然。   那掌风的余力激荡三丈之外的灯火摇曳不定,那高大的佛像在不稳定的灯光之下好相也是摇摇欲灭,气氛骇人已极。   白铁军觉得冷汗从手心之中缓缓泌出,他一生之中险恶的场合经历了不知多少,却从没有一次象现在这样惶然!   他只是隐隐预感到这一切都似乎是有连续的阴谋,只是自己猜之不透。   忽然他感觉自己一个人站在大厅之中似乎有一种随时都会遭人袭击的可能,他猛吸一口真气,身形陡然疾若出弦之箭,掠厅而行,眼耳并用,全身真力都集在双掌之中,随时可以吐劲抵抗,他飞快绕了三匝,却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身形一轻,停下足来。   这时庙外倾盆大雨未停,忽然之间一阵足步之声自庙外传来。   白铁军呆了一呆,他身形一掠,却见四下空空荡荡,毫无可以藏身之处,急切之间,不再多想,一掠便隐在布幔之后,却再也来不及发掌去熄那桌上灯光。   白铁军落下足来,忽然想到一事,暗暗呼道:“不好!方才急切之间不暇细想,躲到这布馒之后,如果来人果然进了这庙,一定也会闻出血腥之味,遁味而寻,则我再也无所遁形了。”   这时也不想再改变隐藏之地,只听外面足步之声果然越来越近,木门吱地一声,闪进一个人影。   白铁军从布幔空隙之处望出,只见来的人身材异常高大,全身上下披着一件血色大袍,在黄昏的灯光之下,那血红的颜色令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白铁军只觉心中紧张,那血袍高大的人走近灯火,白铁军可以清清楚楚瞧见那人的面孔,只见那人面上神色木然,双目直射冷电。   白铁军暗暗心惊,不知这人是何来路,那人似乎很惊诧的模样,四下不住打量,似乎在找什么人。   过了一会,那人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神色一变,立刻转向布幔望来,双目之中寒光闪闪。白铁军一口真气直吸而上,暗暗忖道:   “糟了,果然给他发觉了,说不得只好戒备——”   那人移动足步直向布幔而行,大约走了五六步,忽然一停足步,回过首来!   白铁军呆了一呆,但见他身后什么也没有,不知他为何要回首。   那人回过头来呆呆站了一会,忽然不再走向布幔,慢慢自怀中取出一柄利刃,插在地上。   白铁军只觉那人行动处处透出神秘,那人插好了利刃,缓缓向左边神像行去。   才行了两步,又停下足步,停了一会,好象在注意什么一般,转过身来走向右边神像,身形一晃,便隐在神像之后!   白铁军看得呐闷,这一刹时,大厅之中一片寂然。   白铁军回过头来,看看倒在地上的净云和尚,心中暗暗忖道:“这净云和尚内力不弱,已可达传音入密境地——”   他想到传音入密,刹时脑中只觉灵光一闪,恍然自忖道:“是了,是了,那红袍怪人本想到布慢之后查看,但中途突然停下行动,必然是有人在暗中以传音入密之术告诉他,那么这人是早就隐藏在暗中了,我入庙后一切行动他一定全看在目内,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让这红袍怪人发现我的踪迹,总之,可见这两人是有约会的,怪不得红袍客进入庙厅面上惊诧,四下寻找,分明是早就约定的……”   他一口气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暗暗震惊忖道:“我始终觉得这其中包藏了一巨个大的阴谋,却不知到底何如?他为何不愿逼我现身,那红袍客将利刃插入土地是何用意?难道他们还在等什么人?”   正想到这里,突然疾风响处,传来一阵足步之声。   白铁军心中一震,木门吱地一声,忽然又走进一个人。   白铁军从空隙之处望出去,心中不由大震,原来走进的人正是那日夜有同席之缘的老者。   白铁军迅速地想道:“原来果然是约好这老者到此约会,只是那负责传言的净云僧人不知被何人杀死了,唉,这其中必有巨大阴谋,不知这老者是何路数,与那红袍客等人不知是否一路的……不好,倘若他们是一路的,到时候人到齐了,我一现身可就危险了。”   他亲见老者的劈空神力,心知这老者来路必然不简,而且那红袍客看来便象是绝世高人,是以心中暗暗担心。   那老者进入大厅,四下一望,沉声道:“不知名的朋友,你还未到么?”   那声音低低传出,在厅中环绕良久,却寂然无回语。   老者皱了皱眉,忽然他瞥见了地上插着的利刃,面色神色一怔,弯下身去想伸手拔起。   他身子一弯,正好看见那口红木棺材,上端端端刻着的:“心寂心愁,青灯伴雄心,佛残寺孤,荒山埋侠骨。”老者呆了一呆,蓦然之间,只听“喀嚓”一声巨响,那口红木棺材陡然揭开,一个人自棺中疾挺而起,对准老者胸前便是一掌。   这下祸起萧墙,白铁军早料到一定有巨大的阴谋,但闻喀嚓巨响,便叫不好。   那一掌内力简直惊人欲绝,嘶嘶尖声疾起,白铁军简直不敢相信世间有这等强大内力。   但他更料不到那个弯下身的老者身形简直是一片模糊,猛然向后倒掠,应变之快,白铁军看得目瞪目呆。   但那棺中之人内力太过强大,老者虽倒掠了半丈左右,但那内力仍然有若千军万马,但见老者陡然大吼一声,右掌一震,猛然一翻,平空打出,“轰”地一声,半空好象打了一个焦雷,两股内力一震,那口红木棺材登时被压得四分五裂。   这一下一个是乘其不备,一个是仓促出掌,白铁军万万不敢相信,在这等内力奇袭之下,老者身形一震,仅仅被推退三步,到左方佛像身下!   说时迟,那时快,那一尊佛像陡然平空倒了下来,一团血影一掠而出,对准老者背上一拂而下。   这一切变化之快,简直分不出先后,霎时之间,白铁军只觉那阴谋原来便是如此,一股天生的正义感立刻直冲而生,他想都不多想,大吼一声,布幔倒飞而起,他已一步跨了出来!   那老者被震退三步,正觉心神震荡,背上又是一股盖世大力压下,他万万料不到这庙中竟躲了这么多世上一等一的高手,而且却是偷袭出手,他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提了一口真气运在背上,准备硬挺一掌。   红袍怪客身形一掠,双掌齐发,这时白铁军已掠到三丈之外,他大吼一声,右手拇指、中双指一扣再弹,“嘶”的一声,急切间他已发出了一十二成内力,那股指风疾奔而起,那红袍客只觉左方一麻,骇然收掌一闪,一连退了四五步才停下足来!   白铁军陡然出手的确大出在场全部人的意料之外,那老者回过头来,大吼道:“你……你,你会那修罗指力?!”   这“修罗指力”四字一出,刹时右方的佛象陡然自根而倒,一个全身黑衣,连脸上都覆以黑巾的人一步一步走了出来,沉声向白铁军一字一字道:“魏若归是你何人?”   那“魏若归”三字一出,刹时大厅中八道眼神一齐盯视住白铁军,白铁军只觉那一股豪气直冲上来,先前的一切恐惧,紧张早就一扫而空,他目光一掠,扫在那自棺中跃出之人,只见那人以白巾覆面,奇怪也不愿以真面示人!   他的目光扫过红袍怪客,最后落在那黑衣人的黑巾上,蓦然之间,不知如何他心中又是一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那黑巾黑衣人陡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之中却似乎隐隐夹有一丝颤抖的声调,他却回头对那老者道:“钱百锋,你——是死定了!”   白铁军心中大震,他想不到这老者竟是十多年前名震天下的钱百锋,难怪不得,怪不得有这等功力!   钱百锋仰天大笑道:“朋友,你的真面孔不敢示露于人么?”   那黑衣人冷笑道;   “你能与咱们三人相抗么?”   钱百锋默然忖道:“单是那白巾人,内力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加上这黑衣人,这黑衣人——倘若他就是那个人,今日我是万无幸免!”   白铁军冷笑一声道:“钱……前辈,您把白某也算上吧!”   那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姓白的,不论你是那姓魏的什么人,你别想倚仗……”   白铁军仰天大笑道:“白某顶天立地,谁要倚仗什么人了——”   那黑衣人冷笑道:   那钱百锋忽然之间插口说道:“不知名的朋友,你三番四次跟随老夫,示人传信约到此地一会,却不料原来是这一回事,嘿嘿钱某人十多年不出江湖,武林中是越来越下流了!”   那黑衣人一言不发,红袍怪客与那白巾白衣的人更是一言不发,钱百锋心中越来越寒,他又冷笑道:“朋友,把你的那一张黑巾扯下来吧!”   那黑衣人忽然仰天大笑道:“昔年武林中一正一邪,杨陆是先去,今年,你钱百锋只怕也靠不住了。”   钱百锋冷哼道:“能对钱某人说这几句话的,普天之下寥寥无几,让钱某人猜一猜,老兄——咱们十年前便见过面了!”   那黑衣人默然不语,钱百锋暗暗吸一口气,用传声之术对白铁军道:“对手太强,咱们走为上策!”   他面色陡然一震,指着庙门道:“好啊,左白秋老弟,你也来了。”   霎时,那红,白衣三人都下意识地一个反身,但见庙门空空,那有人影,这一霎时,钱百锋身形陡然腾空,大声道:“快冲!”   他身形才起,那知黑衣人早料有此一着,左手一横,递出妙绝人寰的一式,钱百锋才见他一翻手,便自暗叹一口气,已知冲出无望,只得双掌一合,猛向下一沉,生生将对方攻式封开,但身形经此一阻,已落在当地。   白铁军呆了一呆,猛可上踏一步,左手一伸,才待发力,猛然只听身后呜呜之声大作,他原式不变右掌猛折而出,他已知在场众人个个却是盖世高人,是以一动手便是十成内力。   两股力道一触,白铁军只觉全身一震,慌忙借步反身一看,只见那白衣人双掌并立,正站在两丈之外。   白铁军呆了一呆,一股寒意自心中升起,这时那黑衣人陡然跨前两步,沉声一字一字地道:“姓白的,你别多管闲事,快快滚得远远的,回去告诉魏若归那老儿,就说是……”   他的话尚未说完,忽然木门一摇,一个人好比鬼魅一般一闪而入,冰冷的声音说道:“是谁在呼唤老夫的姓名……”   白铁军只觉心中一阵狂跳。登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侠骨残肢--第二十六章 残肢怪人 第二十六章 残肢怪人   白铁军望着那如鬼魅一般出现的黑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一面在激动,一面心中宛如放下了一块大石。   那黑巾黑袍的人在霎时之间,倒退了三步,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半晌,才一字一字地道:“魏若归,魏若归,你还没有死?”   这句话一说出来,全场高手无一不是心中狂跳,南魏之名在数十年来,武林中传说得有如神仙人物,如钱百锋这种风云人物也不曾见过他的庐山真面,这时他忽然现身于这荒野古刹之中,没有一个人不震惊。   魏若归淡淡地道:“老夫虽无出山之心,奈何武林之中肆虐之气嚣张,活着一天,总要管它一管。”   那黑巾蒙面人道:“独木难支大厦,魏若归,你若想保持令名落个寿终正寝,还是不管的好。”   魏如归仰天大笑道:“管是要管的,至于生与死,哈哈,那是老天爷的事。”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道:“遍观今日武林,九大宗派凋零,只要老夫出来,要怎样是便怎样,魏若归,你也是聪明之人,试想老夫的为人,若是没有绝对之把握,老夫会轻易重出么?既是决心重出,又有谁能管得了?”   魏若归冷笑道:“你说得不错,九大宗派凋零,武林正道无人敢与你相抗,但是你可忘了一点——”   那黑衣人道:“就凭你一个人么?”   魏若归道:“不错,就凭魏某说一声不,你便不得妄行。”   黑衣人语势为之一滞,他哼了一声道:“魏若归,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话未说完,却突然一挥掌,向着白铁军发出阴险无比的一记偷袭,魏若归大吼一声道:“留神——”   白铁军年纪虽轻,却是身经百战,他无时不在极端戒备之中,黑衣人手掌才挥,他已是大喝一声:双掌十成功力击出,同时身形更如行云流水一般换了位置。   只听得轰然一震,两股上乘内家掌力一撞之下,发出一股强劲的掌风,呜呜发响,久久不绝。魏若归冷冷地道:“看来这许多年不见,你老兄玩的还是那几套老把戏。   黑衣人道:“看来魏若归这许多年不见,调教出一个徒弟来。”   白铁军自出道起,凭着一身不可思议的奇功,如一颗慧星冲天而起,短短的时日之内,成了武林中最了不起的青年高手,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直到现在,这个秘密公之于世了,原来他是南魏的传人。魏若归环目望了一望,淡然对黑衣人道:“你说,今天你打算怎么样?”   黑衣人道:“看在咱们的老交情上,你带着你的徒儿去罢——这个人——”   他指着钱百锋冷冷地道:“这个人老夫可要留下。”   钱百锋哈哈笑道:“不算什么,就算这两位今天不是凑巧碰上,老夫原是要以一敌三的。”   魏若归望了钱百锋一眼,钱百锋以为他是想问自己“尊姓大名”,他拱了拱手道:“老夫……”   他话尚未完,魏若归已抱拳道:“若是老夫料想不差,阁下必是咱们武林中几十年来的风云人物钱百锋了,魏某久仰。”   “魏兄拔刀相助之情钱某终生不忘,今日之事……”   魏若归不等他说完,便转向黑衣人道:“据老夫所知,你要想以天下第一人自居,还稍嫌早了一点,钱百锋一生挥金如沙,杀人如麻,他的功过毁誉自有定论,魏某可谓漠然不关于心,只是听说姓钱的和昔年那件大案子有分不开的关系,只要钱百锋一死,我看那个秘密怕是永无揭晓之日了,所以——”   那黑衣人故意装傻地打断他的话道:“你说的什么案子?”   魏若归忽然激动得仰天长笑起来:“什么案子?你装什么傻?土木堡的变故虽然过了这许多年,武林中人难道真就淡忘不顾了么?”   那黑衣人道:“是你便怎样?”   魏若归道:“所以魏某今日要走便和钱百锋一道走。”   钱百锋知道魏若归如此说实是使自己心安觉得好过,在他心目中,大名鼎鼎的南魏乃是陆地神仙之流,然而目下立在五步之外的魏若归,竟使他的心中隐隐生出一种相惜的亲切之感。那黑衣人道:“魏若归,你的主意拿定了?”   魏若归傲然点了点头道:“你们三个人,咱们也是三个,你瞧着办吧。”   黑衣人正要说话,他身后那白衣人忽然喝道:“和这三个家伙有什么好多说的?动手罢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猛一伸掌便向白铁军抓来,黑暗之中,只听得呜的一声怪响,白铁军觉得手背上突然承受了万钧掌风,强劲如失,他单臂一沉,反手已经倒抓上去——   黑暗中钱百锋猛然暴吼一声:“快收招!他是少林冰禅指!”   白铁军一身武功精纯兼而有之,他这闭目一抓,五指所向,全是对方手背上重要穴道,当真是分毫不差——   这时骤然听到钱百锋这一喝,他本能地再一翻手,向上划了一个圈子——   钱百锋再叫出这句警告之语后,已经知道这个白衣人是谁了,昔年的往事一下子涌上了他的心头,那济南城外他为救老友左白秋身负重伤,黑夜小屋中的不速之客,那一身少林绝顶功夫的怪和尚,一定就是这个白衣人了——   他想到这里,他知道白铁军是难以躲过那白衣人冰禅指下面隐藏的杀着了,他无暇再出声示警,只是如闪电一般欺到了白衣人的身侧,大喝一声,举掌就打。   他虽是疾如闪电,但是他心中仍是知道迟了一步,只是希望在千钧一发之际有所作用,那白衣人一声冷哼,也不见他作势施招,身体骤然向前移了三尺,一记杀着猛向白铁军当胸拍到。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之间,白铁军忽然施出了一招出人意外的妙招,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样一闪身,忽然之间他的身形如同一团柳絮一般飘飘然飞舞了五个姿势,那白衣人连续如闪电般地五下全抓了空——霎时之间,那黑衣人忽然颤抖地大喝道:“回风舞柳!你……你……”   白铁军闪身一落,落到钱百锋的身边,黑衣人喝道:“我——我问你一句话!“   白铁军冷冷地道:“什么?”   那黑衣人的声音中透出压仰不住的紧张:“杨陆仍在人间?”   白铁军一怔,正要回答,钱百锋在他身旁,一字一字地道:“杨陆当然没有死,老夫关在落英塔底十多年,杨陆朝夕相陪。”   那黑衣人骤然一怔,忽地大喝一声:“咱们走!”   他声出身起,那白衣人也相续而起,最后那血红色的怪人也跟着跃起。钱百锋双目如鹰,紧紧一瞥之下,大叫道:“漠南尸教的朋友,慢走一步!”   那黑衣人身形已在空中,忽然一扭腰,一言不发对着钱百锋劈出一掌,他一掌拍出,头顶上忽然突冒蒸气,那掌力无声无息,直击钱百锋左肋——   站在钱百锋左边的魏若归大喝一声:“又是偷袭!”   他双拳一击,只听得无声无息之中,忽然暴出一声霹雳般的巨震,震得在场的每一个人全都一阵惊骇,只见魏若归忽然倒退两步,那空中的黑衣人却是一声闷哼,如飞而去。   这虽是匆匆一招,但是已足以令钱百锋这等盖世高手惊骇不已了,只从那霹雳一震的声息中,就能听出这两人的掌力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白铁军一把拉住魏若归的衣袖道:“师父,怎么样?”   魏若归道:“没有事。”   白铁军道:“师父,那黑衣人究竟是谁?”   魏若归望了他一眼,缓缓地道:“武林中与我同名的还有一个人是谁?”   白铁军与钱百锋同时惊呼:“北魏?”   魏若归道:“不是他是谁。”   白铁军摇了摇头道:“这人好强的掌力。”   南魏道:“只是他一人也就罢了,看来他这番颇联络了几个高手出来兴风作浪,事情就麻烦了。”   钱百锋道:“钱某一生虽则作恶多端,自问倒也没有与北魏过不去的事。看他今日的来势是必置钱某于死地,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魏若归忽然道:“钱兄,魏某向你打听一个人——”   钱百锋道:“不敢,请说——”   魏若归道:“有一人数十年前神出鬼没于武林,老夫虽未和他见过面,但目睹了的绝世功力,不知此人与钱兄是什么关系——”   钱百锋已知他要问的是谁了,他口头上仍道:“不知魏兄指的是谁?”   魏若归道:“左白秋!”   钱百锋道:“他与钱某是平生至交。”   魏若归道:“久闻武林中有‘鬼影子’其人,一身轻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来惭愧,魏某的名头虽然与他并列,却是从未见过其人,在老夫想来,那左白秋……”   白铁军打断道:“师父,你是说左白秋就是鬼影子?”   魏若归道:“老夫不敢断言,但是那左白秋的轻功是老夫平生所见第一人。”   他说完就用询探的眼光望着钱百锋,钱百锋道:“左白秋与钱某虽是莫逆,但是他从未对钱某提过此事,武林中传说的鬼影子,反正是有这么一人,究竟是不是左白秋,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魏若归皱着眉想了一想道:“左白秋现在何处!”   钱百锋脸上神情微微一变,魏若归是何等人物,瞥了他一眼,便道:“钱兄如有不便之处,只算老夫没有问这句话。”   钱百锋道:“并非钱某不愿言,实是左兄此刻身受重伤,有如废人。”   魏若归大大惊骇,他明知不便再问,但仍忍不住脱口呼道:“有这等事?是谁能伤他?莫非——”   钱百锋苦笑一声不答,魏若归道:“恕老夫多嘴,钱兄此行可是为了左兄的伤?”   钱百锋不得不点了点头,魏若归道:“不知魏某可有效劳之处?”   钱百锋道;   “多承魏兄拔刀相助,不敢再劳尊驾,钱某就此别过,异日有缘再见。”   他抱拳为礼,再向白铁军打个招呼,便匆匆走了,白铁军望着他身形如箭,忽焉而没,摇了摇头道:“这人疑心太重。”   魏若归凝目思忖了一会,叹了一口气道:“做人做到象钱百锋这样四面楚歌的地步,怎能怪他疑心太重?”   白铁军道:“这人只怕就是昔年土木之变武林公案的关键,师父怎么让他一走了之?”   魏若归道:“还不到时候,没有人能使他说出他心中的话,急也无用。”   白铁军心中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霎时之间,仿佛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海,他一把抓住魏若归的衣袖,叫道:“师父,我想起一个人来……他叫……他叫钱冰……”   且说钱百锋匆匆离开了魏若归与白铁军,他心中喃喃地忖道:“传闻中南魏魏若归是个独善其身不管天下事的隐者,今日看来,似乎是一个热血好汉,只是左老哥的事岂比等闲,防人这心不可没有,我怎能再和他多谈。”   他身形如箭,霎时之间已走了数十丈,这时旭日方升,钱百锋辨了辩方向,一直向东而行。   天亮之时,钱百锋已走到官道之上,这时路旁村舍炊烟方起,路上没有其他行人,钱百锋疾行如风,忽然之间,他看到路前出现两个人影。   钱百锋自然把脚步放慢下来,前面那两人正是缓缓而行,钱百锋仔细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破袍的老和尚与一个身材臃肿的大胖子,钱百锋瞥目一望,只觉两人背影都极是眼生,便不多注意,只是低着头继续走路。   当双方并肩而过时,钱百锋忽然发现那个大胖子左边的衣袖空荡荡地飘起,竟是一个独臂人,这一来这不免多打量了一眼,只见那胖子的肩上扛着一个奇形的大包袱,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钱百锋已经走过了十几步,正要继续加速赶路之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那两人的说话声,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老哥,你听我的话保管不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这样一走了之,算得是那一门子?”   另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唉,和尚你是有所不知……”   钱百锋心中微微怔了一怔,故意放缓足步,那身后两人不一会又赶上来只差了数步,交谈的声音更加清楚,只听那和尚沙哑的声音道:“老哥,这几年来,没想你是真变了一个人了。”   那独臂大胖子粗壮的声音答道:“这十多年都过去了,什么事都看穿哪,和尚,你别再相劝,我的心意已经决定好了。”   这时两人已赶上钱百锋故意减慢的身形,那和尚忽然回过头来,瞥了钱百锋一眼。   钱百锋心中微微动疑,正在思索之际,那和尚竟然停下足来。   钱百锋一怔,那和尚双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钱百锋,好一会说道:“这位施主请了。”钱百锋缓缓收入足步,抱拳道:“敢问大师有何见教?”   那和尚微微笑了一笑道:“贫僧自幼习练相人术,施主入目但觉气度宣然不凡,想来必是——”   钱百锋心中暗暗猜疑,不知这个和尚和独臂胖子到底是何门路,口中缓然答道:“大师过奖了,只是——”   他故意停了一停,却见那和尚神色凝然注视着自己,心中一震,但听那和尚道:“施主眉心集结,心事重重,而且晦气直上天灵,恕贫僧多言,施主近日行动可要留神一二。”   钱百锋心中大大一震,面上神色却是阳阳如常,沉吟了一刻,故意问道:“如此看来,大师是在为老朽相面么?”   那和尚却并不答话,微微一顿道:“只是施主气度过于出众,贫僧行满中州南北,相人何止千万,但却绝无这般气魄,晦气虽升,却是惊而无险。”   那站在他身旁的独臂胖子一直闷声不语,这时忍不住插口道:“和尚,你又在恫吓人家了。”   钱百锋微微一笑道:“不妨,有劳大师了,老朽自当留神。”   他的目光从和尚而移到那独臂胖子的面魁,却见那胖子满面英雄之气,心中不由暗暗喝了一声彩。那和尚缓缓伸手合十为礼道:“咱们先行一步。”   钱百锋心中思虑纷纷,却也想不出一个完整的头绪来,于是回了一礼,向左方转向小道。   三人分离之后,钱百锋不住暗暗忖度,但这两人的身份始终想之不透,不过这两人都是身怀奇技的异人是不待查证而知的了。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钱百锋健步如飞地行了一段路,四周益发荒凉,放眼望去,看不到一处村庄乡舍,钱百锋停下脚步来、就在路边一棵树下歇了一歇。   钱百锋正在默默胡思乱想之际,一个阴森的声音震荡他的耳膜:“姓钱的,瞧瞧是谁来了?”   钱百锋一听那声音,忽然仿佛被重重击了一下,他一跃而起,只见数丈之外站在两个人、左边一个手持竹杖,面带病容,正是点苍的神剑客何子方,右边的一个身躯微胖,气度非凡,正是天下第一剑卓大江。   钱百锋霎时之间,在心中打了好几个圈儿,他向前走了两步,凝目注视着点苍双剑,在对方看来,这个无人敢惹的大魔头,双目中依然闪耀着不可一世的光芒,然而在钱百锋的内心中,已经是全然不同了,他不再是昔年的钱百锋,那种直欲振翼而冲霄汉的气概已经收敛得几乎完全没有了。   他默默注视着对方,良久才开口道:“卓大江、何子方,你们找我么?”   在他的心底里,当眼光一触及这两个窄路怨家,立刻就使他忆起昔年一场大战的情景,无敌的钱百锋被硬生生地逼得认输伏降。每当他一忆起那个情场,他心中立刻就有被利刃戳刮的感觉,但是此时的钱百锋竟连这种感觉也能强近自己忍受得下,他只是用更加深沉的眼光注视着对方,但是目光中所思忖的并不完全一致。   卓大江吸了一口气,大声地说道:“钱百锋,你准备动手吧。”   钱百锋听了这句话,在心中又转了数转,若是当年的钱百锋,他会立刻火暴地想道:“我不去找你们,你们倒还要来找我?”   但是此刻他只想道:“他们为什么这样来找我,只怕其中又有什么蹊跷……”   于是他冷冷笑了一笑道:“我不去找你们,你们还要来找我么?”   卓大江道:“那年不错是咱们以多凌寡打败了你,你要报复尽管来找咱们几个人便了,何必滥杀无辜?”   钱百锋不由狐疑起来,他从落英塔出来后还没有开过杀戒,现在卓大江如此一说,立刻令他怀疑起来,他心中暗暗忖道:“莫非是这几个老奸巨猾的怕我一个个找他们算帐,又借了个缘故聚合一起来围攻我,嘿嘿,我钱百锋可不怕你们……”   他想到这里,不禁又有几分原形复露了他嘿嘿一声冷笑,指着身侧丛林大喝道:“天玄道长,神拳简青,请一并出来算了吧。”   那知他喊过之后,四周一片寂静,半个人影也没有,那何子方冷笑道:“钱百锋上一次咱们是为了武林大义,所以群攻于你,这一次,咱们私事私了。”   钱百锋知道自己料错了,他冷冷地道:“你先说说看,什么私仇?”   何子方勃然大怒道:“钱百锋,你没出息要装傻么?”   钱百锋沉着地道:“我装什么傻?天下人杀了人,罪名算我老钱的,放了火,也是我老钱干的,我干么要装傻?”   何子方一怔,卓大江道:“钱百锋,今天就是你不敢承认,咱们也是打定了。”   钱百锋从他的话中隐隐听出不屑之意,他心中一股怒火冒了上来,但是更有一股凄凉的感触充满胸中,他觉得自己的沉着和自抑渐渐要失效了,他口中重重地嘿了一声道:“人们不必害臊,钱百锋从认识你们起,就没有那一次看你们不是群欧围打的,来来来,要来就一齐上。”   卓大江在武林中是号称天下第一剑的绝顶高手,他何曾被人如此这般藐视过,他气极之下,一抖手之间,银光如虹而生,长剑已到了手中,他一字一字地道;   “姓钱的,你试试卓某的剑法吧……你,你还我家人庄族的命来!”   钱百锋本来已是吸满真气,准备一战的了,这时忽然听到卓大江所说的最后一句,他忽然一阵清醒……   这时卓大江的剑势堪堪待发,钱百锋猛一张口,大喝道:“住手!”   这一声喝出,真如晴天霹场,较之佛门狮子吼尤有过之。卓大江剑势一顿,钱百锋道:“你是说,你的家庄被人毁了?”   卓大江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是想说不是你干的,是么?”   钱百锋只觉一股热血直涌脑门,他仿佛又看到了落英塔前掷剑认输的一幕,他强忍一口气,心中不断地忖道;   “今日我是绝不动手的了,此时若是我动了手,那与一上来就大杀一阵又有什么分别?那与十多年前的我又有什么分别?我今日是怎么也绝不动手的了……”   他想到这里,立刻就想到一次碰到左冰时所说的话,这几个武林高手和自己之间什么怨仇都没有,所不同的是一方自以为是正义,他方是邪恶,而双方同时都被另一个第三者在暗中耍了。   他再想到这里,心中的火气就平了下去,他诚恳地道:“不错,我是要告诉你们,不是我干的。”   这一句话说出,卓大江和何子方竟然全都怔住了,他们抱着理直气壮的报仇之心而来的,在他们心中——还有许多武林高手的心中,从来没有预料到有什么事钱百锋会不承认的——是以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似乎只要想到或怀疑到是钱百锋干的,那就一定是了。   钱百锋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双方都呆住了,钱百锋不知自己怎能说得出这一句话,而这句话既已说出,卓大江和何子方反而有一种感觉似乎是无法不信了。   钱百锋道:“老实说钱某初出落英塔之际,确是有意一个个找你们算帐的,可是——可是——”钱百锋顿了一顿,只是道:“可是我钱百锋确是没有干这件事。”   世上的事往往微妙无比,若是换了一个人,费尽唇舌也未必能令点苍双剑心信,钱百锋这样一个老魔头,他一点也不曾解释,也不会提出一丝反证,只是说“不是我干的”这么一句话,欲令点苍双剑无法不信,霎时之间,卓大江和何子方的心中竟然生出一种“欺人太甚”的内疚之感,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许久,卓大江的目光终于和钱百锋的目光碰在一起,卓大江的目光中深露出由衰的歉意,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样深深地看了钱百锋一眼,便带着何子方转身匆匆而去了。   在钱百锋那兀鹰般的眼眶中,却闪烁着一层淡淡的泪光,不知道应该算是战胜自我的骄傲,还是英雄末路的自怜?   过了许久钱百锋长长吁了一口气,他望着两人的背影去远了,轻轻地摇了摇头,也开始行走。   这时他心中感慨纷纷,如果自己的设想是对的,那么同样的一个人在十年前,害了自己一次,将自己困入落英塔内,十年后,当自己一出塔便立刻又找上了身,这个人,这个人非得去好好问问他,到底是有什么大怨大仇。不过他心中却隐隐感到,这其间未必是如此单纯,想来还有别的因素。   他想着想着,忽然那血红色的城关和梦中老人又浮上心头,无缘无故之间,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他心中思想纷杂,走着走着,这时日已升高,照在地面一片炎热,钱百锋只觉心头繁乱,混身发热,暗暗吸了一口真气,他功力极为深厚,才一运转,立刻杂乱清除,通身清凉。   他仰头望了望天,时刻已不早了,心想不如找一处小店歇歇。   沿着官道望去,果然不远之处有一个镇集,钱百锋加快足步,不一会来到镇前。   这个镇集并不十分热闹,他找了一家小酒店,走入店中,这时店中座位大约有一半人坐了,他找了一个较靠边的坐位坐了下去。   他叫了一点酒肉,等待时双目四下打量了一阵,忽然店门一响,一连走入两人。   钱百锋望去,心中一震,只见那两人一僧一俗,一瘦一胖,正是早上在路上碰到的那和尚与独臂胖子。   那和尚先进店内,双目一掠,也看见钱百锋了,不由一怔,立刻合十道:“这位施主,咱们又逢上了。”   钱百锋心中暗暗生疑忖道:“这两人分明是先走了一段路,却又折回,否则我方才耽搁这一段时间,还比他们两人先到,但看来却又不似跟踪的模样。”   心中思索之间,口中却道:“大师如不嫌弃,请过来同席如何?”   好和尚正待答话,身后独臂胖子立刻接口道:“敢不从命!”   说着自左边一席上多移了一个座位过来,他将身后背负的大包袱放下来,放在那张厚木椅子上,只听吱的一声,那木椅竟然被压得发声。钱百锋心中忖道:“瞧这两人气度都非一般武林人物,分明都是一方奇人异士,尤其是这个独臂人,雄伟气概直冲眉月,这和尚双目中精芒内敛,不知底细何如,我且试他一二。”   他心念一转,开口道:“敢问大师,此行何去?”   那和尚道:“贫僧脚行四方,四海为家。”   钱百锋故意啊了一声道:“那么,这位壮士?”   那独臂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在江湖中四下闯荡,打听找寻一人。”   钱百锋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和尚道:“尚未请教施主尊姓大名。”钱百锋不言,却举杯一仰而尽,半晌才道:“老朽姓钱。”   那两人面上神色如常毫无变化,钱百锋又饮了一口酒,说道:“恕老朽多言,这位壮士面上忧色重重……”   那和尚哈哈一笑道:“原来钱老施主也会相人之术。”   钱百锋微微一笑,却见那独臂胖子仰颈吞了一杯,缓缓说道:“老丈说得不错。”   钱百锋不料他说话如此诚恳,先前的猜疑之心登时减退了三分,说道:“瞧壮士英气勃然,却是言语之中意气消沉——”   他话尚未说完,那独臂壮汉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那和尚却道:“这个贫僧却以为,行脚四海总是收敛一些较好。”   钱百锋微微一笑道。   “的确,的确。”   他望了望两人,心中正待再出言相试,心念一转,暗暗忖道:“我现在身有要事待办,这等武林中事何必斤斤计较,一再相问。”   心念一转,也不再开口,三人登时沉默下来,那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正待开口之际,忽然店门呼地被人推开,一连走入三个人来。   钱百锋等三人一齐望去,只见那三人身材甚为高大,帽子低低压着,看不清眉目。   那三个人经过三人的席位时,双目毫无忌惮地注视着三人,钱百锋忽然瞥见那和尚双目之中神光一闪而灭,心中不由暗暗生疑。   这时那三人走过去了,店中的伙计跟了上去,问道:“三位大爷,要点什么吃喝的。”   只听三人之中一个粗暴的声音道:“牛肉,好酒,快去快去!”   说着一掌拍在木桌上,震得杯碗一阵激响!   那独臂胖子双眉一皱,却伸手端了一杯酒饮了下去。   忽然店门之外一声锣响,人声嘈杂,一个人当门而立,对着店门一揖道:“各位大爷请了。”   店内众人一齐转目望去,只见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在门口,身后围着好大一群人,到象是一个江湖卖艺之人。   果然那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俗语说得好,出门靠朋友,老朽有一桩小把戏自信尚能入目,表演给众大爷瞧瞧,但望诸位有钱的赏赐一二,无钱的也凑个热闹,帮个人场……”   他话未说完,那三个高大的汉子似乎感到不耐其烦,左面的一个一掌打在桌上,大吼道:“废话少说两句,有什么把戏快要出来就是了!”   那老者望了三人一眼,不再多言,揭起手中铜锣打了一下,“铛”的一声,口中道。   “各位请让路——”   说着身后群众让出一条通道,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双手推着一辆铁笼车来到跟前。   众人一齐望那铁笼,只见那铁笼之中有一个东西,活生生的还在懦动,众人仔细一瞧,不约而同一齐惊呼出声。   原来那铁笼中关的竟是一个“人”,这个人双手都是空空的,只剩下一段躯干,头顶上长发及肩,面上红肉疤痕纵横交错,一只左眼被人挖了,只剩黑黑一个空洞,那一只右眼不住的闪动,神态可怕之极!   倒有一半胆小的观众都吓得转过身子不敢再看,那老者叹了一口气道:“十年前老朽无意中收养此子,却发现他虽满体伤痕,目窗口哑,但却是一身神功……”那三个高大的壮汉一齐啊了一声道:“什么神功?”老者道:“这汉子头顶上功夫简直惊人,能够以头顶放巨石……”   他话声未落,忽然钱百锋发现那独臂肥子面上神色一阵疾变,双目不瞬地注视着那在笼中的人,好一会却茫然收回目光。   钱百锋心中暗暗称奇,却见那人单单右目之中似乎光芒四射,不住在自己和那肥子的身子扫来扫去,他心中一动,正在这时,那老者道:“各位,表演就开始了。”   他缓缓自铁笼上抽开一个箱子,和那青年小伙子从箱中抬出一块铁砖来。   那一块铁砖起码也有几百斤重,两人一抬,将笼栅打开,那四肢残缺的人放了出来,将那铁砖放在那“人”头顶之上。   那“人”头顶忽然一摇,那么重一块铁砖直飞而上,竟有几尺高,然后落下来又端端顶在头上,发出“当”的一声,竟好像是铁器对撞的声音。   众人都怔了一怔,然后暴出轰然喝彩声,那老者四人一揖,亲自将铜锣反过面来,口中道:“各位请赏赐一二。”   立刻有人纷纷掷出碎银,老者来到钱百锋身前,钱百锋心中也不由暗惊这似人非人的头上硬功委实高明,微微一笑也投了一点碎银。   这时那独臂胖子面上神色大大变动,呆呆地望着那四肢残缺不全的“人”,双目之一片茫然又凄凉的神色,钱百锋心中暗惊,只见那“人”的独目也不住在打量着自己及那胖子。   这时那老者走到三个高大汉子的席前,正待开口,那中间一人伸手人怀,摸着一锭银子,约有五两左右,老者双目一亮,忙道:“多谢大爷……”   那知那汉子冷笑一声对左右两个同伴道:“兄弟,我瞧这其中有诈!”   那老者一怔,高大汉子大吼道:“老头,待大爷去瞧瞧那铁砖,倘若是真,这五两银子立刻赏你,如若是假,嘿嘿,非得要你后悔不及!”   他声调粗暴之极,登时众人都静了下来。   他大步走了过去,忽然之间,他反手一闪,一根钢鞭“呼”地自腰间弹起,对准备那“人”头顶上的铁砖一击而下。   只听啪的一声,他满心以为这样一鞭下去,立刻将老者的骗局拆穿,那知那钢鞭一击,登时倒跳而上,分明是货真价实的铁砖。   他怔了一怔,全场人都是默不作声,静静望着他,他只觉一阵恼羞成怒,冷笑一声道:“好,再试一试!”   说着右手一抢,正待一击而下,忽然那独臂胖子一掌打在桌上,登时将硬木桌子打得塌了下来,杯碗震得粉碎,一声好比轰雷般大吼道:“你停下手来!”   那大汉呆了一呆,这胖子一步跨了上去,一言不发,独臂一闪,只听“啪”的一声,那根钢鞭已抓在手中,大汉一惊,正待发力相夺,那独臂胖子大吼一声,登时那根钢鞭竟然齐腰断为两截!   一下事出突然,但对方反应也极为迅速,那两个高大汉子同伴一见有人出手,立刻双双一挥,一人一条钢鞭对准胖子背心击下。   呜呜怪啸之声大作,那胖子瞧也不瞧,大吼一声,独臂斗然反手一抓,一张椅子抓在手上,反手一推而出。   只听“啪”一声,两条鞭身一齐打在硬木椅上,那木椅登时被打得四分五裂,放在木椅上的那个奇重的包袱也被打落地上,只见那白色包布散开,赫然露出一个巨大的奇形铜锤。   那四肢残缺之“人”陡然瞥见铜锤,面上肌肉一阵抽搐,口中不住嗬嗬作音,却是发不出声音来!钱百锋瞧得心中一动,这时那胖子反过身来,一把抓起那支巨锤大吼道:“关外三鞭,你们是欺人太甚了。”   那三个汉子面色大变,颤声道:“你……你……丐帮蒋九侠?”   那胖子冷笑一声,巨锤一扬,三人一言不发,匆匆夺门而去。胖子回过头来,满面凄怆,颤声对那四肢残缺,目盲目哑的人道:“六……六哥,是你么?” 侠骨残肢--第二十七章 生生死死 第二十七章 生生死死   左冰怀着悲伤的心,一个人孤单的走着,夕阳无力的洒着原野,左冰心中一直不停的问自己。   “巧妹为什么要自杀?我们不是逃出敌人的掌握了么?为什么?”   他徘徊,沉吟,可是这问题却没有一点线索,天愈来愈黑了,夜风渐渐凛然,左冰只觉得心胸发痛,一阵比一阵冰凉。   他不能定心琢磨这事的原委,茫茫然似乎没有一个尽头,但道路可走到一个尽头了,前面是一片枣林,林后是一片山冈,黑压压地,他缓缓走进林子,又穿过林子,翻过山风,又来到另一处林子,那天上的月儿从东边升起,来到当头,又渐渐西坠,晨曦微露,残星如锦,左冰心中什么都不能想,便象行尸走肉一般,也不知到底走了多远?那郁结在胸中的问题仍是一个死结:“为什么巧妹要死,死又能解决什么事?”   他漫无目的的行走,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年,他原本是善良洒脱的少年,天性快乐,不拘细节,每能自得其趣,从来不知愁是何物,这时凝注一个死结,滞而不解,那情感的激荡比起常人反倒强烈多了。   天又慢慢亮了,左冰走到一处小镇,江南多水,每个镇旁都是一弯流水,清媚可爱,左冰走进一家酒肆,这时天色尚早,那店家正在起火煮粥。   左冰默然坐下,忽然一个强烈的念头。他心中不断的忖道:“我该回去了,江南风光我已看得够了,回到漠北去吧,瞧瞧年老的爹爹去。”   当下胡乱地点了些早点,吃着吃着,吃完了却连酸咸苦辣都没有尝到,正要会帐离开,忽然门帘一掀,走进两个壮汉高声喝道:“店家,店家,快快弄二十个酥肉饼,两碗鸡丝面来,爷们吃过了还要赶路。”   左冰不由打量两人一眼,只见其中一个面容甚熟,他坐在暗角,那两个并未注意,但他心灰意懒,也懒得多管闲事,擦了擦嘴正待站起,只听见其中一个汉子道:“帮主要咱们把那小雏儿捉来,却又象凤凰似的供奉,真不知是何道理?”   另一个汉子道:“三哥,你别小看了那雏儿,听说她来头之大,只怕普天之下也无仅有。”   那被称为“三哥”的汉子道:“哼,难不成是公主娘娘,你不瞧帮主对她那份担心的劲儿,真好象一碰就破的瓷花瓶似的。”   另一个汉子道:“三哥,小弟听帮主身边的人说,这小雏儿不但家世显赫,她祖父是昔年武林中神仙一般的人物。”   这时肉饼已送上来,两人狠吞虎咽,忙得唏哩呼噜,左冰灵光一闪,忽然想到那被称为“三哥”的汉子,正是飞帆帮的人,自己上次在林中见过的,便坐在一边聆听他俩人谈话。   两人吃了一阵,那鸡丝面还未上来,其中一个汉子又道:“三哥,你道这小姑娘的家长是谁,便是昔年武林第一奇人董其心董大侠。”   那“三哥”吃惊的哦了一声道:“董其心,便是被武林中人奉为绝代奇才,甘兰道上人民生祠的董大侠么?早知如此,咱可不去干这差事了。”   这“三哥”口音中有浓厚的北音,显然不是江南人士,那中一个汉子道:“不说这小!”娘,便是昨日你用计骗开的人,也是大有来历。”   “三哥”道:“你说的是那姓钱的后生,不是也被捉到大寨去了么?”   另一个汉子眉飞色舞的道:“正是如此,看来咱们飞帆帮就要光大门派了。”   那“三哥”面有忧愁,不再言语,左冰心中却暗自狂跳忖道:“前夜原来便是这两个人把银发婆婆孙女掳去,我……我左右无事,好歹也要打听一下线索。”   另一个汉子又道:“三哥,你好象有心事的。”   三哥道:“不瞒五弟说,作哥哥的怀疑帮主……唉,一时之间也说不上为什么,但……但总觉得大祸临头,这次迎立双龙头非本帮之福。”   另一个汉子道:“三哥最爱多疑,来来来,咱们赶快吃完面,这便好上路啦!”   左冰心中想起一事,不由一惊忖道:“那……那董其心……董大侠,不是上次钱伯伯说的人么,那么那小姑娘应该姓董了,瞧钱伯伯那种神仙一般人物,说到这董大侠都是恭敬崇爱,这人实在不凡了。”   那两个汉子吃完面扬长而去,左冰也会了帐,远远跟在后面,跟了一段路,又觉心灰意懒,自己何必再多管闲事?那小姑娘安危又干自己什么?正要止步,忽又想到银发婆婆亲切的面容,心中实在矛盾得紧。   那两个汉子往郊外走去,左冰脚步跟着他二人走,心中却不知想到那里去了,忽然身旁灰影一闪,一个灰衫老者并肩走上,左冰不由回头一瞧,正是那日他从野葬场下山时所遇到之老者。   那老者打量了左冰一下,足下如行云流水,也不见他踏步作势,身形却如飞起一般,步子大得出奇,转眼之间,已越过前面两个大汉。   忽然一个亲切的声音叫道。   “孩子,你出了什么事?”   左冰一听到那声音,再也忍耐不住,失声叫道:“银发婆婆,婆婆!你在那里。”   后面银发婆婆的声音道:“我躲着一个人,等下再来见你。”   左冰听那声发自身后一棵冲天古槐之后,心知银发婆婆必然藏身树后,过了一会,银发婆婆道:“孩子,你过来吧!”   左冰转身走到大槐树后,只见银发婆婆满脸神秘之色,叱舌道:“好险……好险!”   左冰问道:“怎么?”   银发婆婆道:“你刚刚看到那灰衣老者是不是。”   左冰点点头,银发婆婆又道:“我便不是愿跟他见面,否则须大家面上尴尬。”左冰不解,银发婆婆道:“这人是天下第一个自负之人,就是因为他那脾气,结果弄得妻离子散,孩子,咱们不谈他,我问你,你最近是怎么混的?看你双目失神,好象灵魂失窍似的,你到溪边去瞧瞧,你脸上脏成什么样子?”   左冰心中满腹辛酸,再听到婆婆这么亲切的数说,真恨不得抱着银发婆婆放声大哭一场,但他毕竟是少年男子怎能随便哭泣?虽是眼泪已到眼眶,心中连忙去想些欢喜之事,想去冲淡悲切之情。   银发婆婆柔声道:“你心里有什么事,尽管跟婆婆说,婆婆替你设法啦!”   左冰正要将心事说出,忽然一个念头升起:“我自己悲戚之事何必说给别人听,惹得婆婆也不喜欢了,这是何苦?”   当下道:“婆婆,您老人家孙儿被人掳去了。”   银发婆婆大惊,也顾不得追问左冰心事,急道:“什么?敏儿被谁掳去了,那姓陆的孩子呢?”   左冰便将此事前后经过都说明了,银发婆婆急道:“孩子你带路,咱们这便去找什么飞帆帮去。”   左冰急道:“依晚辈看来,还是请董其心董大侠前来比较稳当。”   银发婆婆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董大侠?”歇了口气怒道:“婆婆可不信料理不了那几个坏蛋,快带路。”   左冰无奈,只得引着银发婆婆往飞帆帮大舵而去,走了几个时辰,又回到飞帆大舵,左冰低声道:“这里面戒备森严,咱们等天黑了再来吧!”   银发婆婆怒道:“管他这么多,婆婆来了他们敢不迎接?”   当下大摇大摆走进总舵,两人才行了几步,忽地闪出五、六个短衣汉子。   银发婆婆眼睛瞧了不瞧,仍是迈步前走,那五个汉子一列拦在前面,银发婆婆一挥手道:“叫你们总舵主来。”   她指使之间大有气度,隐约间有一股雍容之色,那几个汉子倒是不敢怠慢,为首的道:“请问阁下万儿?”   银发婆婆怒道:“谁和你们这般匪类通姓通名,快叫出你们头儿来,不然便替我闪开。”   她心中气愤孙女儿被制,语气极是凌厉,丝毫不留余地,那为首的汉子忍气又道:   “请教阁下万儿!”   银发婆婆怒道:“你闪不闪开?”她鼻子不住上耸,这是她加强语气的习惯性动作,原来是要吓唬人,但她天生和霭,这番作势,并不能得到预期效果,反而不伦不类了。   那为首汉子道:“敝当家吩咐……”   他话尚未说完,银发婆婆双手一错,众人也没瞧清,银发婆婆已牵着左冰闯过众人而去,那五人一阵心惊,纷纷上前。   银发婆婆哼了一声,手起足抬,左冰只见他银发飘飘,身子却是矫捷无比,东攻一招西攻一招,过了一会只见阳光下尽是她身形,左冰瞧着望着心中又是兴奋,又是难堪低头忖道:“婆婆这么大年龄,还要和人家搏斗,我却无能为力,实在惭愧。”   银发婆婆身形愈转愈快,忽然喝声着,左冰再抬头,已见银发婆婆垂手而立,那五个人已倒在地上,被点中了穴道。   忽然人影一闪,一个矮胖身形的人闪了出来,银发婆婆冷冷地道。   “打了小的,还怕老的不出来。”   她语气极端气愤,但相貌实在生得可亲,便是说一句刺人之话,也象是装作一般,那矮胖汉子描了两人一眼,对左冰冷然道:“你又来送死了。”   银发婆婆道:“快将我乖孙女放出来!”   那矮胖汉子正是伪装的“飞帆帮主”,闻言大大吃了一惊,。怀疑地道:“什么?你的孙女儿?”   银发婆婆怒道:“你们把我敏儿捉来?乖乖替我放出,如果少了一根汗毛,哼!哼!”   矮胖汉子道:“前辈便是董夫人?”   银发婆婆冷然道:“我是谁,你还不够资格问,看来你便是这儿舵主了,如果我敏儿好好的,我老人家也不和你们这般下流人计较,如果……如果”   她话尚未说完,左冰忍不住耀武扬威地道:“如果有半点伤害,你们……你们……可完了。”   他到底在江湖行走不久,一般场面话说得远欠流利,那矮胖汉子不理他,对银发婆婆道:“董夫人稍安勿躁,令孙女确在敝舵,咱们双龙头大哥久仰董大侠之名,想要介此亲近亲近。”   银发婆婆怒道:“凭你们也配。”   “矮胖帮主”又道:“只要董夫人一句话,晚辈便立刻送出令孙女。”   银发婆婆是何等人物,他如何能受威胁?当下正要发作。忽然想起投鼠忌器,忍下一口气道:“小辈你有什么话快讲。”   “飞帆帮主”缓缓道:“久闻董大侠伉俪双剑,是天下武林顶尖人物,董大侠武学通神,成就前盖古人,后无来者……他歇了歇,观看银发婆婆脸色,见她脸色大霁,便又道:“董大侠仁心侠行,别说天下武林有口皆碑,便是中原百姓,识与不识相与同声而言曰‘万家生佛’”   银发婆婆听他满口称赞自己夫婿,他虽已是垂老之年,但生性受捧吃激,她一向别说与江湖人少相来往,就是和外人也是少与接触,仍是象少女一般儿天真,当下愈听愈是心喜道:“喂,依你说怎样?”   左冰却想到自己刚才无端仗势得意,实在无聊无趣,那矮胖汉子的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那“飞帆帮主”继续道:“咱们双龙头大哥,对于董大侠也是佩服得了不得,只是无缘拜识,所以要晚辈请来令孙女。咱们龙头大哥真是待倍交加。”   银发婆婆听他满口好言好语,又听到敏儿无恙,心中那一口气已消了七八分,她说道:“董大侠退隐已久,你快把我孙女儿放出来,咱们一笔勾销,请你转告你们龙……龙头大哥,便说姓董的拜领他的好心盛意。”   “飞帆帮主”笑哈哈地道:“好说,好说,咱们大哥听说董大侠身负武林绝传百余年之奇门绝功‘震天三式’,心中倾慕得很,时时想找机会切磋,如今董夫人欣然驾临,想来董大侠不久也会前来,敝帮真是荣幸之极,真是蓬荜增辉,蓬荜增辉。”   银发婆婆不知他到底心意如何,但别人一番狂捧,一时之时也不好再翻破脸,“飞帆帮主”又道:“夫人便在敝舵休息休息如何?”   银发婆婆道:“我还有要事,这便去瞧我敏儿去!”   “飞帆帮主”道:“且慢!”   银发婆婆道:“为什么?”   “飞帆帮主”笑道:“那……那……便……夫人在敝舵委曲几天。”   银发婆婆大怒,这时她才明白这矮胖子一番花言巧语,全是在愚弄她!她生平最怕受别人愚弄,昔年与董其心行走江湖,往往因她天真好心,误中别人奸计,每次那多情夫婿赶来营救出险,她都会满脸惭愧地道:“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下次再也不会上当。”   可是下次却同样中计,其心知道她性子,对她照顾得真是无微不至。但人总是最忌讳揭露自己短处,是以银发婆婆最恨别人骗她。   银发婆婆脸气得发白怒叫道:“原来你想把我老人家也留下?”   “飞帆帮主”道:“晚辈不敢!”   但他脸上全无诚意,银发婆婆怒极,但她出身名门,虽是狂怒之下仍是自顾身份,缓缓地道:“你要逼我老人家动手,那也怨不得我手狠心毒,你去打听一下我老人家昔年狠辣手段。”   那“飞帆帮主”见银发婆婆气极,知道今日不动手是不可能的了,他面对昔年号称武林中最强的女子,心中不敢丝毫怠慢,银发婆婆道:“接招!”   双掌一错,一掌击去,“飞帆帮主”只觉眼前掌影如山,连忙倒退半步,凝神接掌。   那“飞帆帮主”是扬群同门师兄弟,武功非同小可,银发婆婆受武学大师的丈夫熏陶,对于天下武术都了若指掌,但斗了几招,只觉对方发掌怪异。大别中原武林。   银发婆婆连换数种武功,并未抢得攻势,她武功极广,但也因如此,每样功夫都不能炼到巅峰,就这样在武林也算是高手之流了。   “飞帆帮主”见她一刻之间连换七种奇门功夫,心中也自发寒,要知他师兄弟三人在漠北是数得出的高手,这时面对一个年老女子,却是漫无把握,凝神接了十几招,对方怪招层出不穷,往往自己已被攻得落了下风,但不知为什么对方却象每招之间连接不住,一缓之间,又被自己生生抢回平手。   他出招愈来愈缓,封架极紧,不敢抢功,银发婆婆愈打愈怒,招式却是愈来愈快。   左冰见那飞帆帮主掌风呼呼,凌厉无比,只吹得银发婆婆银丝飘飘,左冰心中一阵惨然。正在此时,忽然飞帆帮总舵内一阵混乱,数十名帮众高声叫道:“救火!救火!”   那“飞帆帮主”略一疏神,银发婆婆又抢得攻势,忽闻耳畔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看姑娘一把火把你们大舵烧得一干二净!”   银发婆婆一听那声音真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飞帆帮主”猛攻三招,又扳回平手。   两人愈打愈是檄烈,左冰忽然高声道:“喂董姑娘,你没有受伤吧!”   银发婆婆瞟眼望去,只见爱孙女脸上似嗔似怒,娇美若昔,她心中一软,本待施展董家绝艺杀手,也没施出。   左冰见董敏双手被牛筋捆住,便上前要替她解开,忽然眼前一闪,两只长剑堪堪从眉刺来,连忙一错身闪过,董敏高声叫道:“钱大哥,你的剑哩!”   左冰一怔,从怀中取出短匕一扬,董敏蓦然前冲,往短匕迎来,她身旁几人大吃一惊,也来不及拉她,只听见董敏尖叫一声,银发婆婆一震,手中一缓,“飞帆帮主”见机不可失,近逼欺身,正要向银发婆婆右臂击去,忽然背后风声一疾,他不暇攻敌,一垫步向左闪去,一只剑挟风刺过耳边,回头一看,那小姑娘俏生生站在跟前,手中执着一只长剑,发出泓泓寒光。   银发婆婆也不理会对手,担心问道:“敏儿,你受了委曲么?”   董敏双眉一扬道:“凭他们也敢难为姑娘?”   原来她适才冲向左冰,早已度好形势,在空中转了个身,极其准确的将腕间牛筋迎着左冰短匕一割,双手一获自由,顺手抽出左冰背上“鱼肠宝剑”,救了婆婆之危,这跃身、割绳、出剑原在一刹那之间,真是一气呵成,美妙已极,可惜无人瞧见,她心中自是大大不乐。   “飞帆帮主”看情势突变,心中不知对方用什么手段解围,暗衬当今之计,只有先扣住这些人为上策,当下一使眼色,帮众纷纷围了上来。   董敏依在婆婆怀中怒叫道:“不要脸,想靠人多取胜么?”   “飞帆帮主”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怪师弟杨群不在,不然定可留下这三人,正沉吟间,只听见那少女童敏欢声叫道:“大爷爷!大爷爷!您老家来了。”   左冰抬头一看,正是那灰衣老者。他沉声对“飞帆帮主”道:“你便是飞帆帮主。”“飞帆帮主”点点头不语,那灰衣老者一挥手道:“敏儿,陪你婆婆走吧!”   “飞帆帮主”哼了一声,他明知来人来头太大,但此刻可万万不能在帮众面前示弱,当下硬起头皮来上前道:“这三位是咱们龙头大哥的贵客,大哥要在下好好款待,这样一走,在下担当不起!”   那灰衣老者冷冷地道:“是么?”右掌当胸一圈,刹时间脸色火红,闪闪发光,“飞帆帮主”脸色灰败,口中失声道:“太阳神功!太阳神功!”那灰衣老者沉声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引先前去,银发婆婆三人跟在后面,“飞帆帮主”嘴皮微动,用密室传音对那灰衣老者道:“魏定国魏大先生要晚辈拜上董大先生。”   那灰衣老者洒然冷笑不语,大步前去,四人走出大舵,走到前面林子,那灰衣老者忽然深深向银发婆婆作了一揖道:“弟妹,当年之事是作兄长的错了!”   银发婆婆头一偏不受他揖,口中却道:“现在懊悔也迟了!”   那灰衣老者道:“我此刻也是懊悔不及,听说一民有子,算算时间,也该廿多岁了,我此番便是跑遍天涯也要找回,唉!”   银发婆婆仍是赌气不理,那灰衣老者又道:“其心怎样了?敏儿愈长愈是标致,真是天姿国色,弟妹,你还是有福之人。”   他说到后来,声音中大有落之感,董敏道:“大爷爷!我爷爷天天想你,你怎么这么久不去瞧他?”   那灰衣老者道:“乖敏儿,大爷爷事情办好,这便去看你们。”   说罢苦笑一下,迈步走了,银发婆婆心中有一千一万个想问问他别后情形,可是却赌气开不了口。   待那灰衣者者一走,董敏冲着左冰便问道:“他……他……呢?”   银发婆婆听得一怔,随即恍然,笑哈哈地尾道:“他是谁呀!敏儿!”   董敏又羞又急,银发婆婆笑道:“女生向外,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唉!敏儿你自己才刚从死门关逃出,便有心思去管别人,婆婆真是白疼你了。”   左冰见董敏羞煞,便替她解围道:“陆公子用计逃脱总舵,此刻想是正在到处找寻!”娘,他人极机智,别人很难算计于他。”   董敏也知道心上人谨慎,但毕竟关心,也不顾银发婆婆在旁冷笑,仔细向左冰打听。过了好一会,银发婆婆向董敏道:“敏儿,你用什么方法逃出囚禁之处?”   董敏得意道:“我寻了个火种点着了囚房!哈哈!那批人见火势愈来愈大便七手八脚将我给请出来了呀!”   银发婆婆道:“你胆子真不小,如果别人不理会你,岂不是放火自焚,烧死你这淘气鬼。”   董敏哼了声道:“他们怎敢如此,婆婆说实话,那飞帆帮众虽将我掳来,但可优待得很,每天山珍海味的请,我心想左右无法,便放怀大吃,婆婆,你看我这几天是不是长了些?”   银发婆婆哑然失笑,董敏身形苗条,但总略嫌单薄,她最想长胖些,可是她成日间最爱胡乱想,又那能长胖了?   左冰见自己站在一旁无聊,看到董敏和银发婆婆亲热谈笑高兴,心中更觉冷落,他原来常常随着别人欢善而莫名高兴、此时心中却沉重得很。   左冰向两人告辞。他每次和银发婆婆告别都是匆匆忙忙,是以银发婆婆也不为意,对左冰道:“孩子,真亏你两次报信,不但免得婆婆少跑冤枉路,这小淘气也因此两次出险,婆婆目下没有什么东西送你,瞧你也象练过武似的,他日有暇,叫敏儿的爷爷传你两手吧!”   左冰连声道谢,转身而走,他心中根本没有听清婆婆最后两句话,然而这两句诺言却改变了他的一生。   左冰急于北归去看父亲,他上次受银发婆婆之资助,是以囊中仍丰,为了赶路方便,便到镇中去买了一匹骏马,一路上马背起伏,左冰的心情也起起伏伏,不能平静,他想到初入江湖,结识白大哥,又想到囊中羞涩,在巨木庄伐木的日子,还有和巧妹并辔在江南的风光,于是一个个人影清晰的闪了上来,或而白大哥豪放如雷的笑声,或而卓霓裳带愁而又坚定的目光,或而小梅怯生生的低语,最后是巧妹温情无限的叮咛,这一幕一幕,象是很远很久发生的,又象是刚刚才在眼前,左冰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他只觉头中千头万绪,又密又烦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一个跄踉,几乎跌下马来,连忙定一定神,马行迅速,也走出了廿多里。   他一路上不事逗留,兼程西行北行,行了五六日,这天午后走到一处荒野之地。忽然天色大变,骤然间下起暴雨来,左冰见前不当村后不当店,这落汤鸡是做定了,索性的放慢坐骑,在雨中缓缓行走。冰凉的雨直灌下来,不一会忽见前面路边有一座小小五里事,左冰虽是全身湿透,但仍下意识的牵马入亭。   这场雨下得好猛,从午时到傍晚,仍是毫无止意,左冰心中暗暗叫苦,又过了一会,天色渐渐暗了,忽然脚步之声疾起,左冰心想:“不知谁也赶来避雨?”   正沉吟间。眼前人影一闪,走进一个白发老者,他一进亭子,盯着左冰看了几眼,目光愈来愈是凌厉,左冰心中发毛,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这不是在巨瀑边哭泣巧妹之死的老人么,看来他便是崆峒一派掌门人了。他一定……一定以为我是武当叛徒……叛徒俞学智。”   但见那老者目露杀机,一步一步向左冰进逼前来,左冰不住后退,眼看便是靠着亭壁无路可遁,那老者举起右掌,正要拍下,突然天色一阵大亮,平空打下一个焦雷,左冰那愁苦的俊脸清楚地现在他面前,那老者举起的手再也打不下去,叹了口气,转身双手背垂,一言不语。   这时雨愈下愈欢,那老者口中轻轻唱道:“伊上天之降命合,何修短之难裁,或华发以终年,或怀妊而逢灾!”   唱着唱着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忽然转过身来厉声对左冰喝道:“我女儿死了,你没当一回事,是不是?”   左冰戚然道:“晚辈欲哭无泪。”他语才一出口,心里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应该自称“小婿”,但却出不了口,那老者似乎悲伤过度,并未留心这点。   老者哼了声:“你假装悲戚,其实心里根本不在乎,你当我看不出么?你骗我女儿跟了你,你又怪她害你被逐出武当门墙,早就不把当人看待了,你当我不知道么?我女儿天仙一般人物,下配你这小子,你还倒处风流留情,小子,你……你自作了断……了断吧?”   他接连三句自问自答,左冰黯然道:“巧妹为何寻死,晚辈实在不解。”   老者怒道:“是你逼死了她,是你逼死的你还装傻?”   左冰悲伤地道:“晚辈只要晓得巧妹为何寻死?您要怎样处置,晚辈绝不逃避。”   那老者凝注左冰,看不出半点作伪之感,也无一丝心虚情状,那适才升起的怒意立即敛灭,悲戚之情大长,口中喃喃地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巧儿,你死得太不值得了!”   左冰道:“巧妹与晚辈一同逃离‘飞帆总舵’,她本来还是很快乐,很快乐的,后来咱们又在瀑布边谈了很久,谁知晚辈一离身,巧妹便……”   他追述那夜情景,历历犹在目前,想到巧妹那纵身一跃,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老者深深地叹口气道:“你知道不知道,本门有一套独步天下的工夫,唤做谜魂移魄大法’?”   左冰摇摇头,老者道:“这工夫本门历代都是单传,如果妄传别人,那传授的人只有自作了断,不然依家法处置,受千万条无毒小蛇咬噬,那可就惨不忍睹了。”   左冰凝神听着,那老者颤声又道:“巧儿未得我答应,私将此功传授别人……”   他才说到此,左冰蓦然想起和巧妹被执关在相邻房间中的种种情况,他心中不住狂呼:“原来那飞帆帮人利用我的生命去胁迫巧妹,要她传授‘迷魂大法’,巧妹为了救我。便只有接受了,天啊!难怪巧妹那一整天都要我陪她,她目中早有诀别之意,我……我真笨,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想到?”   一时之间,左冰只觉热血沸腾,心中一滴滴在流血,他是一个洒脱的青年,但极深处的情感被激动了,自己再也不能自己,他不明白巧妹为何寻死倒也罢了,只是颓丧失心,但此刻知道了原因,那感激、哀怜,伤心种种情绪,一波一波向他压迫,那道他自幼便建立的堤防,不为外界情绪影响的堤防,已渐渐近于崩溃了。   那老者默然站在亭边,而渐渐地下得小了,那老者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郑重地交给左冰道:“你如有决心替巧妹报仇,照这册中所载苦炼十年,必有成就。”   他说完了不再理会左冰,出亭而去,不一会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左冰茫然的接过小册子,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崆峒心法,尽在此篇。”   当下放在怀中,仍是呆呆靠在亭边,他心中想:“为什么巧妹为救我而舍弃自己的生命?难道世上有比自己生命更宝贵的东西?那是什么?如果要我牺牲性命去救巧妹,我难道会肯么?”   他想着想着不觉又糊涂了,心中真是惭愧得无地自容,他原是一个什么也不在乎的少年,但此时连受打击,思想反而陷入绝境。   雨是渐渐地停了,风却呼呼吹起,黎明又将来临,风声中,常有马匹不安的啸声,左冰骑着马又凄然的走了,走了两个时辰,进入山区,他抬起头来,只见山峰高高矗立在云端之上,心想千万年后这山峰仍是一般样,但人却化为腐朽了,心中更增凄然。   他骑在马上顺着山路转,只觉头昏欲睡,觉重得抬不起来,走了好几个时宸这才走出大山,只见前面一片密茂林,清风吹来,香气郁郁入鼻。   左冰深深吸了两口气,胸中一阵舒畅,他落马休息,一坐倒地上,更觉全身困倦欲倒,靠在树上昏昏睡去。这一睡足足睡了几个时辰,配来时已是繁星点点,他站起身来,只觉头痛欲裂,立身不住,又倒了下来。   左冰强自支持,吸了一口真气,但他连日无日无夜赶路,饱受风寒,心中又积郁不展,这是寒热发作,真是厉害已极。   他昏沉沉又倒地睡去,也不知道多久,缓缓醒转过来,一个极温柔的少女声音道:“呀,卓姊姊!他醒来了呀!”   左冰虽是极想睁开眼睛,但眼皮重若千斤,任怎样也睁不开,耳畔那少女的声音又道:“你好好休息,卓姊姊便替你采草药去!”   左冰奇道:“卓姊姊?我可不认识!”   那少女嫣然的一笑,转身走了,过了片刻,左冰鼻间一股浓浓药草气息,那少女柔声道:“喂,你又该吃药了啦!”   左冰茫然接过药碗,一口饮尽,那少女柔声道:“苦得很么?”   左冰摇摇头又躺下,倦得连眼睛都没睁开,不一会又沉沉睡去,忽然脚步声起,另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小梅,那段甘草根呢?”   “小梅”道:“哟,刚才不是放在那里么?”   另一个少女拿起空碗闻了一闻,笑骂道:“小梅,你这张嘴真可称得上贼口了,人赃俱获,还要低赖,你把甘草与药一块煮了。”   “小梅”怯生生的声音道:“我……我……见那药苦得很,又听姊姊说甘草性温,多服无害,这便……”   另一个少女低声笑骂道:“偏你关心,真是不害臊,这味药原是取其辛辣,以逼体内寒气,你这自作聪明的一打搅,真是前功尽弃了。”   “小梅”急道:“姊姊,我……我……坏了事么?” 侠骨残肢--第二十八章 生而何欢 第二十八章 生而何欢   另一个少女重重的点点头,但她见小梅花容失色的可怜相,忍不住先自笑了起来。   小梅恨恨地道:“卓姊姊,你别吓人,你看他还要几天才会好?”   卓姊姊想了想道:“小梅,你如要他赶快好,那我下几味猛一点之药,发大汗水逼寒阴,明日便可起身,但身子可要受损亏虚。”   小梅又怯生生地道:“那么,那么……咱们慢慢地医他吧,啊,卓姊姊,你笑什么?真……真……真像一个傻子一样。”   卓姊姊不理会她,两人默然,过了一会小梅又道:“卓姊姊,你心里顶关心他,当我看不出么,你……你用金针针炙时为什么……为什么手发抖?”   卓姊姊忽然怒声道:“小梅,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不理你了。”   “小梅”吐吐舌头,但见“卓”姊姊脸上现过一丝凄凉神色,便不敢再开玩笑了。   “卓”姊姊忽道:“爹爹他们不知到了那里,这场怪火来得真出奇,爹爹多年心血被烧得精光,唉!还有那碧珠儿,只怕,只怕也葬身大火之中了。”   小梅安慰她道:“卓伯伯何伯伯武功何等了得,他们去找寻敌人,还有咱们担心的份么,姊姊不安心,等他病好了,咱们一块去寻去。”   卓姊姊道:“胡伯伯也是一流高手,姊姊是太爱担心了。”   两人谈谈说说,已到晚膳时分,小梅操作家事已惯,自是由她动手作饭,卓姊姊在一边,虽然心中过意不去,但实在帮不上忙,连一个火也引不上。   她胸中所学真是包罗万象,是世间罕见之才女,棋、琴、书、画、击剑、医药,都是般般皆精,可是对于女子份内之事烹饪、刺绣,都是一窍不通了。   小梅做好菜饭,两人匆匆用了,卓姊姊争着要去洗碗,但她才捧碗碟,手一滑,便打破数个,小梅抱怨不已,那卓姊姊满面羞惭,只有眼睁睁看着小梅熟练的手法,将碗碟洗得干干净净,嘴中还哼着轻松的小调子。   小梅收拾好碗盘,拉着卓姊姊手走到林边大树之下,这时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动虫鸣,两人陶醉在这宁静的环境中,好半天没说半句话。   蓦然一阵萧声袅袅飘来,两人侧耳一听,那声音高昂,直拔天际,洞箫每以柔媚婉取胜,但这吹箫之人,却像是全身盔甲的勇士,赴敌前悲壮心情一般,调子冲天而上,小梅听着听着,心中也随着调子怦怦激跳起来。   那箫声奏了一阵,忽地一停,卓姐姐脸色一变,默然不语。   小梅心中大为激动,箫声虽止,犹自怦怦跳个不停,半晌才道:“卓姊姊,这是什么乐音,令人激动如此之深?”   卓姊姊摇头道:“这个我也听不出。”   但无端端脸色一红,正在这时,那吹箫的人又吹了起来,这回声音更是尖锐,又疾又短,真若枝枝短箭,漫天而来,小梅脸红心跳,卓姊姊听了一回,也是支撑不住,连忙撕碎衣袖,示意小梅掩耳,小梅急忙如法泡制,将双耳用布扎得紧紧,过了良久,才恢复定神,忽然想起左冰,连忙跑去探看,只见他双目湛然,正在出神聆听。   小梅急道:“快把耳朵掩起,这声音听得好难过。”   左冰怔然不语,小梅以为他已被箫声所制,顾不得避嫌,用力摇撼左冰,左冰张口道:“有人在林子里争斗!”但小梅双耳掩得紧紧的,那里听到一字半语?   这时卓姊姊也走了过来,小梅是孩子心性,心中一急,不自禁将掩布除去,却闻四周一片寂静,那箫音也自止了。左冰道:“吹箫的人败了!”小梅道:“什么?”   左冰要再说,忽然林中一个沉着熟悉的声音道:“在下输了,阁下要怎样处置,只管划下道来。”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乐音蚀人,能达这个地步已是很不错了,咱们便依约来办吧!”那沉着声音道:“阁下内功惊人,小可不是对手,要杀要剐,任听君便。”   那苍老的声音道:“老夫要你性命作甚?老夫只问你一事?玉箫剑客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好汉子,丐帮的当家舵主,一言九鼎,老夫信得过了。”   此言一出,左冰心中一凛,忖道:“玉箫剑客,不是上次解我围的少年么?他本事那么高,怎会束手认败?”   卓姊姊见左冰神色湛然,再无半点病容,心中对自己医术,不禁暗暗得意,小梅道:“什么人在林中比试,咱们瞧瞧去!”卓姊姊沉吟道:“这两人本事非同小可,咱们还是不要管嫌事为妙。”   “玉箫剑客”气息急喘地道:“阁下……阁下一再设计相激,定是……定是要小可承担一件极重之事,在下誓约在先,命都交给阁下,何必吞吞吐吐?”   他声音虽然甚是微弱,但仍是清晰沉着无比,左冰心想:“玉箫剑客是受了内伤,我小时听钱伯伯讲过乐音蚀骨的厉害,一直当做荒诞不经之说,想不到世间真有如此功夫。”   那苍老的声音缓缓道:“老夫此事轻易无比,只是问你玉箫剑客一句话,丐帮杨杨老帮主,葬身何地?”   玉萧剑客道:“这是敝帮帮内之事,在下不敢奉告。”那老者冷冷地道:“那么利剑在此,你便自断四肢吧,老夫有上好治伤灵药,包管你保得性命!”   玉箫剑客哈哈狂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死都不惧,还有什么不能的?”   笑声到了后来,已成急切喘息,左冰此刻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那消沉的意念突然间都像轻烟一般消失了,代替的是“感恩图报”的情怀,他耳畔一次次的响着钱伯伯的话,那是孤灯下,夜风凄惨,在凋零破旧的落英塔里:“男子汉大丈夫,生平最乐的是报恩雪恨。”   蓦然他站起身来,飞地一闪身,小梅、卓姊姊只见人影一闪,已在十丈之外,两人不约而同也紧跟在后。   穿过几颗密校合围大树,来到林中,地势豁然平坦,只见空地上站着一老一少,那少年正是左冰在卓大江庄中所见“玉箫剑客”,这时胸前血迹斑斑,手执长剑,脸色惨白,再无往昔的潇洒。   那老者生得高大,相貌堂堂出众,冷冷打量左冰道:“丐帮人多势众,难怪能在江湖上称雄称霸,嘿嘿!”。   他话中之意讥讽丐帮惯以多胜少,那玉箫剑客生性激烈,嘶声叫道:“这位朋友不会武功,我敬你一身武功,如果再口出不逊,可怪不得在下无情了。”玉萧剑客说完,提起长剑便往左腕砍去,左冰大声叫道:“兄台且慢!”   但那剑势如电,左冰只觉眼前一黑,鲜血如泉,玉箫剑客左腕齐肘而断,那老者嘴角挂着一丝阴森森的笑意,玉箫剑客举剑又往左胫砍去,左冰只觉发毛皆张,冲上前去,拖着玉箫剑客便跑,那老者只见人影一闪,左冰身形有若鬼魅一般,已和玉萧剑客跑得老远,他飞起一掌,呼呼掌劲尽吐,左冰只觉胸口发闷,他知此时一吐气再也跃不起身,耳畔忽闻卓姊姊叫道:“快往小茅屋去!”   他情急之下也不暇多想,拖着玉箫剑客往养病的小茅屋跑去,那老者冷冷地道:“看你能跑到何处?”   望着两个少女,忽而目放奇光,怔然半晌,小梅已和卓姊姊快步往回逃去。   那老者并不着急。跨开步子跟在后面,不一会两人跑回茅屋,只见那老者缓步而来,长袍飘曳,好不从容,卓姊姊匆忙将茅屋前一大捆枯竹东插一枝西插一枝。小梅急道:“姊姊,敌人就要到啦!咱们要设法抵挡,你插竹子干么?”   卓姊姊仍是埋首插竹子,又在泥土上划了无数线条,那线条交结之处都插上竹杆,她手不停止,半盏茶时光已插了数十枝,小梅只见额角汗迹微沁,脸容惨白,头发被风吹得散乱,一时之间又急又忙,不由呆了,那老者已自走近。   卓姊姊轻理一下乱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我匆忙布置,不知能不能阻敌。”小梅急道。   “姊姊,你中邪了么?这几枝竹子如何能阻敌人?”   卓姊姊微微一笑道:“你莫小看这竹枝,小梅,那玉箫剑客断臂失血过多,咱们去瞧瞧,看还有没有救。”   那老者见闻颇广,立在竹阵之外,并不冲进阵内,打量片刻,这才迈步,但才一入阵,只觉景象一变,四周一片青森。全是竹枝,左右都是一般,他一惊之下,再不深入,回顾来路,却也是一般景象,根本分不出东南西北。   那老者一凛,跌坐地上,闭目运气周天,再开眼时,双掌呼呼拍出,咔嚓数声,推断数枝巨竹,身形不敢怠慢。乘势疾射,忽然天色一暗,已自出了竹阵,他定睛一瞧,那小茅屋前仍是乱插着许多枯竹,小茅屋便在目前,最靠近立身之处,有几枝手指粗细的枯竹已被折断,心中更是吃惊,不敢妄动,暗自忖道:“这少女年龄不过廿岁上下,怎会有这通天澈地之能?看来中原实在是卧虎藏龙之地。”   这时小茅屋内,卓姊姊正在运用金针射穴,左冰只见她素手纤纤,火焰下将金针烧得通红,极快的刺入玉萧剑客臂间大穴,才刺了两针,那源源外冒的鲜血便流得缓了,再过一一会,登时止了流血,他瞧着卓姊姊高挺小巧的鼻子,满脸智慧的沉默,心中真是佩眼得五体投地,忖道:“卓大江有这样的女儿,真是有幸!”   那“玉箫剑客”流血过多,又经过一段疾行,已自昏迷不醒,卓姊姊道:“此人流血过多,伤口又经风太久,要复原至少须一个月,如果敌人不退,无处采药补气,一身功夫再难如旧了。”   左冰道:“依姑娘看来,他性命是不会有问题的了!”   卓姊姊瞟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关切之情,无端端心中一酸,不理会于他,只轻轻自言自语道:“可惜那老贼太刁钻了,不然这区区竹阵,便是他葬身之地!”   左冰小梅听她一说,这才想起敌人为何没有动静?小梅忍不住好奇心起,从窗口外望,只见月光下,那老者停在短阵之外,一脸愤怒之色,却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卓姊姊轻轻地道:“便是数十万人马也会被几堆石子困住,何况是老贼区区一人!哼!”   她见老者心狠,对他大是厌恶,左冰忍不住道:“   “请问……请问……姑娘布的是武侯旧遗八阵图么?相传此阵失传千年,姑娘真是……真是学究天人!”   卓姊姊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懂得什么?胡言乱语不要笑掉别人大牙!”   左冰满脸羞惭,讪讪站在一旁,小梅好生不忍,正要说几句话来冲淡尴尬境况,卓姊姊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心里烦得很!”   左冰心道:“定是我因长得太像那‘卓’门叛徒了,这姑娘看到我便是惹厌。”   小梅道:“如果那老贼和我们耗上了,咱们又不能出外,那岂不是活活被他困死,姊姊,再过一天连米都没有了。”   卓姊姊沉吟一刻道:“目前之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左冰忽然想到一事,暗叫不好,他不愿再碰卓姊姊钉子,对小梅道:“如果老贼用火攻,这竹阵能抵挡得住么?”   小梅也觉这招无法解救,不知如何是好,卓姊姊冷冷地道:“便是火神下凡亲临,也烧不了我这竹阵,你怕死便跑吧!没有人要你到这来呀!”   她言语大是尖刻,小梅心中不满,但卓姊姊从来少与人抬扛,因为她自觉不屑,今番不知怎的?动辄发怒。   左冰讨了个没趣,但他天性随和,此时对这姑娘钦佩,些许羞辱,那里还放在心上?小梅道:“这老贼不知和玉箫剑客有何怨仇,看他相貌不凡,怎的这等残忍。”   卓姊姊道:“人虽不可以貌度之,看这老者眉梢带煞,双眼闪烁,定是个淫恶不赦的大坏蛋。”   正谈话间,玉箫剑客悠然醒转,他一睁眼只见身旁站着的竟是日思夜想的卓小姐,他天性好强,此时狼狈到这等地步,真恨不得就此死去,一急之下,又几乎昏了过去。卓姊姊柔声道:“你好好养歇,那臂上之伤也算不得什么。”   那声音听到玉箫剑客耳中,真是百感交集,他自幼父母双亡,凭着坚毅不拔决心,终于学成绝艺,一生但知为义直道而行,他年纪虽轻,可是经历却极为丰富,那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不知尝了几许,磨练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感情之坚强,那是不用说的了,可是这时竟是鼻子发酸,掉转头再也不敢多看卓姐姐一眼。   他昔日无意之间发现卓大江稳身庄园!这便伪装伐木工人探听,但却见到卓小姐,只觉一颗心在飘荡间忽然得到安宁,多年来心中的寂寞消失了,他茫然中发觉了自己原来多么需要情爱,卓小姐一言一笑,都深印在脑中,他每夜吹箫,终于引得卓小姐注意,他不久又知道卓小姐伤心人别有怀抱,真是万念具灰,连为什么来到卓大江庄中的目的也都茫然了,但他仍是硬不下心离去,流连庄中,直到白铁军等人来到,这才随帮主离开。   玉箫剑客低声道:“小姐,小人又回到巨木山庄了么?”   卓霓裳轻皱眉梢道:“庄子给人烧了,你别用心神,好好休息吧!”   玉箫剑客吃了一惊,脱口道:“令尊何等功夫,岂有人能烧他庄子。”   卓霓裳摇头不语,玉箫剑客适才流了大量鲜血,此时口渴得紧,卓霓裳是行家,便走去倒水,玉箫剑客挣扎着坐起来道:“卓小姐,小人自己来。”   忽见一道轻责的目光射来,他怔怔望着那目光,一时之间呆住了,卓霓裳倒了一大碗清水,玉箫剑客伸手来接,卓霓裳微微一笑道:“你躺下张开口别费劲,我来喂你。”   玉箫剑客只觉一股甜意涌上心头,倒在榻上,口间一阵清凉,连忙的开口,将一大碗水喝干了,只觉心中大为舒泰,那断臂之伤也不觉怎样了。   小梅见卓姊姊细心照料玉萧剑客,她和左冰搭讪道:“喂!你好得真快,前天病重得真吓人,叫你你也不知道,唉!卓姊姊真好本事。”   左冰道:“我真不敢相信世上有像卓姑娘如此聪明的人!”   小梅道:“卓姊姊懂得才多哩!喂!我问你,你上次离开巨木山庄,这些日子到底在那儿混?”   左冰道:“小可在江南混了半年,想是急于赶路,心神俱疲,又着了风寒,不是见到两位姑娘好心,此刻恐怕已成路旁尸倒了。”   小梅摇摇头道:“你难道真的没有什么事好做,整天穷混个什么劲儿?你、年纪这么青,前途……前途……”   她说着说着,忽然发觉自己交浅言深,便住口不说了,但见左冰并无不悦之色,更感不好意思。左冰道:“姑娘说得也是!”   小梅道:“我们这里虽有四人,但都是病弱和女子,这一困不知要到何时,说不定会困死这儿,喂,你说冤枉不冤枉?”左冰道:“卓姑娘定有高见,咱们也不用担心。”   卓霓裳冷冷地道:“那就看各人的造化吧!哼,男子汉……”   她原本想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只依赖女子”?但见左冰脸色诚恳,似乎全心全意信托于她,那句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替左冰治病时,心中只是想着昔日刻骨铭心的爱侣种种好处,真是小心翼翼,但此时左冰已然大好,又觉不该替他治病,心中爱恨交集,烦恼已极,真把左冰当做出气筒,但平心一想,对左冰胡乱使气,实在大大不该,不禁又略感内愧。   左冰道:“夜已深沉,两位姑娘但请安歇,在下这便守夜,谅那老贼也破不了竹阵。”   小梅看看卓霓裳并无睡意,便道:“咱们都不睡!”   玉箫剑客忽道:“这老贼功力怪异,绝非中土人士,他千方百计引小人上当,显然是为着敝帮而来,等小人明日亲自来和他了断便罢!不敢连累各位。”   卓霓裳轻轻地道:“充英雄好汉也不必这么急.你一个人死了不说,丐帮骤遇强敌,也应先有个准备。”   玉萧剑客一凛,满脸感激地道:“多谢小姐教诲,这老贼虽强,也强不过小人白大哥白铁军。”   卓霓裳道:“想不到你整日间吹箫弄音,音调一改,还是伤人利箭。”   玉箫剑客道:“那老贼当小人面辱骂敝帮杨帮主,杨帮主是敝帮自蓝文侯帮主后光大门户的盖世英雄,小可怎能任他狂言,和他打斗数次,此人功夫深不可测,最后逼不得已,小人只有施展最后之技,请他品评小弟‘乐音蚀骨’。”   卓霓裳道:“老贼功力深厚,你箫声击不倒他,反而被反击受伤是么?”   玉箫剑客道:“小姐料事如神,错就错在小人自恃‘九天玄响’十二阙少人能御,和他订了誓约,败的人要听令胜的人去做一件极其艰难之事。”   卓霓裳接口道:“如果不能办到,那便自断四肢是不是!”   玉萧剑客点点头,小梅气道:“这老贼太已残忍,断了四肢,便是不死,象个肉球一般,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话才说完,见左冰神色怪异的瞧着她,忽然想起自己失言,心中大为不安忖道:“他们英雄好汉讲究什么一诺千金!这玉箫剑客如果不能完成约言,是不是还要自斩四肢?”   卓霓裳裳默然,玉箫剑客新伤之后,说了这许多话,人又略感不支,卓霓不再引他多言,小茅屋中一片寂静,那孤灯灯油将尽,拍拍地爆着火花,小梅又添了半壶油。   月光从前窗射进,洒在左冰身上,左冰对两个少年女子,不由又想起巧妹来,只觉归心似箭,明日一早,便是老贼不走,自己也要走了。   卓霓裳看看左冰,又看看胡小梅,只见小梅眼中脉脉发慵,虽在团围之中,但掩不住心中喜悦,不时偷看左冰两眼,又像逃避似的不敢和左冰目光正面相接!她心中不禁慨然忖道:“小梅对这个人情根已种,但这人洋洋莫测高深,比那负心的人儿更是令人生寒,唉,小梅天真可爱,这……这还不是祸是福!”   她原对左冰还有一种特别的情感,非爱非恨,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情怀。自己也说不出一点道理来,但忽然之间这种情怀一扫而空,心中大觉清朗,暗自忖道:“我一定要帮助这惹人爱怜的小姑娘,让她得到幸福,让她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月影渐移渐西,从左冰身上移到中间卓霓裳,又慢慢照在小梅身上,小梅轻闭秀目,已自沉沉入睡了,嘴角挂着轻快的微笑,这区区斗室,在她看来真比辉煌巨厦还要温暖得多。   也不知经过几时,玉箫剑忽然高声叫道:“大丈夫死则死耳,何惧之有?我姓章的一生之中在生死边缘走过几十遭,难道还怕了?”左冰一惊,玉箫剑客又道:“男儿生而何欢,死而何憾,要区区头颅易,要出卖别人,那是万万不成!”   他清晰的言语,似乎面对着无法抵抗的敌人正侃侃悲壮的说着,小梅也惊醒了,只见玉箫剑客双眼发直,心中大感恐俱,卓霓裳轻轻地道:“他是在发烧呓语,不要紧的。”   左冰见她神色镇定,不再惊慌,那玉箫剑客口中喃喃自语,忽而高声慷慨陈词,忽而低声哭泣,越说越是迷糊,忽然卓霓裳凑近他道:“玉箫剑客!你清醒清醒!”   玉箫剑客一惊,只见一双大眼睛离自己不过尺余,陡然之间,便像服了一帖凉剂,神智大清,对卓霓裳道:“小姐,小人只怕不会活了,小姐说得对,与其自毁四肢,倒不如死的好!”   卓霓裳柔声道:“不会死的!我保证你不会死,你相信么?”   玉箫剑客双眼凝视着卓霓裳,又渐渐迷惘起来,但他有一个下意识,这天仙般的小姐,一言一语都如圣旨一般,当下茫然应道:“小人相信,小人相信。”   卓霓裳又道:“你要有信心,你心中想:“有卓姑娘在旁,天下没有治不好的病!’你说一遍!”   玉箫剑客茫然道:“有卓姑娘在旁,没有治不好的病!”   卓霓裳温和地一笑道:“这才是听话的好孩子!”   但玉箫剑客内外受伤极重,脑中一片昏乱,过了一会已渐渐烧乱起来,卓霓裳叹了口气道:“伤口再不上药,只怕要糟了!”   玉箫剑客忽叫道:“小姐,卓小姐!”   卓霓裳轻声答应,又走近了些,那玉箫剑客忽笑道:“我心里苦得紧!我……我讲给你听!”   卓霓裳柔声安慰,玉箫剑客长吁一口气,他见卓霓裳站在旁边,心中大感放心,整理了半天头脑中昏乱干头万绪,半晌道:“我小时候无爹无娘,我七岁便开始替人做苦工渡日,可是我从来没有感到害怕过,可是,可是现下我……我……自己心里明白,我口中虽说的硬,心中却害怕得紧!”   他歇了口气又道:“卓小姐,你……喜欢听我那箫声么?真的……真的喜欢么?”   卓霓裳点头,玉箫剑客又长吁一口气道:“那么!那么这玉箫便送给你吧!”   卓霓裳见他神智又清,心知他已到了最后地步,自己虽是医术高超,但目下无药可用,不能对症下药,却也徒呼奈何?心道:“这可能是他最后心愿,我便答应他吧!”   当下微笑道:“我说你不要紧便不要紧,这箫我倒顶爱的,你要送给我,便不客气收下了。”   玉箫剑客大喜,他忘形之下,伸手握住卓霓裳,激动地道:“小人此生无法报答小姐,来生也不敢忘!”   他乃是英雄豪杰,但知出手歼敌,伸张正义,何曾想到过又何曾信过这幽冥之说?此番竟说出这等话来,实是感激良深,深刻动人,卓霓裳听着听着,眼圈都红了,她轻轻挣脱玉箫剑客的手,忽然又听见脚步声起,一个清朗声音在茅屋前叫道:“茅屋中主人可是李大哥么?”   卓霓大吃一惊,只见天色已亮,茅屋门口站着两个老者,后面一人是那和玉箫剑客打斗的人。   左冰小梅都在注意玉箫剑客伤势突变,没有想到来人已走过阵,当下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卓霓裳打量前面那老者道:“小女子姓卓,老伯贵姓大名?小女子行家面前卖弄,真是贻笑大方。”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姑娘年轻若斯,竟能布下这千年绝传古阵,老夫多盲,姑娘师承可是姓李?名台甫字伯超?”   卓霓裳心中一喜,忖道:“这人原来是李公公的朋友,一定不是坏人,倒是一个好帮手。”   当下恭然忙道:“小女子阵法正是李公公所授,老伯与公公是朋友么?”   老者面有喜色道:“果然是故人弟子,李伯超大哥行踪何在?”   卓霓裳道:“李公公传了小女子一个月阵法,飘然而去,小女子也是怀念他老人家得紧。”   那老者含笑不语,忽然一转身对身后老者道:“阁下跟踪老夫为何?”   卓霓裳高叫道:“老伯伯,这人是大坏蛋,他要欺负晚辈几人,晚辈靠这竹阵支撑,这才未遭毒手!”   那老者面孔一沉,对身后老者道:“有这等事,这几位都是故人之后,在下斗胆,请阁下高抬贵手!”   他身后老者道:“老夫只问玉箫剑客一句话,别人老夫不管!”   卓霓裳很快的将这事述了一遍,口才极佳,语声又甚悦耳,那老者听在耳中,神色更是不悦,对身后老者道:“你要问杨陆杨帮主埋骨何处?老夫倒可以解答,杨帮主葬身东海仙霞岛,你有本事尽管前去探访!”   他身后老者喃喃道:“那么北燕然山下果然是假的了!阁下是谁?怎会知道此事!”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夫世外人也,那姓名连自己也自忘了,阁下请便!”   他说着看都不看一眼,到玉箫剑客身畔,从怀中取出一丸,香溢茅屋,卓霓裳吃了一惊道:“乌风草丸,老伯!这是药王乌风草丸么?”那老者和悦笑道:“你这个小姑娘当真了不起,百超得传人如此,真是无憾!”   他将乌风草丸交给玉箫剑客服了,他身后老者一时之间神色连转数次,蓦然一掌击来,老者一回身硬接一掌,刹时之时,四周掌风回旋,人人只觉得眼前一亮,那小茅屋屋顶被两人掌风吹激凌空而去。   卓、左、小梅叱舌不已,那偷袭的身后老者身子连转三转,还是倒退三步,他脸色惨变,叫道:“震天三式,阁下是东海二仙董其心?”那老者微微冷笑道:“阁下姓伍了!”   身后老者一言不发道:“父仇不共载天!姓董的,他日老夫自会到东海来找你算清旧债!”   那被唤姓董的老者道:“正该如此!凌月国王有子如此,也该死而无憾矣!”   那姓“伍”的老者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左冰耳中只是响着伍姓老者的话:“董其心,那不是钱伯伯上次提到的奇人么,以钱伯伯的身份,对他犹自崇敬无比,原来便是此人!”   姓董的老者朝众人瞧了一眼,目光却停留在左冰脸上,忽然一出掌,拍向左冰肩头,左冰只觉一股潜力直入体内,再也支持不住,倒退不止,姓老者叹口气道:“美玉未凿!可惜可惜!”   又对卓霓裳道:“姑娘异日如遇伯超大哥,代我董其心问候,便道故人无恙,日夕扫榻以待光临!”   他说完大步而去,远传来一阵清朗吟声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卓霓裳半晌道:“有乌风草丸,便是气息断绝。也可抢救回生!董老伯一语便替王箫剑客解了誓约,真是老姜弥辣,玉箫剑客无妨了!”   左冰再无挂牵,向众人告别,胡小梅殷殷地道:“姓钱……姓钱的大哥哥,你到何处去,能让我……我们知道么?”   左冰哑然,沉吟半晌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只见小梅脸上一阵失望之色,他为人最不愿伤人之心,便漫声应道:“我回来时一定来找你们,卓老庄主英名四扬,找起来不会费事吧!”   小梅道:“这一别不知多久,你……你……希望你……听我一句……一句话,好好找个事做,不要再到处流浪可不可以?”   她说到后来,声音已自哽咽,左冰满口答应,但卓霓裳却发现他漫然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小梅痴痴望着左冰背影消失了,仍是不肯回头,卓霓裳心中叹息着…… 侠骨残肢--第二十九章 广陵奇琴 第二十九章 广陵奇琴   “这世上真是苦的比甜的多得多,爱人又不被爱,爱你的却又不被你爱!难道这便是上天安排的人生么?”小梅忖道。   想到老天,她不自由主的望向天际,只见黎明已过,红日初升,天穹霞光万道,好一幅壮丽景色,默然多时,她仿佛领悟了一些,但那一些是什么却说不出来,左冰却已远了。   在另一个地方,夜色昏茫,白铁军飞快地借着丛林弓身前行,晚饭的时候他喝了十斤老酒,现在酒性发作起来,全身燥热不堪,他敞开前襟,加紧狂奔,愈跑愈觉起劲,这时他的速度已接近武学的极致了。   蓦然之间,白铁军一个猛停,身躯斜斜一倒,半点声息不发地倒身在一棵大槐树下,从这么惊人的过度斗然停止卧倒,就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见仓促,那潇洒之态无以复加。   他倒身树下,立刻侧耳倾听,只听得草叶微响,接着便传来了人语之声。   只听得一个大舌头的人含含糊糊地道:“大先生这一趟出来,我瞧咱们的实力必已能稳操胜算了……”   另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依我看来,中原武林根本就没有多少高手,即使大先生不出马,咱们仍是无敌的。”那大舌头的道:“大先生的功力实是高不可测,依我看来,中原能敌得住他三掌的不会有几个人……”   那尖声尖气的道:“那还用说,试想小杨在同济之中何等骄狂,除了他师父以外,我只看过他对大先生恭恭敬敬的。”   这时前面草响,那两人已走了出来,白铁军暗暗忖道:“方才若非我见机得快,这么一奔出去,岂不与他们撞个满怀。”   那两人一身黑衣,面上都是虬髯丛生。白铁军觉得面生得紧,那两人一路走一路谈,丝毫没有发觉白铁军藏身左侧,那尖声尖气的道:“咱们不要走错了路。”   那大舌头壮汉道:“不可能的,就只有这么一条路,怎会走错?”那尖声的道:“不知那天玄道长敢不敢来?”   那大舌头的道:“堂堂武当之尊,不致没种到这个程度吧。”   这时两人已渐行渐远,白铁军悄悄站了起来,忖思道:“天玄道长?他们寻天玄道长干什么?这两人是什么来历?”   他原以为这只是两个过路的人,这么一听来,显然是大有来头的了,他略一考虑,便打算尾随下去。正在这时,忽然那大舌头的壮汉远远叫道:“你瞧——天空——”   那尖声尖气的叫道:“什么?”   白铁军抬起头来向天空看,只见漆黑的天空不知何时升出三朵色彩鲜艳夺目的烟火,三朵梅花形的火焰呈一个品字排在空中,上方的是一个大红色,左面的是一朵黄色,右面的是一朵白色,这三朵梅花在空中足足停了一呼一吸的时间方始熄灭。   那大舌头的壮汉叫道:“武当三子到了。”   那尖声尖气的道:“不对——”   那大舌头的道:“怎么不对?”   那尖声尖气的道:“你想想看,十年前名满武林的武当三子,自从在嘉峪关一战大败后,功力最强的白花剑天尊道长和崆峒叛徒黄琳一掌换一掌同归于尽后,什么时候再听过武林三子的名字?就算现在重出武林也只有武当二子了呀,怎会仍是武当三子?”   那大舌头的道:“他们放出三朵烟花来也未必是一定要是三个人吧?”   那尖声尖气的道:“这个你就不懂了,红黄白三花一出,也是三子齐到,莫非武当近年又培养出一个新手来了……”那大舌头的道:“你是说有了新人补上白衣剑客的空缺?”   那尖声尖气的道:“不错,我料是如此了,武当三子既到,天玄道长必在附近,咱们通知他们吧——”   那大舌头的壮汉猛一提气叫道:“恭迎武当掌教驾到,咱们梁大先生在正北方十里之处的广场上敬候。”   那大舌头的壮汉显然内力极佳,这一喊叫,每一个字就如有形之物,传送老远而其势不衰,四周林木为之籁然而动。   白铁军暗暗吃惊,那两人反过身来由原路疾行而去,白铁军略一思索,便悄悄跟着前行,他见了那大舌头的壮汉露了一手上乘内功,不敢跟得过份靠近,只是不徐不疾地隐着身形跟踪而行。   那两人走了一程,速度逐渐增加,白铁军也跟着快了一些,过了一会,前面出现一片广场,白铁军连忙隐身一株大树之后,只见广场正中立着一个人。   那大舌头的和尖声尖气的两个人快步走上前去,向那立在场中的人行了一礼,低声报告了一阵,白铁军极目力远远望去,只依稀辨得出那人是个中等身材,年约四旬,面色显得十分白皙,但有一点他断定,便是这人面目是完全陌生。   过了一会,白铁军听到一阵疾风拂过的声响,那场中的白皙中年人挥袖笑道:“失迎,失迎!”   只见三条人影如飞雁一般骤至而降,一下就落到广场中央。   白铁军从侧后望去,只见两个头发灰白的老道身旁站着一个年方弱冠的青年道士,中间的老道身著红袍,右边的一个老道身着黄袍,那青年道士却穿着一袭白色道袍。   那在广场中央的白中年人抱拳道:“恭喜恭喜,武当三子重整阵容出现武林,真乃可喜可贺之事。”   那红袍老道开口道:“阁下敢情便是水灵居士了。”   那白皙中年人拱手道:“不敢,不敢,在下便是梁墨首。”   白铁军听到“梁墨首”三字,只觉陌生得紧,却听到那红袍道长道:“贫道天岚……”那梁墨首哈哈笑道:“红花剑天岚道长,黄花剑天涛道长名震天下,在下神往久矣,求道长给在下引见引见这位取白花剑天尊道长之位而代之的少年道长——”   天岚道长伸手一指身边的白衣青年道人,淡淡一笑道。   “此是贫道的师侄,无字辈中排行最末的一位,道名无极。”   梁墨首道:“好个少年英杰,不过梁某对于能以这位少年英雄取代天尊道长之位,仍难相信——”   他话未说完,忽然猛一伸手,一指点出,一道劲风如闪电般直向无极道人袭到,虽是隔空一指,取穴之准,分毫不差。   那少年道士无极立在天岚道长之旁,只是略一躬身,右臂如弓而立,取的时间位置恰到好处,正是武当长拳的起手之式,梁墨首的指力飞到之时,他略一晃臂,已将劲道化去。   白铁军躲在树后,见那无极道人虽是简单之极的一招,但是已能显然看出这少年已得到武当武学的精髓。梁墨首微微一笑道:“好,好。是梁某看走眼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沉,冷冷地道:“现在咱们来谈谈正事——”   他一说一停,举目盯视天岚道长,天岚道长也冷笑一声道:“咱们来此也并非是为了说笑玩耍来着的。”   梁墨首道:“当然不会让你们只是‘说笑玩耍’,嘿嘿……”   天岚道长道:“梁施主要说什么便直说了吧。”   梁墨首道:“天玄道长何以不见现身——”   白铁军躲在大树后,只听见梁墨首冷冷地笑了一声,继续道:“恁梁某人的面子不够请天玄道长来此谈谈么?”   那红袍的天岚道长道:“掌门师弟正值坐关苦修之中,七七四十九天不能离山半步,梁施主岂能怪罪于他?”   那梁墨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老实说,天玄道长虽然尊为武当掌门,若以梁某塞外野人的眼光看来,嘿嘿,却也还算不得中原什么一等高人……”   那黄袍的天涛道长干咳一声打断道:“梁施主这话说得有一点也不错,在咱们兄弟想来,梁施主也算不得什么天字第一号的人物,是以咱们几个人就厚着脸皮代咱们掌门人来啦。”那梁墨首挥挥衣袖道:“就恁道长这一句话,今日必取阁下首级!”   他一直是嘻嘻哈哈的说话,但说到这一句话时,声音忽然变得阴森无比,就像阵阵冰雪从其中飞出来一般,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那黄衣道长怔了怔,正要开口,那白衫的青年道士上前一步,指着那梁墨首喝道:“姓梁的,武林三子威震天下之时,你还不知在那个土黄泥洞喝稀饭,武当三子虽然隐退十年,你们这些小丑人物要想逞强耍威风怕还差一截呢……”   他还待骂下去,那红袍老道挥手道:“无极,不得出言无状。”   白铁军躲在树后听这年轻道士骂人好生厉害,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出家人的味道,不禁暗暗好笑。   那梁墨首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个毛头小子的牛鼻子骂起人来那么缺德,也是呆了一呆,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缓过一口气来,冷冷道:“你这娃儿乳臭未干,咱们谈话的时候最好还是听着的好。”   那青年道士又忍不住了,指着梁墨首骂道:“姓梁的,老实说咱们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眼内,你要动粗,只管放手干,要吵架,咱们可懒得奉陪,他妈的……”   那红袍老道大喝道:“无极,住口!”   敢情他听那青年道人连粗话了骂出了口,实在太损武当尊严,连忙出口制止。   白铁军听得几乎笑出声来,看不出这么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武当道士竟调教出这么一个徒弟来,真是奇事。   那梁墨首被他骂也一旬粗话,怒极反笑,哈哈一声,指着无极道人道:“好个武当高徒,敝人服了。”黄袍道长天涛稽首道:“无极出言无状,梁施主勿怪。”梁墨首拱拱手道:“好说好说,反正三位既是来了,梁某总得招待三位心满意足,来来来,先请坐下听梁某献丑,拙奏一曲迎嘉宾……”   他大袖一挥,先前那大舌头的壮汉双手捧着一具乌黑色的铁琴递了上来。   那黄袍老道双目凝视那大舌头的壮汉,忽然叫道:“且慢,老道有话问你——”那大舌头的转过身来,道:“道长是对我说话么?”那黄袍老道天涛道:“敢问阁下可是昔年长白山上的摩天熊吕斌?”   那大舌头的壮汉睑上忽然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仿佛是在思索一件极其久远的往事而掉入回忆之中,也不回答,更不作声,只是呆呆地望着天涛道长。   天涛道长仔细凝视了一会,大声道:“不错,的确是你,不会错的,吕大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那大舌头的壮汉脸上更流露出一种极其迷惘的感觉,他斜着眼角望了那梁墨首一眼,梁墨首面色铁青,双目射出寒光,大舌头的壮汉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大声叫道:“什么吕斌,什么吕斌,我不晓得……”   黄袍天涛道长还想说什么,那梁墨首忽地一挥手臂,随着他的五指一弹,铁琴叮叮呼呼地发出几声音律……   那铁琴遍体乌黑无光,不知是何物所制,发出的声音却如玉碎帛裂,声声振动心弦,尤其奇怪的是,那琴声之中自然而然发出一种无以解释的力量,使得听者不得不以全心全意去聆听,沉醉于琴音之中。   武当三子中天岚天涛两位道长精通音律,知道这一小段起音一过,立刻就要引宫按商,进入迎嘉宾的主调,那白袍青年无极道士却是糊里糊涂的东张西望,似乎丝毫不感兴趣。   躲在树后的白铁军一听到开始几个音律,立刻感到不对劲,那琴声所发出的古怪威力直透而入,白铁军暗道:“这姓梁的多半是以类似迷魂大法的邪术渗在音乐这中,在这许多武林高手之前耍弄这一套,也未免太幼稚了……”   他暗暗凝神提气,运起内功来,随时准备与魔音相抗,那琴声咚咚咚重响三声,接着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奏了下去,那梁墨首的琴技显然颇有根底,他信手而挥,音韵仿佛是由他的衣袖之间飞舞而出,精彩之极。   渐渐那琴的威力愈来愈大,白铁军猛可发现一椿怪事,那琴声中透出的怪异力量,每当愈是运功相抗时,那奇异的力量便更增加了几分,若是抗拒的内力用得愈大,似乎那怪异力量也变得愈大。   白铁军正在惊异之间,那旁天岚道长忽然立起身来,大喝一声:“这是广陵迷弦,快施镇天雷!”   霎时之间,黄袍天涛道长与白袍无极道人一齐立起身来,白铁军武功既高,见闻亦广,一听到“广陵迷弦”四个字,立刻猛然大吃一惊,暗暗忖道:“传闻中广陵迷弦乃是上古奇宝,咋落到这梁墨首之手中?”   只见那红黄白武当三子起立以后,立刻成一个品字形立定,三人同时猛吸一口真气,齐声大喝一声:“邪魔妖道,岂可逞强!”   三人的声音合中有异、异中有同,却如平地骤响焦雷,直有风云为之变色的味道,武当道家的“镇天雷”,在道理上与少林佛门狮子吼虽是相去千里,但是威力却有异曲同功之妙,这一声喝出,风雷之声中挟着一种大无畏的凛然之气,令人心弦大震!   那梁墨首忽地倒退三步,双目圆睁,猛一挥指,叮叮叮一连数响,琴声猛然变得威猛无比,倒像是千面巨锣齐鸣,声势极为骇人。   武当三子又是一声大吼:“外道旁门,淫音焉能胜正!”   梁墨首咚然三声,又向后退了三步。   白铁军目睹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拼斗,不禁忘了隐藏身形,站起身来,向外起了一步。   梁墨首指弹如飞,琴声从武当“镇天雷”的威势之中又透了出来,还是那一曲迎嘉宾,但是再无丝毫和谐之音,柔软的弦律之中却透出无穷杀伐之意,武当三子心中暗惊,正待再发镇天雷……   说时迟,那时快,梁墨首一手执琴,另一手忽然猛一前推,对着左边的白袍青年道士发出一掌。   白铁军在暗处,却是瞧得清楚,他只觉梁墨首这一掌拍出,潇洒之中大见功力,运劲神奇无比,竟是罕见之极的一记奇招。   那青年道士无极双掌一错,左掌带圈,右掌并指如戟,闪电一般直拿梁墨首腕上要穴。指尖所趋,分毫不差……   连白铁军亦差一点忍不住要叫出好来,这无极道士年纪轻轻,一出招已有名家之风,难怪武当派隐退了十年的武当三子第一次重现武林,竟让这么一个少年子弟取代了昔年最强的白花剑天尊的位置。   梁墨首冷哼一声,单掌一化而退,叮然数声,琴中曲调大变,猛然之间经迎嘉宾变成了十面埋伏,霎时之间,奇声顿起。声响中那种奇异的力量陡然增加了一倍有余。   那旁那大舌头的壮汉与那失声尖气的汉子,这时全用双手捂着耳朵,武当三子立在梁墨首五步之外,忽然之间,三人仿佛触电一样全身震了一下,梁墨首手中发出的琴声更疾更响……   白铁军立刻察觉出这琴声威力深不可测,显然并非完全由于奏琴者的功力超绝,实是那奇琴本身有不可抗拒的威力,他猛吸一口真气,以上乘内功相抗。   那武当三子似乎已感觉到这一点,他们一齐飞快地出掌,齐向梁墨首攻去。   梁墨首双足一错,如行云流水般退了半丈,手上琴弹依旧,杀伐之意更浓。   武当三子追进出招,只见他们掌出如风,力道有如巨斧开山,的确不愧了威震武林的三子之名,白铁军看得赞赏不已。   但是,梁墨首却是极其潇洒地在无比厉害的杀着之中闪躲自如,轻松自在,连白铁军也看不出这人究竟有多深的功力。   这时,那梁墨首的琴声奏到疾处,有如万弩齐发,矢羽飞满天空,白铁军听得不由自主地入了神,猛觉心头一痛,大骇之下连忙提气相抗。   只见那边武当三子同时一声长叹,忽然停止进攻,一起盘膝坐了下来,运功抵抗。   梁墨首面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他立定半丈之外,弹指如飞,琴声大作。   白铁军暗以最上乘的内功相护,以他的功力之深,内力之纯,应该已达百邪不侵之境,然而忽然之间,白铁军党心头一痛,接着一阵迷糊,仿佛突然之间自己已经死了,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之中……   霎时之间,白铁军好像又回到了秦淮河上,悲惨的身世像一条毒蛇一般噬着他的心房,各种苦痛一下子全涌到白铁军的脑中,悲从中来,真欲放声痛哭。   白铁军迷迷糊糊之中已被琴声所伤,他到底不愧为功力深厚,就在这种伤痛欲绝中,犹然把持住一丝灵性,此时他知道事态危急,飞快地在一刹那之间考虑了一遍,于是他猛地松一口气,把全身功力全部散去。   这乃是极其冒险的一着,若是一个散功不妥,立刻就会被那古怪的琴音重创,白铁军就在散功的那一刹那间,猛地又一提气,把全身功力遍布百骸,果然立时之间,灵台一片清明……   他大步走将出来,只见武当三子坐在地上运功相抗。面上皆有痛苦之色,他猛可大喝一声:“姓梁的,住手!”   梁墨首抬头望见白铁军歪歪斜斜地走了出来,理也不理,继续弹琴,白铁军怒叱一声,飞身上前,一拳对准梁墨首击去……   白铁军拳风来到,霹雳之声已起,梁墨首一手抚琴,身形如旋风一般向左一飘,堪堪避过拳风。   白铁军拳力虽重,拳势却是飘若无物,只是一移横肘,拳风已经改向。   梁墨首面露惊骇之色,抱着琴倒踩怪步,退了半丈。   白铁军挥拳再起,这一拳风发如雷,已是十成功力所聚,便是南北双魏之流到了此时,只怕也无法抱琴再避。   那梁黑首双目圆睁,猛可把手中铁琴一丢,那大舌头的壮汉一把接住,梁墨首身形微蹲,双掌平推……   轰然一声,白铁军只觉胸中一窒,掌上所受之力其强无比,他不禁惊骇无比地忖道:“这姓梁的是什么人,掌上功夫似乎犹在那杨群之上!”   梁黑首脸上更是惊得无以复加,他身形一顿,双掌才收,白铁军举掌又是当胸打来。   坐在地上的武当三子,琴声一停之际,全都跃起身来,直至看到白铁军与梁墨首碰了这一掌,三人不禁面面相觑地呆住了。   武当三子全是一流高手,但也不曾见过这等威势的掌上功夫,白铁军一口气和梁墨首拼了三掌,胜负未分,他的豪性大发,直把十成功力聚于掌上,招招有如开山巨斧,掌式之灵活即如完全是虚招一般,武当三子全是掌上高手,看到这里也全都暗暗心服了。   梁墨首在白铁军疯狂攻势之下,连换三种掌法,招招以硬接硬,依然胜负不分,白铁军猛然一声长啸,跃起身来,双拳如锤,直贯而下,口中大叫道:“姓梁的,你敢接这一招么?”   梁墨首仰首望处,只见白铁军身如铁塔,须发具张,有如天神下降,他精神一凛,骤聚全身功力,双掌翻向上击——   霹雳一声暴震,白铁军整个身躯飘起三丈有余,梁墨首的身躯陡然短了一截,双脚已经陷入地中,两人都是神色大变。   白铁军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这一轮猛打,他胸中怒火也出了几分,只是冷冷地瞪着梁墨首,从方才最后一掌之中,他忽然认出这梁墨首的来历了,他冷冷地道:“梁墨首,北魏魏定国是你什么人?”   梁墨首哼了一声道:“我也知道你是谁了。白铁军可就是你?”   白铁军哈哈大笑,过了一会道:“你那弹琴伤人之技,若非借重于那广陵古琴也算不得什么。”   梁墨首一言不发,不知他心中在盘算什么,白铁军也不打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过了一会,梁墨首忽道:“白铁军,你的掌力名不虚传。”   白铁军道:“没有和你分过胜负,实是遗憾。”   梁墨首道:“难得碰上你这么一位英雄人物,梁某说不得还要弹奏一曲与诸君共赏。”   白铁军冷笑道:“你若再施什么琴道伤人,白某管叫这具上古奇琴粉身碎骨于白某掌下。”   那梁墨首没有答话,只是阴森森地注视着白铁军,过了好半天,方始淡然一笑道:“梁某初入中原,今日原来本是想取武当掌教顶上首级的,老实说对你们武当三子没有什么多大胃口,倒没想到和丐帮的老大碰上了,罢了罢了,梁某就此告辞了。”   他这一大篇场面话交待出来,面不红气不喘,但是也没有一个人嘲笑于他,实则因为他的功力深不可测,便是白铁军也全心全意希望他快快离开。   梁墨首伸手一招,那大舌头听壮汉和那失声尖气的汉子便跟到他身后,梁墨首回头望了白铁军一眼,忽然道:“白铁军,你名不虚传。”白铁军洒然一笑,拱拱手道:“过奖过奖。”   那梁墨首掉头便走了,白铁军暗暗忖道:“这人功力深不可测,掌上神功犹在杨群之上,看来中原又多一个大敌了。”   他转过身来,向武当三子拱了拱手,天岚道长道:“贫道虽则多年不出武当,但在深山之中也闻得白帮主之名,却料不到白帮主年轻若斯。”   白铁军最怕别人恭维称赞于他,他连忙抱拳道:“武当三子名动天下,道长隐修十年,依然健朗如昔,真乃武林大幸。”   天涛道长道:“这才见白施主掌上神威,宛若杨老帮主复生,佩服不已。”   白铁军道:“白某何人,岂敢妄比杨故帮主天纵神威,道长过奖了。”   他与武当三子交谈数语,大家全是老江湖了,也不推问对方何以与梁墨首碰上,只是绕着圈子说了一会,白铁军心中有事,便匆匆告别了。   武当三子望着白铁军那铁塔般的身躯轻若枯叶地忽然消逝,互相对望了一眼,天岚道长喃喃叹道:“邪道猖厥之际,必有中流砥柱降焉……”   话分两头,且说钱百锋在那酒肆之中,见那关外五鞭夺门而出,那丐帮蒋九侠回过头来,满面凄枪,颤声对那四肢残缺,国盲目哑的人道:“六……六哥,是你么?”   他身边的那中年和尚登时惊呼出声道:“什……什么?……他……他是雷六侠?”   钱百锋心中一时大震,那年他和丐帮帮主杨陆老英雄一齐回到丐帮山东大舵时,变故已生,王三侠王竹公曾说那雷六侠拼命追赶那伪冒自己姓名下毒手的黑巾怪人而去,却不料在十多年后,重又得到了那人信息,这真是天网恢恢,天意安排的了。   霎时钱百锋只觉那往事如烟,心中思潮泉涌,那蒋九侠望着那“残”人口中呀呀作声,却是始终说不出话来,心中不由一酸,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这时四周围着的人群早被方才蒋九侠怒击“关外三鞭”的凶势吓得走得一空,只剩下那主持这卖艺的六旬老头呆呆站在那儿铁笼之边,不知所措。   蒋九侠缓缓转过身来,双目之中寒光四射,对那老者道:“你,怎么会收养这‘人’?”   那者呆了一呆才道:“十年前……”   他话声未完,那钱百锋仰天吐了一口气,低沉无比地道:“不错。那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蒋九侠的身形好比一阵清风转了过来,对钱百锋吼道:“你……你也知道?你是什么人?”   钱百锋皱了皱眉,却是不语。   蒋九侠忽然之间哼了一声,单臂如电,猛然一探而出,端端抓向钱百锋右手脉门穴道。   “呼”的一声疾响,这一式出手好生迅速,那钱百锋陡然之间身形向后一仰,左手一翻,斜封而出,   蒋九侠只觉手上一重,内力竟然发之不出!他面上神色疾变,一连向后倒退五步,那站在一旁的中年和尚一步跨上前来,面如冰雪,冷声道:“好功夫,施主,贫僧猜你便是那天下闻名的钱百锋了!”   钱百锋吸了一口气道:“大师好说了。”   蒋九侠面上神色惊疑万分,他作梦也没有想到,这个老者竟然是天下名声最盛的钱百锋,却不料他已苍老成这个样子。   钱百锋叹了一口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朽还能再见故人,这真是作梦也想不到的!”   蒋九侠和那中年和尚对看一眼,他们不懂钱百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见钱百锋又是一声长叹道:“如果这‘人’果是雷六侠的话,钱某到要感谢苍天……”   蒋九侠忍不住插口道:“请问钱……钱老先生,此话如何讲起?”   钱百锋啊了一声,回过头来望了望那笼边的残“人”,只见那残“人”仅有的一支独目之中,这时竟然充满着泪水,钱百锋忽然觉得那目光之中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他心中猛可一跳,忍不住颤声道:“你……你知道那人不是老夫?……”   那“人”点了点头,钱百锋紧张地望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你,你知道他是谁么?”   那“人”目光之中却是一片茫然,看那样子他也不知。   蒋九侠大声道:“钱老先生,钱老先生,是怎么一会事?”   钱百锋定了定神,同过头,道。   “那一年……咦,那一年你好像不在山东?老夫始终未曾和你见过面?”   蒋九侠呆了一呆问道:“那一年?钱老先生?”   钱百锋道:“十年以前,土木之变的那一年。”   蒋九侠啊了一声道:“在下那之前二年便未在江湖上走动了!”   钱百锋恍然道:“原来如此。”   蒋九侠道:“但下在却曾听过,那一年咱们丐帮中发生了大事,自此一蹶不振。”   钱百锋点了点头道:“老夫与老帮主交游之事,想来蒋九侠也未必知道了?”   蒋九侠点了点头道:“原来钱老先生与杨帮主是旧识。”   钱百锋叹了一口气,那站在一边的中年和尚却插口说道:“恕贫僧直言,十年以来,武林中却盛传钱老施主害死那杨老帮主——“   钱百锋仰天一阵大笑道:“大师之意如何?”   那和尚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却是不答。   钱百锋道:“就在那一年,老夫与杨帮主返回丐帮大舵时,却见丐帮众侠死伤累累,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最令人震惊的是那下手之人以黑巾覆面,自称老夫姓名!”   蒋九侠啊了一声,钱百锋便将当年的经过情形都说了出来了,一直说到那雷六侠拼出性命,疾追那黑巾人而去。   蒋九侠听得双目之中泪光莹然,钱百锋仰天叹了一口气道:“也就是由于此,老夫一生的命运以及武林空前的秘密都接连发生!”   蒋九侠忽然回过身来,问那中年僧人说道:“那一年你出外打听消息回来告知小弟,却是再也不敢相信,想不到这一切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那僧人低宣了一声佛号,钱百峰道:“天可怜见这位雷六侠,今日竟然能今昔年故人相对一室,至少……至少老夫心中一直担负着的疑团能够一扫而空了。”   蒋九侠道:“六哥生就一付钢筋铁骨,那‘锤顶’的外家功力更有超人造诣,方才在下一见他那异于常人的骨架,心中便生了三分疑虑,直至那铁砖击在顶门之上铿然作声,那还有半点怀疑——”   钱百锋长叹一声道:“雷六侠落得如此,那黑巾人未免下手太过毒辣——”   蒋九侠双目之中好像要冒出火来,他咬牙切齿地问道:“那黑巾中人到底是谁?”   钱百锋面上陡然一寒,他微微摇头道:“十多年前,老夫梦寐难忘,总算认出那人来了!”   蒋九侠大吃一惊,大吼道:“他是谁?”钱百锋摇了摇头,沉声道:“魏定国,他便是魏大先生!”   蒋九侠和那中年僧人一齐倒退二步,南北双魏之名在江湖之中历久不衰,委实骇人之极,霎时蒋九侠惊得呆住,一切疑问都似乎迎刃而解,但是——但是这份深仇有希望能报得了么?   大伙的注意都集中在谈话之上时,钱百锋目光一闪,忽然发现那江湖艺人不见了,他大步走将过去,只见那老儿躲得远远地,目光闪烁地望着这边,钱百锋心中忽然有些犯疑,他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那老儿的手腕,那老头嗫嚅地道:“老爷……你……你要……什么?……”   钱百锋冷笑一声道:“老夫问你,你这栅牢中关的残体怪人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那老头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一个同道的朋友卖给我的……”   钱百锋见那老头一脸狡猾之相,手上略一加劲,冷冷地道:“我看不是吧!”   那老头痛得头上冒汗,大叫道:“老爷松手,我说我说……”   钱百锋放开手来,那老头道:“不瞒老爷说,小人原是卖马的贩子,那一年……那一年,小人追一匹走失的好马,追得失了方向,当时天已黑夜已深,只好在山中过夜……”   钱百锋哼了一声,一双鹰目注视着那老头,那老头道:“……夜里,小人忽被惊醒,只见一个人正没命地逃,后面一人像流星一样追来,前面那人跑了一段路便倒在地上,后面那人追上来手中拿着一柄长剑……”   老头说到这时,脸上忽然露出恐怖之色,继续道:“小人当时吓得动也不敢,那提剑之人似是黑布蒙面,他用剑在地上之人的身上一阵乱砍,地上那人惨叫乱滚,但是似乎还没有死,那人砍完之后又蹲下去把地上之人的舌头割了……小人……小人……”   这时大伙围到这边来了,钱百锋面色木然,冷冷地道:“说下去!”那老头喘了一口气道:“那提剑的蒙面人道:“你们都以为老夫是姓钱的吧,嘿嘿,就告诉你老夫是冒充的,你又能怎么?你既不能说,又不能写,老夫就不杀死你,让你慢慢流血死去,嘿嘿……”   老头说到“嘿嘿”之时,牙齿都在打抖了,钱百锋面色铁青,喝道:“说下去!”那老头打了一个寒噤,继续道:“小人见那蒙面人如飞而去了,偷偷爬出来,那地上这人眼睛瞎了一只,舌头被割,四肢全断,但是居然还在血泊之中蠕动……小人……小人行走江湖也带有一些刀创良药,便替那人敷裹了,那人体质真是奇佳,居然……居然……活了下去……”   钱百锋冷笑一声道:“于是你就带他回家疗伤,后来发现他头坚如铁,你恶心一起,便改了行业,利用他到江湖上来卖艺赚钱,是也不是?”那老头点首:“是……是……小人……”   他话尚未完,那独臂胖子蒋老九已跳上来一个耳光,竟把那老儿打得昏了过去。   蒋霖上前去打破牢笼,一把将那残体怪人抱住,哭道:“六哥……六哥……你被折磨得好苦……”   这蒋霖是个至性之人,昏天黑地的大哭一场,挥袖擦于了眼泪,望着那残肢怪人,那残肢怪人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似是想哭,却是哭不出一滴眼来。   蒋老九道:“六哥,咱们回家去吧,咱们找汤二哥去。”   那残肢怪人转了转眼珠,点了点头,忽然掉下两颗泪珠来,蒋霖紧紧抱住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等到他从激动之中平静下来时,忽然发现钱百锋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和尚,钱百锋呢?”   “我——我也没看见,是早走了……”   “怕是早走了……咱们也该走了吧……”“到那里去?”   “当然是回去寻汤二哥啊。”   且说钱百锋先一步悄悄地走了,他行在路上,计算距离嵩山只有半日路程,愈走近嵩山,心中倒还不自在起来。暗自忖道:“恁我老钱的名声,要想向少林方丈去讨大檀丸,那是大大不可能,但左老弟养伤这许久,最主要的是真气涣散无法提集,是以功力尽丧,看来又非借助灵药不可,说不得只有低声下气向老方丈求情了。”   如依他十年前的脾气,那是毫无顾忌,要不到便手去抢,但近数日他连解几重深重误会,别人都是听他一言而深信不疑,自念在江湖上已极有份量,倒是自惜羽毛起来,他盘算好久终于决定,心中忖道:“我就为左老弟忍口气吧!唉!左老弟为了探看我,身受五大门派掌门人攻击,伤势真是沉重之极,天保佑少林大檀丸能医好左老弟之伤!”   转念忽想道:“如果大檀丸不能奏功,那……那只有像我十年前我受伤一样,由一个内力高过左老弟的人替他打通脉道,但环顾宇内高手,南北双魏又真能高过左老弟么?除了那陆地神仙董氏昆仲还在人间,才有一丝希望。”   他想着想着,看看天色近晚,前面不远便是一处小镇,心想明天赶个早,午间便可到达少林山区,但进了小镇,找到一处酒店,饱餐一顿再说。   他一走入店中,见高朋满座,高高矮矮,竟坐了不少江湖汉子,他微一皱眉,挑了一处靠窗坐位,要了酒菜,一个人独自饮酒。   那邻位几个汉子酒醉饭饱,喝着茶正在高谈阔论,钱百锋听了一两句,都是言不及义,心想这几人不是镖师,便是大庄护院,但这众人都是一日江南口音,不觉暗自称奇。   忽然一个黑粗汉子道道:“张大哥,你知弗知伊格孙五弟得了单大爷赏识,平步青云,升了镖头!”   另一个被唤张大哥的汉子道:“人家出生入死跟单大爷十多年,阿拉说老弟,依莫要羡慕,伊个镖头可并非好干。”   黑粗汉子又道:“这并非算什么,听说单大爷还赏了一枚‘玉蝉丹’,老孙可是多了一条命啦!”   “张大哥”哦了一声道:“此话真格?”   黑粗汉子道:“阿拉亲眼相看到格,怎会有错?”   张大哥赞叹道:“异数!异数!”众人也是赞叹不已,那黑粗汉子低声附耳又道:“单大爷便下榻‘东来居’客栈,他老人家怕惊动中原武林朋友,是以行踪极秘,单大爷前来替咱们总镖头助阵,真是天大的面子。”   钱百锋心念一动忖道:“久闻雁荡无名老人练就‘玉蝉丹’是天下一绝,与大檀丸只在伯仲之间,那姓单的不知何许人也,他有雁荡的灵丹,只怕是无名老人的传人,但雁荡在江南开山,怎会到中原来?我却去打听一下,如果能要得‘玉蝉丹’,岂不大大少了一番手脚。”   他性子急燥,老来并未减色,想到便做,饭也无心再吃,匆匆会了帐走中来,向路人打听“东来居”,快步走去,走到客舍门前。正要向帐房打听,忽然心念一动忖道:这人既怕行迹被人知道,岂肯露出真姓,正沉吟间,忽见一个中年走入客舍,钱百锋是何等人物?他一眼立瞧出此人目中精光四射,分明是个内家高手,当下跟在他身后,转了两转,来到一个独院,这镇不大,但这客舍独院倒是亭台楼榭,大是气派,钱百锋忖道:“这客舍多半是江湖上那一派开的,用做联络各地英雄。”   那中年汉子走到花厅门前,低声叫道:“单大哥在么?”   里面一个声音道:“是李兄么?快请进,请进!”   那中年汉子一进花厅,口中连道:“左二哥剑三哥都来了,单大哥也是太不够朋友了。连作兄弟的也不通知,难道怕小弟几杯薄酒都请不起么?”   那屋内的人连声解释告歉,钱百锋心道:“我乘这机会去内室搜个天翻地覆,好歹搜他几丸来,一走了之,也免重和雁荡派生无聊口舌,说不定糊里糊涂还打一架!”   他昔年颇擅“空空”之技,这时想起得施故技,不禁跃,跃欲试,看好方向,正要长身进内,蓦然背后风声一起,一股强劲力道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钱百锋一生之中不知会过多少大敌,但只觉背后来势之猛实是生平仅见。   钱百锋只觉那背脊之上好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这一霎时之间,他脑海之中一连闪过好几个人的面孔,却是始终思之不透。   那掌风来得近了,钱百锋身形猛然向前一伏,整个身形紧紧贴着地面疾滚而开。   只觉耳边疾风如刀,轰地一声,那一掌走了空,击在土墙之上,登时打缺了一大块…… 侠骨残肢--第三十章 武林正义 第三十章 武林正义   这时室中惊呼之声大作,灯火立熄,兵刃出鞘之声连连响起,钱百锋百忙之中回首瞥了一眼,只见三丈之外端端站着一个人,月光下那一袭黑衫.头上低低压着一顶帽子,但钱百锋已可断定这人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   钱百锋直立起身来,只见自己身后都是屋舍,唯一的出路便是前面,但那人端然而立,急切之间不再多想,身形陡然一拔,突地向屋上一窜!   果然不出所料,那人低哼一声,双手一扬,就待向钱百锋凌空的身形发掌,这时钱百锋身形陡然一落,势如奔雷,一掠而过。   那人一掌未发,钱百锋身形斗变,不由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钱百锋身形已和他交错而过,两相距离不过半只手臂之长。   钱百锋左手一挥,右掌猛然向下一沉再翻,狠狠拍向那人左肩。   这一式内蕴重重险着,那人低哼一声,身形纹风不动,左掌一张,竟是不闪不避倒迎而至!   钱百锋只觉对方手心一拂之处,竟有一股出奇的寒冷之风直逼而上,心中不由大大一震,情急之下,忍不住震天大吼一声,出气开声之际,掌心已然运用了一十二成功力!   “啪”地一声,两掌凌空相交,钱百锋只觉手臂一寒,整个身形向左平平推开半丈有余,身形一落地,只觉全身一软,竟然发不出力道!   霎时他只觉冷汗涔涔布上额头,但他内力精纯已臻化境,猛吸一口气,登时恢复过来,急忙看那黑衫人时,那人似乎站在当地呆住了!   钱百锋只觉一股豪气直冲而上,这一迅间,他完全忘记了存身所在,甚至室中的雁荡门人,及自己想得手的“玉蝉丸”也暂时不能分神去想,脑筋之中尽是如何对付这个生平大敌。   他上踏一步,右掌猛然平伸,剧烈一震,疾劈而出,同时间里左手向后急收,这一劈一收之间,一股古怪的上旋之劲应手而生,对方就是大罗神仙,也只剩出掌硬拼一途可适!   那黑衫人右掌一抬,斜斜推出,两股力道平空一触,钱百锋大吼一声,刹时须发俱张,仿佛在平空打了一个霹雳,那黑衣人身形一阵摇晃,左足向后踏了半步。   霎时之间,那黑衣人双掌齐胸。钱百锋只觉一股寒风又袭体而生,他吸了一口气,月光之下。只见他双颊间一片青气透体欲飞,左手反拍在自己背心之上,右掌半曲当胸。   刹时那黑衣人连退三步,忍不住大吼道:“玉玄归真!”   钱百锋只觉体前寒气一减,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字一字说道:“老夫知道你是谁了!”   那黑衣人仰天一声长笑,身形陡然一翻,好比一阵清风,在月色之下一闪而灭!   钱百锋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人远遁的身形,这时那屋内的雁荡门人却似乎被室外一幕看得呆住了,半晌才有人发话问道:“阁下是何方高人……”钱百锋心下飞快忖道:“看来那玉蝉九今夜是不易得手了。唉,这人也重出江湖,武林之中又是多事之秋矣!”   他猛可吸了一口气,冷然哼了一声,却是一言不发!   那室中雁荡门人目睹他的奔电神威,一时猜不透他的来历,但心中却大大明白这是武林中少数的几个人物之一,那里还敢再相问下去。   钱百锋心中默默忖道:“没有那玉蝉丸,左老弟的内伤正重,那少林大檀丸更是不易取得,但这玉蝉丸明面向他们相讨,必然遭到拒绝,下手却又糊糊涂涂被捣乱——”   一时心中考虑不下,这时那雁荡门人又有一个声音说道:“在下等人雁荡门下,老前辈有何见教?但请赐示,快请入室一谈。”   钱百锋心中一动道:“如此甚好。”   他缓缓走入室内,这时室内已经点燃了灯火,灯火之下对方看见他年过六旬,气度却是惊人已极,心中都不由暗暗震动。   钱百锋四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对方那姓李的中年汉子,和另外一个年约四旬的汉子想来便是“单大哥”了。钱百锋向两人拱了拱手道:“打扰各位。实是过意不去。”   那姓李的身旁那中年汉子道:“敢问老前辈怎么称呼?”   钱百锋道:“不敢,老夫姓钱。”那中年汉子道:“在下雁荡单天祥,敢问钱老前辈来此有何贵干?”   钱百锋略一沉吟道:“老朽方才听说单大哥身上携有贵派疗伤圣药‘玉蝉丸’未知……”   他话尚未说完,单天祥脸上神色激变,他拱了拱手道:“原来老先生来此为的是玉蝉丸,在下身边所存不多,而且都有要用,老先生请便罢。”   钱百锋在盛年之上禁遭变故,石塔中渡过了十余年光阴,整个人的个性大有所变。若是依他当年的脾气,这句话如何听得进去,但是此刻他只是笑了一笑,心中暗忖道:“东西是别人的,不肯给又有什么办法?罢了罢了,还是赶上少林寺去一趟吧。”   他正待打个招呼便要离开,忽然一个震人心弦的声响道:“钱先生,慢行一步!”   钱百锋仰首一看,只见一个面色枯槁的瘦长汉子从内室走出,对着他说话,那瘦长的汉子道:“敢问钱先生要索玉蝉丸可是有什么亲朋之类身负重伤么?”   钱百锋暗忖道:“你这不是在说废话么?”   但他仍然微笑答道:“不错,这位兄台有何见教?”   那瘦长汉子道:“不敢不敢,在下浪迹江湖文材武功无一堪称,只是对于医药一道,略有所长,钱先生贵友有疾,不知在下可能略尽绵力?”   钱百锋不料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冷冷望了那人一眼,心中盘算这人究竟打的是何主意,过了一会,钱百锋道:“敝友身患怪病,群医束手无策,所以老朽才来冒昧一求玉蝉丸。”   他说这话,就是隐隐拒绝了的意思,那知那瘦长汉子一拍手道:“什么怪病?什么怪病?在下医术虽是不精,却是有个怪癖,病非怪不医,快带在下去,快带在下去。”钱百锋暗一皱眉,淡然道:“不敢有劳……”   他话尚未说完,那汉子已打断道:“一点也不碍事,咱们就动身。“   钱百锋心中犯了疑,他双目一瞪,冷冷地道:“阁下真要随老朽去么?”   那瘦长汉子道:“当然是真,咱们快动身吧——”   钱百锋道:“如此甚好,阁下先请……”   那瘦长汉子大步走出来,向其他人拱拱手道:“各位再谈谈,小弟去就回。”   钱百锋冷笑道:“去去就回?至少得两个月。”   那瘦长汉子满面惊色地叫道:“什么?两个月?那么远?”   钱百锋道:“阁下不愿去了么?”   那瘦长汉子双手本来一直拢在衣袖之中,这时他双手一拢,道:“去便去,反正……”   他话尚未说完,钱百锋鹰目一闪,目光着电,只见那该长汉子左手腕上套着一幅寸宽的金镯,钱百锋心中如闪电一般一震,忽然猛一伸掌,直抓向那枯瘦汉子的手腕。   钱百锋这一抓端的是势若雷电,而且又是突然而发,那晓得那枯瘦汉子竟然轻而易举地一化而过。   钱百锋心中一凛,那姓单的汉子大叫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钱百锋猛一伸手,那单天祥和那姓李的忽然对着钱百锋背上发出一掌,掌力又快又重,发出呜的一声。   这是声东击西的妙着,钱百锋只要一自救,无法攻击那枯瘦汉子,但是钱百锋是何等人物,他伸出之掌如水如云,那枯瘦汉子一面暴身而退,一面换了三招相封,但是只觉腕上一热,那只寸宽的金镯已被钱百锋巧妙无比的地扯了下来。   这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单天祥和那姓李的掌发虽快,但是如何快得过钱百锋,钱百锋一抓夺下金镯,两掌力堪袭到,钱百锋一个旋身,双指一弹,单车两人只觉一股无坚不摧的劲道直袭掌心要穴,两人大惊失色之下闪身而退。   霎时之间,室内又冲出数人来,把钱百锋牢牢围住,钱百锋只若未见,双目盯着那枯瘦之人,只见他手腕上原来戴着金铜的皮肤上有一团鲜红如血的细线,仿佛是用朱砂画上去的一般。钱百锋冷冷地道:“金贯可就是你?”   那枯瘦汉子面上神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道:“是又怎样?”   钱百锋道:“你瘟神使者以毒称霸天下,老朽与你却也河井之水不相犯是什么收买了你用这等低劣计伎俩谋害老朽?”   那枯瘦汉子道:“我金贵是何等人物?有谁能收买于我?笑话笑话。”   钱百锋道:“那么老夫与你有什么过节?”金贯道:“金某是为了武林正义……”   他话尚未说话,钱百锋听到“武林正义”四个字,陡然之间勃然暴怒,他虽非昔日之火爆脾气、但这时从金贯口中听到这四个字,宛如一条毒鞭狠狠地在他心上抽了四记,霎时之间,他仿佛觉得普天之下,无论是什么恶人,只要是对付我钱百锋,全可以用“武林正义”四个字做为后盾,他怒火上升,挥手一掌,一声惨叫随手而起,有一个人已被他隔空打得筋骨全折倒在地上。   霎时之间,那些人一声怒吼,全拔出了兵器,一拥而上,齐向钱百锋攻来。   钱百锋手挥脚踢,全是妙人颠毫的神奇佳作,众人一片惊骇之呼,全都退了数步。   这时钱百锋却也发现,对方这一批不起眼的汉子,竟然却是相当不弱的好手,他一面惊奇,一面暗暗思索这批人的来历。   忽地金风破空,他感到有三支剑用了三个不同的厉害招式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正向他袭到——   钱百锋心中怒火上升,只见寒光闪闪,三支长剑一齐破空削至。   他问目一望,只见那三剑出招快捷,而且闪烁吞吐不定,竟然都是剑术高手,他心下一动,右脚向后一挪倒退一个方位,右手却疾如闪电,猛然一操而出呼的一声,那迎面刺到的一支长剑突然向左一偏,钱百锋低哼一声,左手这进一把抓住,端端抓在剑上,那左右两剑都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阻力,一时竟然递不出招式来。   霎时屋内一片惊呼,“卡”地一声,那当中一只长剑已然齐柄而折,钱百锋左掌一扬,正待再攻,突然只见侧方人影一晃,霎时眼前黑影一闪,那两剑竟然不进反退,势如奔电。   钱百锋心中一震,只见那人影晃到当前,双手一扬,钱百锋猛然大吼一声,只见空中一片白雾迷惘,那枯瘦汉子金贯一扬之下竟然发出如此威力!   钱百锋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了,一霎时之间,他已想到了好几种阴恶险责的结果,猛然屏住一口气,双掌一吐,身形却是向后疾飞,只听白雾之中有人闷哼一声,钱百锋身形却准确地自窗户之间倒飞而出。   房屋之中白烟迷漫,钱百锋身形来到了屋外,双目如鹰,盯视着屋内所有的出口,他心中怒火上烧,决心要问一个明白到底如何。   那白雾迷漫浓浓不散,钱百锋一语不发,双臂交错在胸前,这时室外月色如水,月光之下看得纤毫分明,并没有一个人走出室中。   那金贯一身是毒,而且下手毒辣无以复加,钱百锋早闻其名,这浓浓白烟想来必定是什么古怪东西,他不愿冒险,只在室外静侯,足足等了有一顿饭功夫,那室内白烟才逐渐散去。   钱百锋一步掠到窗前,这时屋内已可见物,但见室内空空如也,那里还有什么人影?   钱百锋登时呆住了,他不料对方是如何遁去的,这个姑且不管,只见他深深觉得这—切似乎都是密谋毒计,却又不知其因。   钱百锋想了一想,却是不得其解,他原本没将这些人放在心上,这时却隐隐感到心头沉重,于是默默忖道:“看来这玉蝉丸是落空了,今天晚上怪事连连,先是遇到了那个老儿,再是金贯这一批人,唉!看来这江湖之中,阴谋纷乱是年年加深的了!”   他想着想着,足步不知不觉已踏向少林寺路途。   不用殷勤叮咛,没有殷约后期,左冰与卓霓裳,小梅两人别了,他信步行来,但觉天涯茫茫,竟不知何处是自己的投止,以他这等洒脱的少年,此刻竟也生出一抹怅然之意。 侠骨残肢--第三十一章 请君入瓮 第三十一章 请君入瓮   道别时叮咛不用如此殷勤么。小梅嘶哑的嗓子,孜孜的关照却又历历在耳,情意若只能见到泪珠,那真教人何以堪,一忽间,另一个熟稔的影子又在他的睛瞳里浮了上来,巧妹!那良善姣美,温婉深情的巧妹,左冰每想及她,左冰的心里便感阵阵绞痛,他低喃道:“左冰!左冰!在这天地你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支过隙白驹,伯仁已为你而死,你岂能一误再误,误己误人……”   就这样边想边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忽见一名黑服女子在前面茶林丛中婀娜而行,高声在唱着山歌:“六月茶花开满山嗨,佳人摘撷有余情。   时香盈袖撩人意嗨,莫道催花不销魂。”   那女子身材看来窈窕,声音却甚是粗俗,简直不忍卒闻,左冰直为她的缺憾感到可惜。黑眼女子似已察觉到身后有人,也不回头,只施咯故作娇笑,这一笑更令左冰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黑女子顺手采撷几只茶花,又自唱道:“六丛茶花分六路嗨,挽过一丛又一丛。   人儿忒憨不解意嗨,不知化蝶近花来。”   词语里充满了大胆挑逗之意,左冰见她直把肉麻当有趣,正待走开,无意中凌目一瞥,眼前竟已失去了黑眼女子的踪影!   就在这刻,他身边的集丛后面,突然响起了一声冷沉沉的哼声,同时一阵轻风吹起,左冰不见作势,就移身到了五步之外,经验已多,知道那阵轻风多半是内家暗劲,如果不是也不算庸人自扰,因为那一哼,决非无人而发,也决非无的而发。   转首偏顾,身旁花叶纹风未动,却是一点异样也没有,吃惊之余,暗道:“方才分明有人躲在丛木后面,怎地突施一袭之后就悄无声息……”   正忖间,左方林丛悉索处,又出现了那先时唱歌的黑服女子,她看也不看左冰一眼,便迳自朝前方步去。   左冰心头大震,犹未及转念,那女子已在五步之前驻足,身首不回,背着左冰道:“这位郎君请了——”   左冰一怔,黑服女子又道:“奴家那里地无尘,草长青,四时花放常娇嫩,更那翠屏般山色对柴门,郎君可有意到舍间盘桓数日?”   左冰有如坠入了五里迷雾,嗫嚅道:“姑娘可是对在下说话?”   话音刚落,便觉自己问得有些蹊跷,此地一共只有他两人,前话是对他该无疑问,但是这女子素昧平生,抑有进者,对方说话时,连颈也不曾回过,那有与人谈话而以背相对之理。   黑服女子道:“郎君这是多此一问了,舍居早已扫毕准备接待贵客,俗道盛情难却,郎君该不会见拒吧?”   声音仍是粗里粗气的,但挑逗之意大胆露于言中,既不回顾,也不待左冰回答,迳朝前步去,左冰听她形容及居处景境之美,心道人间果有如此仙土,自己却错过了,岂非可惜?想到这里,不免把诸般疑团抛向脑后,缓步跟前。   将茶林远远抛在后面,走在一条极为荒辽的路上,左冰亦步亦趋的跟在那神秘女子后头,眼望她飘飞的黑袂,忽然无端端一股寒意自脊端升起,似乎那黑色透著有一股令人心寒的气氛。   自始至终,那黑服女子从不与左冰正面相对,左冰能瞧见的也只是她的背影,有好几次他忍不住要起步超前,瞧一瞧那女子的庐山真面目,但生性惯有的懒散与不在乎又把这冲动给化去了。   行了数里路,眼前峰回路转,左冰发见自己已行在一处崖壁间的窄狭小道上,一面高峰突出,矗立云端,一面便是万丈深壑,足下满罩浓云惨雾,郁郁苍苍,辩不出周围的景物!   小道横斩山腰,盘亘有如龙蛇,行不数步,便是一桥,狭不过两尺,只用数十根树枝架成桥面,形势险恶无比,黑眼女子若无其事的飞越过去,说道:“既能跟到此地,显见有点胆识,区区一座木桥,想是难不倒郎君吧?”   左冰生性淡泊不可方物,但见到这等仅见的天险,也为之不寒而栗,似此危地,即是猴猿至此,亦必愁渡回头,那有女子先时所描绘的仙土景况,心念一动,一句话将要冲口而出,前面又已响起了一道沉浊的哼声,立时就有人代他将那一句话吐出来:“上当了?!”   左冰抬眼一望,对桥依然立着那黑服女子,依然是以背相对,这哼声话声不可能再有第三者发出了。   这会子,那黑服女子徐徐别过身子,有意无意的举袖遮住面孔,但见她猛吸一口气,全身关节格格作响,竟平地涨大了半倍有余,俨非适才的纤小模样。   左冰心里不知何如又是一寒,呐道:“姑……阁下是……”   那人阴笑一声,打断道:“你上当了!钱冰!”   语犹未落,呼地一掌翻起,一道排山倒海的掌力自左冰的身旁擦过,击在他身后的坡陀巨石上,轰然一大响,那巨石应势而落,将崖间小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左冰在对方拍出一掌时,已料到是怎么一回事,身子方自腾起,但对方掌力本先他而发,竟是快到无以复加,一闻巨响,就知道完了!   当下他强行捺住心神,用着淡淡的语调道:“阁下这一切做为,想都是有所预谋了!”   黑衣人抽回一掌,那黑色衣袂翻间,竟透出无比阴森的味道,他冷冷道:“你念头转对了,可是却也转得太迟了!”   他猛一伸手,尖啸之声顿起,一道内力一吐而出,竟不由正面直袭,分向左右两方朝左冰的后背迥击而至!   似这等奇怪的掌力,左冰还是第一次碰到,急切间他不暇多虑,身形一扭,倏忽之间,竟在那弹丸之地连闪了十三闪,有若斜风下动荡的烟波,令人生出一种模糊的感觉。   黑衣人大叱一声,紧跟着一连拍出十三掌,那掌面如同长了眼睛般紧跟着左冰身子转动,陡然一股奇异的怪风响起,左冰的身子忽地一个倒窜,整个人与地面摆成平行,到底避过了对方的掌劲范围。   黑衣人暗暗心惊,忖道:“这少年年纪轻轻,一身轻功却已到了神鬼莫测的地步,错非我早有见及此,将他赚到此地,否则还不是让他逃了出去。”   他一步踏前,内力悉注双掌,呼呼又是两个圈圈,隔空遥遥将左冰全身罩住,左冰退无可退,只有当机立断,身子平平滑前数尺,掠到木架桥面上。   左冰暂时避开了这一击,却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已陷入了对方更大的陷阱中,只听黑衣人哈哈笑道:“钱冰呀钱冰!你那一身轻功在这死地,可再也无丝毫施展的余地了吧?”   左冰猛惑到从未有过的情怯,并不是为了自己身临绝境,而是为了对方那可怕的心机,这时他才知道造才在茶林,遭受无故的一袭,那阴谋便是如此,忐忑暗道:“这黑衣人不惜假冒女子,千方百计将我引来此地,分明是早已察知我身负莫知高深的轻功,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光是这等城府,就够人胆寒的了。”   黑衣人见左冰不语,佑性冷哼道:“小子你今日是死定了,这绝崖下面地无尘,草长青,纵说是仙土吧,可也就等着掩埋你的骨灰哩!”   左冰重重一震,面上却洋洋不变,道:“尊驾与小可素未谋面,何冤何仇之有?”   黑衣人冷冷道:“无冤无仇!”左冰耸一耸肩,道:“那么小可纵落了个一死,却也死得不明不白了。”   黑衣人道:“想套出老夫的话?嘿!反正你其将死,说说也是不妨,你是姓左,当老夫不知么?又与钱百锋那厮……”他话声忽然中断,左冰紧问道;   “我姓左又怎么了!难道我还姓错了?”   黑衣人阴阴道:“没有姓错,但你那老子左白秋嘛,嘿嘿……”   他干笑了两声,又不再说下去,左冰心弦一扣,暗道对方似乎对自己知之甚深.可见自己今天的遭遇,绝不是偶然的,这一切都是有计划的预谋,想到这时,冷汗自手心沁出,大声道:“无论何人冲着家父而来,在下都奉陪。”   黑衣人冷笑不语,须臾一字一字说道:“老夫问你一句,左白秋能传你此轻功,他——他可就是那高深莫测的鬼影子吧,哼,当年他双废川东花家兄弟这事传开时,老夫就怀疑及此了。”   左冰道:“阁下恁什么如此肯定?”   黑衣人哼一哼,道:“是也罢,不是也罢!老夫此番既然出来,武林之中决再难有第二人存在。”   左冰扬眉道:“你是谁?”   黑衣人道:“你要知道么?天下武林唯我独尊。”   左冰道:“你这是月亮底下看影子——自看自大了!”   黑衣人道:“晓得老夫的身份么?你若晓得就会觉得死在老夫手下也算是大大值得了,自然不会有此一言。”   他单掌徐徐抬起,掌心逐渐露出酡红之色,左冰脑际陡地灵光一闪,想及他初离大漠时,便几乎遭到一个马贩子的算计,忍不住冲口道;   “阁下可就是银岭神仙薛大皇?”   黑衣人似乎怔了一怔,阴道:“你虽然猜错了,却也没有离谱太远。”   他依然半侧着脸,左冰想尽办法欲一睹对方面目,却因身立桥头无法变动位置,这刻忽见对方左袖一拂,发出一道劲力,就在这一瞬中,左冰似乎已瞧到了对方的面部,却因那人左手却闪电般接着一提,又将半边脸遮住,而那一股劲风却在袭往左冰身上半途中,便生生的转了个方向,逼向桥头的支架,只闻“轰”一声,桥面倒塌了一半!   左冰反应何等迅速,桥面塌时,他身子已同时拧起,全速掠前,黑衣人阴笑连连右掌接着扬起,掌啸呼呼不绝,那浑厚凌厉之气,确已够得上无坚不摧这四个字了!   对方掌风未及体,左冰全身衣袂已然迸决欲裂,他骇然一呼,身子陡然腾起,在空中连换三式,到了最后只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那种速度,即使强如黑衣人之辈也不禁触目上惊!   说时迟,那时快,只闻一道呜呜怪啸响起,黑衣人左手暴伸,在上方划了一道圆弧,左冰在空中的去势竟为之窒了一窒,如一支劲矢般斜斜落到到黑衣人的身前五尺之处。   这刻桥面已完全倒塌,黑衣人见自己全力出击,仍未能令左冰随桥失足坠壑.不禁暗暗打鼓,忖道:“这事若传开江湖,以我这等身份,处心积虑欲除去如此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子,竟也须费这么大的劲力,怕天下是没有一个人会相信的了……”   他心中虽作如是之想,手底下可不怠慢,一递掌便一连使出五个杀手,一招绝似一招,左冰与黑衣人相距仅有五尺,后面木桥又陷,路已绝,心知只有出其不意,冒险自对方身旁冲过,方能有望脱身。当下将体内一口真气提起,整个身子有若一支弯弓又弹起了数尺,飘飘然前掠。   然而这崖间危道究竟是太窄太狭了,左冰与黑衣人错肩的一霎那,他的身子已离开道上的范围,凌虚在万丈绝壑之上,全仗一口真力提之不坠,黑衣人是何等人物,整个大局情势只一瞥便了然于胸。他明白,只要让左冰错肩冲过,那么今日便休想将这少年除去了,但他也明白,只要自己能抓住这错肩的一瞬,适时递出一指——只要那么一根指头便够了,那么左冰就要自这个世界除名了!   黑衣人自许天下第一,全身肌肉都已到达控制自如的地步,他那一手功夫也真不愧为天下第一这四字,但闻“嚓”一声轻响,两人已摩肩擦上,那左冰去势何等迅捷,直似一缕轻烟。但黑衣人却在这稍纵即逝的一忽间!递出了绝妙的,轻淡描写的一指,道:“倒也!倒也!”   左冰在空中见他一指递上,在如此惊人的冲劲中,对方一指竟同时划上了自己全身的三十六大穴,任何一穴被点中,自己都免不了散功坠崖,挫骨扬灰!   值此情形下,纵是大罗神仙再世,也万万难逃这一劫了,左冰在这九死一生的局面中,眼瞳反而掠过一丝悲壮之色,一声尖啸,身子在万丈崖壑之上的半空中陡然暴旋起来!   呜呜阴风紧接着兴起,黑衣人这一指在这旋劲中,竟然也递不进一分一寸,他大惊之下,心道:“瞧不出这小子竟有如此坚韧的毅力,明知必死也不肯放弃最后一拼,今日不将他除去,再过数年,武林还有我们这老一辈的地位么?”   黑衣人心知左冰虽难逃过自己一指,但他的气不能永远保持不衰,只要旋劲一缓,自己便可痛下杀手。   左冰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他在空中转了七七四十九转之后,终因力有未敌。身形一滞,黑衣人嘿嘿一笑,一掌霍地拍至,左冰自知必死,却是不愿死在对方掌下,身子奋力一荡,丹田之气接着下沉,平空加重千金,向崖下坠去!   黑衣人冷哼道:“你想自行了断?可没这么便宜!”   他双掌一错,两股狂飚亦自应声击出,来路上蓦然响起了一道震天价响的暴喝:“掌下留人!”   左冰下坠之势何等迅疾,复被黑衣人掌缘一扫,更有若离弦箭矢。就在他降下了大约十丈之处,忽然听到了这一声高喝,神智猛地一醒,冲口呼道:“爹!是爹爹么?”   崖间道上传来了黑衣人冰冷的语声:“可是左白秋到了?你们宝贝儿子完了!嘿嘿!”   另外一人大约是被巨石及桥所挡,声音亮起至少离黑衣人有寻丈之遥,他闻言似乎愕了一愕,道:“你说谁是左白秋?谁又是谁的儿子……”   下面的话左冰再也无法听得分明了,他身子疾速下坠,也目下望,见壑下茫茫苍苍,似深渊无底,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慌忙中真气再聚,一连试了三次,最后终得聚纳中焦,此时他体虚气满,下坠之势减缓,但他也知道自己一坠下实地,便是绝无幸存之理。   呼呼然左冰又坠下了四五十丈,他足首转了数转,突然瞥见右崖壁间,奔流出一道黄瀑,瀑竟长有数十根纵横交错的葛藤,这似万般绝望之下又现灵光了,左冰在激坠下简直连转念的时间也没有,蓦地吐气开身,长衫在空中一挪,竟然在无比的下降冲力中,硬生生左移数尺,姿态潇洒已极,似此等神鬼莫测的轻功,纵有第三者在旁瞧见,也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左冰右手一探,却是功亏一篑,只擦过葛藤边缘,在继续坠下丈许之后,终于他拼尽全力攀住了,但他用力过猛,人却继续往崖壁间挂着的泉瀑斜冲而去,入水之后,一股怪味冲鼻而来,足下又撞上了一块大石,但觉痛澈心扉,眼前一黑,便再也感觉不到什么了。   就说将一切都委诸于奇迹出现吧,左冰若能再度感觉到世上的人事,那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了,然而他还是再次感觉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许是时间在左冰昏迷的过程中停顿了,当他启开眼帘时,一道强烈的光线便将他的眼瞳刺得阵阵酸痛——又是一个艳阳天。   他眨眨眼,立刻就愣住了,低声喃喃道:“是么?我是再世为人了么?……”   他强欲挣扎撑起,甫一动双腿,便觉剧痛攻心,立身不住,又躺了下来。   这会儿,一个声音由远而近,由朦朦而清晰,左冰凝神的听,方察觉出足音不止一道,耳旁就亮起了一声轻话:“爹,他死得了么?”   另外一人沉默了半晌,似乎以摇头或点头代替回答,长久方道:“不能也不会死的,他太年轻了,生命不是这样结束的。”   左冰在混沌中只听清了后面的一句话,他的神智虽则在昏迷状态中,但也觉到这话里竟含着无限的哲理,他意会到说出这话的人,必不是一个等闲的智者了。   他极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却重若千斤,恁情如何也无法睁开。当他第二次自昏迷中醒过来时,他终于能了!   环目望见身旁两个老人,左边的年约半百,右边的一个更老,发须全成雪白,看模样已过古稀之龄了。两老见他醒来,左边的开口道:“你跌进来时,六脉已断其四,双腿且折,不死已算是你的造化,须得好生养息,或有复原之希望。”   左冰唇皮一动,正待启齿,右边的古稀老者已摆摆手,示意他噤声,说道:“目前你体虚气弱,不宜开口,你想刻下置身于何地是么?”   左冰张大了双眼,满露出惊异之色,古稀老者微笑道:“临水瀑布之下,有无数钟乳洞,我们就处在其中一洞中,你落下瀑布时,便冲破那水帘,跌进这洞里来;至于你是为了何故失足坠下,老夫也不过问,眼下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左冰骇异不止,凝神听去,果能闻到潺潺的水声自上面传来,但在这洞里却是滴水不漏,洞壁形状千奇百怪,呈乳白色,重重叠叠,其状犹似百丈冰帘,令人叹为观止。   他昏昏睡了过去,第三次醒来时,鼻间便闻到一股药草味,抬眼见自己双腿已被敷上了草药。过了三天,伤势渐好,这日他午睡醒来,一抬眼,在他的身侧,两老正席地而坐,其中似乎有无数的黑点在蠕动,再一细望,竟是数不清上千万的蚂蚁,不禁为之倒抽一口冷气!   那蚂蚁为数虽多,但却秩序井然,似经训练有素,其色又是黑红二种,各自列成一大长队,大队中又分成若干小队,尽是在地上绕着圈子,两老人在其上指手画脚,不时发出一声欢呼或叹息,左冰本是慧质天生,立时就领悟到两名老者是在驱蚁为奕,以蚁当子对奕,以方寸之地为盘,那右边年纪较长的老者开口道:“麟儿,你犹疑得太久了!”   左边的道:“爹您如何老是不能闭口,我年纪已达关百,您还是一个劲儿麟儿麟儿的叫。”   右边的轻笑道:“我这是叫惯了,想当年你第一次遇到董兄弟时,还是个黄毛小子呢,当时他就格外喜欢你这个名字——喏,这下你又败了!”   左边的满脸颓容,左冰见他驱的是黑蚁这一方,这刻果已被红蚁围得水泄不通,但他犹自不肯认输,苦思良久,方驱出一小队黑蚁攻入死角,这一着竟让他挽回了一些颓势,但蚁队却凌乱不堪,顿将整个棋局破坏。   右边的笑道:“你这一着落下,蚁队立呈混乱,那还像一个棋局?”   左边的嘻嘻笑道:“棋子凌乱自有我的凌乱之局,爹不是常说棋道与阵道是一样的,我这便是寓道于棋道之中了。”   右边的道:“这算是那一门子阵名?”   左边的随口道:“名叫七拼八凑阵!”   一旁的左冰险些失笑出声,右边的却摇摇头,叹口气道:“你果能触类旁通,便应将黑蚁自坎门拨出,通过离门,包转我左偏角的红蚁,这才是上上之着,也才是上上之阵法,可惜裳儿不在这里,她学棋犹在你之后,但功力却远远超乎于你,暧,对奕还是要找棋鼓相当的对手才有劲头。”   左冰心念微动,触目见红蚁这方所向无敌,古稀老者反而显得意兴兰珊,再将蚁局端详一忽,心道:“他所说的一着虽妙,却也称不得是上上之着。”   想到这时难免技养,悄悄递手出去,自后右拨出一小队黑蚁,那蚁群倒是听命,立刻走到左角上。   那左边的老者正输得心焦,睹状白他一眼,道:“喂,你别胡乱拨动这……”话犹未完,忽然面露喜色,击掌道:“爹,这个您可吃不完,兜着走了!”   古稀老者满脸惊异的望着眼前的少年,又瞧瞧棋局心中暗道:“这少年年纪轻轻,只一着就已隐见匠心,如不是生具极高的天份,焉得有如此的造诣,还有我昨日为他疗伤时,发现他体内清气其生,浊气其旋,竟似已入武人梦寰难求的化境,真是不可深测了……”   他沉吟不绝,脸色逐渐凝重,好半天才又驱出一队红蚁,落在一处空格。   这一下便成了左冰与古稀老者对奕的局面,那被称为“麟儿”的老者却只有在一旁观战的份儿。但见左冰下子极快,只一忽便抢尽先机,攻势凌厉无当,反观对方却节节败退,到最后苦守一隅,真是想回天乏也术了。   那“麟儿”搓搓手笑道:“好呀绝呀,这番爹遇到克星了,可再也称不起霸来啦,就是卓霓裳那丫头在此又待如何?”   左冰见他提及卓霓裳三字,心中一震,立刻就猜到那古稀老者的身份了。   古稀老者见败局已定,反而露出喜色,拍拍左冰的肩道:“小兄弟棋力之高,真是不作第二人想了,但我这毛头,一大把年纪可不能认输,这洞里太闷了,咱们到外面去奕数局,好好来杀一番。”   他迳自向洞口行去,左冰经过一番调养,双腿虽未完全复原,但已可以行走,也自立起身子趋步跟上,却听那“麟儿”在后面笑道:“爹是怕输了,老脸没地方摆,是以要找你单独对奕去了。”   出得洞口,水声更为清晰,双股燕尾形瀑布挂在岭壁之上,古稀老者示意左冰自瀑布下穿过,急湍在头上飞溅,但两人衣袂都没有沾到滴水,穿过瀑布,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插天峭壁相对峙立,凡三四重,中间是一片如茵的旷地,浓淡参差,有若图画。   左冰不料到此地竟有如此美境,这真是应了“洞外有天”这句话,古稀老者拾了几十颗小石子,在一颗松树下驻足,朝左冰招手道:“前此咱在驱蚁为棋,蚁主动,讲究鱼龙变化,神机莫测,以石当子则主静,贵能探远索据,收奥妙,撷精华,较前者更难上一层,此所以棋道与阵道源归同宗之处。”   左冰见老者语中真是字字珠玑,心中一凛,恭谨坐在一旁,老者持子先下,第一子就在中路,大违棋道常规,左冰皱一皱眉,不敢冒险,平平实实先自偏角布防,以守为攻,到了第四十五子着下之后,老者禁然有若神助,棋势闪烁,每一落子都大大出人意料。   左冰苦思钻研,忽偶尔发现老者已着各子似有迹脉可寻,隐隐露出长蛇舞弄之状,他机心独运,立刻就意会到对方这不是在下棋,简直是在排布一个极为深奥的棋势了,心惊暗道:“我在第一次听见老人说话时,就晓得他必非常人,适才对奕前的一句话,更有一语双关的味道,似在暗示着什么,莫非他下棋是虚,在棋中授我以阵法……”   抬眼见老者不住的朝他颔首微笑,心中更多了几成把握,表面上若无其事的继续着子,却在暗中揣摩对方阵势,只见老人愈下愈快,左冰也愈是心惊。   他将老者在阵上隐示的阵式钻研了不止数十遍,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几乎要抽紧起来,他对那阵式领悟越深,越感到吃惊,情不自禁又忖:“观老人此阵,其气之壮,犹似重于山峦,隐约透出了两军对阵,万骑纷陈,战鼓齐鸣,号角震天,说不尽惨厉激烈之景况,这一阵布出,休说用以却敌,用于沙场,纵让敌方有上千万之卒,可尽残于阵内,阵式也罢,其造诣至此,真可以称得上登峰造极这四个字了!”   当下心神一敛,将老者所落每一子都默记于心,更全意潜修其中之变化,那老者脸上兴奋之情愈显,眼光也愈来愈是狂热,像是遇到了前所未见的知音。一子子接二连三落下,两人都注视于棋阵中,此刻体说麋鹿与于道左,就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旁顾了。   一局既轩,左冰已尽得此阵精髓,恭身而起,朝老者一揖道:“多谢前辈指点成全。”   老者正色道:“此阵名曰长蛇一字阵,相传为南宋岳武穆所传下,个中奥妙自不用……”   他语声忽断,俄尔又长叹一声,低道:“长蛇一字阵!长蛇一字阵!当年瓦刺也先四路入侵,英宗亲征至土木堡,能若用此一阵,便不至于兵溃遭擒,更不会造成土木之变的奇耻大辱了……”   左冰听他谈到“土木之变”,心头大颤,正待开口,老者又已顾左右而言他,凝注着左冰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但兼得慧淳朴者,除昔年董兄弟之外数你为首!”   左冰听他又提及“董兄弟”三字,心念复动,乃正色道:“晚生若是猜得不错,前辈敢就是李百超李大侠?”   老者面色忽在一沉,旋又展颜道:“老夫正是!小兄弟可是从那一句话里猜到老夫的身份了。”   左冰道:“前辈提及卓霓裳于先,复提及董大侠于后,晚生如此一猜。”   当下将卓霓裳组阵却敌,董其心见阵而入,寻问故人,始知卓霓裳为李百超之徒等事一一道出。   李百超闻言,长髯无风自动,显是激动不已,低口吟道:“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董其心!董兄弟……”   这年纪已入古稀的老人,想及少年往事,为之缅怀良久,唏嘘不已。   左冰缓缓道:“据小可妄推,前辈年轻时,亦曾是咤咤风云,气吞长河的大人物,何以竞甘心蛰伏于此?”   李百超一笑,淡淡道:“功名服未为贵,你那人间千古事,我自松下一盘棋。”   左冰见他只此一语,便将如此大事轻淡描写过去,这是何等恢宏,何等胸襟!再想及自己成日为世俗琐事所苦,顿生愧意。李百超早已看透他的心意,哈哈笑道:“这是老年人的想法,你年纪轻轻,前路正有一番作为,可不能就此埋没。”   这时日已向西,在天黑之前,李百超又传授左冰几个阵式,左冰悟力极高且能触类傍通,进展极为神速。   待新月升起,两人始离开旷地,重又自瀑帘穿入,一入钟乳洞,李百超便自喊道:“玉麟!玉麟!晚餐果品可备妥了?……”   他忽然住口不语,接着又惊呼一声,左冰见气氛有异,情不自禁凑上前一看,登时愣立于地!   只见那年约五旬的老者——李百超的儿子李玉麟反躺于地,鲜血喷溅得满洞都是,背脊上插着一只长剑犹自摇摇不停!   李百超上齿紧紧咬住唇皮,鲜血渗和着圆目中泌出的泪珠,一滴滴淌下来,口中喃喃道:“麟儿何咎?!麟儿何咎?!……”   左冰俯下身去,摸摸玉麟的腑门,便知道是没有救了,李百超抢步上前一把将老者抱起,口中兀自低声喃喃道:“麟儿!是为父使你惨遭杀身之祸,但你一生与世无争,又有何咎之有?这世上还有什么天理……”   左冰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目光迅速的在洞内环视一圈,最后落在李玉麟方才倒卧之地,忽然发现一事,急呼老人道:“老前辈!您瞧——您瞧——”   李百超闻声转目望去,只见地上以内力刻下了一个巍颤颤的“黑”字,分明是李玉麟临死前所留!李百超道:“黑?黑什么?黑心?黑面孔?嘿嘿……”   左冰脑际闪动,突然想起一事,身子不觉颤一大颤立刻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冲口道:“莫不是他!莫不是他……”   而李百超却没有听到这句话,他抱着李玉麟在洞中绕上数匝,定足颓然道:“凶手走了!”   左冰的整个心子都被悬了起来,李百超缓缓将那只长剑自玉麟身上拔起,剑尖上的血液已经凝固,只见此剑长度与一般无二,剑身上没有任何特异之处,竟是瞧不出任何蜘丝马迹。   李百超无言的抱着玉麟,痴痴的站了几个时辰;左冰见他脸色可怕,也不敢上前打扰,到了洞里逐渐幽暗的时候,李百超一步步走了出去,左冰跟在后面,在繁星下,见他将玉麟埋了,突然像又想到了什么,低“哦”了一声,又匆匆掠进洞子,口道:“那岳武穆埋骨之地!岳武穆……”   左冰心头一颤见李百超满洞乱转,不由十分纳闷,不安道:“前辈你怎么了?”   他视线也不由随老人打转,发见洞内石削粉落,显是经过一番拼斗,李玉麟不如敌而被杀,但为了什么原因被杀,他就无法得知了。   李百超在状殊怪特的坡陀大石前定身道右手在石上一抹,竟出现了一个圆圆的月洞门!   左冰大感诧异,见李百超招手叫他进去,一入洞门,即有一道天然石级直升而上,级尽处,有岩陡立如屏,两旁柱石呈白纹,别有一番森然气氛!   李百超走到屏前拜了三拜,左冰为之大惑不解,也作样葫芦照做一番,近身见岭上镌有“万古留芳”四个龙飞凤舞的楷字!   别身绕过屏岩,赫见有一具骷端坐于台石之上,栩栩如生,李百超长嘘口气,道:“上苍阴佑,岳王遗骨无恙!”   左冰蹬地倒退一步,呐道:“怎么?……这……这竟是南宋名将岳武穆的遗骨?”   李百超颔首道:“正是!岳武穆王为秦桧所陷,相传斯时武林七奇之首铁马岳多谦潜入大内,得遗骨葬于隐密之地,老夫偕麟儿隐居于此,却在无意中发现了这一秘处……”   左冰望望那具骷髅,敬意油然而生。只见老人又在屏前一按,徐徐裂开了一道夹道,他伸手进去掏了半天,掏出两本黄皮线装小册来!   李百超皱眉道:“秘笈竟未失落,凶手难道不是为此事而来?亦或一时寻不着此一秘处,见你我折回,便匆匆逃了?……”   他随意拈动黄皮小册翻阅一下,望着左冰道:“这秘笈乃老夫在遗骨之旁所见,第一本载的是战阵行兵之法,老夫之阵学乃悉传于此,至于第二本我却不敢动它,那是——那是——”   口气顿了一顿,沉道:“那册里录有岳门独门琥功‘岳家散手’五十式!霸拳十式!……”   左冰陡然动容,脱口呼道:“霸拳?!……”李百超点点头,左冰忍不住忖道:“曾听钱大伯言,这霸拳乃南宋神拳大侠班焯所创,辗转相传,据说若年常败翁觉百波亦身负此技,此后即未见人提及,至今已成绝响,其威之猛,与‘震天三式’,‘太阳神功’乃在伯仲之间,此事若传开江湖,怕不又要引起一番大大的骚动了……”   李百超道:“只因这册中所载,无一不是当世无二之学,老夫自思已入朽年,麟儿悟力又差,所以一直未曾练就,现在——”   老人目中露出奇殊之色,紧紧盯着左冰,他相人之术极高,第一次入眼就知左冰资之佳,为世仅见,为人又淳朴厚道,所以午时藉棋传以阵学,刻下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打量着这少年。终于缓缓将那本黄皮小册塞到左冰手上,道:“宝物赠与有缘,就看你的造化了。”   左冰惊惶万状,正待推却,李百超已自摆手道:“目下你也没有时间去练这捞什了如我猜得不错,那杀麟儿之人,今夜必再返来!”   左冰惊道:“前辈何以如此肯定?”   李百超道:“那人若为了此事而来,不得手岂能甘心?”   左冰惴惴将小册放入怀道里:“如此,我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了?”   李百超道:“从麟儿之死状,可以见出凶手功力之高,已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就是昔日年轻时的董兄弟,也未见有如此功力,老夫定非其敌手,故须先布置一下。!”   左冰心知老人要布阵式待敌,便随他离开秘处,回到钟乳洞,李百超拾了几十块石子,在洞前划了几十条线,逐一摆下。   左冰这时对阵图之学已能登其堂而窥其奥,知道老人摆的是外虚中紧的赤寅阵,在黑暗中,外人人阵之前决不会察觉出来。   两人便分别躲在洞内暗处,几个时辰过去了,飞瀑溅石之声隆隆不绝于身,忽然一阵脚步声透过水声传了过来!   左冰在不知不觉中冷汗流了满身,手掌紧紧的捏在一起,在心中呼道:   不知会不会是他?不知会不会是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声音忽近忽远,左冰心中紧张得有若上满的弓弦,不时望着李百超。   他心中忽然想道:“如果白大哥在此,那么便是天大的敌人,又何足道哉?”他此刻才深深感到武功的重要了。   这时候,白铁军却在遥远的地方——   且说白铁军一路行走,这日天色已晚,他赶了一阵路,走到一处小市集,落店睡了,正朦胧间,忽闻一阵萧声,白铁军一醒,心中忖道:“老四怎会又在附近出现了真是奇怪!”   当下聆目听了一刻,只觉萧声凄凉寂寞,真令人悲从中来,仿佛天下不如意的事都陡然而临,白铁军再也睡不着沉,心中烦恼暗骂:“老四成日间忧思如缕,那里像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闯荡江湖,刀尖上憩血,生死这事不在乎,那还有什么鸟忧?”   当下着衣翻窗循音而去,走不多远,来到郊外栗林,这时月色甚好,那玉箫剑客正坐在树下,箫声愈转凄迷,真如扁舟航海,忽遇大雾,茫茫天涯不知所往。   白铁军一声喝道:“老四!你也来了?”   那玉箫剑客一惊,箫声登时断了,但余音袅绕,犹自回响不已。   玉箫剑客回头见着这威仪如山的帮主,正用轻责关怀的目光瞧着他,一时之间,眼泪都发落下了,他定了定神叫道:“白大哥您好!”   白铁军目光何等利锐,只见他左臂衣袖空空,白铁军乃是至性之人,急叫道:“老四!你怎样了?”   玉箫剑客淡淡地道:“那人要我说出杨帮主遗骇葬埋之地,小弟与他比斗吃了点亏!”   白铁军几乎怒吼的叫道:“一条膀子没有了,这还是小亏,老四.是谁下的手?”   玉箫剑客道:“是西方来的,好像是姓伍。”   白铁军用手一拍栗树,他虽施力极轻,那树叶一丝不动。半刻,忽的滑喇一声,那碗口粗细栗木从腰而折,便如利刃砍切一般,栗木坚实无比,这一掌之力玉箫剑客又服又羡忖道:“白大哥外貌举止粗豪,可是却练成了,这般可敬可畏的功夫!”   白铁军怒叫道:“不报此仇,有如此木。”   他伸手拉起玉箫剑客,大踏步回到客店,两人谈到深夜,合衣而睡,只片刻,玉箫剑客便听到白大哥均匀的鼾声,他心中真是羡慕已极。   次晨白铁军问明玉箫剑客那姓伍的所走的方向,又向王箫剑客叮咛数语,头也不回往东南走去,玉箫剑客叫道:“大哥,小弟也去!”   白铁军回头凝视他一会儿笑道:“老四,你别婆婆奶奶成不成?敌人是很强的么?你留在这一带,设法和汤老三联络上,我办完此事,自会来寻你。”玉箫剑客振作的道:“天下岂有人能胜过大哥擒龙手的?小弟遵从指示。”   白铁军哈哈一笑,迈步前去,那步子又稳又快,不一会便翻过小丘,心中却喃喃地道:“高手辈出,武林又要大乱了么?能将老四制服得无还手之力的人,天下也是寥寥有数了。”   他赶了一天路,这时已是傍晚,忽然一阵暴雨,由铁军疾行想找个避雨之处,转个弯忽见林中露出一角红壁来,他连忙上前,原来是个野庙,失修多年雨,碎破不堪,白铁军心想总胜似在露天淋,便闪身入庙,才一入门,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婆婆!又有人来避雨了,这小庙多年无人光顾,菩萨有灵,否极泰来,今天只怕是最热闹的了!”   另一个和霭的女音道:“敏儿,你对天地鬼神都不敬重,父母更不用说了,真是个小小混世魔王也。”   白铁军一听,知道是一对母女也在庙中避雨,他走上前去口中道:“在下路过此处,遇雨无法行走,暂借此躲闭一时!”   那少女在庙中另间,当中隔了一层幕布,灰尘厚积,那少女咯咯一笑道:“这是无主野庙,你爱住没有人管你,何况避雨,你这人也真太啰嗦了,啊!对不住,对不住,只有叫花子才住破庙,我说错了。”   她一个人说说笑笑,分明是寻开心,但声音极为悦耳,白铁军听了一会,只觉极为熟悉,他心中暗暗好笑道:“我当真是叫花头子,这小姑娘说得一点也不错。”   当下他便盘坐地下,等待歇雨,隔间那少女又道:“婆婆,如果雨不歇,咱们只有在这荒庙中过夜了!”   她“婆婆”哼了一声道:“在这里过夜便过夜,又有什么好笑的,小丫头,你当婆婆不知道你的心思么?”   那少女嗫嚅地道:“婆婆!你说这次爷爷会责打我么?我……我……其实并没有犯什么不对的事儿,成天提心吊胆的,这种生活真不要再过了。”   她“婆婆”道:“你怕回家挨打,便不该淘气跑,如果爷爷住岛上见咱婆孙俩久不归家,出来找寻,那你可有得好看的了!”   那少女半晌不话,白铁军听着听着,心中暗自叹息:“有爹娘打骂又有那一点不好了?我却想也想不到。”   但觉那声音愈听愈熟,几乎忍不住要探头去瞧,那少女又道:“不成不成,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怎么还可以随便责打我,婆婆你如不替我求情,我只有再……再……”   “你再怎地?”   “只有再……再……逃家流浪江湖了。”   她这招果然生效了,她“婆婆”叹了口气道:“敏儿,你当真是长大了,好快,时间过得真快!”   谈话之间,雨渐渐歇了,那少女和她婆婆掀帘走出,白铁军只觉眼前一亮,一个轻盈少女陪伴着一个银发满头的老婆婆。那少女忽然大喜叫道;   “白大哥!白大哥!原来是你呀!”   白铁军蓦然想起,此人便是上次自己在太湖滨解救之少女,当下微微一笑道:“董姑娘别来可好?”   原来有这二人正是银发婆婆和董敏,她俩人上次在飞帆总舵遇到查天心出手解围,便四下找寻太湖陆公子,却未料到陆公子回太湖搬救兵去了,银发婆婆和董敏,在四周转了数日,恰巧和陆公子相遇,董敏强迫婆婆到太湖去了一趟,盘桓月余,和陆公子母亲相晤极洽,这才启程归去。   董敏笑答道:“还是和从前一样混日子呀!”   那银发婆婆和这粗壮魁伟的大汉有笑有说,心中对这宝贝孙女颇为不满,不禁打量白铁军两眼,看着看着,那眼睛再也移不开了,脸上一片惊奇之色。   白铁军道:“董姑娘,在下还要赶路,这便告辞。”   他又向银发婆婆一颔首,正要走出庙门,忽然银发婆婆喊道:“喂,请慢!”   白铁军一回,只见银发婆婆凝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怜惜。   银发婆婆道:“喂,你……你……姓董是不是?”   白铁军一怔,尚来不及答话,董敏拍手笑道:“婆婆真有先机,他正是姓董!”银发婆婆喃喃地道:“多么像一民,真像!”   白铁军心中一凛,想起秦淮河畔兰姑娘的话来,一时之间脚步再也走不出去了。   白铁军道:“请问婆婆怎会认识董一民?”   银发婆婆大喜道:“那么阁下……不,那么你和一民见过面了。”   白铁军凄然出地点点头,银发婆婆喜道:“在那里!在那里,快告诉婆婆!”   白铁军心中已有七八分,当下凄然道:“在秦淮河底!”   银发婆婆颓然叹息道:“大伯的话还是不错,死了!死了!”   白铁军望着慈祥悲伤的婆婆,心中突然激动起来,一种报复性的快乐从心底泛起,他忍不住冷冷地道:“那逼死董先生的人心中也未必快乐!”   银发婆婆点头道:“正是,正是,他母亲这十多年来那有一天开心过?”   白铁军奇道:“婆婆,你说什么?”   银发婆婆慢然道:“一民的母亲自他出门后,那曾有过一天好日子过?唉!”   白铁军瞪大眼睛,奇道:“婆婆,她……她……不是你?”   银发婆婆一怔,她乃是极聪明的人,忍不住叫道:“你便是董一民的孩子了,唉,苍天……苍天,大伯行侠一生,终算有后。”   董敏睁着大眼,望着白铁军,问银发婆婆道:“婆婆,他真是大爷爷的孙子么?”   白铁军恍然大悟忖道:“银发婆婆原来是我叔祖婆了!我认是不认?”   但回顾前尘,实是不堪回想,不由得怔住了,银发婆婆道:“孩子,你爷爷想你郁郁寡欢,你婆婆念你念得发疯,快跟咱们回去吧!”   白铁军仿若未闻,董敏欢天喜地道:“大哥哥,真是我的大哥哥,有你这高本事的大哥哥保驾,我可以遍游天下了。”   白铁军仍然不语,银发婆婆和声道:“孩子,可怜你何曾享受过半点温暖?你跟我们回去,你爷爷婆婆不知要多高兴了。”   白铁军心在发抖,他冲口道:“姓董的不要我爹爹,不要我姆妈,我……我真这么没出息,一定要去巴结么?”   他说这话时实在激动已极,多时积压在胸中的一股怨气吐了出来,只觉一阵舒服,但接着又是一阵激动。   银发婆婆道:“孩子,你要怎样,只要你回去,便是要你婆婆向你认借也是肯的。”   白铁军心中不知到底要什么滋味,那银发婆婆说得委婉,自己实在该要跟他们去,但心中再也解不开这个死结,他情理交战,心中真是五味俱全,百感交集,他是个坚毅的大丈夫,一咬牙,道声珍重,施展轻功头都不敢回,飞驰而去,他确知,只要轻功施开,天下能追到自己的人那是少而又少了,耳畔却听到银发婆婆低喟道:“这祖孙三代都是一般倔强的性儿。”   白铁军狂奔一阵,心情渐渐平静,算算路程,这一奔至少已走了数十里,已是三更天,雨过而后,月亮分外明亮。   白铁军刚刚坐下身歇歇,忽闻“咕”“咕”之声不绝,他顺手拾起一粒小石,头都不回一下,砰的一声,坠落一只夜猫子,他心中暗道:“该死的东西。”   那树上另外数头夜猫子不再鸣叫,四周一片寂静,白铁军望着那雪亮的夜猫子眼睛,忽然想起幼时听师父的老佣人讲的神话:“夜猫子幼鸟长大,便将母鸟吃掉,它在黑暗中数着人的眉毛,当数清楚的时候,这个便完了!”   白铁军想着想着,心中竟起了一片寒意,他默然自忖道:“白铁军啊!白铁军,你难道和这夜猫子一般要做无父无母的畜生?”   过了一会,他索性在站起,继续前往,越过一个山口,另一边山下确是一个市镇,万家灯火,有如天上繁星,白铁军到镇上投宿了。   他这一夜整整思索了一晚,仍是缠结不开,他次晨又走,真像行尸走肉一般,穿过大片田地,这时太阳未升起,农人已早起作田,白铁军低头疾行,突然大声一喝,他不禁吓了一跳,定步一看,原来一头老母牛走得慢了,那农夫吆喝催促。   那母牛不住回头,白铁军仔细一瞧,原来后面还跟着两头小牛,那依依不舍的样子,白铁军心中一动:“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还是跟银发婆婆回去一趟,只要看一眼,也是好的。”   他念头一转,乘船溯长江而下,此时正当顺风季节,船行极速,不数日便又到无锡,只望银发婆婆尚未离去。   那帆船靠无锡已是午夜,白铁军上了岸,漫步往城中走去,正走到城中心,忽见不远之处黑影一闪,一条人影飞快而逝,白铁军心中一凛忖道:“前面那人身法之疾真是有若闪电,天下那一派的轻功能臻于此,难道是我左老弟来了?”   他是武学的大行家,见猎心喜,施展轻追上前去,但四下一片漆黑,那还有那人影子,过了半晌,忽然一声惨叫,白铁军反应何等敏锐,身形疾扑发声方向,才一落地,先前那黑影一闪冲天而起,白铁军紧跟而起,但前面那黑影实在太快,白铁军追了一阵自忖是很难遇到的了只好转身回城,往适才那黑影作案的地方跑去,只见一座小院,白铁军翻墙而入,才一进内,一股浓烈血腥气择鼻而来,白铁军心中发毛,推开内厅之门,只见厅中一灯如豆,地下排了七八具尸首,男女老幼都有。   白铁军,他拨亮那油灯,更是惨不忍睹,那七具尸首都是一般无头,还有最边上一具尸首是个姣好少女,但全身赤裸,显然是人玷污而后杀了。   白铁军忖道:“这人杀人劫色,真是穷凶恶极,但身手之高实在骇人,江湖上那有如此恶人?”   他心中十分纳闷,一抬头只见墙壁上赫然涂着几个血字:“杀人者董其心!”   白铁军一震,那董其心是昔年名震天下第一高手,师父曾常叹息对白铁军道:“为师一生最大遗憾,便是未曾目睹董大侠的“震天三式”为师虽和董大侠有数面之缘但却未有此福气。”   那言下之意,对于董其心之推崇,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白铁军心道:“有人冒董大侠的名声作案,分明是要逼他老人家出马,但那人功力实在太高,令人不寒而栗。”   他因自幼听师父多次说到,是以对董其心印象极深,后来知道自己身世对于这个叔祖更是敬爱交加了。此时见有人盗用他的名字作歹,心中大为愤怒。   白铁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头绪,心中道:“此人既然有意激叔祖出来,一定还会作案,我好歹也要查出一个究竟来。”   当下决定先在金陵住下,次夜三更过后,白铁军穿行大街小巷,都是高来高去。   到了午夜,白铁军放目四周不见踪影,正以为那人不会来了,忽然远远人影一闪,向白铁军这方面跑来,白铁军闪身暗角,身形才一藏好,那黑影已到身旁五丈左右,白铁军注见一瞧,来人黑布蒙面,森森然不知相貌。   那黑巾人身形连纵,又消失一家巨户院中,白铁军看准地方,也轻步跟踪而至。   白铁军不敢怠慢,他见前面人影一闪,已扑向内厅,连忙紧跟而去,一拍掌前面黑影人一旋身,一言未发,呼的便是一掌,白军只闻一声沉闷呼气之声,他脑中飞快一闪,马上知道这是生平所遇劲敌,他仓促中一运气,“大擒龙手”一掌拍出。   两股力道在空中一交,那人身形倒退半步,白铁军只觉对方力道回转,将自己所发掌劲移开,直逼过来,白铁军忙吸两口真气,飞快又击出一掌,身形随着旋劲滴溜溜打了两个转,将对方力道消解。   两人虽只交了一招但各自心中发惊不己,那黑巾人冷冷打量着白铁军,只见月光下白铁军身形高大,有若一尊铁塔。   白铁军恍然大悟,沉声道:“阁下无端出手与丐帮为难,请教高姓大名?”   那黑巾人哈哈大笑道:“你便是丐帮白铁军了,玉箫剑客还欠在下一臂两腿。”   白铁军大怒,但他乃是一帮之主,气度非凡,当下沉声地道:“请教阁下大名!”   那黑巾人不住冷笑道:“你要找死也不用如此着急,少陪少陪!”   说罢飞身而起,白铁军知道一让他抢先,再无机会追赶,就在几乎是同一时间,也跃身起来,两人一前一后,不一刻追出城外。   那黑巾人跑着跑着,竟往秦淮河畔而去,白铁军紧跟在后,渐渐地距离又告拉远,那黑巾人狂奔不已,白铁军陡然止步,才一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白铁军忖道:“世间轻功能练到这地步,真是不可思议的了,这人掌劲怪异,力道沉,绝不弱于我半分,到底是何许人,老四难怪不是对手了。”   转念又想道:“这人如果在金陵作案不止,说不得只好和他周旋到底,唉!如果我那左老弟在的话,说不定能追上他。”   他一生之中面临大敌何止千万,此时敌人实在太强,竟有势单之感,但他天性豪迈,这念头只有一瞬,迈着大步,又充满信心忖道:“只要姓白的不离开金陵,他也不能横行。”   正沉思问,忽然耳畔丝竹声起,他适才忙于追敌,此番才发现秦淮河上灯火如炬,正当热闹的时候。白铁军心中一动:“我要不要去瞧一瞧兰姑娘?”   他想到此,那兰姑娘的轻优薄愁,纤弱惹人怜爱的情影又浮了起来,一时之间,一种强烈的激动,他心中喃喃地道:“只要心善人好,出身平庸又打什么紧了?唉,姆妈一定是天下少有的好女子,不然爹爹怎肯不顾一切要娶他,但世人之见,便连祖父这等大侠也看不破?唉,人间为什么如此烦恼?”   他漫步走着,脚步走向河旁,忽然背后有人叫道:“董公子!董公子!”   白铁军回头一看,正是兰姑娘船上小女孩,女铁军心中一喜,那小女孩笑道:“咱们姑娘想公子想得是紧,快去看兰姑娘!”   白铁军脸一红道:“我正是来看兰姑娘!”   正说话间,忽听河中扑啦啦一阵摇浆之声,一艘小船逼岸而住,白铁军目力极强当下心中大喜,但却聂聂然不知该如何上前招呼,他生平豪爽,但知大碗喝烈酒,高谈阔论,此时心中竟有局促不安之感。   那小船靠岸,一个白衣女子跚然上了岸,那小女孩喜叫道:“兰姑娘,董公子来瞧你啦!”   那白衣女子一抬头,只见白铁军神色略略疑凝;她心中欢喜,掩不住笑生双妍,两个深深的酒涡,白铁军不由看得痴了。   白衣女子道:“难得公子大驾光临,小萍,招呼备酒宴,董公子到船上去谈谈可好?”   白铁军嗫嗫地道:“小人,小人不敢打扰姑娘!打扰姑娘!”   兰姑娘嫣然一笑道;   “公子怎讲这话?来,快上船,我划你到大艇中去!”   她心中愉快,再无上次那种忧愁之色,月光下更增几分怃媚,白铁军行走天下,从来没有顾忌过任何人,此刻竟是小心翼翼,生怕失态被她笑话,这粗壮高大的汉子,沉默凝重起来,令人更有加几分敬畏之感!   两人上了小艇,这时明月当天,秦淮河水光鳞鳞,那弦歌延绵,仿佛从天上来,无边无涯,白铁军幼时生长在僻凉山野,行走江湖但为别人的事忙,何曾经过这等豪华风流?当下虽未饮酒,竟觉微醉,那兰姑娘身上阵阵香气随风袭鼻,好闻之极,白铁军唤着嗅着,竟不知是人间还是天上。   那小船缓缓在河中游荡,浆声荡漾,两人默然相对,白铁军抬眼一看,兰姑娘笑容未减,似乎喜之不胜,白铁军胆子一壮,笑道:“人言秦淮河风光绮丽无限,今日才得一见,果是名不虚传!”   兰姑娘抿嘴一笑道:“公子别着急,待会还有真正好看的哩!”   白铁军讪讪道:“小人真是眼福不浅了!”兰姑娘道:“待会午时一过,便是烟花竞赛,金陵好玩的公子爷们,莫不巧尽心量,要出奇制胜,那才叫美不胜收哩。”   “天下将有大乱,这江南粉饰太平,那有一丝战斗气氛?”   但他不愿破坏这温柔局面,连忙把这种思想抛开,那小船行了一会靠上了大船,大船上放下平梯,两人先后登上大艇。   兰姑娘引着白铁军走上花厅,厅中华灯如炬,照得有若白昼,兰姑娘微微一笑,转动灯扭,渐渐地灯光愈来愈是柔和,花厅中一片碧影,四周花草林立,新露吐蕊,香郁不绝。   兰姑娘招呼摆酒,这时花厅中只有他两人,兰姑娘半晌道:“董公子别来可好?”   “多谢姑娘关怀,小人体健如牛,成日无所事事,说不上好与不好。”   “公子印堂发红,行将扬名天下,他日公子得意,相烦前来,以证贱妾相人之术如何?”   白铁军笑道:“姑娘过奖,小人一个莽夫何能扬名天下?”   兰姑娘低眸瞧了白铁军数眼,白铁军只觉她脸上黯然,想要逗她欢喜,却不知从何说起是好!   白铁军想道:“你……你……不用麻烦了!”   他想想这话并不得体,便住口未说,兰姑娘捧出琵琶,调了数下弦,弹了起来。 侠骨残肢--第三十二章 贵相知心 第三十二章 贵相知心   这时河上弦乐愈来愈频,夜风习习,白铁军鼻端尽是香气,船上的夜兰香怒放了。   这兰芳是秦淮河上第一歌伎,那船中布置极是华丽,她天性雅致,这厅中也是兰心巧思,每一件物事都放得恰到好处,令人看起来说不舒眼。   白铁军和兰芳姑娘对坐厅中,水波徐徐,拍拍击在船弦,白铁军这一生风尘仆仆,奔走往返,那曾领略过这种静致之雅,他是天性的豪杰,竟觉这场合十分不习惯,抬起头来,兰兰芳款款凝思,心中一些不耐,早就化为轻烟。   默默相对一刻,酒宴已经开上,兰芳笑语道:“咱们这里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公子便将就用点吧!”   白铁军见满桌酒菜细点,不但色香俱佳,便是杯盘器皿,都是考究已极,他心中暗暗忖道:“我那里还像一个叫化头儿!”   想到此处,不觉哑然失笑,兰芳已将酒斟满,嫣然一笑道:“公子赏光莅临,贱妾敬公子一杯!”   白铁军忙道:“那里!那里!”   但想想这话答得不甚得体,微窘之下,一口干了,只觉那那酒香凛无比,醇醇然似乎是数十年佳酿,他乃是大碗喝酒的主儿,这一尝之下,只觉此酒虽佳,但温温然总是不够昧道,转念忖道:“娘儿们正该喝些绍兴酒,怎能和咱们叫化子比呢?”   兰芳喝了半杯,笑笑道:“公子别来无恙,气神更见沉稳,唉!当年董爷如有公子这等豪气,怎能造成悲剧。”   她想到昔时主母遭遇之惨,不竟黯然,白铁军听她提到先人,也是凄然,兰芳忽道:“贱妾真是该死,又惹公子不乐,该罚!该罚。”   她举起半杯酒饮尽,又劝白铁军饮了几杯,白铁军是每杯必干,酒入肚中,便如石沉大海,脸上颜色丝毫不变,兰芳又道:“酒多伤身,公子请用菜。”   白铁军食量极佳,他这时渐渐习惯,不再拘束,他放怀大嚼,兰芳微笑凝注,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欢喜,吃到中夜,已是杯盘狼藉,兰芳忍不住问道:“公子此来金陵,可还有几日逗留?”白铁军一怔道:“那也没有一定。”   兰芳黯然,半晌道:“公子如果有暇,贱妾陪公子去楼霞山去。”   白铁军心中极是愿意,想了想道:“小人久慕江南风光,正该游览。”兰芳道:“贱妾陪公子去探看山上令堂的衣冠冢如何?”   白铁军道:“什么?”   兰芳道:“唉,主母葬身漠北,离此何止万里,关山遥遥,我一个弱女子怎能再去?贱妾追念主母,便将主母平日衣物葬在楼霞山巅,戏妾怀念主母!这便前去探望。”   白铁军好生感激,一时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望着手中酒杯,心中发痛,那酒杯却在暗暗的灯前,放出明亮的光芒。   兰芳道:“这酒杯是漠北夜光杯,听说价值连城,千秋万世仍是光芒依旧,但主母呢?公子,人生苦短,须得及时行乐,来,贱妾唱个曲儿给公子解闷。”   白铁军见她酒后脸上红晕,眼神发慵,心中一动,但转念,暗自忖道:“我白铁军堂堂大丈夫,岂能欺暗堂弱女。”   只觉此间再不能多留,正沉思间,兰芳站起身来,取下壁上琵琶,调弄几下,幽幽唱了起来:“人世间拥拥攘攘,认真是神伤!   长门女子总薄幸,怎奈思量。   劝君更进一杯酒,此去何方,此去何方?”   声音凄伤绝伦,那琵琶声已息,歌声犹自飘荡河上,白铁军听着听着,不由英雄气短,大起怜借之心,不忍立时便去了,心想这女子各种乐器均会,真是聪明得紧。   白铁军道:“姑娘此言差矣!人间事正该由人去管,整日间忧愁不展,那济得什么事?”   兰芳神色一整道:“公子是英雄,自应有胸怀,请宽恕贱妾失言。”   白铁军又道:“长门女子岂皆薄幸?家……家母不是……不是……”   兰芳幽幽地道:“主母是圣人,便和菩萨一样情操,岂能以常人论之?”   白铁军正要劝说,忽然门帘一掀那侍候兰芳的小姑娘进来道:“杨公子要见姑娘!”   兰芳道:“告诉他,姑娘今日不见外人!”   那小姑娘向白铁军瞟了几眼,口中答着,笑吟吟地走了。   白铁军道:“夜已深沉,小可亦该告辞!”   兰芳默默膘他一眼,虽是一言来语,但目光中却充满了渴望之情,白铁军虽是粗迈,但也理会得了,当下心中尴尬,走也不好,不走更是不好,茫然坐下。   兰芳见他坐下,精神一振,搭讪道:“这姓杨的不知是何路数,当真富可敌国,这夜光杯便是他送的。”   白铁军哦了一声,兰芳道:“公子雅人,这长夜漫漫,咱们对奕一局如何?贱妾记得当年董爷最善围棋,令堂棋力亦佳,往往一坐便是终夜……终夜……”   她说到此,忽然想到话中语病,脸一红说不下去,白铁军心道:“她这是留客,我欲一走而去,无奈心中不忍,白铁军啊白铁军,你昔日豪气何在?”   他生平最不喜这种棋琴书画,以为此乃雕虫小技,男儿自当学万人敌,救国救民,那还有时间涉足于此?但见兰芳放好棋盘,只有坐下再说。   围棋一道首重悟性,白铁军确是不善此道,但他悟性本高,规则也懂,出子又快又疾,根本甚少思索,那兰芳见他下子虽是破绽处处,但着意远大,隐约之间大开大盖之气势呼之欲出。   下到分际,兰芳连布数陷,白铁军渐渐不利,正在紧要关头,蓦然白铁军一推棋盘,大声喝道:“好贼,竟敢暗算大爷,你……你……”   他话未说完,一个跄踉,跌坐地下,全身发抖,兰芳大惊失色,上前扶持,白铁军挥手一击,拍的一声正中兰芳面门,登时五个深红指印现了出来,兰芳倒退三步,跌倒壁前,亏得白铁军此时功力全失,不然这一掌兰芳岂还有命在?   兰芳见白铁军脸上黑气直升,全身颤抖,他也顾不得掌痛,当下又要上前去扶,忽然厅门一开,一个人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冷冷打量白铁军道:“姓白的,向女子妇人发威算得什么好汉?”   白铁军运功止毒,不能发语,兰芳大惊叫道:“杨公子!是你?!”   那杨公子冷冷地道:“这小子命在旦夕,兰姑娘,你好好替他安排后事啦!”   白铁军运气个数周天,但那毒却依旧上窜,半点止遇不住,当下心中一阵惨然:“今日死在杨群手中,真是苍天有意绝我丐帮了。”   原来那姓杨的正是杨群,他一步步走近白铁军,目光中一片杀机,对白铁军道:“世上既有姓杨的,便容你不得,哈哈兰芳,多谢你安排的连环巧计。”   白铁军知难逃此危,当下也不再运功,高声喝道:“想不到阁下是这等小人,唉,人心难测,姓白的认栽了,你快快下手吧!”   他说到后来,竟是叹息兰芳心险若斯,语气中全是绝望之意,那兰芳心中一惨,咬牙道:“董公子,兰芳死给你看。”   当下飞快一头闯向墙去,正在这时,忽然青影一闪,一个人影疾如闪电直冲进来,那身形实在太快,凌空连走数步,硬生生将兰芳后襟拉住,虽是如此,但毕竟慢了半步,兰芳一头已闯在墙上,砰的一声鲜血直流,昏倒地下。   只见来人年过古稀,但衣着适身,青袍飘飘,潇洒无比,白铁军心中忖道:“世上还有这快身法,师父能不能办到?”   那老者冷冷打量杨群道:“你去告诉魏定国,是好汉的何必藏头藏尾,这下毒伎俩更是下作,要想到中原来撒野,只怕还没有如此便当!”   他抬头言道,根本未将杨群放在限内,杨群心念一转,他虽是个自负极高的少年,但一时之间也被来人气势压慑,半晌道:“家师日夜祷告老前辈长命百岁!”   那青袍老者道:“快替老夫滚,老夫岂能和你一个小辈动手?”   白铁军只道杨群定然暴怒,他熟知此人功力,只怕此人突然发难,那老者只怕难以应付,正要发言警告,但万万料想不到,不可一世的杨群,竟如斗败公鸡一般,一言不发而去。   那老者叹息一下,走到兰芳面前,伸手凌空数点,啪啪数声,点中兰芳背上脉道,那血登时流得缓了,过了片时,血流停了。   白铁军大吃一惊,他心中忖道:“以气化剑,这人难道是神仙不成?”   那老者从怀中取出数枚丹九,走到白铁军身前,凝目注意白铁军,一目光愈来愈是柔和,亲切无比,白铁军一生之中,师父待他极好,但师徒嗟切武艺,便如良朋一般,那好友钱冰,虽是意气相投,但也从无如此关切之情,一时之间,白铁军胸头一热,才叫一声:“老前辈,您……您……”   这时,他只觉那毒酒上升,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过了良久,悠悠醒来,只觉齿间清香犹存,背上大脉一阵浑厚真气缓缓输入体内,舒适已极,却是不能发声。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那股真气愈来愈是淳厚,白铁军只觉全身真气暴涨直欲裂体而出,他是武学大行家,当下心中忖道:“这老者以本身真功力助我加强真力这……这……真是万载难逢的奇缘,世上能强过我本身真力,能导我真气入窍的有几人?他是谁?他是谁?为什么对我这等好法?”   思索之间,不禁运气不纯,耳畔只闻一个沉着的声音道:“不要胡思乱想!”   白铁军连忙屏息运气,又过良久,全身真气归窍,略一运气,竟是浑浑自如,意到气至,他心中狂喜忖道:“我……我……已到‘万流归宗’的地步,这……这……不是我日夜梦寐以求的境界么?”   只觉背后真气渐渐移去,回头一瞧,那青袍老者含笑望着他,一脸嘉许之色。   白铁军翻身便拜道:“多谢前辈成全,请教前辈尊姓?大恩大德,小子再不敢忘。”   那老者笑笑道:“孩子,你内功很不错呀!魏若归有徒如此,真是老怀大快了!”   白铁军道:“前辈认识家师?”   那老者道:“南魏百阳真气,是天下武林一绝,老夫虽未见其人,但他徒弟如此,想来当真了不起!”   他虽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但白铁军军听起来却是无比份量,当下只觉那老者可亲已极,心中的话再也不能隐藏,冲口道:“晚辈于家师神功虽只窍其门径,但心中却知便是家师功力,只怕不及前辈。”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如果你只窍其门径,那老夫万万不信,哈哈!天下武功殊途同归,魏若归的奇门武学,大异常理,但也修成如此可敬功夫,真是殊途同归,殊途同归!”   白铁军道:“小可一时大意,中了奸人之计,却连累前辈消耗真气疗毒,真是过意不去,前辈差遣,万死不辞!”   那老者点点头道:“好一个万死不辞,你这孩子诚挚无伦,异日必是领袖群伦的人物,真是将门之子哈!哈!将门之子。”   白铁军望望地下倒着的兰芳,只见她前额创口极大,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懊悔,心中道:“是我害了这姑娘,白铁军啊白铁军,你糊涂如此,受了别人暗算,怎能把一口怨气发泄在这善良姑娘身上?真是禽兽不如了。”   当下对那老者道:“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那老者见他目光凝注那地上姑娘,大是怜惜关切,当下淡淡地道:“你要老夫治那姑娘么!”白铁军点点头,那老者道:“你放心,这姑娘死不了!”   白铁军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道:“前辈灵药,请赏这姑娘数枚,她创口极深,如果经风,只怕难以痊愈。”   那老者哼了声道:“你知那丹药是什么?”   白铁军道:“小人也知道这丹丸非同小可,但!但……万望望前辈赏赐一枚也好!”   那老者忽然目放奇光,望着白铁军道:“这是少林大檀丹,你知道么?”   白铁军心中一震,要知这少林大檀丹是武林至宝,闻得便是少林寺中,此丹也仅存了数枚,当下不敢再出言相求,心中对这老者更是感恩深沉,当下走到兰芳身畔,将兰芳扶起,抱到内室安好,又替她推拿一番,见她脉息渐粗,心中这才放下。   那青袍老者待他走出,沉声道:“孩子,你与这姑娘是什么关系?”   白铁军道:“萍水相逢,又什么关系?”   那老者喜道:“此言当真?”   白铁军点点头,那老者又道;   “少年人风流雅兴,走马章台原非不可,但如沉溺于此,那便大大不该,如果认真起来,那更是自讨苦吃,身败名裂。”   接着那老者又数说一顿,告诫自铁军不可如此,白铁军唯唯诺诺,那老者又道:“青楼女子岂可留恋,大丈夫迷于欢场,有什么好下场,孩子,你要切记。”   白铁军虽对这老者敬爱无比,但听他此言,心中不以为意,他性子直爽,马上形之于色。那老者冷然道:“孩子,你不服气是不是?”   白铁军道:“前辈之言虽是不错,但也未必一言而尽,像这位姑娘,身世可怜,非若前辈所说,但知惑人荡家。”   那老者不耐道:“老夫比你大了几倍,难道讲的话还不能算数?”   白铁军婉转道:“人之好坏,但求诸心,身虽富贵荣华,心却卑劣如蝎,那不过是衣冠禽兽,再则……”   那青袍老者怒声道:“老夫说青楼女子不好便是不好,那有这许多歪理?看来你迷离已深,不可救药。”   白铁军昂然道:“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当泉涌相报,前辈您说是不是!”   那老者哼然不语,白铁军黯然道:“小人受这姑娘深思。岂不可报?”   那老者神色大是紧张道:“你受她什么恩惠,多与她些钱财,替他谋一良人托终身,也便罢了,你若无钱,老夫助你一臂,十万八万都不成问题。”   白铁军道:“钱是身外之物,又岂是万能?”   那老者怒道:“那么你是非娶这姑娘了?”   白铁军一怔,他虽对兰芳有倾慕之心,但那里会想到这么多,思索良久道:“这姑娘天生冰洁丽质,怎能看上区区一个武夫?”   老者大怒破口大骂道:“真是下流胚子!下流胚子!”   白铁军默然,那老者忽然柔声道:“孩子,你的性命是我所救是不是!”   白铁军点头,老者又道:“你说过老夫但有差遣,万死不辞是不是?”   白铁军又点点头,老者道:“那么,你便听老夫一句话,离开这姑娘,永远不要见她,老夫包管替她安排妥贴,要她享一辈子福。”   白铁军不语,那老者柔声道:“老夫生平未求过人,这便算求你如何?”   白铁军定了定神侃侃道:“前辈要小人死,小人也不敢辞,但要小人弃这姑娘不顾,却是万万不能!“   那老人瞪着看他,只见白铁军脸色惨白,额上汗珠沁沁而出,知他心中极端难处,这句话是下了天大决心,当下心中暗暗叹息忖道:“董家的孩子,正该如此,富贵贫贱不移不变。”   但想到昔日自己固执,造成一幕悲剧,这悲剧不能再任其延续,心中已是无奈,对白铁军又看了数眼叹息道:“孩子,你年龄太轻,等到后悔时,只怕已是太迟了,一个人一生不能走错一步,走错了再回头,那真太的困难了!”白铁军昂然道:“为义而前,万无反顾!”   那老者再不多说,一挥手大步而去,才一出门,忽回身抛来一物道:“这包中尚有三粒大檀丸,你行走江湖只怕有用,老夫便送给你。”   白铁军一怔道:“这大檀丸前辈珍藏,小人岂敢拜领?”   老者哈哈一笑道:“天下岂有人能伤得我!”   大袖一挥,身形凌空而起,一起一伏之间,已走跃来岸上走了。   白铁军呆呆出了一会神,他心情激动,便如打了一场大仗,汗流夹背,衣衫都湿透了,想到这老者行径,如神龙不见首尾,又不知对自己为何如此好,直到老者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心中仍怅然若失!   白铁军心中喃喃道:“佛说众生皆是平等,众生犹且如此,又何况人呢,我一定要善待这姑娘。”   想到此,连忙奔回内室,只见兰芳睁着秀目,目中泪光闪烁,痴痴瞧着他,那目光真叫人心碎了,白铁军强抑情思,打开纸包,取出一粒大檀丸便给兰芳服用,兰芳却死也不肯。兰芳泣声道:“公子,我都听见了!”   白铁军听她不再“贱妾”的称她自己,心中一喜,当下点了她穴点令她服了大檀丸,兰芳只是流泪,半晌才道:“公子,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兰芳只听公子那一句话,死有何憾?”   白铁军柔声安慰,兰芳新伤之后,又得倾心安慰,心下一放,倒在白铁军怀中,渐渐地睡去了。   白铁军抚着她如丝秀发,心念起伏不已,望望她额间伤口忖道:“这伤口好了,只怕要留下痕迹,唉,这样也好,我脾气暴粗,但只要看到这伤痕,便会好好怜她惜她。”   当下便在船中照顾兰芳伤势,那大檀丸何等灵敏,过了数日兰芳大好,她得人爱怜,不再自轻自卑,整日温柔伴在白铁军身旁,细心体贴,白铁军一生之中何曾享受过这等温柔,不觉又逗留了几天,这日见兰芳伤口全愈,便对兰芳道:“我还有要事办,你先住在我一个朋友家里,待我事了,再来瞧你。”   兰芳含泪应了,白铁军便将她接出秦淮河,兰芳瞧着那繁华河畔,是自己出生的地方,如今得君子垂爱,从此再无人敢轻视,心中又是喜欢,又是惶恐,生怕自己失态以贻心中人之鄙。   白铁军将兰芳安置在金陵镖局于总镖头家中,此人曾受白铁军深恩,自是竭诚欢迎。   白铁军怀着欣喜心情,又大步踏上征程,他飘泊江湖,这时心中所定,更是意气焕发,他在秦淮河畔逗留半月,竟会感到依依不舍,也亏得这一逗留,改变了他好友左冰的命运。   且说在左冰和李百超站在洞内,只听那足步这声越来越近,两人心中却紧张异常,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尖啸之声,那一声好不尖锐.由于相距太远,分不出发声的前后,几乎形成虚忽的一片。   李百超和左冰对望了一眼,忽然之间那足步之声停住了,左冰轻声道:“这啸声是什么人所发?”   李百超摇了摇头,忽然那足步之声渐渐向外一直行去,不消片刻便再也没有声音,显然是离远了。 侠骨残肢--第三十三章 无敌之剑 第三十三章 无敌之剑   左冰疑惑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百超摇了摇首,一脸沉思之色,左冰又问道:“这谷中可还有其他人在么?”   李百超摇首道:“这个,老朽并不十分明白,只因这谷底甚是广阔,老朽平时极少走动,谷边平地一带根本就未去过。”   左冰啊了一声,两人心中虽是疑惑不解,但到底一时解除了危机。   李百超双眉紧皱道:“这谷深数十丈,四下峭壁尖耸,若是进了这谷,想要出去可是大大不易,非得要有二个人以上不可!”   左冰啊了一声,李百超接着道:在靠谷南,有一处短小的石壁,高仅二十丈上下,如果有一个同伴在谷上放下长绳,勉强可以出进,那卓姑娘便是如此,只是,谷内的人若想要出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左冰道:“如此看来,那凶手至少是两个的行动了。”   李百超颔首不语,缓缓拿出那一册岳家散手及霸拳的武学秘笈递给左冰,黯然道:“左老弟,老夫心情此刻混乱已极,但想找一处静坐思想,你——你不妨无事翻翻这书吧。”   左冰默然点首,望着李百超跄踉走入洞内,他想了一想,不再留在洞口,一路顺着谷中走去,走累便坐下来翻开那一本武学秘笈。   左冰是抱着随手翻翻的心情,但见那岳家散手都是擒拿小打的功夫,但高妙之处,简直匪议所思,笈上图形说明极为详尽,左冰忍不住跟着练了好几式,他悟性甚高,这样过了两天功夫,的确学了不少,只是他没有练习招式的经验,那招式每一下都记熟了,却不知何处何时当用。   这一天左冰想起李百超,再者自己这二天只吃了些野生果实,便缓步走回,却见洞外东一堆,西一堆石块,不知何时李百超已布了大阵。   左冰想了一想,开口唤了两声,却不见回答,他心想大约是李百超正在苦思什么事情,自己一时也不急于打扰,便又信步而行。   这时天色渐黑,左冰走得累了,便找一块干净的草地躺了下来,他仰望着紫云密布的天空,心中默默地忖道:“不该死的时候,怎么样也死不了,这条命算是拣回来了。”   天空一只孤雁飞过,他想道:“下一步的问题是,何年何日我才能出得了这个绝谷,也不知道爹爹现在怎样了?”   他想到这时,不觉又有些悲从中来,想到孩儿时代的种种趣事,虽然已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但是此刻想来却是历历如在目前,不知不觉间,左冰的眼角不禁湿了。   这些日子来的经历,使左冰坚强了不少,他想了一会,便举袖擦干了泪水,暗暗想道:“路总是人走出来的,老天爷既不叫我死,我总有出去的一天,我终能再见爹爹一面的。”   他伸了一个懒腰,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向着那一片原始的林子走去。   林子中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左冰走在厚厚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他仰首看上去,高耸人云的大树一棵棵矗立,仿佛这个世界中只剩下了左冰渺小的一人,他缓缓走着,渐渐已经玉兔东升了。   忽然,他的脚步停住了,他轻叫了一声倒退一步,只见一棵合围的大树上倒挂着一条黑黑长长的带形怪物,左冰暗骇道:“蛇!”   但是立刻他发现那是一条死蛇,他凝目仔细望,只见一条丈余长的大蛇挂在树上,只有尾巴还卷在树枝上,碗大的蛇首部分却被一枝细小指粗的枯枝钉在树杆之上,如果这一截枯枝是人为的,那么这人的武功简直不可思议了。   他缓缓走近了一些细看,只见除了那枯枝外,蛇的身上别无伤痕,分明是被人用一截枯枝当做暗器打死的,他全身汗毛登时倒竖起来,暗暗忖道:“难道这绝谷中还有绝顶的武林高手居于其中?会是那凶手么?”   他悄悄在四面搜查了一番,除了这条死蛇,什么都没有发现,他怀着满腹的不解与恐惧之心,悄悄离开这里,继续前行。   走了一程,左冰把四下情况分析了一定下,想道:“这附近有一个绝顶高手是一的了,只是不知碰上我时会是敌是友——”   想到这里,他不禁想回头走,但是毕竟压不住心中的好奇心,于是他依然战战兢兢地向前走。   又走了一程,忽然之间,他听到一种古怪的嘘嘘之声,左冰前后左右望了一望,却是没有什么动静,他正待继续前行,忽然那嘘嘘之声从他身后清晰地传来,左冰猛一转身,只见两点碧绿的寒光正急速地向他追来。   左冰心中一阵紧张,伸手一抓,“咔嚓”一声抓了一截树枝在手中,只见那两点绿光渐近,月光下依稀可带出竟是一条长近三丈的巨蟒急速向着他蹿来,从形状和色泽看,显然与方才钉死树上那条大蛇是属同种的。   左冰暗暗吸了一口气,只觉腥风扑鼻,那巨蟒游到一丈之外,忽然停下身来,昂起首来对着左冰不断吐信嘘气,那模样可怖之极。   左冰心想人畏蛇三分,蛇畏人七分,我装着不理它,也许它也不会怎样。   他缓缓把横于胸前的树干放下,正待回首,忽然一阵腥风吹来,那条巨蟒动作居然比脱弦之矢还要疾速地向着左冰射来。   左冰向左猛然一闪,那巨蟒如旋风般一个扭身,尾巴如一条巨鞭扫过来,轰的一声,正扫在一棵碗口粗细的杉树杆上,哗然一声,那棵杉树竟然被它一尾扫断。   左冰又惊又骇,他向着树木浓密之处没命奔去,人听到耳后呼呼风起,轰轰然树折树倒之声不绝于耳,那巨蟒竟如全身是精铁打造,那些大小树木挡者披靡。   急忙之中,左冰回首向后一望,只见那蛇几乎已到了他背后不及八尺之遥……   左冰一急之下,猛然一纵而起,这时他自己在紧张之间丝毫不觉,但若让另一个武林中人看到了,马上令他口呆目眩不敢相信,只因左冰这时没命一纵,竟然纵起将近五丈,那姿势和速度足以令天下任何武林大师叹为观止。   岂料那条巨蟒一声怪嘘,尾部点地,整条笨大的躯体像一支箭一般射向空中,竟然直追左冰足跟。   左冰升势已尽,只好尽量向左落去,那蟒蛇似已通灵。身在空中一盘一绞,尾巴划圆地横扫出去……   左冰此时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头脑反而冷静无比,潜在体内那不可思议的轻功发挥到极致,只见他身体仿佛在忽然之间失去了重量,轻灵无比结沿着那条蛇尾尖端外缘一尺之遥跟着也划了一个圈,堪堪把那一记与横扫巧妙无比地躲过,他身在空中,抓住一枝树枝,一弓一弹,已落在三丈之外。   那巨蟒一落地面,紧跟而上,左冰举起手中树枝,对准那巨蟒左目,准备一掷而出……   就在此时,忽然一声阴沉无比的吼声发自左方:“住手!”   左冰骇然一怔,只见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盘膝坐在左方地上,那巨蟒似也发现此人,奇的是那凶猛无比的巨蟒竟是忽然之间停了下来,盘成一蜷昂首对着那人怪嘘,不敢前进一步。   那人盘膝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双目牢牢盯视那巨蟒,满脸凝重之色,那巨蟒卷缩一圈,只是不断吐信,似乎对这人十分畏惧。   那人双手各持一截短短树枝,脚旁地下还有一大堆,他双目盯着巨蟒,口中却对左冰道:“小子你好俊的轻功。”   左冰觉得这人所说的话口音十分古怪,倒像是个外国夷人学说中原语言的样子,当时他也不暇细想,叫道:“这巨蟒绝非常蛇,好生厉害。”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常蛇?嘿嘿,凭老夫的武功和它相斗已有十年,依然制服不了它,这长虫的厉害绝不在任何武林高手之下。”   那巨蟒方才那么凶猛,横冲直撞无坚不摧,这时对着这虬髯汉子手持一截枯枝竟是不敢越雷池半步,左冰看了不禁暗暗称奇。   那虬髯汉子与巨蟒相持了一会,左冰忍不住问道:“前面那条较小蟒蛇可是阁下所杀?”   那人哈哈一笑道:“那条畜生比这条来不可同日而语。”   左冰见他既不逃走,又不攻击,只是与那巨蟒四目相对,不禁十分纳闷,过了一会问道:“咱们如何想个法子杀了这蛇?”   那人哼了一声道:“杀它?你去试试看。——   左冰被他冷言一撞,忍不住举起手中树枝,又待对准蟒蛇左目掷去,那人喝道:“住手!这畜生除了七寸软肉外,全身有如百练精钢,用削铁的宝刀也休想砍动它分毫。”   左冰缓缓及下手来,疑惑地望着那人道:“然则咱们该如何下手?”   那人道:“等到天亮,这畜生自然会走了。”   左冰道:“它此刻为何不动?”   那人不答,只一弹手,右手上那一截枯枝忽然发出鸣的一声怪呼,宛如流星闪电一般直射向那蟒目,那蟒首忽的一低,拍的一声,一截枯枝正中蟒蛇头顶,一跳而起,钉在树杆之上,直没于尾,深有五寸!   左冰几乎惊叫起来,一截枯枝被他一弹指之力送出,居然威力如此,这虬髯汉子指上神功简直难以置信了。   那巨蟒受了一击,只是怒目相视,怪嘘连连,却是依然盘蜷不动,那虬髯大汉道:“老夫这手指上的功夫如何?”   左冰由哀叹道:“晚辈是叹为观止了。”   那人似得意似冷峻地哼了一声,然后道:“小子你可是从中原来?”   左冰道:“不错。”   那人似乎久未与人类交谈,很想和左冰聊聊,他右手拾起一截枯枝道:“依你看来,老夫这手自创的指上功力比你们中州少林寺的金刚指如何?”   左冰想了想道:“少林寺的金刚指虽负盛名,晚辈却是无福目睹。”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这人方才所说的“比你们中州少林寺的金刚指如何”,他心中一动,脱口问道:“前辈你不是中州人?”   那人侧目瞟了左冰一眼,不再言语,左冰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大不是味道,但他心中敬眼此人武功,也就不再言语。   过了不知多久,斗转星移,天空已现曙光,那巨蟒忽然尖声怪嘘起来,似乎有极端不安之色,左冰暗暗注意那虬髯汉子,只见他面露极端谨慎之色,双手各抓起一把枯枝,双目一眨也不眨地凝目注视那巨蟒动态。   左冰正待开口,那虬髯汉子已道;   “小心,畜生要攻击了。”   果然,过了片刻,那条巨蟒忽地高昂其首,仰天长啸,红信连闪,猛地一扭胴体,如电闪般向着虬髯怪人卷来。   虬髯大汉伸手一挥,掷出五截枯枝,他左掌轻一拍地,整个人保持原势直升起来,轻飘飘地落在三丈之高的树杆上。   左冰见他双脚软绵绵在盘在一起,恍然暗道:“难道他一直企膝而坐,敢情他下身瘫痪不能行动。”   那五支树枝有如五支利箭,全部分毫不差在射中巨蟒的门面,发出刺耳的拍拍之声,虽然伤不得巨蟒,巨蟒却也疼痛得紧,一声怪叫又向着虬髯大汉落身之树冲了过来。   虬髯大汉忽在大喝道:“小子你仔细看,畜牲七寸下方有一寸见方白色小斑,那是它致命之处。”   左冰凝目望去,果然发现那巨蟒头下有一点白斑,醒目之极。   那蟒蛇翻了一个身,忽然倒置身躯地以头支地,用尾巴直射向那虬髯大汉,左冰大叫一声:“留神!”   那虬髯大汉忽然一把掷出手中树枝,单掌一缩一攻,蓦地须发根根直竖起来,猛一伸掌,紧接着霹雳一声暴震,左冰几乎以为是天空霹雳迅雷骤至,惊骇地仰天一望,天空中疏星几点,那有什么骤雷,再看下面,只见那条巨蟒被虬髯汉子一掌之力打得滚落半丈,又盘蜷在地上,而蟒蛇的周围,四五棵碗粗大树齐腰而折。   左冰再也忍不住叫一声:“好掌力!”   那虬髯汉子面上毫无得意之色,盘坐在树杆之上,双目凝注着左冰,面上露出一种难以下定决心的神情。左冰望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奇怪,他心中想道:“这个虬髯大汉,分明不是中土人士,一身功力实是不可思议,真猜不透是什么来历。”   他低头一看,蓦然发现地上有自己淡淡的影子,仰首目望时,只见天已放亮,再看那条巨蟒,它一见天色将亮,忽然一个倒盘旋,挟着千军万马之的声势,倒窜而退。   那虬髯汉子只是坐在原地,并不追击,左冰暗道:“这条巨蟒也怪,怎么一见天亮就跑了。”   那虬髯大汉忽然挥了挥手道:“小子,你过来——”   左冰缓缓缓走过去,那虬髯大汉道;   “你由何而来?”左冰耸了耸肩膀道;   “被人害了。”   那虬髯大汉叹了一口气,点首道:“被人害了唉,不错,若非被人所害,谁会到这么个死谷里来?”   左冰愣了一楞,虬髯汉又道:“你在中州是那一派的弟子?”   左冰从不知自己算是那一派,闻言不禁怔了一怔,虬髯汉道:“昆仑派?”   左冰摇了摇头,虬髯汉子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不是少林又不是昆仑,莫非……”   他脸色微微一变,大声道:“你可是来自武当山?”   左冰道:“不是。”   那虬髯汉子脸上竟然流过一种轻松的表情,左冰愈想愈是不得其解,那虬髯汉子瞟了左冰一眼,忽然拉开前胸的衣襟,曙光下只见他锁骨之下一条长达半尺的紫红色创疤,他冷冷笑了一笑道:“这道创伤险些没有要了老夫的命,这就是那武当天玄老道所赐。”   左冰想不到他还跟天玄道长交过手,不竟更是惊奇无比,那虬髯汉子忽然笑了一笑道:“其实我对中原武林之派陌生得很,所以胡乱猜测,小子你既不是武当山的,我也不多问你了,听说你们中原武林人最忌讳别人打探师门出身来历。”   左冰忽然觉得这个操着生硬汉语的虬髯大汉颇有意思,他也笑了笑道:“我根本什么派别也不属,我……”那虬髯大汉挥手打断道:“你不需对我说,我是见你轻功了得,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人来——”   他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轻功了得”四个字,但是脸上仍然忍不住露出钦佩之色,左冰道:“什么人?”   那虬髯汉子道:“闻说中州有个奇人鬼影子,一身轻功已臻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神奇地步,老夫却是无缘一见,小子你从中原来,可曾见过鬼影子其人?”   左冰心中一阵狂跳,但他只是淡然摇了摇头。   那虬髯汉子望了左冰一眼,道:“小子你可知道那条蟒蛇有多少年修炼了?”   左冰摇首,虬髯汉子道:“至少是二百年寿命了,凭老夫的功力与它相持十载,却是依然无法制服它,而且愈打它愈通灵性,狡猾狠毒无比……”   左冰道:“不知加上晚辈一人,能不能有所帮助?”   那虬髯大汉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之色,但左冰却觉得那喜悦之色的后面似乎包含着某种阴谋,只听得虬髯大汉道:“此计大妙,咱们好好计划一下,今夜联手定能成功。”   左冰老实地道:“晚辈除了几分轻身功夫,实则其他功力差得很。”   那虬髯汉道:“老夫年轻这时有两个大志,第一个大志是要练就一身武功,成为西方武林第一高手。”   左冰道:“第二个呢?”   虬髯汉子道:“第二个大志是遍游中原名山大川,要寻中原武林名手—一较量,中州武术源自西方达摩祖师,我就不信咱们反倒不如了中原武林。”   左冰道:“前辈一身神功深不可测,想来第一个志愿必已达到了。”   那人听了左冰这句话,双目放出奇光,牢牢盯着左冰,左冰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起来,过了一会,他对左冰一字一字地道:“小子你为什么只问我是否达到第一声愿,而不问是否达到第二志愿?莫非你觉得中原武学确实高过咱们西方武林么?”   左冰是个忠厚人,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虬髯汉子又逼问道:“你心中想的什么?,快快告诉我,不要骗我……”   左冰见他满脸急色,只好把心中所想老老实实说了出来:“晚辈其实不懂什么上乘武功,也不知中州西方武林高手究竟有多高,我见前辈指上神功出神入化,是以猜想在西方必是一流高人,前辈的第一志愿多半已经达到——”   虬髯汉子点了点头道:“老夫的第二大志愿呢?”   左冰道:“前辈武功虽高,但在晚辈心中,中原武林有一人,天下无人能击败他的——“   虬髯汉子双目圆睁,沉声道:“是谁?是谁?”   左冰正色道:“是我爹爹!”   那虬髯汉子呆了一呆,半晌后忽然哈哈笑道:“你爹爹?儿子说老子天下无敌,哈哈,你爹爹是谁?”   左冰一字一字地道;   “家父姓左,名讳白秋。”   虬髯汉子皱眉想了一想道:“左白秋?……左白秋?没有听过。”   左冰忍不住,脱口道:“鬼影子你总听过了”   虬髯汉子以手加额,失色叹道:“原来是鬼影子,难怪……难怪你的轻功……”   他的脸上惊骇之色,还带着释然的表情,左冰说出这句话后,又有些后悔,他望着虬髯汉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虬髯汉子道:“既然如此,今夜除掉那条畜生还有什么问题?”   左冰道:“说实在话,晚辈自幼不曾习武,拳脚功夫差得很。”   那虬髯大汉面露不信之色,哈哈笑道:“小子你不必假客套,反正凭咱们两人之力,那长虫再厉害,管教它活不过今夜。”   左冰道:“哪么如何下手呢?”   虬髯汉子道:“十年来老夫与这畜牲斗过何止百次,今夜先由老夫激怒它与它单斗,你只要听我大叫一声,立刻运劲于指,直取它颈下白色要害——”   说到这时见左冰面有怀疑之色,便道:“老夫与它打过那么多次,保险天衣无缝,只是那白色要害地带过份细小,还是用手指代暗器来得稳当,务必一举成功。”   左冰也没有细想他话中的破绽,便点头道好,虬髯汉子道:“老夫名叫郎伦尔,小子你怎生称呼?”   左冰道:“左冰。”   天色亮了又黑,原始森林里根本没时间观念,只知道天黑了是夜的来临,天亮了又是一天的开始。   左冰跟着那郎伦尔悄悄地静坐在林子里,等候那奇种怪蟒的出现。   月亮已经升起,左冰微感不耐,问道:“也许那巨蟒今夜不出来了。”   郎伦尔摸了摸颔下的虬髯,微笑道:“小子你放心,马上就出来了。”   左冰看着他,从他那微笑中忽然又感觉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阴森感觉,仿佛能感觉出那郎伦尔邀自己合手杀蟒是一个包藏祸心的阴谋,但是左冰仔细思考了一下,又查觉不出有什么不对之处,他想了一想,心一横,忖道:“反正这条命是拣回来的,我有什么好怕的?”   正在这时,忽然林子中有了动静,一种沉闷的轰隆之声隐隐传来。   郎伦尔低声道:“那畜生来了。”   左冰微感紧张,他仰首观天,只见天空一轮新月,几点疏星,黑色的天空深邃而平静,仿佛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然而谁又会知道在这个死一样恬静的绝谷里,今夜即将发生惊雷整个武林的大事,因为左冰从这一夜起,将从默默无闻的一个文弱青年走上名扬中原的武林高手之途。   左冰睁圆了眼,牢牢盯视着黑压压的林子,这时,那熟悉的嘘嘘之声已经能够耳闻,渐渐,黑暗之中出现了两点令人心寒的绿光——   郎伦尔道:“来了。”   果然只是片刻之间。那条三丈长的怪蟒如腾云驾雾一般到了他们面前。   郎伦尔毫不迟疑,举掌便打,他的掌力全是隔空所发,每挥出一掌都挟着一种震人心弦的霹雳之声,左冰紧张地注视着那巨蟒的活动,侧耳倾听郎伦尔的约定的讯号。   那巨蟒全身刀枪不入,郎伦尔虽有惊世骇俗的内家掌力,却也伤它不得,慌忙之中,左冰猛可听得郎伦尔一声大喝:“左冰!下手!”   左冰精神一凛,凝目一看,只见那巨蟒正全身昂起,腹部正好全部正对着自己,那白色的方寸之地显眼之极。   左冰猛吸一口真气,双足一曲,整个身体如同脱弦之箭直射上去,右手双指并立如戟,力贯指尖,对准那一小块白色之处点去。   那晓得他的手指堪堪戮到那白色软皮部分,哪巨蟒的颈下忽然伸出两只弧形小钳,闪电一般向左冰双指上夹去。   左冰作梦也想不到这蟒虫生得如此之奇,在他全身唯一的致命要害旁边还隐藏着一对小钳,这一下任你何人也万难躲过。   左冰当时又惊又骇,心急如焚,他大喝一声,一口真气猛的一吸,右手不由自主地一圈一抖,空中传来“拍”的一声轻响,那一对内钳夹了一个空,两支肉钳互相压碎,血浆牺了一地,左冰双目如神,右指再伸,“噗”的一声,已戳入了那蟒颈之中。   左冰这一圈一拦是天下武学中所找不出来的一招,他在紧急之间自然而然地施出了岳家散手中的招式,岳家散手中三十六路小腾挪是天下指上功夫灵巧之最,南宋后遗失于世,想不到在此时救了左冰一难。   左冰双指戳入蟒颈,立刻感到一件又冰又凉的圆润东西,他自然一扣之下,便抓了出来,那巨蟒在肉钳夹空自碎的一刹那,似乎元气大伤,身体一抖落下,郎伦尔一飘而至,对着那白色伤口又是一指弹到,他指上功夫何等厉害,巨蟒一跳惨嘶,双目暴突。   郎伦尔哈哈大笑,然而就在此时,那巨蟒忽然回光反照,一尾横扫过来——   这一下事出突然,距离太近郎伦尔正在得意之际,发现之时,已是不及发掌相御,霎时之间,面如死灰。   左冰一看望去,正好望见那张死灰般绝望的脸孔,霎时之间,左冰只觉一股热血上涌,他大喝一声,拼命向前一宛如一阵旋风般抢到了蛇尾之前,一把抓起郎伦尔,双足并未落地,只是飞快地一荡,竟比来势更快地倒飞回原地。   这一下左冰被迫施出了全部体内的潜力,普天之下只怕没有第二人能够办到,因为即使有人在轻功上能办得到,却也绝无这份不要命的勇气。   轰然一声巨震,那条有如千军万马般的怪蟒倒毙在地上,临毙一击,犹把三棵大树击倒在地。   郎伦尔死中得生,惊魂南定,睁着一双怪目牢牢盯着左冰,脸上的神色有说不出的激动,过了好半天方才道:“小子……你为什么要这样舍命救我?”   左冰耸了耸肩,对于自己方才的勇气他自己也感到惊讶,他只好装着不在乎地道:“这——不为什么。”   说出了这句话,他忽然自觉某地方和白大哥有几分相近了,于是左冰心中没由来地开心起来。那郎伦尔喘息道:“你……你可知道方才我是想谋杀你?”   左冰糊涂地道:“谋杀?”   郎伦尔道:“你听我说,我不说出来心中可难受得很——我是想利用那巨蟒头下那一对奇毒无比的肉钳要了你的命……”   左冰奇道:“毒钳?你要我的命有什么好处?”   郎伦尔道:“我与此蛇相峙十年始终没办法制胜,就是因为无法破解它临危一钳,此蛇有个怪处,那一双向钳必到攻击物堪堪触及其肤方才发动,换句话说,你若真想伤亡,绝无逃过他一夹之理,那钳中剧毒只须片刻就能致人死命,我曾用树枝试过多次,无一成功……”   左冰恍然道:“于是你想利用我——”郎伦尔道:“你且先听我说,我为什么要利用你来杀死这蛇,此事话长……”   左冰叫道:“正是,你为什么要害我?”   郎伦尔道:“这种蟒蛇叫着‘楼凤龙’,据说是前古遗种,天下大山绝谷中不会超过十条,此蛇除了刀枪不入外,它那致命软处下藏有一对内丹——”   左冰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曾抓出一件东西,只是刚才一阵慌乱,已不知失落何处了——   郎伦尔继续道:“这一对内丹又有一椿奇处,据说左面的一粒是天下之至毒,右面的一粒,却是天下之至宝,武林高手服下去便可成为天下第一人无疑……”   左冰道:“有这等事?难怪你……”   郎伦尔摇手道:“郎某平生不曾受人滴水之恩,今日你小子救我一命,那自然没有话说了,那颗至宝内丹送给你小子了。”   左冰哈哈笑道:“我救你可不是要你的宝贝。”   郎伦尔急道:“是老夫甘心情愿送你,你难道不受?”   左冰笑道:“当然不受,你得你的宝贝,我走我的路,再见。”   郎伦尔一把将左冰抓住,叫道:“小子你先别走,咱们先找那一对内丹再说,那宝贝过了半个时辰就要失效了。”   左冰走到蛇首旁,打了一会,在草上上果然找到失落的两颗暗黑圆珠,叫道:“在这里了。”   那郎伦尔见他一手拿着一颗,顿时脸色大变,颤声叫道:“什么?你把两颗内丹弄断开了?完了完了!”   左冰一怔,随即大悟,叫道:“这样你不知那颗是左边的那颗是右边的了?”   郎伦尔面如死灰,呆呆地怔了半天,忽然长叹一口气道:“你把两颗内丹都交给我——”   左冰把手中内丹递了过去,郎伦尔伸手接过,盘膝坐在地上,脸上神色不定,不知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郎化尔的脸上忽露出一片和平之色,他望了左冰一眼,道:“小子你见到天下至宝怎么能无动于衷?”   左冰笑道:“天下至宝惟有德者得而居之,咱们好汉讲的是‘苟非著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宝贝是你的,干我何事?”   郎伦尔十分惊奇地望着左冰,想了半天,摇了摇头道:“唉,咱们蛮夷之人可不懂这些,郎某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有恩必报这句话。”   左冰道:“现在你无法分出那一粒是毒丹那一粒是宝贝,这便如何是好?”   郎伦尔微微一笑,忽然据起左手之丹,放在嘴边伸舌舔了一下。   左冰大惊失色,正叫道:“你……你……”   郎伦尔双手一摊,微笑道:“小子你听着,若是过了半盏茶时分,老夫仍没有被毒死,你就眼下左手之丹,若是老夫被毒死了,你就眼下右手之丹,这样不就分出来了么?”   左冰又惊又骇,一步冲过来,大叫道:“前辈,我……你怎可如此?”   郎伦尔双目一闭,并不回答只是双掌摊开,两掌上各放着一粒一模一样的黑色圆珠。   左冰心急如焚,却是一筹莫展,他抓住郎伦尔手臂用力摇撼,大叫道:“前辈,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话声未完就说不下去了,原来郎伦尔的身体已冷,左冰大叫一声,郎伦尔忽又睁开眼,低声道:“看来老夫吃错了一粒,小子,你成了天下第一人后,可愿为老夫做一件事?”   左冰不知该说什么好,郎伦尔断续地道:“替我杀死一个人,替我杀死魏定国……”   左冰大惊失色,一连叫了数声,郎伦尔已经毒发身死,僵硬的身体依然盘膝而坐,双掌上各放着一粒黑色圆珠,竟一丝不动。   这一下事起突然,左冰霎时之间只觉心中思潮如涌,又觉感动,又觉气愤,想到生存万物之灵的人类的愚昧和贪欲,不禁想得呆了。   他挖了一个坑,把郎伦尔的尸体放入坑中,望着那双一毒一灵的内丹,长叹道:“他终身想得到这内丹,就把这对内丹陪葬了吧。”   于是这天地之至宝便这样被左冰“暴弃”掉,葬入黄土之中,天地有灵,也该浩然长叹一声。   左冰觉得胸中有无限的悲哀,却不知悲哀的是什么。   晚风阵阵拂面而来,令人有一种柔和的感觉,这时皓月当,银华遍地,左冰踏着月色。一路向后谷大平地行来。   左冰生性是淡泊开畅的人,他就是有心事在胸,也不会牢牢不忘,这时只觉眼一阔,心中开畅得多了,足下步伐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他走着走着,双目不住四下随意浏览,这后谷大平地一带左冰从未来过,有几次散步到了这附近,也从未走这么远过,这时但觉景色新奇,月色这下乱石叶木却也有一番气象。   突然一阵山风拂过,隐隐传来一阵低喘之声,左冰呆了一呆,暗暗忖道:“什么?这谷中还有别人?”   他确定自己方才所听到的决无错误,心中不由惴然,回头张望了一下,四下人踪全无,月色如水,心中暗思道:“那低喘之声分明是有人受伤所发……”   心中好奇之心渐炽,缓缓移过足步,循声而行,但这一刻间却再也没有听见那低喘之声。   左冰走了几步,那声音再不响起,不知该向何处寻找,正茫然之际,忽然只听右前方“呼”地响了一声,这一声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是拂动衣袖所发!   左冰心中一震,陡然身形一轻,掠开数尺之外,这时来得较近了,月光之下只见三丈之前有一堆乱石。   左冰一纵身形,来到那堆乱石之前,只见那堆乱石交错排列,石后黑暗无比,左冰暗暗吸了一口真气,这时,他已有一探究竟的决心。   他的江湖经验已大大进步,略一沉吟,身形斜斜掠飞而起,在空中微微一顿,美妙地一折身形,落在右方一块石顶上。   他身在空中的那一瞬间已看清了那石堆之后原来是另有一个洞穴。   他双目注视着那洞穴的入口,心中暗暗想道:“想来这洞中一定有些不寻常的秘密了。”   他伸出手来,在地上摸索,拾起两块小小的石头,轻轻向一左一右两具方向弹出,石头在空中嘶地发出声响,然后落在地上。   “啪”地一响,清脆地传出好远,左冰四下张望,却是不不见一点动静,心中忖道:“看来若是要想有所发现,非得采取主动不可了。”   他略略考虑,一步跨出石堆,缓缓走到那洞穴之前,朗声道:“什么人在内,恕左某放肆进入——”   那声音在静夜之中传出好远,洞中仍是了无生息,左冰等了一会,忽然洞中又是一阵急喘。   左冰再也忍不住了,身形一掠,直飞入洞人,他双手护胸,双目不住四下打量,一直飞出三丈之外,忽然只觉左方一个黑影一动,慌忙一提真气,向右平平飞开数尺,定神一看,只见一个人盘坐在地。   左冰呆了一呆,轻声道;   “你……你受伤了么?”   那黑影默不作声,却微微低喘两声,左冰一步跨前,忽然那黑影右手一抬,一团火光应手而燃。   左冰大大吃了一惊,那火光一阵摇摆,只听那个黑影沙哑地问道:“你——是——谁?”   左冰定了定神,火光之中只见那人身上下都是一片焦黑,也不知是何原故,口中答道:“在下左冰,请恕在下不请自入……”   他话尚未说完,那黑影手上的火光忽然剧烈晃动起来,喘气之声也陡然加强,左冰一步跨上前去,这时他和那人的距离不到二尺,只见那人脸孔之上焦黑斑斑,竟像是被烈火烧过,心中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忽然那人身形一歪,手中火折也掉在地上,左冰再也不能多想,右手一伸,轻轻放在那人头后颈之上,内力陡发,一股柔和的真气不住冲入那人身体之内,左冰的内力修为有“玉玄归真”绝世奇功的根基。真气极为淳厚,过了半盏茶时分那人吁了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目!   左冰收回手来,在地上拾起将要燃尽的火把,在左方一块平石上找到半截猎烛,立刻点燃起来,烛火之中那人似乎舒服不少,坐得也比较端正了。   那人望着左冰,好一会才说道:“你……你姓左?”   左冰点了点首问道:“不知——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喃喃道:“老夫……姓姚。”左冰啊了一声道:“姚老前辈,你——你的伤势十分沉重……”   那姓姚的怪人忽然仰天惨笑一声,喃喃道:“伤势沉重……伤势沉重……”   左冰呆了一呆,那人仰天长叹一声道:“左老弟,你别费神了,老夫的伤势是决无指望,只是,只是老夫的大仇不能报复,天啊,这真是死不瞑目啊!”   左冰道:“姚老前辈,你别急,在下这就去叫人来瞧瞧,一定有办法医好这伤势的……”   姓姚的怪人陡然一把抓住左冰的手,颤声道:“你……你说什么?……这里还有其他的人?”   左冰点了点头,姓姚的怪人面上神色一紧,喃喃说道:“你……你是什么人派来的么——”   左冰呆了一呆,不知所答,那人陡然厉吼一声道:“姓魏的派你来收老夫的尸骨么?”   左冰又是一怔,忍不住问道:“姓魏的?前辈——你——”   姓姚的怪人双目如炬注视着左冰,但见左冰面上一片茫然,诚恳之色,心中一松,陡然松开抓住左冰的手。默然不再说话。   左冰呆了一呆,忽然目光一转瞥向那姓姚的怪人左脚之前放着一大张不知什么野兽的皮毛,那皮毛已被刮得十分平滑,上面字迹斑斑。   左冰抬头望了望那老者,那姓姚的怪人似乎也发觉左冰留意着那一块兽皮,一伸手抓起来翻过一边,左冰心中暗暗奇怪,却也不便相问。   那姓姚的怪人歇了一会,忽又开口问道:“左老弟,姚某尚未相谢相救之德呢——”   左冰忙摇摇手道:“老前辈那里的话,在下本人自遭奸人所害,打入谷底,侥幸为人所救,前辈……”   他正待说下去,那姓姚的怪人忽然双目一闪,咦了一声问道:“什么?你——你也是被人所害?”   左冰点了点头道:“在下被人相害,自山顶打落沉谷,万般侥幸能保得生命。”   姓姚的面上忽然掠过一阵古怪的神色,哈哈一声长笑说道:“如此看来,咱们可是同病相怜了。”   左冰啊了一声道:“前辈也是遭人陷害?”   姓姚的怪人冷笑一声道:“老夫这一生被奸人反反复复相害,不知几许——”   左冰摇了摇头,想及自己及钱大叔,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武林之中,真是步步陷阱啊!”   那姓姚的怪人忽然一把又抓起那一张兽皮,翻过面来,递在左冰面前,大声说道:“老夫这一生的事迹,都写上去了,老夫自知伤重再无希望,左老弟,你帮忙将这一张记载传武林之中,好让几件轰动天下的公案得以水落日出。”   左冰听他口气如此,不由吃了一惊,顺目一瞟,只瞥见那兽皮末端的署名为“姚九丹”。   左冰登时只觉这三个字十分熟悉,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好几遍似的,左右思索,却是不得其解,口不由喃喃低念:“姚九丹……姚……九……丹”   那姓姚的怪人见左冰反覆低念自己的姓名,忍不住开口问道:“左老弟,你——你认得老朽?”   左冰茫茫摇了摇头,道:“我……我好像听过什么人提过这个名字。”   那姚九丹陡然大吃一惊,急忙问道:“左老弟,什么人?什么人提起老朽?”   左冰奇异地望了他一眼,陡然一个灵光在脑中一闪而过,他脱口大呼道:“是钱叔叔,他提过的!”   姚九丹面上神色好比冻结一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钱叔叔……钱……”   左冰呆了一呆,问道:“你——你认识我钱叔叔?”   那姚九丹大吼一声:“他可就是钱百锋?!”   左冰心中一喜,陡然又是一惊,心中飞快忖道:“我一提钱叔叔,他立刻猜测是钱百锋三字,而且神色怪异紧张这极,难道……”   他心中思索不住,口中却答道:“正是他老人家!”   那姚九丹忽然仰天大喊一声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左冰呆不知所措,那姚丹颤声道:“他……钱大侠现在何处?”左冰呆了一呆道:“在下不知?”   那姚九丹面上神色一变,左冰才想起解释道:“钱叔叔已出了落英塔,在武林之中行动——”   姚九丹颤抖着声问道:“他……他已出了落英塔?”   左冰点点头道:“他老人家不久之前和在下尚会了一面,想来现下又动身回塞北去了。”   姚九丹啊了一声道:“左老弟,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你钱叔叔背了一个天大的罪名?”   这件事左冰隐隐约约也知道一些,但知之不详,所以摇了摇头。   那姚九丹长叹一口气道:“这是一个绝世的秘密,有涉本朝天子,重臣,武林高人,瓦刺外族,姚某知道此中最大阴谋。”   左冰陡然只觉心中一阵狂跳,他不知如何,似乎泛起一阵紧张无比的感觉。   那姚九丹道:“姚某一生为此事,失落异城十多年,从壮年到老年,无一时一刻不想将这公布武林,在这一张兽皮之上,姚某虽详尽录下心中所知,却终怕不能人人亲口直言,单凭一张兽皮,武林中对十多年来的旧观不易改变,今日上天遣使左老弟前来,我——我说给你听……”   左冰见他神色甚为激动,气息不均,缓缓伸出右掌在他背后穴道上催力相助,好一会姚九丹才平静下来。   那姚九丹说道:“钱百锋钱大侠在武林这中的名声始终是毁多于誉的,正派人士对他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老朽当年为了一椿武林中的事,和他冲突起来。   那钱百锋对那件事的处理虽有些过份,但却公正一丝不苟,老朽当年在医术上略有虚名,武林这中称老朽一声‘神药师’,那一次老朽有一个姓郭的朋友被钱百锋重伤了,老朽赶去为他治疗,千里迢迢赶了十多天,到得那里时,却见那钱百锋端端坐在室中,一手抵在老朽朋友的背心,老朽一看便知他正用上乘内力为之疗伤,心中不由大大疑惑不解,唉,那已是近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老朽看了一会,只见那朋友面上神色逐渐红润起来,钱百锋顶门之上阵阵白烟冒起,已然到了紧要关头,那时须要用外力柔劲相托才行,钱百锋却猛吸一口真气,似乎要用力猛催,老配朽忍不住大吼一声:“住手!”   那钱百锋陡然右手一挥,一股力道斜逼而上,老朽大吼一声,双掌划出,一接之下,钱百锋身子一抖,那朋友长长嘘了一口气竟然站了起来!   老夫呆了一呆,陡然想起那相传中钱百锋练就了武林中失传已久‘玉玄归真’功法,这种内力便全是以柔和之劲相托的。   那钱百锋缓缓转过身来冷笑道:“你是什么人?钱某与这位郭大侠的事情,你为何要插手此事?”   老朽见他口气十分狂大,心中不由暗暗有气,而姓郭的朋友原为他所伤,不由怒道:“在下姚九丹,这位郭大侠是姚某至交——”钱百锋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神药师,难怪在一旁乱呼乱嚷。”   老朽冷笑一声,却是不语,钱百锋怒道:“瞧你的模样,你大约自视医术甚高,超人一等——”   老朽并不理他,只对那姓郭的朋友道:“郭大哥,小弟来迟了。”   那姓郭的朋友忙解释道:“姚兄弟,这位钱大侠与为兄的有一些误会,事后他发觉误伤为兄,执意要为我治疗。”   老朽当时哼了一声,那钱百锋却仍不曾释怒,冷笑了声道:“大药师,钱某有一付药引子你听过么?”   老朽冷笑一声道:“姚某武术之上万万不及你姓钱的,在医术之上,嘿嘿,你姓钱的尚不够瞧。”   钱百锋冷冷一笑,忽然道:“熊精、雪莲、白雪子。”   老朽呆了一呆,脱口答道:“断肠散。”   钱百锋似乎大大吃了一惊,双目不瞬地注意着老朽,忽然他双手抱拳,一揖倒地道:“佩眼,佩服!”   老朽不料他有此一举,但也确感他为人豪迈得紧,那钱百锋这时候上前数步道:“钱某愿与姚兄结交,不知姚兄可肯屈身相就?”   老朽心觉这钱百锋原来并不像传言这中是那种杀人魔头,从此便与他相交为至友。   钱大侠时常闲谈中提起武林之中对他的批评,每每便嗤之以鼻,老朽和他相交久了,也逐渐觉得他为人甚是公正,只是操之过急,但老朽对他的好感日益加深。   中间有好几年一老朽和他分离一直没有见面,忽然武林之中传出钱百锋与杨陆帮主会同武当掌教,点苍双剑等人以报国为先,出塞外和胡人周旋。   老朽那时听了,对这个消息自然十分关心立刻星夜赶到山东,想在丐帮大舵之中找钱大侠。”   姚九丹一口气说到这里,神色逐渐沉重起来,这一段左冰虽已知大概,但他明白一切事实真相便是从此开始,越发凝神倾听。姚九丹想了一想,继续又说道:“老夫赶到山东大舵时,那里发生了,惊人的惨变,丐帮的高手全叫人在一夜之间废掉了。   老夫打听钱大侠,却恰巧不在舵中,老朽等了他一日一夜,仍不见归来。   这时那杨陆老三前帮主便和群雄一起出发了,留下了信讯给钱大侠,叫他随后跟来。   老朽当时并未将真实身份告诉杨帮主,是以不好也跟随而去,便想跟在后方,慢慢行动,一方面也可以等着钱大侠。   行走了两天,地势越来越近北方,塞外风光到处可见,老朽一个人跟在后面,这时处处已可见我大明朝中兵士军官来往奔驰。   后来,杨帮主等人加入军营,直接去和军官大臣接洽,老朽一个人也不去军营,便暂进和杨帮主他们分离。   到了第三天,老朽果然见钱大侠匆匆自后方赶来,老朽大喜,忙上前相见,钱大侠也是惊喜不已。   这时胡兵已逼近了,皇上御驾亲征,战云密布,已至一触即发的阶段。   钱大侠匆匆与老朽交谈了数语,便也加入军营而去,他叫老夫帮他赶到丐帮大舵去一趟,去找一个——一个姓左的人,那姓左的人竟是武林中谈之色变的左白秋,老朽当时心中震惊不已。”   左冰听到这时,脸色不由变了一下,姚九丹一口气说着,倒并没有留神这一点。”   “他叫老朽通知那左白秋说他已伤愈加入军营,老朽听不明白,钱大侠说一言难尽,叫我先赶回山东大舵去见左白秋一面再说。   老夫当时也没有再多问,便和钱大侠分手了,再度向南方赶回去,那知道走了不到三天,突然军事戒严,所有向南官道都不得通行了。   老朽暗暗叫苦,心知战火已燃,赶忙又赶回塞北。向塞外的道路虽然还可以通行,但盘查甚严,行走得很慢——这样一来一往,延误了将近八九天工夫。   一路北行之中,起先几日听到战情僵持的军讯,到四五天后,情急转直下,老朽心中暗惊有许多武林一等高手助战战情尚会吃紧。   到了一天,突然检查不得严了,漫山漫道都是我朝的兵士,人人面上神色肃然老朽知道我朝已吃了大败仗。   老朽心中忧急无比,立刻兼程赶道,好在此时道路上兵士交杂混乱,也没有人问了,老朽赶了一日,那一天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来。   雷击电闪不停,老朽在黑夜这中实在不能再赶路了,便找了一处山穴,正待歇下来,忽然一阵电击,老朽瞥见不远之处黑压压地站着四五个人,其中一人便是钱大侠。   老朽忍不住大叫一声:“钱大侠!”   钱百锋回首一看,满面都是凄苍冷傲之色,老朽呆了一呆,突然钱百锋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老朽右手,沉声说道:“姚老弟,你要帮我一事!”   老朽怔怔地望着他,这时电光连闪,老朽清楚地看见那几个站在一旁的武当道士,点苍双剑,和那神拳无敌的简青。   老朽答道:“什么事,钱大侠?”   钱百锋道:“你帮我将这柄鱼肠剑带出去,这是钱某一生中最紧要关头,你回去后,立刻找寻左白秋,那剑鞘夹层之中有一密笺!”   老朽见他神色凝得无与伦比,当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是好,钱百锋伸手入怀,递给老无一柄短剑,老夫尚待多言,钱大侠忽然大吼一声:“快走吧!”   老朽呆了一呆,隐隐感到事情之中阴谋、秘密重重,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   那点苍双剑等人却是不闻不问,老朽满感疑虑,但都在大雨之中疾疾奔行,这时天空黑如浓墨,大雨倾盆而下,偶而阵阵雷声,电击如蛇,老朽不停奔行,蓦然只,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迎面而立。   老朽大吃一惊,抬起头来一看,只见一丈之外有一个黑影,这时正好一阵闪电,苍白的电光照在那人身上,只见那人面上罩着一方黑巾,身上披着一件大黑袍,一身是黑,黑得说不出有多神秘可怖!”   姚九丹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老朽只觉那黑衣人一身是阴恶险毒,心中寒意大增,这时那黑衣人一步跨了上去,冷然道:“你可是姚九丹么?”   老朽点了点首,那人冷冷道:“钱百锋那家伙方才交给你什么东西,你快拿来——”   老朽心头大震,想到那钱大侠方才交给老朽之时面色沉重之极,这人又开口相问,看来这怀中之剑必然是大大重要了,当下心念一动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阴阴一笑,只是不答。 侠骨残肢--第三十四章 层层隐密 第三十四章 层层隐密   这时天空漆黑,虽只相隔不到一丈,只是却双目难辨,老朽又道:“你——你怎知道钱大快交我一物?”   那黑衣人冷笑道:“我亲目所见,你不必想弄什么花招了,到底拿不拿出来?”   老夫缓缓伸手入怀,装着满面迷惑不解之色,摸出了一个竹筒道:“就是这个?”   老夫话声未落,陡然之间那黑衣人一把抓了过来,老朽只觉右臂一麻,那竹筒已然落在对方手中。   老朽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不料对方武艺竟然高强如此,那人拿了那竹筒,打量了一会,老朽心知他一揭开竹盖立刻便糟,此时老朽已完全丧失了以武相抗的念头,一心一意打算如何逃脱。那人冷笑了一声道:“就是这个简儿?”   老朽故装不解,道:“你——这筒儿是给你的么,你拿去作甚?”   那人双目一翻,黑暗之中只见那双眼睛之中精芒陡长,神态好不吓人。   那人缓缓伸出右手,一把向筒口劈去。   倾盆大雨洒在身上,老朽这时却感到冷汗不停地沁着,只听“咯嚓”一声,那竹筒应手而裂。   霎时一道极亮的火光自筒中冒出,一直冲向长空,才大吼一声,身形一掠,拼命向右边逃去。”   那黑衣人也绝不料老夫这筒中的机巧,登时双手一松,双掌当胸一连退了好几步,等到他发觉老朽疾逃的身形时,老朽已出十丈有余。   老朽心中知道今日的对手太过高强,只望能逃出他的视线,进入前方的密林中或有一线生机。   老夫心知那钱大侠交给的那一柄鱼肠短剑是万不可能落在对方之手,对方之意看来完全在于那鱼肠短剑,老朽虽不知那剑中有些什么古怪,但是已隐隐猜到剑内的秘密关连十分重大。   老朽拼命地奔着,这时筒中冒出的火光陡然一暗,忽然只听“呼”地一声,老朽只觉目前一花,那黑衣人竟然有如鬼魅一般,已赶到老朽身前。   老朽惊得呆在当地,赶忙收住足步,那黑衣人逼近一步,冷冷一笑道:“姓姚的,是自找死路了!”   老朽心中紧张之至,却不断思索如何将那怀中之剑藏起来,那黑衣人似乎知道老朽心怀鬼胎,又是一声冷笑,缓缓扬起右掌,一字一字说道:“最后问你一句,姓姚的!你拿不拿出来?”   老朽咬牙道:“拿出——什么来?”   那人仰天一笑道:“那么,你是死定了!”   老朽陡然吸了一口真气,身形暴掠而起,这一次直向他停身之处冲去。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右掌一侧,老朽只觉一股绵劲缠体而生,自己的力道再也递不出去!   这时老朽身升半空,陡然天空霹雳一声,一道电光直闪而下,大地为之一明!   这一明之间,老朽看清了停身之处原来左倚高壁,右面却是黑忽忽地深谷!   这一刹那间,那黑衣人内力已吐,老朽索性一散力道,身形登时被他打得翻了一个身,就在一转之际,老朽自怀中摸出那鱼肠短剑。   这时老朽心中暗祷方才他在远处没有瞧清那钱大侠递给老朽之物究竟是何,老朽这时将短剑不隐反露,他便不会怀疑那东西便是这短剑!   万幸那黑衣人当时果然没有看清,他看见老朽右手一扬,多了一柄短剑,仰天大笑道:“亮兵刃了么?”   老朽假装情急拼命,右手一翻,顺在左掌上倒挑而起,这是一种很毒辣的招术,那黑衣人果然大吼一声,双掌平错,老夫只觉右手一麻,那短剑啪地落在地上!   老夫一伸左足便待勾起那短剑,哪知黑衣人功力委实高绝,右手一挥,那短剑被他强大内力虚空一击,登时飞了起来,落在右方深谷之中。   老夫呆了一呆,心中不知是忧是喜,虽说这短剑终没有落在对方手中,但钱大侠的讯息也无法再传达,就在这一呆之际,只觉双手一麻,那黑衣人欺身过来,展开小擒拿将老朽脉门扣住!   老夫叹了一口气却不得不作声。   那黑衣人双手一加劲,老朽只觉全身酸麻难耐,那黑衣人道:“姚九丹,你有神药师这名号,今日看你能救得你自己一命么?”   老朽道:“阁下恃强辱人,姚某学艺不精夫复何言。”   那黑衣人右手连动,点了老朽好几处在穴道,便伸手在老朽怀中摸索起来,却无所获。老朽冷笑一声道:“阁下别妄费心机了。”那黑衣人停下手,怒声道:“你还有什么花招么?”   老朽道:“阁下若是要抢那钱百锋交给姚某之物,姚某已经奉上了。”   那黑衣人问道:“什么?”   老朽道:“那竹筒中所盛的百阳火引,可是千年难求的珍品……”   黑衣人大吼道:“钱百锋给你那百阳火引作何用?”   老朽索性骗他:“他要老夫将这火引交给……交给他一个朋友!”   黑衣人呆了一呆道:“什么朋友?名叫作什么?”   老朽思索了一下才道:“一个姓左的朋友!”   那黑衣人果然吃了一惊,道:“可是——可是那左白秋?”   老朽点了点头。黑衣人不再言语,而他倒有七成相信了,过了一会他又道:“那百阳火引可有什么用途?”   老朽冷笑道:“乃是治疗内伤圣品。”   那黑衣人忽然冷哼一声,一声抓住老朽脉道,冷冷问遇:。   “他叫你到何处去找那左白秋么?”   老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得当,但干脆不答,那黑衣人阴笑一声,忽然老朽只觉脉穴之中冲人一股热流,体内极为难过,初时还可忍耐,逐渐痛苦加深,难过之极,老朽忍不住呼了出来。   这时大雨未止,老朽口一张开,雨水滴了一嘴,那黑衣人阴笑不止,老朽叹了一口气道:“他叫姚某先找另外一人。,   黑衣人道:“另外一人又是谁?”   老朽笑了一笑道:“杨陆杨帮主!”   那黑衣人忽然大笑起,那笑声之中充满着狠毒,好不可怕,只是老朽这时有了把握,他对老朽这一番话是多半相信了,只因他在老朽身上搜了半天不得要领,他绝未想到那一柄短剑倒是他亲手将之击下深谷。   黑衣人渐渐收住笑声,一把将老朽抓了起来,冷笑一声道:“好。姚九丹,是你死期到了。”   老朽一言不发,他右手一收,陡然一掌击向老夫前胸要穴而来。   老朽闭目待毙,忽然那内力一轻,黑衣人又收回掌势!   老朽睁目一看,却见那黑衣人低头想了一想,然后对老朽道:“姓姚的听着、今日我要你性命易如反掌,但我突然想到你还有利用的价值——”   老朽心头一震,果然他接着说道:“我要你为我好好调夫几付药引。”   老朽哼了一声,正待发言,那黑衣人阴笑一声,老朽长叹了一口气,看出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黑衣人当时便将老朽点了晕穴,到了老朽醒转之时,已经身处一个很深的地窖中。老朽被关在地窖之中十多年头,基本每隔几月那黑衣人必来一次,留下食品,及很多种药物,要老夫配制,老者虽不知他要配这些药物为何,有时闲来无事便配好了又予以毁去。   那黑衣人每次来取药品之时,总是大怒要致老朽于死,老朽却是听天由命,看来他必不十分急求药品,折磨老夫一二便又远去。   老朽始终不能看见他的面目,那些年来,起初老朽念念不忘要逃出为钱大侠传讯,但那地窖不知是何物所建,再也逃之不出。   慢慢地老朽也死了这条心。   那知到了近两三年以来,那黑衣来得次数越越来越多,有时更是数月不离去,看来是将那地方作为一个根据之地。   终于有一日,那黑衣人又到地窖之中,他拿出数包药材,叫老朽为他配制。   老朽找开一一查看,心知那几种药一旦配制成功,乃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毒药,能够害人于无声无色之间,而且是慢性残杀,老朽立刻想到他是要用以害人,本待一口拒绝,但这次见他面上神色甚为沉重,分明是志在必得,自己若是又拒约,多半会立下杀手。老朽心念一转,便假意冷笑道:“你要姚某作,姚某却要问你一事。”   那人双眉一皱道:“什么?”   老朽道:“姚某为你所囚十年,却始终不知你姓什名谁,姚某就是一死也不瞑目!”   那人冷笑道:“你何必一定要想得知?”   老朽也冷笑一声道:“你何必一定要姚某配药!”   那人沉吟了一会,冷笑道:“你听仔细了老夫魏定国!”   老朽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魏大侠,难怪有资格与钱百锋作对!”   魏定国仰天大笑道:“作对?姓钱的够资格么,武林中人千夫所指——”   老朽心中一震道:“他,他作了什么?”   魏定国面色一变道:“他……他害了杨陆!”   老朽陡然心中一惊,这其中的蹊跷原来在这里,魏定国千方百计要搜老朽身上之传信,难道他有什么阴谋怕钱大侠与杨帮主对质么?他,他这种阴险的人什么事都作得出!老夫面上声色不变,叹了一口气道:“他……他竟作出这等事?”   魏定国似乎不愿多提此事,冷笑了数声,便离开了地窖。   老朽心中暗想,如今老朽这条命更要紧了,那秘密我知其一二,若是不为他配药,那是必死无疑.为他配了,害人千万,但保得一时,总还有逃出去的机会。   考虑不下,以后一个月中,老朽天天苦思。   总算上天相助,老朽无意之中想通了一层道理,终于想出了一道解药。   当下心头之困既解,便将药配置完毕,老朽一时兴奋过度,竟忘记虽得解药之方,自己却出不了地窖又有何用,当下便想将已配好的十二瓶药击毁,尚未动手,那魏定国却已到来。   老朽坚持不肯交药,他怒火大发,一掌击断老夫左臂。登时抢走了三瓶,老朽右臂一振,将其他九瓶一齐击碎,魏定国功力虽高却也救助不及。   当时他双目之中凶光四射,一步步向老夫走来,正在这时,突然那地窖外有了足步,显然是有人经过。   魏定国似乎对这地窖根据地万分重视,立刻转身出窑,以后便听得连连硬击之声,老朽心中大疑不已,不知是那个高手能和魏定国强击交手!   姚九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他万万不料能和魏定国在地窖上硬击的竟是二十多岁的少年——白铁军。   白铁军那日在古庙之中迎敌,连击几十掌后不敌而退,便是和魏大先生交手,他当时发现一个活动灯座正是那地窖的入口,他没想到他任意一动那灯座,天可怜姚九丹竟能逃出,使这一切隐密能重现世间,只是他不知其中曲折!   左冰听得全神贯注,姚九丹歇了一会,才接着道:“后来那交击之声不再响起,然后……然后便是大火!魏定国放火烧了他的秘密,自然连老朽一起烧……”   左冰见他神色益发惨然,想起他一身焦黑,心中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姚九丹接着又道:“老朽全身衣眼都着火了,神智已然模糊不清.拼命向出口冲去,那知那平日百击不开的石门竟然一撞而开,这真是奇迹!奇迹!老朽呆了半晌,忽然全身一痛,神智才清醒过来,不再多想,拼命地向外一直奔去,才奔出大门数步,身后轰然一声,整个庙宇都倒了下来。   老朽火伤太重,走了不远,便倒在山坡之上,一路滚下来,正好滚到这谷中,勉强配了草药内服外敷,但双膝用力太过,已然注定残废!   老朽当时真是绝望已极,好不容易逃出地窖,即又落在这绝谷之中,而且双足残废,再难行动,心中所知秘密又传之不出!   后来老朽逐渐平静下来,心想在谷中有外人的机会较这在地窖中总要大得多,只怕自己生命延续不久,便爬出来打死了一支野兽,除皮记录心中所知,这几日以来伤势越发不得收拾,天幸……天啊,你……你竟找到洞中,这不是天意啊!”左冰呆呆地望着姚九丹,忽然姚九丹面上神色一僵,筋肉抽搐起来。   左冰吃了一惊,一步跨上前去,右手一探,紧紧拍在姚九丹的背脊之上,那妙九丹忽然一张口,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左冰内力才发,那姚九丹陡然大叫道:“快收力!”左冰呆了一呆,姚九丹面上神色古怪,哈哈怪笑道:“我……我终于传出去了……”   忽然他似乎想起什么事,怪笑之声立刻停止了下来,双目注视着左冰,一字一字道:“你——你也出不了此谷!”   左冰一怔,这的确是很困难的,但眼见那姚九丹双目之中渴望之情呼之欲出,咬咬牙装作轻松地道:“在下——在下出入自如!”姚九丹吁了一口气,左冰抢着道:“姚老前辈,你——你为何叫我收止内力?”   姚九丹惨笑一声:“姚某自知已至发功时际,若是外力一入体内,立刻崩散反击,那临终散功之力甚强,你不留神之下,多会受伤,而且若你出力相抗,则姚某八脉立断——”   左冰知道他有神药师之称,医学方面自然知之甚详,呐呐答道:“那……那怎么办?”   姚九丹叹了口气道:“老朽已知今日是散功之期,天幸你及时赶到,现在只有静候功散,好在老朽已无他憾……”   左冰心中不忍,姚九丹又道:“那魏定国抢了三瓶毒药,那素药极为霸道,解药老朽书之于兽皮之上,你——你千万出谷之后,立刻交于一个武林高手,并将之公开……”   左冰见他声音越来越低,蓦然之间,那姚九丹大叫一声,全身骨节一阵急响,那本已残废的双足这时竟能一站而起,双目之中精芒四射,满一片鲜红,神色好不怕人。   左冰吓得不由退了一步,那姚九丹又是一声大叫道:“魏——定——国——”话声未完,猛然一跤跌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   左冰心中慌乱加麻,他呆呆望着姚九丹,心中默默地忖道:“姚老前辈,在下一定会将你一生的愿望实现,苍天保佑吧!”   左冰拿着兽皮缓缓走出洞来,寻来了大的小的石块,一块块将洞中堵死了,眼觅那空隙一点一点小起来,最后一块石子堆完,左冰恭敬地行了礼。   这时他只觉思潮纷杂,忍不住席地坐了下来,缓缓伸手入怀摸出那一柄一切关键所在的鱼肠剑,真是老天有眼,这许多秘密,这许多阴谋,竟然一件一件由左冰无意之中发现。   那短剑中“事急,杨兄速来见我”的短语和姚九丹的故事是大有关联,看来,杨隐的死是大有文章了。   罗泽石,还有那罗泽石,左冰只觉那一件事都都好像是有关连,又好像每一件事都是杂无章序,也许,当每一件事都能连贯一致,便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想到那朗伦尔,又想到姚九丹,短短的几日中,竟然在这绝谷之中连连遭遇奇人奇事,而且,两个人的临终都是要取那魏定国之命!   “魏定国,魏定国!”   左冰暗暗地默呼,那朗伦尔神秘的身份,高得出奇的武功,那陷害钱大伯的阴谋,一件一件涌上脑际。   想起钱大伯,便想起了爹爹,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了这山谷。   左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夜风拂在身上,他茫然地而行,不知走了多久,走回李百超居住之处。   这时李百超大约已不再沉思难题了,居处透出昏黄的灯光,左冰走了进去,只见李百超盘膝而坐,一言不发。   静静的夜里,左冰默默望着白发苍苍的李百超,想到李暮年丧子的心情,自己想说句话,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夜风呼啸,松火阴暗,李百超眼神湛然,正在专心一致卜课,忽然咦的叫了声道:“奇怪!奇怪!”   左冰忍不住问道:“前辈有何发现?”   李百超缓缓拾起脚下双挂,凝神又推研了半天,望着左冰道:“这挂显示吉凶应于旦夕,偏有大利客座,老弟险中得救,行将大利。”   左冰心中对他之能,真是五体投地,不由不信,李百超道:“此地只有老夫与弟台两人,武功均是有限,如说遇凶逢救,真是参司不透,再说此地唯一通路,昔年已由老夫父子封闭,老弟此番要出去,只怕大大不易了,如果不出谷地,有何大利可行?”   李百超沉声又道:“老夫五十而后,问挂十九不离,七十而后,那可说是心如止水,神灵交融,难道今夜心乱不准么?”   左冰这才找到机会,将这数日所闻所见告诉李百超,李百超淡然道:“老夫知这谷中有谷,其下定有隐居高人,但彼此遁奔逃避,何必相识,再则这谷中地势险峻已绝,非有上乘轻功,绝难行走,唉,难道这救星便应在此?”   原来左冰轻功绝顶,他这数日到处行走,在他看来虽是山势崎岖,却并未有行不得之苦,其实便是武林中人,能安步当车,行此如覆平地,也是数得出的高手了。   左冰忽道:“李老前辈勿忧,那……那‘岳家散手’……很管……很管一点儿用哩!”   李百超一惊道:“什么,‘岳家散手’你看懂了?”   左冰见他满脸惊异之色,略感不好意思地道:“那……晚辈照着书中所载,那动作简朴,但威力可大得很!”   李百超叹口气道:“天生禀赋,虽强何为?麟儿参悟半生,再加上老夫推敲,也只能窥皮毛,精微之处那能领会?不然麟儿又岂能惨死于敌人之手?”   那“岳家散手”原是岳武穆一生武学精华,世人只道穆王长于战阵,冲锋夺关,那里料到他是一个内家绝顶高手?左冰自幼受天下怪杰钱百锋教授内功,这运气之道已臻上乘,是以学起招式,真是事半功倍,毫无滞疑之处了。   左冰见李百起神色惨淡,星光下更形苍老,想到自己只怕也要被困在这谷底,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对李百超油然而生亲蛮之感,脱口道:“前辈学究天人,晚辈如不能出谷,此生愿奉前辈,得聆教益,也是不枉生了一场。”   李百越淡淡一笑道:“你前程似锦,便有遇合,且看老夫机缘若何?”   左冰道:“有前辈妙阵,天下人只怕再难以入内,令郎不幸,也是遭害于阵门之外,前数日敌人分别入谷,但却不得其门而入,高坐妙阵内,畅谈天下事,前辈且释忧怀,晚辈陪您老人家对奕一局如何?”   李百超道:“天下阵法,有人布得,便有人解得,岂可仗恃?昔年西域盖代奸雄凌月国主,他无论阵法,奇门八卦,五行休生之学,都不在老夫之下。”   左冰幼时曾听钱百锋说起本朝数十年前,大破凌月国的故事,此为本朝开国以来第一件大事,是以传这极广,当下左冰道:“凌月国主,不是败于前辈之下,一蹶不振!”   李百超摇头道:“凌月国主那里是败给老夫?他是败在一代奇才董其心手中,老夫生平见过几个大智大慧的人,至今犹难有出我董老弟之右者。”   左冰道:“率军直捣黄龙的不是前辈您么?”李百超道:“像董其心,凌月国主这种人,如果学武,便是一代宗主,如果学佛便是一代大师智通圆慧,如是心怀叵测,那真是非同小可。”   他歇了歇气又道:“昔年凌月国主以四旬之年,败于我那廿岁左右之董老弟,实是天意惩凶、利令智昏,使他轻视了我那沉稳无心的董老弟。”   他一生之中,心中只饮服两人,一人便是昔年甘青总督安靖原大元帅,李百超佐助安元帅如水乳交融,相得益彰,另一个便是董其心,是以只要一提此人,李百超不禁眉飞色舞。   左冰听得悠然神往,不由道:“董老先生上次解了小人之围,虽是年逾古稀,但丰采依旧,神光照人,晚辈恨不能早生数十年,得睹董老先生英凤侠行。”   李百超含笑道:“这种大智大慧的人,真是干百年难得一见也,想不到老夫暮年有幸,又能得见一人。”   左冰问道:“是卓姑娘么?”   李百超摇头不语,半晌忽道:“如果敌人侵入阵内,你千万不要管老夫,自顾逃遁,你轻功颇好,一定能逃得了。”   左冰摇头道:“咱们同手抗敌,总胜似前辈一人对敌。”   李百超正色道:“老夫救你一命,岂愿你又伤于奸人之手?”   左冰道:“前辈难道要陷小人于不义?”   李百超叹息道:“楠木与朽木熟重!老夫风烛残年有何留恋?你留在此,与老夫共列,又有什么价值?”   左冰道:“晚辈与前辈相较,真是有若痴人,老前辈这比喻怕有点不妥当!”   李百超厉声道:“你走是不走?”   左冰这人生性最是随和,从不人以难堪,当下口中道:“好……好……晚辈这便走。”   但脚步却动也不动,双目瞧着李百超,全是真挚之色,李百越高声叱道:“你问为什么是不?老夫不愿见一个能承袭董老弟的人死在面前!”   左冰一震道:“什么?”   李百超喃喃地道:“吾教之兴,漠北之英,不死禅师真具大神通,存在眼能识数十年光阴之后事。”   左冰呆呆的望着他,心中不解,李百超正视左冰,又缓缓地道:“知其不可而为之,禅师,禅师!我李百超只有以死相渡,报答禅师大恩。”   左冰正要发问,忽然谷中一阵怪啸,声音刺耳,令人心惊胆颤,李百超脸色大变道:“来的至少两人。”   那啸声才一停止,只听见谷中一个沉重的声音道:“在下一路追赶阁下,是好汉划下道来。”   左冰一听这声音,心中狂跳,对李百超道:“不妨事了,来的是朋友。”   李百超一怔,左冰已放步出屋,东转西转,几个起落便走出重重阵外,只见月光下一个如铁塔般的大汉,背着他沉稳而立,就瞧那背影,已是威风八面了。   左冰脱口叫道:“白大哥是你!”   那大汉慌一转身,也欠声道:“左兄弟,你怎会到这儿?”   左冰放目而视,只见白大哥身前五步,站着一个老者,正冷冷打量两人。   白铁军道:“待为兄和这奸贼了结,再和兄弟叙话,对了,左兄弟,这贼子脚底滑溜,你替大哥注意了。”   那老者正是击伤玉箫剑客的人,白铁军离开兰姑娘,北行第三天又撞着此人,他一路跟踪几次,几乎着了这老者道儿,最后一次,白铁军伪装食了老者下的毒药,老者以为他必死,这便又来到谷底,不意才一入谷,白铁军已尾随而到。   那老者瞪着左冰道:“快将‘岳家散手’秘笈交出,老人便放你两个小辈,不然嘿嘿!那姓李的便是模样!”   左冰叫道:“白大哥,这人上次在此杀了一个前辈……”   他话尚未说完,白铁军双手一合叫道:“看招!”   那老者蓦的一缩身,闪过一招,身形微动之际,已然连发三招,白铁军见招破招,从容对应。   这时李百超缓缓走出,那老者见对方人愈来愈多,知道占不了便宜,全劲击了一掌,蓦然纵身而起,白铁军叫道:“左老弟,快追。”   左冰反应快捷无比,声未落身形早起,但前面老者身形实在太疾,几个起落便消失了身形,左冰立足叹息道:“小弟起步慢了半步,至多可以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如说要追上,却是办不到的事。”   白铁军点点头道:“此人怪异,轻身工夫真是匪夷所思。”   李百超打量着白铁军,忽道:“阁下如何进此谷中。”   白铁军道:“小可从东南一处小洞进来!”   李百超大惊道:“那……都不是被万钧巨石封住了?”   白铁军点头道:“但巨石当心之处,却有一个容人小孔,所以通行无阻。”李百超喃喃道:“化石神丹,这老者居然配成了失传多年的丹方,看来要求这‘岳家散手’,真是处心积虑了!”   又对白铁军道:“多谢阁下代逐强敌,此人身法怪异,倒使老夫想起昔年江湖一大魔头,但这魔头已死于我查兄弟之手,这倒奇了!”   白铁军急问道道:“什么魔头?”   李百超道:“这魔头绰号天禽,与天剑天魁齐名,人称天座天星!”   白铁军忽然想起师父的事来,跌足叹道:“正是天禽身法,天禽身法!难怪无人能及。”   李百超道:“此人多半是天禽徒侄之辈!”   李百超说完肃容入内,白铁军与左冰谈起别来之事,愈说愈是精神,不禁长夜已尽,曙光早现。   左冰道:“如非白大哥前来,小弟只有终老此谷了。”   白铁军望著那直山势,点点头道:“如果兄弟不成,作大哥的更是不用谈啦!”   两人谈话之间,李百超走上前道:“此地既是通开,老夫再难在此静修,天亮了和你们一走罢了,老夫到东海去会会故人!”   三个吃了早饭,往谷东南走去,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一处峡径,前面是万钧巨石,路挡得死死的,真是水泄不通,李百超道:“老夫昔年运用机关之学,历经艰幸,造此将天险,却不料强中更有强中手,这巨石是白设的了。”   左冰定眼一瞧,那石中央有一方小孔,用浮泥隐尽,不留心却也瞧不出来。   原来那日李百超起立走到石旁,发现此秘密,连忙赶回家报告,但才一到家,强敌蹑足而至,终遭杀害灭口。三人钻孔而出,行了一天,来到大道,恰巧三人路途均异,便在交叉口分手而去。 侠骨残肢--第三十五章 飞月和尚 第三十五章 飞月和尚   左冰顶着迎面而来的凉风疾奔,他心中惦念着爹爹,其他的什么都不想,他越过一片丛林,又登上一个土丘。   这时日正当中,淡淡的清辉沥在地上,左冰疾行如飞,他坠落谷中九死一生,身上衣掌已是褛褴不堪,更加数日没有梳洗,身上又脏又乱,但是左冰这一切都感觉不到,他只知道快些赶路,早些见到爹爹。   一直到天亮的时候,他感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银发婆婆给他的黄金失落,他衣袋中已是一文莫名了。这时,天色微明,他走入一个不大不小的市集,石板道路上冷清清的,远处有几家早起的店家屋顶上已冒出几缕炊烟,左冰拍了拍衣上厚厚的灰尘.腹中感到饥饿得紧,却是一文钱也没有。   他在那市集中来回踱了一遍,起床开门的人家愈来愈多,清静的街道上开始传来阵阵打水洗梳之声,左冰心中想:“先找了地方躺躺休息一下,等一下再想办法吧。”   他信步走去,抬头一看,是一幢相当高的大楼,门前黑底金字:“天台客栈”。   左冰暗道:“这个客栈相当大,门面也蛮有气派的,我还是绕过去寻个僻静地方躺躺吧。”   他绕过那幢高楼,只见前面量个木栅围成的马房,他便靠在木椿坐在地上,把双腿双手尽管疏轻了一下。   那马栏里一阵骚动,左冰暗惊道:“怎么会有这么多骏马?莫非住在这客栈中的客人全是骑马来的?”   伸头向马栏中望去,只见二三匹骏马都瞪出眼睛看着他,左冰不禁暗暗想道。   “此刻我如有一匹马赶路就好了。”   看那些马匹,匹匹神骏,左冰看了一会,摇摇头暗道:“袋里一文钱也没有,想有什么用?”他苦笑一声回转头来,不再看那些骏马,把头靠在木椿的凹处,运气休息。   这时太阳已经照上街道,早点铺子已经开始忙碌,锅铲声,吆喝声,蒸笼上的水气腾腾,混成一片乳白色的晨景,左冰看着,不觉更是饥肠辘辘了。   这时客栈大门已开,两个小厮扛着水桶刷子马料走到马房这边来,他们老远就望见躺在木椿边的左冰,四双眼睛一齐向这边看来,左冰正想点个头,那两人正别过头匆匆走人马房,那眼光就像在路上看见一个病倒的叫化子又臭又脏,掩鼻快步而过的样子,左冰不禁又是苦笑一声。   只听那两个小厮在里面一边喂马,一面闲谈,其中一个道:他妈的,这批凶神真是难侍候,半夜三更不睡觉,聊天的声音大得好像吵架,别人都甭想睡觉了。”   另一人道:“我服侍的那几位更麻烦哩。三更过了还要喝老酒,烫了酒送上去还嫌菜不好,真是倒了霉……”   “老板再三关照,这批人个个都是神仙般的本事,咱们万万不能得罪,一个搞不好,脑袋就要搬家……”   左冰听这两人牢骚,忖道:“怎么这个小市里一个聚合了这么多武林人物?这倒是怪事了。”   那两个小厮一面工作一面胡扯,倒也自得其乐,左冰望著不远处街对角上早点铺里刚开蒸笼,雪白的馒头包子冒着热气,实是忍不住咽把口水,他闭上眼默默想道:“这样可不是了办法,挨过今天可挨不过明天,还没有见到爹爹,也许就要饿死途中了。”   他忍受著饥饿的煎熬,心中想等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但是只过了一会儿,他又无法忍耐下去,他暗暗忖道:“我只要略施轻功,偷他几个馒头,然后再夺一匹马,立刻就能上路,下次经过这里时,一定十倍奉还他们。”   他想到这里,不禁跃跃欲试,双手一撑便站了起来。缓缓向那对角街上的早点铺走去。   他走到店徽上。望着那一笼笼肉包子,香气扑鼻,伙计忙碌地端着一笼笼也往里送,左冰心中对自己道:“我下次经过这里时,一定十倍价钱赔赏这店家……”   他计划了一下得手撤退的路线,便走到店门里,这时,那掌柜的伸出一张肉团团的笑脸道:“客官,要用点什么?”   左冰望着掌柜的那张笑脸,忽然觉得惭愧起来,他慌慌张张地答道:“不……不要什么……”   便赶快匆匆地走开,他走了几步,四面瞥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什么人在注视他,于是他又垂着头,缓缓踱回到那马棚的木桩旁。   左冰心中暗暗道:“我是想下次十倍赔赏于他,所以我便觉得偷他几个馒头是理所当然的,焉知那些强盗小偷在他被生活逼得第一次下手时,不也是存着我这样的想法?左冰啊左冰,你差一点就落为窃盗小偷了。”   他暗自难过了一会,饥火以升了上来,回头看了那两个小厮,在起劲地工作,一个刷马,一个冲水,叽哩咕碌仍是喋喋不休。左冰忽然想起自己在巨木山庄做伐木工作,但是却另有一种劳动的骄傲和满足。   想到巨木山庄,他耳边似乎又听到衰伤的箫声,还有那一张张清丽含怨的脸孔,温柔含情的目光。左冰下意识地伸手在眼前挥了上挥,似乎想要挥去那些烦恼的影子。   他转过头来,暗自忖道:“我可不可帮这两个小厮做胜,混顿饱餐再作道理?”   想到这里,便觉此计可行,他站起身来,那两个小厮都不理地继续工作,他又故意弄出些声音来,可惜那两个小厮仍然没有注意到。   于是左冰只好轻推开木栅门,走到那两个小厮的身后,望著他们的工作,心中总算着着怎么开口。他忖思道:“只要说一声,‘我替你们把工作做好,只要供我一顿饭就行’,他们多半会答应的……”   但是这句话却也不易说出,直到那两个小厮看见了他,皱着眉头问了一声。”   “小子,你要干什么?”   左冰忽然气馁了,那句话再也说不出来。他摇了摇头,又退出了马栅。   这时,街道上已热闹起来,有些买菜的人提着蓝子在街边阴凉的走道中挤来挤去,左冰心想:“就空着肚子上路算了吧。”   忽然,街道的中央走来一个魁梧的大汉,那大汉身上穿得虽是破烂,但是气度却是威风得很,紫黑色的方脸上流露出一种力可拔山的气势。   那大汉走到街市中央,他身旁还站著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子,那瘦子站定了便大声道:“列位朋友老兄,这位方大哥乃是从京城到咱们这儿来的,只因路上老母病倒,花光了盘缠,咱们家主人丁老爷向来济贫救穷,三个月来一直免费为他老母医治,无奈这位方兄的老母年高体弱,终于不治身亡,咱们丁老爷虽然慈善,却也无力再替这位方兄治丧,所以——”   那瘦子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他说了这一大篇,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堆人,瘦子继续道:“这位方兄在此英雄未路之际,身无长物,只有祖传宝剑一口,今日要想把它卖了为母治丧,万望列位父老兄弟帮忙则个。”   那大汉背上着一柄长剑,剑柄上裹着墨绿色的兽皮,柄端上飘着两段大红穗,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凄然,望了众人一眼,开口道:“小人流落贵乡,老母不幸去世,身上只剩下这柄宝剑,请各位品评一下。”   他抱了抱拳,从身上解了下那柄长剑,人群中有人问道:“兄弟,你这俩剑要索怎么个价钱?”   那大汉道:“老兄愿出多少?”   那人道:“上好的宝剑,三两银子也够了。”   那大汉摇头道:“这剑不只值此数。”   众人道:“你倒说说看值多少?”   大汉举起手中剑来,喃喃自语道:“宝剑呵宝剑,今日我若一百两银子卖了你,可真太委曲了你。”   众人一听一百两银子,立刻传来一片讥讽之声,全都散开了。那大汉抱着剑长叹一声,低声道:“卖也好,宝剑到了他人手中,也就变成几铁一块,不卖也好……”   他身旁那瘦子道:“你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欠了咱们老爷一百两银子几个月了,既不还钱又不搬走,替你出个主意来卖剑,你一开口就把大伙儿气跑了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大汉冷笑一声道:“咱们身上五百两银子不到两个月全让姓丁的老头偷走了,你们自动动手搬了咱们东西典当卖光,咱们还你你什么银子?”   那旁的瘦子骂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这小子不念咱们老爷的恩惠,反倒骂起咱们来,我警告你,你今天晚上有钱也好,没钱也好,一定得背上你老母的尸身上路,咱们丁老爷是个医生,可不是开停尸馆的。”   那大汉双目圆睁,怒气直升上来,但是立刻他又强自忍下,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为时忽然那“天台客栈”中走出一批人来,个个都是武林人物,当先一人叫道:“喂,卖剑的,且等一等。”   那大汉回头一看,那批武林人物涌了上来,当先那人道:“听说你在卖剑,可让咱们瞧一瞧么?”   那大汉把手中剑拔了出来,只见剑才出鞘,立刻放出一缕清碧色的光芒,大汉略一挥动,站得近的人立刻感到寒气遍体,大伙儿忍不住喝道:“好宝剑!”当先那人抡着道:“听说你要索价一百两是么?”   那大汉摇了摇头道:“卖给阁下,却要卖一千两银子了。”   他此话一出,那瘦子在旁勃然大怒,但是一批武林人却是没有一人发笑,因为他们全是识货人。那当先之人道:“天下那有涨价涨那么快的道理?”   大汉道:“阁下自己心中明白,这柄剑落在阁下手中难道不值一千两么?”   当先那人笑道:“好,好,一千两就一千两。”   那獐头鼠面的瘦子惊得呆了,想不到场上真有人肯出一千两白银买一柄破剑,看那买主却是迫不及待地叫道:“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可反悔了。”   那大汉望着手中长剑,忽然仰天长叹:“昔日秦琼卖马,英雄末路无为此过,想不到我方一坤也为了几个钱把宝剑都卖了,唉,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他向那卖道主:“好,就卖给你吧。”   那卖主连忙从怀中掏出两个金元宝来,道:“这里大约值三百两白银,算是定洋,剩下几百待我回头再交给你,那时银货两清,你拿钱,我拿剑。”   那大汉把手中的长剑递过去道:“宝剑先放在你手上,我先去办了母亲的丧事再来拿钱吧。”   他漫不在乎在把手中宝剑递给了人家,拿着两锭金元宝,大步向左走了。   左冰躺在木桩旁目睹这一场卖剑,见这个大汉看来有些傻虎虎的,行事却是大气得很,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过了一会,街左角几个大汉扛着一具上好棺木走了过来,那大汉手持着一根长达丈许的长鸠黑头杖,鸠头上系着一个破布包,跟着棺木缓缓走到街心。   那一群武林人物一看到那大汉手中的长鸠杖,忽然全部脸色大变,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左冰知道事情就要发生了,他缓慢站起身来,赠走近人群,立在一边作壁上观。   那大汉一手持杖,一手扶着棺木,脸上全是哀伤的凄然神情,对这边众人的惊呼全不在意。   那买剑之人和同伴几个相对望了数眼,这时那几人抬着棺木正要行过,买剑之人大叫一声:“嗨!且慢!”   那大汉似乎是吃一惊,挥挥手,棺木停了下来,那买剑之人手中持着那柄宝剑,一步跃到大汉身前,只见他一起一落,竟是上乘轻功身法,行止之间,无不恰到好处,左冰在一旁暗忖道:“原来这些人竟然全是名门高手!”   大汉道:“什么?”   那买剑的人是个中等身材的白净汉子,他望了望大汉手中的特长鸠形黑杖,然后指着那具全新的上好棺木道:“这灵柩中是你什么人?”   那大汉听了这句话,似乎傻了会儿,然后他咽喉地道:“妈妈。”   他只说出这两字,忽然之间眼泪流了下来,满脸茫然的表情,似乎一提到这个至亲的人,立刻使他回想到极其久远的往事,整个人呆住了。   那白净汉子紧接着问道:“你可是姓方?”   大汉似乎没有听见,也不回签,只是伤心地流着眼泪,路旁有两个路人帮他答道:   “不错,他是姓方。”   那白净汉子一听这句话,忽然之间惨喝一声:“鸠首罗刹,杀人偿命,血债血还,你倒逍遥地入土为安了……”   他伸手拔出手中宝剑,忽地如同疯狂一般像那大汉扑去。   那大汉立在那里呆若木鸡,白净汉子中宝手剑如风而至。大汉只是恍若未觉,左冰立在对面,忽地大声一声:“剑下留情!”。   他一步抢入,身形真如闪电一般,竟然后发先至地抢到大汉身旁。   那白净汉子剑出如风,挟着一种呜呜雷鸣之声,直点向大汉左肩,左冰急切之间,浑忘一切,看准那剑子来势,伸手便拿——   这一伸手,施切的就是岳家散手的精华厂岳家散手出手,到变化,完全不是武林中常见武学的路子,所以夹在一个普通武林人物的对招中,显得奇快无比,左冰只是一伸手之间,却是正好拿在那白净汉子的命门要穴,只是一分一合一间,一柄长剑正到了左冰手中。   那白净汉子似乎已入半疯狂状,丝毫没有停顿,举掌便向棺木拍去!   那大汉这时才清醒过来,他大叫一声:“不要打,不要打,我不能和人动手的,我不能和人动手的……”   那白净汉子反手一掌拍下,大汉不躲不闪,“啪”的一声正好打在他肩上,大汉却是理也不理,伸手一抱,便把那具棺木抱起,低身放在自己肩上——   这具棺木加上里面的尸身何等沉重,那大汉却是轻若无物地扛在背上,所有的人都暗暗倒抽一口凉气,尤其是那买剑的白净汉子,心中更是惊骇无比,只因他一掌打在大汉肩上,直如击中铁板,震得自己腕间隐隐生痛。   那大汉的脸上却满是恐怖害怕之色,扛着那具棺木,拔腿逃跑。   白净汉子大喝一声:“鸠首罗刹,我派死仇,各位且莫放他逃走!”   众人一听此言,全都围了上去,那大汉扛着棺木只是一昧闪躲,绝不肯还手,有时实在闪不过了,便大叫一声:“勿伤棺木!”   然后用身体去硬接一掌,直打得他胸前背后,无一寸完整。   左冰也被围在人群之中,他究竟没有打斗经验,看到那么多对手发招攻来,根本不知发招相抗,只是施展轻功闪避,只数招后,所有的对手全被他那不可思议的轻功惊呆了。   这时,客栈中其他还有武林人物全出来观看,嘈杂声中,只听得有人在叫:“祁连派的门人竟在这地碰上了鸠首罗刹的儿子,干起来了……”   一片七嘴八舌,嘈杂喧嚷之中,忽然听得那大汉叫一声:“我不能和人动手——我要走了。”   只见一条庞然灰影冲天而起,那大汉手挟鸠首长杖,背着一具棺木,竟然如同一只大鸟飞了起来,众人全是武林好手,一看之下,全都说不出话来,左冰趁机也是一拔而起,紧跟着那大汉身后如飞而去。   那大汉背着棺木,竟是其行如飞,左冰脚下微一加劲,渐渐追了上去,这时两人已远离市集,左冰问道:“兄台神力令人好生佩报。”   那大汉缓缓停下身来,放下肩上棺木,然后抱拳道:“兄台拔刀相助,方一坤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说着就拜将下去,左冰连忙一把拉住,道:“方兄不可如此,小弟这点能耐如何称得上拔刀相助。”   那方一坤也不多说,点了点头道:“兄台请稍待,小弟先把家母棺木埋葬妥当。”   他就在左边挖了一个坑,把棺木埋了,还立了一块木“碑”,伸指在木上刻道:“方母钱老夫人墓”。   埋罢也不管左冰在旁,便抱头痛哭起来,哭得好不伤心,嘴里含含糊糊地不知地诉说什么,过了一会,他站起身来,伸袖把脸上眼泪抹去,便坐在左冰旁。   左冰道:“小弟名叫左冰,兄台与那批人怎么结上的仇?”   方一坤抓了抓头道:“小弟实是不识得那批人,大概是家母生前的仇人,家母生前似乎仇人极多。”   他说道:“伸手就从怀中掏出一大包馒头来,已被压成后平饼状,左冰经过这一段打斗逃跑,腹中更是饥饿,这时便餐一顿,只觉舒服得很。   方一坤道:“小弟曾在母亲灵前立过誓,除了对一个人外,我终生绝不与任何人动手打斗,所以无论那批人如何打我,我只有逃跑一条路。”   左冰心中觉得奇怪,但又不好多问,只好把手中宝剑递给方一坤道:“这柄剑正好还给方兄。”   方一坤道:“据家母说此剑名唤‘追灵’是柄不祥之物,家父之死即与此剑有莫大关系,据说这剑中藏有一件重大秘密,但是,数十年来,家母不断推敲研究,却是什么名堂也没有看出来,如今家母过世,留在我这傻瓜子上毫无意义,左兄慧人,还是给你算了。”   左冰握着那柄剑仔细看了一看,只觉剑身非钢非铁,一种柔荡的暗绿色光茫,剑柄上一边雕着一条玉龙,刀工十分精致,栩栩如生。   方一坤道:“小弟自幼依母为生,如今母亲故去,是以忍不住失态痛哭,左兄包涵一二。”   左冰道:“方兄那里的话,倒是有一事小弟要想请教……”   方一坤道:“左兄有事请问。”   左冰道:“方才方兄说道令堂生前仇家极多,方兄又立誓不与人动手,那么方兄在江湖上行动岂不危险之极。”   方一坤哈哈笑道:“小弟自幼至今,二十余年除了练武无任何其他事感觉兴趣,武林高手虽多,小弟打不过他,难道逃都逃不掉么?”   左冰从见到他开始,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笑容,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豪放地说话,霎时之间,在左冰心中这大汉的气度与他的外貌相配极了。   左冰想问他到那里去,但确终于忍住没有问,他站身来,望了对方一眼,道:“咱们就此别过。”   方一坤拱了拱手道:“左兄后会有期。”   说罢便大踏步走了,左冰望着他魁梧的背影逐渐消失,想到自己迷迷糊糊地和他认识,又迷迷糊糊地分手,不禁暗自摇了摇了头,想到刚才饱餐了顿馒头,忍不住由衷地道:“方兄,谢谢你的馒头。”   但是方一坤的背影已经消失了,左冰转首望了望那个新坟,喃喃道:“下次碰上钱伯伯,一定要问问他鸠首罗刹什么人物。”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开始继续上路,刚吃饱了馒头,体力完全恢复跑起来又轻又快,他想到这一顿是解决了,可是下一餐却是毫无着落,于是左冰又微微苦笑一下,自己对自己说:“管他下一顿怎么样,反正饿不死的。”   他一口气走到日中正当的时分,才停下身来,前面是一片林子,左冰随便采了一些野果吃了就算了事,靠在树下足足休息了一个时辰,才爬起来继续上路。   夕阳西沉之时,他走出一这一大片莽莽森林,前面忽然出现广阔的黄土平原,左冰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已经可以嗅到故居的气息,那无垠的黄土给他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感,他的脚步也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起来。   这时日迫西山,余晖渐弱,大地上也开始昏暗起来,左冰看见前面出现一座破的祠堂,左冰暗恃道:“看这附近无人居住,怎会有个祠堂?”   他加速赶到那祠堂,这时,天已黑了。   祠堂外,地上除了一些碎瓦残砖外什么都没有,祠内也没有灯火,只是一片黑暗。左冰放慢了脚步,缓缓走近那祠堂。   忽然一阵微风吹来,带过来一阵血腥之味,左冰不禁暗暗打了一个寒噤,四面张望了一番,却也看不见什么,他暗暗想道:“这里分明久无人居,怎么有这种血腥之味?”   他怀着紧张的心情向前摸索,忽然脚下一物一绊,险些跌了一跤,他连忙俯下身来伸手一摸——   这一摸几乎使他惊叫起来,他的手措感觉到摸在一个冰凉的脸孔上。   左冰凑近一看,只见地上着一个魁梧的尸体,再伸手一摸,只觉那人是个光头,身上也穿着僧袍,竟是一个和尚。   左冰暗暗皱了皱眉,向左走去,岂料走不了几步,脚下又被一绊,他只略一伸手,便知又是具和尚的死尸,这一来,左冰心中不仅寒了起来。   就在这时,祠堂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微而沉重的长叹,在一般的寂静中忽然传来这么一声幽然的长叹,真令左冰毛骨悚然,他拼命壮着胆向前走去,要想探个究竟明白——   这时祠堂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大修,是什么时分了?”   另一个较年轻的声音道:“不知道,反正天已全黑了。”   那苍老的声音道:“大觉他们全送命了吗?”   那年轻的声音道:“全完了,唉——”   那苍老的声音道:“大修,你还撑得下去么?”   是被唤为“大修”的年轻人道:“师父,大约快要不行了……”   苍老的声音长叹一声道:“唉,想不到咱们倾寺而去,却在这里全军覆没,我之罪,我之罪也……”   那“大修”道:“师傅不可自责,天意如此,咱们出家人认命就是有什么好气恼的?”   那苍老的声音道:“大修,你虽是为师的弟子,可是在佛法领悟修为上,却是超过为师多多,能这么想,足见心境灵台一片和平,为师虽然经书念得比你多,却是万万做不到……”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然后继续道:“大修,你猜为师此时心中在想什么事?”   那“大修”道:“师父在想那批偷击我们的蒙面凶手究竟是什么来路?”   苍老的声音道:“知师莫如徒,为师就是想不通那批人个个都是超凡入圣的稀世高手,究竟是从可而来,为什么要阻击咱们?”   那“大修”轻嘘一声没有回答,过了一会,那苍老的声音又道:“大修,你猜为师现在又想在什么事?”   那“大修”道:“师父在想咱们大漠金沙寺数世盛名,金沙神功独步天下,这一次全军覆没,如何想个法子能将衣钵传下去?如何找个人去应明夜之约?”   苍老的声音又是一声长叹:“唉,大修你深知吾心,可是这只是想想而已,这里荒僻绝顶,咱们两人坐以待毙,难道天上会掉下一个天资上乘的人来传我衣钵?罢了罢了……”   那“大修”不答,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吸之声,苍老的声音叫道:“大修,大修……”那“大修”低声道:“师父……弟子去了……”   接着一片寂静,过了一会,那苍老的声音长叹一声道:“阿弥陀佛,大修,汝登极乐我虽入地狱犹叹无门!”   那声音中充满着绝望的哀伤,绝不像是一个和穆僧人说出的话,左冰躲在黑暗中听得似懂非懂,他只觉得里面那老和尚这句话似乎包含着许多意思,但是一时却也不明白,果想之下,一不小心脚底发出一点声响——   里面那老和尚冷哼一声道:“朋友,这里我老袖没死呢,有种的只管进来下手吧!”   左冰叫道:“大师不可误会……”   他一面推门而入,话尚未说完,那老和尚忽地大喝一声:“咄!你与老袖住口!”左冰被他抢白一句,不觉有些发火,那老和尚道:“你走过来一点。”   左冰心想“难道我还怕你。”   于是大步走上前去,黑朦朦之中只见那老和尚端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也不动,他到那老和尚前五步之处,停下身来。   那老和头也不抬,忽然之间大袖一扬,一股热风随袖而发,有如具形之物疾如闪地卷向左冰,老和尚大喝一声:“倒下!”   左冰忽觉那股热风击到,在灼热之中夹着一种刀刃般的刺痛之感,他向后退了一步,然而那灼热气流然已经压体,在左冰的经验中,从未想像到过世上有这等迅如闪的掌力,他大惊失色之下,忽地双足倒转,身体向下已经倒了下去,堪堪离地尚有一寸,忽然整个躯体如同一支箭一般射了出。   这一招变幻之奇大违武林中轻功的路子,老和尚双目一睁,牢牢盯着丈外挺立的左冰。   左冰只觉那股热风从胸腹侧部钻过,宛如被一股刚起锅的蒸气薰后,又被严冬冰雪北风迎面吹过,整个胸腹之间感到疼痛不已,他惊魂甫定,骇然地望着坐在地上的老和尚。   然而他却不知那老和尚心中更比他惊异十倍,左冰不知这一袖乃是大漠金沙功中精华,金沙功是武林中绝顶神功之一,比之名满天上的“流云飞袖”绝技,威势犹有过之而无不及,昔年奇侠董其心年少之时,得了金沙掌奥真传,一上手就令西方霸主凌月国王失手无措,老和尚这一袖卷出,在他想法中,对方无逃出之理,然而此刻,左冰正好生生地挺立在一丈之外。   老和尚道:“年轻人,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在老衲归去之前,你总得让老衲弄个明白,死也瞑目。”   左冰摇手道:“大师误会了,晚辈乃是过路之人,并非袭击大师之人。”   老和尚长长啊了一声,凝目注视着左冰,过了一会道:“方才咱们的对话你全听到了!”   左冰老实地道:“都听到了。”   老和尚长叹一声道:“十多年来,老衲静坐大漠,未入中原半步,想不到才一入关,竟被人糊里糊涂地偷袭,大漠金沙寺全军覆没于斯,真乃天下不测风云……”   左冰道:“大师不知偷袭之人是谁么?”   老和尚道:“老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什么仇家,能在一夕之间纠合如此多绝顶高手。”   左冰道:“大师可曾看清他们面目?”老和尚不答,忽然对左冰道:“施主你请过来一点。”   左冰依言又走了过去,那和尚忽地又是猛一伸手,一下子就抓向左冰手肘齐腰五个大穴。   左冰惊呼道:“你……你”   他身形一闪,手翻如电,但是肘上一紧,仍然被那老僧扣住。   左冰怒道:“你怎么老来这一套?”   那老僧只如未闻,侧头想了半天,忽然松手道:“不错,你确非方才来偷袭咱们之中的人。”   左冰又气又怒,冷笑道:“大师口口言偷袭,自己却是连番偷袭于我,是何道理?”   那老僧微笑道:“施主莫要恼怒,实是老衲身受重伤,性命只在旦夕之间,是以不得不以小子之心度君子,施主多多包涵。”   左冰见他大把年纪,说出道歉之语,也就不怒了,他摇摇首道:“晚辈见大师出手如电,岂会命在旦夕之间?”   老僧微微一笑道:“施主有所不知,老衲背上中了两记大力金刚掌,体内主脉全伤,能撑到天亮已是奇迹了。”   左冰暗暗吃了一惊,心想大力金刚掌力是内外兼修的杀手神拳,连中两拳后,居然谈笑风生宛若未伤,这老和尚的定力和功力,简直是深不可度了。   那老僧望了左冰一眼,忽然问道:“施主,你可是中州名门弟子?”   左冰摇头道:“晚辈连师承都没有,那是什么名门弟子?”   那老和尚皱着眉注视了半天,脸上露出十分费解的神情,过了一会,道:“孩子你可知道漠北的金沙门?”   左冰道:“听过。”   老和尚长叹一声道:“金沙门世世孤守大漠,虽无踏入中原半步,然而金沙门的大漠神功威震天下,中原武林纵然代代出高手,却也不敢轻看我金沙门丝毫,然而百年前敝门内生大变,青虹祖师与掌门师兄同室操戈,青虹祖师一怒携了我金沙掌中最精华的三卷秘笈一去不归,从此金沙门大不如昔……”   在冰听他忽然谈起金沙门的历史掌故起来,不禁大为不解,但他见老僧脸上流露出一片凄然的神情,不忍出言打断,只有听他继续说下去:“记得青虹祖师圆寂之际,为我大漠一门之兴衰卦了一课,结果命吾门子弟百年之内不可擅入中原,否则必遭世祸……”老僧说到这里,忍不住又长叹一声道:“想不到咱们后人不听青虹祖师之言,昔年敝门九音神尼受人挑拨在北固山上与丐帮决战,虽然一战而胜,把丐帮帮主七指竹蓝文侯打成重伤,然而丐帮卷土再来时,董其心在青龙寺一赌而胜,九音神尼率众离寺远去不知所终,今日老僧不听祖师之言,率众南下,竟也应了那一卜真言,弄得全军覆没,看来我金沙门此后是烟消云散了,唉,叫老衲何以对祖师于九泉之下?”   左冰听他说得凄惨,不禁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老僧凄然望着左冰,似乎有什么极难下定决心,左冰只是默然,于是漆黑的破祠堂中立刻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过了一会,那老僧忽然长叹吟道:“佛爱众生,岂言无情,皮囊犹在,意气终存,老衲原非西天缘人,祖师爷请恕弟子妄为之举。”说罢他面对左冰道:“施主你尊姓大名?左冰道:“晚辈名叫左冰。”   那老僧喃喃念道:“左冰……左冰……”   忽然他突如其来地问道:“左冰,你可愿入我金沙门下?”   左冰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道:“晚辈资质愚钝,如何敢……”   他话尚未说完,老僧已长叹一声打断道:“施主不肯也罢,施主可肯为老衲做一件事?”   左冰道:“大师有何驱遣,只管明言。”   老僧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过了好一会,才恢复平静,苦笑着道。   “老袖内伤已开始发作,看来支持不到天明了,咱们萍水相逢,老袖临终有托,万望施主承允……”   左冰道:“大师有言请说。”老僧道:“此去西南百里,有一峰名日楼霞,后日之晨,黎明之际,请施主登峰寻一老婆婆,肩上系有黄带一条,施主寻到她之后,便对她说……”   老僧说到这里,想了一想道:“施主便对她说,飞月和尚和她昔年之约已经作罢,金沙门途中中伏,全军覆没,飞月和尚望她念在昔日交情上,收藏此物……”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皮纸来,低声接着道:“……要她将来为我金沙门重立门户……”   他把那皮纸交给左冰后,忽然道:“她若不肯接受,施主可将此物交给她看——”   他一面说一面又掏出一个小银船来,左冰见那银船不过小指大小,却是制得桅舵具全,精妙无比,老和尚交出此物时,双目露出无比依依之色,左冰心觉奇怪,却也不便多问,忽然之间,听得老僧呼吸急促起来,老僧张口连呼,高声叫道:“施主,你过来……”   左冰走近老僧,老僧忽地又是双手猛伸,抓住左冰双脉,左冰大叫道:“你……你……”   他只觉双脉之间,忽然有一股无比浑厚的热力源源传入,使他立刻生出一种昏然欲睡的感觉,话也说不出来。   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得老僧嘶哑地在他耳边道:“左冰……你务必照我所言去做……金沙门人在地下必感大德……帮助我吧……帮助我吧……一个有道高僧……一个罪孽之人……”   接着,左冰就昏睡了过来,老僧长叹一口气,喃喃地对躺在地上的左冰道:“你若要练武,从此可以省却二十年的苦修。”   然后,老僧也缓缓合上了眼。   黑夜将退之时,左冰悠悠醒转过来,他一睁开眼,立刻爬起身来向后看去,只见那飞月和尚老僧含笑盘坐地上,摸他脉门,早已僵冷了。   左冰忽然之间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之情所笼罩,他与飞月和尚相识不过数个时辰,照理说不会有什么情感,但是左冰望着他盘坐含笑的尸身,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觉得自己对他负欠了一些什么,他认真把那飞月和尚说的他想了一会,喃喃地道:“西南百里……栖霞山……白发老婆婆……”他走到门口,忽然觉得腰间多了一件东西,他伸手一摸,只见腰带上绑了一个小方布包,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小菜胡芦,还有一些银钱,他知道这是飞月和尚之物,想到这老和尚对他设想的周到,忍不住回头再望了他一眼。   天边暑光初现之际,左冰离开那荒废的破祠堂匆匆上路了。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一直向西南驰去,走了一整天,前面到达了山区。   他从一条小山路走入山区,心中暗暗忖道:   这里群山错杂,也不知道那一座山叫做栖霞山。   这时天色已暗,左冰心想:“在黑夜之中,若不寻个人问问路,岂不是瞎闯盲撞么”   他向四面眺望了一番,不见有什么人烟踪迹,于是左冰想道:“倒不如先寻个地方休息一番再作道理。”   他向山上走了一程,寻了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便坐了上去,正休息了一阵子,忽然耳中听到人语之声。   左冰一跃而起,只见下面有两个光头小和尚扛着一大桶水走了下来,左冰跃下石台,迎上前去,打个招呼道:“小师父请了。”   那两个小和尚放下水桶,合十一礼,然后道:“施主请了。”   左冰道:“在下想向两位小师父打听一个地方——”   左边那小和尚道:“施主请问就是,咱们自幼在此处,附近山地都很熟悉。”   左冰道:“请问小师父有个栖霞山是否在此附近?”   那两个小和尚一听到“栖霞山”三个字,互相对望了一眼,续而相顾大笑起来。   左冰心中不禁觉得奇怪,正向开口,那小和尚已笑着道:“施主有所不知今日一日之间向咱们打听栖霞山的已有七批人,施主是第八批了。”   左冰听说已有七批人打听“栖霞山”,心中更是不解,那小和尚道:“施主只要沿沿这条路一直向上走,爬到此山顶处,有一条索桥,走过索桥到了对面那山腰上,再往上爬到顶,就是栖霞绝顶了。”   左冰暗暗记下了,他向两个小和尚道了谢,便匆匆向上奔去。   转过了弯,左冰便施开轻身功夫,如一条灰烟一直滚向山顶,那速度之快,转气换式之潇洒,当真是天下罕见。   左冰正奔得兴起,忽然之间听到迎面而来的山风中带来了人声,他知道自己跑得太快,已经追上走在前面之人,于是他一面稍为放慢了脚步,一面凝神向前看去。   这时山势已经相当之高,四面云雾茫茫,左冰什么都看不见,他向前再行一程,只听得有一个尖细的嗓音道:“咱们不必赶得太快了,反正天亮以前一定可以赶到栖霞山顶。” 侠骨残肢--第三十六章 金沙神功 第三十六章 金沙神功   另一个比较粗壮的声音道:“前面那四个人多半是金刀骆镖头的人,方才他们赶过咱们时,连正眼都不瞧咱们一下,咱们若是到达了,岂不更要吃他们耻笑?”   那声音尖细的道:“若是明天碰上了昆仑山的那两个蛮子,咱们要不要动手?”   那声音粗壮的道:“师父临行时不是跟咱们再三叮嘱不可轻举妄动么?”   那声音尖细的道:“那么明天咱们若是碰上了呢?”   那声音粗壮的道:“假装没有看见就是了。”   左冰根据声音判断,前面的人距他最多只有三丈之遥,竟是一点人影也辨不出来,可见云雾之大。这时,前面的人忽然叫道:“到山顶了,到山顶了。”霎时之间,四面什么都看不见,左冰低头一看,连自己的鞋子都看不到,他心中忖道:“索桥下面是深渊,这时一个失足岂不是惨了。”   前面那声音尖细的道:“找到了,索桥就在这里,师兄你快过来。”   那声音粗壮的叫道:“咱们过去吧,雾太大,千万小心一点。”   那尖细的声音叫道:“不成不成,太危险了,咱们还是等雾散了再过去吧。”   那声音粗壮的道:“怕什么,我走前面吧。”   左冰这时已到了他们身后不及两丈之处,他一声不响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就在这时,忽然之间,一阵轻风飘过左冰身旁,左冰虽然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他敢断言那是一个人施展上乘轻功由他身旁擦过,他心中暗道:“这是谁?莫非方才一直跟在我的后面?”   他才想到这里,忽然身边又是一阵风起,显然又有一人疾奔而过,紧接著他听到前面的那粗壮的嗓子叫道:“喂,什么人,咱们先到的,你怎么不讲理……”   左冰暗道:“必定是方才从我身边奔过的第一人要抢先过索桥,发生争执。”   立刻又听到那尖细的声音大叫道:“呀——这人跳下去了!”   但是左冰并未听到惨叫之声,显然那人急着抢过索桥,话都不说就跳落下去,如此大雾之中,他一跃而下,双足正好落在单索之上而未失足,这份功力委实惊人。   左冰心中暗忖道:“方才那第二个从我身旁急奔而过的多半也要抢桥而过   果然,立刻他又听那粗壮的嗓子大喝道:“咦,咦,什么人?又要抢先——”   只听得呼呼两声掌风,接着一个阴森的喝声:“讨厌,给我滚开!”   接着那粗壮的嗓音一声惨叫,左冰一听到惨叫声,忍不住立刻飞身向前跃去,他刚感到身达悬崖之边,又听到那声音尖细的一声惨叫。   左冰在茫茫大雾之中抢到索桥的边上,立刻感到一个人正要起步上桥,左冰低喝道:“什么人在如此骄横?”   那人没有答话,只是阴森森地一声冷笑,左冰立刻感到一股极大的掌力直击过来,他微一挫步,伸手就拿。   那人掌势虽猛,变幻却是快如闪电,左冰手才递出,他已换了一个方向拍来,左冰横肘一挡,掌力陡发,与那人对了一掌。   只听得左冰一声惊呼,整个人被震得飞出悬崖,他在与对方对掌之时,原来用的是一记神妙无比的岳家散手,但是当双掌相触时,他的内力一个配不上,所以立刻飞出了去,他身在空中,处于极其危险之中,但是他心中却是在想着方才那一掌,他想到那运气之道与发劲之间的微妙,忍不出大喜叫道:“我懂了,我懂了!”   这时左冰身已落下,四面茫茫一片,不知应该攀扶何物,他身落极快,若是等到能看见那根索桥时,伸手要抓已不可能。   左冰只觉自己一落数丈,猛一睁目,隐隐看见那根索桥,但是身形已经极快地落过,他蓦地大喝一声,一口真气陡然向上猛升,那如殒石流星般的下落之势竟然在云中停了一停——   左冰伸手一抓,正好抓在索桥之上,这一招轻功绝学实已超出武术中轻身功夫的基本原则,除了左氏一脉,普天之下再无别人能够做到。   左冰手上微一带劲,翻身立在索上,脚方立稳,猛听到前面传来那阴森的声音:“小鬼头,你还不投降?”   紧接着,左冰感到前面有人掉头对着他急冲过来,他心中大急,桥上绝无闪身余地,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已经和他撞个满怀。   左冰伸手一抱,抱住那人的腰间,双手向后一摔,把那人摔向空中,几个跟斗飞落崖上,左冰自己却是重心全失,一个立足不稳,翻落下去。   左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岳家散手又救了他一命,只见他翻肘转腕,有若电光石火,以令人绝难相信的速度一把抓住索桥。   立刻左冰感到手上一痛,已有人踏着他的手指冲过索桥,他知道是那声音阴森的人倒奔过桥,追赶方才与自己撞个满怀的人。   一想到这里,左冰忽然想起方才那人身体纤细得紧,而且体重也甚轻,想到这里,他鼻间仿佛还有—丝余香,他暗暗想道:“莫非那人是个女子?”   他手上用劲,再次翻上了索桥,听那边的声音,似乎是一逃一追,愈跑愈远了。   不多时,太阳升了上来,那茫茫大雾在片刻之间就散得干干净净,左冰走回那边悬崖上查看,只见崖上躺着两具尸体,一个虬髯黑汉,一个年轻文弱少年,竟被那声音阴森的人在一个照面之中下毒手击毙。   左冰望着那两具尸首,心中忽然气愤起来,他心中暗道:“这两人与那声音阴森的家伙可谓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为什么该这样死去?”   左冰近来一连三次像这样对着尸首,死去的人对他又是陌生又是熟悉,三次看到别人死,对左冰的心理都有甚大的震动,然而这一次的感觉是最深刻而奇怪了,他望着那虬髯大汉的脸,似有无穷无尽的冤屈和愤怒无得发泄,又像是有满腹的不平与不解无法想通,左冰忽然之间,整个人的心情似乎被这两个冤枉暴毙的武林人所打动,他默默想道:“从前钱大伯对我说,武以止戈,我那时只觉没有道理一笑置之,但是照现在我所见所闻的情形看来,人类是太过残忍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流血,就有人被杀戮,强者天生是来欺侮弱者的,弱者天生是来被人欺侮,这跟野兽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他这样想着,似乎忽然之间想通了许多,许多事原来就是这样的,只是在左冰年轻的幻梦中,被蒙上美丽之面具,两个没有生命的尸首躺在左冰的脚前,没有一个人与左冰有任何一丝关系,然而左冰却在这一刹那间整个人大彻大悟,他想到许多,也为以后自己该怎样做定了粗略的腹案。   这个“大彻大悟”未必是一件可喜的事,因为一个善良的幻梦被残酷的人性惊破了,一颗善良的心因接触冷酷而懂得了乖戾,但是,一个上上的奇才终于走上了成为武林一代宗师的大路。   左冰带着异样的心情。离开了两具尸体,走过那索桥,施展上乘轻功向栖霞顶峰奔去。   绕了几个弯,眼前一片苍松翠柏,左冰已到了栖霞峰顶上,他穿过树林,只听到人声阵阵,林子外面一片草坪上三五成群地聚集了许多人,左冰不禁暗暗纳闷,心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赶到栖霞绝顶来?难道这里有什么武林聚会么?”他继而想道:“听那飞月老僧之言,似乎他与那银发婆婆之约乃是私人秘约,怎么牵涉到那么多人?”   他抬头一看,并未发现那飞月老僧所说的银发婆婆,忽然之间,他却发现那天在小市镇上与鸠首罗刹的儿子方一坤争斗的一批人,左冰连忙别过脸去,寻一棵大松树下坐了下来。   一坐下来,伸手在腰间一摸,忽然发觉腰间多了一个小袋,左冰不禁大觉奇怪,取下小袋子来打开,一看,内见袋中放着一颗又大又红的桃子。   左冰仔细回想,实在想不通那个桃子怎会跑到自己腰间来,他望着那个又大又红的桃子,忍不住有些垂涎起来,不知不觉间就把那桃子递到嘴边吃了起来。   那桃子又香又甜,入口生津,舌喉之间有一种凉凉的感觉,左冰把桃子啃完了,正要把手中的桃核甩掉,忽然发现那桃核有些奇怪,仔细一看,那桃核与寻常桃核大大不同,那桃核从侧面看去,竟生得如同一个胖娃娃的脸,眼鼻俱全,而好似正在张口憨笑,左冰觉得那桃核可爱,就把它收入怀中。   这时,又有两个武林人物坐到左冰不远处的草地上来,其中一个胖子伸了一个腿道:“大哥,你可瞧见骆金刀手下的四大镖头也来了?”   另一个面色腊黄的汉子道:“看来这次跑来凑热闹的人可真不少,名门正派武林高手也颇来了些人,大家还不曾瞧瞧大漠金砂功的威风。”   那胖子道:“武林中的消息传得真快,大家的记性也真好,那年飞月和尚在沙漠大孤峰上与一个老太婆拼掌七天七夜不分胜败,结果定好了今日之约,偏巧被一个崆峒弟子伏在石后看了七天七夜,他一回中原,绘声绘形地吹了一大阵,谁不想来看看大漠神功究竟厉害到什么地步?”   那面黄汉子道:“飞月和尚坐镇金沙守数十年,从不在中原现身,不知他功力究竟如何?”   那胖子道:“奇怪!怎么双方都仍不见现身?”   左冰坐在一旁倾听,恍然知道这些人是来观战的,他暗暗忖道:“我得先找到那银发婆婆才行。”   于是他悄悄从树于后向前望去,却是始终找不到,他回想飞月和尚的话,那银发婆婆肩上挂着一条黄带,于是他忖道:“也许那位银发婆婆是化了装来的,我还是找那根黄带子来的方便。”   于是他顺着次序东至西一个个察过去,堪堪普察了一遍,仍未发觉那根黄带,在这时,忽然人群外走进一个人来,   左冰目光一瞥,立刻发现了那人肩上挂着条显眼的黄带——   左冰精神为之一凛,但是再仔细一看,不禁又惊又骇,当下就怔住了。   原来那扎着黄带的那是什么银发婆婆,竟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大汉,再看他的面孔,正是那日在市镇上萍水相逢的方一坤。   左冰把几乎要站起来的身躯又坐了下去,只见那方一坤缓缓走到场中,所有的人眼光都注视着他,他只若未觉地似乎也在人群中寻什么人。   那边那一批曾在镇集中买剑与方一坤打起来的人立刻就发现了方一坤,霎时鼓嘈起来,方一坤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一个人站在场中,颇有一种傲然漠视天下英雄的味道,那一批人中终于有人喝道:“姓方的小子,竟敢跑到这里来?”   方一坤回头望了他们,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道:“我是不会跟你们动手的。”   左冰听他一开口还是这句话,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默默忖道:“人若是学了一身上乘武功,真能克制住自己不与人动手么?”   那批人中买剑的那人冲了出来,大喝道:“姓方的,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有种的……”   他话尚未完,方一坤哈哈一笑道:“你们众人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那批人怒目而视,大喝道:“咱们来见识一下大漠金沙功。”   那方一坤微微笑道:“我是来会一会飞月和尚的大漠金沙功。”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左冰更是一跃而起,他心中一阵狂跳,凝目望着那方一坤肩臂上的黄带,暗暗忖道:“原来真是他,莫非飞月和尚所说的银发婆婆乃是方一坤的母亲鸠首罗刹?”   他大步走上前去,这时全场肃然,全都注视着方一坤,左冰走到他的前面两丈之遥,停下身来。方一坤一看是左冰,正要开口,左冰已道:“方兄请了。”   方一坤抱拳道:“山不转路转,左兄,咱们又碰上啦。”   左冰道:“请问方兄,刚才方兄所言,今日是来会一会飞月和尚的大漠神功,这话怎么讲?”   方一坤皱了皱眉头道:“左兄可记得小弟曾说过,除了一人以外,小弟发誓绝不与任何人动手,这人,就是飞月和尚。”   左冰道:“方兄今日是来找飞月和尚的还是早约定?”   方一坤长叹一声道:“约得太久太久了。”   左冰心中再无疑问,走上前去低声道:“既是如此,则方兄可回去了。”   方一坤大吃一惊道:“左兄此话怎讲?”   左冰低声道:“飞和月尚已于前夜在百里之外荒祠之中圆寂了。”   方一坤一闻此言,似乎如雷轰顶,他颤声问道:“你……你……此言可真?”   左冰道:“是我亲眼所见,如何不真?”   方一坤双目圆瞪,怔怔然注视着左冰,脸上的表情由惊疑渐渐变为相信,由相信渐渐变为绝望,最后他双目一抬,又射出怀疑的眼光。   他指着左冰道:“你——你与飞月和尚是什么关系?”   左冰道:“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大师圆寂时,小弟适在旁边,如此而已。”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掏出那纸包来,递向方一坤道:“飞月大师路遭突袭,可怜金沙一门全军覆没,飞月大师临终之际,要在下将此物带给栖霞山顶的银发婆婆。”   方一坤道:“是谁杀了飞月和尚?”   左冰道:“没有人知道。”   方一坤双目中闪出更多的怀疑之色,牢牢盯住左冰,额上青筋暴跳,忽然,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地逼出来:“你——可是你杀的?”   左冰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是当他碰到方一坤那理智全失的目光时,他知道事态严重,一个应付不当,只怕要弄得不可收拾。他望了方一坤一眼,冷静地道:“你要不要再看一件东西?”   方一坤一言不发,忽然猛一伸手,向着左冰猛攻过来,众人只看到他的身形略为一晃,手指已探到左冰面门,那出招之迅速潇洒,已有一派宗师的风范,观看的人不禁全都惊呼起来。   左冰料不到他忽然动手,他反手一拎,内力暴发,身形同时退了三步。   方一坤双目圆睁,冷冷地道:“好个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你这一发之力不是金沙神功是什么?”   左冰在昏迷之中,被临死的飞月和尚强用上乘大漠神功打通了任督双脉,现在左冰身上大漠神功的功力,便是二十年以上的功力了。   方一坤不待左冰说话,立刻喝道:“姓左的,你不该欺骗于我——”   左冰知道要想立刻解说清楚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在脑海中飞快地盘算了一番,淡淡地道:“方兄是不肯信我的了?”   方一坤仰天大笑道:“飞月和尚死了也好,不敢来也来,反正他的徒儿来了,来来来,就咱们来解决掉吧。”   左冰知他误会自己是飞月和尚的徒弟,心想要一下子说出那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话来,倒不如不说的好,他只轻声道:“我不是来与你动手的。”   方一坤冷笑一声道:“你是代替飞月和尚来赴约的,是也不是?”   左冰道:“不错”   方一坤道:“那就好了,飞月和尚到这里来就是要与家母一决死战。”   左冰摇首道:“飞月和尚只要在下交给令堂一物而已。”   方一坤似是悲愤膺胸,大声喝道:“你叫飞月和尚出来。”   左冰道:“飞月和尚已经圆寂了。”   方一坤不信地喝道:“天下那有那么巧的事——”   左冰打断他的话,冷冷地道:“是啊,天下那有那么巧的事,偏偏在约期将到之时,令堂也过世了。”   方一坤一闻此言,顿时呆住了,他一味不相信左冰的话,但是他自己这一方面也是一样的,他的母亲可以突然去世,难道飞月和尚便不可能?”   方一坤呆呆地想了一会,说不出话来,左冰拿着那皮纸包送上前去道:“飞月和尚嘱托在下之事,便是将此物交给令堂,如今令堂过世,就交给你吧。”   方一坤望着那皮纸包,却并未伸出手去接,他口中喃喃自语,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他忽然大声喝道:“不行!家母与我辛辛苦苦等了这许多年,我曾发誓不与世人动手,只除了一个人——那就是飞月和尚,咱们今天还是得干一场。”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中用白布裹起来的长杖解了开来,他抖手在地上一顿,手中鸠形头的长杖发出当的一声沉响。   左冰退了一步。正在这时,忽然人众中一声惊呼。   “啊——鸠形杖!”   接著有一人一跃而出,大喝道:“原来是鸠首罗刹的儿子,你与我住手!”   方一坤回首一看,只见一个清癯老者走了上来,方一坤冷冷道:“阁下是谁?”   那人冷哼一声,并不答话,他瞪着眼打量了方一坤一番,然后道:“昔年鸠首罗刹仗她乖戾之气大闹华山的事,你可知道?”   方一坤道:“啊,原来是华山派的前辈,家母对于昔年误会及鲁莽行为一直深感不安。”   那人冷笑一声道:“方才听说鸠首罗刹已经过世了?”   方一坤道:“家母不幸于日前罹疾去世……”   那人长叹一声道:“鸠首罗刹一枝直捣华山雷灵洞,毁我百年神器,这奇耻大辱叫我向谁去找回来?”   他又望了方一坤一眼,摇了摇头道:“难我叶飞雨还要找她的儿子算这笔帐么?罢了,罢了……”   他说着猛一顿足,反身就走,群众中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全都惊讶地大呼起来:“华山神剑!”   “原来他就是叶飞雨!”   左冰蓦地一声大喝:“叶老爷子,慢走——”   叶飞雨猛可停下身来,他回过头来望左冰,微笑道:“左兄弟久违了。”   左冰道:“叶老爷子这一向可好——”   叶飞雨苦笑一声道:“浪迹天涯无家可归的人,有什么好不好可言。”   左冰道:“叶老爷子若非急于要走,请稍待片刻。”   叶飞雨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左冰正要对方一坤说话,方一坤忽然猛一伸掌,对准左冰便拍了过来。   左冰见他毕竟动手,暗暗叹了一口气,单足微闪,伸手向他腕上拿去。   众人见两人动上了手,全部静了下来,在他们想像中这两人乃是鸠首罗刹与飞月和尚的传人,看不到鸠首罗刹与飞月和尚决斗,能看到他们的传人拼斗,亦可一睹两派神秘称绝的奇功。   方一坤掌出如风,一口气之间已经推出了三掌,这三掌换掌之快,出招之准,端的是妙入微毫,众人才一安静下来,立刻又发出一片惊呼之声,鸠首罗刹不常现武林,但是那一身古怪神功早在武林中留下无数神奇荒诞的传言,但是方一坤这一连三掌接踵而出,立刻令在场各门高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只因方一坤这连环三掌早是飘飘地拍出,但是其中内涵之神妙实可当炉火纯青四字而无愧,鸠首罗刹虽有盛名,但在众人心目中,似乎还未见得能达到方一坤这般上乘地步,所以众人一望之下,立刻大叫起来。   左冰只觉忽然之间,自己仿佛陷入了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之中,他心中生出一种感觉,就如置身在狂涛巨浪里,除了接受摆布以外,没有抵抗的余地。   他一面惊服方一坤神奇的功力,一面不由自主地猛一伸掌,回身一旋之间,一股令他难以自信力道随着他一转身之间挥袖而出,方一坤沉声低叱,双掌又变,左冰在这时双袖同舞,卷起一片金沙……   “金沙掌!”   “大漠神功!”   众人全忘形地大叫起来,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目睹这传闻中的塞外奇功,左冰听见众人全都大声喝起彩来,反倒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他对自己施出大漠神功完全不知觉,只是在方一坤威猛的攻势下,不由自主地自然反应,他不知道飞月和尚在临终之际用毕生浸淫大漠神功中的精华内功打入了他内脉之中,在危急之际,金沙神功立刻自然发动,在场人个个惊绝,他自己反倒一无知觉。   方一坤招招换式之中,潇潇洒洒地攻出了五招,众人万万没有料到世上又多了这么一个年轻高手,一时之间,直看得目眩心震,连喝彩都忘了。   左冰奋力抵抗了几招,他出手全是岳家散手的精华,莫说方一坤从未见过,在场各派英雄那么多人中,就没有一个能看出左冰到底施的是什么手法。   方一坤猛一发掌落空,掌力正击在丈外一棵粗松树上,只听得哗啦啦一声暴响,那棵松树齐腰而折,断口之处平整有如利斧所砍。   众人看得相顾骇然,没有人敢相信鸠首罗刹的后人会有这么超凡入圣的功力。   左冰见他威不可当。回首一看那棵断松,不禁心已寒,他暗暗忖道:“这方一坤好厉害的掌力,除非白铁军大哥在场,否则只怕很少有人能硬接他一掌了。”   他既无打斗经验,心中怯意又起,根本就不知所措地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只见人影一花,方一坤已伸手抑住了左冰的腕脉,众人顿时呼叫起来,方一坤冷冷地问道:“姓左的,你为什么不还金沙神掌?”   左冰苦笑摇了摇头道:“因为我根本不会。”   方一坤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不用金沙神功,我今日便会放过你么?”   左冰尚未答话,方一坤大声道:“从来没有听说过做徒弟的为了保住自己的老命,连师门的武功都不敢用了,哈哈哈哈,飞月和尚,你教的好衣钵徒弟……”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全都纷纷议论起来,难道飞月和尚的徒弟真是那么一个窝囊废?   左冰听了这一句话,一股热血忽然从心底里涌了上来,他在忽然之间,心里上仿佛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飞月和尚的衣钵弟子,虽然飞月和尚没有传过他一招半式,但是他是飞月和尚临终惟一所托的人。   那时候,飞月金沙门下弟子全军覆没,金沙一脉的一切全交在左冰这个陌生人的手上,凭着这一点,左冰的心中激发起一种难以形容的责任心,他昂起首来,对着方一坤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打败飞月和尚?”   方一坤道:“这是方某平生惟一的愿望。”   左冰不再言语,他双目仰望天空,默默沉思,众人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反倒静了下来。   左冰把真气提聚丹田,岳家散手中的一招招奇妙的功夫和运气道理流过他的脑海,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左冰大喝一声:“放手!”   他振臂一抖,方一坤只觉眼前一花,虎口一热,左冰已挣脱了他的控制,潇潇洒洒地立在半丈之外。   霎时之间,众人大声喝彩起来,左冰在这一刹那之间,忽然变得大无畏了,他的武功与方一坤比起来无异天壤,但是左冰此刻却确实认定自己不会败了,因为在他的心目中,飞月和尚不会败的。   他出手抢攻,出姿虽然幼稚拙劣,但是他手上的招式和妙绝天下的轻身功夫却在这一霎时之间密切地配合,令四周武林高手看得如痴,目瞪口呆。   方一坤还了两掌,怒声喝道:“这仍不是金沙门的功夫……”   左冰不再答话,一口气攻了十几招,身躯却在空中足不落地的飞了五圈,方一坤出招如雷,力发如山,到了十招之上,猛地一虚一实,伸手又扭住了左冰。   左冰闭目不语,方一坤的冷笑疾喝,四周众人的呼嚣叫闹声似乎全远离了他,潜伏在他身内那绝顶练武功的天赋在这时被逼着发挥了出来,他闭着双目,但方才交手之中从头到尾双方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晰晰地深印他的脑海,他把那印象从头到尾想了二遍,然后睁开了眼,冷静地对方一坤道:“你还没有赢!”   方一坤一惊,左冰忽然又是一声大喝:“放手!”   众人只觉眼前人影一花,左冰又挣脱了方一坤的控制,立在半丈之外。   方一坤心中又惊又骇,在左冰喝声“放手”的那一刹那之间,他感觉到一种神奇无比的力的冲击,这种力的冲击使得他有一种无坚不摧的感受,尤其令他惊骇不解的是,那种奇异的内力,绝不是金沙门的大漠神功!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左冰,左冰的脑筋中却在这时如闪电雷击震撼跳动,又如巨浪洪涛不断汹涌,霎时之间,他似乎懂了许多道理,由于懂得太多,一时之间竟使他有无所适从的感觉。   方一坤暗下决心道:“这一回,即使他不用金沙神功,我也要出掌毙了他!”   左冰心中想道:“我的武功比方一坤差了何止数倍,但是照我所想的,我怎会地有不会败的感觉?我自己能深深地感触到,这绝不是心理作用或是精神作用,我甚至能清清楚楚地想像到一招一式的情形,我虽绝不能胜他,但我总能逃得掉的,这是什么道理呢?”   左冰在心中惑迷着,但他怎明白这其中的微妙道理?金沙神功的真正绝学乃是世上仅存的几种威力最猛的神功之一,大漠金沙门中的九音神尼和飞月和尚都因真谛失传而难臻上乘,反倒是一代奇侠董其心从西城凌月国得到了金沙掌的真传。董其心归隐之后,苦思金沙神功与他董家绝学“震天三式”之间的关系,但是他终无法将二大神功融合为一,只因震天三式乃是天下掌力之至刚,金沙神功却从运气开始即不按中州内功原则,所以要想把二者硬行融合,实是不可能之事。   但若天下有一种邪门的内功而成就不在董家神功之下者,配以金沙神功同时修炼,则可在最短时间内发挥最大的威力,左冰在数月前仍是个文弱书生的少年,却正好具备了这得天独厚的条件,他受飞月大师临终的毕生内力修为打通了任督双脉,而他身上另具的一种内功玉玄归真,却是得自当今天下武林第一魔头钱百锋的真传,落英塔中左冰陪着钱伯伯共渡岁月,不知不觉间钱百锋的一身神妙内功就传给了左冰。   左冰他自己怎会知道,这两种内功碰在一个人的身上马上就发挥了无可思议的相辅作用,天下端没有第二种方法能使一个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突然登于高手之堂。   那一天左冰在绝谷中连想都没有想第二遍就把那千年难得的异宝弃若敞履地埋在土中,他放过了一个一夜之间成为高手的机会,但是老天注定他要成为一代高人,那是躲都躲不过的?左冰望着方一坤,方一坤道:“咱们再试一招。”左冰点了点头。   方一坤一伸掌,直取左冰的胸前,左冰双目凝视,举手就拿,方一坤掌上试着微吐内劲,左冰却在一翻腕之中自然而然地发出了内家真力。   方一坤一触就收,心中惊骇得无以复加,先前两次拿住他时,左冰似乎只靠一两招救命绝招躲身,然而这第三次相接时,左冰的招式中自然已有致敌死地的伏笔,厉害之极,方一坤忍不住心中暗暗忖道:“难道他是一直在装傻?”   方一坤功力深厚之极,他一面想着一面招出如风,左冰竟然—一化解,有守有攻。   全场人虽然都以不解的眼光注视着这一场拼斗,然而其中最迷糊的莫过于方一坤本人了——   他发觉左冰的掌法零碎不堪,像是绝好奇着,却又忽然破绽百出,等他趁隙一攻而入时,左冰总是满面惊惶地用他那不可思议的转身功夫堪培避过,等到左冰第二次又施出这一招来时,那个破绽就不再出现了。   这样拼斗了几十招,表面上看来,左冰被打得东躲西逃,全无还手之力,但是方一坤心中知道,自己终不能伤他一毛,而他这一手乱七八糟的掌法,已经快到无懈可击的地步了。   左冰蓦地大喝一声,他双掌一分,开始有条有理地反攻起来,这时他心中充满了无数奇招妙式,双手挥舞之间,一一连接起来,方一坤知他已达天人合一的境界,他暗提一口真气,双掌内藏小天星内家重手法,开始从正中突破过去。   左冰不管对方如何,只是自顾自在出招发式,完全陶醉在狂热之中,方一坤便在这时忽的抓住了一个极小的破绽,伸手再扣住了左冰。   左冰仿佛从梦中骤然惊醒,他怔了怔,然后呐呐地道:“你又擒住了我——”方一坤左掌扬起,呼的一掌对准左冰顶门拍了下来,左冰躲无可躲,众人全都惊叫起来,这时方一坤身后三丈之遥发出宏钟般的声音:“住手!”   方一坤被这一声“住手”震得心头一颤,但他的掌势已发,收也收不住,直落左冰头顶——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啸声刹空而过,紧接着方一坤感到手背肘背上一十八个要穴被一股寒气所迫,几及于肤。   他心中大吃一惊,连忙收手,回首一看,只见背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方才那华山神剑叶飞雨,另一个却是一个锦衣绣袍的老人,手中提着一支长剑,倒垂于地,态度有说不出的潇洒。   方一坤是背对着的,是以没有看到这人后三丈之外一跃而至的精彩身法,但是四周众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人从出“住手”起,到飞身落在方一坤身旁,不过是一吸一呼之间,只见他人剑合一,发生一片尖锐啸声就到了方一坤身后,他长剑微抖,正好在方一坤肘背腕背上一十八个要穴虚刺而过,却是控制着剑势半分不过,恰到好处而收,剑上功夫真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众人齐声欢呼起来!   “天下第一剑!”   “天下第一剑!”   “卓大江!”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卓大江在武林中号称“天下第一”岂是侥幸得来,他虽然归隐多年,众人中看过他的并不在多,但是只要看他这亮剑一挥的一手,立刻知道是卓大江到了。   方一坤对这个老人方才那一手是又惊又服,他望了卓大江一眼,道:“你——你要怎样?”   卓大江指着左冰微笑道:“这个少年与老夫是好朋友,怎能让你给宰了?”   方一坤道:“他乃是飞月和尚……”   他话尚未完,左冰忽然又喝一声:“放手!”   他身形一退一进,已经挣脱了方一坤的掌握,反手又扣向方一坤。   方一坤举掌一贴,内力陡发,左冰只觉掌上收力一吸,立刻就和方一坤掌心相贴,再也分不开来。   方一坤的内力缓缓加强,左冰只觉全身如置烈火之中,他只拼出全力将自己的内力迎了上去,只听得耳边卓大江一声大喝:“分!”   他一剑直势而下,方一坤和左冰同时感到一股寒气直从掌心中一流而过,两人同时向后一跳,两人的内力一部分抵消,一部分传到卓大江的剑上,他挥剑平划一圈,化去余力   卓大江这一剑疾如雷电地从方左二人相贴之掌心间劈过,两人掌心分毫未伤,这取招落剑之大胆,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四周武林各门高手全都轰然叫好起来。   左冰望了卓大江一眼,心中又敬又惑,他这一抬头,正好碰上方一坤的眼神,他发现方一坤的目光凶狠中带等一种迟纯,似乎已经把自己看成了血海深仇一般,他不由暗暗打了个寒噤。   想想自己受了飞月和尚临终之托赶上栖霞山来,没有想到会弄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来,他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无法好言以谈的了,想到自己还得赶路去见爹爹,不禁心中一凉。   一想到爹爹,他的心中便是一颤,立刻觉得索然,恨不得马上掉头就走,但是眼前这团糟的情况,他如何走得开?   他想了想不知该怎么办,忽然之间,一个古怪的念头钻入他的脑海之中:“只有一个法子,设法杀了方一坤!”   这念一闪入他的脑中,立刻就被他否决了,但他是忍不住震惊了——   “我怎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我怎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左冰不自知,虽然他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但是只要有这种念头就够了,从此他正式变成了个武林中人,他现在热爱武学,灵感如流,更重要的在必要时他想到,杀人!   他再抬起头来望了望方一坤,但是这一抬头,他看见了另外一个人,这使他几乎狂叫起来——   只见远处的高地上,一个布衣芒鞋的老人潇洒地走过,他口中高声唱着:“放生鱼鳖逐入来,无生野花处处开,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比好湖山!”   歌声之豪放洒脱,令人闻之骤生出尘之慨,左冰只在心中狂呼大叫:“爹爹,爹爹,是你,是你……”   他心中再无法想第二件事,忽地跃身而起,这一跃足达五丈,飘落之处已在七丈开外,众人惊呼如潮,但是左冰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听得见自己心底里的狂喊:“爹爹,你的伤已好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他身形如流星追月,片刻已到那高地之上,那布衣老人忽地哈哈大笑,一把拉起左冰,如鹰隼般一瞥,忽而不见。   众人虽都是武林中成名之士,但何曾见过这等神仙的轻功?卓大江睁大了眼,抓着叶飞雨的衣袖,口中不断喃喃地道:“是他,是他,他还没有死,谢天谢地……”   就在这时候,江湖上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雄霸东南水路数代的太湖慕云山庄给人毁了,陆老夫人母子双双失踪。   太湖七十二塞,水路繁歧,有如天上繁星。而且是经过前辈高人心血所聚,每条水道都暗合奇斗八卦,五行变化,非得庄内人允许,便是大罗神仙也难入内,但来人在短短一夜之间,将这固若金汤之大寨,杀得落花流水,一把火烧得冰消瓦解,太湖数百英雄好汉,没有一个人逃生报信。 侠骨残肢--第三十七章 东海仙居 第三十七章 东海仙居   太湖慕云山庄是完了,江南武林人人自危,群雄集聚金陵,开了几天会,不但毫无结果,便连敌人一点影子也摸不到,但人多毕竟有安全感,大家都不愿出去势单,藉口商量对策,留连于金陵不去,那紫金城顿时热闹非凡,秦淮河笙歌达旦,尽是江南好汉,一掷千金毫无吝色。   这天黄昏城内来了一个二旬不到少年,脸上神色阴沉,又黑又瘦,身边跟着一个倚拐而行的老妇,在街上缓缓行走,倒也不惹人注目。   日头淡淡洒在地上,这一老一少似乎是流浪他乡,大街小街的荡着,这时江南众雄都在金陵镖局内议事,街上没有一个武林中人。   那老妇走了一会,似乎疲乏已极,对那少年道:“华儿,找个地方休息吧!”   那少年茫然点头,两人拖着长长的影子消失在大街尽头。   在金陵城外道上,一个轻装少女疾行赶路,她发鬓被风吹得满脸,衣衫早已汗透,神色极是狼狈,但却飞快而行,对于道上行人奇异目光视若未睹。   正狂奔间,忽然前面路上蹄声大作,一阵叱喝之声,行人纷纷让道,但那少女仍是在路中低头直行,蓦的前面一个粗壮的声音叫道:“大胆贱婢,还不快快让道。”   那少女一抬头,只见面前数十名壮汉,高高骑在马上,当先的人一挥巨鞭,作势欲击,如非瞧着她是一个弱女子,早就鞭子抽下了。   那少女秀目一瞪道:“作什么?”   那马上壮汉道:“快滚!快滚,咱们小姐就要来了。”   那少女一肚子火,正要发作,但心念一转忖道:“我赶路要紧,何必多惹麻烦!”   当下一言不发侧身而过,那马上壮汉哈哈笑道:“小娘子,瞧你跑得这么累,我老张真是不忍心,可是汉子跑了么,哈哈!”   那少女大怒,反手正要一掌击去,忽然眼前一亮,一朵红云如飞而来,她定眼一瞧,原来是一匹小巧胭脂马,驮着一个全身鲜红的女子疾驰而来。   那红衣女子一到,那批壮汉就纷纷勒马而行,口叫叱道:“让道!让道!将军小姐到!”   那少女心念一转,蓦的一长身,众人只听到一声尖叫,马上红衣女子已跌了下来,那少女一拍胭脂马叫道:“对不住!对不住!姑娘有急事,这马先借姑娘一用。”   众人一阵叱喝,纷纷追来,但那胭脂马脚程极快,一刻功夫跑得老远,众壮汉惦念小姐安危,又纷纷折了回来。   那少女不住催马,口中叫道:“好马儿快跑,好马儿快跑,回头姑娘买酒请你喝。”   那胭脂马善解人意,倒真是嗜酒如命,太大意味出少女话中之意,双足起飞而去,连主人也给忘了。   跑了半个时辰,城门已遥遥在望,那少女一拍马首,直冲而入,耳畔仿佛听到有人在叫:“小姐,您又回城啦!”   那少女路径极熟,不一会穿过大街,跑到一处荒野溪边,一按马首,飘身下马,高声叫道:“陆哥哥!陆哥哥!”才喊了两声,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小林内传来:“董姑娘,你来啦!”   那少女一怔,脸上有若丹脂,她扭扭妮妮地道:“陆伯母也在这里?”话刚说完,一阵响,小林中走出一个老妇人,正是刚才在街上行走的那年老妇人。   那小女低头道:“伯母,您老人家好!”   那老妇走到少女跟前,凝目望着少女,半晌道:“姑娘,是不是一个小叫化送信给你的?”   那少女点点头道:“我陆……哥哥,叫我来,有什么事……有什么事?”   那老妇道:“董姑娘,太湖……太湖……”   她说到此处,突然仰面跌倒,那少女连忙上前扶持,只见那老妇脸如金纸,昏了过去。   那少女连忙替她推脉过穴,忽见那老妇背后衣衫上一个深深手印,她失声叫道:“黑煞掌!黑煞掌!”   一时之间,心中怦然而跳,那老妇已悠然醒转,点点头道:“正是黑煞掌。”   那少女心中一急,声音却哑了,咽声道:“伯母,陆哥……陆大哥在那里?”   那老妇惨然一笑道:“你放心,你陆大哥好生生的!”   那少女心中一松,想到自己失态,柔声道:“伯母,不要紧的!”   那老妇喘息道:“董姑娘,老身……老身……是不成了,华儿,唉……”   她说到后来咳嗽不已,气息愈来愈弱,那少女心中发慌,生怕她立刻便死去,他大声叫道:“黑煞掌没有什么了不起,有人能救,有人能救,伯母,您……定定神,放下心啦!”   那老妇人调息半晌,睁开眼沉声道:“黑煞毒掌,天下无人能救!”   那少女急道:“不!不!我爷爷便能救得!”   那老妇精神一振,哑声道:“你爷爷是谁?”   那少女脱口而道:“我爷爷便是东海二仙董……老爷子,董其心!”   那老妇吸了口气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缓缓站起,扶着那少女道:“董姑娘,请你扶持老身,到林子里去。”   那少女正是董敏,她心中急着要见心上人太湖陆公子,当下连忙扶持那老妇人,一步一颠走入林中,走了一刻,那老妇从怀中取出一粒丹丸吞下,站住歇了口气道:“老身仗着百花露丸,还有十数日好活,姑娘,你须答应老身一件事。”   董敏一怔奇道:“什么,伯母?”那老妇道:“姑娘,你见到华儿,可不能大声惊叫哭泣,目下这四周全是敌人,一不小心,那后果……”   董敏再也忍耐不住,眼泪直挂下来,颤声问道:“伯母,您……您……不是说我……我陆哥哥好生生的么?”   那老妇沉着地道:“姑娘,你先答应我这件事才行!”   董敏含泪道:“伯母,快带我去见他呵!”   那老妇休息半刻,又扶着董敏一步步而行,那林中荆棘遍生,尽是羊肠小道,天色又愈来愈暗,董敏心如火焚,真恨不得快步行去,但心中却想道:“我怎能有这种念头,我连陆哥哥的母亲都不愿照顾了,那还能得到他欢心,真是该死。”   两人摸索又走了一会,那老妇忽然悲声道:“董姑娘,你把我囊中火摺打燃。”   董敏依言打亮火折,只见四周一亮,前面不远树上,绑着一个少年,正是她日夕相思凋搅不群的陆公子,当下再也忍不住,放开老妇人,上前便去替他解绑。   那老妇陆夫人悲声叫道:“姑娘!且慢!”   董敏一怔,在这一刻间,她早已将意中人瞧了千百遍,只见他身上赤膊,除了脸上消瘦,却是依然无恙,当下先放心一半,秀目流转,正要发问,陆夫人长叹一口气道:“姑娘,你此刻万万不能放开他?”   董敏见陆公子双目茫然,对于自己日夜不息赶来,似乎无动于衷,心中又悲又苦,忖道:“我见到你一纸半字,便连婆婆也顾不得了,偷偷跑来,难道你还嫌我到得迟了?”   她本是一个情感丰富的姑娘,平日最爱胡思乱想。这时想到极处。不由得凝了,但眼见意中人狼狈如斯,又不禁怜爱之心大起,才要呼唤,忽听身边陆夫人忧愁地道:“姑娘,再等半个时辰,月亮出来便不妨事了!”   董敏叫道:“伯母,到底为什么事啊,我一点也不懂!”   陆夫人缓缓地道:“华儿中了暗算,服下天下最可怕的毒药……”   她话未说完,董敏失声叫道:“伯母,你……您说什么……什么月亮出来……”   陆夫人道:“月亮一出来,华儿便不会乱伤人了?”   董敏哭道:“什么,伯母,陆哥哥误服了……服了狼血毒草?”   陆夫人悲声道:“看那症状,是不会错的了!”   一时之间,董敏真是万念俱灰,她家学渊源,儿时曾听祖父谈过这霸道天下的迷性毒药,那声音又清晰的飘了起来!   “狼血毒草,天下无药能解,爷爷青年时便几乎着了道儿,这草本已绝种,但西城五毒病姑竟又培植成功。”   “服了此毒,本性迷失是不用说的,最可怕的是……每当天上星月无光之夜,便会凶性发作,见人便杀……见人便杀!”   她只觉上眼前一阵昏黑,似乎掉在永无休尽黑暗的潭渊之中,什么都没有了,那漫漫的未来,日子还长得很,怎么去度过?   她心中一阵凉,似乎又到了她八岁那年,母亲撒手西归时一段情景,眼前金星愈来愈密,嗡的一声,她已尽了最大力量,但毕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不知经过多久,董敏醒了过来,只闻耳畔一个亲切的声音道:“董姑娘醒醒,董姑娘醒醒!”   董敏睁大了眼睛,陆夫人正亲切的瞧着她,她放目四下望了望,天上明月高挂,那意中人已解缚了,正站在远远的。漠然的东望西望,这一切都与他不相干一般。   “我一定要尽全力去医治他,如果医不好,便和他一块死去吧!”   她想到此,心中忽然开朗起来,忖道:“大不了死去,一死百了,再也不知人世间的愁苦了!”   翻身站起,对陆夫人道:“伯母,咱们回东海去吧!”   陆老夫人沉吟一会道:“老身行走不便,走也走不到东海,姑娘,你……你……你护送我这孩儿……请令祖……唉!这是我陆家唯的一根秧了……请……请……”   她说到后来泣不成声,董敏忽然坚强起来,她强自镇静地道:“伯母,咱们要死也死在一块儿,别的先不要谈,这就火速赶到东海去,我爷爷总有办法。”她斩钉截铁的说着,陆夫人忽然目放奇光。缓缓地道:“好姑娘,一切就依你,知其不可而为之,姑娘,你真有勇气。”   董敏不再言语,她原来和银发婆婆要回家去,但忽接到陆公子一纸相邀,只道陆公子惦念相思,又不好意思和银发婆婆说,她已是屡犯不慎。当夜便又偷偷跑了出来,赶了一天两夜到了金陵。   当下三人结伴向镇江走去,一路上董敏照顾两人,真是手忙足乱,走了数日,镇江到了,董敏又去雇船,她忙乱之下,心情反宁静,每天无论大小事她操心,也无暇去自哀自苦了。   董敏走到码头,雇了一只双帆大船,说好午夜乘风起帆,正要离去,忽然身后一个女音叫道:“当家的,你到外海去?”那船老大柔声埋怨道:“娘子,大夫说你吹不得风,你怎又到这来,这岸上风可真大,快回去!快回去!”   那船老大的娘子道:“当家的,我听老李说你夜里又去出海了,家里还有我酿的一罐米酒,给你带来了啦!”   那船老大一脸惊喜之色,嗫嚅地道:“酒,你……你不是不准我再喝了?”   那少妇嫣然一笑道:“夜里船上风寒气重,你便带去吧!不过我们可先说过,一次只准喝一杯,回来半罐还我!”   那船老大连声应道:“省得!省得!我正好经过大丹岛,采海葵替娘子治病。”   那少妇道:“听说大丹岛近来常有海啸,你不用去了!我这病多一天少一也碍不了事。”   那船老大跳下船来,拥着她娘子道:“我送你回去,你每次都不准我去采海葵,这回我可下了决心,你阻拦也没用。”   那少妇笑啐道:“我一个大人难道还不会回家,你……唉;真是婆婆妈妈,叫人看着便讨厌。”   那船老大陪笑,毕竟拥她去了,董敏凝凝望着两个背影,心中有说不出的味道。   董敏呆呆出了一会神,忽然悲从中来,转身便跑回客舍去了。   那太湖公子形若白痴,每天只知吃喝,董姑娘款款柔情,细心照料,他那里能感觉到丝毫?董敏出身武林世家,自幼便被婆婆娇纵惯了,这一路上她为避仇人,处处低声下气,完全凭着一股勇气,甘为折磨,不然她自己老早便先自发狂了。她自幼最爱异想天开,行事大出人之意表,原是个无天无法的小魔星,但一用情,竟是坚贞不逾,比起常人更自深刻许多。   她强自抑悲,走到陆夫人面前道:“伯母,咱们今夜乘风便启帆东去,如果东风吹得紧,两日一夜便可到了。”   陆夫人点点头道:“我母子受姑娘重恩,如果……老天见怜,定会成全姑娘心愿。”   董敏脸一红不语,那陆夫人一路上以药支持,伤势倒不曾恶化,她歇了歇又道:“如是天意已定,还请姑娘将老身葬归江南故乡!”   董敏道:“伯母,您所受黑煞掌,爷爷和大伯爷定能治好,只是……只是……唉……”   陆夫人知她担心自己爱子之病,当下也自默然,董敏茫然地道:“爷爷总有办法,天下岂有难倒东海二仙的事儿?”   她虽如此说着,心中可一点把握也没有。好容易等到日头西下东风吹起,三人鱼贯上了船,这时明月已起,陆公子安静地坐在舱中,那船家一阵呼喝,水手启缆,扬起巨帆,船儿缓缓驶出码头。   董敏陪着陆夫人母子,等两人安歇好了,她却无半点睡意,走到船甲板上,这时海上一遍寂静,只有天上星光闪,明月高挂,董敏长长吸了一口气,夜里海上的空气又冷又潮,董敏抬起头来,只见天际又黑又远,却是繁星如织,她生长海上,这漫天星座,在她眼中便如一座大罗盘一般。   她心情起伏,想到儿时种种事儿,想到第一次随祖母出海,嚷着祖母要摘天下的星星来玩,祖母虽是对自己纵容已极,但无论怎样哄她,那天上的星星毕竟不会摘到,董敏轻轻叹口气忖道:“世上不能得到的东西还是多得很。”   她又想到前不久为了婆婆一句无心之言,她考虑都不考虑便偷偷逃跑,那时的心里完全是撒骄耍赖,要引得大家焦急,可是此刻自己一个人站在这茫茫大海中一只船上,却担负着两人的命运,又偏是和自己一生幸福有关的两个人,她心中不禁感到孤单起来。   董敏想着想着,不由轻泣起来,泪水不断流着沾湿衣襟,海风吹来,着体生寒,董敏哭了一阵,心想此时哭死了也无人来怜惜,便收泪了,她虽胡闹成性,但本性坚毅,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绝不放手。   她想回舱休息,一转身只见背后不远一双朴实的大眼睛正在凝目注视着她,董敏心中微窘,正要不理走过,那人嗫嚅地道:“姑娘,您……您……哭了?”   董敏哼了一声道:“谁说的,这又管你什么事?”   她边嗔边打量那人,只见那人原来是个廿来岁年轻水手,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那双大眼更是炯然有神,她原想发脾气,但见那水手生得不令人厌,而且神色诚实,倒不好意思恶言相加了。   那年轻水手道:“我知道,那舱里两人害了重病,所以姑娘您……担心了。”   董敏懒得和他啰嗦,转身便走,那年轻水手道:“姑娘可是去找东海神仙?”   董敏一惊问道:“什么东海神仙?”   那年轻水手道:“小人有一次出海覆舟,身上受了几十处大伤,又在水中泡了两日两夜,全身中了盐毒,肿得像包子一般,最后飘到一岛,遇到神仙,只吃了一剂药,便救回一条命,姑娘,您……您不信,请看小人臂上伤痕……”   董敏释然忖道:“原来此人飘到我们岛上,怕是遇到爷爷了,救回一条小命。”   那水手又道:“只是这神仙爷爷可遇不可求,小的伤势一好,神仙爷爷便送小的一只小船回家啦!”   董敏道:“你的命真不小!”那水手见董敏满脸揶榆之色,忽然心中一酸,但这姑娘毕竟跟自己说话了,当下又道:“姑娘人好,一定会遇到神仙爷爷的!”   董敏到底是少女心性,闻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人好?”   那年轻人手脸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董敏一笑走开,那水手结结巴巴地道:“因为……因为……姑娘生得好看……脾气又好……”   董敏见他满脸窘样,再也忍不住笑道:“生好看便是好人么?这也未必,我要去睡啦!”   她这一开心,忧虑之情大减,瞧着这似傻非傻的年轻水手,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正在此时,忽然海上传来一阵角鸣,那年轻水手蓦的脸色大变,正在掌舵的船老大高声叫道:“熄灯,下帆!”   那船上水手如临大敌,七手八脚纷纷去拉帆索,董敏一怔,只闻那角呜之声愈来愈近,凄厉无比,在这夜半海上,真令人毛发悚然。   那年轻水手拉下风帆,又走近董敏急道:“姑娘,快走,换男装,脸上最好多涂油墨!”   董敏奇道:“来的什么人?”那年青水手满脸怜惜之色,望着董敏道:“姑娘快走!迟了便来不及了,倭贼便要来抢船!那些倭贼,都像禽兽一般,姑娘生得花一样……唉,快!快”   董敏嫣然一笑道:“不行紧!不打紧!”   她话未说完,忽然轰的一声,船身震荡不止,水在四溅,倭船已开火了。   那水手惨然道:“完了!完了”那些沿海的官儿只知欺负自己百姓,对这倭贼真是束手无策,倭贼作案愈来愈近海了!   接着又是轰轰数炮,都落在那船的四周,远远海上传来的一个沉着的声音道:“号令已到!妄动者死!”   这时船上众人都集在甲板上,那船老大高声回道:“请大爷们高抬贵手,这船上无金无银……”   董敏慌忙跑到舱底,陆夫人已醒来,她忧容满面地道:“姑娘,贼船来了么?”董敏点点头,陆夫人顿足道:“这便如何是好?”   董敏安慰道:“伯母放心,我自有办法退敌!”   这时倭船已靠近,数声叱喝倭贼纷纷上船,只听到那船老大不住哀求道:“小的这船是全家老小生活的本钱,大爷们高抬贵手;船上值钱的东西尽管拿去,可请别凿沉小的船!”   一个粗壮声音的倭贼道:“嘿嘿!那要看你的造化!”   另一个倭贼道:“头目,能单独雇得起这大船的主儿,一定是有钱商人,咱们搜舱去!”   这两名倭贼华语极是流利,丝毫无外国人口音,那粗壮的声音道:“对,还是二弟有计谋!”   他说完率同喽兵大步往舱中走去,忽然那少年水手狂奔上前,拦在舱门之前。   那倭贼头目向少年水手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刷的抽出雪亮倭刀,一刀向那少年头上削去。   众人一声惊呼,只见倭贼出刀如飞,一片白光过后,众贼纷纷贺道:“头目刀法如神!东洋刀法天下无双!”   众水手定限一看,那少年水手脸上神色丝毫未变,正怒目而视,但头上发髯被剃精光,那衣襟宽敞之处都被刀对穿,裤带也被削断,溜了下来,只剩一件内裤。   那头目施展刀法,刀刀间不容发,但却未伤那少年水手一丝半毫,这倭刀沉重,力道能施得如此准确,那也真是一绝了,但是他见那少年水手徘徊生死边沿,却是面无慎色,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那少年水手嘶声叫道:“倭贼,你有种便杀了小爷!”   那头目嘿嘿怪笑道:“好志气!好志气!”一掌击去,掌到半途,忽然向左一带,那少年水手再也立足不住,跌扑五六步,一跤坐在地上。   那头目道:“只是功夫还差得远。”   他神手一推舱门,忽然那少年如疯狂一般扑到,他一伸脚,那少年水手仰天跌倒,跌得满面鲜血,门牙也自断了,那头目正要吆喝,忽然腿一紧,已被那少年双手抱住,张口便咬。   那头目乃是武学高手,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不怕死之人,当下腿上一阵疼痛,举起掌来,正要拍下,忽然舱门一开,走出一个俏生生的少女来,正是董敏。   董敏走上前去,拍拍那少年的肩膀道:“喂,你放下他,他不敢再为难你啦!”   那少年一怔,虎齿一松,那头目用劲一弹,那少年凌空飞起,砰然落在甲板之上,董敏冷冷地道:“欺侮一个孩子,算不算好汉!”   那头目从未见过如此美女,当下眼都发直了,随口奉承道:“是,是!不算好汉!”   董敏抿嘴一笑,正要开口,那少年高声叫道:“姑娘,倭贼丧失天良,你,你……怎能……怎能和这种禽兽打交道?”   他又急又愤,口中鲜血不住沿嘴唇流下,那青布衣上全是点点身斑,那几个倭贼作势又要打他。   董敏忙对那头目道:“喂,看来你是这些人的头目了,告诉你,船家是穷的多,姑娘也穷得很,没有油水可挤,快走吧!”   那头目见董敏脸上神色似嗔似笑,魂都没有了,只要劫得这女子,那里还管抢不抢得到钱?当下笑嘻嘻地道:“敝人不要抢钱,也不要杀人……”   董敏插口道:“那很好,快回你们自己的船上去吧!”   那头目道:“只要姑娘跟敝人一块走,这船分毫不犯,不然嘿嘿!”   他一挥倭刀,唰的一声,船上一只臂粗细的木柱被断成两截,断口之处整整齐齐。   董敏道:“我跟你走没关系,但……我还有两个朋友却又如何?”   那头目听她肯走,当下心都酥了,随口应道:“一起走,一起走!”   董敏抿嘴笑道:“那两人脾气大食量又大的惊人,我看算了吧!”   那头目忙道:“不打紧。”董敏说:“跟你们去看看倭国风光也是不坏……”   她还未说完,那少年挣扎站起,大跨步走到董敏身前道:“姑娘,你年纪轻,那里知道倭贼毫无人性,到时候求死也是不能,你……你……”那头目怒目道:“小子闪开!”那少年水手双目怒睁,瞪住那头目道:“你要想带走这姑娘,除非先杀了我!”   董敏眼睛一瞟,只见那少年水手凛然而立。她这人极易感动,这时见这水手和自己萍水相逢,竟如此不顾性命的护着自己,当下眼睛一酸,几乎流下泪来。   那头目哈哈笑道:“那还不容易?”   董敏见他双目杀气忽盛,真怕他突施毒手,便道:“我跟你们走便是,我下舱去叫那两个朋友!”   那头目连声称是,董敏下舱将太湖陆氏母子扶了出来,那头目见是一老一少,眉头才皱,忽见董敏面色不善,连忙陪笑。   那头目双掌一拍,拥着董敏三人率先而行,刚要走到船边,跨绳梯换船,那少年水手忽然叫道:“喂,你们放了这姑娘,我跟你们去!”   那头目冷冷地道:“谁要你这臭小子!”   那少年水手道:“这东海沿岸航道形势,天下没人比我熟悉!”   那头目一怔,他乃是大有野心之人,便道:“好啦!你也跟咱们去!”   他说完便欲上前拿人,董敏奔到船边高声叫道:“你如此不守诺言,欺侮这孩子,我便投海去!”   那头目飞快度量一番,忖道:“这小子还有机会再来抓他,这美人儿如果投去见海龙王,那可大大不妙!”   当下笑道:“好!好!一切都听小娘子的话!”   那少年水手见董敏踩上绳梯,当下再也忍耐不住,直冲上来,忽见一道柔和的目光射了过来,耳畔只听见董敏亲切的声音道:“大丈夫不能忍一时之辱!”   何能成大事?你如能记住今日之耻,它日自有报仇之时,怎能为我一个女子,去做倭贼走狗,为虎作伥?”   那少年水手一震心中反来复去的只是董敏那句话:一时之间真是热血沸腾,待他神智镇定,再抬起头来,董敏等人已消失在黑暗之中,那倭船一阵螺声,渐渐地驶开了。   “姑娘您说得对,我俞大猷如不报今日之仇,誓不为人!”   但想到那善良的姑娘,梦寐中的姑娘,自己第一眼便尊若天人,此时为救自己和船上的人,跟着头目走了,日后的岁月怎么过?   想着想着,俞大猷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举袖擦干眼泪,抬头望去天际,繁星闪烁,似乎都在嘲笑他,他长叹一口气,决心又增加了几分,就这样,造就了一个抗倭最负盛名的大将军。   董敏一上倭船,大刺刺地走进舱中,她手一挥对那头目道:“快把你住的舱房让出来,姑娘这两个朋友要住!”   那头目嘿嘿一笑道:“小娘子如要住,敝人是不胜欢迎,但那两人要住,只怕……只怕……还差一点……差一点吧!”   董敏大怒道:“姑娘叫你怎的,你敢说半个不字?”   那头目耸耸肩道:“不敢不敢!”   口中一边说,身子靠近前来,伸手便欲揽住董敏,董敏退后半步,冷冷地道:“你想死么?”   那头目道:“有小娘这般美人儿相陪,敝人怎舍得……”   他话尚未说完,忽然拍拍两声,脸上挨两记重重耳光,董敏寒脸道:“鬼川大头目是你什么人?”   那头目一惊,连脸颊上掌痛也忘了,他恭恭敬敬地道:“鬼川大先生是小子的领袖!”   董敏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银制令牌,她挥手一扬,只闻咚咚之声大作,顿时甲板上跪满了人,那头目脸伏地上,不敢抬头。   董敏却未想这令牌如此威力,心中不禁大感得意,笑吟吟地道:“鬼川大头目的部下如此不成气候,依你等行为,实在应该罚你们跪地不起,至少三日三夜,但这船却无人驾驶,算你们运气,快送姑娘到明霞岛去!”   那倭人如负重释,纷纷道谢而起,卖劲驶船,乘着海风,船儿如飞往东而驶。   那倭船张开风帆,黑夜中乘风破浪疾行而去,那头目恭恭敬敬侍奉在董敏身侧,董敏将那陆家母子安置在头目舱中,缓缓走上甲板。   那头目陪笑道:“早知姑娘是鬼川先生贵宾,小人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冒犯姑娘。”   董敏哼声道:“鬼川先生虽是海盗,但盗亦有道,那像尔等如此,劫财劫人,哼哼,异日见到鬼川,你便瞧着办吧”   那头目不住解释道:“小人弟兄们只因近数月生意实在太差,这才敢到东海面来碰运气,小人该死,姑娘千万原谅则个,如在大先生面前美言数句,小人粉身碎骨,只听姑娘一句话。”   董敏双眉一扬道:“真的么?” 侠骨残肢--第三十八章 斗智斗力 第三十八章 斗智斗力   那头目点头道:“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如有吩咐,小人无不从命。”   董敏道:“你汉语说得不错呀!你如能在明日月落送姑娘去明霞岛,姑娘便饶了你。”   那头目不住作揖道谢,董敏忽然想想一件事道:“听说你们横行海面多年,个个头目都是富可敌国,是也不是?”   那头目聪明绝顶,当下连声应道:“这个传闻只怕是夸大之辞,小人这些年来,珍珠倒是集存了些,姑娘要不要过目?”   董敏倒是个脸嫩少女,她本意向这头目敲诈一些珍珠宝物,但别人如此大方坦然,她倒有点不好意思,口中连道:“谁希罕你这些贼物了?”   但脸上却并无怒意,那头目当了多年强盗,心中岂有不明之理,马上命令部下从舱中抬来一只红木箱子,放在董敏身前,那头目取出钥匙开了木箱,翻开了层层厚毛毡,董敏只觉眼前一亮,真是珠光宝气,将整条船都映得光茫闪烁,那头目脸上更是一块明亮,一块阴暗,样子十分可笑。   那头目手一拢道:“姑娘只管自取。”   董敏忍不住一件件赏玩,大凡少女都最爱漂亮,对于珠宝首饰,可说没有不喜爱的,董敏虽是出身武林中第一世家,但她爷爷婆婆都是天性淡泊,平静度日,她几曾见过如此价值连城的宝物,当下只觉每一件都爱不释手,但她毕竟是大家闺范,只选了一件珍珠项练,一付碧玉手镯,和一枚珊瑚发钗。   那珍珠项练颗颗珍珠都有龙眼大小,浑圆发亮,那碧玉镯清澈碧莹,任何人只消看上一眼,便烦恼立消。那珊瑚发钗,却是红若烈火,闪烁欲出,无半点杂质。   那头目满脸笑意赞道:“姑娘真好眼色,这整箱珠宝,便数这三件最是宝贵,真是识货。”   董敏略感不好意思地道:“那也不见得,这箱中还有更可爱的东西。”   她似是安慰那头目,随手将项练解开挂在颈上,那明珠放出淡淡光茫,她人本是白皙,这时晚是肤着白玉,那头目瞧着,不由得痴了,董敏嗔道:“你贼头贼脑的看什么,有什么好看?”   那头目叹息道:“姑娘实在太好看……”董敏啐道:“你成天到晚只知道杀人放火,你懂得什么好看不好看?喂!我问你,明夜到不到得了?”   那头目连道:“包在小人身上,包在小人身上!”   董敏嫣然一笑,心中着实喜欢,走下舱中去看陆夫人母子,只见这母子两人都已安睡,她细细打量心上人,虽是憔悴,但容颜并无大改,可是心智丧失,连自己也像陌生一般不再认识。   想想心酸,一点欢欣之情化为轻烟,她抚着碧玉手镯,一时之间情思无限,那玉镯在她心中,便如一块顽石一般,毫无价值,那珊瑚发钗,更是没有意识了,她生来最是任性,心中一烦,几乎想将这价值连城的珠宝抛到窗外海中,忽闻一声大喝道:“头自下令,左右八桨齐启。”   董敏神智一清,只觉十分疲倦,伏在虎皮交椅上沉沉睡去,这一睡,直到次日正午,那头目几次进来请她用膳,只见她睡得十分香甜,脸上笑意盎然,也不知她梦中又到了何处,不敢惊动。   好容易董敏才醒了,她见陆家母子都上了甲板,梳洗完毕,也走了甲板,这时日正当中,海上晴空万里,那帆吃不到风,行走缓慢,董敏放目四瞧,只见两弦每边八个赤膊大汉,拼命运浆如飞,脸上都是疲乏之色,想是昨夜至今,未曾休息。   董敏心中暗暗得意想道:“这般人平日杀人越货,真是海中魔王,航海的人谈之色变,今日做了姑娘奴隶,也替咱们中国人出口气。   想到得意之处,没由来清脆笑了起来,那头目处处讨好这小姑娘,奉承道:“姑娘如觉船慢,待小人也去划。”   董敏笑道:“谁叫你不去?你如以身作则,这些部下便更是卖劲,天不黑便可到了。”   那头目原是讨好随口胡言,想不到这“小魔君”当真不顾及自己,但他又怕董敏在鬼川大头目面前说自己坏话,只有苦笑道:“姑娘有命,小人敢不遵从。”   吆喝一声,水手送上一只大桨,头目接过运劲划了两下,他身手高强,一划之势端的非凡,那船登时疾驰,倭人自来奴性甚重,那头目与属下阶级观念极严,这时众人见首领亲自加入,都不禁气力陡生,吆喝之声,此起彼落,海上虽是无风,但船行得比乘风更快。   董敏大是高兴,吃过丰盛午餐,在船头船尾走来走去,指挥打气,偶而也帮忙做些零星之事,但动口总比动手多得多,那些水手个个必恭必敬,唯命是从,说起话来,却不敢抬眼平视她。   她这么跑来跑去无事忙,时间也过得快了,太阳渐渐西坠,在遥远的海面上一片霞光,董敏心中想:“当太阳完全看不到时,明霞岛便到了。”   但她愈行近家,心中倒反更紧张起来,目前反来复去总是这个问题:“如果爷爷也是束手无策,那便怎么办?”   但据她所知,爷爷对这狼血草之毒也是漫无把握。   那日头落得真快,渐渐地明霞岛已遥遥在目,日头每往海平下沉一分,董敏心中也自凉了一分,她一路上忍气吞声,便是等待赶快到家,但要到家了,又觉愈来愈没有希望。   她心中凄然想:“董敏!你的命运早已决定,何必要亲口去听爷爷绝望的宣判,又何必要惹年迈的爷爷再为我伤心?”   思到极处,直觉这越山涉海都是多此一举了,忽然耳畔陆夫人亲切的声音道:“姑娘,这便要到了么?”   董敏点点头,豆大的眼泪直洒下为她哭道:“太阳便要下山了,伯母!”   陆夫人一怔,不知她为什么哭起来,口中喃喃地道:“天黑不是可以回到家中么?”董敏点点头,那心底坚强的性格又流露出来,她擦干眼泪,对陆夫人道:“伯母,我为什么哭了?”   陆夫人惨然叹了口气,那头目高声叫道:“下帆!抛船,放舢板。”   正呼喝间,那船首一震,已触到岛边浅海底,骨喇一声,从船尾放下一只小艇。   董敏瞧着那头目,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愁,她向那头目挥挥手道:“多谢你啦!”那头目诌媚地道:“些许之劳何足挂齿?还望姑娘在大先生处多多栽培。”   董敏见他那幅嘴脸,心中一烦,一点感谢之情全没了,便扶持陆家母子登上小艇,命倭人划向岛去。   划了半盏茶时间,小艇靠岸,董敏打发倭人走了,她对陆夫人道:“咱们再走半个时辰,便到家啦!”   陆夫人道:“多亏姑娘勇气,咱们再赶一程吧!”   董敏点点头,三人鱼贯而行,那岛上林木茂盛,又经董其心悉心经营多年,奇花异卉,真是风景如画,虽是天色已黑,但依稀间仍可看到布置格局,别有一番匠心。   陆夫人叹息道:“这真是世外桃园,老身原想归葬江南,但如不能痊愈,埋骨于此仙境,也是无所遗憾!”   董敏央求道:“伯母,求求你别说丧气话成不成?”   陆夫人哈哈笑道:“好姑娘,依你依你!”   她一笑之下,又是连声咳嗽,这时月儿初上,三人踏着月色,不再言语,低头赶路。   走了很久,地势愈来愈是开朗,那路径直直的仿佛没有一个尽头;董敏每次自外回家,都是归心似箭,这时倒愿是路永远走不完,她默默数着步子,但总数不到一百便自乱了,又得重头再来。   三人穿过一片小林,忽见前面灯光一亮,董敏欢喜地道。   “爷爷在家!”   陆夫人嘘了口气道:“董先先生是武林中神仙人,我们母子凡俗之身贸然打扰,只是心中不安。”   董敏道:“不妨,不妨,爷爷表面上虽是严厉。但心中最爱年轻后辈,一定会悉心替陆大哥治好病的。”正谈话间,突然一阵轻脆雷声,接着一阵喘息之声,董敏紧张地道:“快,快,来了敌人。”   陆夫人一怔,拖着陆公子快步而行,董敏施展轻功,抢先而行,刚走了几步,忽闻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二弟,你看如何?”   “太阳神功,震天神功,原是不相伯仲,恭喜大哥,你太阳神功总算大成了。”   董敏一听这声音,心中大定,立刻大喜,真恨不得两步便跑向前走,但回头一看陆夫人气喘如牛,连忙回身搀扶。   那清朗的声音又道:“二弟,为兄虽是好强,但二弟你年轻时多所遇合,功力实在为兄之上,为兄这太阳神功最后一步,终究是靠二弟相助而成。”   那“二弟”道:“大哥,现下可就不同,你看这边树枝,小弟虽尽全力,却是占不了半丝上风。”   “好说!好说,二弟,你来了客了啦!”   那“二弟”淡然道:“是敏儿!她轻功总学不到家,女孩家心野任性,那里是学武的料子,唉!她婆婆一意宠她,教她一身武功,倒成了她调皮捣蛋的本钱了,这回又带来两个朋友,大哥,我连见都懒得见她。”   “那大哥”默然,半晌道:“你还有一个顽皮孩儿解寂寞!”   董敏听得再也忍耐不住,高声叫道:“爷爷!我回来了。”   当下飞足飞奔,这灯前看似不远,其实路径弯弯曲曲,跑了好大一会,适才跑到屋前,董敏一头撞到爷爷怀中,哭着道:“爷爷不疼敏儿,爷爷不疼敏儿!”   那“大哥”哈哈一笑忖道:“二弟二弟,你昔年纵横天下,但那能奈得这小淘气,我却想有人来淘气也不得。”   当下不禁怃然,那“二弟”正是名震环宇的东海二仙董其心,他瞧着怀中的小孙女儿,那沉着的神色渐渐消失了,他轻抚着董敏的头发,装着冷冷地道:“怎么样?又撞祸了?”   董敏在爷爷怀中哭了个够,心中大舒畅,只见爷爷长衫前襟湿了透了,当下一整头发,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道:“大爷爷也在,当真是再好没有,大爷爷,您老人家真是愈老愈潇洒了。”   董大先生董天心笑道:“大爷爷可不吃这一套,哈哈!”   但可爱孙侄女又哭又笑,脸中再掩不住喜上眉梢,连连搓手。   董其心对这宝贝孙女最是清楚,见她一回来便是讨好,知道一定又有求于自己,于是不动声色道:“我和你大爷爷有要事,今夜便要离岛,你回来正好,好生生守几天家。   董敏大惊道:“爷爷!不行,不行!”   董其心道:“你一言不发便走得无影无踪,你能一个人在江湖上独行独混,还怕怎的?”   董敏和颜悦色地道:“爷爷!我求求你,千万要帮这个大忙。”   董其心知她天性倔强,要她这样低声下气相求,一定是她这小鬼自己竭尽心智也解决不了的事了,当下哼了一声道:“爷爷那里帮得上,你再去找婆婆吧,再去要你婆婆来逼爷爷啦!”   这是董敏怪用的绝招,这时被爷爷抖将出来,不禁大为羞惭,但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声下求,便道:“都是敏儿不对,这总成了吧!”   董敏一边说,早就注意陆氏母子,已渐渐走近了,她陪着笑脸道:“爷爷,来,敏儿替你介绍两个朋友!”   她快步上前,扶着陆夫人走了近来,那陆夫人对着董氏兄弟深深一福道:“老妇太湖陆张氏,拜见东海两位神仙。”   董天心、董其心还了一揖,其心道:“久闻太湖陆家是江南水道中正义象征,夫人千里迢迢光临敝地,必将有所教我”。   陆夫人一提气惨然道:“江南再无太湖陆家。”   董其心微微一惊忖道:“太湖暮云山庄给人毁了不成?从前听百超哥哥说起,太湖境内水道繁密,都暗合五行相生之道,原为前辈高人毕生心血所集,是天下一绝,要想自攻入,那真是难登天了,普天之下,除了百超哥哥,还有谁有此能耐?”   他沉吟不语,董敏抢着道:“陆伯母也受了敌人一记黑煞掌,爷爷,您快替她瞧瞧看吧!”   董其心更是一惊,回头对董天心道:“大哥,那老妖怪难道还没有死?”   董天心摇摇头道:“万万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陆夫人双眼注视着那一段碗口粗细松枝,那树枝两端完好无损,但正中之处,却是焦黄已黑。她心中暗暗吃惊忖道:“东海二仙以本身内力激发三昧真火,竟能将这粗松枝灸焦,真是骇人听闻,那焦黄之处恰在中央,这两人功力委实不相上下。”   转念又想道:“传闻朝初武当张三丰真人,能掌心发雷,毁物十丈之外,这东海二仙如果功力再进一层,不也是能够如此?看来传闻是不假的了。”   董其心沉着地道:“陆夫人,那下手的人年龄如何?”   陆夫人想了想道:“大概是六旬左右老者。”   董其心哦了一声,双目凝视陆夫人,不再言语,董敏急道:“爷爷,你看没有关系吧?”   董其心忽然冷冷地道:“苗疆黑煞掌,原算不了什么,便是绿发老祖亲自下手,也还有救,何况这下手的人功力又未达十分火候,那算什么稀奇?”   陆夫人脸上闪过一阵奇异神色,虽是一瞬之间,董其心点点头又道:“敏儿,陆夫人伤势包在爷爷身上。”   董敏大喜道:“爷爷心肠最好,陆伯母一路上受苦已久,您便赶快……赶快动手治疗吧!”   董其心道:“那也用不着这么急,咦,这孩子眼神怎的不对。”   董敏望着太湖陆公子,忍不住眼泪又流了下来,董其心看着孙女儿痴痴的眼神,仅在那少年脸上转来转去,他千机百灵的人物,立刻心内了然,对董敏道:“这孩子中了毒?”   董敏哭泣道:“他……他……被人逼迫吃了狼血……狼血毒。”   董其心蓦然目光如炬,脸上神色一阵飞扬,但只一瞬间又恢复了那不可测的样子。   身旁董天心倒是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你说是狼血草,五毒病姑死了,天下那还有人能培植这毒草?”   陆夫人道:“老妇也是不信,但小儿每逢星月昏暗之夜,便是狂性大发,与传闻中大是相像。”董其心又“哦”了一声,董敏颤声道:“爷爷,你看有没有办法?”   董其心哈哈一笑道:“大哥,有人来考较咱们弟兄啦!”   董天心一怔,接口道:“既是敏儿的好朋友,那么我做大爷爷的,说不得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陆夫人怔怔望着两人,一脸茫然之色,董其心便叫董敏带陆家母子到屋中安置,董敏心内突突而跳,她心中知道,以两位爷爷之能,如果再不能解心上人之毒,那么普天之下,再无人有此能耐了。   她心中不住想:“大爷爷多年难得一临,这真是大好机会。”   董其心待董敏走入院园屋中,对董天心道:“大哥,你知道如何?”   董天心摇摇头道:“我从来未听说过有人能解此毒。”   董其心道:“小弟也是茫然,但小弟想到一事,心中不能释然……”   董天心忽然想到一事,插口道:“天下只有一人,说不定能救得这孩子?”   董其心想了想道:“大哥,你说是那药仙桃九丹么?”   董天心点点头道:“此人医道通神,成就犹在前人之上,而且每多奇方异法,只怕说不定有法儿?”   董其心道:“此人失踪多年,听说被魏定国逼死了。”   董天心颓然道:“那只有咱哥儿的手段了。”   董其心道:“大哥,如果你我尽全力,将此子散布体内毒素逼出,原也大有希望,但此……此举……”董天心兴奋接口道:“此举便将造就一个天下少见的少年英雄!”   董其心道:“此子心性如何?岂可一眼便断?”   董天心哈哈一笑,用力拍着弟弟的肩膀道:“你总是大过多虑,哈哈那有做爷爷的,对孙女婿还不垂青的人?”   董其心只觉哥哥的手掌拍在肩上,心中一阵温暖,再无芥蒂,笑道:“一切便依大哥!”   董天心道:“异日我那姓白的孩儿,还要有劳二弟助他一臂之力。”   董其心笑笑不语,董天心道:“咱们练了一阵功,也该休息一下,明儿还有大事,让天下人瞧瞧董家兄弟的能耐。”   他说完挥挥手也走进客房,董其心心中激动,不住忖道:“找这哥哥总算把我当兄弟看了,他说话那种语气,不正像一个大哥对弟弟的关照了。”   当下只觉又是温暖,又是悲伤,心中想:“我期望这一天,真是长得很,唉!五十年便这样一晃而过去了。”   原来董氏兄弟昔年年青时,感情并不融洽,几乎演出一幕兄弟关墙悲剧,后来虽同隐东海,但分居两岛。总因董大夫人庄铃与董其心心存芥蒂,所以一直少相往来,这次查大先生探明白铁军是自己嫡亲孙儿,高兴之下便来到二弟董其心明霞岛上,兄弟相见,唏嘘感慨,想到几十年光阴弹指便过,这垂暮之年老兄弟实在该好好聚聚,其心又助大哥练成太阳神功第十层,兄弟相聚,昔年误会早就一笑置之了。   且说董其心呆呆出了一会神,漫步走向后岛,他在花叶之中转了几转,来到一处平坦草地,草地边端,赫然是一座石坟,他缓缓走到坟前,徘徊一阵,海风吹来,令人凉爽舒适,董其心凝视坟堆,心中喃喃地道:“杨老弟,你也可以瞑目了,你丐帮继承人,便是我董家弟子,你有徒如此,丐帮兴旺地只是指日以待的事。”   他默默祷告,不禁意境阑珊起来,隔了一会,月光照在坟上,那坟前石碑,清晰的现出一行字来:“丐帮帮主杨陆埋骨之地,嵩阳董其心立。”   董其心转过身来,正要走回居处,忽然灵光一闪,心中暗震忖道:“杨老弟是死于黑煞掌,那时一方面我功力无目下之境,一方面他身受内外几十处,是以无法挽救,想不到多年以后,又有人来求我治这苗疆毒功,世人除了我兄弟的至阳神功,恐怕再难将此掌阴寒之毒驱出吧!这难道是杨老弟死后有灵,差遣他们而来?”   他想到此,又凛然想起一事:“那凌月国主的儿子,为什么要追问杨陆埋骨之地?我上次脱口而出,告诉他杨帮主埋骨之地是在我这岛上,难道……难道……那姓伍的是为那张怪文人皮而来?”   月光缓缓移动,渐渐地正在当头,董其心硕长的影子愈变愈短,他继续思索:“那人皮上的文字无人认得,杨老弟临终之际郑重交给我,说是事关天下苍生气数,唉,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他想着想着,似乎又瞧着那一个黑夜里,名震天下的第一条铁汉杨陆,浴血支持着行走,终于倒毙在荒山野郊,自己恰巧路过,每天用真气灌输,想要救他一命,但到了东海,杨陆仍是不支,那杨陆是天下第一条热血汉子,当他费尽全力和生命之神挣扎失败了,他在迫不得已之下,交给我一张人皮,这才安心死去,那模样似乎把天下最重的担子都交下了一般轻松。”   往下在脑前一闪而过,董其心暗暗叹道:“杨老弟啊杨老弟,我多年来并未参透出其中秘密,这暮垂之年更是懒散,连想都没有想这件事,但你却可放心,这人皮再也不会落于别人之手了。”   董其心想想若有所悟,大步走回屋中。   昔年土木堡一战,不但英宗被掠,江湖上也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那便是丐帮陆帮主失踪了,虽是在北燕山麓发现了杨帮主之墓又有人传闻他葬骨落英塔之中,江湖上人并未深信这盖代大侠便此死去,但在这海外岛上,董二先生却亲自埋了他,此事扑朔迷离,便连丐帮弟子也是不知,上次玉萧剑客不肯回答凌月国主之子询问,莫说是他不干示弱,便是真的要说,也是并不知道。   次晨一早,董天心起身便找董敏,他一生潇洒直性,心中总存不得事,比起那堂弟董其心之深沉城府,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找到董敏请出陆夫人,当下盘坐一株大树之下,运气数周,右掌按在她背后大穴,催力而入,只半刻功夫,头上白雾渐生,董敏知大爷爷已展开上乘内功,她屏息站在一侧不敢丝毫惊动。   董天心运气到了分际,脸上渐渐酡红,只觉对方体内生出抗力,他长吸一口气,左掌缓缓抵住陆夫人左掌,只见掌心愈来愈红,那陆夫人缓缓举起垂在胸前右手,呼吸愈来愈急促。   正在此时,青影一闪,董其心身形如鬼魅般闪了过来,口中轻轻地道:“大哥,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伸出右掌,低住陆夫人右掌,缓缓坐下,也开始运功,左手却有意无意之意指出陆夫人腰间死穴。   那陆夫人一睁眼,又闭目调息,过了半个时辰,董天心洒然站起,轻轻拍拍长衫,董敏欢天喜地地道:“大爷爷,陆伯母不妨事了?”   董天心笑了笑道:“陆夫人好深内功。”   陆夫人又调息半晌,恭身作揖道:“多谢大先生二先生救命之德,老妇有生之年,永不敢忘大恩。”   董其心淡然道:“如非夫人内功精湛,原也不会好得如此之快。”   董敏笑得合不拢口,没口叫道:“大爷爷真是好本事,敏儿只要有您十分之一,便可横行江湖,无人能敌了。”   董其心道:“陆夫人久伤新愈,还要多多休息,敏儿扶陆夫人到内室去!”   董敏叫道:“还有我……陆……陆大哥呢?”   董其心道:“你大爷爷内力消损,明儿再治那孩子吧!”   董敏望望大爷爷,只见大爷爷虽是满头白发,但一脸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便再治陆公子,一时之间,董敏忽觉大爷爷比自己爷爷可爱得多,她脱口道:“大爷爷!您真好。”   扶着陆夫人慢步走进屋中,董天心道:“太湖陆家果真名不虚传,如非二弟前来,为兄倒要大费手脚。”   董其心漫应道:“是么?”   董天心忽道:“弟妹不知何时可归,将来还要她出现找那姓白的孩子,解他祖母之虑。”   董其心道:“庄玲近来可好?多年不见,还是当年胡闹的脾气么?”   董天心叹口气道:“脾气倒是改了不少,但女子一到老年。难免不啰嗦一点,往往小事化大,大事就翻天啦!”   董其心道:“大哥,彼此彼此,你弟妹也是一般模样!”   两人扶掌大笑,虽是在这暮年,但犹两个年轻人谈论女人一般,既是所见略同,难免莫逆于心了。   正在得意之际,忽然背后一个怒冲冲的声音道:“好啊!背后道我老太婆长短,算什么好汉!”   董其心苦笑道:“说到曹操,曹操便到!”董天心回头陪笑道:“弟妹,你回来了,你轻功真俊,到了咱们身后,一点也未发觉。”   董其心只见白发婆婆一脸怒容,他天性机智,脱口而道:“敏儿已经回来了。”   白发婆婆一听,登时怒意全消,几乎笑了出来,但脸上神色一时间转不过来,又是怒气又喜气,说不出的慈祥可爱,董其心眼前忽然浮起一个明朗的小姑娘,生气地东也不是,西也不成,一刻间心中竟是柔情蜜意,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白发婆婆哼了声道:“等下再找你两个算帐。”   身子一起,冲向住屋,董天心心中赞道:“安明儿轻功高极,大是二弟陶冶之功!”   兄弟两相对一笑,忽然远远又传来一阵脚步之声,董其心道:“这岛上可热闹了,又来客人啦!”   董天心大为紧张,搓手道:“不要是你嫂子也来了,咱们三个相见,岂不尴尬?”   董其心笑道:“大哥你放心,小弟今日再也胜不了你一招半式。”   那脚步声愈来愈近,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吟道:“世事一场春梦,人生几度秋凉,董其心,你瞧是谁来了?”   董其心一听那声音,心中真是大喜,高声应道:“李大哥,李大哥!”   花叶开处,走出一个年老儒生来,正是昔年佐助甘青总督安靖原南征北讨的李百超。   那儒生李百超缓缓走近,忽见远远住屋窗口伸出一个白发苍苍的头来,高声叫道:“百超,百超你还记得咱们啦!”   李百超一怔,脱口道:“明儿,明儿,你满口百超乱叫,这是待客之道么?”   说到后来,眼睛都湿了董其心替大哥引见,李百超见董天心生得龙凤之姿,心中不由暗暗喝彩道——   “这对兄弟真是天地灵气所宗,老天爷对董家独厚了。”   白发婆婆安明儿蓦见故人,真高兴得手足无措,便和董敏大盘小盘,将家中珍果美味都搬了出来,她原是大家千金,这招待客人真是丰富无比,李百超见识极广,他手占了一枚红色鲜果,放在鼻端唤了嗅道:“朱生果海外仙上石壁之上,三十年开花,每株结果十枚,果熟茎枯,功能补脾健身……”   安明儿插口道:“你爱吃尽管吃,卖弄些什么,谁不知你百超学究天人,见识之广,举国第一。”   李百超哈哈笑道:“明儿,你还是当年一样脾气,有什么东西恨不得一股脑儿搬出来待客,倒便宜我这凡夫俗子也。”   众人谈谈笑笑,都是多年未见之故人,安明儿只觉实是生平未有之乐,那还记得自己是个身为人祖的婆婆,大声嘶叫,喉咙都嘶哑了。   到了夜间,李百超和董其心松下棋,李百超谈起左冰之资,董其心也大加赞赏,但他不住追问李百超那下手杀他儿子的人形貌。   董天心对于奕棋一道最不感兴趣,他瞧了瞧便自回屋休息,那白发婆婆安明儿带着董敏和陆夫人闲话家常,三人都是长途跋涉,不一会便倦了各自回屋安息。   董其心李百超下到分际,两人正在聚精会神逐鹿中盘,他两人心思都是一般细密当真是步步为营,寸土必争,大凡下棋,如是对手棋路相近,情势最是惨烈,搏杀良久,董其心拈子沉吟。忽然背后轻轻一响,董其心喃喃地道:“这个劫如不能活,这盘棋是输定了。”   又思索良久,忽然一推棋盘道:“李大哥,我带你去瞧一椿奇事!”   李百超熟知他个性,当下跟着他一言不发往后岛走去,走了片刻,董其心附耳低声道:“待会如果小弟出手,大哥千万别张声露面。”   李百超点点头,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董其心示意李百超隐身花叶,他指着前面一片草地上坟堆道:“马上便有好戏可瞧。”   正在此时,忽然一阵橐橐之声,从坟后走出一人,正是那新伤初愈的太湖陆夫人。   陆夫人身手矫健,在墓前墓后探度,忽然从墓后取出一只小锄,抬头望了望天色,喃喃道:“听说杨陆将那东西交给姓董的,姓董的鬼灵精一定参悟得透,这些年来并无动静,倒是怪事,难道还在这墓坟之中?”   她声音极低,隔得远远地李百超听不清楚,但董其心何等内功,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李百超低声道:是盗墓贼?怎会跑到这海外来作案?”   董其心道:“你看是不是?”   李百超摇头道:“此事大大不可能。”   说话间,陆夫人举起小锄便往坟堆四周挖去,李百超低声道:“这人精于土木之学,她想挖个地道,神不知鬼不觉深入墓中。”   董其心点点头,轻步蹑足而前,已欺身陆夫人身后,用劲一拔,便如一头巨鸟凌空而下,直击太湖陆夫人。   陆夫人蓦然受敌,只闻耳畔风声大疾,知是生平仅见强敌,一急之下,身子也是蓦然一起,在空中高高低低连行七步,闪过董其心一击。   董其心冷冷地道:“原来是你!”   那陆夫人道:“既认我天禽身法,董其心,你定知我来历了。”   董其心斜睨着她道:“你是天禽弟子?处心集虑要到我明霞岛上,看来多半是要找老夫挑梁,你便动手吧!”   那陆夫人道:“董其心,人言你机智天下无双,看来的确不虚传,天禽温公正是先父。”   董其心想到一件事,冷冷地道:“你把陆家母子怎样了?”   那陆夫人低声道:“你把先父怎样,我便把你孙女婿母子怎样!”   董其心心中一痛,沉声道:“子报父仇,原是无可厚非,但你滥杀无辜,姓董的第一个容你不得。”   那伪装陆夫人姓温的道:“姓董的,算你机智命大,喂,我问你,你怎会发觉我是伪扮?”   董其心冷然道:“苗疆老祖是在下亲手所杀,那时不过五旬左右,他便有传人,也不会是六七十岁老者,姓温的,黑煞掌是苗疆一派独门武功,天下无人学会,你撒的弥天大谎,岂不可笑。”   那姓温的道:“姓董的,总是你命不该绝,被你胡乱识破,嘿嘿!老夫告诉你,天下还有一人黑煞掌功夫,强过那黑袍老祖的!”   董其心默然不语,那姓温的接着又道:“此人便是瓦喇国师爷北魏定国大先生。”   董其心心中吃了一惊,暗自忖道:“原来杨陆是死于魏定国手中!”   他是极端机智的人,转念忖道:“这姓温的言语闪烁,分明是在等待什么,拖延时间的,我且点破他,好让他受激动手。”   当下便道:“姓温的,你如为报父仇,在下倒不必赶尽杀绝、放你一条生路也罢,但你既先动手杀了太湖陆家母子,那么杀人偿命,是当然的事了。”   那姓温的缓缓道:“你董其心再强,岂能抵敌天下三大高手围攻,哈哈姓董的,今日便是你毕命之时。”   他的话未说完,忽然墓后轻咳数声,两条人影如鬼魅般飘然而出,三人品字形站在董其心身前。   董其心冷冷打量两人道:“凌月国少主也来了,这位是谁,在下倒是眼生。”   董其心左边那人年约六旬,一抖长衫道:“在下姓魏,草字定国。”   董其心哈哈哈一笑,声若龙吟,缓缓地道:“想不到魏大先生也光临敝岛,真是盛会,真是盛会!”   那北魏天性阴鸷,一语不发,向另两人施个眼色,呼呼三掌直击董其心全身。   董其心只觉呼吸微窒,知道三人是生平未遇之强敌,他连跨大步,身子一转,闪过三掌道:“老夫尚有一句忠告,如是老夫动手,二位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魏定国冷冷地道:“等着瞧吧!”   身形起,双掌一合,凌身而击,董其心长吸一口真气,右掌上迎,左掌硬接凌月国主之子攻击,这四人都是当今天下顶尖高手,掌劲之强,那真是骇人听闻,一时之间,花枝纷纷坠地,四周激起一层气团。   董其心抢攻数招,招招都是武学上不可多见的杰作,但因对手实在太强,并未丝毫抢得上风。   李百超伏在花叶之中,心中急若火焚,这里离居处甚远,要去求援只怕是不可能之事,眼看那三个联手攻击,声势大是强盛,董其心长衫鼓起,全身布满真声,神威凛凛,那里像一个古稀老翁?   蓦然董其心变掌一错,掌影大是飘忽,抢身三人攻到围内,东一掌,西一掌,打得十分激烈,斗到分际、董其心左手一长,在姓的胸前拂了一掌,左脚飞起,将凌月国少主头冠踢飞。   虽是如此,董其心已重重进入三人掌力包围,四人距离愈来愈近,李百超眼见三人掌力合围,董其心如果碰拼不支,再难逃出三人之手。   那圈子愈来愈小,四人招招都是短打短击,真是间不容发,蓦然董其心长啸一声,双掌齐出,左右手一连三掌在一瞬之间拍出,激起一阵气流,接着一声大震,四人各退数步立定了。   魏定国冷冷地道:“震天三式,果然名不虚传!”   董其心默然不理,他一生会敌何止数千次,但此时竟是漫无把握,多年之前,他以震天三式加上金沙掌,强如凌月国主及天禽天魁都丧命于此,这时功力深厚比起当年犹有过之,但两掌齐发,不过和敌人分庭抗礼,那么这三人联手,声势比起当年三人是不会差的了。   他凝目而立,脸上红晕微褪,掌上金色缓缓隐去,心念一动,弯身拾起地下一段枯枝,轻轻一抖,技尖嘶之发出嘶声。   他此时功力通神,多年不再运用兵器,但他心思细微,绝不肯托大吃亏。虽是一段枯枝,但在他手中,真是无坚不摧之利器。   魏定国道:“正要领教董家神剑。”   一伸手也拔出长剑,那天禽之子与凌月少主也纷纷拔剑,自来剑乃百兵之祖,真正高手,鲜有不以剑为兵器,这时三把长剑森森然发出光芒,绕在董其心周围,一触即发,人人凝神不敢大意半分,高手过招,对于敌方招式,都是烂然于心,要想一出手便抢得先机,那是大大不容易之事了。   李百超屏神聚气,心中却不住狂跳忖道:   那穿黑衣的老者,便是杀害鳞儿的凶手!”   正在这时,忽然后面花叶中一阵风起,一个高大身形越花而过,身形似箭,绕到草坪之前,一立身道:“二弟,什么人?连你也打发不了?”   董其心心中大喜,但脸上不变道:“大哥,来了三个朋友,要瞻仰董家神剑。”   来人正是董大先生,他打量魏定国等三人,瞧到“陆夫人”不禁惑然,随手也拾起一段枯枝,对董其心道:“二弟,大哥那剑子已生锈了,只有将就一下用这枯枝献丑了。”   董其心用密室传音对董天心道:“大哥,咱们一上手便抢先着,来人手下硬得紧?”   董天心潇洒一笑道:“好说,好说!”一抖枯枝对三人道:“出手吧!”   董其心不住向他使眼色,但董天心一生自负已惯,除了他弟弟外,可说是从未逢平手之人,这时见弟弟神色慎重,知道来人身手大是非凡,竟是见猎心喜,心中大是兴奋。   那魏定国见巧计失筹,真是此行不虚,便道:“可惜在下三人身尚有事,他日定再来拜望!”说罢一转身飞向岛外行去,董其心沉声道:“大哥,让他们走!”   董天心一怔,三人身形已远,董天心喃喃自语道:“想不到名满漠北的魏定国,竟是虎头蛇尾之辈,倒是出人意表。”   董其心边走边说道:“此人之沉着狠毒,犹胜昔日凌月国主,他心怀巨测,他日定为中国之患。”   李百超缓缓从花叶之处走出,点点头道:“魏定国沉稳已极,绝不做无把握之事,激损盘石不动,比起凌月国主自命不凡犹高一筹。”   “那姓陆的老妇想不到原是奸细,但早上为她疗伤,她为何不暗算我?这倒奇了。”   董其心笑笑不语,董天心蓦然想起脱口道:“难怪二弟助我疗伤时左手不离死穴,哈哈!这人也太小看我董天心了,便是他促然下手,难道能伤得了我?”   董其心想到哥哥功力之深,微微一笑,也觉他此语甚是有理,便道:“大哥,这人姓温,是天禽的嫡子。”   董天心一怔道:“原来如此,他扮装陆夫人怎的连敏儿也认不出,啊!不好,那小子岂不也是假的?”   董其心笑吟吟道:“昔日凌月国有一巧匠,化装模拟之术天下无比,只怕是此人手笔。”   李百超接口道:“你说巧匠高大坚。”   董其心点点头道:“此事先别让敏儿得知,她性子激烈,伤心之下,那是什么都做得出的,依小弟看来,那姓陆的少年未必是假?”   董天心愕然,董其心道:“那天禽之子杀了太湖陆夫人,强逼那孩子服用狼血草骗敏儿领来东海,这事大有可能。”董天心想了想道:“二弟,你要冒险么?”董其心叹口气道:“小弟五十而后,年岁每增一岁,那思亲之情便自增加一分,这七十暮年,那私情真是没有办法控制。”   董天心道:“二弟说得也是,凭咱们东海二仙,好歹要将那孩子治好的。”   二人默然半刻,踏月而归,董其心道:“大哥,我等退隐已久。岂能再作冯妇,依小弟看这三人联手,不但是要除我兄弟二人,还有一桩阴谋。”   董天心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二弟,你昔年豪气何在?”   董天心道:“小弟思想,中原如果那人还在,那北魏等人如意算盘也难得逞。”   董其心道:“二弟是说南魏若归么?他是那白铁军授业之师,此人的确不弱。”   董其心道:“便说那昔人江湖上人人视为大魔头的钱百锋,也不稍让北魏,还有一人,传闻中深不可测,江湖上无人知其师承来历,以鬼影子相称,据小弟看来,此人功力又绝不在钱百锋之下。”   谈论之间,三人走近尾中,这时明月西坠,晓星闪烁,岛上一片寂静,谁也不会想到,便在一刻之间,岛上聚集了江湖上最强的五人,传闻中,“东海双仙,南北二魏,鬼影子”。除了南魏和那行踪永远飘忽的鬼影子,是都聚齐了。   董其心走到内室,只见敏儿婆孙睡在一起,那敏儿犹如婴儿般搂住白发婆婆,他心中暗暗叹息。   “敏儿!敏儿你在婆婆翼下,又那里长得大了?”   转念又想道:“但愿那孩子是敏儿真的心上人,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年轻时便展露头角的一代奇人,在暮年竟为他心爱的小孙女担心得手足无措,不得不自承认:“董其心啊!董其心,你少年的豪气是被岁月消蚀尽了!”   这时曙光初现,海风冰凉透骨。   山风如水,轻轻地指在山石上,把白昼的署气徐徐地带走,这时,山顶上坐着两人,他们正低声地谈话,左面的老者把手放在右面的少年的肩上。   老者道:“冰儿,你这一向可还好?”   左冰望老父的慈颜,这些日子来流浪江湖,可说各种苦头全都吃过,生死悬系一丝之间的那种刺激,使得柔弱的左冰早已变得坚强,在他心中那些忍饥挨饿的折磨实在已算不得什么,但是在此时,在父亲的面前,他忽然又觉到自己所受的百般苦楚,他几乎要—一诉说给父亲听了。 侠骨残肢--第三十九章 鬼魂骤现 第三十九章 鬼魂骤现   但是,刹那间,他看到了父亲在慈祥的后面听隐藏者的坚毅无畏的气质,他吸了一口气。只是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没有什么,我——我什么都能过得惯的——”   左白秋望着这独一的爱子,急然之间他发觉自己的孩儿已经长大了,因为他在左冰的脸上看到一种沉着而坚强的精神,那是他在把儿子当做不懂事的孩子时从未发现过的,他望着左冰,忽然之间眼角有些湿润起来。   左冰拉着他的衣袖道:“爹爹,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左白秋轻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从今日起,爹爹决心重出江湖。”   左冰道:“我碰到了钱大伯——”   左白秋点头道:“我知道了,冰儿,你是怎么跟那人动手的?什么时候学会了……”   左冰掏出怀中的岳家散手来,左白秋翻了数页,脸上露出惊楞之色,左冰等他停止翻阅了,才问道:“爹爹,有什么不对么?”   左白秋皱眉道:“久闻岳家散手乃是失传多年的武林秘笈,今日一见,果然精妙之极,试想岳武穆乃是一代名将,战阵上攻守之策固是高明无比,但怎会懂得如此精奥的上乘武学?”   左冰道:“爹爹你是怀疑……”   左白秋摇手道:“岳家散手至武穆冤死风波亭后就失传武林,你手上这一册若是岳家散手真本,那必然应该出自武穆的亲笔了,是也不是?”   左冰点了点头,左白秋道:“但事实上这书上字体绝非出自武穆的亲笔了,是也不是?所以我说奇怪了。”   左冰想了想道:“依爹爹的看法,难道这本秘笈是出自别人之手?”   左白秋没有答话,想了好一会才道:“在我想法中,武穆根本就不可精通这等上乘的武学奥秘——”   他翻到其一页,指给左冰看,口中道:“冰儿,你试试这一招——”   左冰略为一瞥,已知那正是第二十八招的“采菊东篱”,他此时对全本散手已经很娴熟于胸,他左掌一挥一扬,身体半然向下半坐,右手五指如钩,实地从一个极其巧妙的方位抓了下来。左白秋双目亲凝、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招。”   左冰收式定立,左白秋道:“冰儿,你看我演一式给你看看。”   他微一晃身,忽地半旋身躯,左掌绕上,右掌绕下,啦的一声,左掌已改掌为爪,抓在脚前一块大石头上,那石头哗啦成粉。   左白秋大叫道:“爹爹好厉害的掌力。”   左冰摇首道:“掌力?这不是掌力,这一招乃是少林寺大力金刚爪中的一记绝招,唤作罗汉拜天’,冰儿你仔细回想一下。”   他顿时恍然大悟,叫道:“是了,是了,这两招看似不同,其实运劲之间与制敌的道理完全是一样的——”   左白秋点首道:“一点也不错,这两招在武学道理的构想上可说是一模一样,难道说岳飞还懂得少林寺的绝学?”   左冰道“天下武学异途而归,也许在构想上偶有巧合……”   左白秋摇了摇头,正色道:“巧合?那有那么多的巧合?你且看第七招,第十三招,第二十一招……”   左白秋一面说着,一面忽地退身发招,只见他招出如风,对空而发所取部位却是丝毫不差,他大袖一拢,肃身而立,身边一棵大树干上留下一十五个寸深的手指洞。   左白秋道:“这三招也是少林寺的绝招,唤做‘青莲坠浪’、‘白虹掠影’、‘韦护抡杵’,你想想看你那第七招、第十三招、第二十一招——”   左冰仔细一想,道:“不错,这三招与爹爹方才所演的三招道理如出一辙。”   左白秋道:“所以说这就是怪事了……”   左冰道:“莫非说写这本书的人与少林寺大有渊源,托名武穆写了这本岳家散手?”   左白秋道:“这就很难讲了,不过这一册‘岳家散手’确是一本了不起的武学杰作,几乎每一招全是从异于武林常规的方式发出,精奇之极,冰儿你得了这书实是一大奇缘。”   左冰道:“这些日子混迹江湖以来,长进虽然没有什么,但是确曾开了几次眼界,武学之深奇,真如大海汪洋,不可见其透际。”   左白秋笑了笑道:“听说你结识了丐帮的新帮主,一个了不起的少年英雄?”   左冰道:“你是说白铁军?唉!白大哥那一身武学委是深不可测,当今天下,我不相信能有第二个少年高手可以击败他。”   左白秋道:“昔年杨陆纵模江湖,豪气千云,一身独门神功更是神出鬼没,他手下的丐帮大将也全是不可一世的人物,听说白铁军以二十几岁之龄主持丐帮,帮中老将全服了他、这白铁军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   左冰道:“爹爹你没有看到他石破天惊卑睨天下的气概,那真叫人又敬又佩……”   左白秋笑着打断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自古以来,天下的英雄都有那一股令人心折的豪气,长江前浪推后浪,少年英雄再不出世,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撑多久?——   左冰忽然之间发觉父亲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萧萧然了。   左冰低着头,但他的眼前却全是父亲那一刹那间所流露出来的苍老之色,忽然之间,他的胸中有一种奋然之气呼呼欲出,于是他抬起头来,他的眼中放漾着一种异样的神采。   左白秋望着这唯一的爱子,伸手拍了拍左冰的肩膀,微笑着道:“孩儿,我知道你所想的。”   冰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之间,一片乌云如千军万马一般疾奔而至,霎时之时,天地昏暗失色,左白秋抬头道:“骤雨要来了……”   他话声方落,蓦然天空闪过一串电光,接着霹雳一声一个落雷,震得整个地面似乎都要跳将起来。左冰道:“这天气变得好生奇怪。”   左白秋道:“所谓天有不测之风云,朗朗晴云倾息之间可为雷雨交加,世上之事大抵如此,你看眼前武林中似是平静,事实上随时皆有大变之可能……”   他话尚未说完,忽然之间,天色变得更黑暗了,仿佛乌云上又被更厚的乌云密密罩住,令人有窒息的感觉。   这时,左冰忽然大叫道:“爹爹,你看——”   左白秋回首一看,只见黑暗迷蒙之中,十丈之外出现一个人影,那人悬空立在十丈之外,仿佛站在云雾之上,衣袍随风而荡,面貌全不可辨,那情景神秘之极。   左白秋大大吃了一惊,他喝问道:“谁?”   那人动也不动,也不回答,左白秋退了半步,再次喝问道:“谁?”   那人仍是一声不响,悬空飘立在空中,阴森森地望着这边。   左冰靠近爹爹,问道:“爹爹,他怎能悬空站立?”   左白秋低声道:“不懂”。   左冰道:“要不要走近一些看看?”   左白秋没有答话,但伸手挡住了左冰,他向着空中那人凝视了片刻,空中那人影仍是一动不动,过了一会,那人忽然双手平举了起来,只见他双手缓缓向上举,最后举到头顶上,仰首向天,忽地一声长叹。左白秋问道:“朋友,你是谁?”   那人不答,只是仰首对天,忽然说道:“昏天黑地之中,你能看见什么?什么也看不见,然而老夫却看见了——”   他猛一伸手,指着无边的黑暗,大喝道:“一团赤火,武林洗劫就要到了,死亡!死亡,你们都会死!”   左白秋冷然问道:“阁下知道老夫是何人么?”   那人的声音嗡嗡然如同钟鸣:“当然知道,咱们是朋友。”   左白秋道:“朋友?老夫从未见过你。”   那人叫道:“老夫也未见过你。”   左白秋不觉更是糊涂了,他忍不住问道:“阁下此言怎生讲法?”   那人道:“你我是朋友,但未见过面,如此而已。”   左白秋低头想了半天,却想不出所以然来,他抬头望望那人,只见他空荡荡地悬在空中,真是邪门得很,左冰走上前来低声道:“爹爹,你认出他么?”   左白秋摇摇头,忽地猛一伸掌,五指并立如戟,他长吸了口真气,霎时之间掌缘蒸气直冒,嘶嘶有声。   真乃是左自秋的内功绝学,此刻只要他出招动掌,虽是十丈之遥,却等于只有三尺距离。   那悬空而立的人影,忽然双手抱拳,斜举在左侧上方,单脚微微提起。   左白秋一看这个架式霎时之间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他颤声喝道:“单凤振翅!你——你是杨陆?”   那人影却是不答,只是呆呆地摆成那个架式,一动也不动。   左冰一听爹爹喊出“杨陆”两字,惊骇得几乎脱口大叫,他想到与钱百锋朝夕相对的落英塔中,丐帮一代帮主杨陆分明就埋骨其中,怎会忽然死而复活地出现在此地?但他那想到落英塔中的杨陆也是假的?他脑中飞快地转了一下,心中一寒,暗自道:“除非……除非这是鬼魂……”   他再抬头望,只见那人影立在空中,阴风阵阵,似隐似现,左冰心中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寒噤。左白秋强自镇静了下,再次问道:“你可是杨陆?’”   那人不答。   左白秋道:“你若是杨陆,请举起右手以便相认。”   他人忽地缓缓举起了右手,左白秋倒抽了一口凉气,壮着胆道:“世上皆以为杨老帮主早已仙去,原来杨帮主尚在人间……”   那人影缓缓摇了摇头,又是幽幽一声长叹。   左白秋心中有些慌乱,但表面上仍强自镇静,他拱了拱手道:“既然幸会杨兄,可否移驾下来一谈?”   那人不答,忽然挥手道:“归去,归去——”   左白秋道:“归去何处?”   那人道:“落英塔!”   这时忽然狂风又起,昏暗愈浓,那人的前面出现一团浓雾,而他的身影形就在那一团浓雾之中,忽然隐去,不知所终。   左冰和父亲相对望了一眼,他心中升起两个字来,终于脱口而出   “鬼魂?——”   左白秋面色凝重,他一把抓住左冰,低声道:“你紧抓住我,不要分离,咱们上前去查一查。”   左冰抓住左白秋的衣袖,两人从浓雾中走上前去,左冰心中一直有些忐忑,难道世上果真有鬼?   左白秋双手下垂,实则上乘内功全身密布,他被这一幕怪事彻底弄糊涂了。   这时,天空又是霹雳一声大雷,接着倾盆大雨已至,雨水进如当头倒下一般,声势惊人之极!   左冰跟着左白秋一步步走上前去,他们走到方才那神秘鬼魂出现的地方,在大雨中,只见四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左冰道:“难道他方才真是悬空飘立在空中的?”   左的道:“看来是了”。   左冰道:“那怎么可能?”   左白秋摇了摇头道:“除非我们承认真是阴魂出现。”   左冰道:“他叫咱们快回落英塔去是什么意思?”   左白秋沉吟良久,忽然喃喃道:“这真没有道理,这真没有道理——”   左冰道:“什么事情?”   “若是真的杨陆显灵,他叫咱们回落英塔去是最没道有理的事了,试想我才从落英塔来,那里除了黄沙万里,朔风终日之外,静得有如一潭死水,那里什么事都不可能发生的,叫我回去是什么用意?”   左冰道:“也许……”左白秋断道:“好了,也许——”   他说到这里,眼前忽然一亮,喃喃地道:“也许是个诡计,他叫我到落英塔去,必是在落英塔边埋伏了什么鬼计……”   左冰大吃一惊,问道:“你是说……什么人要用诡计害你?”   左白秋瞪大了眼道:“你真以为那杨陆是幽魂出现么?”   左冰微微一窘,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反问道。   “爹爹你认定那是人装的么?”   左白秋笑了笑道:“一直到刚才,我也认为那真是鬼魂。”   左冰道:“现在你怎么突然断定那不是鬼魂了呢?”   左白秋道:“你看那边——”   他伸手一指,左冰循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一棵大树,树干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左冰道:“什么东西?”   左白秋道:“你仔细瞧树干上有什么异样?”   左冰走近一看,只见树干上绑着一圈细细的黑线,其他什么也没有。   左冰叫道:“除了一条细线,什么也没有。”   左白秋指着右边道:“你再到那边去瞧瞧。”   左冰跑向右边,在相对位置的一枝树干上也同样绑着一圈黑色细线,他恍然大悟道:“敢情方才那‘鬼魂’是站在这两树之间绑好的细黑线上?”   左白秋微笑道:“多半是这样的。”   左冰道:“他只要临走的时候,随手一翻扯断黑线,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地走了,倒真像是悬空飘立呢。”   左白秋道:“所以说,既不是鬼魂,那就是阴谋了。”   左冰道:“咱们去不去落英塔?”   左白秋道:“当然去!”   左冰微微征了一下道:“那我们岂不要中计了么?”   左白秋长叹一口气道:“这个计是非去中一中不可的,又有什么办法?”   左冰如坠茫茫大雾之中,疑惑地问道:“那又是为什么?”   左白秋仰首望天,让更大的雨滴冲打在他的面上,他出了一口气,沉痛地道:“爹爹、你钱伯伯,还有丐帮的杨帮主让一个人玩弄在掌股之上数十年之久,却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你想想看,若是明知他布了计策要我去中计,而我急于知道害我的人是谁,我除了去中他的计还有第二条路可去么?”   左冰呆呆地望着父亲,昔年的事还有太多的不明和疑惑,他知道便爹爹也不懂,那许多谜只有靠“入虎穴擒虎子”的冒险一步步去揭晓。   天空豪雨依然,雷鸣间或,左白秋忽然拍了拍左冰的肩膀,道:“走吧。”左冰抬起眼来道:“落英塔?”   左白秋点了点头道:“落英塔。”   这时,霹雳雷落,震得大地象是要翻转过来一般,左白秋和左冰两个渺小的影子,渐渐从林子中消失在豪雨之中。   他们向着北行,天亮的时候,一轮旭日从地平线下爬了上来,照在他们全身透湿的衣裳上,衣裳的四周冒出一丝丝蒸气。   左冰长吸一口空气,低声道:“我们这份模样别人看见了,真要以为是怪物了。”   左白秋道:“前面有个市镇,咱们去休息一番,索性晚上通宵赶急路。”   左冰点了点头。   行了一程,前面果然出现一个小镇,左白秋指着那在朝阳下发亮的小镇屋舍,对左冰道:“这个小镇唤作“养坊”当年丐帮杨帮主曾在此镇左侧的城隍庙前只身击退四个西藏喇嘛,那四个喇嘛个个全是一流剑术高手,杨陆从此一战名播西域,远远的回回们,全都晓得中原有个杨陆。   左冰听他说起这段掌故,望着那阳光浴沐下的小镇,和平恬静之中透出一片世外桃源的韵味,再想到杨陆在此镇中只身退回敌的凛凛神威,一时间里不禁痴然了。   他们走近那市镇,只见路边有一棵十人合抱的巨树,树干上刻着两个大草字:“养坊”。   那字迹象一条巨龙就要起飞一般,左白秋指着那‘养坊’两个字道:“这两个字乃是前朝状元周公明的真迹——”   左冰一听到“周公明”三字,他心中忽然猛的一震,紧接着联想到的就是:“罗汉石!”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仔细看那树干上“养坊”两字,他抚摸着那两字,心中暗暗想道:“若是有一天能把罗汉石之秘彻底弄清楚了,我想我心中的疑惑就会大部迎刃而解……”   左白秋指前面道:“冰儿,进镇吧,先寻个客店吃一顿再说。”   左冰随着父亲走入镇内,才不过数步,迎面就是一个半大的“酒”字,左白秋当先跨入店中,两个小二迎下来招呼。   左白秋要了两份面食,一壶老酒,一盘好菜,正要落座,忽然间,他整个人如触电了一般全身一颤,双目圆睁如炬,手抚在桌面上,桌脚发出吱吱的声音。   左冰随着父亲的目光看去,只见在酒店的对角处,坐着一个身穿蓝衣的汉子,背对着这边看不见的面容,但他的手肘下压着一方白巾,白布的大部分垂了下来,上面用黑线编者七个字:“访尽五湖有豪杰”   左冰疑惑不解,只见左白秋低声喃喃地念道:“访尽五湖有豪杰……”   “打遍天下无敌手——”   左冰轻声地问:“爹爹,有什么不对么?”   左白秋只若未觉,只是喃喃地念着:“访尽四海有豪杰——打遍天下无敌手……” 侠骨残肢--第四十章 风波时起 第四十章 风波时起   那穿着蓝衣的人背着这边,仍是来觉,左冰忽然想起当年自己从落英塔中带出绣着“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白布,他望着那蓝衣人手下压着的那一幅白布,上面绣着“访尽四海有豪杰”七字,他霍然一惊,悄声地道:“爹,落英塔——”   他话尚未说完,左白秋忽然挥手止住,转过身来面对着墙壁,低着头假装饮茶,那蓝衣人站起身来,付了帐大步走出店门。   左冰仔细向那蓝衣人望去,只见那人身材瘦长,面貌清癯,但是整个脸孔却给人一种既深沉又不舒服的感觉。   那人走出了店子,左冰悄悄问:“爹爹,你认识这人?”   左白秋摇了摇头,低声道:“跟踪!”   他立刻站起身来,到店门口匆匆买了一包馒头,就带着左冰向外走去。   走出门来,只见那蓝衣人已走出一段路,左白秋道:“跟得远一点,慢慢走。”   左冰点了点头,便和左白秋并肩缓步,遥遥跟在那人身后。   走出这市镇,前途又是一片荒凉,那人始终漫步行着,左白秋和左冰也只好老远跟在那人后面,一面走,一面索性拿出馒头来吃。   这时,路上已无其他行人,左冰低声道:“那人如此慢行,莫非是知道有人跟踪,故意……”   左白秋道:“嘘——他要施展轻身功夫了……”   左冰一抬头,果然看见那人加快了脚步,霎时之间,一道蓝影急速前奔,片刻之间,已远达数十丈。左白秋道:“咱们也可以快行了。”   他拍了拍左冰肩磅,似乎是忽然之间,他才发现儿子长得已经比他还高了,他拍下去的手久久没有放下来,霎时之间,整个人痴然呆住了。   左冰奇怪地转过头来问道:“爹爹,你怎么啦?”   左白秋只如未闻,他心中忽然之间涌上千万种说不出的感慨,望着自己的孩子那英俊而渐渐成熟的脸,只是答非所问地喃喃道:“孩子,你长大了……”   “爹爹,咱们快跟上去呀——”   左白秋恍如大梦初醒,连忙点头道:“是啊,咱们快走。”   他们两人同时腾身而起,如行云流水一般地跟了上去。   前面那蓝衣人似乎也是心事重重,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只是自顾自地埋首狂奔,这时他的速度已经完全施展开来,整个人像一缕流星掠过大地。   左白秋低声道:“好快的身法。”   他不禁暗自满意地微笑了一下。   前面路势忽陡,显然已入山区,左白秋叹道:“进了山区,跟踪就难了。”   左冰道:“那么咱们再跟近一些。”   左白秋摇头道:“只要近入十丈之内,他必然立刻发觉。”   抬头看时,前面正是弯道,那蓝衫影一闪而过,左白秋对左冰道:“这就麻烦了。”   他们匆匆赶上前去,弯了数个弯,前面出现直道,一望可达一里之上,但是已不见了那蓝衣人的踪影。   左白秋道:“就从正面这条路去吧,到前面总能碰得上他。”   这时,正静静的山坡边,除了坡外一流有点轻微而有节奏的声响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忽然一阵急促的蹄声惊破了周围的宁静,在坡道的转弯处,出现了一人一骑。   那马跑得虽是迅速,但从那踉踉步伐看来,必是不休不止地经过长时间狂奔,已是强智之末了。马上之人,身披着一件大衣,紧夹着马腹,仍在拼命拍马催行。   那马堪堪奔过弯道,忽地一个踉跄,仰头哀嘶一声,倒在地上,那一声长嘶在寂静的空气中传出老远,格外令人感到凄凉。   马上之人轻飘飘地从马上落了下来,他低声道:“马儿,马儿,在我赶路,累坏你了。”他低头看了看倒地在上的马,只是口吐白沫,有气无力,他伸手从马背上拿下一个长方形的布包,背在自己身上,然后低声道:“马儿,你歇歇自己走路吧。”   他把包裹背好,大步向前奔去。   山风吹着他的鬓边散发,可以看见他的两鬓已白,分明是六旬以上的年纪了,但是他的步履却是雄健有力,隐隐有龙行虎步之风。   他走了不及十丈,忽然停下身来,回头向四方望了一望,忽然把风衣下那个长方形布包拿了下来,缓缓地把白布一层一层地打开,忽然把白布卷成一长条绑在腰间,布包中缠着的原来是一柄奇沉奇厚的大刀。   他双手捧着那柄刀,忽然冷冷地笑了一笑道:“埋伏的朋友出来算了吧。”   寂静中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之声,霎时之间,山脚边已多立了三个人。   那手捧大刀的老者冷冷四面看了一眼,然后道:“既然现了身,又何必用黑巾蒙着脸?”   那三人理也不理,只是同时逼近了数步。   老人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道:“是了,好端端脸,硬用块黑巾遮起来,莫非是敌人来了?”   那三人仍是不作声,老人对他们三人愈走愈近似乎丝毫未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地道:“……让我猜猜看,老夫最近可没得罪过什么呀,呵……是了,前些日子,咱们镖局里的趟子手越三在这附近失手打伤了两个土匪,莫非是土匪找了帮手寻仇到老夫头上来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番,又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那两个土匪又下作又低微,那会有这等高手的朋友帮手?这三位朋友的轻功可俊得很呀……”   他慢吞吞地又损又刺,那三人却是依然一言不发,这时跟他只有两丈之遥了。   那老者抬起头来,忽地向三人问道:“问你们一句话,究竟是何方朋友?”   那二人中间的一个冷哼了一声道:“你不必问了,今日你就做冤死鬼算了。”   那老者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微笑,他大踏步走上前去,就要从那三人的正面直闯过去。老者堪堪走了半丈之远,那三人忽然同时一挥手,唰的一声,三道红光冲天而起,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柄长剑。   老者抬眼望了一下,依然大步向前直行,那三个蒙面人也是动也不动,只是持着长剑静静地等着。   老人走到离那当中之人不及十步之时,那三人忽地同时动作,只见三道剑光一闪,各从一个极其歹毒的方向扑了进来——   老人身形陡然一停,只见他猛一矮身,大刀在空中如一张伞一般散了开来,他右手一挥而起,一道金光在空中划过半个圆弧,老人手中已拿着一柄金光霍霍的大刀,   那左面的一个蒙面人剑尖一沉,忽地剑尖一阵异样颤动,周围空气发出一声刺耳的滋滋之声,那剑子如闪电一般刺向老人肋下。   这是内家真力从剑尖逼射而出的特有现象。武林中人练剑,终天浸淫其中,有一旦能把内力溶入剑式之中出而伤人,那就是已入登峰造极的化境了,看来这左面的蒙面人信手发出这么一剑,却是武林中练剑之梦寐以求的境界,那老者向右横跨半步,金光闪耀之中,闪电一般从右到左一削而过,却在分毫不差的刹那之间同时攻了对面三人的要害,一招之间,主客易势。   那居中的蒙面人忍不住大声叫道:“好个天下第一刀,果真名不虚传!”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到了这个地步,任是谁也知道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是谁,金刀骆老爷一生的威名,就在那一柄神鬼莫测的金刀上。   骆老爷子金刀一拢,只见一片模糊的影子中,飘然又攻了三个敌人每人三招,看来似是轻若无物,实而他飘然而过之间,动乱可发致人取命的绝招,三个蒙面人同时退后一步   然而就在三人退后的同时,三人长剑处,“吱”地觉出了剑上内力,骆金刀料不到那三人全是如此高手,他金刀一翻,已成了半守之势。   同时他心中开始又疑又寒,究竟是什么人突然在这荒野出现相拦,看样子是打算置自己于绝地了。   他金刀翻飞,在他这柄金刀之下,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走不出十合就血溅当场,但此刻的骆老爷子,对这三个来路不明的剑法大高手,心中已存了十分寒意。   三个蒙面人中间那人身材修长的,剑法又狠又准,在其他两柄长剑疾攻之中忽吞忽吐,骆金刀是何等人物,他略试数招,已经知道今日若想脱身,势必先把当中这人解决了。   他金刀左闪右劈,柄上尺长的红穗忽然如一条短鞭一般直射而出,使刀到了骆老爷子这般地步,刀穗犹可伤人,也可算得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了。   当中那人侧身避那红穗,骆金刀忽地攻出一招,刀尖从万端飘忽之中,蓦地已指向那人喉间。   当中那人侧身避那红穗,骆金刀正是要他如此,他猛提一口真气,振臂而发,左右两个蒙面人同时挥剑递到,骆老爷好不容易抓住此机,待要一举先伤一敌,如何肯轻易放过良机?对方两人剑势虽猛,他却是双足钉立地上,看准长剑,同时手中金刀上己和那居中的修长蒙面人较上了劲。   只听得砰然一声怪嘶,骆老爷子脸色陡变,他万万料不到对手的内力竟已达浑元一体的境界,他一试之下,已知一震之力绝无击倒对方之可能,对方两柄长剑又如游龙一般飘到,骆老爷子身经百战,当机立断之下,撤刀就退。   只见金光一闪,骆老爷子身形已退三丈,三道剑光一圈一卷,已如影随形跟至,骆老爷子在心中飞快地打了一转,暗自道:“是什么地方跑出来这么三个了不得的大高手,他们的剑法又古怪又精奇,实是老夫平生未见,今日之计——”   他想到这里,无暇再作第二次考虑,立刻暗对自己道:“走为上策!”   这时寒风扑面,骆老爷子举刀相迎,却已变为十成守势,霎时之间,只见一片金光里得有如铜墙铁壁,剑上的真气呼呼大作,夹着尖锐的破空啸声,气势惊人之极。   骆老爷子再战数十照面,他忽然发觉要想撤身一走几乎都办不到了,对手三人愈战愈觉功力强大,他心中开始由化而惧,战局也由持平变为劣势。   蓦然之间,“叮”然爆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骆老爷子身经工,他知道这是对方配合之中一个疏所,一定有两柄剑子在空中互碰了一下。   他知道今夜要想走,这恐怕是唯一的机会了,他长啸一声,金刀忽然一吐,只是半个势子一变,立刻由十成守势转而为十成攻势,这攻守之间互换,一气呵气,美妙已极。   他一挥连攻六招,就在那间不容发的一丝空隙之中,忽地长身而起,跳了圈子。   只这一句话,金刀骆老爷子忽地长啸一声,整个身躯如一只大雁一般在空中盘旋一周,又落回了原地,只为了这么简单的一话,他放弃了唯一撤退的良机,又回入战圈,这并非骆老爷子是受不起激的人,实则武林中人刀口舔血,争的只是一个英雄之名。   骆老爷子成名武林数十载,一生英名如何肯在此时留下一个污点?若是真正看开的人,自然不为虚名拼命以争,但能看得破“名”这一字的人,早就归隐深山去了,既在武林中混的人,有谁能看得开?”   骆老爷子考都没有考虑又回到原处,心中已存了放出拼力一战的决心,他金刀一挥,朗声道:“现在你们求老夫也不走了。”   那蒙面人得意洋洋地道:“当然不走,此地注定了是你葬身之地。”   骆老爷子冷笑一声道:“数十年来没有人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那人尖刻地笑道:“人都要死了,还谈什么有礼无礼?”   骆老爷子嘿然一笑,也不动怒,他沉吟了一下,忽然问道:“你们三人可是来自关外?”   那蒙面人道:“骆老头,飞帆帮要你人头一用哈哈!”   骆老爷子何曾受过如此奚落,他紧握着金刀,一般怒气从心底直升上来,这飞帆帮在江南不过是水路一个帮会,怎会出此高手?他心中起疑,什么也没有说,只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干吧!”   他金刀挥飞,有如出洞之蛟,霎时之间已攻出十余招,每一招都是神妙绝顶的佳作,蒙面客这时忽然大喝一声,三人的剑势同时一变,霎时之间剑上内力汹涌,嘶嘶之声大作,细看三人剑势,任一人已足以惊震武林,这时三人合手之下,骆金刀虽有一身盖世功力,这时也被逼得连连后退。   百招过后,三个蒙面人出手愈来愈狠,简直每一招都欲立刻致敌于死地。   骆金刀虽然身经百战,到了此时也杀红了眼,他金刀从刀尖到柄上穗带无一不出险招,虽则嘶杀剧烈已达极点,但双方换招之精彩也到了极点。   忽然之间,骆老爷子一个踉跄,退了一大步,他左臂下中了一剑,鲜血立刻染红了一大片,三个蒙面人一声呼啸;三支长剑陡然化成了一片剑网,直罩向骆老爷子。——   骆金刀髯发俱张,他左掌横里一切,右手挥刀再战,依然是一刀快似一刀,精彩之绝招层出不穷,金刀滚入三道白虹之中,犹是攻多守少——   但是骆老爷自己知道,这是强弩之末了,他在心中默默地道:“想不到我骆某一生纵横江湖,今日毕命于此。”   一想到“死”字,骆老爷子虽是威名震天下数十载的人物,但是手上的招式已失去了镇定.他刀出如风,合成了拼命的招式。   三个蒙面人似有默契,到此时剑法愈发紧密,牢牢把照老爷子困住,骆老爷子金刀一敛,忽地肩头又中一剑,他闪得虽然快如闪电,依然入肉三寸,他闷哼一声,退后五步。   这时骆老爷子已打定了主意,这是每个英雄末路时必然走的一条路,所谓人死留名,树死留皮,几十年的英名是必须保持住的。   他强忍伤痛,金刀一指而出,这时三剑齐举,正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围势,骆老爷子白发直竖,精神奋力一振,左手猛然弹出一招,一股古怪刺耳的锐风直飞而去,左面一剑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斜,骆老爷子金刀一挥,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猛下杀手!   只见一片模糊的刀光剑影,夹着救声怪嚎,战争突然停止,只见场中四个人只剩下两个人立着。   骆老爷子这一缝隙之间,施出了平生成名之作,一刀连伤两人,两个蒙面人一个左腿一个右腿被砍伤,倒在地上。   骆老爷子却退立到三丈之处,他右手以刀撑住地面,身躯倾斜,却如一棵坚强的老树凋零而坚强地挺立在狂风暴雨之中。   那仅剩下的一个蒙面人正是居中那身材修长的,他一步步向着骆老爷子进逼过来。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枭鸟般的怪笑,一个身着蓝衣衫的汉子如幽灵一般出现,他指着那蒙面人道:“老弟,你们三个饭桶吹了半天大话,我以为这时刻来替骆老儿收尸了,怎么骆老儿还直挺挺地站在那儿?”   那蒙面人回首冷笑道:“老兄,你瞧小弟这一剑吧!”   他举剑作势欲起,骆老爷子此时已无举刀之力,这时,忽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爹爹,蓝衣人在这——”   从另一边的林子里走出两个人来,正是左白秋和左冰。   此刻那蒙面人飞身而起,剑光一闪,映着怒目圆睁的骆老爷子,然而就在这时,令人难信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左白秋忽然化成了一缕轻烟般,那速度叫人一见而终生不忘,竟抢先隔入蒙面人与骆老爷子之间——   左白秋伸手便向剑上拿去,蒙面人一抖之间,剑颤如梨花带雨,左白秋手上换了五招,蒙面人终于落了下来。   他举剑指着这个突然杀入的老人,惊骇地道:“你……你……”   他话尚未完,左冰已从他声响中听出他是谁了,当下大叫道:“杨群,原来是你!”   这时,那蓝衣人忽然一跃而至,伸手一边抱起一个地上躺着的蒙面人,大喝道:“老弟,快走!”   杨群道:“大哥,怎么——”   那蓝衣人心急如焚,终于脱口而出:“快去——鬼影子!”   杨群一愣,见蓝衣人已起步而去,便转身跟着离去,左白秋一把抓住欲追的在冰,走向骆老爷子——   骆老爷子张口欲言,却是说不出话来,左白秋拱手道:“只见这柄金刀,可知先生必是骆兄了——”   骆老爷子一口气撑到现在,再也支持不下去,他长吁一口气,摇摇欲坠。   左白秋一步抢过去扶住,口中道:“老朽左白秋——冰儿,快拿刀剑药!”   锵然一声,骆老爷子的金刀掉落地上,他再也无力支撑,昏了过去。谁又想到左氏爷子恰在这当儿赶到,又粉碎了杨群一次大阴谋呢?   夜凉似水,秦淮河畔正当热闹之际。   金陵城中西边金陵镖局四个斗大灯笼,发出明亮的光辉,映得四周一片雪亮,灯笼下方四个金色大字,正是这名震江南江北的大镖局金字招牌。   忽然砰的一声,一粒小石抛入池中,激起一片涟漪,一个白衫少年凝望着池水,手中抚弄着白玉发钗,长叹一口气心中喃喃地道:“我天天地在吟诗读书,那人儿何会听过半句?”   想到别人对他冷淡客气,心中大是无味,抚然走到亭边,只觉掌中玉铰温润发暖,月光下淡淡放着光芒,心下不住地想:“听萍儿说,再过五天便是她的生日,这玉钗送给她吧,只要她肯收下便好了,她……她那里又知道这是天下最无名的‘第一玉匠’,花费了多少个漫漫长夜的心血杰作?”   想到“第一玉匠”,他心中不自禁的微微自得,双目瞧着自己那白皙细长的手指,心中又道:“就怕她连收都不肯收,那怎么办?我……我……还有脸再见她么?唉!该怎么办!”   他凝神缓缓招起头来,脸上稚气犹存,虽则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却是俊逸无比,气势极其高雅,他暗自又想:“还君明珠泪双垂,这是美好还是凄惨?啊!不对,那是她对我有情,却不能接受,我……我……却联想见她一下都不成,孙云龙啊,你是想入非非了!”   他这一个人胡思乱想,思到情凝之苦,不由得眼睛都湿润了,忽然背后一声轻咳,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云儿!你又在作诗觅句么?”   那少年心中微微吃惊,回过身来道:“爹爹,今儿月色真好,难得您有空来赏玩。爹爹,沈叔叔他们都回来了?”   他身后站着一个气势昂藏的中年汉子,正是名满江南的金陵镖局主人孙斌总镖头。   “过几天是徐沈叔叔大儿子满月之喜,大伙儿到河上去热闹一番,你这骚客诗人,少不得又要吟几首新诗了。”   “日子过得真快,上次沈叔叔执意要亲自押镖,爹爹还说沈家大婶即将分娩,不准他去,这一幌又是二个月,沈叔叔赶上他儿子满月,真不知他有多高兴哩!”   “你沈叔叔是天下最够义气的好汉,如非他一心助我,爹爹镖局那有今日局面?咱们男于汉大丈夫,一生便讲究一个义字,为义而死,虽死犹生,云儿!爹爹少时没多读书,是个大大老粗,但对这道理却明白得很,云儿你是读书明礼的人,爹爹说得可对?”   他这句话正说中孙斌必嵌,这江南第一镖头对着朗朗似玉的儿子,真地老怀大畅,哈哈笑道:“你是咱们孙家的千里驹,爹爹是江湖上莽汉武夫,只怕要辱没你了,哈哈!云儿,你这次考得如何?”孙云龙强颜一笑道:“只怕是名落孙山,榜上无名的机会大一些。”   “不打紧,不打紧,咱们孙家数十年与功名无缘,但却个个都是顶天立地问心无愧的好汉,但求心安理得,功名原算不得什么。”   孙云龙抬头瞧着父亲,只见他双鬓花白,脸上风霜刻削,形容已有老意,不禁脱口道:“爹爹!待您老人家五十大寿过后,咱们搬到一处山明水秀地方去,这里的事让沈叔叔他们管吧!”   孙斌轻轻拍着儿子肩膀,目光中尽是爱怜,缓缓地道:“云儿,爹爹成天在刀尖枪林中混,又要应付人事,那自然要老得快些,云儿,你曾听爹爹说过金刀无敌骆老爷子么?”   孙云龙点点头,孙斌接着道:“骆老爷子威震天下,他家世代为洛阳首户,他为什么还要行镖,只是不敢忘先人之业而已,唉!你太年轻,这当中你也理会不到。”   孙云龙道:“爹爹,听说最近江南道上很不宁静,太湖陆伯母那种声势竟会被人将山庄整个毁坏,上次咱们此地开英雄大会,有什么结果?”   孙斌摇头道:“江南武林道愈来愈下作了,人人贪生忘义,那还能成个什么事?唉!放目整个江南,武林中竟会找不出一个领导的人来,敌人个个击破,岂不是容易之极?那伙人在咱们这里大吃大喝几天,看看无事,俱都纷纷归去。”   孙云龙道:“所以,我劝爹爹及早急流勇退!”   孙斌哈哈笑道:“爹爹这一生在刀尖上舔血求生活,岂能为几个贼子而畏慎了?等咱们镖局各趟镖到达目的,爹爹有意去探访太湖慕云山庄的疑案,替陆家母子报仇血恨!”   孙云龙默然,孙斌又道:“爹爹平生受人寸恩,必泉涌以报,丐帮白帮主昔年于我有救命之恩,他功力过人,用不着咱们帮助,这大恩只怕难报了。太湖陆家,从前爹爹创镖局时,陆老当家鼎力相助,这笔恩惠是非偿不可。”   孙云龙心中连转数周,终于忍不住问道:“爹爹,那丐帮白帮主是个很年轻俊秀的少年么?”   孙斌道:“白帮主顶多只比你大十岁,但气度之宽厚,武功之强,堪称天下少年高手中第一把手,云儿可惜你上次赶考,不然定可见到这年青英雄,那真是平生快事。”   孙云龙心中有一千个不服气,暗自忖道:“一介武夫算得了什么。哼!”   但想到爹爹也是武林中人,不由大是惭愧,心中甚是烦恼,半晌搭讪道:“爹爹,娘的病老是不好,医生说娘身子弱,非要听补之药蓄气,才能对症下药,不然只怕难以痊愈。”   孙斌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医生所开大补大药,其中有一味难求,爹爹到处求人寻访,想来不久定有消息。”   孙云龙忽道:“爹爹,娘床头小柜中不是有一只人形灵芝?这不是天地间罕见的大补灵药?”   孙斌脸色一整道:“云儿,你看到了?这人形灵芝确是天地间灵药至宝,但咱们却不能用,你娘便是病得死了,这……这……也不能动用一片。”   孙云龙道““爹爹,是别人托您保管的么?”   孙斌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这……这是你祖父遗传下来的至宝,当年你祖父与人拼斗,身受重伤垂危之际,明知服食怀中灵芝,可以救得一命,但却宁死不食,后来你姑姑临终时交给我,爹爹无能,一直找不到这物主。”   孙云龙道:“如果咱们仍找不到物主,岂不是让这天地间白白收藏无用?那又与藏之深山何异?”   孙斌叹口气道:“我也知道这层道理,但这物主是你祖父生平唯一恩人,将这交还给他,这是你祖父一生最大愿望,咱们做后人的岂能妄自改变先人遗志?”   孙云龙道:“天生灵药原是救人救病,如果那人知道这宝物弃之不用,便是死了也是不能瞑目。”   孙斌怒哼一声道:“云儿休得胡说,你祖父那恩人功力通天,已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延年益寿永注长生,那是当然的事了。”   孙云龙知父亲天性最是正直,当下连忙陪笑道:“爹说得有理!不然咱们要找不到那恩人,岂不有愧人子之责?”   孙斌心中一喜,只觉这爱子天资敏捷,最能体会亲心,而且从善如流,实是自己平生最得意之杰作,脸色渐渐和缓,柔声道:“昔年你祖父失镖,遗失的是贡品成形灵芝,官家追逼紧,眼看家破人亡,幸亏这位大侠出手陪了十多万两银子,后来你祖父无意中又巧得一枝同样灵芝,一心一意想要送给那大侠以偿所欠。但那大侠行踪如神龙一现。江湖上再难见其人其行,有人说隐居天山,又有人说隐居东海,爹爹天天忙着生意,也没时间去寻找,真是有负你祖父心愿了。”   孙云龙道:“爹爹,这人如果健在,只怕已高龄古稀了。”   孙斌点点头道:“这位大侠姓齐名天心,但后来又有说他原姓董,是七、八十年前武林至尊天剑董无奇之子。”   孙云龙哦了一声,他对这武林中事除了偶听父亲谈起,其余一概不知,父子两人瞎聊了一会,已是三更夜半,才各自回屋就寝。   次晨一早,孙云龙悄悄叫过丫鬟小萍姑娘,两人低声耳语一大阵,那小萍姑娘只是摇头道:“这个小婢没有一丝把握,如果说错了话,惹得兰姑娘的心烦,岂不大失公子一番美意,小婢看还是公子自己去比较恰当。”   孙云龙央求道:“好小萍,我从来没有要你帮过忙,这便算是最后一次啦!”   小萍仰首问道:“万一兰姑娘拒绝了,公子如何自处?”   孙云龙一愕,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小萍熟知公子脾气,当下又道:“我看公子还是三思而后行。”   孙云龙沉吟半晌道:“我这便到栖霞山去找老和尚谈经去,如果她连这玉钗都不肯收,那!我回家又有什么意思,便去浪迹天涯吧!”   他说说着。想到自己委屈之处,眼睛竟自红了,小萍和他自幼一块儿长大,对这公子性格了若指掌,知他自负异常,但却偏偏会爱上寄居的兰芳姑娘,听说这兰姑娘本是秦淮河上顶红歌伎,便对公子情有独钟,只怕老太太也难应允这门亲事,何况兰姑娘芳心早有所属,公子这等聪明之人,竟是作茧自缚,真令人想不通了。   孙云龙见小萍呆呆地不说话,当下又道:“我到山上找大和尚,如果她受了玉钗,你便叫镖局的人上山来报个信,我好下山来替她祝寿,不然便不必了,我自会告诉爹爹上京读书去!”   小萍知劝他不住,便接过那精巧玉钗,只觉公子双手发颤,神情激动之极。那玉钗虽小,但雕工精细,龙凤交集,潭影暮云,真是巧夺天工,美不胜收。   孙云龙道:“小萍,这事找只告诉你一个人,别让爹爹妈妈知道了。”   小萍平日与孙云龙一同玩耍,早就没有尊卑之分,她听孙云龙如此说话,忽然悲从中来,直觉他这一走不知归期何时,眼眶一红道:“公子只管放心,公子前程远大,万望不要自暴自弃,以伤太夫人之心。”   孙云龙笑笑不语,他走进屋内,只见母亲卧在榻上,病容满脸,半点不见好转,他轻声叫了两声,母亲却沉沉睡着,孙云龙打开榻边小箱,鼻端一阵清列香郁,他真想取出人形灵芝截下一段和药给母亲眼了,但想到爹爹厉害的面孔,以及自己种种苦恼,一时之间,直想抱头痛哭一番,但怕惊醒母亲,毕竟忍住了。   孙云龙沉吟片刻,走到马棚,牵出自己惯骑的川马,没精打采跨上马鞍,一勒马走出镖局,往城郊方向走去。   走了半个时辰出了城门,放目远眺,四野尽是翠绿,孙云龙长吸一口气,胸中舒畅不少,忽然远处官道尘头大起,数骑疾行而来,孙云龙只见那马上骑士,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卷大红丝绢,赶得风尘仆仆,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孙云龙远远让开道路,待众骑走近,原来竟是专门替人报信为生的牛老五,他心念一动,不由狂跳不已,正要追上前去,忽然想到自己出城之本意,不禁意兴阑珊,拍马向栖霞山走去。   那州马路径甚熟,根本不用主人指挥,踏草层层上行,才走到半山,忽然远远传来阵悠扬钟声,令人信然心静,孙云龙心想:“大和尚早课已完,正好找他聊天去!”   他骑在马上,那钟声一止,心中又自纷乱无比,他暗自想道:“那牛七一定是报榜的,如果高中进士,爹娘不知有多高兴,新科进士何等光辉?”   她总不能再以小孩来看我吧!”   想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勒马转身,又迳自往山下去了,他心中不住地道:“大和尚说宁静以致远,淡泊无欲是养生之道,但要我今日不去看榜,那真是万不能之事。”   他下山到了官道,纵马飞驰,半个多时辰来到城门,只见城门四周人山人海,原来那几个报榜探子,先将一份抄榜贴在城门上以利穷人家考子,再一家家投信讨赏。   孙云龙挤在人堆中抬头望榜,只一眼便见自己名字高中前茅,他心中一阵狂喜,回顾四周人群,忽觉心中茫然起来,他十年寒窗,原望今日之成就,此刻目的达到,竟不知该再作些什么?   他缓缓挤出人堆,呆呆出了一会儿神,心中忖道:“再不久爹娘一定会知道了,我……回去么?还是上山去,等人来找我再回去吧!”   他想了想又径往城郊走去,他自己也觉甚是矛盾。他这历经难关欣获成名之际,竟连最亲爱的父母也不想立刻见面了。   他又骑上栖霞山,远远将坐骑拴在树上,走上前去,轻轻叩开一处庙门,对那应门的沙弥道:“大玄禅师何在?”   小沙弥连忙入内传报,不多久走出一个年迈老僧来,那老僧眉毛长髯一片米色,仿若是白过了又转为此色,真令人猜不透他到底有几许年龄。   孙云龙恭身一揖道:“大师别来更是仙健,真是可喜可贺!”   那老僧大玄禅师道:“施主声音清越,朗朗似落玉盘!莫非大喜之事临身?高中新科进士?”   孙云龙笑笑道:“小子何敢妄求?”   大玄禅师道:“小施主此来或将有所教老衲?”   孙云龙想了想道:“家父只因俗务久未能来拜望大师,他要小子来向大师请安以求教诲。”   大玄禅师笑道:“孙施主豪气干云,老僧心服不已,小施主聪明无比,他日成就正自不可限量!积善之家,可喜可贺!”   孙云龙心中一片矛盾,自己也不知和大玄禅师谈了些什么,眼看日已当天,小沙弥送上素面,孙云龙才吃了一口,忽然庙外一阵叩门之声,一个急促的声音道:“公子大喜!高中第五名进土!”   那大玄禅师抬头微微一笑道:“小施主真好涵养,老僧服了!”   孙云龙忽道:“大师上次说‘无心无灵,佛亦不真’,但若有心有灵,则又如何?”   大玄禅师缓缓地道:“小施主热心人也,何必言佛?”   孙云龙又道:“大师教我!”   大玄禅师正色道:“天心佛心,施主前程无量,造福民生,便是万家生佛,何用老僧之喋喋?”   孙云龙抬头只见大玄禅师长眉下垂,双目合闭,真是宝相庄严,当下便道:“多谢大师指点,小子这便告退。”   大玄禅师道:“小施主好自为之!”   孙云龙向大玄深深一揖,随着家人下山而去,尚未走到家门,便闻爆竹之声不绝于耳,金陵镖局挤满人群,好不热闹。   孙云龙心中暗想:“如非娘病倒床上,我此刻只怕是在北京,正是高堂酒香,应酬不暇之时,人生际遇,真是不可预料。   那道贺之人,远远瞧着这新科进士,再也忍不住个个都上前来道贺观看,赞口不绝。   孙斌站在门院内,望着自己这俊雅不群儿子,心中真是弥着爱怜得意之情,待儿子走近身边,他用力握住云龙双手,笑容满脸地道:“新科进士半月后皇上在京召宴,咱们过两天便要启程,云儿,‘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哈哈!你也该娶一房媳妇儿啦!”   孙云龙脸一红道:“爹爹!您真是欢喜得糊涂了,这么多客人也不去招呼一下,孩儿瞧瞧娘去!”   孙斌哈哈大笑,人群中走出一个三十多岁中年汉子,手执一卷布绢,笑着对孙云龙道:“恭喜云侄高中,沈叔叔老粗一个,也没有什么东西好送,送卷草书,听说是前人墨宝,送给老弟倒是恰当。”   这中年汉子正是孙斌手下最得力助手,大力神沈平彦,孙云龙伸手按过,一抖开来只瞧了一眼,当下大吃一惊,忙道:“沈叔叔这是米蒂草书‘归去来兮’,已成千古绝迹,真是无价之宝,侄儿万万不敢拜受。”   沈平彦哈哈笑道:“自来名马宝剑归赠英雄,才能相得益彰,这卷草书,贤侄能欣赏其中之妙,那才显出其中宝贵,叔叔连认都不认得几个字,如果附会风雅,岂不笑掉人大牙?”   孙云龙犹自推辞,孙斌笑道:“云儿,你沈叔叔平生说一不二,你便拜谢受了吧!”孙云龙这才受了,众人纷纷赞美不已,正在此时,忽然前门门口一阵呼喝道:“巡抚大人到!巡抚大人到!”   孙斌大吃一惊,看看众人都是面面相观,沈平彦连连摧促道:“大哥,快快迎出去!”   孙斌一怔,整整衣冠,大步走向大门,才一出门,只见门前一顶八人大轿,停了下来,轿帘一掀,走出一个五旬左右清癯老者,孙斌上前拜倒,那老者亲扶起孙斌,和声道:“久闻金陵镖局东主为人义薄云天,有孟尝君之风,今日一见果是不凡,令郎高中金榜,殿前点中状元也未可知,实是境内之光,下官先向兄台祝驾。”   孙斌忙道:“大人这称呼小民万万提当不起,贱舍不敢留大人贵贺,恭请大人回府,小民这便率犬子前来拜候。”   那巡抚大人一搓手道:“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孙兄何必太谦,下官见见世兄如何?”   孙斌正要答话,孙云龙已大步走出拜倒地上,巡抚大人连忙抚起,口中道:“世兄不必多礼,真是年少英俊,年少英俊,事不宜迟,明儿一早便请日夜兼程赶赴京城,以世兄文才品貌,大魁天下也不难耳。”   孙云龙连声称谢,这时那些看热闹的人群都因巡抚大人到来,不敢站在门口,纷纷散开,远远在看这金陵中破天荒之事,一个朝廷大员,亲自江湖草野之民家中。   那巡抚大人挥挥手上轿而去,孙云龙大步走入内室,只见母亲打扮整整齐齐,跪在床上拜祖,她招手对云龙道:“云儿,快快来拜祖宗保佑!”   娘儿两人拜完祖宗,又说又笑,那孙夫人大喜之下,病自好了几分,这时金陵镖局道贺之人络绎不绝,孙斌人缘本就极佳,这大喜之事,人人自是锦上添花,那三教九流,无不齐至,整个下午,孙斌父子便在迎送中度过,那做父亲的满面春风,看起来比儿子还高兴几分。   孙斌虽是名满江南江北的镖局主人,但江湖上人尤其是镖局中人,在官家目光中都是贱人,这江苏巡抚以二品之尊驾临孙家,那真是大大光耀门楣之事,孙斌虽是豪迈好汉,却也想不到会获此殊荣,只一下午时光,金陵真是无人不知,人人竞相乐道,传为美谈。   是夜孙斌大开宴席款待各路好汉朋友,孙斌父子坐在一桌上,那兰芳姑娘因是自铁军隆重托付,是以孙斌将她排在首席。   孙云龙酬应各桌,他酒量不佳,虽是浅尝,但毕竟喝了好几杯酒,更显得唇若丹朱,俊逸非常,人人都不由暗暗自喝了个彩。   孙云龙只觉头脑微熏,但胆子顿时壮了不少,他凝目注视那兰芳姑娘,却见她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再回头瞧瞧侍候在旁的小萍,只见她面色灰败,孙云龙心中一阵刺痛,酒气上涌,有点支持不住了。   他心中只觉一片空白,那欢乐之情一点也没有了,他瞧着人人都以美羡的目光望着自己,心中更是茫然不解,连为什么要去考试也觉得多此一举了,孙斌只道儿子喝多了酒,便代儿子干了多杯,众人酒过数巡,闹到三更半夜,尽欢而散。   孙云龙悄悄溜出大厅,走到他边假山石洞,只见小萍早就等在那里,孙云龙眼光一望小萍,连话也没问一便道:“兰姑娘不肯收我玉钗!”   小萍默然点头,孙云龙忽然怒声道。   “一定是你讲我的坏话了,是不是?”   小萍只见公子满脸胀红,额上青筋暴出,口中酒气熏人。便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心中大怕,虽是委曲冤枉万分,但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孙云龙道:“小萍,你不愿我和兰姑娘好么?你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你当我不知道么!”   小萍见他愈逼愈近,她何曾想到温和天性的公子,会露出这粗暴的一面,一时之间,真是又惊又怕,半晌才想出一句话来,哭声道:“公子醉了,我扶你休息去!”   孙云龙被她一哭,头脑清醒了几分,长叹一口气对小萍道:“你把王钗还给我!”   小萍伸手从怀中取出玉钗,孙云龙赏玩一阵,蓦然一扬手投入池中,头也不回,径自走回房中。   这时酒席已散,刚才一阵热闹已消,孙云龙只觉曲终人散,心中也不知是什么味儿,他痴知的坐在书桌之前,推开前窗,让那明月悄悄进来。   好半天他才能想:“那姓白的到底是什么人?能得兰姑娘如此倾心,孙云龙啊孙云龙!你自命学富五车,诸子百家都所涉猎,可是在人家的眼怕不值一顾,连亲切的瞧一眼也自不肯,你……你还有脸和这姑娘住在一块儿?”   转念又想道:“走吧!走吧!明儿一大早便走,从此宦游官场,他日锦袍玉带,那时候看着姓白的强还是我强?”   他想到此,心中有一种报复性的愉快,但只是一瞬间,又是无比的悲凉,那自哀自怜的心情,真快把他逼得疯了,他心中不住地道:“这一生我还能像从前一样愉快无忧无虑的过下去么?我能永远不想那兰姑娘么?”他抬头来月影渐渐偏西,忽觉烦渴之极,正要前去倒茶,忽然背后一个亲切的声音道:“公子,你喝碗茶休息吧!”   孙云龙回头一瞧,小萍正捧茶碗立在身后,只见她双目中泪光莹莹,想到自己刚才对她无礼,不禁大感歉意,他伸手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瞧着侍立的小萍,忽觉她温婉无比,楚楚惹人怜受,忍不住扶着她香肩柔声道:“小萍,我刚才是酒醉了,你别见怪!”   小萍道:“酒入愁肠最是伤人,公子您还是快睡吧!”   孙云龙答应了,倒在床上,那大玄禅师的声音仿若又飘到耳边:“造福生民,好自为之!”   那声音愈来愈响,孙云龙只觉灵台一阵清净,心中喃喃地道:“我生岂为情欲?人间自有真章!大师大师!我孙云龙这一生便献给生民吧!”   他思路想通,心中一片安宁,多日来纠缠情丝一扫而空,不由呼呼大睡,翌晨一时又被唤醒,坐着巡抚专车赴京而去,那前前后后都有骑士保护,气势好不威风!   他这一走,金陵镖局安静下来,过了三天,这日一大早,来了一个英俊长衫少年,手中捧着一个长方小包袱,一进镖局便道:“请孙总镖头来说话!”   那镖伙见他氯势非凡.倒也不敢怠慢,连忙敬茶敬烟,搭讪道:“爷们要找敝局店东,只怕要稍等一刻!”   那少年不耐烦的道:“孙斌保不保这趟镖,不保的话我自会去找别家。”   但话才说完,一个中年汉子走出来道:“请教这位爷台有何贵干?”   那少年冷冷地道:“这趟镖数目太大,你作不了主,快叫孙斌出来!”   那中年汉子正是沈平彦,他乃是出名的老江湖,最是足智多谋,当下哈哈一声道:“这个请爷台放心,小可如作不了主,如何敢来答话?”   那少年双眉一扬,砰的一声将手中那包袱掷在桌上,眼睛一扫四周道:“这便是了!这包东西在十天内要送到河北保定,你有把握么?”   沈平彦见这少年盛气凌人,只听那少年又道:“这是无价之宝,如果有失,金陵镖局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嘿嘿!连命也陪进去还差得多!”   他口中尽是不三不四之言,那些镖伙早就不耐烦,纷纷叫骂道:“你话里怎么带渣儿?别当咱们是好欺侮的。”   沈平彦挥手制止,冷冷地道:“咱们干这行的便是玩命求利,还怕把命陪进去么?阁下倒是多虑。”   他语锋渐渐凌厉,那少年伸手长衫,摸出一纸道:“如果保到了,这是酬报一万两!”   沈平彦吃了一惊,这一万白银何等数目,只为保这小包袱送到保定,那这包中之物当真是无价之宝了,当下沉吟起来,那少年抖开包袱道:“告诉你,这是江湖上武林中人人想得的秘笈,‘达摩祖师真经’”   他此言一出,沈平彦心中怦怦作跳,定眼瞧着桌上,果真端端放着一本古色模样的小册,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是真的“达摩真经”,那真是学武人人梦寐以求的宝典了。   这少年明知此书宝贵,竟又抖出给众人瞧,也不怕人多日杂露出口风,是何居心,真是不得而知。沈平彦沉声道:“阁下快收起这书,咱们里面谈!”   那少年冷然道:“常言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金陵镖局如果接了这趟镖,便成江胡上众矢之的,我劝你还是三思才好!”   沈平彦道:“阁下说得是,这达摩真经如果学武之人得到,那便能称霸天下,瞧阁下功力也是不凡,何必要将此经转送别人?”   他出言相激,那少年并不上当,极不耐烦地道:“你们金陵镖局不敢保便不保,啰嗦个什么劲儿?”   他话未说完,内室一个沉着的声音道:“谁说咱们不敢保了?金陵镖局创立数十年,阁下可曾听过有不敢保之镖?”   那少年点头道:“还是孙总镖头爽快?我先付银子,咱们十天后在保定见面!”   他说完大步走出镖局,沈平彦低声道:“大哥!这趟镖上怕有阴谋,咱们不接也罢!”   孙斌道:“二弟!这少年全身隐隐放光,内功已达上乘,只怕便是……便是拔太湖大寨之主儿!”   沈平彦知道孙斌性格,当下不再阻止,沉着地道:“这达摩真经失传已达百余年,这本小册难道是真的么?”   孙斌摇摇头道:“管它是真是假,咱们送到保定便是,别人安排好阴谋,咱们哥俩可不能示弱,会会这些子也好。”   沈平彦转身吩咐镖伙,今日之事不准泄露丝毫,孙斌也道:“二弟,咱们兼程赶去,说不定还可在京中赶上云兄新科夸官哩!”   沈平彦道:“一切都依大哥,小弟这便去准备!”   孙斌忽然想到一事道:“二弟,作哥哥的忘了明日是令郎弥月之庆,看来又只好委屈弟妹了!”   沈平彦道:“这事既是大哥接下,愈快了结愈好,万万不可拖延,时间久了,难保不生枝节!”   孙斌哈哈笑道:“好兄弟!好兄弟,咱们明知敌人阴谋,咱两个实力太过孤单,大哥去找个帮手去!”   沈平彦道:“是金刀骆门的大弟子孙爷么?”   孙斌摇摇头道:“此人是天地间一大异人,有他出手,咱们胜算大大增加,哈哈!”   两人分手各自准备,那孙斌出门到日暮这才回到镖局,面容沉重,沈平彦诸事准备妥当,这哥儿俩同榻而眠。   次晨一大时,天色尚是早,两人携带兵器,将那千古奇书放在孙斌身上,骑马北行。   一路上倒也平静,这日过了江苏边界,已是黄昏时刻,两人疾行一阵。只见前面山丘起伏,地势渐渐险恶,沈平彦道:“翻过这小山便是小村,大哥,咱们今夜投宿小村。”   孙斌点点头,正谈话间,忽然人影连闪,三条黑影品字形拦到身前,两人一路上未遇敌人,都是提高警觉,此时骤见敌人,倒是心定不惊。   那三人都是黑巾蒙面,一言不发冷冷打量孙、沈两人,孙斌道:“请教阁下万儿?”那其中一人道:“凭你也配,亮剑吧!”   孙斌心中大怒,但他知道这时万万不能气躁,当下伸手从背间拔出一长一短两柄兵刃,那黑巾汉子冷冷地道:“阴阳刀剑,难怪你能在江南称雄,原来真有两手。”   沈平彦刷的拔出长剑,那三人中为首的道:“八弟,九弟,这两个交给你们啦!”   另两个黑巾汉子应了一声,神态骄横已极,为首的黑巾汉子退入山旁小林,几个起落走得远了。   孙斌见敌人托大,心中更加谨慎,那人蓦的拔剑,双双击来,两人动作一致,剑身在空中呜呜发响,声势大是惊人。   孙斌长剑一迎,短刀横削,他这夺刀法是刀中有剑,剑中有刀,昔年他父亲孙帆扬以此刀法和当年丐帮帮主蓝文侯火并,结果两败俱伤,孙帆扬死于蓝侯七指竹手中,但孙斌本人却受尽当今丐帮白铁军救命深思,他深明大义,知道昔日一战是出于误会,因而冤怨一笔勾销,对于白铁军却是尊为生平救命恩人。   那两个黑巾汉子实在太强,长剑尖端呜呜发响,孙斌刀法虽妙,但每招都被逼得斜了。   战到分际,沈平彦长剑被击飞脱手,身形连闪,实是危急万分,孙斌心中焦急,一疏神短刀也被打脱。   那黑巾汉子出手狠毒,凌空都是致命之击,蓦然两人长啸一声,双双飞起,凌空而下,两支剑子一反一正,分击孙沈两人,孙沈两人只见面门银光暴闪,敌人一剑接着一剑而来,两人不住跳跃闪避,堪堪闪过第七剑,第八剑已是刺到,再也闪避不及。   孙斌暴喝一声,长剑飞掷出手,咔嚓一声,被人齐腰震断,孙斌胸前鲜血直涌,他嘶声道:“请教阁下万儿!”   那黑巾汉子哈哈狂笑道:“在下飞帆帮舵主。”   孙斌惨然喃喃地道:“飞帆帮!飞帆帮!我姓孙的……”   说到此再也支持不住,砰然倒地。便在此时,那沈平彦也自倒地而毙。   那两个黑巾汉子相对一笑,其中一人道:“玄天九剑如果咱们九兄弟一块施出,那是何等威力?”   两人拭剑入鞘,扬长而去,走入林中,翻过小丘,施展轻功又疾行了一个时辰,忽然前面一股血腥气息,两人心中一凛,只见一具尸体倒在林间一株大树之边,那尸体已腐化大部,白骨磷磷,月光中甚是骇人心弦。   其中一个黑衣汉子大叫一声,飞步上前:“五哥……你怎么啦!”   另一个汉子也追上前去,只见那死者正是刚才和他们在一起的五哥,当下又悲又急,待要去移动尸体检看,忽然心中一动,凛然道:“五哥遭人暗算,中了天下剧毒!”   两人四下查看,那有半个踪迹,挖了一个大洞用树枝把尸骨填土埋了。   在这同时,孙沈二人遇害之处走出一个年老僧人,他口中连念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有事来迟一步,虽是除了一凶,两位施主仍是遇难?真是孽障!   唉!气数如此,孙施主如果早一时辰上山,便可不错过老袖,怎会如此局面?”   他伸手摸索着背起两人,一阵笃笃木杖声,那老僧一步步走了。   同一时间,在遥远的金陵城,金陵镖局骤来强敌,一把火烧成平地,镖伙无一人逃生!那石墙上赫然留着飞帆帮的号记。   飞帆帮!飞帆帮!此举和丐帮白铁军结下死仇,因为在镖局中,有白铁军的心上人兰芳,是死是失踪?没有人知道。 侠骨残肢--第四十一章 血战飞帆 第四十一章 血战飞帆   晌午时分,街道上熙熙攘攘,行人来往络绎不绝,这个小市集虽然没有多大,但位置正当官道通路,南北往来的人少不得要在镇中憩息歇口气,喝喝酒,所以每日一到时刻,总是喧闹异常,酒肆店铺的人忙得不亦乐乎,一直要到深夜才得休息。   这时从西方街头走来了一个中年汉子,只见他一身灰布衣衫打扮,面上风尘仆仆,但却罩不住从那粗眉大目之中闪出的光芒。   他背上斜斜背着一个长条形的灰色布包,双眉不时皱了一下,似乎怀着什么心事似的,缓步来到一家酒店门口,这时酒肆之中已近半满,这中年汉子跨进门去,找了一处较为偏角的位置。   酒食送了上来,他这时才慢慢抬起头来,四下张望,只见四周食客形形色色,看了一会,便开始用菜。   这时忽然马蹄之声大作,店主的食客忽然议论,纷纷倒有一半人都回转头来望向店外。   那中年汉子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跟着回首望去,那马蹄之声来得近了,戛然而止。   一连走进来三个身着官家制眼打扮的汉子,却是一身短衣扎落,看来分明是官方的巡捕。   那三个捕快缓步走入酒肆,店中掌柜似乎和他们三人很熟的样子,一步迎了上去。   “李三哥,事情怎么样了?”   这时店中陡然一静,似乎大家都在等候那当先一个捕快的回答。   那李老三吁了一口气,顺手指过额角的汗水,却是拭不去那一脸愁容,他沉声道:“无影无踪!”   众客一齐啊了一声,那李老三一挥手,三个人坐在一张当门的小圆桌边,李老三哼了一声道:“我说,小方,咱们是霉运当头了!”   那姓方的捕头摇了摇头道:“他妈的若是这个下午再没有音讯,咱们快自动卷起行李吧!”   店中众人又是议论纷纷,整个店内一片嘈杂,那中年汉子双眉紧皱,却是听不出头绪,这时那李老三忽然站立起身来,大声道:“各位乡友,可不是李某无能,只是这事情太过离奇了,在座各位,可有人见过县老爷么?”   众人纷纷摇头,李老三又道:“自从昨日清晨发现县老爷悬印不辞而去,咱们三人跑了整整一天半了,连影子都没有——”   那掌柜这时插口道:“你知道,咱们县老爷自从六年前上任,就没人听说他老人家有什么亲戚朋友,一向是独行独断,爱民如子,李三哥,你若想他到了什么亲友家中,那是万万万万无此可能。”   李老三叹了口气,正待落座,这时忽然那灰布中年汉子站起身来,满面惊愕道:“李……李老师,你说,县老爷失踪了?”   李老三呆了一呆道:“这位朋友,你可是路过此地?”   那中年汉子点了点头道:“在下今日才来此地,敢问此地县老爷可是姓陆?”   李老三双目一转道:“不错,正是姓陆,你——你此来要想见他老人家?”   那中年汉子点了点头!李老三双目一亮道:“敢问,朋友你与县老爷是何关系!”   那中年汉子吁了一口气道:“老朋友罢了!”   李老三忙问道:“朋友贵姓大名?”   那灰衣中年人摇摇头道:“无名之辈,不提也罢!”   李老三咳了一声道:“朋友,这是咱们唯一的线索。   那中年汉子微微一笑道:“你要问我,我自己都不知何处去找寻他。”   李老三突然向前跨了一步,左手猛地一翻,一直落向那中年汉子左肩之上。   那灰衣中年不料他在这种地方竟然动手,本能之间右肩一沉,身形向左一斜,同时闪电般一把抓起一张小木椅迎了上去。   李老三招式一发,只听喀嚓一声,那木椅登时四分五裂,众人一起一声惊呼。   李老三后退一步,双手一抱拳道:“朋友好俊的功夫。”   灰衣中年冷哼道:“掌柜,算帐!”   在怀中摸出碎银掷在桌上,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李老三怔了一怔,身形一动,闪身拦在店门,灰衣中年双眉一轩,冷冷道:“李老师,你这未免过分了?”   李老三双手一拱道:“朋友,恕李某尚有一言请教。”   中年汉子缓缓停下足步道:“清说。”   李老三四下望了望,声调突然压低,沉声问道:“那县老爷未上任之前,可曾是武林中人?”   中年人默默望着他,好一会才轻轻道:“什么?李老师难道不知晓?”   话声方落,身形已然和李捕快擦肩而过,行到店门外,李捕快长呼了一口气,才缓缓走回店中。   那中年汉子慢慢走开,这时他心中也是震动不已,怎么也想不到陆老哥竟在昨日神秘失踪,瞧来多半是老哥也听到了声讯,先一步走了。   他想到这里,不由又暗暗生疑,怎么那消息已传到这等小镇之中,看来多半是对方有人在附近出现,透露而出。   他思虑纷然,忽然一抬头,只见不远之处另有一家酒楼,店门之前停着好多匹骏马,心中一动,反正方才酒食未足便遭人打扰,正好到那店中再吃一些食物。   于是他足步加快,来到店门口,他乃是有心而来,双目一掠,只见店中坐着好几堆人,一瞧那打扮,当门一桌四人分明是武林人物。   中年人心中一动,缓步跨进店内,那四个武林人物正谈得起劲,而且声调相当洪亮。中年人找了一处不太远的空位,专心倾听,那四个似乎根本未留意到他的进入。   只听其中一人道:“这一场拼斗,可真不知鹿死谁手。”   另一个粗哑的声音道:“三弟,你忘了丐帮的威名么?飞帆帮那一点本领简直有限得紧,怎能与叫化们一争长短?”   那中年人听到这里,只觉心中猛跳,暗暗忖道:“是了是了,原来消息是这几人走出,看来陆老哥必是听到了消息,先行上路了。   他心中一阵激动,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只听那个被称做“三弟”的声音又道:“大哥,你这就不知道了,飞帆帮是有后手的。”   那粗哑的声音哼了一声道:“三弟,丐帮汤二侠、王竹公,听说都又重入湖海——”   那“三弟”嘿了一声:“那杨陆手下大员如今凋零不全,汤奇、王竹公武功虽强,但终是寡不敌众!”   那粗哑的声音道:“你会怎知道?”那“三弟”道:“大哥,这些年来咱们三江五湖到处都跑遍了,那里听说过有丐帮弟子的踪影,世事变化太快,丐帮的雄风是冰消瓦解了!”那粗哑的嗓子冷笑道:“三弟,你这话就差远了,嘿嘿……”   那“三弟”不服地道:“大哥有何高见?”   那粗哑的嗓子半晌不语,好一会才道:“丐帮弟子密布南六北七一十三省,只要有人登高一呼,老叫化们可是连命也不要会一涌而合。”   那“三弟”又哼一声,那粗哑的声中突然声调一沉,一字一字说道:“听说昔年‘天下第一’的白布包也重现江湖,看来丐帮的领导已重现江湖了,三弟,我劝你说话小心,说不定四周便有丐帮的弟子哩!”   那三弟又哼了一声,粗哑的声音陡然压低,冷冷说道:“三弟,据我看来,这两天这里闹得乱哄哄的,说什么县老爷挂印而去,依我看,那姓陆的县官八成便是丐帮昔年的陆长老!”   那其余三人一起惊疑道:“什么?”那灰衣听人也是震惊不已。   那粗哑的声音低低道:“昨日绝早我无意之中路过县府,只见一条人影越窗而出,轻功美妙得紧,当时我心中大奇,借着天光一看,原来是县老爷自己!更令人惊奇的,那陆老爷身着青衣裳,肩上钉了几个淡黄的补丁,竟是丐帮长老的装束,果然第二天便传出县官出走的消息……”   那“三弟”呐呐地道:“你——你是说,那陆长老这几年退隐武林,当了县令,当日听到了丐帮的大消息,立刻挂印而去相援?”   那粗哑的声音道:“八成是错不了!所以,三弟,你说话可得小心些,叫化子的潜力可不敢轻视!”   他话声未完,蓦然砰的一声,一个铜碟掉在四人桌子中间,登时打得碗碎盘飞,四人一齐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一看,只见一个汉子身着布衣,背上插了一根旗招,上面写道:“铁口赛诸葛”五字,左手拿着一个铜碟,与桌上的一面全相同,分明那铜碟是这个相士所掷!   四人怔了一怔,那个相士走了过来,抱手一礼道:“在下一时失手,有扰四位大爷酒兴,该死该死!”   那灰衣中年人看见这相士,心中陡然狂跳,几乎忍不住。出声,这时那四个见相士离此尚有二步多远,铜碟分明是他有意掷过,失手落地绝不可能,不由心中怒火大作。一齐站起来!那相士双目如电,扫过四人,冷冷道:“四位大爷面上晦色太重,口舌须得小心,否则必遭大祸!”   那“三弟”怒叱了一声,正待出言伤人,那个粗哑声音的大汉冷冷一哼道:“朋友,你这是言之有心了!”   那相士微微一笑道:“在下相测之言如此,诸位不信也罢!”   他缓缓伸出手来,去拿那桌上一面铜碟,那左首一人陡然一拳击在碟上,大吼道:“慢着!”   那相上双眉一皱,伸出的手已摸在碟边,左首那人大吼一声,用力将那铜碟夺在手中,那知那相士手掌斗然一翻,平平击在碟面,砰地一声,那脆钢圆碟登时裂为二块!   右首的“三弟”一言不发,左手一沉,右掌直冲而出,忽然斜地里劲风之声大作,“三弟”只觉手臂一重,禁不住当场倒退三步,只见一个灰衣中年一步跨了过来,宽大的袖袂犹自颤动不已!   那相士看了灰衣中年一眼,满面是又惊又喜的神色,却是一语也说不出声,那灰衣中年对四个怔在一边的汉子冷笑一声道:“咱讨一口饭吃,诸位都容不得么?”   这一句话原是丐帮弟子的口头禅,已有十多年未在江湖听人说过,四人一齐征了一怔,呐呐道:“原来——丐帮——”   灰衣中年人嘿嘿一声冷笑,一拍那相士肩头,两人大踏步走出店门!   走出店门,那相士呐呐地道:“徐老三,你——你怎么也到这里来?”   那中年汉子原来姓徐,名叫徐世复,十年前是丐帮核心大员之一,那相士乃是铜铖铁判马高,两人同为丐帮四大金刚其中人物。   那年丐帮老帮主杨陆去星星峡不返之后,丐帮瓦解,徐、马两人原来刎颈之交,但也分手各奔前程,整整十多年不通音讯,这一会面,两人只觉满腹辛酸,心头空有千言万语,却是呐呐不知所云。徐世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马二哥,你也得到消息了。”   马高嗯了一声道:“自从那‘天下第一’重现江湖的消息传到,我就盼望这么一天,不想他们竟敢公开欺上头来……”   徐世复道:“这一会也是他们欺人太甚,伤了咱们一个弟兄,还要统号天下,马二哥,你可听过帮主的消息?”   马高道:“听是听说过,只是……”   徐世复望了望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道:“只是年龄太轻,功力或恐不足?”   马高道:“正是如此。”   徐世复道:“兄弟所居地域较偏,只听说是一个姓白的……”   马高点了点头道:“不错,那八成便是白铁军小弟了。”   徐世复道:“那年咱们分家时,小弟才不过八九岁,难不成这几年得到了什么奇缘?”   马高笑了笑却道:“到是汤二哥,王三哥,小梁,都已出山了,嘿!你可知道,蒋老九听说也回坛了!”徐世复道:“方才听那四个家伙说,陆长老挂印而去,马二哥,咱们这番重头来起,得好好再干他一番。”   两人一齐走出市镇,一宿无话,连连赶了两天路程,这一日又来到一个城市。   这个城市相当大,两人一路走来,徐世复打扮平凡,到是马高一身相士打扮,惹了不少注意。   两人走入城门,找了一家大酒楼,才一入门,忽然掌柜迎面而来,抱拳道:“这位可是马爷?”   马高怔了一怔,缓缓道:“不错,朋友,咱们面生得很……”   那掌柜不待他说完,又是躬身一礼道:“请上楼上雅座!”   马高正待开口,只听楼上一阵哈哈大笑之声,一个中年人走下楼来。 侠骨残肢--第四十二章 夜林浴血 第四十二章 夜林浴血   马、徐两人一齐仰首一看,只见那人衣衫整洁华丽,气度轩然,两人愕了一愕,一同喊道:“刘大哥,是你!”   那中年人大笑道:“马二弟,徐三弟,快上来,快上来。”   两人身形一晃,已来到楼前,刘大哥道:“我包下楼上坐位,整整等了两天才等到你们。”   马高道:“刘大哥,你怎么知道小弟行程?”刘大哥哈哈大笑道:“你这一身打扮,早就传了过来,传言之中有另一个灰衣中年大汉,我左想右想想不出到底是谁,原来是徐三弟,哈哈,真是巧极了。”   徐世复望了望刘大哥的装束,啧啧两声道:“大哥,你这几年来像是发迹了。”   那刘大哥哈哈笑道:“我本就有商人的天才,当年忍着,这一开放,嘿嘿,东赚西赚,不到五年便是家财万贯,这可都是正正当当地赚来的……”   马高笑了笑道:“这一点,小弟深信不疑。”   刘大哥道:“可是,我恐怕是个穷骨头,总觉得没有一种衣服比那麻布破衣理为舒贴,嘿嘿,若不是在商场上交往要穿得体面些,我是常年非空麻衣不可。”   说着,撩起衣袍,只见华服之下,穿着一件百补的布衣,徐世复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那刘大哥便是四大金刚之首,称作百步追魂刘易,如今经商多年,已是一方富翁。   三人谈笑一会,话题渐渐转入正题。马高皱了皱眉道:“大哥,依你之见,这一次的拼斗,咱们这一方实力如何?”   刘易沉吟了片刻道:“这个我倒不敢十成断言,但这一次乃是丐帮十年以来最大一次集会不成疑问。”   徐世复也道:“一路上武林之中传说纷纷,说那飞帆帮如何强大,这一点大哥可有什么特别消息么?”   刘易点了点头道:“我正想和兄弟讨论这问题,听说那飞帆帮有外援。”   徐世复和马高一齐问道:“什么外援?”   刘易道:“塞外的武林人物。”   马高哼了一声道:“咱们也未必害怕,只是,不知领导人物有否联系,否则成了乌合之众,群打群殴倒有些吃亏。”   刘易道:“所以我建议咱们早几日赶去,也好有个布置。”   徐世复道:“飞帆帮新近崛起,竟敢狂言一统武林,咱们这一次也是东山复出,非得一战而胜不可,唉,昔年若是杨老帮主在世,那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刘易面色一变,沉声道:“三弟,你可是觉得目下咱们领导无人?”   徐世复道:“小弟听说白铁军白小弟在江南掷出‘天下第一’布袋,只是,白小弟年岁顶多廿岁出头……”   刘易笑了笑,插口说道:“三弟,银岭神仙薛大皇你听过么?”   马高、徐世复一齐颔首。   刘易道:“白小弟在少林达摩院前与薛大皇硬对十多掌,不分上下,薛大皇情急使出火焰内力,却为白小弟劈空神拳硬硬击散——”   马高、徐世复两人登时惊得呆住了,那银岭神仙薛大皇的名头几不亚于双仙双魂,鬼影子等奇人,白小弟能硬与之对掌,那他一身内力造诣,已达惊世的地步了!   马高怔了好一会才道:“大哥,你——你听谁说的?”   刘易道:“少林行脚僧人知明乃是我至交,他亲口所言,岂会有假?”   马高和徐世复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满面全是惊喜之色。   三人又谈了一阵,于是一齐上路,为了避免一路上身份为人所知,刘易在麻布衣衫之外加套了一件青色布衫,三人连袂而行,三个人分离了整整十年有余,那谈话的资料可真是取之不尽。   行行重重行行,一路无事,这一日已来到江南的城镇之外。   算算时日,距那火拼之日尚有整整两天,三人暗中留神,果然只见路道上来来回回都是武林中人物。   三人离开武林时日已久,而且当年威名四震之际,多半在北方大坛一带逗留,是以江南人物多是眼生,但从行态衣着上看来,一批批武林人都也在赶道,果然大有一番热闹的气氛。徐世复暗道:“不知陆长老已到了没有。”   他们一路上也四下留意,并没有发觉什么同道的人,想来不是都已赶到,便是尚在远方。三人缓步进入城门,城内行人往来不绝,甚是热闹。   三人沿着大街,找一家酒楼,于是准备一齐跨入,正待推门之际,忽然一个人迎面自内而出。   三人一起站下身来,只见那人身材甚是魁梧,颏下都是虬髯。   那人向三人扫了一眼,便大踏步而去,三人看在眼内,暗暗称奇。   刘易推开厅门,却见大厅之中冷冷静静,竟连一个人影全无。   三人对望了一眼,心中更是大疑,遂一齐走入大厅,只见桌椅整齐排列,就是无人。   四下打量了一番,使是柜台之处也静悄无人,三人不禁大生警惕之心。   这时厅门忽响,三人一齐转身,只见那个方才走出去的大汉这时又折回身来。   那虬髯大汉双目直视,一直走到三人面前不足五尺之处才站下身来,望着三人道:“你们三人是从何处而来?”   三人听他语调有些生硬,而且态度相当傲慢,心中均暗暗发怒,刘易故意微微一笑道:“朋友可是这里的老板么?”   “喂,这位看相的,你看看我是什么人?”   “这汉子言出不逊,难道便是对方人物。”   口中故意嗯了一声道:“以在下看来,朋友满面飞扬之气……”   他停了一停,那虬髯汉子浓眉一扬道:“如何?”   马高道:“恐怕专门干的是替主子应付三江四海讨饭的看门人,凶气直冲五顶。”   那虬髯汉子呆了一呆,忽然大笑道:“原来,你是在损我了!”   马高也是一呆,心中暗道:“看来这人中原语都说不熟,多半是来自塞北帮对方助拳的。”   心中想到这里,面上神色也不再客气,冷冷一笑道:“阁下听懂了么?”   那虬髯汉子上跨一步,忽又收回足步,冷笑道:“告诉你、老子姓齐。”   马高冷冷一笑道:“姓齐便又如何?阁下的主子可就是这酒楼的老板么?”   那姓齐的大汉一言不发,忽然之间右手暴长,一抓袭向马高肩头。   马高只觉对方肩梢轻轻一动,攻势已然及身,倏忽之间猛一偏转身子,呼地一响,那人一把已抓住了插在背上的铜旗招号,只觉肩上一轻,那一支旗招已为对方夺去。   刘易和徐世复面色齐变,心知已遇高手,他两不约而同身形一分,前后已将姓齐的汉子进退之路阻断。   姓齐的大汉瞧也不瞧他们一眼,尽自举起那旗招,猛可一抡,那大红布登时迎风展了开来,忽然在空中丝地点,飘起半天红影,竟然完全撕裂。   马高心中巨震一下,单瞧对方这一抢之力,竟在半空将布条撕成碎片,便可知其内力高强之至,他心中一转口中冷然道:“朋友好俊的功夫,只是这招号毁了,在下如何再作生意?”   那姓齐的汉子哈哈大笑,吼道:“那你不作也罢!干脆连这棍儿也丢掉!”   他一挥手,那铜棒自空打落,打在一半时,喀的一声半空已两截!   马高吸一口真气道:“朋友你这是逼人太甚了。”   那姓齐的汉子冷冷道:“你这老叫化子,好歹叫你知道厉害!”   这时他口中才露身份,马高左手一展,右拳陡然平平推出。   这一推之势虽甚为缓慢,但拳势未到,已发出呜呜刺耳之声。   这一式马高已发出十成内力,缓发而疾至,那姓齐的大汉大吼一声,左拳一扬,猛打而出。   两股力道一触而凝,马高嘿地一声右掌再出,砰地平空一振,那姓齐的汉子双足钉上有如磐石,马高身形一晃,一路倒退三步才站稳身形。   刘易大吃一惊,吼道:“三弟,你没事么?”   马高吸了一口气,压住翻腾的血气道:“没事!”   徐世复冷笑一声道:“姓齐的,你走不掉了!”   那姓齐的汉子转身来道:“是你说的么?”   徐世复一言不发,双拳当胸一击而出。   姓齐的大汉大吼一声,右拳直捣。这时刘易上跨一步,抢到左首之上,神拳急发。   姓齐的只觉自己内力才吐,左方压力暴增.忍不住仰天一呼,左手向外硬拍而出。   “啪”的一声,刘易和他双掌相接,力道才吐,徐世复内力中已袭身而至。   姓齐的汉子右掌这时猛可一沉,陡然之间运出粘字诀来,徐世复只觉自己掌力一窒,忽然压力有如千军万马,自己内力已吐,再也接持不住,登时连连后退。   那刘易内力一吐,只觉对方抗力很小,连忙直逼而过,那知突然之间对方反抗之力大增,只觉手心一麻,半个身子一震,生生被击转了一个圈才化去来势!   那姓齐的汉子仰天一声大笑道:“如何?”   刘易额上这时已沁出冷汗,马高这时猛一弯腰,拾起落在地上半截铜棒,疾扫而出。   这铜棒原是他随身兵器之一,招式甚为纯熟,这一式贴地扫过甚为毒辣!   姓齐的汉子右足斗然扬起,一足自半空踹下,马高棒势才到,他这一足正好踩在棒尖,马高只觉虎口一麻,但他双目圆睁,斗然内力一发,这一下乃是他生平绝着,内力可沿铜棒直传而出,这时铜棒一折为二,距离较近,威力更为强大。   姓齐的汉子不料有此,只觉足胫一麻,那一足已踹下来了,马高这时才二松手,整根钢棒竟生生被他一足踹得陷入石砖地中!   马高身形疾退,口中道!   “大哥三弟,他受伤了!”   那姓齐的汉子右足果然一跛,不由怒火上冲,大吼一声道:“你——你找死!”   这时他单足着地,头顶上头发斗然根根直立,双目之中寒芒四射。   马高吃了一惊,自知无法接下一击,刘易大吼一声道:“二弟,快退!”   马高身形一掠,就在这时,忽然喀嚓一声,大厅门被人一掌击开!   四个人都不由自主回头一望,只见一个中年大汉当门而立,一身鹑衣百结,原来是一个叫化子!   马高面对门口,只觉双目一亮,大吼道:“汤二哥,是你!”   那姓齐的汉子冷冷一哼道:“汤奇!原来是你!”   那汤奇一步跨进大厅,沉声道:“齐青天!咱们又见面了!”   齐青天冷笑道:“你也来找死么?”   汤奇冷笑道:“齐青天,你中的毒可是好了?只是……”   齐青天大吼道:“只是什么?”   汤奇冷笑道:“只是秘密快要被揭穿了!”   齐青天面上神色陡然一变,汤奇又道;   “姓齐的,咱们在这里动手似乎嫌早了一些?”   齐青天冷笑道:“你说如何?”   汤奇道:“咱们等到时候再说。”   齐青天冷笑道:“你可是心寒?”   汤奇笑了笑道:“齐青天,汤某再说一句,如果你要试试,尽管出手吧!”   齐青天面上神色阴睛不定,汤奇冷笑道:“汤某送你齐青天一程,刘易,请让开通路!”   齐青天一言不发,左足一点,整个身形好比一只大鸟,横着飞过大厅,直向大门掠去。汤奇上前一步道:“好好休养你的右足如何?”   那齐青天身在半空,口中怒吼一声,右掌陡然一拍而下。   汤奇哈哈大笑,右掌一翻,斜迎而上,齐青天借力使力,身形一翻已在五丈之外!   汤奇哈哈大笑不绝,直到齐青天身形已渺,才回过脸来道:“刘,马,徐三大金刚赶到,汤奇失迎了。”   刘易吁了一口气道:“汤二哥来得巧,否则咱们吃亏了。”   汤奇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对方实力委实雄厚,不知——不知白大哥赶不赶得到场。”   刘易奇道:“什么?白——白大哥……”   汤奇笑了笑道:“昔年的白小弟现在是白大哥啦,他是咱们的帮主。”   刘易连忙点头道:“这个小弟知道。”   汤奇嗯了一声说道:“昨天陆长老已先到了,咱们人手差不多啦!”   刘易问道:“汤二哥,大伙儿在什么地方?这座酒楼是什么地方?”   汤奇道:“大伙儿都在白山镖局中,这座酒楼是咱们叫化子聚合的地方,根本连招呼客人的小二也不需要,这齐青天今日一个人进入城来,一直闯入楼中,想来是想寻非生事,正好咱们在局中开会,没有遇上,到遇上了你们。”   刘易道:“咱们快去见大伙儿吧,汤二哥,这十多年来你在什么地方?”   汤奇笑了笑道:“四海为家。”   徐世复忽然想问道:“汤二哥,你方才说什么秘密要被揭穿了?小弟看见那姓齐的面上神色大变!”   汤奇面色也是一变道:“唉!这个说来话长,而且牵涉的人也广,杨老帮主的死至今仍是一个谜。”   刘易道:“白大哥这十多年来有什么奇遇么?”   汤奇笑笑道:“白大哥的功力之高,简直令人不敢相信,只要白大哥能赶到,飞帆帮再强也不放在心上!”   刘易又道:“齐青天是否来自塞北?汤二哥,你好像认识一他。”   汤奇点点头道:“那齐青天的功夫你是亲眼所见,但是他的师兄弟一个姓杨的少年功力犹在他之上!”   刘易道:“这样说,那飞帆帮可真是非同小可了。”   汤奇点了点头沉声道:“距相约的日期不过只有两天了,白大哥却音讯全无,咱们得作万一他不来的打算……”   徐世复问道:“现下到会的已有那些兄弟?”   汤奇道:“梁四弟,蒋九弟,王三弟——不过王三弟功力已失,还有便是陆草长老,及你们三位了,其余的则是地位较低的兄弟。”   刘易道:“对方除了齐青天及那杨……杨群之外,不知尚有什么强硬对手?”   汤奇沉吟了一声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论人数方面,咱们似乎并不吃亏。”   四人边说边谈,不一会便走到了大伙儿聚会的地方,大家都是多年分散不见的兄弟,见面之后自然是一番热闹。   这一日并无岔事,第二日正午,白铁军仍然毫无信息,刘易等人虽然是谈笑风生但眉目之际已逐渐露出忧色。   那汤奇暗中和刘易计议一番,却是想不出完美之法,刘易道:“白大哥可曾获得这一次的消息?”   汤奇皱皱眉头道:“江湖之中一传十,十传百,白大哥生性爱与江湖人士来往,我想不至于毫无所闻?”   刘易道:“或许有什么急事在身,不容分身赶来?”   汤奇摇摇头道:“这一点是绝不可能,白大哥若是听到咱们丐帮重新集会,就是再大的私事也立刻会弃之不顾的。”   刘易想了一想道:“咱们不如乘还有一日半的时间,快四下派出弟兄们,干脆将消息明确传扬开来,若是白大哥就在附近地区,总是多了几分希望。”   汤奇沉吟了一会道:“这样试试看也好,只是消息一经宣扬,江湖人物多半纷纷而至,情形很复杂,不过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于是两人挑选了好几批人物送了出去,约好到时候若无动静,便赶回城中。   对方这时反倒沉寂毫无动静,似乎在等待约会的时候来临,反而汤奇这一方面有一些紧张的感觉。   一直到了深夜,突然之间有一支火箭在西方郊外爆了开来,黑黑的长空登时撒满了一片紫红的火星,耀目之极。   汤奇和刘易等人陡然大惊失色,原来这紫红火焰乃是丐帮弟子中最紧急的信号,不到万不得已,急危十分之时决不轻易燃放,这时焰火升空,刘易知道一定出了大事,估计那火焰升空之处距城中约莫三里左右,他立刻召呼刘易、陆草两人道:“看来,事情有了转变,咱们三人快去查看查看。”   陆草长老想了想道:“燃放信号火焰的可能有两种,一则是遇上了强敌,再不然便是有与这次大局有关之事发生,不过无论有否敌手,这火焰信号一发,咱们瞧见了,对方也瞧得见。是以咱们渐敌手之前先一步到达当场。”   汤奇和刘易邓了其余几个弟兄几句话后,立刻和陆草长老走出城去,那刘易这时已是一身劲装,他成名的兵刃也带在身边。   陆草长老叹了一口气道:“咱们此去,多半有一番大战,若是对方太强,说不得咱们见机分散避开,否则主力一失,其他弟兄的处境便更加危险了。”   刘易望了望陆草长者背在后背的长剑,只觉心中紧张惊惶兼而有之,陆草的长剑有十多年没有看他用过了,上一次看见他仗剑行侠时尚是一个青年,现在两鬓霜白,老态已呈,这一战尚不知凶吉如何,刘易仰首望了望长空,只觉乌黑黑地一片好像一直压在心头之上,透不过气来。   三人默然不语,全力施展轻身功夫向西郊而去,大约走了半盏茶时分,陡然之间长空一闪,又是一支火焰信号在空中炸开!   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是默然不语,只是足下尽可能地加快,加快,只见三条身形在黑夜之中好似脱弦之箭向前疾射。   转过路角,只见眼前是一片大空地,空地左角之处似乎有黑影一晃,汤奇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你是何人?”   那黑影一闪跳了出来,大叫道:“汤二哥,快……快来!”   三人身形一齐凌空一掠,呼地一声已然来到当场,这时天色乌黑,那人正是一个派出来的丐帮弟子!汤奇急声问道:“黎兄弟,你发现了什么?”   那姓黎的弟子喘着气道:“汤二哥,是……是咱们的……执法长老!”   陆草惊呼了一声,颤声道:“是……是毕长老么?”   那姓黎的弟子点点头道:“正是!”   陆草长老只觉心口一热,双手紧握道:“他——他在那里?”   姓黎的弟子说道:“他……他在那边树下!”   陆草身形一掠,便向那树堆奔去,他才一起步,陡然又停下足步,缓缓转过身来道“他——他还好么?”   姓黎的弟子凄然道:“毕长老受了重伤!”   陆草长老呆了一呆,这时刘易和汤奇都走了过来,一起向树堆行去。   汤奇边行边问道:“黎兄弟,你可真冒了大险了,毕长老身受重伤,你一连放了两支号箭,若是咱们赶慢了,对方先到一步那岂非遗憾终身?”   姓黎的弟子呆了一呆道:“什——么两支火焰箭?”   姓黎的弟子摇了摇头,汤奇只觉心中一寒,隐隐觉得有一个大阴谋正等待着自己,他四下望了一望,只见黑压压一片看不出什么来。   姓黎的弟子犹自不明白,他诧声问道:“汤二哥可是见了火焰信号才赶来的?当时我正忙着招呼毕长老,到没有留神,您说这可能是谁——”   他说到这里,话声陡然一窒,似乎想到了什么怪事,满面都是惊惶的神色。   汤奇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道:“你说是谁……”   姓黎的弟子喃喃道:“照这样说,毕长老之言不错了……”   这时已走到毕长老停身之处,只见华长老双目紧闭,陆草正在为他助气,汤奇急问道:“毕长老说了些什么?”   姓黎的弟子低声道:“杨老帮主,他见着了杨陆老帮主!”   汤奇只觉一股寒意自背脊直升而上,他呆呆地望着姓黎的弟子,喃喃说道:“你——你说这火焰信号也是杨老帮主所放?”   那姓黎的弟子点头不语。   汤奇望了望刘易,都是震惊得不知所云。   陆草长老这时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发现毕长老的?”   姓黎的弟子道:“小的被派到四郊传递消息,一直没有遇着什么,到了今日夜晚,小的在道上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剧烈喘息之声,小的立刻想去查看,这时忽然有一个黑影在左方闪过,那身形之快,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小的一眼望去,只觉得模模糊糊一片而难以分辨,然后那喘息之声戛然而止。   “小的心中生疑,便朝着那方向走去,却是黑沉沉无影无踪,小的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分,突然见到三十丈外有一个人影在移动着。   “小的立刻加快足步追了上去,而那人影足程不快不慢,小的追了一阵,这时那人突然停了下去。   “小的也不敢过于接近,远远地也站着不动,这时那喘息之声又开始清清楚楚传来。   “小的心知多半是那个人受了重伤,于是便走上前去,一看之下大惊出声,原来便是毕长老。   “这时毕长老他老人家满面灰败,目中光泽昏暗,小的吃了一惊,忙道:“毕长老,毕长老,你受伤了么?”   “毕长老看了我一眼,也许他不太认识我了,但小的一身乞丐打扮,他喘了两口气道:   “快,快扶我到那边树堆中!”   “小的不知所措,定了定神先将他扶了过去,口中忙问道:   “毕长老,是谁伤了您?”   “毕长老面上惨笑一下,却反问道:   “你……你知……杨老帮主……他来了……”   “小的呆了一呆,自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时毕长老忽然双目一亮,伸手指着小的身后道:   “看……快看……杨……”   “小的本能地一反身,定目看时,只见十多丈之外一个人影好比鬼魅一般一掠而去,那身形虽快,但小的敢断言这人就是小的方才看见的那模糊人影,那人影一掠而逝,小的呆了片刻,也不知毕长老所说是真是假,回首一看,毕长老已经晕倒过去。   “小的大大吃惊,连忙查验他的伤势,却是不得要领,又用了薰药等物,仍是始终不见效。   “小的忙了一阵,自知无力,便将毕长老身体移至更隐密之地,心中正不明白这一连串的事故,也不知到底应该怎样做时,便看见你们三位了,那放发焰火之事小的并未留意!”   姓黎的弟子一直说到这里,汤、刘、陆三人面上神色凝重之极,这时忽然远方一阵足步奔跑之声传来,三人不约而同暗暗提了一口真气。   那个人奔跑得极为迅速,不一会已到十丈之外,这时天色十分黑暗,刘、汤、陆三人穷极目力也看不出来人是谁,只是分辨得出他是只身前来,身后再无他人的踪影。   那人却似乎瞧得一清二楚,身形一掠,口中洪声说道:“汤二哥,白铁军来迟了!”这白铁军三字一出,三个人登时呆住了,汤奇只觉心中千斤巨石一下放落,有一种轻飘的感觉,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时那人已来到跟前,只见他宽肩阔背,粗眉方脸,正是咤叱江湖的白铁军。   刘易和陆草呆呆地望着白铁军,他们似乎在回忆十多年前“白小弟”的神态,一转眼已是如此少年,白铁军望了望他们两人,欢声道:“这……这便是刘大哥,陆长老吧!”   刘、陆两人齐声道:“帮主驾到有失迎迓!”   白铁军双手猛摇道:“笑话,笑话——咦,这位躺在地上的——”   汤奇插口接着说:“他就是毕长老,执法长老!”   白铁军呆了一呆道:“他——遭到强敌么?”   汤奇叹了一口气,将方才的经过说了,白铁军只觉心中纷乱无比,他暗暗感到阴谋秘密接二连三而来,但自己却一一不得其解,处处站在被动地位,杨陆的身形是怎么一回事,毕长老伤在何人手中,一时只觉思虑纷杂,半晌没有说话。   刘易想了一想说道:“咱们派出好几批弟子四下传消息,便是想告知帮主,对方实力强劲无比——”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说实在的,对方这次主要的目的多半是对我而发,他们在江南害了一个姑娘,这便是等于向我挑战的意思。”   汤奇道:“那齐青天和杨群都已赶到了!”   白铁军道:“今日下午我赶到市镇,便听到消息,其实我早知约会的时刻,但转念想想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才会派出弟子传讯,于是便启程向这里来了,忽然瞧见那火焰信号,心中知道必有危难,是以拼力赶来,却不料火焰信号不是咱们所放,显然这是一个圈套了。”   汤奇道:“只是不知对方用意何在?”   白铁军摇了摇头,缓缓上前俯下身来,一掌拍在毕长老的胸前,催动真气。   他此时功力极深,催动两次,那毕长老身躯一动,竟然醒转过来。   白铁军吸了一口气,登时将真力又行充足,那毕长老双目一睁,只见眼前是一张少年人的脸孔,到底十多年未见,一时认不出来了,白铁军真力一止,低声道:“毕长老,我是白铁军。”   毕长老呆了一呆,忽然一阵喘气,白铁军面上神色黯然,心知内伤太重已无望相救,那毕长老双目仰天,喃喃说道:“杨陆帮主……杨陆帮主……”   白铁军只觉心中一阵猛跳,沉声道:“他——他老人家如何?”   毕长老却似听而不闻,他脸上肌肉抽动,用更低的声音道:“杨……杨群……杨……”   白铁军呆了一呆,几乎以为自己耳杂听错了,这等关头他为何提起,他蓦然一想,急声一字一字问道:“可是——杨群——伤你——”   毕长老双目之中闪出浑然的光辉,那目中似乎含有深意,白铁军看得呆了,蓦然之间长空一闪,一团紫火在上空散开,汤奇和刘易一齐大吼道:“火焰箭!”   白铁军仰头一看,只见紫红火星漫天飞动,那方向正是丐帮聚会的城中!   登时众人都呆了,就在这一刹那,毕长老突然大吼了一声道;   “他——就……是……他!”   白铁军的身形好比闪电一般转了过来,却见一团黑影在目前一闪,毕长老一声闷哼!   白铁军大吼一声,右掌一横猛然疾削而出,这一掌他用出了全身功力,急切之间那掌风如山,竟然在空中发出尖叫之声,却见那黑影身形一沉,向左方疾起。   白铁军只觉自己内力圈到左侧一窒,那人已突围而出,身形之快,简直有如鬼魅。   白铁军左足一点,整个身形好比一支疾箭脱弦而出,在半空中他左右双拳连扬,一连打出六拳,他一口真力打到第六拳再也提不上来,但第六拳一发,只听对方一声闷哼,但身形不减,一晃已没入黑暗之中!   这一下疾变太快,刘、汤、陆、黎四人都是呆在一边,那姓黎的弟子这时才吐了一口气道:“是他,就是那黑影!”   白铁军身形一落地又掠回原处,他面上神色沉重之至,低声道:“现在乃是咱们生死关头,一切秘密与那黑衣人有关,方才我拼了性命之险总算伤了他一掌,想他必然不会走远,毕长老已死,一切谜团以后再说,我非得去搜那黑衣人不可,汤二哥,那城中的危难你们快回去吧,不论是否又是诡计调虑离山,但咱们总不能冒这个险,我一个人落了单,逃走总是不难,若是敌方主力全在城中,你们回去力撑不下,再燃一支火焰箭,这一次一连发三支,我若是只见一支,便知是别人冒假,咱们得当机立断了!”   四人见他紧急关头策划头头是道,心中不由感叹,这些人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好汉,当机立断,一言不发,四人一齐向城中疾赶而去。   白铁军吁了一口气,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四周虽多是平地,但丛树分布相当密,当此黑夜,若是藏身其中的确不易寻找!   白铁军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紧张的心神,他心中明白那秘密关键,说不定便在于此了,手心之中不自觉沁出了冷汗。   他宽大的身躯开始在平地上移动着,双目如电四下不住扫射,耳中也早已全神贯注,他内力造诣精深无比,这时就是五丈方圆叶落枝折他也立刻能够发觉。   他一步一步移动着,这时一阵轻风拂过,仰首望空,只见黑云密布,丝毫没有月出云破的征候,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一盏茶的时分过去了,白铁军的身形已逐渐接近丛林,这时他真气布满全身,常人就是用粗木巨棍击他肩臂之处也不会损伤,蓦然之间一声锐哨发至东方角落之处,而哨声尖锐无比,却是一发立收。   白铁军好比触电一般立刻收住足步,心中暗忖道:“难道这哨声是那黑衣人所发?或是别有他人?”   他这时开始感觉到自己很可能陷入了重重埋伏。   他缓缓弯下腰来,在地上拾起了三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右手一扬,一块石头挟着呜呜之声像那方才发出哨声之处疾飞而去。   石块一飞出手,白铁军立刻全神贯注,他心知对方多半并未离开当场,这一石块打去,对方必要闪躲,自己便可辨出他藏身之地!   那石块呼地击在丛林之中,想是正好打中了树干,喀嚓一声,然后便如沉入大海,丝毫不见声息也并未有人身形移动,白铁军不觉一怔,更觉对方难以对付。   这时白铁军已逐渐淡忘去搜索那受了伤的黑衣人了,他反而觉得自己的全付精神已陷在应付埋伏之上,那黑衣人两次现身,身形之快白铁军自叹弗如,加之对方好像极工心计,白铁军为人外粗内细,他隐隐感到对手的可怕,立刻收敛起焦躁的心神,登时脑中一片冷静,双足一步一步向前移动。   向东方移过了两堆丛林,却是平平静静再无声息,白铁军心中暗忖道:“这一段时间想来汤二哥等人一行已赶回城中去了,我却不能再如此消耗时间,须得采取迅速行动才是。”   他心念一定,身形立刻加快,那知左足才动,陡然之间只觉脑门后方一阵疾风。   白铁军不须回头,便已知是一支沉重的兵器横击而至,从那兵刃破风之声判断,对方这一式却是虚忽不定,可高可低,可攻可撤,端者自己的行动。   白铁军飞快地一矮身形,果然那身后劲风一劲,压得气流呼地一声,白铁军身形才矮又高,双足硬生生拔起三尺左右,在半空中便是一个旋转,眼角一瞥,只见一个黑衣二十八九的汉子,对方不料他变化快捷如此,一式走老,白铁军在空中忽地一沉,一足踏在那支铁棍之上!   他原料定对方一式用老,真力必然一散,这一足踏下,对方的铁棍必将被踏下至少半尺以上!   那知他一足才落在铁棍之上,斗然一股猛力自棍身疾弹而上,白铁军大吃一惊,料不到对方功力竟然深厚如此,双足全力疾缩,只听呼地一声,那一棍擦着鞋底而过,惊险之极。   那二十八九岁的汉子似乎也不料到白铁军失着之下,仍能避过,不禁怔了怔,白铁军身形轻落在地上,冷冷一笑道:“朋友。咱们可面生得很,为何在此伏击?”   那汉子冷笑一声道:“你——可就是姓白的了。”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   “在下白铁军。”   那汉子冷然道:“那么,我是攻对人了。”   白铁军双眉一皱道:“原来,你就是所谓的飞帆帮中人物?”   那汉子冷笑不语,白铁军见他目中光芒闪烁,一股豪气突地冲起,大笑一声道:“你有多少同伴,一起叫出来,白某也好一次打发。”   那汉子冷冷一哼道:“姓白的,今晚你还想活着离开么?”   白铁军心中一惊,暗暗忖道:“看来若是前后三次火焰信号均为虚假,对方是大动手脚,分明想要杀死我于地而后止,我切不可过分大意,等会一见情势不对,立刻突围再说。”   他虽功力高强无比,但却绝不轻敌,心念一动,双目不住四下转动,那个廿八九岁的汉子仰天一声冷笑道:“姓白的想逃了么?”   白铁军只觉天生的豪气充满胸中,他大笑一声道:“阁下既是不愿报名,白某动手了!”   他话声方落,陡然之间右掌震臂直削而出,那内力尚未吐实,左拳又自打出。   那汉子斜退了一步,手中沉重的铁棍猛地一摆,一股奇强的杖风封在身前,白铁军内力一吐,只觉一窒,对方功力甚强。   白铁军大吼一声,双拳再出,拳势一攻突收,同时间口中嘿地吐气,猛然双拳疾振,这一下他用出了十成真力,那汉子面色一变,铁杖左右不住挥动,杖风呜呜锐响,白铁军一连直冲五拳,身形已逼到那汉子身前不及一尺之处,那汉子长根不能施展,白铁军吼了一声,一把将铁棍抓住。   那汉子大喝一声,内力疾发,白铁军右手一紧,内力沿棍而上,两股力道一触,只听“喀”一声,手臂粗细的镔铁棍竟自齐腰断为两截。   那汉子呆了一呆,身形连退三步,白铁军仰天大笑道:“朋友,你想逃了么?”   那汉子一言不发,身形又向后直退,白铁军身形一掠逼上前去,他身形一着地,心中陡然想道:“糟了,他原来引我至此!”心念才转,果然只听左方树枝一震,一个人大踏步走了出来!白铁军定目一看,冷笑道:“齐青天原来是你!”   齐青天面上神色肃然,颌下虬髯根根直立,一步步向白铁军走来。   白铁军冷冷道:“齐青天,那杨群可也来了么?”   齐青天缓缓止下足步,这时右方一堆树林中一阵摇摆,走出一人。   白铁军转目一看,只见那人正是杨群。他心中一震,沉声道:“杨群,那姑娘你将她害了?”   杨群哼了一声道:“姓白的,你先闯出了这一关再说罢。”   白铁军心中开始暗暗生寒,那杨群及齐青天两人的功力是见过的,加上那一个汉子功力也自不弱,以一敌三,自己是占在下风了。   他想了一想,忽然想起方才华长老临死之时曾提到杨群之名,立刻问道:“杨群,你可和毕长者交过手么?”   杨群似乎呆了一下,诧声道:“毕长老?”   白铁军见他满面疑色,不似作假,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忖道:“难道毕长老之言别有含意?”   杨群见他不言,冷笑道:“怎么?白大帮主带了毕长老助拳么?”   白铁军心中已萌退意,他冷笑道:“正是如此。”   他话声未完,陡然发难,他心知那手持断棍的汉子功力稍弱,是以身形向他疾冲而去,双拳掏出已用出了十成功力。   他心知能否突围即在此一击,是以这一击乃是孤注一掷。   齐青天及杨群大吃一惊,他们不料白铁军竟然突起发难,那持棍的汉子双掌一合,平平挡在胸前,白铁军只觉内力一窒,他大吼一声,催动内力,那汉子闷哼一声,生生被击退三步,一跤坐在地上。   但就在这瞬间,齐青天身形暴起,一掌横横切出。白铁军知道身后尚有强敌杨群,倘是这一掌避开,突围便绝无希望,是以他心中一转,右掌双拳变为爪,曲指如圈,不退反迎,猛击而上。   他掌力才发,背后陡然疾风大作,衣衫压作欲裂,心知杨群已发难,那杨群用力极为狠毒,白铁军急切之间左手一伸,生生拔起一丛小树,斜斜挡在背心之上,同时身形一躬向前。   这一瞬间齐青天掌力已然罩到,白铁军咬紧牙关,不理杨群的双掌,猛然一翻封住齐青天内力,说时迟,那时快,白铁军右手姆、中两指闪电般一扣而弹,终于他发出南魏的盖代绝技“弹指神功”。   一缕锐风好比破竹之刃,齐青天不料白铁军内力强到如此,单手便封住他的攻势,正一惊间南魏绝传指力已击体而生,他大吼一声,只听“喀”地一下,一条右臂活生生被击而断!   但这白铁军也面临到生死的关头,杨群的内力稍稍走偏了一分,击在树干之上,树枝树叶一齐飞断,大多数打在白铁军背心之上,白铁军只觉背心上好像被千条巨鞭抽中,全身一阵麻木一直传到心口,他身形一个跄踉,总算他避开了正锋,加之曾受东海董天心内力之助,此刻内力造诣已达惊世之境,他跄踉一步,勉强立定身形,猛吸一口真气,登时恢复过来。   就在这一刹时,左方闪出一道白光,白铁军看都未曾看清,只觉胸前一阵剧痛,一柄短剑插在胸上,鲜血登时喷飞而出,白铁军闷哼一声,作梦也未想到对方竟然还埋伏了一人在侧最后出手,他只觉那剧痛之感迅速传遍全身,第一个反应便是快逃,明知这一逃走立刻可能会引起伤创崩裂之险,但他似乎不再有一分时间多想了,本能地双足一点,身形好比箭矢一般射出。   杨群和那一个埋伏的汉子看得呆住了,白铁军在受了一掌一剑之后,不但没有倒地反而有力飞奔而去,他两人对望了一眼,只见黑沉沉一片天连着地,那还有白铁军跄踉的身形?   白铁军挣扎着行了几里,只觉眼前发黑,一跤摔倒地下,胸前的伤口血若泉涌,过了良久,白铁军悠悠醒转,放目看看四周,原来倒在一处林中小径,他内功深湛,吸了一口气,知道伤势不轻,那背上一掌实是沉重,胸前一剑几及肋骨,适才强道真气奔走,此刻只觉百脉俱酥,运不出半点力道来,口中愈来愈渴,他知是失血过多,伸手指在胸前穴道点了两下,竟是一触肌肉滑开。 侠骨残肢--第四十三章 真相大白 第四十三章 真相大白   白铁军想:“我此时无半点自卫力量,这双指之力何止百千斤,竟连穴道也点不中了,难道今日我白铁军是归位?”   他想着想着,胸前发闷,金星乱冒,又要晕倒过去,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白铁军又是一惊,神智倒是清朗起来,只闻脚步声愈来愈近,两人哼着小调而来,他心中一松,又有点支撑不住,忽然其中一人道:“王大刀,舵儿被挑翻,这些日子来你混得倒项不错,衣上穿得光鲜。袋中满满地全是银子,小弟倒要求救,老哥在那里发财?”   那唤“王大刀”的道:“作哥哥的自从上次咱们兄弟散伙,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那天杀的狗叫花,将哥哥的双手拇指废了,终身不能用动刀,那靠什么吃饭?贤弟你想想看……真是一言难尽……唉!”   白铁军听那声音愈来愈是熟悉,他蓦然想起三年前,自己路过浙东,仗义除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大盗,出手伤了不少贼子,那王大刀正是那大盗副手,只因恶迹未彰,是以挑断他双手筋放走,使他不能再仗艺为恶。想不到今夜冤家路狭,竟会在此相碰,当下伏行将要躲向上树丛中,一不留意压断一根枯枝。那王大刀止步叫道:“前面是什么人?”   白铁军不动不答,暗自运了两口气,却无半分力道,那另一人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再不露面,莫怪爷们手毒。”   白铁军仍是不答,双目紧闭,倒在地上,只闻喀嚓一声,有人拔出兵器,缓缓蹑足而来,穿过几丛小树,忽然止步叫道:“王大刀,原来是个死人,想来是适才断气倒下。”   他走前用长剑前白铁军身体翻过,那“王大刀”定眼一看,蓦然一阵怪笑,久久不绝,黑夜中令人毛骨悚然。那先走过来的人道:“王大刀,你笑什么?”   那王大刀高兴地道:“原来是你,嘿嘿臭叫化,狗叫化,他也有今日,落尸荒野,野狗啃骨食肉,哈哈!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另一人问道:“这是谁?是丐帮的么?”   王大刀一字一字慢慢地道:“他便是丐帮帮主白铁军。”   另一人不信道:“听说白铁军神功不可敌,丐帮昔年虽是瓦解,但帮众存在天下各处,仍是最具潜力之大帮,白铁军怎会暴尸荒野?老哥只怕是瞧错了?”   那王大刀冷冷地道:“有道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江南飞帆帮倔起,高手如云,哈哈臭叫化,前不久我听说丐帮和飞帆帮干上了,今夜一见,飞帆帮只怕大获全胜。”   另一人道:“王大刀,你的仇人死了,咱们走吧。”   “王大刀”阴森森地道:“臭叫化杀我兄长,今日不挖出他心肝来祭我兄长,岂能如此善罢甘休?”   他反手抽出大力,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他自从两手拇指筋被白铁军挑断,再无法握住刀柄,只得将柄削平,用食中二指夹住使用,但原先得意的内家刀法,那是再也无法施展,剩下的功力,十成中不到一成了。   “王大刀”缓缓走到白铁军身旁,他举起钢刀,心中默祷一会,一刀劈下,忽然一声惨叫,白光一闪,“王大刀”兵刃飞天,身子倒退五步,翻天跌倒,当胸之处,鲜血似箭射出,被人洞穿心房。   另外那人被这突生变故惊呆了,忽然白铁军缓缓站起,冷冷地道:“过来!”   那人喃喃地道:“   “弹指神功!弹指神功!”   转身便走,也顾不得“王大刀”尸体,白铁军待他走了数步,只觉喉头发甜,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咳嗽起来,每咳一下,胸前伤口牵动,疼痛无比,那逆气上涌,白铁军惨然忖道:“我终免不了‘血脉内溃’,这一身功夫是废了,在这荒山野径,那里去找内家高手助我疗伤?”   他适才拼着自逆血脉,弹出一指,这是他平身功力所聚,端的非同小可,那“王大刀”功夫平平,如何经得起这天下有数高手一指?但此举无异饮鸩止渴,那另外一人如是再施杀手,白铁军再也无能为力了。   四月山风渐疾,白铁军全身发抖,他试着运气,但真气已尽,脉道逆动,一运气全身欲裂,白铁军颓然,暗自叹息:“想不到我白铁军毕命于此!”   他十几岁出道,这一生会过无数高手,凭着他绝顶武功,无比机智,都是化险为夷,摧毁强敌,作梦也未想到会毁败于“王大刀”之手,他知运功无效,当下心中一片茫然,胸前伤口仍是鲜血长流,但根本视若无睹,心中想道;   “让血流尽了便这样平平静静死去也好,唉!我这一生年年奔波,作了些什么事,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他胡思乱想,往事在一刹那间都涌上来,那兰芳姑娘情影如印,此时愈来愈是清晰,闭上眼睛,再也无法摆脱,他默然地想道:“兰姑娘此刻即便不死,也被杨群那贱子所得,我白铁军堂堂一个男子汉,连一个弱女子也保护不了。那还有什么面目活在天地之间?”   转念又想道:“我此刻便不停地想那兰姑娘吧,这是我一生中唯一值得回忆的事。”   那风愈吹愈疾,明月已被浮云所蔽,四周更是漆黑,白铁军放任伤势恶化,只求安然死去,忽然一阵柔和钟声,顺风缓缓传来,白铁军听着听着,心中悚然一震,杂念尽除,他仍是世间少见真豪杰,当下一震忖道:“我这一死百了,但丐帮兄弟如何能抵抗飞帆帮杨群那群贼子?师父一生心血,难不成因我而绝?”   一念至此,再不能安然待毙,他自从接主丐帮,一直以恢复昔日局面为已任,这时想到此事,耿耿于怀,也忘了自己功力全失,便是一个寻常壮汉也抵敌不住,只觉自己大事未了,万万不能就此摆脱,心中不住地自语道:“我得屏除杂思,再作最后挣扎,只要一息尚存,总不能有负师父一番厚望!”   他又长吸一口气,但伤势实在沉重,又欲昏绝,突然背后一个人悲声叫道:“大哥,你怎么啦?”   那声音又悲又急,白铁军一听之下,眼睛都湿润了,心中百感交集,只觉背上一股暖暖真气输入,便是人事不知,也不知经过多外,白铁军悠然醒来,只见左冰那亲切的面孔便在眼前,他不知是真是幻,伸手揉揉眼睛,那背后真气仍是缓缓输入。   左冰喜形于色,示意白铁军不要开口,又过了许久,那背后的人苍劲的声音道:“好了,好了,老弟内功之深实出老夫意料,那体魄之健,也是令人吃惊。”   白铁军略一运气,疼痛全消,但他失血过多,仍感头昏目眩,左冰柔声道:“白大哥,你昏绝已经三日三夜,总算托天之福,现在不妨事了。”   白铁军心中感激铭心,他一生中只知施恩于人,倒从来少受人惠,一时之间,竟说不出感激的话来,他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壮硕老者,脸上一片慈祥,微微露出笑意,左冰道:“白大哥,这是家父!”   白铁军凝神瞧着那老者,蓦然想通一事,他颤声道:“前辈,您……您是鬼影子左白秋?”   那老者微微颔首道:“老弟见多识广,年轻一辈中能够领袖群伦重振丐帮,非老弟莫属。”   白铁军神色怪异,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左白秋道:“老弟护身神功,一脉真气护住心房,真是固若金汤,这内功博大精微,南魏有徒如此,真是有幸!真是有幸!”   白铁军沉吟道:“多谢前辈谬赞。”   左白秋道:“但老弟体中真气运行活跃,似非一家内功能臻于此,想来老弟近日定有遇合!”_   白铁军一惊忖道:“好厉害的目光!”当下低声道:“晚辈另处东海董大先生以上乘内功打通脉道。”   左白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天下两大高手精英所聚,难怪成就如此!”   白铁军道:“晚辈受前辈救命之恩,此思此德,只怕再难以报!”   左白秋一怔,恍然大悟,哈哈笑道:“这事老弟不必放在心上,救人危难原是我辈本份,恩怨之间,老弟不必为难!”   左冰听得莫名其妙,他心中奇怪忖道:“白大哥与我兄弟相称,爹爹以老弟相称,他却不事推让,真是令人不解!”   但他天性豁达无比,一思即过,当下喜孜孜地道:“白大哥!还有一件事,待会你一定欢喜若狂!”   白铁军缓缓问道:“何事?”   左冰眨眨眼道:“先告诉你就不稀奇了!”   白铁军瞧着左冰那俊秀无比的面孔,只见他脸上洋溢着无比欢容,全是为自己康复而喜,心中真是感激,但想到那事,只觉胸中千潮狂涌,无法理清。   正在这时,忽然树后一个温柔的声音道:“老爷子,他醒了么?”   白铁军一听这声音,真若巨雷轰顶,他放大眼睛循声望去,只见树后走出一个青衫女子来,白铁军揉下眼睛,四目相对,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你……兰……兰姑娘……怎么是你?”   那青衫女子正是兰芳,手执药罐,飞步奔了过来,她喜极而泣,再也不能成声。   左冰笑吟吟地道:“大哥,你瞧小弟能耐如何?”   白铁军深深望了左冰一眼,目光中又是怜惜又是自悔,左冰和这爽朗的大哥相交,从来未曾瞧到他这种复杂的表情,竟流露出英雄末路绝望之色,当下不由得呆呆怔住了。   白铁军又望着左白秋道:“晚辈受恩太重,死犹不足以报!但家师之事亦不能忘,待此间事了,自会前来领死!”   左白秋微笑道:“凡事自有前定,何必庸人自扰?”   白铁军默然,左冰再也忍耐不住道:“爹爹!你和杨帮主到底有什么仇怨?钱伯伯从前也不肯讲,这世上难道有不能化解的怨仇?”   白铁军听到他最后一句,心中陡然一惊,反来复去只是想着最后那句话,心中暗自忖道:“上一代的怨仇,难道真该继续下去么?然而师父便该白白被人害死?”   想到此真不知该恨该爱,忽然左白秋苍劲的声音道:“杨陆之死,老夫也在追查凶手!”   虽是短短一语,白铁军只觉无比份量,他抬起头来,那白发苍苍的老人,一时之间变得有如神祗一般,白铁军颤声道:“老伯!左老伯!您……您说什么?”   左白秋沉声道;   “老夫蒙冤多年,这有生之年必要澄清此事!”   白铁军再无疑念,他是天生的豪杰,一言九鼎,此时这名震天下的奇人,亲口说出这段纷扰多年的武林公案,白铁军激动万分双膝一曲,俯在地上道:“老伯!小侄言语无状,万望瞧在家师面上,多多担当。”   左白秋轻轻扶起白铁军道:“杨陆是老夫生平心仪之人,魏若归也是道义之交,贤侄英俊若斯,老夫真替老友喜欢!”   左白秋说完话,放眼四周,忽然感到无比的轻松,十多年前,钱百锋不辩不答,一怒大战五大门派掌门,身陷落英塔中,自己出手相救,与五大门派掌门在落英塔前一场血战受创,江湖上传闻极广,早将自己和钱百锋视为害杨陆之人,那身外名节,他是从不重视,只待神功恢复,再找五大门派搏斗,但这时亲口向杨陆传人澄清,只觉心下放了一块大石,他暗自想道:“鬼影子啊鬼影子!你还是看不破世俗毁誉。”   转眼一瞧那生平爱子,心中又是释然忖道:“我原是恐怕冰儿伤心,这才说明此事,唉!我平生不负人,无牵无挂,但甜犊之情却是老而弥深。”   兰芳姑娘呆呆站在一旁,秀图只是打量着白铁军,她出身寒微,在这平生至爱之人的朋友长辈之前,嗫嚅然连半句话也不敢插口。   “白大哥,兰姑娘三天三夜未曾合眼,这笔情大哥将来如何报答?”   白铁军深情地望了兰姑娘一眼。兰芳眼眶一红,只有这高大的青年这样瞧着她,没有一点轻薄和卑视,就要她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是心甘情愿的了。   左白秋道:“飞帆帮众,怎么都是漠北武功路子?”   白铁军心下大放,喜道:“老伯与他们交过手?”   左白秋点头道:“杨陆属下受难,老夫岂能袖手不管,但奇就奇在飞帆帮不过是江南水路一派,怎会暴出这许多高手?那动手之人个个蒙面,但依老夫瞧来,年纪顶多不过二旬三旬之间。”   白铁军道:“小侄对此事也早起疑,看来这批人来自汉北,盘据江南似有重大图谋。”   左白秋道:“那其中有一个最强的少年,武功分明出自北魏一脉,老夫出手伤了数人,惊退飞帆帮众,此人机智无比,一见势头不对,立即抽身而去。”   左冰插口道:“白大哥,此人便是杨群!”   白铁军道:.   “小侄荒野受四人偷袭,那领头的便是此人!”   左冰开口欲言,但又嗫嚅犹豫,左白秋知道儿子心中所想之事,当下一笑道:“此人受老夫一击而退,又被冰儿追上击了一掌,也够他好受的。”   白铁军大喜道:“左兄弟恭喜,你工夫练成了?有这么高强的父亲,自然是事半功倍。”   左白秋道:“老夫生平除授冰儿轻功而外,其他工夫都是他乱谈乱走碰巧学上。”   白铁军沉吟道:“左兄弟内功深湛,难道也非伯父所授?”   左白秋道:“冰儿内功得自他钱大伯钱百锋!”   白铁军又是一震,半晌道:“铁老先生仍在漠北落英塔中?”   左冰插口道:“钱大伯目下在江湖上,他老人家和我爹爹一样,也在寻找那年凶手!”   白铁军羞惭满面,好半天才怅然道:“小侄寻访落英塔多年不得,只因左兄弟来自漠北,竟想套问老伯,实是心术不正。”   左白秋叹息道:“老夫与钱老哥糊里糊涂蒙此大冤,又糊里糊涂和五大门派乱战一场,这事情也该有个了结啦!”   白铁军点头道:“小侄误会两位老伯,实是罪该万死,这谢罪之事,小侄对武林自有交待。”   左白秋抬头望天,良久道:“贤侄好自为之,冰儿灵慧有余,沉凛不足,他日江湖上,沿望贤侄多多照顾。”   “那你与胡姑娘之约如何?”   左冰忸怩地道:“孩儿不想前去!”   左白秋正色道:“大丈夫岂可无信?冰儿你已长大不再是个孩子啦!岂能欺骗一个女子?”   左冰无奈道:“大哥,小弟明夜自会赶来看丐帮诸位长老,请代小弟向汤二哥,玉萧剑客问候。”   白铁军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左白秋一扬手,携着依依不舍的爱子大步走了,白铁军呆呆看到两人身形消失,真若大梦方醒,他调息一下,除了胸前伤口,尚未痊愈,那内伤已是早好,心知又一次死中逃生。   那鬼影子左白秋浑厚内力,不休不眠为他催力三日夜。奇经八脉通了数周,白铁军自觉真气比起伤前更是充沛,心中又是喜欢又是感激。   他暗自想道:“每经一次大难。便自得些好处,左老伯义薄云天,只因我是左冰好友,如此不惜损耗真元助我恢复,这恩德如天般高,我白铁军负欠他父子实在太多了。”   鬼影子左白秋是江湖上多年盛传的高手,行迹飘忽,那身轻功真是鬼神莫测,便是内力之强,也不在南北二魏之下,由铁军连遭高手以真气相输,功力自是大大增长,比起年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那兰芳姑娘瞧两人走远了,才凑近柔声道:“白公子,你歇歇喝了这碗浓菰汤提气。”   白铁军笑道:“兰芳,你叫我公子?”   兰芳脸一红道:“白大哥,我真高兴!真不敢相信今生还能见到您,我……我……想得……想得好苦!”   说到后来声音发咽,眼泪一颗颗滴了下来,白铁军轻轻挽住她,诚挚地道:“我自愧不能保护你,兰芳,你受了什么委曲,大哥一定替你报复过来。”   兰芳便声道:“那夜里,那贼子一把火将金陵镖局烧得精光,他朝我一点,我便人事不省,后来……”   后来……白铁军不敢再往下听。他怕兰芳说出令人难堪之事,他用一生中最温柔的语气道:“都是大哥不对,兰芳,大哥这一辈子再也不离开你,一定要好好待你。”   兰芳抬眼一看,只见他目光中充满爱怜,便像对一个垂危的亲人安慰一样,她心思灵巧,已隐隐约约猜中白铁军心意,当下便道:“大哥,您待我这么好,我……我……”   “无论如何,我白铁军都不能怪你,只要你不嫌弃,这一生一世大哥总是要照顾你的。”   兰芳羞涩地道:“大哥,您想错了,我……我……本来是怎样,现在还是怎样的。”   白铁军一听,忍不住脱口而道:“那贼子!那贼子没有!没有对你无礼?”   兰芳头更低垂,一头秀发散在胸前,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嗫嗫道:“那贼子倒还算是个人,他……他并未并未……”   白铁军一跃而起,心中高兴之极。他又笑又跳翻来覆去的道:“那太好了,老天待我太好了!”   兰芳嫣然笑道:“傻……傻大哥!你伤口未合,小心再破出血。”   白铁军一扬眉道:“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真是笑话,兰芳咱们走,我要带你去见见丐帮弟兄去!”   兰芳柔声道:“一切依你,但先喝了这碗鲜菰浓汤再说。”   白铁军被她一提醒,只觉腹中真饿,接过了瓦罐,数口喝尽获汤,只觉鲜美无比,齿颊留芳,他柔声道:“兰芳,你烧的汤味儿真好。”’兰芳低声道:“只要大哥喜欢吃,我这一辈子服侍您。”白铁军一怔喜道:“是啊!是啊!你要和我成亲,这一辈子自是替我烧菜,白铁军啊白铁军,你这下半世口福是不会差的。”   兰芳嫣然一笑,白铁军心事大放,那左白秋钱百锋都是师父朋友,今后同心一力,丐帮之兴真是指日可待的了。   白铁军一拉兰芳手道:“咱们边走边谈,我这一失踪,丐帮的弟兄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了,如不早见他们,我心实放不下。”   兰芳柔声道;   “大哥,您有这许多的朋友,真是令人羡慕,那姓左的少年问明我和您的关系,对待我可真好。”   白铁军叹息道:“我白铁军一介武夫,竟有如此多的好朋友不顾一切爱护,真叫我感愧难当。”   兰芳正色道:“大哥,你对别人又岂顾到过自己安危?你对别人怎样,别人自然便对你怎样,一点也错不了。”   白铁军道:“兰芳你说得也对,世上像你这样好心眼的姑娘真是少见,当然应该善有善报的了。”   两人边走边谈,兰芳道:“大哥,你猜我是怎么得救的?”   白铁军凝目注视她,脚步不由慢了,兰芳吐舌道:“那姓杨的将我关在一间华屋中,每天山珍海味,甜言蜜语来哄我,大哥,如果我不是先认识你,只怕会被他花言巧语说得动了。”   白铁军笑道:“好险好险!”兰芳又道:“前几天他们忽然走了,我心中惦念大哥,哭得眼泪都干了,这夜里正在昏昏沉沉,忽听有人说话,睁开眼睛一瞧,便见您那姓左的老弟正在替我解开手脚束绳,后来我见他生得不像坏人,便跟他父子逃去,我说我要找寻您,左兄弟一听大喜,这便到处寻找。”   白铁军抬头望天,只觉上苍无比仁厚,他柔声地道:“如非左老伯及时赶来,大哥再也活不成啦!”   正说话间,忽然不远树林中一声响动,白铁军双掌一扬,蓄气全身,只闻耳畔兰芳又惊又可怜的道:“大哥,您胸口剑伤未愈,您……您要依我一事。”   白铁军低声耳语道:“什么?”   兰芳低声道:“咱们走开躲避,不要与敌人动手!”   白铁军瞧见她那关切的眼光,心中豪气大消,不忍拗她之意,正要缓缓走开躲藏,忽然前面树叶中一个沉壮的声音道:“汤二哥,白大哥功力通天,机智过人,咱们不必忧伤他出事,便是他应付不了,自保总是有余。”   白铁军听着听着,再也忍耐不住,叫道:“汤二哥,萧兄弟,白铁军在此!”   那树后一阵欢呼,走出一大堆丐帮中人,那汤二侠,玉萧剑客也在其中。 侠骨残肢--第四十四章 丐帮春秋 第四十四章 丐帮春秋   白铁军凝目打量着众人,心中一阵温暖,忽然望着那矮胖中年汉胸前臃肿,失声叫道:“汤二哥,你……你挂彩了?”   那矮胖汉子苦笑道:“白帮主,不要紧。”   白铁军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当下跨前一步,一手搭在汤二奇臂间脉道,一运真气,只觉并无异样,心中宽慰不少,那汤二奇道:“飞帆帮一夜之间好手齐出,他们定计将帮主诱走,我和三弟、四弟和五弟陡然间的被两三个高手围攻,彼此又均散隔无法支援,事实上各人拼着全身功力,也无力分顾。”   白铁军沉着地道:“汤二哥,我帮兄弟死伤惨么?”   汤二奇道:“那天夜里,离咱们死约会还有两天,帮主一去不返,我等只见漫天烟焰,东西南北每隔一阵都有帮众遇险求救之讯号,当下帮中得力弟子均出动了,结果每个人一到那放焰火讯号方位一却都是好几个敌人正在等待。”   白铁军道:“我帮秘密求救讯号,制造之法特异,如非持有配方,那数十种药石如何能都凑齐,颜色自便会有差异,敌人竟能仿造,这倒奇了。”   他话一说完,人丛中走出一个中年汉子,他恭身向白铁军行了一礼道:“禀帮主,小人三代祖传制造各种火药用石讯号,家祖家父都是丐帮五袋弟子,小人承袭祖业,不敢忘先人教训,这些年来老丐主失踪,我帮形同解散,难免有不肖弟子出卖我帮秘密,小人三日之内,一定制出一种极为复杂之火焰讯号,包含天下各种颜色,敌人要仿造只怕大大不易。”   白铁军打量着他,忽的失声道:“徐……徐思治,你……你也来了,真是万万想不到。”   那中年汉子恳切地道:“我帮有事,正是我等效死之日,虽在千里之外,也必兼程而来。”   白铁军欣然点头,汤二哥道:“这次我帮死伤甚是惨重,但幸亏两个蒙面客出手相救,不然丐帮只怕要死伤殆尽。”   白铁军心中一惨,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是雄才大略,爽迈多智的人,却想不到敌人将已方摸索得一清二楚,倾巢而出,连丐帮帮众,非到生死关头不准使用的讯号也仿制出来,无怪自己几乎一败涂地了。   白铁军道:“那出手相助的人,正是救我性命的左白秋父子左白秋原来便是天下闻名的‘鬼影子’,这倒是想不到的了。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吃了一惊,那鬼影子在江湖上是头一号神出鬼没的人物,武功更是深不可揣,想不到便是左白秋,但此人听说和老帮主杨陆之死大有牵连,却不知为何出手助了丐帮脱去一难。   白铁军道:“那左老前辈的公子便是我好友‘钱冰’,汤二哥王三哥和四弟都见过的了。”   玉萧剑客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钱老弟,但他为什么又姓钱呢?”   白铁军道:“钱老弟自幼和钱百锋老前辈住在漠北落英塔中,他易姓行走江湖,想来是为避免麻烦。”   汤二哥眼睛睁得大大地道:“帮主,您说是那老魔头钱百锋?”   白铁军正色道:“左、钱两位前辈是出了名的老交情,左老前辈证明钱老先生也和昔年之事无关,此事既经左老前辈当面明言,咱们多年疑惑之心尽该撤除。”   汤二哥叹气道:“漠北落英塔!落英塔在那里帮主可晓得么?”   白铁军摇摇头道:“我们寻找落英塔多时,如今这条线索也断了,到底谁是当年害我杨老帮主的主使,咱们又得从头查起。”   汤二哥道:“我总想到漠北落英塔去瞧瞧,那姓左的小兄弟怀中那方白巾,不正是杨陆帮主信物,天下第一帮的巾旌么?杨老帮主葬身落英塔,那是不会错的了。”   白铁军沉吟不语,这件事自从左冰在酒店中抽出这方布巾来以后,白铁军心中一直不解,他数次试左冰的深浅。发觉左冰一招半式全不会,但却有过人轻功及极怪异内劲,只觉左冰淳朴令人心喜,意气相投,是以一直也未逼问。   白铁军道:“这些事咱们后日再谈,咱们先去瞧瞧受伤的弟兄去!”   他回头发觉那兰芳姑娘立在身后,胆怯怯地不敢直目瞧着丐帮那些粗壮爽朗的好汉,当下白铁军心中一喜,哈哈大笑道:“兰芳姑娘,我倒忘记替你引见这些好朋友,这此都是赤胆忠心的好兄弟,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这是你汤二哥。王三哥、萧四弟!哈哈!这是王兄弟,你别瞧他面容可怖,其实心地慈善,比菩萨也差不多。”   他指着一个六袋弟子,此人脸上刀痕、剑痕、枪疤、纵横交加,真如鬼魅一般,兰芳几乎吓得不敢睁眼,但她听白铁军轻松言道,只道自己日后便得经常和这些好汉们相处,此刻万万不能失态惹人误会,当下硬着头皮微微一笑算是寒暄招呼。   那丐帮弟子见帮主眉飞色舞地说着,眼光却落在那明丽姑娘身上的多,当下均是会心微笑,连日来焦急之情,只因瞧见平日爽迈无拘,粗话不禁的帮主,此时竟是温文无比,众人心中都乐了。   白铁军一抬头看看天色,当先和兰芳并肩而行,行了一段路,前面露出一处野庙,白铁军回头对汤二哥道:“受伤的要尽量好好的治,那死亡的咱们要厚恤他家属亲友。”   汤二哥点点头,但隐隐却有为难之色,白铁军精明无比,当下低声道:“汤二哥,咱们又闹穷了么,帮里没钱了?”   汤二哥微微颔首,白铁军微一沉吟道:“快把镇江郊外那座大院卖了,火速将银子送来,哦对了,镇江林大国手数代不都是御医么?也给请来瞧瞧!”   汤二哥道:“那李家花园是咱们江南根据地,那边面山临水,帮主你不是最爱的么,咱们想别的办法弄钱去!”   白铁军摇摇头道:“救人急于星火,如果你一时卖将不脱,找个大钱庄将屋押了也好,二哥快去快回,我们弟兄都在此等候。”   汤二哥知道帮主脾气说一不二,当下无可奈何告别而去,众人随着白铁军走进庙内,只见正厅中地上躺着十来个高矮老幼汉子,那庙中可以拆下之门板均都有作床板了。   众人一见帮主无恙归来,人人都是面露喜色,挣扎着要起来行礼招呼,白铁军一摇手道:“咱们做叫化子的何必多礼,如果连叫化都拘礼如此,天下还有清闲的事儿么个哈哈!”   他虽说得轻松,心中却实沉重之极,那躺在地上的丐帮弟子,个个受伤均重,折臂断肢,每人都裹着厚厚白布,但这些人都是硬朗汉子,并未半声呼哼叫痛。   白铁军缓缓走到每个人身前探视,只见第三个汉子整个头上包得满满的只露鼻眼,已是奄奄一息,白铁军凝视着他,喃喃自语道:“唉!你辛辛苦苦做到县令,却又巴巴跑来咱们叫化群中厮混,这是何苦?”   那头部受伤的汉子蓦然挣开眼睛,声音极其细微的道:“帮主您好,我吴秦升死于丐帮之事,正是多年宿愿,丐帮忠义之心未泯,帮主,英明果决,正是重振旗鼓,名扬天下之时……”   他伤势沉重,虽是声音低微,但却词意恳切妥贴明了,想是多年县令,判案甚多所得,白铁军柔声安慰道:“你好好养伤,莫要胡思乱想。”   那吴泰升道:“帮主我自知伤势沉重,只因要再见帮主一面,是以强自支持,帮……帮……帮主……我十八岁跟随杨老帮主,眼见丐帮兴旺,又眼见丐帮零落,只怕再难有机会瞧见我帮重兴,别了,帮主!”   他声音愈说愈低,白铁军眼看他不行了,伸手抵住他背间大穴,只觉脉息散乱,当下一吸气正要运功助他,忽然一股力道反激而来,那吴泰升已自含笑而逝,白铁军心中惨然,默然良久忖道:“他是自知无救,不愿我耗费内力相救,是以息绝脉道而死,吴兄弟啊,吴兄弟!为我了帮弟兄性命,白铁军便是抛头洒血又何足惜?唉!”   当下心中愈来愈是难受,那吴泰升和白铁军只在前数天才初次晤面,此人抛弃富贵有若草芥,心存忠义,耿耿不死不休,当真是个好男儿了。   白铁军轻轻替吴泰升盖上布单,走到另一个汉子身旁,此人圆团团一张脸,福气可亲,此时却是苍白无比,整个人虚脱便如散了一般,他强自挣开眼睛,半晌从喉间进出话来道:“帮主,小人经营……经营……商业多年,颇有一……一些积蓄,小人知丐帮恢复旧观,大大……大需要财力支援,是以一分钱……一分钱也不敢乱用,小人……小人……”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本帐册来,举止极是艰苦,那持帐册的手更是发颤不已,接着颤声道:“这……这是小人全部产业,小人受我帮栽培多年,无所报,这……这些财产正好供帮主使用,重召我帮弟子,小人……小人……死也瞑目了。”   白铁军望着他那恳切的眼神心中不忍地接过帐册,那人必事已了,缓缓闭上了眼睛,白铁军低声道:“常兄弟,丐帮有这么多热血好汉子,还怕不能重新振兴么?!”   那团脸汉子点了点头,第三下时身体一直,竟自死去了,白铁军翻开那本帐册,只见扉页上写着八个蝇头小楷:“将本求利,落进扬出,致富之道,唯人自处。”   白铁军心中一阵感触,暗自忖道:“如果此人不死,替我料理财务,丐帮日后再也不会像目前这般拮据,汤二哥性子爽朗,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终非理财之人。”   他再往下翻,每页都写得满满的全是帐目,借贷放息日期人名,白铁军略一过目,已在百万两银子以上,心中不喜反痛忖道:“这人白手起家,十年之内积资百万,那经营筹措之苦,较计盘算之烦,如果是我真连想都不敢想,但他这样劳心劳力为的是什么,是为拥娇妻美妾自娱么?享富贵而自满么?”   他想到“为什么?”心中更是忧结不畅,竟是茫然了,自己为什么要终年奔波?是为满足一自领袖之私欲么?如非自己是丐帮精神所击,如非自己和飞帆帮私怨结仇。这些人何尝会死在此地?   白铁军想着想着,心中不禁迷糊了,这帐册上最后几页都是死帐,放出去未能收回,下面清清楚楚写着原因,白铁军呆呆瞧着那册上写着:“云一和,借银五千两,利五分,三年本息未还,催讨多次,云君经商失败,遁走,家无存粮,妻儿啼哭终日。令人鼻酸,乃月济卅两免彼饥寒,岁月悠悠,本利而外再加济助之资,已在万两之上。此次贷款大错,切戒日后不可如此心软……   朱家司,借银五千两,以连遭变故,荡尽资产,此人义气,拟以独生掌珠质余丫鬟,以清父债,拒之未受,朱君羞愧自经,资银一千两助其母女生意,并代为管理其经营事项,此笔贷借,净亏三千有奇,日后贷款。切忌于此等量狭之人,伤财又复伤心,伯仁终因我死,悲夫!   林铭阁,借银五百两,以其发奋力学,望其前程远大,他日自有厚报,成人之美,原不望于有所报图,但私心窃窃。此乃人之劣根,余常人也,乃自未能免,该死该死!……”   白铁军看着看着,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心中不住地想:“人言为富不仁,常兄所积之财都是将本求利,并未苟得非分,我拿了这批钱,如果浪费半分,那便万死莫赎了。”   他发痴了半天,只闻耳畔一个悦耳的女声低声道:“白大哥,我心中虽是难过,但更有一种兴奋的情绪上冲,人性美好之处原有这么多,白大哥,我真佩服你有这许多的好朋友。”   白铁军一怔,心中一振,只觉豪气顿生,天下再无什么难事,当下温柔地点点头又上前去看观其他受伤丐帮弟子。   白铁军看着其余丐帮诸弟子,虽有的折足断肢,但却均无致命之伤,当下对众人道:“飞帆帮在江南坐大,来了一批高手,如今我丐帮又受其挫,如不探清来龙去脉,不出数月,天下各大门派只怕还有巨变,诸位有何意见?”   玉萧剑客接口道:“怪就怪在这些飞帆帮众武功路子大异中原武学,而且个个功力过人,中原武林陡然之间来了这许多高手,焉得不遇大变?”   白铁军沉吟道:“我数次和他们交手,这些人来自漠北是没有问题的了。但漠北除了北魏魏定国外,不曾听说另有高手,如说这批年轻怪客是魏定国调教出来的,那么北魏功力之强,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玉萧剑客道:“这些人先夺下飞帆帮为根据,然后个个击破,唉……中原武林门户之见仍是如此剧烈,往往坐视一帮被残灭,别派不但不助,反倒私下窃喜。”   那丐帮弟子徐世复道:“依小人看,飞帆帮早为内应,这些来自漠北高手先要尽收江南水道各门,再图发展。”   白铁军点点头道:“上次太湖陆家被飞帆帮灭了,江南水道并未支援,长江下游三剑客虚张声势,在金陵开了一次英难大会,结果不了了之,人人虽均自危,但各派纠葛甚多,却不愿精诚合作,这次飞帆帮居然向我丐帮发起挑衅,小弟无能,致使本帮蒙受巨大损失,咱们今日虽未复帮,但如此死敌,本帮实负抵制之责,他日援助各派是义不容辞之事!”   丐帮弟子齐声道:“正如帮主所言,咱们死在飞帆手中弟子不少,这一笔血债岂能善罢了?”   白铁军沉吟道:“我现在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所料不差,只怕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不久便要发生,这是我丐帮重振之唯一机会,但处置不当,只怕历史又要重演。”   他脸色沉重地说着,丐帮弟子屏息而听,白铁军缓缓又道:“只怕是北方瓦喇又要力举东进。”   他此言一出,丐帮人人都是噤然,白铁军道:“瓦喇骑兵精锐,一日数百里攻城掠野,那是最所擅长,但北人于水均有畏惧,是以他们先派人掠取江南水道诸帮,将各派水性好的人掳回训练水军。”   玉萧剑客道:“帮主所虑正是,如果瓦喇水军练成,北下万里,江山再无险可守。”   白铁军道:“久闻魏定国机智巧变,是数百年来少见枭雄,目下江南腥风血雨,虽只限于武林,但依本帮主看来,不出一年,便是生民离乱。”   徐世复道:“俗语道:“时机一瞬,失则悔而不及’,帮主您正好乘这时机,振臂一呼,团结武林,恢复我丐帮旧观。”   白铁军道:“我丐帮虽则叛乱多年,但以实力而言,仍为中原武林姣姣者,我帮此次失败,别人岂肯同心一力听我领导?如果魏定国亲自东来,中原只怕无人能敌。”   他人生得粗迈,其实精明不过。思虑所及,真是面面俱到,当下接着又道:“但如鬼影子左老前辈,以及落英塔钱老前辈置身其事,那么情形又自不同,不是帮主长他人威风,那飞帆帮年轻高手杨群,功力成绝不在帮主之下!”   玉萧剑客道:“知其不可为之,正是杨老帮主一生风格,帮主,咱们虑多则滞,放手去干,至于成败也顾不得了。”   他激昂地说着,丐帮弟形然叫好,白铁军道:“各位想中原武林百余年来以何派为尊?”   徐世复道:“少林多来一直掌天下武林牛耳。”   白铁军道:“虽非天下武林,但学武之人隐约间早就将少林寺认为武林泉源。是以飞帆帮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对准少林寺而去。”   玉萧剑客为人极是冲动,当下脱口道:“咱们这便倾帮而去嵩山,助少林方丈抗敌去。”   白铁军道:“目下我帮弟子伤亡惨重,此地又早为敌人所知,看来只有偏劳三弟四弟留守,我得亲自上嵩山去。”   那受伤丐帮弟子纷纷挣扎起来道:“咱们跟帮主一道去,拼一个算一个。”   “中原武林何止千万,敌人再强人数也有限,拼光了划算。”   “徐兄,小弟右手虽断,但小弟反手剑法最所擅长,好歹叫漠北鞑子尝尝味道。”   白铁军一挥手,众人静寂下来,那古庙中一片寂然,白铁军望着众人都是一片激愤之色,心中不由难以决定,回头只见兰芳脸上也是穆然,再无昔日羞涩之色,当下大声道:“有帮主出马,少林寺老方丈坐镇,便是魏定国本人亲来也未必讨得了好。”   他以目示意丐帮王三侠,此人呐于言辞,一直未曾发言,但思量却极为精断,当下王三侠缓缓地道:“帮主决定,小人等以死相从,这里的事交给咱们众兄弟,敌人不来则罢,来了也不会再讨到便宜。”   他简洁的说出这番话来,却是份量极重,白铁军道:“事不宜迟,帮主这便和各位弟兄告别。”   他说完不住颔首向众人打招呼,才走出门,忽然兰芳悄悄跟上道:“我跟您去!”   白铁军一怔低声道:“你去又有什么用?此去多则一月,你好好和众兄弟在一走生活,习惯咱们做叫化的习惯,免得日后瞧着他们粗鲁不惯。”   兰芳柔声道:“我一路跟您去,也有人照顾于您饮食。”   白铁军哑然,但见她目光坚决,心中大感为难,当下心中忖道:“我此去是和飞帆帮拼命去,一路兼程犹恐赶之不及,怎需人照料饮食?”   白铁军柔声道:“你去了反而分散我会敌之心,而且危机重重,我如一个保护不妥,岂不遗憾终身?”   兰芳柔声道:“白大哥,是很危险的么?”   白铁军装得吓人模样道:“对方高手云集,那真是危机一发。”   兰芳道:“那我就更要跟你去了!”   白铁军无奈,他不愿久待,当下叹口气道:“你真是我命中魔星,好!好!好!你要去便去吧!”   当下吩咐丐帮弟子备了两匹马,两人上马正要加鞭离去,忽然不远之处一阵凌乱脚步声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奸贼子,赶尽杀绝,老夫和你拼了。”   白铁军只听见一声吐气之音,接着一阵滑啦啦树枝折断,那吐气之声却似闷雷,久久凝而不散,过了一刻,轰隆一响,四周树木纷纷散落,白铁军心中大吃一惊忖道:“好厉害的风雷功,是江南神拳一派的人来了。”   当下拍马上前,走了不远,只见前面枝叶零乱,树下立着一老一少两人,那大树旁倒着了个年迈老者。   白铁军飞身下马,只见那立着老者缓缓弯下身子,出掌缓缓替那倒下老者推拿,半晌摇摇头垂手走开,那少年看到白铁军脸一喜正要开口,那地上躺着的老者,低声地道:“老夫简青,此赴钟山会点苍卓兄……卓兄……大事已起……大事已起……嘘!”   他说到此再也支持不住,双目乱睁却断气了,白铁军大惊忖道:“江南神拳简青,名垂大江南北硕果仅存的老前辈,来人是谁?会将这神拳无高敌手击毙?”   他打量那一老一少,只觉那少年面熟之极,他记忆力过人,当下脱口道:“你可是姓董?”   那少年嘻嘻一笑,那老者道:“简青一路上受人袭击受伤多处,已是灯灭油烬。”   白铁军凝神瞧了那老者一眼,只觉此人年纪虽老,但生得慈眉善目,仪表令人肃然,当下道:“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那老者手一指数丈之外,白铁军一瞧,地上倒击一个蒙巾汉子,他心中登时大悟忖道:“神拳简青拼着最后功力,落得和敌人同归于尽。这一老一少显然是来得太迟了。”   正在此时,兰芳和丐帮众人也来了,那老者不住打量兰芳,嘴角孕生慈和笑意。   那少年上前笑道:“这便是兰芳姊姊了,哟,长得真俊。”   兰芳一怔,只见那少年上前和他拉手,当下心中又急又羞,退后一步沉声道:“我可不认得你!”   那少年嘻嘻一笑道:“我可认得你,唉这等天姿国色,大爷爷真是!唉!真是有眼无……”   他说得起劲,脱口又诽谤他大爷爷,只见身旁老者面色不善,还算为人机智,连忙缩口。   白铁军只见兰芳一脸气愤尴尬之色,当下忍不住道:“兰芳,这位姑娘是女扮男装,你别被她骗了。”   兰芳一惊释然而笑,那少年寻思道:“我这大哥哥是是长得一脸粗相,但温柔体贴却是精细无比,那人却像白痴一般,不知何日才能恢复?”   想到伤心之处,只觉兴致全无,默然不语,那老者缓缓地道:“你便是当今丐帮帮主白铁军了?”   白铁军点点头道:“正是在下,不知前辈有何吩咐?”   那老者道:“简青称霸江南数十年,想不到会葬身荒林,那下手的人是何路数?最近江南可来了什么高手?”   白铁军道:“飞帆帮掘起江南,简青老前辈只怕也是受他们伏击而亡。”   那老者点点头道:“魏定国蛰居漠北多年,终算没有白费,调教出来不少徒子徒孙来。”   白铁军惊讶道:“前辈是说飞帆帮新来高手均是魏定国徒儿?”   那老者道:“除了这不安本份的老骨头,虽还有些能耐?哈哈!只要姓董的不死,中原武林未必可任魏定国纵横。”   白铁军心中猛然一震道:“前辈姓董?……”   他话尚未说完,那少女接口道:“他是我爷爷,自然姓董的了。”   白铁军默然,他呆呆望着那老者,只见那老者目光愈来愈是柔和,当下脱口又道:“前辈与东海两位神仙是何称呼”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   “老夫董其心,人称董二先生。”   他此言一出。丐帮众人都是震惊无比,须知江湖上近十余年来,如论顶尖高手,首推“东海二仙,南北双魏,鬼影子。”但东海二仙多年不履中原,是生是死已成了江湖上一大谜案,这时那昔年名震环宇的大侠陡然而临,人人都是肃然起敬。   白铁军道:“原来是董二先生,前辈一出,江湖上正义伸张,奸小之辈再无所遁形了。”   董二先生道:“白帮主年轻俊发,正该接过老一辈的责任,重振武林正义!”   白铁军恭然道:“晚辈受教!”   那老者又道:“简青赴钟山之约只怕事关要紧,你便去一趟看个究竟!”   他口吩咐,白铁军在江湖上身份极尊.但此时听起来却感极为兴奋亲切,这号称天下第一人的高手,认为自己有力处理大事,那真是令人兴奋之事,当下连声应道:“前辈但有差遣,小人全力以赴。”   兰芳轻轻附耳道:“他……他……是您……叔祖!”   白铁军点点头,董二先生见他俩人附耳说话。当下哈哈笑道:“小姑娘你心事包在老夫身上,如果不行,我这条老命拚出去也要替你玉成此事。”   兰芳听不懂他话中之意,但这老人亲切取笑,当下又是羞涩又是高兴,那少年道:“爷爷!你又要和大爷爷打一架了!”   董二先生哈哈笑道:“好说!好说!”   一旁那少年,也不见他双脚起势,竟是凌空而去,白铁军心道:“缩地神功,东海二仙真是老而弥坚!”   丐帮众人听这董二先生和帮主一问一答,从人都是似懂非懂,白铁军想到身世,心里着实感叹一阵,自己总是董家之人,婆婆昔年虽对不起生母,但此刻年老孤苦,自己迟早要去东海一趟。   白铁军挥挥手道:“我先去钟山,再赶到少林,咱们这便别过。”   白铁军翻身上马,和兰芳姑娘疾驶而去,走了一天多来到钟山,却是人影沓沓,那有点苍卓大江影子,他当机立断,心中想道:“卓大江不是也被人伏击,便是点苍变生不测,我这赶快去嵩山!”   当下和兰芳快马加鞭,又往少林赶去,但这耽搁,毕竟迟了时日,一件惊天动地大事发生了。 侠骨残肢--第四十五章 少林之变 第四十五章 少林之变   且说,左白秋和左冰父子两人联袂而行,这时正是风起时候,迎头而来的山风刮得飞砂入面,隐隐生痛,左冰道:“这阵大风起得好生奇怪。”   左白秋道:“这山间常有如此现象,所谓风起云涌,大自然变幻只在瞬息之间。”   左冰道:“从前公孙大娘舞剑,舞到后来风云色变,那种上乘剑道当真是功夺造化了。”   他一说话,脚下忽然踩在一颗圆滑的小石子上,一个立足不稳,便向前倾,左冰只是略一晃步,落足之处正是全身重心所在,分毫不爽,立刻稳住了身形。   左白秋在旁边注视着这个小动作,虽是平常不过的一动,但他的脸上却露出无比的惊色,因为他发现左冰在这一动之间,上身平稳有若泰山,下身晃动却如行云流水,虽是这一滑足之间,即使一个普通人也绝不致摔倒,但是像左冰这样一个动作,却让左白秋大吃一惊了,这分明是轻身功夫已达最上乘的境界才有的现象。   左白秋有些不信地侧目望了左冰两眼,左冰不解地回望父亲一眼,左白秋忽然道:“冰儿,这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咱们赶它一程如何?”   他一面说着,一面忽长身形,声落时人已落在数丈之外,端的是乘风驾奔不为过。   左冰方答了一声好,见父亲已飘出数丈,他连忙一晃身形,立刻追了上去,左冰方才赶到父亲的身旁,左白秋忽地又如一朵轻云一般飘了出去,身形之潇洒、迅速真到了极处。左冰单足才落,一荡又起,左白秋轻声笑道:“冰儿,爹爹跟你赛赛脚程。”   他忽地振臂而起,整个人就如飞鸟般足不点地的向前冲去,这时候,才教人看出左白秋的轻功真本事,为什么被唤作“鬼影子”三个字来。   左冰心中赞叹,脚下猛可加劲,暗暗忖道:“再叫我练一百年也练不到这份神功。”   但是他不自觉间身形也是愈来愈快,两人霎时之间像是化成了两道黑线,滚滚而前。左白秋忽地一跃而起,就如一颗弹丸一般直冲而上,然后三个小盘旋,潇潇洒洒地落在地上,正好左冰也赶到了他的身旁。左白秋呵呵笑道:“好,好,冰儿竟然进步到这个境地了。”   左冰吐出一口气道:“爹爹好快的身形,我是再练多久也赶不上。”   左白秋笑道:“我在你这年齿时,未必有这等身手哩。”   左冰正要说话,忽然之间,左白秋指着前面,低声对左冰道:“注意些,有人来了。”   左冰向前望去,只见前路蜿蜒盘绕,不见半个人影,左白秋道:“咱们放慢脚程吧!”   两人缓缓向前行去,倒像是游山玩水一般,过了不久,弯道转处,果然一人匆匆行来。左冰暗道:“是个和尚——”   只见那人身高体痴,一袭僧袍飘扬,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僧帽,正低着头疾行过来。   左冰低声道:“这和尚脚步又轻又快,落地却又稳重无比,一定身具上乘内功。”   左白秋点了点头,忽然道:“冰儿,你瞧他的腰带——”   左冰抬目望去,只见那和尚腰围着一条血红色的腰带,那带头红得发亮,不知是什么丝料织成,左冰道:“您说那红腰带——”左白秋道:“不,你瞧那腰带上可绣了什么花样么?”   左冰极目望去,只见那腰带上果然隐隐绣了些字,他低声道:“好像是……宝刹什么的……”   这时那和尚已走到两人身边,斜着眼打量了两人一眼,擦肩而过。   左冰只闻到一股强烈的酒味发自那和尚身上,他皱了皱眉,低声道:“好大的酒味。”   左白秋道:“这个和尚莫非是从少林寺下来的?”   左冰道:“何以见得?”   左白秋道:“你瞧见他胸前挂的佛珠玛?前面三颗全是青色的。”   左冰道:“那也未必一定是少林的。”左白秋点了点头,左冰忽然道:“不会的,少林寺的和尚怎会满身酒味?”   左白秋沉吟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   两人走了一程,左白秋停下身来,正要说什么话,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道:“前面两位施主请留步……”   左白秋和左冰停下身来,回头向后望去,只见那个和尚大踏步又赶了回来。   那和尚跑到两人面前,道:“两位一路来,可曾见一个头发全白的矮老头?”   左白秋道:“不曾看见。”那和尚又问道:“当真不曾看见?”   左冰气道:“咱们骗你一个出家人作什?”   那和尚嘻嘻笑道:“起不起,对不起,是贫僧多喝了几杯。”“   合个十便又匆匆往回走去了,左白秋望了望他的背影,缓缓道:“这和尚绝不是少林寺的——”   左冰点了点头,左白秋继续道:“但为什么他戴着少林寺的念珠?”   左白秋皱着眉想了一想,忽然道:“莫非少林寺出了什么事情?”   左冰道:“咱们去少林寺一趟便知道了——反正少林寺就在这里,顺路得很。”   左白秋点了点头道:“就这么办。”   两人继续前行,走到转弯之处,从左面一条上山之路走了进去,抬头看处,路边一尊石佛,佛手扶在一块石碑上,那碑上刻着“极乐世界”四个大字。   转过路角,那嵩山名寺已然在望,左白秋和左冰微微减慢身形,只见林木森然,高处薄雾绕浮,并没有什么异样情景。   两人走到山麓,开始沿着山道上行,大约走了半盏茶时分,左白秋面上神色凝重说道:“冰儿,看来的确有些不对了?”   左冰点了点头道:“少林古寺平日进客香烟不绝,漫山都是行脚僧,今日山区之中却是一片宁静……”   左白秋嗯了一声道:“由引可见,少林众代弟子全已集合,来敌竟然如此强大,真不知是何方人物,左冰,我们得赶快一步——”   他身形陡然加速,左冰急忙吸满了真气,紧紧跟着父亲的身形。   这两人轻身功力施展出来,委实好比流水行云,快速之间轻灵不失,霎时之间已绕过重叠山道,一路之上静寂无声,果真不见一个僧人。   再行一段路,忽然只听一声重重叠叠的声浪直传而来,竟然是梵唱之音。   左白秋不由呆了一呆,他停下足步来,这时那声浪又高了起来,像是出自上百人的口中。   左冰道:“他们正在大寺之中。”   两人这时满怀疑虑,再上了一层,那少林大殿屋宇已然在望,忽然之间,那众声梵唱之中透出一声重重的佛号,登时唱声戛然而止!   左白秋身形一起,足足拔起三丈之高,在半空中一弓身形,好比离弦之箭,已经掠至大殿门口。   他急目一扫,只见那宝殿大厅之中,左右列站着排排僧人,中间一圈空地站着三个人。   这时左冰也跟了上来,左白秋心中一震,只见那三个人居左一个一身黑衣黑袍,背对自己而立,那背影似乎有点熟悉。   这时两人来到大殿门前,竟没有一个僧人移动身躯,左白秋顿了一顿,沉声说道:“山野老人瞻景大佛,僧人肯赐引么?”   他内力深厚,声调虽然平平而发,却隐隐传入大殿之中,那三个人仍是背身而立,到是两边的僧人有几个忍不住回过头来。   突然一个沉重的声音道:“施主请进吧”   左白秋循声一望,这才发觉原来三人背向而立,正好挡住了自己的视线,那三人身前约五步之处,一个僧人盘膝而坐,这话声便是他所发出。   左白秋一向极少走动江湖,是以不必显露身份,别人多是不识,他一步缓缓跨入庙殿,突然那盘膝而坐的僧人缓缓站直身来,仰天一笑道:“老僧等候好久了!”   左白秋呆了一呆,他与那老僧素未见面,那老僧此言何意?   他心中一转,口中不知如何接口,这时那老僧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之间,那老僧大吼道:“杨陆帮主,你——你快出手!”   这杨陆两字一出,霎时那黑衣人身形好比闪电般旋转过来,那身旁两人也不由自主侧背身形。   左白秋只见那黑衣人原来面上也罩着一层黑布,说不出有多么阴森恶毒,右面两个人则是面生,都是中年模样。   左白秋和那三人朝了一面,那黑衣人似乎立刻一震,想是看见并非真正杨陆,但就在这一霎时,一件令人永远难以想像的事陡然发生,那个老僧身形猛地向前一躬,双手闪电般一起,对着三步之外正在转首回身的人,平击而出。   这一式快捷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左白秋面对着老僧,可是还来不及改变脸上的神色,那老僧两手如电般已击在右方两人背心之上。   陡然之间,一声锐响,那两人的被掌风击得,竟然打了两个转,一齐倒在地上!左白秋忍不住大吼一声:“金刚掌!”   那黑衣人身形好快,他身边两人中暗算受制,他却头也不回,身形一转,已平平移向左方三尺之外!同时间里,大厅之中响起如雷般的惊呼:“方丈……”   左白秋几乎震惊得呆了,这个老僧,原来他就是少林古寺主持,少林一派掌门,这种佛门高僧,武林名人,竟然当着百十弟子,陡然亲身动手,暗箭伤人!   方才他出手如电,少林千古名传的内家第一至刚神力“金刚掌”在少林方丈手中使出,其威力可想而知,就算不是暗算,当今天下能硬接一掌的人也寥寥无几,那黑衣人身法灵敏快,否则那方丈双掌合击,内家真力范围起码也有三丈方圆,这等距离之下,不必肉掌及身,就是神力遥击之下,也得当场筋断骨折!   这一下变化太过玄奇,左白秋双目圆睁,心中一片迷乱,忽然他瞥见那老僧人微躬的身躯微微一震,面上一道红兴闪过,他心中重重一震,这一霎时那黑衣人已一个转身了过来,双目冷冷盯着那少林主持,用冰冷的声音道:“大师,这可便是少林寺的方丈了?”   那老憎却是一言不发,左手微微一扬,登时一旁嘈杂纷纷的僧人立刻静寂下来,老僧摇了摇头道:“施主,你好快的心机,好快的身法!”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道:“我不犯人,敌先犯我,大师,既然这种手段你都施得出来,可别怨老夫手黑心毒……”   那老方丈却是冷笑一声道:“施主,老衲猜出来了!”   那黑衣人怔了怔,冷笑道:“你猜出什么来了?”   老方丈哼了一声道:“难怪难怪!难怪老衲对施主的身形始终感到眼熟,咱们是敌人啊!”   那黑衣人似乎大出意料,一时不知所措,好在他脸上罩着黑巾,看不出他面上的一切表情变化,只是他一言不发,心中不住盘算。   老方丈冷笑一声道:“施主,你来找老衲,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你这一来却帮忙老衲想通了一个十年来耿耿于心的问题。”   那黑衣人仍是一言不发,左白秋和左冰两人也是心中感到奇异万分,一时大厅中人个个侧耳倾听。   老方丈叹了一口气道:“施主,你一再不出口回言,想来是默认了!”   原来他方才也没有十成把握这黑衣人的身份,这两番试探,岂知他人城府深沉,两番动用心机,那黑衣人想是再也不料这等高僧口中所言虚虚实实,一再处于下风。   方丈老僧见他仍是一言不发,冷笑一声道:“施主,你将两个同伴带出去吧,咱们昔年故交,少林寺也不再为难你了。”   那黑衣人仍是不语,这时那倒在地上的两人之中,突然有一个人缓缓站起身来。   方丈老僧不由一怔,左白秋也是大吃一惊,左白秋这等武学大师,一见方丈金刚掌力发出,反知两人必死无活,就是铁铸铜造,也得击瘪击断,那知这其中一人竟然缓立而起,难不道他打练了金钢不坏之身?   那人缓缓直立起身子,口角边全是血渍,口中不住地喘息着,双目紧紧地瞪着那少林方丈,方丈老僧呆了一呆道:“伍施主好深的内力!”   那姓伍的口角一动,话声未出,却是张口一口鲜血喷出,身形一阵子摇荡,却仍未跌倒下去!   众僧人全是骇然不能出声,左冰忽然趋近左白秋的耳边,轻声道:“这人身上必然穿了宝甲之类。”   他这一言使左白秋疑团尽释,其实这本是一个很为简单的问题,但左白秋是武学大师,禁不住想在武学造诣方面找寻一个答案,反而想不到这一层上来。   黑衣人这时缓缓走到那姓伍的身边,暗暗说了几句,那姓伍的跄踉拖起死在地上的同伴,一步一步走出大厅门外。   少林寺中僧人上百,却是无一人擅自行动,眼见那姓伍的一步步走远了。   这时那黑衣人缓缓走到方丈身前。   左白秋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方丈老僧,只觉他面上有极淡的红气不时闪动,心中暗自震动,一口真气已然贯注了全身。   那个黑衣人经过左白秋及左冰身前,头都不曾移动,他走到那老方丈身前,忽然开口说道:“主持方丈,老夫有一事请教。”   那方丈老僧冷然道:“施主请说。”   那黑衣人道:“咱们昔年只有一面之缘,方丈岂认出老夫?”   方丈老僧半晌不语,好一会嘘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老衲提及杨陆帮主,施主若有雷击电制,只是——老衲不曾忘记那昔年之事——”   那黑衣人默然不语,好一会才沉声道:“大师,老夫要攻你一掌。”   少林方丈面上神色一凝,缓缓直起身来,右手平平放在腹前,左手摆在宽大的僧袍之中,口中淡淡说道:“施主,老衲接下你一掌,立刻发动罗汉全阵,望施主三思而行。”   那黑衣人双目之中陡然寒芒四射,冷然说道;   “你的内伤还容你再提真力么?”   方丈老僧呆了一呆,说时迟,那时快,那黑衣人已发动了攻击!只见他右掌一沉,斜斜劈了出去,那方丈老僧哼了一声,身形各后一退,黑衣人有如附骨之蛆,急随而上,内力猛吐。   他内力才吐,突然身后一声急啸,一股劲风好比刀刃破风,黑衣人头都不要回,便知自己若是内力不收回,招式走老,身后这一击立会致已于死!   他心知道身后一击乃是自己生平劲敌,内力之深,自己毫无半分把握,所以身形急转,再也顾不得攻敌,但求自保,整个身体向左方急倾而下,右手翻出,一式“倒打金钟”猛击而出,同时间里左手颤动,五指齐拂,一连击出六式,式式精绝阴恶,而且内力蓄存已到了一十二成的地步!   “呼”地一声,两股内家力道在半空一触,黑衣人只觉左手一空,对方内力强绝,自己左手招式竟然递之不出,心中不由一寒,右手的内力和对方一触,登时化内力为外家散劲,“拍”地一响,他的身形本已倾斜,这时被击得向后一坐,急问两步才稳下椿步,急看那对方,也是身形一阵震晃。   这一下变化好快,一直到两人内力吐完,各自震退后,众僧人才惊呼出口,黑衣人只见左白秋颏下白须飘飘,双目中精芒四射,心中竟不由自主生出一丝寒意。   那边的僧人立刻有人发觉方丈老僧这时竟然跌坐在蒲团之上,众人不知原委,却又不得上前相问。   那黑衣人注视着左白秋,一字一语道:“你……敢再接掌么。”   左白秋一言不发,左足激激向后跨了半步,显然的,在方才那一击之中,他已感到对方出奇的强大,自己是半分也不敢大意了。   那黑衣人猛吸一口真气,他的右手微扬,掌侧缘向外直立,左白秋望着那竖立似刀的右掌,一瞬不敢放松。   霎时之间,那黑衣人的身形不向前掠,反倒好比一支急箭猛向后急射,头都不回,左手反打而出,那部位,距离简直如似脑后生眼,一分不差,攻向跌坐在蒲团上的少林老方丈。   这黑衣人好细密的心端,这样陡然发难,一边的少林弟子,连看都没有看清,别说是上前抢救,惊呼尚未出口,那一掌已罩在老僧顶门之上不及半尺!   霎时一声锐啸,只见一团灰黑色的影子在半空掠过,那简直不像是人的影身,完全有些鬼魅,那黑衣人如此急捷的身法,竟然内力尚未吐出,左手一紧,只觉招式已尽为人所接,这一惊那黑衣人忍不住脱口惊呼,但他一身功夫委实出神入化,左手一空,右掌立刻倒劈而上,掌力再发,呜呜锐声已响,只听得拍一声,黑衣人身形一斜,定下身形来,只见左白秋面上青色森森,一口真气正急喘而出!   黑衣人呆呆地望着左白秋,四周人都忘记了惊呼,左白秋冷冷一笑,沉声道:“老夫知道你了!”   那黑衣人的双目之中光芒一闪,冰冷地道:“左白秋,原来你就是鬼影子!”   那“左白秋”三字一出,真是落地有声,若是江湖上听到了,震惊骇然兼而有之,怎料原来左白秋就是那个如秘一般的鬼影子,几十年来,南北双魏,东海二仙,鬼影子等人的名头在武林心目中早已成了神仙人物,那知那左白秋以惊天动地之名,竟兼具鬼影子的身份,四周的人吃惊得过分了,反倒没有一人出声,心弦之中个个剧烈震动不己。   怪不得他有如此骇人的快捷身形,左白秋仰天笑道:“左某老迈之年,能亲逢北魏定国先生,幸何如之!”   原来那黑衣人便是南北双魏中的北魏魏定国,南北双魏一向极少在武林涉足,一般人别说见过他们的真面了,就是知道北魏魏定国,南魏魏若归的真实姓名的也都少之又少,这一日之间。竟然有两人驾临嵩山古寺,少林僧人个个惊骇,年轻一代弟子只觉胸中热血沸腾,真是百年的盛会了。   魏定国冷笑不绝,却是一言不发,那左白秋双目斜视脚下,不了不八,他那鬼魅一般的身形,总算让少林弟子们开了一次眼界,他们不能不承认那鬼影子三个字的恰当了。   这时那双目低垂的少林方丈主持忽然缓缓睁开双目,低沉的声音说道:“魏施主,咱们的戏也该收场了。”   魏定国突然仰天大笑道:“纵使天下以老夫为敌,老夫又有何惧哉?”   他话声方落,身形缓缓转过,大踏步向殿门之外行去,少林方丈望着他的背影,吐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壮言,壮言——”   左白秋嘴角之上微微挂着一丝冷笑,直到那黑的背影转下山去。   这时那些少林弟子靠摆过来,那方丈老僧忽然一挥手,高声道:“恢复原课,无尘,你引左施主到藏经阁殿,老衲要和左施主面谈数语。”   那少林寺规格甚严,立刻众弟子各自施礼而退,没有一人多问一句。   左白秋等那众弟子都退去了,忽然开口道:“大师体内真气如何?”   那方丈大师目中神色一变,右手一挥道:“无尘,快引路——”   左白秋见他避而不答,心知必然有所原委,自是不便再说,只道:“这位是小儿左冰!”   方丈颔首道:“小施主也请去吧!”   那无尘听了左白秋无缘无故问及方丈体内真气,心中不解,但方丈已说出命令,于是缓步引着左氏父子两人向藏经阁而去。   来到藏经阁,那无尘大师安排了左氏父子的坐位、正待离开,少林老方丈忽道:“无尘,你也留下吧。”   无尘僧人应了一声,盘膝坐在左侧,那老方丈这时仰天长叹一口气道:“多谢左施主仗义助拳。”   左白秋摇了摇头道:“那里的话,左某见大师面上红气上浮,便知受了严重内伤,竟已至血脉崩溃之境,决无还手之力,那魏大先生想必也瞧出来了,他陡下毒手,老朽非得管不可。”   无尘僧人和左冰面上神色都是微变,那少林方丈叹了一口气道:“左施主心中此时必然疑虑重重吧。”   左白秋道:“方才大师与魏定国对话之中提及昔年有过一面之缘那杨陆之名,左某敢问是……”   老方丈不待他话说完,接口说道:“左施主请听老衲叙述:   贫僧和两位师弟在半年之前,为求参悟一种上乘的禅学心法,曾一齐闭关面壁,潜心苦研,大约化了四个月的时间,内力已然开始提聚。”   “但那禅学心法甚为奥秘,贫僧三人原来以为参悟已透,得以修炼,岂知练至一半,真气驱之不通,只好半途而废。   “这样两三次以后,断定必是窍门不对,于是重新练过,到了十日以前,功力大有可为,但也进入紧急关头。   “施主也可想知,这时若有外魔侵扰,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贫僧三人是敝寺辈份最高的,以下都是二三代弟子,但想少林古寺甚少传警,于是破例三人齐同封洞。   “少林寺中之务则暂由无清弟子负责,到了前日深夜,苍天的安排,少林寺竟然传警。   “那日深夜,无清弟子喘息来到洞口,贫僧两位师弟当时都已入定,贫僧心知无清弟子一向稳重,如非什么极为意外之事,绝计不会前来相扰。   “果然,那无清弟子满身汗渍,气喘如牛,说道有两个中年硬拜山门!   “那无清弟子功力深厚在第二代少林弟子中首屈一流,他日必能放一异彩,贫僧问及详情,他却吞吐不言,贫僧愈知情势急迫,但一口真气正值上下交游之境,万万不得移动。   “无清弟子说道:   “那两个人一个年约五旬,态度甚为凶暴,弟子实在看不过眼,便出手相告,那知他内家功力之深,简直出神入化,弟子被他在三招内用内力通退十步……”   “贫僧当时真大吃了一惊,忙问道:“那中年是何人物?’无清弟子答道:   “他自称姓伍。”   贫僧想了想,想不出什么姓伍的武林高手,这时少林寺中警钟连连,无清子弟又出去查看,贫僧虽然心焦无比,却是毫无办法。   “无清身形才走,那警钟之声骤灭,原来那两人不再向殿内闯进,无清弟子走到当前,那姓伍的中年问他道:   “咱们此来主要目的是见方丈主持一面,其余也不必多说了。”   “无清弟子自然告诉他:   “方丈闭关已近半年,不能见客。”   “那姓伍的汉子执意不信,眼看又要说僵,无清弟子见他凶暴无比,心知绝不能让贫僧接见,于是斩铁断钉对他说道:   “伍施主不必多言了,你见方丈何事务和小僧说也是一样,否则请便吧!”   “那姓伍的汉子冷笑连连,这时情形已僵,那知那姓伍的汉子冷笑声完,突然大踏步走回去了,那跟着他一起来的人也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无清弟子不清楚他们的用意,到了今日清晨,贫僧正值最为紧要关头,突然巨钟大响,一连响了一十二声,乃是少林寺召集僧人的讯号。   “那钟声才响完,突然一个人影一闪,扑向洞前,贫僧双目一张,只见无清弟子衣袍散裂,身形一落地上,立刻张口吐了一口鲜血,翻身卧在地上!   “贫僧一口气提在紫府之间,发言不得,心神却是巨震,那费尽心血方才提聚的真气,几乎一冲而散,由不得气喘连连,好一会才平定下来。   “无清弟子这时候双目微启,口中低声道:   “——黑衣人——黑衣人——”   “说着一口气闭了过去,贫僧意识到少林大劫已然到临,这时寺内似乎已失系统,陷于混乱,贫僧叹了一口气。猛然直立起身,用一甲子功力将那口真气散入脉道百穴之中……”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左白秋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大师,你这是自陷绝境。”   少林方丈道:“天意所定,贫僧一介凡人,无力更改。”   左冰抬起头来,望见方丈面上神然肃穆,心中不由自主兴起一阵悲哀来。   方丈大师接着又道:“贫僧回首望了望两个师弟,并无异样,便缓步走向大厅。才一踏入厅门,只见迎面一尊丈余高大的山门守护神像,放在大殿正中。   “那山门守护神全身是极品青铜铸成,重量千斤之上,竟被人移至大厅之中,贫僧便知对手是罕见高手了。   “这时贫僧心中已有最坏的打算,是以心中反到平静无惊,只见那大神像左侧站着两人,照那打扮模样,便是无情所说的姓伍的汉子和他的伙伴了。   “右方一人全身黑布,自然便是那个黑衣人。   “再看四方时,只见成百少林弟子却自各人位置赶到大雄宝殿,似乎为这变化惊住了,加之失去主持为首之人,一时没有动静。   “贫僧缓步走出,众弟子不约而同齐呼起来,忽然贫僧想到一事,双目急急抬起来,只见那守门山神右手持着的翻天花戟原来是直立向天的,这时大约由于移动的关系,重重斜倒下来,变成了横胸而持!   “贫僧只觉心神一凉,胸脑之中一片清凉,忍不住喧一声佛号。   “只因贫僧突然想起,廿年前,武当的掌门道长曾来少林盘桓数日,道长甚娴紫虚神会之技,贫僧当日请问少林一脉气数如何。   “道长闭目静思,合掌而起,却是一言不发,贫僧再问道长说道:“长戟横时,少林大劫将至。”   “贫僧问道:“大劫之余如何!’道长曾道:“外援突至,道长魔消。”   “贫僧心中先定了一半,事后年久月深,此事已然忘诸脑后。   “贫僧突然看见那山门守护神手中长戟平持,这些话陡然自脑中跳出,那道长真是神术,这时贫僧已将心情完全抑平。   “那两人见众人口呼,立刻上前问道:   “大师可便是少林方丈么?”   “贫僧这时体内真气已然散遍全身,沉声答道:   “老僧正是,敢问施主贵姓大名。”   “那姓伍的汉子微微一笑道:   “据闻大师闭关未出?”   “贫僧只觉心头火起,环顾四周弟子,没有一人功力深强,那罗汉大阵核心之位原来由无清担任,此时一时也不好换人,心中一转,先道:   “那一位施主要见老僧?”   “那姓伍的汉子冷笑一声道:   “咱们三人。”   “贫僧冷然道:   “那一位出手伤了敝寺弟子?”   “那姓伍的汉子笑则不答。   “贫僧一步跨上前去,突然那黑衣人身形一飘,向后直退而去,刹时大厅之中惊呼大作,只因那黑衣人身形边退,右手斜推着那一尊大神,其功力之深,已深不可测了。   “贫僧心中暗忖,这人功力太强,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多半血洗大殿,贫僧非得以一已之力处置不可。于是贫僧故意冷笑道:“施主这是示威么?”   “那黑衣黑面人一言不发,他越是不说话,贫僧越觉他满身神秘险恶,于是说道:   “三位施主找的是老僧,有何见教请说吧。”   说着双手一挥,那两旁的弟子全部到齐肃立。   “那姓伍的汉子道:   “咱们找大师问一句话。”   “老僧奇道:   “什么话请说,老僧知无不言。”   “那姓伍的汉子忽然笑了一笑道:   “但愿大师如此。”   “老憎当下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忍不住冷然道:   “这位施主口出不逊,想来疏于礼教,见识短窄……”   “那姓伍的汉子果似生性横暴,贫僧一言未罢,他已怒叱道:   “大师莫要出口伤人……’贫僧双掌合十道:“善哉善哉!”   “那姓伍的汉子身形陡然一移,左右手齐起,一连发招,老僧存心想观观他的来路,是以只守而不攻,但那姓伍的功力已臻上乘,老僧避开二式,双足已然站立不稳,被迫开始倒退。   “老僧只觉他招式古朴之极,而且正而不邪,可是路走偏锋,不像是中原之学,却又有几分正宗武术,一连避了五式,第六式他双臂阔张,施了一式‘托碑翻天’,老僧提了一口气,发出混元指力。   “那混元指力劲风斗志,姓伍的右掌突然向下一掩,内力也自发出,两股力道一击之下,老僧只觉心中一震,那姓伍的后退了一步。   “这几招前后不过一瞬,老僧仍是未想出此人的来历,老僧心想既已发战端,那跟着姓伍的伙伴不知实力到底如何,始终未见他出手。   “于是上前一步,冲拳发出百步神拳,内力故意偏开那姓伍的汉子,果然那姓伍的汉子身形一侧,拳风一直击向那同来之人。   “老僧暗途摇劲,那人觉察源风及身,陡然不闪避,左掌一翻拍下,老僧只觉内力一散,竟被他这一拍之力拍散了去。   “老僧心中大大震惊,这人的功力竟决不在姓伍的汉子之下,这样三个高手为敌,少林就算不在闭关之对,实力也不见得能以应付。   “老僧只觉这一下少林大劫已至卜心下不住盘算,决心以一已之力,譬保众弟子安全,非得以话相扣不可。   “于是老僧表面上不露神色说道:   “伍施主且慢……”   “姓伍的汉子怒道:“什么?”   “老僧冷笑道:   “伍施主,你可别太狂妄了,这是少林大殿.岂容作轻易动手,咱们要动手,到厅外去吧。”   “姓伍的汉子哼了一声道:“如此甚好!”   “说完反身便走。老僧正待启步,忽然那黑衣人用冰冷低沉的声音道:   “慢着,伍老弟!”   “那姓伍的汉子缓缓收住足步,黑衣人忽然上前两步,双目不住地在老僧面前扫视,老僧当时不明白他此举用意,现在才想通敢情老僧动运内力,体内真气乱窜,面上有什么迹象引起他这种武学大行家的疑心,好在当时尚早,他没有瞧出什么,只缓缓说道:“大师,老实说,咱们三人求见,乃是为了老夫一人之事!”   “老僧心中怔了一怔道:   “那么施主请说……”   “那黑衣人嘿嘿笑了一笑道:   “大师随咱们下山一趟!”   “他此言一出,全厅都是哗然,老僧心中却是疑惊不定,老僧心知,四周僧众虽多,功力却是相差太大,于是仅冷冷一笑道:“施主先露真面目再说吧。”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道:   “老夫再说一遍,大师跟随咱们下山一趟,否则……”   “这时老憎的怒火反到全无,只觉这黑衣人这言含意极大,同时老僧只觉体内真气涣散,几乎不能自抑,于是仰天喧了一声佛号。   “老僧一言不发,缓步走向一个坐蒲之上,盘膝坐了下来。   “老僧此举似乎也出乎对方意料之外,但他们三人都没有作声。   “老僧坐定身形,开口道:   “这等重大之事,老僧三思而后行!”   “黑衣人冷哼了一声,这时四周中的僧众已有了骚动,老僧心中已决定以独身相挡,于是下令道;   “众僧梵喝。”   “这时老僧体内真气乱窜,慌忙垂下双目,借着思虑,暗运内力引导,好一会那真气遂渐平息了,但老僧已知体内伤势已不可挽救!   “老僧盘在蒲团之上,这时四周僧侣梵唱之声不断,只觉心中原是一片纷乱,遂渐平静下来,反正老僧是命劫在此,少林的千古基业决不能轻易放过。   “于是——老僧想到偷袭一策!真是罪过,方外之人不打诳,何况老僧身为少林之尊,但他就因为如此,敌方万料计不到。   “老僧心中思虑不定,只就体内真气欲散又凝,十分难过,   正在此时,左施主父子出现了!   “那武当道长‘外援突至,道长魔消’之语突然印在脑海之中,老僧也不考虑,脱口呼出杨陆之名。   果然那黑衣人有如雷击,其余两人也应声反顾,这时老僧出掌相击,一击成功,只是那黑衣人功力太高,竟能避过。   老僧此时心中已微知那黑衣人身份,是以出口相试,果是那魏大先生,只是老曾此时体内真力已散而不聚,是以面上红气微掠,大约便被魏定国看出来了!”   方丈说到这里,左白秋插口道:“想来多是如此,那红气一现,左某也已发觉,是以时时提高警觉,有了准备,否则那魏定国陡然发难,他这等功力,左某万万抢救不及!”   方丈主持点了点头,这时他语音逐渐微弱下去,左白秋心中黯然不已,但忍不住问道:“大师与魏定国是昔日之交?”   方丈和尚道:“咱们仅有一面之缘,那还是十年之前,本朝土木堡惊变之时!”   那土木惊变之语一出,左白秋忍不住脱口说道:“杨陆!”   方丈呼了一口气道:“那魏定国不惜兴师动众在此,想来便是为了这事。”   左白秋道:“大师可否详言?”   方丈道:“魏定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老僧一言即出,驷马难追,昔日之事……”   左白秋呆了一呆,见他语音又顿,再度问道:“大师知其详情么?”   方丈道:“贫僧虽知之不详,但已明其关键。”   左白秋道:“大师请赐教。”   方丈仰天长叹一声,口一张,突然一口鲜血直喷出来,左白秋吃了一惊,那无尘弟子高呼“方丈”,方丈这时双目下垂,低声道:“老僧与魏先生昔年有约,万万不能说出!”   左白秋呆了一呆,喃喃道:“魏定国,魏定国,只有这一个人了。”   他突然转念,开口问道:“那魏定国临行之时,曾道天下为敌之语,想是他怕大师说出昔年之事,如此看来,他是心虚了,原来最大的关系人是他!”   那方丈默默不语,忽然开口喃喃道:“罗汉石——罗汉石!”   左冰豁然而惊,忍不住呼道:“罗汉石?那上面有秘密么?”   方丈双目低垂,却是不语,左冰喃喃道:“杨陆——杨老帮主——不知他究竟是生是死?”   那方丈双目半睁,低喝道:“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突然,他语声一停,左冰呆了一呆,左白秋仰天长叹道:“大师圆寂去了!”   无尘弱点子一声哭喊,左白秋喃喃道:“道长魔消,道长魔消,少林百年大劫,大师一人身受……唉……”   左白秋突然惊问道:“冰儿,你知那罗汉石么?”   左冰满面惊疑不解之色,急急答道:“我与白大哥……不,白帮主曾亲眼目睹,那武当山中也有一块。”   他急切间那里说得清楚,左白秋听得呆了一呆,那无尘一僧人这时却呆呆地注视着面相端庄的少林方丈,似乎外在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左白秋沉思了一会,低声道:“无尘僧人,令师已仙去了,不知这少林一寺之中主持着为谁?”   无尘僧人呆呆地答道:“两位师叔闭关未出,师兄身受重伤——”   左白秋想了想道:“冰儿,咱们在这儿盘桓两日,待两位大师出关再去吧!”   无尘僧人双手合十深深一礼,他这时心中方寸已乱、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左白秋又道:“大师仙去的消息,要不要公开让寺中僧人知道?”   无尘僧人默然无语,须知此刻少林寺中群僧无首,二代弟子在武林之中虽都算得上一等高手,但若是真遇上北魏之流强敌,的确是以卵击石。   左白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老朽之见还是暂时保留为好!”   无尘僧人也缓缓颔首,这时刻正是少林僧人作业时分,藏经阁的主持僧人正是两个闭关的高僧之一,是以藏经阁中轻易倒不会有人来往,若是不说方丈的讯息,的确不易为人所知。   左白秋对无尘僧人道:“那么,你也留在此关之中,以免出阁之后,有什么地方难免露出破定。”   这时他想起方才所提及罗汉石,忍不住又向左冰问道:“冰儿,那罗汉石之事,究竟如何?”   左冰便将即日与左白秋在武当上边的事都说了,左白秋听完之后,潜心思索不已。   那无尘僧人似乎哀伤过巨,对左冰所言并不曾十分注意,沉默了一阵,左白秋喃喃道:“大师临终示意,说明他与那北魏有诺在先,是以不能出口,但已暗示此事有秘密在,奇怪的是他如此会与魏定国打上交道?”   他想了想,问那无尘僧人道:“大师寻常足迹有遍天下么?”   无尘憎人摇了摇头道:“方丈自十五年前主持敝寺以来,绝少行动江湖,贫僧记忆所知,那土木之变当年秋,大师的确曾下山去了两三个月的日子。”   左白秋呵了一声道:“那一年阴错阴差,老朽与那钱百锋错过一面,一晃十余年,钱老弟为天下人指背诟骂,老朽便觉其中有隐秘在……”   左冰插口道:“钱大叔这一次重入江湖,也便是为了查出一个水落石出。”   左白秋道:“以前咱们两人心中一直认为有很多事是了不起的秘密,不能轻易说之出口,现在渐渐觉得有许多蛛丝马迹,那毫无关联的事,已逐渐有系统了。”   左冰道:“这一件事有关钱大叔的名誉,杨老帮主的生死,及许多恩怨——”   左白秋道:“就因如此,牵涉人极广,事情也愈更复杂,就拿父亲来说,一向是绝迹武林,竟糊里糊余地等牵入涡流之中——”   左冰道:“爹爹,孩子儿始终觉得这是一个阴谋,一个毒狠无方的诡计——”   左白秋点点头道:“只是,事情快要水落石出了。”   左冰道:“这一切事情与那黑衣人必然有密切的关系,今天才知道这黑衣人便是北魏。”   左白秋的嘴角不知不觉之间泛出了一丝冷冷的笑容,他喃喃地道:“这黑衣人,十年之前便曾出现了,咱们几乎可以肯定,他便是幕后人!”   左冰点头道:“方才他临行之前,还曾说过倘使天下人与之为敌,又复何惧之言。”   左白秋冷冷一笑道:“这事情当年之人首推你钱大叔了,但十年父亲与他不曾谈过,上次在落英塔中相对,他却支吾以对,当时父亲也有许多话没说出来,现在想起,若是能从你钱大叔口中问出一个仔细,那许许多多疑团都能—一串结起来。”   左冰点点头道:“还有那罗汉石之秘,白帮主和我始终不得其解。”   左白秋沉思良久,缓缓道:“以往咱们也许将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了,到这时想来,也许事情很单纯呢。”   左冰却是欲言又止,左白秋望了望他,微微笑道:“你心中还有什么想法么?”   左冰道:“孩子儿心中一直有一个想法,那土木之变当年还有一个当事人——”   左白秋皱皱眉道:“你说是谁?”   左冰道:“就是上次孩子儿在绝谷之中遇着的那瓦喇高手郎伦尔。”   左白秋只觉心中一怔,脑海中灵光似乎一闪,脱口说道:“你说的不错,他也是其中一人!”   左冰怔了一怔,道:“爹爹说谁?”   左白秋面色一沉道:“有一个武林高人,一生居在漠北土木堡一带,你说是谁?”   左冰想了想,突然说道:“您说——银岭神仙——”   左白秋重重点了点头道:“薛大皇,就是他!” 侠骨残肢--第四十六章 成事在天 第四十六章 成事在天   天空几丝斜云,衬得蓝天格外地蓝,也衬得黄土格外地黄,绵绵千里,景色如画,这正是北国风光。   黄土道上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行人,无垠的黄土上只有这么一个行人,形单影双缓缓行着,访佛整个世界只有这么一个人的样子。   这个孤零零的行人,正是当今丐帮的帮主白铁军。   白铁军一面走着,一面沉思着,他默默地想道:“带着她,怎能在江湖上闯荡?一个男子汉,大抵碰上一个心爱的女孩子,他闯荡天涯的日子就快结束了……”   他嘴角挂着一个甜密的苦笑,继续想道:“把她寄往在汤二哥的家里,那是最妥贴不过了的。”   如果有人见到白铁军这威震天下的丐帮帮主,此刻所想的竟是这么样女儿情长的事,一定要大为吃惊了。   白铁军把上身穿的短绵袄扯了一扯,双手插在衣袋里,沿着无尽止的黄土路走下来,他摇了摇头,像是想把心中所想的事甩开一些,好换一件事情来想,他想道:“急急忙忙赶上一趟少林,却是白跑了一场,什么事也没有了,我还是南下去见师父一面要紧。”   这时,风起了,只是霎时之间,狂风就掷着黄沙飞舞起来,白铁军皱了皱眉头,暗道:“这一场风过去,我可又得变成一个黄沙人了。”   他冒着风沙,独自在黄土道上疾行,只见他的身形愈来愈快,渐渐地成了一缕黑线。   狂风过后,天空又恢复一片宝石般的碧蓝,白铁军伸手拍衣袖,黄土不知有多厚,脸上头间更成了黄泥,他摇了摇头,心想;   “要寻个有水的地方,一定跳下去洗个痛快。”   行没有三里路,忽然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白铁军不由精神一振,他辨别了一下方向,觉得水声来自西方,但是西方却是一片土崖,高达百丈。   白铁军忖道:“反正赶路也不急于这一刻时间,身上全是泥难过之极,不如寻着水源洗个澡再走。”   于是他一长身形,轻飘飘地飞跃而起,在那陡峭的黄土崖壁上如覆平地,身形又快又潇洒,宛如长着翅膀一般。   白铁军自通玄关后,武学造诣又进一层,此时他年龄虽轻,然而功力已是世上有数几人之一,他一口气跃到崖顶,居高了望下去,只见下面丛林之中一条清溪蜿蜒而西。   他身处千里绵绵的黄土之中,骤然看到这一流清溪,只觉浑身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向下飞跑去。   不一会,白铁军已跑到那清溪旁,溪水清澈可见溪底,四面幽静无人,只有哗然的水冲岩石之声,白铁军忖道:“四面都是黄土地带,这条流水却是岩石的河床,真是怪事。”   他四顾无人,便把衣裳脱了,跳入水中,水凉无比,白铁军忍不住张口喝了两口,浑身感到无比的舒畅。   他把全身上下的尘垢洗干净后,站起身来,忽觉这溪水上游似乎别有幽境,忍不住便想游上去瞧瞧。   于是他送水游将上去,只觉溪面愈来愈窄,水流也愈来愈急,冲激着皮肤舒服,他举目一看,只见岸上放着一堆衣服,看上去,像是女子的衣裳。   白铁军吃了一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果然那岸边的竹叶水草中水声一响,一个女子的惊叫声击破寂静,白铁军又惊又窘,连忙一头钻入水中,潜水拼命游回原地,匆匆爬上岸来,飞快地把衣服穿好。   不一会,竹篁叶中一个青衣少女面见地走了出来,白铁军不敢正视,只坐在岸边,假装向水中看,那少女头发湿犹未干,也不曾梳拢,只是长长地披在肩后,脸上红晕未褪,显得美得出奇。   白铁军目不斜视,心中却有些紧张,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喂,请你让开些好吗?”   白铁军吃了一惊,侧头一看,才发现岸边小经极是狭窄,自己在岸边一坐,倒像是正好挡住了人家的去路,他连忙站起身来,却不小心又碰到那女孩子的身子。   那女子“哎哟”叫了一声,倒退两步,白铁军连忙问到一旁,只见那少女嗔目望着自己,一时竟是不知所云,只是呐呐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那少女瞪了他一眼,拍了拍肩上被白铁军衣上黄尘碰脏的地方,便低着头向前走过去。   白铁军深怕又碰着她,便挤着身体向后又退了数寸,那少女从他身旁走过,带着一股非兰非麝的清香,她忽然之间回过头来,瞪视着白铁军身上那件破棉袄上一块金丝线钉的补钉,满面惊愕地而带着询问的眼光瞄了白铁军一眼。   白铁军从她这一眼之中,已知这个少女已经认出自己是谁了,如此说来,她必是武林中人了,一想到这里,白铁军再无尴尬的感觉,他只是淡淡笑了一笑道:“在下姓白,方才真是对不起。”   那少女满上微红,似乎是因为自己心中所思被人看穿了而感尴尬,她盯着白铁军望了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你就是白铁军……”   说到这里,她似乎觉得不该直呼一个大男人的名字,便止住了,但是脸上的红晕却是更浓了。   白铁军道:“姑娘既然认得白某,便必是武林世家了,敢问令尊尊姓?”   他见这少女的模样,多半是没有出来闯过江湖的样子,是以他直接问她父亲的名讳。   那少女笑了一笑,这一笑,真如一朵纷红色的大牡丹突然破蕾而放,简直美得不可状物,白铁军虽非好色之徒,却也看得呆住了。   那少女见白铁军这般模样,不觉有些得意,微笑道:“你问我父亲姓什么?我可不知道。”   白铁军糊里糊涂点了点头,猛可想起那有不知道自己父亲姓什么的一事。忍不住咦了一声道:“什么?你不知道?”   那少女抿嘴笑道:“真的不知道。”   白铁军皱眉头道——   “那么你姓什么?”   那少女道:“我么?我只知道师父叫我菊儿。”   白铁军皱眉道:“菊儿?”   那少女点了点头,忽然道:“听说你是当今天下第一个英雄人物,你说什么,江湖上好汉都要听你的?”   白铁军笑道:“那也未必。”那少女点头道:“我瞧也是这样,看你这模样便不像。”   白铁军笑而不语。心中却在想这少女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少女见白铁军不说话,便道:“我要走了。”   白铁军:“你走就是。”   那少女笑了一笑,轻移莲步,炯娜多姿地从白铁军面前走过。   堪堪走出不到三步,那少女忽然猛一转身,挥袖之间香风袭人,却夹着三点寒星疾如闪电地直袭白铁军咽喉……   白铁军万万料不到这貌美如花的少女忽然会向自己下毒手,这三点寒星飞来距离既近,来得又突然无比,简直躲无可躲。   说时迟,那时快,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就显出白铁军登峰造极之功力来,只见他猛可上提一口真气,开口向着头一颗飞来的寒星猛然吐气吹去……   那颗寒星本来来势如箭,却被白铁军这一口气之力道逼得在空中一停,立刻叮叮两声,连继被后面飞来两点寒寒星撞上,三颗寒星同时落地!   白铁军这一口气之功力乃是全身功力所聚,硬生生把无形真气化作有形之物,把来袭三颗暗器逼落地上,他自己却如疾奔过数十里路一般,全身汗如雨下,低头看时,只见三点寒星乃是三颗极小的银针,细如牛毛,头上却是乌黑无光,显然淬有剧毒。   白铁军长吁一口气,怒目瞪着那少女,只见那少女笑口吟吟地若无其事,指着白铁军笑道:“好本事,好本事,真不愧为天下丐帮的帮主。”   白铁军只恨得牙养养的,再也忍不住骂道:“你竟敢暗算于我!”   那少女菊儿忽然脸色一沉,怒道:“你骂人……”   白铁军喝道:“骂你已是好的了。你究是何人,快快从实招来。”   菊儿道:“你骂人,不跟你讲。”   白铁军见她忽然撒起妖来,待要一拳打将过去,却又不好意思,他暗中想道:“我白铁军是何等人物,岂能跟这小女孩计较。”   便忍气道:“好,是我骂你不对,你今天可走不成了,不说实话就跟我走。”   菊儿道:“我高兴走便走,谁管得着我?”   白铁军冷笑道:“你倒试试看。”   菊儿移步便走,白铁军伸手如电,直拿她的脉门要穴,菊儿忽然一停身,五指一翻,反扣白铁军的脉门,出手之快竟如一流高手……   白铁军心中暗惊,手上只是略沉一分,堪堪避过反拿,正指所向,依然抓向菊儿的要穴。这一招主客之易势,只在这略沉一分之间,实是漂亮已极,那少女菊儿避无处避,只得斜跨三步。   白铁军道:“说不说实说?”   菊儿道:“不说”   白铁军伸手一拿,暗中连藏五个杀手,这一拿看似简单实则是厉害之极的上乘武学,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举手投足间化解此招的,武林中已不多见,那菊儿看似娇弱,却是身法如电,一晃身之间,不仅躲过此招,而且极其毒辣地正指直取白铁军咽喉,白铁军乃是大将之才,每一出招,自然而然地未虑胜而先虑败,所以此招万一落空,但招式已变,忽然间身躯一转,正指弹出,发出乌然一声……   这一招又是后发先至,那菊儿明知危机,却倔强地依然正指直攻,好像算定白铁军一定要让她三分似的,只见白铁军五指弹出,施出隔空点穴绝学,菊儿一声娇呼,腕上穴道已被弹中。白铁军伸手拿住,冷笑道:“如何?”   那菊儿怒道:“随你怎样,就不跟你说。”   白铁军原是想吓她说出实话,也没打定主意要拿她怎么样,但此刻狠话已经说出去,只好道:“那你跟我走。”   菊儿道:“走便走,又有什么不得了。”   白铁军只得冷笑一声,带着她一路走上崖顶,菊儿穴道被制,一声也不哼,只是怒目斜瞪着白铁军,白铁军也不理她。   走了一程,那菊儿道:“你要带我到那里去?”   白铁军心中其实也不知道要带她到那里去,只是冷笑道:“你闭嘴少问为妙。”   菊儿道:“天要黑了,我可不敢走夜路。”   白铁军暗道:“她虽心黑手辣,终究是个小姑娘,我何必磨折于她。”当下便道:“跟我来。”   他带着菊儿走到一片丛林后,正是一块不大不小的草坪,草坪的两边一边一棵大树,白铁军找了一些枯草在两棵树下铺起来,枯草本不多,薄薄铺在左边的树下,他伸手点了菊儿几下软麻穴,叫她睡在枯草堆上,自己却走到另一棵树下,口中只冷冷地道:“不要想逃走,你知道我是杀人不眨眼的。”   菊儿看了他一眼,也没答话,白铁军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来,里面包了几个大饼,他抓起两个,一前一后摔过去,力道用得丝毫不差,正好落在菊儿的手上。   菊儿赌气不吃,白铁军也不理她,径自一个人倚着树干坐了下来,他仰首观天,天空渐暗,星星也出来了。   忽然,他听得耳边有轻微的歌声起来,侧目一看,只见那菊儿躺在枯草堆上,低声地唱着:“我是一朵小黄花,没爹也没妈,清风把我吹落地。黄土把我扶养大。”   那歌声唱得又娇又嫩,却也有几分凄凉,白铁军想到她的名字叫“菊儿”,不禁一怔。   过了一会,那菊儿停止了唱歌,像是睡着了,白铁军暗忖道:“我点她的麻穴,至少要十个时辰方能自解,几日来奔走得也够累了,我且歇一下。”   他正想闭目养神,忽然鼻间吸进一股香气,他暗叫一声不妙,已经来不及闭气,只觉一阵头昏眼花,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铁军悠悠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急看左边那棵树下,那里还有菊儿的影子,他低首一看,只见地上有几行娟秀的字迹:“你点的穴道不管用,早就被我自解了,送些极乐香给你,助你好好睡一觉,你也大劳累了。前面有两条岔路,千万不要走右边。那条左边路前面咱们后会有期。”   白铁军看了这几行字,简直被糊涂了,他暗思道:“这个女娃儿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她用什么鬼药迷住了我,却又不伤我性命……”   他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仔细想了一遍,只觉愈想愈是糊涂,再想一会,不知怎的,忽然一股无名之火冒了上来,他狠狠把地上的字迹擦去,忖道:“这小妖女存什么好心,我偏从右边一条路走。”   正是黎明将至之时。   武当山上一片冷清清的寂寞,这时,忽然有一条人影如流星闪电一般飞上了山崖。   那人上了山崖,连想都没有想一下,便直向武当道观奔去,速度之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那人奔了一程,只见前面赢立一方巨石,石上刻着三个大字:“解剑岩”那人看了看,冷笑一声,继续前行。只听得黑暗中有人道:“施主慢行……”   紧接着走出两个青年道士来,左面那道士稽首道:“贫道带方一,施主祖上武当,来知有何急事?”   那夜行人黑布蒙面,身着黑袍,闻言道:“老夫欲寻贵派掌门天玄道长一谈。”   那方一道人道:“敢问施主贵姓?”   那蒙面人冷笑一声道:“天玄道长见了老夫,自然认识。”   那两个道士相对望了一眼,左边的道:“既是如此,施主请解下佩剑,贫道路入观。”   蒙面人哈哈大笑起来:“老夫纵横天下数十年,从来没有人敢要老夫上交佩剑的,这是你们武当的臭规矩,管老夫何事?”那方一道人怒道:“不错,解剑岩是我武当的规矩,但天下人无敢不从,施主不愿解剑也罢,便请转回去。”   蒙面人理都不理,昂然便向前行,那两个道人一挥手拔出佩剑,厉声道:“施主止步……   话声未完,蒙面人忽然猛一挥手,看准左面道士手中长剑,伸手便夺,其势如风,锐不可当。   左面道士一个侧身,右面道士举剑刺来,只见蒙面人忽然一声长笑,人影一花之间,左面道士退了三步,右面道士的剑却到了蒙面人的手中。   他分明是伸手夺那左面道士的剑子,却在一照面间把右面道人的剑子夺了下来,这等身法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两个道士不禁呆住了。   那右面道人忽然一跃飞上解剑岩,抓起一个大槌,在石上把那口警钟敲了起来,堪堪敲得第三响,蒙面人长笑一声,举手隔空一拳打去,轰然一声便将那口巨钟打成片片。   蒙面人一跃而起,如一只大鸟一般飞过道人头顶,直向山上武当玄观奔去。   当蒙面人到达武当玄观前时,只见观前静静然已列队站了二十多个道士,一个白髯道士为首立在中央。   蒙面人跃落石阶之上,哈哈向四方望了望,那白髯老道稽首道:“贫道天寅,施主夜闯武当,过解剑岩而不解剑,又复出手伤人……”   他话说到这里,蒙面人哈哈一笑打断道:“出手是出了,可没有伤人……”   他说着把手中夺来的长剑往石上一掷,在那坚硬无比的青石地上,那支长剑竟然直没剑柄,四周武当弟子虽不乏高手,但见了他这一手,全都倒抽一口凉气。   天寅道长怔了一怔,缓缓道:“施主艺高气傲,过岩不解佩剑也就罢了,敢问夜闯武当,有何贵干么?”   蒙面人道:“老夫欲见天玄道长。”   天寅道长道:“掌教师兄正值坐关,施主有话但对贫道言,也是一样。”   蒙面人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作不得主的。”   武当众见蒙面人无礼如此,全都鼓嘈起来,天寅道长伸手一挥,冷冷道:“既是如此,施主便在此地耐心等候吧,掌教师兄出关时,自会见你。”   蒙面人哼一声,向上便闯,天寅道长双掌一合,怒声道:“止步!”蒙面人理也不理,举步前行,天寅道长喝道:“看掌!”   只见他双掌缓缓推出,正是武当十段锦的起手之式,这十段锦创自三丰祖师,数百年来早已传遍天下武林,成为最普遍通俗的拳招,但是懂得这最易学会的拳招之精髓所在的人却是愈来愈少,这时天寅道长虽然只是一个起手式,但在蒙面人眼中看来已觉气象万千,暗赞不绝。   蒙面人见天寅动掌,依然前行不止,双掌微一相触,只觉道长力道温厚缓和,全无杀伐之气,但是一种难以测度的韧度性强劲则隐于其间,呼之欲出。蒙面人暗暗吃了一惊,但他并不接招,只在突然之间,猛可施出一个古怪得无以复加的身法,忽地已越过了天寅道长,到了平阶之上。   武当众人惊呼起来,天寅凝目望着蒙面人,忽然沉声道:“施主可是姓魏?”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老道士算你还有三分眼力……”   他仰天大笑之时,忽然看见天空一支红色火焰箭斜飞而过,霎时之间,他态度大是慌乱,忽然回首匆匆向天寅道长道:“天玄道长既是无暇,不见他也罢,老夫去也……”   他说完就走,整个身形就如一片乌云一般腾空冉冉而起,霎时不见踪影,武当弟子,虽是天下武林正宗的传人,却也没有见过这等骇人的身形,有几个少年弟子跃出待要追赶天寅道长连忙止住,他仰望着天空,满脸不解之色,喃喃地道:“你们知道这蒙面人是谁么,他便是北魏!”   “北魏?”“北魏?”   众人中立刻涌起一片惊骇之声,天寅道长默默地忖道:“但他到武当来要见掌教真人,为的是什么?方才那支红色火焰箭一出现,他立刻又匆匆离去,这又是为什么?”   这时,天已微亮了。   山下,那蒙面人如一缕轻烟一般奔到山下,扯下了蒙巾,却原来是那杨群的大师兄梁默首,那里是什么北魏?   不远处有一个汉子迎了上来,见了梁墨首行了一礼道:“大爹!小的这支火焰箭放的还不差吧?”“   梁墨首回首仰望武当,微微笑了一笑,喃喃地道:“不到中午的时候,北魏夜间武当山的消息就会传遍湖北武林,不出十天,就会传遍天下,那时候有谁相信北魏能在同一夜里分身在武当山和大别山同时出现?哈哈,此计大妙……”   梁墨首说的不错,北魏此时身在何处呢?……   就在这时候,大别山的绝谷边,有两个当今天下屈指可数的大高手在静候着一个人经过这峡谷。   这两人静静地坐在一棵古松下,左面的一人是个气概不凡的俊秀少年,右面的一个却用白面布罩住了整个面部,只留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右面那蒙面人说道:“杨群,时间差不多了。”   那少年道:“师父,弟子总觉得为他一人,犯不着师父亲自出手……”   蒙面人轻叹一口气道:“孩子,你说得不错,那小子虽然功力高强,但要想胜得过他,却也未必一定要为师亲自出手,但是今夜咱们并不只是要战胜于他,而是……”   他说到这里略为停了一停,然后一字一字地道:“而是一定要取他性命!”   那少年道:“姓白的虽是厉害,弟子与他交手数次,觉得比之师父相去实仍甚远——”   蒙面人道:“杨群你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姓白小子是为师平生仅见的奇才,他除了对武学领受敏锐无比以外,尤其得天独厚的乃是隐藏在体内的神秘力量,为师一生浸淫上乘武学,虽不敢夸口天下无敌,却也想不出世上有什么人定能胜得过为师的,但对姓白这小子,却是第一眼就产生一种寒意,仿佛觉得他那潜在力量有如汪洋大海,深不可测,像是遇上的压力愈强,则他的抗力也愈强,这与功力无关,乃是天赋的异秉,人力无法达到的,至于功力么?嘿,为师还不把他放在眼内。”   杨群道:“咱们今夜杀了姓白的,管教南魏去找薛大皇算血帐,师父这条借刀杀人的妙计,委实是天衣无缝。”   蒙面人冷笑一声道:“薛大皇这老鬼知道得太多了,留下不如除去。”   杨群站起身来,向前眺望,只见晚风拂林,呼呼之声夹着沙沙之响,仿佛万籁作乐草木歌舞,他看了一会,忽然轻叹一声。   蒙面人道:“群儿,你叹息什么?”杨群吃了一大惊,他支吾道:“没……没有什么”   蒙面人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而叹么?”   杨群知道师父的脾气,此时只有实说最好,他望了师父一眼,然后道:“弟子只是可惜那姓白小子一条好汉。”   蒙面人笑了笑道:“你是与那姓白的小子惺惺相惜是么?”   杨群见师父脸色和蔼,便大胆地道:“弟子只是敬重他是条好汉。”   蒙面人忽然呵呵大笑起来,他指着杨群道:“什么英雄什么好汉,全是唬唬你们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罢了,天下那有什么英雄?全是狗熊。”   他望了杨群一眼,继续道:“英雄是什么?成功的人便是英雄,那些成功的人又是如何?全是牺牲了别人才得到成功的,你不瞧瞧古来的英雄人物,杀人如麻,杀君父杀兄弟的多不胜举,那有什么英雄?”   杨群冲口说道:“那师父算不算是成功的人物?”   蒙面人更是哈哈一笑道:“问得好,问得好,为师的就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了英雄人物看待的,比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满腹险恶阴诈的英雄好汉,起码对得起良心就够啦。”   杨群点了点头,蒙面人道:“这些话你们少年人是永远不会懂得的,等到你们到了我这把年纪时,懂了就迟了。”   杨群又是点了点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师父,您不了解我,您是世上我最敬佩的人,您武学究天,聪明绝顶,便是那些毒辣的手段阴谋我也都钦佩无比,因为我原也不是什么善人,但是有一点,我心中的……,您一点也不了解,一点也不了解我……”   蒙面人望了望沉思中的杨群一眼,正想说什么,忽然微微一怔,然后道:“来了——”   杨群如闪电一般闪躲下来,不一会,只见远处逐渐现出了一个人影。   杨群心中暗道:“小子,你是来送死了。”   那人大步朝着这边一直走过来,魁梧的身躯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巨大,他走了几步,停下身来,向着四面望了望,然后又继续走过来。   他走到十丈开外,忽然停住脚步,凝目注视着左边一棵巨树干上刻着的一行大字。   那行大字刻得有如龙游大海,气势极是不凡,那人低声说道:“白帮主死于此树下”   他说完了,忽然哈哈大笑,朗声道:“那位朋友效仿鬼谷子的旧计,在这里吓唬人,白铁军在此,有什么见教的请出来吧!”   他话声方完,忽然一只火焰箭如流星一般直飞而起,从白铁军的头顶上飞过,唰的一声正射在山上一卷巨藤上,那藤立刻劈劈啪啪地烧起来,接着轰然一声巨震,仿佛天地都要毁灭一般,白铁军忽然一纵身,如闪电般窜入一个石缝中躲避。   只见漫天都是飞砂走石,轰然之声不绝于耳,过了好一会,才平息下来,白铁军悄悄跃出石缝。只见满地都是巨石碎岩,对面站着两个人。   白铁军定目细看,呵呵大笑起来,他指着杨群道;   “咱们是老朋友了。”   杨群道:“白铁军你瞧瞧后面。”   白铁军微微一笑,先向后飘出数丈,才回头看。杨群暗忖道:“这小子是愈来愈精了。”   白铁军回首一看,只见后面峡之口已被千担石土堆聚堵死,想是方才那一声爆炸,火药之力把两崖上的石土炸了下来,堵死了出口。   他心中暗惊,知道今夜敌人是布置好了来对付自己的了,他向前缓缓走了几步,暗中一直在打量着四周的地势,只见四面山陡如壁,后路又断,显然是被困定了。   他再向前走了几步,平静地道:“也罢,既然没路可逃了,索性打个痛快。”   杨群身旁的蒙面人忽然一挥手,低声道:“你退后守住——”   杨群一个倒窜,落到谷后的山石上,那蒙面人人却是一跨向前。   白铁军双臂环抱,问道:“阁下贵姓大名?”   蒙面人理都不理,忽地一招掌,一股惊天动地的内劲突发而出。   白铁军全身精神一凛,避开掌锋,巧妙地斜里一拨,横跨三步,他沉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阁下是谁了,威震天下的北魏,何必蒙什么脸面?…”   蒙面人仍不理睬,他一掌落空,连收招的时间都不需要,翻掌便借势发出第二掌,那收发之间的潇洒自如,也惟有北魏这等一代宗师方能轻易办到。   白铁军心中寒意直起,在此四面临敌,援手绝无的情形下,要想和北魏作殊死之斗,实是不寒而栗,他心中虽是如此想着,手下却是丝毫不慢,他左掌横劈,右掌从斜里旁出,掌劲陡发——   北魏武学已究天人,一望而知白铁军此招乃是从少林伏虎神掌中蜕出来的式子,他掌变五指,猛拿白铁军手腕。   白铁军年事虽轻,却是身经百战,应招之烂熟,虽丐中诸老将亦不能过,他见掌对掌见爪反抓,五指所向,反扣北魏脉门。   北魏心中暗赞,双掌如钩,一口气变了五个招式。   白铁军却也在这一霎时之间连施出了五种大力鹰爪功中的精髓之学,式式相抗。   这其间北魏无形中吃了一些亏,只因北魏劲力在白铁军之上,此时舍掌易爪,成了个斗招式的局面,白铁军虽然功力上逊了一筹,但论起这等变招易式的机敏程度,竟比北魏却也不差,所以一时之间,一个声重天下的武学宗师和一个威震武林的少年高手竟然打成了一个平局。   北魏如何不知这其中原委,但他乃是一代宗师的身份,自觉即使如此相斗,也必可将白铁军毙于掌下,是以虽知不利,却仍是坚持着招招进逼。   白铁军与他过了二十招后,内心的胆怯之情,忽然一扫而空,心想:“反正今晚这个局势是惨定了的,何须再惧怕于他?”   于是十招之间,白铁军双掌招式大变,只见他时而轻灵一有如波上乳燕,时而凝重有如老僧坐佛,上半式还是少林寺的大力金刚爪,下半式却忽然变成漠南的鹰爪功,北魏一时之间,简直抢不到上风。   南魏魏若归一生之中调教出这么一个弟子出来,实是他平生中一大杰作,除了反应敏锐是练武上驰之材外,更有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精神力量,这时白铁军已不存希望能活着渡过今夜,是以他那武林中津津乐道的大无畏精神又表现出来,北魏攻势虽是逐渐加强,但白铁军屹立当地,一步也没有退缩。   匆匆又是几十招过去,这其间两人所施的招式,每一式皆足以令武林中人啧啧称羡,强如杨群,在一旁也不禁看得服气了。   北魏在默默中暗计已是百招开外,虽然他已逐渐取得控制战局之势,但若要立即教白铁军倒下去却也万万不成,他忽然觉醒,自己此刻乃是以立毙白铁军为惟一目的,何必再和他这般斗将下去。   只见他忽地一声长啸,身子猛然拔了起来,接着便是惊天动地一震,他由空对地发出神掌。   霎时之间,战局完全改观,从疾如闪电的招招抢改,忽然变成沉若千钧的掌力硬拼——   白铁军只觉全身被笼罩在无比强劲之中,他知道只要自己一个闪身躲避,立刻会露出破绽,那么下面的一招就不好受了,但是反过来说,若是自己硬接上这一招,那么以硬拼硬的局势已成,以后的局面也不好受——   然而身在此时,白铁军还有什么可迟疑选择的?他一咬牙根,双掌排胸推出——。   北魏见他终于硬拼,冷笑一声,掌力直推而进,猛震一下,他借势发掌落地,一气呵成。   白铁军只觉如中巨石,双臂又酸又麻。他惊骇地忖道:“瞧来北魏到此时才拿出了真正的功夫,如此拼法,只怕二十招不到,我就得毙于掌下了!”   北魏催掌又至,白铁军无可退处,只好把全身功力聚于双掌之上,再度迎出——   于是乎一场百年罕见的硬战在绝谷中展开,白铁军步步为营,掌掌坚守,只希望能拖一刻便是一刻,但是在这等的硬对硬的拼法之下,却是一刻也拖不下去——   只见堪堪二十掌上,北魏昂首一声大喝,一掌如石破天惊一般拍了出去,白铁军一声闷哼,惨然为之臂折,他一连倒退五步,低首望了望折断的左臂,知道只要北魏下一掌发出,自己就完了。这时,北魏冷笑着道:“白铁军,你死定了。”   白铁军茫然,点了点头,抬起头来道:“不错,又怎么样?”   北魏一怔之下,答不出话来,远处立在山石上的杨群听到这一句话,心中忽然猛烈的震起来,他喃喃对自己道:“这是何等英雄气概!这是何等英雄气概——”   白铁军双腿微蹲,力聚单掌,忽然跃了起来,整个身子如一条巨龙一般在空中飞舞而过,同时掌力暴发。   北魏举目一看,忽然全身一凛。脸色为之大变,他喃喃自语地道:“……杨陆的绝学?……”   白铁军飞身而起时,正不存能全身落地之想,便是此刻忽然发觉北魏楞然的模样,立刻他对自己说:“今日能不能逃得性命,就看这一下了!”   他身形并未落地,双足也无从借劲,只是整个身躯在空中一扭,却忽然如一只苍鹰般倒飞了回去,这一手轻身功夫。委实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北魏见他忽然倒飞,知道他想逃走,连忙大喝一声,举掌便发。   白铁军身在空中,立刻感觉到这一掌虽可躲避,但躲避之后却是再无脱离危境的指望,在这千钓一发的关头,白铁军默默地对自己说:“白铁军试试你的造化吧……”   于是他不避不闪,反而微一沉身,以背迎向了北魏那一记神掌——   只听得“啪”的一声沉响,白铁军以背迎掌,却借着这一掌之力,整个身形如断线纸鸢,疾逾流星地飘出十多丈外。   白铁军只觉背上宛如中了一记万斤之锤,耳目口中鲜血齐流,差点儿迷过去——   但霎时之间,他又清醒过来,他默默对自己说:“要死也要死到谷外面去!”   他估计自己体内脏腑虽未被震至粉碎,但也好不到那里去,他身形从空中飞去,鲜血却在地上沥过一线,片刻之间,已落在后谷口边。   杨群大喝一声:“往那里走?”   白铁军足方落地,只见杨群递掌已到,他想破口大喝道:“杨群你这手下败将又来干什么?”   但是他连蚊子般的轻声都发不出来,他只是把毕生的功力集聚在右掌之上,闷声不响地硬推过去。   他又顾不得这一掌推出的后果如何,同时间拔身就起,向那左边石壁直纵上去。   杨群忽觉自铁军这一掌之力奇大无比,他避过正锋,伸掌欲发,忽然发觉白铁军移向左逃走了,他大喝一声:“那里逃?”   纵身便追,白铁军集最后一口真气,在直如石墙的山岩上连纵而上,竟是快如猿猴,那边北魏飞跃而至,大叫道:“群儿快追,得不着他的尸体,便前功尽弃了——”   白铁军听到这一句话全身重重一震,他忖思道:   他们要我的尸体干么?他们要我的尸体干什么?……   只是这一句话激起了白铁军体内无可度测的潜在生命之力,他默默地道:“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他们得着我的尸体!”   只见突然之间,这个垂死之人的速度忽然增加了一倍有余,以杨群的功力追赶上去,三丈之内,竟是愈追愈远!   北魏惊得目瞪口呆,眼巴巴望着白铁军如脱弦之箭一口气冲到了崖顶,杨群犹在一丈之下——   白铁军冲到了崖顶,一股凛冽的山风迎面吹了过来,他冷静地暗道:“大丈夫既不能成百世之功名,粉身碎骨也罢!”   只见他涌身一跳,便跳入下面茫茫的云海之中。   杨群功力何等深厚,他见白铁军已登崖顶,一急之下,猛然施出八步赶蝉的轻功绝学,整个人如同长了翅膀一般横飞而上,但是依然迟了一步。   北魏也跟踪而至,只见云海茫茫,下面深不可知,杨群道:“师父,是弟子无能……”   北魏叹道:“不干你事,是为师疏忽了一招,唉,姓白的这小子真厉害。”   杨群道:“咱们要不要下去搜搜他的尸首?”   北魏向下面云海望了一眼,道:“下面云海茫茫,如何搜寻法?”   他侧头想了半天,忽然道:“虽然找不到他的尸体,咱们的计划仍是可行——”   他说到这里,回头道:“咱们先下去再说。”   他率着杨群匆匆从崖顶跃回谷中,北魏道:“把咱们那皮口袋拿来。”   杨群从那古松下取来一只皮口袋,北魏打开皮口袋,从袋中掏出一个乌铁制的圆简来。   北魏从衣袋中又掏出一块火石来,点着了火,把那乌铁筒尾一根引线一燃着,那铁筒前端立刻就喷出火焰来。   北魏拿着那铁筒,在四周山石上,土地上都喷烧一番,霎时之间,四周土石都都烧呈黑色,北魏熄了火焰,从皮口袋中拿出一个铁制的手掌模型,运用内功在石壁各种熏黑处留下许多掌印。杨群叹道:“这手掌模型与薛大皇的手掌一般大小,再加以这番布置,可惜没有得到白铁军的尸体,否则在他尸体上再如法布置一番,便是神仙来了也认定是薛大皇偷袭宰了白铁军,可惜啊可惜!”   北魏道:“虽然没有白铁军的尸体,咱们照样能教南魏去寻薛大皇的晦气。”   杨群道:“师父虽然把现场如此布置一番,但南魏是何等人物,没有见着白铁军的尸体前,只怕不会轻举妄动——”   北魏哈哈一笑道:“群儿,你附耳过来——”杨群凑耳过去,北魏在他耳边低声道:“南魏不去杀薛大皇,就没人会去么?”   杨群一怔,低声道:“您是说……”   白铁军强忍着最后一口气,冲到了崖顶,奋身跃了下去,他心中不存一丝生还的希望,但是老天爷此时尚不要他死,他的敌人再处心积虑,结果仍是一场空。   且说白铁军绝崖顶一跃而下,但是他却并未感到丝毫恐惧,他心中只是安慰地想道:“他们要得我的尸体,我偏不给他们……”   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全身被一卷巨藤缠住,虽然依照是向下落,但是速度却是减慢了一些,他伸手拼命抓住一根粗藤,可惜只是用不出力来,正急切间,整个身躯忽然猛然一震,他觉得双腿上和胸上都被勒得紧不透气,然而身躯却停止下落了。   他知道自己已被藤条缠住,吊在半空之中,胸前被缠得透不过气来,极是难过,他想伸手去解一解藤索,在一动臂,猛觉手臂剧痛,他才忽然想手臂已折,同时,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自己仍然活着!   于是他睁开眼来,向下看去,只见依然一片云海,低处山峦树林在在云雾之间或隐或现,黎明初现之时,万道金光从东方射出,霎时之间云海也成了一片浩浩金波,天空朝霞与群雁齐飞,四面怪石与奇木相并,白铁军忽然感到造物之神奇,其伟大之处不可言喻,想到自己死里又逃一生,千万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悲哀。   过了好一会,白铁军才从沉思中醒过来,他移动了一下身体,觉得尚能动弹,便伸手摸出一把小刀,缓缓把缠在胸前的藤条除去一二,使呼吸稍顺畅,这时太阳升起,云雾已散了一些,他忽然发觉在左边下约三丈处竟然有一片平地,看上去仿佛远处尚有羊肠小道可循,白铁军不由大喜,缓缓把身上的缠藤—一切断,最后把小刀衔在口中,伸出来断的一只手,抓住一根藤条,轻轻地荡落下去。   他身体一落地,立刻支持不住,一个跟斗摔在地上。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无比的疲乏,什么事都不想做,除了睡觉,但是立刻他又想到在此处睡觉,难保不被北魏从山上追寻过来,于是他挣扎着向草坪上面爬,一直爬到一片极其稳秘的树林后,钻入一个小石穴,才昏然睡去。   等到白铁军再醒来时,天又黑了,他试着运了运气,觉得内伤虽重,但还未到无可疗治的地步,于是他盘坐闭目,运起最上乘的内功心法,不一会,只见他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而一缕白雾般的蒸气从他的头顶袅袅冒起,他体内那无上真力已经缓缓发生作用。 侠骨残肢--第四十七章 银岭神仙 第四十七章 银岭神仙   天高云淡,轻风微荡,一条小小的山道蜿蜒曲绕在群山之中,两旁杂草野花丛生。阳光洒在地上,好像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黄。   这个地带虽然远离城镇,隔绝村落,但从这一条小路看来,却并不是人迹绝无的地方,小山石道被走得光坦坦的,如果耐心地绕过左转右弯的的羊肠小道,便会发现一栋小小木屋倚石而立。   住在这木屋中的人,不用说必是隐逸之士,亏他想得出如此清悠的地带,木屋对面便是山谷,遍生老松,远望而去,仿佛落在松海之中,直如仙境。   这一日辰时时刻,那小道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年约六旬,身上穿着一件青衣长衫,眉目之中神光闪烁,他似乎在找寻什么,一路上行来,不时停足止步,左盼右望不已。   这时阳光直洒上来,他双目觑成一线,但眼珠转动时,不时有令人惊骇的光芒闪动。   他走了一刻,忽然停下足步,似乎在侧耳倾听,果然只听一阵足步之声,一个人影自路角转了出来。   那人一身雪白衣衫,他似乎绝不料这等偏僻小道之上,竟有第二人出现,登时不由一呆。   青衣老者双目一睁,微微拱手道:“兄台请了。”   那白衣人也是年约六旬,颏下白髯根根,相貌也自不凡,他呆了一呆,朗声道:“兄台有何见教?”   那青衫老者微微一笑道:“老朽想要寻找一人。”   那白衣老者咦了一声,青衫老人却接着道:“不知兄台此去……”   那白衣人朗声道:“不瞒兄台,老朽便是居住于此。兄台要想寻找何人能否见告?”   青衫人怔了怔道:“老朽想找一位姓薛的先生。”   那白衣老者双目之中神光一闪而灭,声音忽然低沉下来道:“敢问兄台贵姓大名?”   青衫人神色依旧,缓缓反问道:“你便是薛老先生么?”   那白衣老人伸手微微拈了拈颏下银须,沉声道:“老朽薛大皇。”   衫人微微一笑道:“那就不会错了。”   白衣人原来便是鼎鼎大名的银岭神仙薛大皇,他心中满怀疑虑,双目不住量那长衫老者,口中冷然说道:“兄台找寻老夫有何贵干?”   青衫人笑了一笑道:“要想请薛兄去解释一件经过!”   薛大皇心中一惊,右手忽然举起胸前,这个架式乃是他独门招术,极为飘忽,实虚变化无端。专是用以试探对方的,若是对方有任何举动,由虚而实只是一瞬间之事,千斤内力立刻可以吐出。   他右手才举。那青衫老人忽然身躯微微向后一仰,薛大皇陡然大吃一惊,他乃是武学的大行家了,只觉对方向后移了半尺不到,自己腹腰之下已盖在对方攻击威胁之下,若是双方同时发力,自己注定要吃大亏不可,所谓“行家一伸手”,薛大皇心中骇然,右手却毫不停留一直举过胸前,假装拈拈银髯,心中却不住盘算,不知这个老人到低是何来头!   青衫人身躯缓缓直立而起,薛大皇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青衫人不由微微一怔,忍不住开口问道:“薛先生何笑之有?”   薛大皇笑道:“兄台今老夫想起一件往事!”   青衫人奇道:“什么往事?”   薛大皇笑道:“十年前的事了,也是在这儿发生的。”   青衫人面色微微一变,但迅即淡淡问道:“可是与老朽有关么?”   薛大皇神色陡然一冷道:“兄台大名不肯相告,老夫与你素来谋面,那事岂会与你有关?”   青衫人微微一呆,接口微笑道:“说得不错。”   “那一年,有一个人来找老朽,也说了一句要老夫解释的话!”青衫人噢了一声,薛大皇道:“那时候老夫可不像现在火气都消了,冲着他这一句话,便和他动手起来!”   青衫人淡然一笑道:“那人想是不知薛先生的名号,自找麻烦了!”   薛大皇冷笑一声道:_   “老夫一连打他一十五拳,他拳拳硬接下了,第十六拳他反击一拳,老夫真力没有他长,登时被他震退三步之远!”   青衫人惊啊了一声道:“那人是谁?”   薛大皇笑道:“老夫败得心眼,那人姓杨名陆,当年丐帮帮主!”   青衫人面上神色又是一变道:“杨陆神拳天下闻名,薛先生一拳之差,那里便算是败了……”   薛大皇冷然道:“老夫方才想到,老夫一生久住塞北,极少日子盘桓中原,几十年来先后两次,却都遇上有人找上门来,武林中人真是看得起老夫了。”   青衫老人微笑不语,薛大皇又道:“第一次找上门来,老夫结识了天下英雄第一人,真是不虚一行,至今老夫犹想往不已。这一次不知老夫将要结识什么神仙人物?”   青衫老人淡淡一笑道:“薛老先生,老朽只请教一事。”薛大皇冷冷道:“兄台请说吧。”   “有一个姓白的少年白铁军,薛先生认得么?”   薛大皇啊了一声道:“识得识得,与他有数面之缘。”   青衫老人面色一变,正待开口再说,薛大皇却抢先说道:“老夫并曾与他一度交手,他可真是一个强劲的青年!以老夫之见,十年之后,武林非此子莫属!”   青衫老者面上一阵古怪的表情,低声道:“所以薛先生寝寐不安?”   “老夫不知兄台所言有何用意?兄台是那白铁军什么人?”   青衫老者冷笑道:“薛先生你说我是什么人吧!”   薛大皇脸色一变大声道:“老夫是一再容忍。兄台将话先说清楚了,老夫要领教领教。”   青衫老者突然仰天一声大笑道:“银岭神仙薛大皇的火焰掌是五湖闻名。不错,只是也用不着以之对付武林后辈吧……”   薛大皇面色一变,怒道:“老夫在少林寺中对白铁军打出火焰掌力,那时已将他认为劲敌,绝无欺凌之心……”   青衫老人面色一怔,插口道:“什么?在那少林寺中?”   薛大皇点了点头道:“不错,那一日少林方丈也还在场……”   青衫老人忽然又是一阵大笑道:“那么,你是第二次了。”   薛大皇大怒道:“兄台可别敬酒不吃……”   他话音陡然一顿,缓缓问道:“你说……什么第二次?”   青衫老人双目一翻,霎时满目之中精芒四射,冷冷地道:“薛大皇,大丈夫敢做敢当,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了畏首畏尾之人?”   银岭神仙双目之中陡然露出杀气,他仰天大笑道:“冲着这一句话,兄台,今日你是不得好走了!”   青衫老人冷冷一哼道:“你对那白铁军追击三番,火焰掌力凌空虚击,好威风好本事,老朽倒要见识一番……”   薛大皇似乎怒极反倒平静了下来,他冷冷一晒道:“今儿咱们是注定要动手了。只是在动手之前,薛某有一言相告。”   青衫老人双目一皱道:“快说吧。”银岭神仙道:“老夫对兄台今日所言,是一无所知,简直不知所云,不过既是见台如此态度,老夫也懒得弄清楚了,而且就算弄明白,老夫还是要看看在中原所遇第二个拜门客人的本领!”   青衫老人面上神色阴沉之至,缓缓跨前了一步,银岭神仙薛大皇缓缓吸了一口真气,他方才从那一式中已发觉对手的强劲,这时那还敢有一分一毫大意,双足之间也贯足了内家真力。青衫老人冷笑一声,突然开口道:“老夫也有一言相告……”   银岭神仙不将真气散去,开口道:“老夫洗耳恭听?”   他语音之中贯足真气,震得空气嗡嗡做声,那青衫老人沉声一字一字说道:“白铁军丧生你火焰掌下,老夫要叫你也丧生火焰掌力之中!”   银岭神仙陡然呆了一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但却又欲言又止,只是冷冷一笑,淡淡道:“老夫渴望知道,兄台是那白铁军什么人?”   那青衫老人面上现出一丝哀伤古怪的神色,冷冷答道:“老夫传授白铁军一十八年,却不料……”   他话声未完,银岭神仙薛大皇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之中充满了内家真气,直冲云霄,好一会他才停住笑声,朗声道:“好痛快,好痛快,老夫一生要会天下高人,始终不遇,却是每每高人找上门来,杨老帮主使老夫见识中原神拳之威,今日老夫将可看见失传百年擒龙手法,若是老夫没记错,兄台便是魏先生吧!”   那青衫老人冷笑不语,薛大皇却是语声不绝:“老夫曾私谒天下英雄,南北双魏当执牛耳,魏定国是老夫之友,南魏却是始终闻名而未见面,魏若归,咱们终于会上了!”   青衫老人冷笑道:“魏定国告诉你老夫与白铁军的关系了!”   银岭神仙道:“不错,也只有南魏之门才出得了白铁军那等人物。”   魏若归冷笑道:“如此,薛先生请赐招吧!”   银岭神仙双目一定,登时神敛气静,他这时心中不敢有半分杂念,一心只在于这个盖代强人,甚至连大战的结果都分不出心来考虑!   薛大皇左足微微踏前—步,右掌向下一划,猛可斜斜推了出去,同时右足一圈,身形却是不退反进!   这一式唤作“雪地拖刀”,乃是银岭神仙近年来潜心领悟的绝招,神妙无方,攻退有度,他一上手便施出如此招式,只因对手是南北双魏之一。   魏若归面色凝然,右掌一拂缓缓切出,那出手的部份极为古怪,但薛大皇只觉一股劲风直逼下来,自己双足攻势登时被封闭。   薛大皇不持招式用老了,突然右手一撤,左掌斜伸如刀,倒削而起!   这时他心知自己先出手,已占了先机。万万不能被逼退一步,是以招式才返又攻,而且这一式乃是实攻实打,掌缘才递出,呜呜呼啸之声狂作!   魏若归却是足不下退,上身陡然平平向后移了将近半尺,猛然右手一振,反迎而上。   “拍”的一声,这两位盖代奇人交手第二招便实对了一掌,薛大皇占攻先的优势,但觉自己内力一阻,身形为之一震,急看魏若归时,只见他身躯一阵摇动,宽大的青衫斜飘而起。   薛大皇大吼一声,蓦地右足飞起,猛向魏若归下盘横扫而过,攻势未尽,突然身形凌空,右足也是一扫而至。   这一式着实险恶无比!薛大皇“龙门神腿”是四海闻名的,相传有一年他在燕北面对青松帮一十二舵舵主,在杯酒之间,双腿一连踢出七七四十九脚,将十二舵主—一踢倒在地,立刻风传武林,这时他占得先机,竟在第三式开始,施出“龙门神腿”!   只见那腿影重重叠叠,右腿未落,左腿已起,破空之声已分不出先后,形成嗡嗡一片。   魏若归双目如炬,他知道自己已面临重大危机,这当儿别说是还击,就是退守都万分艰难。   南魏魏若归在江湖上永远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他绝迹武林,人们只知其大名,却从未见过他真实的功夫,这时只见他双足倒踏,不住向后退走,他每一步踏出,动作与薛大皇却是大相径庭。   那薛大皇双足闪动已成模糊一片,反观魏若归,只见他步步分明后退之时正是薛大皇踢实之际,停顿之时正是薛大皇的虚晃招式,是以但见他一步一步倒踏,却步步问在薛大皇腿影之后!   别见他退得缓慢,其实比疾退后纵要艰巨得多,有一步踏错了,立刻骨折筋断重伤在地!   是以魏若归全身真力贯足,双目一眨不眨随着薛大皇的双腿,霎时只见他额角汗渍渗出,由小而大,可见他心神紧张已到了何等程度!   魏若归一路退到第廿一步之时,右足向后跨了半步,这一步踏得好不玄妙,整个身形随着这一跨之势侧转了半圈,而这一步却并未踏实,刹时之间右足凌空一划,不退反进,疾疾一扫而出!   他这一腿扫出,部位、时间拿捏得好不精妙,正当那薛大皇右足攻势已尽,左足将起来起之时!   那薛大皇右足攻出,足风笼罩足足有半丈方圆,照说魏若归决计攻不出来,但南魏方才足下一踏,身形竟银转了半圈,待那足风贴身而过,立刻反攻一腿。   薛大皇只觉对方腿势未至,劲风已如泉而涌,急切之间不容再想,身形向后一侧,后退一步,那绵绵不断的攻势登时中止。   魏若归嘘了一口气,双掌合并,双目之中精光陡长,右掌贴着右臂疾推而出!   这时他与薛大皇之间的距离已足有一丈,但拳风真力划过半空,嘘地发出尖响,薛大皇咬牙右手一立,生生推出半尺,但这一刹时间,魏若归身形已欺近不及三尺之地!   魏若归左右拳交相而起,忽然左拳一翻,右掌猛探而出,无端响出尖锐嘘声,薛大皇但觉双目尽赤,大吼一声道:“擒龙手!”   说时迟,那时快,然岭神仙薛大皇的身形一立,双掌一合立分,猛可一股热风凭空而生,他已在这一刻时发出了火焰掌力!   魏若归掌势才递出一半,突然大吼道:“慢着!”   薛大皇只觉一股真气直冲上来,猛地吐气开声,生生止住掌势,魏若归冷冷道:“路过的朋友请现身吧!”   薛大皇呆了一呆,心知自己方才心神专一,耳目竟然失聪,这一点已较南魏逊了一筹,面上不由微微一红。   果然只见路旁树叶一摇,走出一对人来。   只见先一人年约六旬,面色清癯,身旁站着的是一个廿岁上下的少年,相貌清秀,银岭神仙人眼认得,原来正是左冰!   那魏若归看见两人,面色不由大大变了一下,但迅即掩饰过去,这时其他三人并没有分神留意。那老人对薛大皇颔首道:“阁下便是薛神仙?”   薛大皇点了点头向左冰道:“小子,你同谁一起来了……”   那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姓左,草字白秋!”   薛大皇怔了怔,震惊问道:“你——你就是在白秋?”   左白秋点点头道:“这是小儿,咱们方才上来,便见两位正在搏斗不已,薛神仙‘龙门神腿’果是名不虚传,只是这一位,左某却是素未谋面,直到方才薛神仙呼出‘擒龙手’,左某方知原来是南魏先生驾到,难怪方才受影移形身法,左某父子算是开了眼界了!”   魏若归道:“原来是名震天下的左白秋先生,老夫真是三生有幸,能有缘一见——”   薛大皇似乎震惊过度,此刻犹自呐呐不知所言,左白秋笑了一笑道:“薛神仙,左某父子今日登门求见,是有一事相求的!”   薛大皇道:“薛某与左老先生素不相识,不知有何事要薛某效劳?”   左白秋微微一笑道:“左某想问薛神仙一个问题!”   薛大皇怔了怔道:“左老先生请说。”   左白秋顿了顿才道:“乃是有关十年之前土木惊变之事!”   薛大皇陡然面色剧变,这时却没有人注意及那魏若归面上神色更是变得可怕,左白秋这时双目紧紧盯着薛大皇,口中一字一语道;   “左某认为薛神仙总不至知而不言吧!”   薛大皇怔了怔道:“左老先生此言从何说起?”   左白秋道:“左某但要请求一事,那一年丐帮杨陆帮主只身入星星峡的前后经过!”   薛大皇突然冷哼一声道:“这个与左老先生有何相关?”   左白秋冷然道;   “但却与钱百锋相关太大了!”   薛大皇吃了一惊道:“左——左老先生与钱百锋是相交么?”   左白秋冷冷道:“钱百锋与左某至交廿年了。”   薛大皇啊了一声,道:“钱百锋现在何处?”   左白秋双眉一皱道:“左某但要请教薛神仙,阁下久居塞北,那年土木惊变之时却入关闭居,据钱百锋所说,当年杨老帮主曾亲自登门求见——”   薛大皇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一件事方才我也曾对魏若归提及。”   左白秋道:“曾闻北魏魏定国与薛神仙乃是至交好友,不知当年生变之时,那北魏身在塞北还是关外?”   薛大皇不假思索答道:“那时他在关内。”   左白秋道:“薛兄敢确定此言么?”   薛大皇想了一下,开口道:“只是魏兄当时和老夫分手之时,曾说将到关内一行!”   左白秋冷冷哼了一声道:“薛兄在关内见过北魏么?”   薛大皇道:“不曾见着。”   左白秋道:“左某再请问薛兄,那杨陆老帮主求见薛兄到底为了何事?”   薛大皇迟疑了一下,说道:“他说及一人舍名,一人舍命之语!”   左白秋呆了一呆道:“一人舍名,一人舍命?薛兄可否再说清楚一些?”   薛大皇道:“他要求老夫一事!”   左白秋微微一顿,却不见他继续说下去,只得开口再问:“不知此为何事!”   薛大皇皱了皱眉道:“这个,老夫不说。”   左白秋道:“薛兄,此事有关杨陆,钱百锋,以及多少恩怨和阴谋——”   他话未说完,薛大皇抢口道:“什么阴谋?左兄说什么?”   左白秋面色陡然一沉道:“薛兄又在做作了。”   薛大皇怒火上冲,大吼道:“左白秋,你说——”   他话声陡然一顿,似乎想起什么,双目一转,沉声说道:“你说老夫又在做作,从这‘又’字看来难道你也知那白铁军伤在火焰掌下之事?”   左白秋和左冰一齐点头不已。   薛大皇仰天大笑道;   “一日之间,一切罪名都加在薛某一身之上,薛某也不多说了,左白秋,要怎样划出道来吧!”   这时那南魏魏若归冷冷一笑道:“薛大皇,咱们的事还没有了呢。”   薛大皇只是冷笑不语,左白秋微微哼道:“南魏的替形换位身法薛兄已领教过了,左某一见也是自叹弗如!”   那魏若归冷然道:“左老先生好说了,谁不知鬼影子身法天下第一,武林——”   他陡然面色大变,左白秋当时一怔,随既会过意来,刹时只觉如梦方醒,恍然大悟道:“原来——原来是你!真是天网恢恢……”   薛大皇不知所措,那魏若归陡然之间大笑,声,身形好比箭矢一般向后急射而去!   左白秋冷冷道:“这笔债又算到你头上来了。”   那魏若归身形在半空,怪笑道:“都来找老夫一人吧!”   那最后一字传出,身形已在好几十丈外,简直有如巨鸟凌空。   左冰喊道:“爹爹!快去追他——”   左白秋却是摇了摇头道:“时候还不到呢!”   薛大皇被这突变惊得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是——是怎么一会事?”   左白秋长嘘了一口气道:“他不是南魏本人!”   薛大皇吃了一惊,呐呐问道:“不是——南魏魏若归?”   左白秋沉声道:“只是——他也姓魏,人称北魏魏定国!薛兄,你的生平好友!”   薛大皇简直惊得呆住了,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左白秋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魏定国定下连环毒计,却不料为他自己一言所败!”   薛大皇道:“左兄请明白……”   左白秋道:“知道左某便是人所称的鬼影子者,就只北魏一人!”   薛大皇只觉惊奇,怒交心胸,这对面的人,竟就是身兼武林两重盛名的奇人,而方才向自己挑战的,却是生平老友魏定国!   左白秋道:“魏定国定下连环计,想来那白铁军必是伤在他手中了,并移祸与薛兄。”   薛大皇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那白铁军之事究竟如何?”   左白秋道:“左某也是听传言,说白铁军身遭火焰掌所袭,若此事为北魏所为,他又冒为南魏寻仇,目的究竟何在?”   薛大皇呐呐道:“难道他想……他想挑拨薛某与那南魏?”   左白秋道:“以左某之见,目的不止为此!”   薛大皇道:“薛某想不出其他原因目的。”   左白秋道:“怕是要伤薛兄掩没某件秘密!”   薛大皇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左白秋叹了一口气道:“北魏处心积虑要隐没什么事,咱们先不去说它,老夫要问薛兄之事,是有关一个外族高人。”   薛大皇道:“外族高人?什么外族?”   左白秋道:“有一个瓦喇的高人,名叫郎伦尔的,薛兄可是知道?”   薛大皇好像被人打了一拳,登时呆在当地,那“郎伦尔”三字好比惊天巨雷,竞使得他不知所措! 侠骨残肢--第四十八章 星星之谜 第四十八章 星星之谜   银岭神仙薛大皇一听到“郎伦尔”这三个字,顿时惊骇得脸色大变,左白秋冷然望了他一眼,紧逼着道:“薛兄见过此人么?”   薛大皇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平静胸中的激动,他点了点头道:“不错,老夫见过他。”左白秋道:“愿闻其详。”   薛大皇道:“郎伦尔乃是关外西方第一高手,三十岁不到便遍问西藏飞龙十八寺,未逢敌手。”   左白秋道:“老夫愿闻郎伦尔与土木之变有何关系。”   薛大皇脸色微变,忽又冷笑道:“随便你去猜吧。”   左白秋道:“土木之变关系多年来武林大事,薛兄难道真要让其中真象永泯于世么?”   薛大皇道:“其中真象便是薛某也不知道,左兄你倒是言重了。”   左白秋再道:“愿薛兄能将所知者惠告一二。”   薛大皇脸上忽现不耐之色,大声道:“薛某所知,言尽于此,两位请便,薛某尚有要事。”   左冰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再也忍耐不住,正要说话,左白秋已道:“既是如此,咱们后会有期。”他拱了拱手,拉着左冰就走,薛大皇冷冷地道:“不送。”   左白秋拉着左冰走出数十步远,左冰急道:“他不肯说,咱们就此罢手?”   左白秋道:“关键就在他的身上,咱们岂能罢手。”   左冰道:“那么为什么……”   左白秋道:“冰儿你且不要急,待我想想办法。”   两人又走了一程,左白秋忽然一停,低声道:“咱们再转回去,要小心一些。”   左冰跟着他又转了回去,走到方才与薛大皇说话的地方,忽然看见薛大皇正与另一个老人在说话。左白秋悄声道:“咱们先躲起来。”   两人隐身一个屋角后,装着一悠闲的模样,远远望去,只见那正与薛大皇说话的老人,背对着这边,看上去似乎年龄十分老迈,但是举止气质之间,却处处流露出高贵风度。左冰悄声问道:“那老人是谁?”左白秋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左冰道:“想办法走近一些去偷听一下。”   左白秋摇头道:“银岭神仙何等人物,咱们一移动,他多半就会注意发现。”   那薛大皇低声与那老人说话,满脸神秘的表情,那老人却是不时摇头叹息的模样,过了一会,薛大皇伸手向东边小路那面指了一指,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那老人点了点头,两个人就一同向那小路上走去。   左白秋等他们走得远了,这才低声道:“尽量想办法不让他发觉,咱们跟下去。”   左冰轻应一声,两人顺着那小路跟踪下丢,转了一个弯,左白秋忽然轻声道:“上树去。”   他身形飘起,简直就如没有重量的东西一般,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左冰也依样跟上路边的树上,放眼望去,只见薛大皇领着那老人走入一座幽静的小亭子中。   左白秋施展绝世轻功,犹是不敢靠近,只是远远躲在树上,藉着树叶隐住身形,只隐隐约约听得薛大皇对那老人道:“……大学士你仔细想一想,事隔这许多年,你若再听到那人声音……”   薛大皇道:“……咱们便立刻动身……”   那老人道:“……待老夫略为收拾一下行李……”   接着那老人便缓缓走出小亭,沿着小路继续往上走去,左冰正想问问父亲要不要分一个人跟上去看个究竟,那薛大皇忽然挥手冷笑道:“树上的朋友,听够了就下来吧。”   左白秋暗暗吃了一惊,他伸手向下一指,飘然落了下来,左冰也跟着落了下来,薛大皇冷笑道:“好俊的轻功,真不愧了‘鬼影子’三个字。”   左白秋自觉面上无光,只是淡淡一笑道:“薛兄要远行么?”薛大皇道:“你们不必跟来跟去的了,老夫告诉过你,言已尽此,你们再探也探不出什么名堂来,除非——”   他一路上行云流水般走着,那荒野空旷,空气又是新鲜又是寒冷,忽然前面一片枣树林,生得好生茂密,左冰轻轻闪入林中,才一入林,只闻一阵轻脆笑声,一个尖嫩的少女声道:“大哥,左右你与那些人的约会还有个多时辰,咱们便在这林中休息可好?养足气力好厮杀。”   另一个少年男子的声音道:“你说得也不错,便依你啦!”   那少女声音道:“这才是听话的好……好…孩子。”   那少年男子道:“小梅,你再敢占我便宜,小心我揍你。”   那少女呸声道:“哟,希罕么?你不做我好孩子,我自己难道不会……不会……不会生一个?”   那少年似乎一怔,半晌道:“小梅你说得也不错,咱们成了亲自会生孩子。”   那少女一时说漏了口,这时大窘,便如做错事的小女孩,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但少女天性最会强词夺理,羞涩一过,立刻啐道:“谁要跟你这傻蛋成亲了?你真想得美!”   那少年男子的声音,忽然郑重起来道:“小梅,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唉,我原本是配你不上的。”   那少女咯咯一笑道:“真是傻大……傻大哥,我……我不嫁你还……还能嫁给谁?”   那少年道:“小梅,这事万万开玩笑不得,你可知道刚才我心中是如何难受?”   那少女柔声地道:“大哥算我错了,我这与你陪礼总成了吧!”   那少年忽的幽幽叹口气道:“小梅,我只要有你十中的一分聪明就好了,可是却一分也没有,你心事我一点儿也不懂,总是惹你生气,倒是我该向你陪礼才是。”   那少女柔情款款地道:“大哥,我就喜欢你这傻样又怎的?”   那少年又叹口气道:“我总怕有一天会惹你生气,不理我了,我人笨,说不定惹下滔天大祸还不知道哩!”   那少女坚决地道:“我总是不会怪你,你想想看,这一路来,你惹我生气还不够多么?我可真不理过你么?”那少年无限感激地道:“这我就放心了,小梅,你真好。”   那少女轻轻一笑道:“哟!大哥,你头发又长又乱,我替你梳理梳理。”   那少年喜道:“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其实我自己也会梳,但总是梳不平,这些日子来,有你替我梳,更不愿自己动手啦!”   那少女笑啐道:“好小贼,我还道你是老实人,原来是把头发弄乱,好要我……我……唉,你真是我命中魔星,气也不是,喜也不是,不知要怎样对付你才好。”   那少年心中喜悦,他为人拙朴木呐,最不喜巧言令色,一时之间也找不出适当的话来回答。那少女从怀中取出小梳子,轻轻地替他梳理起来。   左冰只觉这一男一女甚是有趣,不由驻足听了好半天,那青年男女相悦原是天地间至情,左冰正当青年,耳闻如此深情款款对话,心中不禁一动,一时之间,忽然想到许许多多往事来。   首先他想到巧妹那幽怨的目光,接着又想到那卓大江女儿卓霓裳的爽朗亲切,最后想到胡小梅……   “胡小梅,胡小梅……对了,那声音不是和这林中姑娘相似么?她也叫小梅,难道便是胡姑娘?”   他想到此,一种激烈的欲望要瞧个明白,胡小梅对他温婉情挚的种种事情都浮上脑海,左冰突然有点不自在起来,他心中想道:“我可不希望这姑娘便是胡小梅,她本性淑娴,如何能和野小子胡缠厮混?”   但他转念又想:“便是胡姑娘我又能怎样的,别人自己要和谁好,我却管得到么?”   他这人天性最是洒脱,想到此不由哑然一笑,置之脑后,正要举步离去,忽听那少女又道:“大哥,你转过头去,让我好好替你梳梳。”   那少年男子道:“小梅,你真……好……你……你……”   说到一半,语气又急起来,左冰心中一怔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少女暗算傻小子不成?听好适才一往情深地说话,如果暴然突下毒手,那这女子真是心若蛇蝎,令人不寒而栗了。”   他正要迈步走进去瞧,忽听那少女自言自语地道:“唉,傻大哥,你一个如何是别人对手?那五、六个蒙面人个个工夫都在你之上,你与他们订约决斗,这岂不是自找死路么?”   左冰心中一怔,那少女喃喃地道:“好好睡一觉,等明天约会过了,你再怪我气我,也是过去了,唉,男子汉怎么都是这么好强好斗,明知不敌也不躲避,唉!”   她声音愈说愈低,左冰恍然大悟,心中忖道:“这傻小子不知死活,好勇爱斗,那是他个人的事,天下男子极多,岂会个个如他这般鲁莽?这小姑娘也太不知事了。”   他正沉思,忽然远远传来一阵脚步之声,那声音极是飘忽轻盈,左冰轻功好极,当下凝耳一听,心中大大吃一惊,忖道:“这……一、二……五、六……这荒郊之地怎么一刻间来了六个盖世轻功的高手?”   他心中一凛,只闻前面树从中一阵刷刷之声,忽的人影一闪,只见一个少女抱着一个少年男子飞身而出,左冰一瞧,那少女正是数次邂逅的小梅,他心中忽地一阵异样感觉,正要回避,那少女也已瞧见了他,两双大双睛睁得大大的发痴了。   左冰吸了口气,定神缓缓地道:“姑娘别来可好?”   小梅脸色一阵苍白,立刻红晕升起,低垂着头,似乎无地自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左冰心中忽觉不安,那怜惜之情大起,柔声道:“这些人便是和他定约的么?”   小梅慌乱地道:“只怕便是。”   左冰沉吟道:“来人身手极高,你赶快躲开为妙。”   小梅点点头,抱着那少年快步走了,左冰望着她的背影隐匿在树从之中,心中大感不是味道,暗自想道:“你一心维护这傻小子,曾替我想到目前我处境之艰,我……我也一走了之,何必树此强敌?”   但想到此,心中又觉郁郁,忽然一声清朗啸声,逼风直传而来,左冰身有要务,却不知为什么,忽然只觉精神一振,豪气陡生,他心道:“会会这批高手也是好的,打不赢难道不会跑么,这些人便算武功绝顶,轻功也要让‘鬼影子’一门几分。”   他长吸一口真气,撮口发啸,声音未完,只见人影连连闪烁,一排走来六个蒙面人。   左冰打量众人,半晌道:“小可左冰,不知各位有何贵干?”   那为首一个蒙面人冷冷地道;   “你与那姓乌的是什么关系?”   左冰微微一笑道:“什么姓乌的,在下可是不知。”   那为首蒙面人冷冷道;   “那么阁下快闪开,此间事不管你,你留此陡自丧命,快走快走,老夫也不为难你。”   左冰道:“在下有一句不知深浅之言,尚祈各位不要见怪。”   他见那为首黑衣人说话极具气度,当下又道:“彼此都是武林一脉,阁下等何必逼人太甚?”   他此言一出,那为首蒙面人似乎极不耐烦,一挥手道:“老夫行年望六,倒用你这后生小辈来教训了,真是有趣得紧,哈哈!五个短命的当家,你们瞧好笑不好笑?”   那其余五个人哈哈大笑,似乎是遇见生平最有趣之事,左冰被他们奚落得心中发火,他适才并不一定要和这批高手分高下,此时激起少年人要强天性,当下心中盘算已定,今日非要大战一场了。   那六个蒙面人笑声一止,那为首的人道:“老夫生平未起善心,这暮年未免婆婆妈妈起来了,告诉你,老夫见你生得清秀不令人厌,再放一条生路,老夫数到三如你不走,那便走不成了。”   左冰心中冒火,口中道:“我要走要留心中自有主张,不必请你费心。”   那为首蒙面人道:“好勇气,好勇气,我心中着实不讨厌你,小伙子,你定是会几手“三脚猫”功夫,便自视通天之能了,唉,这豪气正当是少年人所具物质,老夫也曾少年过,只是!只是!小伙子,你弄错场合,哈哈,真是不伦不类。”   那其余五人又是捧腹大笑,似乎对于左冰所言所行,觉得是世间再也没有如此荒谬之事了。左冰便是泥人,也自有三分土性,当下沉声道:“我要走便走,谁也阻拦不住。”   那为首的蒙面人沉吟半刻,似乎陷入回忆之中,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道:“这话有人能说得,但绝对不是你这小伙子,而且也不是一个人敢说的。”   左冰一怔道:“什么?”   那为首蒙面人道:“要在咱们六个人面前来去自如的人,天下只有二位,而且要合两人之力才能办到,哈哈!小伙子,你可别误会了,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出风头呀!”   他又说又笑,那五个人自然是捧场到底,跟着叫嚣,左冰这人天性上有过人之之处,这时听那蒙面人语气不恶,似乎真心诚意关照自己,那适才一点气愤便自淡了不少,他问道:“那两人是谁?有这大本事?”   那为首的蒙面人仰首看看天色,喃喃地道:“说出来你也不知,今天算你命大!老夫不想杀人,小伙子,咱们回头再见。”   左冰道:“在下还是那句话……”他尚未说完,那蒙面人忽然大怒道:“那里来的这么啰嗦小伙子?婆婆妈妈地没有一点男子气,喂!你爹一定早死,是你娘养大你的吧!”   他此言正和左冰生世相反,但他出言秽及左冰父亲,左冰再也忍耐不住,叫道:“看你一大把年纪,怎的出口如下流?”   那为首的蒙面人忽又柔声地道:“唉小伙子,我一定讲中了你的心事,你莫灰心,老夫也是自幼丧父,今还不是练成了这身功夫,为人但须自励,自会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他语气又是恳挚,又是亲切,左冰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一时间发作不了,那为首蒙面人道:“兄弟们,咱们走啦!”   左冰双手一错道:“诸位与那姓乌的有约,冲着在下来便是。”   那六个蒙面人原本作势欲起,这时一听左冰之言,忽的一转身形,六个人站在六个不同方位,那为首的人厉声叫道:“小子,那姓乌的逃走不敢赴约了?”   左冰摇头不语,那六人似乎甚是焦急,那为首的人手一伸,直抓左冰胸前大穴,左冰见他身形不动,手指颤颤已及胸前,心中一寒,脚下自然倒飘数尺,堪堪闪过。   那蒙面人冷哼一声道:“小伙子果然有点门道,我若三招之下打不倒你,你便自去罢了。”   他说完又是长臂平伸,这次抓向左冰面门,左冰只觉对方掌影飘忽之极,简直令人无所防范,他一凛之下,对方势子已到,当下双脚一并,身子便如强弩之简,暴射而起,斜飞出三丈多,才一落地,只见那蒙面人第三招已自攻到。   左冰眼看闪无可闪,那才落地的身形,又笔直就地弹起七八尺,身形一侧,竟是斜飞而去,那姿态美妙已极,便如燕子夹尾流星坠地一般快速,待到落身左方,已自离开原地七、八丈之遥。   那蒙面人垂手而立,冷冷地道:“原来是左白秋的传人,难怪如此大胆妄为,‘穆王神箭’的轻功果自不凡。”   他挥手示意左冰离去,左冰见对方一出手自己简至无从招架,心中也自骇然,正在沉思应付之法,那蒙面人又道:“九华山巅,你去问你师父去!”   左冰怔道:“什么九华山巅?”   那蒙面人道:“能突破我六人合围的,左白秋是第三人,但他当年九华山上受了点伤,不算全身而退。”   左冰愈听愈是心惊,暗自怔道:“这人气度不凡,分明不是说谎造谣之人,那么连爹爹都讨不了便宜,这几人之厉害是可想而知的了。”   当下沉吟不语,那蒙面人似乎急于要寻那姓乌的少年,不再理会左冰,身形一起,正要离身而去,忽然人影一闪,那小梅俏生生地站在林中。   小梅道:“我来帮你。”   左冰心中暗暗叫苦,这姑娘当真少不更事,这危险当儿显身而出,只有更增麻烦。   那蒙面人一见小梅,阴森森地道:“喂,你那相好的逃到那里去了?”   小梅自忖将那姓乌少年藏得极是隐秘,当下漫不在乎地道:“你有本事便去找,问我作甚?”   那蒙面人乃是大有身份之人,他虽是心中发怒,终究不能和一个小姑娘家动手,当下一比手势,那另外几个蒙面人飞身走了。左冰低声问道:“这几个人非同小可,你那朋友藏身之处妥当么?”   小梅低声道:“你放心,便是找翻了整个林子,也是无法找到。”   那为首蒙面人道:“不出半个时辰,如果不能将那小子生擒到手,老夫自刎你两人之前如何?”   小梅一扁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老伯伯逗我们小辈玩的。”   那为首蒙面人哈哈笑道:“老夫言出如山,岂能在你一个黄毛丫头面着食言?你等着瞧吧。”   小梅回头一望左冰,只见左冰也在看她,两人不禁都有忧色。   那为首蒙面人道:“喂,小伙子,左白秋那老鬼还活着么?”   左冰哼了一道:“六位不先走,家父怎能擅越,这岂不是不知礼数么?”   那蒙面人丝毫不气,又大笑道:“好好!虎父无犬子,看来你是左白秋的儿子,我更不好意思为难你了,哦对了,待会将那小子拎来,你便带这小姑娘走罢,哈哈,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能在老夫手下超生之人,日后只怕万事如意,再无凶险的了。”   他口气极大,左冰适才领教过他那鬼神不测功夫,心中倒不敢怠慢,只是哼声不语,那蒙面人又道:“多年前左白秋便是施展这招‘穆王神箭’,逃过我六人弥天剑网,这些年来他功力虽是长进,但要再逃过六个一等一的高手,只怕是大大不可能之事。”   他虽是大言不惭,但对“鬼影子”左白秋语气中仍是誉多于了毁,想来昔日一战,那当真是惊天动地,这六人大大心服的了。   左冰再也忍耐不住:“江湖上的好汉讲究单打独斗,你六个人狼狈为奸,还好意思大吹大擂?真是令人齿冷。”   他边说边自准备,生怕惹怒此人暴然出手,那蒙面人不怒反倒满脸得色地道:“小伙子,天下事难就难在这里,你可瞧见六人一般武功高手,能够同心一意。不生意见做事么?哈哈、这正是老夫等六人长处,你懂得些什么?”   左冰一怔,心中暗想道:“这人说得一点不错,天下正派高手,都是自立门户,往往为了一点小隙,形成门户之争,还谈什么同心协力,以成大事?”   那老者见左冰不语,心中大是得意道:“小伙子,你道如何?”   左冰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但我如能找出六个朋友,同心协力便可和你们一争长短。”   他口中虽是如此说着,心中却只想到一个“白铁军”白大哥,以他高强身手才能成事,其余的四个人连影子也没有。   那老者摇头道:“太难了,太难了,如果勉强凑上六个人,一定有几个工夫不成,如果工夫全成,又一定有几个爱出风头,乱出主意,那还谈什么成事?”   左冰哑然无语,那小梅看时间慢慢过去,那五个蒙面人并未回来,心中不由略放,又过了一会,小梅道:“已过了半个时辰,你……你瞧着办吧!”   那蒙面人摇头道:“我心中默数了三千一百五十下,还有四百五十下才是半个时辰,小姑娘,你别使奸。”   左冰心中忖道:“这人一脸从容,他和我边谈边说,心中犹能记数,数到数千下不乱,心智之强,实在令人佩服。”   小梅还要混赖,那蒙面人大怒道:“老夫一生从未错过一次,你再胡赖小心老夫出手要教训你了。”   他话才说完,忽然脚步声起,一刻间那五个蒙面人全回来了,这回手中多了一人,正是那姓乌少年,他吃小梅点中穴道,至今犹是未醒。   那为首蒙面人道:“能逃过我兄弟众人‘天罗地网’搜身大法的,只怕是大罗神仙,金身菩萨了,哈哈!小姑娘,咱们打的赌怎样了?”   小梅关心心上人,无暇和他斗口,当下苦思解救之法。左冰自知要凭自己之力,出手抢救这少年,那真是万万办不到,如果爹爹在身旁,再加上白大哥钱老伯,那才能稳操胜券。   他沉吟无计,心中暗道:“这当儿我还有这种无聊想法,目下既是只有我单身一人,便得想单身一人的办法。”   那为首蒙面人双袖一抖,口中道:“‘天罗地网’,罗天下之奇,网宇中之珍,哈哈,真正是天下无双,天下无双。”   他话才说完,忽然背后一个苍劲的声音道:“那倒不见得。”   为首蒙面人飞快一转身,呼的发出一掌,这一掌是他平生功力所聚,端的是攻无不中,战无不利,但他身子转定,只见背后杳无人影。   那其余五个蒙面人也是震惊无比,只因敌人发话便在身前,众人却连敌人身形都没有看见,这六个人何等身份,心中一寒,暗自蓄气于胸,准备一战。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动劲草,过了一刻,又一个不同声音在众人不远处道:“西川六怪怎的愈混愈没出息?替人跑起腿当差起来,老夫只道六位叱咤天下,怎又料到晚节不保?唉,可叹,可叹!”   那为首的人沉着气道:“阁下是谁,请现在一见!”   那起先发言的苍劲的声音道:“卅年前东海七巧山一别,诸位还记得么?”   那六个蒙面人一听此言,齐声道:“原来是董氏昆仲,咱们后会有期,自会前去东海拜望。”   那苍劲的声音又道:“好说好说!”   他话声一止,蓦然身形一展,二条人影凌空而起,直似冲天而去,而六个蒙面人也是疾起而去。   左冰回顾小梅,只见她脸上又是羞涩又是感伤,那一对眼睛深深凝注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恳求和自责。   左冰一时之间,忽然心境开朗起来,他走上前轻轻拍着小梅秀肩,柔声道:“你放心,我们永远还是好朋友,过去的事想它作甚,你好好珍重。”   他说完了,只觉手背一凉,小梅豆大眼泪潸然而下,在冰长舒一口气,迈步走了。 侠骨残肢--第四十九章 武当之劫 第四十九章 武当之劫   且说左冰匆匆上路,急急忙忙地向武当山赶去,他离开了小梅等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但是他宁愿不去细想它,因为他知道随便想多么久,总是没结果的。   他抛开了乱七八糟的思维,尽快地赶路,当天晚上就赶到了武当山上,那时,月正偏西,他走到解剑岩下。   解剑岩上两个武当的弟子喝令左冰止步,左冰停下身来道:“晚辈左冰,有要事求见天玄道长。”   他一面答话,一面举起双手把佩剑放在解剑岩上。   那两个武当弟子商量了一番,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出面道:“敝观掌教师尊修行期中,请施主过三日再来。”   左冰道:“在下实有十二万分火急之事,万请二位通融。”   那道人打量了左冰一番,然后道:“实不相瞒,施主即使此刻上山入观,也得三日之后方才见得着观主。”   左冰暗暗心焦,但他忖道:“不管一切先到了纯阳观再作道理。”   于是他对那道士道:“无论如何,在下请求此刻立即上山。”   那道士显得有些不耐,便道:“施主多说无益,还是三日以后再来吧。”   左冰又急又火,但他转念一想道:“看来只有偷偷潜人纯阳观了。”   他心中主意已定,便向两个道士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在下三日以后再来也罢。”   他说着伸手拿回佩剑,转身便走,走出半里路后,他四面打量了一下地势,暗思道:“我翻过左面两座山,再向右下来,大约就该是纯阳观所在之地了。”   他忽地施展轻功,从左面山上直奔上去,黑夜之中,左冰有如一条灰线,沿着山势蜿蜒而上,快得无以复加。   当他翻到第二座山峰时,忽然黑影中一声暴喝:“什么人?止步!”   左冰心中暗道:“要想上去,只怕要硬闯了。”   他并不答话,只是加足轻功,飞快地向前奔去,黑暗中那人一掌猛然递到,左冰略一侧身,忽然一转身,整个身躯似乎在空中打了一个圈子,实际上却是速度丝毫未减地闯了过去。那黑暗中之人大喝道:“止步,否则要鸣钟了!”   左冰猛然一震,身形也停了下来……   但他随即一想:“呜钟就鸣钟,正好。”   于是他理也不理,转过身来就继续往上闯。   那黑暗中的人并未鸣钟,只是拼命地追上来拦截,左冰轻功何等厉害,那人愈追愈远,便大声叫起来。   前面果然又出现两人拦截左冰的去路,左冰实在不愿与武当弟子动手,便施出绝顶轻功,硬从那两人头上高空飞过。   那两人见左冰忽然腾空而起,就象天马行空一般往他们头上越过,实是可望而不可及,其中一个骂道:“他妈的,这小子好厉害的轻功。”   左冰听了这一句话,心中疑念大生,暗忖道:“武当弟子怎会口出粗话?”   他忍不住呼的一声落了下来,仔细看去,只见三个人虽然都是道士打扮,但那一身江湖气却是怎样也掩盖不住,左冰不禁大为疑惑。   但他心急如焚,却也无暇细思,只是继续往上闯,这时纯阳观那边忽然升起一道照明火箭,左冰不解其意,回首看时,只见那三个人都不继续跟踪,而且全都散跑了。   左冰不禁又疑又奇,他匆匆赶上山去,这一上去,直把左冰惊得大叫出声!   只见纯阳观内内外外地上躺着,全是武当道士的尸体,显然遭到了敌人劫害,他强忍住满腹惊骇,仔细把四周看了一遍,纯阳观内内外外竟然没有一个活人。   左冰忖道:“那解剑岩上的两个道士,还有刚刚拦截的三个道士,必然都是敌人化装了把风的外围了。”   他把地上的尸体一个一个认过去,没有发现天玄道长在内,心中稍安,但是突然遇上这个变故,确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他想了一想,觉得还是先下山去看看比较妥当,他施展轻功离开了纯阳观,奔到解剑岩时,果然不出他所料,岩上那两个道士已经不见了。   左冰暗道:“如今之计,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找到天玄道长才是办法。”   他沿着山路,又走回纯阳观,方才走近那片死尸,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喝道:“什么人?”   左冰向声音来处望过去,只见从那斜坡上,蹒跚地走下几个道士来,为首的满身浴血,正是武当教掌天玄道长。左冰心中大喜,连忙施礼道:“晚辈左冰,拜见道长。”   天玄道长手中仍撑着一支长剑,道袍上全是斑斑血迹,分不出来是他受伤流的血还是杀别人时沾上的血。   天玄道长见是左冰,一手用剑支地,一手挥道:“你快快起来,你是何时来的?”   左冰道:“刚刚到达……”   天玄道长长叹一声道:“武当百年成名完了……”   左冰道:“是谁干的?”   天玄道长咬牙切齿地道:“北魏!”   左冰道:“他为什么?”   天玄道长道:“唉,一言难尽。”   左冰道:“道长方才是追敌出去了?”   天玄道长点了点头,其他那几个道士全都含着泪在安顿那些死尸,左冰道:“晚辈奉父亲之命,来请道长出手救救银岭神仙薛老前辈一命的。”   天玄道长惊道:“什么?救银岭神仙?”   左冰点了点头道:“薛老前辈被人偷袭了一掌,性命只在旦夕之间,是以要想请道长出手救他一命。”   天玄道长道:“有这等事?是谁下的手?”   左冰道:“那人功力深不可测,下手前后如惊鸿一瞥,瞬即不见。”   天玄道长仰首观天,想了许久,喃喃地道:“杀死薛大皇,莫非是想灭口?……”   左冰道:“家父亦是如此猜测……”   天玄道长道:“你父亲现在何处?”   左冰道:“他抱着薛老前辈去寻钱伯伯……”   天玄道长道:“钱百锋?”   左冰道:“不错。”   天玄道长道:“令尊的意思是要咱们合三人之力方能救得薛大皇?”   左冰道:“正是此意。”   天玄道长沉吟不语,左冰知他不愿见钱百锋,连忙道:“家父说,昔年土木之变的许多不可解之事故,薛老前辈正是关键所在,所以……”   天玄道长苦笑一声,打断他的话道:“你也看到的,武当山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我怎能走得开?”   左冰道:“薛老前辈命在旦夕,错非道长的玄门正宗心法,只怕……”   天玄道长挥手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仰首沉思了好一会,忽然抬起头来道:“好,我这就马上动身。”   左冰忙谢道:“道长惠允,救得薛老前辈,昔日武林大迷不难真象大白,实乃武林之福。”   天玄道长叹道:“罢了罢了,土木之变的事一日不解决,你以为我能安心么?”   他转过头去对其他几个道士叮嘱道:“武当遭浩劫,是咱们弟子对不起祖师爷的事,咱们只要留着三寸气在,这个仇是必报不可的,你们好好料理一下后事,此去至多一月必返。”   众道长应诺,天玄道长便跟着左冰走下了武当,这时东方天色已白。   左冰和天玄道长匆匆离开了武当山,日夜兼程地赶回去和左白秋会合,他们急起来的时候,白天在行人稀少的地带施展轻身功夫。   天玄道长满怀心事,只是默默地赶路,很少开口说话,左冰也不去打扰他,只是不时指些奇妙风景处引他说话,但是天玄道长总是眉头难展,双目凄然。   这时,他们赶到了一个小市集,正是黄昏之时。   左冰道:“道长您看咱们是不是先寻个地方歇歇?”   天玄道长点了点头道:“也好。”   左冰和他走到市集的中心,选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走了进去。   左冰向店家要了一份素面给天玄道长,他自己要了一笼蒸饺,便坐下来开始吃将起来。左冰道:“再有一日的路程,便能到了。”   左冰道:“如果赶得快些,也许还不要到这个时候。”   天玄道长低头吃面,左冰偶一抬头,忽然看见一个人牵着马从门外街上走过,左冰斗然之间便怔住了,他不住地喃喃自问:“他是谁?他是谁?我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忽然他猛一放筷子,呵了一声道:“是了,是了,他是那原来和薛大皇一起说话的那个老头儿……”   左冰一念及此,连忙对天玄道长道:“道长稍待。晚辈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他匆匆走出店门,只见那老头儿牵着马正走在前面。他连忙从街沿边上人群中绕到前面去看个仔细,的确是那老头。左冰心中暗道:“这个老头多少有些可疑,那日银岭神仙遭袭受伤,我和爹爹拼力急救之时,他就悄悄一走了之,却不料今已在这个地方被我碰见,我一定要跟下去查他一查。”   他略一忧虑,便快步赶回店中,天玄道长问道:“什么事情?”   左冰道:“晚辈发现一个十分可疑的线索,想要跟下去查它一查,道长请先上路,晚辈随后就赶来。”   天玄道长点了点头,匆匆吃了素面,先行离去。   左冰三口二口把一笼蒸饺塞进肚子,会了帐走出店来,那店小二摇头叹息道:“这年头看不出这么个标致相公,吃相比咱们老粗还要吓人。”   左冰匆匆赶出来,追了一程,远远便着见那老头牵着马仍然慢吞吞地踱着,左冰不敢走得过近,怕他看见认出。   那老人走到市集尽头,来到一家冷静的客栈前,左冰站在不远处一个屋檐角的阴影下盯着他,只见一个店小二出来,接过马匹行李,便请那老人入内。   老人指着马说了一些话,大约是要小二好好喂饲的意思,便进入店内去了。   左冰在屋檐等了许久,未见任何动静,这是天色已黑,华灯初上,那客栈门一开,那老头又走了出来。   坐在门口的店小二上去侍候,左冰借着黑暗掩护,绕到较近的一角,仔细听他们说些什么,那小二道:“老先生要出去遛达一下?”那老人点了点头道:“随便走走,呵——对了,老夫倒要向小二哥打听一桩事。”   那小二道:“老爷有什么事?”   那老人道:“听说洛阳金刀骆老爷子亲自护送的镖队明早要经过这里,不知这消息确实不确实?”那小二道:“不错不错,大约明早吃早饭的时辰差不多会到啦,老爷有什么事——”   那老人道:“没什么,那镖局里有个伙计是老夫家乡人,咱们有十多年不曾见过了,听说这次他也随队来此。”那小二道:“老先生的贵友尊姓什么,让小的打听打听。”   老人道:“谢谢,不需要如此,明日等镖队来了,老夫自去寻他。”   左冰暗暗纳闷,心想:“这老头显然是要找金刀骆老爷子,他找骆金刀干什么?……”   那老人向前走了两步,回头道:“我那房间门好象没锁,麻烦小二哥替我锁一锁。”   那店小二道:“老先生住的是第几房?”   老人道:“左厢第三房。”   那小二道:“是,是,老先生慢走。”   那老人缓缓散步去了,左冰心想!   “若要知道这老人的来历,只怕要潜入他房中去查一查。”   他轻轻一踪,借着黑暗掩护,如一只猫狸一般翻上入客栈的屋顶,从左厢数起,到了第三房的屋顶上,静静地伏着。   过了一会,只见那店小二走了过来,替那老人锁好房门,便转身走了,左冰见那门上的小窗还开着,只是廊上灯火甚明,无法下去。   等了一会,他回顾无人,忽然一纵而起,什么都没碰,整个人如同一颗弹丸一般直接从屋上穿过那小窗,轻飘飘地落在屋内。   他不敢点灯,只借着廊上传进来的灯光打量了房内一遍,只见床上放着一袋行李。   他轻轻打开布袋,只见里面全是书卷,随手拿起一卷看看,只见卷首下写着。   “公明珍藏”四个字。   左冰顿时呆住了,他喃喃自语:“公明……公明……难道这老人就是周公明?” 侠骨残肢--第五十章 英雄情怀 第五十章 英雄情怀   在另一个地方……   白铁军骇然望着那具骷骼,他心中暗忖道:“莫非这个人便是那背义而去的‘师兄’?”   他仔细查看了那具骷骼,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不仅面目不辨,便是衣服也都腐化不全,他想了一想,又忖道:“如果这人便是那师兄,他怎会死在这里?”   白铁军想了半天,也不得其解,他想道:“不管这人是谁,我还是先设法翻上这崖壁再作道理。”   他休息了一会,便缓缓爬出那石缝,猛然施展上乘轻功,如一只大鸟一般节节上跃。   白铁军小心翼翼地跃上了崖顶,当他站稳了脚步,仰首看天,只觉白云悠悠,俯首下望,薄薄的一层云雾把崖下的景色衬得不知其深,他心中只觉得一种说不出的畅然,直要放声长啸。   他坐在崖边上,调息运行一番,自忖内伤大半已痊,这一阵拼力跃纵,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心中觉得颇为安慰,便沿着山坡,缓缓走了下去。   此刻白铁军心中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北魏不借用卑劣手段暗算于我,定要置我于死地,这绝不只是因为怕我在武林的力量逐渐壮大,必然还有一个隐衷的——”   他从来不知道畏惧是何物,但是他此刻当他想到北魏无时无刻不在设法毁掉他的性命,而北魏那神出鬼没的功夫和无坚不摧的神掌,白铁军心中竟有一些惴惴然了。   于是,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怕他吗?我是不是畏惧着北魏?”   虽然他极不愿承认,但是他心中仍然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在畏惧着,而且是深深地畏惧着。   白铁军被这个问题困绕着,他漫无目的地踱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一声刺耳的狼嚎声震破他的沉思,举目一看,只见不远处一只灰色的野狼和一只山猫对峙着,那野狼比山猫大出许多,那山猫瞪着眼,耸着脊肯上的毛,口中喷着白泡沫,那野狼一时竟是不敢发动攻击。   白铁军望着那只勇敢的山猫,心中忽然就悟了,他默默地想道:“我虽然怕他,但是当我面对着他,他一步步走近我要取我性命的时候,我就不怕他了,就象这只小山猫一样,此刻它就不会怕那野狼了。”   那只野狼终于沉不出气,一声怪嚎扑了过去,白铁军伸手抓起一截枯木,抖手对准野狼掷去,那一截小小的枯木,轻若无物,但是白铁军这一掷出,却把那只野狼打得惨嚎一声,跃起数尺之高,立刻夹尾窜走。   白铁军想通了心中的问题,忽然就觉得高兴起来,轻快地沿着山坡走入林子。   他才一走人林子,立刻就觉到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他极其自然地闪身一棵古树后,只听得林子的那旁发出沙沙微响,像是有人走过来的样子,白铁军隐身材后,忽然之间,那沙沙之声就没有了,紧接着,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三丈之外。   白铁军这一惊非同小可,那沙沙之声显然就是这个人所发出的,那时他必是以为此处荒僻无人,是以没有施展轻身功夫,白铁军不过是略一闪身这么一点动作,竟已让此人警觉,是以沙沙脚步之声立刻消失,最可怕的是那沙沙之声至少当在二十丈外,这人忽地就到了眼前,这种功力直叫白铁军口呆目瞪了。   那人弓着身躯四面察望着,白铁军一动也不敢动,那人缓缓向着这边移过来,忽然之间,草丛中一阵响,跑出一只野兔来,飞快地又钻入草中,那人嘿然轻笑了一声,带着释然的表情,那前走开了。   白铁军暗忖道:“这只兔子倒是出来的是时候,省我许多麻烦。”   他仔细打量那人,只见那人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长袍,三分像是女人的装束,倒又有七分象是和尚的僧衣,头上却戴着一顶奇形怪状的大草帽,一直遮压到耳边,除了觉得他年纪十分苍老以外,也看不清楚眉目面貌。   白铁军暗忖道:“这怪人不知是什么来路,好一身惊人的功夫,我倒要沉住气看个究竟。”   那人缓步走出林子,向前眺望了半天,只是一言不发,白铁军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却是不敢动分毫,过了好半天,那人忽然长叹一声道:“青山依旧,绝崖无恙,师弟师弟,你也怨不得为兄——”   白铁军听他说什么“师弟师弟”,不由得陡然一惊,只见那人对着那绝崖呆立有若石像,足足有数盏茶时间,全然一动也不动,白铁军正不耐烦间,忽然那人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白铁军暗忖道:“这个人多半是个疯子——”   却听那人哭了一会,低声道:“师弟呵师弟,愚兄真对不起你……”   白铁军暗道:“莫非这人就是绝崖底下那具白骨的师兄?天下那有什么巧的事?如果是的话,那么崖壁半中腰石缝里的一具白骨又是什么人?”   那怪人重三覆四只是哭着说着这两句话,过了半天,他止住哭声,喃喃地道:“师弟呵,你还在人间么?两三年来每次我都想跳下来寻你,但我却又情愿你已死掉,我怎鼓得起勇气再见着你的面孔?”   白铁军想起崖下的“师弟”已经死去十多年,这负义的师兄还说什么“这两年来每次都想跳下去寻你”的话儿,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   那人继续喃喃地道:“师弟师弟,我怎样也鼓不起勇气下去寻你,你……你可听得见愚兄的声音?”   白铁军暗骂道:“见你妈的大头鬼,你师弟要是听得见你的声音,做鬼也要来找你了,还用得着你来寻他么?”   那人哭号了一阵,终于长叹一声,不再说话,白铁军正想悄悄换个地位,可以看清楚那人的面目,岂料方才一动,那人已呼的一声转过身来。   白铁军心中惊骇无比,只是伏在那里不动,那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冰雪一般:“什么人,乖乖地滚出来吧!”   白铁军暗道:“我就不出来,倒看你能怎样?”   那人又说了一遍:“什么人,快给我滚出来!”   白铁军仍是不动,那人忽地冷笑一声,猛一抬手,一股强劲无比的掌力向着白铁军藏身之处直扑过来,取位竟是其准无比。   白铁军暗里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只是沉着无比地举起身边一块断木,暗暗把内力全力贯注,同时飞快地弹出三颗石子,分向三个不同的方向飞出——   白铁军运足上乘内功,那块断木的一端抵在古树的巨干上,把那怪人的掌力全部移到古树巨干上,那古树粗达数围,竟也被震得一阵乱晃,而白铁军手中那半腐的断木竟是丝毫无损。   这正是正宗太极门的内功道理,白铁军此时运用之妙,只怕当今山西太极门的最高手也未见得能办得到,他同时弹出的三个石子这时发出三声响来,那怪人身在亮处,自是不查,只见他身如旋风般同时发出三掌,向着三颗石子落处击出,哗然一降暴响,不知击断多少树枝。   白铁军知道再藏不易,哈哈一笑跳了出来,大声道:“在下仍然在这里哩。”   那人似乎也料不到被白铁军戏耍了一番,他向着白铁军凝注了半晌,冷冷地道:“你敢走出来么?”   那人等白铁军走了出来,打量了好半天,然后道:“小子你今年几岁?”   白铁军道:“这个你管不着。”   那人一言不发,忽然一伸手,对准白铁军打了过来,白铁军举手一挡,竟然连退三步,他心中惊骇已达极点,暗忖道:   那人试了白铁军一掌,脸上也流过一丝惊讶之色,他冷冷一笑道:“你是白铁军?”   白铁军见他居然叫出自己的名字,心中虽惊,却也有几分得意,便答道:“不错,白铁军就是在下。”   那人摇了摇头轻叹道:“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白铁军道:“敢问——”   他话尚未说完,那人冷笑打断道:“你想跟老夫动武,那就还差得太远了。”   白铁军怔了一怔,哈哈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那人似乎没想到白铁军居然客气起来,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白铁军道:“老前辈若是还胜不了小子,那么扣去二十七岁,多出来的岁月岂非都是白活了么?哈哈。”   那人料不到无缘无故被讽刺了一顿,心中极是愤怒,白铁军平日绝不是逞口齿之利的人,但是他一想到眼前这人就是崖底那弃师弟于死地负义而去的人时,忍不住就变得苛薄起来。   那人望了望白铁军,目中怒气忽然消失,和声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老实说老夫还蛮看重你这小子哩。”   白铁军故意道:“在下对老前辈那一身神功确是钦佩得很。”   那人道:“以你的年龄和武功,若是能得老夫指点一二,保险叫你终身受用无穷。”   白铁军道:“老前辈你是说要收我作弟子?”   “不说什么收弟子,老夫看得上眼的,忍不住要想锦上添花造就他一番,看不上眼的,便是跪在老夫面前磕一千个头,老头也不理他。”   白铁军道:“老前辈不怕么?”   那人奇道:“怕什么?”   白铁军道:“老前辈不怕传授在下几招以后,在下忽起歹心,害了老前辈以后撒手就走么?”   那人厉声喝道:“小子,你说什么?”   白铁军也大喝道:“老前辈你放心,白铁军还做不出那等事来哩!”   那老人暴喝一声,忽地伸手向白铁军抓来,白铁军扬目看时,只觉漫天是他的爪影,他心中一寒,呼地倒退半丈。   他脚跟才落地,那人忽然暴进半丈,爪影又罩着白铁军头顶抓了下来——   白铁军自忖内伤未痊愈,绝不能与他硬碰,他滴滴溜溜一个转身,竟从那人身旁擦身而过,反而到了那人的后面。   这一招唤做“斗换星移”,乃是佛门迷踪身法中最精微的功夫,白铁军一个俗家人竟能把这最上乘的佛门绝学运用得圆润无比,实是因为白铁军天赋异秉,更兼嗜武学若狂,只要碰见精好的功夫,无一不用心学习,是以年纪轻轻,竟成了兼容数家精华的大高手,否则纵然南魏魏若归学究天人,悉心调教,也绝难造就出这么一个少年高手来。   那人身法之快,简直令人不敢置信,他招式还不曾落空,身形已经转了过来,但是却并未继续发招,只是阴森森地注视着白铁军。   白铁军一面纳气丹田,一面把全身功力集聚起来,准备随时应变。   那人瞪了白铁军一会,忽然道:“小子,你识得我老夫么?”   白铁军道:“不识得。”   那人又道:“你从何处学得佛门绝学?”   白铁军笑道:“自然是从少林寺学来的。”   那人逼近了一步,声音也变得出奇的紧张严厉,他一字一字地道。   “你跟少林寺有什么关系?”   白铁军看他那样子,心中暗暗惊骇,但他表面仍十分从容地道:“没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那你从少林寺何人处学得佛门绝学?”   白铁军见他双目牢牢盯着自己,那模样十分可怖,但他依然镇定地道:“他对这一点追问那么紧迫于什么?这其中必然另有缘因。”   他口中又轻描淡写地答道:“这个么?在下见过几个少林门人施过这身法,就私下揣摸着学学练练,也就会了,本来嘛,天下武学道理总是差不多的,是么?——”   那人听他这么说,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只是呵了一声,淡淡地道:“不错,你这小子大概悟性不错。”   白铁军愈想他的态度愈是可疑,忍不住试探着道:“老前辈您也精通佛门绝学?瞧在下自己练的可还对么?”   那老人一听“你也精通佛门绝学”几字,脸色陡然一变,喝道:“胡说——佛门绝学算得了什么!哼”   白铁军忽然想起崖底那具白骨是个和尚,心中恍然,暗道:“原来这两个师兄弟都是少林寺的。”   那人见白铁军沉吟不语,便道:“小子你在想什么?”   白铁军冷冷地道:“在下正在想你老人家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凝目盯着白铁军,忽然目中又露出了杀气,他一步步逼近,白铁军和他碰过一掌,着实有几分寒心,但他却是丝毫不退,那人忽然大喝一声,举掌缓缓拍出一招。   白铁军身犹在丈外,但他已觉到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仿佛觉得全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一不在对方掌力控制之下,似乎要想找个空隙逃避一下,都成了绝无可能的事。   白铁军自弱冠出道,数战成名以来,会过天下名门各派的高手,甚至连北魏这等一代宗师的手下也曾递过招,但是此时这种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他望着对方这一招飘忽不定地攻了过来,直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之间,一个异样的灵感飘过白铁军的脑海,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在崖底那山洞中石壁上所刻的几十幅图形来,霎时之间,白铁军仿佛醍醐灌顶大开其窍,他猛吸一口真气,双掌一开一合,左手扫出,右手一记百步神拳轻轻地拍出——   两股力道一触之下,立刻各生其变,霎时之间变幻百生,轰然相撞了十几下,方才渐渐消去,奇的是两股力道所产生变化竟是大同小异。   那人脸上神色一片灰白,他指着白铁军,大喝道:“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铁军冷笑道。   “在下只是白铁军。”   那人厉声吼道:“你……你是从崖底下上来的?”   白铁军道:“是又怎样?”   那人的声音忽然软弱了下去,有气无力而抖颤着道:“我……我师弟教你的功夫?”   白铁军傲然道:“一点也不错!”   那人道:“他……他收了你做徒弟?”   白铁军冷笑道:“管他有没有收我做徒弟,他要传我功夫你还管得着吗?这套奇绝天下的功夫难道是你发明的不成?”   那人一听到这句话,忽然仿佛像是被刺了一针似的,呼的一下对着白铁军一掌拍来。   白铁军据掌就架,不料那人攻出一半,忽然自动收招,用一种近乎可怜的声调向白铁军道:“我师弟他……他……他可安好?……”   白铁军忽觉火将起来,他冷笑一声道:“好呵,他老人家当然好得很。”   那人丝毫没有听出白铁军话中刺意,只是长嘘一口气,喃喃地低声自言自语道:“师弟师弟,老天保佑你还在人间……”   忽然,他双目圆睁,盯着白铁军喝问道:“你既有这一身功力,为什么不帮着我师弟把他弄出绝崖来?”   白铁军仰天大笑,笑声如雷鸣,足足半盏茶时间之久、笑声依然荡漾空中不绝。   “是我学会了武功以后,就忘恩负义偷偷弃他于不顾地逃出来了。”   那人气得脸色发青,但居然仍旧忍着没有发作,却用恳求的眼光望着白铁军道:“告诉我,我师弟究竟怎么了?”   白铁军本想说:“你自己下去看吧。”   但他一接触那人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份,他沉声道:“你的师弟早就死了。”   那人听到这句话,却忽然大笑起来,白铁军一愣,只听得那人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今日你这小子是逃不了啦,老夫非宰了你灭口不可”   白铁军见他忽然满脸得到解脱的样子,他心中一寒,暗道:“这人好坏的心术,今日他只怕是非取我性命不可了。”   果然,那人笑声才完,已经对着白铁军发动了攻势——   白铁军环目四顾,他心中怯意又生,自己有自知之明,即使没有内伤,也不会是这人的对手,更何况此刻内伤尚未痊愈?   白铁军自成名江湖以来,立刻威震天下,然而近来一连串被天下顶尖尖的高手逼着要取他性命,把他打得九死一生,这时竟然有了怯战的感觉,对白铁军来说,实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心中虽然这样想着,手上可是丝毫下敢迟缓,只见他双掌并举,一虚一实,施出极其怪异的招式。   白铁军掌式才出,那人招式又变,白铁军一面出招,一面揣摸着把洞中习得的内功缓缓用上,同时竟然忙里偷闲注意对方的运劲提气之道。   那人潇洒自如地攻出几招,都被白铁军勉强躲过,到了第十招上,白铁军竟然依着他的样子从百忙之中反攻出一招来——   白铁军在洞时虽然研究了几日,但对那些残缺不全的图形只能做到神悟的地步,却是无法运用,这时在那人相逼之下,一面硬用这套内功勉强拒敌,一面竟从对手出招之间悟出许多道理,居然还手反攻出一招来,这不能不说是武林的奇材了。   那人怒喝一声:“小子敢尔!”   双掌一封一旋,一股古怪之极的力道随之而出,虽是奇异之极,但却丝毫没有邪气,竟是一派玄门正宗的风范,白铁军大胆一接,忽然一声大叫,整个人仿佛掉入旋涡之中,随着那人的掌力转了一个圈。   那人冷笑一声,紧接着痛下杀手——   白铁军身在危中,但头脑依然清醒万分,他忘了对方功力在他之上,也忘了自己内伤未愈,只是单掌斜劈,一口真气逆向一沉,右掌如推窗望月一般向上一点——   只听得“哧”地一声异,那人掌下所发出之古怪力量竟然控制不住白铁军这一指,他封掌一收,退了半步,脱口叫道:“好一招‘仙人指南’!当年杨陆赫赫威名之时,也不过如此!”   这一招“仙人指南”乃是昔年丐帮帮主杨陆平生绝学之一,白铁军一听到他这句话.心中忽然灵光一闪,猛可想到一件事,他收招问道:“你和杨老帮主交过手么?”   那人正想回答,忽然似乎警觉了一下,便道:“杨陆是什么东西,他配与老夫交手么?”   白铁军不理他,只是继续问道:“可是在星星峡交的手?”   那人一听到这句话,忽地脸色大变,他厉声喝道:“小子,你胡说——”   白铁军不理,仍是自顾自地道:“敢问那时两大高手决斗,阁下赢了还是输了?”   那人喝道:“你休胡说,今日老夫绝不让你活着离开。”   他说着又攻了过来,这一次,才看出这怪老人的真功夫来,只是几十招内,白铁军已经无法招架,他边打边退,不知不觉间,又退到那绝崖边上。   白铁军心中忽然想起一个念头,他一面勉力招架,一面缓缓向崖边退,他心中暗忖着:“但愿我没有记错,经这里跳下去,大约五十几丈便该是那个石缝的所在,但愿我没有记错……”   他退到方才上来的地方,便不再退,那人双掌击出,力可开山,白铁军猛然俯身抓起两把泥沙,对着那人撒了过去,虽是两把泥沙,但在白铁军内力贯注之下,一粒细沙不啻一颗钢珠暗器。   那人长笑一声,闪身跃开两丈,但那一股掌力依然丝毫作偏地沿原方向直扑白铁军。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人已离开,掌力居然照旧,白铁军半推半就一声不吭,翻身跌落崖边。   他头下脚上地翻跌下去,身体却是贴着崖边不超过一尺距离,这时他全身功力运足,双目凝视那石缝所在,堪堪将飞过那石缝之时,他忽然猛一伸手,五指就如同五根钢爪,噗的一声插入的石壁石屑上飞,足足划了半丈长五道深痕,落势已灭,只见他一个翻身,身子正好落在那石缝之中。   那怪人在崖上躲过两把泥沙,一掌把白铁军打落崖底,他走到崖边向下看去,只见云雾茫茫,白铁军的影子都不见了,他冷笑一声,喃喃自语道:“这小子被我这一掌多半打成肉泥了。”   崖下不知其深,他呆呆望了一会,忽然像个疯子一样大笑起来,笑声渐远,只见他几个起落,穿过丛林而去。   白铁军躲在石缝中,面对着那一具不名身份的髅骷,心中暗忖道:“我在这里一面休息,等个一天一夜再上去,那人多半走了。”   他闭目休息,到这时才感到全身疲乏之极,不知不觉间,竟是昏昏睡去。   等到醒来之时,天已黑暗,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白铁军努力运功调息,天亮之时,体力已经恢复。   他沿着原路小心翼翼地跳上崖来,只见景色依旧,他自己却是险些儿又两世为人了。   他飞快地绕过丛林,向南走去,正走着之时,忽然听见前面水声淙淙,不听水声也罢,听到水声就觉得口渴起来,于是他便循着水声的来源走去。   没有多远,便看到一流清溪,水流十分湍急,绿波白浪相映成趣。   他正待下去痛饮一阵,忽然瞥见溪边坐着一个人,背着自己这边,看那模样似是正在沉思,白铁军就先隐身在一棵树后,观看动静。   从树后望过去,只见那坐在溪边的人,黄衣黄裙,一头长发披在肩上,又乌又黑,身材十分娇小,白铁军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暗暗惊道:“这人不是那菊儿吗?”   他施展轻功缓缓走了过去,那女子丝毫不觉地坐在溪边,不时把手浸在水里玩玩溪水。   到了十步之内,只听见那女孩子忽然长叹了一声,接着低声道:“唉,找遍了整座山,什么也没找到。”   白铁军听她的声音更加断定她是菊儿,他心中忖道:“这个鬼丫头又在找什么东西?”   却听得那女孩子喃喃道:“他这人也真怪,我明明要他不要往这条路走,他偏偏要走这条路……”   白铁军吃了一惊.暗道:“原来她是在找我?——”   想到这里,立刻无名之火又冒了上来,他暗忖道:“哼,找我?大概是在找我的尸体吧——”   忽然想起那日北魏一定要得到自己尸体之事,他暗中恍然大悟,心想:“是了,这小妖女必然是和那北魏有什么关系,大约北魏发动所有的手下,直到现在还在搜寻我的尸体。”   那菊儿又自言自语道:“师父是愈来愈不喜欢我了,我说的话他根本听也不听,唉,菊儿呵菊儿,谁叫你没爹没妈呢?”   她说得很是凄苦,说到最后已是哽咽,白铁军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擒住她在荒郊过夜时,她唱着:“我是一朵小黄花,没有爹也没有妈……”   那菊儿轻声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地不知画些什么。白铁军轻飘飘跃上一棵树,居高临下,只见地上划着一些歪歪斜斜的字,仔细看去,只见全是“白铁军”这三个字。   白铁军不觉一怔,那菊儿兀自不曾发觉背后有人,她望着流水低声道:“只要能再见他一面,只要见一面,要我怎么样我全甘愿的。”   白铁军越听越不对劲,心惊肉跳之下,免不了脚登树枝,发出了一点声响。   他连忙索性跃下树去,但是已迟了一步,那菊儿已如一阵风一般转过身来。   她乍见白铁军,惊喜得几乎要张嘴大叫,红红的脸颊,微张着一张鲜红的小口,那模样真可爱极了,白铁军缓缓走近去,菊儿只是喃喃地道:“你……你……”   但是只是忽然之间,菊儿的脸上一沉,立刻整个脸上仿佛罩了一层严霜,她冷冷地道:“你——你竟还没有死么?”   白铁军不禁一怔,心想:“这算那一门子事呀?”   菊儿见他那愕愕的样子,脸色更是难看地道:“上次你欺侮我,这笔帐该怎么算?”   白铁军心中存满了疑问,待要问问这个习蛮姑娘,但是被她这样一弄,什么都暂时忘记了。   白铁军听她说起上次那笔帐,头脑比较清醒了一些,他冷笑一声道:“用蒙汗药的下作手法,这笔帐也还没有算呢。”   菊儿急叫道:“什么蒙汗药,什么蒙汗药,人家……”   她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眼圈一红,象是要掉落眼泪一般,白铁军看她这模样,又有些糊涂了,他暗忖道:“只能你找我算帐,我便不能找你算帐么?”   菊儿掉过头去,过了一会又转过头来,脸上换了一种不屑的表情,冷冷地道:“其实呀,就算是用蒙汗药对付你,也算不得是什么下作的事。”   白铁军怒道:“你说什么?”   菊儿道:“对付你这种臭叫化头儿,当然也用不着什么高尚的法子。”   白铁军怒道:“你再敢胡说……”   菊儿拍手叫道:“臭叫化。”   白铁军道:“你再敢说一句……”   菊儿望了他一眼,只见他气得面红耳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悄悄低下了头。   但是她才一低下了头,立刻又抬起头来骂道:“臭叫化。”   白铁军忽然暗里哑然失笑,心想自己一个堂堂大丈夫怎么跟一个小女儿家闹起口角来了,他微微一笑,便不再理她,转身走开。   菊儿见他不气又不怒,只是默默走开卜心中又羞又急,脱口叫道:“你到那里去?”白铁军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菊儿道:“你到那里去?”   白铁军道:“说不一定”   菊儿瞪着一双大眼睛,毫无顾忌地凝视着白铁军,忽然之间又怒气冲天地道:“你要走就快走,我才不管你到那里去哩。”   白铁军见她好好的又火起来了,不由得摸不着头脑,暗忖道:“本来就不要你管嘛,你发什么火?”   他正要开口说声再见,回头看时,菊儿忽然低着头哭了起来。   这一来白铁军可真被弄迷糊了,他转过身走回去,菊儿好象没看见他走回来一样,只是一味低着头哭,白铁军呆了一会儿,不知说什么话比较恰当,便道:“喂,停停好吗?”   他自以为这句话还算得体,说的语气还算温柔有礼,菊儿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哭得更伤心了。   白铁军从她那一抬头之间,看见她眼睛都哭红了,心想:“这倒不是装的,只是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哭。”   菊儿哭了一会,看也不看白铁军一眼,白铁军心中有气,心想:“我是大可一走了之的,只是留下这么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哭哭啼啼,有些不好意思。”   菊儿仍是在哭,白铁军心中盘算道:“让我来逗逗她,这个丫头小孩子气重得很,多半是一逗就能叫她破涕为笑。”   他随手指了一指天空,便叫道:“咦,奇怪奇怪——”   菊儿低着头在哭,但终于忍不住好奇之心,便往手指缝中向外偷看了一眼,天空什么也没有,耳中却听到白铁军仍在不厌其烦地啧啧称奇,心中不禁暗骂一声:“傻子。”   白铁军见这个计策不生效,心想:“换个花样试试。”   低头一看,只见地上写着好多字,写的却全是“白铁军”这三个字,有正楷的,有行书的,有草书,还有简单字的,他灵机一动,便嘻嘻笑了起来,口中道:“哟,是谁在这里练习签我的名呀?咦,写得还真不错哩。”   菊儿一听之下,脸色陡然变得鲜红,她哭声立刻停止。跳起脚来叫道:“走开,走开,谁叫你来的……”   一面拼命用脚把地上的字擦去,白铁军慌忙拦道:“擦去干什么,这几个字写得漂亮得很。”   菊儿发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讨厌?”   白铁军道:“我虽讨厌,却是不会哭着撒桥使赖。”   菊儿脸红过耳,低头道:“谁使赖来着?”   白铁军存心逗她.是以口齿就显得流利起来,他哈哈笑道:“我问你,你在地上写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菊儿怒道:“你怎知是我写的?”   白铁军这一句话已经够不得体的了,明明逼得菊儿在放赖了,但是他还不识相,又加一句道:“是我亲眼看见的,怎么不是你写的,我在你后面站了好半天了。”   菊儿骤然想起自己方才一番自叹自怨的话必然已被他听去了,霎时之间,她只觉到羞得无地自容,跳起身来,骂道:“你这——坏蛋!”   同时举掌便向白铁军脸上刮过来,白铁军吃过她的苦头,知她随时会下毒手,连忙一运内力,闪身一个抛手施出。   却不料菊儿这一掌刮过来丝毫未用功力,她被白铁军这么一带,一声哎哟,整个身躯直向左边飞跌出去,摔在地上。   白铁军惊得愕住了,仿佛像是闯下了什么滔天大祸一般,一时不知所措。   直到他看见菊儿抱着脚踝爬不起来,这才赶快跑过去、伸手扶起她来,正想努力说出一句道歉的话来,菊儿忽然“啪”的打了他一个耳光,恨恨地叫道:“走开,谁叫你来碰我?”   白铁军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吃一个女人的耳光,他脸上五条指印热辣辣的,心中忽然火了起来。   菊儿打了他一记耳光,自己也呆住了,忽然之间,象是受了千万种委屈,哇的一声倒在白铁军肩上哭起来。   白铁军原来正在发了火,被她这么一哭,心又软了下来,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轻揽着菊儿的细腰,让她伏在自己的肩上哭。   菊儿哭了一会,自己悄悄地止住了,她把头埋在白铁军的身上,也不怕白铁军的衣眼有多脏,把眼泪擦在白铁军的肩上,缓缓抬起头来。   白铁军对她的脾气已经略为摸得清一点了,他心中暗暗紧张,忖道:“只要她一哭完,看见我这样搂着她,只怕又是一巴掌过来,这次我究竟架还是不架?天晓得她会不会又夹着一把毒针飞过来。”   岂料菊儿只是静悄悄地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白铁军,目光中的野性消得一点影子也不剩,红红微肿的眼帘下射出的目光竟是出奇的温柔和美丽,白铁军和她的目光接触了一下,竟是不敢直视。   菊儿缓缓地伸出了手,抚摸着白铁军脸上的指印,白铁军不自觉地把她抱紧了一些。   两人都静静地没有说话,过了好久,白铁军总算想起一句话来:“你——你的脚还痛吗?”   菊儿一听到这句话。马上就在白铁军的怀中跳了起来,她瞪着眼嚷道:“你——还不放下我——”   白铁军实在有点寒了她,慌忙把她放在树下坐好,菊儿怒目瞪着他,恨恨地道:“你把我的脚摔断了。”   白铁军吃了一惊,连忙凑过去探看,菊儿把脚轻轻收了一收,皱着眉道:“痛死了,一定是断了。”   白铁军道:“你试试看还能不能转动?”   菊儿动了一动,白铁军道:“还好还好,大约是扭伤了筋。”   菊儿嗔道:“还说‘还好’哩,我痛得动也不能动了。”   白铁军只好道:“是我不好,对不起得很。”菊儿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还气不气我?”   白铁军哈哈笑道:“我这么大个子干么要跟小孩子生气?”   菊儿怒道:“谁是小孩子?”白铁军笑道:“咱们不说这个。”   菊儿道:“你自以为很是了不起是不是?”   白铁军笑道:“从来没有过。”   菊儿道:“我瞧你那样子就打心底里不顺眼。”   白铁军道:“便是我自己瞧我自己,有时候也不顺眼。”   菊儿道:“那天我叫你不要走这条路,你为什么偏偏要走?”   白铁军笑道:“我怎知你安的是什么心?”   菊儿笑道:“你不听我话,结果吃了大亏吧,命没送掉真算你造化呢。”   白铁军听了这句话,忽然轻轻冷笑了一声。   菊儿道:“你笑什么?”   白铁军道:“没什么。”   菊儿追问道:“不行,你一定要说。”   白铁军看她那娇憨的样子,忽然觉得开心起来,他微微笑了一笑道:“我笑你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菊儿想了想方才自己说的话,那是“命没送掉真算你造化哩”这一句,她想了一想,觉得没有什么可笑的,便问道:“这又有什么可笑?”   白铁军的嘴角浮过一个极其飘忽的微笑,他淡淡地道:“除了老天爷以外没有人能要得了我的命。”   这是多么平淡的一句话,但是在白铁军此时讲出来,却象是至理名言,没有人能推翻的定律一般,菊儿在这一句话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怔怔地看着白铁军,芳心怦怦地跳着。   这是白铁军生命的信念,在白铁军来说,没有什么东西能比生命的信念更切实具体而坚强的了,他从生下来就注定是个强人,这两次的九死一生,更使他坚信了这个信念,除了老天爷,没有人能叫白铁军死!   白铁军望了望坐在地上的菊儿,忽然问道:“菊儿,我们是朋友吧?”   这是今天白铁军第一次叫她“菊儿”,她听得有一种昏眩的感觉,茫茫地点了点头。   白铁军道:“但是,我怕我们不是哩——”   菊儿睁大了眼,不解地望着白铁军,白铁军正色道:“告诉我,你跟北魏是什么关系?”   菊儿眨了眨眼睛道:“他是我师父——”   白铁军侧首想了一想道:“你师父要杀我,咱们岂不也变成敌人了?”   菊儿奇道:“我师父和你是敌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白铁军道:“譬如说你师父要你也来杀我,你怎么办?”   菊儿道:“我从小就没听过师父什么话,譬如说上次,他要在这条路上堵杀你,我却可以通知你叫你别走这条路,这有什么关系?”   白铁军微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多讲,菊儿道:“听说江湖都在传说,你已经被银岭神仙薛大皇谋害了,现在南魏已经去寻银岭神仙的晦气去了。”   白铁军吃了一惊道:“我?我被薛大皇害了?”   菊儿点头道:“一点也不错。”   白铁军忖道:“怎么会把我和薛大皇扯在一块?这是什么阴谋?”   他想了又想,却是想它不通,便摇头道:“没道理,没道理。”   菊儿笑道:“怎么没道理,才有道理哩。”   白铁军道:“你师父如此造个谣言,就不过想要我师父去寻薛大皇罢了……”   菊儿道:“这还不算是有道理么?”   白铁军摇头笑道:“我那师父有一桩好处,若非看着了我的尸体……呵,我的尸体,我的尸体……”   白铁军讲到这里,忽然脑海灵光一掠,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一定要得着我的尸体,那就可以把我的尸体弄成象是被火焰掌打死的模样,然后交给师父看到……”   菊儿道:“你怎么啦,说了一半又自言自语起来。”白铁军道:“方才我说,我那师父有一椿好处,若非是亲眼看见了我的尸体,他是不会相信了就去找薛大皇算帐的。”   菊儿道:“也许他听说你这宝贝徒儿让人宰掉了,一气之下,便失去理智——”   白铁军摇了摇头,仍是想不通,暗忖道:“既是没有看见我的尸体,师父他老人家是决不会轻举妄动的,但为什么传言中师父已经去寻薛大皇的晦气去了?”   他怎料得到北魏棋高一着,只要武林中人知道白铁军遭袭身死之事,他便化装南魏去结果了薛大皇,让天下人都以为薛大皇杀死了白铁军,魏若归杀了薛大皇。   白铁军想了一会,便笑道:“管它是怎样个传说法.反正我还没有死就是了。”   菊儿忽然幽幽地道:“其实你若是死了,倒也还不错……”   说到这里,她忽然脸色晕红,住口不言,白铁军看她那娇羞的样子,再笨的人也知道这句话不是咀咒的话,他笑着佝道:“为什么?”   菊儿低着头道:“不告诉你。”   白铁军道:“我若是死了的话——”   才说到这里,他立刻哈哈一笑改口道:“我怎么能死掉了?我要做的事还多得很哩!”   菊儿忽然道:“做丐帮的帮主有什么好处?”   白铁军笑道:“可以管天下的臭叫化呀。”   菊儿笑道:“其实叫化倒也不一定会是臭的。”   白铁军道:“小姐你的香和臭是怎么分的?”   菊儿道:.   “香便是香,像花儿,臭便是臭,像……像……”   白铁军道:“像什么?”菊儿蒙着嘴笑道:“象你。”   白铁军哈哈一笑,不再言语,菊儿道:“你又生气了么?”   白铁军笑道:“我生什么气?”   菊儿道:“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白铁军道:“菊儿,你听我说可不许胡闹。”   菊儿正正经经地点点头。   白铁军道:“便以你来说吧,若是我把你关在一个小牢里,十天半月也不给你洗澡,也不让你换衣,你说说看,你是香还是臭?”   菊儿寻思道:“十天半月不洗澡,不换衣——”   她吐了吐舌头道:“大概是太香了。”白铁军笑了笑,他忽然脸色严肃地道:“但是咱们丐帮的兄弟,有一年半载也不洗二次澡的,每天讨些残菜剩饭将就着把肚皮对付过去就行,那还有什么闲工夫找衣服换?他们为正义之事脑袋搬家,两胁插刀,眉都不皱一下,死了以后尸体无人收,腐臭了连狗都不要吃,可是他们仍是香的啊……”   菊儿人虽总明,却是自有生以来没想过这种问题,她感到又是好奇,又有一种难言的感觉,怔怔地望着白铁军,好半天才道:“你……你说的有理,我,我从来不懂这些。”   白铁军从来没有被个习蛮的小姑娘咕咕呱呱地缠个没完,想到自己一整天跟这个女娃儿胡扯,不禁连自己都觉得奇怪了。   他抬头一看,天色竟已很晚,心想要走,却不能抛下菊儿不顾,他为难地望了望菊儿的脚。   菊儿知他心意,小嘴一嘟,嗔道:“看什么?被你摔伤了,走也不能走。”   白铁军心想:“总不能又陪着她在这里过夜。”   他摇了摇头只好道:“我掮着你走吧。”   他弯下腰去抱她,心中暗暗提防着又是一个耳光过来,奇的是菊儿居温驯地让他抱起。   白铁军抱着菊儿缓缓离开那小溪边,菊儿伏在他怀里,乖得象一只小猫,白铁军暗忖道:“这小娃儿可真难对付。”   菊儿悄悄抬起头来,看见白铁军的嘴角上挂着一丝隐隐的笑容,便问道:“你笑什么?”白铁军心想:“又来了,这样一扯大约又没得完了。”   但是奇怪的是他心中并不觉得讨厌,只是望了菊儿一眼,微微一笑。   菊儿道:“问你呀,你笑什么?”白铁军道:“笑你的花样太多。”   菊儿听了这句话,忽然不再语言了,双目凝视着,好象是在看着极远的地方,过了好半夭,却是忽然轻叹了一口气。   白铁军低目望了她一眼,她低声道:“不自己弄出许多花样来,我的日子怎么打发?”   白铁军听了这句话,心中吃了一惊,他万料不到象这样一个刁蛮淘气的女孩,竟会说出这样充满了寂寞哀伤的话来,不禁怔住了。   菊儿却象是完全不觉,只是低声自言自语地道:“师父对我很好,师兄们也都很怕我,我要的东西他们总会想法替我弄到,可是,可是……其实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有。”   白铁军停下身来,轻声地问道:“你该是过得无忧无虑,快快活活的呀?”   菊儿道: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快活,可是那只是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我又没办法叫自己开心了。白铁军道:“我不懂你的意思——”菊儿轻轻地道:“你不会懂的,你不会懂的。”   白铁军耸了耸肩膀,心中想道:“你这样刁蛮的小姑娘,我怎能懂?”   他抱着菊儿缓缓地走着,菊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又不懂事,又……又使人讨厌?”   白铁军不料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来,他摇了摇头道:“不是。”   菊儿道:“那你看我是怎样一个人?”   白铁军摇摇头道:“不知道。”   菊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白铁军暗中忖道:“你要知道我看你是怎样的干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咱们没多久就要分手,你去找你的师父,我去找我的师父,有一天再见面时,天晓得会不会拼命相搏……”   菊儿过了一会儿道。   “方才我说其实你死也不错的话,你气不气?”   白铁军暗道:“又来了,又来了。”   他口头上可是答道:“我问你为什么,你又不肯说。”   菊儿道:“你现在要到什么地方去?”   白铁军见她有些语无伦次,只好答道:“先走出这群山脉,找到医生看看你的脚。”   菊儿道:“然后呢?”   白铁军道:“然后我就要走了——”   他说到这里,双目凝望着远处的黑暗,凉风迎面吹来,使得他精神为之一爽,于是,他继续说下去:“干千万万的事等着我去做哩!”   菊儿深深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忽然道:“你怎会有那么多的事?是朋友的事吗?”   白铁军道:“可以这么说。”   菊儿道:“你怎会有那么多的朋友?我从小到现在,一个也没有。”   白铁军奇道:“一个也没有?”   菊儿道:“从小时候起,我没有爹妈,师父师兄他们对我虽好,我不喜欢跟他们玩,有些一起玩的女伴,她们都笨死了,她们想的事我根本不要想,我想的事,她们都不懂……其实我也不懂,我跟谁去做朋友?”   白铁军见她说话的时候,虽然带着淡淡的微笑,但是眼一睛里却流出无比的凄苦和寂寞,白铁军在忽然之间,似乎觉得十分了解她了,而对她那些过去的刁蛮不讲理的举动,在白铁军的心中,全都能原谅了。   他拍了拍菊儿的肩,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菊儿抬起脸来望了他眼,没有说什么,但是由铁军在她的眼睛却是好象看见她在说,继续地说:“我跟谁去做朋友?我跟谁去做朋友?”   他握住了菊儿一双小手,柔软得象没有骨头,他看不出.这双手发起野性来的时候会出手伤人。   菊儿对他眨了眨眼睛,白铁军故意用玩笑的口吻道:“你没有朋友,我的朋友虽多,却也没有象你那么体面的,咱们两人就做个好朋友吧。”   菊儿睁开喜悦的大眼睛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白铁军道:“自然是真心话,咱们约定好,永远是朋友,不会互相残害。”   菊儿伸出一个小指头来道:“勾一勾。”   白铁军也伸出一个粗壮的手指和她勾了一勾。   菊儿笑靥如花,喜孜孜地道:“我们是好朋友了,我该叫你什么?”   白铁军望着她那漂亮可爱的脸,喜气洋洋的模样,忽然怜爱地道:“菊儿,你没有爹妈,我也没有,你就做我的小妹妹算了。”   菊儿喜道:“真的?那我可以叫你哥哥?”   白铁军点头道:“当然。”   菊儿在他的怀里,轻轻地仰起上半身,伸手抱住白铁军的颈子,低声地叫了声:“哥哥……”   白铁军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他轻抚着菊儿的头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菊儿忽然扯了扯他胸膛的衣襟,低声道:“哥哥,你走错路了,该是右边这条。”   白铁军好象猛然醒转一般,呵了一声,转向右边。   菊儿道:“我要睡了”   白铁军道:“你睡吧。”   他抱着菊儿静静地走,不多时,菊儿便睡着了,白铁军只觉得抱着的身躯又温暖又柔软,发项之间散出一种少女身上特有的清香,他低目望了望她的脸孔,只觉得美丽可爱得有如天仙,但那稚气犹存的眉目间却流露出一种婴儿般的无邪,白铁军忽然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对自己默默地说道:“这不代表爱情,因为她是我的小妹妹了。” 侠骨残肢--第五十一章 老人之死 第五十一章 老人之死   左冰心中如起巨浪。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不能自己,他喃喃地道:“他就是周公明?这个老头儿就是周公明?”   忽然之间,他发现了这一个惊人的线索,反倒是呆住了,他只是不住地思索着?   “如果这老人是周公明,那么他和银岭神仙在一起,好象是老朋友的样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了一会,渐渐冷静下来,把当前的重点分析了一下,然后决定道:“天玄道长赶去爹爹那里,路上一定不致出什么岔子,倒是我这边这一条线索万万不可放过。”   正寻思间,忽然听得外面有人走近的声音,他连忙把一切恢复原状,悄悄地跃了出去。   过了一会,他看见那老人缓缓走回房来,开门进房,又关上了门,左冰这才施展轻功潜出客栈之外,然后装着投宿的模样,也住到这客栈中。   左冰打发走了店小二,便悄悄躺在床上休息,他心中盘算道:“这周公明乃是关键人物,难得我今日误打误撞。居然找到这么一条有力线索,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时间很快地过去,不多时已是夜深人静,左冰依然没有入睡,他怔怔地望着黑暗中,心中思考着许多谜一样的问题。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奇异的声响,左冰侧耳侧听,却又再听不到什么,过了一会,窗外又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左冰轻轻地爬起身来,他屏息闭气把身体贴在木板墙上。   这时屋外月光皓洁,屋内黑暗如漆,左冰从低窗上看到了两个人影。   左冰悄悄退到门边,轻轻推开屋门,走过廊道,从廊底靠天井的小窗爬了出来,反绕到那两个人影所在地的后方屋顶上,静静地伏着不动。   只见那两人站在院中指指点点低声交谈,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其中有一人忽然向左边指了一指,左冰暗吃一惊,忖道:“他们指的那间房子,正是周公明住的。”   那两人似乎又商量了一阵,便悄悄走向左边,走到周公明所住的那间房子外,停下身来。   左冰暗暗紧张,不知这两人是来干什么的,他弓着身躯,象一双狸猫那么轻快地从房屋顶上绕过去,也到了周公明那间房子的屋顶上,静静窥看。   只见那两人打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人忽一跃而起,身在空中一个滚翻,已经轻巧地倒钩在窗檐上,他伸手弄破了一块纸窗,右手掏出一个长圆形的东西来。   左冰暗道:“这两人莫非是来行刺的?我可得小心了。”   他伸手揭起一片瓦来,紧紧握在手中,只要情形不对,立刻出手救人,只见那人举起手上那和圆形的东西,似乎是幌了一下,紧接着一团亮光随之而起,左冰暗道:“原来是照明用的奇门家伙。”   过了片刻,那人一抖手,又恢复了黑暗,左冰正在暗中忖道:“看来这两人不象是来行刺的,莫非是来盗财的?”   那人忽的一个翻身,又飘落下来,底下那人立刻走上前来,轻声问道:“如何?”   那翻身落下的声音十分苍老,他摇摇头道:“难说得很。”   底下那人道:“怎么难说法?”   那苍老的声音道:“没有把握——”   底下那人道:“瞧不清楚么?你可以走进去瞧个仔细呀——”   那苍老的声音道:“瞧是瞧真切了,只是事隔多年,这人的面目似乎变得苍老得出乎意料——”   底下那人道:“到底象不象呢?”   那苍老的声音道:“象是象的,就是比我想象中老得多,是以无法决定。”   底下那人道:“看来咱们还是得进去仔仔细细搜一搜,也许在他的行李东西里可以找出点什么名堂来。”   那苍老的声音道:“不错,我也是这般想法。”   底下那人道:“你替我把风,让我进去。”   那苍老的声道:“依我看,要搜屋子还是明天白天来比较妥当,只要老头儿一离开出去吃饭散步什么的,咱们就可以动手,再说——”   底下那人道:“你说右边五号那小子。”   左冰听了这话,又是大吃一惊,暗道:“右边五号房……右边五号房……那正是指我——原来这两人早已注意上我了?”   那苍老的声音道:“不错,那小子形迹有点扯眼,还不知道是那一路的人物,咱们夜里行事耽搁得太久总是不妙,莫要让他疑了心察觉。”   底下那人道:“老哥你这种顾虑大有道理,咱们就这么办。”   两人轻声说完,便悄悄绕道而退,左冰索性潜身不动,瞧瞧这两人究竟到那里去,只见那两人绕过厢房,先后跃上房屋,落入天井。   左冰暗忖道:“他们既上了那边屋顶,只消轻轻一跃就能出去,但是他们跳跳落天井中,可见这两人也是落脚住在这客栈里的——”想到这里,左冰不禁摇头叹道:“唉,到底姜是老的辣,我只是一投这店,人家可就立刻注意上我了,而他们就也住在这店中,我却完全不知道……”   一想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一事,顿时大大紧张起来,暗忖道:“这两人绕向东走的话,一定曾经过我那房间,说不定会偷看看我在不在房中,我要赶快从外面绕回去!”   他轻飘飘地跃落地上,快若闪电地斜里一倒,整个人已到了三丈之外,再一起落,已到了那房门临外的墙角下。   只见他略一飞身,伸手抓住了屋檐,轻推檐下小窗,一点声息也没有发出,已经到了屋内。   他方才扯开被褥睡好,走廊上已传来轻微的声响,左冰暗笑道:“经验没你们老到,轻身功夫可比你们要高明一筹。”   过了一会,那两人声音远去,左冰暗忖道:“他们方才在外面商量的分明是想断定那周公明的身份,如此说来,莫非他们也是在寻找周公明?”   想到这里,左冰又有些不解了,他暗中思索了一番,想道:“看这两个人武功未见得特别高明,周公明又是个完全不懂武功的老人,怎会跟普通的武林中人扯上关系?”   左冰想了想,得不到什么答案,便不再想它,索性好好睡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匆匆梳洗完毕,走出房来,正好看见昨夜那两个汉子迎面而来,左冰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一个是四旬左右的矮小汉子,满面透着骠悍之气,另一个是六旬左右的老者,一脸横横斜斜的皱纹,那两人瞟了左冰一眼,本来正在谈的活便停止不谈,左冰若无其事的和两人擦肩而过。   走到前面,只见那周公明正捧着一包热气腾腾的包子回房去,左冰等他走人房内,才走入大厅,胡乱买了几个馒头充饥。   吃过早饭以后,左冰又回到自己的房中,他心中暗忖道:“那周公明昨天向店小二打听洛阳来的镖队,只怕就会出去会那骆金刀——”   他半躺地坐在床上,耳目却是全神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过了一会,街上忽然传来一阵人声马嘶,一个嘹亮的嗓子拖着长音在喝喊着:“威——镇——四——方——”   左冰暗道:“骆老爷子的镖队到了——”   不一会,街道上就热闹起来,骆老爷子的镖队从这小客栈前经过,走入镇市中心去了。   左冰轻轻推开门来,慢步走到店门口,然后装着看热闹的样子踱到路边,过了一会,只见店门口那周公明也匆匆走了出来。   左冰略为考虑了一下,他心中想道:“这时候,昨天那两个家伙必然潜入周老头的屋中去搜查去了,我索性不管他们,跟着这老儿去瞧个究竟。”   于是他远远地跟着那周公明去,走到市镇的中心,只见大批马队停在一家颇有气派的大客店前,周公明走到店门口,就有两个全身绑扎利落的汉子上来拦住。   左冰远远瞧见他们谈了数句,有一个汉子进去了一会,想是去通报了,过一会,那汉子又走了出来,便带着周公明走入店内。   左冰暗道:“看样子还得想个法子溜进去才是道理。”   他打量了一下四面的情形,觉得从正面进去走不太可能,于是他便远远地绕到那客店的后侧。   那客店的后侧是片空地,十几个工人正在砌一幢砖墙的房子,几个工人在大棵上面站着,一个工人把一叠一叠的砖往上抛。   左冰走到那空地上,为了不引人注目,便把衣袖绾起来,长衫的下摆盘扎腰上,外人一眼看上去,倒也以为他是个工人,他正在思索如何混将进去时,忽然有在个工人对他叫道:“喂,喂,你是不是新来的工人?”   左冰灵机一动,便答道:“是……是……”   那人似乎是个工头,只见他喝叫道:“赶快上来作工呀,你没看见咱们忙得象猴一样么?”   左冰道:“是,是。”   他沿着那临时搭的木梯走到屋梁上的木架,上面的工人叫人道:“接住!”   一叠红砖整整齐齐地飞送上来,左冰伸手轻轻接住,底下那工人翘起拇指赞了声好:   左冰暗道:“错非我有这么两手,不然这工人也不是随便混得过去的哩。”   他一面接着底下抛上来的砖,一面打量外面那客店屋顶上的形势,心中暗暗盘算着。   这时,下面忽然有个工人叫道:“注意——”   一大叠砖整整齐齐地飞向左冰后面一个工人,左冰忽的一弹手,一粒砂子破空而出,正好击在那工人的肘脉穴上,那工人不知就里,只觉得手臂忽然一麻,“哎哟”叫了一声,那一大叠砖块便飞落下去。   底下的工人大叫道:“小心啊——”   所有的工人都注意到那一叠失手飞落的砖块去了,左冰却在这一霎时之间低着身子一个翻滚,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   那客店的屋背上,略一闪身躲在一个烟筒后面,再一让身,到了屋脊的另一面。   他贴着屋脊一口气潜到客店屋背的东首,耳贴着向下窥看。   只见下面一条走廊的首端,一间较大的房间门前插着一面三角形的红旗,旗上用金丝线绣着一柄大刀。左冰忖道:“骆金刀大概就在这间屋内了。”   他要想跃到对面那房间的屋背上去,但是他深知骆金刀的功力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就会被发觉行踪,是以迟迟不敢行动。   想了一会,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冒险一试,他先打量了一下,下面并无人影,这才猛一提气,全身依然躺在屋背上,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忽然腾空而起——   奇怪的是他的身躯跃起极是缓慢,丝毫不象是纵跃而起的模样,倒象是借着什么浮力飘浮而起,缓缓地飘过那天井,落到对面的屋背上,依然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一丝声音也没有。   这正是鬼影子左白秋独创的绝学,武林中所谓轻功高明,无非是在轻灵快速上讲求功夫,象左冰这等缓起缓落的功夫,除了轻身功力须达炉火纯青地方外,还得有极深厚的内家真力,与那些一跃数丈的轻功,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左冰到了对面的屋脊上,贴着耳倾听,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一点声音,他想要寻个更好的地方,但是想到下面是威名天下的骆老爷子,只怕自己稍微一动便会坏事,便伏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努力倾听,只听得那周公明的声音:“……若非骆老爷肯允应,天下还有谁办得到……”   骆老爷子的声音比较清晰,只听得他道:“……此事非是我骆某不肯,实是另有原委……”   那周公明道:“……此事关系重大,骆老爷难道……昔年土木堡……”   骆老爷子道:“……周大人你不是该和薛大皇薛兄有约吗,为什么不找他?……”   周公明道:“……若能找薛兄,我也不会来找骆老爷子了,薛兄遭人暗算,命在旦夕——”   骆金刀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什么?周大人你说什么?”   周公明道:“……本来我与薛兄已经约好动身,却忽然来了两个人,扯住薛老爷子在谈些不知道什么事,忽然之间,薛兄就被人暗算了一掌,倒在地上——”   骆金刀打断道:“是那两人下的手?”   周公明道:“好象不是,是有第三者埋伏在附近,突然下手——”   骆金刀道:“你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孔么?”   周公明道:“那人来去如电,我这老朽如何看得见?”   骆金刀沉吟了一下道:“后来呢?”   周公明道:“后来那两人抱着薛兄施救,我就趁机溜走了……”   骆金刀勃然大怒,大声道:“好哇,周大人大忠大义,你就趁机溜走了,薛大皇的生死也不顾了,嘿嘿,你那当大官的人眼里,草芥小民一条命还不是跟一条狗差不多,你自己想想看,为了昔年那事武林英雄自相火并已到了什么地步,你说得倒是稀松平常,老实说,我骆某是个起镖的商贾武夫,我可不懂什么国家荐亡君臣大义,当年若不是凭丐帮杨陆一言九鼎,我骆某今天替皇帝老儿拼命么?太笑话了……”   左冰在上面听他大叫起来,不禁一怔,暗忖道:“怎么忽然之间开骂起来了?”   却听那周公明道:“……骆老爷子你听我一言,试想老夫手无缚鸡之力,那两个人虽在替薛老爷子施救,却是来路不明之人,老夫身上揣着如此重要的东西,除了赶快溜走有什么办法?……反正周公明这一条老命是早已万死犹有余辜的了!只要把昔年那段公案作了个结,周公明决心自刎以谢天下武林英雄……”   屋内沉寂了片刻,忽闻骆金刀长叹了一声道:“你先说说,那抱着薛大皇施救的两人是什么模样?”   周公明道:“一老一少,老的年约五旬,相貌十分清癯出众,少的年约弱冠。”   骆金刀想了一想,忽然问道:“那少年是否长得极是俊俏潇洒?”   周公明道:“不错……”   骆金刀沉吟了一会道:“……莫非是……北魏魏定国和他的徒儿杨群?”   左冰听了暗暗忖道:“你想穿脑袋也想不到那一老一少是爹爹和我。”   且听得下面骆金刀道:“周大人有一事你不知……”   周公明道:“……什么……”t   骆金刀道:“昔日咱们离开落英塔的时候,老夫曾答应那神秘怪人发誓,发誓终生不踏入星星峡半步……”   周公明道:“可是……”   骆金刀打断他的话道:“骆某毕生斤斤较量者,推一‘信’字,你叫我骆某如何自食其言?”   周公明道:“这件事大非寻常,骆老爷子你……你……”   骆金刀道:“非是骆某执意不肯,这件事骆某已经没有脸面再管下去了……”   周公明长叹一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忽听骆金刀道:“周大人快请起来,大人如此,教骆某如何担当得起?”   在冰忖道:“想是那周公明在跪地苦求了……”   只听得周公明道:“骆老爷子不答应,周公明惟有跪地不起。”   骆金刀长叹一听道:“周大人你先起来,听老夫一言……”   周公明喜声道:“骆老爷子是答应了?”   骆金刀道:“好,骆某答应你……”   周公明道:“为受难吾皇,为苍苍万民,骆老爷子请受老夫一拜。”   骆金刀的声音道:“不敢,不敢,老夫虽然答应你此事,但是老夫却不能亲自替你做到,不过你可放心,骆某是答应了这事,那是绝对要设法把这东西替你送到……”   周公明道:“骆老爷子不肯亲自出马托别人只怕……”   骆金刀道:“这个你放心,骆某将托这人,只会比骆某更加高强,绝不会有误大事……”   周公明似乎仍不放心地道:“敢问骆老爷子打算转托何人?……”   骆金刀哈哈一笑,然后一字一字地道:“天下第一神剑卓大江,你看如何?”   周公明再拜谢道:“若得卓老爷子肯出手,周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骆金刀道:“咱们午时即将上路,你一切可放心吧。”   周公明道:“万事拜托,如此则老夫告退了。”   骆金刀送他到房门口道:“为免被闲人看见,骆某不送了。”   左冰偷偷往瓦背窥下去,只见周公明长揖倒地,垂泪道:“此事了结,周某将辞人世,骆老爷大恩大德,惟有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骆金刀也没说什么,只是长揖还了一礼,周公明躬着老迈的身躯缓缓走了出去,骆金刀转过身来,对着房门前插着的那面金刀红旗,怔怔然果望良久,然后轻声长叹一声。   左冰因为伸首出去窥看,这时偷偷缩将回来,然后就只这一个动作,下面骆金刀忽然道:“房上的朋友,请下来吧!”   左冰又惊又服,他略一沉吟,只得大大方方地飘身而下,他一揖倒地,口中道:“晚辈左冰,拜见骆老前辈。”   骆金刀打量了他一眼,道:“起来起来,令尊大人可安好?”   左冰心想自己与左白秋的父子关系大概江湖上都已知晓了,他连忙恭敬的答道:“托骆老前辈虎威洪福,家父身体尚好……”   骆老爷子笑道:“你在上面大概已经不少时候了吧,哈哈,左白秋的儿子还有什么话说。”   左冰脸上一红,连忙解释道:“晚辈因为跟踪方才那位周老先生,这才冒昧……”   他尚未说完,骆金刀打断道:“跟踪?你怎会跟踪他?”   左冰道:“骆老前辈有所不知,方才那位周老先生所云的一老一少,正是家父和晚辈……”   骆金刀睁大了眼睛,一手推开了门,对左冰道:“请进,请进,咱们进来详谈……”   左冰只得跟着他走了进去,骆金刀道:“银岭神仙薛大皇现在何处?”   左冰道:“家父抱着他去寻钱伯伯……”   骆金刀道:“钱百锋?”   左冰道:“正是。可是家父说薛老前辈受伤过重,必须请武当掌教天玄道长来会同三人之力施救,方始有一线希望,是以命晚辈赶去武当求救……”   骆金刀道:“你去过武当了么?”   左冰道:“晚辈到了武当……”   他本想说出武当惨遇浩劫的事,但是想了一想,还是先不说为妙,便继续道:“请到了天玄道长,正一路匆匆赶回,忽然在这里发现了方才这位周老先生的行踪,便一人留下来想探个究竟。”   骆金刀道:“天玄道长自己赶去?”   左冰道:“不错,晚辈这就准备追上去……”   骆金刀道:“且慢,那偷袭银岭神仙的凶手,你可看清了面目?”   左冰使把那前后经过情形略述了一遍,只见骆金刀双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颊边沁出汗珠来,他双手按在桌上,一言不发,过了半晌才喃喃地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左冰道:“什么……”骆金刀又喃喃地道:“当着左白秋的面,偷袭薛大皇,又从容而退,连面貌都不让人看见,世上竟有这等高手?”   左冰道:“家父也是大为惊骇,他说便是南北双魏只怕也没有这等功力。”   骆金刀仿佛没有听见,只是自言自语地道:“左白秋的身法是骆某毕生仅见的了,竟有人当着他的面出手伤人,伤的又是银岭神仙薛大皇,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缓缓站直身体,双手从桌面上放开来,只见那楠木八仙桌上竟然留上两个半寸深的手印,指掌清晰无比。   左冰看得不禁骇然,只见骆金刀站在那里默默昔思,自己要想赶快赶回客栈去,却又不好启口,骆金刀忽然道:“那周……周公明住在那里你知道吗?”   左冰道:“就在不远处一家客栈……”   骆老爷子道:“快去找他来,我还有话要问他。”   左冰道:“晚辈去找?只怕有些不方便……”   骆老爷子伸手抓起一只笔来,写了一张便条对左冰道:“你叫店家交给他即可,越快越好。”   左冰接过字条,转身就走,匆匆走出店来,店门口那两个镖局的汉子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是他们的任务主要是盘问进来的人,对左冰只望了几眼,倒以为他原先就在店中,是店主家里的什么人,便也没有盘问。   左冰匆匆赶回客栈,走进去立刻看见昨夜那两个汉子所住的房间,房门大大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象是已经搬走了模样。   左冰连忙拉住一个店小二问道:“喂,小二哥,这间房里的客人搬走了么?”   那小二道:“刚刚结帐搬走没多久。”   左冰心中立刻感到不妙,他匆匆走到周公明的房前,只见房门紧闭,里面一点声息都没有。   左冰心中猛跳,强自镇静下来。绕道到了天井里,四顾无人,便轻轻跃上那房间的窗帘上,推开气窗,飞身而入。   一入室中,左冰顺时就呆住了,只见周公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上没有血迹,但分明已经气绝。   左冰环目四顾,只见屋中空空如也,周公明行李包袱全都不见了。   他暗恨自己晚到一步,摸了摸周公明的躯体,只觉上身软绵绵的,分明是吃最上乘的内家掌力震断了脊骨。   他暗忖道:“恁昨夜那两块料,分明不可能怀内家掌力,莫非又有第三者来到?”   他把全屋仔细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便偷偷循原路退了出来,走到自己的房前,又拉住一个小二,问道:“方才走的那客官可有什么朋友来找过他们?”   那小二翻了翻眼,怀疑地望了左冰,左冰连忙掏了一锭碎银塞过去,那小二这才道:“不错,不错,有一个长得很标致的公子来寻那两位客官,三个人进屋去谈了一会,然后便一起结帐走了。”   左冰道:“向那个方向走的,骑马还是步行?”   那小二道:“向市镇中心那边去了。好象没有骑马。”   左冰打发走了店小二,飞快地回屋,到帐房结了帐,匆匆走出客栈,他心中想:“先得去通知一声骆金刀……”   他停下身来,就在骆金刀那张字条的反面写道:“周突遇暴死,凶手北逃,正追踪。”   他走到那镖局落脚的大客店前,那两个把门的汉子迎了上来,左冰把字条递过去道:“请二位把这纸条交给骆老爷子,敝姓左。”   那两人奇怪地打量左冰几眼,左冰却是转身就走,沿着那条官道追了下去。   这时左冰心急如焚。他暗暗忖道:“那三人若是沿着这方向而去,应该走得尚不太远。”   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惊世骇俗,沿着路边展开轻身功夫拼命前奔。   追了不多远,果然看见前面三个人急急忙忙地走着,靠左边两人正是昨夜那两条汉子,右边的一人年纪轻轻,却是十分俊秀。   左冰大叫道:“杨群,你干的好事!”   那三人同时吃惊回头,杨群一看是左冰赶来,哈哈大笑道:“姓左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左冰道:“你杀了人就想跑么?”   杨群道:“奇怪,我杀了什么人?姓左的你不要含血喷人。”   左冰怒道:“悦来客栈里你干的事还想混赖么?”   杨群道:“是我干的又怎么样?”   左冰道:“今天你休想一走了之。”   杨群冷笑道:“恁什么?”   左冰道:“你不信就试试。”   杨群脸色一沉,开口骂道:“讨厌!”   他话声才出,已经呼的一掌拍到,左冰身体略一侧转,竟然抢偏锋以攻为守。   杨群掌势一沉,竟然不借换招易式,连打带拿,直取左冰肘腕。   这一招变化精微已极,杨群信手施来,有如行云流水丝毫无滞,端的是美妙之极,左冰心中暗赞,身形却如无骨之物,胸腹之间一收而过,一掌仍取敌上盘。   杨群骇然还掌,他绝料不到数月不见,左冰竟然练成如此精奇的掌法,他大喝一声,双掌连挥,再也不敢丝毫狂妄。   左冰正式习武,虽是最近之事,但他从小锻炼的一身左氏轻功和上乘内功却是惊人之极,是以虽然不曾习过拳掌招式,但是练起来却是一日千里,杨群心中以为仍是不懂武功,一试之下竟是大出意料,难怪他要骇然变色了。   左冰双掌连挥,偶而夹着几招钱伯锋自创的歹毒招式,虽然配合不上,却是霸道无比,杨群小心翼翼和他过了五十招,竟是招招守多于攻,不知左冰的深浅。   五十招后,杨群已摸得清楚,他发现左冰虽然出招厉害得紧,却象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每每轻易放过上风优势,而且招式之间不甚连贯,破绽百出。   于是杨群大喝一声,攻势忽然如雷霆万钧之势涌了上来,当今天下武林之中,少年高手除了丐帮帮主白铁军,只怕就要算杨群了,他这时放手一打,只见妙招毒式如巨浪滔天,举手投足无一不是妙极天下的绝学。   左冰与他对了二十招,已经不支,杨群心中默算,再有十招,必可教左冰立毙掌下。   然而奇怪的是十把过后,左冰依然如故,总是手慌脚乱地招招被逼得逃命,可是杨群就是无法伤着他一肌一毛。   杨群暗自咬牙,默默忖道:“再有十招。你这小子不倒下我就服了你。”   十招过后,左冰被打得狼狈不堪,杨群却是依然伤不了一他,只是看到左冰东歪西倒,溃不成招,然而在紧要关头,总是被他想出一记又怪又妙的绝招脱险而去。   杨群奋力攻了五十招,依然没有把左冰怎样,他渐渐发觉左冰的掌招渐渐是越打越是中规中矩,抵抗之力比开始时强了一倍有余,杨群又恼又怕,心想:“再一直打下去,他岂不要成神仙了——”   只见他猛一咬牙,决心和左冰内力相拼,这时左冰一掌拍来,杨群突然弃之不顾,运起内力掌击左冰正胸。   左冰吃了一惊,连忙也运劲相抗,这一来,正中了杨群之计,他掌力暴吐:“乌乌”然怪啸骤起,左冰奋力一推,轰然暴震,竟是不分上下。   杨群掌落掌起,第二掌又到,左冰不料他来得如此之快,慌慌张张相架,顿时被震退三步。   杨群如风卷残云一般,第三掌陡然又至,左冰怯意忽生,转身想躲。   杨群是何等功力.掌力一挥,如网而下,左冰怯意中犯了大忌,竟然抽身而退,杨群的掌力立刻如影附影,左冰在危急中躲无可躲,眼看就得遭殃——   忽然之间,只听得左冰一声长啸,也看不清楚他怎样作势用劲,也不知道他从如网掌力中如何纵起,只看到他整个身形如同陀螺一般一阵乱扭,接着便一冲而起,竟然高达五丈,斜落在七八丈外。   左冰死里逃生,不禁呆住了,杨群也呆住了,他还要毕生第一次看到这等不可言喻的轻功。   杨群一步步向近,左冰忽然想起白大哥对他说的话:“打不过,逃呀!”   他向前跨一大步,猛然大喝一声,翻身拔足就逃,片刻已在里外。   左冰停下身来,看看后面并无追兵,才放心缓下脚步,他默默想道:“打你不过,跑起来你可追不上我。”   他走了数步,脑海中忽然浮起刚才激战中一个招式,霎时之间,他像是一个木偶般呆住了——   他眼前清晰地浮现着那一个对招从头到尾的情形,只是当时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然而此刻在他的眼前都是缓缓然清清楚楚的慢动作,他想了一遍又一遍,忽然象是看到了什么宝贝一般叫了起来——   “是呵,是啊,我原应该这样的,我原应该这样的……”   于是他的眼前又浮现了另一个招式,渐渐地,他又彻悟了这一个招,于是左冰象是着了魔一般,呆呆地坐在草地上,方才那场激战的经过情形,一招一式重回到他的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左冰从如痴如狂中醒转过来,他不自知自己在这一场幻梦中武学增进了多少,他只是喃喃地自语道:“杨群,杨群,再碰上你,可没有那么容易被你打败了……”   他站起身来,忽然发觉日已偏西,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在这里呆坐了大半日。   他暗自忖道:“此刻快些赶到爹爹那里去了。”   于是他施展开轻身功夫,飞快地向北而去,不一会走上了一个山坡。   当他登到山坡顶上时,他看见了一件奇怪的事,几乎令他当场狂叫出来——   只见远处有一个人飞快地从山坡下在奔而过,那速度快得令人骇然,但是那身形姿态,他却是认得清清楚楚,那人竟是银岭神仙薛大皇!   他大叫一声:“薛老前辈……”   但是那人早已如箭一般消失在薄暮中,左冰连忙赶了下去,但是再也找不到那人的踪迹,他忖道:“薛老前辈不是受了重伤么,他怎会在这里出现?我方才绝不可能看错的,难道武当天玄道长赶到爹爹那里,那么快就已治好了他的伤?”   他想,天玄道长先他而去已经两日,这个可能性倒也并非没有,但是问题是,如果是如此,爹爹他们呢?   左冰赶快赶向和左白秋预定的地方,月正中时便已达到,但是到了那里,一间茅屋空空如也,爹爹、钱伯伯、天玄道长没有一人在,也没有留下一字半语。   左冰站在茅屋当中,满腹狐疑,风吹着半掩的竹门,咿呀之声令人听了觉得神秘中带有几分恐怖。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有缓缓地走出来,这时明月当空,四周如死般寂静。   左冰喃喃地对自己道:“总得先找到爹爹他们才是道理。”   于是他回到茅屋中留了一行字,拖着疲乏的身子走上了路,走了两三天,并未发现三人踪迹,他素知爹爹之能,倒也并不但心,心想一路寻去,一定能探出个究竟,他盘算既定,便又若无其事一般北去。   左冰迈步而行,日头愈来愈暗了,他心中盘算,再赶半个时辰,如果找不到客栈投宿,今夜又只有露宿了。   夕阳完全沉没下去了,向晚凉风,寒气渐渐沉重起来,左冰一提气,望着前面是茫茫无尽的路,忽然心中感到孤单起来。   忽然远处林中一阵凄迷的歌声飘来…… 侠骨残肢--第五十二章 义结金兰 第五十二章 义结金兰   “鹅儿哟双双并肩水中嬉,   雁儿啊成对比翼天空飞,   人儿啊!远远在天那一边,   不知伊人何日归!”   那林中歌声反来复去唱着,左冰听了一会,心中更是索然无味,只觉全身懒洋洋的,连路也不想走了。   他住足而立,那歌声渐渐近了,竟是一个低沉的男音,但却唱得凄迷回肠,令人心底酸触,左冰心想此人多半是体想亡妻,感触极深而流露出极端伤感,左冰心中不由同情起来。   左冰本来是个正当热情的少年,只因他天性洒脱,那情爱之事例并不视为必须,上次小梅与另外一个少年相爱,在他心中刺了一下,虽然他过后便忘,但是每当夜阑人静,或是独行原野,无人作伴聊天时,那刺伤处便会隐隐生出感应,这时左冰不由又想起小梅,还有那西子湖畔,朝夕相待自己的巧妹。   左冰呆呆出一会神,忽然抬起头来一看,远远地平面上走来一个人影,天上光线愈来愈弱,那人身面貌已是模糊瞧不真切,过了半晌,那人渐渐地走得近了,左冰轻咳一声以为招呼,那人却理都不理,大步前行。   左冰定神一瞧,只见此人年纪甚轻,确是英气勃勃,虽是脸上落漠失意,长衫褴褛,但双目凛然有神,分明像是个吒叱风云的前方大将,那里象个落拓汉子?   左冰心中微微诧异,那少年已走过左冰两三步,左冰回身叫道:“这位兄台,前方数十里内无店无村,小弟一路赶来,也寻不着一个落宿之地。”   那少年听人叫他,一回身双目凝视左冰,半晌道:“小弟四海为家,任处都是吾居,兄台只管前去,再过十里,便有一处村聚。”   左冰忍不住又瞧了他一眼,愈来愈觉此人正气满面,卓然不群,心中大起好感,他心想少年丧气,半多是为了女子,当下便道:“适才听兄台歌声,此刻又见兄台眉间似有重忧,兄台年青若斯,实不该如此郁郁不展,小可有句冒昧之言相问,兄台勿怪。”   那少年呆了一呆,不置可否,左冰对他着实颇有好感,当下忍不住又问道:“难道兄台有什么……不测?”   那少年忽然脸色一红羞窘无比,半晌怒声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兄台自便。”   左冰心念一动,暗自忖道:“我却激他一激。”   当下便道:“男儿生于世上,那吃苦受难之事怎会少了?如果只为一个区区女子便沮丧终生,那真是枉自父母生我一场。”   那少年果然受激,大声叫道:“你懂什么东西?你再啰嗦,小心我动粗,那便无味之极了。”   左冰哈哈一笑道:“要动粗么,喂,你瞧清楚了!”   左冰伸脚一踢,踢起一粒石子,伸手接在掌中,暗暗用劲,过了一会,左冰张开手掌,那粒石子依然完整如旧,他轻轻一抖,石屑纷纷落下,原来石子早被捏成粉屑,只因他力道均匀,是以石子仍是保持原状,未曾散开。   那少年似乎也颇识货,当下眼睛一亮,嗫嗫地道:“这是……这是……混元功?”   左冰道:“瞧不出你这傻小子倒也颇为识货。”   那少年长吸一口气,沉着地道:“阁下意欲如何?”   左冰一怔,随即微微一笑道:“如果令你悲伤的人若已遭不测,那是无可奈何之事,如果尚在人间,小可倒可助你一臂。”   那少年又是大窘,脸色涨成猪肝色,双手不断乱摇!半晌才迸出一句话来道:“她……她……怎么会是……?那……那……天……人天人一般的女子,我……我……这穷……穷……小子有此思想,便是……便是……不得好死了。”   左冰见他急成这样子,好象一说那女子便如亵渎她一般,心中暗暗好笑,问道:“那么这女子是谁?使得你如此神昏颠倒?”   那少年低头半晌,口中喃喃地道:“我……我……难道是神昏颠倒了么,我……我怎敢……怎敢有此念头,我……我……我只是要把她那天高地厚的恩德。”   左冰道:“那姑娘救了你性命么?”   那少年点点头,忽然两颗泪珠掉了下来,他泣声道:“那姑娘为了救我,自甘陷身于刀山火窟之中。”   左冰道:“这姑娘情深一片,的确令人感动。”   那少年摇摇头道:“事实上我当时只不过是她所的船上一名小厮,她!她……为了要救我一命,竟答应随倭寇而去,象这样冰洁玉雪的姑娘,随那些恶如狼蛇的倭寇去……那……后果不用讲,也想得到了。”   左冰点点头道:“舍已救人,端的是可敬可佩,你受此深思,难道每天颓废伤心,便是作为报答那姑娘的恩惠么?”   那少年忽然一抬头,目中威光四射,令人肃然起敬,他抗声道:“我如不报得那董姑娘之仇,今生今世永不瞑目。”   左冰一拍他雄壮的肩膀道:“这才是好男儿!”   那少年忽道:“阁下请随小人到一处去,小人有事相告。”   左冰点头随他而行,走了半盏茶时间,走进前面林子,那少年对这林中路径极熟,转来转去连转了好几大弯湾,只见前面林木深处,一所小小茅屋,隐藏在高高草丛当中,不注意者,根本便瞧不出来。   那少年走进茅房,推开木门,左冰只见里面收拾得倒是颇为洁净,一条不乱,心想此人粗细兼俱,异日只怕也是个大大豪杰。   那少年举火用树枝烹茶,左冰见那炉中全是炉灰,那少年生火生了半天,却是烧将不着,他歉然对左冰一笑,笑容中显露出可爱的稚容来,左冰看得心中大是舒畅。   那少年用铁铲将残灰铲去,生燃了火,回身坐在左冰旁侧,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本来以为这一走便不再回来,却想不到又会坐在这里,这摆完的地形图也未清理,倒教阁下好笑。”   左冰问道:“什么地形图?”   那少年长叹一声道:“那姑娘舍身相救我一个萍水相缝的小厮,我枉为一个男子汉,难道却不能保护于她,我难道便如此受辱么?”   左冰点头道:“所以你便悉心研究破敌之计了。”   那少年道:“我自小生在海上,那东南海岸礁石,阴关激浪之处,早就印在心上,我……我独居此半年,将心中所记都画在图上,又从图上推敲各处用兵之道,总算略有所得。”   左冰道:“小可闻近年来倭患甚巨,东南一带人民流离失散,死伤极众,难得见台是有心人,咱们今夜炉前一番夜话,说不定便是将来破灭倭寇之预机。”   他说得极是激昂,那少年也激奋起来,当下娓娓道来,那东南海岸便如在掌顾之间,豁然可见,左冰听他起初说话,还有几分羞涩之态,但愈说到后来紧要精会之处,却是愈来愈是清晰,左冰忖道:“此人年轻如此,将材早已天成,但愿他有始有终,实是民生之福,我却再鼓励他一番。”   当下左冰道:“兄台一出,倭寇何足道哉?但小可有一句不中听之话,兄台莫怪。”   那少年一扬首道:“如非小人将阁下看作知己,这推心置腹之话岂能与阁下讲了,要知这番话如被歹人得去,那么东南半壁江山,岂不是要沦落匪手?阁下有话,只管直说。”   左冰忙道:“小可量小眼浅,岂有兄台度量?这局促天性终是落人话柄,小可奉劝兄台一句,凡是以国为重,私情次之,兄台以为然否?”   那少年凝目注视左冰,半晌忽的站起身来,从柜中翻出一坛白酒来,高声叫道:“阁下快语,小人岂敢不遵,能晤得识阁下,实是平生之快,咱们痛饮三杯如何?”   左冰连声叫好,那少年又找出两个小碗来,两人意气相投,一口气都喝了三杯烈酒。   那少年却是毫无酒量,喝到第三杯时,已是目弦头昏不堪,但他强自支持,高声谈笑,那眉间忧郁渐散。   左冰道:“咱们意气相投,结为兄弟如何?”   那少年大喜,高声叫好,两人匆匆忙忙咆出门外,对月跪下,撮土为香,齐声道:“我俩结为异姓兄弟,同生共死,如有违背誓言,天恶之,天除之。”   他两人也真天真得可以,彼此姓名未通,萍水相逢,这便结成兄弟,左冰正要询问那少年姓字,那少年翻身站起,一把抱住左冰,口中喝道:“上山砍柴劈猛虎,下海捕鱼斩蚊龙,世局纷乱只有我,天下澄清端待吾!哈哈哈!不对,不对,世局纷乱只有我和兄长,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左冰见他醉容可掬,但那豪迈之气却是怎么也掩将不住,当下也大声道:“正是!正是!”   那少年高声叫好,忽然转脸问道:“兄台贵庚如何?”   左冰道:“今年廿年有一。”   那少年哈哈笑道:“大哥长我三岁,我这小弟是做定了。”   左冰道:“二弟姓甚名谁,报将上来。”   那少年哦了一声,立刻笑得打跌,笑完道:“咱们真是糊涂,小弟姓俞,草字大猷。”   左冰道:“为兄姓左名冰。”两人互通名姓,那俞大猷道:“如此良夜,小弟舞套枪法与大哥助兴如何?”   左冰拍手道:“正要瞧瞧二弟手段。”   俞大猷从怀中长形包裹中取出两截枪尖枪杆借着月光对准卡簧,咔嚓一声连好一只长枪。   俞大猷长吸一口气,一挽枪杆,抖出几个漫天枪花来,左冰只见他愈施愈疾,渐渐的把整个人裹在一片枪花之中,分不出那里是人,那处是枪。   左冰此时武学深湛,那俞大猷长枪虽施得疾,但是左冰却是招招都瞧得真切,只觉这枪法威猛无比,气势磅薄之极,虽是偶有破绽之处,但威猛之处却远能掩盖这些弱点,左冰心中忖道:“冲锋陷阵,出入千军万马之中,正该是施展如此迅猛招式,如果我指点他破绽之处,倒反坏了这枪法精神所在。”   他瞧着瞧着,过了半个时辰,那愈大猷丝毫未见疲乏,长枪更是精神,左冰始终看不出这枪法是何门何派,蓦地那俞大猷大叫一声,一收招持枪而立,左冰正好赞好,便在这一刹那间,那俞大献忽然一回身,长枪有若一道匹练银光,脱手而出,俞大献身形跟着一起向前疾往前扑,那长枪已深深插入背后三丈外一株古柏之中,俞大猷手握枪杆,一运劲拔了出来,威猛凛人,便如君临天下一般。   这反身、脱枪、前扑、持枪、几下动作当是配合得完美之极,左冰心中恍然大悟,高声赞道:“好一手回马枪,杨宗保在世,只怕也难臻此境!”俞大猷嘻嘻一笑道:“现丑!现丑!”   左冰道:“原来二弟得杨家神枪真传,今夜大哥真算开了眼界,开了眼界。”   俞大猷被他赞得有点不好意思,半晌道:“小弟祖上是杨将军家将,先祖父翻心研究此失传枪法,原意传给先父,以光门楣,先父却天生厌武爱文,小弟便得机学到这枪法了。”左冰道:“二弟有此枪法,千军万马之中,逼杀敌人上将军,也是易若吹灰,作大哥的好生喜欢。”   俞大猷道:“先父早死,我便流落与人上船作个小厮,唉!前尘若梦,岂堪回首?”   左冰一指他肩道:“只怕光大愈家门楣,便应在二弟身上。”   俞大猷恭敬道:“多谢大哥指教。”   两人挽臂走入茅屋之中,左冰忽然想起一事道:“我还有一个姓白的大哥,此人虽和我未结金兰,但情分比起手足只强不差,异日有暇,倒要替二弟引见引见。”   俞大献道:“那白……白大哥定也是武学高明之人?”左冰点点头道:“此人功力,江湖上已难找对手,比起二弟你来,也只不过大上七、八岁。”   俞大猷好生高兴,两人聊得开心,不觉中夜已过,一壶松子茶早已喝光见底,俞大猷正好加水再烧,左冰推窗看看天色,已近四鼓,当下便道:   俞大猷道:“二弟明日还须赶路,咱们便此休息。”   “咱们明日便得分手,再相见不知何年何月?大哥哥咱们秉烛夜谈如何?”   左冰道:“天涯虽大,但山不转路转,见面终会有期二弟怎的如此儿女态来?”   俞大猷点点头道:“大哥说得对!”   当下两人合挤一榻而眠,左冰心中舒畅,不一会便沉沉进入梦乡,次晨一醒,只见那愈大猷已是踪迹沓然,榻上平放一纸,上面写道:“小弟平生最恐欢乐苦短,别离之情,总不能堪,此去朝廷招兵之地,自后能奋勇杀倭,护国安民,不敢须臾以负大哥厚望,劫后之身,生死之间更是淡然,马革裹尸,是小弟之殷望也。   临别匆匆,不敢再事逗留,明晨落泪不能自己,以贻大哥之笑,不如先去。   前程珍重,此小弟与大哥所共应守者,天涯虽大,行见大哥领袖武林群伦,小弟自会前来扰杯庆功酒也。   弟俞大猷百拜顿首。”   左冰看着那张素纸,一时之间,竟是恍然若失,他原本是潇洒不拘之人,自己也想不出,为什么昨日会一本正经和那英气勃勃少年谈起国家大事来。   他心中默默忖道:“恐怕是二弟相貌出众,正气逼人,连我这等随便之人,也会受到感染吧!”   他爬起身来,匆匆洗梳已毕,又将那小茅屋流览一番,那小小斗室,设置极是简朴,但左冰心中却有一种温馨之情,久久不能自持。   他轻轻合上了木门,仰望着潇林阳光,心中不禁喃喃地道:“但愿二弟此去马到成功,异日出将入相,是为我朝之栋梁。”   他长嘘一口气,渐渐地走远了,那树林都是参天古木,人行其中,更是渺小不足以道,左冰昔日在巨木山壮伐过木材。见过大木很多.这时倒并不感到稀奇。   走了半顿饭时光,只听见远远一阵脚步声,过了一会,一个少女尖嫩的嗓子道:“大爷爷,你……你……这有把握么?”   另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就是没有把握,也只有出此一途了。”   左冰一听那少女声音,心中登时乐了,原来此人便是那异想天开的董姑娘董敏,正要加步赶上前去招呼,忽然另一个声音又道:“大哥,凭咱俩的力量如果挽之不回,那是天数,唉!天数。”   起先那苍劲的声音道:“如今毒入八大主脉,二弟,你我真气逼入他体内,不知他能支持得住否?”   那“二弟”叹口气道:“大哥,如不急急下手,只怕挨不过今晨。”   那少女董敏哭声道:“爷爷,大爷爷,快救……救……救他,他……他……千万不能……不能死去。”   那“二弟”沉声道:“敏儿,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那董敏哭道:“爷爷,你快下手!下手,救好了人,再问吧!”   那“二弟”道:“如果咱们救他不活,那是天数,无可奈何的事了。”   董敏哭求道:“我知……知道……爷爷……你……快快出手。”   那“二弟”道:“即是天意,咱们谁也不能怪,敏儿……唉!敏儿,你知道个什么,你!你是真的懂了爷爷的话么?”   他说到后来,竟是声音发颤,董敏尖声哭叫道:“我真的懂了,我真……真的是懂了!”   那“二弟”长叹一声道:“狼血毒草!狼血毒草!这是贻害天下数百年之物,至今仍是无人能解。”   左冰一听到“狼血毒草”这四字,登时眼前一亮,他心中暗自忖道:“那‘二弟’便是上次出手救李百超大伯的人,正是当代武林神仙人物,东海董二先生,那董敏是他孙女儿,难怪气派不凡。”   他沉吟半刻,飞步走向前去,只见远远林中空地,站着两个老者和董敏姑娘,地下躺着一个青年,脸色腊黄,已是奄奄一息。   那其中一个老者正是董其心,他看了左冰一眼,微微颔首道:“原来是你!”   左冰恭身行了两个礼,他开口便道:“狼血毒草,并非天下下无人能解!”   那董二先生董其心一怔,打量左冰道:“小哥子,你说什么?”   左冰心道:“狼血毒草,有方可解。”   那董敏只听得眼睛发亮,她冲上前来,拉住左冰双手叫道:“喂,喂,你快说出方子来。”   左冰道:“小人有一本‘崆峒秘笈’,上载狼血毒草解法,不知管不管用?”   董其心一睁目,神光四射注视左冰道:“你是崆峒派的大悟真人儿子?”   左冰摇摇头道:“小人家父左白秋!”   董其心紧逼问道:“那你怎会有崆峒不传之秘笈?”   左冰道:“此事说来话长,前辈什么叫三草三虫之毒?”   董其心脱口道:“三草乃是指勾吻,断肠,鬼愁三种草。三虫乃是指蝎虫,赤练,乌蟆三种毒虫,你问这作甚?”   左冰道:“只怕要救这位兄台,便要用这三草三虫之毒。”   董其心回顾身旁老者道:“大哥,你意下如何?”   董天心点点头道:“此子说来有理,咱们姑且试试!”   左冰接着道:“以此六毒,焙于研粉,泡热水薰之,七七四十九日,可凝毒于尾樵穴门,以金针导之,可拔至毒!”   董其心道:“大悟真人,昔受各正派压迫,不能在中原立足,想不到这些年来埋首深山,倒作出一件这等功德无量之事来。”   董敏关心心上人,当下催促道:“爷爷,咱们便依法治人啦!”   董其心道:“这三草三虫之毒,一时间也难找得齐全,大哥,咱哥俩再来给他一次推宫过血如何?”   董天心道:“也只好如此才能替他延上几天性命。”   左冰接口道:“其实也不必两位前辈如此大耗功力,只要找到黄菇菌便可。”   董其心喜道:“黄菇菌,这森林之中阴暗之处多的是,咦,那树后不是生有一大堆么?”   他手一指,董敏如飞跑去采集,但她身子尚未落地,董大先生已是身形一飘,抽手拉住董敏,口中叫道:“丫头,你想死么?”   董敏睁大泪眼,瞧着爷爷董其心,董其心迈步而前,手掌一挥,那黄色菌菇纷纷折断,再受力一激,反射空中,董其心随手拾了一枝枯枝,手中连点,那黄菇竟似生了眼睛一般,纷纷投入树尖穿住。   左冰见这武林中最强两人,一举手投足都是功力,心中真是五体投地,董其心道:“黄菇菌剧毒,着手烂肤,一直烂到心间,敏儿你凡事总是鲁莽,又有什么好?”   董敏默然,她此时一心一意都放在心上人身上,那里还有余心抬扛?当下左冰又道:“黄菇菌捣烂,文火薰之,导入胸前大穴,可保体内之毒不致恶化!”   董其心道:“以毒制毒,这首理原来浅显,但其中定有相收相敛之至理,老弟何不说出,令老夫等一开茅塞?”   左冰道:“那狼血毒草之毒,与这黄菇菌毒,正是一收一敛,血毒最喜吞食菌之毒,如能导黄菇菌入体内,血毒吞啮不尽,自是无暇内侵。”   董其心抚掌沉吟道:“天下万物,都自相生相长,左兄弟年轻如此,学识如此丰富,真教老夫钦佩不已。”   左冰忙道:“晚辈也是因缘凑巧。”   董其心凝目注视左冰,半晌回头对董天心道:“大哥,此子如何?”   董天心点点头:“秀外慧中,忠厚洒脱,与我那位孙儿正好是一对儿。”   董其心正要说话,那董敏早就从包裹中取出药杵药钵来,她一路上也不知服侍过这小冤家服过多少药,当下流利无比,将黄菇菌捣碎了,高声叫道:“爷爷,我去生火去。”   董其心微微苦笑,左冰接口道:“前辈之女敏颖过人,真是灵气所钟,得天独厚。”   董其心微微一笑道:“但愿她生得笨些倒好。”   左冰道:“晚辈在江湖上早就碰上前辈孙女,但却不知她身分如何,令孙女每能遇险化夷,自求多福,前辈何庸担忧?”   董其心不语,董敏生好火,又上来请示,董其心一弯身将那地下躺着的青年抬起,将药钵放在支架上,挥手叫董敏左冰站开一旁。   那黄菇菌一碰上热,慢慢冒出一股轻烟来,董大先生双掌连开连合,那黄烟渐渐聚集不再散开,过了半晌,那烟聚得浓了,便将那青年俯捧,面向下对着那股浓烟。   董敏究竟不放心,她低声问道:“喂!姓左的大哥,这烟毒得紧么?”   左冰道:“常人不消刹那,便是全身溃烂。”   董敏道:“他……他好了……好了以后,会不会烂得成怪相?”   左冰听她问得天真,不禁好笑,低声道:“包管还你一个俏俊郎君来。”   董敏脸一红,再也说不下去了,又过了良久,只见董大先生蓦然发掌,砰的一声,地下石土纷飞,裂开一个尺余洞坑来。   董大先生双手合张之间,那团黄气竟似受人指挥一般,直往下坠,在那坑中盘旋,董大先生举足踢去埋上,只见他额间泌出汁迹,适才一阵显然是施展全力以赴了。   董其心轻轻放下那青年,举掌将火熄了,他对董天心道:“黄菇菌之毒虽是厉害,但一入土,便是不妨事的了。”   董敏急问道:“爷爷!他好了点么?”   董其心不理她话,对左冰道:“老夫受你之恩,要有一事相报。”   左冰连忙摇手道:“少微之劳,前辈何足挂齿?”   董其心道:“这是老夫多年心愿,能遇上你,虽说是你福缘,但老夫也了一桩心事,岂不两全其美?”   左冰只是推辞,董其心回首对董大先生道:“大哥,你道如何?”   董天心道:“我今日助你一臂,他日要你相助,可不能混赖。”   董大先生哼了一声道:“说得到是好听!”   董敏、左冰两人面面相对,不知这天下两大奇人兄弟在商量一件什么事儿。   董其心道:“老夫托大叫你一声左贤侄,老夫瞧你脸上洋洋,但却暗蕴一层润光,此为内家工夫中难得境界,三花聚顶光润自敛,贤侄距此境地已不远矣!老夫兄弟便助你一臂如何?”   左冰一听,心中怦然而跳,要知东海双仙,是数十年中江湖上人人传诵,神仙一般的人物,寻常武林中人,终身要想见上一面已是不易,此是这两人竟答应要助自己练功,饶是左冰素性洒脱,也不禁心中喜心翻倒,露于颜色。   但左冰究竟是系出名门,当下不慌不忙,恭然向海东双仙深深作了一揖道:“如蒙两位前辈加恩,异日有事差遣,万死不辞,如果藉此为恶,一定五雷轰顶。”   董其心微微一笑道:“如非看你根行俱深,我大哥会答应大费手脚,助你成功么?这个老夫倒是放心。”   董大先生又哼声道:“老二,你凡是总是占乖,得了便宜却将不是推在别人身上,要知占人先机好则是好,但冥冥之中却伤阴德,老二,你自幼如此,到了今天仍是不能稍改。”   董其心嘻嘻一笑道:“大哥教训得是,小弟不敢。”   他说完示左冰坐下。这两大奇人对望一眼,双双吸了一口真气,一前一后,盘坐在左冰身旁,董其心开口说道:“左贤侄,你放开全身穴道,当体内寒暑交相之际,便是紧要关头,千万摒除杂思,外魔一侵,魔长道消,那便走火入魔,记住了。”   左冰点点头,也盘膝坐下,眼光湛然望了两人一瞥,只见两人目中神光如矩,隐约间之有一种超人力量,仿若得自天援,令人倾服。   左冰缓缓闭上双目,只觉前胸后背各有一股洋洋真气输入,在自己体内窜行,那两股真气先刚后柔,最后浑为一体,行遍全身毫无阻滞。   左冰知道丝毫大意不得,灵台间一阵清明,不敢胡思乱想,过了一会,两股真气在体内运行一周,渐渐地愈来愈柔,无孔不入。   左冰感到体内寒气渐凛,全身如入冰窟之中,嘴唇都自冻得发白,而且是后体内透寒,毫无抵御之力,心想便是穿上十几件狐袄也是枉然,过了半个时辰心中透出一体暖意,那僵寒之气渐渐地收敛起来。   这暖意传得好快,只片刻功夫,左冰只觉体内百火俱燃,烧得极是旺盛,额间泌出汗来,那炎气愈来愈的激烈,转瞬间,全身都汗湿透了,左冰知道到了最后关头,更是不敢大意,虽欲张口狂跳,以吐暑炙之气,但身体却似老树盘根一般,端立在地,一动也不动弹。   又过了一会,渐渐地暑气亦消,竟是昏昏欲睡,左冰心知运功即将完毕,他睁开眼睛,才瞧了东海双仙一眼,只见双仙面露微笑,脸上一片和祥,左冰正想开口言谢,忽觉眼皮愈来愈重,张口打了一个呵欠,再也无法支撑,甜甜进入梦乡。   也不知经过多久,左冰悠悠醒转,只见日头当天,四周林子却是一片寂静,那东海双仙,董敏及那中毒青年都走了,左冰望望天色,心中暗自忖道:“这一睡几乎睡了两个时辰,连对双仙道谢也未曾有,真是大大失礼。”   他心中大感不安,但转念又想到:“像东海双仙一样的人物,何必以世俗之礼相尊,我倒是多虑了。”   想到此不觉释然,站起身来,长吸一口气,只觉胸中充实之极,受用无比,抬起头来,四周景致尽在目中,竟是觉从未看到如此清晰。   左冰站立了一会,迈步而去,步履之间轻快已极,他轻功原就是一流手笔,此时行将起来,更是行云流水,毫不费力,举足之间,仿若飘飘欲飞,左冰心中大喜,暗暗忖道:“爹爹如果看到我,一定不敢相信我进境如此之速,便是白大哥也万万想不到的。”   他走了一会,只见前面树林渐稀,露出几十幢茅屋来,那一片茅草屋顶,阳光下闪闪泛光,屋前一弯流水绕团而过,真如图画一般。   左冰心道:“好好吃顿中饭,休息半天,夜凉正好赶路。”   他大步走出林子,小村已全在目中,村前一群小童正在嬉戏,左冰上前去,那小童正在专心一致玩着瓷弹儿,根本未注意他。   左冰微微一笑,正要走入村中,只见一个孩子欢呼叫道:“又进洞了,你输了,这瓷弹儿给我。”   另一个孩子丧者脸,双颊输得通红,要待混赖,却是无从说起,眼睛都急得红了。   左冰瞧得有趣,不由住足观看,那赢了的孩子不断催促要瓷弹儿,那输了的孩子,万分无奈,从怀中谨慎万分取出一个彩色瓷丸,拿在手中看了又看,显然是他极为心爱之物。   左冰见这孩子倒也可怜,正寻思解他一团,那孩子忽然下了极大决心似的,又从怀中摸出一支棒棒葫糖芦来,他口中道:“阿水,我让你舔三口糖,总可以了吧!”   那赢了的孩子心肠甚硬,不屑地摇摇头道:“谁希罕你的臭糖,快把瓷弹子拿来。”   那输了的孩子央求道:“好,我让你舔五口总行了吧!”   那赢了的孩子双眉一挑道:“除非把这糖都给我还差不多!”   那输了的孩子无奈,委委曲曲的把那棒糖交了出来,那赢了的孩子得意洋洋接过,众孩子一阵欢呼,七嘴八舌的叫嚷道:“请我舔一口!水哥!”   “让我尝尝城里的糖葫芦!”   左冰偷眼瞧儿那输了的孩子,只见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站在那里,双目泛红,实在是个小可怜,但他输了倒不混赖,这点也还可取,当下大为同情,心中忽生一个念头,大声对那群孩子叫道:“来!来!来!我和你赌打瓷弹子。”   那赢了的孩子正在不可一世,忽然又听人挑战,当下双目圆睁,只见是个大人,心中便有计较,双手一摊道:“喂,你赌什么?”   左冰道:“如果我输了,输你廿块铜板,如果你输了,给我叩三个头如何?”   那孩子心中大喜,眼前发亮忖道:“廿个铜板,可以买十串糖葫芦,这大人倒像学堂里的先生,他如何会打瓷弹儿?这倒赢定了。”   当下答应道:“咱们一言为定。”   左冰取出廿枚大铜板,放在地下,接过瓷弹儿,双指一夹一弹,嗤的一声,进入洞中,他力劲之准天下已是少有。连弹连进,一会儿进完了六洞,众孩子都惊得呆了。   那先前赢了的孩子面色惨白,咚咚咚连叩三声响头道。   “我不成,先生你赢了。”   左冰哈哈大笑,将铜板抛散分给众孩童,却只见那输糖的孩子立在一边,并不拾取。   左冰心中奇怪,正要向这孩子,忽然背后一个悦耳女音道:“小虎,你又出来野了,快回去。”   左冰回头一瞧,却是一个少年女子,两人对瞧了一眼,却是说不出话来。   那少女呀了一声,掉头便走,左冰忙叫道:“卓小姐,卓小姐。”   那少女回身深深地瞧了左冰一眼道:“你来干什么?”   左冰道:“小人路过此地,却想不到会遇着卓小姐,真是好生高兴。”   那少女正是点苍卓大江之爱女卓霓裳,她因巨木山庄被人毁烧,他父亲卓大江追踪敌踪,浪迹天涯,是以便寄居在此地乡下一个远房表姊家中。 侠骨残肢--第五十三章 黄云和尚 第五十三章 黄云和尚   卓霓裳恨恨地道:“哟,左大公子光临,真是荒村有幸,蓬毕增辉。”   左冰见她语气不善,也不知到底何处得罪于她,上次自己伤重,幸亏她和小梅照应,这才度过险关,当下想想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但一时之间,也着实找不出什么话题好说,只有耸耸肩陪个笑脸。   那小虎见姑娘认得此人,当下心中大喜忖道:“如果这个大哥哥帮我,这村里我岂非可以称王?”   左冰搭讪道:“卓小姐别来可好?”   卓霓裳哼了一声道:“你倒关心,天天到晚假言虚语,不曾有半句真话,我也懒得理睬于你,你要赶路便快吧!”   左冰心中想道:“我几时骗过人了?”   但口中却不便如此顶嘴,那小虎笑叫道:“原来你是姑娘的朋友,到家里坐坐啊!”   卓霓裳待要喝止小虎邀请,可是少女脸嫩,却是喝不出口,左冰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暗自忖道:“那卓大江正是当年围攻钱伯伯主角之一,那事情发展到现在,真是扑朔迷离极了,如果能找着卓大江,要他和爹爹面对面平心静气地谈谈,一定会把许多蛛丝马迹连结起来。”   当下左冰问道:“卓小姐,令尊可好,小人有许多事要请教令尊大人,还请小姐引见。”   卓霓裳一听之下,登时脸色大变,心中又气又苦,拖着那小虎掉头便走,左冰叫道:“卓小姐,还请稍待。”   卓霓裳杏目圆睁,怒叫道:“小贼,你……你……要赶尽杀绝,好哇,你……你便下手吧!”   左冰摸不透她究竟生那门子气,但见她眼中泪珠晶莹盈盈欲出,一时之间真是手足无措,道声珍重,便要离去,走了几步,忽然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如果你嫌贼命长,你便前去。”   左冰一怔回身问道:“你说什么?”   那背后说话的正是卓霓裳,她见左冰一脸茫然的模样,心中忽然感到不忍起来,冷冷地道:“前行十数里,是条只容一人通过之险径,上为绝壁险阻,下临万丈深渊,此处如遇敌人攻击,任你是大罗神仙,也是束手无策。”   左冰淡淡地道:“小人自忖还应付得了。”   卓霓裳冷哼道:“鬼影子之子当然是所向无敌的,只是强中更有强中手,那里每过傍晚,嘘声雷动,赤焰遥遥可见,四周草木都已枯萎……”   左冰接口道:“难道是地下奇热,冒出暑气么?”   卓霓裳冷冷地道:“亏你还是左大快客的儿子,哪是什么地气喷炎,是有一个盖世高手在练功。”   左冰一听,着实吃了一惊,口中忍不住这:“你……你说什么?”   卓霓裳道:“告诉你,是个高手在练功。”   左冰心中喃喃地道:“三昧真火,能化虚为形,如果真是如此,此人功力之深,已在……已在钱伯伯,及爹爹之上,这人是谁?这人是谁?是北魏么?是……”   卓霓裳见他不语,回头便欲走了,口中仍是冷冷地道:“你有本事便去!不然乘乘地绕道多走三日路程。”   左冰沉吟忖道:“我这得赶快去寻爹爹,耽误三日,岂不误了大事,不行,不行。”   当下作了一揖道:“多谢小姐指教。”   回头迈步而去,卓霓裳秀目凝注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小虎不住拉她,这才醒觉过来,心中叹了口气,暗暗地道:“他俩长得多么象啊!从前……从前这人一直深藏装样,这会儿都露出坚毅不屈的性子,简直前后判若两人,我……我……怎么了,还是这样想念他,连一点儿也没有忘掉?”   她牵着小虎回去了。   那左冰走了一会,心中渐渐定了下来,心想自己轻功甚佳,如果骤遇强敌不能抵御,一走了之那是不成问题之事,走了半个时辰,那路径渐渐高了,他抬头一看,小径蜿蜒而上,直到半山脚才被林木遮蔽。   左冰看看天色,知道傍晚之时可以翻过前面山林,如果遇着强敌,那就可要耽搁,他盘算一定,心中倒并不着急,走着走着,一路上林中鸟语花香,倒是十分舒适。   眼看着红日西坠,左冰算算路程,已走了数十里,地势愈盘愈高,倒无异样,但心中却免不了紧张起来。   又转了一个弯,只见前面影象大变,路径突变陡狭,左冰心中一惊,望望天色,已是日落傍晚,心中忖道:“从前听爹爹说过,内功到了至极。化虚为实,一嘘一吸皆是极厉害者,如果卓大小姐所言不虚,那么那人已是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不知东海双他能否臻于此种地步?”   想着想着,不由又前行数十步,蓦蓦远远传来一声闷雷之声,那声音并不太大,但随风传来,却是四周震荡,树叶纷飞,左冰暗道:“那主儿又在练功。”   他不敢怠慢,凝神四周,那闪雷之声愈来愈疾,到了后来,竟如霹雳,好不惊人,左冰听了半天,只觉那雷声虽是疾响,但却甚是急促,他是内功大行家,再一仔细思索,当下心中想到:“难道那人练功练走了火,一口真气法贯通,那样我大摇大摆经过而去,他也是无能为力的了,如果他妄动真力,一定走火入魔。”   左冰想到此,不由胆子壮了些,蹑足而行,这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又走了一会,只见前面果然树林枯黄,地下杂草都是焦黄了无生意,那雷声愈来愈厉,左冰凝神而视,只见那路的尽头坐着一个僧袍僧履的老和尚,正好挡在狭路当中。   那边天光甚微,左冰依稀间看不清楚那老和尚面孔,但见他呼吸急促,似乎一大口闷气无处宣泄。左冰大为放心,知道所料不差,当下略一沉吟,收近了去。   才走得两步,忽然背后一个娇嫩嗓子急喊道:“喂,你想死么!”   左冰一听那声音,心中一怔,那后面的人飞跃而来,一把抓住左冰,正在些时,忽然那路头上老僧回转身来,手指一弹,嗤的一声,后面奔来的人颓然倒在地上。   左冰高声叫道:“卓小姐,你受伤了么?”   原来那后面赶来的人正是卓霓裳,她双眼紧闭,脸上惨白毫无血色,左冰心中发急又叫道:“卓小姐,卓小姐……”   伸手待要替她推拿,但才一触到她身上,忽然惊觉忖道:“这是卓大侠独生爱女,我如此唐突,将来又是纠缠不清。”   他这些日子混迹江湖,的确懂事不少,如果还是当年刚出道的“钱冰”,哪里还管它什么叫男女有别了?   他正自沉吟,那边雷声一停,那老僧道:“中了老袖五行打穴大法,天下无人能解,小伙子,你快抬了她准备后事吧!”   左冰心中大怒,正要破口大骂,蓦然想到一事:“钱伯伯从前说过,‘五行打穴’是天下几种阴毒功夫之一,听说字内除了东海双仙能解之外,只有眼睁睁看着被打中穴道的人血脉寒滞,重则丧命,轻则终身残疾。”   左冰心中大是担心,想了一会别无妥法,抬头叫道:“老前辈手下留情,这人是个年轻姑娘,您您……老人家何必与她过不去了?”   那老僧冷冷地道:“小子,你再啰嗦,连你一起废了,快滚!快滚!”   左冰忿然忖道。   “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那里钻出这种恶和尚来?”   但他见那老僧虽是作势恫吓,身子始终盘坐在地,没有站起身,左冰冷冷地道:“老和尚算你凶,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你现在可也不好受吧!”   那老僧蓦的双目圆睁,昏暗中便若两颗明珠,闪着凌厉光芒,左冰知他天性凶暴,说不定又要暴起杀手,当下再也顾不得忌讳,伸手抱起卓霓裳,身形一飘,已在七、八丈之外。   那老和尚料不到左冰如此轻功,当下硬生生将掌势收回,左冰瞧得心惊忖道:“此人功通造化,虽运气歧途,但一半身子仍能发掌自如,如果被他再冲破真气阻滞,只怕功力便要大成。”   那老和尚道:“小子,你姓董么?你轻身工夫不差呀!”   左冰不理,只见怀中卓霓裳脸上痛苦之极,面若金纸,却是连哼一声都哼不出来。   左冰忽然想到一个念头,高声叫道:“前辈,‘五行打穴’大法虽是独道,但天下自有人能解,前辈岂非要抱憾一辈子?”那老僧哈哈大笑道:“你说得是不错,天下有人能解老衲打穴之法,但除了东海那两个老不死外,虽能解我这独门手法,便是能解,谁又敢解?”   左冰沉声道:“前辈且慢得意,东海双仙便在附近。”   那老僧打量左冰,又哈哈笑道:“老衲多年心愿便是一会东海那姓董的,如果这两个老不死的有种前来,咱们正好一清宿怨,喂!小子,你是姓董的孙子或是玄孙?”   左冰不理他,反口又道:“前辈如果敢救这姑娘,小人倒可试试助前辈一臂之力。”   那老僧嘿嘿冷冷笑道:“天下除了姓董的两人阴阳内劲合力,才能有希望冲破老袖滞塞,但这两个和老衲势不两立,小子你胡言乱语,也不怕折了寿数?”   左冰平静地道:“小人受二仙传授内功,说不定能解前辈目下之困。”   那老僧一听,心中怀然而跳,脸上却不动声色地挥挥手道:“小子,你当真活得不耐了?”   左冰喃喃自语道:“震天功,太阳功……”他话未说完,那老僧忽然叫道:“那姓董的“太阳神功’已练成了么?”   左冰道:“董大先生天门红气凝罩,隐隐约约之间,便如佛顶光茫,宝相庄严。”   老僧心中一惨忖道:“如果红凝顶门,那是太阳神功已达最高境界,这小子真会懂得这许多?看来定是不会错的,唉,我那无极真人练成,也未必能胜过这天下至强功夫。”   想到伤心之处,不觉颓然,但他仍是城府极深之人,当下念头一转忖道:“便替那小丫头解了穴道,让这小子助我练气,如果不成,就近一掌把这小子毙了岂不省事?”当下盘算已定,长眉渐渐下垂,半晌道:“小子,你把那丫头抬过来!”   左冰大喜道:“前辈咱们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那老僧哼了一声,一掌击出,左冰右掌迎了上去,只觉一股排天倒浪大力涌到,他连忙吸了一口真气,对方力道在他身内连撞三下,渐渐消失。   那老僧脸色微微一变,伸手解了卓霓裳穴道,他这打穴手法极是狠毒,那卓霓裳虽是穴道已解,一时之间却也不能恢复。   左冰一言不发,伸手托在那老僧背后,那老僧心地险恶,左手有意无意之间指向左冰死穴,一举手便可毙左冰,两人心中各有想法,闭上眼睛运起功来。   过了一个时辰,天上明月高升,那卓霓裳调息好久,这才能站起身来,只见那老僧脸色愈来愈是红润,那左冰额上已经汗下,似乎已出全力,她心中又急又恨,却是毫无办法。   蓦然那老僧双目一睁,飞快伸手按在左冰死穴之上,左冰神色自若,双目微睁,朗朗地道:“大丈夫一言千金,小人只道前辈虽是凶僧,但毕竟算是一代高人,却万万料不到原来还是个卑鄙无信小人。”   那老僧森森阴笑道:“你年纪如此之轻,已是三关冲破,五脉畅通,今日不杀你,三年之后,必成老衲大敌。”   他手微一运动,左冰只觉胸前一阵窒息,那卓霓裳眼中落泪,她虽是一个才女,足智多谋,样样来得,但此时却是一筹莫展。   那老僧犹笑眯眯,手中内劲愈来愈重,忽然卓霓裳大声叫道:“凶和尚,你看谁来了?”   那老僧并不回头。口中冷冷地道:“谁来管老衲的闲事,谁便万世不得超生!”   他语声才落,背后一个人接口道:“黄云秃驴,你怎么愈变愈是下作了!”   那老僧一听那声音,心中大震,这正是他多年来处心积虑要杀之人的声音,当下心神一分,忽然一股惊天动地力道直袭而来,一双手便若闪雷一般快疾从空中伸来,将左冰一带抛开数丈之外。   那老僧真力滚滚而出,激起一股气流,推前数尺,只觉对方也是一股力道袭到,两股力道一碰,砰然一声,四周树枝尘土纷飞,一片迷雾。   那老僧冷冷地道:“原来是董氏昆仲,古语道:“二人同心,其力断金.’两位心意一致,当真无往不胜。”   左冰从死亡边沿走回,心中一片茫然,他定眼一看,原来东海双仙都到了,他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兴奋,自己也算是福星高照了,有此二人撑腰,江湖上还有何事危险?   那董其心道:“黄云和尚,你要找咱家老大,只管去东海,在这里放什么野,发什么怒,也不怕那张臭脸挂不住?”   那老僧叫黄云大师,此人身份极是隐密,江湖上甚少有人知道邪派还有如此高人。他早年与董天心结下生死大仇,但知功力比不过董大先生,这便埋首苦练,而且处处与天下侠义为难,昔年董其心为救钱伯峰与他也曾交过手,以震天功打败了他。   黄云僧道:“下月十五,老衲在此恭侯二位大驾,哦,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董其心呵呵笑道:“黄云老秃,你苦练多年,仍然是老样子,你胜不过大先生太阳神功,枉自丢人现眼,我劝你还是别订约了。”   那黄云僧冷冷阴笑道:“死约会,不见不散!”   董大先生道:“好说!好说!”   那黄云僧迈步而去,董其心瞧了左冰一眼,亲切地道:“江湖上险诈多端,你可得仔细了!”左冰躬身答是,董大先生道:“老二那魏定国鬼鬼崇崇搞些什么伎俩,如果对铁儿有害,看我抽不抽他筋,剥不剥他皮!”   董其心微微一笑道:“要抽筋剥皮也得先逮住他才行。”   董大先生一挥手道:“那咱们便去捉这不安分的家伙。”   两人谈笑之间便走了,左冰目送两人离开,那卓霓裳泪眼婆娑,盯着左冰瞧了又瞧。   左冰被她瞧得大感不好意思,他半晌才想起一句话来:“你不是警告我叫我别走这路,你……你怎么反倒又走来了?”   那卓霓裳默然,他心中甚是纷乱,目前这人与自己以前心上人长得真是一般模样,而且为了看护自己,差点连命也丢了,心中也不知是感激还是怜惜。   左冰又道:“卓小姐,你这便施展轻功赶回家去,半个时辰便可到了,小人还要赶个夜路。”   卓霓裳脸上露出愠意,心中想道:“这人不知是装还是当真大傻子?”   当下卓霓裳道:“我身子虚得紧,休息一会再走。”   左冰再也不好意思急于离开,只有呆呆地陪着卓大小姐,站在山腰路上。   过了很久,两人相对无言,那月亮渐渐当天,卓霓裳想到上次和小梅看护他生命,自己歇心尽智开药方,难道对他毫无爱意,此时茫山野地相对而立,那一缕情丝更是绵绵不可终了。”   左冰连看天色,那卓霓裳心中一酸,她天性刚强,一扶地站了起来,对左冰道:“你要赶路尽快走吧,莫要耽搁了大事。”   左冰如释重负忙道:“小姐也请启程,早到家中休息。”   卓霓裳一咬牙忖道:“好狠心的冤家!”   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左冰追上来问道:“卓小姐,小人有一个问题,不问总是不能释然,令尊现居何处?”   卓霓裳地道:“你……你要逼死他么?”   她适才见左冰仗义援自己于难,心知他并非坏人,但心中凄苦,不由脱口而出气话来。   左冰惶然道:“小人这点本事,便是要和卓庄主为敌,也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卓霓裳哼了一声道:“那可也不一定。”   左冰道:“小人心中有一桩秘密,关系天下武林,只是小人天资钝愚,想不透其中玄机,万望有幸能与令尊一谈,以启茅塞。”   卓霓裳怨怨地道:“爹爹被那凶和尚打伤,现在黄山养伤。”   左冰哦了一声道:“小姐有遐敬请转告令尊,家父与钱百锋如今已无怪罪令尊之意。”   卓霓裳心中微喜,半晌也不说话,左冰又催促她道:“卓小姐,天色已是不早……”   他话未说完,那卓霓裳一顿脚,口中道:“傻子!真是天下少见的傻子。”   负气飞快走了,左冰乘着夜凉赶路,来了平明,赶到一处小镇,吃过早点,休息一会,又往北边赶去。   这一路上行人极少,前不见村,后不见落店,走到下午,才找到一处歇脚路铺。他要了些酒菜,正要放怀大嚼,忽然路边一阵蹄声,五匹骏马飞驰而去,激起一团灰尘,全都落在酒菜之上。   左冰心中暗暗有气,但那马已行得远了,无奈之下,也只得照吃,吃过饭便靠在桌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落日西边,天边一片火红。   左冰见这路铺不能过夜,心想再猛赶一阵路,如果运气好碰上伙铺那是最好,不然宿在野外,也算赶了几十里路。   当下抹抹嘴巴,会帐而去,他追着日头走,但一会儿便丢了,天上繁星闪烁,左冰喝了些酒,索性敞开胸襟,大摇大摆走着。   正行走间,只闻前面一声闷哼,接着哗啦啦一阵乱响,接连几个重物坠地。   左冰止步而立,过了一刻,只见前面林中闪出一个瘦俏身形,唱歌而出,那歌声清朗,令人一听忘俗,左冰注意一听,那歌中之词却是:“人间尽是恨事,世上那有好人?负义负心皆该杀,天道总无常,天道总无常。”   左冰心想道:“这人愤世嫉俗,如说世上无好人,那也言过其词了。”   那瘦小身形一轻身,和左冰照了个面,左冰大吃一惊,只见那人脸若死人,没有一丝表情,那人冷冷对左冰道:“那江东五义是你朋友么?你来得正好,快替他们收尸吧。”   左冰一怔,那人指指林内,左冰走近一瞧、只见草地上直挺挺躺了五条大汉,一动也不动,都是双目突出,一已是死相。   左冰心内发毛,飞快回头,只见那瘦小怪客冷冷打量着他,左冰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么?”   那瘦小人点点头道:“你问这个干么,你也差不多了!”   左冰道:“什么?”   那瘦小人道:“你步入林中,脚下已中了我断魂散,不出一个时辰,七窍流血而亡。”   左冰听他声音甚是古怪,分明是压低着嗓子说话,左冰心内一动忖道:“这人分明是个女子,那脸上多半是蒙了一张面具了。”   他自熟读崆峒秘笈,对于下毒之学已是了然于胸,当下也冷冷地道:“断魂散也算不了什么,只要嚼三根薄草便不妨事了,这林中遍地都是薄草,那又有什么了不得?”   他说罢顺手摘了三根草,放在口中一阵乱嚼,那瘦小人心中一惊,正要上前发招,但左冰何等功力,一伸手,飞快将那人脸上面具拉开了。   只觉眼前一亮,竟是个绝色少年女子,左冰一怔,那少女呼的一掌,掌势好不飘忽,左冰竟是躲之不及,拍的颊上着了一掌。   那少女打完人反身而去,左冰呆呆望着地下五具尸首,再怎样也不能想象那杀人的凶手,竟是如此一个妙龄美貌女子。   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事,忖道:“爸爸他们莫非是突遇强敌,退到那绝秘的山谷去了?我且去找找看……”   他呆呆地出了一回神,心想赶路要紧,便又迈步而去。   又走了一日下午左冰走到山脚道前缓缓停下了足步。这时天色逐渐向晚,官道行人渐稀,左冰观定道路,吸了一口真气,身形一轻,紧沿着山路疾驰而行。   这时他心情相当焦急,只因那银岭神仙薛大皇乃是这两代巨秘的关键所在,左冰不辞千辛到武当清下天玄掌门,亲睹武当惨变,若是再医疗不成,那真是所谓成事在天了。   想到这里,心中更是着急,想要赶快知道究竟。这一条路是他曾走过了的,心中知道再快也得费三四个时辰才能赶到,左冰抬头望了一望天色,只见西天夕阳已沉,看来非得赶夜路不可了。   又行了约有顿饭工夫,地势愈来愈偏僻,行人更是绝少,左冰施开轻身功夫,身形好比一条灰线在路上疾划而过。   奔了好一会,他缓缓收足慢步喘了一口气,忽然一阵凉风拂面而去,竟然带着两线雨丝。   左冰微微一怔,这当儿只觉天空暗云渐合,分明是变天要下雨了。   左冰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忖道:“这一走几十里全是荒山野地,连个避雨的小屋都是没有,眼看大雨便要落将下来……”   他心中暗自盘算不已,这时风势逐渐加劲,雨点也密,左冰四下一望,只见左前方不远之处有一从密林木,再也不迟疑,身形一转,便掠过闪入林叶深密之处。   那雨点落在林叶之上,滴滴答答不停,渐渐枝叶湿透了,水滴滴下来。   正在思虑之际,突然雨声中传来一阵足步响声。   左冰微微吃了一惊,心中忖道:“这等荒野地带,又是夜色苍苍,还有谁会来此……”   那足步声来得近了,只见夜色中一个黑影行来,身形不快不慢,那雨点直落下来,那人似乎毫不在乎。   左冰静静立在密枝之中,这时天色昏暗,决不虑被那人发现,这时他运起目力,那人慢慢来得近了,左冰看得清切,不由猛吃一惊。   只见那黑衣人约五旬以上,颔下银髯拂起,顶门之上竟然冒出丝丝白烟.   那密密雨丝打到他头顶上方,自动斜飘而开,看来分明内力造指已至惊世骇俗地步。   那人的面孔左冰却是完全陌生,再望那人似乎并不在赶路,步履十分轻松。   左冰正自纳闷间,忽然那人脚步一停,似乎在侧耳静听的模样。   左冰忙运足耳力,果然只听雨丝声中,竟又传来有人交谈之声。   只听那交谈之声愈来愈近,那黑衣老人虽侧在静听,却似乎并不打算藏起身来,左冰一时也打不定主意,这时枝叶一分,果然走出二个人来。   那二个人见到一个黑衣人当道而立,似乎吃了一惊,话声立刻停了下来,那黑衣老人转过身子,只见来的两人都是一张大油布蒙头罩着,昏暗中面上黑忽忽一片,一点也看不清切。那居左一人突然开口问道:“请问阁下——”   他话声一止,似乎猛吃了一惊,敢情是看见了黑衣老人顶门之上丝丝白气。   那黑衣老人沉声道:“两位过路么?”   那两人一起点了点头,黑衣老人缓缓侧转过身子,象是让路的样子。   那两人迟疑了一下,左面一人道:“阁下可是上山而去?”黑衣老人微微一笑道:“老朽要翻过此山……”   那两人闻言似乎一惊,左冰心中也是一震,只因翻过此山乃是极为险阻的地势,若是有人翻过此山,那必是有原因,有目的了。   那疗伤之地只要翻过此山,可谓是必经之地,左冰听了这一句话,几乎已可断定这黑衣人果是冲着此事而来了。黑衣老人微微一笑道:“两位何以如此惊奇?”   那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却不再言语。   黑衣人面上微微露出一丝冷笑,那两人缓缓走了过去,经过那黑衣人身边时,那山道路面窄狭,两人身形一齐向路旁树枝上挤了一挤。   蓦然之间,那两个黑衣人身形一闪,只听呼呼两声,那两张蒙头黑色油布迎面一展而落,猛地向那黑衣老人头上罩去。   这一下发动得好不险恶突然,那两人内力好深,两张油布在半空一展,竟然好似挟了巨风一罩而下,同时间里,那在内侧的一人右手一翻,在满天黑云之中,无声无息一掌劈去!   左冰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双目,那有下手如此毒恶,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来不及转念,那掌势已攻进黑衣老人身不及半尺之地!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老人忽然之间大吼一声,只听两声裂帛之声,那满天黑星陡然一敛,紧接着“当”地一声锐响,一道寒光平地而起,只见那偷袭的汉子掌势一阻,这等险毒招式竟在一霎时。   只见那匹练似的寒光一注,原来是一柄长剑,剑尖犹已颤动不已,这一式拔剑劈布,反转阻击,一气呵成,手法之快,力道之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包括左冰在内,直等到他长剑剑势收止才看得真切!   那两人身形不由自主一连后退五六步,黑衣老人冷然一哼道:“朋友下手未免太绝了一点——”   那左面一人冷然道:“早闻中原第一神剑卓大江,想来便是阁下了!”   那黑衣老人冷然道:“原来两位朋友是来自异国的——”   左冰也是大大一惊,忖道:“这两人不是中原人物,十成有九来自塞北,看来正是与这秘密有关了,只是这黑衣老者分明不是卓大江,却不知中原道上什么人剑术通神至此——”   这时黑衣老人冷然接着道:“那点苍神剑卓大江天下第一,老朽何德何能,岂敢当得此名。”   那两人面面相观,左冰此时心中念转:“看来那边事情已经泄露,这三人似乎都要赶到当地去,爹爹等人正值要紧关头,岂不误了大事,我非得赶先赶到一步不可!”   他这时站身之处正在三人左侧,若是有所行动想瞒过三人,莫说三人功力极高,就是最普通的人物也逃不出目界,是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那黑衣老人这时仰天一声冷笑道:“老朽倒要问明,两位朋友与老朽素未谋面,为何陡生恶心相谋?”   那两人自知理屈,那左一人反到恶言:“阁下若是看不过目,划下道儿便是。”   那黑衣老人仰天一笑道:“两位可是欺人大甚了。”   那两人一言不发,这时雨势未止,哗啦哗啦直落下来,那黑衣老人突然道:“两位可是急着要翻过此山么?”   那两人怔了一怔,一齐回答道:“阁下此言是何用意?”   黑衣老人冷笑道:“咱们可是心照不宣了,若是不说个明白,朋友,今夜咱们可是冤家路窄了。”   这时他骤在山道上方,正好将出道封住,那两人若是有所行动,可真得硬打硬撞不可!   那两人四下望了一望形势,一起吸了一口真气,仍是一言不发。   左冰心中暗自忖道:“只待形势一乱,我得当机立断,立刻冲将出去。”   两人身形一侧,一前一后,缓缓走上前来,那黑衣老人手中长剑一立,左冰只待那剑光一闪立刻动身,这时一口真气吸上来,全身贯注,那右首一人身形一长,右拳斜冲而起,黑衣老人长剑一挥,一式“固封龙庭”,只见满天都是剑势,那人拳势登时被了。   左冰不再迟疑,身形陡然一轻而起,他的家传轻身功夫神妙无方,大雨声中竟然有如鬼魅不发声息,等到三人发现人影,他已掠到三丈之外!   三人一齐惊呼,那黑衣人陡然左掌倒拍而出,一份极强的内力直通过来,左冰人已尚在凌空,只觉背心一重,急切之间双肩猛力向下一沉,勉强侧过身来,右掌自左手肋下翻出迎击,但内力仓促之间自是凝聚不纯,只觉被震得左半身一阵麻木。   但他心知倘若此时停下身来,那躲身之望大大减小,急迫之间,左冰大吼一声,整个身躯在半空中一停。   只觉一口真气直升而上,那身形在空中好比脱弦之矢,停顿之后,不但不向下坠,反倒一弹而起,冲力之强,竟然一掠已在五六丈之外!   这种世上难见的轻功身法,登时那黑衣老人看得呆了,左冰好比一条神龙凌空,那黑衣人忍不住脱口大声叫道:“好功夫!”   左冰眼角向后斜飘,似乎飘见那两人乘黑衣老者一分神之际又猛力攻击,但此刻他已管不了如此,全力施展轻功,好比一支箭一般在大雨之中疾驰!   他心中有把握,即使那三人不再动手,立刻一齐追来,只要自己已先起步七八丈之远,也万万不会被追赶得上!   左冰在大雨中狂奔了约有大半个时辰,只觉体内真气充沛,不但不感到疲乏,反而有如骏马奔腾,上下运行不休。   这时雨势逐渐减少,左冰奔着奔着,已快接近目的地了,脚步不由得放慢下来。   这几日左冰的进步甚大,到了目的地,不但不加快足步,反而小心翼翼,身形尽量沿着阴暗之处而行。   他这个想法果然不错,才行得数十步,突然只见左前方人影一闪,一个夜行人匆匆引人树丛之中。   左冰心中大大一震忖道:“难道真是时机泄露,敌人聚集于此?”   想到那薛大皇的重要性,北魏真可谓必得之而后心甘,以北魏的功力及手段毒辣,左冰不由不寒而栗,他考虑了半晌,正不知如何行动之时,忽然又有两个人影自黑暗之处闪出身来。   左冰大胆将身子斜出,眺望前方,只见那道路尽头为一个山洞,山洞之前黑忽忽地似乎堆着石块之类,四周空空荡荡,并无人踪。   左冰心中暗暗盘算:“若是爹爹等人果在此处,必然隐在山洞之内,敌踪既现,看这情形尚未有直接接触,我得在外想办法侦查清楚——”   转念又想到那方才摆脱的黑衣老人等三人,心中又,自忖道:“若那三个人目的也在于此,定然会随后赶来,我得赶快采取行动不可!”   他心念一定,提了一口真气,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轻轻向前潜行,这时亏得有雨点击物之击,左冰行动的小许声息不虑为人所发现,这样一路潜行,整整走出十多丈,那丛林眼看便是尽头了,左冰才收下足步。   黑暗之中又见一个人自左方密林中走出,这时相距得近了,左冰运足目力望去,只见那人年约三十左右,生得相当魁梧,他四下望了一回,不住眺目向来路远望,好象是在等待什么人。   左冰心中忖道。   “莫不是他正在等待那黑衣老者或是另外两人?”   忽然左冰只觉一阵轻风拂体而生,左冰心中大大一震,直觉地伏身倒卧在地上,只听顶层之上枝叶一阵轻摇,然后便不再有动静,左冰暗呼道:“好险,万幸方才不曾移动,不知又是那个高人潜到此处,轻身功夫已达落叶不惊的阶段了。”   他心中知道头顶另藏有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心中思念纷纷,一时都决定不下!   正在这时刻,猛然枝叶又是一动,那头顶人似乎忍耐不住,身形一飘向前,左冰这时和他仅有数尺之隔,由下向上望去,只见那人颏下银髯飘动,左冰一震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一回看得一点不错,清清楚楚,那人竟是银岭神仙薛大皇!   左冰霎时联想到上一次赶到疗养地方,人去室空,急迫之中仿佛看见薛大皇的身影,只道是自己走眼,方才一见,那是千准万确了,薛大皇竟然早已伤愈,那么这一切又是怎么一回事?   左冰只觉心中震骇,感到仿佛有甚阴谋,只是毫无头绪,再也想之不透。   那薛大皇身形一闪已走远了,左冰再也忍耐不住,翻起身来,衣带拂起树叶一阵簌簌之响,但也管不了如此,望定薛大皇后身形疾掠而去!   那知他身形才起,陡然之间两声低啸升空而起,两条黑影一左一右钳攻而至。   左冰暗道好密的防线,身形在半空中猛然一停,两条人影来得近了,掌风齐袭而出。   左冰不愿被滞留在此眼见那薛大皇身形直奔山洞后方,心中焦急,猛然左掌一拍,右掌斜圈而出,这一式乃是岳家散手中的一式,掌势方出,只听一声奇响,那右方一人但觉内力一窒,三丈之外竟然递不出掌!   左方一人掌势来近了,左冰那左掌也正好拍出,两股力道一触,左冰身形一荡,已借力飞在三丈之外。   两人都觉左冰身形轻灵似乎于常人,不由齐齐一怔,左冰在半空中竟然换了一口真气,身形不落地,凌空又自腾出三丈。   两人拦截失手,一齐发出低啸之声,霎时左冰只见前方又是两条人影冲天而起,迎面拦了上来!   左冰真气一沉,身形落在地上,不待来人接近身前,双掌一合猛然推出一掌。   他这时内力造诣十分深厚,发出掌势,内力如山而涌,那迎面一人身形忽然一侧,也不知是什么身法,竟然有如破竹之声,突破层层内家真力,眨眼之际,已欺近三尺之外!   左冰暴吃一惊,身形猛然向后平仰,同时间左掌一拍,平平挡在腹胸之前,右手却一削而出。   这一式又是岳家散手的近身防守,守势之中却攻势源源不穷,那人只觉双目一花,左冰的右手已欺胸而入,惊得大吼一声,右脚横端而起,护在胸前。   左冰内力发出,掌在那人脚上,那知那人单脚突然横扫而出,左冰只觉内力被阻,身形生生向后退了半步才站稳,心中大惊,忖道:“这人功夫怪异无方,每每出奇制胜,功力也是奇为深厚,不知是何门路!”   他心念电转,只觉背心之上压力如山,不用回头便知身后那两人又赶了上来,这时候也来不及感觉危急,本能一撤身形。   这一停滞,前后四人已将自己合围包住,左右打量,只见四人有三个自己重未见过,还有一人,就是那身法怪异无比,却在面上扎了一方黑巾!   那四人中一人冷笑一声道:“朋友好俊的轻功!”左冰开口道:“四位陡然出手拦阻在下,不知有何见教?”   他这时身陷重围,已知道追赶薛大皇无望,是以反而安下心来,那人冷笑道:“朋友可是故意装傻么?”   左冰道:“在下路过此处,自有要事,与四位素未谋面,想必是误会了。”   那蒙面人忽然冷然道:“阁下可是姓左?”   左冰一惊,口中答道:“在下左冰——阁下如何识得?”   那蒙面人一声冷笑道:“左冰,你可是想到那山洞中么?”   左冰心念一转避而不答道:“这等荒野之地,竟群集高手,不知有何变故?”   那蒙面人冷笑一声道:“左冰,咱们不必多兜圈儿了,今日你要想离开此地,恐怕势比登天!”   左冰冷笑一声道:“阁下有何见不得人的地方么?面上的黑巾可否移开一看?”   那蒙面人一言不发,突然向后退了二步,左冰也不知他此意为何,但见他足步一动,左冰的身形好比出弦之箭,笔直向天上跃起。   左冰陡然发难,可是用了全力,身形一跃而起,竟然生生拔起五丈有余,只听丝地一声,衣袂破风发出锐响,左冰家学轻功天下独步,这下一耸而起,姿态美妙无比,简直好比仙鹤振翼。   那蒙面人不料左冰发动迅捷如斯,猛然吃了一惊,身形紧跟着拔起,对准左冰足下一掌击去。   其余三人经验也都甚是丰富,立刻三个方向散开,并不紧跟而上,却是守住左冰可能落足的方位。   左冰身在空中,内力一发,蒙面人双掌才吐,两股力道接触,左冰本待借力再腾而出,那知对方力道大异寻常,一触之下,竟然全是吸引之力,不但不能腾身而起,反而感到足下一重,身体生生要往下栽!   左冰大吃了一惊,但此时身在半空,再也收不回力来。本能地一收双足,身形猛向下坠,蒙面人哈哈一声冷笑,这时左冰身形已下落得与他平肩半空,两人之间只距有二尺左右!   说时迟,那时快,左冰突然轻啸一声,那身躯在半空中竟然一折,生生转了一个大弯,绕在蒙面人的后侧,这一式轻功心法,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蒙面人只觉一呆,左冰身躯已在身后和他交叉错过,左冰闪电般在他肋一上击!   这一切均在半空进行,两人好比升天游龙,尤其是左冰,左右腾挪,轻身功夫到了他的身上,才令人大开眼界,但终因他真力一转再转,最后出击时运结不足,饶是这样,那蒙面人仍被打得闷哼一声,在半空中一个斤斗倒栽而下。   其余三人都是大惊失色,左冰身形才一落地,立刻换气腾身,准备斜掠而起,那知对方身法快捷。左冰左足尚未抬起,背上已觉内力如山。   急迫之下,左冰侧过身来,反掌挥出,一触之下只因运劲不纯,只觉左半身一阵麻木,心中一骇,但足下仍全力疾奔而出!   才奔出两步,斜底里一人猛掠而来,双掌并袭左冰左侧。   左冰只觉满额汗珠,再也腾闪不开,这时激发了他的拼劲,他咬紧双牙,大吼一声,尽力向左一闪,足下如飞,一分也不停留。   他这近乎拼命的拼法,万望能挺受一掌,身形便可冲出重围,只听“噗”地一声闷响,左冰身形一连两个踉跄,但生生闯出七八丈之远!   这时全身酸麻,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猛吸一口真气,竟然只觉真气倒贯而上,登时上达天顶,下发四肢,心中不由一呆,正待凝聚之时,突听身后一声吸气之声,不用回头便知有人正待施展“小天星”内家重手,不由暗叹对方身手之快,要想再闪躲,那是决不可能,不由长叹一声,就在这危急关头,突然一道白光好似平地而起,紧紧绕着左冰呆站的身形转了三匝,那剑光密绵,一剑紧接一剑,那等凶恶的小天星内家真力竟然被阻在剑圈之外。   左冰只觉压力一松,一口真气登时冲转回来,一连退后四步,只见身边站着一个黑衣老者,手持长剑,正是在半路上相遇的那人。   左冰震惊不已,一时不知所措,那出掌袭击的大汉怒吼道:“你是什么人了”那黑衣老者仰天大笑道:“以四敌一,不嫌丢人么?”   那蒙面大汉被左冰拂了一掌,这时只觉气喘不已,左冰暗暗运息二周,缓缓走向前去道:“前辈相援之恩……”   那黑衣老者不待他说完,哈哈道:“先别客气,先别客气!”   左冰回首一望,那山洞之前仍然一片寂然,那银岭神仙薛大皇早走得不见踪迹!   正在这时,忽然一声锐啸破空传来,那四个人,包括蒙面者突然一齐收步后退,只见远方一个人影一闪,来到近前!   左冰意识到这个人多半便是主持者,那四人是他所属,那蒙面者的功夫方才亲身经历过,怪异毒辣出奇,想那主人功力是何等高强!   那人走近来,面上一片肃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一望便知是戴上了一付人皮面具。   那人望了望左冰一眼,转脸向黑衣老人道:“阁下请了。”   老者反手将长剑纳人,微微一笑道:“老夫若不眼花,朋友是来自塞外了。”   左冰回头一看,忽然间发现了一个人,顿时脸色为之大变——这时候——   天色向晚,几只昏鸦在充满薄雾的天空盘旋着,这时,在林子的东面,走来了两个人。   左面的一个身材魁梧,气态雄伟,是个二十七八的青年,右面的一个却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两人一面走着,一面笑谈着,倒象是一双兄妹一般。 侠骨残肢--第五十四章 金刀逞威 第五十四章 金刀逞威   那小姑娘尖着声音道:“哥哥,你看那前面全是绵绵不断的林子,天色又已经晚了,咱们到那里去寻投宿的地方?”   那青年道:“现在有什么办法,往回走也找不到投宿的地方了。”   那小姑娘道:“都是你说前面走一定找得到店家,这才拼命地赶路,你瞧,现在咱们可要露天过夜了。”   那青年道:“露宿就露宿吧,凉快得很哩。”   那小姑娘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忽然十分开心了地笑了起来,那青年道:“什么事笑得开心?”   那小姑娘道:“睡在野外我一定睡不着,晚上可以起来玩。”   那青年笑道:“你去玩吧,我可要睡觉。”   他们一路走过来,到了林子里,那青年道:“就在前面那一片草地下休息吧。”   他走到那片草地上,拣了一些枯叶垫在树根旁,就靠着树干躺了下去,那小姑娘,靠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这时天色已黑,天空一片漆黑,仰首从树林的孔隙中偶然可以看见几点稀疏的星光,林子里显得出奇地恬静,那青年靠在树干上,侧过头来问道:“菊儿,饿不饿?”   那小姑娘道:“不饿。”那青年道:“好好睡一觉吧。”   他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睁开了眼,仰望着那林木簌簌中的星光闪烁,忽然之间,似乎有千万思潮一起涌到了他的脑海中,那里面有扑朔迷离的疑团,有刀光血影的激战,还有些微带凄凄的情绪,使得他忽然之间,睡意全消了。   他不自知地皱起眉头,想着他一幕幕不可解的往事,忽然又想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有如干头万绪,于是他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暗暗地对自己道:“前途茫茫啊……”   他又闭上了眼,然而立刻他又睁开了,侧头望了望身旁的少女,在他以为,她该已经进入梦乡了,然而他的目光碰到的是一双黑漆中泛亮的眸子,正圆睁睁地望着他。   他心中不知怎地有一丝慌乱的感觉,便道:“怎么还没睡着?”   那小姑娘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干什么要叹气?”   那青年想了一想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为什么——”   那青年道:“你说说看。”   小姑娘道:“我知道,你在想家了,是不是?”   那青年乍听之时,几乎想要笑出来,但是略一沉吟,忽然之间,他再也笑不出来了,他默默地对自己道:“想家?多么可笑的念头呵,我白铁军自从懂事以来,那一天有过家?我的家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天为穹庐,草为被褥,就象——就象现在这样,这便是我的家了。”   他想着,不禁苦笑了一下。   小姑娘却得意地道:“怎样?我猜中了吧?”   白铁军只是笑了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小姑娘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我有这种经验,白天里可以做的事太多,但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便会不由自着地想一想——”   白铁军打断道:“那么你自己是在想家了?”   菊儿道:“嗯,不过现在我还不要回去,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再恨师父了”   白铁军道:“你恨师父?这怎么说?”   菊儿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说:“我就是因为和师父吵了架,才……才跑出来的……”   白铁军道:“你为什么和你师父吵架?”   菊儿道:“这说起来多少还和你有一点关系哩。”   白铁军奇道:“和我有关系?”   菊儿道:“一点也不错。”   白铁军道:“你说来瞧瞧。”   菊儿道:“那天,师父和大师哥在谈天,他们一面喝酒一面说话,我也要喝酒,我师父却不许我喝,说‘小孩子不要喝酒,他们说话,我也参加一些意见,师父又叫我走开,说‘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白铁军笑道:“于是你就火了,就偷偷逃了出来?”   菊儿道:“哪有这么简单,我当时气得厉害,心想你们谈些什么鬼事情不让我听,我偏要听个清楚,于是便假装走出去,却又绕到地下那藏酒的地窖里去。”   白铁军道:“你的轻功虽然不错,我可不信你师父不会发觉。”   菊儿笑了起来,得意地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我师父那个地窖修的十分特别,要绕好大个圈子才能进去,上面听不到下面的声音,但是我却知道有个地方,只要用壁虎功贴在石壁顶上,耳朵贴着石壁,就能听见下而的声音。”   白铁军道:“你听到了什么?”   菊儿道:“我听到师父说:   “这一回务必除掉这个小子。”   大师哥道:   “师父这条计策实在巧极,管教那姓薛的死了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我以为他们要去杀掉一个姓薛的,但是再一听,可又不对了,只听到师父说道:   “不是为师的说丧志气的话,为师的确有一种预感,仿佛觉得这姓白的小子是个极危险的人物,每次看见他,觉得芒刺在背的感觉。”   大师哥道:“如此一石两鸟,姓白的小子固然难逃一死,姓薛的老家伙也一并了结,岂不大妙?”   我这才听懂,原来他们商量的是要去杀一个姓白的小子——”   菊儿说到这里,斜过眼来看了白铁军一眼,白铁军苦笑一下,菊儿继续道:“当时我心中好生奇怪,师父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了,居然还有个姓白的小子能教他老人家如芒在背,这个小子我倒想见识见识。”   白铁军哈哈一笑,菊儿问道:“你笑什么?”   白铁军不答,只道:“你继续说下法。”   菊儿道:“后来他们便开始谈如何堵杀那姓白的小子的计划了,我听得一清二楚,正在暗中计划如何捣捣蛋的时候,忽然听得大师哥道:   “师父您上次提到的那十招绝学,弟子……”   他还没说完,师父道:   “明天我就传给你,你要记住,这十招绝学乃是为师最近三年来方始参悟的妙诀,其中精深之处全靠自己体验,本来为师决心不将此十招传人,要等我有暇闭门苦思数年,把不完全的地方—一补足,凑成一十八招,那就完成了一套足以传世的武林绝学,但看现在的需要,我决心先传给你算了。”   “我一听到这里,立刻火起来了,原来师父偏心,把绝招暗中传给大师哥,不肯传给我,我一气之下,立刻就跑上去找师父理论——唉——”   说到这里,菊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当时我只急于去找师父道理,却忘了这一理论,便把自己躲在下面偷听的秘密拆穿了,师父气得大骂我一顿——”   白铁军笑道:“她骂你什么?”   菊儿道:“他骂我——我不讲,反正骂得很凶很凶,所以一气就逃了出来——”   白铁军故意道:“原来你跑来通知我不要走那条路,只跟你师父赌气,也不是真存了什么好心的。”   菊儿听了这话,忽然急得说不出话来,她指着白铁军道:“你……你……”却是说不下去,只是眨着一双大眼睛,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白铁军想不到自己随便说笑一句,把菊儿急成这个样子,他连忙道:“菊儿你不要当真,我是说着玩的。”   菊儿本来一脸惶急之色,却忽然俏脸一沉,道:“什么当真不当真,我当然是因为和师父赌气才通知你的呀,像我这种恶姑娘能安什么好心么?”   白铁军连忙道:“菊儿,是我不好,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菊儿更恼地道:“你跟我开玩笑了我那天也是跟你开玩笑的……”   她话尚未说完,白铁军忽然一翻身扑了过去,把她压在地上,用手压住了她的嘴巴,低声道:“不要作声,有人来了……”   菊儿只感到白铁军沉重的身躯压在自己的身上,结实的肌肉贴在自己的胸前,不禁感到一阵心迷意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远处果然传来一阵异响,接着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骆老儿,你以为化了装,咱们就认你不出来了么?”   菊儿忽然抬起头来仔细聆听,只听见那声音又道:“骆老儿,你便是烧成了灰,咱们也认得出你来。”   菊儿低声道:“是小师哥的声音——”   “小师哥?呵——你是说杨群?”   菊儿道:“不错,一定是他。”   白铁军暗忖道:“骆老儿?莫非是金刀骆老爷子?”   黑暗中,忽然一条人影如天马行空一般飞过来,那人身在空中,衣带飘然,身形之潇洒快速,令人骇然。   那人呼的一下落了下来,正在白铁军菊儿俩人藏身之处三丈之外。   白铁军极目望去,暗道:“奇怪,这人面貌陌生,不是骆金刀呀……”   他转念一想,恍然道:“方才杨群不是说他化了装么,那当然看不出来了。”   那人落身之后,立刻十分迅速地把四面情况打量了了番,然后一个拔身,整个身躯如被一朵祥云托着冉冉上升,一丝声息也没有地升到了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上。   菊儿低声道:“这人好漂亮的轻身功夫。”   白铁军冷笑道:“你那小师哥还不是又仗着人多,否则恁一对一,他会是骆金刀的对手么?”   菊儿道:“骆金刀?他就是骆金刀?”   白铁军道:“不错,杨群怎会……今晚这事大有蹊跷,我倒要仔细注意一下……”   这时在那人藏身大树的对面林中,隐隐约约出现了数条人影,杨群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姓骆的一生走遍江湖,干么行事如此不落门槛,你能躲一辈子我杨某便服了。”   藏身树上的人只是不作声,对面杨群等人显然未有发现到,只是判断中在这附近,却不知究竟藏身何处,是以只是不断用言语相激。   白铁军暗想道:“杨群他们如此步步紧逼地追骆金刀干么?骆金刀又怎会化了装一个人离开镖局到这里来?怪事怪事……”   菊儿低声道:“看不出来那边除了小师哥还有什么人——呵,不晓得师父会不会也来了?”   他一想到师父,脸色都变了,白铁军道:“你那么怕你师父么?”   菊儿道:“我不怕他,可是只要他发现了我,咱们就得分手了呵……”   白铁军依然轻伏在她的身上,他抚着菊儿的秀发,低声安慰道:“你躲在这儿不动,一定不会被发现的,而且你师父未必也来了。”   菊儿道:“万一他来了呢?”   白铁军道:“万一他来了……万一他来了……我们还可以逃呀。”   菊儿忽然笑了,眨了眨大眼睛,带着浅笑说道:“对了,万一他来了,咱们还可以逃,他费了那么多心机想要堵杀你,却依然让你逃掉,所以你对逃跑一定是个专家。”   白铁军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在北魏掌下游魂,被打得九死一生,若非北魏一个疏忽,自己如何能逃得性命?听到“逃跑专家”四个字,他不由得打心底里轻叹了一声,他暗暗对自己道:“丐帮里的诸位老哥,你们可曾想到白铁军被一个小姑娘封上了逃跑专家的名头?”   这时候,那杨群又叫了起来:“骆老儿,今日咱们是熬上了,除非你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否则的话,只要你一动,咱们还看不见么?你躲得了晚上,躲不了白天,咱们决心跟你熬定啦。”   白铁军暗道:“杨群的话不错,只要熬下去,骆金刀绝对躲不下去,要是我的话,还不如趁黑暗时往外闯。”   果然过了片刻,左边林子的枝叶发出哗啦一响,而那大树上一条人影如一只大鹰一般直冲而起,向着右边如一颗流星一般飞出。   对面立刻飞出两个人来,一个先向左边发出哗啦声音的地方跃去,另一个紧接着扑向右边。   从身边上看,白铁军一眼就认出那扑向右边的仍是杨群,只见他去势有若疾矢,堪堪追近,却是忽地在空中滴溜溜地打了个圈儿,对准那人一掌拍下。   那人哈哈一声狂笑,忽地金刀一闪,一柄金背大刀已到了手中,只见他人在空中,一连五刀劈出,招招如蜻蜓点水,一发即止,却已到了另一方位,刀风凌厉“呜呜”可闻,刀法却是轻灵有若剑势,白铁军不由得再度叹服地忖道:“除了骆金刀,普天之下那有第二人施得出这等神刀?他声东击西,把杨群单调过来,又不先招呼就施金刀,若是没有接应,杨群就要危险了……”   只见杨群一声惊呼,整个人如同停在空中一样,手脚只是上下不断的飞舞,在那如闪电一般的刀势之中间不容发地—一闪过,而且从那隙缝里还了三拳。   白铁军忍不住低声赞道:“好拳法!”   那边骆金刀突地大喝一声,宛如平地起了一个焦雷,只听得他大喝道:“你再接老夫三刀!”   杨群狂态毕露,竟然不等对方发招,一掌抢了进去,只听得那边一声阴沉的大喝:“师弟退开!他要施夺命三刀!”   杨群年纪轻轻,功力却的确骇人之极,他一听到这句话,忽然一声沉哼,竟然硬生生地把施出的招式收了回来。只见一条人影比箭还快地到了骆金刀的左侧。   菊儿低声道:“是我大师哥!”   白铁军嗯了一声,心想:“我也会过了。”   骆金刀双臂一收,金刀陡敛,他回首略为一瞥,只见背后还有一人,他哈哈笑了一声道:“怎么只有三个人了?方才一路上追来时好象有四个人哩   他一面说,一面呵了一声,好象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呵,是了是了用位朋友中了老夫一记小天星内家掌力,怕是已死在路上了吧!”   白铁军暗暗笑道:“在江湖上混得久了的,就没有一个口舌不刻薄的。”   那边只听得那阴森的嗓子道:“骆老爷子言重了。”   骆金刀道:“还没请教魏定国的大徒儿,你叫什么名字?”   那阴森的嗓音丝毫不为激怒,仍是那么平淡的道:“不敢不敢,在下梁墨首。”   骆金刀道:“原来梁墨首就是你,奇怪——”   梁墨首道:“敢问问怪之有?”   骆金刀道:“最近闻说你剑劈了丐帮两大高手,老夫以为你一定跑到什么深山绝谷去避避白铁军的锋头了,想不到你居然还敢在这里阻拦老夫……”   杨群怒喝道:“白铁军是什么东西——”骆金刀摇头摇尾地道:“不呵——白铁军这小子厉害得很呵,凭良心说,老夫一看见这小子,打心底里就寒了他。”   梁墨首仍然不动声色地道:“白帮主迟早总要找到在下的,不劳老爷子费心。”   白铁军一听到骆金刀说梁墨首剑劈了丐帮两大高手,他的心里顿时整个乱了,他握紧了拳头,默默忖道:“姓梁的杀了我两个兄弟,不知是谁?二哥么?四哥么?不会的,那么是……”   他不能再想下去,冷汗从他的颊上流了下来,菊儿忽然感到伏在她身上的白铁军身躯不住地战抖起来,她悄悄伸出小手来,轻轻地握着白铁军粗大的手掌。   白铁军喃喃地道:“我要问他……问个清楚,究竟他杀了谁……究竟他杀了谁……”   那边骆金刀依然毫无忌惮地道:“所以我说奇怪了,你们不去好好商量商量一个如何联手对付白铁军的法子,却来没道理地拦我这个穷老头,这个,这个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呀。”   那梁墨首冷冷地道:“咱们不必多费唇舌绕圈子了,骆老爷子,敢问一句话——”   骆金刀手按金刀,冷然道:“你问罢——”   梁墨首道:“敢问周公明那老儿把什么东西交给了您老爷子?”   此言一出,白铁军仿佛被巨锤敲了一记,从悲愤之中陡然醒转过来,他骇然喃喃自语:“周公明?……周公明?……那刻罗汉石的周公明……”   白铁军仿佛在茫茫大雾看到一线阳光,他紧张地侧耳倾听——   只听得骆金刀仰天一个大哈哈:“你们凭什么说周公明交了东西给我?”   梁默首冷笑道:“周公明无端端赶到丘西小镇去住了一晚,那一天你老人家正凑巧押镖经过小镇,这未免太凑巧了吧?”   骆金刀冷笑一声道:“你就凭这一点么?”   梁墨首道:“骆老爷子离开了丘西小镇,立刻赶回总局,轻骑单人,化装夜行,莫非凭骆老爷子的声望,在江湖还要亲自出马走单镖么?”   骆金刀呵呵一笑道:“如今说来,你们倒是情报详细了,老实说,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骆某人的行动你还管得着么?”   梁墨首道:“不敢,咱们只请骆老爷子把周公明那老儿交给您的东西交给咱们。”   骆金刀仍是呵呵笑道:“这是谁是主意?”   梁墨首道:“家师是这样对咱们说的。”   骆金刀忽然仰面一声狂笑,笑完之后面色突然变得凝重无比,只见他双目精光暴射、髯发为之奋扬,一字一字地把道:“魏定国尔敢!”   白铁军轻拍了拍菊儿,低声道:“你师父没有在。”   菊儿道:“你怎么知道?”   白铁军道:“如果他在这附近的话,只骆金刀这一句话,他绝对受不住,那有一声不响的道理。” 侠骨残肢--第五十五章 节外生枝 第五十五章 节外生枝   菊儿道:“咱们现在待在这里干什么?看热闹么?”   白铁军摇了摇头。菊儿道:“咱们还是快些悄悄地走了吧,被大师哥发现……”   白铁军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而微带抖颤,他打断了菊儿的话:“我不怕他,我会过他,他虽然厉害,今天我要取他的命!”   菊儿忽然觉得一阵寒意,她抬起头来望望白铁军,只觉得白铁军的眼中一会儿射出冰一样的寒光,一会儿又射出火一样的火爆,她不禁惶恐地握紧了白铁军的手臂,茫然不知所措地轻叫道:“哥哥……”   左冰回首望去,只见那人无声息站在三丈之外,瘦长的身躯,天空上一片黑黑,那人面孔上也是乌乌一片,有一份说不出的寒气逼人而生。   那黑衣持剑老者望了数眼,那迎面带皮罩的那人冷森森一笑道:“姓左的小子,今日是你的大限到了。”   左冰一时只觉在场中人物纷杂,分辨不出是敌是友,正自用心揣忖,那待剑老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带着面具的人似乎怔了怔,冷然道:“阁下何事发笑?”   那老者缓缓将青剑倒插入鞘,仰天笑道:“瞧来你便是为主的了?”那人哼了一声道:“是又如何?”老者笑声不绝道:“老朽方才在山道之上无缘无故遭受一个自称来自关外的汉子偷袭,敢问也是你的手下么?”   那人默然不语,似乎在盘算如何出言,老者却大笑道:“只是以老夫之见,你们可是袭击错了对象吧!”   这一句话说得相当含糊,那面上带有人皮面具的人一时也不解言之意,微微干咳一声道:“在下正待请教尊姓大名?”   那老者笑道:“老夫先想请教,你是否也来自关外?”   那人呆了一呆,声音立刻冷了下来,正待开口,那老者却接口道:“若不是来自塞外到也罢了,若是来自塞外……”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那面具遮脸的人冷哼了一声说道:“来自塞外便又如何?”   那老者轻声一笑道:“那么总该听说过郎伦尔三字?”   那“郎伦尔”三字一出,左冰登时大吃一惊,那带面具的人更是震惊得呆了,半晌才道:“原来是郎伦尔先生复生,难怪那‘天狐剑式’,神妙无此在下算是开了眼界了!”   那郎伦尔乃是昔年塞北瓦喇第一高人,自土木惊变之后,绝迹江湖,传闻是毙命已久,那知这时竟在此地出现,但左冰那日在绝谷中却亲睹郎伦尔尝试“内丹”毙命,这时那老者竟然冒顶郎伦尔之名,真是玄奇无比,到底这老者是什么身份,左冰只觉事态越来越复杂,忍不住望着那老者,那老者双目一闪,而上神色自明,竟是看不出一丝破绽!   想起郎伦尔,便想起那动人的一幕,郎伦尔临终前潇洒地说过,他唯一的仇人便是魏定国,唉,什么事都牵上这个蓝衣奇人。多年的事,是他一手造成必然无误,但是秘密的真相,秘密的真相不知到那一天才能水落石出,也或许永久不得澄清!   左冰只觉心中思潮起伏,这时那“郎伦尔”微微笑着对那人道:“咱们来此的目的,可说是心照不宣了,只是你到底与那天玄道人有何过节?”   那蒙面人怔了一怔道:“天玄——啊,郎伦尔先生误会了,在下要找的,倒不是天玄道人!”   “郎伦尔”啊了一声道:“老夫在路上听说武当天玄自紫虚宫边夜赶到为银岭神仙薛大皇疗治内伤,这些都是故人了,老夫所以赶来看看!只是那薛大皇受伤之事,到底是虚是实?”   那蒙面人想了一想才答道:“一点也不错!”“郎伦尔”噢了一声道:“不知薛大皇会伤在何人手中?”   那蒙面人摇了摇头道:“这个,在下不得而知?”   “郎伦尔”微微一笑道:“不知你们到此是要找寻那一个……”   那蒙面人似乎不愿回答,不等他问完,插口道:“在下曾闻昔日郎伦尔先生与武当掌教天玄道人有一剑之隙,想此来必是为此了!”   左冰记起那日郎伦尔肋下曾有一疤痕,并说过拜天玄道人所赐,想来便是此事了。   “郎伦尔”仰天大笑:“那昔年之事你就只知道这一点么?”   那蒙面人似乎不明其意,半晌不答,“郎伦尔”道:“那年中原第一剑卓大江与天玄道人双双找上老夫门来,一言不合,挑起老夫兴头,说起动手,先是那卓大江出手,姓卓的剑式神妙已极,老夫自叹不如,但老夫内力在他之上,五十招后,他剑式已渐凝滞,天玄道人却横剑而上,老夫以一敌二,毫不稍惧,但那天玄道人好深的玄门心法,老夫剑上引力不但牵不住他,反向有被他所制之趋,老夫再无力防御卓大江的夺命神剑,是以老夫拼命扫出三剑,剑剑攻而不防,对准天玄道人而发,那知那杂毛不但不躲,竟也全力回攻,结果老夫三剑削过他头脸,将他一头头发削去一半以上,道发散落,但他只攻了一剑,这一剑,老夫可是永不忘怀,嘿嘿,十五年了,今日倒要见见……”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大家都听得入神了,那知突然一声冰冷的声音响起道:“全是假的!”   全体人都猛可吃了一惊,循声而望,原来是那有如幽灵一般,站在左冰后的那人所发。   那人自出现到现在,连一点声息也没有发,几乎忽略到他的存在,这时忽然口出惊人之语,那“郎伦尔”身形好比旋风一般转了过来道:“朋友,你是说老夫么?”   那人站在阴暗之处,全身动也不动,用比冰还冷的声音答道:“不错!”“郎伦尔”冷笑一声道:“朋友是何人物?恕老夫眼拙——”   那人理也不理,一言不发,“郎伦尔”怒哼一声道:“这么说来,朋友是有心找老夫的碴儿了!”   那人冷冷道:“那倒未必!”   “郎伦尔”呆住了,他不知那人是什么用意,一时答不出话来,只听那人冷冷道:“你所说经过,一点不错,只是你的身份是假的!”   那“郎伦尔”大吃一惊,左冰也惊忖道:“这人到底谁,他怎知那郎伦尔是假冒?”   “郎伦尔”怔了一怔,忽然大笑道:“朋友,你是笑话,老夫……”   那人不待他话说完,冷然道:“那郎伦尔惯用右手,自右手拔剑,而你自右腰出剑。”   “郎伦尔”大笑道:“朋友,你对老夫出剑到有研究,但老夫一向出剑不分左右!”   那人只是阴阴冷笑道:“你不必再说了,只因,嘿嘿……只因我知道你是何人!”   “郎伦尔”似乎又吃了一惊,怒道:“朋友,你别再胡说了,郎某……”   他话尚未说完,那人陡然冷哼道:“金为江,你还要装么?”   那“金为江”三字好比一个霹雳陡然自天打落,那站在“郎伦尔”身前不远的人皮蒙面汉子登时一连倒退三步,瞪目道:“你……你是金为江?”   那“郎伦尔”陡然仰天一声长啸,向那僵尸一般的怪人道:“我也知道你是谁了!马老头,你是阴魂不散!”   那人皮蒙面汉子道:“原来是金大侠,在下失敬得很!”   金为江仰天笑道:“金某绝迹江湖二十年,想不到还有人记从着老夫,早知如此,老夫也不必冒顶郎伦尔之名吓唬人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那金为江乃是二十年前大江南北第一奇侠,声名之盛,威望之高,简直无人出于其右,后来曾传说只剑出关,从此再无音讯。但当年他一人一剑走遍天下,曾与少林三大神僧之一澄因大师论剑少室山峰,七昼七夜,两人惺惺相借,结为莫逆之交,又曾只身独闯昆三关,独闯昆仑紫门师兄弟三人,这些轰轰烈烈的事情都流传江湖,人人不忘,这时竟然在此再现,众人的震惊自是难以形容了。   左冰也曾听钱百锋大伯提及金为江的事,平日不甚注意,这时一提起了,想起钱大伯对他甚为赞佩,只是不知那古怪,阴沉沉的怪人到底是谁,但想来必定也是奇人钱金为江称他“马老头”,不知江湖之中还有什么姓马的盖代高人?   心中正思索间,那姓马的怪客突然一声冷笑道:“金为江,你找那天玄是为了郎伦尔一剑之仇么?”   金为江昂然道:“一点不错,不知马老头千里迢迢赶到中原何干?”   那姓马的怪客淡淡道:“老夫为人助拳而来引”金为江心中一震,诧声道:“马老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干涉别人的闲事?”   姓马的怪客哈哈大笑道:“老夫可是也为了自己的私事……”   他说到这里,忽然对那面上覆有人皮面具的人一挥手道:“老朽,还不动手么”   左冰和金为江都料不到原来这两人是一伙的,那姓何的汉子似乎不愿“马老头”说出两人是同路的关系,但“马老头”已然说出,迟疑了好一会才道:“在下之见,还是等一会才好!”   金为江心中一动,忽然仰天大笑道:“马老头,料不到你会和这一批人走上一路,看来你们还在等候什么人么?”   他故意加重语气,那“马老头”果然面色一阴,冷笑一声,向那姓何的蒙面笑道:“再等一盏茶的工夫,那魏定国若再不来,老夫也不等了!”   左冰听着魏定国三字到不如何惊异,到是金为江万万不料“马老头”居然和一向绝迹江湖的北魏联上了关系,这件事可是大大不简单了。   那姓何的不料“马老头”居然公开说出秘密,但他对“马老头”似甚为恐惧,只是敢怒而不敢言。金为江轻轻咳了一声道:“马老头,你动这多心思为了什么?”   “马老头”冷笑一声道:“老夫没有动心思,金为江,老夫只是为了自己的事,顺水卖那魏定国一段人情!”金为江道:“不知什么大事,竟要惊动你们两人一齐……”   那“马老头”阴阴一哼,正待开口,那姓何的再也忍耐不住。大吼道:“马老头,省省口舌吧!”   “马老头”性情似乎相当烈,双目一翻,就待立刻发作,金为江忽然叹了一口,道:“马老头,这样咱们岂非成了一路之人?”   “马老头”冷笑道:“老夫为我私事,且不管你如何,只要有人干涉老夫的事,老夫就翻脸不认人的。”   金为江冷笑道:“马老头,你说话到要客气些,二十年前你在暗中对老夫发了三掌,老夫还未向你讨还旧帐呢!”“马老头”冷冷道:“你放心,老夫等你足足二十年了。”   那姓何的汉子这时忽然一步欺上前来,左冰只觉他双目之中凶光一闪,身形略略向后一退,那姓何的汉子冷笑道:“姓左的小子,咱们也该了结了!”   那金为江显然不知一切内幕,也不知左冰身份,他方才出手乃是见以四敌一,有些看不入眼,左冰心中急着是要知道那山洞之中究竟是什么情形,他心中盘算若是等到那魏定国来到,走脱机会更是微小可怜!所以心念转定,缓缓上前二步道:“姓何的,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有什么事要了结,在下到是不知。”   那姓何的蒙面汉子道:“咱们不说废说,你有种出来一些么?”   左冰这时站得离金为江不远,是以他出此言。这边左冰与他之间相距不过二丈之远,左冰暗暗提了一口真气,冷然道:“魏定国手下的伎俩,在下瞧得生厌,你若要以多胜少干脆将那左边三人一起叫来,也好一并打发!”姓何的汉子大怒,回过身来向身后众人大声道:“你们先站开去,不要出手!——   他身形尚未回转,左冰陡然发难,那轻身功夫之快,尤其在这种短程掠扑,连金为江这等高手,只听见那衣袂声一响,左冰的人已离姓何的汉子不到三尺!   左冰知道生死关头全在此一举,他双臂之间贯足了真力,一上一下斜斜击出。   那姓何的汉子身形尚未转回,半侧着身子,半然只觉劲风大水,一投强大力道逼使而生,本能之中大吼一声。双掌一齐斜打而出。   他这一式乃是拼命所发,完全放弃了防守,他的经验甚是充足,一听那内力之声,便知腾闪绝无效用,所以想都不想,立刻采取与人同归于尽的拼法。   他双掌一出,左冰只觉腹下一股强力倒袭而上,心想自己双掌虽可稳稳取了对方性命!但对方反击之力,自己也非得受伤不可!   在这当口,再也容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考虑,左冰只觉极端自然而然地左手一挥,右手由直击登进变化为斜圈之式,一投真力不但不发,反而倒逆形成内家凝劲,这一式乃是“岳家散手”近身抢拿中最厉害的一式,唤作“六张弓”。   “岳家散手”腾挪拿错之处举世无出其右,左冰在危急关头施出,那姓何的汉子只觉自己双掌才反击而出,背上压力大减,双臂上却受了一股莫大的圈引之力,他想一缩双臂,但此时左冰已欺至一尺之内,只见他双手一花,“拍”,“拍”两声,姓何的汉子左右双手关节之上穴道均为其所罩!   姓何的汉子双手虽已受制,足下用力,仍然想冲出困境,但左冰有如身影随形,左左一闪,又声“拍’,“拍”,“拍”三声,那姓何的汉子双肩及腰上均被制,整个身形登时一软,再也站不住身,一交跌了下去。   左冰一把抄着他的身形,右手揪着衣袂腰带,将他提了起来,大吼一声道:“站住!”   那身边几个汉子这时正待出手,但见姓何的汉子已在左冰掌握之中,登时止了下来!   这一切动作都发生得太快了,对方万万不料左冰居然存心偷袭,更不料那左氏轻功快捷如斯,就是金为江身在近处,也只觉其快如电,左冰一式得手,心中连呼侥幸,口中冷道:“后退十步!”   他左掌放在姓何的汉子顶门之上,众人眼见毫无办法,只得缓缓依言退出十步。   左冰缓缓移动身形,向那洞口移去,众人眼见他越走越远,却因投鼠忌器,不敢妄动。那金为江哈哈一笑道:“小朋友,你好快的手段!”   左冰此时与他敌友难分,是以并不回答,那金为江又是一声大笑道:“看来魏定国选了一批浓包,马老头,我看你还是与他断了的好!”   众人敢怒而不敢言,那“马老头”脸上神色一变,冷冷说道:“金为江,你这是在骂老夫了!”   金为江大笑道:“岂敢岂敢,老夫以实相析,奉劝你马老——”   这时左冰离那山洞口不过五丈左右,中间隔了一大堆石块,左冰一挥手,击在那姓何的后心,姓何的汉子浑身一动,清醒了过来。   左冰沉声道:“姓何的,那山洞中到底有那些人?”   那姓何的冷冷一哼道:“姓左的小子,今日何大爷算是栽在你无耻卑鄙的手段之下,要杀要剐听随尊便!”   那“马老头”忽然插口道:“老何,你告诉他又有何妨?”   姓何的冷冷道:“马老,你还不知他的身份?”   “马老头”微微一怔,诧声道:“   “他的身份?老夫十年不进中原,这等毛头小子,老夫怎会识得?”   那姓何的汉子怒道:“马老,这一次你千里赶来,说明是为了你的私事,你的什么私事。你要了结,咱们是不闻不问,至于咱们要干什么,你老也大可不必费心!”   那“马老头”哼了一声道:“难道这小子与你们的计划有所关联?”   那姓何的冷冷道:“你要知道他是谁么?”“马老头”点点头道:“不错……”   姓何的汉子冷笑道:“这小子是左白秋的宝贝儿子。”   “马老头”的面上陡然罩上了一层寒霜,金为江呆了一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那“马老头”面上青色一闪,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字说道:“不错,老夫就是来伐他算算旧帐的,他人未见着,反倒见着他的儿子——”   原来那“马老头”不远千里而来,为的是要找爹爹,不知昔年他们有什么过节,左冰心中一动,他瞥见那“马老头”面上杀气腾腾,心中不由一寒……   那“马老头”冷冷一哼,对左冰说道:“小子,你快放下姓何的!”   左冰一怔,开口答道:“老先生好说了——”   “马老头”不待他说完,阴阴地道:“那姓何的是魏定国的人,老夫可以不管,但是小子,你既然姓左,那就非得伸伸手了。”   左冰心中不住盘算忖道:“今日此行,危难重重,目下之局难以应付,等会若是北魏来到,更是必死之路,但山洞中情形未明,我决不能一走了之,方才亲眼瞧见那薛大皇的身形,不知他现在躲在何处,也不知他的用意究竟如何——”   他心中疑虑不定,“马老头”见他迟迟不答,口中大吼一声道:“小子,你是在找死了!”   他身形陡然间一冲而起,这时他与左冰之间相隔足足有五支之遥,他身形腾起空中,双掌猛一抬出,这么远的距离,左冰居然感到一股阴冷寒风袭体,不由大吃一惊,想不到这“马老头”内功如此深厚,急切之间身形向后一退,想暂时避过锐锋。   那知他身形才退,那“马老头”右掌一抬,一股极端古怪的力道回转自左冰身后生出,左冰只觉后退的身形变为一滞,竟然有不能动弹的趋势。   左冰这一惊非同小可,本能地松手,那姓何的汉子跌在地上,左冰双掌一合,齐伸而出,堪堪将那遥击过来的内力敌过。   那姓何的落在地上,好在此时左冰身形已离众甚远,姓何的汉子也穴道被制,倒没有被他逃走。   左冰只觉心中一股寒意直升而起,他右足一抬,对准姓何的汉子的顶门,厉声道:“你再出掌,我立刻将他头壳踏为粉碎!”   那“马老头”冷笑一声,理也不理,身形急飞而起,在半空中一停,双掌激落而下!   左冰不料他居然毫不迟疑下手,似乎那姓何的汉子与他毫无关连,急切间那还顾得伤那姓何的汉子,双掌一并,全力一击而出!   他已领教过对方的还击,这可不敢存有半分大意,双掌撞出已用了全身功力。   那知只觉力道一空,对方内力竟然在这一刹时收回空空。左冰力道已发,身形收止不住,一连向前冲出三、四步,在同一刹时,那“马老头”身在天空好比巨鸟一般自左冰冲向前的身形上方急掠而过,一把抓起地上的姓何的汉子!   “马老头”出手骇人之极,一个抬手之际,竟然自左冰在绝对控制下,将姓何的汉子夺到手,这时左冰突觉满腔惊惧登时化为不服,他完全忘记“马老头”可怕的功力,这时他一心一意想和“马老头”一拼!   只见他冲前的身形陡然之间向后急退,这一进一退间毫无半分阻力,变化得轻灵自然已到绝境,而且那后退之势,竟然不比前进冲势缓慢半分!   “马老头”的右臂才将姓何的汉子拉起,只听得呼的一声,左冰鬼魅一般的身形,已追到他身后首尾相接,左冰左手反击而出,右手一把也抓向姓何的汉子衣襟,马老头作梦也没有料到,只见左方内力一逼,急忙间右手一松,反拍而出,“拍”的一声,马老头内力造诣之深已至骇人耸听的地步、虽是苍促之间出力,但左冰只觉半身一麻,身形跄跄踉踉退出三步,但右手却牢牢抓住自“马老头”手中抢回那姓何汉子的身躯!   “马老头”面上青气一现,陡然双手齐肩抬起,左冰只觉他双目之中厉光吞吐不止,心中不由一寒,那“马老头”大吼一声,陡然双掌推出!   说时迟,那时快,“马老头”双掌才扬,左冰只感到一股柔和无比的力道自右方忽然袭来,他全神贯注首“马老头”的行动,这力道一推,登时站不住足,一连向左跌开三步,眼角只见一道青光急扫而过,那青气,却是一划而敛,只听得天空“轰”地一声巨震,半空起了一阵旋流,气流震荡好一会才歇止。   左冰被惊震得呆住了,回首一看,只见五丈外,那金为江手中长剑支地。剑刃犹自颤动不休,他大大喘了一口气道:“马老头,你有本领去找左白秋便罢,何必对他的儿子出气?”   那马老头双臂缓缓落下,他平息了好一会,一字一字说道:“金为江,这几年来你也没有放下功夫!”   金为江沉声道:“金某忘记祝贺兄,你摧心掌已练成气候了!”   那“摧心掌”三字好比巨雷,所有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须知“摧心”功夫失传武林足足近百年,这门功夫威力之大,举世无匹,昔年青海星宿门中有一个高人仗着“摧心掌力”,行遍中原,绝无对手,他曾在泰山绝顶邀斗少林僧人,当时轰动武林,只要稍有点地位的,再忙也抽空千里迢迢赶上泰山。   结果少林由一个行脚老僧赴会,与星宿高人面对面默视半个时辰,那老僧最后开口道:“佛心不摧!”   那星宿高人斗然全身一阵暴响,眼看就发“摧心掌力”,却见那高僧右掌平伸,左手拢在僧袍之中斜斜塔在右肘之下,那星宿高人登时面色一平,仰天大笑一声,掉头下山而去!   全体与会者都看得呆了,那高僧微微一笑,也自飘然而去,那少林方丈仰天呼了一声与道:“外魔不侵我佛,师兄好深的‘屠能手’法!”   众人才知那少林行脚僧人所施的架数乃是“屠能手”的起势,但众人也不知“屠能手”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只是从那星宿高人自认不如看来,这“屠能手法”一定是登峰造极的功夫了!   自此次以后,不但那“屠能手”法不再出现天下,就是那星宿高人似乎也隐逸不出,“摧心掌力”也失传武林,但其威名仍长久不衰。这时众人听见那“马老头”方才所发竟是失传已久的“摧心掌”,自是大大吃惊不已!   马老头缓缓运息道:“金为江,你架了老夫一掌,这梁子是结定了,你且划出道来吧!”   金为江冷笑一声道:“马老,你别太过狂妄,金某对你一再客让,别错以金某怕了你。”   马老头哼了一声道:“那么——你有种再接老夫一掌?”   金为江仰天大笑道:“马无尘,你既如此说,金某说不得要把那昔年旧帐一起和你算算了!”   他身形一侧,斜持着青锋宝剑,一步步走了过去,这一下场上情势变得糊里糊涂,那边几个北魏手下的汉子一个个对马无尘咬牙切齿,暗骂这姓马的好生可厌,一言不合一再寻人挑衅,他分明来此是找那左白秋的旧恨,却完全不顾大局,说出秘密,又主动寻战,那金为江原本可算是自己一方的人,拉拢还来不及,岂知三言两语便被马老头说了,一切计划都大大出于原来定计之外,那姓何的蒙面人忍不着怒吼道:“马无尘,你好没出息!”   马老头双目一翻,面上神色陡变,姓何的汉子不但不住口,仍然怒道:“想是那左白秋昔年将你几老骨打得散了,自今仍有寒惧之心,以我之见,不必籍口东吵西骂,你还是歇着罢,那左白秋等会还是由魏大先生驾到一并打发如何?”   他是怒极开骂,心想激起那马老头的怒,以缓他与金为江间剑拔夸张的形势,那知那马老头面上真气一闪,突然仰天冷笑一声道:“老何,老夫就依你言,等那左白秋出洞。只是——老夫今日事后,若让你再留在世上,我马无尘三字从此倒写。”   他说得斩铁断钉,那姓何的汉子却是丝毫不惧,冷笑不再说话。   这时左冰已从他们对话之中,断定洞中果真是有天玄道长等人,但疑虑是他们在洞中到底在作些什么?那薛大皇的伤势分明已经疗治复原,而且方才他神秘掠入洞后密林之中,始终不见纵影,左冰这时心中疑念重重,若是想进洞一探,那在场的众人定然不能相容,自己虽有姓何的汉子作为人质,但那马老头可丝毫没有顾虑,随时下得了毒手:   正自疑虑不定之际,突然黑暗之中传来一阵足步之声。   那足步之声甚为沉重,众人心中却不由一震,只那足步之声由远而近,只数声起落之际,已来到耳前,但见密叶一分,一个人影悄然而出!   左冰运足目力,只见那人在黑大夜中,一身黑衣,不必细瞧,左冰心中一凉,那北魏已然驾到!   那马老头冷冷道:“魏大先生才到么?”   那魏定国默然不语,只用两道精光四射的眼珠四下打量了一番。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金为江身上,神色之间似乎并不相识。   那马老头冷冷道:“老夫若是记得不错,你们两人似曾有一面之缘!”   魏定国神色微微一怔道:“是么?”马老头道:“金为江,魏大先生还记得起么?”   魏定国神色微微一变,道:“原来是金大侠。老夫失敬得很,金大侠绝迹湖海二十载,老夫今日能得一见幸何如之?”金为江抱拳一礼道:“人称南北双魏盖世无双,金某久仰!”   魏定国道:“不知金大侠大驾到此—一”   金为江微微一笑,马老头却抢先开口道:“他找那天玄道人,为郎伦尔报昔年一剑之仇!”   那“郎伦尔”三字说出,魏定国脸上神色果然一变,左冰乃是有心之人,自是留神到了,他心中暗忖道:“金为江与那郎伦尔关系定然非浅,他却不知郎伦尔已死于绝谷,而且仇人乃是魏定国,而郎伦尔对天玄道长似乎毫不怀恨于心,看来那郎伦尔必是遭变北魏阴谋所害。”   魏定国微微一顿道:“金大侠来找天玄道人的,那是白跑一趟了!”金为江惊道:“什么?”   魏定国忽然目光一转道:“不瞒金大侠,老夫今日跋涉至此,也是白费一场工夫呢!”   金为江和那马无尘一齐道:“你是说——那洞中无人么?”   魏定国道:“人是有,只是没有一个是负了伤的!”   马老头道:“魏大先生,你曾说过那薛大皇伤在——”   魏定国咳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老夫也万万不料这是一个陷阱。”   金为江奇道:“魏先生此言何意?”   魏定国冷笑道:“只因老夫方才目睹那薛大皇的身形!”   金为江啊了一声,那马无尘面色一变道:“那么——依魏大先生之意?”   魏定国面上平和不变,冷然道:“老夫原意是立刻撤退,若是马先生意强不服,老夫可不奉陪,不过老夫奉劝一句,那洞口一开,走出的将是左白秋,天玄道人,以及那钱百锋,加上生龙活虎一般的薛大皇,马兄自量其力何如?”   马无尘面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魏定国语气一转,接着又道:“不过,老夫目下之意又有所改变了!马兄,你以为以你我之力,在三招之内,能否擒住那姓左的儿子?”   他口中边言,足下早已站定步位,那左冰若想打前方冲出,那是万不可能,马无尘闻言陡然醒悟,冷冷一笑道:“魏兄好说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左冰身形陡然一掠而起,同时间里左手一挥,那抓住手中姓何汉子的身躯平平飞起,向马无尘迎面掷来。   左冰发动得好快,当马无尘正待行动之时,左冰身形已然凌空而起。   马无尘只见一个人影迎面飞了过来,他大吼一声,身形猛地一矮,双拳急推而出!   那左冰身形本向左方丛林之处掠去,马无尘双拳一出,陡然一声尖啸破空而起,左冰忽觉一股无形的真力自五丈之外遥撞过来,竟然有强劲力道,自己身形在空,犹觉被力道所吸引,竟是不能向前!   那马无尘的功夫委实怪异无端,左冰来不及细加思索,双足一落地上,猛然相反的方向急掠而起。   他这一次的方向乃是向山洞洞口方向,这一耽误,那魏定国的身形好比幽灵一般,已然发动。   左冰忽觉心中一片茫然,现在唯一的便是要逃躲这二人的掌握,否则他们以自己相协,后果不堪设想。   他现在完全不限慑那马无尘之威,只因此人功力深不可测,而且出手毫无分寸,随时有置人于死的可能,是以他第二次腾空,乃是斜退向山洞方面,那马无尘发出一掌,正好姓何的身躯飞临到头,他一把擒了下来,一连三掌解了他的穴道,这时北魏的身形已然凌空而起!   只听呼的一声,魏定国的身形已追得和左冰首尾相衔,他左手一探,右手笔直飞出,点向左冰背脊之处。   他手一伸,左冰只觉一股掌风突袭而至,慌忙之间,左冰的身子陡然向前一弓,头颈下垂几乎伏地,但身形却是丝毫不减。   魏定国一指落空,左冰身体忽然倒翻过来,猛地双足着地,再不移动!   魏定国不料他竟不逃反停,“嘿”地一口真气吐了出来,那急奔冲力未竟,在天空绕了一个弧形,也自飘然落地。他身形才定,左冰突然双拳齐出,猛击而至。   魏定国吃了一惊,只见左冰拼命击出拳势,招式极为繁复,一时间只觉拳势之中有平攻短打,腾挪点错,他此时双足未稳,一口真气直吸上来,右掌单掌出拒,足下退了二步。   左冰就是要逼他后退,他身形才退,左冰收掌急奔而去,但北魏是何等人物,他左掌一直不出,掌心早已运足内力,左冰身形才起,北魏低喝一声:“倒下!”   左手闪电般一翻挥出,左冰只觉一股强大无与伦比的强劲力道在身后不及三尺之内,要想闪躲,已然万不可,左冰不由暗暗叹气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声大吼道:“且慢。”   左冰只觉身躯一震,生生被击得翻了一个跟斗,他侧飘卸去正力,但仍感心头一跳,一口鲜血直喷而出!   那主力被带偏了,一直击向身后的山洞洞石,两股力道一合之下,这么远的距离,竟然打得那堆石块哗啦一响,四下分散。   左冰耳际只听那北魏冰冷的声音道:“金为江,你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轰的一声,那山石散了一地,山洞之中一连走出四个人来,那为首一人冷笑道:“魏定国,你别再跑了!”   左冰心中狂跳不已,“钱大伯,钱大伯”,原来你们果是布下的陷阱!   只见其次的清癯老道,峨冠长袍,正是当今武当山的掌教师尊天玄道长。   天玄道长的身后是薛大皇,左白秋站在最后面。   魏定国冷冷地笑道:“好呵,薛兄你真不愧为武林奇人呵——”   薛大皇面色红润,神采飞扬,那里还有一丝毫受伤的模样,他微微一笑道:“魏兄此话怎讲?”   魏定国冷冷地道:“一会儿听说你被人伤得奄奄一息了,咱们老朋友们才不远千里地赶来看看你,怎么一会儿就痊愈了,而且好得那么迅速,还不是武林怪人了么?”   薛大皇哈哈大笑道:“我真料得,只要我薛某重伤的消息一传出去,少不了你魏定国一定会赶到‘捧捧场’的,果然不错,果然不错,魏定国你真是太抬爱薛某了!”   他原说得嘻皮笑脸,说到最后两句话,忽然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好此寒冰一般,魏定国从他的眼睛中察觉出无比的愤恨之色来,他只是淡淡地冷笑,不再接腔。   那马无尘冲着左白秋一揖到地,大声道:“左白秋,还识得马某么?”   左白秋方从黑洞中走出,眼睛视觉尚未习惯于洞外强光,他定目一看,不由呆了半晌,好半天才还礼大笑道:“左某平生最喜风雨故人来,马兄马兄,咱们真是久违了——”   那马无尘道:“左白秋,今天旁的事我不管咱们的事可要了结一下了。”   左白秋仰天笑道:“马兄只管放心,今日能教你称心如愿,倒是——”   他话尚未说完,那金为江已指着天玄道长道:“道长,还记得郎伦尔么?”   天玄道长吃了一惊,转首注视金为江,冷淡地道:“阁下此言何意?”   金为江尚未答覆,钱百锋插道:“这位莫非是昔年大江南北的金大侠么?岁月摧人,恕老夫年迈眼花了……”   金为江哈哈一笑道:“在下金为江,钱兄这些年来可好?”   钱百锋呵了一声,喃喃地道:“是呵是呵,记得是那一年,我和他还有那么数面之缘呢,现在可真老了……”   金为江转向天玄道长道:“道长,金某与郎伦尔乃是生死之交。”   天玄道长沉着地道:“是生死之交,又怎样?”金为江道:“今日所以要来此地,替亡友办点事情。”   天玄冷哼,并不回答,金为江等了一会,见他不开口,索性自己开门见山地道:“金某今日想替郎兄再向道长领教一下武当剑术——”   天玄道长抚髯冷笑一声,然后道:“贫道一生最是敬重有血性的好朋友,金大侠为朋友,这等义气,看来贫道是非成全你不可的了。”   金为江冷笑道:“今日那姓卓的不在场,道长如何依然狂言?”   天玄不以为忤,只是淡淡一笑道:“凭良心说郎伦尔的功夫贫道除了佩服,没有别的话可说。”   金为江道:“道长,还是请你划下道儿来吧。”   “姓魏的,咱们安排这个陷阱,原来为了的只是要你一个人落网,没想到一下子招惹来了这许多好朋友,姓魏的,可真便宜了你。”   北魏狂笑一声,冷然道:“便是你们四个一起上来,看看魏某能不能把你们打发得了。”   左白秋冷冰冰地道:“说这种大话就没有意义了,你想想看,咱们会四人敌一么?你能敌得住四人联手么?笑话之至。”   魏定国笑道:“鬼影子在武林中鬼鬼祟祟地藏了几十年,直到最近才被老夫揭破身份,这其中定有什么阴谋——”   左白秋道:“阴谋?咱们今日骗你来此,正是为了这两个字。”   魏定国脸色微变,左白秋继续道:“敢问你魏兄,那年杨陆飞渡星星峡之时,你魏兄身在何处?”   魏定国面色一沉,冷笑道:“那一年?”左白秋一字一字地道:“土木之变的那一年!”   魏定国哈哈狂笑道:“姓左的,你还没有资格来问老夫这句话呢。”   左白秋紧紧逼问道:“同时在杨陆飞渡星星峡之前,四川唐门的百毒叟唐奇可是死在你的手中?”   魏定国道:“不是又怎样?”左白秋道:“魏兄回答咱们这两个问题,也好让咱们打了十几年的哑谜有个水落石出。”   魏定国道:“笑话,老夫就是明知不说又怎样,你们还敢动手不成?嘿嘿!”   钱百锋道:“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不得不动手了!”   魏定国道:“好,钱百锋,我就先会会你的绝学——”   那边马老头叫道:“左白秋,咱们先了了旧帐吧!”   金为江也大叫道:“道长,咱们这边谈谈——”   这时,忽然左冰大声叫道:“且慢——我有话说——”   众人略略为之一怔,左冰道:“金老前辈且听在下一言。”   金为江一皱眉道:“你说什么?”   左冰道:“金老前辈可知道郎伦尔郎老前辈已经去世了么?”   金为江听他搞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废话来,不禁大是不耐,带着几分火气地道:“郎伦尔死的对候,你这小子想来还是牙牙学语,你还要说么?”   左冰道:“不然,半年之前,晚辈目睹郎老前辈去世!”   金为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叫道:“你……,你说什么?”   左冰冷静地道:“晚辈在大典山绝谷之中碰见郎老前辈,他双脚全废,永无出谷的希望,结果因错服毒蛇丹,中毒而亡,这是晚辈亲眼目睹的……”   金为江听得心头狂跳,但他却是不敢置信,左冰续道:“金老前辈,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你可要知道郎老前辈是被什么人害的么?”   金为江被他这一句话所动,正要开口,那边魏定国阴森森地冷笑道:“小子你再啰嗦,耽误咱们正事,老夫可要赏你们几记耳光尝尝,十余年前的武林大事,由得你乳臭未干的小子胡扯么?”   那马老头也不耐烦地道:“小子你就少鬼扯几句不成?”   左冰见金为江上脸疑色愈来愈重,一急之下,忽然左掌一圈,右掌从圈中发出一掌,力道其怪无比,三丈外一棵柳树被击得弯成弧,却是并不折断,倒弹落一地小枝。这正是郎伦尔西方内功的特色,左冰年纪轻轻,除非真见过郎伦尔,如何可能会懂得这一招式?   金为江一见这一招,再无疑心,忽然大叫道:“我信我信!小兄弟,你快说……是谁害了郎伦尔?”   左冰大声叫道:“魏定国!”   金为江双目中犹如要喷出火来一般盯着魏定国,怒气已达沸腾—一   魏定国面上神色一变,突然之间大吼一声,右掌陡然举起,对准金为江一拳击出。   那拳势才出,只听呜地一疾响,金为江身形一侧,才后退半步,那知那份内力回劲一轻,自身侧如影随形,又紧紧逼了上来。   北魏功力确已臻化境,随手出掌,那力道、部份、招式都是绝妙之作,金为江身形一转,不料内力又是直逼而上,危急之间左手一挥,内力一吐,将那股力道卸开去了,但这一瞬间那魏定国已逼近身边!   那金为江站在西首,与人人之间相距足有五六丈之遥,钱百锋心念一转,已知魏定国用意,低声说道:“左老弟,别让那魏定国与那金为江对了单,咱们可不好意思以二对一,我看他八成想逼那金为江两式,自那边便一走了之……”   左白秋点了点头,但这一刹那之间,魏定国已欺近金为江身边前,左右手齐扬,已将金为江罩入一片掌影之中。   那金为江失了先机,只得左右闪避,魏定国果然存了一走了之之念,发掌处处逼向两边,金为江身形连连后退,霎时距这边已有十丈左右。   左白秋双眉一皱,沉声道:“钱兄,咱们今日好容易引来魏定国,决不能让他轻易走开,我去助金大侠一臂之力!”   他身形一起,口中大吼道:“魏定国,左某想讨教一二。”   他身形才起,那知左方响起一声暴吼道:“住手!”   只见一条人影疾飞而起,左白秋只觉左方一寒,一股贬骨之寒袭近身边,不由吃了一惊,只见他身形轻轻,在空中一转,生生将前进之势化为侧移,转首一望,只见那马无尘满面杀气道:姓左的,你先和老夫算算帐吧!”   左白秋吸了一口气,冷然道:“马无尘,你是阴魂不散了。”   马无尘一言不发,只见他面色陡然惨白,然后一屋青气直泛而起,左白秋这时身形缓缓落在地上,他知那马无尘古怪的功力甚是出奇,是以丝毫不敢大意,内家真力已然运至十成!   马无尘陡然大吼一声,身形猛然一矮,右掌平立,左掌猛然一削而出,那掌势发出,全身一阵颤动。   左白秋陡然之间面色大变,只觉一份霸道无比的力道遥遥击了过去,这一照面之间,马无尘已然拼命发出了“摧心掌力”!   斗然左白秋全身衣袍鼓涨有如气球,那身形猛然疾冲而起。   若非亲目所见,谁也不会相信世上这等身法,只见左白秋身形不退反进,直迎着那霸道无比的内力,整个身躯在凌空急打圈子,每转一圈,双掌左右向外击出,只见他身形转   动得快处,已如模糊一片,但见双掌连环。掌掌连环,到得第五个圈子,人已欺近对方身前不及三尺,马无尘发出“摧心掌力”,竟然生生为左白秋急转的身形化去。左白秋每发一掌,身前压力便减轻一些,到了最后,已突破内力圈,只觉压力陡减,口中大吼一声,右掌横削而出。   马无尘只觉双目尽赤,左掌勉力一挥,但他全身功力已在摧心掌中弧注一掷,两股一道一触而散,左白秋身形稳立有若磐石,马无尘却是身形一阵摇荡,一连向后退了五步才拿住桩!   那钱百锋,天玄道人等人均看得呆了,钱百锋长叹一声道:“左老弟,好生厉害的“七星转”身法,我总算又开了一次眼界了!”   马为尘怔怔地站在当地,似乎想不通这一切到底是这么一回事,蓦然他仰天大吼一声,转过身来如飞般一掠再起,转眼已隐入黑暗之中。   左白秋缓缓吁了一口气,那薛大皇冷笑一声道:“现在,那魏定国是落了单。”   魏定国虽在与金为江交手,但目中却将这边一切都看在目内,那马无尘一言不发,回首而去,他心中知道今日情势如若再不决定,那是不堪设想,这时金为江掌势渐盛,不再处于挨打地位!   魏定国突然收掌向后,急退二步,金为江只觉压力骤减,右手一伸,跄地一声音剑脱鞘而出,只见一道青光绕躯一转,当胸而立。   魏定国却一个转身,他身形才转,却闻一股劲风猛袭而至,原来是天玄道长及那薛大皇伯他借此脱身,不约而同,一齐跃过,天玄道人身形尚在三丈之外,长拳已出,魏定国面含冷笑,右手一伸,将那力道御滑偏开,身形却是不退反进,猛向天玄道人扑去。   天玄道长心中一惊,那魏定国来到面前,右掌疾推,天玄道人身形一斜,左掌急迎面上,这一下两人距离甚近,双掌相触,天玄道人只觉手心一热不由大吃一惊,猛吼道:“你——你——”   这时那北魏内力陡然如出而涌,天玄道人内力一分,却在这时,那银岭岭神仙薛大皇大吼一声,猛然接着发了一掌,这一掌正好将魏定国的内力接住了,但闻波的一声,两股力道似乎压破了什么东西,一股浓烟自天玄道人手掌之中疾冒而出,刹时漫天迷茫,对面竟是不见人影!   左白秋和钱百锋陡然一齐发掌,隔着白烟对准魏定国身形打出,两人内力如山,遥击而出,只觉手中一重,想是魏定国隔烟出掌相抗,但力道斗然一松,左、钱二人内力一轻,此时那白烟渐渐散开,众人害怕有毒,一齐向后退去。   那魏定国好密的心思,和天玄对掌之时,已将那发烟的小物品放在天玄手中,正待出掌将之击破,并一举乘天玄发怔之际将之击伤,却被薛大皇一掌接着,那小物品打碎散开,众人空空站在四下,却是毫无办法。   那白烟渐渐散去,只见对面空荡荡一片,那里还有北魏的身形,就是连那些手下也都走得一干二净,金为江身形也已杳然!左白秋道:“咱们竟又让他走掉了!”   钱百锋咬牙道:“依我之意,咱们穷追不舍,反正只有这一条路下山而去。”   天玄道人道:“那金为江想是紧追而去了。”   左冰忽然插口,将那周公明的事的经过都说出来了,左白秋和薛大皇一齐大惊失色,薛大皇道:“咱们快去瞧瞧!”左白秋点了点首,那钱百锋道:“我暂时一人紧跟着魏定国之后,一路之上也算有些讯息,否则魏定国如是自此不出,要想找他也甚是麻烦!”   左白秋略略思索了一下道:“冰儿,就这样决定了,咱们去看看之后,再去找钱大伯——”   他转脸对天玄道人道:“道长之意如何?”天玄道人微微思索道:“贫道左右无事,跟随左施主一道如何?” 侠骨残肢--第五十六章 杨陆之死 第五十六章 杨陆之死   白铁军冷冷地望着前方,他身旁的菊儿怯怯地对他轻声道:“哥哥,你千万不要出去……”   白铁军回过头来望了望菊儿,他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菊儿,我一出去,你就赶快施展轻身功夫向后面走吧——”   菊儿道:“为什么……”   白铁军道:“你若是被你师哥们发现了,只怕更是增加麻烦——”   菊儿道:“我走了,你呢?”   白铁军道:“你沿途做了记号,我自会来寻你的。”   菊儿道:“你……大师哥他……”   白铁军眉毛一扬,压低了声音道:“梁墨首那身功夫我也见识过的,我可不怕他。”   菊儿想说什么,却忍住没有说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白铁军,轻声道:“你——你一定要来寻我——”   白铁军望着菊儿的眼睛,只觉那一双黑眸中射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芒,他的目光一接触上,立刻感到一种刻骨铭心的奇异震动,他长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声道:“菊儿,你先走吧。”   白铁军回过头来,只见那边金刀骆老爷子已经在对方三个人的倚角之势中不了不八地昂立着,手中的大金刀微料地倒提着,像是一丝力量未着,实则是个一触即发的内家起手式。   白铁军看着那梁墨首向前逼近一步,冷冷地干笑了一声道:“骆老爷子,你是执迷不悟的了?”   骆金刀微微抖动了一下手中大刀,金光随着这一晃霍霍生威,他低笑道:“梁墨首,你且听老夫最后一言——”梁墨首道:“请赐教——”   骆金刀道:“老夫自弱冠出道,陕甘道上夜闯十二关,半月之内天下,可是骆某尚知敬老尊贤一语,数十年来闯荡江湖,虽言狂气未减,却也不致像尔等小辈狂妄如斯——”   梁墨首打断道:“骆老爷子此言差点,武林中弱肉强食,若论狂妄,那个不狂妄?问题是狂妄也还得要有几分狂妄的本钱,嘿嘿嘿……”   骆老爷子忽然大喝一声:“住口!”   梁墨首冷笑道:“骆老爷子还有什么吩咐?”   骆老爷子大金刀一挥,须发俱张一字一字地道:“梁墨首,你欺人太甚了!来吧!一起上吧!”   梁墨首跨前半步,淡淡地道:“骆老爷子气得脸色发青,仰天大笑道:   梁墨首忽地猛然一扬手,举掌欲发——   “住手!”   只见白铁军如一尊天神一般大踏步走了出来。   梁黑首和杨群一见白铁军,全都面色大变,杨群凛声道:“白铁军,你……你……”   梁墨首一挥手阻止他说下去,冲着白铁军一拱手,若无其事地哈哈笑道:“白帮主,别来无恙乎!”   白铁军冷冷地道:“自某何得何能,值得北魏武林大宗师如此青眼有加,可惜是阎王爷瞧着白某也不顺眼,是公从鬼门关又把白某打发回来啦!”   梁墨首不动声色,只是呵呵笑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白铁军走到三角倚势的正中央,站在骆金刀的身旁,忽然对着骆金刀长揖至地。   骆金刀慌忙抱拳还礼道:“白帮主,老夫不敢当。”   白铁军道:“白某今日有一事相求,万望骆老爷子应允。”   骆金刀听他的话,心中暗暗一惊,表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他连忙道:“白帮主有何指教请言——”   白铁军道:“这位梁兄既然杀害了我丐帮弟兄,那便与我白某不共戴天,白某欲与梁兄把这笔帐了却清楚,万望骆老前辈应允。”   骆金刀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他知道白铁军此举完全是照江湖规矩行事,意思是要求自己答应让他架这根梁子,在他想来,白铁军多半是想要助自己一臂之力,却怕自己面上不好看,故有此一举,心中对白铁军不禁暗暗感激。   殊不知丐帮中兄弟情逾骨肉,白铁军听说两兄弟被人害了,此时为复仇他赴汤蹈火双肋插刀,那是当真眉都不会皱一下的。   骆老爷子拱手道:“好说好说,白帮主只管请便,骆某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在乎这些繁锁规矩么?”   白铁军抱拳道:“如此白某谢过了。”他转过身来,对着梁墨首道:“姓梁的,白某请教——”   梁墨首道:“不敢。”   白铁军道:“敢问敝帮那两位兄弟得罪了梁兄?”   梁墨首哈哈一笑道:“那两位么?我记得不得那许多。”   白铁军强忍怒气,冷冷道:“梁兄既然做了,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梁墨首哈哈大笑道:“老实说,梁某还真不认识那两位宝贝呢。”   白铁军大喝道:“梁墨首,你不要欺人太甚——”   梁墨首道:“白兄不必着急,梁某的话还没说完哩。”   白铁军双手缓缓下垂,功力集聚双掌,一触即发——   梁墨首道:“贵帮那两位兄弟,一位是个矮矮微胖的汉子,一是个瘦黑的汉子,凭良心说,功夫可都还不弱哩……”   白铁军深吸一口气,心中宛如刀割,他闭上眼暗中蝻喃地道:“是二哥和四哥完了……”   他缓缓张开了眼,双目中忽然射出凛然的光。他向着梁墨首道:“梁墨首,来吧!”   他双掌猛然一分一合,身形立在原地,却已发出一股奔雷般的掌力直袭梁墨首的胸前。   丐帮帮主名满天下,梁墨首虽然一再狂态毕露,其实无一时一刻不在密切注意之,他见白铁军身形才动,已经把全身功力集聚掌上,迎着白铁军的掌势一拍一推,一股内家真力,竟然分以两种完全相异的形式发出,相合之际,发出“吱”然怪声。   白铁军单掌一抖,右掌一翻之间,呼地切下,随着那掌缘下落,空气中暴出一声刺耳失啸,轰然一震,两人已硬接了一招。   只见白铁军陡然之间一变身形,整个身体化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而空中霹雳般的暴震之声不绝于耳,闪电之间,他在梁墨首周围连续发出了十二掌内家劈空掌力,霎时之间,漫天飞砂走石,四周巨树应声而折者竟达十棵,那声势令人骇,然而栗。   骆金刀大喝一声:“好掌法!”   梁墨首双足钉立原地,分毫未移,却是在那方寸之间应付自如地挡过了白铁军上一掌猛攻,然后潇洒自如地发出奇袭。   白铁军暗中感到这个北魏魏定国的第一首徒,委实具有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力,但此刻他愤怒膺胸,根本无法考虑到如何后果,只是一掌接一掌地硬攻硬击!   梁墨首从第十三掌起在瞬目之间还攻了十掌,然而白铁军却在这十招之内同时也发了十记攻击之掌,两人以攻对攻,依然平手。   梁墨首暗暗忖道:“这白铁军功力似乎又在传闻之上了!”   白铁军不顾后果地抢攻,到了第三十掌上,内在的潜力逐渐发挥出来,只见他一掌强似一掌,随手挥出,无一不是妙绝人环的武学精华,而力道之强。更是令人难以置信,天下武术各宗各派,无不以拳掌之功为先,然而练掌的如能看到此刻白铁军的掌法,那他这一生也不虚度了。   梁墨首从第三十掌接到四十掌时,心中开始惊骇,因为大凡练武是到了上乘地步要想百尺竿头更进步则愈是困难百倍,而白铁军的掌力在他看来,简直有不可思议的进展之处,倒并不是说梁墨首自己已有力已不逮的感觉,而是他这种不可思思议的进展之处令他不寒而栗了。梁墨首三掌挥出,忽地大叫一声:“白铁军,你敢与我立定硬对一掌么?”   白铁军大喝道:“梁墨首,今日之战,你我之中必有一死!”   梁墨首道:“好,你发招吧。”   白铁军猛一纳气,单掌有如推门,另一掌却是迅速无比地一推即收,两股掌力在空中一个撞击之下,发出一声强烈之声,刺得耳膜嗡嗡作响,梁墨首精神为之一凛,他大喝一声:“好——!”   白铁军掌力凝结住,只有他那一掌,力如排山倒海般直奔向梁墨首。   梁墨首双目凝注,忽地双掌平举,仿佛抬着千斤重物一般,猛可一推,同时身形向后仰倒。骆金刀见他仰身一倒,当下大喝道:“白帮主,留神——”   白铁军掌力已发,只听得轰然一震,他整个人像是被千斤之巨击中,身心都感到一阵昏眩,梁墨首身体仰倒之后,忽然像碰到弹簧一般,整个人如一支箭一般射了起来,单掌伸去,易掌为爪,抓向白铁军天灵盖。   白铁军在惊震之下,向后倒退三步,却不料梁墨首忽然一声呻吟,整个人从空中直落了下来,长吸一口气,倒退一丈之远。   白铁军略为一怔,立刻恍然,原来梁墨首用的这一招绝技乃是一掌击出,整个人向后便倒,借地之力弹起,在那两股力道相撞后的一刹那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杀着而击伤敌人   却不料双方一掌硬拼之下,白铁军那一记般若掌力道竟然持续如此之久。他身已弹在空中,忽然胸前有如巨槌击中,立刻落了下来。骆金刀哈哈大笑道:“好个般若掌,当今少林寺方丈亲临,只怕也是不过如此!”   白铁军也趁着这机会吸气调息一番,他吐气喝道:“梁墨首,你不过如此!”   梁墨首几乎是在同时间里恢复过来,他阴森地尖笑一声道:“白铁军,你也接我一掌!”   他话声才完,也没见他借势用劲,整个身躯如驾云而到地忽然移前丈余,到了白铁军的面前。白铁军沉声道:“你发掌吧。”   梁墨首双掌在胸前相交,双脚不了不八,脸上神色凝重已极,他吸了一口气,忽然之间,面色变成一片青色,双目睁得又大又圆,神情恐怖之极—一   白铁军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他注视着梁墨首的脸色,只见他的脸色愈变愈青,最后竟像树叶一般的颜色,这时骆金刀在旁大喝道:“西域木灵掌!”   白铁军一听到这五个字,心中重重地震了一下,西城木灵掌在当今武林说来,只是个传闻中的名词,相传南宋末年时,西城飞龙寺铁鱼大师在北昆仑山上,将武当掌教至上真人三掌震毙,用的就是这西域木灵掌。然而自经铁鱼大师之后,武林中再没有人见过西域木灵掌的出现。   白铁军一听这五个字,不由得起了一丝寒意,他对应付这失传多年的西方绝学,实在一丝把握都没有,但是他知道一点,如果自己能把木灵掌接下,那么今日这一战自己大概是不会败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全身功力提到十成,遍布全身百骸,只等梁墨首采取行动。   骆金刀见多识广,他喝出“西域木灵掌”五字时,目的在提醒白铁军,今日战是殊死之战,大可不必等他发掌,立刻施展重掌力快攻,逼使梁墨首无法施出木灵掌来,但是他看见白铁军虽有寒意,却是不肯先发制人,只是静静等对方先发掌,他知道,白铁军可以如此,完全是因为梁墨首说了一句:“白铁军,你也接我一掌!”   梁墨首圆睁的双目忽然一闭,然后蓦地睁开,双掌一抖之间,一股奇怪无比的掌力飒然飘出,白铁军只觉得那股掌力有如一股冰山中的寒风,却丝毫感觉不出有什么威力。   他单掌一扬,一记大力金刚掌夹着小天星内家掌力,如闪电般一涌而出,同时把全身功力集聚在另一掌上,随时应变——   他单掌挥出的掌力一迎上梁墨首的木灵掌,奇怪的事立刻发生了,只见空中发出一声沉闷的暴震,那股阴寒,掌风忽然之间变成十余股强韧无比的力道,白铁军的掌力像是忽然之间被吞噬了一般,落得无影无踪——   白铁军大吃一惊,但是他不愧是身经百战的高手,遇到这危急关头,他不但没有把聚集另一掌上的力道,立刻施出,反而半收半退,双掌齐纳胸前,蓄劲不发。   电光火石之间,梁墨首那一掌古怪的力道已经逼到白铁军胸前,白铁军虽然力持镇静,但是到了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心中却是丝豪不知该如何抵击,然而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再作考虑,他猛然一掌劈出,整个身躯有如摔出一块千斤巨石,鸣的一声尖啸,接着空中传来一阵刺耳之极的拍拍之声,白铁军踉然倒退三步。   然而白铁军在这一刹那之间,体验到了西域木灵掌的庐山真面目,一个灵感如闪电般过他的脑海,他脚步方稳,立刻大喝道:“梁墨首,白某还想接你一掌!”   梁墨首略略一怔,白铁军大喝道:“你发招吧!”   梁墨首面色更青,神情也变得更为可怕,他跨前一步,抖手再次发出了西域木灵掌。   白铁军双腿微蹲,迎上前来照样先发一记小天星内家掌力,梁墨首心中暗道:“这次你是找死了!”   只听得依然一声尖啸,阴柔的木灵掌力忽然变为十余股强硬无比的力道袭来,白铁军精神一奋,他左掌大圈而出,又掌小圈而出,两股不可思议的奇怪力道一合之下,木灵掌力被逼得冲天而起,梁墨首骇然倒退,面上青气全无。   骆金刀骇然而呼:“擒龙手,擒龙手!”   梁墨首冷冷地道:“白铁军,你左手是擒龙手,右手施的叫什么?”   白铁军道:“说实话,我不知其名——”   梁墨首开始由心底里生出寒意来了,他摸不清白铁军究竟有多少功力,在他原来的打算中,这本灵掌虽然尚未练到十成功力,但是突然施出来,至少在十招内,能叫白铁军手足无措,毫无还手之力,自己便可趁机痛下杀手,但是出他意料的,白铁军在第二招上就破了木灵掌!白铁军道:“现在轮到我了!”   他双掌一挥,揉身而上,霎时之间,成了短兵相结,以快打快的局面,白铁军和梁墨首各出奇招,漫天都是妙绝天下的掌式,令人口服心服。   匆匆之间,两人正互换了百招以上,依然是个平手,白铁军打得心头火起,忽然全攻不守,梁墨首心惊肉跳,自然而然地变为守多攻少。   百招再过,在场所有的人无一不是屏息凝目,骆金刀知道胜负之分就在十招之内他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但却也没有见过这等恶斗,握着金刀的手心上全是冷汗。   果然轰然暴震再起,每一声都如霹雳巨雷,只听一声声暴震愈来愈响,也愈来愈快,到了第十二响上,梁墨首忽然一声闷哼,倒退了五步,他指着白铁军,面如金纸地道:“又是这怪招,告诉我,这是什么招式?”   白铁军只知道这是从那绝谷的山洞中参悟的武功,却实在叫不出名堂来,他微微摇了摇头,梁墨首忽然一交跌在地上!   白铁军钉在当地,宛如一尊天神般,不过数月功夫,白铁军的功力已凌驾梁墨首之上。   全场目睹这一场恶斗的结果,无一发出一点声音,这时忽然在梁墨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就没有一个人看清楚这人是如何出现的!   骆金刀沉喝一声:“魏定国!白帮主你快走!”   白铁军定目一看,只见那立在梁墨首身后的,正是北魏魏定国!   骆金刀一面大喝,一面同时奋身跃起,向着杨群那旁夺路而走。   北魏冷笑一声:“骆老儿,你走得了么?”   杨群双拳如抱,一招飘然攻向骆金刀,部位时间配合之佳,令人绝倒,骆金刀大刀一挥,身形却不得不落了下来。骆金刀大喝道:“白帮主,咱们闯——”   他话尚未说完,忽然一声闷哼,只见骆金刀须发俱奋,他大喝道:“你敢暗器伤人?”   他对着那立在杨群身旁的另一敌人走了过去,步履之间已见蹒跚,显然是中了暗器。   那立在杨群身旁的人阴森森地道:“骆老儿,中了我青瘴毒针,半个时辰之内就没命了!”   骆金刀蓦地大喝一声,金刀如一片金光笼罩而下,骆老爷子狂怒之下,夺命三刀施得出神如化,那威势当真有如天神下降。   北魏冷笑一声道:“群儿,避他锐气!”   杨群和那发暗器之人同时一左一右佯攻实守,骆金刀一连两刀落空,他双目发赤,一刀劈向杨群,白铁军见他情形,知他已失理智,暗叫一声不好,飞快地赶上前去接应——杨群虚晃一招,跃身就退,同时大喝一声:“退!”   他身旁之人一跃而起,闪电般斜窜而去,骆老爷子,忽然失去理智,暴喝一声:“倒下!”   他金刀扬手挥出,一道金刀如飞龙腾空,一声惨叫,应而尖呼,那发暗器的汉子被大金刀当胸穿过,钉在一棵大树下,刀口锐利,那人的尸身继续下落,被划成两半,落在地上,树上留着一柄金光闪闪的大刀。   杨群却在这一刹那间对着骆金刀突施杀手,骆金刀避无可避,单掌勉力与他碰了一掌,只听得喀嚓一声,骆金刀手臂折断,杨群也退了三步,面色大变。   白铁军一把将骆金刀抱住,骆金刀在他怀里用力一撞,接着大叫道:“你快走,魏定国我来应付!”   白铁军一忖,骆金刀双目如同要冒出火来,他嘶哑地大叫:“白铁军,念在武林一脉,你快走。……”   白铁军一摸自己身下,怀中似乎多了一物,立刻恍然大悟,他当时也不暇再着任何考虑,放开骆金刀,拔腿就跑。只听得身后骆金刀沉着的声音传来:“魏定国,你来吧!”   他奔出不到二十丈,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他知道骆金刀完了,心中一惨,不禁停下来。   这时迟,那时快,魏定国已如飞一般逼上来,白铁军心一横,忖道:“逃也逃不掉,索性和他拼一拼——”   他转过身来,只见魏定国如一只怪鹰般飞扑而至,白铁军大喝道:“看掌——”   他鼓足全力一记擒龙手拍向北魏,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忽然发现自己全身一阵发虚,一丝力量也使不出来,他知道自己方才与梁墨首硬拼十二掌,虽然把梁墨首打倒地上,但他自己内腑受震,元气全伤,只是紧张中不自知觉而已。   北魏伸掌将他拿住,点了他胸前要穴,冷笑道:“你逃得了一次,还逃得了第二次么?”   白铁军朗声大笑道:“大丈夫生死有命,若是老天爷注定我白铁军要死在你手上,那也只得罢了。”   魏定国道:“骆老儿方才交给你的东西,你交不交出来?”   白铁军考都不考虑地道:“当然不交!”   魏定国脸色一沉,怒喝道:“今日老夫便毙了你!”   说罢,右手向上一举,作势欲劈……   白铁军仰天大笑,魏定国举在天空的右掌一停,喝问道:“你还有何可笑?”   白铁军道:“今日白某死不死,怀中之物反正都会落在你手中,而白某怀中之物落不落在你手中,你都不会放过白某,你何必还要问白某肯不肯交?”   魏定国为之一怔,怒道:“说得有理,老夫先毙了你再说——” 侠骨残肢--第五十七章 少林巨殃 第五十七章 少林巨殃   魏定国单掌方得落下,忽然一个霹雳般的声音传了过来——“魏定国,老夫叫你住手!”   魏定国头也不回,只是沉声喝问道:“谁?”   一个比冰雪还冷的声音答道:“魏定国,老朋友都听不出来了么?”   魏定国刷地回转头来,只见一个高大的老人大踏步走了过来。   魏定国骇然道:“钱百锋,是你!”   老人道:“你一定在奇怪这姓钱的怎么命那么长?”   魏定国道:“待老夫先处决了这小子,再与钱兄叙旧——”   钱百锋道:“钱某的话你没听见么?”   魏定国冷笑道:“魏某行事要看你钱兄的脸色么?”   钱百锋一晃身形,已到了魏定国的身旁,他一字一字地道:“你打下去试试看?”   魏定国凝望着钱百锋,钱百锋脸上有一种近乎骠悍的虎威,十余年前钱百锋是武林中第一号魔头,多年来虽然乖戾之气被磨掉了不少,但是言辞举动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凛凛的威风。   魏定国的语气忽然一变,他对钱百锋道:“老夫杀这小子,与你钱百锋有什么相干?”   钱百锋道:“自然有相干——”   魏定国道:“他是你的亲人么?”   钱百锋道:“钱某在世上没有任何亲人。”   魏定国嘲弄地道:“那么难不成他是你的徒儿?”   钱百锋笑一声道:“魏定国,你忘了杨陆和钱某是什么交情!”   魏定国仰天大笑道:“你和杨陆么?落英塔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交情自然不同凡响啦!”   钱百锋大喝一声道:“魏定国,钱某要问你一件事——”   魏定国道:“有话请说——”   钱百锋开门见山地道:“杨陆可是死在你手上?”   魏定国没有料到钱百锋问出如此一句说来,不禁为之一怔,他冷笑一声道:“钱百锋,你凭什么含血喷人?”   钱百锋道:“我只问你,杨陆可是死在你手上?”   魏定国道:“魏某凭什怎让你审问?”   钱百锋道:“这件事钱某不问你去问谁!”   魏定国哈哈狂笑道:“你去问杨陆吧!”   钱百锋强忍怒气,大喝道:“魏定国,做了的事没有种承认么?”   魏定国忽然脸色一沉,阴森森地道:“就凭这一句话,姓钱的,老夫已够要你的命了。”   钱百锋仰天狂笑道:“不瞒你说,老夫在落英塔被关了这许多年,当年的火爆脾气全给磨掉啦,否则的话,钱百锋还会罗哩啰嗦地问你么?只怕老早就干上了。”   魏定国道:“这是你变聪明了。”   钱百锋道:“老夫把昔年的事从头到尾,从尾到头想过几千遍,得到一个结果——”   魏定国冷笑道:“愿听高见。”   钱百锋道:“那件事幕后主持阴谋的,除了你魏定国以外,再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魏定国冷笑道:“是么?”   钱百锋道:“惟有一点老夫难以了解,这也就是老夫一直到今天还不曾正式找你索债的原因——”   魏定国道:“那是什么?”   钱百锋道:“老夫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乃是,凭你魏定国,怎能伤得了杨陆的性命?”   魏定国哈哈笑道:“所以老夫叫你去问问杨陆,便一切知道了。”   钱百锋咬牙切齿地道:“这事如果是关系着钱某一个人,钱某今日便跟你拼了,但是这事关系着整个武林,钱某便要先找到证据。”   魏定国冷笑道:“落英塔关了十多年,到底有些功效,钱百锋居然晓得识大体了,哈哈……”   钱百锋道:“钱某如果是你,做了就敢当。”   魏定国冷冷地道:“不止于此,如果你钱某是我,只怕没有做的事也敢当吧!”   这一句话听在钱百锋的耳中,宛如巨雷轰顶,他脑中似乎被重重敲了一记,回响嗡嗡不绝,他默默地自忖着:“是啊,若是换了我钱百锋,只怕不是我干的,我也要赌着一口气硬认了,如此说来,我和魏定国都是一样的,什么事到了我们的手上,便弄得别别扭扭龟一塌糊涂了……”   霎时之间,他一生中所做的无数逞强傻事—一浮过脑际,钱百锋在不自知中,竟是满面豆大的汗珠如雨而下。   魏定国何等阴险,他见钱百锋的模样,知道良机不可失,猛一伸掌,先对着白铁军头顶拍下——   钱百锋见他举掌,猛可从幻梦中惊醒,然而却晚了一步,大喝一声:“魏定国你要行凶?”   然而令人不可置信的怪事发生了,只听得轰然一声,接着一声闷哼,魏定国抚胸暴退,白铁军却是一跃而起,钱百锋大叫道:“好,大擒龙手!好!”   白铁军冷冷地道:“魏老前辈你只顾与钱老前辈聊得起劲,可忘了白某也是杨老帮主的传人!”   钱百锋哈哈大笑道:“驭气活穴!杨陆的驭气活穴!痛快痛快!”   “驭气活穴”乃是丐帮前帮主杨陆的独门绝学,任你什么独门点穴手法点中了穴道只要他真气尚存,在短时间内必能自行解开,魏定国一时大意,竟然着了白铁军的道儿,在毫无防备之下,被白铁军一记大擒龙手拂中胸前,真气大乱。   钱百锋幸灾乐祸地笑道:“魏定国,好好回去休养十天半月吧!”   白铁军冷冷地道:“白某平生从未暗箭伤人,但是对你,魏老前辈,这已经是够义气的了——你会明白白某的意思。”   魏定国一言不发,只是提气运行了一番,然后仰天一声大笑,指着白铁军阴恻恻地道:“姓白的小子,总算让你逃了一次死,咱们走着瞧吧。”   他说罢忽然一跃而起,整个身形如一支巨鹤一般跃起数丈之高,然后略为一折,便如流星一般消失踪影,白铁军知道那突袭的一记擒龙手结结实实地打在魏定国的胸前,那伤势应该非常沉重,而他在重伤之余,居然仍然使出如此不可思议地施展轻功脱逸,不禁为之骇然。钱百锋伸出大姆道:“白铁军,了不起。”   白铁军走上前来一揖到地,口中道:“多谢钱老前辈相救。”   钱百锋笑道:“那里是钱某救了你。你知道,那年……”白铁军道:“方才晚辈听得钱老前辈一席话,老前辈怀十余年苦困之怒重出湖海,竟然能以武林大局为重,这等胸襟委实今晚辈心折。”钱百锋苦笑道:“即使老夫功夫能胜过北魏,糊里糊涂将他杀了,他固死有余辜,我固大快私心,昔年公案一群无辜受害的人,到那里来找明真象?”   白铁军道:“方才老前辈所说的,甚合晚辈愚意,同时激发晚辈一个灵感——”   钱百锋道:“你是指老夫方才所说杨陆之死?”   白铁军道:“不错。”   钱百锋道:“北魏固然功力盖世,杨陆岂是易与之辈,你可知道,那年……”   钱百锋说到这里,忽然声音哽咽了,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那像是痛苦与怀念交织着,使老人脸上肌肉抽搐成一幅皱纹纵横交错的网。   白铁军凝望着他,低声问道:“哪那年?”   钱百锋道:“那年,杨陆身受重伤,在雪地上爬着赶到落英塔,他爬进了塔,鲜血从口角一路滴着,在雪地上洒下一条弯弯曲曲的红线,我扶着他的身躯,他只说一句话:“钱兄……我们完了……’接着便倒毙在我的怀中,你知道他身上受的什么伤?”   白铁军只觉热血沸腾,他颤抖地道:“不知道——”   钱百锋道:“他全身上下无一刀剑之创,纯粹是被人用不可思议的上乘内家掌力打死的!”   白铁军一扬剑眉,钱百锋已接下去道:“你想想看,这是不是不可思议——”   钱百锋停了一停道:“试想以杨陆的功力,天下有谁能用掌力把他活活打死?魏定国虽是武林一代宗师,但他办得到么?”   白铁军道:“所以钱老前辈方才说百思不得其解……”   钱百钱点了点道:“但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白铁军忽然缓缓地道:“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钱百锋双目圆睁,急道:“谁?”   白铁军道:“是个老和尚!”   钱百锋大大地吃了一惊,他骇然问道:“是个和尚?”   白铁军道:“不错,晚辈曾会过他。”   钱百锋道:“你说杨陆是伤在他的手下?”   白铁军道:“如果晚辈猜测的不错,九成是他。”   钱百锋道:,   “何以见得?”   白铁军想了很久,倒是难以把心中那种直觉的感觉形容出来,最后他只好说:“那个和尚的功力实在太……太深。”   钱百锋知道白铁军的功力,他看见白铁军说这话时的表情,不禁悚然动容,低声问道:“深到什么程度?”   白铁军道:“杨老帮主的功力比之北魏如何?”   钱百锋想了一想道:“这很难说,不过以我个人看来,魏定国可能要强一些。”   白钱军道:“那和尚的功力,只怕就在魏定国之上!”   钱百锋默然想了很久,抬目道:“我还是想不出武林中有什么和尚,具有这等功力……”   白铁军道:“是少林寺的。”   钱百锋更是惊得无以复加,他呆望着白铁军,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道:“少林寺?少林寺?”   白铁军道:“这一点绝无问题。”   钱百锋喃喃地道:“如此说来,薛大皇所说的是实话了……”   白铁军奇道:“薛大皇?……”   钱百锋道:“薛大皇说,在杨陆初达星星峡的时候,他曾目睹少林寺的主持方丈在落英塔附近出现,当时我们以为……”   说到这里,他又沉吟起来,白铁军追问道:“以为什么?”   钱百锋道:“当时我们以为薛大皇是在胡扯,企图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照你这样说来,他所说的莫非是实话?……”   白铁军道:“银岭神仙现在何处?”   钱百锋摇头不答,却继续道:“如果是这样,我可想不通干吗少林寺要赶到星星峡来赶这趟浑水,奇了,奇了……”   白铁军道:“这有什么奇怪,我们姑且假定银岭神仙的话是真的——”   钱百锋一拍腿道:“对,姑且假定薛大皇说的是实情——”   白铁军道:“那么我们想办法再去找找那个功力奇高的古怪和尚……”   钱百锋打断道:“不,咱们先上少林!”   白铁军道:“先上少林?”   钱百锋道:“不错!你现下没事吧?”   白铁军知他是想邀自己一道上少林,他也急于知道这事情的真相,当下道:“咱们就一起跑一趟少林吧。”   钱百锋道:“好,咱们说走就走——”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问道:“你的功力恢复过来没有?”   白铁军吸了一口气笑道:“没恢复过来,怎能一掌偷袭了魏定国?”   只见两条人影忽地拔起,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远方丛林外。   溪林外,群山矗立,少林寺正在那左边第二个山头的山腰上。   这时,小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像一只狸猫一般轻快地隐入丛林。   丛林里,树下密得举目难见天光,更兼天色已近黄昏,就显得更是昏暗,那人轻轻地走入林中,四面望了一望,然后一直向前走去。   走了数步,他忽然止住脚步,抬头看着树上一块小小的白布,只见上面用黑线绣着“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字。   他仰首看着这一小块白布,忽然长叹一声:“呵,十多年了……为什么已经过去的事总是无法悄悄地了结?”   这时,一个阴沉的声音来自他的背后:“当然无法了结呵,事情虽过了十年,天下的人那一个会忘记了呢?”   他刷地转过身来,这时,有一线微光照在他脸上,只见他是个年约六旬的老和尚,两道浓眉飞上额,看上去虽有一些龙钟,但那两道浓眉却隐隐透出几分威武之气,他低声道:“你……你还没有死?”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胡须全白的老和尚,身上穿着一袭白衣,脸上露出一种十分阴险的冷笑,他淡淡地道:“当然没有死呵,顺便告诉你,当年参与那事的,一个个全活着那,而且全都为那件往事在忙着哩。”   他一面说着,一面缓缓伸出一只手来,只见他迎空一抓,那树上挂着的一方白布竟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入他的手中。   那浓眉和尚斜起双目望了一眼,然后道:“你的功夫愈来愈深了。”   白衣老僧笑道:“十年来难道一点进展都不曾有么?”   浓眉和尚道:“你找贫僧来又有什么事?”   那白衣老僧干笑数声道:“你心里还没有数么?”   浓眉和尚道:“贫僧确实不知。”   白衣老僧道:“自己人何必装傻?”   浓眉和尚道:“贫僧愚昧,不知你打的什么哑谜。”   白衣老僧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自然有事相求。”   浓眉和尚道:“贫僧想不出有什么地方能为你效劳。”   白衣老僧冷笑道:“借你一样东西——”   浓眉和尚道:“贫僧四大皆空,有什么东西值得一借?”   白衣老僧道:“就是那年问你借的东西——”   浓眉和尚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道:“善哉,善哉,贫僧十年来蒙我佛慈悲,确已放下屠刀,昔日种种,譬如昨日已死,你找错人了。”   白衣老僧哈哈笑道:“放下屠刀?哈哈哈哈,好个放下屠刀,恶人得成正果,真是可喜可贺——”   浓眉和尚不管他话中讥刺之意,只是口宣佛号道:“恶人已死,恶人已死。”   白衣老僧道:“你不肯借也罢,只要把那秘方开一张给我也行。”   浓眉和尚道:“你要那秘方么?”   白衣老僧道:“一点不错。”   浓眉和尚指了指下道:“你到地狱里去要吧!”   白衣者僧冷笑一声道:“唐弘,你敢戏弄于我?”   浓眉和尚低首道:“唐弘已死,贫僧只是躯壳。”   白衣老僧忽然仰天大笑道:“想当年老夫问你要那东西时,记得你也曾说过会有一种结果呢?嘿嘿,天下精英数十人死在你弹指之间,什么躯壳不躯壳,当过一天妓女也是妓女,你还能是良家妇女么?哈哈……”   浓眉和尚面露痛苦之色,但是过了一会,他脸上又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神采,他侃侃而道:“那时贫僧衣着佛衣而手持屠刀,善恶之报,自有天定,唐弘作恶,自遭恶报,这倒不烦阁下费心。”   白衣老僧阴森森地冷哼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合作的了?”   浓眉和尚道:“阁下所求,贫僧万难答应。”   白衣老僧道:“唐弘,你以为你隐身少林,就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一么?”   浓眉和尚道:“度不度得余生,贫僧可不在意,多活一天唯有多做一天赎罪的事,如此而已。”   白衣老僧道:“唐弘,你不再向往有那傲笑江湖,天下独尊的威风了么?”   浓眉和尚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苦笑,低声道:“除了山巅之清风,山洞之流水,天地间无一物为我所有,还有什么好羡慕的?”   白衣老僧道:“说得好,既然已非你所有,便给了老夫何妨?”   浓眉僧皱皱眉道:“此身已非我之所有,贫借有何权给你?”   白衣老僧怒道:“唐弘,我说不过你这张油嘴,你说除了清风流水,万物皆非你有,那么你还背着那把‘长虹’宝剑干么?舍不得么?”   浓眉和尚道:“你要,便送你何妨?”   白衣老僧道:“此话当真?”   浓眉和尚缓缓从背上解下一柄墨绿鱼皮的古剑,他低目望了望那剑身一眼,他轻轻拔出了一半,只见那剑身的中央刻着“长虹”两个古篆,忽然之间,他的双手抖颤起来。   白衣老僧道:“长虹宝剑天下之至宝,是你平生所至爱,想当年‘五步夺魂’唐弘在武林中,那个人听了不是胆战心寒,你真不要这宝剑了么?”   浓眉和尚听了这话,双手反而不抖颤了,他默默视道:“我佛有灵,弟子今日愿以性命度化此一巨凶,求我佛慈悲。”   他睁开眼来,射出两道神光,朗然微笑道:“拿去吧!”   他随手一抛,那柄剑平平稳稳地落到白衣老僧的手中,白衣老僧怔了一怔,随即道:“唐弘,你真是忍痛害爱了,这又何必呢?”   浓眉和尚道:“摆脱万物,自无拘束,是你点醒了贫憎,这柄剑贫僧早就不该有了。”   白衣老僧又是一怔,但是立刻之间,他的脸上又现出一股乖戾之气,他冷笑道:“既不该有,你把身上的衣服也给了我吧。”   浓眉和尚闭目道:“有何难哉。”   他缓缓把身上的灰色僧袍脱了下来,轻轻一抖,那件僧袍就如一块平板一样四平八稳地飞落白衣老僧的手中,这一手上乘内功无意之中露了出来,白衣老僧哈哈一笑道:“唐弘你念个什么鬼经,十年前你的内功那有这么精纯?”   浓眉和尚道:“善哉,善哉,武功之于贫僧有如邪魔,十年来虽绝口不提技击,却是依照摆脱不掉,倒叫阁下见笑了。”   白衣老僧脸色一沉,厉声道:“那么你索性连内衣裤也脱也给我算了。”   浓眉和尚双眉忽然直矗起来,只见他那和平而略现龙钟的脸上,忽然之间变得威猛之极,一种令人凛然不敢正视的杀气从双目中射出——   白衣老僧哈哈大笑,笑声直冲九霄,久久不绝,然而那浓眉和尚却在他笑完的时候,恢复了原来的木然神色。他淡淡一笑道:“破烂内衣,你要便拿去吧。”   他不慌不忙地把身上内衣裤一件件脱了下来,直到赤裸全体为止,然后呵呵笑道:“父母生我之时,难道不是如此来的么?”   白衣老僧万万不料到对方竟然不以为辱,他一时之间怔住了,说不出一个字来。   浓眉和尚这时道:“你可愿听贫僧一言?”   白衣老僧茫然不知所对,浓眉和尚双目合十道:“贫僧十余年来面壁苦思,虽然天资愚昧,难以领悟大道,却是体会出一点心得来,你可愿听贫道一言……”   他话尚未完,白衣老僧忽然厉声大喝道:“你索性把老命也交给我算了!”   他一面叫,一面忽地跃身而起,双掌立刻如闪电一般向浓眉和尚当头盖下。   浓眉和尚闪身就退,当真是静如处子疾如脱兔,却不料白衣老僧双掌一拍而散,一散再全,招中换招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浓眉和尚左幌一下,身躯却如闪电般向右闪去,这一晃身,动作漂亮之极,比之方才那龙钟之态,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白衣老僧第二下落空,只听得呜的一声怪响,白衣老僧不知从什么部位第三掌已在浓眉和尚的头顶上方,浓眉和尚吓得面色大变,就地一个翻滚,只见他整个身躯贴着地皮一连滚出十三个翻滚,一翻身站了起来,面上犹有悸色。   白衣老僧冷冷地道:“唐弘,好一招‘童子十三翻’,真还有几分当年的威力哩。”   浓眉和尚这一招看似逃得狼狈,实则贴着地面滚出,躯体却是离地数寸,一连十三翻一气呵成,绝非一般轻身功夫可比。   白衣老僧一举掌,又是攻了上来,他出掌之间的功力已入化境,真是举手投足立能致人死命,浓眉和尚退了三步,忽然双眉直竖起来,他大喝一声,拳取中宫,反攻了一招。   白衣老憎冷笑一声道:“唐弘,你念一百年佛经也是枉然,瞧你出招阴狠毒辣,一切一如当年。”   浓眉和尚又是一招攻出,用招部位虽则妙极,却是有些生涩的感觉,白衣老僧大笑一声,左臂一圈避过,右掌一挥,中食尖已拂中浓眉尚和尚腰间软麻穴。   浓眉尚和一个踉跄,半边身躯立刻软了下去,白衣老僧暴笑一声,逼近来举掌就打。   浓眉和尚躲无可躲,眼看就得毙命掌下,忽然只见他左手在腋下一摸,手中多了一粒极小的透明珠,运用内力一抖手腕,那透明珠向白衣老憎疾飞过来,奇的是那透明珠飞得并不顶快,倒像是有一股持续的内力托在它上面——   白衣老僧一看见这东西,却是如见鬼魅,大喝一声:“唐弘你……五步追魂珠!”   他一个倒窜,竟然足足退了十丈,这一退之间所表现出来的功力,足以令当今天下任何一位高手嗔目乍舌!   那小小透明珠飞到老僧原先立足上空,“拍”的一下自炸为粉碎,这时那浓眉和尚一面搓揉活穴,一面站了起来,他淡淡地道:“不必紧张,这是没毒的,贫僧十年来已戒绝一切毒药!”   白衣老僧怒气冲天地道:“唐弘,你死到临头,居然还敢戏弄于我?”   浓眉和尚谈谈一笑道:“倒也不是贫僧戏弄你,这全是你自己的事。”   白衣老僧一怔,没有听懂他的意思,脱口而出地道:“什么?”   浓眉和尚微微笑道:“贫僧出家人不打狂语,明明告诉你没有毒,但若贫僧若是再打出一粒,你还是照样要疾退逃避,不信的话,咱们可以再试试。”   白衣老僧闻言虽则怒极,却也不得不承认是实,他暗暗忖道:“秃驴这话倒也不是瞎吹的,五步夺命,唐弘手里打出来的暗器,我老儿宁可躲一千次也不愿冒一次险。”他口中却破口骂道:“你死到临头了还敢说什么大话?”   浓眉和尚也不和他争论,只是淡淡一笑,然后道:“告你一事——”白衣老僧道:“什么?”   浓眉和尚道:“今日你若出掌把贫僧打死了,那乃是贫僧求之不得的事。”   白衣僧冷笑道:“你明明知是死定了,何必说这种风凉话?”   浓眉和尚道:“不是说风凉话,只因为——”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白衣老僧忍不住喝问道:“只因为什么?”   浓眉和尚道:“只因为昔年你曾救贫憎性命。”   白衣老僧冷笑道:“恩怨分明,大丈夫,哼哼,唐弘你少来这一套了。”   浓眉和尚道:“方才你说了一句话很有点道理。”   白衣老僧道:“我说什么?”   浓眉和尚道:“方才你不是说‘索性连你的老命也给了我算啦’,是也不是?”   白衣老僧道:“不错,你不服气么?”   浓眉和尚道:“服气得很,就是你这句话有道理内错,宝剑衣服是身外之物,便是这条老命又何尝不是?救之由你,杀之由你,贫僧有什么不服气的?”   他说到这里,脸上神色庄严之极,忽然提起丹田之气,大喝道:“你要贫僧之命,便来拿吧!”   他这时提气而喝,竟然有几分佛门狮子吼的气派,声音浑厚无比如有形之物一般送出远远,白衣老僧冷笑一声,举起掌来,阴森森地道:“唐弘,老夫最后问你一句,你肯不肯交出来?”   浓眉和尚微微一笑,摇首不语。   于是白衣老僧呼的一掌击了下去,浓眉和尚竟是不招不架,亦不闪避——   这时,天色已晚,在数里外的低谷里,钱百锋和白铁军正飞快地赶路。   钱百锋道:“用这样的速度,不到午夜,咱们就能到达少林寺了。”   白铁军道:“咱们就夤夜上寺求见方丈么?”   钱百锋道:“依你看如何?”   白铁军道:   “咱们和少林寺都没有什么大交情,如此夜间,只怕有些不妥。”   钱百锋道:“此事紧急,我看愈快愈好。”   白铁军点头道:“咱们上去了再相机行事吧。”   钱百锋道:“也只有这么办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高空传来一声浑厚有力的喝声:“你……要……贫……僧……之……命……便……来……来……拿……吧……”   钱百锋和白铁军同时一驻脚程,相对望了一眼,白铁军道:“少林寺的?”   钱百锋点头道:“多半是的!”   白铁军提着正西方的山岗道:“就在那山岗上,咱们快走!”   两人身形如同流星一般飞驰而前,数里之遥转瞬即至,两人上了山岗,寻到了那蜿蜒小道,循着小道走上去,只见左面是条小溪,右面是是片丛林。   然而此时四周只是一片静悄悄,没有半点动静。   白铁军四面望了望,暗忖道:“莫非是我判断错了方向?”   他正要开口,钱百锋知他意思,已先低声道:“你没有弄错,老夫判断亦是此地。”   白铁军道:“人林?”   钱百像点点头头道:“小心些。”   两人首尾相衔地进人林中,这对林中只是更黑,两人心怀警惕,行动也格外缓慢小心。   整整在林子里摸了一转,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他们从东角将要穿出林子时,钱百锋忽然一停,骇然叫道:“看——”   白铁军循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一棵数抱大树干下,倒着一个全身赤裸的老和尚,看来竟是被人一掌打得飞起,撞在树上,整个人如同嵌在树干上一般。   钱百锋低声道:“你替我留神四周!”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仔细把那尸体检查一遍,只见那和尚虽已断气,却是面上毫无痛苦之色,面相庄严,倒像是脱离苦海的模样。   钱百锋道:“奇了,奇了……”   白铁军道:“什么?”   钱百锋道:“你看看这个记号……”   白铁军走近一看,只见那和尚眉毛奇浓,手臂腋下皮肤上刻刺着一支无羽的小箭。   钱百锋道:“这个记号你认得么?”   白铁军摇头道:“不认得。”   钱百锋皱眉道:“这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是想不起究竟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白铁军道:“刚死没有多久哩……”   钱百锋点头道:“咱们四周搜一搜。”   两人四面搜了一遍,却是什么也没有搜到,白铁军道:“如此此人是少林寺的,咱们这时夤夜赶上少林,口怕有些麻烦。”   钱百锋想了想道:“你知其一不知其二,本来咱们可以明日再上少林,现在却是非立刻上少林不可了。”   白铁军道:“为什么?”   钱百锋道:“这个老和尚如果是少林寺的,寺中人现在多半还不晓得此事,咱们要去便是现在去,若等寺中发现了这尸体,咱们冒冒失失地赶上去岂非更麻烦?”   白铁军道:“前辈所言极是,咱们立刻上山。”两人匆匆离开林子向山上走去。   月亮升起时,两人已到了少林寺外,只见少林寺灯火通明,却是静悄悄的有如死地。   白铁军轻声道:“钱老前辈,依晚辈看来,情形有些不对……”   钱百锋道:“咱们留神些……”   两人走近了一些,既无钟鼓之音,亦无木鱼之响,山门外空荡荡的,一个僧人也不见。钱百锋道:“我先进去、你听我叫退,马上就退。”   白铁军点头称是,钱百锋如一缕轻烟一般跑进了山门,忽然一声惊呼。   白铁军跟了进去,只见几个和尚如睡着了一般躺在地上,上前一摸,个个都已气绝。   钱百锋再往正殿冲去,只见殿内一切供案香烛如常,只是地上躺着十多个和尚,—一气绝。白铁军跟上来低声道:“看来全像是未经抵抗,便遭人毒手。”   钱百锋道:“正是,咱们再进去看看……”   他走入第二殿。情形完全一样,一连闯了三殿,都是如此,白铁军见四面烛火曳曳,香烟袅袅,完全不像发生过任何事情的模样,而四周躺着的却全是死人,不禁心中发毛,一股寒意直升上来。钱百锋道:“咱们索性到方丈住的藏经阁去看看。”   白铁军点了点头,两人冲进内殿,一阵乱闯瞎转,猛一抬头,只见横木上刻着“藏经阁”三个大字。   两人沿阶而上,走到尽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青铜香炉角处,炉脚边有些香灰洒在地上,那藏经阁中石地磨得光可照人,一尘不染,是以一堆烟灰甚是惹眼。   两人把那檀木阁门一推,顿时呆住了……   只见室内静荡荡的,一个少林和尚盘坐大蒲围上,双眉紧闭,脸上有如白纸。。   钱百锋一个箭步赶上前去,那个大师脉膊已停,他再摸心口,尚有一分热气。   钱百锋大叫道:“快,助我一臂之力!”   白铁军赶上前去,伸掌也抵在少林和尚的背上,两股世所罕见的内力交融而出,却是如沉大海。   钱百锋长叹一声道:“唉,迟了一步。”   这时,少林和尚忽然嘴角抖动了一下,喃喃道:“冤孽……”   钱白二人连忙再施内力,却是无力回天,大师已经圆寂。   钱百锋道:“凶手必不远离,咱们快搜……”   二人如一阵旋风一般冲了出去,走到门口,白铁军忽然停住了……   钱百锋一怔,白铁军道:“钱老辈……你看……”   钱百锋道:“什么?”   白铁军道:“方才地上有些香灰,现在不见了……”   钱百钱低首一看,地上果然被揩的皆净,白铁军注视那巨铜香炉一会,忽然道:“晚辈记得先前这香炉的方向也不对……”   他轻轻弯下腰去,双手抓住香炉两支脚,开声吐气猛用内力一扳,只见那光滑的石辟上一块墙壁忽然悄悄移开,露出一个小口来。   钱百锋道:“难怪凶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来,也许少林寺中处处皆有如此秘道,凶手若能—一知晓,那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了。”   白铁军道:“咱们一人守此,一人进去……”   他一面进入秘道,一面道:“晚辈到了出口,口哨传音,前辈再入此口。”   “如此甚好。”   白铁军闪入道中,如一条狸猫一般潜身疾行。   到达尽头,只见头上是巨石一方,石边有一个铜环,白铁军伸手一拉,那巨石缓缓自动移开,白铁军吹一声口哨,不一会那边钱百锋如飞赶至。   钱百锋道:“如何!”   白铁军道:“出去再说。”一会那边钱百锋如飞赶至。   钱百锋道:“如何!”   白铁军道:“出去再说。”   两人出了秘道,抬头四看,原来已到了山门之处,看来那凶手可能是先入密阁,从里面杀出来的。   这时,树丛中一点晃动,一条白色影子一晃而逝,钱百锋大喝一声:“什么人?站住!”   他心急之下,双手震出,那边数丈之外轰然三棵大树折倒,白铁军不禁暗中乍舌。   只见倒树后走出一个白袍和尚来。   白铁军一见之下,顿时骇然惊呼,原来那老僧正是那天经绝谷中逃出来碰着的那个武功高不可测的怪僧—— 侠骨残肢--第五十八章 老僧之秘 第五十八章 老僧之秘   白铁军低声呼道:“钱老前辈,晚辈所说的僧人就是他——”   钱百烽心中一震,沉声说道:“这位大师请了。”   那个老僧面目一片肃然,冷冰冰地合十当胸,却是一言不发。   钱百锋只觉那僧人双目之中隐隐闪露神光,他实在猜不透对方的心意,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白铁军只觉那老僧双目不住向自己打量,开口问道:“大师还记得在下么?”   那僧人突然冷哼一声,这一声好不沉重,白铁军心中一震,思索一会又道:“在下请教大师一事,不知大师可否相告?”   那老僧缓缓拂拂袖袍,冷然答道:“你问什么?”   白铁军沉声道:“大师到底是少林寺什么人?”   那老僧陡然双目一翻,大吼道:“小子,你说老衲是少林僧人?”   他这一喊,好比惊天巨雷,白铁军登时被骇得呆了一呆,以他这等内力造诣,心中犹自巨震,那老僧的内家真力真是不可思议了。   白铁军冷笑一声道:“在下与大师曾有一掌之缘,你若非少林僧人,那至纯少林金刚掌力由何而得?”   那老僧似乎被问得一呆,冷笑道:“少林武艺流遍武林,长拳架式,谁都会摆弄——”   白铁军只觉他语气之中完全模棱两可,真不知他用意何在,钱百锋这时思索不已,只因他一见这老僧,只觉甚为眼熟,却是一时想这不出。   这时白铁军又开口道:“大师若非少林僧人,此刻来少林宝寺为何?”   那老僧笑一声道:“老衲来瞧瞧少林寺的庙,倒落地干不干净!”   白铁军大吃一惊,他不料这老僧回话竟然如此,钱百锋忽然插口道:“这样说来,这些全是大师一手造成?”   这一句话问出,那老僧却是哈哈大笑道:“这件事老衲想作的,只是自认时机未到,不料却被人登先一步了。”   白铁军道:“原来如此,不知大师可知是谁人所作?”   那老僧冷笑一声道:“你想知道作什么?你到底与这少林寺有什么牵连——”   白铁军冷笑道:“少林乃是武林正宗,实力强大,这次生变想必有重大原因,而且在下乃是为了找寻多年一桩大秘密的。”   那老僧似乎并无太大敌意,只要白铁军有问,他都是必答。这样反而更使得钱百锋与白铁军7难以猜测。这时他又开口说道:“你找那方丈问秘密么?”   白铁军斜目望了望望百锋,钱百锋微微一顿,插口说道:“不错,咱们此行是找寻少林主持而来。”   那老僧嗯了一声又道:“那少林主持绝少行动武林,若说要向他探问秘密事,那可奇怪了。”   钱百锋心念一转,忽而问道:“少林寺藏龙卧虎,能人如云,竟为人摧毁至此,老夫以为必然大有原因,方丈主持的功夫老夫不知,但纵及不上老夫,但也相差不远……”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下口来,果然那老僧双眉一挑,冷笑道:“少林方丈之能,你那里知道!”   钱百锋冷笑一声道:“老夫虽然不知,难道你又知道了么?”   那老僧冷笑一声道:“老衲不但知道他的能耐,钱百锋,你的功夫老衲也是清楚得很。”   钱百锋猛然吃了一惊,他料不到这老僧居然知道自己的姓名,只觉越看他越是面熟,却是再也想之不起到底在什么地方和他见过面。   那老僧见钱百锋沉吟不语,又是一声冷笑道:“钱老施主昔年号称中原第一魔头,那手段自是高强了,但那少林方丈佛心法已经入化,去繁为拙,就是老衲也未必有把握能胜他,嘿嘿,钱施主的话未免有些过份了吧!”   钱百锋从他口气之中,越发肯定这老僧与少林寺有不浅的关联,他故意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少林遭受此敌,岂非万不可能之事?”   那老僧冷笑道:“据说那方丈坐关不出,外敌乘隙而入。”   钱百锋吃了一惊,说道:“如此说来,方丈未离古刹,也罹难了么?”   那老僧冷然道:“钱施主以为如何?”   钱百锋越觉这老僧身份离奇,他问答之间似乎全无心机,却弄不清到底是装或是真!   那老僧四下张望了一下,又开口说道:“少林方丈十年来足未出户,两位要向他打听的秘密,老衲猜都可以猜着!”   白铁军心中一动,以目望那钱百锋,钱百锋故意冷冷一笑,一言不发,眉目之间却全是讥笑之意。   那老僧果然冷冷一哼道:“你不相信么!来找少林方丈,必是为了那十年前土木之变!”   白铁军心中大动,大声道:“大师,你也知道么?”   那老僧忽然仰天冷笑道:“若是两位果真见着少林方丈了,也是白费心力,那方丈是绝不会相告的!”   白铁军大声道:“那也不见得!”   那老僧只是冷笑不语,白铁军和钱百锋只觉这老僧怪异无比,恐怕有关连,白铁军见他冷笑不答,忍不住大吼道:“大师如果知道昔年之事,还请赐告一二。”   那老僧陡然之间面色一沉道:“小子,你口气倒是不小,你是什么东西?”   白铁军道:“在下白铁军。”老僧冷笑一声,沉声说道:“你要打听此事为何?”   白铁军为之一怔,想到杨老帮主一生秘密未明,生死难卜,丐帮群雄支离破碎多年,全是为了此事,只觉关联太大,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钱百锋笑了一声道:“他想打听此事,乃是为了那杨陆老帮主!”   老僧面上神色陡然一变,冷然道:“杨陆的事,要他插手么?”   钱百锋冷笑道:“杨陆的事,乃是天下的事,有血性的人都有一答的资格,何况白铁军乃是当今丐帮之主——”   老僧怔了一怔,大喝道:“你——你是那杨陆什么人?”   白铁军冷冷一笑,沉声说道:“杨老帮主是在下义父!”   老僧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好,好,老衲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了。”   白铁军冷笑道:“大师此言何意?”   老僧沉声道:“那一年,杨陆对老衲说,当丐帮新主再现之日,老衲便当将昔日的经过说明——”   白铁军忍不住大喝道:“那杨帮主什么时候与你说的,他——他现在何方?”   老僧冷笑一声道:“小子,你态度太狂了!”   白铁军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而上,那原有一点骇惧之心登时一扫而空,他大喝一声道:“你到底说是不说?”   老僧面色一变一冷笑道:“老衲倒要看看,杨陆的功夫你学了多少!”   白铁军大吼一声,陡然上前二步,右拳斜起,平平直劈而出。   他心中知老僧功力高强无比,这一掌劈出乃是用足了十成功力,他的内力造诣此时已达一等高手,那掌风破空,只闻锐响一声,那周围的空气好像完全被撕裂开一般。   那老僧面上神色一变,右掌一拂,左手捏拳自肋下猛翻而出,疾迎而上。   白铁军只觉手上一重,忍不住吐气,大喝一声,左拳再击而出。   那老僧不料白铁军内力深厚如此,一掌发出,竟然还有余力再发内力,心中惊疑之间,左掌反迎,但因为道伧促之间运之不纯,白铁军千斤重力击了出来,老僧只觉手中一热,身形不由得一阵摇摆!   钱百锋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拳!”   白铁军只觉体内真力运转,吐散之际,自知全身已达真力颠沛之峰。   那老僧缓缓将双手提在前胸,刹时之间,双目之中射出夺人心魄的寒光。   白铁军只觉天神合一,站在一边的钱百锋冷眼观看,只见那老僧面上一层青气渐淡而浓,自顶门向下展开。   钱百锋心中一惊,大吼一声道:“白铁军,快出掌!”   白铁军只觉心中一震,应声大吼一声,右掌一拳,蓦然他也瞥见那老僧面上一层青茫茫的颜色,只觉一阵冷汗陡然泛出遍体,他右手抬在空中,再也来不及多虑,左掌一弯,右拳斜出,踏身、侧身、吸气、翻掌,刹时只见他头上黑发直立而起,右掌一撞,猛冲而出!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老僧双掌一抬,一前一后疾呈而出。   白铁军只觉一股古怪无比的回转力道自身体左侧生出,右边却是巨大得难以抗拒的推力,两股回然不同的力道相辅而成,白铁军只觉心脏一阵狂跳,全身有一种即将被压裂的感觉!   但在这一刹时,白铁军的内力也发在空中,只听半空中一阵嗡嗡之声,骤然一听,仿佛平地掷起一阵风暴,白铁军的身形一步一步向后退,他每一步退得艰难无比,似乎那一股吸力正将他吸向前方!   钱百锋满面全是紧张之色,他双目圆睁,紧紧注视着白铁军的足步,一直等到白铁军后跨了五步,钱百锋长长吐了一口气,忍不住大吼一声道:“白铁军,杨陆有后了!”   白铁军一直退了五步,才觉前后压力一轻,他不知不觉间已是遍体汗湿,茫然望着那老僧,只觉他老僧双目之中一片深沉,这种功力,这种内力,白铁军今日才算开了次眼界。   那老僧呆了一呆,似乎万万不料白铁军竟然能脱身退出。他双目如电,注视着白铁军,好一会,沉声一字一字说道:“那杨陆的擒龙手也传给你了!”   白铁军只是喘息着,钱百锋忽然一步跨了上来,冷然道:“大师,你还不承认是少林僧人么?”   那老僧面上杀气忽然一敛,他微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少林三大神功,擒龙手久已失传,传闻杨陆习成,老衲一再不能置信,今日一掌,老衲是满意了。”   钱百锋默然无语,白铁军也是一言不发,那老僧缓缓向后退了两步,登时场中一片沉默。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三人互相望了一眼,心中都起了一个感觉。   “来人是个大大高手,轻身工夫已达上乘巅峰。”   白铁军轻吟一声,只见路弯角处人影一闪,一个青袍老者走出,白铁军低声对钱锋道:“是银岭神仙薛大皇!”   钱百锋点点头,脸色忽然沉凛起来,那青袍老者走前几步,他一见钱百锋,脸上神色一变,全是尴尬之色。   钱百锋朗声道:“原来是薛兄,老夫以为薛兄与左老弟在一块哩!”   那薛大皇脸色微红,支吾地道:“左大侠与他孩儿……孩儿有急事走了。”   钱百锋何等人物,当下哈哈一声大笑道:“好说,好说!”   那老僧蓦然双目一睁,寒光四射,注视着银岭神仙薛大皇,半晌道:“薛大皇,想不到你竟沦落到为人跑腿,老衲好生不解!”   薛大皇强笑道:“大师说笑了!”   那老僧冷冷一笑道:“姓左的,姓钱的,还有你薛大皇,东奔西跑,便是要打听出来昔年星星峡之事原委,老衲就成全尔等,看看真相大白,你等又能怎样?”   钱百锋心中一阵紧张,他目睹这老僧的神奇武功,知道此人功力之深,真是神鬼莫测,这时这怪僧要揭露昔年一段公案,以他之能,身份之尊,一定不会信口胡说的了。   钱百锋道:“正要大师指点,以开茅塞。”   那老僧双目渐渐下垂,两道雪白眉直飞入鬓,实在是个出类拔萃叱咤风云的人物,那有一些儿像是堪破世情,遁世的和尚了?   那老僧缓缓地道:“那年丐帮帮主杨陆,探悉英宗皇帝亲征土木堡,杨陆知道此举是皇帝中了奸人之计,自投虎口之中,他这人倒也是个英雄,自许一身负天下苍生之责,于是星夜兼程率领丐帮精英,齐赴英宗之难,并且约邀了中原各派武林高手,齐赴土木堡拯救皇上出险。”   钱百锋心中暗自叹息忖道:“我那杨大哥,实在是个盖代英来,热血男儿,当年我也受邀往土木堡去救驾。”   那老僧接着道:“英宗皇帝亲征瓦喇,虽是受了朝中奸小之计,但当年主张亲征最力的人,却是皇帝奉为师傅的大学士周公明。”   他此言一出,众人却是一震,钱百锋心中更是凝重起来,钱百锋心中暗道:“昔年之事,周公明的确是个主角,此人扑朔迷离,是忠是奸,至死犹令人不能明了。”   白铁军心中却想到:“周公明,罗汉石,老帮主昔年之秘便是揭晓了。”   想到此心中不禁大为紧张,四人中只有薛大皇脸上神色怪异,似乎心不在焉似的。   老僧又道:“那周公明是个盖世奇才,行军布阵,天文地理,星卜谋略,实是自诸葛武侯以来第一人也。”   薛大皇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之色,那老僧冷冷地道:“薛大皇,你自命是一代才子,但如和周公明斗智斗谋,只怕还是以卵击石,不堪一击。”   他不理会薛大皇怒容满面,接着又道:“杨陆等人赶赴土木堡,瓦喇大军已告合围,要想从千军万马之中拯救皇上脱险,真是谈何容易?他一片孤忠,率领天下高手,死伤无数,却总算让他杀进了重围,保着周公明见到了皇上。”   白铁军忖道:“杨老帮主支身出星星峡怎地又见到了英宗?这其中的过节……”   老僧接着道:“英宗这时正在彷徨无计,瓦喇一日数次请战,合围圈子愈缩愈小,这杨陆赶到之际,军情已到火急地步,他直奔皇上大营,那周公明与杨陆原是旧识,杨陆立刻求见,皇上正在召各营大将会商突围之计。   “周公明马上引见皇上,英宗此刻早就惶然不知所措。周公明道:‘皇上,此人一到,情势立刻大变。’英宗道:‘咱们数十万大军被困此死地犹自坐以待毙,区区一人何能扭转大局?’周公明微微一笑道:‘小臣此次随驾出征,早就立下一个锦囊妙计,此计虽佳,却是无人穿针引线,现在穿针此线之人一到,小臣项上人头做保,不出三日,瓦喇军自会退去。’   “英宗皇帝听得眼睛一亮,他素知周公明之能,当下只见周公明施了一个眼色,立即屏退各将,引先走进内帐,周公明和杨陆跟了进来。   “周公明附耳低声说了一阵,只听得英宗皇帝脸上泛光,丐帮帮主杨陆点头颔首,三人商谈至深夜,那英宗皇帝忽然站起身来,御手握着丐帮帮主杨陆,半晌道:‘朕之生死安危托之卿家,望能奋发鹰扬,他日还朝,此卿家第一功。’   “杨陆垂泪跪下道:‘臣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英宗握着杨陆双手,良久也垂下泪来道:‘此去真是出生入死,如非情势所迫,朕如何忍心要卿家独身犯此大险?唉,如此壮士,……唉!’   “杨陆双目一睁,神光四射道:‘禀皇上,臣民自忖此事成功之机并非渺茫,皇上请放宽心,臣民这就再出星星峡去!’   “英宗颔首默然,那周公明和杨陆走出皇帐,杨陆一出来便质问道:‘周大人,你一向谨慎,这次力劝皇上御驾亲征,轻涉险地,是何道理?’   “那周公明仰天一声叹息道:‘朝上奸小横行,皇弟久蓄异心,皇上处于深宫,危机重重,倒不如身在大军‘拥执之下来的安全?’杨陆一怔道:‘如果我不赶来,此事如何得了?’   “周公明微微一笑道:‘如果我不知老弟性子,怎配做大学士?如果老弟闻君难而不星夜赶到,怎能称为丐帮忠义帮主?’   “杨陆哑然,半晌道:‘我这便动身,你快将那东西拿来!’   “周公明脸色一默道:‘此事正如皇上所说,真是危机重重,那北魏魏定国的厉害,老弟也是知道的,听此人又请了一个帮手,唉,我此计陷老弟于危难,唉!’   “杨陆只是催促,周公明道:‘杨老弟,我有一计,此计虽是最简陋,但此事也只好如此,你带了多少丐帮忠义兄弟来?’杨陆道:‘五个,却皆非丐帮兄弟!’周公明道:‘那也无妨,老弟快传令五人,均着丐帮九袋帮主眼色,咱们今夜便杀出去!’   “杨陆一怔,立即恍然,半晌道:‘你这计策虽是不错,但北魏手下极强,唉,我那姓钱的老弟如在,这事便可说是万无一失的了。’   “周公明道:‘事不宜迟,老弟你就动身吧。’   “杨陆点头而去,不多久,丐帮帮主及五大高手,乘夜而去。   “那老僧厉厉如绘的说着,他口才极是便给,此时虽在多年之后说起当年情由,但仍是栩栩生动,如有目前,钱百峰心中暗恨道:‘唉,那年这当头我却不能赶到,真愧和杨大哥肝胆相交一场。’   “想到杨陆说的那句话:‘我那钱老弟如在,此事便可说是万无一失的了。’   “不禁悲从中来,连眼睛都湿了,他原是个至性至情之人,行事虽然怪癖,但如此以心相交,那真是肝胆相照,至死不渝的了。”   那老僧继续说道:“那六大高手浴血冲破突围,分途往星星峡而去,六人约定在星星峡与杨陆会齐,再出星星峡绕道至瓦喇京都,但是在各人疾奔星星峡之路上,分别遇着了北魏派来的高手,数场血战,只剩下杨陆一人。   “杨陆遇到之敌人正是魏定国,两人打了一夜,魏定国吃了杨陆一掌,杨陆被魏定国点了一指,却是吃亏较大,尤其内脏伤势也不太妙,杨陆鼓起余勇,一夜间赶了两百余里,眼看星星峡在望,忽然又碰上一个盖世高手,一场交战,杨陆再也无能为力。”   白铁军听得目眦皆裂,他沉声问道:“这下手的是谁?”   那老僧凝视白铁军一会,缓缓地道:“你知道也是不济,此人功力太高,你如去找他,也是枉自送死。”   白铁军怒气陡生,正待开口再问,只见钱百锋一施眼色,当下忍住不说,那老僧又道:“杨陆当时伤重垂死,那出手的高手只是受人之托,并不知实情,唉,如果当时知道实情,现下可大大不同了。”   白铁军忍不住问道:“什么?”   那老僧道:“原有丐帮六人出土木之围,每人身上都带着一纸关系瓦喇国本之文件,但却只有杨陆所携是个真本,唉,如果那人当时知道了,现下只怕已当了瓦喇当今皇帝。”   众人又是一震,那老僧道:“原来周公明得知瓦喇皇帝昔年因国内大乱,先皇死于乱中,伪诏而居大位,真正先皇太子却流落中原,周公明不知从何处得到太子皇家证件,他要杨陆携之入瓦喇京城,忠于先皇之将土完成起而响应,京师一乱,前方还能打仗么?”   钱百锋心中不住暗恨忖道:“这正是斧底抽薪之妙计,坏便坏在当年那几个糊里糊涂的老王八,既坏大事,还累我不明之冤……”   老僧接着道:“再说那瓦喇领军围英宗于土木堡之元帅,正是昔年先皇之禁卫军大统领,如此一定回师京都,英宗之围立解,但北魏计高一筹,早便派人狙击,结果杨陆是一败涂地了。   “北魏真意是欲得那太子皇室证件,可以此挟令瓦喇当今皇帝,是以疗伤一日,又沿途追踪而来,与那出手打伤杨陆之高手会合,寻到杨陆伤倒之处,却不见杨陆之踪,两人向行搜索,过了几天又发现杨陆强支伤体步步唯难而北行。此人坚毅之天性,当真是宇间罕见,以他身受之伤,强自支持这几天,只因任务未毕,一息尚不灭绝。   “魏定国见到杨陆哈哈笑道:“杨陆,你还有什么话说?”   “杨陆惨然一笑,疾步前行,奔了几步,再也支持不住,一交摔在地上。   “魏定国正待上前,忽然身后飘然来了一人,轻描淡写几招,便将杨陆救走。   “魏定国虽然便眼睁睁看着那人将杨陆救走,但心中却是明白,杨陆一条命是再也活不成了。”   钱百锋听那老僧娓娓而谈,他知这老僧功力骇人,但见他提起救杨陆那人的身手,却是悚然动容,心想那人不知是谁,当今天下,除了自己心中那二人,只怕再无此高手了。   当下钱百锋道:“出手救杨老帮主的可是东海董氏昆仲么!”   那老僧默然地斜着头,半晌道:“董氏昆仲?哼……”   钱百锋沉吟不语,那老僧道:“江湖上传说丐帮杨老帮主身陷星星峡之役,其实那只是丐帮香主替身,昔年里六大高手着帮主服色,是以误传至今,甚至有人传说真正丐帮帮主埋骸之地,只怕是在东海岛中哩。”   白铁军心中一动忖道:“老僧所言有些合理,有些有似不合,这老僧到底是谁?昔年之事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简直如身历其境一样?”   想至此再也忍不住道:“喂,你是谁?”   那老僧淡淡一笑道:“你们要想知道昔年之事,老衲已讲得一清二楚,老衲是谁,小施主何需喋喋?”   白铁军望着那深沉的脸孔,忽然心念一动脱口而叫道:“你……你……便是出手伤我义父的人?”   那老僧不言不语一长身大步而去,白铁军起身欲追,钱百峰见那老僧一起一落,已在七、八丈之远,对白铁军道:“你左我右,咱们一定得追上他,抄小路捷径!”   白铁军点头起步,如飞向前。   天色逐渐变暗,天边出现两道灿烂的晚霞,这时,在远处的官道尽头上,出现了两个小小的人影。 侠骨残肢--第五十九章 星星浴血 第五十九章 星星浴血   渐渐,这两个人影逐渐由小变大,只见左边一个面目清癯的老者,右边一个俊美的少年。那少年仰首望了望天空道:“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老者道:“咱们走出这个弯道,就有客栈可以投宿了。”   少年道:“爹爹,孩儿总觉得那银岭神仙鬼鬼祟祟的,似乎还有满腹不可告人的隐秘。”   老者道:“薛大皇这人城府极深,就是他对咱们说的,我也不敢全信。”   那少年道:“就以这次来说,咱们二人好好走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他忽然不告而离,一个人偷偷不知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者道:“但是当年之事他是个最主要的关键人物,他所说的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在……”   他说到这里,也仰首看了看天,心中似乎在盘算一件什么事情,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好在咱们现在已经有了不少线索,一步步下去,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那少年道:“银岭神仙他究竟怎么说?”   老者道:“其实,薛大皇在那秘洞里对我们说的话,也未见得全是假的,试想我左白秋不惜牺牲功力拼命救他,纵使在他想来是要利用于他,但救他一命可是事实,他没有从头到尾编造一篇假话来骗我的必要……”   那少年道:“银岭神仙说杨老帮主如何?”   左白秋道:“杨陆率着大队人马突遭世变后,奋然独出星星峡,实在是抱著有死无生的决心,他知道,既然那隐藏在暗中的敌人能用这等防不胜防的诡计杀害群雄,那么自己独闯星星峡的行动,敌人断无不知之理,是以杨陆人未到星星峡,心中已料定敌人在星星峡上定然布有埋伏。”   左冰道:“杨老帮主既知如此,何不换一条路走?”   左白秋道:“从那塞北进入吐鲁蕃,星星峡是必经之道,如果翻山越岭,时间上,便要耽误数日之久,在那时情况之下,杨陆除了硬闯星星峡有什么办法?”   左冰道:“后来呢?”   左白秋道:“杨陆到达星星峡时,正是薄暮黄昏之际,那天本来是个大晴天,不知怎么搞的,忽然之间,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至,杨陆冒雨赶了一程,雨停之时,天已全黑,整个山野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阵阵阴风吹来,透着一种神秘的恐怖气息——   这时,忽然山崖两边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呼号之声:   “杨陆,回去,杨陆,回去……’杨陆停下身来,仰首大喝道:   “是那一路的朋友,请出来让杨陆见识一下。”   山崖两边不见有人出来,只不断地传来阴森森的呼叫声:   “杨陆,回去……‘   杨陆冷笑一声,对那呼叫之声不加理会,继续拨步前行,这时两边那阴森森的叫声变得更加响亮,声音在山崖峡谷之中回荡不已。   “前面是死路,杨陆,前面是死路……”   杨陆暗中计算,再有半里路程,就进入峡道最窄的地段,到那里时,这批装神弄鬼的家伙大概就要出来动手了。   杨陆一面想着,一面提神戒备,黑暗中只看到地上湿沙带着微微的灰光。   忽然之间,两崖壁上又传出了声音,这一回是好几个人整齐地叫道:“杨陆,杨陆,回头是岸!”   杨陆理也不理,拔身就向前冲,这时,一声怪笑传出,只见两边崖上跳下了五个蒙面人。杨陆身形一停,冷静地道:“各位冲着杨陆来、总要交待一个道理来吧。”   那五个蒙面人为首的一哈哈笑道:“杨陆,叫你回头走,你没有听见么?”   杨陆道:   “老兄你还是先报个名字再说吧。”   那蒙面人笑道:   “你也不必知道咱们是谁,反正咱们认得你就行了。”   杨陆道:“也罢。’那人道:“你待要如何?’杨陆道:   “杨某要走了。”   “他说完就向前冲,身形如箭,那蒙面人一声大喝,五个人一起围了上来……”   左白秋说到这里,左冰问道:“杨帮主足遍迹天下,难道听不出那人的口音,看不出那人的身法么?”   左白秋道:“你听我说……”   他接着道:“照说杨老帮主双掌打遍天下,没有那一门那一派的招式身法认不出来,也没有那个成了名露了脸的人物会不认得,但是奇就奇在这里了,那五个蒙面人一涌而去,闪电之间杨陆和他们五人各换了一掌,竟然没有一个人的招式他能认得出来……”   左白秋说到这里想了一想道:“杨陆当时虽然惊震,但是他只是一心一意要想快些闯过这星星峡,是以他也不暇多想,只是奋起掌力,对着五个蒙面人一口气发出闪电般的攻击。”   左冰道:“那五个蒙面人的功力如何?”   左白秋道:“那五个蒙面人不知是从那里钻出来的人物,每人一手怪拳,威力之大,令人不可想像。杨陆是何等功力,在五十招后。便逐渐落于下风……”   左白秋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变高了一些,他道:   “到了一百招上,杨陆忽然发了狠,施出大擒龙手来,硬打硬撞连斗了三十掌,五个蒙面高手,竟被他一口气打死两个,打伤一个,剩下的连忙扶着伤者呼啸而去,杨陆的内脏而被震伤,但他丝毫不加考虑,立刻起程赶路。”   左冰道:“后来如何?”   左白秋道:“杨陆跑出尚不及数十丈,忽然两崖上面又传来人声,只听得一个鬼魅般的声音道:   “杨陆,回头去,杨陆回头去……”   “杨陆听得又怒又寒,心想这样一关一关地闯,若是敌人一关强似一关,自己如何闯得出星星峡?   “他心中虽然这样想着,身形仍是向前不停,说时迟,那时快,山崖上又跃出三个人来,一模一样地蒙着面巾,但是从这三人的身形上一看,便知道这三人的功力犹在方才那五人之上。   “但是杨陆在这种情形下,纵然心中有躲避之意,却也役有第二条路可走,他依然向前一跃,大声道:“三位要拦杨陆么?’那三个蒙蒙面人成丁字形散开,当中一人道:   “你向后走,咱们不拦你。”   “杨陆向后望了一眼,只见黑暗中道狭路仿佛不知其远.他哈哈笑道:   “杨陆今日还有向后走的路么?”   “他冲上前去,开掌便打,那三人竟然又是一身怪招,他们各人功力较之方才那五个蒙面人高出不少,但合战的默契却是还不如那五人,杨陆和他们斗了数十招,自己感觉内伤将要发作了,他暗中忖道:   “若是像这样拖下去,拖得愈长,我的伤势发作得愈严重,要想脱身也就愈无希望,不如豁出去拼它一下。看看造化如何吧。”   “于是杨陆又施出了大擒龙手,在一百招上,忽然大喝三声,将三个一等高手—一毙在掌下。   “但是杨陆自己也因一口真气不继,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左白秋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左冰听到杨陆的威风凛凛,不禁呆住了。   过了一会,左白秋继续道:“杨陆自知再要强行赶路,只他立刻就得死在路上,他靠在道边的树干上调息了一番,跳起来继续赶路……”   左冰道:“那星星峡到底有多长的路程,?怎么还没闯出去?”   左白秋道:“那峡谷倒是没多长,但杨陆身上已负重伤,只要再有埋伏袭击之人,那当真是飓尺千里呵。”   左冰道:“他有没有再碰上袭击?”   左白秋道:“你听我说下去便知道……”   他继续说下去:“杨陆调息了一会后,只想尽快闯出这段峡谷,然而他堪堪转过那山脚,忽然从山崖上跳下来一个人来,他指着杨陆道:   “杨帮主,我不同你计较,你快回头走吧。”   “杨陆定目看去,只见那人高头大马,虽然蒙着面,却能看得出来是个和尚,杨陆拱了拱手道:“大师在此相拦,敢问一句’……那和尚道:   “不敢,杨帮主有话请说……”   杨陆道:   “大师相拦,敢问是杨陆在什么地方曾得罪过大师么?”   那和尚笑道:   “没有,没有,老实说,老衲与杨帮主还是第一次见面哩……”   杨陆道:   “那么大师可是为了土木堡的事阻拦杨某?”   那和尚道:   “也不是,老衲素知你杨帮主以天下为已任,是条铁铮铮的好汉,而老衲是个最没出息的野和尚,既无国家民族观念,亦无忠孝仁义,谈得上什么土木堡的国家大事?”   杨陆道:   “好,如此最好,咱们既无私仇,又无目前土木堡大事的冲突,太师今日放我杨某一马,待事后杨某如果尚有三寸气在,定然寻着大师,有什么过不去的,大师要怎样就怎样,杨陆不敢说半个不字。”   左白秋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叹了一口气道:“杨陆这人领导丐帮称雄武林,实在有他的一套,他义无反顾,不过必要时却也能顾全大局,实是一个人杰,他那时身负重伤,实在无法再拼硬仗,是以打算能说得过去便说过去。”   左冰道:   那和尚哈哈一笑道:   “老实说,老衲今天来拦你过星星峡,实是倒霉已极的事,你不必费思心瞎猜,你猜也猜不到的,老衲来此,完全是因为跟一个人打赌输了,答应替他做到一件事,如此而已,说来惭愧,嘻嘻……,   杨陆一听是这么一回事,气得差点哭了出来,心想这等重要的国家大事,却被这个疯和尚不三不四地相拦,他只得道:   “大师所言不过是打了个赌而已,杨某身上担的却是事关天下安危的大事,大师岂可相提并论?”   那和尚道:   “不对不对,老衲平生什么都不讲究,只讲一个‘信’字,这点信用都不讲,老衲还能算人么?”   杨陆知道这个和尚头脑不大清楚,跟他缠下来必然毫无结果,只得道:   “依大师之意如何?”   那和尚道:   “依老衲之意,杨帮主还是向后转,老衲乐得缴场差。”   杨陆道:   “杨陆若是能回头,也不会在前面关不惜杀人以闯了。”   那和尚道:“什么?前面还有人拦你?’杨陆道:   “两关一共八个人相拦,嘿嘿,可也没有把杨某拦下。”   那和尚道:“算你行,你再试试老衲这一关吧。’杨陆叹口气道:   “大师,你是逼人太甚了。”   他说完谅强撑负伤之躯,上前舞掌就拍,那和尚大袖一挥,呼的一掌挡来,杨陆大喝一声:   “你……来自少林?”   那和尚冷冷笑道:   “老衲虽然来自少林,少林寺里却没有老衲这一号人物……”   杨陆和他碰了一掌,心中大大惊震,这和尚和少林神功竟正达到惊人的境界,却是怎么也想不出少林老辈高手中怎么有这么一个人来。   杨陆道:   “大师,为你一人之执迷,纵使今日杨陆死于你手,你甘心承担那天下众口之骂么?”   那和尚嘻嘻笑道:   “老衲向来是不顾这一套的。”   杨陆一面听着他说,一面心已横了,他强提着一口真气,沉声道:   “既然如此,杨某得罪了。”   他一跃身形,直对着那和尚冲了过去,那和尚双袖一挥,一记少林劈空掌当面打来。   杨陆暗叹道:   “看来杨陆今天是毙命于此了。”   他左掌一带,力道才发,胸中便是一阵剧痛,但是他仍然忍着那一阵剧痛,硬把一股强大无比的掌劲发了出去。   那和尚的少林劈空掌一触上杨陆的掌力,忽然有如石沉大海,无影无踪,那和尚大喝一声:“好杨陆,名不虚传!”   杨陆已经身如旋风,飞快地绕过那和尚的身边,抢着而行,那和尚大喝道:   “看掌!”   只见他身上衣袍忽然抖动,一记金刚掌对准杨陆背倾打到,杨陆只觉背上仿佛被千斤之力压倒,他一晃身形,身形不停反进,而且速度快得令人乍舌。   那和尚轰然一掌击在石崖上,杨陆已经飞过他的刀肩侧,和尚掌势才尽,身形却如行云流水一般向后猛退,一递掌,以平行的方向堪堪拍到杨陆左肩。   杨陆施出平生绝学,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施展出移花接木的小巧轻功绝学,以漂亮无比的迷踪步法呼地转到了和尚的左边。   和尚大喝一声:   “你走得了么?”   他掌势不收,左掌同时又向左发出一记少林金刚掌,杨陆避无可避,只得一顿身形,反手抛出一记摔碑手。   两人易向而立了下来,杨陆冷冷地道:   “不是走不了,而是这地方太狭窄了。”   这时他已立身星星峡山道最狭窄的地方,那和尚提气扬掌,发出一声沉重无比的气喘之声,杨陆知道他要动用少林最强劲的内力发掌了,而在这里被堵住,除了硬拼,找不出第二条路来。   那和尚呼的一掌拍来,杨陆只觉满腔力不从心的难过,对方的力量毫无阻碍地直压己身,他心中忽然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哀,想到多年来叱咤风云的英雄岁月,既将随着这一掌的到临而逝去了。   想到死,他立刻想到数十个死得不明不白地天下英豪,他忽然想到如果这时自己一死,不仅他们永远是死得不明不白,天下大势也就不可收抬,在这时候,杨陆的勇气忽然再生了   左冰急切地问道:“杨老帮主就跟他干起来了?”   左白秋道:“杨陆猛提一口气,不闪不避,扬起左掌一吞一吐,居然又发出一记大擒龙手……   那和尚和他一碰之下,大喝道:   “杨陆,咱们是一样,他也是从少林偷来的嘛。”   “你到少林寺去打听打听,连老方丈在内那个识得大擒龙手?”   那和尚大喝道:“你再接老衲一掌!”   杨陆气喘如牛,对着来势猛一伸掌,又是一记大擒龙手,轰然一声暴震,那和尚身躯一晃,倒退三步,杨陆却是面如金纸,摇摇欲坠。   杨陆心中此时已经八分迷糊了,他忘了一切,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立刻冲将出去……   这时,杨陆若是咽下一口气,只怕他再无半分战斗之力。他身躯虽然摇幌得有若风吹即倒,但是全身最后的功力已集聚右掌,呼之欲出。   只见他主动对着那和尚猛一吐掌,大擒龙掌如巨斧劈山,直扑向和尚。   那和尚双掌一扬,十成功力运起,硬硬对了一掌,只听得一声惨叫,一声闷哼,狭谷中仿佛被霹雳巨雷震了一下,碎石灰尘飞扬满天,那和尚背靠着石壁,面上有如白纸,他望着杨陆,只见杨陆头发飘散,双手半扬,如一座铁塔般立在原地。   那和尚挥了挥手,低声道:“杨陆,我服了,你走吧!”   杨陆一声不响,忽然拔起身来就向前冲,一口气闭住奔出十余丈,才一换气,便是一口鲜血涌出,他理都不理,继续向前飞纵,却张口又是一口鲜血。   他奔出数十丈,一路吐血而行,到了山脚上,再也支撑不住,一跤跌在地上。   他心中尚留着一线清醒,他知道若是倒在这峡道中,那么这一夜的苦战便算是白打了。   子是他手脚并用地开始在地上爬行点点滴滴的鲜血一路流了过去,又谁相信不可一世的丐帮帮主此刻正用那生命的余辉支撑着,手脚并用在地上爬。   他愈爬愈慢,最后几乎成了一寸一寸地前进,拼着最后一点力量爬过了一个急弯,只觉迎面劲风吹来,四周光线微亮,前面道路地形忽然开阔。   杨陆再也支撑不住,向下一滚,人便失去了知觉,但是他的心里清醒的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他终于闯过星星峡了。”   左白秋说到这里,轻轻吐了一口气。   左冰白秋说到这里,轻轻吐了一口气。   左冰在默然中想像杨陆沿血苦战的神勇,不竟痴痴然忘了开口问下去。   过了一会,左白秋道:“杨陆毕竟闯出了星星峡——”左冰开口道:“后来呢?杨帮主他……”   左白秋道:“杨陆当然没有死,否则后来的戏是谁去唱?”   左冰道:“那和尚没追上来?”   左白秋道:“那和尚根本就有几乎神经病,他放杨陆走了,谁知道他跑到那里去了。”   左冰道:“那……”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件事来,连忙问道:“银岭神仙说了这许多,但他怎么知道的?他那时在什么地方?”   左白秋道:“你听我说下去便知道——”   左冰暗忖道:“这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左白秋道:“杨陆滚落路边,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正安稳地躺在一个林子里……”   左冰道:“到了一个林子里?”   左白秋道:“不错,他躺身的对面坐着一个人,正用上乘内功为他疗伤,那人就是薛大皇。”   左冰呵了一声,想了一下,道:“银岭神仙替他疗好了伤,于是杨陆就告诉了他这一切经过?”   左白秋道:“正是如此。”   左冰又想了一想道:“如此说来——爹爹,你先说后来呢?”   左白秋道:“据薛大皇说,后来他替杨陆疗伤,杨陆只好了七成,便要立刻上路,薛大皇留他不住,只好让他走了。”   左冰道:“那么薛老前辈呢?”   左白秋道:“薛大皇说他因另有要事,就匆匆和杨陆分手了。”   左冰道:“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   左白秋道:“咱们当时听他说完时,也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之处,但是薛大皇既如此说,咱们也就姑且信他。”   左冰道:“最大的问题是薛老前辈久居寒北,为什么会忽然赶到西疆,而且正巧碰上了杨老帮主?”   左白秋点了点头,左冰道:“他有没有说那前面批阻击杨老帮主的蒙面人是什么来历?”   左白秋摇了摇头。   这时,他们两人已走了那大弯道,前面出现一片平林,夜幕初垂之际,归鸟成群而过,远处依稀可看见一两道袅袅炊烟,左冰道:“快要有人家了。”   左白秋:“咱们稍为走快一些,早些赶去投宿比较方便。”   左冰点了点头,两人行了一程,左冰忽然叫道:“那个和尚——那个和尚……”   左白秋怔了一怔道:“你说那阻击杨陆的和尚?”   左冰道:“正是,那和尚不知现在可还在人间?”   左白秋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左冰道:“我们假设,银岭神仙薛老前辈所说的前半段都是实话——事实上,这前半段是实话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在这一段所发生的事情都没有牵涉到薛老前辈本人在内,事不关己他何必费心思编个谎来骇人?”   左白秋道:“不错,你继续说下去——”   左冰道:“假定这半段事情是实,则所有的人里面,与那设计杀害土木堡勤王志士的阴谋没有关系的,只怕仅有那和尚一人了,咱们要是能寻得着他……”   左白秋想了一想道:“冰儿,你这一番顾虑极有道理,就怕那和尚现在已经不在人间了。”   左冰道:“如果能寻得着那和尚,我相信必能使许多难解之谜—一揭开。”   左白秋皱了皱眉头道:“我看这样吧,咱们上少林寺一趟——”   左冰停下身来道:“到少林寺找那和尚?”   左白秋道:“即使找不到,多少也可以打听一下。”   左冰道:“咱们是现在立刻赶去,还是明天动身?”   左白秋道:“明天再动身吧。”   这时他们穿过一片茂盛的林子,渐渐接近了一个有如棋盘般的小山庄,十几幢村舍星罗棋布地散在田的四周,家家户户都正是晚饭的时候,炊烟和正要罩下来的黑夜密密地接着,村舍里的小油灯已经点了起来昏黄的灯光在黑暗的大地上闪烁。   左白秋笑道:“咱们正好赶上晚饭。”   左冰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他转头问道:“爹爹—一”   左白秋道:“什么事?”   左冰道:“你猜那薛老前辈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左白秋摇了摇头道:“这个人虽非穷凶极恶,但也是一肚子诡计,咱们现在靠他追本溯源,只有多多提他防一些。”   左冰点了点头,左白秋道:“我看咱们还是分头行事比较好……”   左冰道:“孩儿上少林寺?”   左白秋道:“我上少林去,你继续去洛阳,带着我的信去见骆老爷子,周公明也是一大线索。”   左冰道:“明早就动身?”   左白秋点了点头,他指着前方,阡陌上的庄稼汉背着锄头,牵着水牛成群地正走向家去。他们怎知道,金刀骆老爷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左白秋离开了左冰之后,沿着道路行走,这一条路弯弯曲曲。也不知到底通向何方,不过路势倒很为平坦,是以在也行走十分迅速。   这时天色向晚,左白秋收住疾奔的足步,心中暗思道:“看来这一条路必然是绕向什么山野之地,否则在这种时分,道上一路不见人迹,荒僻之极,若是走得慢些,到不知今夜赶不赶得出山区还成问题。”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只觉路面越来越是窄狭,两道旁还尽是大树,枝叶密密,树影层层照映在地上,更加显得阴暗。   他皱了一皱双眉,似乎考虑了一下,然后缓提一口真气,身形更加加快,一路疾奔而去。   奔了约有一顿饭的功夫,这时天色大黑,左白秋只觉体内真气运换自如,足步愈加轻快,他内力造诣已臻化境,虽然路上是黑暗无比,但他双目所及,四五丈方圆仍是清晰可见。   蓦然之见,左白秋的身形猛地一止,那么快的冲力,轻松比无地立刻停止,他双足一止,轻轻一矮身形,向左方一闪,无声无息之间,已闪入了右方树影之后。   他缓缓提了一口真气,双目运足目力向前方望去,果然只听一阵轻微足步之声传来。   左白秋静静听了一听,双眉一皱忖道:“这种时候还有人行走此地?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来路的。”   他正息索之间,那足步之声却是悄然停止。   左白秋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却是再也没有声息,不由心中一凛忖道:“莫非来人也有什么发现不成?”   他自树叶之后望去,只见四周一片黑暗,路势险恶异常,心中思索不已,一时打不定主意,到底要否继续再行。   正在这时,忽然足步之声又响起,这一次那足步之声似乎很为沉重,那足步声走了一阵,左白秋已可感到传来得近了,突然一道火光一闪,那足步声登时停了下来。   左白秋吃了一惊,闪目向那火光之处望去,只见火光闪动,原来是一个火摺子持在一人手中。   只见原来是一个人骑坐在另一人的双肩之上,难怪那在下的一人足步沉重。   火光闪动之处,只见两人都是一身黑衣,面上冷冰冰的,左白秋猜不透这两人是在干什么,只觉有一股说不出的神秘和古怪。   那在下的人向左方走了几步,那坐在他肩上的黑衣人似乎对那左方一丛树林注意了半晌。   这时他们两人距左白秋大约足有五六丈之遥,虽有火招照明,但那火苗很小,随风上下跳动,左白秋虽穷尽自力,也瞧不出两人到底在干什么。   突然那在下一人开口说道:“老二,你仔细一些,可不能出差错!”   那在肩上一人嗯了一声道:“兄弟知道。只是……”   他停了一停话声,似乎用手拨动了一下树枝,细细察看了一下,接着又道:“只是,依兄弟之见,咱们可多半是白忙一场。”   那在下的人哼了一声道:“大先生既是如此费心劳神,想来他必有十足把握。”   那在上一人笑了一笑道:“这一条路可真是一根肠子直通到底,别无其他通路,除非那二人果真一出发便选此道,否则……咱们白忙一场定了!”   那在下一人却不回答。那在上一人似乎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道:“大哥,咱们想漏了一事!”   那在下一人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那在上一人道:“就算那二人果然上道而来,保不定在他二人之前,还有一个倒霉鬼凑巧路过此处,那……”   左白秋心中一凛,只听那在下一人道:“这等荒僻野地.又是黑夜如墨,那还会有什么人路过此地?”   那在上一人却是不为赞同,他用手又拨了拨树叶,开口说道:“好了,这布置的确万无一失,只看那两人的造化了。”   那在下一人道:“你就怕有人先通过此地,咱们过去一些,守在暗中,以防果真有人路过咱们也好拦阻……”那在上一人这时自他肩上翻身下地,一边笑容道:“什么时候大哥也学会了妇人之仁?若是那来人硬要通过如何?”   那为兄一人冷笑道:“那岂非废话?他既一心找死,咱们加快成全他,反正只要不影响咱们布置便成!”   两人边说边走开去,想是去寻找一处藏起身来,左白秋心中大疑,从两人口气之中,分明在此地附近布置,什么危险事物,不知他们对象“二人”是谁?不过从两人口中所言“大先生”左白秋直觉联想到北魏魏定国!   左白秋心中思索不绝,这时两人已走远了,左白秋心中暗暗忖道:“那两人想是绝未料到我已来到这附近,只是,我也不知到底有何凶险,岂非要被困留于此?”   他心中一想,立刻下了决定,故意左手一推,那树身被他内力一压,登时吱吱响了起来!果然那远方火光立刻一黑,一个声音沉声道:“什么人?”   左白秋心中暗暗哼一声,身形缓缓走出树影,却是一言不发!   那两人身形如飞一左一右夹袭而至,来到左白秋身前不及一丈之处,一齐收足停下。   左白秋双手微拱,故意道:“两位是呼唤老朽?”   那两人怔了一怔,似乎不料左白秋是从何时已来到附近,那为兄一人沉声道:“老先生由何处而来?”   左白秋故意怔了一怔,然后向身后那边已经过布置不通的方向指了一指道:“老夫一路由那边行来了。”   那两人一起大吃一惊,似乎想不通为何有人通过而那布置并未发生效果的模样。   那为兄一人沉吟了片刻,突然冷笑道:“老先生想是说笑话了!”   左白秋双眉一皱道:“这位此言是何用意?”   那人哈笑一声道:“老先生是明知故问么?”   左白秋双目一闪,两道精光暴射而出,冷笑道:“你可是有什么诡计么?”   那人大吼一声道:“老头子,你躲在这附近有多久?”   左白秋冷笑道:“老夫自那边一路过来,看见那边有好几株树横倒地上,可是两位所为?”   他信口编造,那两人却听了一怔,说道:“什么大树倒在地上?”   左白秋故意笑了一笑:“两位不相信么?咱们一起同去看看如何?”   那两个汉子听得面面相觑,左白秋心中益发感到怀疑,心念一转,冷哼一声道:“老夫在前带路,两位请跟随——”   那左首一人嗯了一声,向同伴微微施了一个眼色,沉声道:“在下看这倒是不必了,老先生既然由那边来的,那多半是不会错。”   左白秋道:“既是如此,老夫一人过去瞧瞧如何?”   那汉子陡然面色一沉,怒声道:“老先生,咱们告诉你一件事,请你自己衡量衡量!”   左白秋冷冷道:“若是一言直出,也省得许多口舌!”   那汉子面色寒如冰水,沉声道:“老先生大约也感到咱们一再相阻不许通过回程道路是么?”   左白秋心中也不知他到底要说些什么,他料不到这汉子竟会采取这一种应付之法,一时猜测不透用意,仅颔首不语。   那汉子突然一声冷笑道:“老实说,老先生方才曾说自通路那一端一路行来,以在下之见,这乃是胡说八道?!”   左白秋双眉一挑道:“这一句话怎么说?”   那汉子冷笑道:“老先生在附近藏身已久,只怕咱们一时大意,未加留神,但是,在下以为此事既不管你的闲事——”   他话声未完,左白秋冷然插口说道:“到底是何事你仍未说出。”   那汉子哼了一地声,向身旁一人道:“兄弟,这老头既是如此追问,以你之见如何——”   那人似乎明白他话中之意,微微笑道:“大哥,你就说给他听便是!”   那为兄的冷冷一笑道:“若是在下所猜不错,你既在这附近听到咱们交谈,也应已听出一个端倪?”   左白秋见他吞吞吐吐.心知必是拖延时间,双眉不由一皱,那汉子却又接口说道:“不瞒你说,咱们在此乃是为了算计两人。”   左白秋仔细倾听,同时双目留神那汉子面上神色,那汉子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方才在下与兄弟在四下林之中都布满了机关,现在若是有人经过,那机关立刻发动,不论什么都将惨毙当地,是以咱们一再相阻老先生,怕老先生误触机关,命丧当场,咱们固是于心不忍,再加上这机关发动之后,那两人竟可安然过道,岂非更为难堪——”   左白秋双目一转,冷笑一声道:“这等机关埋伏,难道果真如此有效么?”   那汉子微微笑了一笑,却是不作答复!   左白秋略一沉吟又道:“原来是这一回事,照此说来,确是不管老夫之事了。”   那汉子微微一笑道:“老先生好说了!”   左白秋冷笑道:“只是,如若两人所攻击的两个对象正是与老夫有所关连,那便不同了。”   那汉子微微一笑道:“这一点在下也曾想到,不过在下考虑过,不论这两人与老先生有否牵连,也不论老先生所言是虚是实,在下都准备以实相告。”   左白秋哼了一声道:“是么?”   那汉子笑了一笑道:“那是因为,不论今日之事何如,咱们可不能放走你,所以你虽得知一切,嘿……”   左白秋面上的神色忽然一松,似乎忍不住感到好笑起来,他插口说道:“原来如此,老夫倒是看走眼了。”   那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突然一左一右,缓缓走了前来。   左白秋心念微转,故意冷笑一声道:“老夫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两个即将惨死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那居左为兄的汉子一步停止,哈哈大笑一声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呢!”   .左白秋这时体内真气早已贯注,只是他内功造诣甚为高明。面上自然,毫无一丝迹象,其实已如待发弓箭,随时有爆炸的可能。   那汉子接着道:“那两人一老一少,可是名重天下的人,老的一个为十年前武林第一魔头钱百锋,想来老先生总听过吧,年轻的乃是丐帮‘天下第一’布袋之主白铁军……”   在白秋只觉心中大大一震,他一口真气直冲起来,开口之际,语气有如金石落地,一字一道:“你们安排的是什么机关……”   那汉子双目一横,脸上笑容陡然全收,大吼道:“你要知道的还不够多么……”   突然间一声低啸自小道的方向传来,那两个汉子面上神色一变,左白秋心知心是在那一方守望的人已发现了来人,想来多半便是钱白两人,左白秋虽知钱白两人的功力极为高强,但念及这机关乃是北魏所设计,必然是致之于死地方甘心,魏定国的手段左白秋但望心寒不已,这时眼见钱、白两人已走上小道,这一条通路由那啸声判断,以两人足程不过一盏茶功夫,心中不由大急,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声道:“到底是什么机关,两位不肯相告?”   那两个汉子对望了一眼,突然一齐身形暴起,一左一右袭向左白秋。   左白秋一口真气直冲而上,左手猛然向外一弓,右手好比出洞猛虎,一砍而下!   他这一掌才出,掌缘劲风之强,竟然引起一声锐响,那两个汉子身形犹在一丈之外,只觉一股内力有如排山倒海遥击而至,不由一齐惊呼出声!   左白秋身形陡然之间好比鬼魅一般,一闪身下,简直有如一道灰光,身形暴射而出,左右掌一分再合,只听得啪、啪两声,那两个汉子竟然在什么都尚未看清之时,已遭击中胸前穴道。   左白秋不待两人僵直的身体倒地,身形在空中一折,一左一右持住两人,大吼道:“什么机关?你说是不说!”   那居左一人一抬头,只见左白秋双目之中神光暴射,杀气森然,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那居右的一人却大吼道:“你是那钱百锋什么人么?”   左白秋心中急虑,那还有心情听他故意拖延,左手内力斗增,那汉子只觉全身一阵奇寒,有说不出的难过,忍不住大吼一声,但那奇寒奇酸的感觉却是有增无减,左白秋面露杀机,一字一字道:“你说是不说——”   那人只觉那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摄人心神,全身一寒怔怔地道:“那是——炸药!”   那右方一人大吼道:“兄弟,你——”   左白秋左手一松,那人一交跌在地上,竟是已然昏绝过去。   左白秋回首一看,只见小路上仍是黑沉沉一片,树林交杂,那里看得出有什么机关?   且说左冰独自而行,他和爹爹寻散无常,早成了习惯,是以胸中并未有什么依依之情。一路上追着日影而行,不多时日影西坠,赶到一处大镇。   左冰腹中肌饿,漫步走入城中一家酒楼,拾了一个靠窗角落,点了数样菜肴准备小酌。   这时正当华灯初上,酒楼中甚是热闹,左冰长吁一口气,俯望街上行人拥攘,人人都疾步而行,或为商旅,或为贩夫,每人脸上都是一片泰然之态,正要赶回去吃顿晚饭,休息一天的疲乏。   左冰瞧着瞧着,心中不禁感到寂然,暗忖:“不知那一天我也能在自己家中吃饭?”   这虽是极小愿望,但左冰这些日子浪迹天涯,何曾有一日宁静地度过?此事对他自然成为一种奢望了。 侠骨残肢--第六十章 海上奇遇 第六十章 海上奇遇   他正胡思乱想,忽然楼梯动处,走来一对少年男女,左冰眼快,早就认出他俩人来,正要起身招待,忽见这两人神态亲眼,似乎沉醉在柔情蜜意之中,对于四周人众,根本并未丝毫注意,倒不好意思打扰他们。   这对少年男女年纪极轻,那男的长得挺拔秀逸,真如临风玉树,那女的貌美如花,脸上一片纯真,恰如滨水白莲,他们这一出现,整个酒楼中人眼睛都是一亮,心中一阵舒服,暗自喝声彩道:“好一对璧人。”   那少女微微一笑,向众人投过一瞥友善的目光,便选了一处雅坐坐下,那靠近她阵的桌客人,心中不由沾沾自喜,各自暗暗忖道:“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儿肯靠近我坐,可见我的气质也自是不凡。”   左冰见他俩人无恙,心中也是高兴得很,心中想道:“董敏更出落得标致了,这太湖姓陆的不知前生积了何德,如此美人倾心相许。”   想到此又感自己甚是无聊,举杯饮了一口酒,又想道:“看来这姓陆的巨毒已解,董二先生膝下只有这一个宝贝孙女儿爱屋及乌也不知为他化了多少心血,唉,多么幸福的一对人!”他想着想着,不由连连喝了几杯,脸上泛起微红,心中更是开朗,只听见那董敏点了几杯价廉清淡之菜,那姓陆的少年脸上神色颇不自在。   那堂店叱喝下去,董敏柔声低语道:“陆哥哥,咱们可得省点儿,这一路上化费太多了,不要川盘花尽,回不了家才惨哩!”   她低声细语,整个酒楼中就只有左冰内功深湛,能够听得清楚,那太湖陆公子不以为然低道声:“天天都吃这种粗滥之食,敏敏,我怕你人会憔悴了,婆婆不气才叫怪哩!”   董敏嫣然一笑,柔声道:“我从小便节省惯了,陆哥哥,你不要以为婆婆怎样,他虽出身大贵之家,但一向也是朴素淡泊,她虽然有许多许多值钱的玩意儿,可是从来也懒得穿呀戴呀的。”   那陆公了脸上表情微微尴尬,也柔声道。   “我错了。”   董敏一伸手便要去握陆公子,但忽然想到这酒楼上人人都在注意她,手伸出一半便自缩回来,脸上一红,嫣然一笑,低声道:“陆哥哥,你对我好,我心里知道。”   陆公子也是多情地一笑,两人目光相对,心曲早已相通。   他俩人说话声音虽低,只有左冰能够听见,但俩人那种挚爱相守,至死不渝的表情,却是人人都能领会得到的,左冰心想:“这两人挚爱对方,已达不能自己的地步,在他们心目之中,对方的重要早就超越过了自己本身,那么自己本身也是为对方活着,那存在也自不甚重要了。”   左冰心中甚是感动,那董敏和陆公子边吃边谈,欢喜之色溢于言色,董敏道:“陆哥哥,我婆婆很有钱,你知道她的钱是那里来的?”   陆公子轻笑道:“总督之女,那赔嫁之财物,那便足以令人吃惊的了。”   董敏一吐舌笑道:“陪嫁之妆当然是有一些儿,但你可要知道,我外祖公是本朝第一大有名气的清官,虽说久官自富,但究竟有限,我婆婆在家中种了数百株果树,年轻时又和爷爷他们出海捕鱼,每年着实捞了一些,这样多年,自然相当有钱哪!”   陆公子道:“婆婆真好,她在咱们离岛之时,偷偷在我行囊中塞了四锭金子,我昨夜整理行囊,这才发现了。”   董敏高兴笑道:“你敢出手如此阔绰,原来还有藏私,哟!四锭黄金可也不少啦!”   她高兴之卞,声音不由高昂一些,众人都自乐了,陆公子柔声道:“我从前伸手向母亲要钱,开口钱到,从不知道打算什么,现下可好了,有你在身旁.终身也不会为这身外之物打算。”   董敏白他一眼笑道:“你这样有把握么?”   陆公子道:“看来了!”左冰听这一对小情侣谈笑,心中却想到:“上次白发婆婆一下子便给我四绽黄金,原来她朴素如斯,这人竟己以厚待人,真是天生高华,名门闺香。”   ’左冰吃得差不多了,他想起身会帐,顺便和这对小情侣打个招呼。   他才一起身,忽然门帘掀处,走进一个华丽女子,全身珠光宝气,明艳照人,众人眼前不由又是一亮。   那华丽女子年纪也是极轻,看来不过十八九岁,但她那身打份,珠垂翠冠,长裙垂地,却是非丝非帛,隐隐泛着柔柔光彩,更托得这女子似仙似幻。   左冰心中好奇,不禁又坐了下来,打量了她两眼,那华丽女子有意无意之间对左冰一笑,左冰只觉眼前一阵目眩,便如突入宝山,遍地珠宝,应接不暇。   左冰忽觉心内恍然,有一种从来未有的愿望,要多看这女子一眼,如果能和她说下一句话,那真是死亦瞑目了,他迷糊了一阵,忽然听到董敏轻轻地道:“陆哥哥,这女子项上那串珠子,只怕少见。”   左冰心中一凛,长吸一口气,他是自幼修为上乘内功之人,当下灵台一阵清净,暗暗惊忖道:“好厉害的迷魂大法!”   只听见太湖陆公子道:“我将来也替你弄一副来,那珠子项链挂在你身上,一定比这女子美十倍不止。”   董敏连忙道:“我才不希罕哩!陆哥哥,你知道我爷爷给婆婆定情之物是什么?是一赤铜环儿,那时候爷爷虽是名震天下,其实两袖清风,身上甚是不便。”   他虽是如此说道,但女子爱好珠宝奇巧之物,乃是天性所至,偷空又瞟了那女子项上珠数眼。   那华丽女子一招手吩咐店伙道:“来一桌全席,干果四碟,时下水果四种,再炒八碟下酒之菜,我说全席是:熊掌、鸭舌、鹿脯、猴脑、燕窝,那鱼翅、海参便不必了……”   她边说那店伙边记,记到后来眼都发直了,等她说了一个段落,那店伙傻傻地道:“那熊掌、猴脑、鹿脯……都是稀贵之菜、姑娘要请客大宴么,客人什么时候来,如果来得太早了,小店无法准备齐全。”   那女子一怔道:“我那里要请客了?我一个人吃啦!”   那店伙的心中一呆,几乎碰倒桌上茶壶,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道:“这一桌可要花上数十两大银,再说……再说……姑娘一个人也……也吃……不了这……这许多。”   那女子脸一沉道:“你啰嗦什么?你这店子号舟山珍海味齐全,如果少了一样,当心姑娘一把火把你这黑店烧光。”   她横蛮不讲理地说着,众人确觉女妇傲气凌人,但美人无论轻嗔薄怒,蛮横刁难,都自有一番美丽,是以并未生出反感,那店伙不由得看呆了。   那女子又怒道:“喂,你看什么?快下去吩咐厨房!”   那店伙痴痴地道:“小人……小人看姑娘……姑娘生得实在好看……”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自乐了,左冰心中暗暗替那店伙担忧忖道:“这刁蛮女子,怎容得这小子口舌轻薄,一定会大发雷霆。”   但等了一会,却只见那女子笑嗔道:“呸!你懂得什么好看不好看!”   店伙唯唯诺诺下去了,左冰心中忖道:“这女子不知是何路数,看她一身打扮,实在是像来自深宫的金枝玉叶,但行事之间漫无法度,全无皇家闺秀之气派,这倒奇了。”   那女子无意间又瞟了左冰一眼,脸上笑意盎然,神情又似善意,又似嗔嗔,左冰被她笑得不自然起来,心中颇为不安,那女子转头对董敏笑了笑,迳自走上前去。   董敏脸色微变,双目凝视那女子,看她有何举动,这百忙当儿还不忘注意那心上人陆公子的表情,只见他脸上淡淡然毫不殷勤,心中不由一喜。   那女子走到董敏桌前,自己拉出一张椅子竟自坐下,董敏冷冷地道:“不知这位姊姊有何贵干?”   那华服女子笑道:“我见小妹妹生得像花一般好看,便忍不住前来瞧个清楚。”   董敏见她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居然倚老卖老,而且大凡像董敏这般半大年龄的少女,最忌别人以小孩视之,当下心中有气,正待发作,但见那女子笑靥如花,语气友善又称赞自己,实在骂不出口来。   那女子笑道:“小妹子,你放心,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你心中爱的宝贝儿,别人说不定视为敝履,连瞧都不用瞧一眼。”   那语中十分露骨,众人见这两个美极少女斗心斗口,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希望看个热闹,那本来已自用完饭的客人,都坐定不走。   董敏勃然大怒,小脸胀得通红,沉声道:“咱们可认不得姑娘,也不敢攀这交情,你……你请去用饭吧!”   那女子虽和董敏只相差一两岁,但举止却极是老练,她   小妹子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有个天下最最了不起的爷爷,还有一个像神仙的婆婆,是也不是?”   她说到后来,声音渐渐放低,董敏心中一惊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那华服女子道:“我可知道得清楚,这小子姓陆,唉,这样的傻小子,偏有这等福气,真叫人心中好生不服也。”   陆公子脸上一红,但他系出名门,自幼家教极严,怎能和一个女子斗口争长短,当下哼了一声,一言不发。   董敏再也忍不住骂道:“你是什么意思,有意找碴儿么?姑娘可不是什么好欺的人。”   那华服女子只是打量着董敏,口中连声赞道:“好一个玉貌姑娘,偏这生性这样纯洁多情,唉,如果有这么一个姑娘替我梳头,这一辈子也够啦!”   她声音说得极低,董敏心中更是一惊,脸色愈来愈红,暗自忖道:“我替陆哥哥在小溪边梳头的事也被她瞧见了,这女子跟踪我多时,我怎么却未发现?”   那华眼女子道:“小妹子,我真羡慕你能够如此一心一意去爱那小子,你喜欢我与这珍珠链是不是,便算大姊姊送给你赔嫁之物吧!”   她说完伸手解下项上珠链,放在桌上,董敏心中更是又惊又惑,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道:“这珍珠链子虽是价值连城,但如和小妹子一片纯真的一颗心比起来,那又微不足道了,你推辞也是没有用,姊姊想要做的事,从来都不会放手的。”   董敏摇头道:“那你这次可不行了,你我素昧平生,再怎样我也不会接受你这名贵之物。”   那华服女子笑笑不语,起身便走,董敏急叫道:“且慢!”那华服女子摇头道:“我决定之事,从无人能够改变。”   董敏是少女脾气,她虽极爱那珠练,但她生性并非爱好虚荣之人,这时少女性子一使,那还想到这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便是万里锦绣河山请她去当皇帝,她也是不暇多顾了,当下拿着项链,赶上前硬要还给那女子。   这时整个酒楼客人都呆了,先前因两人低声说话,是以并不知他们谈些什么,后来见那女子拿出珠练,人人屏息聚神观看结果。人人心中都想世间竟有这等怪人,这等珍贵之物送给素昧平生之人,而别人竟不领受这般情,当真是天下奇闻了。   那女子脸色一变怒道:“你受是不受?”   董敏摇摇头道:“偏偏不受。”   那华服女子大怒叫道:“那别不识好歹,你当我这玩意儿没有人要么?”   董敏倔强道:“管你有人没人要,我便是不要。”   那华服女子凶狠狠瞪着董敏,那陆公子走上前来,怕那女子突然撒野,董敏猝不防要吃大亏,左冰也是暗间戒备,心想这女子实在邪门得紧,如果她陡然动手,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   那女子怒视董敏,过了一会,忽然目光柔和下来,双眼中充满了恳求,半晌低声道:“小妹子,我求求你给我一个面子。”   说到后来,竟是语音发涩,秀目中孕育泪光,董敏心中一软,叹口气道:“你真是怪道得很,这样名贵之物,去买些钱岂不甚好,偏偏要送我,这是干什么了。”   那女子一喜道:“小妹子,那你是答应了。”她笑嘻嘻地又道:“小妹子,除了你之外,又有谁有资格戴此?”   董敏这人天性最是吃软不吃硬,她见那女子楚楚可怜求她,心中再也硬不起来,收起那串珠道:“多谢姊姊,请教姊姊尊姓大名。”   那女笑笑道:“名姓乃身外之事。何足挂齿?”   董敏也颇乖巧,当下也不再追问,半晌道:“姊姊!咱们共饮一杯,以祝你我相会之缘如何?”   那女子拍手叫好,伸手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黄酒,举杯一口饮尽,董敏喝酒,从来只是沾唇而已,此时不愿失了面子,拼着一条命也是一口饮下。   那女子豪爽地道:“小妹子,你我一见如故,异日有事,愚姊自当效力,我送你一件物事,你行走东南沿海,只要示出这玩意儿,包管一路上管吃管用。人人像接公主娘娘一般善待你!”   董敏也不推辞,她这人最是异想天开,此时既有心和这女主相交,便不再俗套客气,伸手接过,原来是块碧翠玉牌,放在手中,泛泛生辉。   陆公子在旁一见这王牌,当下神色一变,半晌道:“姑娘来自东海?”   那女子哈哈大笑道:“你这傻小子见识倒还不差,糟了,糟了,我可露出底来,我是真心和小妹子结交,你可别庸人自扰,推三阻四,大家都是无味。”   她说到后来,只见董敏颜色不善,心知自己所言辱及那傻小子,是以这个宝贝姑娘心火了,当下心中一阵感触,怅然不乐忖道:“咱们吃饭了,这便走啦!”   转身向那女子道:“姊姊,咱们这便别过。异日有缘,一定会在江湖上再逢。”   那女子道:“妹子珍重!”   她目送董敏两人走下酒楼,影子消失在街心之中,忽然悲从中来,感觉哽咽无语的滋味,过了一会,整桌菜肴都陆续送上来了,她用筷子随便拾吃了几口,拍手便找店伙接帐。   正在此时,酒楼上又走进一个二旬七八青年来,左冰打量这人面色白净,长得倒是清秀不凡,但眼神不时露出阴柔之色,气质也有些庸俗。   那青年走近那女子桌前满面喜容地道:“凌姑娘,你要我做的事都办妥了。”   那华服女子淡淡地道:“我要你打听那人来龙去脉,你都弄清楚么?还有那马寡妇一家七口都安置好了么?”   那青年脸色微变低语道:“凌姑娘,此间非谈话之地,咱们晚上三更时分,在东郊‘贞妇桥’头会面如何?”   那女点点头道:“也好!”   那青年忽然满面诌媚之色道:“我替姑娘做的事办好,姑娘答应我的事呢?”   那华服女子媚笑道:“你放心,我忘不了。”   她一笑之下,真是媚态横生,那青年不由瞧得呆了,左冰也觉眼花缭乱,回头一看,酒楼中人脸上都是不屑之色望着那青年,纷纷结帐离去,那青年却视若无睹。   那青年低声笑语道:“能得仙子垂青,小生万死莫辞。”   那华服女子也笑道:“嘴上说得好听,谁不知你天性风流,喜新厌旧,最最无情无义。”   那青年急得指天发誓,恨不得掏出心肝来看,闹得十分热烈,左冰忽感心内有点不舒眼,他不愿再看这丑剧,迈步下了酒楼,大街上找了一家清净客舍中,洗涤一番只觉疲倦非常,倒在床上,一灯如豆,不多时昏昏睡去。   睡在二更时分,忽然窗棂一响,啪一声破空而来,左冰行走江湖多时,他内功又甚深湛,虽在沉睡之际,一有异动,立刻醒将过来,当下屏息凝神,双手一运动,身子有若狸猫一般,平空横起,贴在穿侧墙边,忽然又是啪的一声,白光一闪,左冰蓦然长身闪到窗前,双掌一合一推,施展“隔山打牛”的上乘内功,直击而去。   只听窗外咦了一声,左冰推开窗户,窗外月色一片皎洁,静悄悄那有一个人影,他长身而去,四出搜索一番,却是毫无结果,他心中忖道:“来人能硬接我一记‘隔山打牛’内功,身手大是不弱,说不定又是北魏那群徒子徒孙跟上我了。”   沉思一会,走入屋内,点起灯来,只见桌上一纸素笺,上面写道:“妾阅人多矣,未见若公子之秀外慧中者,公子身在危境,切吩谨慎,今宵东郊有约,公子有兴,翩然莅临,作一壁上观,则贼众无所用其技矣,岂非快事,知名不具。”   那字体娟秀洒洒,分明是出自女子之手笔,左冰微一沉吟,恍然大悟忖道:“定是那女子引我出屋,这才入室投书,这人轻功之佳妙,竟能逃过我之搜索,当真也不容易。”   转念又忖道:“他说我身在危境,我却漫无感觉,这倒是令人不安之事,左右无事,这便往东郊一行,看个热闹也好。”   当下盘算一定,披上一件长衫,越窗而去,这夜月色甚好,清风徐徐,左冰长吸一口气,胸中大是舒畅。他行了一会又自忖道:“我难道是真想去瞧热闹?看来只是想去探探那女子海底,但我为什么会对此感到兴趣?”   他想到此,心中不觉怅然若失,那巧妹多情的眸子又浮上眼底,左冰加紧脚步,再也不敢多想。   他轻功极俊,不多时已走到郊外,又东行了半盏茶时光,只见月已当空,正是三更时刻。   左冰抬眼一望,忽邮前面远远之处人影一晃,他放慢脚程,缓缓找那暗蔽之处跃进,不一会果见前面一座双石狮子镇守的石板桥,横跨那潺潺小溪之上。   左冰找到一处蔽身之处,过不多久,一条人影飞快而来,还没有走到桥上,忽然暗处又窜起一条人影,口中低声招呼道:“是凌姑娘么?”   那先前黑影一身紧身夜行衣,更现得体态苗条,正是左冰在酒楼上见到那个华服女子。   那女子答道:“是啊!金公子,咱们这是死约会,不见不散。”   那在暗处窜出的人正是酒楼上后至的青年,当下一听那姑娘口中说得不伦不类,只好嘿嘿干笑两声应道:“姑娘说笑了,哈哈!”   两人低声谈了半盏茶时光,那凌姑娘媚笑道:“金公子,辛苦你啊!数日相离,你可清瘦了些,喂,你走上前让我瞧瞧看。”   金公子听到这美人款款柔情关心自己,早就魂飞魄荡,急忙走上前道:“几日不见,姑娘更出落得标致如……嘿,你……你……你真……真狠心”   左冰只闻砰的一声,那金公子直挺挺卧在地下,凌姑娘冷冷地道:“你一生不知毁了多少女子贞节,折散了多少美满姻缘,死有余辜,怎怪姑娘心狠。”   黑暗中左冰心中直跳,他万万想不到这般貌美如花女子,却有杀人不眨眼的心肠,看来那金公子定是遭了暗算,死多活少了。   他对那姓金的青年其实甚是厌恶,但此时目睹那女子下手狠辣,不禁大大不以为然,身子不由自主闪出,上前察看可否挽救回一条命来。   他才一现身,那女子笑吟吟头也不回地道:“左公子,是你来了么?”   左冰心中纳闷,冷淡地应了一声,那女子极是敏感,当下碰了一个钉子,大觉失去面子,冷冷地道:“这厮被我点中死穴,你本事再大,却也救他不得。”   左冰不理他说话,弯身一探那金公公子脉息,果然气息已断,早就毙命,他缓缓站起身来,凝视那嗔容满面的凌姑娘,叹口气道:“这人罪不至死,你何必下此毒手?”   凌姑娘冷冷地道:“姑娘要谁死,谁也逃不掉,你婆婆妈妈像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左冰哑然,他从未碰到这等横蛮不讲理的女子,只好自认晦气,一言不语,垂手而立。   那女子见左冰不理不睬,自己喝骂他也无动于衷,羞愤之下,竟是口不择言骂道:“姓左的,你别自以为了不得,像你这等人,我手下多的是,谁不听话,我便杀谁,从无人敢哼半声。”   左冰心道:“你再狠别人当面假装敬你畏你,背后还不是落个‘母夜叉’,‘女罗刹’而已,你这人不懂道理,那女子三从四德圣贤之道和你讲,那真是对牛弹琴,白费口唇。”   忽然心中想到一事,忍不住道:“凌姑娘,你说谁不听你话你便杀谁,是也不是?”   那凌姑娘见终于激得左冰说话,心中怒气早消了几分,当下装得凶霸霸地道:“正是。”   左冰道:“这姓金的对你唯命是从,奉承之极,你干什么又要杀他了?”   那女子一时语塞,她一向独断独行,从未想过为什么?这时吃左冰用言语套住,一时之间,沉吟无计,只有嘴硬到底道:“姑娘高兴了!”   左冰冷冷地道:“原来姑娘是个嗜杀成癖的魔星,算我看走了眼。”   他懒得在多说,伸手怀中取出一支短剑,蹲下身子,运起内劲,挖了半天,挖成一个数尺方圆深坑,将那金公子葬了。   他平好最后一层土,心中甚是零乱,这姓金的适才还是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此刻却是魂游地府,黄泉路上,一定大大含怨生恨的了。   他心中想道:“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操纵别人的生命,人命袭于天,难道本事高,功夫强的人便可杀人如于草芥么?”   但转念想到北魏这帮人手段之毒狠,隐隐间又应该有正义侠士挺身而出,锄灭这些败类。   他喟然叹息,看看天色已是四更将残,东方朝霞万道.黎明将至,他抬着沉重步子,正要启程回客舍,忽然暗处一个柔和的女音道:“左公子,我问你,你刚才说什么话?”   左冰一怔,暗忖这女子怎地仍然逗留在此,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思,当下脱口道:“我说我瞧错人了。”   那女子蓦地目泛奇光,半晌化为万道幽怨,尽在左冰面上注视着,左冰道:“小人这就别过姑娘。”   那女子放声叫道:“左公子且慢,听妾身一言。”   左冰本待不和她多事纠缠,但见她身着单薄,晨风中不住抖栗,楚楚可怜,心中又是不忍起来,停立而住。那女子道:“左公子,你知这姓金的是什么人?”   左冰摇摇头,那女子道:“此人是朝廷一品大员之子,自幼好武,从名师学了一身本事,但却阴狠缺德,性好渔色,这一带大姑娘,小媳妇,被他持强坏了贞节的人何止万干,人人恨之入骨,但他有官家撑腰,本事又强,高来高去,大家也奈他不何。左公子,你不见他一上酒楼,人人都露深恶痛绝之色?”   左冰点点头,那女子接着道:“上次我和他相逢,本想出手除了他,但心想他干的缺德事太多,如果毫无所补偿,岂不大大便宜了他?他持强和我动手,想要强来,我故意和他打得难分难解,后来握手言和,他答应依我三事。”   她侃侃而道,左冰愈听愈是惭愧,自己不明就里,不分清红皂白,硬把罪状往她身上派,那是太不公平的了。   那女子又道:“第一件事是凡被他欺侮过的女子,如果未羞愤自尽的,一律偿银五百两,第二件事打听一个人身份,这人和官府关系密切,托人打听消息那是最有效的,第三件事便是救出马寡妇一门七口,那马寡妇有个女儿被县里捕头看上,硬要讨为姨娘,马寡妇不肯,那捕头便污她通匪,全家下狱,姓金的这厮为讨好我,大大出力,亲自找县令疏通,判过无罪释放。”   她口才极佳,说得有条不紊,左冰心中暗暗佩服不已,那女子说得兴起,接着道:“我和他交换条件,如果他办妥这三事,我便答应……答应……”   她说到此,忽然脸色绯红,再也说不下去,左冰了然于胸,心中暗目忖道:“这厮色令智昏,和这女煞星打交道,不但生意作不成,连老本也蚀尽了。”   转念想到一事,心中不由暗暗失笑:“这女子性子倒是直爽,她说得高兴,几乎连那不能出口的全脱口而出,虽是如此,但话中之意谁也听得出来。”   那女子见他脸带笑意,还当他在嘲笑,心中又苦又羞,竟是眼帘低垂,再也抬不起头来。   左冰瞧了她一眼,只见他双颊红得有如东方朝霞,羞涩之态,别自一番美丽,令人神往,但想到她素简中所言:“妾阅人多矣!”又是一阵不自在。   两人默默相对一刻,那女子道:“我这去还有要事,前程总有相会之期,危机重重,公子珍重,咱们这便别过。” 侠骨残肢--第六十一章 鬼川先生 第六十一章 鬼川先生   左冰也道:“姑娘珍重!”   那女子眼睛发酸,再也不敢多看左冰一眼,头都不回迈步而去。   左冰望着她背影影,心中竟生依依之情,晨风清冽,左冰打了个寒栗,精神抖擞,天色已将黎明,他转身行了几步,忽然左边小树林中一缕萧声,袅袅而来,那声音极是凄清,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左冰才听了片刻,只觉这箫声极是熟悉,心中一喜忖道:“原来玉萧剑客便在,咱们好久不见,不知这位老兄别来无恙否?”   当下疾步入林,随着萧声而进,穿过了一片树丛,只见远远树下靠着一人,林中光线黯淡,依稀向正是那玉萧剑客的潇洒面孔,左冰走近一看,那洞萧架在一枝叉枝上,那五萧剑客用—支手五个手指控制音调,却是婉婉动听,丝毫未失音。   左冰心中一惨忖道:“玉萧剑客一臂断后,只有如此吹萧,这人吹萧功力深厚,虽是如此,比起别人吹出高明何止十倍。”   他见玉萧剑客双目微闭,似乎沉醉在那乐音之中,根本未曾注意到自己来,左冰也不愿打扰,静静坐在一旁聆听,过了一会那萧声愈来愈低,渐不可闻,但侧耳细听,微声呜呜已至排恻缠绵之境,真令铁石心肠的人也是心酸不已,左冰鼻发酸,心中不如意的事潮涌而至,直觉世上尽是伤心愁痛之事,人间苦多乐少,连为什么要留连在这世上,也是模糊的了。   蓦然萧声一止,那玉萧剑客睁开双目,滞然看着左冰,一言不发,左冰叫道:“玉萧大哥,小弟闻萧声而至,知老兄又在弄玉,别来可好?”   玉萧剑客冲着他露齿而笑,笑容敛处。一阵茫茫苦思之态道:“你……你……”   话未说完,仰而跌倒,左冰心中大惊,连忙上前扶持,忽闻一股薰香从玉萧剑客袖中透出,非兰非麝,好闻已极,左冰才嗅了一口,只觉胸口发问,他自熟读崆峒秘笈,对于下毒之技、真是了然干胸,当下心中一凛,百忙中从怀中取出一粒自己照秘笈所载配的解毒丹,才一入口,那玉萧剑客口中吼吼发声,忽然身子直挺而起,一口咬住左冰臂,牙齿深深陷入。   左冰一阵剧痛,心中一阵清醒,但只一瞬之间,只见四肢松散,昏昏欲坠,他长吸一口真气,但才吸了一半,身子一软,昏然倒地。   这一昏也不知多久,有时微微一醒,又自昏厥过去,心中只觉一阵颠波,一阵平稳,有时天明,有时漫漫黑夜。但他一味童阳真气紧护胸前大穴,凝而不散,那毒虽是厉害,也亏他修持的是上乘内功,是以毒素尚未浸入内脏。   这天左冰悠悠醒转,他睁开双目,只见自己睡在一间华丽无比的大厅之中,那四壁全是名珠宝玉,闪烁出耀人光芒,左冰用力揉着眼眼,却并非梦境,隐隐约只记得中毒倒地,那后来的事便全茫然一片。   他只觉身子微微摇晃,那四壁装饰也是微动不止,左冰运神苦思,却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又过了一会,忽然厅外一阵细碎脚步之声,不多久厅门呀然一开,一个青衣女子走了进来,左冰不明已身遭遇,当下连忙紧闭双眼,伪装昏迷,以观其变。   那青衣女子走上前来,伸手抚了抚左冰额问,呐呐自语道:“真奇怪了,大先生施展金针过穴,说是三个时辰便会醒转,如今时刻已至,怎么毫无动静?”左冰一听到“大先生”这句话,心中陡然一惊,暗自忖道:“‘大先生’,‘大先生’,难道!难道是那!那东海‘董大先生’救了我?啊!对了,我身子颠波,原来是在船上。”   想到此,心中真是大惊,正要出言招呼,忽然一个熟悉声的音道:“小兰,左公子怎样了?”   那青衣女子道:“还是昏迷不醒!”   那熟悉声女音怅然道:“这便奇怪,爹爹金针过穴是天下一绝,让我来瞧瞧看。”   左冰这时想起这熟悉的女音是谁,当下忽的坐起吓得那青衣女子尖叫一声,那的女音也叫道:“小兰……他……他怎……怎么了?”   青衣女子道:“他……他……”   话未话完。那厅外女子已是急窜而进,那青衣女子这才接下去道:“他……醒来坐起了。”   左冰一见那进厅女子,只觉百感交集,一时之间,半句话也说不出,四目相对,那青衣女子溜走了,左冰只觉额间一股幽香,独留在鼻端。   左冰定定神道:“凌……凌姑娘,多谢你救我性命。”   那女子正是左冰在酒楼上邂逅的华服女子,这时白衣长裙,打扮得甚是朴素,更增雅致,她嗫嚅地道:“左……左公子,你真吓,吓死,我了!”   左冰不好意思,半晌道:“姑娘,我是在船上么?”   那女子点点头道:“这是我的坐舟,咱们出海已快一天啦!”   左冰急道:“出海了,我!我还有要紧之事要办。”   那女子柔声道:“不要紧,不要紧,等身子养好再去办也不迟啦!”   左冰试看一运气,全身仍是懒散不能聚气,当下颓然睡倒,自今之计,也只有等毒去尽,功力恢复再说了。   他性子豁达,想到虽急也是枉然,便不再着急,对那女子道:“凌姑娘,我昏了很久吧!”   那女子屈指一数道:“今天是第六日了,唉!咱们一路上避敌逃走,你又昏迷气息微弱,我不敢放手去斗,真是一言难尽。”   左冰知他的性子,从来一定都是天地不畏,鬼神不惧,如果她口中说是“一言难尽”,那当真是受尽委屈了,当下心中大是感激,口中却是不善表达,只点点头道:“下毒的是谁人?”   那女子道:“后来碰到爹爹,爹爹也出了手,这才赶退敌人,爹爹说奇怪,你年纪轻轻,怎会和远在漠北的北魏结下如此深的大梁子?”   左冰心中大怒,恨忖道:“又是北魏这帮人!迟早咱们得清算清算。”   那女子见他脸色一变,更是苍白,当下心中一阵痛惜,柔声道:“你多日未进食,煮碗莲子汤你先喝了吧!”   她一拍手,那青衣女子端来一碗热气腾腾莲子汤,左冰这时才觉饥饿,也不客气大口喝了,那女子见喝得香甜,心中又甜又喜柔声道:“你先休息休息,待会我再来……再来……”   她秀目一瞥,那青衣婢女已走,这才接着道:“再来陪你聊天。”   她说罢嫣然一笑,缓缓退出厅子,但双目中柔情万端,直往左冰身中绕注,左冰待她走得远了,心中只是翻来覆去想着这女子来历,却是想不起来。   他最后睹气忖道:“先养好身体再说,管她什么来历,好在她对我一片好意。我便安心在此享福几日岂不甚好。”_   他心念一放,腹中饥意已除,不一会果然又走入梦境。   左冰休息醒转过来,他自己也不知到底睡了多少时候,抬头只见厅中大灯已然点起,那灯是琉璃片嵌成,也不知烧的什么油料,火焰竟成淡淡红色,光影映着那满厅宝玉珠翠,似真似幻,真如置身仙境宝殿一般。   左冰轻轻掀开软被,只见自己身上所着非丝非帛,用力揉之,却是一平若镜,丝毫不起皱纹,心想这一定又是什么异产丝织,那华丽凌姑娘,当真富可敌国,便是倾之财帛,也怕难以和她相抗衡了。   他天性无滞,心中对那女子款待,却也未曾耿耿于心,他走下床来,暗自失笑忖道:“我左冰是混得发迹的了,一个布衣寒士,如今锦袍加身看来名扬四海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他独自胡思乱想,忽然厅门一开,悄悄走进一个丽人来口中含笑道:“左公子,您醒来了?”   左冰闻声而知人,当下连忙回头道:“凌姑娘,多蒙救我性命,又复赐我锦衣,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泉涌以报,如姑娘于在下之恩,只怕再难补报得足。”   那凌姑娘秀眉微皱道:“左公子,这话只怕并非出自你本心吧!”   左冰脸一红,竟是语塞,那凌姑娘笑吟吟地道:“你一谢再谢,大违你潇洒天性,岂不令人难受么?”   左冰笑笑正要答话,姑娘又道:“你本直率人,何必为俗礼所构,叫人生疏了。”   左冰哈哈一笑道:“姑娘高见更胜在下一筹,愿遵贵命。”   凌姑娘道:“酸溜溜地全不成模样,真是不伦不类,我最初见你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我率真来。”   左冰听她语带讥讽,知道此女一定是饱学之才女,当下更是不敢轻率,支吾道:“姑娘最初见我是在酒楼狼吞虎咽,可惜此地无酒无肴,否则又可表演给姑娘看也。”   凌姑娘见他全在敷衍,心中一苦,暗忖道:“我待你一片真心,你如不愿和我交往,说明白便是,何必竟讲些不着边际之言。”   她不再言语,左冰见她笑容突敛,竟现出一种凄凉神情来,心中不解道:“姑娘难道以前见过在下?”   凌姑娘叹口气道:“我……我很久……很久便遇到你了,我从前看你是饥填油饼,干饮泉水,视富贵若浮云,丽洒得像天上清风一般,从未为一已生活艰苦而自卑自贱,伸手管自己爱管的事儿,唉,那日子可真得意。”   左冰心中一惊忖道:“原来我在江湖上流浪时她便看过我,那……那已经很久了啦!她一路跟踪于我,难道便是要听我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难怪她会伤心了。”   左冰想到此正想要安慰她几句,但忽又想道:“我和她非亲非故,除了这些话,还能讲些什么?”   那凌姑娘幽幽又道:“我见过你的趣事可多着哩!有一次你看穿那小市集一个江湖无赖骗赌.诈骗那些可怜又贪心的乡下老实人囊中卖粮之钱,结果你上前去在骰子中弄了手脚,害得那无赖连输六番,连压底的本钱全吐出来了。”   左冰微微一笑,心中想到上次拆掉那“韩老三”的赌摊实是大快人心之事,这时由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口中说出来也不禁沾沾自喜。   那凌姑娘又道:“我又见过你一次为一群村姑解围,逼退强梁恶霸,结果恶霸是赶跑了,但你受一群村姑纠缠得无法脱身,气也不是,怒也无用,那窘相真教人好笑,幸亏你天性洒脱用计脱身,但其中一个村姑叫阿……阿……什么……”   左冰忍不住接口道:“阿珠!”   凌姑娘白了他一眼道:“亏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可见心念伊人,当时全是违心之举哩!”   左冰脸色微红,凌姑娘又道:“那阿珠知留你不住,要死要活跟你走,又要献身又是服侍你做丫鬓啦,哈哈,可亏你机智,先甜言蜜语说了一大篇,最后走出村外林子中,也不知你籍什么花招,竞让你从小径溜走了。”   左冰心中发虚,生怕这美貌女子说出他溜走的原因来,那这张脸可大大挂不住也,当下听她并不知道,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忖道:“我是借最低级的法子‘便急’溜走,这事如果让这姑娘知道,以后再难为人也。”   凌姑娘见他一脸得意之相,心中不服气地道:“你耍什么鬼花招,当我猜不出么,你们男人那几套,我可都知道,还不是……”   左冰如临大敌,连忙阻止道:“后来那阿珠怎样了,姑娘—定知道。”   凌姑娘道:“告诉你,多情的左公子,那阿珠不到二个月,和村中少年私奔啦!”   左冰哑然,心中甚是无味,那凌姑娘又逼一句道:“你们男人家自以为处处留情,别人都会死心塌地等你一辈子,其实,哼!真是对你好的人,你却又是没有感觉一般,真是不识抬举。”   她双目清澈如水,又逼视左冰眼,左冰心中一动,忽然又想起:“妾阅人多矣”那句话,心中更无聊.想道:“你当然对男子了若指掌,你经验丰富,三教九流的朋友全有,那便难怪了。”   凌姑娘道:“不过我最欣赏你的一件事,却是一次你为逗一个放牛童子欢笑,在地上又滚又叫,全没有一点大人伪作矜持的样子,后来骗那童子可以把失牛找回,这便花尽身边所有的银子,买了头差不多样子的牛,说好说歹,将牛主说服,相信你赔的那条牛比原来那条好的多,我到这时候,才知道你嘴吧是很能讲话的。”   左冰苦笑道:“后来可苦了好几天,天天加倍作工,才算赚了点盘缠。”   凌姑娘道:“何止好几天,整整半个月啦!”   左冰听得甚是感动,忖道:“这姑娘真是关心于我,但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   左冰昔日虽和巧妹小梅交往过,那巧妹更把他当自己丈夫一般亲热看待,但心底深处却从未尝过爱情之味,是以只觉一片茫然,愈想愈是不通。   两人默然相对,那琉璃灯心拍拍发出火爆声,厅中一片寂静,那凌姑娘含情脉脉,也不愿多说一句话,破坏这幽美情调。   忽然一声沉沉角笛之声从厅外传来.那凌姑娘对左冰道:“我去去就来,你等我陪你吃晚饭。”   说完嫣然一笑,飞奔而去。   过了一会,海上角笛齐鸣,似乎来了一大队船艇,左冰心中好奇,想要走上甲舨瞧瞧,又怕别人疑他窥人阴私,一时之间,沉吟不定。   蓦然角笛一止,舱面上铁器磷磷,脚步奔走之声急促,却是未闻半声与喧嚣人语,忽然那凌姑娘熟悉的声音叫了一句,只闻轰然一声,船身震摆不已。   左冰心中大惊忖道:“原来来了敌人,凌姑娘指挥和敌人干上了。”   他想到此,心中竟是同仇敌汽,关心起凌姑娘的安危来,当下忍耐不住,推开厅门,走过甬道,一运气纵上船舱,忽觉眼前一花,跄踉跌出几步这才站稳。   只见船舨上如临大敌,灯火辉煌,兵器出鞘,在船前船尾,两舷之处,蹲着四门巨炮,其中一门犹自轻烟袅袅,硫硝之味整个甲舰上都是极浓。   左冰只见凌姑娘背着他远远站在船首,手持一具号形传声筒,叽叽呱呱说着,左冰却是一句话也不懂,心中老大纳闷。   左冰举目一看,自己立身这条大船四周,围满了许多坚固长形快艇,都是火炬照明,那快艇圈外,却是幢帆连接,黑夜中只见海上点点火光,也看不清到底还有多少条大船。   那凌姑娘又说了一阵,忽然手一挥,一片白色巨帜,缓缓自主桅升起,疾风中拍拍作响,那帜上绣着一个宫装美女,绣工生动,加上那图形美女极是艳丽,真令人有栩栩若生之感,最叫人不解的,且是那美女手中却捧看一具白骨骷髅头,大大破坏了这图面之美好。那旗帜一升起,四周船只上众人一阵欢叫,高声喝道:“鬼川,鬼川。”   那凌姑娘一扬手,众船纷纷升起船帜,起锚而航,凌姑娘缓缓转过身来,只见左冰迎风而立,她心中一急,再也顾不得指挥,也顾不得从目睽睽,快步奔了过来,口中抱怨道:“甲舨上风这么大,你新病初愈,快下去啦!”   左冰见局势已解,也觉身手虚北有点支持不住,当下依言下甲舨而走,那凌姑娘说了两句,也紧跟而去,船上众人不由相视一笑。   左冰才进大厅,凌姑娘却已赶到,她开口便道:“你怎么不爱惜身子?此刻海风凛冽,寒彻透骨,你内功虽好,但新病之后尚未复原,寒气透入内脏,可是好受的么?”   她又娇又嗔地数说左冰一大顿,左冰不但不曾觉得她啰嗦,反倒希望她再多说几句,心中更感舒畅。   左冰面带惭色,倾耳听她数说,半晌才道:“我……我是怕你一个人应付不了,这才上去看看,却想不到自己不中用,弱不经风,倒教姑娘担心了。”   凌姑娘一听,忽然花容一变,痴痴瞧着左冰,眼中泪光闪闪,左冰心中一惊,估摸自己话中之言,实在想不到有何伤了这姑娘之心。   过了半晌,凌姑娘低声道:“左公子,您真的关心我么?”   左冰点头不语,凌姑娘破涕嫣然笑道:“左公子,多谢您啦!”   左冰道:“凌姑娘,你为什么又要哭了?”   凌姑娘笑靥如花,那头上一头柔丝颤动不已,过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您……您……真是一个大……大傻子。”   左冰一怔,凌姑娘见他脸上白皙毫无血色,但俊雅之貌却是依然,知是大毒已去之征候,当下不禁愈看愈爱,凑近身来,轻轻在左冰颊上亲了一下,反身飞出了厅门。   左冰心中大震,他还未曾多想,口中脱口道:“姑娘且慢。”   凌姑娘回头娇媚一笑道:“我知道您此时心中疑云重重,我上去招呼他们安排善后之事,马上便来陪您。“   他轻巧的步子愈走愈远,左冰不由自主地伸手摸摸被亲过的脸颊,只觉一股非兰非麝幽香独留颊边,心中真如四周大海一般,波涛起伏不止。   他并非从未和少年女子相处过,但从前和小梅只是数面之缘,彼此觉得可亲而已,那和巧妹同行,心中存着怜悯之心,而且处处提防自己,怕一时血气冲动,作下贻羞天下的事情来。此刻那凌姑娘可说是处处善解人意,而且毫不装着矜持。对自己一片倾心,嘘寒问暖,左冰初尝情味,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羞惭,只是昏乱一片,那前因后果全都想不到了。   左冰呆呆出了一会神,他定了定心,暗忖道:“巧妹为我如此,我难道如此无义,但她乃是崆峒派弟子的爱妻,我若为她厮守,岂不败坏她玉洁冰清之节操,凌姑娘对我这等好法,我难道能够无动于衷?但她仍是游戏人间,她……她……所历男子多人,难保对我不是游戏一番。”   想到此时,左冰心中不由隐然发痛,更觉凌姑娘举止轻浮,分明是玩弄自己,想到极处,不禁咬牙初齿,痛恨不已,那平日潇洒无羁的风格早就荡然无存。   忽然一个柔赋的声音在耳后轻声道:“哟,你发好大的脾气,为什么?”   左冰一惊,长叹一口气,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他脸上神色一瞬之间连变数次,待他回头来,已是平平若往,淡然地道:“姑娘这快便回来了。”   凌姑娘满心愉悦,一腔热情,根本未曾注意左冰脸色变化,她兴冲冲地道:“左公子,您心中一定奇怪我刚才叽叽咕咕说的是些什么?”   左冰点头道:“我行走江湖,确是未曾听过如此方言,不知姑娘原籍何方。”   那凌姑娘笑道:“这那里中华语言,叽叽呱呱怎能比得上大国言语,这是东瀛倭国的言语。”   左冰心中一奇,凌姑娘道:“你知道适才是怎么回事?”   左冰摇头,凌姑娘又道:“刚才是一大队倭国运饷银之船舶,咱们船上孩儿们要想抢些花用,我本来也知这些银子都是倭国军阀抢来不义之财,劫之不伤天理,但抢劫之上,难免伤人,我不愿意刚和你认识,便让您说我凶暴杀人越货,这才下令放过船队。”   左冰道:“他们那么多条船,你一条船再厉害却也单拳难敌四手,化干戈为玉帛原是上策。”   凌姑娘嗔道:“您是陆上英雄,海上之事知道什么,就凭那四门铁将军,这些船队再多,也只有弃甲投降,你以为那十几支快艇济事么?不消数十炮,可使全军覆没。”   左冰道:“是红衣大炮么?”   凌姑娘道:“正是,不过这红衣大炮是子母连环,一次装填弹药,可以连发六次。”   左冰道:“相传该炮来自夷人,制作极是复杂,威力至为惊人,如果同时连发六弹,血肉之躯如何能挡,别说在海上舟揖飘扬,便是传城坚垣厚,也是难以抵御。”   凌姑娘道:   “那些船上人本来还不敢轻信我大发慈悲,以为我诈计突起攻击,所以一直不肯走,后来我今水手挂起‘鬼川先生’旗帜,这才欢跃而去。”   左冰道:“鬼川先生是谁?”   凌姑娘沉吟道:“便是与您金针过穴,替你拔净体内毒素之人。”   左冰惊讶道:“原来便是令尊,请姑娘引见。”   凌姑娘抿嘴笑道:“那要看您造化,我爹爹多年来身心忧忧,脾气孤僻,见不见您,我可没有一个准儿。”   左冰道:“‘金针过穴’,施术之人最伤元气,令尊对我如此厚待,我岂能不拜?”   凌姑娘道:“他老人家对您着实不差,他精通相人之术,说不定看准您将来大有出息,先示恩打个底子,哈哈!”   左冰道:“这次令尊准看走了眼,小人穷途末路,一介寒士,怎会飞黄腾达?倒是小人生平最是倾幕天下奇人异行,令尊便是不见,小人也要硬着头皮去见。”   凌姑娘嗔道:“不准你这么没出息。”   左冰耸耸肩不语,凌姑娘又道:“你见我父亲时,说话可得小心点,他本事大得很,一动怒可吃不消啦!”   左冰笑笑道:“省得,省得!”   凌姑娘道:“您身子还弱,不能到上面去瞧瞧海上夜景,一定闷得发慌,我陪您玩几样小玩意儿,打发时间如何?”   左冰不置可否,凌姑娘起身从一个柜中取出一盘围棋子来,对左冰道:“围棋发源于中华,历代高手群起。纵横十九道、方寸之间,最能见人悟性,你聪明无比,表现一点才华吧!”   左冰自幼在落英塔中,无聊之间便和钱伯伯围奕,棋力之高,已到少见大国手之谱,当下见棋心喜,坐正身子,放好棋盘,便是厮杀。   凌姑娘道:“不过有句话在前面,您病后神疏,我虽胜之不武,您如苦费神思,我心里最不愿意,咱们只是消遣,输也当赢,赢也是输,总而言之,时间被打发去了便成。”   左冰听她说得似是而非,心中一怔,忽然想道:“输也当赢,赢也是输,难得这女子气度如此豁达,她这是在点醒我么?”   当下想到幼时和钱伯伯对奕,自己棋力实在已胜过此老,但自己性格便是不斤斤计较,往往一时放过,终局计子,输了数子,心想围奕便是步步为营,处处争先,如果胸中如此辖达,输赢淡然视之,那输的时光是要多得多了。   他沉吟半晌,凌姑娘砰然一声,已下定一子,口中说道。   “女先男后,我便不客气了。”   左冰一定神,只见她着子右上方三三处,当下不假思索在五五位应了一子。   两人下了数子,凌姑娘嗔道:“原来又是‘东坡棋路’,咱们对奕,讲求先发制人,突起奇兵,你这一昧应后,算什么高手,简直是个市井无赖之徒哩!”   左冰笑道:“先发制人固佳,后发未始不能制人。”   凌姑娘呆了呆,一子沉吟未下,说道:“您口气和爹爹一样,爹爹常说,武学中如能练到后发制人,在敌人已出手一瞬间定下破解之道,那便是武林之中开山大师。”   左冰听得眼睛一亮,口中道:“令尊所言,令人茅塞顿开,昔日有缘拜晤,一定受益匪浅。”   凌姑娘下定一子道:“那您便看造化吧!”   两人对奕多时,凌姑娘下一子,左冰便应一子,下到中盘,凌姑娘一个失着,被左冰拾了个大便宜,再也回生乏力,推盘认输,左冰只见她脸一微红,隐约间透出不服气神色。   左冰心中对他虽存芥蒂,但只要一和她相处,便是从心底透出欢愉,心中忖道:“我道这姑娘如此豁达,但输赢之心仍然不免耿然。”当下故意道:“东坡棋虽是品低,但也未尝不是一种极厉害招数。”   凌姑娘被他一激,忍不住哼声道:“你别臭美,我……我有意让你来着。”   左冰笑道:“此言倒是不假,适才我冒全军覆没之险逼了一子,姑娘持了三次子要放在那致命之处,却是犹豫不下,既是存心相让,又何必耿耿输赢?”   凌姑娘哼了声音:“你知道便好,我起先以为你棋艺平凡,却未想到功力倒还不坏,呀,天已晚了,快快休息啦!”   左冰道:“我睡了多天,此时精神焕发,姑娘再留片刻聊聊如何?”   凌姑娘无奈,忽然想起一事道:“你胜利中该饿了,我去弄碗莲子汤给你喝。”   他说完一拍手,婢女便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热汤,想是早已准备好的,她逼着左冰喝下,又陪左冰闲聊一阵,再次催左冰睡下休息。   她亲手替左冰铺好被褥,又替左冰放下翠色纱帐,柔声对左冰道:“好好休息,咱们时间还多哩!”   左冰心中一甜,凝视着她,只见她也正在瞧着自己,当下心中大感不好意思,支吾道:“姑娘手下留情,咱们明天再来下。”凌姑娘轻声道:“我那里理会那赢和输?我……我……和你谁输谁赢又有什么关系了?”   她轻轻摸摸左冰额问道:“还好,吹了一阵恶风,还设有发烧伤寒。”   说完飘然而去,脚步声极是轻碎,左冰心中飘飘忽忽,便如凌姑娘脚步声音一般,不知是喜是愁。   左冰闭目而睡,心中想道:“管她是好姑娘,坏姑娘,只要对我好便该感激她,管她什么来历,什么纠缠不清,先睡上一觉,明日……明日……反正日子还长得紧。”   他便是有如此性子,那想不通的事便抛开不想,不一会沉沉入了梦乡,梦中,只觉隐约间有人轻轻抚摸他额颊,又有人替他拉上被褥。   翌晨天气大好,那厅中窗子玻璃片子透过阳光左冰这才醒来,只觉船行海上,便如居于陆地空中一般安稳。他见梳子器皿早已放好,心中微感惭愧,自觉一生之中,只怕以这几日过得最是舒服,处处都有细心妥贴服侍。   左冰梳洗完毕,厅门上轻轻叩了几下,凌姑娘的声音道:“喂!懒虫醒了么,已是红日三竿啦!”   左冰连忙上前开门,只见凌姑娘满脸洋溢着醉人之笑容,手中捧着一碗汤面道:“快点吃啦,今日天清气爽,航海逢此佳日,真是您的福气。”   左冰道:“托福!托福!”   凌姑娘白了他一眼道:“谁要瞧你这油腔滑舌了?快吃快吃,等下上甲船去看,让你这‘井底之蛙’看看海天之阔,便不曾如此自抱没出息啦!”   左冰匆匆吃完汤面,只觉这面素不见油,却是鲜美绝伦,爽不滞口,当下赞口不绝道:“姑娘真会享受,这船上有此高厨,便是几根素面,却也煮得这等可口,实在叫人馋涎。”   凌姑娘道:“别看一碗素面,煮起来可费事得很,那汤是童鸡之汤,冷凝去油,用春日黄芽,初生嫩笋炖上三个时辰,将面在汤中一过即捞起,再换一锅汁,如此穿过七八锅汤,那面自然熟了。”   左冰一生何曾吃过如此讲究饮食,当下咋舌不已边连道:“原来这等费事,这等麻烦,那厨子定是女子,不然怎会如此细心耐烦?”   凌姑娘不语,望了左冰一眼,两人联袂走去厅外,行至甬道之中,凌姑娘一本正经地道:“左公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左冰奇道:“什么?”   凌姑娘道:“你……你是世上最大……最大的傻瓜。”   左冰怔然不解,但他其实领悟,当下头脑一转,恍然大悟般道:“原来如此,除了像姑娘这般兰心冰质的人,怎会想到这高明的烹饪,我真是太傻了。”   凌姑娘哼声道:“你知道便好。”   两人并肩上了甲舨,左冰只见艳阳普照,海阔天青,一望过去,尽是一片碧蓝,无际,那遥远之处,海天一色相接。也分不出何处是海,何者为天。   左冰心旷神怡,和风接身,令人舒适不尽,他来自漠北,所历尽是大山黄沙,一片枯寂,气势虽是雄伟,但总觉了无生意,上次和李百超渡东行来往,一来天气不佳,二来所乘轻舟一艘,波颠甚苦,那有了闲情逸兴观赏?此时留连海天无涯景色,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   凌姑娘柔声道:“古人道:“不登大山不知天之高,不临深渊,不知地之厚,登山临渊,乃知天高地厚。’其实应该再上一句‘不渡海洋,不知天地之大也。’”   左冰点头道:“姑娘说得正是。”凌姑娘道:“我和您交往以来,只有这句话是发自您胸中之言。”   左冰连道:“那里,那里。”   忽然想到自己着实常做违心之言,他此时心境开朗,精神爽怡,不好意思再强辩下去。   两人赏玩良久,忽见远远白影如山,缓缓移向船边而来。凌姑娘道:“鲸鱼又在戏水了,明儿准还是好天气。”   左冰定神瞧去,只见一大群庞然巨物愈游愈近,形状似鱼非鱼,似牛非牛,比起那西间黄牛何止大上数十倍,左冰惊心问道:“这海中之物怎的如此庞大,我真不懂,它靠吃什么维持这大身形?”   凌姑娘道:“当然是食小鱼啦,海中生物真是千奇百怪,包罗万象,取之不竭,食之不尽。”   左冰见那群鲸鱼愈游愈近,心中吃惊问道:“这么大的玩意,那船小一点的不是吃它一撞便翻舟啦!”   凌姑娘点头道:“便是咱们所乘这种大船,如果碰上鲸群捣乱,也是相当讨厌之事,我叫炮手开炮把他们打发退走。”   她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小角笛一吹,笛声方止,轰然一声,烟雾弥漫,待到硝烟淡散,再看海上一片平静,那鲸群早已退光了。   凌姑娘道:“硝烟刺激,对你身体不适,咱们下厅聊天去。”   左冰虽是贪恋海上风光,但不忍拂凌姑娘好意,两人缓缓下舱进厅。   左冰道:“早知海色如此壮丽,我倒愿意生在海上。”   凌姑娘笑道:“你可没有见过恶风巨浪,颠簸仆跌,生命随时都在一发之间,那航海的人都恨不得早上陆地,从未曾有一个人留恋大海,公子爷,你是‘在一行怨一行’,如果真的长年驰行海上,你不闷得发疯才叫怪哩!”   左冰却听得悠然神往道:“那生活才有刺激。”   凌姑娘抿嘴一笑,见他童心犹存。也不和他多辩,取出一副大着皮纸来,对左冰道:“咱们来玩玩这‘晋阶谱’。”   左冰一瞧,只见那羊皮纸上写得密密麻麻,全是吏治有司名称,那最上面的画著一个清癯老者,身边用篆书写着“皇帝”两字。   左冰笑道:“我可没做皇帝的福份儿,不玩也罢!”   凌姑娘道:“那也说不定,咱们出拳猜指数目,如果猜对了指数,便照那指数晋升,但不一定连升便可坐上宝位,你看,譬如升到这个官,再赢了便去连降十级,从头干起。”   左冰只见那官名是“御史”。心中暗忖道:“从来言谏之官最易招罪,一个不佳,不说连降十级,连身家性命都是不保。这谱,虽是用来玩耍,其实警世醒俗,那当年制谱的人只怕另有一番深意。”   两人出拳猜指,左冰清了一会便发觉凌姑娘最爱出双,而且最常出“四”,这个诀窍一得,立刻连连升迁,直步青云,春风得意。   但每次上宝位,便是忽生横祸直跌下来,那丞相,大将军轮番干了也不知几次,却是总达不到黄袍加身。   两人兴致极高,专心一致猜看,凌姑娘猜拳虽是输得多,但按部就班,终于被她坐上皇位。   凌姑娘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般,顾吩之间,以皇帝自居,左冰心中不服,又从头玩过,连来三次,都是凌姑娘先至宝座,左冰心中并无得失之心,也未在意,那凌姑娘却叹气道:“看到你真是命苦,做不了大官。”左冰笑道:“皇帝娘娘金口玉言,那是当然的了。”   凌姑娘嗔道:“又是皇帝,又是娘娘,那有这等称呼?真是粗人无识之辈。”左冰道:“是的!只有女子当皇后娘娘,那有女子当皇帝的?”   凌姑娘语塞,半晌道:“武则天不是一个例子?”   左冰道:“她硬要当皇帝,结果还不是皇朝被人推翻,落了个万世骂名?”   凌姑娘哈哈笑道:“您说得也有理,做个皇后也便够了,如果痴心窥那至尊重器,只怕遭鬼神之忌,天地难容,哦,咱们玩得高兴,我可忘了,你该吃点心啦!”   她说完快步出厅,左冰心中想道:“这女子很有智慧,难得又如此开朗,真是少见的奇女子。”   过不多时,凌姑娘揣来一碗冰糖银耳汤,那女婢送上八样甜成细点退下,凌姑娘用小匙不住搅拌吹冷,又尝了一口道:“不太热了,公子爷请进。”左冰瞧着她的小动作,心中忽发奇想忖道:“她细心体贴,尝热吹冷,直像多情的妻子,服侍病中的丈夫一般。”   想到此不禁讪讪不好意思,暗道:“别人不避嫌如此待你,你却想占便宜,左冰啊左冰,你真是人品卑下,无以复加的了!。”   他一匙一匙吃着,那银耳,原就甜酥可口,左如此时心中柔情蜜意吃得更是香甜,只觉一生之中,再未吃过比这更可口的东西。   吃完银耳汤,天色尚早,离午餐还有一段时间,凌姑娘道:“左右无事,咱们再来玩个耍子儿,傍晚时刻便要舶港到家了。”   左冰道:“海上之行,我正感到兴高采烈,不要舶陆上地,真好扫人兴。”   凌姑娘低声道:“只要您有心,日后……日后……我陪您畅游各大海洋,常年海上,也未始不好。”   左冰听她柔声说话,又是感伤又是多情,当下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不由自主轻轻握握住那双柔暖温腻的小手,一时之间,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瞧瞧,自己终究不是薄幸负义之人。   凌姑娘眼帘低垂,双手任他握了许久,半晌轻轻挣脱,从怀中取出一个石丸儿来,又翻箱倒架寻了半天,找出一个寸许径圆的黑木碗。   凌姑娘道:“咱们来此比眼力手劲,每回投十次,看谁将石丸儿投进碗里次数多?”   左冰含笑答应,他内功深湛,目力又极其准确,心想这玩意是靠真才实学,自己总不会再输与她。   凌姑娘放好木碗,退后十步,垂身用黛笔在地上划了一线,左冰站在木碗跟前,只见凌姑娘啪的一声,石丸已然发出,端端落入碗中,便似丸碗之间有吸力一般,那石丸儿一入碗中,立刻静止不动。   左冰拾丸抛去,一来一往,那凌姑娘十次皆中,笑容满面走上前来,示意左冰开始。   左冰心想:“我如十次皆中,顶多不过和这女孩家平手,须得显然奇异,这才挣些光来。”   当下退后十步,一凝神嗖地发出第一丸,那石丸去势其疾,破空之声大着,眼看要飞向墙头,忽似受力一坠,正好落在碗中,左冰正自得意,只见那石丸碰然跳起老高,落出碗外。凌姑娘欢笑道:“一中不中了。”   左冰大感奇怪,又发出第二丸,这次不再装憨弄巧,规规矩矩直投而去,但那木碗弹性极大,又将石丸跳了出来,左冰连呼道:“邪门,邪门!”   第三次发丸,手中带了三分旋劲,果然一举成功,投中碗中,但待他悟到此中诀窍,已输了两丸,不得不垂首认输。   凌姑娘道:“这玩意虽是平常,但如不得诀窍,管你多好准头,终归投不中的,你倒还算聪明人,一下子便悟了。”   左冰笑笑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什么小事都有其间妙窍,倒是这木碗奇怪,怎的弹性如此之足?”   凌姑娘道:“这那里是木碗了?这是南海特产檀竹制成之碗,不沾油垢,便是用了千百年,仍是乌黑净洁若新。”   左冰道:“此木黯然无彩,却有这般妙用,看来以貌取舍,是大大差错的了!”   凌姑娘道:“我小时候父母管得极严,后来母亲死了,父亲身受莫白之怨,脾气变坏,对我管得更严厉了,我长到十六岁,便从来未出过家门一步,从前年起,父亲才放松我。”   左冰心道:“原来你一获自由,便似无缰之驹,任性乱为了?”   凌姑娘见他脸色一变,心中阵怅然,低声道:“你别胡思乱想,我是怎么……怎么样的人,你总有;总有知道的一天。我小时候深居无聊,父亲教我练功,我和几个婢女年纪相仿,女孩儿的玩意除了针线刺绣外还能有什么?所以我们想了个法子,将绣花针吊起,练习平空穿线,过了几年,我这手功夫已经到家,虽在黑夜之中,凭空穿针也是百无一失,父亲也想不到我练成这种功夫,便教我暗器发放。”   左冰专心听着,心中却想道:“她说‘我是怎么样的人,你总有一天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上次写信是信口胡说,以此人天性,此事大有可能,我且试她一试。”   左冰道:“你后来在江湖上行走,以你如此功夫,一定是名满天下,你……你认识的人很多么?”   凌姑娘道:“我也不必瞒你,我精于扮相化装之术,我以多种面目出现江湖,别人那里知道我底细?我是认识很多人,而且多半是少年男子,但我……”   左冰又逼了一句道:“你和他们都……都很……很要好么?”   凌姑娘幽幽地道:“你别问我这些好么?你……你……不相信我,我……我多说又有何益?”   她心中虽有一千一万个要表白真相,但见左冰目光炯炯逼人,忽然有一种受辱的感觉,再不肯如此低声下气出口了。   左冰适才话一出口,心中也极为吃惊,暗忖自己怎么会变成这种狭窄计较之人,两人心中有事,默默然再也谈不下去,过了一会,凌姑娘幽然走了。   船上吃饭很早,下午傍晚时分,凌姑娘吃完饭一个人站在甲舨上观看夕阳,左冰站在不远之处,想上去搭讪说话,但他少年性子脸嫩,徘徊数次,总是不好意思去找凌姑娘谈天。   那夕阳愈来愈下去了,海上一片金光赤练,壮丽美观,那太阳虽是光茫万丈,但渐渐地终被无边海洋吃蚀,天光惭惭暗了,海风渐吹渐冽。   左冰抬眼只见前面眼界之处隐然显出一块陆地,过了一会更是清晰,那村上炊烟袅袅而升都看得见了。   凌姑娘再也忍耐不住,回头低声叫道:“左公子,咱们到家了。”左冰连声应道:“到家了,到家了。”   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忽见凌姑娘眼中泪光晶莹,夺眶而出,左冰柔声道:“凌姑娘,你别伤心,我相信你便是。”   凌姑娘举袖擦擦眼角道:“你心里怎么想,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我……我也愿这船永远不要靠岸,那我……便可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她说出这刻骨深情的话来,左冰大是感动,上前轻扶着她道:“咱们日子相见机会极多,有的是日子哩!”   凌姑娘不语,那船渐渐靠近陆地,左冰往陆地上瞧去,只见岸边站了十几个女子,最前面却是一个俊秀少年。那少年见船一靠岸,立刻冲上船来,搂住凌姑娘高兴地道:“云妹,可想煞我了。”   左冰瞧得一阵心酸,缓缓掉头不看,那凌姑娘也似极为高兴,抱住那少年亲了亲,忽然想到左冰,待要与他引见,只见左冰身子背过去,正在观赏陆上风景。   凌姑娘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心中又甜又气,暗自忖道:“真是傻哥哥,什么事不问原由,便是先自生气,那潇洒的性格那里去了?”   想到此,心中还是真的怕他生气,便上前低声道:“我的事,你问我爹爹便知道了!”那少年笑道:“云妹,你真偏心……”   他尚未说完,凌姑娘已被一群婢女拥了上来,左冰听得心内发烦,只觉那少年男子,一举一动都是讨厌不令人喜欢。   凌姑娘凑上来道:“左公子,你到我们家客馆去休息,我梳洗一番便陪你见爹爹去。”   左冰无言跟着大伙下了船,众人走了半里.来到一处大院,朱漆大门,两边横卧—一头石狮,极是气派,左冰凌姑娘纷纷入院,凌姑娘嫣然一笑道:“待会再见。”   由婢女拥着便向左边走去,那少年男子仍然和她并肩而行,神态极是亲密,左冰跟着两个女婢往右走,不多时走过一条长长花廓,来到一处精致平屋跟前。   那两个婢女引先而人,左冰根本毫无心情观看,挥手叫两个婢女走了,那婢女临去之时道:“左后方是浴室,早已烧好香汤,公子请梳洗。”   左冰道了谢,他昏迷至今,犹未沐浴洁身,当下也不客气,舒舒适适洗了一身,只觉大是轻快,轻衫便履,缓缓走出屋子,只见月上树梢,四周群花吐芳,空气极是香馥。   忽然一阵朗朗读书声从屋后传来,左冰听了一阵,那念书之人正在朗读“南华经”,读音圆润真如珠落玉盘,消遥自在之情溢于言语。   左冰心念一动,循声而去,转了几个圈子,声音虽在近前,但却找来找去也找不到那读书人所在屋子。过了一会,那书声微微一止,一个苍凉的口气,沉沉叹息一口。   左冰无奈,只有站在原处,忽觉自己适才所进的平房也不见了,四周尽是奇花异卉,芳草凄凄,左冰心中一惊,暗忖道:“莫要是进了别人布下阵式,主人虽无恶意,但我这做客人的私闯禁地,岂不令人齿冷。”   他正自着急,那清朗书声又起,这次却是读的文山“正气歌”,那人读得极是缓慢悲凉,似乎一字一字细细咀嚼,左冰只有耐心听着,但听了一会,只觉此人满怀忧伤,郁抑之气荡漾,最后念到“古道照颜色。”更是一字一哭,声音全变得哑了,左冰只觉悲凉之气直透而上,文文山当年之境,便如眼前目睹一般。连自己身困于此,也不觉忘了。   那人念完“正气歌”,左冰心中一轻,忽然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佳客前来,何吝相见?”   左冰大是羞惭,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成,正自尴尬之间,只闻那苍劲声音又道:“左七右八前行十步,老夫倒履相迎阁下。”   左冰知是主人指点,当下依他所言,只走了十步,前面辖然开朗,一幢大屋耸然而立,回首一瞧,自己适才所进之平屋,不过在十数丈之外,心中大是吃惊。   他快步上前,只见一个五旬左右清癯老者迎于门扉之前,那老者一拱手道:“袖里乾坤,小方贻笑大家,阁下请进。”   左冰打量他一眼,只见他脸上忧思缕缕,但生得相貌堂堂,不怒自威,步履前龙行虎跃,令人肃然生敬。   那老者自己介绍道:“老夫鬼川,公子大驾莅临,幸何如之。”   左冰心中正在凿摩此人究竟是否凌姑娘之父,听他这么一说,当下连忙躬身一揖道:“老伯活命之恩,小侄此生不忘。”那鬼川先生哈哈大道:“些许之劳,何足挂齿,公子请。”   他肃容入内,左冰进了屋子,只见室内极大,可容数百人不止,却是净洁无比,右侧全是书柜,藏书何止数千巨册,当下学着主人盘膝而坐,抬目而望,前方挂了几副字画,都现古朴雅味。   那鬼川先生道:“公子根基深厚,假以时日,一定成就大器。”   左冰逊谢不已,他眼睛注视那前方一幅对联,心中大是不解,上面写着:“功满天下,谤满天下,功耶?谤耶?青史自有定论。   人谋天机、神谋天机,人乎?神乎?大将早铸天成。   鬼川大将千古弟尾崎敬挽。”   鬼川先生见左冰脸色惑然,他心中恍然对左冰道:“鬼川大将早死,残躯游魂,心存故主,不知何年何月,才得重归家园。”   他说话之间,神情极是凄凉,左冰天性后慧,早见蹊蹊,当下道:“在朝在野,只要心存忠义,管那天下悠悠之口,我心自比皎月,何人能犯?”   鬼川先生道:“岂不闻众口铄金,众醉独清,曲子道清闲不容于世,武穆精忠而蒙莫须,老夫身心早死,所以苟存一息者,欲见吾主一面也。”   左冰心中忖道:“这人依稀之间仍具大将风格,他身负奇怨,放浪海上,此时和我初这见面,交浅言深,不知是什么原因?”   鬼川先生见左冰默然,忽的呵呵笑道:“公予前程远大,英雄本色,老夫一味丧气,真是该罚,该罚!”_   他正说话之间,忽然门外一声娇唤叫道:“爹爹!爹爹!女儿回来了。”   鬼川先生眉头一展,应声道:“宁儿!你瞧谁在此处?”   屋门一开,那凌姑娘长裙曳地,大步走进,他一见左冰笑道?   “想不到你到流利,不用我引见便见着了爹爹!”   鬼川先生道:“左公子,你和东海董家两位先生有何渊源?”   左冰一怔道:“晚辈与董二先生孙小姐相识,前辈何以得知?”   他此言一出,凌姑娘脸色突然一变,一言不发,席地而坐,以目瞪着左冰,神色大是不善。   鬼川先生道:“董氏昆仲爱屋及乌,传授公子至上内功,老夫与公子金针导穴,只觉公子体内脉道运行不已,竟能自行抗毒不浸,天下除了董家至阳神功外,再无第二种功夫能在昏迷之际,犹自产生抗力。”   那凌姑娘神色更是不善,左冰忙道:“晚辈昔日偶得崆峒秘笈,替董家小姐至友太湖陆公子疗毒,董氏二先生曾以‘醍醐灌顶’大法,助晚辈修为。”   鬼川先生呵呵大笑,双手连搓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夫庸人自扰,宁儿,别将脸沉得像死人一样,哈哈!”   凌姑娘秀脸一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心中忽然想到一事,向她爹爹道:“你们两个谈谈,女儿去热壶茶来。”   鬼川先生因爱女快步而走,脸上羞温之容满布,他一生之中只曾见过这乖女儿害羞过,当下老怀大乐,搓手对左冰道:“公子福缘深厚,又得董家二位先生垂青,小女顽劣,原难侍候君子,公子多多担当,老夫感同身受,哈哈!”   左冰听他口气,好像要将他女儿许配自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覆,鬼川先生又道:“老夫生平最是佩服董家二先生董其心大侠,公子如见二先生,请代老夫问候,便说老夫心灰意冷,多年未访拜故人,请他原谅则个。”   说话之间,凌姑娘已捧上一套茶具,又亲手替两人酌了两小杯,鬼川先生端起茶杯道:“此茶来是海外仙山,非同小可,公子请。”   左冰品尝一口,只觉香透腹肺,又冽又爽,确是生平未见之上品。   凌姑娘道:“爹爹,左公子毒都除了么?”鬼川先生点头道:“左公子内功深厚,那毒自金针导出,调息一周天,早已恢复如常了。”   左冰大喜称谢,忽见凌姑娘又气又急,花容失色,心中也是依恋不忍,那鬼川先生笑道:“痴丫头,来日方长,此公子正事要紧,怎的如此小女儿态来,岂是我鬼川之女?”   凌姑娘一听,知阻之无用,便道:“我送公子上船去。”   鬼川先生微一颔首,送两人出门,两人走了一会,忽背后屋中鬼川先生清朗的读书声又起:“三十空门原不着,除光去尘体自同,痕垢却尽光始现心法变忘性却真……”   那声音愈来愈低,却是愈来愈凄清,凌姑娘低声道:“我爹爹从前是倭国田中幕僚第一护国大将军。”   左冰点点头道:“我知道。”心中却想道:“原来鬼川先生是倭国之民,但他喜爱中华文化,对于中华史书这样了然,我这中华臣民也自叹弗如了。”   凌姑娘又道:“昔年之事,我尚未出生,爹爹又不肯讲,但我这多年来观察,爹爹负了奇冤,别人都说爹爹阴谋篡位自立,后来爹爹便带妈妈来到海上,他昔年为将极得军心,那些部下陆陆续续都跟来了,终于发展成今日局面。”   左冰道:“是非自有公论,令尊之怨总有洗雪之日。”   他只觉手一紧,右手被凌姑娘握住,凌姑娘附耳低声说道:“你……你……我要你问爹爹的事,你问了么?”   左冰一怔问道:“什么啊!”   凌姑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人默默走近海边,那快艇早已升帆待发,凌姑娘潸然流下眼泪来。   左冰道:“我事一完,一定出海寻你。”   凌姑娘哽咽道:“我是怎么样……怎么样……的人,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我……”   她乘四下黑暗,再也忍不住,亲了亲左冰,幽幽地道:“我……我……再也……再也……不要见你。”   左冰一怔上船,那水手一声叱喝,起锚迎风而去,左冰举起两手叫道:“姑娘珍重!”   只觉那船行极速,凌姑娘的影子愈来愈小,左冰眼睛发酸,站在船尾甲板之上,海风呼呼吹来,他却恍若未觉,好半天凌姑娘身形看不见了,左冰这才如大梦初醒,缓缓踱入舱中。   且说白铁军与钱百锋分头猛追那古怪和尚,两人速度如飞,绕过一个大林子,只是瞬息之间的事,然而到了林子尽头,依然不见那和尚的踪影,钱百锋向白铁军打了一个招呼,白铁军飞纵过去,钱百锋道:“咱们再向下追去。” 侠骨残肢--第六十二章 莫道是非 第六十二章 莫道是非   两人从那背山的一条小道直追而下。白铁军道:“铁老前辈,你说这和尚所说的可是实话?”   钱百锋道:“据我看大致不差。”白铁军道:“但杨老帮主怎会跟这和尚干起来?”   钱百锋道:“当年杨陆率着天下豪杰向土木堡进军之时,路上忽遭巨变,天下豪杰—一中毒遇害,杨陆奋然独闯星星峡,这是杨陆尚未见到英宗皇帝以前的事,至于这和尚所说的乃是杨陆见了英宗以后,再去星星峡的事,这其间还有一段连贯不上的时间,可恨这段时间就是事情的关键。”   白铁军道:“但是杨老帮主最后怎么又会赶到落英塔来?”   钱百锋长叹道:“这个……你要知道么?”   白铁军道:“正是,晚辈对此事一直百思而不得其解。”   钱百锋道:“这要从老夫如何被关进落英塔说起……”   白铁军道:“愿闻其详。”   钱百锋道:“那年老夫应杨帮主之邀,前往丐帮大寨共商大计,结果忽然事出意外,我为救白老兄而遭暗算,没有能赶上大队人马,左老哥虽然代我匆匆赶到,一却只看到丐帮大寨被毁的遗迹……这段故事,你已知道了?”   白铁军点了点头,钱百锋继续道:“老夫匆匆也向西去,一路上马不停蹄,星夜疾奔,直到甘兰山上,老夫中了埋伏……”白铁军道:“中了何人之伏?”钱百锋道:   我正从那古木大道上经过,忽然出来六个大汉,齐声叫道:“奸贼子,咱们可被你害惨了!”   说罢一齐跳上来对我攻击,当时我大叫道:“是那一路的朋友,有话好说!”   那六人齐叫道:“谁是你的朋友,咱们虽然打你不过,今天可要跟你把命拼了。”   老夫当时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定眼仔细一看,六个人里倒有五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布衣,我当下大叫道:“各位可是丐帮的朋友?老夫……”   我话尚未说完,他们便大叫起来:“你害死了咱们的兄弟,还有什么话好说?”   说罢便一涌而上,对我性命相搏,当时我心中大大吃了一惊,连忙闪身跃开,大叫道: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但那几人似乎失去理智,只是用最狠毒的招式拼命对我招呼……   白铁军听到这里,插口问道:“他们说钱老前辈你害死了他们的兄弟,可是指的山东大寨被毁的事?”   钱百锋笑道:“我也不知道,那时候那还容得我多问一句?”   白铁军道:“结果如何?”   钱百锋没有回答,白铁军侧目望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显出一种茫然的痛苦,白铁军心中已然知道结果是如何了,他不再多问,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钱百锋道:“结果……六人中五个被我打死了。”   白铁军默然,他心中暗暗忖道:“武林中人把钱百锋视为魔头,他当年的脾气确实有些地方太过火了一点。”   钱百锋过了一会道:“逃走的一个,是那没有穿着丐帮的衣眼的人,当时我也赖得追他,便继续赶我的路……”   白铁军道:“钱老前辈你单人匹马……”他尚未说完,钱百锋打断道:“你且听我说,当时我急于赶路,什么都不暇细思,只希望早一些赶上大队人马,好好大干一番,却不料走出不到三里路,又碰见了一批丐帮的好汉,那逃脱未穿丐帮衣服的家伙也在其中,显然是他跑去拉来的救兵。‘”   白铁军点了点头,钱百锋道:“老夫虽然鲁莽,但这时也知道必须忍耐,不可再杀丐帮的好汉,否则以后对杨陆如何交待?奇怪的是那几个丐帮兄弟一见了我,同样是一付不同戴天的模样,老夫实在无法应付,又不愿再伤人,只好施展一路重手法长拳,把几人逼开几步,拔腿就越过他们跑了。”   钱百锋说到这里,想了想道:“来在我想起来,这其中大有问题……”   白铁军道:“钱老前辈你是说那未穿丐帮衣服的人?……”   钱百锋道:“正是,我事后回想,那第一批的丐帮兄弟无论言语举止都有些不对劲,而这一批丐帮见我一跃而过,似乎犹疑了一阵,并未追赶上来,老夫先前曾和当先一人对了一掌,当先之人掌力颇是高明,这一来,老夫就更觉奇怪了,试想这批丐帮好手分明力量不弱,既是一付与老夫不同戴天的模样,又怎会让老夫突围跑了,尚且犹疑不决?”   白铁军道:“前辈现在可想通其中道理?”   钱百锋道:“听了薛大皇的一席话,老夫才想通其中的关键,原来这批丐帮兄弟是奉了杨帮主之命赶回京城去镇乱的,他们重任在身,难怪暂时放过老夫了。”   白铁军想了一想道:“据我想来,这其中还有毛病……”   钱百锋喜道:“我已想通是怎么一回事,你倒说说你的意见……”   白铁军道:“晚辈虽然不知就里,却总觉得那个未穿丐帮衣服的汉是个问题人物……”   钱百锋拍手道:“你猜得真不错,在老夫想来,不仅那个未穿丐帮衣服的汉子,连第一批碰上的几个汉子也都不是丐帮的。”   白铁军道:“何以见得?”   钱百锋道:“第一批几人是经左边捷径赶到的,是以比第二批丐帮早到了一步,试想丐帮若是急急忙忙要直回京去,怎么可能还分两批,一批走捷径,一批绕远路?”   白铁军点点头道:“前辈你的意思是丐帮兄弟根本就不知道有捷径可循?”   钱百锋道:“不错,那先前一批人化装成丐帮弟子,由那未着丐帮衣服的汉子率领着抢先赶回京城,不知为的是什么?”   白铁军道:“这很容易解释,他们只要借着丐帮的名义到京城胡搞一通,则真正丐帮的好汉到了京城亦难以辩白,此就可坏了丐帮大事,但那未穿丐帮衣服的大汉为何又会和第二批丐帮好汉弄在一起?”   钱百锋道:“他见伙伴被老夫—一杀了,索性将计就计,迎上第二批丐帮好汉挑一番,说是老夫毁了他们的山东大寨,杀了他们的兄弟。”   白铁军道:“这个推测十分合理,但那未穿丐帮衣服的大汉究竟是谁?……”   说到这里,他忽然啊了一声道:“我好像也曾听汤二哥讲过这么一回事,他只说曾跟老前辈你动过手,那汉子他们也不认识……”钱百锋喃喃道:“据我看,八成是那家伙”   白铁军道:“是谁?”   钱百锋道:“薛大皇从前说过,杨陆率众北征时,就在大伙儿中毒前,有一个大汉陪着周公明忽忽赶来……”   白铁军道:“你猜是那大汉?”   钱百锋道:“正是,试想……”   白铁军道:“从前汤二哥给我述说过这一段事时,只是轻描淡写带过去,是以我从来没有注意到那个神秘大汉的,如此看来,那神秘大汉是条大线索了。”   钱百锋道:“不错,希望他尚在人间。”他停了一停继续道:“我摆脱了丐帮,便继续赶路,走到一处岔路,我不知应该朝那一面走,结果我选错了一条路,好在这条路只是多绕几日路程,最后两条路还是会合的……”   白铁军道:“那时皇帝已经被围……”   钱百锋道:“正是,等老夫在高处看到战火,边缘之时,大势已去,这时,老夫忽然碰见了故人……”白铁军道:“什么人?”   钱百锋道:“姚九丹……”   如果左冰在场,他一定恍然明白了,姚九丹就是他在绝谷中所碰见的人,钱百锋继续说道:“我与此人有旧,见了面自然高兴,问他怎会出现在此,他说也是想来参加救驾大举的,同样是来迟了一步,没有跟上大队,我问他可曾看到杨陆,他说前几日曾碰着一个神秘老者,告他杨陆他们已经潜进重围中去见皇帝去了……”   白铁军道:“前辈,他说是一位神秘老者?”   钱百锋点了点头,白铁军道:“你猜会是谁?”   钱百锋:“当时我连想都没有时间想,事后我想了许久,却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人?”   白铁军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像是忽然之间抓到了什么,但是仔细想起来,却又不知道自己抓到了什么,他只是仰着面,茫茫然啊了一声。   钱百锋继续道:“当时我立刻托他混进重围替我把左白秋找来,因为当时我还不知道自己跟丐帮中怎么会产生了误会,心想先找到了左老弟再说……”   白铁军道:“左老前辈也没跟上大队……”   钱百锋道:“是呀,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于是我托姚九丹替我寻一寻左老弟,我看着姚九丹了,这才转身到崖上观看,却不料这一上崖,整个形势大变了……”   白铁军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出紧张来,他连忙问道:“怎么?”   钱百锋道:“我一跃上崖头,忽然有人偷袭于我,老夫举掌就打,那人却是拔足就逃,老夫追了上去,只见那人身着异眼,分明是个西城蛮人,老夫追了几丈,那人轻身功夫忽然加速,施展开来,只见他身如流星,竟是一流身法。”   钱百锋停了一停,继续道:“当时老夫也施展轻身功夫,一路猛追下去,只是霎时之间,已经追出甚远,前面一片奇形竹林,那异眼汉子冲入竹林中,一间即没,老夫大步追入,岂料一入竹林,忽觉四面云雾腾腾,东西与南北难辨……”   白铁军道:“奇门阵法?……”   钱百锋道:“一点也不错,我钱某对这奇门鬼玩意儿也还懂得一点,但是当时我左转右转,竟是转不出方寸之地。”   白铁军道:“那异服汉子是故意引你走入这奇门阵法的?”   钱百锋道:“想来虽如此,老夫在阵里转了半天,忽然听见一声大喝:   “无耻的小人,有种的咱们面对面的拼一下……”   当时老夫一听,便知道阵里一定还困了别人,我正要开口探问,忽然一股强劲的力道直向我背后袭来,我一个缩身,反手挥出一掌,只觉得对方的力道中忽在发出一种左向的引发力,老夫的掌力竟然完全被带到一边,有如石沉大海,老夫惊咦了一声,反手一掌拍出,用的是小天星内家掌力,心中默默喊道:   “倒下!”   然而一股奇异无比的粘滞之力将老夫一掌之力向左横带数寸,老夫竟是险些一个立足不稳,这倒是老夫平生所罕有碰见的事,当时老夫一个回身,望目一看,只见一个魁梧的大汉立在一棵大竹前,老夫一看他的模样和打扮,心中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当下问道:“你是乌老大还是乌老二?’那人冷冷地道:“在下乌九原。”   老夫冷笑道:   “原来是乌老大。”   乌老大道:   “钱百锋你既然溜了,又何必赶来?”   当时我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他是指丐帮出发前老夫忽然失踪未能随队同行的事,我也不加解释,只是冷哼一声道:   “老夫的行动自能作主,高兴怎样就怎样,你管得着么?”   乌老大道:   “在下只是问你一声,你到此地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哈哈笑道:   “打的什么主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乌九原忽然道:   “山东丐帮大寨被毁,可是老兄的杰作?”   我没有料到他竟敢如此开门见山的问出这句话来,当下怒道:   “你要怎么说全可以,老夫可要先试试乌家在关东震天的名头是不是虚混得来的!——   钱百锋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白铁军暗暗叹道:“多少事全被你这该死的坏脾气给毁了!” 侠骨残肢--第六十三章 不解之谜 第六十三章 不解之谜   钱百锋望了白铁军一眼,继续说道:“当时我说出这句话,便准备和那乌老大先干一场了,却不料乌老大只是冷冷笑道:   “钱百锋,乌某只是想把事情先弄清楚,可不是怕你。”   我逼他一句道:   “你打败了老夫,自然让你把事情弄清楚。”   乌九原道:   “咱们在丐帮大寨临行的前一晚,你到那里去了?”   我大声喝道:“叫左白秋来,他会告诉你一切。”   乌九原愣了一愣,大叫道:   “左白秋?……”   我见他表情,心中也觉奇怪,忙问道:   “怎么?左老弟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乌九原摇头道:   “没有。’我当时心中一急,口不择言,大喝道:   “你们把左老弟怎么了?”   乌九原跨前一步,冷然道:   “钱百锋,你不要节外生枝,顾左右而言他!”   当时我……”   钱百锋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对白铁军道:“试想以我当年的脾气,这一句话如何听得进去?我一怒之下,举掌就打,口中喝道:   “你不先动手,老夫就不能教训你了么?”   乌九原见老夫动手,立刻以攻抢攻,就这样,咱们打了起来……”   白铁军急于知道后果,忙问道:“后来呢?”   钱百锋道:“长白乌氏兄弟名震关东。那的确是名不虚传,他一手奇异无比拳招完全走的是粘滞阻打的路子,却又和中原的太极门迥然不同,老夫和他连战百招,丝毫没有占到上风。”   白铁军道:“结果如何?’”   钱百锋道:“这时,东边竹叶中忽然有人叫道:   “九原兄,是你在说话么?’乌九原大叫道:   “是钱百锋,我已经和他干上了。”   那边那人叫道:   “你在什么方向,我试试看能否走得来?”   乌九原一面出招,一面答道:   “据我看大概在你的西面……”   我一听他们的对答,立刻知道那人必也是困在竹阵之中了,我一面暗思这阵法的古怪,一面注意乌九原的拳招……”   说到这里,钱百锋的脸上忽然显出极是奇怪的神色,白铁军忙问道:“后来呢?”   钱百锋道:“后来,大约是两百招上,不知怎的,我一掌猛然拍出,后面暗藏三记杀手,原来是想逼他向左退的,却不料乌九原似乎忽然之间全身力道一松,我的掌力未遇任何抵抵抗,长驱直入,一连三记杀手全都打在他的胸前……”   白铁军惊得阿的一声叫了出来,瞪大了眼望着钱百锋,钱百锋继续道:“当时我也惊骇得傻住了,只见乌九原口吐鲜血,仰身便倒,这时,忽然左边一声悲呼,一条人影如箭而至,扑倒在乌九原身边,大叫道:“‘大哥,大哥……’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暗忖道:“这必是乌九飞了”   果然那人哭喊两声,便站了起来,双目中如同要喷出火来,指着我大喝道:   “钱百锋,你害了我大哥,我与你拼了!”   他跃身出掌飞脚,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姿势美妙之极,我沉着应了一掌,只觉这乌九飞功力犹在乌九原之上,更加以他气愤膺胸,出招又狠又毒,五十招内,我只有自保的份儿。”   白铁军道:“如此说来……”   钱百锋打断他的话道:“你且听我说下去,到了百招后,老夫逐渐把握战局,以攻为守,然而就在这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情形下,乌九飞又是门户全开,被老夫一连击中三掌,翻身倒毙地上!”   白铁军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钱百锋,钱百锋的脸上流露出无比复杂的神色,他长叹了一口气道:“当时我连思考的能力都似乎消失了,只是呆望着两具尸体,自己心中根本就不敢相信就这样一连两个绝代高手死在我的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经冰还要冷的声音经我身后发出!   “钱百锋,你大开杀戒了!”   我一个反身,仔细一看,只见两支剑子斜斜地对着我,正是号称天下第一剑的卓大江和何子方。我当时心中乱极,只是茫然道:“卓兄’!   我话尚未说完,卓大江已厉声打断道:   “谁是你卓兄?”   我一听这话,心中怒火直升上来,冷笑道。   “你要怎样?”   卓大江道:   “乌氏兄弟死在你手上?”   我傲然道:“是又怎样?”   卓大江道:   “钱百锋,那么这阵也是你摆下的了?”   我冷冷一笑道:“那不是。”   卓大江道:   “你好狠的手段……,   我打断他的话道:   “这两个蛮子,我不杀他,他岂不杀了我?”   卓大江一抖手中长剑道:   “问题是卓某难以相信钱百锋你能在正常的情形杀死乌氏弟兄……,   他说到这时,用眼光望了望何子方,何子方缓步上前到了乌氏兄弟的尸身边,低下身子仔细一看,忽然厉声大喝道:   “钱百锋,你嗜杀成性,但天下豪杰勤王共举义干你何事,你竟大屠天下英雄,……你……”   他激动得说不下去,卓大江大吃一惊,上前一步问道:   “子方你说……什么?”   何子方大声道;   “乌氏兄弟七窍流血,身上泛紫青之色!”   卓大江勃然色变,厉声道:   “和那数十天下英雄死状一样?”   何子方道:“一模一样!”   卓大江唰的一下反转身来,面色有如严霜,那时我只知天下各路英雄在杨陆率领之下直奔土木堡,确不知已经突遭巨变,各路英雄忽然中毒而死,是以听卓大江何子方这一番话,只是觉得有点迷糊,当下道:   “你们说什么,我完全不懂……”   卓大江怒喝道;   “钱百锋,你还要赖么?”   他一抖长剑,剑光有如一条长龙直奔过来,我知道这号称天下第一剑的好手不太好惹,当时虽有百般疑惑,却也无暇细思,只是全神贯注,挥掌相迎。   那何子方按剑站在一旁,并不上来相助,我心中想尽快把战局解决,好好问个清楚,是以一上来便施出全力,瞬目之间,已经连攻了七十余招。   然而卓大江那一支神剑委实是高明之极,七十余招之中,招招半守半攻,简直叫人叹服,我在心中想:   “今日要想胜过这两兄弟,只伯是大大不易了。”   战到百招之上,卓大江施出了闻名天下的点苍快剑,我在他五十招内竟然递不出手,老夫平生会过剑术名家无数,到这一次,才算真正服了。   到了三百招时,忽然竹林四周浓烟冒起,霎时大火从四面八方卷了进来,正好把我们争斗的地方围在中心。   钱百锋说到这里忽然一停,白铁军道:“有人放火?”   钱百锋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但当时点苍双剑还以为是我安排的,卓大江一收长剑叫道:“子方紧跟着姓钱的!他总不能把自己也烧死!”   虽然起火,却依然是在竹阵这中,是以卓大江叫何子方紧盯着我,只要我能出去,他们便能跟着出来,殊不知我也不知该如何出阵,一时之间,不禁呆住了。   那火趁风势,来得极是凶猛,片刻已至睫眉,咱们三人站在那里傻瞪眼,这时,忽然一个宏这的声音飘来:   “卓大侠,你们在那里?”   是大江一听这声音,立刻喜道:   “道长来了!”   当下大声喝道:   “咱们被困在大火中心!”   不一会,只见两人从大火中如飞而至,正是武当掌教天玄道长和金刀骆,道长一冲进来立刻大叫道:   “跟我走!”   只见他从那迷离的竹阵中左围右迥,身法如电,点苍双剑紧跟着他身后,我也老实不客气跟在点苍双剑的身后,也不知转了多少次,只觉迎面凌风拂来,不再带有烟味,已经出了火场竹阵。   他们四人才一立定脚跟,点苍双剑便叫道:   “乌氏昆仲完了……’天玄道长大惊追问:“怎么回事?’当时我心中想:   “今日的事好生奇怪,莫非是这几个家伙想借口杀了我?我早知道这些名门正派确视我钱百锋如同厉魔,哼……”   但回心一想道:   “我还是先找左老弟,大概一切问题都可解释了,何必跟他们一昧蛮斗?”   想到这里,抬目一看,只见自己正立身在一个岔路口上,当下一个闪身便向右边一条路奔去,他们四人发觉时,要想追我,已是不及……”   钱百锋说到这里,歇了一歇,白铁军道:“杨老帮主和卓老前辈等人分手后,独闯星星峡求救兵去了,卓大侠等人又怎会出现在此?”   钱百锋道:“当时我也不暇细想,只是对他们愤恨无比,现在想起来,必然也是被人引入阵中困了起来。”   白铁军脸上露出惊色,喃喃道:“如果说……敌人布好了阵,先引开了懂得阵法的天玄道长,然后把点苍双剑及乌氏兄弟诱入阵中,再设法把钱老前辈你骗进去,最后再突然用毒配合你的拳势害了乌氏昆仲,轻而易举地把毒害天下豪杰的罪状加到钱老前辈你的身上……好周密的毒计!”   钱百锋长叹一声道:“现在分析起来,正是这么一回事……”   白铁军道:“钱老前辈你离开了他们四人,可有找到左老前辈?”   钱百锋又是一声长叹道:“下面的事情演得更离奇了,咱们歇一歇再讲吧……”   白铁军点了点头,这时两人已远离少林,前面一片丘陵,间或也有不大的平地,一目望去,只见小山林立。   钱百锋和白铁军放步奔了下去,走到一片林子前面,白铁军道:“左面有条小路。据我看来,若要走出这片丘林,走这条小路可以缩减一半以上的路程。”   钱百锋点了点头。   两人从左边小路走了下去,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啸声,两人不觉怔了一怔,白铁军道:“这是什么声音?”   钱百锋笑道:“不知是什么骚人墨客,又在清啸抒怀了。”   白铁军道:“我有一点怀疑……”   钱百锋道:“怀疑什么?”   日铁军道:“为什么我们一走入这条路,啸声就起了,倒像是暗号似的,前辈你听,现在就没有再听到啸声了……”   钱百锋想了一想道:“你怀疑得也有道理,可能有人料定咱们会走这条捷径,便在前面设了埋伏?”   白铁军道:“晚辈不过是怀疑罢了。”   钱百锋道:“假设你的怀疑是对的,那么问题摆在眼前……”   钱百锋停了一停道:“谁知道咱们从少林寺一路下来?除非是那老和尚……他先下来了,又派人在这条路上设了什么伏……”   白铁军道:“还有……薛大皇也知道。”   钱百锋怔了一怔,白铁军道:“咱们是否继续前进?”   钱百锋道:“当然继续前进,加倍小心就是。”   于是两人继续向前奔去,走了不到半里路,前面一个急弯,两边都有大树,忽然弯道的那边传来一个惊骇的喝声:“……炸药……”   钱百锋和白铁军不约而同地猛可站住,两人对望了一眼,钱百锋正自暗忖,那边喝道:“炸药!千万不要动!”钱百锋听那声音,大喜叫道:“左老弟,是你!我和丐帮白帮主在一道。”   弯道那边正是左白秋,他别了左冰赶上少林,在路上碰上两个鬼鬼祟祟的汉子,当下把两人点住了,正问出“炸药”两字,钱百锋和白铁军就赶到了   左白秋大叫道:“我发现了两个人在这里埋伏了炸药,但是到现在还查不出机关在那里,你们千万不要动。”   钱百锋和白铁军抬目去,只是一条小道,向左弯去,两边都是大树。看不出端倪来。   只听得那边左白秋的声音:“炸药埋伏在那里?你快快说出,免你一死。”   那两个汉子显然是抵死不说,左白秋气得厉声大叫,钱百锋开口问道:“左老弟,这个小弯使咱们两个见不着面,从弯道的中心算起,到你立足这处有多远?”   左秋白道:“大约两丈。”   钱百锋对白铁军道:“从咱们立足之处到转弯处,也有二丈路——咱们要不要试一试?”   白铁军道:“飞跃过去,中间在空中转弯,直落到左老前辈身旁?”   钱百锋道:“不错,如此完全凌空飞渡,可不会触动什么机关吧?”   白铁军道:“问题是那弯转得太急,冲力必然大消,能不能再飞两丈到达左老前辈身旁?”   钱百锋道:“咱们试一试——”他一面高声叫道:“左老弟,你一看不行的话,立刻发掌送我回来。”   只见他猛一吸气,身躯如同一支脱弦之箭,快无伦比的射向前方,到达两支外那弯道中心之时,猛可身形一侧,整个身躯如同陀螺一般在空中飞快地转了两圈,那前进之势顿消,而旋转之势仍是极强。   他转到第三圈上,忽然双臂一张一缩,整个人向左飞出,正好落在左白秋的身旁。   这时,那被左白秋点了穴道的两个汉子,面上露出极为紧张的神色,其中一个猛然一跤摔倒地上,倒像是不慎跌了一跤……   那边白铁军已经飞身而起,他到了那转折点的空中,身躯如同临风玉树,双抽一阵挥动,漫天都是他的袖影,则他的身形就在这一片袖影之中转向缓缓落向左白秋这边……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震天价的爆炸声从路边两棵大树的树杆里发出,霹雳一声,白铁军声在空中,暗叫一声要糟——   在左白秋和钱百锋的惊呼疾退声中,白铁军在这一刹那.之间显出了他无与伦比的机智与功力,只见他闷声一哼,一股真力忽然下沉,整个人如同被大力所带,呼的一下就平摔在地上,那下降之势,委实是快得有如电光火石,他身躯才一着地,已经呼呼贴在地皮翻滚出十丈之外。   这种情形下施出这一招下降翻滚全都是不可思议之作,然而白铁军却使得天衣无缝,漂亮之极。是以虽然他狼狈地转过身来,左白秋和钱百锋相对的四目中却发出无比惊讶的光芒。   那两个汉子全都被炸死,白铁军走上前去查看,只见那具曾经假装跌倒在地的汉子,手下面的泥土草叶时,埋有一个小小的方盒,想来就是引发炸药的机关了,那路边的下面,有一个布置得十分巧妙的坑,用杂草伪装掩饰起来。   白铁军指着那坑洞道:“若不是左老先生发觉了他们,他们躲在这下面的坑里,引发炸药,那是万无一失。”   左白秋道:“这两个汉子也真厉害,捉住他们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钱百锋冷冷地道:“问不问出来也都差不多,反正敌人是处处明朗化了。”   白铁军心中暗暗地忖道:“你们都错了,敌人的主要目,怕是要杀死我白铁军!”   钱百锋问左白秋道:“你怎会到了这里来?”   左白秋把经过情形大概说了一遍,钱百锋道:“冰儿呢?”   左白秋道:“他带了我的亲函到洛阳去寻骆金刀去啦。”   白铁军呵了一声,眼浮起骆金刀临死前的情景,他不禁痴然呆住了。   左白秋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一回事?——   白铁军叹了一口气道:“骆老爷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左白秋大吃一惊,连忙追问,白铁军把大致情形说了一遍,左白秋不禁长叹道:“昔年土木堡之战都没要了他的命,却不料十多年后,依然为这事丧了老命!”   白铁军一听到“昔年土木堡”五字,心中又是一颤,他趁机问道:“那昔年土木救驾的经过中,左老前辈您的遭遇是怎样的?”   左白秋望了他一眼,又望了钱百锋一眼,钱百锋道:“我的事都已对他说过了……”   左白秋道:“说起老夫当年的事来,那的确令人又悔又恨,若不是老夫一时不慎中了敌人诡计,又焉得有今日之局势?钱大哥又怎会在落英塔苦度十年?……”   他说到这时不由叹声连连,白铁军正想问下去,只听得一个又深沉又洪亮的声音从身边响起:“列位施主请了!”   在场三人无一不是当今武林最高手,竟然不曾察觉到这人是何时走近的,钱百锋猛一回头,只见一个相貌奇怪无比的陌生老和尚站在路边。   这和尚白髯过胸,面色却是出奇的红润,是以猜不透他真实的年龄。   钱百锋拱了拱手道:“大师请了,敢问——”   那老僧身上穿着一袭怪色大袍,看上去一根根的线清晰可数,却又隐然泛出一种柔和的微光,钱百锋上下打量着这和尚,却是不知这和尚是何来历。   那老僧道:“老僧借个过道——”   钱百锋回首一看,那窄狭的路面,被自己三人并排站着全给挡住了,当下歉然一闪身道:“对不起,大师请!”   那老僧合十为礼,大步走了过去,对地上的尸体连看都不看一眼,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身来,仰目了望不远处的高山,忽然呵呵笑了起去,那笑声震耳,令人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老和尚笑了一会,忽然低声吟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摧……哈哈……乡音未改鬓毛摧……”   钱百锋与左白秋对望了一眼,钱百锋低声道:“莫非是少林寺的?”   左白秋点了点头,钱百锋低声道:“要不要缠住他问一问?”   左白秋心中忽然闪过一点灵光,他望着那和的背影,默默祷告:“但愿是他……但愿是他……”钱百锋已经追前一步,叫道:“大师……请留步……”   那和尚停下身来,缓缓转过面来,双目牢牢盯着钱百锋,道:“施主有何事——”   钱百锋道:“敢问大师此去可是要上少林?”   那老僧道:“是,也不是。”   钱百锋为之一怔,问道:“如何‘是,也不是’呢?”   那老僧道:“老僧虽要上少林,却不要进去。”   钱百锋道:“大师可愿闻我一言?”   那老僧显得有些不耐烦,道:“施主请言——”   钱百锋道:“大师可以不必上去了!”   那老憎闻言怔了一怔,然后道:“愿闻其详?”   钱百锋道:“大师此时上少林,除了碎瓦颓坛,尸骨累累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那老僧双目一翻,牢牢盯着钱百锋,然后沉老着声音道:“施主你如何知道的?”   钱百锋见他目光有异,不禁暗自留神,谨慎地答道:“老朽方才从少林寺下来。”   那老僧道:“全死光了?”   钱百锋道:“全死光了。”   老僧道:“可是你们杀的?”   钱百锋心中一惊,口中答道:“当然不是。”   那老僧忽然微微笑了一笑,喃喃自语道:“是不是你们杀的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任何人杀的都没有什么关系,管我什么事?”   他一面说着,一面哈哈笑了起来,像是在笑钱百锋,又像是在自嘲,他笑了一会然后道:“管他死光没有,老僧还是要上山去看一趟。”   他说完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走,钱百锋拿话逗了他半天,却是什么也没有探出来,那老僧转身就走,钱百锋想不出用什么话来激他,站在一旁一直不曾开口的左白秋忽然开口道:“好些人死光了也算不得什么,只可惜了杨陆这条好汉。”   他这句话说得玄玄虚虚,那老和一听到这句话,却是猛然停步,转过身来,瞪着左白秋道:“施主你说什么?”   左白秋道:“老夫说可惜了杨陆这条好汉。”   那老和尚道:“你认识杨陆?”   左白秋尚未回答,钱百锋抢着答道:“不只认识,老夫尚且知道扬陆现在那里。”   那老和尚眼睛一亮,颤声问道:“在那里?杨陆在那里?”   钱百锋道:“在塞北落英塔。”   那老和尚冷哼一声道:“老僧还知道他在东海哩。”   钱百锋知他不信,连忙向白铁军打个眼色,白铁军会意,一言不发,忽然上前半步,左掌一扬一圈,右掌却忽然闪电般击出,前面一方巨石立成碎粉。   “大擒龙手!你——小施主,你是谁?”   老僧果然惊得双目圆睁,瞪着白铁军,由铁军不慌不忙,恭身答道:“晚辈白铁军,丐帮第十一代帮主!”   那老和尚似乎对他们信了九成,忙问道:“杨陆他真在落英塔。”   左白秋道:“自然不骗大师,只可惜——”   他话尚未说完,那老憎已插道:“施主愿带老僧会见他一面?”   他说这话时,焦急形于色,左白秋缓缓道:“可惜大师你看不到他了。”   那和尚紧张地道:“他死了?”   左白秋心中暗暗忖道:“这老和尚连杨陆死了都不知道,可见他至少隐居了十年……”   想到这时,对自己心中的推测不禁又多了几分把握,当下道:“是了,杨陆死了,可怜他为了国家,辛辛苦苦率领天下英雄西出救驾,结果在星星峡被一个半疯的贼和尚不分青红皂白打杀了。”   那老僧大喝道:“胡说,谁说打杀了?”   左白秋和钱百锋对望一眼,两人心里都自有数,左白秋续道:“当时虽没有死,但杨陆还是等于死在疯和尚的手里。”   钱百锋接着道:“一点也不错,杨陆虽然闯过了星星陕,但那疯和尚太过毒辣,一面把杨陆逼成内伤,一面教北魏魏定国埋伏在星星峡外,试想杨陆重伤之躯,如何抵得住北魏的盖世神掌?”   左白秋道:“杨陆一生行侠仗义,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他自己误了一命倒也罢了,可惜坏了国家大事,他必是死也不能瞑目的。”   那老僧正要开口,钱百锋又接着道:“可怜那杨陆身受无数重伤,苦撑着最后一口气到落英塔要见我,想来必是要告诉我一件什么事的,他一步一爬,血滴黄沙,到了塔里,尚未开口已经毙命……”   他和左白秋一唱一和,前面说的颇颇多藉想像胡吹,但最后这一句却是句句真实,钱百锋一面说着,一面缅怀前景,他是个至性的人,不觉英雄泪下。   那老和尚忽然之间变得满面羞惭之色,他呐呐地问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左白秋道:“当然是真。”   那老僧道:“老僧再向你们打听一件事……”   左白秋道:“大师但言不妨。”   那老僧道:“你们可更听过有一个叫郎伦尔的人。”   左白秋道:“不错,听过——”   那老僧道:“他……他现在……”   左白秋双目紧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他也死了。”   那老僧面上闪过一丝奇异的表情,低头默思。   左白秋道:“老朽也有一事想要请教大师。”   那老僧道:“施主你你……”   左白秋道:“大师与杨陆是什么关系?”   那老憎闻言脸色一变,忽然大笑道:“关系?关系?……什么关系也没有——”   左白秋道:“那么大师何以关心杨陆帮主的生死?”   那老僧想了想道:“老僧与他有一面之缘——“   左白秋紧跟着道:“在星星峡?”   那老僧全身猛然一震,双目牢牢盯着左白秋,然后忽然呵呵大笑起来。   他指着左白秋道:“你——你都知道了?”   左白秋道:“老夫知道一切,却也不是都知道了。”   老僧道:“现在告诉老僧,你们是谁?”   左白秋道:“老夫左白秋。”   钱百锋道:“老夫钱百锋。”   老僧道:“你们知道也就罢了,老僧就是那星星峡中阻斗杨陆的疯和尚!”   左白秋故作怒极状,指着他大骂道:“你……你好狠毒的手段,杨陆跟你有什么过不去,你单打独斗便了,干什么要一批一批地与他车轮大战?”   老僧大喝道:“左白秋,你胡说!”   左白秋道:“天下人谁不晓得杨老帮主死在你疯和尚手里。”   老僧道:“此话当真?”   左白秋道:“当然不假,杨陆爬出星星峡时,已是奄奄一息,如何能敌得住北魏。”   老僧翻起眼来仔细想了一想,然后一言不发,口中喃喃道:“少林寺我也不必去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便向来时的路途走去。   钱百锋道:“大师那里去?”   那和尚停下身来,想了一想,走了三两步,又停下身来,然后回头道:“老实告诉两位一事,杨陆在星星峡碰上老僧时,虽然已经了两次恶战,但是依然功力无比豪气干云,老僧用全力未必能伤得了他一皮一毛,而且……”   他说到这里,似乎不愿意再谈下去的样子,左白秋连忙问道:“而且什么?”“   老僧不答,双目仰望天空,流露出一种激动的神情,钱百锋催问道:“而且事实上是杨陆救了老衲一命。”   钱左两人一齐惊呼道:“什么?你说什么?”老僧道:“老僧说事实上在星星峡杨陆救了老衲一命!”   钱百锋道:“但是……但咱们听人说,是你把杨陆逼成重伤……”   那老僧冷笑一声道:“听说?哼,你们是听薛大皇说的吧?”   钱百锋大惊道:“你怎么知道?”   老僧不答,只是跨步就走,左白秋忙问道:“大师何往?”   那老僧道:“老衲去寻薛大皇!”   钱百锋与左白秋回是对了一眼,左白秋道:“大师你去找薛大皇做什么?”   老僧不再理会,只是大踏步向前走去,钱百锋却在这时开口道:“大师你要找薛大皇,只怕走错了方向罢——”   那老僧闻言,又停住了脚步,回头道:“施主你知道薛大皇现在何处么?”   钱百锋道:“自然知道。”   那老僧道:“可否能指点一二——”   钱百锋道:“大师能告诉在下,为何要去寻薛大皇么?”   老僧考虑了一会,然后道:“杨陆在星星峡中救老衲之时,薛大皇突然出现偷袭了他一掌!”   钱百锋和左白秋全都大大吃了一惊,暗中忖道:“薛大皇讲的那段往事中,果然还有隐情——”   左白秋正想再问,那老僧道:“现在钱施主你可愿告诉老僧何处可以寻到薛大皇?”   钱百锋道:“我们刚从少林寺下来时,曾在山上看见薛大皇——”   此言一出,左白秋大大吃了一惊,那老僧道:“多谢指点。”   说罢便又向少林寺匆匆走去,左白秋低声问道:“钱大哥你说薛大皇在少林寺上出现?”   钱百锋方才匆匆述说经过情形时,忘了对左白秋提及薛大皇在少林出现的事,是以左白秋大为惊奇,钱百锋道:“我和白铁军正在和那武功绝高的神秘老和尚缠着,薛大皇忽然十分鬼秘地出现,我们问他怎么没跟左老弟你们在一起,他一脸尴尬之色,后来咱们分头追那老和尚,也就没有理他了——”   左白秋道:“薛大皇本来和我和冰儿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他忽然鬼鬼祟祟地不告而别溜走了,原来是赶到少林寺来,这——这家伙的问题可大了。”   钱百锋道:“咱们索性再上少林一趟——”   左白秋道:“有理。”   白铁军道:“咱们跟着这个老僧上去,目前不要让他发觉。”   钱百锋点头称是,道:“先查清楚这边再说,至于那个武功绝高的神秘老和尚,咱们以后才去找他,他所说的,只怕也有大半是假的。”   左白秋道:“咱们这就随上去。”   三人尾随着那和尚,悄悄从原路走向少林,白铁军道:“不知薛大皇是否已经离开了?”   钱百锋道:“才走不了多远,咱们从另一方面山上,即使那老和尚找不到他,咱们也可以碰上他。”   三人跟到山脚,见老和尚已从东边上山,立刻同时由西面后山上去,三人施展轻功起来,其快如电。   不一会又到了少林古刹,只见四面静悄悄的,不远处大雄宝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左白秋叹道:“少林古刹,自来是武林正宗领袖,出家人与世无争,想不到却也陷入这场大劫之中,真是可叹。”   白铁军道:“这场少林巨变和武当山上的巨变显然性质不同,武当山被毁,只是敌人想给天玄道长一个打击,而且志在消灭中原武林主流,而少林之变,只怕还有灭口的性质在内了。”钱百锋道:“咱们不要再谈话,行动要一小心些。”   白铁军和左白秋跟跟着钱百锋悄悄走入大雄宝殿内,只见殿内一片静悄悄,钱百锋向左白秋找了一个眼色,左白秋会意,便退到殿门外,躲在一个残缺的大石狮后,悄悄监视着四周。   白铁军和钱百锋悄悄循旧路摸入了内殿,只见一切与方才无异,一直走到藏经阁——   钱百锋忽然停下步来,由铁军侧耳倾听,只听见藏经阁中隐隐传出人声。   两人对望了一眼,极其小心地摸了进去,走得近了,那人声也听得较为清楚,钱百锋听了一会,用手指头在地上写道:“正是薛大皇和方才那和尚。”   白铁军点了点头,只听得阁内传来薛大皇的声音:“……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老僧的声音道:“老衲的事要你管么……”   薛大皇的声音,带着一种讥讽的口吻:“我还道是你发过誓脱离少林,义无反顾哩,想不到落叶归根,连你老儿也免不了这个俗……”   那老和的声音道:“老僧不听你这一套,你鬼鬼祟祟地溜到少林寺来在方丈的遗物中乱翻一通,我也不管你这许多,老僧只要问你一句话——”   薛大皇道:“你要问什么?”   那老和尚道:“那年星星峡事后,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杨陆并未死?”   薛大皇道:“谁骗你了?杨陆那时是没死呵—一”   那和尚怒道:“你还要骗我,杨陆就是让你们几个下流胚子给害了,你还想栽到我身上来,这也罢了,我只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杨陆没死,到东海去了,这是你说的,是也不是?”   薛大皇强硬地道:“不错,有什么不对?”   那和尚怒喝道:“去你的祖宗,杨陆当时就死在落英塔里了!”   薛大皇道:“谁……谁说的……”   他显然露出惊慌之态,那和尚道:“谁说的?嘿嘿,你想不到今天老衲碰见了钱百锋——”   薛大皇的声音在霎时之间,又恢复了镇静,他哈哈笑道:“钱百锋那只老狐狸的话怎能听?你上他的当啦……”   那和尚道:“他们就在山下不远,走,咱们去对质去。”   钱百锋一掌震开阁门,大步走了进去,他指着薛大皇道:“不必对质啦,钱某在此!”   薛大皇一见钱百锋脸上神色大变,白铁军向外吹了一声口哨,通知左白秋正点子已经找到,然后也随着进入内来。   钱百锋指戳着薛大皇道:“薛大皇,你编的好,是你救了杨陆一命,哈哈,如此说来你倒是杨陆的恩人了?”   薛大皇冷笑道:“信不信由你。”   钱百锋道:“这也不谈了,你在星星峡中乘危偷袭杨陆一掌,把他打成重伤,这又如何说法?”   薛大皇哼了一声道:“这疯和尚的话怎能为凭?”   那老和尚怒道:“好呀,薛大皇,你当面抵赖,星星峡里的事,除了杨陆已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当着我的面,你还能赖么?”   薛大皇道:“老和尚,可又是什么事打赌输给了魏定国,被他逼着来诬赖于我?”   两人对望了一眼,极其小心地摸了进去,走得近了,那人声也听得较为清楚,钱百锋听了一会,用手指头在地上写道:“正是薛大皇和方才那和尚。”   白铁军点了点头,只听得阁内传来薛大皇的声音:“……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老僧的声音道:“老衲的事要你管么……”   薛大皇的声音,带着一种讥讽的口吻:“我还道是你发过誓脱离少林,义无反顾哩,想不到落叶归根,连你老儿也免不了这个俗……”   那老和的声音道:“老僧不听你这一套,你鬼鬼祟祟地溜到少林寺来在方丈的遗物中乱翻一通,我也不管你这许多,老僧只要问你一句话——”   薛大皇道:“你要问什么?”   那老和尚道:“那年星星峡事后,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杨陆并未死?”   薛大皇道:“谁骗你了?杨陆那时是没死呵—一”   那和尚怒道:“你还要骗我,杨陆就是让你们几个下流胚子给害了,你还想栽到我身上来,这也罢了,我只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杨陆没死,到东海去了,这是你说的,是也不是?”   薛大皇强硬地道:“不错,有什么不对?”   那和尚怒喝道:“去你的祖宗,杨陆当时就死在落英塔里了!”   薛大皇道:“谁……谁说的……”   他显然露出惊慌之态,那和尚道:“谁说的?嘿嘿,你想不到今天老衲碰见了钱百锋——”   薛大皇的声音在霎时之间,又恢复了镇静,他哈哈笑道:“钱百锋那只老狐狸的话怎能听?你上他的当啦……”   那和尚道:“他们就在山下不远,走,咱们去对质去。”   钱百锋一掌震开阁门,大步走了进去,他指着薛大皇道:“不必对质啦,钱某在此!”   薛大皇一见钱百锋脸上神色大变,白铁军向外吹了一声口哨,通知左白秋正点子已经找到,然后也随着进入内来。   钱百锋指戳着薛大皇道:“薛大皇,你编的好,是你救了杨陆一命,哈哈,如此说来你倒是杨陆的恩人了?”   薛大皇冷笑道:“信不信由你。”   钱百锋道:“这也不谈了,你在星星峡中乘危偷袭杨陆一掌,把他打成重伤,这又如何说法?”   薛大皇哼了一声道:“这疯和尚的话怎能为凭?”   那老和尚怒道:“好呀,薛大皇,你当面抵赖,星星峡里的事,除了杨陆已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当着我的面,你还能赖么?”   薛大皇道:“老和尚,可又是什么事打赌输给了魏定国,被他逼着来诬赖于我?”   薛大皇冷冷地道:“我若替北魏偷袭杨陆,魏定国又怎会急于要致我于死?”   左白秋冷笑道:“那是另一回事,你不要想混为一谈!”   那老和尚道:“好,薛大皇,你今日要还我一个公道来!”   薛大皇道:“你们是持众欺人了?”   那老和尚叹道:“老衲的事跟他们无关——”   他话尚未说完,薛大皇忽然伸手一扬,只听得轰的一声,整个室内霎时布满了浓烟,对面不见人影,钱百锋大叫站在门口的左白秋。   “左老弟,留神!”   接着劈劈拍拍一连五声硬碰掌力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沉寂,钱白锋在浓烟中大叫道:“左老弟,怎样?”   左白秋道:“跑了,在浓雾中,只能听风接掌,硬打了他几掌,结果还是跑了。”   钱百锋和白铁军缓缓摸了出来,那老和尚也跟着摸了出来,钱百锋道:“咱们追下去吧。”   左白秋点了点头,那老和尚谁也不理,径自一个人先追了下去,白铁军道:“咱们仍是三个人一道追下去?”   钱百锋想了想道:“我看还是这样吧——我和左老弟追下去足够了,你快到洛阳去一趟,一则寻着左冰,二则你那——”   白铁军道:“正是,骆老爷子临终交给我的东西,我总要先交给他的后人。”   左白秋道:“如此甚好,咱们立刻动身吧。”   三条人影如飞一般冲出了少林寺,追到山下,白铁军便和左钱二人告别了。   钱百锋道:“一月后,咱们在此见面。” 侠骨残肢--第六十四章 擎天之势 第六十四章 擎天之势   白铁军道:“一言为定。”他行了一礼,转身如飞而去。   大街上,来往的行人拥挤得像是赶集一般,繁荣的市场边矗立着一栋高大的酒楼,虽说是酒楼,却的确大有气派,朱色的大木柱上横着雕花的巨木,正当中“天下第一家”五个大字龙飞凤舞。   这时,在二楼上,靠近窗边的小桌上,坐着一个虎臂熊腰的青年,他面对着窗口,一面缓缓呷着手中一杯陈年老酒,一面望着窗外的街景。   忽然,楼梯登登作响,三个魁梧的江湖汉子鱼贯而上,那三人一上来便是横眉竖眼地大喝大嚷,几个斯文客人连忙躲到一边去,酒保慌慌张张地赶过来,脸上堆着战战兢兢地笑容道:“三位大爷一路辛苦,快请坐,请坐。”   那三人中一个鹰钩鼻的汉子大声道:“赵小二,大爷们喜欢的好酒好菜只管上,咱们是又渴又累,要快点。”   那店小二连忙躬身答是下去了,这三个大汉走到正当中的一张桌子,各据一方地坐了下来,那鹰钩鼻子的大汉道:“大哥,咱们这一趟跑到百粤去,虽然辛苦了一些,可是这笔生意也做得真痛快。”   他对面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咧嘴笑道:   就是咱们从百粤带回了那批药材可也够瞧的了。   他身侧那个身着白衣的汉子道:“再过两个月,又是咱们宴请鸡角山王大哥他们的日子啦,今年咱们生意做得顺利,正好大大地铺张一下,叫鸡角山的好汉一个一个看傻了眼,哈哈。”   那鹰钩鼻子的大汉坐下来还不到半盏茶时间,又直着喉咙大叫:“小二,怎么酒菜上得这么慢?”   楼下酒保连忙答道:“请大爷们稍待,就来了!”   坐在窗口那青年忍不住皱着眉悄悄回头向这边望了一眼,他把手中半杯酒一口饮尽,又倒满一杯,回过头,仍然注视着街上的风景。   那满脸胡子的道:“说实话,咱们兄弟三人能混到今天这般地步,王大哥当年相助之德实是不能忘怀,咱们今年是该大大豪华一下,也省得人家说咱们崔家庄的兄弟小气。”   那坐在窗口的青年一听到“崔家庄”三个字,登时怔了一怔,然后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呵,原来是崔氏三兄,弟在江湖上早就听说过这三个宝贝的姓名,原来是这般德行。”   那身穿白衣的道:“江湖上最近风云变幻,好些多年不见的成名人物,纷纷都重出武林,看到眼前就有一场腥风血雨,倒不如咱们三兄弟,没事打猎练武,做几桩单帮生意,过得快快活活。”   那鹰鼻大汉道:“三弟,你常说过这种没出息的话,难道你忘了当初咱们归隐时……”   那满睑胡子的大汉比了一个手势,嘘了一声,那鹰鼻汉子就没有再说下去。   这时,酒保已经送酒送菜上来,只见各色大菜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桌,那鹰鼻汉子揭开酒罐来闻了一闻,大叫道:“好酒!”   说罢就拼命大吃大喝起来,坐在窗口那少年面对着窗外,似乎对身后一切大嚷大叫完全漠不关心,只是独自饮着。   那三个大汉也真能吃,风卷残云地把一桌大菜吃得一干二净,酒也喝得半滴不存,那鹰鼻汉子喝得红光满面,嚷道:“过瘾,过瘾。”   那白衣汉子笑道:“你瞧二哥那付饿佬相。”   鹰鼻汉子叫道:“不能怪我饿佬,实是咱们太久没有吃好酒好菜了,百粤地方虽然蛮荒,但每程有些异珍奇味倒也蛮不坏,偏是咱们碰见了那瘟神,追得咱们好苦,半个多月日夜赶程每天吃些干粮白开水,真他妈的活受罪。”   那满面胡子的道:“咱们跑得虽然苦,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瘟神简直厉害得有如神仙,那功夫……唉,实在形容不出来,反正见了他那么一招一式,咱们这几十年苦功就像是白练了一样——”   他说得口沫横飞,毫无顾忌,显然也有个七八分醉意了,那白衣汉子道:“不是咱们说没出息的话,姓崔的兄弟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旁的不敢说,这一双招子可是够亮的了,我崔老三就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功夫。”   那鹰鼻汉子道:“那瘟神头脑好像有点不大管用,时常疯疯癫癫的,不过以他的功夫来说,我崔老二敢断论一句,他一定是天下第一!”   满面胡子的崔老大接口道:“天下第一,没问题,没问题!”   望在窗口的青年听到他们的这一番对话,似乎暗中注意上了,他头虽未转过来,却是一付侧耳倾听的模样。   这时那崔老二又道:“依我看来,那瘟神我半是从西藏什么地方来的。”   崔老三道:“何以见得?”   崔老二道:“试想中原武林里的和尚,要以少林寺的为最厉害了,可是那瘟神的招式那有一丝像是少林寺的?除了少林寺,中原不可能出这么一个人物来,而我听说西藏喇嘛庙里的和尚经常出些古古怪怪的厉害人物,是的……”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继续发表他的高论,那窗边少年只听到“和尚”两句,立刻身躯为之一抖,他的脸上现出似惊似愕的表情,然后暗暗冷笑一声,思忖道:“哼哼,‘那有一丝像是少林寺的’?就恁你们这三块料还看得出什么少林不少林么?”   崔老大摸了摸胡子,打了一个响呃,一付酒醉饭饱的样子,点头道:“二弟说得有理,便是我也这般猜疑。”   那穿白衣的崔老三道:“听他说的话疯疯癫癫,可不知他对大哥和二哥喝酒喝醉后,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崔老二道:“那天他虽然醉了,可是据我看,那话多半是真的,惟一令我想不通的——”   说到这时停住了,崔老大道:“是什么?”   崔老二道:“他说这次马上回中原来,还要发动好几个高手助他行事,一定要马到成功——试想以他的武功,怎会还要找人相助行事,才能成功?”   崔老大道:“不错,天下还有谁能是他的敌手?”   崔老二道:“所以我觉得想不通,就是这一点,试想那姓白的小子能有多少道行?他这几年来虽然在武林中似乎是轰轰烈烈,但这完全是因为老辈高手纷纷归隐,稍微出色一点的小辈立刻就被捧上天,像咱们弟兄是隐退了多年,那当然是没话可说的了,但我崔老二可以断定,那姓白的小子,多半是个浪得虚名的家伙……”   坐在窗边的那青年听他说出这一番话来,脸上神色更是大大一震,但随即也就若无其事地举杯自酌,似乎漠不关心。   那崔老大道:“反正不管怎样,那疯和尚所说的如果是实,那姓白的小子大概就要遭殃了……”   其他两人立刻表示同感,然后又借着酒意胡乱吹了一会牛,最后崔老大站起身来道:“唉,酒醉饭饱,咱们该走了。”   他们三人旁若无人地走出出去,酒楼的掌柜亲自送到楼下。   那坐在窗口边的青年这才转身来,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冷笑,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崔氏这三个招摇撞骗的宝贝,江湖上往往传出笑柄,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   然后,他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一种近乎冷酷的严肃笼罩在他的脸上,他轻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道:“白铁军呵,你的身价愈来愈高了。”   他把一小锭银子“啪”地掷在桌上,也不要找钱,便大踏步地走下楼去。   他走出拥挤的大门,向前面一直走过去,不多时,出了城门,只见一条官道笔直地向前伸展,似乎通向无上的遥远,他拍了拍衣裳,轻声对自己说:“这一路上,我可得加倍小心了。”   天色已晚,他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身形快得有如一缕轻烟,忽然,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二十丈外的路当中立着一个人。   他在黑夜中虽然看不清楚那人的面目,但是他立刻机警地回头向后一望,果然如他所料,他的身后二十丈外也站着一个人。   他暗自苦笑了一下,忖道:“崔氏三个宝贝酒后胡言无意提醒警告了我,但是警告有什么用?到那里总要碰上的。”   他放慢了脚步,缓缓向前走,一面打量四面情形,只见两边都是陡壁与如削的山石,高达百丈以上,只有当中这崎岖的小道。倒像是大山中一道深深的裂缝。   他心中暗暗地想道:“想来当年杨老帮主夜出星星峡,那形势大概就如眼前这般了。”   他前行不及五丈,前面那人已开口大喝道:“姓白的小子,今天你还逃得了么?”   他一听这声音,心中立刻往下一沉,虽然他早已知道,但是当他确定了是这人的时候,仍然不由自主地经心底里一寒。   他暗暗叫道:“是的,果然又是这个武功绝高的疯老和尚——”   于是他停下步来,下意识地向后看了一看,只闻得后面那人沉声喝道:“白铁军,你不要存什么指望了。”   白铁军一听到这声形,心中又是一沉,他喃喃地对自己道:“完了!是魏定国!”   他飞快地把当前形势在脑海中打了两个转儿,结果是除了以死一拼,别无他途。   于是他仍然用缓慢的步伐向前走去,渐渐地,离前面那人只有七八丈远了,他可以清晰地看清楚,那穿着不伦不类的老和尚,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邪毒笑脸对着自己,他心中忖道:“现在至少证实了这疯和尚和北魏的关系——”   他的思想还待继续推想下去,但是眼前的情况不容许他继续多想,于是他冲着那和尚哈哈一笑道:“大师南游百粤乐乎?”   那老和尚惊愕地一怔,脱口道:“小子你消息灵通呵,怎么知道的?”   白铁军笑:“只有你们算计白某,白某不能算计你们么?哈哈,你们今日要在这里取白某的性命,白某何尝不是早已知之?咱们倒要瞧瞧今天是谁中了谁的计?”   那老和尚武功虽高头脑有时确实有点来不及,他傻呆呆地问道:“中你什么计?”   白铁军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盘算道:“钱百锋、左白秋、天玄道长、神剑卓大江,再加上区区在下凑个数,嗯,大概将就也就够了……”   那和尚听得有些心惊,不禁呆住了,只听得那北魏大喝一声:“不要听这小子胡扯!”   白铁军已经把握住这一刹那,忽地腾空跃起,身在空中,双掌一连发出五掌,只听得五声刺耳的空气回旋之声连珠而发,白铁军掌势一偏,无声无消地发出第六掌,力道之怪,令人乍舌。   魏定国身在远处,见到白铁军一起身这般声势,不禁暗叫一声:“糟了”同时他心中闪电般掠过一个又惊又骇的念头:“白铁军到了这种程度,武学造诣居然仍旧一日千里,除非有神仙之力助他?今日若是被他逃脱了,这辈子只怕再没有击毙他的机会!”   北魏一面想着,一面如一支飞箭一般赶了上去,这时,那怪和尚从傻呆呆中猛然惊醒,他一清醒过来,脑筋立刻就变得清楚异常,他一看白铁军的来势,立刻知道要糟,只见他一咬牙,竟然迎着白铁军的来势也是腾空而起,在空中依着白铁军的掌势,同样连发六掌!   高手过掌之际,一线先机足以影响到百招之后的结果,老和尚在先机尽失的情形下,以身阻敌,等于跳在空中,连挨白铁军六记杀的,然而这老和尚的武功之高委实不可思议,在这种情形,他被白铁军打得冲势全消,反而倒向后飘,然而在这后飘之势中,他居然把白铁军五记重掌——一化为乌有,直到第六掌。才听到他闷哼了一声,显然是吃了亏。   呼的一声,两人落了下来,二人一进一退,然而老和尚依然站在白铁军的前面,白铁军想突袭冲出的计划完全吹了。   在这一刹那间,白铁军对这老和尚简直服得五体投地了,他怔怔然望着老和尚,忘了身处危地。   魏定国松了一口气,他大叫道:“好招!”白铁军忖道:“现在我该如何?”   北魏呵呵冷笑,向前逼近。   白铁军气纳全身,脑中却依然在问着自己:“我该怎么办?”   他双目的余光注视着北魏的行动,只要北魏一有动作,他将立刻拼力抢攻,只见北魏猛然一跨步,忽然伸掌一拍一收,他那一拍竟是丝毫不带力道,一收之间,一股阴柔无比的力道才一并发出。   白铁军方一发劲,只觉对方先前那无力的一拍在这时候忽然也发出力道来,一阴一阳相辅之下,力道实在可怕。   白铁军骇然色变,北魏这等掌法简直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殊不知这正是魏定国的得意之作,唤作“落日赶月”,白铁军一招之中就平白失了先机,不禁大急——   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高手,只在这一刹那之间,忽然整个身躯横倒下去,双掌同时发掌,竟然也是一阴一阳,迎着北魏那两股力道奋力一震——   同时他单足斜飞而起,看看踢向后方,正好袭向立在他身后的老和尚,足尖所指,恰是老和尚气海死穴,分毫不差。   他这一招同时自救伤人,漂亮之极,魏定国忍不住大喝一声:“好招!”   说进迟,那时快,魏定国的掌力下撤,招式已变,同时间里,那怪和尚大喝一声,也是一掌击到。   白铁军一听掌风,便知道这两人竟然联手以二对一,那就是说今日的局面,对方是不择手段要把自己毙了,他心中一横,反倒把一切付之度外,只是听风接掌,一换身形,竟然又是连攻两人!   白铁军在生死一线之中被逼着一连施出三招妙绝天下的奇招,这三招绝非天下任何宗派所能包含,只因这是白铁军临地创出来的,错非把他放在这死亡边缘上挨打,白铁军便是再练一百年也不可能会想出这种妙招。   然而魏定国和那怪和尚功力委实太过高强,只不过十招一过,白铁军已处于完全挨打的局面,而且一招险似一招,眼看三五招之内,便要毙命。   白铁军忽然大喝一声:“看掌!”   他一举右掌,魏定国冷笑道:“又要施大擒龙手么?看老夫来宰了你!”   他伸手直撞白铁军肘脉,白铁军忽然掌式一软,软绵绵地向上一翻,魏定国只觉一股奇大的力道,带着一种热浪直弹上来,他不禁骇然倒退半步——   老和尚也是一呆,白铁军自己也是一呆,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的大擒龙手本来已是蓄势即发,却不知道怎么忽然变成了软绵绵的一翻,在他来说,根本没有经过思考,只是极其顺手自然的一翻,想不到力道竟是出奇之大,连白铁军自己也大出意料——那老和尚冷笑一声道:“再试我一招!”   他横里一掌切过来,白铁军方始一动,北魏一掌如开山巨斧一般劈将下来,白铁军左掌一记大擒龙掌迎向北魏,右掌依然像方才那样一拍一弹,但是那一股奇异的力道却并未能发出——   只听得轰然一震,夹着一声闷哼,白铁军陡然倒退了五步,身体贴在石崖上。   他胸中一阵血气翻腾,他知道自己已受了严重的内伤,但是此刻他心中一点也没有考虑到内伤,他心中只是思索着一个问题!   “为什么方才那种古怪的力道发不出来了?那种古怪的力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忆着方才那一招的情景,但却想不出关键在什么地方。   直到魏定国的掌力再度如排山倒海一般打到,他才骤然惊醒,挥掌相迎。   这时他背脊抵住山石,退无可退,只有硬拼一途可循,莫说他此时身已负伤,就是完全没有受,他也难敌北魏那惊天动地的神掌,但是奇怪的是,一阵狂飚过后,白铁军居然又轻易地挡过了这一招——   原因是在这紧急关头,白铁军信手一挥,那奇怪的力道又应手而发了出来—一   这一回,白铁军似乎悟出了一些什么,也只感到急切之间,他胸中的真气在随掌即发的一刹那间,忽然不由自主地向下猛然一沉,接着便有一股惊人的力道一弹而出——   白铁军全部的思维在忽然之间,陷入一种近乎迷糊的混沌态中,他完全忘记了面前还有两个死敌,脑海中盘旋着的只是胸中那一口古怪的真气,他苦思着,苦想着……   那怪和尚一声刺耳的奸笑,呼的一掌拍到,白铁军猛然在地上一滚,已是不及,只听得他一声大叫,左臂已中了一掌。   老和尚呵呵大笑,也上前追击,大声道:“小子小子你完了,你中了老衲百足毒掌,哈哈。”   白铁军骇然一惊,只觉中掌之处有如被沸水所烫,而且一路延伸上来,他双目尽赤,瞪着那老和尚说不话来。   老和尚嘻嘻笑道:“你不要大眼瞪小眼,方才你不是说我老人家到百粤去了一趟么?不,老衲到那里去觉得这百足毒掌蛮有意思的,就偷学了这套功夫,哈哈,今天还是第一次正式使用,小子你是发利市了,哈哈……”   白铁军知道中了百足毒掌,那怪毒一个时辰之内攻心,天下再无解药,他低望望了中掌的左臂,那难忍的刺痛已伸延至肩下,他胸中一片空白,只是喃喃地对自己道:“完了,完了……”   他抬起头来,正好碰上魏定国的目光,只见他满面奸笑地立在十步之外,白铁军的胸中忽然升起一股无比的勇气。他在忽然之间,整个人仿佛要爆炸了一般只见他伸出右手飞快地在左肩左胸上连点五下,接着挥出起右掌,呼的一掌切在左肩下……   他右掌切下,肉掌竟如一柄百炼利刃,整条左臂竟如被刀砍一般断落地上,尤其惊人的是居然没有流出一滴血来!   这一下,魏定国和那老和尚全都惊震得呆住了,过了好半晌,方才齐声脱口叫道:“好汉子!”   白铁军挥掌切断了左臂,心中忽然被一种豪气充塞得满满,他轻轻一挥右臂,反手向上一扬,对准老和尚就是一掌击来。   老和尚冷笑一声,挥掌相迎,白铁军大擒龙手陡发一股巨大的力道随着他掌心外吐,就在这时,魏定国一掌拍向他的左臂——   白铁军左边没有了手臂,只得一咬牙,把掌力向横一拉,就在这时,他胸中仿佛有着一股真力忽然倒逆而流,白铁军大惊失色,他知道这是自己硬挪真气引起走火入魔的征象,他要想收气内含,已是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呜的一声怪响,白铁军右掌力,发出一股奇大无比怪异力道,魏定国一接之下,整个人惊得倒退了十步之遥。   白铁军呆了一呆,随即脑中如电光闪过这般陡然一亮,他心中狂跳着,默默暗呼着:“我悟了,我悟了!”   他把胸中真气一转,只觉全身百骸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力量,这时候,他忘了左臂断处的奇痛,也忘了自己已成了残废人,他昂然挺起胸膛,只觉得平生中没有比此刻的实力更雄厚的时候——   于是他缓缓举起仅存的单臂,豪气干云地向着对面两个百世罕见的大高手挑战:“来吧!”   魏定国和那疯和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那却是事实——白铁军扬起一支独臂,威风凛凛地挑战着,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片惊人的的勇气和信心,像是君临天下,又像是统帅三军,魏定国在心底里不禁暗暗战栗了一下。   白铁军再次低声地道:“来吧——” 侠骨残肢--第六十五章 独臂血战 第六十五章 独臂血战   魏定国凝视着白铁军,冷冷地道:“你是向谁挑战?”   白铁军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个微笑,他的声音中没有一点冲动,只是平静地道:“你们两个!”   尽管他说得那么平静,然而一种不可一世气概自然而然地表现在他的脸上,普天之下再没第二个人敢向对面的这两人同时挑战!   魏定国忽然仰首狂笑起来,他的笑声像是有形之物,震得四周空气一阵激荡,白铁军只是静静地等着,等到他笑完。   魏定国道:“白铁军,你不愧为是条好汉!”白铁军淡淡一笑道:“你是要放我过去,还是决一死战?”   魏定国长笑一声,大叫一声:“好!”   他忽一晃身,身形有如长空电击,唰的一下子已经欺入白铁军三尺之内,只见他左掌连晃五下,却是没有发出一拳,直到身形暴退之时,才忽然发出一记暴风般的掌力,白铁军独臂一挥,巧妙无比地削出一掌,同时身形有如游鱼一般向侧面进,反而到了魏定国的身侧。   白铁军这一手漂亮之极,完全是小巧擒打的招术,只是在他的运用之下,衔接之间已入化境,魏定国长吸一口真气,反手如剪,一连发出五掌——   白铁军一连挡了四掌,第五掌却是身体一侧,藉着没有左臂之便,闪而不接,却趁机还攻了一掌。   魏定国面色一沉道:“白铁军你还真乖巧,那么快就学会了利用独臂的好处。”   白铁军一声不响,一连攻出十掌,招招全是妙绝天下的杀着,他单掌运用之下,竟然丝毫不见逊色,强如魏定国,在他那虎虎掌势下,竟然也退了五步。   白铁军丝毫不敢放松,一连又攻出十掌,魏定国竟然又退了五步,于是,威名震天的北魏,在白铁军独臂之下连退了十步。   蓦然,魏定国大喝一声,双掌一分一合,白铁军一看他的神态,便知道北魏的独到内家神掌要用上了,他单掌横里一抹,突地止步——   说时迟,那时快,魏定国双掌一翻,呜然一声怪响,一股奇异的内力如排山倒海一般推了过来,白铁军单掌一迎,忽地一伸一缩,那一种古怪的力道应掌而生,轰然一震之下,竟然和魏定国平分秋色,不分上下。   魏定国惊得停止了动作,那疯和尚忽然道:“这小子这种掌力古怪极了,让我再试试!”   白铁军冷笑一声道:“再施你的毒掌吧,白某不怕!”   疯和尚好像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一样,低着头沉思,忽然举手就是一掌,直取白铁军中宫。   白铁军侧身一让,挥掌还击,三掌之后,疯和尚忽然大喝一声:“给我倒下!”   只听得一个霹雳巨震应声而起,直震得四周山动石摇,一股霸道得无以复加的力道在白铁军身前炸了开来,魏定国大喝一声:“般禅掌!”   白铁军单掌一吞一吐,那奇异的力道再次发出,只听得轰然暴响,白铁军昂然挺立,双足分毫未动!   疯和尚忽然之间又陷入一种沉思之中,魏定国也惊骇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峡道中霎时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疯和尚忽然道:“姓白的——”白铁军道:“有何见教?”疯和尚道:“当气沉深丹田时,如果忽然换气发掌,真气倒窜而上,应该如何?”   白铁军一怔,脱口道:“收掌纳气,别无他法。”   这是武学中最基本的道理,那疯和尚在这紧张之际,竟同出这么一个问题来,白铁军不禁大惑不解,那老和尚却道:“是如此么?”白铁军:“不是如此么?”   那和尚道:“你方才便不是如此。”   白铁军怔了一怔,然后开始回忆起方才那一连串施出古怪掌力的情形,他忽然又惊又喜地叫道:“不错,不错我方才就不是如此—一”老和尚道:“那么你究竟是如何?”   白铁军想了一想道:“我……我……真气倒窜之时,我便吸口气往上一行,便把真气从新引入正途,归纳丹田……”   老和尚喃喃道:“看他情形也的确是如此,但就奇了。怎么他不但不走火入魔,反而发出那奇强的内力?这……简直太不通了……”   白铁军被他这一提醒,像是忽然想通了武学上一个在道理,但是又像是陷入一种糊模的迷惑中,他几乎忘了身在危险之中,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直到魏定国一声暴吼,一掌击了过来,白铁军才猛然惊起,反手挥掌相迎。   北魏是何等功力,每一招的招式精妙之处,都足以今天下任何高手为之叹服,而那掌下力之威猛更是不可思议,白铁军虽然功力深厚,若非借着突然之间悟出的奇怪掌力,要想和他硬接硬架,仍是相去甚远。   所幸那疯和尚此时不知又在搞什么名堂,呆呆立在一边低头苦思,根本不管这边的拼斗,白铁军才能勉力应付。   白铁军心中暗忖着:“若不趁这机会拼命冲一冲,再也没有希望了。”   他忽然之间施出那古怪的掌力,一连主动对着北魏发出七掌,只见他一掌强似一掌,威力大得不可解释,到了第七掌上,简直挟着一种沛然无敌的威势一击而出,魏定国惊得脸上变了神色,不由自主地侧身相让——   白铁军暗暗对自己说:“就看这一下了!”   他忽然转过身来,对着疯和尚猛冲过去——   魏定国大叫一声:“留神!”   然而那疯和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像是完全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事,白铁军对着他冲过来,他就侧身让白铁军冲了过去。魏定国大喝一声:“拦住他!”疯者儿道:“拦住他?……”   他这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傻事,连忙反身就追,对着白铁军的背后遥发一击,大喝道:“倒下!”   白铁军感到背上千斤重力压体,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回身应战,那便一切都完了,于是他一咬牙,把平生功力聚集在背上,硬接了那一掌!   白铁军只觉得全身如同被震散了一般,一口鲜血哇的吐了出来,他猛吸一口气,奋力一纵,身形却是更快了!   疯和尚及魏定国如同闪电般追了上,白铁军觉得血气翻腾,他知道像这样疾奔,不出五十丈自己便会体力不支而被追上,然而此时除了拼命疾奔,实在没有第二条路——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了左边山壁上有一个仅能容人的山洞,他再也考虑不了那么多,脚下拼命加劲,直奔向那个小洞——   他冲入洞中,立刻扑倒在地上,全身感到虚脱得就要昏眩,但是他告诫自己,此刻若是昏了过去,那么从断臂浴血苦斗到杀入此洞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白费,他不住地在暗中对自己吆喝着:“白铁军,撑下去!白铁军,你要撑下去!”   他伸出舌头来憩了憩嘴旁唇,咸咸热热的,分不出是血是汗,但是从那一丝咸和当中,他感觉出生命的滋味,他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绳索,紧抱着地上的泥土,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这时,洞外已传来了人声。   白铁军调匀了呼吸,然后大声道:“魏定国,白铁军还没有死哩。”   洞外魏定国冷笑了一声道:“那只是迟早的问题。”   白铁军道:“你有种来试试。”他心中暗忖道:“这洞口狭仅容人,他若进来,我当头给他一掌,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要给他吃一次苦头,大概暂时我是安全的了!”   他悄悄地爬到洞边,双目凝视着洞口,然而洞口外却是没有动静。   白铁军叫道:“魏定国,有种进来么?”   魏定国冷笑道:“老夫就进来,看你又能如何?”   白铁军等待着,内力蓄集掌上,魏定国在洞外先发了一击,一股狂飚直扑入洞,白铁军全身俯卧在地上凹处,果然,借着一掌之威,魏定国钻了进来。   白铁军大喝一声:“出去!”   他猛一吐掌,魏定国无可还手,只得闷哼一声,退了出去。   白铁军笑一声道:“有不服气的就进来试试吧。”   魏定国在洞外道:“咱们耗上了,看看谁熬得久些。”   白铁军故作轻松,哈哈大笑道:“折腾了一整晚,白某可要好好歇歇了,有劳两位守门。”   那疯和尚怪叫道:“等会儿拿住了,叫你碎尸万段。”   白铁军猛吸一口真气,全身运行了一周,精力恢复了不少,他默默想道:“我那奇异的内力究竟是由何而发的?”   他真气下降丹田,突然朝相反的方向一沉,一种血脉倒窜的感觉方起,他立刻又把真气妙巧地引回正途,只觉得全身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喃喃道:“现在我完全的随心所欲地控制这神奇的内力了。”   他呼出了一口气,把当前的形势打量了一下,外面一片安静,似乎没有了动静,他立刻恍然,暗道:“很简单,他们一定是在准备用火攻了。”   他的头脑变得出奇的冷静,默默地盘算:“这个洞显然是个死洞,若是他们用起火攻,我除了往外冲实没有第二条路,问题只是冲出去以后又如何?”   他在洞里踱了两步,脑中不断地自问:“冲出去以后,又该怎么办?”   他想方才血战的情形,摇了摇头道:“要想硬往前冲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他想到向高处跑——   “对,我何不向两边削壁上试试?……”   他才想到这里,忽然一股浓烟涌入洞来,他吃了一惊,暗道:“果然用火攻了。”   他望了望那涌进来的浓烟,决心暂时不管它,趁这最后的关头仔细考虑一下。   他默算着:“那两边的削壁最矮处都在三十丈以上,我若能有良好立足之点,借力连纵。也许七次能够跃上壁顶,问题是我目下的体力能不能支持连作七次拼命式的纵跃?还有下面的强敌是否给我如此的机会?……”   这时浓烟愈来愈多,白铁军再无考虑的机会,他猛然天喝一声,呼的一下冲了出去,独臂左右各发一掌,势如猛虎,但是等他站稳了身形,立刻发现疯和尚与魏定国早已一前一后把自己夹在中间。   他暗自盘算道:“这疯和尚的脑筋很不管用,我还是从他这边下手的好——”   他猛然一转身,对准疯和尚的身后冲去,人未到,掌先发,疯和尚大喝一声,掌出如风,后面的魏定国也紧张地合围上来——   白铁军掌力才发又收,身形却笔直拔起,宛如一颗流星一般足足冲起五丈有余,他发掌时已出十成内力,收掌起身竟然不露丝毫痕迹,魏定国疯和尚这等盖世高手,也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   白铁军在这生死关头,再次发挥出不可思议的潜力,他上冲之势才尽,在那陡峭如壁的山岩上略一借足,气都未换地又拔起四丈余。   魏定国和疯和尚也如两支大鸟一般追补上来,白铁军方才纵起,魏定国已落在他前一霎时落足的地方。   白铁军一换气,三度拔起,高度仍达四丈,魏定国腾起大喝道:“你往那里跑——”   白铁军一口气连纵五次,离地已达二十二丈,距离崖顶不过七八丈之遥,然而这时候他已无力纵起,全身血脉猛然倒窜,他头晕目眩,竟然差一点立足不稳,掉落下去。   这时魏定国如风赶至,举掌拍去,大喝道:“下去!”   白铁军心中一片空白,再也无能为力,然而就在这时,那疯和尚也赶到左边,也是一声大喝,举掌向着白铁军拍到——一   白铁军在左右两股强大无比的力道同时袭到,他在半昏迷的状态中忽然闪过一线灵光,只见他忽然双目暴睁,独臂如旋见般一阵狂舞,只听得轰然一震,两股举世无匹的掌力竟然碰在一起,而白铁军却借着那一震之力如一颗弹丸般飞弹而起——   在白铁军伸出独臂一阵狂舞之时,魏定国忽然想到一事,他在心中暗暗大叫道:“糟了——杨陆的‘拂风舞柳’——”   天下武学中只有杨陆的拂风舞柳能把两种相对的力道化为自己的助力,魏定国想到这一点,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白铁军如弹丸一般弹起,足足弹起八丈有余,落到悬崖之外——   若不是疯和尚赶上来硬补一掌,白铁军是无论如何必死无疑的了,然而到了最后的一霎那,白铁军忽然借着这天赐的良机,一招举世无双的拂风舞柳,独臂闯出了世上最高的两大高手的围攻! 侠骨残肢--第六十六章 金刀之谜 第六十六章 金刀之谜   洛阳古道,朝阳初升,光辉映在黄土上,金光万道,清晨,原野寂静行人稀疏,偶而有几声鸦噪,清风徐徐。   左冰背着行囊,快步赶着路,他想到爹爹叫自己先去洛阳送信,他自会赶去相会,此时自己耽搁已久,不知爹爹先到了没有,心中虽有些焦急,但爹爹对自己一直很放心,以前自己武功不济之时,便一个人出来行走江湖,时自忖大有进境,想来爹爹一定会安心办要办的事。   想到此,心中不禁释然,那道路又直又长,两边白桦冲霄,一柱擎天,那树干表皮早已风霜雨浸,剥落得面目全非,但内层树皮饱受天气浸蚀,磨练得坚韧无比。   左冰边走心中边想道:“这桦树一层层剥落,但有新生的生机.反而长得更是欣欣向荣,多少年后只怕还是存在不灭,这黄土古道,从开关以来,也不知走过了历史上多少大将名相,行过了多少兵车战马,改朝换代,人世沧桑,但这路有没有变呢?不管是暴君的军队掠野屠城也好,不管是仁者之军,解民倒悬也好,这古道总是默默地供给他们方便,唉,世间愈没灵性的东西,看来是愈能持久的了。”   他走了很久,心中仍然在沉思这个问题,忽然背后一阵清脆的铃声和着疾奔的蹄声传来,震破了清晨的寂宁,左冰正要回头瞧瞧,只闻耳畔一个娇嫩的嗓子叫道:“快闪开,你找死么?”   左冰闻蹄声愈来愈近,他本能往旁一闪,忽然咴咴一声马嘶,一匹全身枣红色的骏马戛然立在自己身旁,那马上坐着一个妙龄少女,正满脸娇嗔地望着他。   那少女骂道:“你这人是怎么样子,大清早便像失魂落魄似的在路中闲荡,如果不是我这小红神听话,你再多几条命也是没有的了。”   左冰想想自己适才明明行在路边,但见这少女脸颊正如旭日一般红晕好看,不愿和她抬杠,当下微微一挥道:“是小人一时失神,姑娘原谅则个!”   那妙龄少女容颜极是美丽,她见左冰文绉绉地道歉,心中不禁有点不好意思,正待交待两句场面话,再快马加鞭赶进城去见爹爹去诉苦,但忽然发觉左冰慢条厮理,似乎对刚才那惊险场面根本未放在心上,当下冷哼哼地道:“你们这些书呆子管什么用,国家真有难你们能够振臂一呼抗敌么?成天道貌岸然,装腔作势,叫人看了便是不耐。”   左冰心中暗暗好笑忖道:“这少女和自己素昧平生,只因自己和她同行在一条路上,这便好像碍了她什么似的,瞧我偏不顺眼,世上最不讲理的,只怕便是像这种年龄的少女啦!”   他心中轻松,脸上不由微露笑容,那少女更是光火,叱声道:“有什么好笑,像你这种文弱书呆子,恐怕抵不上姑娘一根手指头。”   她说完手一挥,“劈拍”一声,马鞭迎头击向左冰,左冰双眼一闪,口中连声道:“女大王饶命!女……山王……饶命。”   那少女咯咯一笑,那马鞭堪堪击到左冰面颊,忽的似有灵性软软弯了下来,左冰心道:“这女子横是横蛮,内劲造诣倒是不错。”   当下索性和她开个玩笑,身子一直,倒在路旁树下,他内功深湛,一闷气,全身脉息全无。   那女少倒吃了一惊,连忙下马看视,只见左冰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再一探息,不由脸色大变,一时之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凑近左冰蹲下身来,用那只小手在左冰胸前不住推拿,左冰只觉她满头柔丝不时擦过自己面颊,又痒又觉好笑,却是不敢露出半点破绽来。   那少女推拿了一阵毫无结果,心中一急,大眼之中不禁落下泪来,她这人虽是骄傲刁蛮,但心地却极善良,此时无端端失手吓死一个书呆子,心中难过已极。   她哭了一阵,看看天色,心知不久这大道上便热闹起来,多有不便,收泪喃喃地道:“这位大哥请放心死吧!黄泉之路听说更是艰险,请你小心走啦,我每天烧大批冥钱给你,快快活活在阴世做个大富翁,娇妻美妾,也胜似红尘中寒窗孤灯苦读,我待会便派人来收殓,好好替你厚葬了。”   她说完带着一颗愧歉不安的心,上马而去,左冰正要坐起,只见那少女又拨马而返,坐在马上,低声地道:“这位大哥你命该绝,我根本没有打着你,是你阳寿已尽,千万请……不要……变恶鬼来吓人,千万请你……哼,你就是变鬼姑娘也不怕你,哼!姑娘武功高得很,又有千军万马   护持着,怎会怕鬼了?你……你!还是乖乖地到阴间去啦,不然我不烧钱给你.你在阴间也是贫苦,那又有什么好处了?”   左冰听她语气,其实是“色厉内荏”,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只觉这少女甚是天真,自大实在不该捉弄她,使她终生不安,但此时已成骑虎之势,自己如果暴然坐起,这可爱姑娘如果不被吓得半死,愤怒羞愧在下,难免放手和自己过招,当下只继续装作不动声色。   那少女又呆然看了四周一会,忽然一阵风起,黄土迷漫,那少女脸都吓得白了,心暗道:“难道真有鬼魂不成!”当下再也不敢逗留,拍马疾去。   左冰缓缓站起身来,拍拍身上黄尘,含笑背起行囊,顾向前程。   走了半个时辰,洛阳城已在望,左冰加紧脚步,走入城中,这时城中店铺刚刚开市,尚不见街上喧嚷,左冰心中想道:“现在去洛阳总镖局找骆金刀还早,不知先到爹爹的定会面地点相国寺去瞧瞧。”   当下问明那相国寺路径,也不及解下行装,大步赶去,一路上行人渐多,走了好半天,只见前面林木茂密,地势愈来愈高,都是苍松翠柏,气势不凡,那林间深处,隐隐约约露出一角牙檐来。   左冰穿过林子,只见前面地势豁然开朗,一座古寺耸立,那正中屋檐下挂着一匾,正是“相国寺”。   左冰抬头一瞧,只见相国寺占地极大,虽是建造年代古老,但气魄仍是雄伟非常,想是多年来香火不盛,失修已久,那窗棂檐牙,油漆剥落,已无复当年气派,他四下张望爹爹有无留下记号,却未发现,左冰穿绕到庙后,只见旌旗四立,整个庙后山下远处原野上都是兵营,此时想是早操战阵,那连绵战营,静悄悄地只有放哨警卫之甲士往来巡逻。   左冰又在庙后巡视一周,他身形隐密,怕露出迹痕,被山下兵士误为奸细,惹来麻烦,身形闪跃之间,已将周围摸了个一清二楚,却仍未见爹爹留下之暗号。   左冰心中暗暗忖道:“爹爹也事情未了,不克赶来?什么事拖延这么久?这倒奇了。”   但他素知爹爹之能,虽是担心却未害怕,正在沉思下一步应该如何,忽然山后蹄声得得,左冰倾耳聆听,却是两骑并驰往自己这方向跑来。   他身形一闪,躲在一株大柏树后,只见山下路弯处露出两个人影,骑马而来,渐渐地走近了,左冰定神一瞧,脸上笑意盎然,原来来的是一男一女,这两人都是自己相识的熟人。   只听见那少女的道:“俞参将,我有一事相问。”   那男的是个少年将军,甲胄披身,全身挂带,脸上尴尬之色尚未褪尽,想是适才一定大大受了窘。那俞参将恭然道:“小姐有何吩咐,卑职一定照办。”   那少女道:“我问你,世间真的有无鬼魂这事?”   那少年将军一怔道:“咱们军人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杀人如麻,怎会相信这鬼神之事。”   那少女长长吁了口气道:“这我便放心了。”   俞参将被问得莫名其妙,不由望了望那少女,只见一张又嫩又自秀丽小脸,正痴痴地向着他面上望着,心中一酸,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少女极其乖觉.立刻发现了,问道:“你又叹什么气?是呕了他们气么?我帮你告诉爹爹去,看那些老粗又能将你怎样?”   俞参将连忙摇手道:“小姐千万不要误会,卑职想到国家多难,东南海岸倭贼横行,蹂躏百姓,卑职却居此后方,醉生梦死,不觉感慨。”   少女奇道:“我爹爹爱惜你文武皆胜人一筹,想要筹成一代大将,这才调你回后方精研战阵兵法,你这人怎的不识好歹?”   俞参将道:“大将军厚爱之德,卑职如何不知,但既舍身为国,常居后方,反倒连连升迁,岂不惹人闲语?——   少女脸色一沉道:“我爹爹也留居后方,难道别人也说闲话么?”   俞参将连忙解释道:“大将军是国之干城,唉!卑职恨不得以死以报知遇,流连此间,战志日益消沉,深恐伤大将军知人之明,如果清辉蒙尘,卑职虽死无以谢罪。”   那少女哼了声道:“你要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别人管不到你,我却要管。”   那俞参将默然,少女又道:“你以为在前方立功杀敌,平步青云,封土封侯,哼,爹爹说倭贼气候已成消灭时机未到,轻易涉险,必坏全盘大局,你愈想到前方去愈死得快!哼。”   俞参将脸一变,双颊通红。只因早上他的亲兵一句无心之语,使他心中愤愤不平,此时这上司的千金又是横不讲理,不由激动万分,脱口道:“男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胜似死于妇……”   他说到此忽然惊觉,再也不敢往下说去,那少女愈听愈气,叫道:“也胜似死于妇人之手是不是!好!你真了不起,你把我……把我看成……看成什么人?”   俞参将自知失言,又急又气,一时之间语塞,心中想说一千个对不住,但却确难出口。那少女默然一会,忽然柔声道:“俞参将,是我错了,请你别见怪。”   那少年将军心中真是有如乱麻,如果这少女骂他,打他出气,他定会心甘情愿受着,谁叫他冲动失言,但这千金小姐竟然低声下气跟自己道歉,这恩惠如何消受,想起那些往事,不由得心都碎了。   两人默然一阵,双骑缓行,已走到左冰隐身之树前,那少女忽道:“俞参将,我累了,咱们下马休息一会如何?”   那少年将军道:“小姐说大将军有要事相召,数万甲士待校之前,将卑职召来,未将看还是真一阵路,大将军说不定有军情指示。”   那少女抿嘴笑道:“我包你不会误事,咱们休息休息,其实爹爹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只不过……”   那少年俞参将见她脸上又笑又羞,心中一转,知道着了这小丫头道儿,他受大将军厚爱,从军以来,在短短时间中连建奇功,升迁极速,治军严谨,数万人生死操在他手中,从来都是言出如山,但此时对着这又矫又刁的小姑娘,却是无着手之处。   那少女道:“我听爹说,日后消灭倭贼,雪耻中兴之人,非你莫属。”   俞参将见她替自己戴高帽子,心知定又有极难以应付之事发生,他只得依言下马,两人走到树下,那少女坐下,示意叫俞参将也坐,俞参将还待推辞,只见那少女脸色不善,只好远远坐在边上。   少女又道:“倭贼为患,迄今已十年,俞参将异日破敌扫荡,行见立万世之功,小女子这里先预祝了。”   俞参将吃她连捧,真是笑怒不得,无可奈何;叹口气道:“大将军一代人杰……”   他尚未说完,那少女接口道:“怎会生出一个这等刁蛮的女儿来?你心中想说的是不是这句话?”   俞参将脸色一红,这正是他心中感慨已久之言,此时被这少女一语点破,大感狼狈,只觉答也不是,不答更是等于默认,琢磨半天,找不到适切之辞。   左冰心中好笑忖道:“这少女当真是聪明,适才被我骗了一记,真是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   那少女笑道:“这个问题连我也想不通,想来是我生来像姆妈的多,像爹爹的少了。”   俞参将不语,那少女忽然脸色一整道:“俞参将,那事我已知道了,你不必为难。”   俞参将茫然,那少女又道:“我偷听姆妈和爹爹谈话,你放心,我不会……不会……不会……”   她声音俞说愈低,再也说不下去,那俞参将蓦然惊悟,连连搓手道:“末将因为……因为军职在身,随时可能身死战场,是以……是以不敢有误小姐。”   那少女忽然抬起头道:“我……我……不会成为累赘的。”   俞参将结结巴巴的道:“未将实有难言之痛,唉!真是……真是一言难尽。小姐人中之凤,伤心人……岂敢……岂敢妄求……妄求。”   那少女听了一会,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哽咽断续地道:“你……你……是真的……真的拒绝了。”   俞参将手足无措,他被这千金小姐一哭,真是方寸全乱,口中只是反来覆去地道:“小姐莫哭,小姐慈悲!末将……末将……”   左冰在树后到这幕趣剧,不知到底是以悲或以喜收场,心中暗自忖道:“这小姑娘机智绝伦,此时不顾羞耻示爱,这姓俞的得妻如此,日后内外有助,前程似锦,怎的还在犹豫,真是太不识抬举了。”   忽然听到背后一动,他此时江湖历练已足,立刻返身,只见一个淡淡影子一闪而逝,再一回头,又见一个美艳绝伦的秀脸,朝他飞快一瞥,左冰心中一转恍然,暗自忖道:“既然被那少女看到了,只好硬着头皮出去打招呼,我早上作弄她太甚,现下随便她怎样发脾气,闷着气受下便得了。”   正待现身,但闻树前那对少年男女默然无声,那少女并未叫骂自己,心中正感奇怪,少女却道:“你走吧,你前程远大,不愿落个依靠关系升迁之名,咱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那俞参将惶然道:“小姐息怒,末将这便护送小姐返大将军府。”   少女漫然道:“不用了,你别担心我想不开会寻短见,我要死也不用你来管,自有我爹娘来收尸。”   她虽漫不经意的说着,但语中之意仍带着恫吓之味,俞参将更是心焦不已。   那少女心中却想道:“那人早上明明是装死,我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这个亏可吃得大了,日后定要报复,装死,对了,我何不用这来试试这小子有无真心?”   她想到此,当下长吸一口气,装得不在乎的样子,一言不语,半晌道:“咦,你这大将军军务繁忙,怎的还不回去检阅部队去?小女子躯搁了你军国大事,担当不起。”   俞参将一脸尴尬,垂手而立,那少女忽然发怒道:“你真要逼死我才甘心么,我就死给你看。”   她说完飞快从怀中取出一只短刃,猛然往心窝中一刺,惨叫一声,俯身倒下,那短刃深深刺入,只留匕柄。   这忽起之变,俞参将惊若焦雷劈顶,树后左冰也是心中一痛,这活生生如花似玉一个小姑娘死在眼前,自己却是无能为力,人间惨痛之事当以此为最了。   那俞参将呆呆立了良久,左冰悄悄走了出来,心中暗忖道:“这姑娘天性开朗,为情所困,竟至出此下策,唉!”   那俞参将正是俞大猷,过了好半天,他俯下身去,口中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一会儿声音高昂,一会儿声音低哑,语无伦次,左冰隐隐约约听到几句,都是伤心断肠之语,左冰怕他一时内咎,再来个横刀自吻,以报红粉知已,那可更是不妙,当下强抑悲思道:“俞兄弟,快将这小姐尸首运回父母之处,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他想分散俞大猷之悲情,却见俞大猷眼光呆滞,好半天才应道:“对,兄台说得正对。”   但并不见他伸手去抱少女尸体,左冰步步为营,全神贯注,怕他再出乱子,两人停立良久,只见俞大猷虎目之中流下两行热泪来。俞大猷喃喃地道:“小姐,末将心中实是爱恋小姐,只因地位悬殊,再则小将伤心人岂有他念,姑娘这番厚爱,小将今生绝不再娶,只待……只待……国事一了,来生定与姑娘相守。”   左冰见他语气愈说愈是清晰,心知此人是个豪杰,此时理智尚能清醒,当真也是不容易的事了。俞大猷转身对左冰道:“兄台请便,小弟这便快马驮这姑娘回去,前程有缘,自有相会之期。”   左冰点点头道:“国事为重,俞兄千万珍重。”   俞大猷点点头,左冰正待转身,忽然发觉一事,心中顿如放下千钧巨石,笑生双颊,一拜而别。   俞大猷呆呆望着左冰,他伤心之下,怎能注意左冰脸上神色?正要抱起那姑娘尸身,忽然远远传来左冰轻快的声音:“俞兄好好照顾这姑娘,应付不善,日后你吃苦的日子还多哩!”   俞大猷一怔,弯身去抱那少女,忽然少女身形一滚,一挺而起,脸上似嗔非嗔的道:“你敢碰我?”   俞大猷如坠五里雾中,他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却见这姑娘活生生站在面前,他惊惶之下脱口而道:“你……你……是人是鬼?”   那少女抿嘴笑道:“刚才还逞强,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信鬼神之说,现下却又如何?”   俞大猷茫然道:“姑娘……姑娘……原来没有死哩!”   少女嗔道:“没有死你又失望了?”   俞大猷连道:“不是……不是……这个……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那少女忽然低声道:“总算你还有良心,讲出几句良心话来。”   俞大猷脸上讪讪,他被这少女弄得死去活来,可是又不能发怒而去,只有守在当场。   那少女道:“冲着你刚才那几句话,咱们前隙一笔勾销如何?”   俞大猷一怔道:“什么前隙?”   那少女嗔道:“你拒绝我姆妈派人替我说亲,这岂不是有意害我,致我于死地么?”   俞大猷这才恍然大悟道:“是小将不是,是小将不是。”那少女道:“不准你在我面前什么卑职,小将的叫,我又不是你的大将军,你便是你,我便是我,呆子懂了么?”俞大猷道:“小……不……这个我省得。”   少女嫣然一笑,俞大猷道:“适才小……我亲眼看到姑娘匕首插入胸中,只是却并不见伤,难道那匕首是假的?不能伤人么,不对,那匕首明明只剩匕柄露在体外,这个我实在想不通。——   少女和取出短匕,交给俞大猷,俞大猷看了半天,只见那匕首寒光闪闪。原是精钢所铸,当下更是不解,以为是的道:“我明白了,姑娘胸前原有护身软甲胄。”   他眼睛不由往那少女胸前瞧去,那少女脸上一红,暗啐一口,嗔道:“傻子,你自己刺一剑不就知道了?”   俞大猷果真往手中一刺,堪堪刺到肌肤,只觉寒气森森,不敢冒失刺去,那少女笑得花姿招展,口中不住激道:“大英雄也会怕死,真是想不到的事。”   俞大猷一横心用了几分力往胳膊刺去,自忖便是真的刺入也不致伤及筋骨,那匕首触肌,只觉手中一软,整个前半段喀嚓陷入内套之中,俞大猷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这小剑是有夹层的,一用力便收缩进去,唉,姑娘真是聪明,这种玩意儿真也是天衣无缝。不过姑娘适才装得太像了些。”   少女强道:“我才不是装的哩!你心里有数!”俞大猷道:“只怪我心粗,一向未领悟姑娘心意。”   少女道:“你别以为我当真怕死,我还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要到你真的气我时才用,你以为我不敢。”   俞大猷见她脸上又笑又嗔,那天真模样着实可爱,心中大起亲近之感,不自觉凑上前来。   俞大猷道:“我怎敢气姑娘?那真匕首丢了也罢!”   少女道:“你口中说得好听,心中怎样想谁也不知道,好啦,现下咱们一人自己刺了一剑拉平,谁也不准怨谁。”   俞大猷道:“姑娘要怎样才相信我,这样好了,日后我如果再气姑娘,姑娘便用那实心匕首刺我便是。”   少女道:“要怎样才相信你,我此刻也未想到,你想叫我逼你发个恶誓?我才不会上当,你随便胡扯几句,到时候你不遵守,老天当真会罚你不成了?”   俞大猷道:“你伶牙俐齿,我又那里说得过你?那发誓之言虽是渺茫,但我们出生入死的人却是甚为重视。”   那少女一惊,半晌怯生生的问道:“发誓真会应验么?”   俞大猷道:“有此可能?”   少女脸色大变,口中连道:“我不信,我不信,这是胡说。”   俞大猷不知她为何突然失态,少女又道:“如果发誓的人手背在后面,掌心向外,还有效么?”   俞大猷道:“如果自己毫无诚心,又何必起誓?那自是毫无意义的了……”   少女长吁一口气道:“这我便安心了。”   俞大猷一怔,只见那少女脸上甚为羞愧,他想了想忽然悟道:“少女儿家常常撒娇施赖,难免发誓骗人,这位宝贝姑娘,做这种事岂会落入之后?难怪她紧张了好大一阵子。”   两人经过适才一阵“生离死别”,情感大是融洽,俞大猷原是至性之人,此时心中转变,一心一意想要善待这姑娘,真硬不得掏心相报了。   少女忽道:“你以前有个情人是不是?”   俞大猷脸一红,想起自己不久以前暗恋那董姓姑娘,别人却根本未放在心上,这时面对如此可爱少女,顿觉自己以前实在幼稚无聊,硬把愁苦往自己头上压,那辛大人的词句。   “少年不识愁滋味……”   一时之间从脑中流了过去,只觉心中一松,再无滞然不通之处。   那少女见他久不答话,忍不住又问道:“有便有,没有便没有。难道还怕说出口不成?”   俞大猷笑道:“没有!”少女道:“我也懒得逼你说真话,没有最好,如果有的话,不准再理她。”   俞大猷道:“那又那里算是情人了??我自取烦恼,别人可能早就不记得我这个人啦!”   那少女拍手笑道:“你自作多情,苦恼不已,真是活该已极,我真高兴。”   俞大猷也是哈哈一笑,笑声中,那少女眼中泛着泪光,喜欢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俞大猷心道:“这姑娘爽朗有若男子,适才那几句话真如大将发令,不容人反抗,她那里不像她爹爹了?”   俞大猷道:“适才这一闹耽搁了不少时候,咱们走吧!”   少女道:“我爹爹根本无事找你,不过既是我找你谈谈,爹爹也会以为是至要大事。”   俞大猷心中暗骂自己傻得可怜,忽然想起左冰,便道:“咱们马行迅速,快去赶上一个姓左的朋友,他也以为你死去,告诉他这好消息,也叫他高兴高兴。”   少女冷冷地道:“这人奸诈无比,你以后少跟他来往,他正要瞧好戏,怎会走了?”   她见俞大猷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当下大大不悦道:“你不信么?姓左的,姑娘老早便看到你,下来吧!”   俞大猷一怔,只见树影一动,左冰凌空跃下,立在两人身前。   左冰咋舌道:“姑娘真厉害!”   少女道:“你那几套玩意瞒得过别人,可瞒不了我。”   左冰道:“小人不敢!”   俞大猷见两人一问一答,似乎早就相识,心中正感纳闷,少女又道:“喂,你是怎样看出破绽的?”   左冰笑道:“我无意中瞧见姑娘胸前并无血迹,那周围黄土也是干干地毫无痕迹,恰巧姑娘这时太得意,竟是暗露笑容,哈哈!再傻之人也能发觉了。”   少女哼了一声道:“偏是你精明。”   左冰笑道:“不敢,我这俞兄弟人虽老实,但思路致密已极,凡事反应较迟,但一经细想,真是天衣无缝,大将之才,岂是等闲?姑娘骗他一二次尚可,骗多了定被识破,那时便是无味之极。”   少女道:“你别以己小人之心忖人,我干么要骗他?只有你这种人才以骗人为乐,多行夜路必碰鬼魅,这话应该由我来提醒你才对。”   左冰道:“听不听由你,你把这俞兄弟惹得急了,吃亏的只怕还是姑娘。”   少女哼声道:“多谢指教。”转身对俞大猷问道:“你会让我吃亏么?”   俞大猷天性淳厚,他见两人斗口,怕两人争吵难堪,正感没着口处,闻言连忙道:“当然不会,当然不会。”   那少女得意的向左冰瞟了一眼,左冰耸耸肩道:“但愿如此。”   只见那姑娘脸上不耐,似乎有逐客这意,当下会心一笑道:“俞兄……姑娘,啊……请教姑娘尊姓。”   少女接口道:“我姓胡,他日与左大先生只恐还有后会之期,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左冰见她面带不忿之色,知她仍在抱怨自己清晨在官道上戏弄她之事,当下一揖道:“两位珍重,就此别过。”   俞大猷上次与左冰相识,对于此人倾倒已极,连声道:“咱们离多会少,日后不知何日再得重聚,左兄何不多聚欢谈,以为他日相思。”   左冰哈哈大笑道:“别人讨厌小弟在此,搅乱这良辰美景,小弟虽笨,这意思倒还理会得到。”   俞大猷听他如此说,心下更感不好意思,还待挽留,只见那姑娘粉头低垂,又是羞涩,又是怒,当下恍然而悟,便道:“他日小弟师次东南,尚祈左兄翩然而临,助小弟一臂之力。”   左冰点点头转身去了,那少女高声道:“左兄,适才小妹其实并未发觉兄台隐身在旁,胡乱招呼,想不到左兄作贼心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中了小妹之计,小妹在此谢罪。”   左冰回头又咋舌道:“姑娘一点亏都不肯吃,现下大家拉直,咱们以后谁也不再耍什么心机。”   少女嫣然一笑道:“那要看你能不能遵守诺言。”   左冰身形一起,扬手之间已然越过树林,隐身在相国寺前,俞大猷目送他背影消失,叹口气道:“这人是个好男儿,文武奇才,胜我多多,可惜不能为国大用,真是朝廷之失。”   少女不以为然道:“他除了诡计多端外,还能成什么大事?这种人心机如此之多,要他统率军队,一定是军心涣散,人人自危,算得上什么奇才?凡事皆是如此,像你这种外面本纳内中清晰的人,才能担当一方之任命。”   俞大猷吃一捧,不禁讪讪不好意思,但少年人爱胜争强原是天性,又是心上人软语温柔赞道,俞大猷心中自是受用得紧,也不再和少女辩论,隐约间自觉信心大增。   俞大猷道:“现下早操已毕,左右无事,我便陪你去帅府去。”   少女白了他一眼道:“你当然该陪我,不过我现在想骑马踏青,咱们绕着这山弯登高以望洛城,临渊而吐胸中块垒,那可有多好哩!”。   俞大猷道:“正是,我近来抑郁已久,正该乘此而日大好时光,观天地之雄伟,以舒胸怀。”   少女见他言听计从,心中大是高兴,只觉满天阴云消尽,两人上了马,缓缓行着,款款而谈。   且说左冰别了两人,便往洛阳城中走去,这一耽搁,洛城早已开市,他先找个客舍安身,放下行囊,出门给骆老爷子送信。他走到城中闹市,忽见前面一家店铺人声喧嚷,有人正在高声争执。左冰上前一瞧,日见那店子是家麦铺,他从人丛中挤入,却见一个年老农人与那米铺掌柜正在高声争。   那掌柜手执一把油亮亮算盘,脸色阴沉沉不动声色,任恁那老农如何攘叫,只是不理,过了一会那老农叫得声音嘶哑,略一歇口,那掌柜用右手拨了几下算盘,阴森森地道:“你吵也没有,去年你借了廿两银子,如今整整一年,本息共四十六两五钱五分三,现下麦价贱,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这车麦子还来,一半也不够。”   左冰向旁一看,那店门前停着一辆大驴车,高高地是全是一袋袋麦子,总有好几百袋。   那老农叫道:“你去年明明讲好还麦子,还你一百担便清了帐,现在又要银子,你讲……讲理不讲理?”   那掌柜道:“我说还麦子是谁作证人来着?你有证人的花押么?王老实,老爷看你可怜,你再装一车麦子来,我还你借据,两不相涉,不然告到官里去,你少不得吃官司。”   老农一听他要告官,气势先惧了几分,左冰从旁观的人纷纷议论中,对这事知道了一个大概。原来去岁中原大旱,麦价高涨十倍,这掌柜以为有利可图,又见这老农诚实可欺,借他廿两银子写明一年以后以百担大麦子偿还,老农因嫁女急需,只得忍痛答应,他又不识字,糊里糊涂画了个押。那掌柜却未想到今岁风调雨顺,虫鼠之灾全无,五谷丰登,粮价大贱,那掌柜算盘一打,一百麦子不及十两银子,不但恶利吃不成,便是老本也折了一半,如何肯甘心,这便满脸笑容殷勤地去找那老农,又替老农高价卖了少许杂粮,等老农感激之下,便开口托言惜据遗失,又骗老农重画一个押在新借据之上。   此事老农在左冰未到之前已然抖出,但那掌柜的拿出借据,分明是去年老农亲自画押,清楚写明以银价折还,众人虽知定是掌柜的欺老农不识字,做了手脚,人人虽是气愤,也是无可奈何。   那老农气势一慑,那掌柜阴然道:“王老实,快快回家运麦子来,不然利上加利,你这辈子可还不清了。”   他说着又拨弄算盘,缓缓地道:“拖一天便是五分银子……”   他未说完,那老农愈想愈气,暴怒之下,那还控制得住,顺手拾起一条扁担,口中嚷道:“还有王法么,我跟你拼了。”   那掌柜不慌不忙,轻轻一拨,那老农连人带扁担飞身而起,众人均知这掌柜是会家子,都怕惹火烧身,敢怒而不敢言。   左冰再也忍耐不住,身形一偏一起,伸手将那老农接住,斜眼对那掌柜道:“青天之下,王法之地,你敢逞凶么?”   那掌柜的见左冰身手矫捷,暗暗吃了一惊,想了半天才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位老爷子欠小店四十几两银子,小人追索,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左冰冷冷地道:“这个容易。”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小绽金子,这正是那凌姑娘所赠,抛给那掌柜道:“这个够不够?”那掌柜用手一量,忙陪笑道:“一半都不用,我这便找回余银。”   他匆匆跑进柜台,又匆匆跑出,手中捧了几个元宝一些碎银,对左冰道:“这是剩下来的银子,大爷请点收。”   左冰冷冷接过,对那掌柜道:“下次再瞧见你欺侮老实人,可没这样便宜了。”   那掌柜的连道:“小人不敢。”   人人看左冰义举,又见那掌柜的一脸卑躬屈膝的样子,心中均是大畅,便仿若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一般。叫起好来。   左冰望着那呆若木鸡的老农道:“你好生将这车麦子赶回去吧,待善价来卖,也免得受恶人之气。”   那老农蓦然双膝一屈,跪在地上道:“大爷替小人出了这口气,小人恨不得以死报答,您老又替我还了债,这车麦子便是您的了。”   左冰见他一脸诚恳之相,知道适才替他出了气,此时便要他立刻死去,他也会肯,人生在世为争一口气,无论贫贱富贵,都是生死在所不惜的。   左冰笑笑摇头道:“我一个人便吃三年也吃不完这许多麦子,又没有地方放,你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众人对左冰极是钦佩,见他出言诙谐,都凑趣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地道:“王老实,这位英雄既肯出手救你,怎会在乎这区区麦子,你也忒地呆痴了!”   “老实头,你是交上财运了,这车麦子你便省省吧!来春麦贵之时卖了,包你闺女光光彩采陪嫁出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得十分热闹,左冰见那老农仍是倔强不听,心中暗叹:“这个人是个死心眼,须得想个法儿唬唬他才成。”   当下脱口道:“对不起你老人家,是我小子不该出手救你,你出这个难题小子实在做不了,你直挺挺跪在那儿,是要拜死我么?”   那王老实神色尴尬,颤巍巍站起身来,一句话也说不出,众人更是狂笑不已,而且愈聚愈多,密密麻麻围了好大一圈。   正在这不可当交之时,忽然一声叱喝,众人纷纷闪开,三个年轻汉子排众而来,高声道:“王老实,你这车麦子卖给爷门,便算你一百两银子如何?”   此言一出,人人更是议论纷纷,心想百两银子可供一家人数年用度,而且又当麦价狂贱之时,这三人只怕是失心疯的大汉,大家都想看个究竟,顿时之间,四周倒静下来。   左冰一见有人解围,心中大喜,正要一走了之,那老农确是死心眼,百两银子听得他怦然心动,但是他只知为人重信,一言既出,再无反顾之理,当下摇手道:“不行,不行,这麦子已是这位爷台之物,要买,便找他老人家得啦!”   那其中一个汉子道:“一百两不成,再加一百两如何?”   他说完,从行囊中取出四锭大银,抛在那老农夫面前,那老农夫看了看银子,心中真是狂跳,自忖一生辛勤也存不了这许多钱,但这念头一瞬而过,一种更大的力量把这贪念驱散了,他抬起头来,只见那大恩人已是踪影沓然,心中一时激动,不禁老泪纵横。   他从未读过书,但那祖先遗传下来的择善固执之性格,却是早已深深在他心中生了根,愈老弥坚,这一生中再也不会改变,这正是千千万万善良农民的本质,就凭着这种气质,华夏民族永远矗立字间,不消不灭。   左冰刚刚闪身入丛之中,只觉那三个汉子有些熟悉,忽然灵光一闪,心中暗暗吃惊忖道:“原来这三人是跟扬群那厮一伙的,他们出高价买麦子,此举定深意。”   当下心念一转,躲在人群中只见那老农自言自语道:“我替那爷把银子先收起,日后总有机会还他,我这一生不还,我子子孙孙可以还。”   那老农边说边想,想到此处心中顿然开朗,谨慎脱下上衣包起银子,回顾四周,人人脸上都是羡慕之色。那三人中一个高大汉子道:“王老实,这车麦子爷们已买下了,这驴车儿也借用一天,明儿自会送到王家村去。”   王老实点点头,那三人跳上麦车,一赶驴子,冲排开众人而去。   这时烈日渐厉,众人议论一阵,耐不住暑热,纷纷离去,只剩下那老农呆立麦店之前,仿若大梦初醒,但衣襟中所包的银子,却是千真万确实在的了。   那掌柜亲切地呼道:“王老哥,外头天气热,进店吃顿晌午饭,我这叫小伙计雇车送你回去。”   老农一听他声音,真是如见蛇蝎,厌恶已极.大步而去。   那三个年青汉子加鞭驱驴快驰,不一刻已走到效外,觅着一处无人之地将车停了。   三人商量一阵,纷纷拔出长剑,一袋袋地将袋口束绳挑断,一人举起一倒,那黄澄澄地麦子洒在地上,不一会已堆成一个小丘,阳光下麦子颗颗饱满坚实,令人有说不出的富足之感。   那倒麦的人忙了一大阵,脸上露出不耐之色,对他身边用剑割绳的人道:“老八,你真瞧清楚么了?”   那老人道:“错不了,错不了,我可以脑袋担保。”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这脑袋常常替自己担保,总有一天搅不好,要和你分家啦!”   那一旁未曾说话的汉子道:“你们个吵什么劲儿?加紧工作,马上便有分晓。”   那老人道:“那厮昨晚身受重伤,逃入王家村中,后来声东击西将咱们引开,小弟好容易在王老实家前找到那厮,却已死去,搜了半天一无所获,忽见那厮满身都是麦芒,小弟灵机一动,立刻判定那厮一定藏身麦仓之中,那玩意儿多半也藏在麦袋中,小弟便去通知两位去搜仓,却想不到今儿一早这老实头便运麦出卖,如果咱们慢了半步,那真是满盘皆空。”   他侃侃而道,说得中规中矩,另外两人不由得不点头称是,三人又合力工作一会,那老八又道:“姓骆的可真不含糊,便是他调教出来的弟子也是不凡,如非咱们人多,准吃他溜走。”   另一人道:“人家金骆刀名垂江湖几十年,自有其道理,行镖一业,黑白两道都是怨家,骆金刀却恁一把砍山大刀纵横数十载,未遇对手,这可是容易的么?”   那老人正要再搭讪,忽然身旁那汉子大叫一声:   老八顺手一捞,只见那半袋麦实中露出一封素简来,三人相顾大喜,正待收起,忽然面前人影一闪,一瞬之间三人同时受惊,纷纷后退,那老八手中一紧素简已吃人劈手夺过。   三人怒吼一声,纷纷出剑,只见来人身形一闪,身子竟在空中打了个转,越过三人而去,一晃之间,已在十丈开外。   三人相顾骇然,这等轻功真是闻所示闻,待到想起追赶,敌人早已失去踪迹,三人草草商量一番,分头搜索而去。   那出手夺简的人正是左冰。他一路跟踪下来,在暗处听到那三人提起骆金刀,心中更是注意,最后出其不意地将那信简夺过,展开上乘轻功,飞奔了一段,绕了一个大圈子,又走到洛阳城中。   他心中暗忖道:“先将爹爹致骆金刀的信送去再作道理。”   当下正待往洛阳总镖局行去,微一沉吟,又伸手怀中,将适才抢过之信函拿了出来,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左老先生白秋亲启”。   左冰想了想折开信简一瞧,只见信内一张素纸,却是空无一字,心中登时吃了一惊。   左冰暗暗沉吟,好半天也想不出一个道理来,他努力回忆适才那三人所说,想到那“老八”所说的,心中一沉,暗自忖道:“那送信的人是骆金刀的弟子,骆金刀致函爹爹,一定是有要事,但他弟子吃人中途拦劫,伤重死在王家村,这书简难道有人掉过?”   想到此不禁,暗怪自己来迟半步,一切都无结果,但转念一想忖道:“便是这信被人换了,也决非杨群一伙人干的,还是先找骆金刀去。”   他心下微放,迈步走到城东洛阳总镖局才一走近,便觉气氛不对,那偌大镖局,竟是大门深锁,静悄悄地无一人。   左冰上前敲门,半晌也不见有人来应,他看看四下无人,一跃进院,只见院中一片凄凉,遍地都是家俱用品,似乎主人匆匆搬去,不及携带。   左冰心中疑惑万端,默默回到房舍,分析一下形势,暗暗想道:“难道骆金刀遇害不成?不会,不会,连爹爹都说他武功高强,能害他的人只怕宇内不多,便是杨群那厮,也未必能抵得过骆老前辈的金刀。”。   他在房中休息了半天,脑中总是思索这个问题,决定夜晚再探相国寺寻爹爹去。   他一路上行走,此时又连经变故,不禁有几分疲乏,坐在床上调息一番,目送窗外日影渐渐西移,房中光景渐渐黯淡下来。   他内功深湛,渐渐地灵台清净,天地浑然一体,他长吁一口气,右手一用劲身子平飞下床,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左冰一怔,沉声道:“什么人?”   那门外人道:“我姓凌,大侠客,我可以进来么?”   左冰一听那声音,登时心中松了一口气,上前开门,只见那酒楼邂逅,海上共航的凌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面前。   左冰道:“姑娘怎会到洛阳城来?”   那凌姑娘眼色一瞟,流露出媚人之情,她从前游戏人间,每每不拘小节,以柔媚惑人,这时斗见左冰,那老习惯又露了出来,忽见左冰脸上神色怪异,心中一醒,连忙笑道:“我这坏女人的坏习惯,大侠客看不顺眼了。”   左冰道:“令尊可好?”   凌姑娘道:“你问我为什么到洛城来?你心中明白。——   左冰当下柔声道:“我真傻,姑娘莫见怪。”   凌姑娘道:“我如果连这个小事也气,那我日后不活生生被你气死么?”   左冰听她语中带有深意,不敢冒然接口,凌姑娘幽幽地道:“我怎么得了啊?”   左冰奇道:“什么?”   凌姑娘道:“你一离开……离开,我便成……成天无所事事,连饭……都不想吃,怎么活得下去?”   她虽是闲话家常,但那深情之处,却令人蚀骨,左冰不是不懂她话中之意,但内心深处仍有顾忌,当下道:“我此间事一完自会到海上会瞧你,你一个人远离家中,令尊难免担忧。”   凌姑娘道:“还说哩!我爹爹见我这等模样,便自动叫我出来找你啦!我到洛城,知道你天性节省,不愿住华贵客舍,这便找中等的客栈一家家问,你想想看,洛城有多少家?”   左冰心中感动,忍不住柔声道:“   “其实我思念姑娘,又何曾稍释?”   他违心而言,说完了脸上不禁微微发烧,正恐被凌姑娘识破,却未想到那凌姑娘大喜道:“那咱们便一道行走江湖,免得大家都不是不安。”   左冰无奈,他近来连遭遇少女,虽然有的是别人心上人,但阅历渐多,对于少女性格了解多少,知道此时如果反对,定会大伤了这少女的自尊心,当下只有附合道:“只要令尊放心,那真是求之不得之事。”   凌姑娘横了他一眼道:、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放心不放心!”   左冰听得胸头一热,受用十分,当下便道:“我今晨进城,却未见着我爹爹,他老人家也未留下暗号,显然还未到洛阳来,看来咱们只好在洛城待上几天。”   凌姑娘一听咱们这两字,登时心花怒放,忍不住凑上前来柔声道:“我便在你隔壁订个房间。”   左冰知她素来富可敌国,生平何曾住过这种客栈?日后如果生男育女,想起今日这事,一定会觉得甚是委屈,不顾身份将就自己,与其多年之后思及发作,倒不如今日就他,立刻泛起笑脸道:“咱们住大客栈去!”   凌姑娘含笑带媚地道:“哟,你几时发了横财。”   左冰笑道:“怎敢委屈姑娘在此下榻。”   凌姑娘脉脉含情的道:“那也算不得什么?”   虽说如此,但目中仍是感激之情流露,左冰一笑收起行李,他那行囊极是简单,行起长路,天晴下雨都是这身打扮,两人心中都极舒畅,那凌姑娘带他走到一处最大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凌姑娘道:“我早上胡乱吃了些干粮,到现在粒米未曾入口,咱们先填饱肚子再说。”   左冰也甚饥饿,两人携手走出客舍,凌姑娘一向挥霍已惯,自然我了一处最负盛名酒楼。   两人微酌数杯,坐在临窗雅座,那烛光昏辉,别是一番情趣,左冰想到如果真的跟这女子成亲,得妻若此。也不能说不是艳福了,脑中胡思乱想,那凌姑娘也在想和这雅俊男子长相厮守,日后生活定多趣事,想着想着,不禁脸先红了。   两人都有心事,谁也不敢开口,生怕打断如迷情思,忽然楼下一个大嗓子叫道:“伙计,爷们订的酒菜可好了么?”   那声音宏亮已极,两人一震,不约而同往窗下瞧去,只见一个高大汉子,满脸浓密黑髯,根根似针,却相貌堂堂,仪表威武至极。   两人不由相对一笑,左冰道:“今夜我要去相国寺再瞧瞧!”   凌姑娘道:“我陪你去。”左冰想了想道:“也好!”   凌姑娘忽道:“我一路行来,听人谈起一件惊人事,我先前忘记告诉你了。”   左冰问道:“什么大事?”   凌姑娘道:“我听人说骆阳总镖局镖东骆金刀被害了!”   左冰一惊道:“你是听谁说的?”凌姑娘道:“我在洒楼上听一个俊雅青年和几个汉子谈起,那几个人目光慑人,分明具上乘内功。”   左冰道:“我下午到镖局,骆老爷子镖局关了门,这倒奇怪了。”   凌姑娘道:“那些人还说,骆金刀葬在城外十里五陵岗上,还感叹了一大阵子才走。”   左冰双目一睁道:“你一路走来,他们没有跟踪你么?”   凌姑娘道:“这倒没有注意?但如有人跟踪我数天数夜,能不被我发觉,那是相当困难之事。”   左冰沉吟忖道:“难道骆老侠当真死于这群贼子之手?这事真象务须查明,今夜我便到五陵岗去看看。”   转念又想道:“如果是贼人们布下毒计,引我上钩,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一时之间沉吟无计,那凌姑娘知他在深思一事,大凡男子思索之际,最讨厌别人打扰,她对男子心理可谓知之甚为透澈,当下默默地陪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但见左冰剑眉微皱,她昔日所见的左冰,都是嘻皮笑脸,此时见他凝重,那轮廓分外动人,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左冰沉思良久道:“我今夜去探骆金刀墓去。”   凌姑娘道:“我也要去。”   左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怎的,直觉此危机重重,但细想起来却又想不出什么具体道理,我一个人去,如果见机不对,这便一走了之,敌人也奈我不何。”   凌姑娘道:“我武功虽不及你,但多个人总多个照顾,至少可以替你抵敌几个浓包。”   左冰知她关心自己,早将自己生死看的比她本人更是重要,劝也无效,只得不言,心中却想道:“如果敌人连我和这姑娘关系都打听清楚了,自己还未察觉,那真是时时都在危机之中,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握之下。”   想到此,心中竟是颤栗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之情涌上心,他一行事洒洒自如,这时竟感冷汗沁沁而出。   他长吸一口气,心中接着想道:“敌人故意说话给这姑娘听见,知道这姑娘一定是来找我,又知爹爹要我送的这封信事关重大,非亲手交给骆金刀本人才行,引我安排这计谋引我上钩,这原本是极其普通的诡计,我明明识破,难道一定要进这圈套么?”   但他深知,如果骆金刀一死,爹爹一条有力线索又断,多年心血化于一旦,那年这事永远不得澄清,看来自己非得涉险去一去了。他默默又想道:“我乍听到这消息,如果不信,一定会前去探个明白,如果信了,也难免前去墓地寻寻蛛丝马迹,这定计之人,明明定了一条极其普通之策,竟是算定了我必去,连我心里都全摸清了,这人是谁,除了那奸贼扬群而外,只怕再无其人了。”   他心中又盘算了一下进退之计,觉得带这姑娘涉险那碍事的成份要大得多,想全身而退只怕甚为渺茫,当下不得不再说道:“我看你在客栈中等我,我至多去上一个多时辰,你一路辛苦,正好休息休息,何必又要劳累奔波?”   凌姑娘淡淡地道:“你单身涉险,我能够安安稳稳休息么,你出了什么事,我能独活么,我知道你此事事关重大。不便阻止,难道我愿意你去涉险么?”   她一连几句问话,并无半点激动之情,仿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根本不值得多加思考了。   左冰却听得一颤,他胸中忧郁不展,感情自是脆弱,只那凌姑娘几句话便若缕缕情丝,愈缚愈紧,心中反覆思量道:“我对这姑娘的真心程度,能够及得上她对我的一半么?我阻止她前去,难道是真怕她涉险么?左冰啊左冰,你这人也太自私无情了吧。”   一时,只觉羞惭无地自容,胸中一句话随着汹涌的思潮几次要涌将出来,他明知自己性格,如果隔些日子,可能便又淡淡然不在乎,但此时如果不说出来,自己真会呕血,当下又愧又惭地道:“凌姑娘,我懂你意思,你放心!”   凌姑娘眼中含泪,点点头,那感激爱恋缠绵之态,便是铁石心肠也会激动不已了。   左冰看看天色,已是初更时分,去五陵岗只怕还有一段相当路程,便道:“咱们回客栈去收拾收拾,时候不早了。”   凌姑娘点点头偷偷向左冰手中塞了一块银子,示意他去结帐,左冰知她怕给人看到由她会帐,自己脸上须不好看,只觉这女子心细如发,体贴已极,微微一笑双双走下酒楼。   这时月色正佳,清辉四壁,凌姑娘紧偎左冰胸前,左冰只觉鼻端香郁阵阵沁入胸肺,非兰非麝,一生之中,左冰是从来未如此更爱过一个人了,包括那年老的爹爹。   左冰勇气徒增,自觉一定有能力保护这姑娘。两人进了客栈,装束已好,左冰从囊中拿出宝剑,顺手一按剑削卡簧,刷的抽出三尺青锋,格森地泛着寒光,那剑鞘上用金丝铸成的“鱼肠”二字,灯光下也淡淡发出金色光芒。   左冰一收剑道:“走吧!”   夜色苍茫,左冰、凌姑娘在荒野中狂奔,两人默默不发一言,但心中是紧张已极,两人携手,掌心中都沁沁出汗。   左冰早已问明五陵岗之路径,两人一路行去,只见四周愈来愈是荒凉,地势也渐崎岖,奔了一盏茶时光,来到一处岳陵,野草衍生,青坟遍布,原来是个乱葬场。   凌姑娘附耳轻声道:“只怕便是此处。”   左冰抬头四顾,黑漆漆的一片,天上无星无月,山风吹过,更自增了几分阴森之气。   左冰点点头道:“多半是了,咱们小心伏行过去瞧瞧!”   凌姑娘道:“这漫山都是野坟,那里去找骆金刀埋身之处?” 侠骨残肢--第六十七章 患难夫妻 第六十七章 患难夫妻   左冰想了想道:“你能肯定骆金刀已死了么?”   凌姑娘柔声道:“如果骆金刀没有死,这便是敌人奸计,咱们明知奸计,为什么一定要自投罗纲?”   这是她藏在心中已久的话,只是她见左冰对此事极是凛重,是以一直藏在心中不敢说,这时却觉四周危机重重,再也忍不住说了出来。   左冰道:“此事关系家父一生名誉清白,我岂能不去?”   他才说完,只觉手中一紧,一支又滑又腻的小手紧紧握住他,一股热流再冲而上,那凌姑娘柔声道:“咱们得千万小心。”   左冰点点头,两人伏身潜进,那凌姑娘轻身功夫极佳,紧紧随在左冰身后,行进间毫无声息。   又走了一会,只见前面立着一块木牌,左冰凑进一瞧,却是看不清楚上面字迹,他正要伸手去拔,凌姑娘低声道:“大哥小心。”   左冰一怔,只见凌姑娘从怀中取出一物,托在掌心之中,闪闪发着柔光。   凌姑娘上前,将手中之物在木牌上擦了两下,当下脸色一变道:“好险!好险!”左冰低声问道:“什么?”   凌姑娘将手中之物交给左冰低声道:“这是千年香鲸内丹,是验毒解毒至上宝贝,你瞧瞧刚才这丹珠流光四射,现下如何了?”   左冰伸手接过,只见那丹珠只有黄豆大小,此时果真是黯然无光。   凌姑娘道。   “此牌有剧毒,咱们差点着了道儿。”   左冰心中大是惭愧,他起先还怕这姑娘跟来误事,却未想到如非这姑娘机警,一上来便差点吃了大亏。凌姑娘道:“你看清楚这木牌上字迹么?”左冰摇摇头道:“我运尽目力,但天光太暗,什么也看不见。”   凌姑娘轻轻一笑道:“   “我却有法宝。”   她边说边从怀中又取出一物,登时两人立身之处都亮了起来,左冰注视那木牌,只见原来是个路标,上面鲜红地画了一个骷髅头,写了一行字:“死亡之路。”   左冰轻轻哼了哼道:“死亡之路,那倒也不见得。”   忽然心中想起一事忙道:“你快将这玩意儿收起,不然敌暗我明,更易着了敌人道儿。”   凌姑娘道:“大少爷,如果待你想起,只怕敌人早已下手,此处四周野草茂密,我这明珠放光不过方圆三尺,你紧张作甚?”   左冰讪讪一笑,凌姑娘收起明珠,左冰要还她那千年香鲸内丹,凌姑娘摇头道:“你收着吧!日后总有用处!”左冰想了想道:“还是你收到身旁的好!”   凌姑娘道:“我还有好几枚哩!你推辞做甚?”   左冰想到一句话:“其实你收着也是……”   刚刚说了一半,只觉此时危机重重,实在没有心思再说什么俏皮话便住口了。   凌姑娘却追问道:“你怎么话说了一半又收回,鬼鬼祟祟地像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左冰微微一笑道:“我说了姑娘可不准生气。”   凌姑娘心中一想,脉脉含羞,但她随时随刻都想听左冰讲些心中之话,当下不顾羞涩,柔声又逼了一句道:“我怎会生你的气?”   左冰温柔地道:“我说这宝贝儿收在你身旁,和收在我身边还不是一样的么?”   凌姑娘心中早就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但聆听这俊美男子如此多情的说着,当下心中颤动不已,握着左冰的那支手更紧了。   凌姑娘嫣然一笑附耳低语道:“你知道便好!”   左冰一振精神,紧张之心微去,对凌姑娘道:“多亏姑娘细心,我此刻想起来实在惭愧。”   凌姑娘轻轻哼声道:“你一路上来,一直后悔不该带我这个累赘是不是,我好心不得好报,现下却又如何?”   左冰讪讪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凌姑娘一耸鼻又道:“你知道便好!”   左冰沉吟一刻道:“咱们与其偷偷摸摸去倒不如在摇大摆前去,反正是去蹈陷阱,却又能怎的?”   凌姑娘想了想道:“你说得也有理!”   左冰凌姑娘长身而起,顺着那木牌所指途径,施展轻功踏草而行,行走如风,却都是屏气凝神,一丝不敢大意。   两人在草叶中行了一会,忽然前面一亮,两人连忙隐身,只见地势已是开朗起来,原来已到了小山山顶,那山顶却是一块方圆数十丈的平地,稀稀落落长了几株大树,其中一株树上挂了一盏孔明灯,将四周照得有若白昼。   那挂灯大树之下,一对石儿石凳,坐着两位老人,正在聚精会神对奕,左冰瞧了一眼,心中陡然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两上老者似乎全副心都在对奕苦思,并未发觉左冰及凌姑娘一起上了山。   凌姑娘轻轻向左冰招手低语道:“咱们藏起来,索性给他们来个捉迷藏。”   左冰伏身而行,走近凌姑娘藏身草叶之中,凌姑娘又道:“这个老者不知是何路数,反正都不是好东西,咱们想个法儿耍他俩人一下。”   左冰心中一直跳动不已,半天也不能平静,凌姑娘讲的话根本便未听进,凌姑娘何等机警,当下一怔,低声问左冰道:“你认得这两人是不是?”左冰声音更低道:“那靠左边的人便是名满江湖的骆金刀。”   凌姑娘也是吃了一惊低语:“骆金刀当真没有死?”   左冰茫然应道:“我可不知道,那右边的人你道是谁?”   凌姑娘睁大眼睛,心中茫然不解,左冰沉哑的声音道:“那右边的老者,正是家父!”   凌姑娘一听,几乎叫了起来,半晌道:“原来……原来……他老人家便是……便是武林中最神秘的左老先生!”   左冰道:“我心中虚得紧,姑娘你有何高见?”凌姑娘想了想低声道:“你再瞧瞧清楚。”   左冰附耳道:“错不了!”   凌姑娘闭目苦思一会,两人同时道:“有诈!”   凌姑娘道:“如果是令尊与骆金刀对奕,咱们在此说话虽低,能逃出两位前辈之法眼么?”   她声音故意提高,左冰点点声道:“我上去探探虚实。”凌姑娘道:“咱们先投个石子去探探。”   左冰顺手摸到一块小石,右手双指一弹,那石子挟着一缕突风直往“骆金刀”面门袭去,他虽知有诈,但心仍存偏心,先找那“骆金刀”试试。   那石子疾若强矢,“骆金刀”仍是分纹不动,砰的一声,石子正击面门,反弹得老远。   左冰心中恍然大悟忖道:“原来是两尊石像,但这雕像之人,手工之巧,也是一代高匠了。”   他大叫一声道:“姓杨的,你还有什么诡计快施出来,在下既来之岂会畏缩了?”   他喊完四周却是寂静一片,左冰微一沉吟,当下大步向前而去,凌姑娘急叫道:“且慢!”   左冰回头,只见凌姑娘拔出长剑上前,示意他也出剑,左冰刷的拔出“鱼肠”短剑,两人一步步走向那两尊石像,目观四方,却是未发现半点可疑之处。   两人走到离石像五尺左右,突然间那石像一沉,嚓嚓声大起,两人只觉眼前银光乱闪,满天暗器直往两人袭来。   左冰一抖剑,运起内劲呼呼挥了几个大圈,那漫天晴器或是纷纷坠地,或是无影无踪,但事起陡然,一时之间也是手忙脚乱,那凌姑娘更是狼狈不堪,长袖已被飞刀割去一截。   左冰长嘘一口气,剑子在空中又划了几下,漫天却是丝丝剑气,那一对石像中暗器已然放尽,机簧一阵连响之后,忽然徐徐下陷。   左冰一松气,沙沙之声大作,那剑上所吸的暗器都坠落下来,凌姑娘咋舌道:“好厉害的诡计,好厉害的‘先天剑气’。”   左冰豪迈地道:“到底还是‘先天剑气’厉害些?”   凌姑娘向他扮了一个鬼脸,心中那时沉重已极,这路上处处都是死亡陷阱,而左冰又势在必行,除了加倍小心,实在别无他法。   左冰上前,只见石儿上横放一个棋盘,上面放了几十个棋子,那时并无纵横方格,棋盘正中,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左白秋、骆金刀死此树下。”   左冰勃然大怒,一运劲,弯身挥剑几上棋字迹刮去,那剑尖才一碰棋盘,蓦然一阵剑风,每枚棋黑白棋子之内,都射出一把细若牛毛针雨来,左冰立身之处,不过半尺左右,眼看再难逃过劫数。   凌姑娘惨然大叫,双手蒙眼睛不忍目睹,左冰身临绝境当下长吸一口真气,剑尖忽然倒转自刺,剑光连闪,身子暴然倒在地上。   那凌姑娘凄然哭了起来,奔上前去,只前左冰面向下倒在石儿之前,当下她只觉脑前一阵昏弦,金星乱冒,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地下。   四周静悄悄地,过了半晌,忽然一个沉着的声音道:“姓左的,好一招‘孔雀开屏’,在下开了眼界。”   左冰斗然翻身而起,冷冷地道:“姓杨的,你虽诡计多端,却未能伤在下分毫,在下身有骆老爷子亲笔书函,你敢现身见我么?”   那沉着的声音吃吃笑道:“算你小子机警,咱们迟早得见面,此时还不是时候,告诉你,骆金刀坟墓便在后山山麓,在下在彼处恭候。”   左冰冷冷道:“便是刀山枪林,在下照样前去。”那人哈哈大笑道:“左白秋有子如此,死可瞑目矣!”   笑声一止,四周又是寂然一片,那人已走得远了,左冰听他话中带刺,正要开口回敬几句,但心中忽然转了一个念头,脸色都变得苍白了。   他心中暗自忖道:“那骆金刀昔日在江湖上终年行镖,他的相貌自然为人所熟,可是爹爹隐身多年,近年虽是重出江湖,但绝少与人照面,那石像栩栩若生,如说那石匠只与爹爹照过数面,便能恁记忆雕凿姑此生动逼真,这事再难令人相信,但如不是如此,爹爹难道……”   他想到此,再也不敢想下去,他瞧了瞧那昏倒的凌姑娘,心中真若一团乱草,方寸全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隔了良久,他转念忖道:“恁姓杨的几个人怎能把爹爹困住?但骆金刀不也是身具一代宗主的武功么?不会的!不会的,便是北魏亲自出手,爹爹也不含糊,严格说一点,爹爹不定会输过北魏。”   他想起不久前父子相偕而行,爹爹曾说过:“当今天下,除东海二位董先生外,其余诸子,只在伯仲之间。”   自己童心未氓,追问一句道:“北魏魏定国比爹爹如何?”爹爹道:“如果他这些年来,武功臻境只依照常理增长,那么或许逊爹爹半分,也未可知。”   自己当时心中那份高兴是不用提了,只觉爹爹雄风尽复,豪气陡增,世间再无难事了。   想着、想着,心中渐渐安定下来,弯下身去,只见凌姑娘急痛攻心,犹自昏迷未醒。   他轻轻在凌姑娘背后脉道拍了两下,凌姑娘悠然醒转,一睁眼只见左冰正在捏自己人中,鼻内一痒,不由打了一个喷涕,左冰温柔地道:“你放心,我好生生地一点没事。”   凌姑娘用手揉了揉眼睛,眼前心上人确是活生生地并无半点异样,翻身坐起道:“大哥,咱们是在梦中么?”   左冰柔声道:“我原想诈死,以引出敌人现面,想不到未骗到敌人,倒吓着了姑娘。”   凌姑娘道:“我真役有用,我真没有用,如果……如果……您真的受了暗器,我这般不争气,还谈什么报仇……雪……恨?”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左冰轻轻拍着她秀肩安慰地道:“是我不该吓了姑娘,好姑娘别哭,别哭!你一哭我心里乱得紧,什么也不能想。”   凌姑娘脸色一变哽咽道:“都是您不好,您难道不知道我心里多么悲痛么?”   左冰自以为施计可骗出施暗器之人,自己放手和他干,却是弄巧成拙,苦了这个多情姑娘,当下心中甚是羞愧,连声陪不是。   凌姑娘悲痛之情一去心想其实左冰也并没有犯什么,只怪自己不争气,这当儿竟是昏倒,瞟眼只见左冰不住软语陪话,作揖哄自己转颜,当下心中一甜,嫣然笑道:“下次再也不可以吓我了。”   左冰连声道:“当然不会,当然不会!”   凌姑娘道:“我刚才昏倒之际,发生了什么事?”   左冰照实说了一遍,凌姑娘皱眉沉吟一刻道:“翻过山麓,便是骆金刀之坟,大哥,咱们便是寻个骆金刀之坟,却又能怎的?”   左冰道:“如果真是北魏他们一伙人干的,这笔血债自然须得偿回。”   凌姑娘道:“如果敌人故布假相,咱们什么也查不出。”   左冰知她有劝阻之意,但不见真相,自己实在不甘心,心一横道:“事已至此,难道还能退缩不成?”   凌姑娘默然,两人相对一瞧,不再多说,握剑一步步前行,翻过山顶,只见小山背后反倒平缓坦平,空地极广,黑暗里也不知暗中到底藏了多少敌人。   左冰道:“咱们亮起个火把,搜索一下。”   凌姑娘迟疑一会,探手囊中,迎风燃起个火熠,两人眼得一亮,见立身十余丈外,一个雄伟青砖新坟坐落在山坡平缓之处,一柄砍山大刀,正插在坟前地上。   左冰仔细一瞧道:“这是骆老前辈的砍山大刀。”凌姑娘道:“看来正是。”   左冰一吸真气,朗声道:“在下约赴而来,姓杨的,你再躲踪藏藏,不怕让人耻笑么?”   青砖坟后一个沉着的声音道:“好说,好说。”   人影连动,闪出五、六个人来,凌姑娘借着火光一瞧,低一声对左冰道:“那日在酒楼中谈论骆金刀的正是这几人。”   左冰了然于胸,他明知此举是自投陷阱,但此刻心中平静下来,这正是他性子中异于常人之处,当下缓缓地道:“杨群你处心积虑要邀在下来此,在下有一个问题倒要请教!”   那从坟后闪身出来几个汉子,有意无意间缓缓踱到左冰凌姑娘四方站定,左冰暗自冷笑忖道:“好一个十面埋伏,今日之争,非得拼个生死了。”   那最先走出的人正是杨群,他嘴角微微含笑,坟前,长衣衫宽襟,袖带随风而动,顾盼之间,极是潇洒自得。   左冰见他不理自己所问,心中久忍的一口气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道:“杨群,骆金刀是被你等所害?你敢承认么?”杨群微微一笑道:“姓骆的不识抬举,自恃一把金刀竟想和魏大先生争长短,嘿嘿!后果你不难猜到。”   左冰午间所见一切,心中对骆金刀之死早就信了八分,此时听杨群亲口说来,他素知杨群此人虽是诈奸无比,但自恃极高,此事既是涉及北魏那老魔头,看是不会假的。   冰道:“你们害了骆金刀,自有东海的人来收拾你,你要在下来此,难道只为告知在下此事?”杨群冷冷地道:“在下也有一事相询。”左冰一摆手道:“请阁下划下道儿来。”   杨群道:“听说阁下伸手抢夺了骆金刀一封亲笔函件,在下斗胆,求阁下放手,咱们怨仇一笔勾销。”   左冰心道:“这人消息真快,他甜言蜜语,又怎能骗得过我?那被我抢信到手,如果其中真是关系那昔年之事,被我得知,杨群岂能不下毒手灭口?却未想到是张白纸,奸贼呀!奸贼,你也太看轻我左冰了。”   当下左冰沉声道:“那封信是在下手中,此为骆老前辈致书家父,在下原该代收。”   杨群脸色微微一变道:“在下再请阁下放手。”   左冰道:“如是在下不答应却又如何?”   杨群阴阴地道:“咱们走着瞧吧!”   左冰哈哈笑道:“那封信在下已然看过,那事已了然于胸,阁下手段再厉害些,也不能从在下脑中将此事刮去,哈哈!姓杨的,你处处着人先机,却未料想到会败在在下一个江湖无名之辈手中吧!”   杨群不动声色地道:“在下早就将尊驾与那丐帮姓白的,视为生平对手,此事尚未了结,鹿死谁手,却也未可先见。”   左冰伸手怀中取出信封双指一弹道:“接住了。”   那信封套又轻又薄,此时夜风甚疾,但左冰指手所至,那信封平平稳稳向杨群飞去,到了杨群胸前,忽然力歇直落,端端放在杨群手中,便似亲手递交一般。   杨群双眉一扬,心中暗忖道:“这小子内劲已达收发自如,此时不除,他日终成大患。”   他将信封运劲一柔,化为片片纸悄,一张手掌,漫天飞去,杨群道:“既是如此,在下再也留你不得。”心中却盘算道:“不知还有什么人见过此信内容,须得一网打尽,不然终是祸根,师父一番心血也白费了!”   左冰哼一声,道:“在下来此,便是要领教北魏高弟之功夫,杨群,多说无益,你上吧!”   杨群凝视左冰,见他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心中竟是寒意,漫然毫无把握。   杨群冷冷地道:“死到临头,还说大话,有话你快说,异日在下好替你向左白秋传言去。”   左冰知他在激怒自己,当下又长吸一口真气,内劲蓄于全身,那鱼肠剑尖微微颤动冷黑夜中发出清澈透骨的寒光来。   杨群刷的拔出长剑,离左冰五尺左右停立,两人目光相对,不敢交瞬,心中都自明白,如果一招被敌抢了先机,要扳回平手,至少是在千招以外的事了。   好半晌四周只闻众人轻轻呼吸之声,那凌姑娘手执火把,火苗高窜,火光下,凌姑娘脸色却是一遍惨白,额角沁汗,将秀发沾住一大片。   左冰心中转了许多念头,只觉每招发生都占不了便宜一时之间沉吟无计,那杨群也是一般苦恼,两人由停止对视,渐渐缓缓游动起来。   两人心思都是一般,只待对方一露破绽,立刻致命一击,但过了半盏茶时间,只觉对方门户谨严,毫无一点可乘之隙。   杨群心道:“只要这小子再游动我右旁,我便往他肋下一剑。”   左冰心道:“适才他转动之际,面门似乎有隙,只待他再次如此,我便往他眉心击去。”   但两人相继都重复了一遍适才动作,两人并未下手,都是仍觉对方是诱敌之计。   杨群长剑平胸微扬,左冰剑子倒垂膝前,两人游走愈来愈快,忽然左冰飞快起了一个念头:“我何不用爹爹‘鬼影子’的轻功,以快对快,将对方视界扰乱?”   思想之间,脚下愈走愈快,施展开左白秋名震武林的轻功来,杨群只觉对方身形,闪烁飘逸,定目看来,几乎看不清瞬时间之身形,当下知道不可再等,大喝一声,一剑刺出.   便在同一时间,左冰见杨群门户有隙,也是疾起一剑,两剑在空中连换了七、八个攻守之势,却是悉力相当,两人身形如老树盘根,未曾移分毫,那双剑子互攻了七八式,也未相碰一下。   左冰不待对方思索,攻击连绵,招招不是击向眉心,便是对方胸前大穴,杨群见招破招,脚下步子愈来愈是稳重沉凛。   左冰愈打愈快,四周呜呜激见一股剑气,声音极是尖锐,凌姑娘心中随着那呜吗声响,起伏剧烈,便若行长路一样。   那另外几个汉子,也是目不转睛注视着,这场中两人功力之强,普天之下也难找出几个,两个大高手比剑,精妙之处,的确令人赞叹,两大高手放招拼命相击,的确令人心弦紧张,间不容发。   忽然山下刮来一阵狂风,凌姑娘手中火把被吹得微微欲熄,她心中忽然奇想:“这火把便和我和左大哥生命之火一般,希望左大哥发起神威,奋力打倒敌人,但敌人人多势众,这希望实在渺茫,火把哟!火把,千万不能熄毁啊!”   正在此时,两人呼呼挥了几剑,漫天剑气纵横,那原已微弱的火把,忽然一暗,竟自熄毁灭了。   凌姑娘几乎哭出声来,忍不住叫了一声:“火!火”但想到此刻万万不能分了左冰之心,当下强忍悲思,不敢多言。   左冰见眼前一黑,又闻凌姑娘一声叫唤,心中不由微微一分,一招闪动微慢,竟被杨群长驱直入过来,左冰连退数步,两个人在黑暗中闻声辨招,激烈地又交了几十式,蓦然砰的一声,两剑交击,两人分开,黑漆漆只见对方精光闪烁的双眼珠。   那站在周围的汉子燃起了一个火把,凌姑娘只见两人对面而立,那杨群手执半支剑柄,嗔目而视,她当下忍不住大叫道:“左大哥,快攻啊,他剑被你削断了。”   左冰向凌姑娘微微颔首,并未乘势进攻,他虽天性无滞,对于声名满不在乎,但自幼所见所闻,都是气吞斗牛,豪杰之事,一时之间,对于自己因宝剑而取得之优势,竟未想到乘势而攻,直觉应该等待对方换剑再战。   这一耽搁,那周围一个汉子抛过一柄长剑,杨群冷冷地道:“原来是鱼肠宝剑。”   左冰默然不语,杨群一抖剑又攻了上来。   凌姑娘暗暗顿足,心中忖道:“这人平日看起来洒洒无滞,这当儿却是拘泥不悟,走失良机,夫复何言。”   这时山风愈吹愈大,蓦然平空一声焦雷,天际金光暴闪,一明一暗,凌姑娘只见杨群脸上杀机腾腾,左冰白的脸上,也是铁青。   又过了一会,天下起雨来,那火把被雨淋熄,天上雨云密布,更加黑暗。   这时两人剑法一变,杨群出招愈来愈慢,一招之中变化也是愈来愈简单,透出一种古朴纯真之气,但攻守之间愈是严谨,而且威力奇猛,已具“大巧若拙”,宗主之风。   左冰的剑法却是愈来愈松,每招都是临时创出,但那精微之处,实在招招都是佳作。   杨群愈打愈是心寒,心想这小子剑术不但老到,而且举投足见功力,一时之间,看来剑法稀松,其实配合之佳,实在是通澈剑道的大手笔。   那雨滑喇喇愈下愈大,只一刻功夫众人都淋得透了,蓦然从遥远东方传来一声长啸,他心中一紧,开口打暗号,那在四周的汉子长剑纷纷出手,合围而上。   凌姑娘又急又怒,长剑也自出手,那杨群自忖极高,此时竟然不顾身份,以势众取胜,左冰心中勃然大怒,一口气连攻六招,对四周敌人都招呼到了,那几个汉子却是心有成竹,进退之间,以杨群为首,数剑一起防守,一起进政,配合得极是严密。   左冰连发数剑,只觉对方压力愈来愈重。渐渐地合成一道剑幕,将自己和凌姑娘围在当中。   左冰出剑愈来愈是吃力,身畔凌姑娘每招顶多只能递出去一半,雨水和汗水顺双额流下,面色白得可怕,似乎内力已将耗尽。   左冰心内一痛,奋力封架,他知敌人长剑一合,自己和凌姑娘的劫数便到,当下真气暴吐,长啸一声,身子一飞而起,鱼肠剑在空中一阵乱舞,咔嚓咔嚓之声大作,削断了敌人四支剑子。   他在空中又开声吐气,身子硬生生在空中大跨一步,忽见剑气一闪,那杨群的剑子已然逼到,左冰一闪之下,身形落地,又陷入重围。   左冰边战边想:“我便是能够逃出重围,岂能舍凌姑娘不顾,何况有杨群在此,今日之事,拼一个算一个,后果也无法想了。”   他主意打定,放手干去,招招都是打定拼个两败俱伤之主意,再不坚守门户。   杨群见他情急拼命,竟然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一时之间倒颇忌惮,不敢欺身太近。   那几个汉子,武功之强极是惊人,都是杨群同门师兄弟,如果在中原江湖闯荡,人人都可自立门户,成为一地之霸,此时联手合袭左冰与那少女,竟是久战无功,而且剑被削断,那几个人人都觉是生平之耻,气愤之下,挥着断剑,力道更加重了。   左冰和凌姑娘不住后退,渐渐地已近青砖坟边,杨群等人剑幕渐渐合拢,那凌姑娘一不留神,敌人断剑当腰横削而来,眼见闪无可闪,左冰奋起神威,大吼一声,一手反手剑招先削那刺凌姑娘之人右臂,那人万万未曾想到左冰竟从不可思议的方位袭到,当下飞快一缩刺剑之手,那时已慢了半刻,鱼肠剑过处,血光一闪,惨叫一声,一条右膀连剑给削下了。   就在这同时一刻,左冰背后露出破绽,中了一剑,左冰沉哼一声,挺住剑伤,一转身鱼肠剑横削而去,又是一声惨叫,那刺他一剑的人齐腰被削成两截。   他连毙二敌,脚上又中了一剑,那杨群愈逼愈紧,将左冰凌姑娘被逼到背靠坟墙而战,忽然杨群飞起一剑,那剑子在空中连连抖动,激起一片剑花,便若点点流星坠地一般。   左冰不闪不躲,举剑迎接,蓦然背后坟墙一软,墓门分然开了,胸前一股绝大力道袭到,左冰凌姑娘身子挺立不住,直往后退五六步,霹雳一声雷过,电光一闪,左冰只见杨群狞然的面孔在眼前一现,立刻是一片黑暗,机簧之声大作,那墓门渐渐合上,什么都看不见。   左冰身形一定,伸剑一刺的一声,剑子插入厚厚的石墙中,耳畔只听到凌姑娘道:“左大哥,你没事吧!”   左冰道:“你囊中火熠还有没有干的?”   凌姑娘摸索了一阵,伸手用力挥了几下,立刻大见光明,两人相对,只见对方都是狼狈不堪,怜爱之心油然而生,左冰轻轻挽住凌姑娘秀肩,全身虚脱无力。   这时坟外杨群道:“五师哥遇险发啸求救,咱们先去救应,这两个人便是在罗神仙也逃不了,回头再来收拾。”   他不及收殓那两个死去弟兄,率领另外几个人向西方奔去。   左冰和凌姑娘休息了好久一阵,体力渐渐恢复,左冰只觉背后脚上中剑之处伤痛渐渐加剧,不由皱了皱眉头,凌姑娘惊魂甫定,看到左冰全身衣襟都红了,心中一痛,哽咽道:“左大哥,您……您……我来替您瞧瞧伤势。”   左冰道:“未曾伤到筋骨,不要紧的。”   凌姑娘翻身坐起,伸手在百宝囊中寻到一把小剪,一卷绵布,她那百宝囊乃是东海鲨鲢皮所制,防水防火.是以囊中之物丝毫未湿。   她轻轻剪开左冰中剑之处衣襟,那受伤之处本已凝结,但吃雨水一淋,四周都泛紫了,凌姑娘咬紧牙根,慢慢剪开。   左冰痛得发颤,但他强忍,口中带笑道:“姑娘们到底细心,针线呀,剪子呀都随身携带,真是方便得紧,方便……”   说到后来,痛得豆大汗珠直流,再也不能语,凌姑娘强作欢笑,分他心神道:“这个自然,咱们女孩家行走江湖,怎能像你们一般衣衫破褴?落拓不堪?衣衫破了,自然得补上,谁像你呀,你呀,落魄得……得像个叫花子。”   左冰忍痛笑道:“我这叫花子却有侠女慧眼识出,当真……当真……不……不容易。”   凌姑娘啐道:“臭美,不识羞。”   边说入囊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三粒丸药,放入口中嚼碎了,刚刚想吐在手指上替左冰敷在伤口上,忽然想到手指只怕太脏,低声道:“你闭上眼睛。”   左冰一怔,低眼闭上,凌姑娘俯身用舌头替他伤口敷上了药,左冰只觉伤口一阵痒,接着一片清凉,痛楚消除大半,忍不住睁开眼来,只见凌姑娘小口正凑在自己背上,他心中顿时明白,只觉胸中热血翻腾,心中感激,真恨不得呕血以吐深情了。   凌姑娘敷完药包扎好伤,见左冰目中情潮汹涌,她脸色鲜红,头低得再也抬不起来。   左冰轻声道:“凌姑娘,我这一生怎能报答完你的恩情?你……你……再对我好,来生也……也报不尽了。”   凌姑娘羞涩地道:“我要你报什么恩,欠什么情,我……我……对你好,还不是为了……为了自己?”   她说完一头钻入左冰怀中,两人衣衫湿透,紧抱着,却是一片真情。   凌姑娘忽道:“我忘了大哥身受剑伤,这一运劲,岂不又牵破伤口?”   她轻轻挣扎要坐起身来,左冰将她抱得更紧,脱口说道:“凌姑娘,咱们心意相通,今日之事如果不能脱险,咱们死在一块,名目……名目……”他说了一半,只见凌姑娘羞涩不堪,蓦然醒悟,不敢再说下去。   那凌姑娘听得心中炽热,只待左冰说出她心中渴望已久这事,等了半天却无下文,不禁大是懊恼。左冰道:“姑娘别生气,我一时冲动,言语失机,姑娘原谅则个。”   凌姑娘声音像蚊子叫一般:“你……你……敢不说下去,你……你……难道想害死我?”   声音虽低,左冰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狂喜,柔声道:“咱们先定下名目,便是同穴而死,也是心安理得。”   凌姑娘蓦然坐起,双目凝视左冰,半晌道:“咱们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的之言,这算什么?”   左冰点点头脸色大为失望道:“姑娘说得也是。”   凌姑娘眼睛一转道:“你是我命中魔星,我拼着让爹爹打一顿,今日便依了你。”   左冰大喜道:“急乱之下,该从权,姑娘好豁达。”   凌姑娘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为了你。”   两人相视一笑,千情万意尽在不言之中,心曲早通,两人不约而同并肩跪下,左冰祝道:“弟子左冰与凌雪君结为夫妻,如能脱过今日之难。生生死死永相厮守,如有背誓,天灭之。”   左冰祝祷完毕,对着这新婚妻子,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他从未想到自己要成亲,在那一刻之前,他也不曾想到自己会渴望和这女子成亲,但此刻却是诚心诚意。誓爱这女子,至死不渝,人生际遇之奇,真是不可逆料。凌姑娘道:“大哥,你看咱们有几分生望了?”   左冰一震,打断如潮情思,他柔声道:“只是一息尚存便有希望。”   凌姑娘见他眼中尽是爱怜之色,她是何等乖觉女子?当下知生机极微,但人生能与相爱的人厮守,但是立刻死了,却也再无遗憾。   两人在生死莫测之时结亲,既无丝竹爆竹欢庆,又无红烛高悬,默默领悟相悦之情,对于生死也自看得淡了。忽然坟外一个雄豪的声音道:“姓杨的,山不转路转,咱们又碰上了。”   左冰一听这声音,心中猛跳,脱口道:“白大哥到了,事情有转机。”   原来杨群赶去救援他五师兄,到了地方,他五师兄已是奄奄一息,一言未发死去,杨群急怒之下又赶了回来,这时大雨已停,杨群正要点燃引线,引发坟中预埋之炸药,恰巧此时白铁军赶到。   杨群一见白铁军心中便是发毛,白铁军冷冷地道:“又是炸药,嘿嘿姓杨的,你除了阴谋诡计,又还有什么能耐?”   杨群一言不发,一剑无声无息而至,白铁军左袖一挥,虽是空空衣袖,却是真气暴冲,便若一支铁柱,剑袖一交,白铁军震天一声大吼道:“姓杨的,你也吃我一掌。”   他右手挥掌而上,杨群收剑也是一掌拍出,双股力道一接,杨群后退三步,只觉对方掌力之雄厚,比起师父北魏魏定国只怕不差了。   白铁军吐气又是一掌,杨群间无可闪,迎了一掌,身子又退了三步,白铁军奋起神威,跨步开掌,杨群勉力迎击,跄跄踉踉倒退七、八步才停住身子,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正在此时,那另一个大汉已点燃引线,杨群一声呼啸,率众飞跃而去,白铁军看着那引线燃得极是迅速,形势紧急,不消片刻,便要爆炸,要震断引线也来不及了,他乃是天下第一侠义之人,当下不顾引线火焰,裹衣滚了上去,立即,一股清烟冒起,衣衫被烧得零零落落,皮肤处处也烧起了泡,引线是熄灭了。   左冰大声喊道:“是白大哥么?”白铁军一听,心中狂跳不已,自己如果适才一走,不是害了这好兄弟一条命,当下连忙应道:“正是白铁军,左老弟你没受伤吧!”   左冰道:“小弟被逐入石坟之中,这石坟内层是几块万斤巨石围成,小弟一人不能突围,大哥助我一臂。”   原来他适才一阵已将石坟四周观察清楚,那石坟外层是青砖,内部却是大石合成,只要将大石堆开,便可突围而去。白铁军道:“我先运劲推动,你再乘大石摇动之际发力,力道须得紧衔。”   左冰说了声好,白铁军暴吼一声,一掌拍碎青砖坟墙,真气一冲,掌力真往内层巨石推去,声势有若开山巨神,那大石吃这天下有数的掌力一推,晃了几下,左冰见机不可失,也是吐气一掌发出,轰然一声,飞沙走石,四周一片迷漫,那万石巨石竟被两人硬生生推倒,两人力道配合之巧,真是天衣无缝。白铁军有若狸猫一般,身形贴在巨石之上,翻身已立在石顶。   左冰携着凌姑娘闪身而去,只见巨石上站着一个大汉,迎风而立,神威有若擎天巨神,左冰眼光,失声叫道:“白大哥,你……你的手臂?”   白铁军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极为怆凉,他摇摇头不语,忽然天空一声鹤唤,一只绝大白鹤飞下,站在凌姑娘身边,不住摩颈亲热。   凌姑娘从白鹤足下取出一卷纸来,迎着坟内火光瞧了瞧脸上笑意盎然道:“爹爹到了,他要我立刻去南方找他,只怕有事给我作,左……左……你……要办的事还多,我和爹爹料理完事,我有‘大白’飞行空中,一定找得到你。”   左冰一怔,依依不舍,凌姑娘对白铁军裣衽行礼道:“有白大哥在你身旁,我可放心了,白大哥,多谢你。”   她说完骑鹤凌空飞去,不住向两人挥手,左冰痴痴看到她消失在黑暗之中。   白铁军道:“左小弟,这姑娘又是谁?”   左冰微微害羞道:“是小弟贱内。”   白铁军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惊讶和欢悦,那是从心里发出之欢声,笑着,笑着,左冰眼睛都湿了,他心中想:“我有这样哥哥,不胜似亲哥哥么?”   夕阳沿着辽阔的大地,黄土路变成了红色,左冰和白铁军并肩走着。   白铁军一身衣衫虽然百结褛褴,但是那眉目间的英挺之气却是丝毫未灭,左冰和他并肩走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白铁军那气采飞扬的脸上,他心中只觉得这位武功高强的白大哥简直就如天神一般,天下没有人能打败他的。   白铁军道:“这些日子来,咱们跑得可真辛苦了。”   左冰痴痴然凝望着着他,没有回答,白铁军道:“我始终不相信世上真有永无扬发的秘密。任你再老谋深算的阴谋诡计,迟早总有破绽的……” 侠骨残肢--第六十八章 龙虎聚会 第六十八章 龙虎聚会   左冰茫茫然点了点头,但他根本没有听见白铁军在说什么,白铁军道:“渐渐的我有一种预感,那土木堡大变的秘密,就在最近就要水落石出了……”   左冰嗯了一声,微风吹了过来,白铁军左臂的衣袖飘然荡起,左冰着那空荡荡的衣袖,忽然再也忍不住,颤声叫了起来:“大哥……白大哥……”   白铁军吃了一惊,他转首望望左冰,左冰轻轻抓着那只衣袖,低声道:“白大哥……你的手臂……”   白铁军怔了一怔,但他随即呵呵长笑起来,他伸出仅剩下的右手,拍了拍左冰的肩膀,大声道:“大丈夫立于天地,纵使残肢断体,只要心志不馁,便是双手齐断,照样能好好地活下去,何况我还有一只手臂哩……”   他说到这里,扬起了那支右臂,他的脸上忽然泛出了一种异样的光彩,他喃喃地道:“……我还有一只手臂,这只手臂曾从两个天下第一等的高手围攻中杀了出来,我……我有什么遗憾?”   左冰怔怔然望着白铁军脸上动人的光彩,他想着白铁军所说的每一个字,他终于激动地紧握住白铁军的手,喃喃地道:“白大哥,你说得对,我……我是太儿女之态了……”   白铁军豪爽地大笑起来,他强打着开玩笑的口吻,拍着左冰的肩膀道:“像我白铁军这等粗汉子,只要武功不废,断条把手臂实在也算不了什么,若是像你左老弟这等俏俊的少年断条手臂,那可要叫天下的娘儿们心痛了。”   左冰听得怔了一怔,白铁军从来不会用这种口吻说笑,他知道白铁军是想故作轻松地扯开话题,他深深地看了看这位敬佩的白大哥一眼,然后道:“大哥,咱们上路吧!”白铁军道:“咱们目下到何处去?”左冰道:“我和爹爹及钱伯伯分手的时候,说好一个月后到少林下分手之处相会,如果我不去的话,他们自会到洛阳来找我,现下分明一月之期早过,咱们即使赶去少林,也见不到爹爹他们,到不如就在这里等等——”   白铁军道:“在城里还是在这附近等?”   左冰道:“城里人多且杂,咱们不如在这里附近等候,反正他们若来洛阳,一定经这里过——”白铁军点了点头,道:“就依你的。”左冰道:“这些日子来,我东跑西跑,野外夜宿已成了家常便饭。”   白铁军听他说这话回想起初逢左冰时的情景,那时的左冰嫩嫩的初出茅庐,什么事情都不懂,只有一腔初生之犊的冲劲,如今的左冰的确是老练成熟多了,想起那时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然而时间却是如飞而过了,白铁军想到这时,望了望左冰,不禁在心底里莞尔一笑。   他们走到一片林子里,找到一棵大树,两人不约而同地倚着树杆坐了下来。   白铁军倚着那树干,坐在柔软的草地上,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雅气而俏俊的小脸,也是在这样的傍晚,也是倚在这样的树下那神密的小姑娘偷偷地留下警告的字句,悄然而去,他不禁暗中喃喃地道:“菊儿,菊儿,你现在在何方?”   这屎维天旁最后一道彩霞悄悄地隐入黑暗中,夜笼罩了上来。   左冰道:“白大哥,你在想什么?”白铁军吃了一惊,他嗫嗫地道:“没……没想什么……”   左冰道:“有一件事,我……我很难相信——”   白铁军道:“什么事?”左冰道:“白大哥你独臂杀出魏定国和那疯和尚的围攻,大哥的功力我是知道的,但——”   白铁军打断他的话道:“不要说你不信,便是我自己也不相信,北魏和那疯和尚任保一人都在我之上,但我在他们毒辣的逼攻下,却忽然悟出一种与武学道理完全相反的武功,威力之大,却是骇人至极——”左冰喜道:“如此说来,大哥,你虽然断了一条手臂,我倒该向你道贺了——”   白铁军道:“魏定国从始至今,总想取了我的性命,好几次恁良心说都是侥天之幸没有让他如愿,但是如今,兄弟,不瞒你说——”   他说到这里,脸上那种的神采又飞扬起来,他一字一字地道:“如今若是再碰上他,他想取我性命,怕是难之又难的了!”   左冰听着这豪壮的话,怔怔然望着白铁军,他心中暗暗地想道:“从古至今,如此年轻地攀上武林这巅山,恐怕寥寥数不出几人来啊!”   白铁军道:“兄弟,你想想——”   他说到这时,忽然猛然一停,压低了声音道。   “小心,有人声——一”   在冰也听到一阵异样的声音,两人悄悄地伏下身,只所得一种奇异这极的尖啸之声响了一下,便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左冰低声道:“是什么声音?”   白铁军摇了摇头,只是倾耳凝神倾听,过了一会,那尖啸之声又隐隐传来,似是随着风吹而至,然后一个轻微而沉闷无比的震声传了过来——   白铁军和左冰几乎是同时低声喝道:“有高手在过招!”   白铁军判断了一下方向,指着东边的山坡道:“怕是在山那一边——”左冰道:“不错,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白铁军点了点头。   左冰抬头看时,天空一轮明月高照,清辉遍洒之下,四周景物历历,他们矮着身形经林子里跃出,飞快地奔向那山坡。   白铁军斜侧着身躯,一个翻身如同贴着地面一般飞出了五丈有奇,他身如四两棉花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息,侧首看时,左冰正悄然伏在他的身旁,他心中一阵赞叹,忍不住低声道:“兄弟,你们家的轻身功夫我白某是口服心服了。”   左冰轻轻拍了他一下,两人不发丝毫声息地滚上山坡。   愈接近那山的顶点,那尖啸异响渐渐清晰起来,只听得那异响一扬一沉,四周空气都似为之一凝,白铁军忽然止住了身形,脸上满是骇然的惊色,左冰道:“怎么了?——”白铁军低声道:“你猜这是什么声音?”   左冰望着他满脸的骇然之色,不解地摇了摇头,白铁军道:“那是剑上发出的声音!”   左冰也是骇然,两人如飞奔上山坡,只见月光照耀下,远处两人个人影成了模糊的一片影子,一道匹练如游龙腾空一般,那尖锐的怪啸声就是从那光之中隐隐飘出。   白铁军和左冰几乎是同时呼出:“天下第一剑!”   那剑光翻光中,持剑的人,正是卓大江,细看那另外的一人,白铁军触目心惊,喃喃道:“魏定国!又碰见了你!”   这时两人距那边战场尚有数十丈这远,但在月光下却能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那卓大江忽然由慢而快,剑光如乳水交融,仿佛仿佛周围十丈内已成了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境地,白铁军忍不住叹道:“论剑,除点苍卓氏天下再无能及此者!”   魏定国却也在这一霎时之间展开以快打快的功夫,只见他飘飘然在那密集剑光之中穿出穿入,每一举手投足,无不是绝妙佳作,那掌式式漂亮,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左冰道:“我们要不要走近些去看看——”   白铁军谨慎地道:“咱们沿着坡边潜过去。”   两人沿着坡边移了过去,只听得那边剑气之愈来愈急,白铁军低声道:“十招之外,咱们就要大开眼界了!”   左冰凝目望去,堪堪数到十招,只听得卓大江一声长啸,声如虎啸龙吟,震得整个山上林木簌然,卓大江忽然腾空跃了起来。   只见他身如蝴蝶翻飞,剑如蜻蜓点水,每一招都仿佛化成了十招,却招招可虚可实,取位全是敌人致命要害,丝毫也不差错,尤其的是他那剑光跳动如此之快,却如挟着万斤巨力一般,每一移动,立刻发出尖锐啸声——   左冰忍不住叹道:“天下竟有如此剑法!”那边魏定国忽然仰天长笑,大喝道:“卓大江,这大概就叫做‘神风剑’了?”   卓大江蓦地又是一声大喝:“还我女儿来!”   他声如雷霆,剑出如山,魏定国走偏锋抢了五招,脚下却倒退了五步。   左冰一听他叫道“还我女儿来”,不由全身一震,他喃喃道:“莫非卓……姑娘被北魏害了?……”   白铁军道:“你说什么?”   左冰道:“没……没什么,咱们再走近一些去看看。”   俩人沿着山坡直奔过去,只见那边在这一霎时之间,形势又已太变,天下第一剑的卓大江忽然大奋神威,只见他步步进逼,名重天下的北魏竟在他雷霆般的剑威之下,被迫退了十步。   白铁军道:“你注意到没有——”   左冰道:“什么事?”   白铁军道:“北魏未败而退,却是每一步暗藏玄机,只怕就有杀着,奇的是卓大江,他……他……”   左冰此时功力虽然已臻一流,但是对于真正殊死血斗的经验却仍是不够,白铁军却是自出道以来,大小血战何止数百,经验之丰较任何武林老前辈绝不稍让,他指着那边道:“奇的是卓大江是身经百战的剑上高手,怎会丝毫不觉地依然抢进?”   左冰仔细一看,果然也发现到这一点,他忽然道:“不好,我看卓老前辈似乎有点不对劲——他似乎理智已失的样子——”   白铁军被他一提醒,果然发现情形不妙,他连忙叫道:“咱们快赶过去,只怕北魏杀着出手就在顷刻之间!”   他一拉左冰,两人如流星般赶了过去,那边卓大江又是一声怒喝:“魏定国,你还我女儿来!”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卓大江施出了天下第一剑的独门绝学七伤神剑!   当年鬼影子左白秋奔落英塔,闯到第三关时,点苍双剑合力施出七伤神剑,左白秋虽然奋力过关,却被那七伤神剑一击之威震得真力全消,到天玄道长出现时,已是强弩之末,终于被一击而倒。   这时卓大江面对着大名鼎鼎的北魏,终于又施出了这独门绝学,只见他整个人忽然跃起,接着剑上尖锐啸声斗敛,霎时之间四周有如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破空异声斗然爆出,卓大江已在这一声巨响之中身剑合一,以雷霆万钧之势猛然攻向魏定国!   魏定国的脸上却在这一刹那间飘过一种阴惊无比的表情,不慌不忙地斜跨半步,忽然门户大开——   白铁军见他门户大开,胸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他想起来自己识得这一招,在那狭道绝壁间自己浴血死战时,就曾大大吃过这一招的苦头,他大叫道:“不好,咱们快——”   他猛一跃身,整个身形有如脱弦生箭,直向那边猛扑过去,左冰也同时发动,飞快地起身跃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卓大江的七伤神剑堪堪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出,魏定国忽然双掌一合,大喝一声:“撒手!”   只见他双掌斗然像是化成了千万只,一连两声闷雷般的巨震发自他的掌势中,看不清是怎么一事,卓大江的长剑忽然被北魏一指弹中,“叮”然一响,卓大江手中只剩了半截长剑!   卓大江手中长剑忽然短了一半,立刻招式成空,魏定国却在这一霎时之间大下杀手。   只见他一掌拍来有如无形,却是疾如闪电,重如泰山,卓大江一着失而全盘陷入险境,他猛伸左掌,一掌迎了上去,只听得轰然一震,卓大江退了三步——   卓大江恁一剑纵横武林,成了当今天下公认的第一剑,但他掌上功夫较之北魏这等盖代高手却是远逊,他一掌接下,已觉不妙,然而魏定国如何会放过这千载难逢之机,他闪电般接连又出两掌——   这两掌真乃魏定国毕生功力可聚,卓大江奋力接了一掌,胸中血气翻腾,他没有信心再接第二掌,然而在这情形下,他的手中剑却是无法递出半招,他心中狂呼道:“只要能歇过半招气,我右手一递出,虽是半截剑,天下有谁能伤我?”   但北魏怎会给他霎时之机,卓大江只觉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又至,他髯须发俱张,双目如炬,猛然一收左掌,力道尽撤,右手半截剑却是如电点出—一   他是拼了挨一掌要在北魏身上留下一点记号,魏定国冷笑一声,右臂一探,掌势忽然快了一倍有余,眼看卓大江要在剑势未足以前就得倒下,卓大江蓦地大吼一声,手中半截剑如一道银光飞出,“呜”然一声射向魏定国小腹—一   “乾坤一掷”!这点苍神剑中最后一记杀着,施出这招的时候,施的人多半是不想活着回去了,魏定国骇然而退,整了身躯在斗然之间平拔了起来,那半截剑子擦过他的小腹,堪堪差了半分落空而去,魏定国落了下来,冷笑着道:“卓大江,咱们冉干吧!”   卓大江手无长剑,一连退了三步,魏定国一扬掌,正要劈出——   他的背后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魏定国,咱们又碰头了!”   魏定国听到这个声音,他的脸色一分一分地变了,他吸了一口气,冷峻地道:“白铁军,又活得不耐烦了么?”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只见白铁军和左冰并肩立着,白铁军那一条断臂孤零零地垂着空袖,但是在魏定国的心目中,那却是异样的触目心惊,他暗中喃喃地对自己道:“这个人是打不死的……”白铁军冷冷地道:“洛阳城外……嘿嘿,也许你今天是该恶贯满盈了!”   魏定国冷笑道:“姓白的你是天堂有路不走,自寻死途!”   白铁军自顾自地继续道:“金刀骆老爷子的血仇,今天该清算清算了。”   魏定国道:“金刀骆么?姓白的你什么身份替他作什么主?”白铁军冷冷地道:“他有临终遗言交在白某身上。”   魏定国的双目中忽然露出杀气,他呵呵干笑了一声,然后道:“不提那金刀骆的遗物也就罢了,提起来,姓白的,你今天走不了啦!”   白铁军满不在乎地道:“死谷狭道里围堵白某,白某高兴走就走,还有人拦得住白某么?”   他和北魏苦斗过数次,从完全居于劣势一次次斗到可以持平相拼,他深知这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的脾气,他知道现下虽然正说得好好的,魏定国却就要发难了,于是他暗暗地把全身功力集聚在独臂之上——   然而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一缕红色的火焰箭自西边升起。升到数丈高时,忽地一爆而碎,于是满天都是红色火星,冉冉而降。   魏定国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望着那满天红色星星之火,蓦地仰天大笑道:“好,好,今天算是便宜你了!”   他忽然一拔而起,如一缕流星般向西而去,白铁军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莫非又有什么诡计?……”左冰道:“咱们要不要追过去看看——”   白铁军猛一回头,只见那天下第一剑的卓大江仍然呆立在那时,脸上一片茫然之色。左冰走近去,施礼道:“卓老前辈——”   卓大江忽然长叹一声,他走上前去拾起地上的半截长剑,呆望着那支断剑,又是一声长叹。   白铁军和左冰对望了一眼,他们都了解卓大江此时的心情,天下第一名剑竟然被人逼得断剑出手,他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了。   左冰走上前去,望着卓大江道:“卓姑娘……令媛怎么了?”   卓大江道:“被北魏掳去了……”   卓大江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只是落然地望着手中的半截剑,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白铁军忽然冷笑一声道:“折了一只剑又算得了什么?我白铁军折了一条胳膊,也不曾像这样难过——”   卓大江扬目注视着白铁军仅有的独臂,白铁军道:“我白某在绝谷里中伏,狭道里两头被堵,打得天昏地暗,白某九死一生在地上爬,那便不丢脸么?嘿嘿,丢脸是一回事,性命得保又是一回事,保了性命就能下次再干呀——”左冰大吃了一惊,他叫道:“被北魏掳去了?……”卓大江心中暗暗地道:“多谢你以激为劝的好意,可是我们的事怎能同日而语?你白铁军败给了魏定国打什么紧?我这卓大江三个字经得起栽这等跟斗么?”   左冰见他默然,便上前道:“卓老前辈,那是魏定国啊!”   卓大江嘴角泛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他低声道:“不错,那是魏定国,我原就打他不过的……”   他一扬手,那支半截的断剑呜然一声飞去,不知落向何方,卓大江大踏步向前走去。左冰道:“前辈到那里?”卓大江道:“到洛城里去——”他停了一停,道:“先找家铁匠铺买柄钢剑。”   白铁军和左冰目送着这天下第一剑手大步而去,心中都是一阵感慨,白铁军道:“魏定国作法愈来愈劣了,绑票这等丑事也做出来了。”   左冰道:“那卓姑娘被掳了,咱们要不要去帮卓老前辈一臂之力?”   白铁军望了他一眼道:“咱们只能暗暗地帮。”左冰点了点头,道:“咱们现在也进洛阳城去?”   白铁军点了点头,两人便向洛城走去,这时,正是子夜时分。   天亮的时候,白铁军和左冰在洛阳城东街上一家面铺里吃着早点,刚出笼的大包子热气腾腾地,白铁军要了两盘昨夜没卖完的驴肉,一坛老白干,便和左冰对喝起来。   两人已有好久不曾在一起畅饮,左冰仰头干杯,忽然回忆起初逢白铁军的情形来,那是两人并肩而驰,白铁军带着一皮囊的美酒,左冰怀着一包大饼,两人就一口气吃完了饼喝干了酒,最后白铁军索性把皮囊也扔了……   往事一幕幕地出现在左冰的眼前,左冰是个最重感情的人,想着想着,不觉眼圈都红了。   白铁军喝了一大口酒,又吃了一大块肉,忽然他停上了吃喝,双目凝视着门口,只见面店门口走进一个魁梧的大汉来。   左冰也向门口望去,只见门口进来那汉子正是北魏的门人虬髯汉子,白铁军轻踢了左冰一下,两人都低下头来,装着喝酒了的样子。   店内人原来又多又杂,那汉子也没注意到左冰和白铁军,只是寻一个空位坐下,叫了两大盘烙饼,便大嚼起来。白铁军低声道:“咱们先付了账,一个个走出去。”   左冰点了点头,他背对着那汉子向酒保付了酒帐,先一摇一晃地走了出去。   白铁军趁那虬髯汉子低头猛啃的时候,也悄悄混了出来,两人在酒店外碰上了头,立刻转到旁边一条静僻的巷子中。   白铁军道:“北魏多半还在此城中……”   左冰道:“咱们要不要去找找卓老前辈?”白铁军道:“不必。咱们只要密切注意,卓老前辈反正也在此城中,晚上大约就有好戏看了。”   他们刚刚走到巷口,白铁军忽然一拉左冰,左冰和他同时躲到巷口角上,只听见大街上传来得得马蹄之声,一匹雪白的骏马从城外冲了进来,马上坐着一个青袍老和尚。   左冰几乎惊叫起来,他拼命忍住,然后低声道:“那疯和尚?”   白铁军脸色凛重地点了点头。   左冰见那疯和尚已走了过去,便和白铁军一同走过大街,再从人丛中向城中心走去,白铁军忽然向前一招,左冰循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前面一十丈处街边一块大牌,上面写着:“吴氏老店”边上写着:“代客打造十八般兵器价廉物美”店门口一个人正在和掌柜的说话,那人正是卓大江。   这时,一辆马车得得而过,车上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背对着这边,看不见他的面也,他驾着车到了吴氏老店旁,猛一抖缰,马车停了下来。   那人把斗笠一掀,低声对卓大江道:“大哥,我来迟了!”   左冰却在他一掀帽之间看清楚了他的侧面,他心中一跳,紧握住白铁军的手,低声道:“白大哥,是点苍何子方到了!”白铁军道:“好啊,点苍双剑到齐了。咱们等着看热闹吧。”   这时那边兵器铺前卓大江走了出来,他腰间挂着一柄新打造的长剑,跨上那马车,辘辘向前走去。   左冰道:“点苍双剑怕是准备要大干了。”白铁军道:“就在今晚——”左冰道:“那疯和尚一来,只怕形势不妙。”   白铁军道:“咱们两人真是只看热闹么?”   左冰只听得心中热血激荡,他紧握着拳头道:“对,咱们好好干一场!”   两人混在人丛中走到城隍庙前,白铁军道:“咱们找个地方歇一歇,今夜怕是又没法睡觉了。”   左冰点了点头,两人走到一家又小又脏的客店,要了一间房子,走进去倒头便睡,醒来时,正是日正当中。   白铁军道“出去吃午饭吧。”   他摸了摸口袋,只剩几个铜板,他苦笑道:“自从丐帮散了,我这帮主一点收入也没有了,你还有没有钱?”   左冰摸了摸口袋,凌姑娘送他的银子还颇有一点,他笑了笑道:“小弟这里还有一点,请你老哥大吃一顿不成问题。”   两人走出客栈,当街便是一家颇有气派的酒楼,两人上了酒楼,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左冰着实叫了几样好菜,又要了一罐上好老酒,白铁军开怀痛饮,连呼痛快。   左冰暗道:“我这白大哥虽然断了一条手膀,那干云豪气那时丝毫未减,这才是真正的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了。”   这时酒楼走进一个人来,左冰低声道:“北魏!”   白铁军用酒缸挡住自己的面孔,低声道:“咱们低头吃菜。”   北魏大模大样地就坐在楼梯口旁,酒保主才递上酒菜,楼梯登登而响,卓大江走了上来。   左冰陡然紧张起来,只见卓大江走到魏定国面前,在魏定国的桌上丢了一张素简,然后施施然而去。   白铁军低声道:“下战书了!”   那北魏看了看桌上的素简,冷笑一声塞入怀中,就大吃大喝,过了一会叫酒保算帐离去,白铁军和左冰也付了帐走出酒楼,左冰道:“现在咱们到那里去?”白铁军道:“回客栈去。”左冰道:“结账么?”   白铁军道:“睡觉。”   明月上升,夜又笼罩了洛阳城。   白铁军和左冰悄悄飘上了洛阳城的城垣上,守城的兵士来往戈巡,却没有发现这两人已上了城墙。他们居高临下地监视着整个洛城,白铁军道:“等一下的情形,咱们先计划一下——”左冰道:“一切听你的。”   白铁军道:“点苍双剑多半还不知道那疯和已到了洛城,是以咱们需要密切注意的就是那疯和尚——”左冰点了点头,道:“咱们先隐着身形静观局势?”   白铁军道:“不错。”   左冰笑道:“我反正听你的指挥,今夜我便做个职业打手,你叫我打谁,我就打谁——”   白铁军道:“最重要的便是跟着他们的一程,今夜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咱们千万要小心——”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笑道:“这一点我大可放心,论轻功,有谁比得上你?”   左冰还想谦虚一两句,这时,下面城东边窜起两条人影,疾如流星,一直向城外奔来。   左冰和白铁军悄悄伏下,只见那两条人影如两缕轻烟一般已到了城外,左冰低声道:“是点苍双剑!”白铁军点了点头。   过了约有一盏茶时何,从城西城北同时出现了一条人影,别向城外奔来,左冰道:“西边的是那疯和尚!”白铁军道:“不错,咱们盯住他。”   不一会那两人都翻过了城垣落到城外,那两人略一商量,然后一左一右地向前奔去。白铁军道:“疯和尚在左边,咱们紧跟着他——”   两人有如四两棉花般飘落城墙,然后同时向左边跟了过去。   左冰和白铁军堪堪奔到一个林子里隐下身形,忽然城里又飘起两条人影,白铁军咦了一声,忙拉住左冰,伏在林里观看动静。   那两人果然向着这边奔来,不一会已超越这林子前而去。   白铁军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尚没有被这两人发现咱们的行踪。”   那两人身法如电,却是异常眼生,左冰道:“是敌是友?”   白铁军脸色凝重之极,他摇了摇头道:“不敢确定,但八成是敌!”   左冰道:“难道北魏还有埋伏?”   白铁军摇头不语,两人等了一等,见不再有人出现,便悄然继续前行。   渐渐,他们又走近昨夜那山坡。这时,那黄土路的尽头又现了两条人影,奇快无与伦比。   白铁军伏下身来,低声道:“莫非北魏还有帮手?……那就麻烦了……”   左冰凝目望着黄土路尽头奔来的两条人影,他的脸上渐渐露出激动的神色,终于他喘息着低叫道:“是他们!是他们到了……”   白铁军道:“谁是他们?”   左冰兴奋的声音发抖,他紧抓住白铁军的肩头,颤声道:“爹爹和钱伯伯!” 侠骨残肢--第六十九章 点苍之剑 第六十九章 点苍之剑   左冰颤抖着,激动地道:“是爹爹和钱伯伯!”   白铁军也兴奋起来,他紧握住左冰的手道:“好极了,好极了!”   这时,那黄土路的尽头,两点人影愈来愈大,终于到了眼前。   左冰在路旁的林中轻叫道:“爹爹——”   左白秋猛一停身,低声道:“是冰儿么?”   左冰和白铁军走了出来,左白秋道:“啊,白帮主也在这里——”   白铁军恭声道:“左老前辈,钱老前辈——”   钱百锋道:“白帮主别来无恙乎。”   左白秋道:“冰儿你怎么没有到约定的地方去?咱们等了你好几天。”   左冰张口欲答,忽然想起这一段日子里自己历尽了多少变故,从抢得骆金刀遗书开始,中了杨群的埋伏,性命险些送掉,而自己却在这九死一生中匆匆与凌姑娘成了夫妻……   这一切一切,从何说起呢?只是欲言还休罢了。   左白秋见爱子面色有异,正要开口追问,白铁军已道:“北魏与那疯和尚在那边与点苍双剑决斗,咱们要快些过去才好!”   钱百锋吃了一惊道:“疯和尚?在哪边?”   白铁军指了指山坡的那里,钱百锋和左白秋同时发现了白铁军的手臂——   他们两人凝视着白铁军的断臂,没有说话,白铁军低声道:“晚辈中了北魏和那疯和尚之埋伏,手臂中毒,是我自己切断的……”   钱百锋和左白秋互望了一眼,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白铁军道:“咱们快过去吧!”   他们向着山坡那边纵去,锋百钱伸手轻轻拍了拍白铁军的肩膀,白铁军回头一看,钱百锋低声道:“白老弟,你是条好汉!”   白铁军忽然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冒上来,不知为什么,自从断臂之后,自己从来没有自怜自伤的感觉,这时竟然有一些热泪盈眶,他连忙一转头,低声道:“咱们快——”   他四人快如闪电地奔上山坡头上,这时,坡下,就在卓大江昨日苦战魏定国的地方,两道剑光如同长空电击一般绕击着北魏,当真是龙腾虎跃,兔起鸢落。   钱百锋道:“点苍双剑看家的本领施出来了?”   左白秋道:“那疯和尚呢?”   左冰道:“大概尚未现身,但他必然埋伏在附近。”   白铁军道:“还有两个人也在附近,不知是敌是友,但是——”   左白秋道:“但是什么?”   白铁军道:“但是多半是杨群和那虬髯汉子——”   左冰道:“不管怎样,咱们这边力量是足够了。”   钱百锋道:“等会咱们最主要的是把那疯和尚牵制住,我看,由我来对付北魏——”   他话未完,白铁军一字一字地道:“北魏交给晚辈吧!”   钱百锋怔了怔,他望着白铁军坚毅的脸,左肩下空荡荡的衣袖,然后点了点头道:“不错,白老弟会对付北魏是再好也有没了。”   他停了一停继续道:“我和冰儿负责牵制那老和尚,咱们务把他生擒,左老弟你对付那杨群和虬髯汉子,并负责支援各处——”   他说着望了左白秋一眼,左白秋明白他的意思,是要他多多注意白铁军那一边。   左冰道:“咱们何时动手?”   钱百锋道:“疯和尚何时出手,咱们就何时动手。”   他双目凝视着下面的激战,暗暗感慨地叹道。   “想我钱百锋关在落英塔中之时,一心一意只想出得塔来,先寻卓大江兄弟大战几百合再说,却不料现在躲在这里准备援救点苍双剑,世事可真难以逆料呵……”   这时,点苍双剑两支剑子已织成了一片密不透水的剑幕,魏定国掌出如斧,发出鸣鸣怪响,左白秋是尝过点苍双剑合壁之下的威力的,他回忆当年独闯落英塔的往事,不禁在心底里长叹一声!   左冰低声对白铁军道:“你瞧北魏能从点苍双剑的威力下扳回攻势么?”   白铁军凝神看了看场中战况,皱了皱眉,然后缓缓地道:“魏定国就要反击了!”   他话声未了,忽然一个霹雳般的暴震从下面传来,魏定国的大喝声震得四周林木籁然:“呔,看掌!”   左冰连忙向下看,只见魏定国忽然之间抢攻起来,每一掌都象是排山倒海一般,然而掌势之快,真叫人看见了仍不敢相信。   钱百锋喃喃叹息道:“南北两魏……南北两魏……”那边卓大江大喝道:“好掌法,咱们兄弟一生练武,能亲手与这等盖世掌法拼过一次,虽死何憾!二弟,银河倒卷!”   只见双剑合壁,一片浑厚的银光从霍霍剑气中飞了出来。然而就在这时——   魏定国骤发霹雳神拳,一连五声暴震。竟然徒手把点苍双剑逼退了五步,而到了一大堆巨石边。忽然之间,魏定国大喝一声道:“是时候了!”   只见那一片巨石的左边飞出一条人影,快如闪电的掌盖下,从身形上看正是那疯和尚!钱百锋低喝一声:“不好,咱们快!”   在这同时间里,那片巨石的右边又飞跑出两条人影,飞快地扑向点苍双剑。这回左冰看清楚了。正是杨群和那虬髯汉子。   左白秋、钱百锋、白铁军、和左冰四人如四颗流星飞奔,下去,速度之快,令人不敢置信。   那边,点苍双剑被这突然出现的左右夹攻所逼,又退了三步,他们两人堪堪退出三步,魏定国蓦地大喝:“退!”   只见疯和尚和杨群等三人如蜻蜓点水,一触即起,疾如闪电地倒窜而退,同时间里。魏定国须发俱张,双目尽赤,举起双掌猛向对面巨石击去。   只听得轰天一声暴震,一股火花从地底下直爆出来,漫天都是碎石碎土,钱百锋大喝道:“炸药!”   他们四人飞快地伏地一滚,再站起来时,只见满天烟尘弥漫,硝磺冲鼻,点苍双剑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钱百锋大怒喝道:“魏定国,你要不要脸?”   魏定国定目一看,只见来的是这四个人,心中不由一寒,他冷冷地笑道:“兵不厌诈,这又有什么不要脸?”   钱百锋怒吼道:“你除了诡计,还会别的么?”   魏定国道:“卓大江把你逼进了落英塔,你不找他晦气,魏某替你出了一口气,你倒怪到魏某头上来了。”   这时左冰已奔到那疯和尚身边,疯和尚对准左冰就是一掌,钱百锋怕左冰有失,连忙照预定计划,飞身过去接应,硬接了疯和尚一拳。   魏定国仰天狂笑,他笑声方了,白铁军已站在他的面前,冷冷地道:“魏定国,咱们又碰上了!”   魏定国道:“怎么?你要管卓大江何子方的事?”   白铁军强忍胸中万丈怒火,冷冷地道:“你谋杀卓老前辈的事不提,便是咱们间的帐也该清算一下了!”   魏定国厉声道:“卓大江何子方是你的榜样!”   白铁军一字一字地道:“魏定国,你想再谋我性命么,怕是难如登天了!”   北魏指着白铁军道:“白铁军,你不过是侥天之幸借着混赖的低级手段逃出老夫的手掌,老实说,哼——”   白铁军道:“怎么?”   魏定国道:“老实说,以你的年纪,能有这般武学造诣,委实是不错的了,不过若是老夫要取你的性命,那还是易如反掌——”   白铁军仰天大笑道:“白某一支独臂在你和那疯和尚围攻之下尚且不在乎,何况今日?”   魏定国望着白铁军,怔怔地显然被白铁军那豪气干云的神采震撼了,过了一会,他沉声道:“白铁军,为什么天堂有路你不走?”白铁军默然不语,魏定国道:“实在说来,老夫名震天下之际,白铁军你未出世,老夫何必寻你的晦气?”   以魏定国的身份,竟然说出这句话来,那已是天大的怪事了,白铁军怔了一怔,然后一字一字地道:“魏老前辈,从表面看来,不错,白某与你河水井水不相犯,可是——”   他停了一停,继续道:“可是你要记住,杨陆是白某的义父!”   魏定国尖声笑道:“杨陆死得骨头都成灰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铁军冷冷地道:“魏定国,十年前的事,就快水落石出了!”   魏定国听了这句话,悚然动容,忽然猛一伸手,呼的一掌对准白铁军当胸拍来,魏定国何等功力,这时敌对的又是白铁军,他这一掌委实深厚之极,四周空气随着他这一掌之力带动,发出呜的一声!   白铁军丝毫不退不让,他略一沉肩,独臂猛探,呼的一掌硬迎而上,只听得轰然一震,两人竟是功力悉敌,不分上下!   魏定国向左略一跨步,两掌齐向白铁军两肋切到,掌风呜鸣,威风凛凛——   白铁军独臂呼呼劈出,就如此连挡两记,依然不分胜负。   魏定国大喝道:“你再接我一掌试试!”   白铁军道:“放心,白某今天不会退了!”   魏定国猛然施出大力金刚掌来,只见一股狂飙如巨浪一般扑向白铁军,白铁军面色凛然,独臂一扬,施出的是惊世骇俗的大擒龙手!   大力金刚掌原是少林寺的镇山绝学,魏定国此时施出,虽是少林神掌的路子,然而用劲之道却又不尽相同,魏定国乃是武林一代宗师,他潜心改革之下的大力金刚掌比之少林绝学威猛并不稍让,却多了几分险狠毒或之处。   白铁军自弱冠成名以来,虽然短短只有数载然而他身为丐帮帮主,在武林中从南到北,身经何止数百大战,他一感拳风,已察觉到北魏这一掌的异处.于是他毫不考虑地发出大擒龙手来,同时身形暴退!   铁百锋大喝一声:“大擒龙手,白老弟,好掌法!”   两股至刚至强的掌力一碰之下,四周空气为之一旋,白铁军在身退之中仍感到一股莫明其妙的阴柔之劲直传过来,他急忙再次一掌封出,化去余劲,然而他心中却是骇然已极。暗忖道:“大力金刚掌可算是世上最刚强的掌力之一了,然而他的掌力中居然夹有纯阴之劲,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了!”   他扬起目来望了望北魏,魏定国也正凝目望着他,两人的目光中都有一种难以解释神情,过了一会,白铁军道:“魏老前辈你这一招从大力金刚掌中发出阴柔之劲,扭转武学常理,白某是服了!”   顷刻之前,他还用狂傲的话喝骂北魏,此刻他说服了,却是任何人也可听得出诚恳无比,魏定国听了这话,先是默然凝注,然后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白铁军没有作声,魏定国笑完了之后大声道:“魏若归与老夫合称南北双魏,齐名天下数十载,到今天,魏某才算服了他——”   钱百锋在那边答腔道:“魏定国你不必假谦虚,魏若归虽然功力盖世,但是我瞧你也是愈来愈厉害了,你也不必就要服了魏若归!”   魏定国摇头道:“我眼了他!我服了他!”   他一面说着,一面摇着头,脸上看不出一点不正经模样,钱百锋道:“你服了他什么?”   魏定国叹了一口气道:“我魏定国承认这一生绝对调教不出这么一个弟子来!”   白铁军暗暗对自己道:“魏定国呵,你怎会知道,我还有东海二仙传我的功夫呢!”   魏定国再度凝望看白铁军,低声地道:“白铁军,你已是一流了。”   白铁军道:“不敢!”   他“敢”才出口,魏定国已大喝道:“再接拳!”   就在这霎时之间,魏定国忽然向白铁军发出了独门快掌,只见他身形掌形探合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劈拍掌震之声不绝于耳,顷刻之间,围着白铁军发出了十多招。   白铁军曾见杨群施出过这一路快掌,那威力委实大得难以形容,这时魏定国亲自施出,那更是出神入化,他只觉得北魏一掌快似一掌,也一掌重似一掌,到了二十招后,简直疾如雨点,重如泰山——   世上竟有这样的掌法!   他独臂连挥,心神全进入了武学中忘我的微妙境界,此刻他什么都想不到,只知道不断地提醒自己一件事:“我千万不能撤退,我千万不能撤退半步!”   于是,只见独臂的白铁军大发神威,在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见招拆招,见式拆式,八十一掌闪电而过,白铁军依旧傲立。   钱百锋呵呵大笑,他怪声叫道:“左老弟,看来白铁军可真不用费什么心照顾啦!”   左白秋发出一声惊赞的叹息道:“武林中从此又将出盖代高手了!”   魏定国心中一股寒意从丹田直升上来,他很清楚地知道,从今以后,要想毁了白铁军,已是不可能的事!   他昂首望了望白铁军,然后继续地道:“姓白的,魏某承认你可与天下任何高手并驾齐驱了!”   白铁军依然是沉着地道:“不敢——”   魏定国忽然对那疯和尚及杨群等人叫道:“咱们走——”   钱百锋大叫道:“魏定国,你暗箭伤了人,就想一走了之么?”   左冰也叫道:“还有卓姑娘——”   魏定国反身道:“卓姑娘么?嘿嘿,现在经没有什么作用啦,明天你们到城隍庙后去找她,保证不损毫毛,至于——”   他停了一停,转身向钱百锋道:“至于说想什么一走了之?咱们要走,要拦的尽管动手吧!”   他说完冷笑一声,转身就走!钱百锋大喝道:“你试试看!”   他身如巨鹰,飞快地落到魏定国的身前,人未落地,已是连环三掌拍了过去,魏定国一面连接三掌,一面依然腾身而起,避开钱百锋的锋头,向左飞纵过去——   左面的白铁军横里一掌转来,大喝道:“那么急着走干么?”   魏定国一掌按下,腾空又转向右,右边的左白秋大喝一声:“慢走!”   他身形快得令人难以相信,一插身正拦在魏定国的前面,魏定国蓦地大喝一声,一连发出三掌,轰然三声暴震,他忽地转向从白铁军的头上飞了出去!   魏定国这一手掌力威猛,变化神速,委实漂亮已极,钱百锋、左白秋、白铁军各持一方相拦,依然被他从容而出,三人心中都是一阵赞叹。   魏定国到了外面,那疯和尚忽然哈哈大笑,叫道:“哈哈……现在输与我了吧。”   他话声未了,人已一步跨出,直向左冰的身边闪电般抢出,左冰身形如电,一个移形换位,抢到了主位,虽则美妙之极,却不料疯和尚略一侧身,整个人向左边飘了出去   钱百锋呼的一掌平挡,老和尚左斜右倒,一路不成章法的怪拳硬闯了出去,钱百锋只觉他那不成章法的拳路中隐隐透出无比深厚的奇异力道,他正咦了一声,疯和尚已如天马行空般飞跨出去。   钱百锋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道:“这一路拳,有意思,有意思,值得研究研究——”   疯和尚嘻嘻笑道:“研究个屁——”   他回头对杨群和那虬须客道:“小伙子们,人家要拦着不让走哩,瞧你们的啦!”   杨群和虬须客对准左冰和左白秋中间冲了过来,左白秋一摆手,并不阻拦,待杨群和虬须客全都冲了出去,然后冷冷地道:“魏兄,今日一别,何日再见?”   魏定国哈哈大笑道:“放心,咱们是有缘人,谁也躲不了谁。”   左白秋道:“什么时候?”   魏定国道:“到时候咱们走着瞧就是了。”   左白秋道:“不错,到十年的老案水落石出的时候,谁也躲不了谁!”   北魏冷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一挥手,便大跨步走了,疯和尚和杨群等也跟了上去。   左白秋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道:“魏定国日暮途穷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左冰走到左白秋的身旁,低声叫道:“爹爹——”左白秋见他欲言又止,问道:“冰儿,什么事?”   左冰道:“骆金刀……,他已不在人间了!”   左白秋和钱百锋同时尖叫起来,他们齐声问道:“骆金刀怎么死的?快说——”   左冰道:“被北魏害了——”   左白秋道:“此话当真?”   白铁军道:“晚辈目睹骆金刀中伏身亡!”   左白秋和钱百锋对望了一眼,钱百锋低首望了望地上躺着的点苍双剑,他想起当年沿血苦战被逼关入落英塔中,那时的死仇敌人,等他出了落英塔,忽然觉得他们和自己一样,不过全都是被人愚弄了罢了,如今,唉……   白铁军一声不响,掘了一个洞,把卓大江和何子方葬了,号称天下第一神剑的点苍高手,就长眠于此。   他缓缓走到左白秋身边,左冰道:“我抢到一封骆金刀给爹爹的信——”   左白秋忙道:“什么?在那里?”   左冰从怀中掏出那封信来,道:“信封我丢了,但信封里却是一张白纸。”   他掏出那封信来递给左白秋,左白秋打开信来一看,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钱百锋道:“骆金刀多半用的是他们镖局里秘密传信的老办法,咱们只要能找到一个他镖局的老镖师,一定能使这张纸上现出字来。”   左白秋点了点头,白铁军道:“金刀骆老爷子临终前曾交给晚辈一样东西,晚辈至今尚未拆阅,如今骆老爷子已死,有两位老前辈作主,晚辈想当着两位老前辈拆开来看看——”   钱百锋问道:“什么东西?”   白铁军缓缓从怀中掏出那封骆金刀拚死交给他的皮纸包来,他交到钱百锋的手上道:“骆老爷子拚了老命把这东西交给我,若是不拆开来看个仔细,只怕要误了大事。”   钱百锋拿着那皮纸包,问左白秋道:“左老弟,你的意思是如何?”   左白秋沉吟了一会道:“拆吧。”   钱百锋把那纸包拆开来,只见里面是一大卷像字贴一样拓墨的碑书,卷得紧紧的,上面贴着一张字条,字条子写着:“敬托骆兄面交瓦刺太子阿骨颜亲启”   下面写着:“周公明叩首”钱百锋一面念着,一面惊叫了起来:“周公明——啊,周公明!”   左白秋道:“这就是周公明交给骆金刀的东西了?”   钱百锋道:“这就是周公明交给骆金刀的东西了?”   钱百锋道:“必然是了!”   左白秋道:“好像是一篇碑文?“左冰和白铁军同时叫道:“罗汉碑?”   众人心中都是一阵狂跳,钱百锋望了左白秋一眼,用询问的语气道:“怎样?要不要拆了?”   左白秋心中犹疑不定,白铁军和左冰心中也是怦然而跳,他们知道,这卷东西周公明送交骆老爷子手上,魏定国就为了这东西先杀了周公明,又杀了骆金刀,很可能只要把这卷东西拆开,立刻就能使当年土木之变的秘密水落石出,但是   但是字条上分明写着:“敬托骆兄面交瓦刺太子亲启”   钱百锋皱着眉道:“左老弟,我的意思是……”   左白秋知道这个放荡不拘小节的钱老哥的性子,那是立刻就拆来看个究竟。   左白秋长长考虑了一会,然后道:“这卷东西非同小可,周公明托骆金刀转交,骆金刀始终不曾拆开来看——”   钱百锋道:“左老弟你的意思是咱们不拆开来看?”   左白秋点头道:“骆金刀直到死也不曾拆开了看,他把这卷东西拚死交给了白贤弟,那就是托白贤弟继他遗志把这卷东西送到那瓦刺太子手上,并不是叫咱们拆开来看的意思。”   钱百锋道:“那么咱们怎么办?”   左白秋道:“咱们先设法把这东西送去。”   白铁军道:“然后呢?”   左白秋道:“咱们送到了那瓦刺太子的手上,便算造成了任务,那时再看何妨?”   钱百锋点了点头。左冰道:“咱们谁去送这卷东西?”左白秋想了想道:“魏定国那家伙虽然杀了骆金刀,但没有得到这卷东西他是绝不甘心的,咱们要充份小心。”   白铁军道:“骆老爷既是交给了白某,还是由白某去吧。”   左白秋摇了摇头道:“只要你白铁军一动身向北,魏定国必然就会倾全力阻拦,必致你于死地而后已——”   钱百锋道:“我看这样好了,由我陪白老弟跑一趟吧。”   左白秋望了望钱百锋,又望了望白铁军,心想:“有这两人,天下最强的敌人也应付得了啦。”   他点了点头道:“就这么办。”白铁军道:“现在咱们就动身?”   左白秋道:“过了明天再说吧,咱们先找到卓大江的女儿再说。”   左冰道:“爹爹,您看北魏说明日在城隍庙前接卓姑娘的事会不会有诈?”   左白秋道:“北魏虽然阴险诡诈,说这种话还是会算话的。”   左冰暗暗道:“纵使明天找到了卓姑娘,她爹爹已遭毒手了,咱们由谁去告诉她?怎样去告诉她……唉——” 侠骨残肢--第七十章 死亡谷主 第七十章 死亡谷主   洛阳城。   早上淡淡的日头晒在城头上,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城门大开,进出的人迎着朝阳,容光焕发,一天又开始。   这中原名城,自楚霸王一把火烧过后,一直未曾恢复过昔日旧视,干余年来,静静地坐落在渭河的平原上,为长安名都默默地作个卫护着。   太阳渐渐高升了,西城门边一个苍老的汉子,推了一辆小车停下,从车上拿下四只木脚架,手足颤抖地架起一个相命摊来。   这时正是乡下人进城卖物赶集的时候,人人都是匆匆忙忙,或是赶着驴拉的大车儿,或是挑着满担满蓝的新鲜菜蔬鸡蛋,往闹市赶去交易,那有人还会有暇来光顾这糟老头儿的测字摊了?   那老者半述着眼,安详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欣赏芸芸众人,对于生意清淡,仿若并未放在心上。   过了一会,忽然城外一阵得得蹄声,缓缓走来三骑,那老者蓦然一睁眼口中念道:“富贵本有相,生死一念间,祸福生旦夕,迷津两茫茫。”   那为首一个汉子收缰打量那老者,半晌对他伙伴道:“老五老六,城里你们熟,先去西城大客栈定下独院,我在此等等盂家几位老哥儿们。”   那另外两个汉子应了声好,正待催骑进城,那相摊老者冷冷地道:“两位爷台慢走。”   那两个汉子一怔道:“算命的,你说是咱们么?”   那相摊老者哼声道:“早走早死,迟走迟死,死相已生,条条路皆是一死,老夫有心指点你等一条明路,却是无能为力。”   那两个汉子闻言大怒,气汹汹地道:“糟老头,你胡说八道,爷们把你摊子给砸了。”   说着说着冲上前去,便欲掀翻老者摊子,那老者不住冷笑,脸上神色不动,那为首的汉子向两个伙伴施了一个眼色,缓缓走到老者摊前。   那老者双眼仔细打量那为首汉子,摇头晃脑,便似市场选购猪肉,拣肥挑瘦一般。   那为首的汉子被老者瞧得胸头火起,但他乃是颇有身份的人,当下沉声道:“请老先生替在下相相气色如何?”   老者沉吟良久,摇头道:“阁下气清不浊,相视充足,相君之面,事业家庭两旺,出人头地,或为总是领袖人物。”   他说话语气一改,竟变得客气起来,那为首的汉子反倒不好发作,伸手囊中拣着块碎银抛在摊桌上,淡淡地道:“多承指教。”   那老者叹息道:“可惜呀,可惜!”   那为首汉子正欲离开,闻言驻足道:“老先生尚有何指教?”   那老者又道:“可惜呀!可惜。”   那为首汉子不再理会,对另外两个汉子道:“快去啦,待会西城客栈大独院被姓张的订去了,咱们请的客人都是面上无光,这个台可塌不起。”   他说罢引马渡到城门口,另外两人骑马走了,那老者一拂袖道:“这位爷台请回,这银子老夫不能收。”   那为首汉子双目一睁,射出两道精光,瞪着那老老,半晌不言不语。   “老夫岂能收死人银子,这笔债日后那里去算?”   为首汉子为人极是精细,他起先听那老者胡言乱语,心中极是气忿,但见老者只是纠缠不清,心中大是起疑,仔细打量那老者,一脸老态龙钟,分明是个糟老头子,何曾有一丝异样?他沉吟一会,倒是不敢怠慢,双眉一扬道:“老先生一再以死相胁在下三人是何用意?尚请示下。”   那老者叹息道:“罢!罢!罢!迷津该当有,不点无心人!”   他说完双目一闭,坐在太师椅上养起神来。   那为首汉子右掌一伸,直点那老者臂间穴道,那老者双目紧闭,手臂抬起抚了一把长须,却是有意无意间避过一招,那为首汉子更是心惊,化掌为拳,正要再试他一招,忽然一阵宏亮的笑声道:“田老弟,数年不见,老弟怎的迷信无稽,求卜相命起来?”   那为首汉子收掌狠狠瞪了老者一眼,回身一瞧,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精神奕奕的老年人,正在自己身后不远,含笑而立。   他连忙一揖,正要开口寒暄,那相摊老者闭目低低地道:“今夜有事,迅往东方逃命,老夫泄易天机,罪遭天遣,信不信也由得爷台。”   那姓田的汉子无暇和他多说,恭谨地对那白发老人道:“姚老,晚辈再也想不到您老人家会亲自莅临,您老一来,咱们兄弟光彩十足,看那姓张的还横不横?”白发老人生性吃捧受激,当下只乐得呵呵笑道:“老弟真是名附其实的“赛苏秦”,就凭你这张嘴,天下还有不能解决的事么?要老夫来又有何用?”   姓田的汉子奉承道:“姚老近年来不出庐中,但名号反是日隆,江湖上各门有争执不能解决的事,人人都想,如果姚老在场,一言九鼎,许多流血干戈之事都可杯酒化解。”   他一味讨好,分明有重求于那白发老人,那白发老人果然愈来愈是高兴,哈哈一声大笑,用力一拍那姓田的汉子肩膀道:“好说!好说,江湖上朋友给老夫一个面子,老夫那里敢当,老夫与那张青锋过世的师父原是好友,此事冲着你老弟面子,老夫一力承担。   姓田的汉子千谢万谢,陪着那老者步行进城,那匹骏马。也不管了,他原来是等山西孟家寨几个好汉,此时却迎到意想不到的大靠山,再也顾不了这许多。   两人走了不久,又过了数批骑士,那摆相摊的老者愈看愈是心惊,心中寻思道:“这些人怎的个个都是凶煞之气直透华盖?分明是赶去送死,再也活不了啦!”   转念心中一想,更是吃惊,暗忖:“这些人里面颇不乏西北武林高手,如说同时遭害,那真是大不可能之事,难道……难道这威阳城会出个大乱子?”   他默运神机,闭目推算了一会,却是茫然。虽然有些蛛丝马迹,但并不能连结起来,他暗暗叹口气道:“天道难窥,天道难窥!”   当下城门穿流不息又经过了许多武林中人,却仍是“死目的”多,那十个人能有一个逢险化夷的便不错了。   那老者对于自己相命之术极是自信,但此刻竟是动摇信心,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明儿,咱们可到了咸阳城?”   另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道:“是啦,爷爷。”   那苍老的声音道:“宁儿,咱们总算走到了,爷爷瞧不见,咸阳城还和从前一般热闹么?你说给爷听。”   他似乎离乡久远,这时老来重返故里,说不尽热情洋溢,那小女孩却毫不感兴趣,懒洋洋地道:“还没进城哪!这才到城门口哩。”   城墙边摆相摊的老者,只觉那苍老的声音分明很久以前便熟悉,放目看去,只见一老一少都是风尘仆仆,那老的比起自己更是苍老潦倒,边幅不修,发髯杂乱丛生,一时之间,也想不起这老人身份。   那苍老的“爷爷”又说道:“乖孙女,告诉爷爷,那城门口还是两座大石狮子把守两边么?”   小女孩不耐地道:“咱们一道走来,差不多每过城门,都是两头石狮子,爷爷这有什么稀奇?”   “乖孩子,你去摸摸左边大石狮子右耳内,朝右狮头是不是有个蛋鸡大的洞?好孙女,你听话,爷爷进城便替你买一串糠葫芦去。”   那女孩摇头道:“两串!”   那“爷爷”道:“   “好,两串便两串!”   这祖孙两人低声谈话,城门口虽是人声喧哗,但相摊老者却听得清清楚楚,只觉那“爷爷”神气声音实在听过,但时间也实在隔得太久远,想破脑子,也记忆不起。   他记忆极强,相人一面,可说是终身难忘,法眼所及,真是仔细不遣,但此刻留心之下,并未寻到破绽,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当下更是留意。   那小女孩倒极乖巧,上前笑嘻嘻对守城门的兵士道:“我可不可以摸摸这狮子?”   那士兵见她生得清秀,先生了几分好感,拍拍小女孩的头逗她道:“好啦,只准摸一下。”那小女孩眼珠一转放刁道:“不行,要两下。”   那士兵笑意满脸吓小女孩道:“小姑娘便依你,如果你多摸一下,小心我这么一下。“   他作了一个砍头的姿势,那小女孩一吐舌,早就跑向左边石狮子,但她长得矮小,那里够得到那巨大石狮耳部?那士兵又走开去盘问进城的人?她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对一个长得甚是英俊的青年打招呼道:“大叔,我跟你说个秘密。”   那青年微微一笑道:“什么秘密?”   那小女孩满脸故作神秘的道:“我怕别人听见了,你弯下身来,好跟你说悄悄话。”   那青年洋洋一笑,果真弯下身子来,那小女孩飞快一跳一攀,把着那青年脖子道:“咦,你看那城上是什么东西?”   那青年缓缓站起身来笑道:“小姑娘,城上有什么东西,你想摸摸狮子头是不是?偏你长得这等矮小,那又怪谁?”   那小女孩谎言被人折穿,讪讪不好意思,那青年口中虽是如此说,到底驮着那小女孩走到石狮边跟前,那小女孩依照她爷爷所说,果然右耳内有个孔道,直通那庞大狮头。   那青年将小女孩放下道:“小姑娘,你年纪如此幼小,便是这等机灵,将来长大那还得了,一定是个……是个狐狸精。”   那小女孩目的达到,原本不想再生枝节,但每个孩子自幼听大人所讲神话,那狐狸和豺狼都是被描述为最坏的代表.当下心中气苦,小脸通红。   那青年人极机警,立刻查觉小女孩神色不善,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异样,竟有点不忍起来,这种感觉自他有生以来,并无感受到过,一时之间,心中一阵惘然,脱口而道:“小姑娘别气,我是说着玩儿的。”   那小女孩气愤地道:“你说的狐狸精,是和中山狼一样凶恶的么?”   那青年摇头笑道:“不是,不是,我说的是最好心,最爱帮人忙的狐狸精,它住在终南山上……”   那青年只觉这小姑娘可爱已极,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跟这么一女孩说起故事来,那“爷爷”咳了一声嗽道:“乖孙女回来,乖孙女快来跟爷爷说。”   那小女孩向那青年投以一个抱歉的目光,奔到他爷爷身边道:“爷爷,您说得一点也不错,那石狮耳朵之内真有一个小洞。”   那“爷爷”喟然叹息,心中默默地道:“唉,一别寒暑数十载,杨老哥啊!杨老哥啊,如今人事苍桑,咱们人鬼殊途,石狮仍是依然。”   他心中大感索然,扶着孙女儿进了城去,走了几步,脚步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心中怒火暴起,暗暗发誓想道:“今日之事,是我替杨老哥报仇的时候了!”   走着走着,渐渐消失在人丛之中。   那青年四下浏览一会,这一刻之间,从城外又进来几批江湖中人,那青年忖道:“田百敏,张子佐关中两大豪今夜在咸阳城摆酒评理,各自遍请西北武林中人壮威,我这前去弄个手脚,让双方斗他个你死我活,再收揽一些人以为已用,岂非一举两得?”   他想着想着,也朝城中走去,才走了两步,那摆相摊的老者忽然叫道:“公子留步,公子留步!”   那青年一回首,他起先倒并未注意这糟老头,只见那摆相摊老者双目精光闪射,便似两柄宝剑,又利又寒,直透人心。   那青年走近相摊,凛然不语,那相命老者又看了他半天,忽然脸色一变,颤声道:“公子可是姓杨?”那青年变眉一扬道:“在下杨群,先生有何指教?”   相命老者,飞快逼问道:“公子胸前可是有一连串三枚红志?”   那青年正是杨群,上次设计害左冰,反倒被白铁军打了一掌,养了好几天才告痊愈,忽接北魏通知,着他到咸阳城分化收买西北武林。   杨群一听那老者之言,脸色也是一变,半晌说不出话来,那老者接着又道:“公子耳垂原来可有穿孔?”   杨群听得更是震惊,他城府虽深,但此时脸都变白了,只因这是他私人秘密,只怕连师父也未必知道,他从小双耳垂下便有一对极小针孔,他昔日为了不愿被师兄弟发觉耻笑,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将耳垂下端活生生冻烂切去,他对此事印象极深,此刻被这老者一提,当下嗔目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寻在下开心么?”   那相命老者见杨群神色,分明自己所言无误,当下喜心翻倒,再也不能沉凛不动声色,他站起身来,双手伸出欲握杨群手腕,两人相隔不及一尺,杨群一侧身,也不见他作动,身子已在那老者左后方,那老者回身轻轻赞了一句:“好漂亮的‘脱袍换位,身法。”   双掌一伸又往杨群抓去,杨群待他双掌十指近身,又是依样葫芦,平移数尺闪过,那姿态便若行云流水,当真洒脱已极,但他脚一及地,突然一股极大的柔和力道推来,杨群停身不住,退后两步,   杨群嗔目低声道:“好厉害的‘鹰爪功’请教阁下万儿。”   那老者脸上神色和悦已极,心中大是安慰,他昂天凝视一会,口中喃喃反复地道:“杨家有后矣!杨家有后矣!”   杨群心中却吃惊忖道:“这老者看来弱不经风,但我刚才分明已闪过他的招式,想不到他那力道竟会凝留空间如此之久,‘鹰爪功’能练到这个地步,江湖上倒还不曾见过。”   那老者吸了一口气,渐渐恢复平静,他凝视杨群,好半天才说道:“老夫与令尊昔日是过命的交情,老夫托大,贤侄英挺如斯,令尊九泉之下也必定欢喜。”   杨群嗔目再问道:“阁下是谁?”   那老者叹息道:“令尊仙逝匆匆十余年,辰光似水,一去不返,故人子弟又已成长,老夫安得不老?老人昔日在江湖上有个名号,人称神……”   他说到此,那杨群忽然转身便走,口中道:“在下待会再来请教。”   当下杨群大步迈进城门,匆匆的走了,那老者心中一怔,他寻找多年,终于获得故人子弟,如何能当面放过?一起身也不再管那个相命摊子,大步追上前去。   追走了两步,忽然背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阁下少管闲事!”   那老者眼看杨群已消失在街道转角处,那还顾得了背后那发话之人,当下拨足狂追,但那背后的人似乎有心找碴儿,脚步也加快,紧紧跟在后面。   那老者追到街弯角处,抬眼一看,那里还有杨群的影子,当下又急又恼,却是无可奈何,后面那人又是紧紧相逼,心想这口气率性出在那人身上。   那老者蓦然身子一转,只见背后那人离自己不过四、五尺,长得又高又大,但年纪甚轻,眉目间秀雅中犹有稚气。   那老者沉声地道:“瞧你年纪轻轻,怎的如此胆大妄为,小子你要找死,也不必如此急啊!”   那高大年轻人道:“阁下一大把年龄,如能洁身自爱,少管闲事,还可颐养天年,多活些日子,如果硬要惹是生非,只怕明年今日便是阁下忌辰。——   那老者见过高大青年口齿灵利,而且刻毒已极,心中虽是气恼,但他生性最爱相人定品,当下又打量那青年一眼,摇头道:“相是生得不错了,只是乖戾之气太重,如果不除此气,终是不得善终。”   高大青年不理会老者所说,一挥手道:“再奉劝阁下一句,快快收拾那劳什子破摊儿,速离此地,如再敢多泄天机,在下只有替天行道,留你不得。”   那老者闻言心中吃了一惊,暗自忖道:“适才那来往的江湖中人,每人都是黑煞气直透华盖,死多生少,难道这劫数应在这主儿身上?”   “你走你的阳关大道?老夫自有独木小桥,你劝老夫少管闲事。老夫倒要奉劝你一句,读书养气,化乖戾为祥和,异日成就至高,不然——嘿嘿,可别说老夫断言太毒,不出五年,你必死于非命。”   他终究脱不了相命本行这当儿犹自苦口婆心指点,那高大青年一脸不屑之色,鼻子一声,鄙夷地道:“至死不悟,至死不悟,杀你这老狗有何意思?徒辱在下宝剑而已,你瞧着办!”   他出言愈来愈是不逊,那老者瞧着他那不屑于天下的表情,忽然心中一凛,那气愤之情立刻消失,蓦然想起一个人,当下长吸一口真气,缓缓地道:“阁下来自陇南?”   那高大青年冷嗤一声道:“想不到你这老头还有几分眼力,既知在下来自陇南,那以后的事你自会知道。   老者悠悠望天,良久不言不语,那高大青年只道他晓得自己底细,一定吓得呆滞了,那青年又道:“快收拾摊子,在别处混饭去,在下再三警告,只因瞧你年老可怜。”   老者忽然脸色一沉,一个一个字吐出:“想不到陇南来的,也会心发慈悲,告诉你家大人,有老夫在,如果在此屠杀生灵,那是在作春秋大梦。”   那高大青年适才见这老者和杨群试了两招,心知这老者功力绝高,并不好惹,又怕他指点那些西北道上赴会的武林人生路,坏了爹爹大事,是以现身警告恫吓,想把这老儿打发走路,不然怎会怜惜这一个老头子了?   高大青年闻言大怒,他虽知这老者不是易与之辈,但他年青气盛,想到这糟老头儿语气咄咄逼人,竟以自己长辈自居,这口气如何能忍得下?他一言不发,暗自运气,反手便是一掌。   那老者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右手探空一抓,五缕指风啸声大起,口中冷冷地道:“一上来便是‘七毒掌’,别人怕你的毒掌,老夫却是不怕。”   他开口说话,指风丝毫不滞,直袭过去,那高大青年只觉五股力道一般尖锐强盛,竟将自己欲发之“七毒掌”逼得递不出去。心中一惊,立刻撤掌,倒退了好几步,这才避过指风。那高大青年脸色大变,嗔目道:“原来阁下便是神算子郭老……”   他话未说完,那老者喝道:“老夫懒得和你一个后辈动手,好好地跟你家大人说,昔年他对杨……杨大哥立下的誓言,难道食言不顾了么?”   那高大青年如斗败雄鸡,知道逗留在此,一定得不到半点好处,这老人竟是爹爹许为生平对手姓郭的,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高大青年转身便走,那老者又踱出城门,将相摊收起,想起方才那爷爷和孙女暗道:“顾老三又出来了!江湖上还有宁日么,难怪那些西北武林人人都无生机,我昔年答应过杨大哥,要阻止顾老三滥杀无辜,此事岂能不管?”   他推起小车,缓缓往城外寄居乡间寄居的小屋走去,心中不停地忖道:“可笑那些西北武林中人,犹自豪在鼓中,兴冲冲地来替田,张两豪助阵,唉,‘死亡谷主’顾老三的名号岂是白混来的?只要他有意屠杀,那千奇万怪的花样儿可多得紧,能够逃过他手中的机会极是渺茫。我适才如非瞧着那小子那仇视天下的神色,再怎样也不会想起他老子这魔君来,唉,一个翩翩潇洒的人,怎会毒得如此可怕?他孙女儿已长得如此大了,难道他……他竟杀心重起?再次蹂躏武林?”   他一路走着,只见道上川流不息来往的都是江湖豪迈汉子,他心中又想:“听说那姓张的和姓田的师父,昔年曾参与那事,看来顾老三定是为杨大哥报仇来着,杨大哥死后奇惨,孤儿寡妇都免不了遭受贼人欺凌,这仇原该是要报的,我其实该助顾老三一臂之力才对。”   想到“孤儿寡妇”,心中蓦然又想起一事,忖道:“那人多半是去参加这次聚会的,如果此人也遭殃被害了,我又有何面目见杨大哥于地下?”   他盘算已定,步子加快,身形消失在郊外树丛之中。   夕阳西坠,天边一抹红霞。   咸阳城内一天之间顿时热闹起来,稍为像样一点的酒楼都被田、张两大豪包下来,招待各方来的朋友,入夜以来,酒楼上笑语喧哗,美酒一坛坛打开,酒香四溢,灯火辉煌。一些做小生意的也从老远将咸阳四乡土产运来,从晨间便摆者地摊,此时仍未收摊。   整个城中都显得生机勃勃,这古城多年来未见这等闹热场面。城中居民也纷纷游着逛着,瞧瞧这关中两豪请客的豪华场面。   杨群漫步街中,他心中思潮起伏不定,日间那老者似乎有满腹的语要说,自己从小便是孤儿,师父收养自己,却从未将自己身世说出,那老者正要说出之际,未想到师弟传来急命,事关紧要,一刻耽误不得,只有匆匆离去了。   他心想此时离开会还有个多时辰,不知能否在街上碰着那老者,那老者一身功夫极强,看来并不像寻常行走江湖,卖卜相命之人。   他正在想着,忽然背后一个尖嫩的嗓子叫道:“大叔,你也瞧热闹啦!”   杨群回身一瞧,只见那说话的正是早上碰到的那个小女孩子,她一手拿着一个糖葫芦,小脸上两只大眼又黑又亮,溜转地令人有说不出的喜欢。   杨群笑笑道:“是啦,街上人这样多,你一个人出来,你爷爷也不怕你被拐子拐走,卖给耍把戏的?”   那小女孩哼声道:“谁敢打我主意,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杨群道:“你长得乖巧,我便想打主意。”   那小女孩气呼呼装得十分吓人的样子道:“大叔,你不是好人?”杨群道:“你糖葫芦也买了,赶快回去吧!”   小女孩道:“喂,这个糖葫芦给你,算是你今早驮我报酬。”   杨群心中无聊,左右是等,暗忖和这聪明的小女孩聊聊天也是有趣,便接过来,正要放到口边,忽又拿开不吃,对小女孩道:“你辛辛苦苦骗了你爷爷钱卖零食,我怎忍心吃你的?”   那小女孩不悦道:“你尽管放心吃,这糖葫芦可没有毒。”   杨群听得一怔,他原来根本未想到别的,说的是真心话,但这小女孩说话行事都透着一股诡异之气,当下心中不由暗生戒意,真的不敢吃那糖葫芦了。   那小女孩道:“你不识抬举,糖葫芦还我。”   她劈手夺过杨群手中那串糖葫芦,张口便咬了一个吃,杨群见她手法不凡,心中更是诧异,但见她大发脾气,心想向她试探,说不定会探出些意想不到的事来。   他为人城府颇深,当下笑哈哈地道:“我怎么不敢吃了,我是怕你嘴溜,一时高兴给了我,待会又会后悔的。”   小女孩递过那已吃过的糖葫芦来,杨群大口一咬,津津有味的吃着。   小女孩道:“咱们可不是小气的人。”   杨群点头道:“小姑娘真会卖东西,这串糖李子真是又甜又脆,我吃了不知多少次糖葫芦,可就没一次比这个好。”   小女孩所得眼睛更是发亮,她到底年幼,心中得意之事再也忍不住道了出来:“这是我守着那铺子做的、做了四五次我才满意,这还会错了?”   杨群暗暗好笑忖道:“这一个铜板的生意,也亏你好意思要别人重做了好几次,你也忒厉害了些。”   脸上却是不露半点神色,不住称赞那小女孩能干,那小女孩自幼父母双亡,那亲叔叔虽然和眼前这人年纪差不多,但向来便将她看做小鬼头,从未和她开心玩过谈过,那杨群人极聪明,只片刻功夫便把这机灵绝伦的小女孩哄得心花怒放。   小女孩道:“爷爷叫我在城门口等他,他三更才会来,大叔,你说故事给我听好么?”   杨群道:“你爷爷不是眼睛瞎了么?他一个人怎么能认得路,走到城门口来。”   那小女孩一时口快,自知说漏了嘴,连忙掩饰道:“爷爷对这城中一土一石都是熟悉无比,你要操什么闲心?”   杨群道:“原来如此,算我好心没好报。”   心中却想道:“好机灵的女娃子,明明说漏了嘴,还会倒打一耙,将来长大还得了?”   小女孩道:“大叔,今早你讲的住在终南上的狐狸精故事还没讲完,你讲下去好么?”   杨群连声道:“好啦!好啦!”   杨群当下便胡乱凑了一个故事,他自幼从未听亲人说过什么童话故事,此时说起来自是漏洞百出,那小女孩专心听着,时时发些问题,好在杨群磨练极多,口才又是极好,每次都能圆谎。   故事说完了,杨群只见那小女听得半信半疑,但也敢断定小女孩心中一定不信,当下只觉灰头灰脑,面上毫无光彩,讪讪再也讲不下去。   小女孩道:“这样说来,终南山那对狐狸精总是帮别人,自己也不知吃了多少亏,难道老天爷没有眼睛么?”   杨群耸耸肩道:“老天爷太忙了,那有闲空来管。”   小女孩道:“那我可不愿意做这样的狐狸精,我如对别人好,别人还不当一回事儿,我会活活气死。”   杨群哈哈笑道:“你如此聪明,将来一定是名闻天下的女子,怎会变成狐狸精,我是逗着你玩的。”   那小女孩哼了声道:“我难道看不出你在鬼扯?不过你人还好,不像我那鬼叔叔,自以为了不起,老是瞧不起我,我真希望自己早点长得大了,好好给他点苦头吃。”   两人又闲聊了好半天,杨群见天空中明月愈升愈高,那开会的时候快到了,自己和这小女孩穷磨菇,一点也未探出什么消息,当下正想逼问那小女孩一句要紧之话,小女孩却道:“我早上答应告诉你一个秘密是不是?”   杨群装得十分认真地道:“你的秘密还是存在你心中的好,我怎能分享你心中隐藏之事。”   他这个花招耍得极是高明,隐约间将那小女孩看得和自己一样大,再无轻视她年幼之意,那小女孩果真极是感动,从来便没有人以这样的口气跟她说过话。   小女孩道:是不是参加那姓田姓张的英雄会?   杨群道:“想去瞧瞧!”   小女孩坚强地道:“千万不要去。”   杨群问道:“为什么?”   小女孩道:“你记住我话便是,千千万万请你别去便是。”   杨群点点头郑重地道:“既是小姑娘吩咐,在下不去便是,此刻已是不早,在下与一朋友还有约会,这便告辞。‘   小女孩听他说要走,神色忽然变得冷漠起来,她声音冰冷地道:“你如一定要去,别怪我事先没警告过你。”   杨群连声否认,大步而去,那小女孩子在背后叫道:“如果你会的那人是你好朋友,叫他也不必去了。”   杨群回头一招手道:“多谢小姑娘指教。”   身子一起,飞快几个纵跃,一路上只见城中酒楼客人都散,零零落落只有几个伙计在收拾残局。   他知那些人都赶去赴会,当下加紧脚步,施展轻功出了一西城城门,往“谢家花园”走去。   走了一盏茶时间,只见前面一亮,灯火极是辉煌,那西城郊外“谢家花园”原本就是咸阳附近最出名豪华大院落,这次请客的双方,又都是富可敌国之辈,装饰得富丽堂皇,那灯火密密麻麻,远远望去,便若漫天星辰一般。   那“谢家花园”主人也是咸阳城内一霸,他此次借出花园让田、张二豪开会评理,原有促和双方之意,这时他周旋双方客人,他经验老到,尽说些别人得意爱听之话,场面倒弄得十分融洽。   杨群走近花园,拱手的对守汉门子道:“在下木易奉谢老当家召来,请管家引见。”   那为守门的汉子见杨群眼生,年纪轻轻,这名字又未听过,知非西北道上出名人物,不必替他引见主人,当下也拱拱手道:“久仰,久仰,多谢阁下不远千里而来,家主人便在院内,请阁下自便。”   杨群道了声劳,混了进去,走了一径,穿过一道圆门,那路径两旁真是奇花盛开如锦,灯光下更是妩媚之态,杨群心道:“这主人定是用炭火催花,刚好控制在今夜百花齐开,不然花儿那有夜晚齐放芳蕊之理。”   他一路行走,鼻间芳郁之气愈浓,又穿过几道拱桥园门,前面人声喧叫,阵阵传入耳中。   杨群迈步走到大场之中,只见场中高高矮矮至少坐了好几百人,四周炉火烧得极旺,一大群仆人正在忙活计,那抬酒的人一坛坛美酒倒入大缸之中,杨群轻轻一嗅,知是三十年以上汾酒,心中暗忖道:“这些客人都是酒醉饭饱,姓谢的主人还是如此殷勤,多半是夸跃本身富有,不让那正点儿田、张二豪比了下去,但那还有人吃得下?”   他随便找了一个靠外边地方坐下来,他来时心中已具戒备之意,放目四周并未发觉异样,忽闻背后一个粗迈的声音叫道:“他奶奶的老李、老王,你们都是死人不成,抬百把缸酒好像永远抬不完似的。”   另一个声音道:“来了,来了,五爷别急。”   杨群回头看了看,只见那管大酒缸的人正青筋暴起,在发脾气,杨群正要回头往场中望去,忽然发觉一事,偷偷地注意着。   只见那管酒缸的大汉,每倒一坛酒入缸。都将酒倒得满手都是,那缸极大,照理说举起酒坛可倒得半滴不流于外。   杨群愈瞧愈是犯疑,他心中警惕道:“难道姓谢的主人要在酒中作手脚?”   他正沉思之间,忽然众人纷纷站起,从内院中走出一高一矮两个汉子来,两人一走出便自分开,各人均向请来的朋友打招呼。   那高等家花园主人忽然一拍手,四周走出数十个女婢托盘奉酒,众人都取了一杯。   那谢家花园主人朗声道:“各位好朋友来到敝地,小地方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怠慢之处,请众位包涵,包涵。”   “谢当家太客气了,真不敢当。”   “谢老师说的那儿话?能到这人间仙境走了一遭,真是此生不虚了。”   “老谢如果说招待不周,天下就没有人敢请客了!哈哈!”   众人逊谢,杨群手捧一杯美酒,嗅了一下,并无异味,姓谢的主人举杯又道:“咱们先干一杯酒,其他的事都好谈。”   众人纷纷举杯而干,杨群缓缓放到唇边作势,正在此时,一物破空而来,又疾又快砰的一声将杨群酒杯打碎,美酒倾在地上,一个苍劲的声道远远地道:“这酒喝不得!”   声音才到,一条灰影如飞而来,快速便若疾箭一般,杨群也自暗叹不已。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他这一打扰,众人都是惶然不解,但都被他适才那份快捷身形给镇住了,人人目光都向他投来。   那姓谢的主人这个台可塌不起,他呼吸两下,只觉并无异样,当下沉声喝道:“阁下是谁?你妖言惑众,成心给老夫过不去么?”   灰衣正是神算子郭从云,他四下找寻那“死亡谷主”顾老三,也没听清姓谢的说的话,姓谢的主人心中气恼,语气更加重了几分道:“阁下如不交待清楚,今日休想离开此间。”   那灰衣人双眼一翻道:“你要在下交待清楚,在下倒请你赶快交待几句话,在下好替你传个言,快!快!快!迟了便来不及了。”   众人听他语中之意,很清楚的是要谢乐川交待后事,但那杯酒是差不多人人都喝下去的,大家心中又是紧张,又是犯疑,有些年轻气躁的却忍不住骂了起来:“老头儿,你弄什么鬼?他奶奶的咱们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还能被你吓倒么?”   谢家花园主人谢乐川一言不发,双手一合走向前来,灰衣人只是冷笑,正在此时,突然一阵凄厉啸声,一个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叫道:“勾……魂……令……到!勾……魂……令……到……”   那声音虽是微弱,但却一个一个字清清楚传入各人耳朵之中,动人心弦。   谢乐川一怔,只闻那声音愈来愈近,蓦然灯火一阵昏暗,众人眼前一花,一个全身白衣而戴惨绿色面具的人走了过来,众人来不及看清他身法,已然走到场中,那脚步之轻盈,便似乎全身毫无重量一般。   众人瞧了一会,一阵寒意直袭上来,那白衣人走到谢乐川面前,一言不发站定。   谢乐川怒声道:“你是……你是……”   忽然瞧到那白衣人面孔上泛着磷磷绿光,当下真是心惊胆颤,颤声道:“原来,你是……阁下是……陇南顾三……你……”   他话未完说,蓦然仰天一跤直摔地下,一动也不动了。   众人一听,个个都是脸若死灰,七魂去了六魄,再也想不到这人竟是失迹多年的“死亡谷主”顾三。此人一到,众人再无人逗留此地,纷纷想要借题溜走,有些机灵的人才一想好主意,忽然脑门一昏,便似被人重重一击,一个接着一个倒地气息断绝而死。   只片刻功夫,场中人已倒得只剩寥寥数人,那白衣人一脱面具,双目泛着寒光,对灰衣人道:“郭兄别来无恙,大快为弟之怀。”   那灰人人冷冷地道:“我把你这老不死的魔君,你放手来干,难道着年之约你全不顾么?”   那白衣人“死亡谷主”陪笑道:“郭兄体要误会,小弟这是替杨大哥报仇来着,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灰衣人神算子道:“这几百个人,当年乘火打劫,欺凌杨大哥孤儿寡妇的不过数十人而已,那其他的人白白送了性命,你如此做,岂是杨大哥喜欢的?”   死亡谷主不住搓手道:“这个,这个,小弟也弄不清楚到底昔年谁是凶手,这一网打尽岂不干净。”   神算子知和他说道理,实是徒费唇舌,当下冷冷地道:“顾二嫂同意你如此妄为?”   死亡谷主忽然神色一惨凄然道:“她……她已先小弟一步到黄泉路上了。”   神算子微微吃了一惊,心中倒并不太感奇怪,他知如果贤慧明理的顾二嫂在,这魔君一定不会如此。   神算子道:“二嫂一生心血度化你这煞星,想不到却是枉费心机,你对得起她么?”   死亡谷主默然,忽然眼泪掉了下来,凄声哭道:“郭老哥骂得对,郭老哥骂得对,我对不起她。”   神算子见他忽然哭了起来,倒是意想不到之事,一时之间也无言劝慰,放目一瞧,场中除了自己两人相对而立,还有杨姓少年、姓田的咸阳大豪和一个管酒的仆人,自己晨间断言这姓田的还有一线生机,如今果然应验,心中不禁微微自得。   但略一点场中倒下的人,至少超过三百,这一场大劫,西北武林廿年内再也无法恢复旧观了。   死亡谷主哭了一阵,忽然收泪不哭,眼光愈来愈是狠戾,他缓缓走到那姓田的身边道:“你要如何死法?”   那姓田的大豪刚才被这场巨变,老早便吓得呆了,所以忘记逃跑,也亏他这一阵发呆未曾开溜,不然如何能够逃过死亡谷主之魔掌。   他适才忙着和朋友说话,举杯稍稍迟了些,刚好赶上神算子发言警告,毒酒未曾入口。   姓田的汉子被“死亡谷主”一喝,神智回复过来,他为人倒是精明,知道生机渺茫事到此处,求饶也是无用,昂首道:“死亡谷主难道还怕什么,不能下手么?你只管上来,在下接着你便是。”   “死亡谷主”不住冷笑,神算子知他笑声一止便要立下毒手,当下连忙道:“顾老三,这人算我保下了,你放他一马如何?”   “死亡谷主”昔年规矩,下手绝不留下话口,但此时多年未见面老友提出要求,自己无论如何不好拒绝,当下无奈一摆手道:“谁教我碰到你老哥,罢了,小子你还不快滚?”   那姓田的如获大赦,他惊魂甫定,这才想起那灰衣替自己求情的人,正是晨间所遇相命老者,当下心中又是信服又是感激,深深作了一揖道:“多谢先生活命之恩,小子此生没齿难忘,请教先生大名?”   神算子不耐道:“快往东走,才有生机,你还在此啰嗦作甚?”   那姓田的汉子知道他又在指点自己,当下不敢多说,低声道:“前辈珍重!”   双脚如飞,一口气赶了十多里路,这才稍稍放心歇息一刻,又往前赶,一夜之间跑了二百多里。   神算子叫道:“那管酒的汉子替我滚过来。”   “死亡谷主”脸色一沉,那汉子应声而来,神算子又道:“顾老三,此人定是奸诈之辈,不然这多人都中了毒,他调酒时岂能不尝几口?遍他能够无害,一定是窥破你老儿毒计,此人不除,老儿面上无光也。”   “死亡谷主”冷冷地道:“那也不见得。”   神算子道:“老夫生平最恨这等不忠不义之人,他明知酒中有毒,竟然不通知主人,真是死有余辜,老夫替你这煞君下手去。”   他说完飞快一掌,掌到半空化掌为指,直抓那汉子面门,“死亡谷主”一声暴吼,直窜上来,毕竟慢了半步,神算子一抓之下,那汉子闪避不及,一张人皮面具被他拉了下来。   神算子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见了老夫还不来行礼么?”   “死亡谷主”一掌本已发出,但见神算子是在开玩笑,硬生生将那掌收回,身子打了一个转。“死亡谷主”对那汉子道:“谦儿,快来拜见郭伯伯!”   “免了,免了。你这宝贝儿子,嗜杀之性也不在你老弟之下,老夫担当不起。”   原来那管酒的汉子正是和神算交过手之高大少年,也便是“死亡谷主”小儿子,死亡谷主精通化妆易容之术,他老早便安排好今日下毒手,午间将谢家花园管酒擒来弄死,活生生将他面皮剥下做成一副面具,那管酒的身材高大,“死亡谷主”正好要他儿子戴上人皮面具冒充,倒酒之时将掌内七毒逼至酒中,终于下了毒手。   那大汉向神算子一揖不拜,他心中对神算子早已恨怀,“死亡谷主”也不理会,对神算子道:“小弟已买老哥一个人情,这人可不能再放他跑了。”   他指指杨群,又是一步步走近杨群,杨群适才变生不测,自己一番计划落空,他虽久闻“死亡谷主”昔日狠名,但心中却并不害怕,只想找机会和神算子谈谈自己身世,所以一直未曾离开。   神算子冷冷地道:“顾老三,这主儿可不能惹,我劝你不要自取其辱。”   “死亡谷主”哈哈大笑,一脸不屑之色,一步步走近杨群,神算子想到他全身每一处下毒,下毒功夫神出鬼没,心中到底关心故人之子,眼见两人相距不到三尺,立刻便见生死,当下再也忍不住大声断喝道:“顾老三,这是杨陆大哥的嫡子,你敢下手么?”   那死亡谷主顾老三一步步向杨群走去,神算子在一旁冷笑一声道:“顾老三,你要干什么?”顾老三冷冷一哼道:“方才一人是看你老哥面上放他一马,这个小子可不能再抬手了。”   杨群虽见祸起萧墙,师父命他收渔人之利分化吸收西北好汉之计顿成泡影,但他自午后与神算子交谈过后,突被师弟发暗号呼走,便心中时刻想到自己身世,所以一直未曾离开现场,想找机会与神算子谈个明白,这时那顾老三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自视功高,丝毫不觉紧张。 侠骨残肢--第七十一章 杨陆之后 第七十一章 杨陆之后   倒是神算子深知“死亡谷主”一身奇毒,花样稀奇古怪层出不穷,恐他一出手之际,杨群非死即伤,忍不住一步跨了出来,大吼道:“顾老三你听清了,他乃丐帮杨陆帮主嫡传之子!”   只听那话中字字有若巨锤击钟,整个大厅之中震起一阵阵嗡然回响,顾老三呆了一呆,只觉头脑之中一片模糊,足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杨群听了此话,先是怔了怔,继之而起的却是一连串的笑声,冷冷说道:“先生在说笑话了!”   神算子面上一片肃然,他双目平视,一字一字说道:“顾老三,你再不济,敢对这哥儿动动手么?”   顾老三的面色陡然凝重起来,他一步一步后退而回,一连退了五步,沉声说道:“郭老哥,你凭什么说?”   杨群这时倒是平静无所谓的模样,只因他心中将听进的这句话,想着毫无一点份量,完全是一派胡言,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神算子哼了一声道:“就凭老夫这一双眼睛!”   顾老三抬起头来,正想说几句挖苦的话,忽然他的目光遇见了神算子的双目,只觉那双目之中,射出坚定,沉着的目光,而似又挟带着几分欢喜,感慨、怜悯的神情,霎时间顾老三只觉这份复杂的感情,自己竟能完全领略在心,那几句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杨群抬起头来,瞥见那两人四目相对,面上的神情复杂而严肃,这时候他忽然感觉那句话似乎在他心中产生了力量,他由想都不想的阶段一下改变为思潮纷杂,一时之间满头满脑尽是些疑问,但又夹满了各种顾忌,自己也不知为何变成如此,他一连吸了两口气,想平静头脑之中的纷杂,却是毫无效力,忍不住哼了一声道:“郭先生不觉这句话说得大惊人了么?”   神算子似乎也正陷入沉思的境界,那杨群说了一句,他陡然醒觉,微微一笑道:“你不相信老夫之言?”   杨群哼了一声道:“老先生若是信口开河,倒也罢了,但此事太过重大,在下斗胆要求老先生给与在下满意的交待了。”   神算子嗯了一声,略略沉吟道:“这也难怪,是老夫说得太过急促了。只因老夫突见故人之子,这份心情……”   他话尚未说完,那“故人之子”四字听在杨群耳中,只觉心中一跳,他大吼道:“什么“故人之子’,老先生说话请说明白些!”   这一声吼得好大,神算子微微吃了一惊,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请问小哥,你姓什么?”   杨群呆了一呆,呐呐道:“在下……在下姓杨……”   他对自己姓杨一事,自幼迄今从来没有过疑问,虽然他此生生世不明,但对自己的姓氏却不曾生有任何思想,这一霎时,他只觉心头一阵猛跳,那个“杨”字,费了好大功夫才说得出口,却见那神算子面上神色一怔,似乎有些吃惊的模样!   杨群生性原本阴沉,这时却觉心胸之内一团混乱,竟是不知所措,只听那神算子喃喃自语道:“我原本想从他的姓氏之中,可以探测收养他的人到底是谁,怎知他仍是姓杨,难道那收养他的人知道他与杨陆的关系而故意仍采用原来姓氏?”   他思念不定,忍不住又开口道:“方才老夫曾以功夫相试,小哥儿你的功力已有相当高深的造诣,可否告诉老夫,你的师承何人?”   杨群陡然一惊,头脑倒清醒了一些,他冷冷一哼说道:“这个恕在下讳言。”   神算子嗯了一声,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那顾老三左思右想,这时忍不住开口说道:“昔年丐帮杨帮主身负天下重任,只身闯入塞北,家中遗下两子。这个老夫曾听说过,但后来丐帮大寨在一夜之间被人挑毁,这两子均失踪绝无下落,以老夫之见,八成为敌人赶尽杀绝,怎会有此事发生?”   神算子说道:“你只知杨陆有两子,却不知那两子的详细情形!”   顾老三道:“你说如何?”   神算子沉声说道:“杨陆有两子,一长一幼,长者为杨陆昔年收养之义子,幼者则为杨帮主所亲生,杨帮主北出星星峡时,那长子约有七八年纪,幼者则不过两三个月大,岁月悠悠,迄今廿年有余,那幼子如果在人世,今年也当有廿岁出头了!”   杨群面上神色茫然,内心之中不断地道:“杨群,你今日是如何?这老头儿信口出言,分明是故意达到惊骇人视听之目的,你为何一再思之不决,难道果然平白便相信他么?真是滑天下大稽了……但是……但是瞧他那双目,那口气、神情,以及……以及今日午后说出我身上的暗记……不,不,他不过可能自幼见过我而已,若硬将我与杨陆拉上关系,则又万万难以想像了……”   他一人胡思乱想,不知所措,这时只听顾老三叹了一口气道:“杨大哥的事,郭老哥自然知之甚详,可怜我顾老三自那一年拜别了杨大哥,从此人鬼殊路……”   他说到这时,心中甚为难受,声调都变了,神算子长叹一声道:“我还记得最后去见杨大哥,乃是他新生幼子之后不过一月。   “我走到杨大哥山东家中,杨大哥热忱相待,他随便对我说些什么,我都觉得字字出自肺腑,毫无装模作样,与杨大哥谈话,真是生平一大快事!   我和杨大哥对酌长谈,天南地北,军事大局,武林小事。真是无所不谈,谈到后来,谈到杨大哥的家事,他一时兴起,将两子均带出与我相见,要求我为他两子相面!   他原来兴之所至,我也是兴趣甚高,他一手牵着一个长子,另一手则抱着幼儿,满面得意之色。   我只看了一眼,登时惊得呆住了!   杨大哥见我满脸惊色,他素知我相面之能,连忙问我道:   “郭老弟,有什么不对么?”   “我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杨大哥有此二子,杨家盛名至少还有百年不会衰落!”   杨大哥啊了一声道:“此话怎讲?’我看了一看那个长子道:   “此子骨干奇厚,不但是练武之奇才,而且天性纯正,诚而不愚,厚而心慎,真是大才,那一股英气几乎要冲出眉心,太好了,太好了!   杨大哥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来,指指幼子道:   “看看这小儿如何?”   我凑拢去瞧瞧那小脸,那时他不过才一个月大小,双目紧闭,嘴角下弯,我一眼便瞧见他右耳垂有一个天生的小孔,以及右乳下一颗红色肉痣,登时我怔了一怔,对这两个特征有极深的印象!”   神算子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对那小孩一看再看,心中惊念更甚,只因我阅人极多,但却未见过这小孩的面相,只觉似是而非,竟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杨大哥见我一直没有出声,不由微微吃惊问道:   “郭老弟看出什么端倪了么?”   我摇了摇头道,   “就是因为看不出端倪,正感奇异万分!”   杨大哥哈哈一笑。轻松地说道:   “我曾听人说过,越是看不出的相貌,越是高深难测……   “大约是年龄太小,我一时瞧不清切,但小弟可以断言一句,这孩子天资绝顶,但一生遭遇极为曲折……”   杨大哥哈哈大笑,以后咱们便将话岔开了?看来杨大哥对此事例并不太注意,我却对那两个孩子印象相当地深。”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反回头来,向着杨群继续说道:“今日午后老夫与小哥在市中邂后,老夫便觉依稀之间有些面善,后追问小哥有否耳垂小孔及红色肉斑的表记,是才敢断定小哥乃是二十年前老夫所见的小孩。”   顾老三啊了一声,他这才晓得,原来经过如此,这时他是完全相信畅群乃是杨陆之后了。   顾老三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位小哥,咱们倒是有交情可谈了。”   杨群这时呆呆地站在当地,他只觉得一生之间,从未有现下这种情况,他自幼为北魏魏定国所教,一切感情深深压抑,一切思想训练为算计之用,是以他自幼阴沉,心计细密之极,但这一刹时,只觉方寸大乱,满脑之中想的尽是自己的身世,思潮反覆纷杂,不一会只觉汗水自脑门间不断流出,好比花了大力与人交战一般!   顾老三见杨群面上神色变化不定,头上汗水淋淋,不由暗暗吃了一惊,他不明白这个秘密对杨群有如何的重要,所以忍不住咦了一声道:“杨小哥儿,你……你怎么了?”   杨群面色不善,却是一言不发。   神算子叹了一口气道:“顾老三,他仍不敢相信!”   顾老三点了点头,沉吟一下才道:“老夫想不出是何原因!”神算子双目一闪,沉声说道:“以我之见,乃是与他后天收养者有密切关系!”   他一边说话,双目却盯视着杨群,果见那杨群面上神色微微一动,那顾老三仍不明白,想了一想又问道:“愿闻其详!”   神算子说道:“唉!那年我别过杨大哥,第三个月里,皇上御驾亲征,被围土木堡,杨帮主以天下为已任,率众人相助,却在山东大寨被人一夜之中挑毁,家破人亡,两个儿子均在黑夜之中失踪,若是两子迄今仍在人间,这二十年内必定有奇遇,遇高人搭救传授的,知顾兄以为然否?”   顾老三点了点头道:“郭老哥之见不错,只是那收养之人不知是何人……”   神算子不待他说完,插口说道:“倒不是何人的关系,只是那收养之人是否与杨大哥有交情,知晓杨大哥的家世及这孩子的身分。若是知晓,则他仍令那小孩冠以父姓,如果这个推测有理,则线索范围便缩小得多了!”   他说得一字一语清清楚楚,杨群只觉心中好似被人撞了一下,有一种昏昏的感觉,心中想到师父与杨陆的关系,由不得打了一个寒噤!   神算子又叹了一口气道:“据传那挑翻丐帮大寨的乃是一个黑衣大汉,有人又说是昔年武林第一号魔头钱百锋所为,又有传说其中另有隐情,乃是嫁祸之计,那黑衣汉子当时抱定了赶尽杀绝之心,若说杨氏孤儿虎口余生,则这黑衣人也是一个大大的线索!”   杨群只觉双耳之中一阵嗡嗡作响!   “黑衣人!黑衣人!钱百锋!嫁祸!嫁祸……杨陆!杨帮主……”   他只觉得热血向上直冲,脑门暗暗发涨,眼界之中微微发花,他挣扎似地把自己从这些思潮之中拉了出来,嘶声大吼道:“你—一你只是说说而已——你能拿出什么具体的证据么?”   神算子知他此时信心有八分摇动了,只是有一种原因,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深深地种在杨群心中,使他的一切思想为之拘束,每有联想,在内心之中会自然而然产生相反的思想自我抑制,这时候已到决战的阶段,自己一言一语关系极大,只因这时那杨群的感觉已到极端敏感的地步!   他微微沉思片刻,沉声说道:“你要证据,可去请问一人!”   杨群大吼道:“什么人?”   神算子嘘了一口气道:“那一年我与杨大哥分手后,曾定了后会之期,当时我要到江南一行,便与他约在二月之后在杨州城外相会。只因那处有一所寺庙,庙中有一个僧人与杨大哥为方外之交,杨大哥准备去看看他,与他谈谈,正好我也在江南一带,故有此相约。   “结果一月之后,我正准备动身去江南时,杨大哥却差人给我送了一个信儿。   “他那信上说,突有极为重要之事,不能赴约,我当时便问那丐帮的信差,他说那几日以来,有僧人在杨大哥家中盘桓,杨大哥面上极为沉重与那僧人一再闭门长谈!   “本来这种话,那丐帮弟子不当向我说出,但我与那杨大哥交情甚好,那丐帮弟子与我也是认识甚深,当下我便问他那僧人是来自何方。   “那个弟子想了一想,说是那僧人似乎身份很是隐秘,当时帮中的汤二哥曾问及杨帮主究竟何事,杨帮主似乎欲言又止,只说出那僧人来自少林寺!   “我当时大大吃了一惊,那少林寺中规戒甚严,虽然有僧人行脚天下,但绝不会与武林中人有所交往,以杨大哥的身份,那少林僧人居然登门相访,那事情是大值得研究的了。   “那丐帮弟子走了以后,我便闭门起了一卦,专问那杨大哥之事,但那卦象迷离难明,竟为我毕生所仅见,我参详整个一日,却仍看不出结果,心中十分慌乱。   “第二日清晨,杨大哥又派了一人送来一信,这信是密密封起来的,我当时隐隐感到事情异乎寻常,便打发了那送信的人,在密室之中详细折开阅读,忍不住大惊失色。   “只因那封信上说,有一个僧人登门拜访,那僧人竟是少林一门之掌的方丈大师。   “杨大哥虽未说出那方丈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但信上却提到一段话,这一段话我可以背诵出来:   郭老弟月前观犬子之相,曾言及虽未观清,但断言其一生遭遇必定极其曲折迷离,人称郭老弟算法通神,为兄不得不信!”   “当时我看得有些迷糊,只推想那少林方丈的来到,可能与杨大哥的幼子有关,至于细节便一概不知了。   “日后杨陆哥北出星星峡,力战而死,两子在一夜之间下落不明,这一件事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之中,总觉得其中必有关联,所以……”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转头对杨群看了一眼,缓缓接口说道:“所以,若是这位小哥有所怀疑,要求具体的证据,那少林方丈是一个很大的线索!”   那“少林方丈”四字好比一记巨掌打在杨群的心弦之上,他只觉脑中现出一幕一幕的情景!   “师父无端要咱们跟他一起上少林寺找方丈,在大殿之中,那方丈闭目沉默,师父一再用言语相试,那方丈最后说出师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道便是他们之间有一项共同的秘密,师父怕少林方丈泄密,而方丈却不愿意提旧事?难道这个秘密就是与我的身世有关?不,不……这样说来,我便真是那杨……杨陆之后?但是……师父自幼……”   他简直不敢继续想像下去,满脑之中,好似有人在向他狂吼道:“少林方丈!少林方丈!”   他面上神色痛苦无比,忍不住在仰天大吼一声,足下一点,反身好比脱弦之箭,急向厅门外射出,一点一掠之下已消失在门外。   那死亡谷主骤然一惊,伸手相拦,却是不及,忍不住咦了一声道:“他……他干什么?”   神算子伸手一摇,叹了一口气道:“顾老三,让他去吧。”   “死亡谷主”顾老三啊了一声道:“他此去多半是到少林寺中问清楚……”。   神算子面上神色甚为沉重,叹气道:“这孩子好苦。”   顾老三道:“郭老哥言之确凿,而且情感形之于色,再会装骗之人也绝对作做不出,那孩子却仍不相信,他的主观倒也坚强。”   神算子却是摇了摇头道:“这话如何讲?想想杨陆帮主为天下人公认第一义人,忠义帮主之名留传百世而不减,而且就其武艺造诣,在天下也是赫赫一时,不下于南北双魏之盛名,若为其后,真是自傲自豪犹自不及,那还会有不愿相信的道理?”   神算子偶然不语,好一会才道:“只怕那收养这孩儿的人,与杨大哥有极深的渊源。”   顾老三吃了一惊,大声道:“你说——你说是杨大哥的仇家?”   神算子沉重地点了点道:“正是这个意思!”   顾老三吁了一口气道:“难怪那孩子面上神色极端复杂,以我之见,郭老哥你多半猜中了。”   神算子面色深沉无比,沉声说道:“今日午后我曾与这孩儿对了一掌相试,发觉他内力深厚如山,收发自如,一吞一吐之际,真气运转已臻上乘地步,不是我自谦之词,他以为他的功力不会在我之下——。”   顾老三吃了一惊道:“大哥的鹰爪功力之深,兄弟是知之甚详,那孩儿竟然不不在你之下……”   神算子点了点头道:“只有在我之上的可能。所以那个收养调教他的人可真了不得……”   顾老三陡然又吃了一惊,他以半信半疑的目光望着神算子,面上却掩不住的紧张之色,沉声问道:“你是说……你是说……”   神算子道:“那年剑挑大寨的黑衣人来去如风,在丐帮诸侠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功力之高令人骇然难以置信,我猜八成便是此人收养了杨大哥的幼子,也只有他的功夫。才可能教出这般高强的内功。”顾老三默然不语,心中惊疑难定,神算子嘘了一口气道:“这二十年来,到底是谁下手挑毁丐帮大寨,一直成为武林中神秘公案,而且与昔年杨大哥的事业一定有密切不可分离的关连。天可怜今日在此巧逢杨大哥之后,他若肯相信自己的身份,则立刻明白到底是谁下手挑寨,以及许许多多的秘密俱将大白天下。”   顾老三点点头道:“郭老哥,千巧万巧,让咱们抓着了最重要的线索啦。”   神算子点了点道:“以我之见,咱们必须跟随那孩儿,去看看事情发展的究竟结果,一方面也可从旁有所接应!”   顾老三嗯了一声道:“如此说来,咱们也须往少林寺一行?”   神算子说道:“不知顾兄可否走得开?”   顾老三哈哈一笑道:“莫说这几年来,兄弟是闲居无事,就是万事在身,为了杨大哥,这还有什么话说,就是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兄弟也不会多作一分考虑的。”   神算子双目微闭,感慨地道:“杨大哥在天之灵,若是知道顾兄如此杀人不眨眼的性格,竟能对你心服至此,那天下第一义人之名,是当之无愧的了。”   他说到这里,只觉心中情感激动,竟然忍不住热泪满眶,眼前似乎又现出杨陆那义薄云天的模样,真是不知自己了!   顾老三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儿子叫了过来,吩咐了几句的话,然善后后,缓缓对神算子道:“咱们——咱们动身吧。”   神算子默然无语,和他并肩缓步而出,走出大厅向少林寺的方向而行。   但是他们怎料到少林寺已遭百年大劫,佛门净地一片血腥,掌门方丈下落不明呢?   淡淡的月光,斜投在地上,透过林荫之间的空隙,在道路上留下一孔一孔的亮点,夹织在荫影中。远远望去,好像在路面上铺盖了一张网。   黄土的道路由于来往行人车马络驿不绝,似乎被压得成了一块石板,轻风拂过,很少有黄尘飞扬。令人感到格外宽畅。   这时正是早晨,距离赶程的时刻还有一段,所以道路上行人并不太拥挤。已是秋风起时,树枝似乎失去了夏日挺伸的活力,摇摇摆摆随着清风摇动,天空之中淡淡一层薄云,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这里是黄河流城一带,地段接近北方,秋风才起,天候已有些凉爽,清晨时分更带有冷峭寒意,官道尽头缓缓走来两个人影,一老一少,那年纪大的一袭灰衣,面如重枣,气度威猛,身旁的一个少年,年约二七八,生得浓眉方脸,英武豪迈之气形之于面,奇怪的是他左边衣袖空空荡荡,斜别在腰带之中。   两人一路而行,虽是在清晨时间,已可觉得两人风尘仆。仆,分明是赶了不少路程。   那居左首的少年吁了一口气,侧过头来问那老者道:“钱老前辈,看来咱们今日上午是非得找寻一个地方休息一会了。”   那“钱老前辈”吁了一声,点头说道:“不远之前便有一处镇集,咱们过去找一家客栈好好休息休息吧!”   这两人一老一少,正是名震天下的钱百锋以及当今丐帮帮主白铁军。   他们两人怀了周公明致瓦喇太子的密函,一路向北行来,准备到瓦喇国当面折开以知秘密。他们两人一路行来,都是心急如焚,总想若能早一日赶到瓦喇,便能早一日得到这巨大的秘密。是以两人不到万不得已,真可说是日餐夜露,不停赶行,这一日来到此处,两人却感到疲惫不堪,加之衣衫等物均肮脏必须洗换,是以白铁军提议休息一程,钱百锋也立刻答应下来。   且说两人延着黄土官道而行,这时因为官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而人的足步不愿放得太快,只是保持不疾不徐,走了约有大半个时辰。这时日已高升,路上行人如织,车马喧嚣不绝,好不热闹,只因这官道为南北交通之孔,到了这种赶路起程的时刻,行行色色的人自然都上路而走。   白铁军对钱百锋笑了一笑说道:“这样反倒不错,到咱们找到镇集时,客栈中恐怕大多数都是空的了。”   钱百锋点了点头道:“若是老夫记得不错,大约还有一顿饭的功夫,便有一个小镇集,然后官道便两分,向西便是走向少林寺的道路……”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这条路晚辈似也曾走过,咱们今日上午歇息一会,下午便可赶到省界!”   果然走了一阵,那镇集已然在望,两人连袂步入镇中,找了一家规模较大的酒楼,先叫了几样菜准备饱餐一顿,那店伙一见两人模样,便知是赶了夜路而来,忙去张罗一切去了。   两人占了一个席位,对面而坐,各人心中均是心事重重,相视有如无睹,那是陷入沉思之状,钱百锋忍不住又叫了二斤酒,一大清早空着肚子便喝起问酒来。   白铁军生性豪迈,一见烈酒到了,登时精神奕奕,一口气连干三小茶盅,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厅内只有他们两人,是以两人形态也不必拘束,钱百锋微微低喟一声,然后说道:“白老弟,你有何打算么?”   他这句话问得好似不着边际,但白铁军却完全了解他的意思,吁了一口气道:“晚辈时时在心的,一共有几件事!”   钱百锋道:“是哪几件?”   白铁军又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第一件,是有关那罗汉石之事?”   钱百锋嗯了一声,白铁军继续道:“那罗汉石一共发现了三块,一块在少林寺中,却被……却被一僧人抱石自沉,另一块在武当山发现,还有一块也被晚辈与左冰所亲见,那三块石,分别刻着‘关’,‘周公明玄’,以及“大明正统十一年’,不知究竟是何意义,不过既然与那周公明牵上关联……”   他说到这时,心中忽然一阵跳动,只觉一个古怪的感觉浮上心头,忽然又想起那几月之前一连好几个夜晚所作的怪梦,梦见那紫袍的老人,混身是血,指着足下的破墙残垣,他想到这里,无端端打了一个寒噤,一时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那钱百锋似乎也正在思念什么,并未发现白铁军的异状,白铁军平定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第二件乃是关于义父之死与周公明的出现有何关联!”   钱百锋只是不住地点头,白铁军又道:“第三件是关于两个和尚的事。”   钱百锋缓缓抬起头来道:“两个和尚?你是说那个疯和尚,以及……”   白铁军接口说道:“以及那个白髯和气,自认打赌输了到星星峡拦住义父,又说明义父受伤在薛大皇的掌下的那个和尚。”   钱百锋叹了一口气道:“昔年的线索,似乎一条一条要揭露出来了,但却是纷杂不堪毫无头绪,要如何才能整出一个条理来呢?”   白铁军坚定地道:“无论如何,范围是越来越小了,而且其中心,已可断定是在那魏定国手中,其余的人,其余的事,不过只是他一人.所调摆出来为了布置这个大阴谋的工具罢了。”   钱百锋叹了一口气道:“老夫时时挂念于心的,倒是其余几点。”   白铁军问道:“前辈所记挂于心的,是否是那昔年众人误会前辈,被困于落英塔之事?”   钱百锋道:“这自然是其中之一。”   白铁军微微想了一想说道:“晚辈对于此事前后之经过,始终未听人说过,所知仅为道听途说……”   他话未说完,钱百锋摇了摇手道:“这件事现在谈之过早,老夫在心中间藏整整二十年有余,非得到明确之结果,不愿重谈。”   白铁军啊了一声,转移话题说道:“那么其余的几点如何?”   钱百锋沉吟了一会,缓缓说道:“则是关于左白秋老弟闯落英塔之事!”   白铁军吃了一惊说道:“左老前辈有什么秘密么?”   钱百锋沉重地点头说道:“那一年我与左老弟分手后,老夫在丐帮寨中等了二日未见左老弟赶来,二十年后左老弟却冒生死之危,名誉之险,夜闯骆金刀,简神拳,点苍双剑以及武当掌门连环关口,到落英塔中见老夫,被迫发出七伤神拳,内力耗费太多,结果倒在塔前,老夫将之救回,左老弟昏迷不醒,口中却不住喃喃自语道:“紫铜令牌……打遍天下无敌手……”   老夫却是毫无头绪,后来左老弟痊愈之后,老夫也曾相问,但他却始终含糊不应,老夫与他交情甚深,知他必有难言之隐不好再追问下去,但却始终觉得这事可能有很重大关系。”   白铁军听到这里,点点头道:“我记得左老前辈曾说过一句话:“昔年若非我中了那巨大诡计,咱们怎会陷入如此之困境?”   恐怕便是针对此事而言!”   钱百锋叹了一口气道:“总之还是那句话,到了时机成熟之时,咱们昔年凡是有关的人同聚一场,面面相对,老夫不信那魏定国还能耍些什么诡计!”   白铁军道:“那魏定国委实是盖代奇才,那昔年的阴谋虽尚未清澄,但由如此多关系人来瞧,当初布此计谋,魏定国心机真是匪所思议,再说目前,北魏先设伏对付晚辈,再谣传晚辈死于薛大皇手中,他算定师父不会轻而易动,竟主动化装师父,去灭薛大皇的口,又一再运计灭武当少林,真是所谓一身是计,不是不令人叹为观止……”   钱百锋哼了一声道:“这一点老夫完全有同感,提到薛大皇,这人真真假假,却对昔年公案的重要性越来越大了,尤其从北魏一再要对他下手,其中一定有巨大牵连……”   白铁军道:“正是,尤其那日邂逅的和尚曾一口指定义父受了薛大皇背后偷袭一掌,薛大皇虽极力驳对,但后来竟一走了之,咱们这件事办完了之后,若依晚辈之见,第一个便是去找寻他。”   钱百锋点了点头,这时那店伙已端来酒菜,两人不再相谈,一起举筷用菜。   两人都是边吃菜,边喝闷酒,白铁军为丐帮帮主,平日大碗喝酒喝惯了,酒量甚大,而那钱百锋可谓是几十年的大酒棍了,两人钦酒有若喝水,两斤酒不到一刻便饮得壶底朝天,钱百锋一挥手,又叫了两斤。   蓦然之间,门外响起一阵马蹄之声来得不疾不徐,一听而知是两骑并骑而行。   钱百锋这如向店门,不由抬起头来向外一看,正好看见那右方一骑的侧脸,钱百锋只觉心中大大一震,这时那两骑已来到店门正中,两人一起收转缰绳,停下马来。   钱百锋忽然一偏头,用手顶了一顶白铁军,迅速一个转身,以背向店门,低沉沙哑地道:“店伙,咱们要一间房间休息!”   他说完身形不停,一直便走入内进去了,白铁军江湖经验甚为丰富,他知钱百锋必然发现那两个骑马而来的人有什么不对,他乃是背对店门,看不见那两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但他连头也不回,稳稳地跟着钱百锋,几步便走入内门。   店伙带领他们两人走入一间客房,钱百锋将房门关了,吁了一口气道:“奇怪,奇怪!”   白铁军道:“前辈认得那两个骑马的人么?”   钱百锋点了点头,面上却是一片沉思。   白铁军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他却并不插口,只听钱百锋微微低声自语道:“这两个人怎会搭上一路?难道是有因而来么?”   白铁军心想原来这两人钱百锋均认识清楚,自己没有看见面貌,不知到底是什么人?   钱百锋又想了想,缓缓说道:“他们两人看来也赶了一段很长的路子……”   白铁军忍不住插口道:“请问前辈,来的两个是什么人?”   钱百锋面色沉重,说道:“这两人说起来都是老夫故人,但均归隐已多年,一个是昔年令人谈之色变的“死亡谷主”——”   白铁军道:“死亡谷主顾老三?”   钱百锋微微一惊道:“你也知道?”   白铁军点点头道:“师父曾对晚辈提过,此人用毒相当厉害,杀人每于无形之间,令人防不胜防……”   钱百锋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个人称神算子……”   白铁军微微一怔,只觉这个名号相当熟悉,一时却思不之出到底何时听过,钱百锋顿了一顿说道:“神算子与你义你交情不浅!”   白铁军仍觉茫然,但那印象若隐若现,他费心想了阵,却是不得结果,便放弃苦思说道:“这两人是一路的么?”   钱百锋哼了一声道:“奇就奇在这儿,这两人可是大对头,如何会走在一路的?”   白铁军自然想不出为了什么,钱百锋也是想之不透,白铁军顿了顿说道:“方才前辈为何要避入内室?”   钱百锋道:“老夫不愿冒然与之相见,只因这两人听说退隐二十年,老夫尚未知其来路用意之前,不顾现身与之相见。”   白铁军点于点头道:“那么现在咱们打算如何?”   钱百锋思索了一下道:“若依老夫之见,今日上午横竖是不准备赶路了,咱们不如在这客栈这中和他们两人耗上——”   白铁军尚不太懂得他的用意,开口问道:“那——咱们总得想法与之接触?”   钱百锋道:“老夫正是此意。白兄弟,你与他们两人素昧平生,不如你先出去装作是一个食客,尽量设法听取一些线索……”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倘若有什么急切的变化,晚辈会故意打破碗盏,则前辈立刻来接应。”   钱百锋点了点头,微微顿了一顿又道:“那死亡谷主顾老三的行动你得随时留神,只因他往往在无形无影之间斗然发难——”   白铁军点了点道:“晚辈知道——”   他微微将衣衫上的灰土拍拍干净,然后缓缓自屋内向大厅走去。   走到内进通饭厅的门边,忽然耳边听见:“郭老哥,咱们不如将马匹弃在这里,或者安排一下,反正到嵩山少林只有几个时辰的路程,咱们步行而去反到不会惹人注意。”   白铁军心中暗暗一惊,忖道:“怎么?这两人要赶到少林寺中?看来这两人果然是为那昔年公案而来的了。”   他心中一转,缓缓推开本门,走入大厅之中。   那死亡谷主及神算子正在相谈之间,忽然发觉有人进入大厅,立刻停止谈话,那顾老三坐下的位置,正好面向白铁军,神算子则是背门而坐,白铁军走进厅门,顾老三自然而然抬起头来,不经心意看了白铁军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但随即想到白铁军左方衣袖空空荡荡,竟然是一个残废者,登时心中一怔,忍不住又再度抬起头来猛瞧白铁军,白铁军装着双目向天,不看对方,快步找了一个席位坐下。   那顾老三轻轻触了触那神算子,低声说道:“这个汉子到底是何来路?”   神算子这时反过身来,向侧旁的白铁军望去,首先望见的是左方空空荡荡的袖子,目光再向上移,移到白铁军的脸上。   这一看之下,陡然只觉心中一震,感到那一张面孔好似依稀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那浓眉虎目,英华直冲,神算子只觉脑海之中影象越来越清,心中却越来越不安,忍不住竟然虎地站起身来,双目紧紧地看着白铁军,仰天大呼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白铁军陡然吃了一惊,但也经验极丰,面上神色居然不变,缓缓站起身来道:“老先生,你怎么啦?”   神算子只觉心中感情激动,一时竟然语不成声,身边的顾老三大大奇异地道:“郭老哥,你想起什么来?”   神算子双目紧紧盯在白铁军面孔之上,口中喃喃低声说道:“强而不暴,英华外溢神表,刚而不虐,气魄盖天下,老夫再是老目昏花,也不会忘记……”   那顾老三骇然望着神算子,神算子仍然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白铁军,白铁军心念速转,却始终不知如何出言相应为妥,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了,微微吁了一口气说道:“老先生是否看着在下有些眼熟?”   神算子叹了一口气道:“岂止眼熟,二十年前老夫曾亲自为你相面。”   白铁军怔了怔,陡然一个念头冲上心头,他看着神算子,但脑中印象却是不够清晰,神算子缓缓平静自己的语调,开口道开了…… 侠骨残肢--第七十二章 五步追魂 第七十二章 五步追魂   “二十年前,老夫在杨陆家中为你相面,那时你还是七八岁之龄……”   白铁军只觉脑中一清,顾老三大吃一惊,忍不住高声道:“你——你是说他便是杨大哥的义子?”   神算子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这时注视着白铁军左臂的空袖,蓦然之间他右手一伸,五指齐张如爪,平平击向白铁军心口部位。   他这一式快如闪电,而且部位拿捏准确之极,顾老三在一旁吃了一惊,大叫道:“咦,你干什么?……”   这一霎时,那一掌已接近白铁军身旁不及半尺,只见白铁军身形从容不迫,微微向后一侧,右臂轻轻一抬,横在腰际,五指张伸也如爪形,却是静止而不攻出。   他这轻轻一动,神算子只觉自己如此快捷威猛一式,竟然在对方轻描淡写布了一式,自己整个一条右臂上的穴道竟然好像完全罩在对方五指之下,一分也递不出招,嘿然吐了一口气,硬生生将攻势收回,一脸骇然之色一连后退三步,然后面色逐渐平静,双目之中却是又惊又喜的样子,哈哈大笑道:“好!好!老夫的目力到底没错!”   顾老三也是武学的大行家了,在一旁亲目所见,只觉那白铁军的武学,已臻以拙制巧,返璞归元的境界,就凭这一式,已令他心服无已,万难想像居然有如此高手。   白铁军这时微微一笑道:“这位神算子郭老先生的话,提醒在下,依稀记忆在二十年前郭老先生常在杨帮主家中走动——”   神算子抢着说道:“杨大哥曾请老夫为他两子看相,老夫曾断言长子日后必成一代大器,今日一见,那武学之深,已然似海而不可测,气度之蕴藏已有隐一代宗主之质。老夫之言果然不虚!”   白铁军一时到不好意思说些什么,神算子仰天大笑道:“巧!巧!巧!这如非是天意,我岂能在十天之内,巧遇杨大哥在传说中失踪已久的两个后代,而得为我自己断言作一准确之评定?”   白铁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郭老先生说什么?在下未听清楚?”   神算子叹了口气道:“十天以前,在咸阳城中老夫亲见杨老帮主之嫡子,当时顾老三也在场。”   白铁军只觉心中一热,右手忍不住颤抖不已,手中持着的瓷碗再也把之不住,砰地落地打得粉碎。   只听那内进通大厅的木门呼地打开,钱百锋大踏步走了出来,冷冷说道:“郭先生,顾老三,咱们好久不见了!”   神算子与死亡谷主一起转过面来,瞧见钱百锋面阴沉,白须微飘,但是那一股天生的霸气犹自存在,双目之内神光闪奕。两人大吃一惊,万万预料不到在这里竟然会遇见这个故人,顾老三惊道:“钱……钱先生……你……”   神算子却接口说道:“二十年不见,钱先生风采依旧,公日得见故人,真是侥天之幸,郭某这厢有礼了。”   钱百锋微微一叹道:“罢了罢了,这二十年内,白云苍天,沧海桑田,郭兄听说归隐多日,今日如何与顾老三连袂而行?”   神算子微微吁了一口气道:“咱们比行是为了杨大哥之事!”   钱百锋微微一惊,回过头来看那白铁军,只见白铁军面上神情又惊又喜,并且带有几分紧张,他双目看着神算子,颤声问道:“郭老先生,那杨帮主的嫡子现在何处?”   神算子道:“咱们此行便是为了追随他的行踪。”   白铁军道:“他现在的情形如何?”   神算子沉吟了一会才道:“老实说老夫也弄不清楚!”   白铁军吃了一惊道:“郭老先生请将详情相告——”   神算子道:“老夫与他在咸阳城中邂逅后,老夫认出他耳垂及前胸的特殊表记,奇怪的是他始终不相信,虽然老无言之确凿,他面上神色表明他内心的确已接受这个事实,但口中却痛苦地作反抗性否认,老夫摸不清他到底为了什么,猜测多是为了那抚养他成长的人。”   白铁军喃喃地道:“小弟比我小七岁,我今年二十七,算来他也已二十岁了。”   神算子点点头道:“一点不错,他生得俊透无比,一袭青衫,身材也适中,老夫曾与他试对一掌,他的功力相当深厚,一掌翻手击散老夫指上内力,少年之中有些功力,老夫敢说普天之下寥寥无几,的确已臻一等一的阶段了。”   白铁军忽然插口问道:“他姓什么?我是说,小弟被人抚养之后——-”   神算子苦笑一声道:“老夫原也打算从此猜测他的来历,结果他的回答出人意料之外,他仍是以‘杨’为姓。”   白铁军喃喃自语:“姓杨的年轻高手……一时想之不出?”   神算子默然不语,钱百锋说道:“郭某尚未说出那杨帮主嫡子,现在何处?”   神算子默然点了点头道:“郭某一路赶来,是想向嵩山一行。”   钱百锋与白铁军一齐吃了一惊,大声道:“少林寺?”   神算子点点头,沉声说道:“他一再追问郭某对这事实有否明确证明,郭某提及少林方丈昔年曾与此有所牵连,是以告之找寻少林方丈或许可问,他突然面色一变,猛吼一声便拔步而去,照理推断,八成是赶到少林寺去,是以咱们立刻随后——”   白铁军忍不住插口说道:“可是……可是那少林寺已是寺破僧亡,被人在一个月前便毁去了!”   神算子惊得呆了一呆道:“什么?那少林寺为人所毁?”   白铁军点点头道:“掌门方丈至今下落不明。”   神算子呆了半晌,摇了摇头道:“咱们赶上少林一趟便可知道了。”   神算子嗯了一声,白铁军这时心中决定不下,这个消息对于他的确重要万分,但那北上瓦刺也是揭开秘密的捷径,尤其与他同行的尚有钱百锋,他自觉不好意思开口改变计划,先上嵩山一行。   他心中思念不定,转目望着钱百锋,却见钱百锋满沉思的神态,微微罩了一层严肃的神色。   白铁军微微一怔,神算子又道:“咱们还是上嵩山一行,不知钱先生和你的意见如何?”   白铁军一时难以回答,忽然间钱百锋猛一抬头,肯定的声调说道:“走!咱们去少林。”   白铁军心中暗暗感激钱百锋的决定,只听钱百锋哼了一声道:“去少林一趟,便可知道那人究竟是谁了!”   他这一句话说出,其余三人都是莫名其妙,神算子问道:“钱先生此言何意?”   钱百锋道:“如果那孩子是我想像中的人,他已知少林被毁,便不会上少林一行了,反之则会到少林一行,咱们上山一问便可揭晓了。”   白铁军忍不住问道:“前辈已想出那小弟的身份了么?”   钱百锋面色凝然,缓缓说道:“百分之百的把握不敢说有,但若被我猜中,许许多多的疑问都可解释得通。”   白铁军微微地想道:“姓杨的年轻高手……晚辈怎么想之不出——”   突然之间一道灵光自他脑际之中闪过,他大吼道:“你说是杨群!”   钱百锋点了点头道:“正是说他!”白铁军头脑尽转,大声道:“对了对了,昔年魏定国蒙面夜挑丐帮大寨,掳走小弟,收为徒弟,二十年后以其为助——”   神算子不待他说完,额手叹道:“一点不错,一点不错!无怪那孩子满面痛苦之色,一再勉强压抑自己的情感——”   这一下真是奇峰忽转,钱百锋道:“少林寺还是要去的。”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那杨群或许不知方丈之下落,也或许已知,想来他心情一定十分焦急,若是不知,仍会上少林想一碰运气,若是已知,则会直接去寻找——”   神算子接口道:“说得正是,咱们闲话少说,立刻上路如何?”   四人会了帐,离开酒楼,立刻向嵩山的方向赶路而行。   四人走了一阵,神算子望着白铁军,边行边问道:“老弟贵姓?”   白铁军道:“在下姓白草字铁军!”   神算子点点头道:“好名字,铁之军,真是名副其实。”   白铁军微微一笑道:“郭老先生言重了,白某不敢当。”   神算子又道:“老朽退隐多年,绝迹江湖,不知白老弟之名,不过以白老弟的功夫及气态,想必在武林之中名声赫赫?”   白铁军正不知如何相答,那钱百锋仰天哈哈大笑道:“他乃当今丐帮第十二代帮主,那天下第一的布袋所至,真是所向无敌,岂止名声赫赫!”   顾老三和神算子一起大惊失色,顾老三哈哈一笑道:“郭老哥,你这相面之术兄弟是心服口服了。”   说着便将那杨陆请神算子为两子看相的经过讲了出来。   钱百锋听一会又转问顾老三道:“老夫二十年未在江湖上走动,却也不曾听说江湖上这几年有你顾老三的踪迹,想来你这二十年也在家中过的了?”   顾老三哈哈一笑说道:“半分也不假。”   钱百锋道:“想那昔年死亡谷之名是何等威风可怕,是什么风将你老兄吹得思乡病重?”   顾老三微微一叹道:“还不是为了杨大哥的一句话!”   钱百锋微微吃惊道:“杨陆帮主与此事又有关么?”   顾老三长叹一口气道:“二十二年前杨带主在西北道上,正巧遇着顾某与五六个陕甘的汉子摆下约会,顾某当时的确是站在无理地位,但生性偏激,硬要那五六人的性命,结果杨帮主仗义出手,对我说了几句话,登时改变了我一生的观念……”   他说到这里,目光却变得清澄,钱百锋心知又是杨陆好义的脾气发了,可以想像得到当年那几句话是如何诚恳,如何仁义,连顾老三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均为之深受感动1   顾老三顿了顿又道:“结果顾某当着杨大哥之面,发誓绝不用毒枉杀一个无辜,二十二年来,顾某每有不顺之境,大发肝火,杨大哥那几句话却好似仍在耳际,使我再也不敢出手伤人——”   他说到这里,语调诚恳之极,想来这二十二年中有好多次他的怪脾气发了,又生生为自己所克抑,钱百锋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道:“那杨陆真是天下第一好汉.一生行径,足为后世之规范,留名百世而不朽,我能与他相交,真是生平一大乐事,尤在这二十年来,他的事与我的遭遇几乎形成一事而不可分,但我心中时时刻刻所想,到有绝大部份是为了雪清他的血仇,对于自己的名声到是看得太淡了,有时我自己觉得在落英塔内居然一坐二十年,现在那顾老三说得不错,完全是受了杨陆的一句话——”   他只觉心中思念起伏不已,深深体会得到那顾老三的感   慨。   那顾老三好似陷入了沉思的状态,他级级接下去又说道:“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归隐后的第二年,银岭神仙薛大皇会来找我,我与他的交情匪浅……”   他说到这里,白铁军与钱百锋都是大吃一惊,只觉心中一跳,那薛大皇去找顾老三,时间是他归隐的第二年,白铁军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大声问道:“归隐的第二年可就是本朝土木惊变的那年?”   顾老三点了点头道:“不错——”   钱、白两人只觉心弦骤然拉紧起来,钱百锋沉着一口气问道:“薛大皇找你干什么?”   顾老三嗯了一声道:“他找到我归隐之处,说要请我去施展一次下毒身手。”   我便告诉他已洗手不干,但他说这事非我不成,那薛大皇的身份甚高,他有求于我,老实说我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当下信心动摇。   我便问他到底是怎么一会事,他却坚不吐露,当时我心中有些奇怪,但见他面色甚为沉重,便表示若不明底细,不便出手,尤其是又有誓言在身。结果薛大皇始终不肯死心,左右相求,那时顾某内人尚在世,在一旁插口教他另找他人,说顾某是决不会破誓的。   顾某被他说得的确有些发火了,便也教他另找别人,薛大皇仰天大笑说天下用毒除顾某之处,那里还有第二人可找?   顾某当下冷笑说他薛大皇真是孤陋寡闻,那五步追魂唐弘可真是天下最毒的人!   “薛大皇立刻追问顾某那五步追魂在什么地方,正好顾某知晓,立刻告诉他,但顾某深知那唐弘的性格,薛大皇若是去硬求,那是八成碰壁而回。   “当下薛大皇交待了几句话便匆匆走了,一直到他离开为止,始终没有说出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件事顾某也未多花心神,事后顾某内人为此事还和顾某吵了一架,唉,那时若是没有她,顾某老早旧恶从犯了——”   他说到这里,不胜稀嘘之状,白铁军和钱百锋却是面面相觑,再也说不出话来。   钱百锋只觉心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紧张感觉,他想了好一会,低声问道:“那唐弘到底出手没有?顾老三你可知道?”   顾老三摇了摇头道:“这个顾某不得而知。”   钱百锋又开口问道:“五步追魂之毒究竟如何,较之……”   他话尚未说完,顾老三已哈哈一笑道:“那唐弘用功之技,顾某算是服了他。他这人天生喜欢此门,于是尽施各法不遣余力去钻研,说他好毒如命实是一分也不为过。”   钱百锋面上阴晴不定,他心中已有了好几分把握,但一时尚说不出所以,那顾老三想了一想又说道:“唐弘有一套毒技,顾某曾听人说过,再高强的功夫的人,虽提神贯注,仍会不知不觉中毒,然后你是运用内力相逼,那毒性却越是散发得快,你若用气不费力,反到可拖延良久——”   钱百锋呆了一呆,脑中浮起那杨陆当年与群豪环坐中毒时的情景,他缓缓说道:“老夫尚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请顾老弟解答如何?”   顾老三点点头道:“还是有关唐弘么?”   钱百锋道:“那唐弘有否一种毒技,能够下之于无形,而后维持很久并不发作,这一段时间之内,虽动用真力,完全有如常人,但突一发作立刻真力全散?……”   白铁军想到他曾说过乌九原乌九尽兄弟的死状,心知铁百锋正在追问那凶手,他心中也甚为紧张,只因这事牵连甚大,真可说一言决之,全局皆变。   白铁军与钱百锋四道眼神猛然地视着顾老三,等候他的回话,顾老三听了钱百锋的问话,半晌不答,面上却露出沉思的神色,这时四人一边赶路,好一会那顾老三吁了一口气道:“若说下毒伤人于无形,以唐弘之能那是定能作到,只是以顾某对下毒之认识,概凡用无形无影之术下毒,那中毒之人必会立刻发作,万难作到慢性散发浸入内腑,唐弘毒技再高,我想未必能够办到。”   钱百锋啊了一声,顾老三接着又道:“但从钱先生方才所说的毒状,顾某到是联想到一种毒素   钱百锋心中一紧,大声问道:“如何?”   顾老三道:“就是方才顾某提过的,唐弘有种毒能蕴在人体,久不发作,任你内力再高,在它未发作之前万万难以察觉得到,但当其发作之时,立刻真力四涣,再也不能支持—一”   钱百锋紧张地追问道:“什么时刻会骤然发作?”   顾老三微微沉吟道:“那要决之于中毒人的功力深浅,功力愈深的人,那毒性浸至内腑愈久,方才发作,但一经发作立刻不可救药,尤其在大力运功之时,脏腑血液加速循环,那会骤然暴发功力全消,不过——”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钱百锋只觉他听说之言一直到此为止,有九成与那年乌氏兄弟暴发之状相吻合,这时听他话锋一转,心中不由得跟着一沉……   顾老三接着说道:“不过,那中毒之微状如何?顾老弟可是知道?”   顾老三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中毒之后,七窍流血,全身泛出紫青之色!”   钱百锋爷天长叹一声,喃喃地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白铁军想到那日钱百锋说出乌氏兄弟中毒之状以及数十天下英雄在与杨陆相聚时陡然中毒,其状况与顾老三所言真是完全相同,尤其那年薛大皇又曾找求顾老三不成,转而找那唐弘,由此可见,即下毒的凶手是非唐弘莫属了。   白铁军吸了一口气,冷静地说道:“现在咱们可能断定的事实,第一那银岭神仙的确在昔年公案之中扮了一个歹人角色,连带的那和尚所说杨帮主最后被他击了一掌之事必然属实;第二那下毒的凶手为五步追魂唐弘——”   神算子在一旁一直未曾开口,这时再也忍不住,开口说道:“那昔年土木堡之变,杨大哥惨遭不幸,钱先生被认为凶手,这件事至今犹未澄清,两位言中之意,难道已有了头绪?”   钱百锋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不瞒两位,老夫在落英塔内一坐二十年之冤,为顾老弟一言所雪洗!”   神算子道:“那昔年落英塔中钱先生困坐不出,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故?”   钱百锋苦笑道:“这个说来话长,而且其中尚有好几部份迄今连我自己都未弄清楚,非得到时机成熟了,找寻所有关系人当面对质,方才能一清两楚。”   白铁军心中思念不停,总想将许多事情合而为一,但仍觉知道的事情有所不够,他问道:“那五步追魂的下落不知顾先生可知道么?”   顾老三思索了一刻道:“若是我记忆不错,那唐弘的下场很古怪。”   白铁军奇道:“古怪?你说——”   顾老三点点头道:“我好似听说唐弘在十多年以前出家为僧了!”   白铁军吃了一惊道:“他去作和尚,不知在什么寺庙修行?”   顾老三微微一笑道:“想那五步追魂唐弘一生杀人真是与之所至,当年我听说他当和尚,真是要哈哈大笑了,但日久以后才能领略得到这种事情是非常可能的。”   白铁军啊了一声道:“这唐弘为重要的关系人,昔年天下英雄群指钱前辈下毒谋害众路好汉,用计困死杨老帮主,若能找着这唐弘,可真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是以此人咱们非得找寻不可。”   顾老三微微一笑道:“要找寻他么,那是真凑巧了。”   白铁军和钱百锋一齐吃了一惊道:“什么凑巧?”   顾老三道:“据顾某所知,那唐弘修行,乃是受一少林僧人所度!”   白铁军大声叫道:“你是说,那唐弘生在少林落发为僧?”   顾老三点了点头道:“是以我说凑巧极了。”   钱百锋沉声说道:“那么咱们还不快跑么?”   四人对望了一眼,足下的脚步登时便加快了,只见黄尘微微飞扬,不一会便消失在官道转角之处!   少林寺的古刹在山之中,微微露出屋宇,由山麓望去,那直通大雄宝殿的道路,好比一条龙一般,蜿蜒就山势盘旋而上,多少年来,有多少善男信女,怀着虔诚的心意,踏着大道向大庙而行,其中不乏许多得道高憎,都是山下上山后一去不再下山,长年伴青灯,依古佛,参悟禅机!钱、白、郭、顾四人站在山麓道旁,仰脸向山上望去,只觉大道上一片静悄悄的,视界之内毫无人踪,钱百锋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想那少林一派自达摩祖师传至中土,为武林正宗领导,历今多少年代,竟然遭受此等空前大劫数,不知现在庙中情势如何了?”   神算子道:“郭某作梦也未想到少林寺会遇此劫数,由种种迹象看来,必然又是与那土木之案有关?”   钱百锋点首道:“换句话说,便是与那北魏有密切的关联了。”   白铁军道:“晚辈有一个感觉,这少林寺与那土木之变有不浅地关联。”   钱百锋点点头道:“不错,当时少林方丈曾一再在塞北现身,试想以他佛门一代高僧,在此兵乱之际,竟然涉身重地,一定是有隐情的了。”   他们四人一路向山上行去,走了足足有一顿饭的工夫,仍未见着一个人影。   这时山路向后急转,转过这个弯,前面便是石阶道路一直通上大雄宝殿了。   那个急弯转得角度十分陡急,对面看不见山石之后的形势,四人缓缓放慢了足步,绕过山石,才一转弯,只见迎面一个人影驻立不动。   钱百锋走在最前,呼在立刻停下足来,定目望去,只见那人原来是一个和尚,双手合十当胸而立。   钱百锋微微一怔,朗声说道。   “大师请了——”   那和尚年纪约模五旬左右,颔上稀稀有几根白髯随风而动,他双目微闭还了一个礼道:“四位施主,贫僧何德,不敢担当大师两字。”   钱百锋道:“大师何必过谦,老朽姓钱,咱们一行四人想上少林福寺一观。”   那和尚双目陡然一翻,眼中射出一道精光,但那精光立刻便隐没了,他双目又自微闭,缓缓道:“四位施主到寺中有何贵干?”   钱百锋略一沉吟道:“想打听一件事情。”   那和尚似乎怔了怔,过了片刻才道:“敢问——是什么事情,可否见告?”   钱百锋说道:“不知大师可是少林僧人?”   那和尚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钱施主此言也未免奇怪了。”   钱百锋见他不肯正面作答,不由双眉微微一蹙,开口说道:“大师若是少林僧人,咱们尚望大师引接上山,参拜大佛胜地。”   那和尚双目一闪,目光越过钱百锋,射向身后的白铁军,缓缓说道:“这位施主姓白吧!”   白铁军心中暗暗吃了一惊道:“大师如何晓得?”   那和尚道:“白施主在大雄殿内曾两度迎战薛大皇及魏定国,神威有如天人,贫僧亲目所见,岂会忘了?”   白铁军心中暗道:“这僧人多半是少林中人,只是不知他在此处究竟是何用意?我且用话相套——”   他故意微微一笑道:“请问大师,近两天之内,有否一位青年到山上一行?”   “这个——贫僧未曾留意。”   白铁军道:“那年轻人大师也应当见过,乃是北魏之徒,也曾在少林大殿之中动过手。”   那和尚面上神色一变,白铁军暗暗用传音之术对钱百锋道:“看来那杨群似乎来过一趟。”   只听耳畔传来钱百锋的传音说道:“若是如此,那少林僧人仍在山上。”   白铁军心念转了一转,改口说道:“不知大师一人在此有何贵干?”   那和尚面上登时流露出一种凄然的神色,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白铁军心中大奇,问道:“大师!你——”   那和尚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贫僧在此凭吊我一生的一个知已朋友!”   白铁军啊了一声,那和尚道:“贫僧每日在此站二个时辰,只觉往事历历如绘,一幕一幕在眼前现将出徕,心情每每激动难以平抑,须得坐禅半夜方可平息。”   白铁军等四人听得面面相观,真不知究竟如何说才好。   那和尚又是一声长叹:“十三年了,整整一十三年了,贫僧在此遇上那老友,贫僧甘心冒性命之危与之相交,这一十三年,在贫僧生命之中,真是充满了色彩——”   他越说越是悲切,语调都开始发颤了,四人真是摸不着头际,白铁军忍不住问道:“那朋友后来如何?”   那和尚抬起头来,望着苍天,喃喃地道:“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白铁军啊了一声,那和尚忽然变得十分激动,大声地喊道:“你们相不相信,贫僧的至友,当年乃是一个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一身是毒的人?”   白铁军和钱百锋相对一惊,那和尚吁了一口气,又开口道:“结果他临死之时,竟仍能克制那几十年的暴虐之性,安然成仁——”   白铁军心中一震,低声问道:“那人是谁?”   那和尚双目一睁,陡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才说道:“说出来你不会相信的!白施主,那昔年五步追魂唐弘之名你听说过么?”   白铁军和钱百锋再也忍不住一起大呼起来…… 侠骨残肢--第七十三章 层层抽丝 第七十三章 层层抽丝   那个和尚说出“五步追魂”唐弘的名字,白铁军与钱百锋再也忍耐不住,一齐大呼出声。   那和尚吃了一惊,说道:“两位施主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白铁军和钱百锋互相对望了一眼,钱百锋道:“大师此话太过惊人,是以咱们忍不住要呼喊出声了。”   那和尚面上又现出凄然的神色,叹道:“这个秘密贫僧一直未向外传过,就是传之出去,也无人会相信……”   钱百锋不待说完,插口说道:“那五步追魂唐弘竟然已死,那真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而且也使咱们这干里迢迢赶路之劳,顿成泡影。”   那和尚微微一怔,说道:“原来各位施主是来找那唐弘的?”   钱百锋见他面上神一变,仍故意说道:“咱们以一见唐弘为目的,如今……”   那和尚不待他说完,一步跨上前来,微微冷笑道:“施主是找那唐弘的晦气么?”   钱百锋默然不语,白铁军等不知钱百锋用意究竟何在,但转念想想,找那唐弘追问昔年之事,也的确是在找他的晦气了,所以一齐均默不出声。   那和尚面色陡然一冷说道:“两位施主要找寻那唐弘还是要找寻五步追魂?”   钱百锋和白铁军一齐吃了一惊,他们听不懂和尚这一句话究竟是什么用意。   那和尚见两人面上神色一片茫然,不由也怔了一怔,钱百锋微微咳了一声道:“大师此言何解?”   那和尚怔然不作声,钱百锋接口又道:“那五步追魂与唐弘不是一人么?”   那和尚面上怔色一去,缓缓说道:   “那五步追魂之名,世上有两个人用它。”   白铁军只觉头脑之中灵光一闪,想到那一日齐青天在少林僧人之中,误抓一个名叫花不邪的,以为他是什么四川唐门叟,那花不邪似乎也叫作五步追魂,霎时他猜测已经明白那齐青天乃是受北魏之命,找寻唐门叟的目的,多半与那昔年大案有关了,他急吸一口气,按下砰然而跳的心情,大声问道:“那——那唐弘,可是来自四川么?”   那和尚咦了一声:“四川唐门毒器天下独步数十年,那唐弘号称四川唐门叟乃是武林之中众所周知之事,两位施主竟然不知?”   白铁军只觉心中巨震,接口又问道:“那五步追魂之名,可是姓花?!——”   那和尚点了点头道:“不错,花不邪便是其名!”   白铁军仰天嘘了一口气道:“不会错了,不会错了,那魏定国果是出手灭口。”   那和尚微微一怔道:“白施主此言何意?”   白铁军道:“那一日齐青天到少林追寻唐姓僧人,误伤花不邪,倒是受北魏之指使,不想事隔多日,唐先生仍是难逃劫数。”   那和尚听得似懂非懂,不过面上露出凄凄惨惨的表情来,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铁军和钱百锋相互对望了一眼,白铁军微微沉吟又开口说道:“大师,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那和尚缓缓抬起头来道:“但说不妨。”   白铁军道:“咱们此来目的,乃是找寻唐先生,现在唐先生虽已去世,在下想大师或许可以帮在下一事——”   那和尚沉默不语,白铁军顿了一顿,接口又说道:“只因此事关系实在太大,在下不得不故不相识,一再相问大师——”   那和尚这时双目一转插口说道:“白施主口口声声说关联甚大,说什么昔年大案,贫僧可否请问,到底是为何事?”   白铁军见他面上神色似乎有几分紧张期待的神色,心念一转,缓缓说道:“大师已经知晓了,那土木惊变之事——”   那和尚面色先紧后松,缓缓吁了一口气道:“白施主丐帮之主,贫僧理当相告,理当相告!”   白铁军心中一震,忙接口问道:“大师请说……”   那和尚缓缓闭起双目,合十当胸,低低喧了一声佛号道:“贫僧所知道的一部分,乃是以唐先生为中心——”   白铁军和钱百锋一齐点头,四道眼神注视着那少林僧人。   那和尚开始说道:“昔年武林之中用毒药暗器的高手出了一对,除了那四川唐门之外,还有一人名不见经传,但用毒之狠,技术之高,竟不在唐门之下,那人便是花不邪了,当时,唐门也出了一个奇才,便是日后的唐弘。唐弘承继祖传毒学,人称为追魂手,但那花不邪足迹遍及,毒技的施展,在短短数年工夫,名头竟上超出唐门的趋势,他明知那唐弘号称追魂手,居然自命五步追魂,分明是想与唐门毒物一争长短。   _“武林之中一下有两个用毒的高手,一时间真有令人防不胜防的气氛,尤其那两人均以‘追魂’为名,一般武林中人难免发生混淆。   “最可怕的是这两个毒门的高手,竟然均为蛇蝎之心,杀人如草芥,称之为毒魔,委实不为过份。”   于是武林中人逐渐由畏惧之心转变为痛恨之心,人人希望这两个魔头能死于非命,但明知此事甚不可能,于是有人动头脑想出一计。   “所谓计策便是挑拨这两个‘追魂’的名号,捏造花不邪以‘五步追魂’之名陷害四川唐门,唐弘徒具追魂之名,实是有失唐门盛名。   “那唐弘为人一向自负目傲,他对花不邪早存不满之意,这时有此传闻,一怒之下竟公开扬言武林,这‘追魂手’名号自此不用,改名号为‘五步追魂’”   “这一来武林之中果然哗然,唐弘此举分明是故意找花不邪的碴儿,料定花不邪必然难忍此气,一般人心中都不由暗暗感到高兴,只两毒相争,必有一伤,不论谁死谁伤均对武林有益无害   “这事发生后四五个月,那花不邪居然毫无动静,而且在武林之中一时竟不见其踪迹。”   “唐弘等了许久,不见动静,但这几个月中唐弘大约也是在四川等候花不邪大驾,是以也未在武林之中出现过,这将近半个月的功夫,武林之中不见两毒踪迹,倒显得格外平静。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正是正统十二年,也就是土木惊变的那一年!”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顿,白铁军和钱百锋虽明知此事与那土木之变有密切关联,但听他说到这里仍不免精神为之一振。   那和尚微微停了一停继续说道:“然后便是那土木事变,那事情发生完结后,江湖之中仍无唐、花两人的行踪。”   钱、白两人听他将土木之变那一句话轻而易举一带而过,本待追问一句,但转念及那和尚重点乃在于唐弘的遭遇,便不再多说。   那和尚的面色逐渐严肃下来,继续说道:“那一年贫僧才十八岁,在寺中充当接引进香客人这职,江湖经验可说少之又少。有一天,贫僧在山下接引了一个中年汉子,满面是凄怆的神色!   “贫憎当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便照常规接他上寺,他进人大雄殿内,突然不顾贫僧,径自往内殿快速急行而去。   “贫憎当时愕在当地,那汉子走人内殿,找寻三院长老。给他寻着金刚院禅师,贫僧当时跟随而入,却见金刚院主持呆呆地望着那汉子,似乎万万难以置信的模样,主持见到贫僧,挥挥手示意贫僧离开,贫僧年轻好奇,虽依言离开内院。但却始终留神那金刚院的门户,那知那汉子一入金刚院,竟然有如失踪一般,再也未见过他的人影,而主持却也未提及此事。   “这事贫僧亲目所睹,是以知之甚清,但寺中其他僧人十有八九不知此事,贫僧也不提此事,心中疑惑之心也逐渐随日子而减淡。   “过了三年岁月,贫僧出外云游天下历时一年有奇,回到寺中,已逐渐淡忘此事,有一日忽然与一僧人在廊中相会,贫僧抬头一看,入眼识得,正是那年相见的汉子。   “贫僧看见他身着僧装,心中不由微微一怔,当下便向他其他僧人打听,这一打听,贫僧才知道僧人竟是昔年毒中圣手五步追魂花不邪。   “贫僧当下心中吃惊自是不用提了,但想到为何那花不邪找金院主持,三年之内没有丝毫讯息,这一年之内削发为僧,却又自然公开寺中?   “贫僧这个疑念始终没有得到解答,但这花不邪削发少林之中的讯息却并未流传到寺外,只因寺中僧人都受过吩咐。   “那花不邪向佛之心甚为坚定。在寺中待人诚恳之至,而且绝口不谈武学,想那昔年他威震天下,不论是毒技,就算武功,也有极高的造诣,在寺却是平平淡淡,这一点的确甚难作到。   “又过了两年,也就是说在那土木惊变后六年,那时贫僧扔担任知客之职,有一日……”   霎时之间,那和尚面色罩了一层浓霜似的,钱、白两人立刻意职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听和尚沉吟了好一会,开口继续向下说道:“有一日,贫僧就站在现在这里,自山下来一个汉子,贫僧一见那汉子,忍不住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那汉子面上神色憔悴、失神,凄凄凉凉,那种神色,贫僧可真是毕生难忘,霎时之间,心中便生出一种悲哀怜悯之心。   “那汉子走上来,站在贫僧身前不及一丈的地方,站定了足步,双目怔怔地注视着贫僧,面上的神情却是呆板如死,贫僧只觉心中一寒,几乎不敢相信这站在面前的汉子乃是有生命的躯体。   “贫僧只觉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也是呆呆地注视着他,那汉子忽然幽然叹了一口气道:“大师带我上山吧。’贫僧合十道:“施主贵姓大名?”   那汉子头忽然低了下去,用低微的声音道:“唐弘!”   贫僧吃了一惊,登时呆在当地,只觉怕是耳朵有所听误,合十再问道:   “施主来自四川么?”   那汉子忽然抬起头来,双目如电,霎时之间充满了奕奕神采,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贫僧,大声吼叫道:   “一点不错,我就是江湖中杀人魔头,人称五步追魂唐弘便是!”   贫僧呆在一旁,心中又惊又疑,也不知道唐弘忽然狂吼大呼究竟为何。   那唐弘吼了两声,突然张口一喷,竟然吐出一口鲜血,贫僧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着他的身子,沉声对他说道:“唐施主,你受伤了么?”   唐弘双目之中黯然无光,他默默地注视着贫僧,当时只得将他带入寺中,立刻报告方丈主持。   想那四川唐门在武林之中名声极大,唐弘之名更是惊人,方丈当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尤其巧的是两个号称‘五步追魂’的武林杀星竟然先后来到少林佛寺。   贫僧当时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那唐弘是极端可怜的人,方丈当时便替他掌了脉象,发现他心火交集,煎熬过久,竟然无缘无故间得了病症,这纯粹是内功方面的伤势,相当不轻,当时贫僧便自行请愿招呼唐弘。”   方丈当下沉吟良久,然后说道:   “这唐弘来意不明,此事断然不可泄露,汝可先招呼他数日,至其病愈才详问其情。”   当时贫僧便奉方丈之命,将唐弘带入密室之内,细心调养,贫僧对歧黄之术尚有所知,那唐弘心病煎熬,半月工夫已好了大半。   在这半个月时间内,唐弘精神时清时混,当其混沌之时,口中时常喃喃自语,贫僧仔细分辨,那自语之中总是杀伐之语,想来此人一生思虑浸淫在凶险恶杀之中,这种思想在他头脑之中的确是根深蒂固,当其混昏之时,思想自然流露!是以贫僧并不太觉奇异。   后来贫僧无意之中听见唐弘话中竟一再提及佛学之语,贫僧又奇又感兴趣,便注意他的呓语,并在心中打定主意等他清醒之后,与他好好在这方面谈谈。   唐弘痊愈后,贫僧便找他说话,他这时一反才来时的流露心事,变为冷静机智兼而备之,对贫僧问话均淡然以对,始终问不出所以然来。   贫僧最后问他此来少林究竟为何,刹时间唐弘似乎被这个问题问得傻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贫僧心中感到奇怪,那唐弘想了好久,怔怔地对贫僧道:“是啊,我这种人,到少林来作什么?”   贫僧觉得他这一句话说得十分古怪耐人寻味,当下忍不住便对他说了些佛学上的道理。   那知唐弘听贫僧说了几句,忽然神色一朗,缓缓坐了下来,开口和贫僧对谈起来。   贫僧只觉心中惊震无以复加,只因那唐弘说的竟然都是些佛学道理,只听他侃侃而谈,层层推论,引证经典,那造诣决对不在贫僧之下,单就佛学思想这一方面,贫僧已觉他灵活已极,更在贫僧之上。   贫僧登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听他说个不休,越说越是起劲,到后来他全付心神集中在这个问题之上,贫僧只觉他面目之中透出一种光来,再也不是那阴狠的气质所能掩盖。   贫僧自觉已知他的心事,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唐弘听见贫僧叹气,愕然住口不语。贫僧说道:“唐施主,原来你对佛学浸淫非浅。”   唐弘说道:“唐某闭门念经已经六年有余了。”   贫僧啊了一听说道:“六年功夫,唐施主有此成就的确不易。”   唐弘说道:“唐某自觉形秽,不敢求助高僧,独自闭门造车,想那佛法何等高深,何等玄奥,岂是唐某这种人所能轻易领悟,只是六年功夫,适才听大师说教,竟在多处有共鸣之感,忍不住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到教大师见笑了。”   贫僧心中暗暗忖道:“想不到这个大魔头对佛学竟有这般天资,六年之内,无人诱导其思想,尤其他后天劣性中根已深,居然有如此成就,的确大大不易了。”   当下贫僧沉吟了一会说道:“唐施主此来少林,可是要求论谈经典?”   唐弘面色又严肃起来,他考虑了好一会,沉声开口说道:“大师如此说,唐某并不否认——”   他说着微微顿了一顿,继续接口又道:“此外,唐某尚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   贫僧啊了一声问道:“什么重要的事,唐施主——”   唐弘面上忽然掠过一丝痛苦之色,他缓缓低下头来,沉声说道:“唐某能否一见少林主持方丈?”   贫僧心中料定他所谓的要事一定不简单,而且关系一定重大,否则以他如此杀人魔头,怎会弄得心神颠狂,跑上少林古寺?   贫僧当下考虑了片刻,说道:“唐施主佛学甚深,足与方丈相论了。”   唐弘吁了一口气,贫僧又道:“唐施主请在此稍候,容贫僧先去和方丈请示——”   方丈当时考虑了良久,说道:“此人不比那花不邪,必须保守严格秘密。”   贫僧只觉当时方丈面色甚为沉重,不知究竟如何,心想难道方丈已知唐弘的来意。   心中疑虑不定,方丈考虑了一会,对贫僧说道:“你去带那唐弘来。”   贫僧随同唐弘见到方丈,那唐弘看见方丈,面上神色陡然一黯,仰天长叹一声道:“大师救我!大师救我!”   贫僧吃了一惊,不明那唐弘此言何解,却见那方丈长叹一声道:“唐施主,老衲自顾不暇啊!”   贫僧心中更吃一惊,这时唐弘与方丈面面相对,一言不发,两人四道眼光中充满了极端复杂的表情,贫僧在一旁见了,真是惊得呆了。   过了好一会,方丈缓缓开口说道:“唐施主此来有何贵干?”   唐弘道:“唐某请问大师两个问题。”   方丈和尚说道:“但问不妨。”   唐弘想了一想,沉声说道:“唐某想要知道,天下有何处能度唐某这种人了结残生?”   他这一句话说得十分坚决肯定,那方丈听在耳内,忽然双目微合,长眉不住抖动,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睁开双目,说道:“唐施主,老衲明白你的心思,只是老衲不明白有此必要性存在么?”   唐弘悲叹一声道:“难道还有别的方法么?”   方丈微微一叹,说道:“那么,老衲有一处场所可以建议。”   唐弘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何处?”   方丈说道:“入我少林来!”   唐弘面上陡然全是放松之色,似乎心灵之中千斤重担得以释轻。   唐弘想了片刻,低声说道:“大师真是腹中容船,在此时仍能不吝指示明途,唐某何幸能……能……”   他说得甚为激动,一时竟然说不完尽。   方丈双目微合,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老僧没有权利去辩别你的是非,你可知道老僧的痛苦么?唉,佛门金度,唐施主,老僧不知道缘份是否果是天定前因……”   贫僧当时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心中可以断定,方丈与唐弘之间早已互相识得!   那少林和尚一口气到这里,钱百锋和白铁军听得只觉种种蛛丝马迹,似乎都符合心中的腹案,两人心中都想到那事情到头来终有揭露的一天了。   白铁军喃喃自语道:“看来少林方丈对那昔年之事知之不少,在昔年他可能也算得上一个主角了。”   那少林和尚想了一想又继续说下去:   当时那唐弘呆呆地望着少林方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到是方丈开口道:“唐施主还有一事请问不妨。”   唐弘叹了一口气道:“从大师方才那一句话中,唐某这一句话,说出来也是白说,唐某已经知道了。”   方丈嗯了一声道:“唐施主知道就好!”   他说完这一句话,再也不曾开口,双目紧合,盘膝而坐,贫僧当时不知如何处理场面,便只有开口请示方丈,方丈双目不睁,右手微拂,贫僧心知他要我回避一刻,便躬身合十,正准备退出之时,方丈右手食指蘸茶水在木案上写下次早晨再见之字,贫僧便退出,留下唐弘一人在室中。   贫僧想到方丈曾强调秘密保守,退出之后不动声色,根本不提及此事,那时季正当少林香火鼎盛之时,香客来往络绎不绝,众僧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也没有人注意贫僧的行动。   次日清晨,贫僧直入那间室内,却见方丈不在,只有唐弘一人。   那唐弘身上披着一件灰布迦裟,头顶发落,一夜之间已入我佛门。   贫僧心中倒并不十分惊异,只因早已料定他要削发为僧,唐弘见贫僧入门而来,却是一言不发,双膝对盘而坐,贫僧只觉他面目之上一片和善之色,倒也有几分佛相端然。   自此以后,唐弘便在少林寺中成为和尚,我与他有引渡之缘,是以自然而然之间他与我最为接近,少林寺中规模甚大,唐弘落发为僧,众僧视为平常,是以他的身份一直保留下来。   唐弘与贫僧越谈越是投机,贫僧十分佩眼他向佛之心竟然如此坚定,不到三年工夫,唐弘的气质似乎整个改变了一个人,由外表观之,那里像是一个昔年江湖上用毒的恶魔?   贫僧与他同食共寝三年,唐弘并未放弃他的武学。每日晨昏必练气试招,贫僧作晨课时,自然也不断锻炼少林内功拳术等等,每每注视唐弘的练功,只觉他招式自走偏锋,只要使出来,那路数之奇,发收之狠,实非贫僧所能想像,想那四川唐门一脉武学以毒辣为主,唐弘是唐门大高手,自是免不了的,而且他还尽量隐藏了不少呢!   至于他的内功造诣,那是莫侧高深,从不示出,一直到第五个年头上,有一日清晨,贫僧发现他一个人站在一条小小的山涧之前,吸气吐气对准那急流的溪水,每吐一次气,总是凭空吹起水柱好几尺高,当时贫僧心中大惊,虽预料唐弘功力必高,但却不料竟然已达此境界。   那唐弘也感到奇怪,只要贫僧一提起武学,他总是笑而不答,对于咱们少林拳术连正眼都未瞧过。   贫僧与他相处久了,真可称为莫逆于心,无所不言,有一日他忽然笑着对贫僧道:“你看过这玩意儿么?”   说着伸出手来,手心上一放着五粒圆圆的黑珠。   贫僧不识,便反问于他,唐弘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许多年来,总梦想能忘记一切施毒之技,就因为这玩意使我不能如愿。”   贫憎这才大吃一惊,原来这黑色圆珠竟是昔年唐门威霸武林的夺命珠,耳闻其毒,但从未有所见识。   当下贫僧便道:“你何必心存此念,要知虽身怀毒技,但如能以理性时时先仰自我,所收效果恐较失去此技犹为大些。”   唐弘似乎不曾有这个念头,他听贫僧如此说,呆了一呆,然后满面都是舒畅之色,仰天一啸,蓦地里右手掌心一吐,只见那五道黑光上下交错疾飞,打向一丈之外的一棵大树。   那五颗黑珠去势疾劲,飞行路线却是突高突低,毫无准则,但却自动在空中变动无方,贫僧当时一怔,不料世界有这等大异常理的暗器手法,只听叮当几声,那五粒黑珠一起打在大树干上,却又各自反弹跳开,那黑珠跳离树身,霎时又各自绕圆弧形反覆在树干周近不及半尺之距不断交击,一时之间只听呜呜之声响成一片,贫僧看得目瞪眼呆,唐弘长吁一声,右手一沉,那五粒珠儿才嵌入树中不再跳动!   贫僧叹了一口气道:“四川唐门暗器天下一绝,今日才算开了眼界!”   唐弘笑了一声,刹时满面都是豪气,大笑道:“我行江湖廿年来,从未遇过有人能逃过这夺命……”   他说到这里,陡然只觉心头巨震,刹时面色大变,竟然一跤跌坐在地上,口中不住喘气。   贫僧吃了一惊,心知是他不觉之间又反复本性,但立即醒觉,直觉间立刻抑压本性,这种感情上变化更为剧烈,只见他面色灰白,似乎受了内伤。   贫僧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才好,只是缓缓走到那大树边,将那五粒黑珠拾了回来。   过了一会唐弘恢复过来,他一言不发,贫僧将那五粒黑珠交给他,他点点头便走回寺中,再也不提此事,贫僧知道好不容易他又回复平静,自然也不愿意再有所提及。   这一件事发生的第二天,突然少林寺长老说出,有失踪武林十年的四川唐门毒叟唐弘的踪迹在少林寺附近出现。   当时贫僧吃了一惊,唐弘却立刻想到原来是那五粒黑珠在大树干上留下印痕所至。贫僧害怕方丈追查此事,但此事已流传武林,并且听说以误讹误,有人竟传说唐弘居在少林附近。   贫僧和唐弘毫无办法,好在那时少林方丈闭关未出。贫僧便去请见金刚院长,长老见到贫僧,第一句话便是叹道:“名之于人竟有如此大的力量么?”   贫僧追问之下,原来那五粒珠痕在一般僧人目内虽会生奇异之心,但绝不会说出其来源,只是无巧不巧,那花不邪也落发为僧在少林寺内,他也是暗器用毒的大行家了,一见那珠痕,登时便断定唐弘找上少林,是以消息立刻张扬出来。   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个地步,贫僧与唐弘均是无法可施,便顺其自然了。   以后的日子,平淡无奇,但是贫僧与唐弘一天一天觉得互为知见,唐弘在佛学之上真是一日千里,贫僧最钦佩他的乃是那一份毅力及佛心坚忍。   说来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想那昔年武林之中两大用毒的魔头,令人谈之而色变,却先后进入佛门,为我少林之僧,这种结果,真永非预料之所及,佛法无边,真是普渡芸芸众生了。   那和尚说到这里,面上神色一片凄怆之色,白铁军与钱锋知道事情就要接近那唐弘的惨死了,心中却不由暗暗紧起来。   那少林和尚双目平平远视,脸上流露出苦痛的表情,他缓缓开口说道:“那一日清晨,唐弘忽然有点神不守舍的模样,贫僧不知他为何如此,结果他早课未完,便匆匆一人走出大殿,向后山而去。   贫僧不知他去作什么,但隐约之间感到他有些不比寻常,但那前数日贫僧与他没有分离,实在想不透究竟为了什么。   早课结束,贫僧便下山行脚,目的是要传递一封书信,这一去一近已是两日以后,贫僧回到山上,那少林……那少林寺已惨遭不测……”   他说到这里虽然尽量放平声调,但抑压不住的颤抖之声,一时再也说不下去了。   白铁军和钱百锋对望了一眼道:“大师,这个咱们早知道了。”   那和尚缓缓平静激动的心情,继续又道:“贫僧赶到大雄宝殿,只觉如雷轰顶,难以忍耐,仓皇之间不知不觉向后山而行,才跨过一丛矮松,便看见他……便看见唐弘师弟……他……他全身赤裸倒毙在地!”   白铁军和钱百锋陡然一齐大吃了一惊,忍不住地一齐高呼出声道:“一个赤裸的僧人!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那少林僧人呆了一呆,满脸都是惊震之色,好一会他才问道:“你……你怎么知道?”钱百锋以拳击掌道:“那是一点不错,那一日咱们上少林寺,在半路曾听到一人高呼‘你……要……命……便取去’之语,然后便看见那赤裸的僧人死在地上,触体犹温,那一日正好便是少林遇劫的同一天,一切事均相合不差……”   那少林和尚满面都是凄怆之色,钱百锋一口气说到这里,瞧见那和尚的表情,登时住口不言。   白铁军,沉吟半晌,缓缓说道:“那么,果然是他下手的了。”   那和尚蓦然抬起头来,大声道:“什么下手之事?白施主……”   白铁军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喃喃地自语:“如此看来,魏定国一再追问少林方丈,不借数度上嵩山少林,便是为了怕此秘密的外泄!”   那和尚听得似懂非懂,一时插不进口来,白铁军想着想着,只觉一切事情好像开朗了一大半,心中负担似乎为之一轻。   那和尚在一旁沉默了一阵,这时开口说道:“施主们既然看来已知道事情的前后,贫僧想到也许施主可以为之解说一番。”   白铁军已知那和尚乃是性情中人,心存钦佩之心,连忙答道:“大师但说不妨,在下知无不言。”   那和尚道:“适才贫僧已然说过,唐弘隐居少林以来,此消息绝无外泄,只那次花不邪说明有唐门追魂珠痕在少林附近出现,可能在江湖之中有些传闻,但唐弘之死,决非等闲之因,虽说唐弘一生仇人甚多,但依贫僧之见,这凶手八成与造成少林大劫者密切关联……”   白铁军点点头道:“此言甚为有理。”   那和尚道:“方才贫僧听说白施主正巧听见唐弘临终之前所喊叫之语,想来当时白施主距那后山地区必然不远,贫僧想请问白施主是否看见那下手者时面目?”   白铁军微微沉吟了一会,说道:“可以说是看见了”   那少林僧人双眉微微一皱,说道:“白施主此言何说?只因此事不单是关及唐弘,且涉及少林基业,是以贫僧不得不坚问到底。”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大师之言甚是。在下之所以说此言,乃是因为在下当时并未见着那下手者面容,但迄今综合各项事实估计,十之八九在下可以说出。”   那僧人噢了一声,双目之中露出急切的光芒,白铁军道:“那下手者,依在下判断,乃是一个疯僧人!”   那少林僧人怔了一怔道:“一个疯僧人?”   白铁军想到那疯僧与昔年之事可说关系密切之至,又念及那疯僧原系少林一脉出身,到底是怎么一会事,一时实在说之不出,非将疯僧本人才能解答,但此时那少林和尚既又问到,不觉想了一想才答道:“那疯僧的姓名在下不知,但在下与他先后遭遇多次,在下可下断语他必定出身少林一脉。”那少林和尚大吃一惊道:“白施主之意,乃是敝寺有内奸?”   白铁军摇了摇头道:“内奸倒是算不上。那疯僧对少林寺似乎怀有不少仇恨之心,每每提及少林,他总是愤而不屑之色形之于面。”   那少林和尚道:“请施主详言……”   白铁军道:“详情在下知之不多,不过在下可就各事分析推测,将其结果相告……”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面上神色登时严肃下来,那少林和尚心知他马上要说明事情的核心重点,连忙收摄心神注意倾听。   白铁军想了一想道::“咱们暂且不谈那疯和尚的出身渊源,若说那下手者为疯和尚,则必是魏定国在后幕掌握。”   那少林和尚惊道:“北魏也牵涉在内么?”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魏定国乃是主持昔年土木堡事件幕后之人。当年天下群雄在丐帮杨老帮主所率之下,以天下为已任护驾塞北之事,大师应当知道吧!”   那少林僧人点了点头道:“这个贫僧如何不知?当年少林方丈也曾到塞北……”   白铁军微微呆了一呆,钱百锋哼一声道:“原来少林寺也有人到塞北,这么说来,更不会错了。”   那少林和尚惊讶地望着钱百锋,钱百锋也不作解说,白铁军继续说道:“在一次聚会之中,群雄突然集体中毒,那中毒的症象极为古怪,天下少见,当时大家却惊得呆了,立刻生出互相猜忌之心。”   “后来各拨人马连续遭遇伏击,更证明有内奸存在,一直到乌氏兄弟和钱百锋对掌之时陡然中无形之毒为武当掌教天玄道人,点苍两剑等人亲见目眼,那钱百锋立刻遭到不可洗刷之冤。”   “主要也是因为钱大侠当年名声不好,加之在丐帮大寨被人挑毁,有人已经对他生有警惕之心,但钱大侠天性强硬,绝不加半句解说,当那种生死关头,人人心中思虑不能保持严密,在这种情况之下,钱大侠蒙巨冤被困人落英塔内达二十年。”   白铁军一口说到这里,那少林和尚已引起浓厚兴趣,钱百锋在一旁听到这些往事,不由心中感慨不已。   白铁军想了一想又道:“综合说来,钱大侠之所以蒙此巨冤,归根结底便是那一椿下毒的事,虽然明知不是钱大侠所为,但那真正下毒的凶手,却是一直没有线索……”   那少林和尚陡然醒悟道:“你是说……你是说那唐弘乃是下毒凶手?”   白铁军肯定的点了点头道:“不错!”   那少林和尚想想事情前因后果,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白铁军叹了一口气道:“关于此事,咱们原来想亲问唐弘,但不想唐弘已然丧生,咱们曾请教当世另一下毒大师人称死亡谷主顾老三的,他指示那种中毒的征象八成是出自唐门,而唐弘却偏偏在这一时候被人所杀,这其中的用意自然是十分明显的了。”   那少林和尚沉重的点了点,白铁军又道:“魏定国不知到何处及用何法请出唐弘,下毒手的用意不外有二种,其一为直接消灭群雄的实力,其二便是为了嫁祸钱大侠,他明知钱大侠的个性,如此群雄之间自相猜疑,更是瓦解组织及斗志!”   那少林和尚怔怔地道:“这么说来,那北魏乃是土木之变的关系人了。”   白铁军长叹一口气道:“魏定国凭他盖世才智,布下如此阴谋,先后为他利用的不知有多少人,而且个个均是一方之主的身份,有时我会怀疑,这决非人力所能完成……”   钱百锋听到这里,忽然只觉脑中神光一闪,大喊一声道:“不错,他一个人办不到的!”   那和尚及白铁军一齐吃了一惊,白铁军道:“钱前辈此言何意?”   钱百锋忍不住大声说道:“那一件事的成功,乃是由两个人的策划,不谋而合所完成的。”   白铁军想了一想道:“还有一人?晚辈思之不出。”   钱百锋大声说道:“还有一人,便是那周公明!”   白铁军呆了一呆,缓缓说道:“周公明?他是奸细?……”他侧过头来,却看见钱百锋双目带着奇异的目光,注视着那少林和尚,而不是自己。   白铁军顺着钱面锋的目光,只见那和尚双目圆睁,嘴巴张得大大的,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钱百锋顿了顿开口问道:“大师有什么事要说么?”   那少林僧人道:“周公明?钱施主方才是否提及周公明?”   钱百锋点了点头,那憎人摇摇手道:“那么钱施主说错了。”   钱百锋奇道:“大师此言何意?”   那少林僧人道:“昔年周公明身为朝廷之重臣,他亲至塞北,护送者便是我少林中人!”   钱百锋与白铁军霎时只觉有如黑夜中突然似乎有一盏明灯所照,一齐大叫了起来:“那汉子原来是少林寺的和尚!”   那少林僧人奇道:“此言何说?”白铁军道:“咱们从多人口中收集了有关土木之变情形,在事发前二日夜中,有一个黑衣汉子来到丐帮,和帮主杨陆密谈,那一个汉子便是少林寺方丈,这个长期的困扰大师今日一言道出,真相大白。”   那少林僧人道:“白施主这……”   白铁军道:“不过在下仍然想不出那周公明在昔年事中,如何与北魏设计……”   钱百锋不待他说完,便插口说道:“并非那周公明是奸细,想那周公明以朝廷重臣的身分亲临第一线,和杨陆密谈一夜,分明是定好了计策,有任务交付予杨帮主,这任务表面上看来,明显得很便是北出星星峡搬请重兵,但据老夫之见,决非如此单纯!”   白铁军仔仔细细的听他这一番话,只觉得心中思虑极为纷杂,一时之间不易整绪,忍不住说道:“咱们从头说起——” 侠骨残肢--第七十四章 罗汉之石 第七十四章 罗汉之石   白铁军道:“那北魏魏定国安排了密计,勾结瓦喇,在军事上准备一举擒着大明皇上——慢着,北魏的目的何在?”   钱百锋道:“这一点,咱们听说的人成不会有错,魏定国自视极高,只有为瓦喇一国之主才打得动他的心意。”   白铁军道:“就算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他眼见杨帮主率领群豪护驾而上,心知这一部份乃是中原武林精英,力量极为雄大,对他计划的影响很有问题,于是开始陷害群雄。”   “他首先趁杨帮主远上武当之际,以蒙面人身份挑毁帮山东大寨,冒以当年钱百锋之名,便是利用钱前辈的个性以及当年的名誉。”   “本来他这一举立可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却不知当时杨陆与钱百锋寸步不离,是以立刻否决钱百锋当背的黑锅!对这一点事实,咱们有十足的把握,只因当年雷六侠拼命跟踪.虽被北魏打得全身残废,但却仍能指出真凶,这一点恐决非北魏所始料而及!”   钱百锋点了点头,接着白铁军话说道:“北魏并掠走杨帮主幼子,要协杨陆不得干涉军事,但杨陆乃是大英雄,公私分明,义无反顾,竟不顾幼儿的安危,照去不误。”   “北魏这才转念,立刻重订毒计,找出唐弘,嫁祸钱某,这一着由于他时机、地点、以及那施毒方法甚为巧妙,老夫竟然逃不过他嫁祸之计!”   “不过话说回来,最大关键乃在于钱某与左白秋在荒村雨夜,遭受拦击,耽误了一阵,结果一切怀疑均指向钱某而无疑意。”   白铁军只觉思念轮转,一步一步导入正轨,他飞快地说道:“北魏针对杨帮主一方的计谋多半尽于此了。以后的谜与杨帮主的死有密切关连,这一点咱们所得的消息有如几种说法,不过经那银岭神仙薛大皇最后张皇逃离看来,那打赌败于北魏的和尚所说,杨帮主被薛大皇暗算一事必有较高之可能性,如果这样说来,薛大皇与北魏站在一方,但为何如今北魏三番四次,不惜麻烦,要借师父之手打死薛大皇?……   “这些是北魏对他那一方面内部的阴谋,咱们先不说它,还是直线发展说下去,那周公明之出现,对此事关键甚大,咱们还是请教少林大师?”   那少林和尚只听他两人一言两语,虽听出几分端倪,但他似乎并不十分留意,直到钱百锋说出请问他的话,他才合十说道:“施主要想知道那方面?……”   钱百锋想了想道:“老夫将昔年的事情经过说出,凡有疑问之处,请大师指点。”   那和尚颔首不已,钱百锋便道:“那一年皇上御驾亲征,到了前线,这时战事紧急,我方大军已陷入重困,对方已明显喊出生擒的口号,情势十分危殆,杨帮主等一行人虽已赶到,便面对铁甲大军,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那一夜,后方忽然赶来了两人,一人便是那周公明,另一人却是陌生,他不言不语,但点苍大侠曾暗中试了他一指,却如石深大海,那人功力深浅难测。   “那人也不给任何人交谈,只是露出烦恼的模样,不知大师可否相告这人是何路数?”   钱百锋微微思索了一会,开口说道:“原来他是乔装俗家之人?”   那少林僧人点点头道:“正是,只因未出家之前,行遍天下,经历阅历多人一等,所以乔装起来最为贴切。”   钱、白两人对望了一眼,说道:“请问大师,那僧人法号如何?”   那少林僧人沉吟了一会,缓缓说道:“只因当年贫僧为敝寺知客,行脚之职,对那僧人并不太熟悉,只知他隶属藏经阁内,辈份是“法”字班辈。”   钱、白两人微感失望地啊了一声,那少林僧人思索了一下,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声说道:“对了,那人俗家姓名,贫僧听人说过……”   白铁军与钱百锋一起啊了一声问道:“他姓什么?”   那少林僧人说道:“俗家姓董,名叫董一明。”   白铁军陡然间只觉全身血液似乎凝结了起来,嘴巴张大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钱百锋立刻发现了他的失常,开口问道:“白老弟,你认得此人么?”   白铁军只觉头脑之中一片模糊混沌,满心只是些疑问.中不住地喃喃自语道:“是他!是他……原来是他……”   钱百锋忍不住道:“白老弟,你怎么啦?”白铁军缓缓平静了下来,问那少林僧人道:“那人法号可是称为法云?”   那僧人只觉被人提醒一下,高兴地道:“一点不错,一点不错。”   白铁军大呼道:“那么在昔年的事中也插了很深的一足啦!”   钱百锋只道他认得那董一明,那少林僧人想了一想然后说道:“白施主为何如此说?”   白铁军道:“只因他与那罗汉石也有关连!”   钱百锋猛吃了一惊,那少林僧人却更是大惊失色,失声呼道:“白施主,你也知道那罗汉石么?”   白铁军道:“那罗汉石出现在少林寺之事,白某亲口问及方丈,那法云抱石自沉之事,在下也自清楚。”   那少林僧人的面色陡然严肃了下来,半晌一言不发,然后缓缓说道:“白施主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向贫僧打听一切?”   白铁军面色沉重地道:“那罗汉石有关事项太大,其中详情白某不能尽知,大师可否有所指教?”   那少林僧人哼了一声道:“罗汉石之秘就是方丈也必未知晓。”   白铁军说道:“白某只要请问一句,那罗汉石是什么时候在少林山中被人所发现?”   那少林僧人想了一想说道:“这一点有什么必要之处么?”   白铁军肯定地点了点头,那少林僧人道:“乃是在土木事变前半年。”   白铁军啊了一声,那僧人接着又道:“只是罗汉石的出现,并非由于人所发现的。”   白铁军和钱百锋的面上都露出迷惑的感觉,那少林僧人说道:“你们大约不知道,这罗汉石与周公明有密切的关连!”   其实白铁军曾亲眼目睹过另一块罗汉石上刻着“周公明立”的字样,但此时见那僧人说得神秘,便故意装着不知其秘的表情,仔细注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少林僧人叹了一口气道:“那一块罗汉石乃是周公明亲自送上少林,当他初上少林之时,微服而行,是以根本没有知道他的身份究竟是谁。   “他上山来,立刻要求见少林主持,那时方丈似乎与他已有所默契,立刻引入密室,并在一日之内鸣钟三次,召集达摩院、金刚院以及藏经阁长老入室。   “这的确是一件非同小可之事,贫僧在少林近四十年,如此情形仅此一次,是以印象深刻之极!   “结果在密室之中谈了有一日时光,然后室门大开,方丈以下三位长老一齐合十送客。   “当时贫僧身为知客僧人,侍立在侧,只闻那周公明对四位长老一齐行礼,满面都是严肃的神色。   “他行礼既毕,开口说道:   “少林及天下佛门正宗源济,此等事原本不当找上门来,还望四位高僧了解周某一番用心!”   “掌门方丈合十喧了一声佛号道:   周施主那里的话,此事有关我朝兴隆,老衲虽曾考虑再四,但既已出言承当,周施主万万放心便是。”   “那周施主吁了一口气道:   “大师既有此言,周某何虑之有?”   那少林僧人又接着道:“说罢便缓缓走下山离去了。   “掌门方丈与三位长老一齐目送他的身形消失,那金刚院主持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招招手对一直侍立在一侧的贫僧说道:   “弟子,你过来。”   “贫僧仍然不明到底是怎么一会事,连忙走了过去,那主持说道:   “那块石头,你将他放在山后隐蔽小道之处吧!”   “贫僧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那密室右侧放着一块石头,但不明白金刚主持大师此意为何。”   “这时那主持方丈长喧了一声佛号道:   “师弟,你决定如此么?”   “金刚院主持道:   “掌门师兄,那后山隐密之处,随意放上一块山石,被发现的成份委实不大……”   掌门方丈道:“那么咱们答应周施主的话如何办了?”   “金刚主持摇摇头道:   “掌门师兄,你不能不顾咱们少林一脉气数——”   “他说此言,面上痛苦沉重之色兼而有之,掌门主持方丈面色也是寒冷如冰,半晌才道:   “若是那石为外人所发现又如何?”   “金刚院主持叹了一口气道:   “师兄师兄,那是天劫不可复了!”   “掌门方丈沉思良久,仰天长叹一口气道:   “既如此,知客,你将这方石埠用布包起来。”   “贫僧虽然仍是听不出所以,但立刻遵命将那石块用布包妥了,问方丈说道:   “不知弟子将此石块送往何处?”   “那主持想了一想说道:   “知客,你将此石送往……”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语气,那金刚院主持说道;   “师兄,老僧带他一起去如何?”   “主持方丈点点头道:   “如此甚好!”   “贫僧心知此事定然非凡,不能插口一言,便与他一起动身将那一方石块包起。   “主持方丈目送咱们两人离去,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对藏经阁长老道:   “但愿师弟这一举不违天意。”   “那金刚院主持缓缓喧了一声佛号,再也不言,缓缓向后山行去。   “贫僧跟在后面,走了好一会,实在是由于好奇心驱使,忍不住开口问道:   “弟子请问这一方石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长老默然无语,面上却是考虑沉思之色,过了一会,他缓缓对我说道:   “今日之事,你都瞧在眼内了!”   “贫僧点了点头道:   “弟子侍立在侧,自那密室启开之后的情形,弟子均看见了。”   “长老吁了一口气道:   “那送来石块的人是何身份?”   “长老嗯了一声,然后说道:   “索性向你说个清楚……”   “贫僧心知此事关系甚大,不料长老居然肯开口说出,这倒大出贫僧意料之外。   “于是贫僧仔细地听,长老却是半晌不言。好一会儿才说道:   “那送石之人姓周,唤叫周公明。”   “贫僧当时并未听过“周公明”之名,于是没有作答,长老接口又说道:   “他乃是当今朝廷重臣。”   “贫僧心中一惊,啊了一声说道:   “原来他是官方的……”   “长老点了点头道:   “对于他的到来,老衲原本全无预知。但从他与掌门相谈之间,似乎他们两人之间先有默契。”   “贫僧只觉此事奇异不常,忍不住问道:   “官方的人怎么找到佛门圣地?”   “金刚院长老微微笑了一笑说道:   “岂止于佛门圣地?想来那武当山紫观宫中必有官府人盘桓。”   他说至此一顿,继续讲了下去……   贫僧直觉这一件事居然牵涉及少林,武当两大宗派,与官家有所关联,想不到金刚院主持居然肯以此相告。当时贫僧默然不言,只是留神听长老所言:“那周公明来此的目的,可以说全在于这一块罗汉石,他如此慎重其事,大约他所说的情形多半是真实的了。”   长老停了一停,转面向贫僧说说道:“知客,你时常有机会下山云游四方,对外间民间之事,一定相当了解了?”   贫僧不知他问这一句话用意何在,但只得思索了一会,开口回答道:“民生相当富裕,百货畅通,市集繁华,各行生意增进……”   长老听了此话,面上露出沉思之色。贫僧以为说话不当,登时便停口不言。过了好一会,长老咦了一声道:“照这样说来,我朝廷兴隆得很呢!”   贫僧对这一句话仍然不十分明白,只有默不作声,长老想了一想,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声问道:“不知我朝当今军力强弱如何?”   贫僧微微吃了一惊说道:“军队详情弟子不得而知,但从民间谈吐之间,似乎民心忧忡在于外患强似内忧!”   长老点了点头,面上神色微有释然之状,说道:“那外患可是在北方一带?”   贫僧点点头道:“北方瓦喇人族,近年来兴兵练武,据说极有战斗能力。想来他们已存觊觎之心……”   长老面上释然之色更浓,点了点头说道:“难怪他说如此,难怪他说如此。”   贫僧问道:“那周公明说本朝兴隆之事么?”   长老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他说本朝大业危在旦夕!”   贫僧陡然大吃了一惊,失声说道:“这一句话弟子万难相信。”   长老道:“当初他说出此言,咱们也是万难相信,但是他化了一日功夫,说得咱们不能不信。”   贫僧忍不住问道:“他是如何说的?”   长老陡然沉默了下来,半晌一言不发,贫僧意识到这里才是秘密结征之所在,忙惶恐说道:“恕弟子多言之罪。”   长老摆了摆手,摇头说道:“老衲可以告诉你,这里的危机,仍然在于那北方瓦喇之侵。”   贫僧说道:“但是那瓦喇尚存,危机虽有,却决不至于有危及我朝大业?”   长老双眉微轩道:“此言暂时不谈,知客,你只是听着便是。”   贫僧连忙颔首,勉强压抑心中不信之念。   长老沉吟了一会,缓缓说道:“是以他便送来这一块罗汉石,说这罗汉石竟然可以消弭巨祸于无形。”   贫僧点了点头,长老又道:“他将罗汉石分了好块几,分别存于天下各大门派,曾说明到有一日大事发生之日,本门长老将护此石急奔发事之处。”   “当时老衲便问及什么叫做大事发生,那周公明悲叹了一声说当天下纷乱,兵乱塞北之时,他说得如此逼真,老衲等人真是无言可发。”   “于是老衲等又问及罗汉石究竟有何用途,周公明摇首不语,当下老衲等人心中却相当发火,只因此事他无原无故找上山来,说得不好听,真是作了一大篇危言耸听之语,到了最后,就算咱们相信,答应保管这一块罗汉石,但他竟然连这石块究竟是什么东西都不肯说明。”   “老实说自那周公明上少林大殿,方丈主持呜钟召集三院长老起始,咱们三人都对那周公明有不满之意,现在那周公明竟有此等不合理之举,登对老袖便自忍耐不住,冷笑对他说道:“   “周施主不说,咱们大家拉倒便罢。”   周公明依然闭目不言,老衲冷笑不绝,到底瞧他准备如何!   周公明缓缓睁开双目说道:“大师何必强人所难?”   老衲冷笑道:“周施主说这一句话,不自先想一想么?”   周公明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为了我朝大业,岂能以常事相度呢?”   老衲说道:“若是敝寺答应周施主,便是管天下之事,乃非出家人四大皆空之行为,咱们如此作了,周施主竟不肯多说一句么?”   “周公明的目光只是注视着掌门方丈,他与方丈似乎有所默契,方丈盘坐在蒲团之上,好一会仰天嘘了一口气,看了老衲一眼,然后将目光移转向藏经阁,及达摩院的长老,那两位长老想来与老衲有同样的想法,面上均有不悦之色。”   “掌门方丈转回头对周公明看了两眼,说道:“周施主,能否略为透露一二?”   周公明欲言又止,似乎考虑重大的疑问,好一会不发一言,这时气氛弄得相当尴尬,谁也不愿开口说话,那周公明这时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道:“周某将此言相靠,万望大师能守秘于心。”   三位长老连带掌门方丈一齐颔首,周公明双目一闪,又自说道:“但周某只能言之而不详尽了。”   他顿了一顿,然后开口说道:“那罗汉石上分别拓着一篇文字,乃是有关瓦喇国的内政问题!”   “老衲等三人听得都感到有一点摸不着头绪,当时便没有再问下去了。”   那少林中年僧人一口气一直说到现在,只见白铁军与钱百锋两人神色大变,那白铁军失声插口说道:“原来那罗汉石拓的,便是这一本原文!”   钱百锋只觉心中大震,想来那罗汉石上所拓,便是金刀骆老爷子拼了性命之危交到手的那一油包,交瓦喇太子亲展的文件。这一本文件,在二十年前周公明以重臣的身份,微服奔遍天下,预布后局,用意原来是有关瓦喇内变之事,那北魏魏定国不异一再兴师动众,为的也就是这一本拓石本,这一本拓文关系真是太重大了。   那少林增人听白铁军失声所言,面色大大地变动了一下,说道:“白施主此言何意?”   白铁军却像是并未听见他在说些什么,大声道:“那一年土木事变发生,皇上御驾亲征,正在危险之际,周公明到军中去,为的是想挽救大局,他所凭的,便是这几块罗汉石,为何少林中人及武当中人不将罗汉石带去?”   那少林僧人怔了一怔,却是答不出话来。白铁军又道:“杨老帮主临危授命,独自向星星峡请重兵相援,用意也在于挽救危局,这么说来,杨帮主以一人之力,冒生命之险,原来只因少林武当等人不肯出手所致!”   那少林憎人面色疾疾变动道:“白施主这句话是什么用意?”   白铁军心中已知那罗汉石上所拓乃是有关瓦喇内乱之事,若在大军调遣之时,一旦公布,则瓦喇国内立刻大变,前后军令万难连系,真是所谓兵败山倒,我朝将立获歼灭性之大胜,想周公明若心积虑多年,便是作此打算,岂知到时那少林武当均未依言带那罗汉石前往塞北,以致杨陆独当重任,只得去请重兵,再加上内奸颇多,一再中伏,这一切均与罗汉石有密切之关联,这时他只觉心中热血沸腾,竟然完全失去平日的冷静与机智,他大吼一声道:“白某想问问,少林寺的人,为什么不依周公明之言,将罗汉石带往塞北?”   那少林僧人只气得面色青白,胸腹之间一再起伏,忍耐不住,大吼道:“你怎知道其中仍有内幕?”   白铁军冷笑一声道:“有什么内幕?”   那少林增人怒道:“那年事变前半月,周公明又遣到少林寺上说,那罗汉石之事,叫方丈忘记算了,根本是错误的,毫无效果可用!”   白铁军与钱百锋一起吃了一惊,大声问道:“周公明亲自又上山了么?”   那少林僧人摇摇头道:“没有,他派了一人。”   白铁军心中一动,开口问道:“那人是谁?”   那少林僧人说道:“那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乃是武林之中号称银岭神仙的薛大皇!”   白铁军与钱百锋在极端惊异之间,反到镇静了下来,他们两人四日对望了一眼,一齐说道:“难怪周公明与薛大皇有交情存在。”   白铁军接着又道:“那薛大皇由周公明授命之事,不知是真是假——”   那少林僧人瞠目说道:“是真是假,难道这种问题只有白施主想得到么?咱们当时亲见薛大皇执周公明的亲笔书信——”   钱百锋缓缓说道:“白老弟,老朽有一个感觉——”   白铁军连忙问道:“什么感觉?”   钱百锋缓缓说道:“那昔年的事,周公明乃是最大的主持者,他利用了正邪两方面的一切力量——”   白铁军和那少林僧人一齐惊道:“此言何意?”   钱百锋道:“那魏定国千方百计要制造局面,并非是我朝一败涂地之局,想那魏定国生性虽是阴险,但还不致甘为瓦喇走狗,除非他的目的乃是能统一瓦喇全国!”   白铁军啊了一声,钱百锋紧接着说道:“也只有此等大事,北魏方始乐此不疲。他一定也知道瓦喇本国之内幕,是以千方百计要抢得那拓本……”   他说到这里,那少林僧人忍不住插口说道:“什么拓本?贫僧听不清切?”   钱百锋微微一笑,却将话题扯开道:“杨陆帮主成为周公明的第一利用品,那知有内奸泄露行动,杨老帮主舍命仍未达成——”   他说到这里,猛然一顿,脑中只觉似乎有一道灵光一闪而过,他大声道:“那杨陆之败,说不定也是周公明所安排的,那内奸便是周公明的人……”   他只觉脑海之中一幕一幕完全连串了起来,大声地说道:“那周公明的人,便是护驾而至的那个姓董的……叫作董一明的人了,无怪他混在丐帮弟子中,以谣言惑众一再告诉丐帮中人,那时老夫一直想不透他的来历,看来多半是周公明所派的了!”   他一口气向下说,却没有留意那白铁军满面却是又紧张,又凄惶的神色,倒是那少林僧人看在眼内。   钱百锋继续向下说:“他知道咱们一切行动,更明了杨帮主的行动,于是各路人马重重遇伏,这些伏军自然都是魏定国所安排,但魏定国再精,也想不到这是周公明故意让他知道讯息!”   他微微一顿,又说道:“周公明这样作,为的是要消除魏定国的疑心,要使魏定国相信一个什么局面,其目的是真是忠于皇上,抑是别有用心,钱某便很难开口了……”   那少林僧人开口说道:“钱施主怎么会有这种奇想?”   钱百锋仰天长笑道:“钱某在落英塔中二十年,这一件事的先后不知想过几千几万遍了,每一种想法,都有不攻自破的矛盾,原因是出发点假设使错了,这么一假设,那昔年多少疑念,多少矛盾地能迎刃而解,白老弟,老夫敢说,至少这一个假定,那周公明故放讯息之假设有绝对把握——”   他这时才发现白铁军满面却是绝望之色,心中一惊,登时停下口来——”   那少林僧人长叹一口气道:“钱施主如此一说,那昔年之事,真是奥妙到了极端了。”   钱百锋道:“有了这个假定,白老弟,咱们可以一件一件事情分析,我想一定件件有圆满的答案!”   白铁军满面却是阴沉之色,他听到钱百锋如此说,仰天长啸了一声,那一声中充满了真气,直震得四周山石哗哗作响,那啸声延长很久,才逐渐减弱,他面上略略平静下来,说道:“钱前辈,这事说来实在长,咱们若要详谈,不若找一僻静之处,思索也较方便。”   钱百锋如何不知自铁军此语乃是要离开这少林僧人才说,那少林僧人微微哼了一声道:“白施主要告别了么?”   白铁军缓缓吸了一口气,似乎尽力想平静胸中杂念,口中却是一言不发。   钱百锋心中暗暗忖道:“白老弟方才不知何事,面色巨变一至如斯,以他平日深沉谨慎之心,如非绝大事件,绝不会失态如此,他既坚持要离开此地,想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且用话套住那僧人。”   他心念一转,开口说道:“大师对于罗汉石的前后经过只止于此么?”   那少林僧人微微一怔,似乎不明白他这一句问话是什么用意。   钱百锋接着又道:“须知那罗汉石若果然是周公明——”   那少林僧人插口说道:“那罗汉石被放在后山隐密之地,方丈主持坚持不放心,每日要金刚院或达摩院之长老巡察一次,那周公明既遣薛大皇到少林说明,长老们也乐得不再理会这一件事,是以那罗汉石便任之置于后山。”   钱百锋道:“大师始终没有说明,为什么这等重要的事物,竟然坚持要放在少林后山,而不藏入室内放妥?”   这一个疑问白铁军也早就想发问了,钱百锋这一问出,白铁军连忙集中精神准备倾听。   那少林僧人微微沉吟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这一点乃是有关少林气数的问题。”   白、钱两人一齐诧屏地咦了一声,那少林僧人吁了一口气道:“说来有些玄妙神奇之觉,只因少林寺前五六辈了出一位高僧,佛法精灵据说心与神会,能知未来。但他参悟禅机年久日深,深知天机难露,以是虽有此能力,却绝口不谈。”   “当他老前辈坐化圆寂之日,大墙壁写下了几句话:“寺中有石,大劫难避”。   当时无人能领悟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好几代传下,少林掌门总是兢兢业业将这八字传于后一代掌门,虽是不明所指,但深信必有道理,是以那一日周公明携石山上,陡然方丈长老等想到这八个字,不由面面相视,再难发言,这也是三位长老一再不赞成接下保管这石的原因,想不到,这一句话果然在少林获得应验,那位前辈高僧委实有通天彻地之能了!”   他说到这里,有不胜感慨之状,钱百锋与白铁军对望无解,想到少林果然蒙此大劫,心中也不由感慨不迭。   钱百锋微微咳了一声道:“有劳大师一再相告,咱们今日真是满载而归了。”   那少林僧人吁了一口气道:“从两位施主语气之中,可知那昔年之事在两位脑中之有概略之模型,贫僧本当穷知清楚,但少林既已遭此大劫,贫僧就算知晓又有何用?两位若是清楚了,便自请便吧。”   钱百锋点了点头,回转对白铁军道:“白老弟,咱们走吧。”   白铁军缓缓转过身来,那少林僧人忽然开口说道:“白施主,贫僧有一言相问……”   白铁军停下足步,那僧人说道:“敢问那法云和尚,也就是那董一明,与白施主有何关连?”   白铁军面上神色冰冷,却是不感丝毫惊诧,他沉声地说道:“他乃是白某亲生父亲!”   钱百锋与那少林僧人再也说不出话来,难怪方才那白铁军的面色变化如此了,白铁军缓缓吸了一口气,况声问道:“白某也有一事请问,试想那罗汉石等重大秘密,那金刚院长老岂会平白告知大师?”   那少林僧人怔了一怔,陡然仰天大笑起来,钱百锋缓缓吸了一口真气,用传音工夫对白铁军道:“老夫早已瞧出来了,这和尚便是少林金刚院主持不老禅师!”   白铁军心中吃了一惊,转身便大踏步而去,钱百锋跟着一齐走了,只有那僧人的笑声有如海涛裂岸,源源不绝在空气之中荡漾! 侠骨残肢--第七十五章 紫金令牌 第七十五章 紫金令牌   且说左白秋与左冰父子两人与钱百锋、白铁军分手以后,他们心知那骆金刀临终所托那卷东西必定与昔年的土木堡公案有密切的关连,那北魏定国真可说是志在必得,一定想尽方法从中阻拦,但那钱百锋既然陪同白铁军一道行动,有他两人的的功力以及机智,想来必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们父子俩人上路而行,两人心中似乎均是心事重重,难以舒畅,左冰心中默默忖道:“昨日在城隍庙接卓姑娘时,告诉他爹爹卓大江已遭凶手,那个场面真是令人毕生难忘,唉,魏定国的血孽也未免造得太多了,这一笔血债真不知何年何日,由谁来偿还清楚……那土木之变的事犹自不能清明,为这一件事牵涉了不知多少人,经过之复杂,真是前所未见未闻,为了这件事,昔年武林的顶尖人物—一再行出世,总算事情一步一步接近水落石出的阶段,相信只要那一卷东西能够明诸于世,则事情也即到了结局之时!”   一路上行走,两人甚少交谈,左冰望着父亲双眉微锁,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心知父亲也正为此事忧虑,走了一会,已逐渐转入山道小径,道路上来往的行人慢慢的少了起来。左冰吁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道:“爹爹,您在想些什么?”   左白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心中纷乱得很,越是思想,越是难过。”   左冰啊了一声说道:“爹爹,那昔年的公案已接近尾声,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左白秋点了点头:“但是其中秘密仍然重重难解。”   左冰想了一想说道:“等这一次白大哥他们回来,事情至少了解许多,咱们再就事情的关键,去和魏定国摊牌……”   左白秋却是眉头不展,他叹了一口气道:“冰儿,你不知道,这一件事的发生,爹爹也身历其中一部份,而这一部份,就目下形势看来,对整个事体也有不小的影晌——”   左冰吃了一惊道:“什么事情,爹爹?孩儿从未听您提及?”   左白秋叹了一口气道:“二十年以来,这一件事我日夜思度始终得不出一个结果来。”   左冰道:“那——钱大伯可知道么?”左白秋摇了摇头道:“我从未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左冰啊了一声,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两人边说边行,左白秋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你钱大伯虽然曾数次想开口相问,都见我面有难色,他立刻止口,现在想起来,这事件实际上也用不着对他相隐。”   左冰道:“爹爹可以告诉孩儿么?”   左白秋道:“那一年钱大伯与我在雨夜之中,隐藏茅舍之内疗伤的事你知道么?”   左冰听过,于是点了点头。   左白秋嗯了一声说道:“我坐关被一个黑衣人偷袭,现在想来八成便是那北魏了,我立刻见机运气,用轻功疾奔,那黑衣人尾随三日三夜始终未追上,但我也摆不脱他。   “后来巧遇你钱大伯,用真气疗伤,但在最急关头,那黑衣人斗然追至,钱大伯拼死将真气传入我体内,用身躯遮拦我受了一掌,我虽立刻通气,发掌击退黑衣人,但你钱大伯反到受了重大内伤。”   这些经过左冰都曾听过的,他只是点头,只因父亲此时乃是由头说起。   左白秋微微顿了顿,似乎在索思的模样。   过了半刻,他继续开口说道:“当时立刻将你钱大伯藏好,决心启程上少林去求那疗伤圣药大檀丸。”   说到这里,左白秋的面色逐渐沉重下来,那声调也转趋冷峻,左冰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将有巨大的变化,只是倾耳聆听。   左白秋用冷竣而平淡的声调说出了昔年求药的那一段经过——   那一夜,夜黑如漆,大雨滂沱,加之塞北正值双方鏖兵,战云密布,兵慌马乱之时,那道路之上真是绝无人踪,左白秋冒着大雨,展开他那如谜一般盖世轻功在道上飞驰,真是有如一支脱弦之箭,在地上隐隐划过。   他一口真气灌注,整整奔跑了约有大半个时辰,已然奔出山区。   这时大道之上目力不能及远,但左白秋心知钱百锋内伤甚重,千万不能耽搁,仍是冒风冒雨全力赶路前进。   一直赶至黎明,这时风雨也逐渐减少,官道前端便是一个镇集。   左白秋只觉一夜奔驰,加之内伤方愈,他虽内功造诣深厚之至,也免不了有些疲惫的感觉。   而且身上衣衫被雨水、汗水,内外浸湿,穿在身上也甚不舒服,想想还是找一间客店休息二会然后再行加程赶路。   街道之上真可谓寥无人踪,只有极少几家店铺要赶早做生意的开了门板,只因此处接近开战地区,真是人心惶惶,无可终日,加以天下大雨,左白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福安”客栈歇息下来。   风雨逐渐减少,过了一个时辰,雨势已然收止,天空暗暗的,似乎随时要下大雨的模样。   左白秋休息了这么一阵,运息好几周,只感觉四肢疲乏已去,而且真气的运转甚为自如。   他整理衣服,准备又上路了,走出房门之外,只见店门之外走入两个人来。   那两个人都是和尚,为首一僧年约四旬过半,身后一人却是年轻。   左白秋一瞥之下,只觉那两个僧人气质不同,那为首一人气格清灵脱俗,令人一眼见之真有一种出尘之感。   左白秋瞧了几眼,心中骤然一惊,暗忖道:“这两个僧人不知是何来路?”   这时两个僧人一起走入厅内,距离近了,左白秋看得清明,那两颈上均挂有紫黑的佛珠。左白秋吃了一惊:“原来这两人是少林寺的。”他急快地忖思道:“我此行正是找少林僧人,不想在此巧遇,那为首一人气度已有大师风范,身份分明不低,我不如先出言问问他看……”   他思念一转,缓缓走上前去,迎着那两个僧人走进来的路线,施了一礼道:“大师请了。”   那两个僧人一起合十回礼,但面上都是怔然的神色,不明白左白秋此举为何。   左白秋左右看了一下,这时大厅之中根本没有客人,他缓缓说道:“两位大师可是来自嵩山少林?”   那为首一憎面色微微一动,迟疑了一会,缓缓答道:“不错。”   左白秋道:“老朽姓左,正要上嵩山少林一行……”   那为首一僧说:“原来左施主。敢问左施主要上少林有何贵干?”   左白秋道:“老朽想找那方丈大师商量一事。”   那为首一僧面上神色又是一动,他侧过头来,望了望身后那个僧人,缓缓说道:   那僧人迟疑地答道:“贫僧白云。”   左白秋想了一想,只觉从未听过这个法号,又想到这件事情甚为紧急,一时真不知如何打算才是。   那僧人见左白秋迟迟难以开口,一时之间也不好多说。   左白秋暗暗忖道:“我这一路原先要丐帮所在先告知杨帮主说钱兄不先赴约,再向少林一行,若是先能找到少林的头绪,那真不知可以节省多少时间。   他心思转动,终于说道:“此事甚为紧要,大师可否帮老朽一个忙?”   那心元僧人想了一想道:“不过贫僧先要奉告,敝寺掌门方丈目上并不在嵩山少林。”   左白秋啊了一声说道:“那……那他在什么地方?”心元僧人微微一笑道:“方丈已经驾临塞北地区!”   左白秋陡然之间又惊又喜,大声说道:“那么大师,老朽拜托你将此事转告?”   心元僧人点了点说道:“但说不妨。”   左白秋道:“老朽姓左,草字白秋,乃是……”   他话尚未说完,只见心元僧人陡然色变,惊震之态完全形之于表,双目圆睁,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声来,左白秋心中一怔,登时停住话题!   心元僧人好一会才喃喃地道:“原来……原来施主便是……便是那闻名天下,无人见过的左白秋老先生!”   左白秋点了点头,那心元僧人继续说道:“传说之中左先生乃是人中之龙,不见首尾,今日能得一见,真是贫僧眼福!”   左白秋道:“老朽有一个老友,为了老朽的事,现在身受重大内伤,一身极高内功散尽,老朽万难忍受,左右思想不得其解决之法……”   他不敢说出那老友即是钱百锋,只因他也知晓那钱百锋在武林之中有魔头之称。   这时他话犹未说完,那心元僧人已接口说道:“要求少林大檀丸疗伤灵疗是么?”   左白秋忙道:“这个左某深切明白,只是那老友受伤太重,非得大檀丸恐难以治疗,老朽只好出此下策,有此不情之请……”   心元僧人嗯了一声,犹自沉吟不决,左白秋不便再多说话,只是焦急地等着。   过了一会,那心元僧人喃喃喧了一声佛号,沉声说道:“贫僧有一个建议,不知左先生以为如何?”   左白秋微微怔了怔,他不明白那心元僧人这“建议”两字是什么意思。   心元僧人顿了一顿说道:“贫僧此行,乃是负有任务的。”   左白秋奇道:“大师此言何解?”   心元僧人说道:“这个任务,有关我朝宗室安危,贫僧受军命行事——”   左白秋惊道:“你……你是说那皇上御驾亲征之事?”   心元僧人面上神色一黯道:“我朝社稷危矣,贫僧虽是出家之人,但仍不忍见宗室受危——”   左白秋心中猛跳,沉声说道:“大师详言,大师详言。”   心元僧人道:“瓦喇精兵已成合围之势,当今我朝皇上形势堪危。”   左白秋道:“大师所负使命究竟为何?”   那心元和尚一字一字说道:“去请援兵救驾!”   左白秋啊了一声道:“就是你们两人么?”   那心元增人的面色陡然之间沉重下来,他低沉着嗓子说道:“这本是极端要紧的军机,贫僧万万不该说出,只是贫僧方才想到一个法子,自觉左老先生气度清绝,足以相信,而且此乃有关我大汉一族荣誉,只要为我大汉族人,就算不能接受,也万万不会泄露于敌?”   这几句话说得相当严重,左白秋也知只因事情关系委实过于重大,那心元僧人才会如此说法。于是左白秋缓缓点了点头道:“大师之言甚为有理。”   那心元僧人道:“贫僧有一个建议,不知左老先生可否考虑?”   左白秋知道那即将说出事情重心所在,连忙点了点头说道:“大师请说,老朽极愿知道。”   那心元和尚道:“左老先生是想要大檀丸去救老友,这件事若由左老先生去做,就算贫僧供以线索,左老先生也未必一定得到手?”   左白秋道:“不错——”   心元和尚接着道:“贫僧则是要赴军营争取援军,这件事以贫僧一介出家人身份,办起来也总有点不妥?”   左白秋道:“不错——”   心元和尚紧接着道:“依贫僧之意……”   左白秋沉声说道:“咱们两人调换行动是么?”   心元和尚颔首不语。   左白秋心中飞快忖道:“这个建议虽是有理,但总是透有几分古怪,莫非去那军营之间有什么危险之事他才如此建议,但若不接受他的建议,那大檀丸可真不见得到得了手,钱老弟完全赖此,我没有什么好考虑的了,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想到这里,立刻颔首道:“如此老朽乃是求之不得!”   心元和尚合掌低低又暄了一声佛号。左白秋顿了一顿,缓缓说道:“大师,那其中细节如何安排?”   心元和尚道:“左施主既是同意了,咱们可以慢慢详谈。”   说着他便在大厅之中找了一个坐位,三人一起坐了下来。   那心元大师过了一会开口说道:“左老先生若是得到那份大檀丸,如何和那老友联络得上?”   左白秋心中暗忖道:“那钱百锋现下隐藏之处无人知晓,若是有人知道,此刻他毫无抵抗能力,那万万使不得的,加之他杀人如麻,仇人众多,万—……”   心中思念,口中缓缓说道:“老朽那老友藏身之处极端隐密,大师……”   心元大师道:“左施主但说不妨。”   左白秋微微沉吟了一下道:“依老朽之见,那大檀丸若是借大师之力可以到手,大师不如仍到这‘福安’客栈,约时相会,老朽去过军营之后立刻赶回此地等候消息,不知大师以为如何?”   心元大师双眉微皱,似乎意决不下,过了一会,他缓缓说道:“去那军地,来回一趟,少说也得一日一夜功夫——”   左白秋插口道:“老朽十个时辰后回到此处如何?”   心元大师啊了一声道:“那在时刻之上便不会发生冲突了。”   他停了一停又道:“贫僧去见方丈主持,无论要不要得着大檀丸,十个时辰后准时在此相候。”   左白秋点了点头道:“那到手成功之机率有多少?”   心元大师微一沉吟道:“十分之中,总有八九分可以成功!”   左白秋吁了一口气,过了一会说道:“那么大师在少林寺中地位原来甚高呢。”   心元大师微微一笑道:“不敢,贫僧实为敝寺金刚院主持。”   左白秋陡然色变,拱手道:“失敬失敬,真是失敬,大师原是少林三院主持之一。”   心元大师笑而不言。   左白秋道:“关于老朽去请援兵之事——”   心元大师点了点头道:“当今前线我朝大军已经陷入重围之中,皇上及朝廷重臣唯一便是求能突围而脱,但瓦喇之意乃是志在必得皇上而后心甘,是以他们对突围攻击早有准备。”   左白秋皱皱眉道:“我朝兵力尚堪一战么?”   心元大师点点头道:“虽陷困境,但皇上亲临前线,士气高昂得很。”   左白秋点点头道:“该当如何办呢?”   心元大师说道:“东西两境,我朝尚有两支可用之兵!”   左白秋退隐江湖,原本不问世事,自是不甚清明,那心元大师继续说道:“西境出星星峡,有一支重兵,为土鲁蕃大将齐厄尔所率,现在按兵未动。”   左白秋道:“那东境重兵如何?”   心元大师道:“东境乃是我朝戌边军营,人数不多,但养精蓄锐年之已久,若能及时班师侧背攻袭,则当立收奇袭之效。”   左白秋道:“那么大师原是受命去东境求兵的了。”   心元大师点了点头道:“正是!”左白秋道:“军营所在何处?”   那心元大师声音放低说道:“迳沿此官道一直东行,有一处‘七里泉’的地名,转向南面,那军营乃是扎住山道之中!”   左白秋想了想道:“那军营组织如何?为首者是何人?”   心元大师道:“那支军队总有八千接近一万之数,营地遍布山区,那统领姓梁,名唤作山洪,年约四句,壮年有为——”   左白秋道:“有否什么通行证明之类?”   心元大师道:“这个自然,不但一路之上,左老先生可能遍遇我朝的前哨巡查,接近那‘七星泉’营区,若无通行证明,根本不易到达山区。”   左白秋点点头道:“大师请将那通行证明告诉老朽。”   心元大师的面色陡然如罩寒,他双目之中闪出精芒,注视着左白秋,沉声说道:“左老先生下定决心去求那救兵么?”   左白秋心知此事严重,也沉重地道:“不错。”   心元大师道:“当初贫僧受命之际,心情惶恐,将此事视作极端严重,真所谓可以牺牲生命在所不惜——”   左白秋心中暗忖道:“既是如此严得,为何要转托于我?”   但他此刻心情也甚为仓促,口中沉声答道:“大师尽可信我左白秋!”   心元大师点了点头,突然嘴角一阵蠕动,左白秋知道他乃施展那“蚁语传音”之术,连忙收慑心神,侧耳倾听。只听那心元大师的声音道:“一路通行,遇巡哨巡查,对方若盘口切上句以‘访尽五湖有豪杰’,当立应之‘打遍天下无敌手’!”   左白秋心中猛然一惊,连忙将这两句话默吟了数遍,牢记于心。   心元大师顿了顿说道:“若是遇上巡哨,并不知这两句对口切语,则多半是尚未接到军令,那则要出示这一块令牌——”   说着自僧袍之中摸出一块长方的牌子。   那证儿乃是紫金所造,暗淡之中透出光芒,上面刻着一个“令”字,气度甚是不凡。   心元大师又道:“这枚金令牌乃是皇上亲发,不论任何紧急军事,见牌如认人,立刻通行无阻,左老先生不到行不通时,最好还是少将之亮出。”   左白秋道:“大师之言老朽都记之于心。”   那心元大师缓缓将令牌交给左白秋又道:“见着那梁将军时,左老先生对他说明形势之急,要他立刻点五千人马以上,星夜含枚急行,一直到有一处唤叫‘内江’之处,方得停顿,在那里朝廷之中有专人等候接应。”   左白秋点了点头说道:“若是那梁将军有其他意见,该当如何?”   心元大师道:“亮出那紫金令牌,就是我朝诸军元帅在此,也不敢不立刻听命。”   左白秋啊了一声。   心元大师道:“此事乃是军事机密,而梁将军纵然感到突如其来,奇异无比,但若左老先生示出这紫金令牌,他不信也非得信不可。”   左白秋道:“老朽将令传到之后,这紫金令牌如何处置?”   心元大师道:“令牌当立交将梁将军,他得到令牌,无论如何在五日之内要见着皇上回令。”   左白秋点了点头。   心元大师想了一想,说道:“其余便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了。”   左白秋道:“老朽传过令,立刻全速赶回原地,十个时辰之后,大师在此相候?”   心元大师道:“一言为定。”   左白秋心中暗暗忖道:“如此一切均好,只是钱老弟不能赴丐帮等人之约之事,我不能抽手去办。”   转念又想道:“若是托这心元大师转告一声,他立即知道受伤者乃是当今第一号魔头钱百锋,那么事情的成败真还难以预料呢!”   心元大师见他沉吟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心事一般,不由奇道:“左老先生还有什么意见么?”   左白秋微微顿了一顿,缓缓说道:“老朽想再问大师一事。”   心元大师道:“请说。”   左白秋道:“这一件请求援兵之事,除了大师之外,还有其余武林中人知道么?”   心元大师想了想道:“其余还有七人知道。”左白秋啊了一声,心元大师道:“武当掌教天玄真人,江南神拳简大侠,点苍天下第一剑师兄弟卓大侠,何大侠,无敌金刀骆老先生,以及丐帮杨陆帮主,汤奇汤大侠。”   左白秋猛然一惊道:“什么?那杨陆也在当场?”   心元大师道:“杨帮主此刻尚在当地。”   左白秋心念电转,忖道:“我只要用一封书信,托他转交杨陆,他便以为我与杨陆之间之事,不会再想到牵涉及另外一人,在信中我说明钱百锋不先赴约之事。托信之事平稀松平常,我若轻描淡写说出,他必不起疑念。”   又转念道:“这虽不当绝对稳妥之法,但现在情况也只得如此了。”   心念一定,开口说道:“老配尚有一不情之请——”   心元大师道:“可是要找寻杨帮主么?”   左白秋知道他已经由方才自己表情之中猜出与杨陆有关,于是微微一笑道:“左某本人有一封信一直想交杨陆,苦于无机会,不知大师可否一并带去转交?”   心元大师点头道:“若是见着杨帮主,贫僧一定转递。”   左白秋谢了一声道:“大师稍待,左某到房中将那封书笺取来。”   他走入房中,立刻挥笔匆匆修了一书,待那墨迹干了,走到大厅之中交于心元大师。   心元大师转手便将信笺收入怀中,左白秋暗暗忖道:“若是果然传到,真是省了五个时辰以上的功夫!”   心元大师收好信封,立刻站起身来,缓缓说道:“事不宜迟,不如这就动身如何?”   左白秋道:“老朽十个时辰后在此相候。”   心元大师走出两步,缓缓说道:“左老先生,这大汉一族的荣辱,先生可要分担。”   左白秋道:“左某虽久退江湖,但这种观念总还是有的。”心元大师合十一礼,带着那身后年轻的和尚,一起走出大厅,向来路方向走去。   左白秋一直望着他们走到看不见踪影,便也结算了房钱,沿着官道而行。   这时他心中思虑纷杂,但他决心暂时不去思想,努力抑制,快步在官道上行走。   来往行人仍是寥寥无几,左白秋走了一阵,身形越加越快,真是有如一阵清风拂过路上。   他这一口气一直赶到正午时分,沿途又经过了一个小镇集。   他心中忖道:“去程不熟悉道路,五个半时辰赶得到的话,回来四个半时辰便也够了。”   好在这一带一直却是一条道路直通,没有岔道,否则必须问人。   一路行走,巡哨倒未遇着,都是遇上好几批人,一眼看去便不是中原人士,左白秋心中暗暗吃惊,虽则这一带乃是交战境界,平日汉人以及外族因种种原因,也常有交往,但在此时看来却似透有奇怪之味。   左白秋长驱直人,一路之上没有遇见一个巡哨,一直到达那“七里”地带,仍是一片寂静。   左白秋不由大奇,但这一带已是山区,人烟稀少,想找一个问路的人也是困难,好不容易在山脚下找到一个樵夫,左白秋立刻问去那兵营之路。   那樵子似乎甚是奇异,对左白秋打量了好一会才说道:“老先生不是这附近的居民么?”   左白秋道:“老朽赶路到此,有要事须人军营求见梁将军。”   那樵子道:“老先生,你来得不巧。”   左白秋大吃一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樵子奇异地望着左白秋,好一会才答道:“那军队已于四天之前开拔了。”   左白秋呆了一呆,喃喃地道:“你……说什么?”   那樵子说道:“我亲见梁将军挂旗率领,兵队通过这峡谷通道,整整走了一夜。”   左白秋道:“但是——”   他只觉事情大有蹊跷,一时之间也想不透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那樵子道:“这军队有好几年没有出动过了,那一夜星夜开拔,怕是边境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这等常年居住深山之人,对于时事根本不知,也不愿花心神去注意,那皇帝御驾亲征这等大事发生,他还以为是小小边乱呢。   左白秋第一个反应的念头,便是立刻赶回福安客栈,他告别那樵子,立刻全速赶回。   他心中不断想道:“只有二种可能,一个便是那心元大师传令太慢,那梁将军早已闻风声,自行出兵救驾去了!第二个便是——便是这一切都是一个诡计!”   他只觉心急如焚,却是无可如何,只得暗中希求那第一个可能成为事实。   回程的足程更加迅速了,到了那福安客栈,算了时辰才不过九个时辰多一些,只得耐心等候。   等了足足有二个时辰,那里有那心元大师的踪影。   刹时只觉自己竟然糊涂至斯,真是不可想象。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这心元大师居然会是施用诡计,这诡计的用意究竟是什么?针对那钱老弟么?或是……   越想越觉心寒,再也忍耐不住,便向来路走去,想到那茅屋之中看看钱百锋再作道理。   想到少林求药,到杨帮主传讯,两件事情全被自己误了,怎么样也想不过去,只希望那钱百锋仍然安在当地,则自己虽未传出讯息于杨帮主,这到底还是其次,只要能求得大檀丸,但是……那少林方丈到底又在何处呢……”   他边思边行,到了那茅屋,又已是深夜时分,入屋一找,那有钱百锋的踪迹?   那时钱百锋已为东海二仙之一董大先生所救,赶回丐帮大坛,两相错过!   左白秋只觉茫然不知所措,心中的忧虑悲愤突然之间转变成为一种怒火,决心找寻那心元和尚的迹踪,非得大开杀戒不可!。   他怒火上冲,便不再犹颖,身形起落,再向那丐帮大坛而去,一直走到黎明时分,只见官道之前人声鼎沸,大批散兵蜂拥而至。   左白秋呆了一呆,细细一看,只见全是大明朝军装,心知前方军事在一夜之间已一败涂地。   眼见道路上拥塞人马,那里还能畅通?左白秋不能决定,忽然心中一动,找了一个军官模样的军人,上前装作也是逃难民众,开口问道:“头领,老朽前数日犹听说那‘七里’边防梁将军援兵已至,怎么仍是吃了败仗?”   那军人瞧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道:“梁将军精兵在“内江’遇伏,尚未到达战场,便已全军覆没。”   左白秋只觉心中一沉,一种冰凉的感觉直泛心头,再说不出话来。   他缓缓离开人群,一个人走向黑暗之中。   左白秋一口气将那昔年的经过说到这里才停了下来,满面怆然。   左冰心情也甚是沉重,缓缓说道:“以后爹爹便退隐江湖?”   左白秋点了点头。   左冰又道:“那时爹爹一定以为钱大伯已遭毒手?”   左白秋点了点头道:“不过三日之后,武林之中已传出钱百锋出头中原武林,害死杨陆之消息。”   左冰问道:“爹爹当时以为如何?”   左白秋道:“言之者确凿,令人不能不信,但至少我已知原来钱老弟并未遭毒手,这其中是有其他遭遇。”   左冰道:“那东海董大先生以大檀丸救好了他。”   左白秋道:“就因我未将他不先赴约消息告之丐帮,这时间上的误差造成大众对他怀疑的第一个原因。”   “他受冤被困塞漠落英塔中,爹爹后来知道了,立刻叫孩儿日夜相伴——”   左白秋长叹一口气道:“这十多年来,钱老弟也真够忍耐的了!”   两人相对无言,左冰想到那些岁月在荒凉的塞北度过,钱大伯日日苦思,那一幕一幕往事浮在脑际,真是历历如绘,犹在昨日。   左白秋叹了一口气道:“后来,那一日武林之中传出钱老弟要重出江湖,大肆报复——”   左冰道:“您便立刻兼程赶到落英塔意图阻止!”   左白秋道:“想来那骆金刀、神拳简青、点苍双剑、天玄道长等人均以为我要助钱百钱复仇,竟在落英塔前设伏拦阻,我力拼三关,发出七伤拳力,终是力尽,那天玄道人拦住我不放。”   左冰想起这些往事,只觉一切均与那昔年土木之变有关。   左冰说道:“爹爹,总之那谜团立刻将显露出来,北魏乃是幕后主持人,再也不会错的。”   左白秋点头点头说了起来…… 侠骨残肢--第七十六章 阴谋诡计 第七十六章 阴谋诡计   左白秋道:“我念念不忘乃是那心元大师,日后我曾两度隐访少林,却并无心元之名,那金铡院主始终不曾见过面,也不知究为何人。”   左冰道:“那一年爹爹空跑一趟,想来那紫金令牌仍留在身上?”   左白秋道:“我受伤倒地,曾对天玄道人说出‘打遍天下无敌手’之语,当年他曾参与此事,他一听此面上表情大大变动,似乎立刻知道误袭于我,只可惜当时我便失去知觉,否则可以听他的话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左冰道:“那么日后遇见天玄道长……”   左白秋点点头道:“前几次相遇,总是不便开口,我现在想想,他又将那紫金令牌带去,但却始终似不愿对我提起此事,其中一定又有道理,等下次遇上了,不顾一切,务必问问清楚。”   左冰嗯了一声,两人边行边谈,过了一会,左冰开口问道:“爹爹,咱们这一路去,便是去碰白大哥他们吗?”   左白秋道:“他们此行来回没有那么快,咱们这是想也随着路线,若是他们一路上没有问题,咱们走了一半,他们也当回程了,若是一路上发生问题,咱们也好作一接应。”   左冰道:“想那北魏一定料得咱们得那骆金刀遗物,先将北行,一路上多半便有拦截。”   左白秋道:“我也如此想,但你钱大伯及白铁军两人同行,就是敌人再强,硬拼不过,脱身总是绝无问题的。”左冰点了点头,左白秋吁了一口气:“那白铁军真可为气势如虹,神勇过人了。三十岁不到,便已具一代宗师之风范,那铁军两字委实当之无愧,丐帮有此后继,真是必定兴盛。”   左冰由衷地说道:“白大哥自断手臂,这种气概,不但不引人怜悯,反倒令人更生豪迈之气。”   左白秋道:“那南魏魏若归能得徒如此,也足慰老怀了。”   左冰道:“北魏魏定国一再要置白大哥于死地,却次次不是上天之意巧安排,便是白大哥自我奋斗,瞧来那魏定国对白大哥戒怯之心日日加重。”   左白秋哈哈大笑道:“说来也是好笑,那魏定国不可一世,一生之中恐怕只对南魏魏若归在内心之中存有寒意,却不想到头来对于魏若归的徒儿竟也生恐怯之心!”   左冰道:“只是北魏有那疯和尚为帮手,实力仍不可轻视。”   左白秋道:“嗯,那疯和尚内力之强,真是不可测度,你钱大叔曾亲眼目睹过,自认不如……”   左冰道:“不过那魏定国一生杀孽深重,所谓冤冤相报,他实力再强,也难逃公道。”   左白秋道:“若单论实力,咱们一主较之他们强劲得多,所以迟迟不发动,总是奥秘未探清明,不愿骤加破裂。”   左冰深深点了点头道:“他们那边,算再加上一个薛大皇,咱们这边有爹爹,钱大叔,白大哥,说不定白大哥的师父南魏也会出手,其他武当少林众人都是咱们实力,若是到真相大白那日,魏定国再强再狠,也是处于危境了。”   两人边谈边行,这时轻风拂面,淡云微浮,官道之上一望而去,蜿蜒遥远,因已走入北国,遍地平旷,左右一望无垠,心胸不由为之一阔。   左氏父子行行宿宿,过了两日两夜,已来到华北,但见平原连绵无际,气概雄伟。   这一日父子两人沿途而行,这一带行人已是极为荒凉,往往来来,寥若震星,忽然之间,两人一齐听到一声高啸之声。   那啸声短促,但却甚为宏伟,在大地上传出老远来。   左白秋微微皱眉说道:“这一声分明是内家功力出掌时吐所开息之声。”   左冰道:“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左白秋道:“那啸声距此约有五十丈之遥,乃是发自左方那条岔道之中,咱们要看便得加快身形。”   两人身形急起急落,已奔入岔道之中,转过一个弯,只见路前有三个人影,似乎已没有动手的模样。   又奔近一点,左白秋吃了一惊,沉声道:“冰儿,快,是你钱大伯及白大哥。”   两人身形好比流星追月,一刹时来到跟前,看得清切,只见白铁军,钱百锋背已而立,那对面站着一人,竟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疯和尚。   三人一齐察觉左氏父子的到来,钱百锋与白铁军面上表情都是先惊后喜,那疯和尚却似若无睹,神色依然不动。   左白秋道:“钱老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钱百锋哈哈一笑道:“这个疯子大约受了魏定国指使,到这儿来拦阻咱们两人。”   左白秋啊了一声道:“方才已交过手了?”   钱百锋笑了一笑道:“他方才骤然出掌,我与他对了一记便停下手来。”   左冰望着白铁军,欣喜地道:“白大哥,咱们也赶来了。”   白铁军道:“这样真是最好不过了。”   那疯和尚仍似不闻不问的样子,但是身形所站在是道路中心。   左白秋这时望了望那疯僧,对钱百锋道:“他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么?”   钱百锋道:“正因如此,白老弟和我都感棘手呢。”   白铁军道:“今日他却似神智甚清──”   他话尚未说完,那疯和尚突然冷笑了一声,沉声说道:“你们的废话也该说完了吧?”   那声调奇低,只震得众人都是一沉,白铁军冷笑一声说道:“说完了又怎么样?”   那疯和尚冷冷地道:“若是说完了,老衲便要发招啦!”   白铁军冷哼一声说道:“喂,你到底有什么把柄抓在那魏定国手中,始终如一受他指挥?”   那疯僧斗然之间面色大变,全身竟然在一刹那之间开始颤抖起来,双目之中好像要射出火焰一般,神态惊人之极。   白铁军站在最前,那疯僧双目瞪视着白铁军,一眨不眨,左白秋低声说道:“白老弟,你须留神。”   白铁军这刹时却是思虑起伏,暗暗忖道:“我无意中提及此话,仿佛说中他的要害,刹时之间,他陡然色变,难道这其中果有秘密么?”   转念又想道:“这和尚总是疯疯颠颠,我如能利用他这疯颠的本性,用话套住他,说不定他口不择言,会说出许多秘密!”   他心念一转,抬起双目,正好看见那和尚可怕的神态,那和尚的功力白铁军曾几度亲身尝试,他虽是一身胆,这时也不同暗暗心寒,一口真气立时冲入四肢百骸,再也不敢大意分毫。   他口中却缓缓说道:“说到秘密,把柄,你的事情,白某到知道不少。”   那疯和尚面色陡然一呆,大吼道:“你知道什么?”   白铁军冷冷地说道:“你,是少林出身的。”   那疯和尚陡然哈哈大笑,他那笑声枯涩,面上也丝毫没有笑容的表情,真是所谓纯粹的干嚎,令人生出一种不快之感。   白铁军理都不理他的笑声,冷然地道:“几十年前,有师兄弟两人,脱离少林寺,自行创研内家心法……”   疯和尚的表情好像是冰冻实了,白铁军大吼道:“你便是那师兄!”   这一声吼好不响亮,刹时之间,那疯僧好比被人打了一棒,整个身体竟然跳了起来,以为他要发动攻击,呼地一挪身形,退后半丈之远。   那疯和尚身形落了下来,就地盘膝而坐。   白铁军等人一齐怔了一怔,白铁军紧紧接着冷笑说道:“那师兄弟两人发誓共研内功心法,不能成就,永不出世,岁月悠悠,两人终是不成。”   他看了那疯和尚一眼,这时那疯和尚反倒显得十分平静。   白铁军道:“有一日那师弟领悟心法,但运气操之过急,竟尔走火入魔,于是他将那内功心法教于师兄。”   这时左白秋、钱百锋以及左冰都也侧耳倾听,只因他们已然意识到事情的曲折与疯和尚大有关联。   白铁军道:“那师兄学成,竟然不顾师弟下身残废,在一日深夜之间,不辞而别,留下同门同窗,同心同意的师弟,永远永远在绝谷之下,年年月月,与黑暗、孤独、寂寞为伴,一直到他去世。”   白铁军说到这时,觉那一日在绝谷山洞之中所见的情形一幕一幕在眼前出现,忍不住心中激动,那语句说得生动,充满着感情。   那疯和尚全身剧烈的颤动着,似内心有难以形容的痛苦与折磨,白铁军仰天悲叹一声道:“那师弟一人度过残生,无一时一刻不想到师兄的无情无义,他虽身为出家之人,也曾参禅佛学,但嗔不灭,一直至死,才了然大悟,可笑那师兄虽获绝学在身,一人出谷行走江湖,又有那一天心灵之上获得平静?这几十年来,可也够他受的了,患得患失,自我谴责,唉,这又是何苦呢?”   他双目注视着那疯和尚,只见他颤抖一阵,忽然脸上冲上一股红色的异彩,双目之中精光一闪,白铁军只觉那两道眼神之中充满了慌乱、迷惑、混沌的色彩,霎时之间他意识到,这和尚的疯病又发作了。   那疯和尚呼地站了起来,嘶吼道:“你──你怎么晓得?”   白铁军冷笑不答,那疯和尚吁了一口气,再次嘶哑着声音问道:“你怎么晓得?”   白铁军心中陡然一动,他眼见那疯和尚神智已然不清,于是冷笑一声,沉声一字一字地道:“魏定国告诉我的。”   那疯和尚大喊一声道:“魏定国,好,你敢出卖老衲,哼哼,看看老衲将你的秘密一全抖出来再找你算总帐。”   白铁军面上神色不动,沉声道:“魏定国那是什么秘密会落在你这疯僧手中?”   疯和尚这时神智错乱,大吼道:“没有么?老魏,你等老衲想想看,太多了一时不知说那一条?”   白铁军只觉心中突突直跳,勉强抑止着紧张,沉声道:“你先说──”他话尚未说完,疯和尚大吼道:“老衲先说那朗伦尔的事!”   那“朗伦尔”三字一经说出,真是全场四人一起心惊,白铁军缓缓地冷笑说道:“就是那个瓦喇高手么?”   疯和尚双目陡然一翻,大吼道:“高手?朗伦尔乃是瓦喇国师,第一高人,武艺之高,在中原也难得找出几个。”   白铁军道:“那魏定国将他怎么样了?”   疯和尚呸了一声,面上露出几分鄙夷之色说道:“将他杀掉了。”   白铁军啊了一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那疯和尚道:“老衲作他们两人比武的见证人,亲目所睹,怎么不知道?魏定国,你还想赖,这是万万赖不掉了。”   白铁军见他话句疯疯颠颠,不敢稍有停留,大声问道:“魏定国居然施用诡计么?”   那疯和尚道:“魏定国要作瓦喇国师,朗伦尔不服,两人约期比划,比划五百招不分胜负,瓦喇国王便聘两人一左一右,到了那一年,魏定国要当瓦喇皇帝,朗伦尔效忠太子……”   他说到这里,众人只觉事情复杂,他说得不甚详细,白铁军忍不住插口问道:“魏定国要当皇帝?”   那疯和尚吼了一声,似乎不愿被打断话头,只是接着说下去。   “魏定国便骗朗伦尔,表示两人联合,想法擒住大明之主,朗伦尔是瓦喇人,自是全意赞成,两人便合力布置一切,就绪之后,魏定国邀朗伦尔至瓦喇国王处求见。”   “瓦喇国王一见朗伦尔,便破口大骂其不忠不义,朗伦尔知道魏定国将一切均出卖,推到他头上,但他仍是一片忠心,对国王并未辩言,一出殿门,立刻要找魏定国拼命。”   白铁军道:“这一次,你作了见证人?”   疯和尚道:“他们在绝峰上苦斗,魏定国功力是高一点,但朗伦尔天生有一种骠悍之气,加之魏定国心怀鬼胎,始终不能抢得上风。”   “突然魏定国一个纵身跳下绝谷,那朗伦尔不知为何如此,于是到崖边向下察看,但那知崖边岩石早被老魏击碎,那朗伦尔才一落足,岩石已坠,朗伦尔犹想上拔,那魏定国身形又自崖下翻起,在朗伦尔毫无抗拒之中,全力发掌相击。   魏定国翻上山来,原来他早垂了一条绳索,跳下谷时抓住绳索隐身石下,一切均为预谋在先,朗伦尔糊里糊涂便送了一命。”   白铁军嘘了一口气道:“这也不算什么大阴谋,大诡计。”   疯和尚瞪目吼道:“好,老魏下毒,陷害钱百锋之事你要不要知道?”   这一段钱百锋和白铁军却已经知道,那五步追魂唐弘之事,已在少林寺中猜测完全。   白铁军冷笑一声说道:“那唐弘总是你下手杀的吧。”   疯和尚忽然嘻嘻一笑说道:“老衲记不清楚了。”   白铁军也觉此事已不关紧要,于是便不追问下去。   他转念一想,冷冷一笑道:“和尚,你所知道的秘密,只不过是些较简单的,那北魏……”   那疯和尚突然大吼一声道:“关于那杨陆之死──”   白铁军陡然面色一沉,大吼道:“杨帮主可是为你所杀?”   疯和尚冷笑道:“魏定国三次求老衲动手,老衲理也未理会他。”   白铁军啊了一声,疯和尚又道:“有一日他忽然拿了一封信,说是一个姓周的老头写给瓦喇国主的,被他盗出,要老衲立刻去找寻薛大皇。”   白铁军与钱百锋心中却猛然一跳,钱百锋忍不住大声问道:“那姓周的老头,可是周公明么?”   那疯和尚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这件事你又知道么?”   四人只听那“周公明”的名字,心中都是乱跳,钱百锋连忙说道:“你知不知,和尚快说。”   疯和尚哈哈道:“老衲就知道你们必然不知,那老魏视此事为唯一重大秘密,除了老衲之外,你们又怎么知道?”   四人见他扯远了,白铁军忙道:“和尚,那周公明信上如何说?”   那疯和尚笑道:“老魏要表示老衲与他之间没有隔离,将信递给老衲看,老衲才没有这精神,理也不理,便将信抛到一边,只气得魏定国顶上冒烟,老衲可是不在乎。”   四人见他说说停停,但知他神智已然不清,就是要利用他这种混沌的心情才可引他说出秘密,是以不敢催促太紧,只得耐心等候。   疯和尚接着道:“他只好将信拾起,对老衲说:‘明廷一大学士要与瓦喇国勾结呢!’”   这一句话说将出来,钱、白以及左氏父子一齐有如晴天巨雷,惊震欲绝,原来,原来这件事还牵涉到了周公明,由此看来,那周公明在这一件事中所处的地位,可能较北魏犹为重要。   疯和尚理也不理四个人面上神色的变化,只是哈哈地说道:“老衲当时随口问他一句道:‘那你准备如何?’   魏定国立刻说道:‘这是咱们的大机会来了。’   老衲奇道:‘什么咱们?什么时候又扯上老衲了?’   魏定国阴阴一笑道:‘大师,事若成后,魏某既已有瓦喇国师身份,岂能跃而称主?大师在瓦喇国中默无人知,若是冒充为瓦喇人,成为国王,岂不天衣无缝?’   老衲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你要老衲做皇帝么?’   魏定国面色陡然一沉道:‘做皇帝有什么不好?’   老衲想了一想,只觉也有道理,捞个皇帝做做,不会管事,反正也是在蛮子堆中,于是大笑道:‘你且说说详情。’   魏定国道:‘咱们利用周公明的计谋,正可一举两得。’   老衲皱眉道:‘周公明有什么计谋?’   魏定国冷笑道:‘他的计谋么,便在这封信中,给你看又不看……’   老衲一把将信抢过来,一看内容,不由暗暗吃惊,那大蝗皇朝重臣之中竟有此巨奸,那还有什么话说。”   “那周公明在信上告诉瓦喇国主,说他已说动大明皇上御驾亲征塞北。   他叫瓦喇国主立刻准备全国精兵,练习全国合围阵式,准备大明帝一至,立刻全国出兵,倾巢而出,务必生擒大明皇帝。   老衲看得直觉心惊,那魏定国见老衲看完信后没有作声,冷冷地道:‘大师之见如何?’老衲怔了怔道:“依你之见又如何?’   魏定国道:‘依周公明之计,大战即将爆发了,兵势一乱,魏某人有把握能叫瓦喇国主立刻下台。’   老衲不信,立刻问他道:‘你有什么把握?’   魏定国道:‘这个你不管也罢。’   老衲见他不说,便懒得问了,魏定国又道:‘这事的第一步,便是要除去朗伦尔那蛮子。’   老衲也是不管,反正一切由他出主意。   到了后来,果然如预料所算,大明兴军北攻,皇上御驾亲征。”   “瓦喇国主立刻全军布出,各守要道,可怜那大明大军未至,归路早已为人所制。   有一天深夜,魏定国忽然来找老衲。   老衲只觉他面上神色惊惶焦急兼而有之,老衲心中暗暗奇怪,便问他道:‘你有什么不对么?’   魏定国吁了一口气道:‘事情生变了。’   老衲到也不甚关心,嗯了一声道:‘生了什么变化?’   魏定国道:‘中原的武林高手,竟然有插手干涉军事的行动,而且已经出动,这一来大明皇帝会否成擒竟又是未知数了。’   老衲道:“中原那些能人?’   魏定国道:“武当掌门,点苍双剑,江南简青,骆老镖头等人,尤其可虑的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钱百锋居然也有加入的可能。’   老衲并不太清楚这些人的实力,但见魏定国如此紧张,心知必然不简单。’”   “魏定国又道:‘你可知道那领头的人为谁?’   老衲冷笑道:‘老衲怎么知道?’   魏定国沉声道:‘杨陆之名大师听说过么?’   老衲吃了一惊,登时不再取笑,沉声道:‘杨陆?那丐帮帮主?’   魏定国道:‘不错,原来大师也听过此人。’”   “老衲道:‘那少林寺三大绝传神功,有一项叫做擒龙手,据说那杨陆得传,不知是真是假。’   魏定国点了点头道:‘如今咱们可有点抬不住了。’   老衲只是不言,魏定国叹了一口气,忽然开口说道:‘大师,为今之计如何?’   老衲笑了一笑道:‘问我么?老衲没有办法。’   魏定国面色陡然一沉,说道:‘这些人中,最可怕的是杨陆以及钱百锋,那钱百锋虽则参加与否犹未决定,但咱们决不可存侥幸之心,首先便要杀掉这姓钱的家伙。’   老衲啊了一声,魏定国又道:‘就要利用现在他尚未加入的机会,以及他杀人如麻的名声,好好想想办法。’   老衲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魏定国那一双眼睛,只觉那眼睛之中流露出又狠又毒又是阴恶的神情,连老衲都不由暗暗心惊。   魏定国又道:‘依魏某之见,咱们不如分工行动如何?’   老衲吃了一惊问道:‘什么叫分工行动?’   魏定国道:‘叫大师去杀一个人,这就是所谓的行动了。’   老衲沉吟了一会道:‘你说详细一些。’   魏定国道:‘钱百锋的问题,魏某负责办好,至于那杨陆,便交给大师了。’   老衲道:‘你要老衲去杀杨陆?’   魏定国点点头道:‘大师功力盖世,杨陆这等功力,也只有大师才能对付过去。’   老衲摇头道:‘你在说玩笑么?’   魏定国的面色寒冷如冰,丝毫瞧不出开玩笑的模样,他一字一字道:‘大师,魏某在定大计呢。’   老衲仍是摇头道:‘这个行不通的。’   魏定国诧道:‘为何行不通?大师……’   老衲说道:‘那杨陆与老衲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老衲干什么要杀死他?’   魏定国陡然仰天大笑起来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了当你的皇帝。’   老衲摇头说道:‘这样说来,老衲不作也罢了。’   魏定国的面色陡然变青变白。”   “老衲仍是不理会他,突然他一掌击在木桌之上,老衲吃了一惊,只见他手掌一抬,那木桌这才倒下来,方圆一尺左右的厚木竟然被他这一掌击成细粉。   老衲心中也不由暗暗吃惊,这魏定国的内功掌力好不深厚。   当下老衲冷笑一声道:‘魏定国,你向老衲示威是么?’   魏定国面色一变再变,突然他呼地一声站了起来,沉声道:‘今天不再和大师说了,大师只是多多考虑,后日魏某再来拜候大师。’   老衲冷哼一声道:‘你要走了么?’   魏定国冷冷地说道:‘魏某要去办事了。’   老衲便问道:‘去对付钱百锋么?’   魏定国冷笑不语,大踏步便走了。”   “一连过了三天,不见魏定国的踪影,到了第三日的深夜,魏定国又来了。   他仍是老话一句,要老衲动手杀杨陆。   老衲奇道:‘你的功力这般高了,自己去对付杨陆有何不可?’   “魏某从不做没有把的事。’   老衲道:‘难道你与那杨陆放过对么?’   魏定国道:‘由种种迹象上看来,那杨陆的功力,应是不会在魏某之下,而且……’”   “老衲只见他面上有碍难出口之色,忍不住立刻追问他道:‘而且什么?’   魏定国道:‘传闻之中,那杨陆乃是天下第一正人,有一种天生不怕天地的硬脾气,若是和他开打了,他的脾气发作,真是非拼至生死方休。’   老衲哼了一声道:‘他若真如传闻之中,会那擒龙手,老衲不知此种功夫威力深浅,也不敢去惹他麻烦。’   魏定国见老衲如此推脱,再也不能多说,拂袖便走。   又过了一日,他又来找老衲。   这一次他面色缓和得多,他看了老衲一眼,缓缓地问道:‘大师到底肯否出手?’   老衲仍是摇头说道:‘不行!’   他却并不勉强,微微笑了一笑,对老衲说道:‘那么,大师便准备袖手旁观,不出一点力了么?’   这一句倒说得老衲有些不好意思,老衲想了一想,说道:‘除了这件事,其余的你说出来看看。’   魏定国道:‘魏某要请大师去找寻一人。’   老衲说道:‘要找寻那一个?老衲认不认识?’   魏定国道:‘大师认识的,便是那银岭神仙薛大皇。’   薛大皇老衲是认识的,不知魏定国找他干什么?   老衲开口问道:‘薛大皇在什么地方?找他作什么?’   魏定国道:‘薛大皇近日入关一行,现在大约已在他老家的归途中,大师只要沿那条路一直走,一定会遇见他的。’   老衲道:‘遇着薛大皇叫他如何?’   魏定国道:‘叫他立刻到此地来,就说魏某人有紧急事情须找他商量。’   老衲说道:‘那薛大皇未必就卖你魏定国的面子?你怎么知道他一定肯跟老衲一路回来?’   魏定国道:‘大师去去,便知他一定会如此的。’   老衲再不好说些什么,于是次日清晨便动身。”   “果然在半咱便遇着那薛大皇,老衲才向他说魏定国要见他,他立刻主动要求老衲带他前往。   老衲和他一超回到北魏居处,这时战火已紧。   那薛大皇一见魏定国,立刻进入密室之中。   他们两人在密室之中谈足足有二个时辰才出来,老衲便问道:‘商量什么事情?’   魏定国却并不想隐瞒,笑了一笑说道:‘杨陆的事,已获得解决之法。’   老衲望了望那薛大皇一眼说道:‘你──叫薛大皇去杀他?’   魏定国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这样没有十全的把握。’   老衲道:‘那么究竟如何?’   魏定国道:‘那杨陆必然死在途中,大师,我们又找到了另一个帮手。’   老衲奇道:‘另外一个帮手?是他动手么?’   魏定国道:‘不错,由他动手,大师,这人的功力,恐怕较之你,也不多让呢!’   老衲实是忍耐不住,开口问道:‘是什么人?你说出来听听看老衲知不知晓?’   魏定国哈哈一笑道:‘不瞒大师,那人也是一个出家人。’   老衲陡然之间大吃一惊,喃喃地道:‘原来是他,老衲猜得到的。’   魏定国道:‘大师以为是谁?’   老衲说道:‘这世上有一个人,号称山野和尚,终日游山玩水,决不踏入红尘世界,只有他,才有这等功力。’   魏定国道:‘大师认识他么?’   老衲道:‘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咱们两人曾较量了一掌,也是老衲生平第一强敌,老衲从心底也得让人三分。’   魏定国哈哈笑道:‘大师看看,这种人去对付杨陆,岂非天作之合,再适当也没有了。’   老衲奇道:‘怎生这等巧法,在此关头,偏偏你找到这大一个帮手?’   魏定国哈哈大笑道:‘这只能说是天意如此吧!’   老衲突然想起一事,冷笑一声道:‘魏定国,你别想骗我,那山野和尚,就是天皇老子请他,他也不会动一动,怎会为了你去杀一个不明不白的人?’   魏定国仰天大笑,笑声之中充满了得意,他一字一字说道:‘魏某有办法,信不信由大师’……” 侠骨残肢--第七十七章 一走了之 第七十七章 一走了之   左氏父子,钱百锋以及白铁军聚精会神地倾听那个古怪疯僧半疯不疯的狂言,他们知道,这时候那疯僧已然混淆了,也正因为如此,昔年的许多阴谋诡计,竟然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一揭露。   他们深知不可过份摧促或追问那疯僧各项细节,否则那疯僧很可能突然不说下去,他功力又是绝高,要想他继续说清楚甚为困难。   那疯僧说到魏定国千方百计找人对杨陆下手,白铁军钱百锋只听得心中狂跳,又悲又急。   只听那疯僧继续说道:“老衲不相信凭魏定国有什么能耐,居然可心请出一个山野和尚。老衲当时便追问道:‘魏定国,你凭什么可以说动那山野和尚,居然能为你去对付一个素不相识之人?’魏定国哈哈大笑道:‘正因这山野和尚生性脾气古怪,魏某才有办法!’”   “他满面都是得意之色,老衲观察,果然不似虚伪之言,那魏定国说道:‘大师也当知道那山野和尚生性极为古怪,一切行事似乎均随心所欲,丝毫不顾常理?’”   “老衲想了一想,虽与那山野和尚只有一面之缘,但想想的确不错,便点了点头。魏定国道:‘魏某利用他有这一点,再加上这个和尚有言必行的习惯,便和他打了一场赌!’老衲怔了一怔道:‘你和他打什么赌?’魏定国道:‘赌的方式不必说了,赌的内容是胜方有权命令负方一事,负方必得遵命——’”   “老衲见他不肯将打赌的方式说出,心想他有八成又使了诡计巧策,那山野和尚甚少行动江湖,心计那有他姓魏的深远,吃了亏恐怕犹自不觉。老衲当时哼了一声,冷笑道:‘你果然成为胜方?’魏定国哈哈笑道:‘这真是上天注定的意志,在这儿一个当口儿,竟有这么一号人物出现,这下全局布好,大师,这瓦喇皇帝你是当定了。’”   “老衲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因他要求老衲去对付杨陆,老衲不肯,他又捉他人,老衲还有什么话说?”   “魏定国和老衲谈到这里,便匆匆走了,到了第二日,他又来找老衲,见面第一句话便是说:‘大师,这一次你可要出力了。’老衲问他说是什么事,他很神秘地道:‘双方要开谈判了。’老衲着实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你说明朝与瓦喇两方面要谈判?’魏定国道:‘这不算是双方朝迁出面,乃是私下的交易,大学士周公明使人送暗信,以杨陆为名,邀请瓦喇方面国师一谈。’”   “老衲噢了一声道:‘我道什么,原来是武林人物谈条件的场合,不知有什么好谈的?’魏定国道:‘依魏某之见,八成为拖刀之计。’老衲奇道:‘那么还要理会他如何?’魏定国道:‘大师你别忘了,这信虽为杨陆之名,但周公明出此计策,一定有他的深意。’老衲想了一想,想不出所以然来,便道:‘决定去,你既为国师,找老衲作甚?’魏定国急道:‘那杨陆出面,魏某岂能露面,大师乃是他听都未听过的人,扮着俗装,再着瓦喇装束,应付应付场面总是稳委。’”   “老衲想想,实在没有什么推托的借口,便答应下来。到了那一日,老衲果然代表瓦喇国师去赴约。瓦喇这一方面,除了老衲之外,还跟了两上相当高强的人,一共是三人,到了那约会之处,对方只有一个人单刀赴会。老衲便问那人道:‘你可是杨陆么?’”   “那人点头称是,老衲心中暗暗忖道:‘这人便是杨陆,从那魏定国口气之中,这人乃是惊天动地的人物,连他姓魏的对他也要胆怯三分,我倒要瞧瞧到底如何?’那杨陆看了看咱们三人,便对老衲道:‘阁下便是瓦喇国师?’老衲点了点头,杨陆便开始谈条件了,那些条件条条都是十分复杂,委实难以理解,加之老衲本来对之甚无兴趣,根本没怎样留心,到是那两个瓦喇人有说有答,经过老衲不记得了,总之结果是双方谈不妥。”   那疯和尚一口气说到这里,左白秋等四人不知道他这一段谈判赴会究竟说些什么,想来当年经过必是复杂,他现下神智混乱,说话颠前倒后,但四人只是听着,不敢追问。   那疯和尚双目之中射出昏然的光芒,喃喃地继续接着说道:“……双方谈判不妥,瓦喇人立刻变颜相向,他们两人可能不知杨陆之名,根本没将杨陆放在眼中。   结果两人一齐出手袭击杨陆,杨陆只是不言,随手出了两招,那两人忽然一齐下出最毒辣的杀手。   老衲再也想不到这两人心狠如斯,骤下杀手,而且部位配合极为神妙,杨陆突然一转,整个身形好像浮在半空,不停地旋转,双掌左右切出,内力如山,那两个高手恐怕连他的招数都未看清,一人挨了一掌,直震得闷声连哼,跄踉后退。”   “老衲惊震得呆在当地,心想杨陆盛名果然不虚,这式神奇招数,老衲实是惊叹不已,怪不得强傲如魏定国也不得不对他戒备三分。   日后想,一定便是杨陆的‘回风舞柳’了!杨陆身形落在地上,冷冷一笑道:“承让!’   反过身来便匆匆走了,老衲也未相阻,回到魏定国那里,老衲第一句话便说:   “中原有杨陆这等人物,老衲想之不到。’   魏定国见老衲如此道,惊道:   “大师和他交手了?’   老衲微微摇摇头,沉吟了一会才道:   “就算那山野和尚出手拦阻杨陆,杨陆拼着受些内伤,未必冲不过去。’   魏定国面上神色陡然大变,呐呐地道:   “大师以为如此么?’   老衲慎重地点了点头,魏定国沉吟了一会,喃喃自语地道:   “这样看来,还得须要另一人。’   老衲当时也没有说什么,他当时便去找薛大皇,想来是叫薛大皇也出力相拦杨陆。”   “那几天塞北一带乱哄哄地,魏定国一天到晚跑进跑出,忙个不停,他突又对老衲说,发现另有一个绝代高人!   老衲问他是谁,他反问老衲听过‘左白秋’的名字没有,老衲吃了一惊,那左白秋名头甚大,想不到也赶上这一趟混水。   魏定国对老衲说:   “左白秋练功走火,还受内伤之中。’   老衲奇道:   “你怎么知道?’   魏定国道:   “魏某亲眼所见,追踪他已整整两日两夜了,那左白秋身法之快,虽受内伤,但魏某却始终追赶不到。’   老衲十分感兴趣,忙反问他道:   “那左白秋现下在什么地方?’   “魏定国想,大约躲在什么地方疗伤运气。’   “老衲倒想能见一见这姓左的。’   魏定国哈哈一笑:   “魏某找寻大师,正是这个意思,不知大师可否随我一行?’   老衲道:   “原来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隐藏?’   魏定国道:   “魏某若是直接前往,左白秋多半立刻隐逸,大师若是随后行来,则正好相遇……’”   “老衲如何不知道他的用意,但老衲一生败在七指神婆手下,那神婆一对徒弟花老大花老二,人称川东双杰却伤在左白秋手中,别人不知那花氏兄弟的功夫,老衲却是可以推测得到,这左白秋功力委实盖世无双,老衲要见他之心甚浓。   于是老衲没有说什么便依他之意,那一日夜晚天突下暴雨,魏定国在看老衲之时,穿着一身黑衣,连脸孔以黑巾相蒙,他如飞而去,老衲跟随他,到了一个小山坡下,不远处便是一所茅屋。   魏定国示意老衲留在当地,他一人先行上去,老衲知道他的计划,便在阴暗之处相候。   等了足足有一顿饭功夫,仍然毫无动静,突然只见一条人影匆匆向北而去,正是那魏定国,老衲一时呆住了,不知道他这是什么用意。”   “正疑惑间,又有一个人影自屋中出来,却匆匆向南而行,那人影黑暗之中看不清切,但身法奇快,老衲印象中好像并未见过此人。   老纳左思右想,突然想到,难不成这后来一人便是左白秋?但魏定国为何一言不发,先行离去?   哈哈,当时老衲再也想不到,魏定国当时乃是吃了亏,被人一掌震伤,以他的性格,岂会让老衲看见他的狼狈情形?竟然一走了之,但当时老衲并不知道,这还是日后老衲逼问他才说出如此。   老衲又等了一会,仍是不见动静,忍不住便向那茅屋走去,那屋中似乎空无一人,老衲正自奇疑间,那个不成材的少林寺主持和尚寻上老衲穷说一顿。”   疯和尚说到这里,语调逐渐缓慢下来,在一旁聆听着的四人也感到不甚慨然,昔年的往事一刹涌在钱百锋和左白冰的胸头,那一夜风雨交集,两人患难同舟,尤其是钱百锋,在功力全废下,亲目看这疯和尚和东海二仙之一的董大先生交手一掌,那一幕至今在脑海之中犹是历历如绘。   疯和尚顿了一顿,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四人听得面面相观,不知所措,那疯和尚笑了一阵之后,大声道:“老衲便回去啦!”   钱百锋和左白冰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暗暗想道:“这和尚大约想起那一段和董大先生对掌之事,这一段整个省去了,他此时虽然疯乱心神,但意识之中仍能感觉这乃是不光彩之事。”   那疯和尚大声道:“老衲便回去啦!回去魏定国老早已在等候老衲,他面上又惊又急的表情。   老衲问他道:   “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魏定国面色沉重道:   “左白秋竟与钱百锋旧识,钱百锋助他疗伤成功。’   老衲吃了一惊道:   “什么?这件事又有钱百锋的份?’   魏定国道:   “那钱百锋吃了魏某一掌,左白秋八成要为他去要药疗伤……’”   “老衲道:“那岂不糟了?’   魏定国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   “那左白秋掌风扬起魏某的面巾,但魏某估计他并未看清面孔……’   老衲不解地道:“所以如何?’   魏定国思索着道:   “所以,这反倒是一个天赐良机。’   老衲咦了一声,魏定国缓缓说道:   “钱百锋一时是去不成他们的大行动了,他忽然缺席,一定会引人生疑,加之他声名一向恶劣,再想一个别的法子,立刻可以造成最大的内讧。’   老衲道:“那左白秋不是知道他受伤么?’   魏定国沉吟地道:   “所以魏某要想,有一个人能去阻拦左白秋……’   老衲不待他说完,便冷冷一笑道:   “你又想要老衲去么?’   魏定国这一次却笑了一笑道:   “不对。不可用武功相拦,那是对方不会相信的。’   听他不找老衲,倒不好再说什么。魏定国沉吟着说道:   “左白秋八成将出发到少林寺去求大檀灵药,魏某若是有法在半途骗他一骗,真是一举两得,那钱百锋将大祸临头,对方也立刻内讧,所以我说这倒是一个良机呢!’   老衲不明白他说些什么,忍不住问道:   “你拿什么东西去骗左白秋?’   魏定国笑了一笑道:   “我拿少林寺的人,去骗左白秋,包管马到成功。’   老衲心中一震,说道:“少林寺的人……’   魏定国哈哈一笑道:   “正是,这当口少林寺的当家都出来了,还怕找不着人么?’   老衲心中暗暗叹道:   “这魏定国好密的心机,真是百世难见。’   于是他去安排好一切,老衲便没有再去过问,看来那左白秋果然中计,钱百锋也背上了黑锅。”   “过了两天,便传出杨陆去星星峡求救兵,中途遇伏丧命。老衲望着魏定国,喃喃问道:‘那山野和尚果真下了毒手?’魏定国哼了一声道:‘他么?他临时改变主意,好在魏某先有安排,薛神仙薛大皇下的手。’   老衲暗暗叹了一口气,那银岭神仙薛大皇虽说功力高强之至,但若强过杨陆,那还不至于。所谓他下的手,八成乃是偷袭而成,那杨陆从此一去不返,不久大战结束,老衲那还存心当什么皇帝,他魏定国找了另外一个瓦喇人还是如何,老衲也没问清,二十年岁月就这样过去了……”   疯和尚说到这里,对那昔年的秘密有了充分的对证,好多都是早就如此怀疑,到这时得到实证。   白铁军听着那杨陆之死,果然为薛大皇下手,想到前两个月为了薛大皇疗伤,还到处找人,想着义父的一切,心中真是又悲又怒,刹时之间不解自己,他望着疯和尚,冷冷地道:“你的二十年在塞北过了,可是你的师弟呢?在绝谷深洞之中,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那疯和尚陡然一个飞身跳在空中,大喊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他这叫喊之声,真是全力贯注,直震得山谷齐鸣,声势骇人,白铁军仰天冷笑道:“我说什么?我说你还有脸穿着一身佛门衣装么?”   那疯和尚这时完全进入了疯狂的状态,只见了双目之中射出错乱的光芒,两只手臂在空中不停地舞动着,口中喃喃地道:“师弟……师弟……为兄的找你,为兄的找你去……”   白铁军的怒火一刹时便消灭了,他怔怔地望着疯狂中的僧人,蓦然之间,那疯和尚仰天厉吼一声,身形疾掠向南而去。   左白秋站在路边,眼见他身形掠过,沉声道:“慢走——”   他话声未落,左臂斜推,正待发出,陡然之间他瞥见那疯僧的脸上,表情集古怪、痛苦、混乱于一处,口中不停地低吼,双掌左右交相互推,内力痛涌而出,遥击在两边的树木,打得株株根折倒翻,左白秋吸了一口气,生生收回拍出的掌式,这一停顿之间,那疯和尚身形如电,向南几个起落,已看不见人影了。   左白秋长长吁了一口气,钱百锋望着尘土飞扬的道路,沉声说道:“这和尚——这和尚真的疯了。”   其余三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呆怔住了,一时之间面面相观,说不出话来。半晌,左白秋叹了一口气道:“这疯僧一直是癫非癫,今日想不到竟说出这许多秘密,看来果真是上天有眼作此安排,魏定国再是狡猾,恐也没有想到最后泄密在疯僧之身。”   钱百锋点了点头说道:“昔年之事,有好些咱们已经猜着了,听他一说更加对证,却未料到,那周公明竟然与此事,有这么大的关联。”   左白秋道:“周公明若是巨奸,那么咱们当年都成为他的牺牲品,他设计所用的道具了。”   钱百锋吁了一口气道:“还是白老弟有办法,居然将这个和尚给逼疯了,是他功力奇高,咱们虽有四人,他要闯出重围仍是易如反掌。”   白铁军道:“这件事说将起来,到像是天意安排……”   他将在绝谷下发现那枯骨以及疯僧师兄弟苦练心法之事说了一说,左、钱等人听了都不由暗暗心惊。   左白秋顿了一顿道:“咱们父子两人赶来便怕你们两人一路遇伏遭阻,却不料在此相遇,钱老哥,你们两人送那骆金刀的东西……”   他未说完,钱百锋已然插口说道:“咱们还未到达呢。”   左白秋微微一怔道:“怎么?一路遇阻了?行程这等缓慢,还道你们两人已打转回程了?”   钱百锋笑了一笑道:“遇阻倒是没有,咱们这一路上可遇上了大事呢。”   左白秋和左冰对望了一眼,奇道:“什么大事?”   “找到了昔年下毒的凶手,洗清钱昔不白之冤……”   左白秋吃了一惊道:“是谁下毒?”   钱百锋道:“四川唐门毒叟,又称五步追魂的唐弘。”   左白秋啊了一声,钱百锋接着道:“更奇怪的是——咱们找到了杨大哥的嫡子。”   左白秋与左冰一齐震惊,齐声问道:“是谁?”   钱百锋叹了一口气,望着白铁军,白铁军伤感地说道:“你们想不到,他竟是那杨群!”   左白秋与左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左冰大声奇道:“那杨群——不是魏定国之徒……”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不错,魏定国昔年夜袭丐帮大寨,临去时掳走杨帮主所生幼儿,作为要挟杨帮主不参加军机大事条件,那知杨帮主宁舍亲儿,大义在先不为所动……”   接着将沿途的经过一一说出,神算子、顾老三等人的对证,说了好一会,只听得左氏父子两人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铁军长叹一口气道:“我第一次见那杨群,内心之中,便似乎有一种亲近之感,只因那年我也年幼,他被掳去时才落地三月,容貌再也记不清切,二十年后他已长大成人,虽一再相见,却是识之不出,现在他自身对这件事可能仍然存有怀疑之念,并有一种不敢接受信以为真之心……”   左白秋道:“杨群年纪轻轻,功力却是极为出众,想是当年魏定国见他骨根奇佳,动了收徒之念。”   钱百锋道:“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岂会想到郭神算曾为小儿相过面,而郭神算与杨大哥的关系又是如此深,说来说去,果然是上天的安排,一件一件事揭露出来,到了那一天图穷匕现之时,魏定国虽是机灵,也闪避不了这许多的事实。”   左白秋点了点头道:“那昔年的阴谋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一大半水落石出了,剩下的那一部分,便是与那周公明有关啦。”   他一提起周公明之名,其余三人心中都同时一震。   白铁军缓缓说道:“周公明身居朝迁重臣,当年之事,一定了如指掌。二十年后他忽然死在北魏之手,虽说他是巨奸之辈,但其中经过关系,必然极端复杂。”   钱百锋点点头道:“那疯和尚也许只知道其中粗浅关系,我总有一点怀疑,那昔年的事错综复杂,凭魏定国一人,就算他是陆地神仙,也设想不到如此精细,这周公明原来也是其中用心计者。”   左冰吁了一口气道:“见他年虽老迈,但双眸之中灵光四射,此人必是盖世谋才。”   左白秋道:“还有,少林寺与此也脱不了关系。”   白铁军一听提到少林寺,立刻联想到当年护送周公明的法明和尚,乃是自己亲生父亲董一民,日后他抱罗汉石自沉秦淮,这其中又有什么原因?   左冰叹了一口气道:“少林寺,周公明,唉!只可惜这两条线索都被魏定国所断。”   钱百锋哼了一声道:“放在手上的,可不就是最大的线索么?”   左冰一怔,随即领悟说道:“你是说——那周公明托的密事?”   钱百锋点点头,左冰道:“咱们到了瓦喇,直接找寻瓦喇王子么?”   钱百锋嘿了一声:“若是依我之见,咱们现在就折开看了。”   左白秋道:“为何?”   钱百锋道:“想这周公明既为巨奸之辈,咱们对他不必顾及什么道义了,况且即算找到瓦喇国,对方也未必肯轻轻易易将书信中所说告知咱们。”   左白秋道:“但是咱们原来决定如此。”   钱百锋道:“现在情势可不同了。”   左白秋沉吟了一会,白铁军望着钱百锋已经自怀中摸出的油纸包,缓缓说道:“在下也赞成钱前辈之意。”   左白秋微微点头道:“那么就如此办吧。”   钱百锋小心翼翼将油纸层层撕开,四个人的心都怦然跳动不已,只因那油纸之中,可能便是这二十年来武林第一大公案的答案。   那油纸剥到最后,剩下一册不薄不厚的册子,纸张都已泛出黄色!那书册封面是一开皮纸,上面呈着暗暗的颜色,并没有字迹。那册本装订得十分平整。   钱百锋看了几眼,便伸手翻开第一页。   那书册中间用纸乃是宣纸,第一页上写着两行字:“遍地烽烟看土木堡,   满手血腥造侠骨关。”   钱百锋只觉心头一震,这时他将书册摊平,其余三人都看见了,只见那一十六个字写得真是力透纸背,气魄雄伟,左冰看了一阵,缓缓说道:“与那罗汉石上字迹相同,乃是出于一人之手……”   左白秋道:“那周公明亲笔所写?”   左冰也没有一定的把握,钱百锋伸手缓缓翻开第二页,却见第二页原来是好几大张的纸,折叠起来,并未装订,仅为夹在其中。   左冰伸手将那一大堆纸拿了出来,找开第一张来看,霎时之间只觉心头大大一震,白铁军在一旁见了,也忍不住大呼出声。   只见那一大张纸空空荡荡,只在正中间写着斗大的一个“关”字。   左冰脱口道:“这——这不就是那罗汉石拓下来的么?”   白铁军也曾亲眼见过罗汉石,他大声道:“不错,左兄弟,你快将其余几张翻出来看看。”   左冰依言翻看,果然不出所料,正是那几块罗汉石的拓片。   左冰喃喃地念道:“正统十一年周公明立,看来这字迹果然是出自周公明的亲笔了。”   四人心情都越趋紧张,左白秋缓缓说道:“钱老哥,那第三页上写的什么?”   钱百锋依言翻过,一看之下,不由怔在当地。   左白秋站得较远,看不见那书册上到底写着什么,这时见钱百锋面上色变,一掠身过来,闪目一望,只见那纸上写着密密麻麻尽是奇形文字,一字不识。   白铁军看了一看道:“看来,这好像是契丹文字。”   左白秋点了点头道:“不错,想那周公明托骆金刀交付瓦喇太子,这上面自然是写的瓦喇文字,这样说咱们务必找一个能识瓦喇文者……”   他一边说,钱百锋将那一册书页页翻开,只见以后页上全是怪形文字,一直翻到最后第二页,全是如此。   钱百锋翻开最后一页,陡然面上大变,脱口说道:“你看这是什么用意?”   只见那最后一页上写着歪歪斜斜几行字,原来都是签名的字迹。   为首一人签的是“周公明”三字,左方签的是“杨陆”,右下方签着“法云”两字,最后用墨笔画一根禅杖。   那四组字均显而易见笔迹不同,分明是四个人签写上去,只见那“周公明”三字仍与封页中字迹一模一样,看来果是他亲笔所写。   那“杨陆”两字力透纸背,钱百锋一眼便识,喃喃地说道:“这的确是杨大哥亲笔所书。”   白铁军只觉心中一颤,那“法云”两字居然也出现在这一书册之中,可见那法云当年参与此事极为深入了。   钱百锋皱着眉头道:“这法云也是少林僧人,当年他扮伪装护送周公明到塞外战场,这本书册上竟又有他的名字?”   白铁军指着那一根禅杖,缓缓说道:“这一个表记,乃是代表少林一门之掌。”   左白秋嗯了一声道:“这么说来,这四个人——周公明、杨陆帮主、少林方丈以及法云僧人当时一齐参与写下这一本书?可惜咱们不识得瓦喇文字。”   左冰说道:“这四个人现今均已不在人世了……”   白铁军长叹一口气,心中暗暗忖道:“周公明为北魏着人杀害,杨帮主二十年前北出星星峡一去不返,法云僧人抱罗汉石自沉秦淮河畔,那少林寺也遭袭击,方丈下落不明,却不料这四个人的姓名在一张纸上同时出现。”   左白秋想了一想,缓缓说道:“依现下情势,这四人书名各出亲笔,虽这书册内容不能了解,但多半是说明一件什么事,由四人共同署名,而且此事关系必然重大无比,否则杨陆,以及少林方丈均署名其上——”   钱百锋道:“咱们得立刻找寻一个懂契丹文的人,以我之见,仍继续前行到了边境,懂得契丹文的人一定很多,是随便找来一人,他看了其中内容,难免会大惊小怪,或是传扬出去,总是不妥。”   其余三人想了一会,也想不出什么适当的方法,左白秋沉吟着说道:“只好到时候看情形办了,总之这书册中说的什么,咱们务必知晓,继续北行,四人若是一路,委实太过于显目,虽不怕那魏定国如何,但最好仍是分为两路,一前一后,行动之间也较方便。”   钱百锋和白铁军都一起点头称是,白铁军道:“晚辈仍和钱前辈一路前行如何?”   左白秋点了点头道:“再过去一天的路程便接近那边境地方了,说不会便会和魏定国方面有所接触。”   钱百锋将那一本书册妥当收在怀中,和白铁军一起上路走了,左冰望着父亲说道:“咱们的运气可真不错了。”   左白秋缓缓说道:“二十年就是等候这一天,这一册书的秘密再能揭露,魏定国可真是无所遁形了。”   谈话之间,那钱百锋与白铁军两人已去得远了,左冰望了望前面道路说道:“咱们也该动身了吧?”   左白秋点点头,两人身形逐渐加快,在平原道上赶路,一直赶赶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前面有一个镇集。 侠骨残肢--第七十八章 书中之秘 第七十八章 书中之秘   左白秋看着天色道:“你钱大伯他们早了不少,多半不会在镇上停留,咱们不如在镇上歇一程,明日再行动身,这样两起人相距较远,更易行动。”   左冰点了点头,谈话间已到了镇上,于是找了一家客栈歇了下来。   左白秋父子歇了半天功夫,天色向晚,镇上逐渐热闹了起来。   左白秋望着左冰笑了一笑道:“冰儿,咱们出去走走,看看热闹如何?”   左冰笑着点头,父子两人一齐走出客栈,只见沿途街道,两边摆设着各色各样的摊子,每一个摊位前总有七八个人,所以整条街道人声鼎沸,甚为喧哗。   只见形形色色,灯光辉煌,两人倒没料到有这般热闹,左白秋四下看了一看,只见来往行人,穿着各色各样,对左冰说道:“这镇集看来乃是来往交通要道,百家生意齐集此,好些人便是来自边境或是瓦喇。”   左冰点了点头,他们两人一路行走,忽然左白秋双目一闪,对左冰说道:“冰儿,咱们还有熟人在此呢。”   左冰奇道:“谁?”   左白秋道:“你瞧,那坐在东北角上的那个摊主。”   左冰顺着望,只见那摊主年约五旬,面目清癯,看看却不识得。   左白秋道:“你恐怕已不认识他了,他就是你方大叔。”   左冰怔了一怔,陡然想起幼小时候方大叔常来家中的事,但隔了这许多年,虽说那老者便是方大叔,自己仍然识之不出。   左冰又看了几眼,问父亲道:“方大叔在这儿摆起摊子来了?”   左白秋微微一笑道:“你方大叔为人花样最多,瞧他摊上左右挤了好多人,看来生意到做得蛮得意呢。”   只见那摊子左右人围满了,看不清那方大叔究竟干那一行,左白秋看了一会,对左冰说道:“冰儿,咱们过去和方大叔打招呼去。”   说着两人一齐行动,走了过去,走到近处,只见方大叔摊前立着一根竹竿,上面悬着一个葫芦。左冰道:“方大叔作起郎中来啦。”左白秋微微笑道:“看来他的生意倒是不恶。”   这时两人已挤在人群之中,移动不易,刚好方大叔转过面来,和左白秋朝了一个对面。   左白秋笑了一笑,正待说话,那方大叔却视而无睹,转面又对左方的顾客说话,左白秋心中一怔,那方大叔明明和自己对了一个照面,岂会识之不出?   左冰也发觉此事,轻轻触了触左白秋道:“爹,他好像不认识您。”   左白秋心中正自奇怪,忽然那方大叔侧过半边脸来,左白秋双目一闪,斗然大大一震,低声说道:“冰儿,你方大叔双目已盲啦!”   左冰吃了一惊,只见方大叔双目之中一片昏黑,双眸都已失去。   左白秋只觉心中又惊又急,但这时人围得很多,一时也不好出言招呼。   他低声对左冰说道:“难怪方大叔要悬壶于此了。”   左冰点了点头,只见那方大叔身后站着一个中年人,大约四十岁左右,正忙着用笔写字,大约是方大叔的伙计,方大叔探了脉,说方子,那伙计立刻抄写下来交给病人。   左白秋低声说道:“看来方大叔干这一行已干了蛮久啦。你瞧他还雇了一个伙计而且病人都似乎早已知他的模样,看过病谢一声立刻去等方子,熟练得很,分明是长久悬壶于此了。”   左冰点了点头道:“爹!他的双目为什么瞎了?”   左白秋摇摇头道:“我也不知,等会非得详细问问不可!”   这时他们已逐渐接近那摊子,左白秋伸手轻轻在案上一敲,低声道:“方老弟,我来看你啦。”   方大叔陡然一惊,头立刻转了过来,他虽看不见,但从声音之中似乎已经听出来了,他怔了好一会,低声说道:“是左老哥么?”   这时靠近桌边的几人都发觉方大叔神色有异,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左白秋身上,左白秋微微咳了一声说道:“正是你左老哥。”   方大叔面上斗然流露过一丝喜色,然后缓缓交转到别处。   左白秋心中一怔,却听耳边响起方大叔的声音,心中他乃施用“密语传声”之术,立刻收敛心神。   只听那方大叔道:“左老哥,我有事要和你一谈,此处人多语杂多有不便,不知何处适宜?”   左白秋正中心怀,立刻施展“传声”之术道:“我歇落于街首对面的客栈之中,在大厅内等候如何?”   只见那方大叔背对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心知他已知悉,便低声对左冰道:“冰儿,咱们先走开吧。”   左冰也已察觉众人都注视着父亲,于是与父亲一同离开。   他们走加客栈,坐在大厅之中,左白秋面色沉重,左冰忍不住说道:“方大叔要咱们在此等候,恐怕有什么秘密。”   左白秋嗯了一声道:“你方大叔功力甚高,况是生平很少行走江湖,怎么会有厉害的仇家将之双目击瞎?”   左冰道:“方大叔双目盲瞎也未必一定是被人所伤?”   左白秋摇了摇头道:“我看得出,是为人所伤,而且是一种隔空的力道,将他眼眶挤裂了。”   左冰啊了一声,左白秋想了一想继续说道:“能伤方大叔的,起码也得是一代宗师的功力,想不出他与这等人结仇,可能是偷袭也说不定。”左冰点了点头,开口问道:“不知那是新伤或是旧创?”   左白秋道:“至少也在六七年前。”   左冰不再说些什么,观望了好一会,时刻逐渐变晚了,大厅中的人倒有一些已回房去睡了,只有少数仍在座着闲谈。   又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大厅之中更形冷清,这时街道上的人也逐渐散去,左白秋和左冰等候了一刻,忽听有一阵木杖击地之声传来。   只见一个人推开大厅木门走了进来,右手持着木杖,不断在地上敲打摸索,正是方大叔,左白秋急忙站起身来,开口道:“方老弟──”   他才一开口,那方大叔听见了他的声音及坐身方位,斗然足下一移,身形轻轻飘飘到了木桌前,微一拱手道:“左老哥久等了。”   左白秋道:“方老弟,一别多载,你怎么……”   方大叔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呢……”   这时左冰在一旁叫道:“方大叔,您会记得我吗?”   方大叔怔了一怔,然后记忆起来,哈哈一笑道:“左老哥,冰儿已有二十岁了吧?”   左白秋嗯了一声道:“你还记得他。”   方大叔满面笑容道:“记得记得,只可惜我双目已盲,再也看不见冰儿了。”   他说得倒也还潇洒,似乎并未将这等不幸之事放在心上,但左氏父子倒不好说什么了,一时沉默下来。   方大叔顿了一顿,左白秋微微吁了一声道:“不知你双目之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大叔的面色斗然沉重下来,说道:“六年之前,那是六年以前的事了。”   左白秋道:“你与人结仇,为人所伤是么?”   方大叔微微思索了一会道:“也可以这么说。”   左白秋道:“伤你之人,必定是赫有声名者了。”   方大叔道:“便是那银岭神仙薛大皇。”   左白秋啊了一声道:“又是他──”   方大叔面上微微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道:“什么──又是他?”   左白秋道:“只因这薛大皇牵涉好几样其他的事,是以方才我脱口如此说出,你──你与那薛大皇如何成仇?”   方大叔道:“那倒是一件简单而平常的事情,我为了一个朋友的事,和他说僵了,当时我并不知道对方便是薛大皇,自恃功力,一连先拼斗了六个敌人,最后与薛大皇对垒之时,他只发了一掌,我便不得不和他以内力硬对,结果发觉对方内力强自己甚多,已然来不及换气后撤,他的力道压在脸孔之上,顿时双目便破裂了。”   左白秋面上罩了一层寒霜,咬牙切齿地道:“左某倒要会一会这薛大皇,看他到底有多大道行……”   方大叔却连忙摇手道:“左老哥,你帮帮忙,这薛大皇的事,我是一定要亲自了断的……”   左白秋啊了一声,方大叔又道:“可惜这两年以来,薛大皇似乎极少露面,他一向隐居塞北,但都人踪毫无……”   左白秋道:“原来你悬壶为医,行走塞北一带,便是打听薛大皇的消息?”   方大叔道:“我双目失明后,便打了一处隐密之地,整整四年闭门苦修,两年前自认为成,便一直在这一带行动,却打听不得那薛大皇究竟到什么地方。”   左白秋吁了一口气道:“那薛大皇这两年根本不再隐居,经常在中原武林出没。”   方大叔啊了一声道:“难怪如此……”   左白秋接着又说道:“前两个月,我还和薛大皇见过面呢。”   方大叔吃了一惊,脱口问道:“在什么地方?”   左白秋道:“那薛大皇涉及昔年土木堡的公案,是以我一直和他有些关连,两个月前我还为他用内力疗伤呢。”   方大叔大惊失色,左白秋便略略将事情经过说了。   方大叔听了之后,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那么左老哥此行也可说是为了他?”   左白秋略一沉吟,面上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他缓缓地道:“有一事相告,方老弟,就算你找着了薛大皇也万万不可先提──”   方大叔听他声调沉重之至,心中暗暗惊疑,连忙道:“左老哥吩咐一句,方某还有什么话说?”   左白秋沉声说道:“昔年杨陆之死,这银岭神仙乃是下手之人!”   这一句话说了出来,登时将方大叔惊得呆住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左白秋微微一顿接着说道:“你若先对他提及此事,则他立刻有所准备,也不知会想什么方法销毁证据。”   方大叔道:“那杨陆北出星星峡一去不返,原来竟是死在他薛大皇之手,左老哥,不是小弟不信,但那薛大皇功力再强,要伤杨陆恐是不可能之事,这话是从什么人传出的?”   “倒不是传自什么人,我亲自打探各种线索,这一点已有的确的肯定性了。”   方大叔啊了一声,左白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我有一事相问,也许你可以帮助一二。”   方大叔点了点头道:“请说。”   左白秋道:“你这两年以来在这一带似乎还熟悉,不知认不认识能辨瓦喇文字者?”   方大叔微微一怔道:“认识瓦喇文字?左老哥,你要──”   左白秋插口道:“只因咱们有一本极为秘密的书册,其上记载与土木之变公案有关,可惜不懂其中内容。”   方大叔沉吟了一刻,缓缓说道:“认识的到有,只是,这书册既是极为秘密,随便示之于人不知隐妥与否?”   左白秋啊了一声,心想这一层顾虑也极为有理,方大叔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这认字者便是小弟行医时的助手,那帮助写药方的汉子!”   左白秋和左冰都见过那人,左白秋想了一想便问方大叔道:“那汉子是怎么一个关系?”   方大叔道:“他虽从不与小弟谈论武学,但小弟有时故意试探,这个必定也是武林中人,可惜我双目已盲,见都未见过他的容貌。”   左白秋皱了皱眉道:“在你双目失明后才结识此人是么?”   方大叔点了点头道:“不过此人与小弟合作已整整两年了,虽不见其面但小弟感觉,这人心术不差。”   左冰这时开口问道:“爹爹,咱们怎么办?”   左白秋沉吟了片刻道:“以你之见如何呢?”   左冰道:“以孩子之见,咱们不如找他算了。”   左白秋嗯了一声,左冰接着又说道:“若是去找一个瓦喇人,说不得更是不妥,这人就算有什么不对,咱们事先有所提防,临时应变,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左白秋心中思考,觉得除此之外,确实没有其他方法,于是点了点头道:“方老弟,咱们准备如此,那汉子叫什么名字?”方大叔道:“姓覃,人称他覃七。”   左白秋略略思索道:“明晚此时,你可否约那覃七来此?”   方大叔道:“那覃七么,与我住在一处,若是须要,我现在便可叫他来一趟……”   左白秋道:“那书册现在不在我身边,乃在同路人身上,那同路人先行了一程,咱们得在今夜追上前去,明晚到此原地相会如何?”   方大叔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我也先不必对他说明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叫他来一趟。”   左白秋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冰儿咱们先得立刻上路了。”   方大叔道:“想来若是果有什么线索,那薛大皇再跑不了……”   左白秋道:“正是如此,咱们明晚再见!”   方大叔和他父子两人一起起身走到门口,左右分道而行。   左氏父子心想那钱百锋与白铁军已去远了,但他们一路未打尖歇息,想来必将在远停留一晚。   是以两人一路上飞奔,好在夜深人静,大道之上空空荡荡,两人的身形好比在地上划过一条黑线一般,如飞而过。   又是华灯初上的时分,镇集上人声鼎沸,灯火辉煌,每天在这一段时间中最为热闹。   时辰慢慢过去,当夜色深沉之时,镇上的人声也逐渐安静下来。   客栈之中,大厅中的人都回房歇息了,只有一张桌上坐着四个人,正是左氏父子,钱百锋及白铁军。   左氏父子连夜将钱百锋及白铁军两人赶回,等候那方大叔与覃七,一路上钱百锋与白铁军一致赞成这样办比较适当,那方大叔方熙之名,钱百锋也曾听说,方熙又曾说过那覃七心术不差,想来总有可取之处。   他们四人围桌而坐,心中想到这书册上的秘密即将揭晓,心中都不免有些紧张之感。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只见大厅外响起一阵木杖击地之声。   左白秋缓缓站起身来,这时木门打开,走进两个人来,一前一后,那当先一人正是双目失明的方熙,跟在身后一人,不用说便是那覃七了。   覃七左氏父子那是见过的,这时覃七一进入大厅,见四人一站站起身来不由微微一怔。   左白秋心知那方大叔并未告诉他内情,那方熙走近了几步,沉声说道:“左老哥来了么?”   左白秋回答道:“咱们四人已在等候啦!”   这时方大叔对覃七说道:“你可知道这四人是什么身份吗?”   覃七面上神色怔然,摇摇头道:“在下不知,方先生认识么?”   方熙微微一笑道:“我方才所称的左老哥,便是昔年名震武林的左白秋老先生!”   覃七陡然大吃一惊,似乎作梦也未料到的模样,左白秋微微抱拳道:“老朽左白秋,想来阁下便是覃先生了。”   那覃七慌忙一揖到地,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左老前辈威震武林,在下心慕已久,今日能得一见,真是有幸了,岂敢当礼?”   左白秋微微一笑道:“覃兄那里的话,老朽尚有一事要覃兄帮忙。”   覃七大大一怔,啊了一声。   这时左白秋指着钱百锋道:“这一位便是昔年的大名人钱百锋钱先生……”   覃七望着钱百锋清瞿的面孔,几乎不敢相信那昔年天下第一魔头竟在自己面前出现,钱百锋微微点了点头,左白秋指着白铁军道:“这一位白铁军白少侠,是目下全国丐帮之主。”   覃七心中震动不已,万万料不到这大厅之中,一连见着这几个轰轰烈烈的人物。   左白秋最后指着左冰道:“这是小儿左冰。”   方大叔哈哈一笑道:“覃老弟,我说没错吧,要让你好好惊奇一下……”   覃七唯唯诺诺,过了一会说道:“原来方先生与这几位都是旧识。”   方熙道:“左老哥与我是旧识了,钱兄则仅有数面之缘。”   覃七噢了一声,转向那左白秋道:“左前辈方才说及有事吩咐在下,不知为何?”   左白秋略一沉吟道:“听方老弟说,覃兄对瓦喇文字能识其意?”   覃七点点头道:“不错。”   左白秋道:“咱们有一书册,上面全是瓦喇文记载,想请覃兄解说,不知……”   覃七噢了一声道:“这个太简单了,左老先生但请……”   他突然停住话来,只因他心中意识到若真是如此简单一件事,左白秋等人岂会如此多费周章,面色严肃,看来必是这一册书有问题了!   他一念及此,立刻止住话来,顿了一顿,见众人都是默然无语,便接着说道:“可是这一册书中内容不平凡么?”   左白秋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覃七不好再说什么,左白秋沉吟了一会便道:“这书中记载,凭咱们猜想,乃是有关天下武林,实是巨秘,覃兄看后,无论与覃兄有关无关,覃兄可否代为守秘?”   他这样直截了当说了出来,反倒轻松,那覃七听了这话,点点头道:“覃某虽与各位素未谋面,但对左、钱二位先生心仪已久,而且这事又是方先生的关系,覃某没有话说,一切听左老先生的吩咐吧!”   左白秋点了点头,对众人道:“咱们进房去说话。”   众人一齐起身,随着左白秋走入内面房屋之中。   左白秋将灯火燃明,这时钱百锋缓缓摸出那一册书本,平平放在桌上。   左白秋拿起书册,递给覃七,覃七翻开第一页,只见那:“遍地烽烟看土木堡,   满手血腥造侠骨关!”   覃七心中一震,连忙翻开第开二页,只见上面写的全是契丹文字。   他摄神聚精,看了几行,面上神色逐渐沉重下来,他抬起头来道:“这是一段自白书。”   左白秋说道:“覃兄请先看完一节,再说给咱们听,咱们好好等候。”   覃七点了点头,继续看下去,他看得甚快,只因他契丹文造诣不差。   左白秋等四人注视着覃七面上神色的变化,只见有面色忽有疑色,忽有惊容,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已看了五六页,到了一个段落。   这时覃七吁了一口气,放下书册,道:“这一书册的作者乃是我朝前大学士周公明。”   左白秋点点头道:“这个我们知晓。”   覃七道:“那周明一开始就说,这是一件最简单的事,上天也许老早便安排了后来的结果,但由于人力的尽量发展,陡然使整个事情复奥万千,却终不能改变最终的结局,既所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了。”   他略一停顿又道:“然后,他反复说天意难违,在人间一切的秘密及后果,要负全权责任的是他一个人。”   “然后,他便说以下的内容是描述昔年土木堡事件前后的一切经过,但是他作书的口气,一方面是自我描述,一方面又像是写给某一个人所看,譬如这一段的最后一句他写道:‘望这位阁下抱定最大的忍耐,细看以下每章。’”   “这所谓的阁下,不知为何人。”   他说到这里,四人都已听得甚为心惊,这时覃七继续看下去,过了一会,他抬头道:“正统十一年,周公明便知道契丹国内的一个极大秘密,乃是契丹的真命主并非那时的国王,换句话说那时的国王乃是密谋得位,这个秘密周公明得知,朝廷之中却是无第二人知道。”   “那真命主避祸被迫赶出故国,此人自小便向往大汉,而且对佛学极感兴趣,他这一离故国,竟到了嵩山少林,要求修行,但他的身份,却只有少林寺方丈知晓。”   “这人到底嗔心未灭,要定下来之后,心怒江山为人所夺,但以一已之力又断无作为,便想借我朝之力,便将那真命主的信物交于方丈。   那少林方丈见时态太过于严重,而且有关军机大事,便找那周公明一谈,只因两人原为旧识,周公明一听此事,又有真命主的信物,立刻想到如能处理得当,很可能促使瓦喇内部大乱。   但周公明既得这信物,他为人甚为谨慎,暗中虽有打算,却仍不露风声。”   “这时瓦喇国内兴兵养马,兵势发展甚速,立刻成为我朝重要边患。   周公明逐渐觉得国势堪危,他心虽有计,但为求稳妥起见,便拓了好几块石碑,在少林,武当等各派各藏一块,每一块石碑上刻的都不完全,所以除了少林寺方丈之外,其余人都不明白碑上所刻为何,但当时周公明曾对少林、武当等掌教言明,如若北方兵乱,一人带此碑赶往塞外,其用意在于到时候石碑拼合,也不是瓦喇的秘密将立刻透露。”   “这一切的安排都是极为秘密的,少林方丈仅对门人有问起者说这石碑叫作罗汉石,其余的一概避而不言。   但不知如何,这罗汉石的秘密居然有流传江湖的传说,而这时候,军机消息,瓦喇已准备全国力量,大举犯边。”   “周公明一见情势紧张,那瓦喇国兵力极为强劲,略是硬战,恐要吃败仗,这时朝迁之中主和主战的有两派意见,情势已到了一触既发的境地。”   覃七说到这里,左、白、钱等人只听得心头猛震,这一切均是周公明掺杂其间,而且还不止他一个人知道秘密,还牵涉及少林一脉,难怪那北魏在少林寺中进进出出,其中都有原因。   覃七又看了一阵,一本书册已看到一半了,这时他面上神色连变,似乎书中所言有极端惊人之处。   这时他抬起头来,缓缓说道:“边境军势吃紧,周公明在朝迁之中不但力主备战,并且还力主御驾亲征。他的用意在于利用此鼓动军心士气,并且引诱敌方全力倾巢而出,而一旦证据出示,内部真空,一乱起来,真是不可收拾,而我朝大军潮掩而至,肃清外患,永乐边土。”   “皇上终于采纳这个建议,而周公明见事既已至矢箭上弦的关头,而且乃是御驾亲征,万万不能有分毫闪失,所以他考虑再三,想到那罗汉石的消息竟有走漏的可能,立刻着人带着亲笔的信,到少林、武当,说明事机可能不秘,北方麝兵之际,可能有人半途拦阻罗汉石的运送。”   “他这送信之人,竟是银岭神仙薛大皇。”   书册一直写到这时,未提薛大皇如何与周公明相识,只是在薛大皇的姓名之下用朱砂笔作了一个记号,也不明是何用意。   覃七说到这里,那方大叔忍不住插口说道:“薛大皇是送信之人?”   左白秋嗯了一声道:“不错,这个咱也曾听少林僧人说过。”   覃七又看了下去,看了第一句,便是一脸惊震之色,他缓缓抬起头来道:“下面的一段,他如此写道:‘然后,有两个武林人物的出现,使得整个事局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老夫虽穷毕生的心计,随机应变,一切手段在所不惜,天乎,老夫仍是落空,弄巧成拙,这两个人物有十足的关连,一个是中原第一号正义人物杨陆帮主,一人乃是北魏魏大先生。’”   覃七将这一段原原本本用汉文说了出来,四人听得心中又是一紧,左冰这时插口说道:“那疯和尚说周公明将御驾亲征之密泄于敌方,依此看来周公明似乎根本不认为这是一种秘密。”左白秋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周公明究竟是忠是奸,大约这一本书册可以揭露出来了。”   覃七继续说道:“那杨陆的牵入,乃是忠义为国,他一同行动的尚有钱先生,武当掌教,点苍双剑等人,实力不弱,但那北魏这时已逐渐露出面目,有此人参与,整个局面将为之混乱而极难应付。   周公明这时便上少林,找寻方丈长谈,问题的中心在于北魏,有北魏对立,则证物虽能送出,仍未见得必然有效,那北魏机变巧诈举世难寻,而且功力之深世称其一。是以要为达到目的,必须有一个适当的人选对付北魏。   这适当的人选便是杨陆帮主。   若是论那杨陆的武功,对付魏大先生是旗鼓相当,问题是那魏大先生决不会轻易将事情变得如此简单。”   “这时大军已然开拔,杨陆他们也跟随而进,周公明此时心焦如焚,却始终拿不定十成的把握。   前线传来的消息,契丹人已成合围之势,这时已不容周公明再作犹疑了,于是他下定了决心,和少林等人一同北行。   那少林方丈带着一批僧人和周公明分两路,周公明一介书生,在此兵荒马乱之际,加以要微服而行,于是少林方丈便派遣了一个僧人法号为‘法云’的,扮着俗装一路护送。”   “周公明来到塞北,当地便见着了杨陆。   他和杨陆谈了一夜,这时忽然发觉侠士之中似乎有内讧的现象。   周公明暗中观察了一阵,弄清楚内哄的情形,当夜他便又改变了计划。”   覃七说到这里,抬起头来说道:“以下的一段话在下觉得甚为诡异,他这样写道:‘老夫下此计时,便曾一而再,再而三扪心自问,这样做究竟是正是误,却始终不能自作断语,每一闭目,满目鲜血,老夫长夜不眠,竟问教于护身‘法云’僧人,伊长久不语,最后道此计可行,老夫自觉心灵之负略轻,然终觉不能阳阳自如也。’”   覃七谈完这一段,众人都知道马上便是整个事情的中心点,转折点了,不由更加紧张起来。   覃七又看安然无恙了一段继续说道:“当天夜晚,周公明下定了决心,第二日清晨他便找着了杨陆,他告诉杨帮主,军势极端吃紧,须至西北请求援兵。   杨陆义无反顾,考都不考虑便一口答应下来了。   周公明当天下午,竟然与北魏会面,告杨陆北出星星峡的消息以及御驾亲征的情形。”   “他本意寻魏定国听闻此讯,必当全力赶至星星峡,拦阻杨陆,那魏定国必然是志在必得,此陆此去,完全处于被动地位,凶多吉少,而那魏定国也因此事而离开现场,虽说仅只一两天时间,但已足够自己所为。   他会过魏定国后,又回来找着既将出发的杨帮主,他见着了杨帮主,第一句话便说:‘杨帮主,此行十分危险。’   杨帮主道:‘此等国家大事,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杨某也不会退缩半步,杨某一定将二十万重兵求回。’   其实只要魏定国被调虎离山,不在当场,则那二十万重兵虽未求得,也无关紧要,这要杨陆北出星星峡完全是一个幌子,一个饵,去引诱魏定国。”   “周公明听杨陆如此说,心中益发不安,缓缓说道:‘杨帮主,周公明有一句话一定要对你说明白。’   杨陆说道:‘请说无妨。’   周公明道:‘老夫已着人将杨大侠去星星峡求吐鲁番救兵之事告知瓦喇国了。’   杨陆大惊失色,不明白周公明这一句话是什么用意。   周公明顿了一顿又道:‘那瓦喇国听说有北魏之力,他们知道杨帮主的行止,想而一定会倾全力于心拦阻,加以敌暗我明,这一行真是九死一生……’   杨帮主缓缓插口说道:‘生死之事暂先不论,但却不知周先生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周公明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此举用意,在存牺牲杨帮主,吸引敌方,以全大局,但我总觉有负天良,不忍如此,故特地明告杨大侠……’   杨陆不待他说完,仰天大笑道:‘周先生,你先听杨某说一件事。’   周公明怔然住口,杨陆便说:‘杨某出发北上之前,家园突遭夜袭,对方杀死杨某妻子,掳去初生幼儿,下书说明如要幼儿性命,不得干涉军机大事,杨某以国事为重,私事为轻,不顾幼儿生死,乃随军而行,周先生看杨某是贪生畏死之人么?’   周公明呆怔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帮主接着又说:‘杨某虽明知此行有性命之危,但绝不反愿。’   他说得斩钉截铁,周公明暗暗叹气,所谓中原第一义人,此人真是当之而无愧了。   周公明心中感慨不已,再也说不下去,便黯然辞出,第二日清晨,杨陆便出发了。”   “他一人单枪匹马,带着皇上的密召,这时他心中不完全知道这清救兵之举乃是虚晃的招牌,只是知道一路之上,将要遭遇重要的拦截。”   “周公明回去后,立刻将杨陆出发的事告诉他护身之人法云,并要立即见少林方丈相谈。   法云当时也主张牺牲杨陆,他对此事自然也极为亲切,立刻带周公明见少林方丈。   周公明将事情的前后告知少林方丈,方丈听完了,先是默然不语,然后仰天长叹道:‘这是上天的劫数,咱们尽尽人事而已。’   周公明道:‘事已至此,我尚有多处须借重大师之力。’   少林方丈长叹道:‘周施主为国事费神,心灵苦痛贫僧明白,有什么尽管说吧,贫僧必定尽力而为之。’   周公明道:‘如今之计,第一步便是要和那魏大先生方面的人设法接连。’   少林方丈吃了一惊道:‘什么?那北魏魏定国么?周施主岂能与他接连?’   周公明道:‘咱们真是已到图穷匕现之时了,这时唯一的机会,咱们又失去,则杨帮主不但平白牺牲,周某遗臭万年,我朝也将一败涂地,亿万生民涂炭……’   方丈赫然色变,缓缓说道:“周施主之意如何?’”   “周公明道:‘若是见了那魏大徒或是他方的人,咱们第一件事便是显示那杨陆志在必得的准备。’   方丈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才道:“然后如何?’”   “周公明道:‘然后咱们故意泄露几项我方行动的秘密,使对方得可预先设伏,一举击败……’   方丈的面色越来越是阴沉,他缓缓插口说道:‘谁去与对方人物接触,谁去泄露这些秘密?’   周公明镇静地回答道:‘我去办理。’   方丈瞿然而惊,震骇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缓缓说道:‘但想那魏大先生何等机密,周施主的计划未必便会使他上当,信以为真?’   周公明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我也正是如此想!’   这时在一旁的还有法云和尚,两日以来周公明已视其为自己人,这等大事并不相隐。   法云僧人和少林寺方丈注视着周公明时阴时晴的面色,不知他心中正在想些什么。”   “周公明说道:‘要想使北魏产生信心,不生怀疑,必须另外想出一法,足以使得他惊震之念,超出疑虑之心。’   方丈想了一阵,摇摇头道:‘贫僧想不出。’   周公明道:‘而且此法须迎合魏大先生之见,他目下正准备有什么行动,咱们先行将这行动完成一部,待他一举完成,则较为细密。’   少林方丈和法云僧人一起摇了摇头道:‘周施主之意,贫僧不能了解。’   周公明缓缓说道:‘据闻杨陆帮主方面,日前有内讧的迹象,不知是真是假?’”   “法云僧人答道:‘杨帮主亲见众人中毒而亡,但他肯定是对方的行动,而且猜出对方用意在于挑拔离间,倒有大部分相信了。’   周公明点点头道:‘魏定国想要挑起内讧,咱们助他一臂之力。’   方丈和法云震惊得几乎跳了起来,一起大呼道:‘什么?’”   “周公明缓缓道:‘那古时屠岩贾搜杀赵氏孤儿,公孙舍身,程婴之弃子,今日之事,较之昔年犹为紧急,杨陆效公孙之舍身,程婴之弃子,但若有一人再能舍名……’   方丈用冰冷的声音道:‘周施主,你要挑起内哄,然后嫁名于谁?’   周公明仰天悲叹一声道:“便是那钱百锋……’” 侠骨残肢--第七十九章 水落石出 第七十九章 水落石出   周公明仰天悲叹一声道:“那将舍弃名声的,便是钱百锋啦!”   少林方丈吃了一惊,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地道:“周施主,事情办得到么?”   周公明低声说道:“若是周某一人之力,万万不成,而今对方魏定国也参与此计,想来必可达成!”   少林方丈吁了一口气,面上神色肃然,似乎正考虑着重大的事情。   那法云僧人怔怔地坐在一边,这时不禁缓缓开口说道:“周施主,一定要这样作么?”   周公明缓缓侧过头来,木然地注视着法云,摇了摇头说道:“不这样作,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法云僧人叹了一口气道:“但愿上天神明能明鉴此事。”   周公明双目一睁,沉声说道:“周某要记下此事的!”   法云僧人啊了一声,这时那少林方丈忽然缓缓开口说道:“周施主,事情未必是如此简单呢。”   周公明微微一怔说道:“大师此言何解?”   少林方丈顿了一顿缓缓说道:“据周施主所说,目下一切情势,似乎均不利于钱百锋,加上人为的设计,陷钱百锋于不义之境当并无困难,可是,施主还忽略了一件事——”   周公明霍然而惊,缓缓道:“大师请详言……”   少林方丈嘘了一口气道:“那左白秋之名,周施主听说过么?”   周公明怔然摇了摇头道:“不曾听过。”   少林方丈嗯了一声道:“此人乃是中原武林第一号神秘人物,武功造诣奇绝,行踪极端飘忽不定……”   周公明忍不住插口道:“这左白秋与北魏相合是么?”   少林方丈微微摇头说道:“左白秋与钱百锋乃是一路之人。”   周公明吃了一惊,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一会他开口说道:“大师如何得知……”   他话声犹未说完,蓦然之间那少林方丈身形一侧,左手一张斜斜向后一拍,一股劲风直袭而出,遥遥击在两丈之外的窗槛之上。   那窗槛吃此内力一震,“吱”地开启,一个人影随着一翻,飘然来到室中。   周公明吃了一惊,定神去看时,只见那人全身上下部是黑色,有一股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之感,原来是北魏魏大先生驾到了。   魏定国见了少林方丈,微微颔首道:“大师别来无恙乎?”   少林方丈低低哼了一声,那周公明却立刻接口说道:“魏先生此来……”   魏定国嗯了一声,他的目光转到法云僧人面上,他未见过法云,这时见有一个陌生僧人也在密室之中,不由多打量了数眼。   过了片刻,魏定国缓缓开口说道:“方才大师说有关左白秋之事,魏某正要找周先生相商呢。”   周公明吃了一惊道:“魏施主原来都听着了。”   他心中暗惊若是魏定国听了前面自己所说的种种总是不妥。   少林方丈哼了一声道:“都听着了倒也未必,魏施主驾到此处不及片刻工夫呢!”   魏定国嗯了一声道:“大师可知道那左白秋现下何处?”   少林方丈道:“大约仍与那钱百锋相处在一起。”   周公明大吃一惊道:“什么?那姓左的和钱百锋在一起?那么咱们设计于钱百锋,他岂非成了证人?”   魏定国似乎料不到周公明早已将一切经过说于少林方丈听,尤其还有个不相识的僧人。他面色一变,双目微闪道:“周先生,你怎么?……”   他故意顿了一顿,周公明摇摇头道:“不要紧的,只管说吧。”   魏定国略一沉吟,不再迟疑,缓缓说道:“以魏某之见,那左白秋可能正要有所行动呢。”   周公明听不懂这句话,魏定国微微一顿,继续说道:“钱百锋目下身受重伤,左白秋将为他四出求药哩。”   周公明“嗯”了一声道:“那左白秋首先一定会去找杨陆说明了。”   魏定国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周公明怔在当地,半晌也说不出话来,魏定国微微冷笑一声道:“咱们若是要行动,就得赶快了。”   周公明仰起头来,惊问道:“魏先生另有计划?”   魏定国面上闪出一丝阴狠的笑容,却是一言不发,周公明嗯了一声道:“魏兄之意,乃是去杀死那左白秋是么?”   魏定国摇了摇头道:“若是有这等简易之事,魏某也不会漏夜找上周大学士了。”   周公明双眉皱皱道:“此言何解?”   魏定国笑了一笑道:“只因那能够致左白秋于死地,举世尚无一人。”   周公明啊了一声,魏定国忽然转过脸来,望着少林的方丈主持,一字一字说道:“大师,此事有劳了!”   方丈吃了一惊,诧声道:“老僧?老僧去和谁说?”   魏定国道:“左白秋为钱百锋求药医治内伤,八成其目的在于少林圣药大檀丸!”   方丈仍是有所不明,缓级说道:“便是如此又如何?”   魏定国道:“说不得,咱们只好骗他一骗了。”   方丈怔了一怔,魏定国紧接着说道:“只须将左白秋骗离当地一个对时,一切计划均可依旧进行。”   方丈缓缓开口道:“魏施主的意思,是说由少林派人诱开那左白秋?”   魏定国道:“若是随意派一个人着僧装充为少林僧人,难免会有破绽之处,那左白秋是何等人物,未免太过于冒险。”   方丈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此计可行,只是必须有一个紧急的借口,方可免释左白秋之疑心。”   魏定国点了点头道:“这个不劳大师烦心,魏某已有计划在胸了。”   于是他便说出以御令紫金牌,骗左白秋急驰救援兵,方丈大师再三考虑之下,终于派出金刚院主持亲自办理。   商量既定,魏定国便匆匆而去,方丈大师望着魏定国远去的身影,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敌对双方竟然携手合作,同处一室,周先生,但愿此事咱们作得不错啊!”   周公明面色肃然,仰天长叹道:“这件事,周某记在一册书上,数十年后揭露出来,咱们是正是误,但凭天下人说吧!”   他当下连夜以契丹文记下一切经过,亲笔署名,并将记载交于方丈大师,以及法云和尚。   三人一起签下名署,加上杨陆事先签名,共同仰天祷曰:“皇天在上,正统十一年,兵乱塞北,吾等三人密谋之计,用心良苦,全为我朝。兹记经一册,留待后世以为论评之根。”   次日一早,少林方丈便派金刚院主持赶到丐帮大寨附近,按计行施。   这一件事,那杨陆,以及武当天玄道人,点苍双剑等不得而知,所以进行起来,一如计划中的顺利。   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钱百锋陷入了不可拔的奇冤。   杨陆终于单枪匹马出发了。   怀中带着密本,去求救西方吐鲁番的重兵。   他这一份密本,事实上是一本假制的,目的在引诱魏定国沿途拦截,这边周公明立刻可以将真本直送契丹内朝,则立刻倒败,大明重兵一举而上,不但轻易败敌,而且可以直袭极北,永绝外患!   杨陆怀着无比的勇气,一个人踏上了征途,终于仍是在星星峡一去不返。   而那魏定国居然日日坐镇,根本不曾分身赶至星星峡拦截杨陆,似乎他对此拦阻之事,早有了十成的把握。   这一下周公明可是心急如焚了,但却是再也无法可施,当夜前方军情转来,大兵败退,大势已去!   周公明一个人坐在斗室之中,昏昏沉沉地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只觉脑际之中一时之间千头万绪,一时之间又是空空洞洞,也不知过了多久,仰天吐了三口鲜血,昏在地上不醒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少林方丈和法云一起来到斗室之中,才发现周公明昏倒在地。方丈立刻推活他的气穴,缓缓道:“周施主,咱们走吧,大军就要到了。”   周公明默默地望着两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方丈叹了一口气道:“败局已定,懊悔无益,江湖上说得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周施主,只要密本在手,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啊!”   这一句话似乎振奋起周公明的生气,他呆呆地站了一会,仰天长叹一声道:“想不到周某穷毕生之力,设计与敌同谋,来对付自己的英雄,唉,世界有这等遭遇,如非天意早定,再也没有人肯相信呢!”   方丈大师默默无语,离开了当地,周公明一路默然,方丈和法云一直将他送到中原,并分派了几名少林弟子将他送回京城。   方丈和法云两人却又赶回塞外,只因那钱百锋的事情未完,两人想看一个究竟。   到了此时,两人明白若是说出真实事情,很难令人相信。就算为人所信,众人一定将怒恨的目标加之于身,而那钱百锋既知身受奇冤的来由以及杨陆丧命之事,也非得找两人拼命不可。   两人心知只有遵守当时之约,缄口不言了。   少林方丈与法云僧人怀着沉重的心,又来到塞北。   只见一片大战后的景象,越发显得荒凉。   两人立刻听说武当掌教,点苍双剑,以及神拳简青等人公开四下散言找寻钱百锋,而那钱百锋却是影踪全无。   少林方丈与法云僧人打探不着消息,正待怅然而返,忽然遇到了“天下第一剑”点苍的卓大江。   卓大江见着了少林方丈,立刻告之钱百锋居然下了传书,约见武当天玄掌教、点苍双剑、以及神拳简青,少林方丈等人如期赶到塞北落英塔前。   那一日天色十分灰暗,众人的心情也是沉重无比的。   来到了落英塔前,远远只见钱百锋一人反背着双手,仰天站在塔前,有一股孤独萧索之态从他的面上流露而出!   天玄道长走近了数步,沉声说道:“钱百锋,咱们如约而到,你有什么话说么?”   钱百锋双目缓缓地落在天玄面上,清晰地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他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站在当地。   那“天下第一剑”卓大江气性较烈,厉声说道:“久闻钱百锋是中原第一号魔头人物,却不料成为卖国奸贼,出卖武林,卓某真是为之齿冷。”   钱百锋冷冷一笑,面上掠过一丝怒容,但却仍是一言不发。   天玄道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一切的事情不必多说了,钱百锋,咱们来听你的交代啦!”   钱百锋忽然仰天大吼一声,那吼声之中贯满了内家真气,似乎非得如此,方足以排泄他心中的怒火,他双目一闪,冷冷地道:“钱某有什么好交代的,你们怎么说,怎么想,那是你们的事……”   天玄道长打断他的话头,冷笑一声道:“好说好说,贫道倒要问你三句话!”   钱百锋哼了一声道:“我钱某拒绝回答。”天玄道人冷笑道:“贫道也想不透,罢了,为了达成你的目的,不惜下毒用计,出卖军机,一再格杀中原武林同道,难道你没有一点良心么?”   钱百锋面上神色一变,似乎强忍着怒火,冷笑一声,缓缓地道:“钱某老实说一句,若是依钱某一贯性子,为了这一句话,便得好好教训你别说问什么话了。”   天玄道长根本不理会他说些什么,只是冷冷地道:“此番纠合武林同道北上护驾,原是你与杨陆帮主之意,想那杨帮主万万不料他所信赖之人,竟出卖于他,非致他于死地而后心甘……”   方丈在一旁静静观看着,天玄道人说到这里,只见钱百锋双目之中好比要冒出火来,心中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忖道:“想那钱百锋一生行事,真是随性所至,有名的火爆性子,今日居然在奇冤之下能一再强忍怒气,想来此刻他的心情何等无望与沮丧!”   钱百锋咬着牙齿,好一会勉强地平抑了怒火,他沉声一字一字说道:“并非钱某胆怯怕事,但钱某只问各位大豪杰大侠士,这一切的经过,有什么证明说定是钱某所为?”   他说得十分激动,身体却微微发生颤抖,少林方丈与法云僧人对望了一眼,暗暗叹道:“想钱百锋一生强硬,若非已被迫至山穷水尽之境,岂会说出解释辩白话来?”   若是依钱百锋平目的性格,被人说冤了就冤,顶了罪名就顶了罪名,反正他的名声不好,那里还在乎什么罪名加身?   天玄道长微微一怔,那何子方冷冷一笑,接口沉声说道:“钱百锋,这还须要证据么?”   钱百锋斗然吐了一口气,反倒是平静了下来,过了半刻,他却说道:“有了你这一句话,钱某还要说什么?”   卓大江冷冷地道:“废话最好不说,姓钱的,咱们摊牌吧!”   钱百锋嘴角挂出一丝冷笑,在这六个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之前,他就像没有事一般,众人心中也不得暗暗钦佩他这一份胆量。   钱百锋默默地思索,忽然,他的面上再度凝聚起来,他缓缓转过目光,注视着天玄道人说道:“道长,你方才问了钱某三句话,钱某可在反问你一个问题。”   天玄道人冷冷一哼道:“你说吧。”   钱百锋点了点头,面上的神色似乎更加凝重,他缓缓开口说道:“那丐帮杨帮主……他现在何处?”   他这一句话生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口来,众人……除了少林方丈以及法云僧人以外……却都不由为之哗然!天玄道长仰天长笑道:“钱百锋,你是明知故问么?”   钱百锋面上露出紧张之色,他急急说道:“钱某的确不知……”   天玄道人冷冷道:“杨帮主北出星星峡求取重兵,一路中伏,一去不再重返……”   钱百锋整个人好比被重重一击,先是惊震之色,继之的是痛苦无比的神情。   天玄道人只是冷笑不绝,冷冷地望着钱百锋,钱百锋双目之中闪闪发出泪光,他默默地站在当地,那神态真是可怜极了。   少林方丈及法云僧人两人看得只觉心中有如万箭穿插,竟然不也平目看向钱百锋。   天玄道长长吸一口气开口说道:“钱百锋,你还要说什么话么?”   钱百锋低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似乎在这一时之间,根本没有留神周围一切的经过。   天玄道人望了少林方丈一眼,正待再开口之时,那钱百锋忽然抬起头来,满面都是激动,紧张的神色。他望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道:“那杨帮主,他对这事如何说法?”   天玄道人微微一怔,钱百锋紧接着说:“杨陆对钱某如何说法?”   天玄道人仰天笑一声道:“杨帮主除叹息之外,仍然是义无反顾,单枪匹马出星星峡而去,贫道从他那无奈的神情上看,他对你钱百锋可真是心灰意冷了!”   钱百锋斗然仰天长叹一声道:“杨大哥都以为如此,钱某还有什么说?罢了罢了,钱某自认啦……”   卓大江冷冷哼了一声道:“事已至此,你不自认也是不成。只是声名赫赫的左白秋,居然也是助纣为虐……”   钱百锋斗然间双目之中闪闪发出寒光,他大吼一声,打断了卓大江的话,怒道:“那左白秋又如何了?”   卓大江冷笑道:“你与他狼狈为奸之事,还以为别人不知道么?”   钱百锋好像着了魔一般,大吼道:“你住嘴……”   整个身形疾跳而起,双掌一合,猛可向卓大江扑了过去。   这一下陡生急变,卓大江只觉那钱百锋来势极端凶猛,双手掌边缘居然冒出了淡淡的白烟。   急切之间,卓大江不敢接其双掌,一连倒退了三步之遥。   钱百锋大吼一声,身形再起,真是疯狂了一般,再度击向卓大江。   那站在左侧的神拳简青吸了一口气,斜地里跨前一步,右手一震,遥遥发出一记拳风!   钱百锋只觉侧地里一股巨力道直袭而上,他内力一转,凌空与那一记内力对了几下,只觉一窒,身形落在地上,而那神拳简青生生被推出三步之外。   钱百锋身形落在地上,仰天大吼道:“说是钱某倒也罢,那左白秋又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你大侠客?只在有罪名便会往他人身上硬加,钱某真是为之齿冷……”   卓大江右手握在长剑剑柄之上,怒声道:“那左白秋……”   忽然一个声音自左方传来,打断了卓大江的语声!   “那左白秋与此事无关!”   众人怔然回首一看,只见法云僧人面上微带激动之色,缓缓地说。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一齐移在少林方丈的面上,那方丈见法云如此说出,便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不错,左白秋与此事无关。”   天玄道人道:“大师请详言。”   方丈道:“左白秋去求另一支援兵,身岁周公明先生密令,贫僧是明白的。”   众人均是将信将疑,却再也不好多说,那少林方丈何等身分,他如此明言,若众再是相问,岂非成了不想信的心意?   方丈只见众人面上疑容不灭,他只觉甚难启口接着说下去,于是也是沉默不言。   那钱百锋突然大吼道:“怎么?你们还对左白秋存了什么疑心么?钱某本觉自身事小,随便你们如何便了,但此事竟又牵连左白秋,钱某自甘情愿,便在这落英塔中自禁静候,静候你们这些大英雄去查明左白秋的事情,到时候钱某决无一句话说,听凭你们处置便了!”   这时刻他反倒觉得心平气和,天玄道人等听了此语,一时到不知何以答对。   少林方丈暗暗施展传声之术道:“钱百锋这个说法咱们不如暂时依他,须知以他个性,强硬起来,非得拼出你死我活不肯罢休,他既已隐忍如此,想来左白秋之事对他十分重要,咱们先去察明再作道理,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天玄道人在心中反复思索了好久,也觉此途是唯一之法。   点苍双剑与神拳简青默默思索了一会,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好方法,众人相互地望了一眼,那少林方丈长长吁了一口气道:“钱施主既如此说,咱们便此一言为定!”   钱百锋满面怅然之色,他仰天大吼一声,那吼声之中,充满了内家真力,直振得四周簌然而动。他反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入落英塔内,那沉重的木门随着他的身表,“砰”地关了起来,似乎关尽了他英雄的岁月,以及无比的奇冤。   那一册书翻到这里,已是最后一页,二十年来武林奇案到此总算水落石出了。   听着的诸人,包括方大叔在内,都不由得听得痴了,覃七一直读到这里,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白铁军只觉自己双目之中泪光滢滢,钱百锋回想到二十年前在落英塔前的一幕一幕,真是历历如绘。   二十年来,钱百锋在塔内思索不断,岂料上天竟假手周公明及魏定国之手,制造奇冤降落自身,造化弄人真是不可思议啊!左白秋缓缓说道:“原来那武当天玄等人一直对左某有成见在胸,上次左某到落英塔赴钱老兄之约,天玄道人、点苍双剑、神拳简青等人在一路设下四关,糊里糊涂总是说左某助纣为虐之语,便是指此事而言!”   左冰了插口说道:“难怪当他们摸出爹爹身上怀有二十年前紫铜令牌,及闻爹爹说出‘打遍天下无敌手’之暗语,立刻知道误会爹爹,惊震失色,一走了之了呢!”   左白秋点了点头道:“这件事老朽始终想之不透,原来其中是这么一层原因。”   钱百锋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钱某入落英塔第三日深夜,杨陆居然怀百创之身,踉跄走入塔底,却未及一言便瞌然而逝,二十年来钱某自禁塔中,杨陆英灵朝夕相陪,这桩奇冤今日方才能雪,杨大哥英灵也可安息了。”他说到这里,声音都颤抖起来,心中情绪又是悲痛,又是激动。   白铁军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那法云僧人想是日后自觉良心有愧,加之私人情感扰郁,竟然抱罗汉石自沉秦淮河中,这恐怕是周公明所始料不及的……”   钱、左等人已知法云和尚乃是白铁军亲生之父,心知白铁军触景伤情,一时也都默然无语。   过了好一会,众人的情绪逐渐平定下来,渐渐感到秘密揭露之后轻松。   左白秋叹了一口气道:“周公明以契丹文写下此书,原来还想送交瓦喇太子,再度引起内乱,完成昔年的夙愿,但他终究逃不出北魏的魔掌,这么说来,那魏定国可真是唯一的罪魁祸首了呢!”   白铁宫咬牙切齿道:“那薛大皇也是一个!”   左白秋点了点头,钱百锋吐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事情既已至此,咱们下一步的行动,便是找寻这两人摊摊这埋没了二十年老帐。”   左白秋点了点头道:“钱兄,咱们两人这就动去找魏定国,左某就不相信魏定国还能赖到什么时候,这一本帐连本带利不叫他还出左某也不算为人一遭!”   白铁军冷静地道:“晚辈去找那薛大皇!”   左冰紧接着对左白秋道:“爹爹,孩儿陪同白大军一道罢!”   左白秋点了点头,那方大叔插口道:“那薛大皇我也要找的,这样吧,咱们不如分三路一起行动如何?”   左白秋道:“如此甚好。冰儿,你也得抽空去看看凌姑娘了!”   左冰心中一震,面上微微发热,默默点了点头。   商议既定,不再多说,第三日清晨,便分了三路一同按计而行。   那一册书仍由左、钱两人带着,他们准备仍是交到瓦喇太子手中,了却周公明的遗愿。   云淡风轻,正是早晨时光。   轻微的晨风,缓和地拂动着大地,尚不足以只扬起在黄土地面上的泥层,是以官道上一片清爽,干燥的空气,地面上显得特别坚硬,树叶都已呈枯黄之色了,北国初秋的气候,已有着相当的寒意了。   左冰与白铁军两人连袂而行,那昔年的公案已有了水落石出的结局,两人的心情都比较轻松了。   左冰现在心中所思念的,到有一半记挂着自己的妻子凌姑娘,说来也是笑话,和她成亲以后,立刻分手,至今凌姑娘尚未见过爹爹呢。 侠骨残肢--第八十章 冤家路窄 第八十章 冤家路窄   白铁军的心情可不同了,他时时刻刻记挂着的,乃是义父的血海深仇,薛大皇薛大皇,原来是他下的毒手,每一念及此,白铁军却有一阵不能自抑的热血沸腾的感觉。   好在白铁军生性豪放爽明,一路之上和左冰说说谈谈,两人本来极为投机,早已成为莫逆之交,这一来又有机会畅谈同行,心情上的郁闷到底开放了不少。   左冰最感钦佩的,乃是白大哥对于自己左臂的残缺,似乎丝毫也未放之于心。   这种天生的英雄气概,左冰是彻底的心服了,他一直将白大哥视为心中的偶像,一天一天,这种观感真是有增无减,不断地加深呢!   这一日两人来到一个市镇,休息了一夜,清晨再行赶道。   微微的轻风拂在两个人的身上,左冰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两口空气,喜声道:白大哥,这塞北的平原好生辽阔啊!”   官道两边都是一望无限的平原,偶而在农田中间有一两栋庄稼房屋,倒愈发点缀出平原的广大。   这一带乃是黄河中原,这时天气转寒,清晨行人甚为稀少,两人行走在官道之上,只觉心胸开阔无比。   白铁军微笑着望着左冰道:兄弟,这塞北一带,说来你应当十分熟悉呢!”   左冰笑道:我在塞北落英塔生活整整十多个寒暑,虽说在塞北生长成人,但却甚少步出落英塔外,这一带的风光,还不曾有这种的闲兴予以欣赏呢。”   白铁军嗯了一声道:那一年师父在大漠收养了我,二十年朝夕苦练武学,对这等大自然风光也从无注意过呢。”   两人一边行走,一边观看这塞北风光,时光如梭,晨去昏尽同连好几日,满目全是这等景色。   这一日两人又来到了一处小镇集,只见镇中人马粉乱无比,好不热闹。   白铁军心中暗奇忖道:这小小镇集之上,居然陡然有这许多人聚集,而且瞧来往行人的神态,仿佛都是武林中人!”   他暗暗将此事告诉左冰,两人找了一个店伙打听,原来是西北大豪唤做镇三关洪伯江的七十生辰,三山五岳,有头有脸的武林人士均赶到祝寿。   白铁军此刻威名满震天下,武林之中,有谁不知丐帮“天下第一”帮旗重现武林这事?   虽说他行动总是单独来往,但难免会还是有人认得,白铁军懒得麻烦,便关了房门坐而不出。   左冰也坐在屋中,随口相问道:白大哥,这洪伯江是怎样一个人物?”   白铁军嗯了一声道:洪伯江么?我曾听汤二哥说起,此人交游遍天下,为人相当正直,侠名甚善,可算得上一号英雄人物呢。”   左冰点了点头道:难怪会有这许多武林人物赶来为他祝寿道贺。”   白铁军嗯了一声道:“这么一来,咱们可真闷住了呢!”   左冰笑道:白大哥,你不愿露面,我总没有人认得吧,我倒要出去瞧瞧热闹去!”   白铁军见他说得好笑,点点头道:你去瞧吧,可得早些回来,叫店伙送晚饭进房来,可别忘了。”   左冰笑着出门而去。   他才一走入大厅,只觉人声沸鼎,不由微微一皱双眉,正待起步之时,陡然大厅之中好象中了魔一般,霎时安静了下来。   左冰吃了一惊,还道是由于自己的关系。   他怔怔一抬头,陡然心中大大震动,只见厅门一启,走进一个人来。   那人面色清癯,颏下银髯根根,左冰看得清切,竟是那银岭神仙薛大皇!   左冰这一震惊,可真是非同小可,这时那薛大皇步入大厅,有两个相识者恭恭敬敬站起身来道:薛老爷子您好!”   薛大皇挥了挥手回礼,这时大厅之中微微又有低微交谈之声,交谈之语不外乎是暗暗心惊这塞北第一号人物薛大皇居然也驾临,看来这镇三关洪伯江的面子可真是不小!   左冰抑止不住心中突突直跳,他看看那薛大皇,好在薛大皇刚步入大厅,还未四下打量,目光没有转到自己这一方面来。   左冰缓缓吸了一口气,轻轻收回身形,反身便去回房屋之中。   白铁军望着左冰去而复返的身形微微笑道:热闹已瞧过了么?”   左冰面上神色肃然,低声说道:白大哥,他也来了!”   白铁军怔了一怔,低声问道:“谁来了?”   左冰沉声道:那薛大皇,方才我看见他啦!”   白铁军只觉大大一震,一股古怪的感觉流过全身,只觉双手登时便微微发冷,半晌说不出话来!左冰顿了一顿说道:“看来薛大皇也是要去呢!”   白铁军呐呐啊了一声,口中喃喃地道:真中踏破铁鞋无觅处,是来全不费功夫了!”   左冰低声说道:白大哥,机会到了,咱们可不能放过。”   白铁军沉重地点了点头道:今晚,咱们今晚便行动。”   左冰嗯了一声,那薛大皇的名声和功力他是深深知道的,虽说白大哥的功力造诣也是出奇的高强,但对手强如薛大皇,白大哥的把握也不一定有多大了。   白铁军倒没有留神左冰在想些什么,他个人的思想霎时之间反变得十分冷静而细密了。   他略略沉思了一会,缓缓说道:兄弟,今夜你去引他出来,我先在预定之处相候,见事之后,兄弟你可不许插手……”   左冰茫然点了点头,喃喃地道:可是,白大哥……”   白铁军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左冰在说些什么,左冰只觉得他面上掠过鲜红的异彩之后,慢慢地,又逐渐恢复于平静。   淡淡的月光,在大地上映出一片淡淡的银色。   夜色正深,万籁俱静,忽然之间一条黑影轻轻地闪在屋角之上。   那黑影的身形好不轻灵快捷,几个起落之下,已来到大厅后侧的厢房一带。   那黑影原是一身黑衣,连面上也罩着一层黑巾,起落之际,真是好比一片枯叶,这种轻身功夫,恐怕只有左氏家传才能办得到。   左冰长长吸了一口气,身形一飘而出,竟然凌空掠过了两间屋脊。   这时他缓缓落下足来,匀匀体内真气,只因他知道立刻将须要全力施展。   他双足一钩,轻轻搭在雨檐之上,整个身形倒翻而起,头下足上,轻轻伸手一扣,抓在木架窗槛之上!   虽是轻轻一下,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却也碰出了声响。   左冰心中一紧,全神贯注,屋中却是丝毫没有动静。左冰这时江湖阅历大有所增,丝毫不觉心急只是静静地等候。   约摸过了片刻工夫,仍是毫无动静,左冰右掌一伸,掌心吐出暗劲,“喀”地将窗户震开。   窗户才分,一条人影好比脱弦之箭急冲而出,原来屋中的人早有了准备。   好在左冰随时提气在胸,那人影才出,左冰双脚用力一翻,整个身形凌空一掠,倒窜而出,口中低低吼了一声道:请跟我来!”   这一式轻身功夫极为佳妙,左冰身在半空,半侧面看了那冲出窗户的一眼,果然是那薛大皇。   左冰说完话,身形急向前掠,他知那薛大皇决对不会平白放过自己。   果然只听身后一声冷哼之声,陡然风声大作,一霎时间薛大皇已赶近了好几尺距离!   左冰吃了一惊,忽地一振双臂,身形再快,急向前冲,太过迅速的身体划过半空,竟然发出“嘘”地一声怪响。   薛大皇似乎吃了一惊,料不到对方的轻身功夫竟快捷如斯!   左冰在前疾奔而行,那薛大皇心中惊疑不定,自是紧紧跟随而来。   左冰尽量保持身体向约定的地方疾奔,他心知只要薛大皇追出四五十丈以外,一定便会下定决心紧追到底,所以在这一段距离中,左冰故意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不少,左冰清晰可以听见薛大皇奔时衣袂的带起的破风之声。   奔了一阵,薛大皇冷冷的声音道:朋友止步!”   左冰身形微微一顿,半侧过脸来,在布幕之后沉声说道:就在前面不远了……”   薛大皇冷冷说道:“朋友,你究是何人?”   左冰道:你不会认识在下,在下乃是奉命而来……”   他口中一边说,足下可不敢停顿,那薛大皇追问了两句,不见左冰回答,不由怒哼一声道:朋友,你可是自讨苦吃了!”   他话声方落,陡然之间整个身形一跃而起,好比巨鸟凌空似的一霎时之间,已然跃至左冰背后不及五尺的上空。   左冰突然感到背后一股猛烈的劲风响起,心中吃了一惊,呼地猛吸一口真气,整个身形突然向前一射而出。   薛大皇身形在半空之中,斗见那黑衣人身形猛然加速,那身法轻灵美妙之极,自己一扑之式居然完全落空,不由心中暗暗吃惊,但心头的怒火,却也因而提高了几分!   左冰暗暗喘一口气,默默自忖道:这薛大皇果然是名不虚传,我千万不能大意分毫。”   他心中思念,足下尽量加快速度,那左氏家传轻功何等佳妙,那薛大皇紧追不舍,两人身形似箭,在黑暗之中疾划而过,不一会已奔至近荒郊之处。   左冰微微判别一下方向,身形略略向左斜飞。   又奔了一会,只见不远之处有一座黑乎乎的屋宇矗立,左冰心知已到目地,身形一闪,凌空翻了一个身,落在一株大树之下,对着追赶而来的薛大皇。   他才一住足,那薛大皇也已冲至,一顿双足,呼地落在左冰身前二丈开外之处站定。   左冰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时月色淡淡,四周景象尚算清楚,薛大皇四下一望,只见正前原来是一外荒废的小祠堂。   左冰默然而立,那薛大皇四下打量了一会,转过头来望着左冰冷冷地道:朋友,跑到了么?”   左冰点了点头道:“不错。”   薛大皇冷然道:你引老夫至此有什么事快直截了当说出——”   他话未完,薛大皇陡然一步跨上前来,左冰左足微微向后一挪,右手一伸,呼地将蒙面黑巾拿了下来。   薛大皇闪目一望,那面孔入眼识得,竟是左白秋之子,他心中吃了一惊,口中说道:原来是你!”   左冰点了点头道:“正是在下。”   薛大皇道:是你父亲要你引老夫至此么?”   左冰摇摇头道:不是,在下一位朋友,想见见薛先生。”   薛大皇微微一怔道:你既知老夫居处,何不就在客栈相见,深夜引老夫至此荒郊……”   左冰不待他说完,微微一笑道:客栈之中不方便,此处甚佳。”   薛大皇双眉一皱,冷冷说道:左小哥儿,看你父为老夫疗伤的面上,老夫不同你计较,你叫朋友出来吧!”   他话声方落,只听左方枝叶簌然一动,薛大皇呼地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人影站在三丈之外,白色衣衫,左手衣袖飘飘垂下,正是丐帮新主白铁军。   薛大皇嗯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白铁军这时面上神色肃然,他缓缓上前了几步,沉声说道:薛大皇咱们又见面了。”薛大皇微微颔首道:“你要见老夫有什么事?”   白铁军缓缓吐了一口气道:在下只想请教薛神仙一个问题。”   薛大皇微微一怔道:“你请说吧。”   白铁军面色一沉,直截了当地道:二十年前杨陆帮主北出星星峡,中途中伏,是否薛神仙下的手?”   薛大皇只听得内心巨震,登时面孔上也变了颜色,他望着白铁军却发觉对方的面上神色并不如想像之中那样激动,只是阴沉沉反到看不出深浅!   薛大皇霎时心中思潮如电,他故意冷笑了一声用以掩饰内心的不安,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白铁军的面上时,却再也笑不出来。   薛大皇缓缓吸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你听什么人说起的?”   白铁军默然不语,薛大皇顿了一顿接着道:想来必是那魏定国告知你的了!”   白铁军哼了一声仍是不言不语,薛大皇仰天冷笑一声道:这件事那魏定国首居其中,你不去找他,反倒找起老夫来了……”   白铁军沉声说道:别多说了,整个事实白某完全知悉。薛神仙,你在背后发掌偷袭杨帮主时是何等豪气,怎到今日却是不敢承认?”   薛大皇被他说得呆了一呆,大吼一声道:你既然都知道了,还要多说什么?”   白铁军冷冷地道:白某只希望你能明白一事——”   薛大皇微微一怔道:“什么?”   白铁军沉声一字一字说道:今日之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说得斩钉截铁,薛大皇只觉得心中一震,他虽自恃功力,但对面的这一个死敌,却是白铁军时,他委实有几分寒意。   那白铁军的功力他是领教过的,那一日在少林“大雄宝殿”之中,自己拼力发出“火焰掌”来,仍没有奈何得了白铁军,当他便有一个感觉,自己对这少年,几乎已是技穷了呢。   白铁军双目之中闪闪发出精光,站在当地。他明知这薛大皇乃是可怕的强敌,但此时心中没有一线一毫怯疑之心,甚至连紧张的心情也减至最低限度,他只是冷静地站立当场,强大的真气在体内一遍一遍地流着,随时随地均可暴发出可怕的攻击力。   薛大皇缓缓吸了一口真气,霎时之间他的衣衫之间好像灌满了空气一般膨胀了起来,整个身形也微微弯曲下来,薛大皇冷笑说道:“来吧!”   他右脚一步上前踏出,右掌随着这前进之势急拍而进,左掌却摇摇当胸,微微下沉。   单凭这一式,银岭神仙薛大皇便真是名不虚传的了。他右掌才递,只闻一股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左冰在一边观看,禁不住吃了一惊。   白铁军身形陡然一折,向左方平平弯低,同时间里右掌一拂而起,使了一式“推窗望月”,自侧面连打带消,内力发出,登时便将对方力道带斜了。   他两人出手之重,均是全力以赴,那一挥手臂,无比的潜力立刻泉涌而出,是以两人虽是近处相搏,却像是均以劈空掌力发招,这种激烈打法,真是前所未见的了。   左冰只觉那呼呼破风之声不一会凝成一片风雷之声,声势好不惊人。   薛大皇的内力造诣是不用说了,白铁军的武学也是走拳脚一脉,真是举手投足之间,发出强劲气流,左冰看着看着,真觉心神俱醉。   两人一连拆了十个照面,薛大皇突地一停。   他这十招之中,全用右臂发出,左臂始终当胸而立,这时一停之际,左掌陡然沿着伸长的右臂,飞快的一削而出。   只听“呜”地一声怪响,霎时白铁军只觉一股古怪无比的回转力道在自己身体四周产生。   那力道之强,白铁军只觉若不借势侧身相让,非得立受内伤不可。   这一霎时他也无暇多虑,身形顿势一侧,照他心中所思,自己这一侧身,对方找到机会,非得连环攻击不可。是以他身形一侧,立刻运足真力准备在身。   那知只觉身上压力一轻,对方不但未趁势攻击自己,反而顿了一顿。   白铁军可说是身经百战的了,交手经验之丰富实是一流之境,但这一霎时也被弄糊涂了,不知薛大皇有什么诡计。   他思念如电,身形可不敢丝毫停留,急侧半身,只见那薛大皇又是一掌疾削而出。   那古怪的回转力道再度发出,迫使白铁军不得不再度侧身相闪。   那薛大皇真又再次停顿,然后,第三度削掌而出!   白铁军身形再侧,这时他突然感到一股灸热的感觉袭体而生,猛然全身似乎被烫了一下,回首一看,那薛大皇手掌边缘上冒出白烟。   霎时之间白铁军明白了,那薛大皇一生名震天下的“火焰神功”居然在三度削掌之时猝然发出。   这火焰掌的威力白铁军曾领教过,心知是薛大皇从提气运功,而后发出神掌,自己先有了准备,用内力硬拼尚可力敌,但却万万不料薛大皇居然能三度迫使自己真力不能纯集,然而不动声色之中随着掌劲一削之势发出“火焰神功”,这一来自己立刻陷于极险的境地了。   刹时白铁军额上沁出汗珠,他不得不佩服薛大皇这种功夫,但在这一瞬间,他唯一能考虑的仅是如何能逃出这生死大关!   那火焰神掌一出,白铁军只觉自己陷入一贫熊熊的炭火之中,真力立刻有提之不上的感觉。   薛大皇面上微微露出狞笑之容,他右手齐扬而出,呼呼声中,满天全是一股灸热之风!   这时候白铁军是完全处于挨打之境了。   他想到再多撑一刻,自己内力更会提运不自如,若要脱离此险,真非得冒一次奇险不可。   事实上也不容他再多考虑一时一分,他大吼一声,竭尽全身之力,齐集在唯一的右掌之上,若是有人清楚地注视着他,必然会发觉在这一霎之间,他的面上泛起了鲜红的血色。   说时迟,那时快,白铁军身形好比狸猫一般,呼地一个侧转,右掌疾疾倒打而出,终于发出了杨陆的绝学“大擒龙手”!   那“大擒龙手”威力之强,白铁军虽是运劲不纯,但右掌边缘升起一股白烟,“霹雳”好比平空响了一个焦雷,白铁军乘着这一掌打出,整个身形向下一弯直射而出,拼命用空着的右边遮掩身体,一口真气维持飞行了一丈之远,整个身体离地不及半尺。   这一招施得委实险之又险,他虽以“大擒龙手”抵消对方部份力道,但这时薛大皇优势占得太多,整个“火焰掌”的威势已密密将白铁军罩在中央。   白铁军一掠而至,只觉左边一阵奇热,肌肤一痛,天幸他左臂已折,那火焰掌威力整个将他一只空袖平空点燃,只有一小部分伤及左侧腰背。   北魏魏定国当日施全力打折白铁军左臂之时,恐怕万不料这一臂之折,今日反倒救了白铁军一命。真是天道好还,一分不爽的哩。   白铁军脱出了火焰掌的威力圈,只觉左边这一阵奇热,真气再也维持不住,呼地散了开来,整个身形平平跌在地上。   他深深知道这一刻乃是生死交关之际,顾不得左侧麻木的感觉,心中暗暗默祷一声,拼命吸了一口真气。   他的内力造诣果然深厚已极,这一吸之下,居然又被他提上真气,心中一阵狂喜,呼地翻了一个身,站起来大大喘气不止,眼睛注视着薛大皇一眨不眨!   只见薛大皇满面惊色,似乎不敢相信白铁军居然能逃出自己的掌握之中。   白铁军心中默默忖道:薛大皇方才施用火焰掌力,内力耗损一定不少,若是要反攻,非乘他内力尚未恢复不可,但我此刻真气驾驭仍略有不适,唉,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我得立刻发动不可!”   他心念一定,大大喘了一口气,突在大吼一声,身形疾飞而起,猛向薛大皇直扑而下。   薛大皇静静地注视着白铁军的身形,待来得近了,双掌一合向上虚虚一冲。   白铁军身在半空,只觉一股强烈的内家真力凌空遥击而至。   他右掌一扬,猛可直劈而下。   只觉右臂一重,竟识到已和薛大皇硬对了一记。   他这时身在空中,一横心索性单掌连扬,一路猛击打了过去。   薛大皇不闪不避,左右开弓齐扬而上,只听“砰”然之声连连响起,白铁军自天而降,一路打将下来,和薛大皇足足硬对了六七掌之多,落在地上,只觉一阵心跳气喘,但距那薛大皇已只有半丈这遥。   白铁军知道他的机会已然来到了,他不再多虑,努力均匀着喘气,竟不再停留,身形再起,由上而下扑向薛大皇。   这一次他的身形变为飘忽不定,整个人身形在半空中左右飞荡着,正是杨陆的绝学“回风舞柳”。   他身形左右飘动,呼地接近薛大皇顶门之上,他右手疾伸一抓而下。   他这一抓虽是贯足了十成真力,但却留有收劲,果然那薛大皇向左闪电般一挪,两人身形一错,白铁军一抓落空已飞到薛大皇身后。   薛大皇身形立刻疾飞而起,紧紧跟随着白铁军去势已残的身躯,右手运足了内家真力,遥空向在前不及五尺的白铁军背上击去。   白铁军正是要他如此,他一口真气整个运之于背,口中默默呼道:义父在天之灵保佑!”   勉力向前一冲,只听“噗”地一声,他虽前冲了半尺左右,薛大皇内力及远,仍然击在他背心之上。   霎时他只觉全身一麻,一口鲜血仰天急喷而去,神智似乎一昏,一刻时间他似乎觉得死过去一样。   但他的潜意识立刻使他清醒过来,他知道薛大皇果然内力消耗甚多,一掌不足以致已之命,最后的关头果然来到。   他在半空中一口真气生生转了回来,强大的气流一直冲入右臂指节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他整个身形在跌到地面前一霎时,猛地侧过身来,右手自左肋之下疾翻而出,拇、中两指扣圈猛弹,对准那正值内力吐尽身形犹在半空中的薛大皇一击而出。   南魏魏若归一生谜一般的绝学,这睨视天下的“修罗指力”终于在最后关头,被他一生唯一传人白铁军拼命发出!   只听呜地一声短促疾响,薛大皇还来不及意识怎么一回事时,胸前好比受了钢锥一击,闷哼了半声,呼地便在地上。   白铁军落在地上,一个踉跄,全身有一种散功的感觉,上下骨节无一不疼,那受伤之后强用内力的结果,迫使得双目视线都模糊起来。   有一个意识,他必须确定那薛大皇已经毙命,这个意识使得他一步一步走到薛大皇倒身之地,俯下身去一探,那不可一世的银岭神仙已在“修罗指力”下再也不活了。   白铁军只觉劲道一松,再也忍耐不住地吐了一口鲜血,仰天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铁军只觉神智逐渐清醒了过来,他勉强睁开双目,只见左冰焦急的面孔印入眼帘,他勉强问道:“咱们在什么地方?”   左冰吁了一口气道:白大哥你醒过来了,咱们在客栈之中哪。”   白铁军啊了一声,欲言又停。   左冰忙道:昨夜你受伤,迄今已足足有六个时辰了……”   白铁军点了点头,心知左冰将自己背回客栈而来,他思索了一会,脑海之中尽是些打杀的场面,不由叹了一口气道:“那薛大皇呢?”   左冰说道:我已将他埋了,一时大约不会为人所知,白大哥,你快静心休养几日吧。”   白铁军点了点头,心想这内伤还不致要了我的命,白铁军生来便是要内伤外创,不论大小,非得尝遍不可,不由苦笑了一下,默默忖道:这一身皮肉也经得打杀哩!”   渐渐地,他的思虑想及自身的事,义父的大仇总算报了,可是还有那塞北呢,魏定国、魏定国,他不断地默默呼唤着,一直到再度入睡为止。   静静地过了两日,白铁军的伤势慢慢地恢复过来,已可以开始运气了。   又过了两日,伤势恢复了一半,也不知是否那洪老爷子的寿庆如何,总之店内清静得多了。   整整过了半月,白铁军的伤势痊愈,两人终于又出了客栈。   两人一路行走,白铁军的心情轻松多了,薛大皇已然毙命掌下,现在的目的,左冰要看看凌姑娘,白铁军则准备到塞外去接应左白秋和钱百锋。   两人同袂而行,准备到塞北之时再分手。   这一日两人来到一个山野地区,山路甚是崎岖,左冰执意叫白铁军慢慢行走,不可多运气怕影响初愈的内伤。   白铁军拗不过他,只得缓缓而行。   两人走着走着,忽然只听不远处有人声微微传来。   左冰与白铁军对望了一眼,只听那声音原来是一个在慢声吟诗:清露微曦笑芙蓉,白云悠变送金风,腊残枝心展无力,遥对青山夕阳红!”   声音凄切,吟诗之人似乎十分寂寞,白铁军与左冰听了一会,只觉声音入耳相当熟悉,不由暗暗心奇。   两人想了一会,左冰拍拍白铁军,低声附耳说道:“白大哥,这声音好熟。”   白铁军道:嗯,我也正在思索。”   左冰忽然想到,轻轻道:白大哥,你听这声音,是不是与杨群的声音有些相似!”   白铁军一掌差点击在大腿上,点头不迭道:不错不错,必定是他。”   左冰嗯了一声道:这杨群原是杨帮主嫡子,白大哥,那他也是你的义弟了!”   白铁军苦笑道:说来应当如此了,只是他是否如此承认,就不得而知了。”   左冰嗯了一声道:看来他近日不甚得意呢。”   白铁军道:这时候他一人在山区之中,不知为他什么?”   左冰道:白大哥,不如我去问他一问。”   白铁军考虑了一刻,点了点头道:不过你得留神。”   左冰点了点头道:那么白大哥,你还是藏身此地。”   他缓缓站起身来,四下一望,只见那边站着一人,果然便是杨群。   左冰轻轻移动足步走上前去,那杨群负手独立,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   左冰故意向左方一移身形,低低咳了一声。   杨群觉察有人走近,转过身来一看,只见左冰站在二丈之外望着自己,不由微微一怔。   左冰缓缓开口道:“咱们又见面了。”   杨群皱了皱眉道:你来此作甚?”   左冰微微一笑道:我么?路过而已。”   杨群冷冷道:你独自一人行动么?”   左冰默然不语,顿了一顿却开口反问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你是自嵩山而来的了。”   杨群微微吃一惊道:你如何得知?”   左冰低声道:那神算子,顾老三两人我均遇上了……”   杨群呆了一呆,插口道:他们对你说什么?”   左冰嗯了一声,缓缓说道:什么都说给我听!”   杨群微微退后了一步,面上神色登时变得相当难看,过了半刻,他突然晒然一笑道:那两个老人胡说八道,你不用信。”   左冰只是不言,杨群顿了顿,忍不住又道:那两人可是向你单独说的么?”   左冰摇了摇头道:“在场的共有四人。”   杨群啊了一声,左冰缓缓说道:钱百锋前辈,我和父亲,以及白铁军大哥均在场。”   杨群听到“白铁军”三字,心中不由一跳,好一会也说不出话来。   左冰道:杨兄相不相信此事?”   杨群只觉心中纷乱无比,二十年来魏定国抚育之恩在心目之中早已根深蒂固,但这突来的事实,似乎又不容他否认,这几日来,他每天从早到晚思纷纭,仍是不能开脱。   左冰见他迟迟不答,面上神色阴睛不定,知道此时他胸中情绪纷乱,一时也不再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杨群吸了一口气,带着微微颤抖的口音缓缓道:那白铁军……他们对此事看法如何?”   左冰道:自是信以为真了,那神算子与顾老三委实没有胡说的理由。”   杨群拂然道:那倒未必。”   左冰微微一笑,双目注视着杨群,缓缓说道:在下与杨兄也曾交过手,杨兄的功力绝伦,一身功夫出自北魏之门该不地错吧!”   杨群怔了一下道:“不错又如何?”   左冰道:那年魏大先生威迫杨陆帮主,杨帮主公而忘私,不受其协,日后他见杨兄资材上乘,竟动了传授之念,这一点是很明显的。”   杨群想到杨群自己一生身世不明,这杨姓何来,魏大先生每不作答,若是照如此一说,岂不是清清明明地解释了么?   他望了左冰一眼,只觉左冰面上毫无敌意,想起前两个月时,两人相遇真是水火不能相容,奇怪的是自己对他也提不出一分怒恨之心。   左冰心中却正思索道:看来他心中早有八成接受此事,但魏定国对他之恩却牢牢在他心头之上。”   心念微转,又开口道:杨兄嵩山之行不知结果如何?”   杨群心中一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过了片刻,才缓缓答道:没有碰见什么僧人。”   左冰啊了一声道:“咱们可遇上了呢!”   杨群吃了一惊,急忙问道:详情如何?左……左兄请说。”   左冰说道:白铁军大哥与钱百锋大伯同上少林,巧遇金刚院主持,曾说及昔年之事。”   杨群说道:昔年之事……”   左冰嗯了一声指着向下说道:僧人虽未针对此事说明,但却证印了昔年许多秘密之事。”   杨群道:“昔年之事?便是土木之变么?”   左冰点了点头道:“不错。”   杨群啊了一声说道:可是那僧人对在下身世这事,却始终未能作明确之说明么?”   左冰道:那金刚院主持对事此知不甚详——”   杨群吐了一口气道:此事只有一人——”   他脱口说到这里,忽然有所警觉,感到若是说出,岂不等于已自我相认?   他倏然停下来,左冰微微一顿,仍不见他开口,于是缓缓说道:此事只有一人知之甚详,便是那少林方丈。”   杨群大吃一惊,大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左冰道:“那方丈与北魏有约在先。杨兄,就算你找着了那方丈主持,他也不会说的。”   刹时之间杨群惊震得好像呆了一肌,脑海之中立刻现出师父一再到少林寺,那方丈主持大师所说的话来:大师,二十年功夫虽是不短,可是你却不会忘记那事吧!”   少林方丈冷冷地声音也好像又在耳边清晰地响起说:“魏施主,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左冰说起师父与方丈主持大师昔年有约在先,原来这两句话,这两句话所指便是如此!   这一刻杨群的心都变冰冷了,他的眼前似乎微微发黑,几乎有一种支持不住的感觉。   耳边又响起左冰的声音:可是,方丈大师是二十年前便已说了出来。”   杨群又是一惊,这一次震惊,反倒将他适才的震动过度的心情平复了一点。   他缓缓抬起头来,问左冰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左冰道:二十年前,这一切经过便已记在一本书册之上了。”   杨群惊道:“一本书册?你看过了?”   左冰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杨群道:那书册上……”   忽然一个念头闪入他的脑际,他想起师父命自己一再追杀无敌金刀骆老爷子,为的是他所携带的一册书,刹时他忍不住脱口道:“那册书可是由骆金刀所带?”   左冰重生地点了点头。   杨群只觉再无不信之理,他怔怔地望着左冰,说不出一句话来。   左冰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册书上明白写出此事,百无一先。”   杨群只觉这一句倒没有如何重要了,只因他已接受了这一个事实。   他默默无语,心头的感觉古怪得连自己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他忽然仰天大笑道“你胡说,你胡说……”   话声未完,忽地一欺身形,右掌一伸,点向左冰面门要穴。   左冰吃了一惊,不虞他骤然发难,呼地一挪身形闪开五尺之外。   那杨群此式却是虚招,一点既收,左冰身形才退,他反身便走,向来路疾驰而去。   左冰被这一个变化惊呆了,他忘记喊出声来,只感觉右后方呼地一声,原来是白大哥跳出来,杨群已跑远了,白铁军提气大吼道:“杨群……”   杨群疾夺着的身形回侧过来看了一眼,只见白铁军魁梧的身体站在大石堆上,左冰只见他身形震动了一下,但仍旧奔去了。   白铁军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一会左冰缓缓说道:“白大哥,方才的话你全听见了么?”   白铁军默默点头。   左冰吁了一口气道:你说,白大哥,杨群相信此事了么?”   白铁军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微风拂面,朵朵乌云布满了天空。 侠骨残肢--第八十一章 柔情如水 第八十一章 柔情如水   天渐渐晚了,小林中归鸟吱吱喳喳,对着向晚的日头,似乎正在讨论著这一天的得失。   远远的道上来了两个少年男女,夕阳斜斜地晒照在他们身上,影子拖得好长,渐渐地走近小林,那男的看看天色道:“看来今晚又得夜宿林中。真是欲速则不达,如果不贪近路走小道,此时只怕已到连阳镇啦!”   那少女似笑非笑地道:“谁叫你走迷路了?这怪得了谁?”   少年抬起头来,瞧着他身旁的伴侣,只见她脸上一半红一半暗,那色彩生动极了,一句话说到口边又忍了回去,耸耸肩笑道:“真是倒楣透顶,我一个人长年行走江湖,这夜宿荒林那里算得上一回事,但你一个千金闺秀,第一次和我远行,便要受风霜雨露,心中真是惭愧。”   那少女嘴一撇道:“别言不由衷,你当我不知道你心中之事?你是怪我妇人家不该乱听人家胡说,贪小便宜抄近路,误了你左大侠的大事哩!哼,偏偏还说得这么好听!”   那姓左的少年正是左冰,他对自己这新婚的妻子真是敬爱交加,呵护得无微不至,又知这姑娘学究天人,聪明绝伦,什么事也别想瞒过她一双眼睛,当下点点头苦笑道:“我本来心中是这么想,但现在说的可是真心话啦!”   那少女正是凌姑娘,她自从嫁给左冰,对这多情俊雅,雍容不迫的丈夫,真是得意之极,她见左冰诚挚的说着,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伤心,不住地想道:“女孩子最珍贵最渴望的是什么,便是一个多情郎君,我从前每天胡思,想助爹爹闯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极了,现在我除了想每天和他厮混在一起,重三覆四讲些不知讲了多少遍的话,我那里还有一点点兴趣了?可是他这次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和我离开十天,十天我可怎么过得了?”   她想着想着,心中不禁发痴了,左冰只道她在生气不言,当下连忙道:“我……我可真的……真的没有怪你,你别多心。”   凌姑娘心中一阵温暖,不禁伸手轻轻握住这多情夫婿右手,眼眶都红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心中却暗暗想道:“这个人聪明是不用说的了,温柔体贴对我待我,这真是我前生修来的福气,但他偏生性情粗叶大叶,有时间一厢情愿地想,根本不曾理会得到我心中的事。”   但想到左冰那种雍容不拘,快乐活泼的天性,正是自己最最喜欢的,心中不禁愈想愈是柔情千缕,真恨不得伏在他怀中又哭又笑,暗自骂自己道:“我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哩!如果他是那种斤斤计较,俗不可耐的人,我会如此一心一意爱他么?”   两人手握着手,目光相对,无限柔情直传到对方心中深处,互相微微一笑,一切均莫逆于胸,这时夕阳上放出最后一道光茫,不一会,天色真的暗下来。   左冰柔声道:“咱们到林中找块平地,收拾一下,吃点东西充饥,多亏是你心细,不然今晚可得挨饿了!”   凌姑娘心中得意忖道:“我如不算定今夜会宿于荒野,还能算什么女诸葛,还能统率数万水上英雄?”   当下点点头,两人手挽手走进林中,这林中并未太深,但是奇怪的是尽多参天古松,一条清澈小溪横过林中,地上除了清清爽爽松针枯叶,并不见杂草丛生,倒是清雅洁净。   凌姑娘一看这样子干净,心中先生几分好感,笑吟吟地道:“这地方可不坏,比起那些小镇肮脏的客栈可高明得多了。”   左冰天性活泼快乐,一看林中一派天然景致,心中一高兴接口道:“能让你这金枝玉叶眼界高于青天的小姐赞上一句,山林有知,也该深自庆幸了。”   凌姑娘白了他一眼道:“你胡说些什么,你心中仍把我看做高不可攀的人么?无心之言,最是毕露真情,你倒说个清楚。”   左冰一怔,脱口答道:“你……你难道不是容若天人,学若翰海,当今天下第一才女么,谁敢说你不是,便请他出来较量一番。”   凌姑娘装腔作势幽幽地道:“那是以前的事了,我不要你再提起,我现在什么也不是,只是……只是,喂,你说我是什么?”   左冰搔着不知所措,想了半天道:“现在是……现在是……现在还是一个聪明伶俐,能够看穿天下一切疑难的姑娘。”   凌姑娘摇头连道:“也不是,也不是,你……你……有时看起来真是聪明得很,尤其是武学方面,仿佛不点即通,天生就会似的,但有时却笨得……笨得……像……像猪……一般。”   她话才一出口,便懊悔极了,自感自己说得太重,怎么能对他说出这等不礼貌的话来?左冰被她一激,他原本不是笨人,当下恍然大悟,心中又惊又喜,身子连翻几个跟斗,口中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凌姑娘含愧带媚的瞟着他道:“什么?”   左冰一吐舌头道:“我……你是……你现在是我左冰的妻子!”   凌姑娘心中一喜,但不禁又有些羞涩,脸上红晕现露,幽幽地道:“你几时把我当作你妻子看待?”   左冰见她脸色悲戚,心中虽是一点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却晓得一定是自己这些日子对她有些不妥,当下上前去柔声道:“我……我总觉得你……你跟我受苦,我心里……心里……很不好受,你……你不会生气吧!”   凌姑娘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哽咽道:“你……你……你怎么还说这种话?怎么还说这种话?”   左冰默然,他知自己对这突来事变尚未完全清楚来龙去脉之前,如果再多开口,只会把事情弄得愈来愈糟,只是带着惭愧的眼色,不住地打量著有若带雨梨花的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凌姑娘哭了一会,见对方并无动静,但这年轻的夫婿,那双深若海洋的眼睛中,正流露出令人心碎的忧郁,凌姑娘心道:“这目光只要是女孩子,只怕便受不了吧!”   当下怜惜之情大生,再不忍刺激于他,强自忍泪,抬头对左冰道:“你……你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听到没有?”   左冰道:“不进便不讲,但你为我受苦,我心中……心中……”   他尚未说完,凌姑娘嗔道:“废话!废话,我不要再讲一句像这样的废话,好哥哥,你答应么?”   左冰虽然心中仍是莫名其妙,但听到她最后一句亲昵的称呼,可怜的要求,直觉如果不立即答应,那真是有负凌姑娘的一片情意了,当下连忙点头道:“我答应,我……我发誓不再讲了!”   凌姑娘微微一笑,她痛哭以后初露笑容,便若旭日初升,左冰又惊又喜,只道这场风波已过,但忽见凌姑娘正色地道:“上次你衣衫破了,你不拿给我替你补缀,你为什么偷偷自己躲在房中补,你当我不知道么?”   左冰笑道:“原来是这些事么,你……你……也未免太以小题大做了。”   凌姑娘一本正经地道:“什么小题大做,我是你……你妻子,难道这些事都要你自己动手么,你这大傻蛋,你可不知道我当时多么伤心哩!”   左冰道:“那你为什么当时不说?”   凌姑娘哼道:“我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哼,我就想让你自己感觉到。想不到,你真傻得愈来愈不成样子。你想想看这连衣服破了也要你亲自动手补缝,这是我做妻子的光彩么,哼,别人还不知我是凶成什么样子哩!”   左冰哑然,半晌道:“下次我学乖了,别好心反而遭多道见怪,其实我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么多。”   凌姑娘嗔道:“下次可得多多想了。”   左冰低下头看看衣衫,都被自己已补得平平贴贴,实在找不出再须被缀的地方,他想想马上请这古怪的妻子替他缝上几针,让她高兴,针线倒是没有问题,他从来都是携带在身上的,但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什么地方可以下手。   凌姑娘嘟嘴道:“想不到你一个大男人,针线功夫倒还俐落,你满身乱看,想是向我示威自己手艺高强么?哼,只怕比我还要差上一大截哩!”   左冰愧然道:“我只道这些事都是举手投足之事,何必要劳别人动手,从前我行走江湖之时,从前我没认识你这好心多心的好姑娘前,又有谁替我管这些小事了?我不学会又怎么成?”   凌姑娘受娇地瞟了他一眼,低声说道:“现在可不同的,你既然娶了我,便不能像从前一样,这样会使我受不了的。”   左冰当下心中真是又甜蜜又是惊讶,他心中想了几千遍,有一句话终于不能不说,终于在不自觉中,紧紧搂着凌姑娘道:“我真不敢想象,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爱的力量更伟大的了。”   凌姑娘伏在他怀中,太幸福后的感触只是想哭,她心中暗暗不停地道:“我不能哭!我不能哭!”   但眼泪毕竟还是忍不住直掉了下来,这年前还纵横七海,不可一世的姑娘,这时真软弱得像个初生的婴儿一样,连她自己也想不到,事情会变得这么糟!   凌姑娘忽然轻轻推开左冰含泪笑道:“你真的饿了,我替你煮点东西吃。”   左冰陶醉在柔情蜜意之中,根本便忘记饥饿,他舍不得马上抛开这温馨的感受,口中强辩道:“那里!那里,我可一点不饿。”   凌姑娘轻笑道:“不饿肚皮怎么会叫?”   左冰脸一红,他这时被凌姑娘一提,当真感到饥肠辘辘,心想定是刚才紧紧抱着凌姑娘之时,自己肚子不争气,竟然发出抗议了,但他此时心中忧虑之事已然抛到九霄之外,活泼天性又显露出来,当下故意正色,一本正经的道:“古人说‘秀色可餐’,眼前有这样如花似玉的倩姑娘,怎会饿了,唉肚皮呀肚皮,你也太不争气了吧!”   凌姑娘听得一笑啐道:“你嘴巴真是愈来愈油了,再过几天,炒菜的小媳妇儿都不用买油啦!”   左冰奇道:“怎么?”   凌姑娘笑道:“只要请咱们左大侠油嘴一吹,那不就成了么?”   左冰笑得打跌,凌姑娘解开左冰背后行囊,只见锅盘碗筷,炒菜用的菜铲、米、盐、酱、醋、粮、姜、蒜、葱,等样样齐全无缺,当下忍不住抿嘴笑道:“哟,你恐怕是灶王爷下凡吧,厨房的家伙样样都带在身上。”   左冰笑笑不语,只觉目下和这位可爱的小妻子相守,不管一句轻嗔半句刁蛮使娇,听在耳中都是平生未有之乐,对于过几天面临的生死关头,连根给忘光了。   那凌姑娘转念想道:“这孩子也真可怜,流浪江湖那有一天享受家庭之乐,我以后非得打点精神,做个好妻子,让他多享些清福。”   凌姑娘拿起饭锅,下了米便往溪边走去,左冰脱口道:“我来打水。”   凌姑娘反脸嗔道:“你知道多少水煮多少米?”   左冰点点头道:“一个人吃么,一碗米三碗多水便成了,两个人吃么,只怕一碗米要一碗半水。”   他流利无比的说着,凌姑娘听得又是好气又是伤心,知道他真是内行,便用央求的口吻道:“好老爷,你乖乖坐在树下享享清福不好么?什么也不要你动手。”   左冰无奈,只有听她话坐在树下,只见那苗条背影弯下身子,蹲在溪边淘米,左冰抬起头来,他坐了一会,只觉甚是无味,忍不住也往溪边走,才走了两步,只见凌姑娘正转过头来,当下吓得连忙转身,背着双手似乎正在欣赏无边景致一般。   凌姑娘如何不知他心中之意,心中十分得意,淘了几次米,借着月光把未淘出的沙子挑了出来,缓缓走回,这时林风渐起,吹动她身上衣裙,飘飘便若出水仙子一般好看,她看见左冰还背着身装模作样,忍不住唤了一声道:“喂,你想吃什么汤?”   左冰如聆神乐,连忙回身趋前道:“随便你喜欢什么便做什么?”   他天性平和,不知不觉又在寻找火种,要生火埋锅煮饭,但忽见凌姑娘神色不善,便连忙缩手,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凌姑娘双目四下搜索,发觉一株木下长着一大堆冬菇,当下心中大喜,上前拔了几株,点燃火种,架好木柴,将饭锅放上,又到溪边将干粮袋中精肉、豆卷洗干净,削平一方枯木,放在上面用小刀切起菜来。   左冰心知绝不能冒昧帮忙,只有旁有一句,没一句闲搭讪,他虽对生火煮饭,洗衣补缀之事样样都来得,到底是个男人,又不是讲究吃喝的人,平日间宿于荒野,总是胡乱弄一顿吃,填饱肚子便算了事,这时见凌姑娘刀工神妙,切下来的菜肉,都是一般大小厚薄,别说等下吃到嘴中一定味道鲜美,便是看到这些生的食物,也是垂涎不止。   凌姑娘有意卖弄,运刀如风,每只冬菇都她切成如花朵一般好看,左冰看着看着,不由得呆了,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凌姑娘抬头看了看他道:“怎么啦!大老爷,心中又有什么不痛快了?”   左冰道:“吃一顿野餐,也要如此费事,我是从来未曾想得到的》”   凌姑娘道:“谁象你们大男人,吃起东西来便恨不得多长一个口似的,狼吞虎咽,那知细细品尝?那自然不用精致的作菜了,等下吃时,你可不准像饿鬼一样,一口塞得满满地,要好好品尝一下你……你……我的手艺。”   左冰如入梦呓,点点头道:“要好好尝尝我小媳妇的手艺,是啊,是啊!”   凌姑娘又喜又羞,不一会饭菜已经煮熟了,加上小菜锅,凌姑娘又生了一堆火,将汤放上。   过了一盏茶时光,菜烧好了,左冰瞧得凌姑娘眼色,凌姑娘脸上笑盈盈,伸手打开热腾腾饭锅,亲自又替左冰盛上一碗饭,自己盛了小半碗,左冰对这种殷勤虽是有点不太习惯,但想到那双纤纤玉手替自己满的饭,不用吃也足够香甜的了,当下伸手接过,慢慢吃了起来。   他一尝菜肴,这才知道和自己平日所弄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心中反复地想,为什么同样的菜,换个人烧尽会如此美味?只是不得其解,沉思间一碗早已下肚,凌姑娘又替他盛上,殷勤劝菜,脸上总是温柔的笑着,似乎浸在幸福的源泉之中。   两人又吃又谈,这顿饭餐得真是香甜,等到饭菜吃得差不多了,那精肉冬菇汤也发出香味来,凌姑娘又替左冰盛了汤,左冰喝了一口道:“我想起一桩肚皮叫的事情来。”   凌姑娘听他没头没脑的说着,心中好奇问道:“什么事?”   左冰道:“有一次我在一家富人家作零工,凑些盘缠,有一天那富婆忽然间发现箱中首饰丢掉一半,马上怀疑一个打杂的小厮,那孩子不过十岁左右,再怎样也不肯承认,结果被关在黑屋中又饿饭,又恐吓,那孩子仍是一口否认。”   凌姑娘道:“这富人也真心狠,对一个十岁孩子如此虐待,如果我看到了,哼!一定要他好看。”   左冰道:“狠的还在后面哩!那孩子饿了两天,已是昏天黑地,忽然被叫到满桌盛宴之前,主人吃酒作乐,说只要承认是他偷的,主人并不罚他,而且马上赏他大吃一顿,这原是骗孩子的手法,那知那孩子看都不看满桌珍馐,主人无法,那孩子倔强无比,言语也十分坚硬,主人正下不了台,那孩子想是饿极,肚子叫个不停,主人哈哈大笑,仿佛是打了胜仗一般,也不理会那孩子,对他客人道:‘这小鬼虽是贼口,但到底抵不住饿,哈哈!’”   凌姑娘听到这里,当下道:“真亏你还有本事看下去,这种事你不管么?”   左冰摇手道:“慢来!慢来!我起初也以为那孩子真的是偷了首饰,但见这东家太过分了,用这种方法凌侮一个孩子,你知道我天性不爱和人动武,尤其对不会武功的人,当下心想算我倒霉,便替那孩子认了,那富人大怒,本说要送我到官府去,但后来听我说愿意不息工钱作一个月,他算算这样也划算,便答应了,当天夜晚那孩子跑来跟我道:“大叔,我知道不是你偷的!”我问他道:“难道真的是你拿的?”   那孩子却坚决摇头道:“也不是,我知道是谁,但我答应了他不说出,便不能说,谢谢大叔替我解围。”   那孩子说这话时,脸上容光四射,那还像个孩子了?简直像个英雄一般,我当时真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后来一琢磨,原来是那富人的小儿子偷去济助一个老佣人生病的孩子。这事说起来谁都没错,倒霉的只是我,白作了一个月的粗工啦!”   他侃侃道来,凌姑娘听得又是同情又是感动,她轻轻地道:“你心肠好,一定有好报,但这样不太苦自己了么?你天性节俭那是你的美德,但我可不让你太苦自己了,好哥哥,你要答应我,咱们的钱几辈也用不完哩!”   左冰点点头道:“有福谁不会享,你放心啦!”   他性子便是如此,根本未想到如果用妻子的钱,世人会把他想成怎样,有些问题,在他根本便不是问题,倒是这新做小妻子的凌姑娘多虑了。   左冰坚持要和凌姑娘一道去洗碗,凌姑娘拗他不过,只得和他定了一个规则“下不为例”,两人收拾好用具,已是月儿当天,林中除了风吹动林,沙沙乱响,四周是一片寂静,左冰道:“明儿还要赶路,休息了吧!”   凌姑娘忽然坚决地道:“冰哥!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分开十天?”   左冰道:“将来事后我一定告诉你,现在告诉你于事毫无补足!”   凌姑娘道:“你们汉人说‘嫁夫随夫’,你……你是怕我和你一起来受难么?你……你到现在还不知我心么?”   左冰仍是坚决的道:“你以后便知道了,你答应我这一次,我以后一生都听你话,又不是多久,只有十天功夫。”   凌姑娘还想说,但见他目中坚决果敢,动人之极,心中已有盘算,不再多说。   两人靠在树旁,轻声聊了几句,凌姑娘知道他必有大事,不敢耽误他睡眠,过了一会便装着睡着了,又过一会,她听到左冰发出轻轻均匀呼吸声,她睁眼一看,只见月光下他脸色安详,那俊的轮廓,真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凌姑娘心想:“明天中午便要分手了,我……我原故意走小路迷路时把时间拖延,但如他真有急事,我可不能耽搁他,他……他此行……一定是凶险重重,不放心我才让我在连阳等他十天,我……怎么办呢?如果真的缠着要跟去,他分心照顾我只怕更多凶险,对,还是只有暗中追随他身后。”   这正是她适才一刹那间所决定的,她原本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中之杰,当下一想定便不再改,双目闭起,但怎么也睡不着,一会想到左冰的种种可爱之处,一会儿又想到今日傍晚自己大胆倾诉,真是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愁,一会儿羞。   好不容易天才明了,两人洗漱已毕,立刻启程,不到一个时辰到了连阳,两人选了一家酒店,择了一个临窗的位子,叫了酒菜,这时两人都是离愁缕缕,默默黯然相对。   时间过得快,凌姑娘看回头,知道别离在即,当下一振精神,仔细叮咛,她虽决心跟在左冰身边,但仍忍不住一遍遍叮嘱,忽见楼下有人挑过一担梨子,她忙招呼伙计下楼买了十几个,一个个塞在左冰背囊中,把背整塞得满得无法再满了。   凌姑娘柔声道:“一路上赶着奔走,多吃鲜果解角火气!”   左冰点点头应是,看看天色不早,便对凌姑娘道:“你好好保重!我尽快回来!”   凌姑娘双眼泪水盈眶,坚持送他到了郊外,左冰不离别是不成了,当下一狠心,挥挥手道:“你好生注意自己身子,别成天担心。”   说完大步而行,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无比的悲伤,真有一去不回的不祥之兆!当下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凌姑娘犹自带泪挥手,伫立道旁,左冰长吸一口气,心中暗自忖道:“左冰啊!左冰!爹爹数十年不冤之白马上便要见真相大白了,你还不振作精神起来面对战斗么?”当下豪气一生,大步飞驰而去。   天空飘浮着云层,逐渐随风势密合起来,一朵一朵云渐渐地将天空布满,越堆越厚,朔风加劲地吹拂着。   的确已有相当的寒意了,塞北平原终于有了尽头,已到了山峰连绵之境。   那一望无垠,广大无边的平原,这时仿佛在天边尽处依靠在起伏的山峰之上,一天空厚厚的云层,紧紧罩在山峰上,似乎要遮盖着一直到山腰部分。 侠骨残肢--第八十二章 图穷匕现 第八十二章 图穷匕现   西方、北方,真是连峰接岫,环列而起,稍近处的山,仍可清晰看见山上堆堆积雪,这等气候之下,高原上早早已是降雪时分了。   官道上也显出一片灰灰的颜色,这时道路上行人尚算不少,只因天色逐渐向晚,道路上的行人都加紧了足步,想在天黑之前,能够寻到一处落足歇息之处。   这时道上走着一个少年,一袭灰衫,还是简单的夹布袍衫,在这种气候之下,的确显得有些单薄。   那少年却似乎丝毫不感觉风势寒冷,他足下匆匆赶路,从他一身灰沙朴朴看来,这少年一定已经跋涉了很长一段路程了。   那少年面上似乎隐隐带有一点焦急之色,他仰首望了望天色,只见他双眉轩飞,鼻如悬胆,气度超逸,正是匆匆赶向塞北的左冰。   左冰别了凌姑娘,带着满怀的柔情,却因逐渐接近塞外,化为了勃勃生气与满怀热血。   他想起这件事立刻便要到最后的关头,总是忍不住感到一阵心跳。   “爹爹与钱大伯早已到达了吧,就是白大哥也应该到了他们现在正在等候我哩!”左冰心中暗暗想道。   他暂时将凌姑娘的事放在一旁,思考着这最后的一件事,他默默想道:“北魏一生罪孽深重,难以数计,此刻真相大白,总是到了他的大限,他一人再是三头六臂,本事通天,咱们有爹爹,钱大伯,以及白大哥,纵算他有许多徒弟,胜算是稳稳在咱们手中。”   但是每当他一念及此,总是又抑不止有一个想法,那北魏决不会如此轻易失败。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一念及北魏蒙着黑巾,一身黑袍的装束形态之时,他心中便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加快足步,又走了半个时辰,沿着官道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镇集,心中一想,不如明日再行赶路,今日先在镇中歇息一夜再说。   到得镇中,找了一家较为宽敞的客栈休息了一会,次日清晨起来,只觉精神焕发,甚为充沛。   左冰估计了一下路程,大约再走半天便可赶到约定之处,于是吃了早饭后再度上路。   白天道上行人相当多,左冰不好施展轻功,只是加快足步而已。   到了中午时分,又到了一个镇集,这便是约定之处了。   那约定之处原来是丐帮在塞外的一个小小分舵,这时丐帮组织又逐渐扩张起来,虽远在塞外仍设有分舵,是以全国南北消息甚为灵通。   左冰来到镇上,不难便找到了分舵所在,他走了进去,只见人影一闪,一个人迎门而出,正是白铁军本人。左冰啊了一声说道:“白大哥,你已来此几天了?”   白铁军微微一笑道:“前天到的,到是左老伯和钱前辈早已至此呢,快进去相见——”   左冰随着白铁军进入后室,见过钱百锋与左白秋,左白秋望了望左冰道:“冰儿,那凌姑娘可见着了?”   左冰微微脸红,忙道:“见着了,她说等孩儿再去时便随孩儿一同回中原而来。”   左白秋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   左冰望了望白铁军,只见白铁军大哥面上神色红润有神,想来那内伤早已痊愈,于是说道:“爹爹,白大哥的大仇已报——”   左白秋点点头道:“那银岭神仙一生行事,正邪难判,总算白老弟能察明元凶,掌下血仇,那杨帮主在天之灵,也可得以安息了!”   白铁军黯然吁了一口气,那钱百锋点了点头道:“现在,只剩下魏定国一人哪!”   左白秋道:“咱们开门见山,直接下书投柬约他一见如何?”   钱百锋道:“我也有此意,想那魏定国一生自视极高,绝不会临阵况逃的。”   左白秋点了点头道:“咱们总不必全部写在柬书之上?”   钱百锋略一沉吟道:“我有一个建议——”   左白秋道:“请说吧。”   钱百锋微微一顿,转过头来望了望白铁军一眼,口中说道:“那柬书之上,只写我一人之名!”   白铁军微微一怔,随即会意,缓缓说道:“北魏设计陷害钱前辈于不义之境,身背奇冤,这事由钱前辈出面妥当不过。”   他想到北魏虽对杨陆之死有直接关连,但杨陆乃是钱百锋一生至交,钱百锋舍名之举,也有一半是由予杨陆的丧命,所以钱百峰要以一人之名向魏定国摊还血俩债,白铁军自是不好梗以杨陆之名下书投柬!   钱百锋听白铁军即是如此说,点了点头道:“这一带可算是北魏势力所及之处,据说魏定国在镇外有一居处——”   白铁军知道大约这几日钱百锋与左白秋两人已经打听清楚,钱百锋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虽则魏定国行踪飘忽,但咱们若正式投出书信,想来他的门下一定会即速通知于他。”   左白秋点了点头道:“咱们不如在柬上说明,就在他那居处相会如何?”   钱百锋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道:“时间方面,由他还是由咱们决定?”   白铁军想了一想道:“若是由他决定,他还得带给咱们的回信,不如咱们说定五日之内登门相拜吧!”   左白秋与钱百锋一齐颔首道:“如此甚好。”   即已决定,便却手写了信柬,落的是钱百锋三字。   钱百锋望着那大红的拜柬,心中微生感慨,当夜便送过去。   于是四人便有耐心等候五日,准备到时候一路登门,左氏父子倒还没有如何,钱百锋却显出有些沉着不住的现象,想到他这二十年的遭遇及北魏种种阴谋诡计,的确每次令他热血沸腾。   好不容易等到五日,四人一齐出门而去,那北魏居处位于镇郊,四人行走仅半个时辰便已来到。   左冰只见那地方原来是一大栋独立的房屋,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离开正道约有二十丈之遥,这时看去,房屋前后一片静悄悄没有动静。   钱百锋驻下足来,忽然对面道上缓缓走来一人。   左白秋闪目一看,只见那人一身僧衣打扮,原来是一个和尚。   那和尚并未注意到四人,只因道上仍有行人,那和尚来到近处,转向便向那房屋行去。钱百锋低咦一声道:“这和尚也要到那房屋之中?”   左白秋又注视了几眼,可惜光线太暗,实是分辨不出面目来。   钱百锋低声说道:“咱们不如在此观望一会吧。”   白铁军道:“咱们最好略略隐下身形。”   四人一齐找了一堆树林,就站在道边,只见那和尚缓缓走到房屋之前,举手击门。   房屋之中缓缓燃起灯火,然后大门一开,那和尚对房内的人也不知说了什么,然后缓步进入屋中,木门随后又掩闭起来。   左白秋与钱百锋对望了一眼,白铁军低声道:“这和尚难道是北魏请来助拳的?”   左白秋点了点头道:“很有此可能。”   钱百锋道:“只是不知这和尚究竟是什么人,瞧他出入房屋自如,想来必是熟客了。”   左冰道:“爹爹看清了他的面目么?”   左白秋摇了摇头道:“天光太暗加上距离甚远,分辨不清,不过瞧那行动的神态,似乎并非见过的人。”   白铁军插口道:“咱们现下如何?”钱百锋道:“自然是照去不误,看来北魏八成已在等候咱们了。”   左白秋略一沉吟道:“以我之见咱们分两批进去,钱兄先去,我隔一会便来。”   钱百锋并不太明子左白秋此举是何用意,思考了一下,想起此行真是万万不可失败,那北魏何等人物,即知自己公开挑战,一定原有种种计策,虽然我方已占绝对优势,但终须谨慎一些才是。想起这一点,立刻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先与白老弟去吧——”   白铁军点了点头,两人正待动身,突然只见那房屋大门再度开启。   四人一齐吃了一惊,钱百锋与白铁军两人连忙收回跨出的足步,再度隐在树影之下。   只见灯火之中,那方才进屋的和尚这时又走了出来,匆匆向来路又走回去了。   四人对望了一眼,登时感到这和尚有些神秘的气氛,只见他出进,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身份。   那和尚一会儿便走得不见踪影,左白秋忽道:“咱们现在不如一齐进去吧。”   四人心中都有急着知道究竟之心,于是再无异议,一齐来到房屋门前。   钱百锋走在前面,尚未举手扣门,只扣呼的一声,木门陡然大开。   房屋之内一道强光直射而出,众人定目一看,只见一进门便是一间极大的大厅,四壁之上燃起火烛,窗口全挂了黑布,是以屋外看不见什么光亮,屋内却是灯火辉煌,形同白昼。   钱百锋昂首跨入大厅,只见大厅正中坐着一个老者,钱百锋入目识得,便是那名震天下,心机无双的魏大先生!   左冰与北魏相见,尚未见他拉下面上黑布,这时总算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魏定国相貌自成一脉,双目之中流露出一种特别的气度,颔下略留尖型髯须衬在略现瘦削的脸型上,显出冰冷的神情来。   魏定国望着钱百锋,以及身后的三人,面上神色丝毫不变,朗声说道:“钱兄别来无恙?”   钱百锋低低哼了一声,也自朗声道:“钱某五日以前投柬,今日前来宝宅,倒叫魏先生久候了呢!”   魏定国微微一笑道:“那里的话,兄等魏某二十年,魏某等钱兄这一刻又算什么?”   他说得轻描淡写,钱百锋听在耳中却是甚不受用,他本是火性脾气,这时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上来,冷笑了一声说道:“那昔年土木堡的事,若说你魏定国不觉羞耻惭愧,我钱百锋还谈得上没头没脸么?”   这句话份量不轻,魏定国被说得面上微微有些挂放不住,他呈了一口气,冷冷说道:“钱兄说话须得有凭有据,好在此处别无外人,否则难免会引起误会。”   钱百锋冷冷一笑不语,魏定国微微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说实话,钱兄忽然下手投柬找寻在下,尚不知究竟为何哩?”   钱百锋微微一笑,冷静地道:“钱某想仔细问问魏大先生几件事情。”   魏定国嗯了一声道:“自你钱兄由落英塔中出来后,与魏某相逢多次,每次总是免不了要说问问魏某几件事,今日总有机会在此一会,魏某预备好给钱兄问个痛快,清楚!”   他口中边说,双目扫过站在钱百锋身侧的左白秋、左冰,然后停在白铁军身上。   白铁军沉着的面色,好像在冷静之中流露出几分坚毅,一时之间看不出深浅。   白铁军残缺的左臂,那空荡的衣袖在腰带之中,魁梧的身材真像是一座小山,双目不时左右扫射。   魏定国看了数眼,面上神色丝毫不却,他说完话了,左白秋忽然踏前一步,缓缓开口道:“既是魏兄如此说,咱们也不必旁敲侧击,说话绕圈,干脆开门见山直问直答如何?”   魏定国微微一笑道:“且慢——”   他左右一扬双手,大厅两侧各自走出数人来,两旁一共走出十多人,登时大厅之中热闹起来。   左白秋、白铁军等人忍不住四下打量,只见那两边走出的人均是少年,一望之下,有好几人甚为眼熟,心知全是魏定国门下,这批少年曾到中原行动,和左冰、白铁军交手过,所以两人一看便知。   这些少年功力均甚为高强,有些还身兼北魏以及银岭神仙两门之长,白铁军虽不怕他们,但他们人多势众,倒也不容轻视。   左冰一眼看去,正好看见一个少年自左方走出,面上神色木然,正是那魏定国最得意之徒杨群。   左冰心中一动,特别留神那杨群,只见他并不注意四下情形,只是亦步亦趋跟随着大家。   魏定国等四下人都站定以后,微微一笑道:“既是要问得清白,咱们不如当着众人说个清楚如何?”   左白秋望也不望两旁的人,冷冷地道:“二十年前,老朽在寒外隐逸,突被蒙面客惊震,以致练功走气,拼命逃走,那蒙面客却穷追不舍,以至在荒山雨夜之中,与钱施主巧会,老朽在二十年中思索不绝,这蒙面人究竟是谁,为何要找上老朽,总是不得其解,近日豁然开朗,这蒙面人便是魏兄吧?”   他一语直言,单刀而入,四周的人听了都微微有些动静,魏定国却是面不改色,嗯了一声道:“还有什么问题一并说出,魏某一次作答如何?”   钱百锋忍不住接口问道:“你找寻五步追魂手唐弘,下毒害死中原群豪、乌氏双杰,嫁祸于钱某之身,设计陷害杨陆,仍将罪名移之于我,钱某与你前无恩仇,素未谋面,今日你得好好说一说到底是什么原因了!”   魏定国冷哼了一声,左白秋接着道:“杨陆舍生,钱兄失名,均是你一人所赐,左某受骗,千里请援兵扑空,再一回头已无可挽救,这些事你都还记在心中么?”   他与钱百锋早有默契,虽说是直言直语相问,蛤却始终不提出中心问题,以待北魏的态度再作应变。   魏定国听到这里,双目一闪,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好一会才道:“魏某以为两位投书下柬指名叫阵,一定有什么惊人之举,可惜问来问去均是阵腔旧调,魏某拒绝相答!”   钱百锋面色陡然一沉,立待发作,左白秋心中忖道:“果然不出所料,他是抱定一个赖字。”   他心中一转,口中淡淡地道:“魏定国,今日可容不得你说一声拒绝呢!”   魏定国面上的笑容一僵,望着左白秋深沉的面色,几乎冲口而出的狠话登时收了回来。   二十年前魏定国与左白秋亲手相对,自那时起他便知这姓左的乃是平生大敌,这种无意义的狠言大话对他说也委实无趣!魏定国一转怒气,冷冷地道:“是么?”   左白秋冷冷道:“只因你已失去拒绝的立场!”   他说得斩钉截铁,魏定国微微一怔道:“什么?”   左白秋道:“二十年前之事,咱们可说已一目了然,水落石出,你回不回答早已失去重要性,咱们只是想试一试,名震天下历久不衰的大先生,究竟是否有一人作事一人承当的气魄!”   魏定国脸色大变,他第一个观念便是,那骆金刀的布包已掉在对方手中,并已被对方详读过了,登时他明白这四人找上门来,乃是要和自己一决生死,除此之外,决无他途可循。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已隐入极险之境,但他乃是一代枭雄,心中所思,面上丝毫不露惊惶神色,只是惊疑地怔了一怔,然后冷冷地道:“左兄此言太过份了。”   左白秋理都不理,接着说道:“今日一见,所谓北魏魏大先生,原来也是缩头缩尾之人,不敢承允分毫!”   魏定国怒道:“左白秋,你要魏某承认什么,你说便是。”   左白秋淡然一笑道:“魏大先生还要装聋作哑么?”   魏定国忽然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双目瞪视着左白秋一眨不眨,怒声道:“左白秋,你心中知道魏某什么便说出来,我魏定国可容不得别人胡言乱语,加罪于身!”   他说得声色俱厉,左白秋暗叹一口气道:“这人好会装相!”口中呈了一口气说道:“真要老夫说么?”   魏定国冷笑一声道:“魏某等候不及了。”   左白秋陡然面色一沉道:“你要夺瓦刺之位,出卖民族,屠害武林、下毒、嫁祸之事不说,在荒屋中要下杀手来老夫之口,与周公明勾结以少林金刚院主持赚老夫一遭,计骗山野和尚埋伏星星峡中突袭杨陆,那一件事你姓魏的敢说你没有参与?”   魏定国冷笑一声,钱百锋紧接着道:“那姚药师姚九舟执鱼肠剑为作所截,严弄逼供,放火烧他灭口,不是你姓魏的还有别人?”   左冰忍不住插口说道:“还有那郎伦尔……”   魏定国听那郎伦尔三字心中一跳,钱百锋紧接着便道:“不但对我朝下手,便是瓦剌方面,郎伦尔国师受计所算,惨坠绝谷之中,抑郁二十年,你这一身鲜血,十世也难以冲洗!”   这些话说将出来,有如流水行云,字字落地有声,四周的人虽均为北魏门下,平日略知,但不料北魏手段如此,真是处处下手,步步心机,不由暗中生寒。   魏定国索性缄口不语,只听左、钱两人数说,到钱百锋说完,他仰天大笑道:“原来如此!”   左白秋与钱百锋的眼睛望着他一眨不眨,等候他紧接着而来的话说。   魏定国微微一顿沉声说道:“原来是周公明告知各位的!”   钱百锋冷笑道:“魏先生一再下手要除周公明、骆金刀,夺抢这一本秘本,始终不可如愿以尝……”   他话未说完,魏定国已插口说道:“魏某一再想夺得这本秘本,便是要看看周公明到底如何说我,刚才两位既如此说,原来周公明是如此写的,也真是心黑手辣,他虽与我魏某有过节在先,岂可含血喷人,留下这等秘本,可惜……可惜他已死无对证,否则非得对面相质不可!”   这一番话好似早有准备所说,一口气说,暗推暗赖,左、钱两人料不到魏定国竟然采取此种手段,由此可见魏定国对于此事可说不惜一切,但求成功了。   左白秋与钱百锋两人一怔,一时尚答不出话来,那白铁军陡然猛吼一声道:“魏定国,你别想再赖了!那一年你夜闯山东丐帮总舵,以钱百锋之名一夜之间下杀手,掳去杨帮主亲生婴儿作为要挟,你可没有料到雷六侠拼死相追,虽为你打得四肢残缺,却终能留下活口,他的指认难道又是与你有过节么?姓魏的,就是我白某武林后学,也万万不料你竟是这等畏首缩尾的窝囊废!”   白铁军这几句话字字贯足真力,直震得大厅之中嗡嗡乱响,声势惊人,加上他句句在理,那魏定国再是装傻,这时面上也挂不住,再加以白铁军提出丐帮被毁之事,那雷六侠迄今未死,魏定国心中一震,一时倒无言可对。   魏定国心念电转,张口说道:“白铁军,那年丐帮之事,与老夫……”   他才说到这里,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自他身后,一字一字说道:“师父,你别多说了。”   魏定国好比触电一般呼地反过身来,只见杨群满面激动,双目之中射出异乎寻常的光芒,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自己。   魏定国忽然感到心中一冷,这一个古怪的感觉是他从来未有的现象,霎时之间他只觉心中冷了一半,怔怔地注视着杨群,他低声说道:“群儿,你说什么?”   杨群喃喃地道:“他们什么都知道了。”钱百锋冷冷地道:“魏定国,你亲手抚育杨陆嫡传之后,难道又存了什么野心么?”   魏定国大大震动了一下,脸上神光登时好比死灰一般,他注视着杨群,只见杨群那无助的神光,突然魏定国呼地回过身来,整个面上泛出腾腾的杀气!   大厅之中起了一阵骚动,难道这杨群乃是杨陆之子?   北魏注视着钱百锋,咬牙切齿地道:“姓钱的,咱们一切不必多说,你要如何,划出道来魏某今日倒要瞧瞧这二十年来你姓钱的功力精进如何!”   他只觉心中有一种无比的空虚之感,立刻取而代之的是狂暴的杀机,钱百锋望着他那狂暴的面孔,冷冷一笑说道:“钱某就等你这句话……”   他话声未落,蓦然大厅木门呼地被住了开来,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步入大厅。   紧张的情势稍为一滞,众人的目光立刻注视着木门,只见当先一人正是方才入而复出的那个和尚,和尚身后跟有一人,白铁军看了只感心中一热,竟是自己恩师南魏魏若归。   魏定国的目光通过和尚,停留在魏若归身上,也瞧不出此刻他心中在思想什么,面上一片阴沉。   那和尚走入大厅,嗯了一声,四下打量了数眼,哈哈一笑道:“今日这里可热闹哩,魏定国,老衲又带来了一位客!”   魏定国的目光注视着魏若归,这两上齐名并称的盖世奇人终于又在一堂之中相见了。   魏若归冷哼一声,望了望左白秋、钱百锋等四人,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那和尚不理四周情势,只是开口说道:“魏定国,你请老衲来助拳,老衲却遇上了这位老先生,实在无法摆脱,只得一齐来了,咦,你要老衲和那一人动手。快快讲吧,老衲打完了好立刻上路!”   他说得好不轻松,魏定国的目光一闪,沉声说道:“山野大师,你先为魏某压阵如何?”   这“山野大师”四字一出,左、钱等人才恍然而悟,原来这人是那野山和尚,想那野山和尚武功绝世,料不到这时刻又被北魏请到,左、钱两人心中微惊,那山野和尚四下又打量了一番,摇摇头道:“魏定国,你少啰嗦,要打一齐动手,还分什么先后,你说哪个是劲敌,老衲先会会再说!”   魏定国这时已存心一拼,不再犹豫,冷冷哼一声道:“大师,这个姓左的,你先试一试吧!”   说着一指左白秋,山野和尚双目如电,扫在左白秋面上,只见左白秋清癯而立,丝毫瞧不出深浅,分明已到了韬光晦略之境,他乃是百年武学大家,一看便知此人乃是大敌,不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不错不错。”   他一拂僧袍,踏步上前,忽然身边冰冷的声音响起说道:“大师且慢。”   山野和尚回过头来,只见魏若归淡淡地站在身边,他皱了皱双眉,冷然道:“什么?”   魏若归道:“咱们一同进来的,若是老朽不动手,大师便也不动手吧!”   山野和尚噢了一声道:“你——要拦阻老衲?”   魏若归淡淡地道:“正是如此!”   山野和尚笑了一笑,蓦然之间他袍袖一动,左掌一挥,一股暗劲直涌而出,他突起发难,那内力发出已臻化境,丝毫没有勉强的迹象,魏若归霎时已觉内力如山压体而生。   他心知这和尚功力盖世,不敢心存半分大意,右掌陡然一切而出,借势一晃,左臂平平伸出,已然发出全身功力!   呼的一声,两人站身不过三尺之距,在这等近距离中竟各以最高内家真力相碰,若是有一方力微有不逮,立将震伤,毫无缓冲的余地!   左、钱等人自然知道其中情势,是以登时紧张起来,只听呼的一声,魏若归内力后发先至,身形一晃退了一步,那山野和尚全身一震,也移后一步!   山野和尚吃了一惊,注视着魏若归,心中暗忖要想闯过这人,恐怕万分困难了!   钱百锋嘘了一口,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魏若归的身上,未留神魏定国面上陡然杀气一浓,猛地一蹲身形,双掌暴击而出,口中迟迟吼道:“接招!”   他一招纯粹是存偷袭之心,口中虽呼出“接招”,但掌势早已递出!   钱百锋猛可侧过身来,这时魏定国全力发出的掌势已然及体不及三尺,他心中暗呼一声糟了,但他已存心与魏定国拼个你死我活,是以虽已处于劣势,依然不避分毫,嘿地吐了一声,左掌斜翻,硬撞而出。   两股力道一触,钱百锋内脏一阵剧烈震动,心中暗道这北魏好强的内力,同时身形不由自主向后一仰!   北魏得势不放,立刻连环出掌,第二掌自压胸而击。   钱百锋双足钉立,就是不退分毫,他望着北魏的第二掌,自己右掌一合,疾削而起,掌缘带起呜呜风声,这一刹时他已发出“玉玄归真”的心法!   魏定国双掌连环交相下击,一掌重似一掌,钱百锋被困在固守之势,他硬挺着一掌一掌还击回,一连对了七掌,钱百锋只觉心口一跳,知道自己内力消耗太多,但这时刻早存了拼命之心,忽然他大吼一声,体内真力陡然逆转,竟在这气血不顺之时,拼力勉强发出“天罡气”的功夫!   这“天罡气”功夫乃是钱百锋一生绝艺,威力绝伦,只是此刻才发,已觉内力不继,是以一转一合之间,自己防身内力突衰,北魏掌力长驱直入,已震在自己内脏之上。   只觉一口鲜血直涌而起,忍不住吐了出去,但他仍咬牙散去护心真气,依然发出“天罡气”。   北魏一掌得手,仰身后退,他料不到钱百锋拼命发出“天罡气”功力,那内力迟发后至,连绵长久,魏定国才一落足,陡然心口一重,已为内力所击。   魏定国大惊失色,连忙提气护住心脉,但这时已感觉左方一股尖锐劲风,他心中一寒,已知魏若归已遥遥发出“修罗指力”,这“修罗指力”的威力他心中有数,只得勉力一侧身形,却再也避不过右方左白秋急急拍出的内力。   魏定国原已为“天罡气”所伤,这时再被左白秋的“劈空掌”力所击中,登时身形一个跄踉,整个身体好比裂开一般。   但他内力造诣已至炉火纯青之境,猛然吸了一口真气,这等沉重的伤势居然被他抑压起来,只觉头脑一清。   他忽然向后一跃,反手一把抓住站在身后的杨群,口中喘气,面上流露出一种凄厉神色道:“住手!”   这下变化太过突兀,左白秋扶住钱百锋,呆呆地望着杨群,白铁军想来这乃是义父嫡子,沸腾的热血登时变冷了。   魏定国大声喘息,一字一字地道:“好,好,我魏某抚育杨陆之后二十年,今日便毁去你,也是应当!”   杨群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望着师父,魏定国双目充满着炉火,一个一个扫视着四周,他的门人早为这些突变惊呆了,况且面临诸人均是天下高手,他们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魏定国心中自知伤势极重,但他到底心机大异常人,方才那一种拼命似的狂暴,逐渐又趋于冷静,头脑一清,第一件事便是想到如何得以脱身!   这一个念头一直冲入脑中,他立刻显得机智起来,他已知握住一著有力的杀着,于是他的脑筋开始飞快的转动起来。   四周的人都震惊得呆住了似的,钱百锋、左白秋、白铁军望着杨群,真是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不过由于北魏面上神色的转变,他们已知道北魏方才那种同归于尽的狂暴已趋于平和,他现在必在想如何脱身的问题,也就是说,杨群的生命暂保留下来了。   但是,如若他果然以杨群为人质而去,自己方面究竟如何下手?难不成眼睁睁望着他又受伤之身,飘然而去?   明显的事实魏定国已受了内伤,更明显的事实,就算让北魏一走了之,他带着杨群,难保不在离开之后再下杀手。   一时之间,左、钱、白三人都觉心中左思右想不知其解,那北魏面上也是一片沉思之色。   左白秋张目一望,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左冰已靠在对面石柱侧方,距那魏定国不到三步之距。   左白秋心中一紧,只见左冰面色镇静如常,右手紧紧握着那柄奇珍“鱼肠”宝剑。   这一刹时,左白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他只觉心中一阵狂跳,双目不由自主斜看那魏定国,只见魏定国面上阴沉,口中微微喘息,左白秋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暗暗忖道:“让冰儿试一试,那魏定国已受重伤,身后反应未免灵敏,只怕他门下弟子只要一见冰儿露身,立刻便出手阻拦——”   但在这当之中,也再容不得他多多考虑了,他陡然吸了一口气,睁目大吼一声道:“魏定国!”   这三字他乃是用足了全力,直震得整个大厅簌簌而动,北魏只觉心中一震,知道他故意以声音之中灌注真力,自己内伤甚重,心中不由震得一痛,双耳嗡嗡作响,他勃然色变,正待发话突然只觉背心一凉,一种古怪无比的感觉陡然袭遍他的全身!   左冰几乎不敢相信,那锋利盖世的短刃竟然没入魏定国的背心,顺利得未遇到任何阻碍!   左冰一松手,本能地一把抓住杨群向后一带,魏定国再也无法抓紧杨群的脉门,左冰只觉手中一重,杨群已到了手中,他猛然一个反身倒窜而出,落在父亲身旁。   整个大厅好比死一般寂静,几十道眼神注视着魏定国一眨不眨,过度的震惊使任何人都像是忘记了动作一般。   只见魏定国满脸绝望,凄凉的表情,那鱼肠剑掩在他背心之上,他仿佛忘记了痛苦,忘记了一切,只是静静地站着,双目中空洞无比,也不知注意着谁。   谁也预料不到,结局会是如此,魏定国只觉双眼前是一片昏天黑地,他仰天悲叹一声,刹时满目全是一片鲜红,也分辨不清鲜血或是烈火,深红的颜色中透出一个个人面,使他到有一种出奇的疲倦,疲倦得分辨不出任何人来,终于,他合上了双目,仰天一跤跌倒在大厅地上!   仍是一片寂静,寂静得几乎连呼吸之声均可清晰可闻,渐渐地,北魏的门人一个一个静静地走到北魏身前,默默行礼,然后缓缓退出大厅!   他们没有抬头望众人一眼,也没有再看杨群一眼,每个人面上全是一片凄凉悲惨的神情。   等到最后一个弟子离开大厅,那山野和尚陡然仰天叹了一口气道:“魏定国,想不到老衲在二十年后赶来为你送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且受老衲一礼。”   他说完合十一礼,望了望魏若归,满面都是寂落神色。   左白秋扶着钱百锋,望着惊骇初定的左冰,忽然白铁军大吼道:“不好!”众人一齐吃了一惊,注视着白铁军,白铁军大吼道:“咱们快向前走,这大厅前后埋了炸药!”   他话声未落,已伸独臂扶着钱百锋,向外便走,其余诸人自然紧紧跟随,飞快地向门外窜去。   才奔出不及二十丈的距离,只听身后轰然一声巨响,那大厅整个屋顶被炸得飞在半空,四分五裂,大梁倒在地上,登时燃烧起来形成一片火海。   众人停下足来,回身望着那炽燃的火势,心中暗暗生寒,若是再晚一步,真要粉身碎骨了!   火势越燃越是猛烈,霎时满天是一片红光,夜风随着大火,似乎加强吹拂,阵阵炽热的空气吹拂过来。   左白秋扶着钱百锋,吁了一口气,回首对魏若归道:“有劳大侠仗义出手——”   魏若归微微一笑道:“那里的话,魏定国一生横行,恐怕再也料不到得到这样一个结局!”   左白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二十年前土木堡之事至此总算结束,眼看着这场大火,左某仿佛又看见那一年遍地的烽烟……”   魏若归点点头道:“一切是上天安排,魏定国逆天行事,他虽有盖世奇才,总是成事在天啊!”   左白秋道:“那山野和尚走了,也不知他这一生究竟为了什么。”   魏若归微微一笑,忽然白铁军焦急道:“杨群呢?左老弟——”   左冰怔怔地道:“方才咱们飞奔出来,我好像看见他自左方窗户之中疾奔而去了,他显是不愿留下见我们……”   钱百锋喃喃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儿虽已明知为杨陆之后,但魏定国对他二十年抚育之恩有如一个死结在他心中,只要见着咱们这些逼死北魏的人,他内心便不会平静下来——”   火吞飞卷在半空,散发开成点点火星,携着袅袅白烟。   左白秋叹了一口气道:“随他去吧,秋风吹衣,绿波东流,谁都离愁断肠凄凄,永成憔悴罢休。”   天际昏暗,漫天雪花狂舞,平原上一片冰晶,远处稀疏几棵枯树,也渐渐埋盖在皑皑白雪之中。   这时,从左面的斜坡上走下一人一骑来,那马通体全黑,并无一根杂毛,立在银色大地上,尤其神骏得出奇,马上一个身披毡氅的大汉,一面微抖缰绳,纵马走将下来。   北风正自怒号,马上人举目四面看了一下,只觉一片茫茫,分不出任何景物,他伸手从背囊中掏出一个小皮袋来,仰头咕噜灌了两大口烈酒,呼出一口大热气,又匆匆向前走去。   渐渐的,在那雪花横飞的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一座蒙蒙幢幢的塔影,马上的大汉举手挥去了眉睫之间的积雪,轻声叹了一声:“落英塔,落英塔……”   他夹了夹马肚,那黑马十分神骏,虽在没膝积雪之中,仍然放蹄前奔,只见四蹄扬处,雪块纷纷而起,一人一骑奔到塔前,马上大汉一勒缰马行缓了下来。   只见那颓坛废石间,一座破塔巍巍然矗立在雪白的地上,让人一望而生幽然怀古之叹,马儿行到塔前,自动停了下来,马上大汉举袋又饮了两大口烈酒,把酒袋藏在了鞍下,轻轻跃下马来。   然而忽然之间,他停下身形,只见他倾耳听了一会,然后悄然一跃而到了古塔后面,落地了然无痕。   他悄然绕到塔后,只听是塔内传来一阵呜呜怪响,他暗暗忖道:“这分明是一种最上乘的奇门内功,这时候,有谁会在落英塔里与人动手?”   那呜呜怪响愈来愈是尖锐,这大汉皱了皱眉暗道:“这古塔的内功竟是平生未见过,而功力之深,已达登峰造极之境,感不出是何等人物——”   他悄悄地从塔后小门跨入,黑暗中只觉两股强不可测的掌风交织而过,一刚一柔,那刚强之劲甚是熟悉,柔软之劲却是陌生无比,他脑中灵光一闪,当下大喝道:“兄弟——是你?”   “大哥!是你!”   只听得那呜然之声骤停,接着轰天一震,这大汉一伏身形,大声喝道:“兄弟,不可硬架!”   黑暗中那人喘息笑道:“大哥放心,一掌还要不了我的命!”   这时黑暗中另一个陌生的口音道:“杨群,你不是我对手,还是跟我走了吧!”   门口的大汉大喝道:“兄弟,是什么人?”   黑暗中,那人喘息叫道:“大哥闪开,让我冲出来再作道理!”   门口大汉一个闪身,只听得黑暗中一连五六声惊天动地的巨震,接着如闪电般两条人影接踵而出。   前面一人身形踉跄,后面一个身着朱红襟裟的胖大和尚,口中大呼道:“杨群,你走不了的,快跟我走吧!”   前面那人才一落地,反身就是连着十掌劈出,出手之快,取位之准,道之强,已达骇人震世的地步,十掌之间一气呵成,了无破绽——   闪在塔门边的大汉忍不住大喝道:“兄弟,好掌法!”   那胖大和尚用一种古怪已极的身法闪了过去,同时之间还了三掌,无一不奇,却无一不厉害绝顶,他口中喝道:“杨群,你是这世上唯一已得北魏真传之人,何不跟了我去共参举世无双的神妙奇功?”   杨群一连倒退三步,气喘嘘嘘,站在塔门口的大汉这时一跃而至,大喝道:“暂停!”那胖大和尚斜眼睨了他一眼道:“你要干么?”那大汉道:“大和尚你要打也不用急,先说出了道理来凭什么你要叫杨群跟了你走?”   那胖和尚呵呵笑道:“老衲平生嗜武如狂,目下武功虽已堪称天下无双,欲知若能把魏定国那几手铁掌神功融于一炉,那便是达摩始祖再世,也不过如此了,是以要杨群跟老衲回去,共同参研一番,这是光大武学的好事,不料杨群这小子毫不识抬举……”   他还待说下去,那大汉已打断道:“就是这个原因么?”   那胖和尚脸色一沉:“反正他愿也罢,不愿也罢,老衲要带了去,还有人能说不么?”   那大汉道:“不错,请……”   他一面说请,却一面横身阻于胖大和尚之前,胖大和尚冷笑一声,大喝道:“让开!”   他举手一推,那呜呜怪响立起,一股不可思议的古怪掌力对准那大汉当胸推来,那大汉双目圆睁,精神凛凛地注视着那一股奇不可测的掌风迎面而来,蓦地里大喝一声,猛可一掌拍去!   只听得震耳欲裂的掌声一连响了三声,那胖大和尚全身红袍一裂,那大汉满头长发散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从五丈变成了一丈。   过了半晌,那胖大和尚一字一定地问道:“你——请教大名!”   那大汉挺立如钟,宏声答道:“白铁军!大师你——”   那胖大和尚一听到白铁军三字,仰天大笑打断了白铁军的话声,他笑声有如巨浪出壑,震得四周积雪为之崩落,然后大声道:“白铁军!好个白铁军!有你在中原,老衲尚称不得天下第一,罢罢罢!后会有期!”   他说罢转身就走,两个起落就走得不见踪影,只留得一地寸断红缕。   白铁军转过身来,对着杨群道:“兄弟,你没事吧?”   杨群苦笑道:“没事,这和尚乃是西蒙刚丘喇嘛寺首席主持乌龙大师——”   白铁军道:“那古怪内功实是深不可测——”   杨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白铁军道:“兄弟,你怎么到这里来——”   他问了一半就忽然住口,因为他发现这个问题那么幼稚,杨群为什么来落英塔,他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不是同样的理由么?恩恩怨怨,多少年来,多少英雄弃骨荒野,目下万事俱了,便算是来凭吊一下这座古塔罢!   杨群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笑了,白铁军沉默地望着那古塔,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默然地立在雪地上,落雪一会儿又要没膝了。   白铁军缓缓地转过身来,对杨群道:“兄弟,丐帮大事全交在你手上了——”   杨群道:“大哥你——”   白铁军道:“我,我该走了。”   杨群想说什么,但只默然点了点头,他们走到塔前,白铁军走到马前,伸手取下那袋烈酒,举袋向杨群挥了一挥,杨群摇了摇头,只低声道:“大哥此去何方?”   白铁军长笑道:“百事俱了,我要寻个地方过几年清风明月的日子了。”   他仰颈将半袋烈酒一口气喝干,顺手将空袋扔出数丈,翻身上马,只道声:“兄弟珍重。”   一夹马腹,扬蹄如飞而去。   杨群呆望着白铁军纵马而去,渐渐隐藏在白雪坡上,跃上了塔顶,一直望着那一个小黑点完全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才纵身跃了下来。   四顾风云更紧,杨群只觉感慨万端,呆立了一会终于也向南飞纵而去。   远处淡淡的云雾,依稀可见山峰罗布,南北成列雪峰灿烂,冰谷如镜,好一片锦白大地!   正是:   今古事,綦局胜负,翻覆如斯。叹纷纷蛮触,回首成非。剩得几行青史,斜阳下断碣残碑。年华共混同江水,流去几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