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 三十 三十一 三十二 三十三 三十四 三十五 三十六 三十七 三十八 三十九 四十 四十一 四十二 四十三 四十四 四十五 四十六 四十七 四十八 四十九 五十 五十一 五十二 五十三 五十四 五十五 五十六 五十七 五十八 五十九 六十 六十一 六十二 六十三 六十四 六十五 六十六 六十七 六十八 六十九 七十 七十一 七十二 七十三 七十四 七十五 七十六 七十七 七十八 七十九 八十 八十一 八十二 八十三 八十四 八十五 八十六 八十七 八十八 八十九 九十 九十一 九十二 九十三 九十四 九十五 九十六 九十七 九十八 九十九 一○○ 一○一 一○二 一○三 一○四 一○五 一○六 一○七 一○八 一○九 一一○ 一一一 一一二 一一三 ——四 ——五 一一六 ——七 ——八 —一九 一二○ 一二一 一二二 一二三 一二四 一二五 一二六 一二七 一二八   一   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东西?   心,人的心。   世上最“可爱”的是什么东西?   心,人的心。   ×× ×× ××   残冬腊月,是大除夕的前夕。   千里冰封,银装玉砌,漫天雪飘,迷迷茫茫,老北风是那么无情,呼啸着,如泼辣凶狠的恶妇,吹得雪花飞舞,树枝抖颤,积雪不时洒落,显示她的雌威。   这是靠近大河(黄河)的“河套”地带,古人有言:“黄百害,唯富一套”,故“河套”一带,是富蔗的地方。   由于一连几天大雪,平地积雪三尺,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路径。大风雪中,一片死寂,只有北风在呼叫。   没有行人,都在温暖的家里享受着热炕子,火盆子,还有老酒,下酒的热菜。   这是一个大约二百多户人家的村落,与邻村之间,阡陌相望,鸡犬相闻,由于这村子的人,以姓胡的最多,就叫“胡家村”。   胡村的东面,就是已经冰冻的黄河。   它的南面,是有名的“龙驹寨”。   它的西面,是“吴家集”,也即是赶场的墟集,方圆几十里内的村子,每逢初一、十五,都来这里赶墟,也可说是期,是它最热闹的时候。   它的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间有丘陵树木点缀其间,绵延着几十个小村落,和“胡家村”差不多。   靠北端的村尾,比较“僻”些,因为一共只住有两家人家,且都是“外方”搬来“落户”的人,一家姓符,一家姓章,据说早在十年前一次“黄泛”   之后,因大河改道,把他们老家全部淹没才“迁地为良”的,有奴有仆,可见原是大户,在这儿卖地卖产,虽是砖屋土墙,占地却很大,又据说因为主人喜欢栽花,另一家主人喜欢种竹,故屋子的四面都特别空旷,竹篱围墙,大到不下十多亩,这儿民俗一向淳厚,一点也没有“欺生”的事,却是帮助两家建屋的土木工匠,都喷喷称赞主人厚道,十分和气,所以,这两家,也就成了“胡家村”的人,口头上习惯称这两家为“栽花的符家”、“种竹的章家”,由于两家时常参与公益和赈灾的善举,颇得大家的尊敬。   不过,这两家和村中人有一点特异,就是虽然买了地产,放租给人,却收租很少,见过这两家人的人,都弄不清“主人”是那一位?因为,有老、有小、有女眷,却不见一家之主的男人,据说主人是做生意的,因此,不常在家,那年头,不会有人去管这些“别人家的事”,更不会胡猜乱想,反正两家的女眷又不出来“串门子”,严然大家气派,一切外务,都由老仆出来“奉命交代”,而那两个老仆,大家只知符家的叫做“符老图”,章家的叫做“章不古”,相同的,就是都是焊烟的,喜欢喝几杯的,不同的,是一个和和气气,逢人就哈哈,一个难得有笑容,那不能怪他们,因为前者是个聋子不怕雷,后者是个有苦说不出——哑巴是也。   当然,起初是难免使人感到奇怪的,日子一久,司空见惯了,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村中人,也没有去这两家“串门子”的,只知道符家有四个儿子,而章家却是二子二女,最大的已十六岁了,最小的还只六岁,都在私塾里读书。   符家的儿子是以“学”字排名,老大叫“常忠”,老二叫“学梯”,老三叫“学谦”,老四叫“学仁”。   章家呢,长子叫“思义”,次子叫“思贤”。   长女叫“思淑”,次女叫“思懿”。   此外,大家便只知道这两家的公子和姑娘读书都很聪明,男的很俊,女的很美,以致胡家村的父老,每一提到,就说真“好福气”,并教诫自己的子女:   “小伙子,要像符家的少爷那样才好。”   “丫头,章家的姑娘,你们能比得上一半,就好了。   ×× ×× ×X   这时,符家的大厅中,炉火熊熊,映约了每个人的脸,大门紧闭,窗帘低垂,再加上挡风的棉布厚帘,真是温暖如春,严寒隔绝在户外。   围炉而坐的,正面是一位白须如银丝,直垂胸腹的老人,凤眼蚕眉,岁月风尘虽在他眉梢眼象留下痕迹,但一张红通通的脸仍那么充满生气,由于刚喝了酒,被炉火一,更是焕发生光。远远看去,倒像一个刚出胎不久的婴儿,却是天生奇矮,配上长须,真是好滑稽。   老人半躺在软椅上,似在闭目养神。   一只全身雪白,只有四爪黑亮的狸猫,躺在老人的肚上,大约暖和得舒服,它也在打瞌睡。   在老人左右,分别并肩坐着四个小年,都是一式一样的羊皮袄青长袍,青缎面的厚底棉鞋。   四人都似乎怕惊动老人,不言不动,都很安静,屋子里因此也很静。   只有厨下,两个健壮的女仆,在忙着做菜,女主人亲自主厨,她,虽然是布衣荆钗,穿着十分朴素,却是绝代容光,天生美色,未施脂粉,正在自半低着头,手执菜刀,细细切着腊肉。   阵阵的肉香、酒香,随风飘送。   大厅中靠右而坐的那个最小的少年俯下腰,用铁筷子拨动着熊熊的发炭,再添了一些炭。他,正是符家四少爷“学仁”。   老人终于睁开了凤眼,缓缓地欠了一下身子,也把怀中的狸猫惊醒了,它“咪咪”地叫了起来,老人伸出肥短的白手,轻抚着它。   学仁放下铁筷子,冲着老人一乐,叫了一声:“爷爷!”   老人晤了一声,抬头着他,道:“阿仁有什么事告诉爷爷?”   学仁歪着头,想了一下,道:“爸爸,您明天给我什么好东西吃?”   老人笑了,坐正了身子,道:“你猜猜看。”   学仁笑嘻嘻地道:“是蜜枣?”   老人左手捋捋长须,没作声。   学仁又道:“一定是梨膏糖?”   老人笑道:“阿仁,你又要长大一岁了,只记得吃零食?”   学仁有点害羞,却又撤娇的道:“爷爷,是您说,阿仁最乖,最聪明,所以最疼阿仁的嘛。”   老人慈祥地半眯着眼,看着这个最小的孙儿,点点头道:“阿仁,百家姓和三字经已经读过了..”   学仁按口道:“我已能背诵千字文了。”   老人拈须道:“好,过了年,爷爷教你读‘幼学故事琼林’。”   学仁高兴地跳下座位,绕到老人背后,道:“阿仁给爷爷捶背。”伸出了小拳头。   老人满意地夸赞道:“阿仁果然最乖,爷爷多给压岁钱。”   学仁向三个哥哥“卖娇”地笑着,两个小拳头,就给老人捶起背来。   老人看了左面容止若思的学忠,道:“阿忠,你的功课怎样?”   学忠大约在想着什么心事?闻言一震,忙道:“忠儿正在读‘春秋’,兼修‘史记’。”   老人嗯了一声道:“春秋大义,在一褒一贬,严于斧铽,你要好好体会,多深思每一节的函义,绝对不可犯了陶渊明的‘毛病。”   学忠恭答道:   “忠儿记着了。”   老人接着道:“太史公作的‘史记’,亦是取法于春秋大义,你有什么心得?”   学忠有点窘促道:“爷爷,忠儿虽已读到‘游侠列传’,还没有什么心得..”   老人哈了一声道:“你们夫子怎样对你讲解的?”   学忠道:“夫子只在‘言必信,行必果’这一段上说明无信不立的道理,引证了许多圣人之言,夫子解释:‘行必果’者,是做一件事,如果必须做的,就必须有始有终,不可半途而废,更要不怕困难,不畏挫折,全力以赴,事在人为,不计成败得失。”   老人点点头道:“也算不错了,爷爷得加一句,行事之先,要分清是与非,善与恶,行其是,行其善,合于天理人情者可行,逆之则不可行。”   学忠俯首领训。   老人刚向学悌看去,学悌已笑道:“阿悌正在读四书中的‘大学’兼修‘通鉴’。”   老人颔首道:“读经是求明理,而非世俗之学而优则仕,读史在古今之兴亡,君臣之得失,做人之成败,要在这些方面着眼,而不是读死书!”   学悌还未开口,老三学廉忽接口道:“然也,亦有所疑焉!   老人笑骂道:“阿谦,以你最顽皮,你知道‘谦’字何解?”   学廉朗声道:“君子‘谦以自牧’,让也、虚也、忍也。”   老人嘉许地频频拂须道:“你尽得‘谦’之真义,为何不躬行?王阳明的‘知行’合一,朱熹的‘知而即行’,你懂?”   学谦肃声道:“知之为知之,然古人亦有‘当仁不让’,‘当勇不忍’、‘当智不虚’之说,不能一概而论..”   学忠刚叫了一声:“三弟——”   老人欣然道:“为学在多问,问能析疑,真理愈辩愈明,别说爷爷一人所知有限,只要有理,便是圣贤之言,亦可反驳,这与诚敬尊上的礼貌无关,阿忠、阿悌,你们要学老三的深思好问。”学忠与学悌垂首称是。老人续道:   “阿谦,你只管说下去。”   学谦不假思索地接下去说道:“对春秋大义,忠奸之分,善恶之辩,不能让,对荣辱之加,恩怨之别,不能忍,是非之际,黑白之时,不落虚!”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对反之,即成乡愿与伦俗。”   学廉道:“乡愿,德之贼也,滔滔浊世,如乡愿日多,则流于虚伪,世风日下,人心思乱,终成动运,所以,儒家勉人以仁义,勤人以忠恕,即是教人正心诚意。”   老人目泛异采,熟视学谦,道:“阿谦,你今年几岁了?”   学忠等刚一愣,正在捶背的学仁嘻嘻笑叫道:“爷爷,三哥这么大..”   自顾伸着两只小手,搬着指头,自语道:“多一个,我知道了,三哥十一岁。”   学谦道:“阿弟,不对。”   学仁一缩鼻子,叫道:“谁说不对?问娘去。”   老人哈哈道:“阿仁,你对。”   学仁喜道:“爷爷,本来对嘛。”老人抚着他的头道:“可是,明天就是过年了,过了年,就要多算一岁。”   学仁楞了一下,道:“是么?”   老人目注学谦,道:“阿谦,你们四兄弟中,以你最聪明..   学仁不依道:“爷爷,我呢?”   老人慈爱地把他搂着,道:“乖,你长大了比三哥更聪明,你去厨下看你娘做好了菜没有?”   学仁叫道:“我去,我去,我要先吃好东西。”一跳一跳的向厨下跑去了。   老人拈须道:“不是爷爷称赞你们,你们年纪虽小,可说还是黄口孺子,而所知所学,连一般老儒宿彦也未必比你们头脑清楚,学无老少,达者为先,虽然说是你们兄弟天赋好,也是你阿娘启示得好,人有苦习,天必佑之,爷爷我读书不多,但有孝子、贤孙,还有佳媳,也..够高兴了..”大约真正由衷高兴,拈须仰面,哈哈不已。   三兄弟互看一眼,欣悦中有点差意。   老人一欠身,又问学谦道:“阿谦,你读过一些什么书?”   学谦道:“四书中已读过论孟,现在读唐诗与宋词..”   学忠笑着接口道:“爷爷,三弟秀出群伦,天资独异,过目不忘,连爹书库中的孙吴兵法,还有什么“游骑兵篇”都能背诵学谦忙向大哥示意勿言,用诗朗声吟道:“安得大厦千万间,得庇天下寒士尽欢颜?爷爷,阿谦最喜欢杜工部的诗和辛稼轩的词!..”   二   老人寿眉连振,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学谦,道:“阿谦,看着爷爷。”   学谦只好应声肃容,平静地注视着老人,四目相接,是那样严肃,认真。   由目光中可以看出真诚。   学忠不安地站起,一躬身,刚叫了一声。“爷爷..”   老人一挥手,戳住了他的话,向学谦沉声道:“书房中,据爷爷所知、经、史、子、藉俱全,你又到你爹的书库中去作甚?”   学谦坦然说:“书库是不准擅入的禁地么?爷爷。”   老人拈须道:“虽未告诉你们那是禁地,但已说过不可取阅库中藏书。”   学谦朗声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这是老人沉声截口道:“这是你爹一位好友送给爷爷的一副书法对联,你能懂得就好,只要对爷爷说实话,你们看了里面一些什么书?是谁先打开铁锁的?”   学谦应声道:“是谦儿。”   老人目光掠过学忠,学悌面上,学忠不安地躬身道:“爷爷,是铁锁坏了,谦弟好奇..”   老人目光疾闪,截地站起,道:“有这种事?带爷爷去看看。”说着移步走向内书房。一点也没有老年人的龙钟状。学忠等三兄弟一声不响地跟着。   书库在书房的后面,紧靠着符氏夫妇的寝处,光线退暗,学忠端着银烛台,把这间二丈方圆的书库内照得雪亮。   靠东壁,是四个大漆箱,没人能看出里面是铁的,外面是檀木包裹,上好的建漆,由于搁置太久,最上一层已积有一层尘灰。老人一入书库,目光就集中注视在四把黑亮的铁锁上,大步近前,伸手逐一试摇了一下,真的,四把大铁锁都坏了,无论如何也扣不上了。   显然的,是被人把锁中的机簧弄坏了。老人神色连变,胖胖的娃娃脸绷紧着,刚听到脚步声息,一声清脆的:“阿公——”   学忠等同声喊了一声:“娘”   是女主人,也即老人的媳妇学忠兄弟的母亲进来了,她一面在腰围上擦着手,一面柔声和说道:“是阿忠他爹进来过..”   老人道:“还用你说?但他是去年大除夕回来的,你来看一下。”   女主人有点意外地走过来,玉指弄了一下铁锁,呆了一下道:“怎么坏了?”   老人沉声道:“你们退下?”   母子四人应声后退,学仁一直嚷着奔进来:“阿娘,这只熏鸡腿真好吃呀..”   却被退到书库门口的女主人一把拉住,轻声道:“乖,等下还有更好吃的东西,不要说话。”   老人已迅快而稳重地把最上面一只铁箱移下,接着,移下第二、第三、分别乎放在地上。他左手一捏,第四只铁锁,应手取落。右手同时掀起箱盖。   女主人与学忠等都愕然注视。但视线不及箱底。   学仁仰着面,摇着乃母的手道:“娘,爷爷在做什么?是有好吃的东西吗?”   女主人道:“不要吵。”   学仁悄悄道:“我知道小阿仁最乘。”   老人已迅速地逐一揭开了另三只铁箱的盖子。   只见他突然伸直腰,嘘了一口气,道:“奇怪!”   挥挥手:“你们退出去!”   女主人低嘱一声:“跟着娘。”一手牵着学仁退出书库,学忠与学悌也跟着。只有学谦平静地卓立未动。   女主人沉容唤了一声:“阿谦!”   学谦道:“娘,我要看..”   老人喝道:“快退下!”   大约老人从来没有如此“疾言厉色”过,学谦震动了一下,睁大了眼睛,委屈得眼都红了。但他仍倔强地不走。   女主人返身过来拉他,他犹要挣扎,学忠张目叫了一声:“三弟。”   学仁嚷了起来:“三哥最不乖!”   学谦低下了头,柔顺地跟着乃母走了。   老人很慎重地把箱中之物,逐一取出,看他那仔细而小心的样子,就好象是价值连城之宝物,恐怕会稍有毁损似的。不错!可以这么说,这四只铁箱中每一本书,每一件东西,都是无价之宝,也是天下武林人物梦寐争求的“鹄的”。老人又逐一检视着每一本书,每一件东西,每一个小铁盒,小玉瓶,一直到箱底的锦包和蛟皮匣子。一件一件的分开摆在地上,再重新仔细反覆检视,不知如何故?老人竟已一头大汗,可见他心情之激动与紧张。最奇怪的,是老人全身露肉处尽是血红,只有双掌却奇白加玉,不见一点血色。   他嘘了一口气,有如一团雾,自言自语:“奇怪!奇怪!真是意外的奇怪!倒底怎么一回事呢?”他仰着面,似在思索什么?”   旋又缓步走向壁下,银烛台早由学忠放在一个古木霜花茶几上,老人目光如电,四面扫视,又上下察看,好像要看清,四壁每一处纤微?”   他长长呈了一口气,自语道:“真是奇怪,我符威活了八十二岁,这是一生中所遇到的第二件怪事!只有等振扬回来问他了!”   他迅速地把东西一件一件放回铁箱,又堆成四叠,拿着四把铁锁,缓步而出。   在前厅,女主人一手搂着学仁坐在火炉边的左下首,那头小狸猫仍蹲伏在边椽椅子上。学忠等垂手侍立在乃母身后,看到老人出来,都迷恫地看着老人。女主人刚欠身而起,那头小狸猫已“咪呜”着,箭一样向老人窜去。   张手接住它,抱在臂弯里,点点头:“没有什么,实在奇怪。”   学仁叫道:“爷爷,你手里拿着什么?”   孺子天真,连铁锁也叫不出名称。   女主人拍哄着学仁,柔声问道:“阿公,锁是怎么坏的?”   老人把手中四把铁锁转动一下,一面人座,一面摇头道:“锁是被人弄坏的!奇怪的也在此,却没有少一点东西。   目光转向学忠等三人,道:“爷爷问你们,看了箱里几本什么书?取用过什么东西?..”   学忠肃然道:“忠儿没有。”   学悌也道:“悌儿没有。”   学谦朗声道:“谦儿只开了上面的箱子,看到一本‘游骑兵篇’,一本‘刚柔论’,还有两本不知名称,却有图有文的书,谦儿因为不懂,只看完前面两页就放回原处了。”   学仁扮了一个鬼脸道:“就是三哥不乖。”   他认为大哥没有看,二哥也没有看,只有三哥看了,当然就是三哥不乖了。   老人点点头,拈着银须道:“符家的子孙,不会说谎,你娘不知道?”   女主人温柔中有严厉:“老三,你怎么瞒着娘?”   学谦面红了,愧然地低下头道:“谦儿以为只看了两本书,当时娘又在后园忙着修花,谦儿知罪,愿领庭训。”   说着,向乃母跪下去。   女主正容道:“孩子,你爹光明磊落,一生无私曲,他经年在外,难得回来团聚,娘一身是慈母而兼严父,你明明..有什么瞒着娘的,连公公也不告诉,如让你爹知道,为娘岂非慨对?   老人颌首道:“慧儿,不是我呵护阿谦,他只是好奇,求知欲强,如果我们能及早发现铁锁坏了的话,相信他不会乱动的,拿出看了,他以为是小事,所以没有告诉我们,错只错在他在取阅之先,没有考虑该不该,似有‘愉看’之嫌,也罢,你就略加训责吧。”   女主人吩咐学忠:“取家法来。”   学忠歉然地看了跪在地上的三弟一眼,应了一声,去后院乃母房中取了一根蒲鞭出来。   学悌也跪下道:“娘,孩儿也该受罚,没有告诉公公和娘。”   学忠双手把浦鞭捧过头顶,跪下,低头道:“忠儿年居老大,愿双倍领责。”   女主人接过蒲鞭,肃声道:“阿三该受三十鞭,阿大、阿二各受二鞭,知罪么?”   三兄弟几乎同声道:“知罪。”   女主人刚举起蒲鞭,抽向学谦肩头。   学仁正在发楞,这时忽然抱住乃母的右臂,叫道:“娘不要打三哥,三哥也很乖的。”   女主人左手把学仁搂住,道:“乖,娘打他们,是要他们更乖。”   学仁急了,挣红了小脸,道:“娘,你不是说过年时大家要欢欢喜喜嘛?   不要打,不要打!”   老人点点头道:“也说得是,慧儿,我有话问老三,你让他们起来。”   女主人一福道:“媳妇遵命。”   一点螓首:“你们起来。”   三兄弟面红耳赤,齐声道:“谢过娘亲,谢过公公。”先后起立。   女主人把蒲鞭递给学忠,坐下,却星眸一红,低下头去。这就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还有贤母自责之意。   学廉躬身道:“谦儿不学好,使娘生气,下次不敢了。   老人缓声道:“好了,阿谦,爷爷问你,你看过‘游骑兵篇’和‘刚柔论’,可看得懂?”   学谦转过身,一仰面,道:“不全懂,但略知文意内涵。”   老人目光一闪,道:“你可曾照‘刚柔论’中心诀练过?”   学谦道:“练过七夜。”   老人噢了一声:“我老了,几乎忘了问你你取此书看,距今已几天了?”   学谦想了一下,道:“九天。”   老人目又哦了一声:“这么说,你看了两天,就能领会而加习练?”   学谦点点。老人目注女主人,道:“慧儿,你听到了,也即是说,铁锁是十天左右前坏了的?我记得十二天前曾去看过。”   女主人一震道:“那未,是准弄坏的?不可能的事!”   老人拈须道:“天下事,不可能的太多了,我是只顾下棋喝酒,但奇怪的是,当今有谁能潜入我们家里而不为我们所知呢..”   女主人花容一变,道:“阿公是说会有外人潜入?”   老人道:“显然的,难道会是我们家里的人?”   女主人失声道:“那我们已被..”   老人哈哈一笑:“慧儿,你冷静些,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   三   神情一转沉看,续道:“平静了这多年,原来我们无时不在人家探索中,可恨让人从容来去竟蒙懵不知,我已一把年纪,老骥伏枥,也有静极恩动之意..”   女主人似因老人突然容动而优忧接口道:“阿公,您..”   老人挥手道:“慧儿,你听我说,我们一家人,总不能真就这样躲躲藏咸,没没无闻、与草本同腐下去,我想了很久,恐怕是振扬错了,当年不听为父的话,如果早依了为父的话,他们四兄弟也不致如此斯文一派,只会读书了!”   女主人低头道:“他的意思就是要阿忠兄弟读书,好好的做人。”   老人一掀银须,哈哈道:“振扬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为隐居即可避祸,就文即可无灾么?除非我们符家是世代书香,谁叫我这老不死曾经人在江湖,谁叫我的儿子名扬四海呢?”   女主人柔声道:“阿公,您老先喝杯酒,等他回来再说吧。”   老人哈哈:“好,酒来,酒来,我符威纵横天下甲子,垂老无能,只好醉生梦死,抱着酒瓮,隐姓埋名了。”   言下似有不悦,女主人刚一怔——   老人长叹一声又道:“都是振扬中了书毒,什么墨子的‘兼爱非攻’,孔孟的忠恕仁义把他害苦了,弄得自己四海奔波,上不能体奉老父,下不能照顾妻儿,他又算什么呢?只赢得‘不肖’二字吧?”   女主人含笑道:“阿公说得是,他也是为了您老能安养天年,享享田园悠闲之乐..”   老人拂须道:“罢了,人家可不允许呀,看来,我的老酒也吃不安稳了,我想,是错怪了孩子们——”   一招手,向学忠兄弟缓缓道:“你们过来,阿公要跟你们谈谈。”   女主黛眉微蹙,低头走入厨房去了。   学忠和学悌、学谦应声走向老人身。   只有学仁似因公公和娘大声说话,平日没见过,又不懂说什么意思,张大了眼,竟要转身向厨下跑去。   老人招手道:“乖,过来,爷爷给你讲故事。”   学仁忙自停止,道:“爷爷;你生气了?我怕。”   老人蔼然含笑道:“别怕,爷爷没有生气。”   学仁高兴了,一跳一跳的奔近老人,道:“爷爷,我给你捶背,您给我讲老虎和白羊拜兄弟,狐狸和公鸡成亲的故事..”   老人一手把他搂到膝上,有所感触的摇摇头道:“老虎永远不会和白羊拜兄弟,狐狸也永远不会和公鸡成亲的。”   学仁仰面道:“怎么,爷爷以前骗骗我们的?”   老人摸着他的头道:“乖,爷爷先和你哥哥们谈天,等下再讲故事好不好?”   学仁点点头,不作声了。   老人慈祥地看了学忠等三兄弟一限,缓缓缓地道:“爷爷知道,你们心中有很多话,不敢问,符家的子孙,应该敢说,敢做,懂了么?”   学谦朗声道:“谦儿遵命,请问爷爷,我爹为什么不回家?”   老人点头道:“问得好,你爹不是每年回家过年么?”   学谦道:“谦几说得太快了,是问爹他为何长期在外,不常在家?”   老人道:“谦儿,你可知道丈夫四海为家的话?”   学谦应声道:“谦儿也要请爷爷解释‘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有意义?”   老人拈须道:“你爹是‘游必有方’,而且是经过爷爷同意的。”   学谦道:“请问爹他现在何处?”   老人道:“不明。”   学谦道:“那就是无‘方’了?”   老人笑道:“有!不外只在四海之内,至于现在,恐怕就是五里之内。”   学忠学悌都眼中一亮,面现喜色。   学仁叫道:“我知道了,告诉娘去!”   学谦道:“这点很简单,爷爷是说爹每年会回来过年,一定穿了很多很多衣服吧。   老人唔了一声:“当然。”   学仁又高高兴地叫道:“今年爹回家,一定会给我带最好吃的东西,最好看的衣服,我最乖。”   学谦吸了一口气,道:“请问爷爷,我爹在外面干什么?”   老人道:“你娘不是早已告诉过你们了?”   学仁叫道:“我知道,爹在外面做好大的生意,到好多大地方!..”   学谦道:“四弟,什么都是你知道,我在向爷爷说话,你别老是横部里打八贯!”   学仁嘟起了小嘴道:“三哥不乖,我告诉娘去。”真的挣下老人膝头,同厨下跑去了。   学谦肃声道:“爷爷,谦儿今天要个清楚。”   老人寿眉一跳,沉声道:“好,爷爷告诉你们,你爹做生意是事实,但主要的是为了‘言必信,行必果’,懂了么?”   学谦道:“爹是为了答应了别人一件什么事,所以必须经年在外?”   老人点头道:“是,为了一件大事,也可说为了朋友,为了义气,为了做人的本份,为了天下..”   一顿而止,因为女主人在厨下曼声道:“阿公,酒烫好了,要那几样下酒菜?”   老人噢了一声答道:“随便,先来几碟卤味吧。”   学忠楞了一会,这时突然轩眉道:“这么说,我爹是大英雄了。”   老人道:“当之无愧!”   学谦道:“不!该是太史公笔下的‘游侠’吧?”   老人目光一闪,连连拂须道:“对!妙在这个‘游’字,虽然人人称你爹为大侠,皆因他淡于名利,喜欢四海邀游,所以称之游侠最恰当!”   学谦道:“雁飞不到处,人被利名奉,爷爷,蹊他既然淡于名利,为何抛下我们,在外求名求利?”   老人一怔道:“你说什么?”   学谦侃而言:“不顾天伦之乐,专为朋友奔走,此非求名而何?”   老人摇头道:“不!是为了义气!为了做人的本份,名不须求,你爹早已天下知名了,‘桃李无言,下自成蹊’这句话,你们懂么?”   学忠道:“这是‘君子不人患人不知,而病已之无能’之意!”   学悌脱口道:“爷爷,我爹一定是大有能为的人。”   学谦继续辩驳道:“既为商人,当然是为利。”   老人摇头道:“非也,只是为了掩饰身份,也可以说你爹能够化身千百,并不一定以生意人出面。”   学谦道:“谦儿不懂。”   老人微吁道:“难怪你们不懂,须是江湖人,才知江湖事。”   学悌道:“今天才知道我爹是有大本事的人。”   老人有所感触的长叹一声道:“你爹岂止有大本事?如他好名的话,以他一身所学,就成天下第一人也属当然,如重利的话,富可敌国也易如反掌!”   忽听女主人脆声叫道:“阿公,先喝酒吧。”   已亲自捧着一个建漆盘子,托着一壶酒,六碟卤小菜走入厅来。   学忠刚要上前接取,老人拈须道:“慧儿,你不必再担什么心了,现在,我必须让他们兄弟知道他们的爹娘和爷爷是什么人..”   女主人笑道:“阿公,他们都不笨,只要说些阿公当年的事就行了,不必提到媳妇..先喝酒吧。”   学忠已移过一张建漆桌子,恰好把火炉遮在下面。   女主人放下漆盘,道:“奇怪,老圆出去这么久,还不见回来,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学忠哦了一声道:“老圆伯伯是给夫子关炭送酒去的,这么大的雪,别是冻坏了,我们去看看好么?”   女主人一笑道:“大慨是和不古拚酒去了吧,别为人担心。”   笑着自回厨房去了。   老人拈须哈哈道:“老圆会冻坏,天下人就不都冻死了!”   学廉星目一亮道:“爷爷,这和冷的天气,老圆怕伯不怕冷,可是他也有大本事?”   老人失笑道:“他有不怕冷的本事,三杯老酒下肚,就是把他脱光了,在雪地躺一夜,也冷他不死!”   三兄弟都哦了一声,几乎同声道:“真了不起!”   学谦上前为老人酌满第三杯,笑问:“爷爷,我爹和娘又有什么称号?”   老人哈哈道:“这更好玩,天下皆知的‘四海游龙’,他的儿子不知道,天下事竟有这么妙。”   学谦迫不及待地:“娘呢?”   老人第三杯酒下肚,喷了一声,道:“你娘已打了招呼,不说也罢,反正你们的爷爷,爹娘,都可说得有名就是了。”   学悌笑道:“那未,老圆伯伯呢?”   老人笑道:“他叫‘天不怕’!”三兄弟以为开玩笑,眼对眼,不作声。   “银须矮仙”符威长吁一声:“为了你爹主张隐居,连‘天不怕’也只好委屈这多年,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年人喜欢回忆过去,孩子,你们作何打算?”   学谦轩眉道:“克绍箕裘!”   学忠道:“继承祖业!”   学悌想了一下道:“我还是读书!”   老人一怔,点点头道:“也好,也好,人各有志,要做各人有兴趣的事,不断努力,任何事都可必成!”   探手入杯,掬摸了一会,取出三颗清香扑鼻的碧青色丹丸,道:“各尝一粒,和津吞下。三兄弟同声谢过,由学忠先取,相继入口。   老人挟了一筷子腊肝,细细嚼着,沉声道:“由大年初一起,阿忠与阿谦听爷爷安排。”   猛听学仁含糊下清地叫道:“爷爷,我要..我要..强爹胜祖。”跳一跳的跑了过来,因为他口中还咬着一块年糕。   四   “银须矮仙”符威掀须大笑:“好!好!好一句强爹胜祖,乖,是你自己说的?”学仁先吞下口中的年糕,歪着头道:“不,是娘教我这么说的。”   又是一阵哈哈祖孙都笑了。学仁刚嘟起小嘴!   老人把他搂到身边道:“乖,爷爷给你好东西吃。”   学仁笑了,伸手,道:“在那里?”   老人胖手一伸,接着学仁的嘴,道:“乖,吞下去。”   丹丸入喉了学仁打个饱呃,道:“好香,又好凉啊,是什么?!”   只听女主人在厨一叫道:“阿公,阿仁还小,别糟塌了。”   老人却一抑脖子,连叫:“好酒,好酒,慧儿,是开了那藏罐窖了十五年的‘女儿香’吧?可惜我没有孙女儿!”   学忠突然目中一亮,脱口道:“爷爷,章伯伯家的..不古伯伯也有好本事吧?”   老人点头道:“不在你们老圆伯伯之下。”   学廉忙问:“不古伯伯叫什么?”   老人拈须道:“他叫鬼见悉!”   学悌道:“那未,章家伯伯和伯母也一定有大本事了”   老人看着他道:“如此一问,你们四兄弟,以你最木讷,阿忠过于拘谨,如能济之以沉僭,便是‘大智若愚’,你如心机灵活些,亦不失为上驶之材,只有老三,失之锋芒过露,年青人固然要有锐气,但过刚则易折,要多在修养上下工夫,能做到刚柔适中,必成大器。”   三兄弟低头受教。   学仁叫道:“爷爷,我最乖,又最小是不?”   老人大笑连声道:“是的,是的,你将来长大,一定比三个哥哥更强。”   一壶酒已差不多啦,学谦只酌得半杯,刚要往厨下去添酒,猛听车轮与蹄声入耳,十分急骤。   学谦笑道:“是老圆伯伯回来了,换个大碗来不可了!”   老人刚挟起一个卤蛋,倏地寻眉一振,连剔几下,噫了一声,筷子坠地,蛋地滚落。   接着身如片羽随风,烛影轻摆间,人已一去数丈,开了大门,闪出癯外,沉声急喝:“老圆!怎样..”   四兄弟为之吓呆了,突然之变,第一次看到爷爷施展这不可思议的工夫,那只狸猫更快,有如一支银箭,紧随老人一同射出,痒锐地一声“咪呜”,已在门外十多丈处。   蹄声震耳,好像在雪地上乱转?   学谦迅即冷静地把吓更要哭的学仁抱起,往内跑。   女主人迎着一把接过学仁,轻声有力地道:“别乱跑,跟着娘。”   忽听马儿一声悲嘶,蓬地一声,似有重物摔倒。   接着是“银须矮仙”符威急如刀切的声音:“不古,振作!”   女主人一拂袖间,灯烛全熄。学仁哇地一声哭了。   大门外,距离栅门前二十丈左右,一辆蓬车已经翻倒在雪上,那匹驾车的小川马,不知是经过竭力狂驰力尽倒地!抑或是受了致命之伤?   它狂驰而来,发了疯似的,不择路的狂跳,老人飘身上前,一手刚要拉住嚼口,它却突然前蹄跪倒滚动一下,便告断气!   马车经过强然颠簸,本已倾斜,牲口到倒,驾的人也无力措制失去平衡,自然翻倒在地。   等到老人发觉驾车的竟不是符老圆,而是章不古时,这个“鬼见愁”已经在雪光反照面如恶鬼,神色灰败,显然是受了重伤或中了奇毒。   老人一弹身,一伸手,抄住将坠地章不古,连点数指,护住了章不古的心络经脉。   再一掌贴在章不古背心命门穴上,传注真气。   章不古业已涣散的眼神,眨动了一下,倏地暴张如炬,老人缓声道:“运一口气,提丹田,收膻中,试试看。”   章不古经老人充沛的真元贯注,把将断的一口真气导入心经脉络,才回过神来,大约已认清眼前的人了,先照老人的话做了,吸了一口气,却惨笑道:“老奴恐怕不行了,气壅难通..嗳,嗳..”嘴角溢出了黑血。   老人全身露肉处又泛如火血红,一面以十二成真气加紧传输,一面急问:   “是谁?老圆呢?”   “鬼见愁”章不古并不是哑已,嘴皮连动,却语不成声。   老人传注的真气,如潮涌注,源源不断,章不古灰败的脸上。涌起了一片红意,挣出话来了:“在二里外,有..十多个黑衣人..突袭,暗青子齐发..老圆先..中了毒..毙了对方..四个,咱带伤突围..也毙了两个魔崽子,接着符大侠突然..现身..”   老人松了一口气,道:“振扬回来了?为何你还伤成这样章不古挣了几挣,神色凄厉无比,似想狂笑,又像又哭,说不出的难看,好容易发出了比哭还难听的声音:“符大..侠..他竟..点了咱一..   指,..咱..咱..死不..”   喉中一声响,黑血如泉疾诵,口张开,一口气吐出,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一双环眼,却仍张得大大的,代替了他未说完的话——“死不瞑目”。   老人似乎为章不古最后一句不可想像的话而失去了镇静,呆住了,凤目大张,好半晌,才喃喃地道:“不古,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疯了?..   唉!你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   猛地把章不古已冷僵的尸体放下,回头叫了一声:“慧儿——”   却听到两声颤抖的回应:“阿公——”   “符公公——”   女主人抱着已被点了睡穴的学仕,木然地站在大门口,惨白的玉颊上,珠泪纷流。   在围墙的转角处,距离老人十丈左右,一位紫衣少妇摇晃着走向老人,好像步履有千斤之重。   老人迅即回过神来,疾声道:“章家贤侄媳,你还不快回家照顾孩子..”   一顿脚,喝道:“慧儿,你怎么也变得这么糊涂了,你守着孩子,我去前面看看!”   话声中腾空而起,话落,人已在几丈外了。那只小狸猫已跃到老人肩上。   女主人如梦初觉地叫了一声道:“仪姊,你相信么?”   说着,快步向紫衣少妇迎去。   紫衣少妇木然道:“慧妹,我当然不相信..”   女主人道:“那么仪姊还是快回家,等下再说——”   一顿,又道:“先把孩子送到这边来也好。”   紫衣少妇应了一声道:“慧妹也多小心!”   人已掉身,半空中人影一晃,赶回章家。   女主人脸如雪白,一片冰霜,凄然看了伏尸在地的章不古一眼,黑血不断向雪地里流着,她迅速地倒射入门,低叱一声:“还不快回娘的房里去?”   原来,学谦竟大胆地在大门内探看。   学忠与学悌则惊魂未定地呆立在火炉边,学悌还抖索着双腿。   他们经娘一叱,就一齐跑进内室。   女主人也飘身入房,把学仁往背上一背,软带一紧,打开了梳妆柜抽屈,黑暗中奇光一闪,兵刃已入手出鞘。   猛听两声尖叫刺耳!匍!匍!   是厨房角落里的两个健妇倒地了!   女主人吸一口气,悄声道:“你们快进去!”   竟把学忠、学悌一手一个地摧入打开的梳妆柜中,只听他兄弟俩一声“娘”一个滚动声息,原来柜底是暗道。   学谦却连退三步,屹然站着,女主人刚拉住他的手,他沉声道:“娘,符家的儿子顶天立地,我要站着。”   女主人纤指轻点,闭了他的穴道,提起往柜中一抛,停了一下,又迅速把昏睡的学仁解下,也轻轻地抛入柜中。   和法迅捷,居然沉得住气,一声不响,只是一双星眸,射出灼灼冷光。   屋瓦上已有破空声息,随听后院园墙外一声哑笑:“云中慧,咱们深宵拜访,你为何不开门迎接客?哈哈。”   她没有答话,只紧紧咬着玉牙。   屋面上又扬起了低沉的邪笑:“美人儿,爷们已在你上面啦,你夙有‘天下第一美人’之誉,又有‘七巧仙子’之名,这多年空闺独守,出来看看咱们来了这么多,不愁寂莫了吧?”   她仍不作声,人却已悄无声息的移向书库外面的壁角下。   只听左面围墙外一个人怪声怪气道:“并肩子,人家到底是女人,总难免装模作样,怕羞的,她不出来,咱们可以进去啊!”   话刚落,遥空突然传来一声长啸,震人耳膜,使人心跳。   她为之芳心一喜,又一惊!   这长声啸,极似夫君“四海游龙”符振扬的“龙吟。”   可是,由震耳之雄烈中透出慑人的僭力来说,又似昔年的死对头!   正当她心神不定之际——   屋面上忽起忽促的沉喝:“一啸动天地!快上!”   由于外面积雪甚厚,屋面上当然也雪厚三尺,所以,她只能听出破风声息,却无法推断对方来了多少人?   她一面心悬爱子,一面又担心章家,她知道,此时不宜出面攻敌,只有固守待援。   如夫君能及时赶到最好,否则,也须等阿公驰回,互相策应,才称稳妥。   屋面上又厉声喝道:“云中慧,你是聪明人,当知咱们是志在必得,有备而来,一切皆在咱们帝君算中,老矮鬼已自身难保,章家更已差不多啦,你只要把那些东西交出来,咱们决不难为你母子!”   她暗哼道:“鬼话,做梦!”   又迅忖道:“贼子们口中的‘帝君’是谁?他们既能找到这里,当然是有所据而来,目的大约来人志的那四件藏宝,不会是为了别的东西!”兹事体大,她只好不作声到底。   屋面上又喝道:“什么‘七巧仙子’胆小如鼠,连头也不敢露么?难道爷们不会用火攻?不会毒烟?再不来,别怪咱们要辣手摧花了!”   话刚落,远处又来了一声洪烈的厉啸。   屋面上狞声叫声:“二啸鬼神愁!咱们帝君下令了,云中慧,咱们帝君难得怜香惜玉,一忍再忍,如等他三啸取人头,你便后悔莫及!”   云中慧有“七巧仙了”这名,就是一色、二智、三烹任、四神针、五金钗、六玉钗、七阵图。   由于是隐居避祸,在围墙之外,没有什么布置,但在内院中,包括了六房二室在内,却布下了一座“线锦回文奇门阵。”这种奇门阵图,不用时,毫无异状,只要开动总枢,移转墙壁位置,就成了妙用无比的阵式,外人不明破解之法,隐身阵中,就如面临千门万户,幻觉频生,直至中伏受制或力尽受缚。   她所以能不动声色,固守待摇,大半就是仗有此阵。   她把爱子藏人地道,则是为防万一无法兼顾时自己可以暂时脱身。   及一听双方口气越逼越紧,夫君并未见赶回,连阿公也一去不返,..   尚幸对方似乎深知虚实,对屋中图阵布置布着戒心,只敢在外面言语相激,威吓相加。   焦虑之余,她反复思索,能知自己夫妇底细着,除了昔年几个死对头外,这班马前听令的魔党爪牙是不够资格的。   由刚才两声啸声,及魔党口风中,已证实他们所谓的帝君,必是自己夫妇最大的强敌之一。   唯一使她安慰的,是章家尚无动静。   因为章家也经她布置了土木消息,只要夫人‘银河星飞’万方仪能沉住气,应不难支持一段时间。   她思潮电转,开口了:“你们能先回答三个问题么?”屋面上吓了声:   “符夫人,你是要跟咱们讲条件?”云中慧冷声道:“废话,愿不愿在你们!”   屋面上沉声道:“请先说说看。”云中慧扬声冷笑:“你们这多人,没有一个作得主?都是斗鸡走狗吧?”后院有人怪叫一声:“好会骂人,你母子四条命都在咱们手上呢!”她不开口了。是以沉默表示轻蔑。屋面上嗡嗡低语了一会似在打商量,旋听一阴沉的声音发话道:“只要章夫人问的事,咱们能回答的,一定回答,只是,如果咱们回答了,你能给咱们一个交代么?”   她毫不犹豫地:“可以。”“好,请说。”“你们‘帝君’是谁?”“是贤夫妇的故人,也是好朋友。”好朋友会是这样的么?”“这是咱们‘帝君’与贤夫妇间的事,贤夫妇尽可以向咱们‘帝君’问原因,讲理,咱们是奉命行事!”“既自称‘帝君’,连姓氏也不敢告人么?”“抱歉,咱们也只知尊称‘帝君’,不知真实姓氏,而即使咱们八大护法知道,也得讳避!”“好吧,你们来了多少人?谁人为首?”“不多,不多,只有三十二人,老夫滥竿主持!”“请报旗号。”“过河卒子,只知拚命向前,何劳下问。”“不算自谦,既有胆敢来生事,连哑旗也不也挑,我如何向拙夫交代?”   “帝君严命,恕难尊命,夫人只要知道咱们是奉命而来就是,其他不必多赘。”   “好吧,答我最后一问,你们今天准备如何?”   “吓吓,明人不说暗话,刚才已招呼过了,再在再说清楚些,请把四大家的传家之宝交出,咱们马上回去交令,决不有扰安眠。”   原来如此,拙夫与章家伯伯虽是四大家好友,却无权接受别人传家之宝,实不在此,请便。”   后院怪笑连天:“说得好轻松,可知咱们踏遍天下,辛苦多少年才好容易找到你们两家..”   “不相信,就是存心侮辱我们章符两家人,滚!”   后院怒震吼耳:“要吃罚酒么?堂座,咱们闯!”   屋面上沉声道:“符夫人,咱们已尽到江湖礼数了,别逼咱们翻脸下留情,动用火药、毒烟,言尽于此..”   “请便!赁我‘七巧仙子’云中慧七个字,你们以为我们两家隐居之处,就在乎别人找死么?”   屋面上际嘿嘿笑道:   “好吧!咱门也知道你有些障眼法,寸躲着不敢出面,..兄弟们,并肩子,准备好,等帝君三啸再起,攻!”   四面响起了片刺耳暴喏。   云中慧已知难以善罢,冷笑一声:“这也算是江湖礼数?丢尽江湖道的脸了,只管请进来吧!”   她故意在固定地方发话,把声音凝聚在一起,话声一落人却已一飘如风,到了后院。   好笑,外面那多人,明明听得女主人请他们进来,却是一动也不动,只忙着解下背上的黑布大包。   屋面上刚冷森森的喝一了句:“并肩子,小心这婆娘的绣花针字未出口,后院突发三声怪叫惨嗥! “七巧仙子”云中慧的“散花针”已出手,立时有三个大汉被打中死穴,暴跳起来,又栽落雪地,完蛋!另外两个,距离较远,惊骇不下,双双懒驴打滚,在雪地上滚出五丈外,才侥幸保保住一命,却不敢再起身。在“散花针”发无不中的威名下,他两个吓破了胆!   五   魔党爪牙,一齐惊变,却是虽惊不乱,可见都是积年老贼,临敌经验多,屋面上的一个瘦长黑衣人一挥手,阴声,道:“给这婆娘一点味道!”   当即有人应声向后院投射两点黑影。   轰轰大震,如响焦雷,血约的火光闪处,整个后院,连带厨房在内,全部震塌,碎屑粉飞,连地皮都在动。   声势之大,使人心抖。   瘦长的黑衣人嘿嘿连声:“云中慧,如果不能幸免一死的话,也该明白了,咱们单赁这点小玩意,虽带得不多,只有十颗,哼哼,便是铜墙铁壁,也可尽成粉碎..”   这时,云中慧已伏身在正庭的横梁上了。   她也是一手香汗,虽然她撤身及时,未为所伤,但对方出手之辣,反应之快,仍使她芳心震骇。   因为,她在发针刹那,已由对方奇快的身法,看出对方全是第一流的高手,虽毙了三个,也不过一瞬先机,打了对方一个不及措防而已。   而对言如影随形,发出的两颗“九烈阴雷”,却是拿捏极准,她只要退迟一步,就难逃劫数!   一想到“九烈阴雷”的主人是谁?她更是惊怒交迸。   她已明白,这班“斗鸡走狗”,绝对不是一般好打发的相与,个个都是难缠的脚色,这些凶悍的黑道枭奠,竟甘做别人爪牙,由此,也可反证驱策他们的正主儿是何等厉害了。   她没有回应,只在冷静地思考下一步棋。   只听左面围墙外有个粗犷的破罗喉咙骂出门。   “奶奶个熊,连小娘门的面也没瞧到,就先折到三个伙计,奶奶的,闯吧!”   屋面上却阴冷的哼道:“随号令进退!犯者死!”   右面墙围外响起一个重浊的败鼓声音道:“堂座,这娘们儿八成已玉殒香消啦,这么于耗着不是办法,夜长梦多,何不就去问个路儿?”由于刚才巨大的声响,已惊动了整个“胡家村”,村犬交吠,人声鼎沸,锣鼓声大作。   原来,北方人有一种近于自卫的组织,为了防范土匪,响马,只要是村庄,年青小伙子都练过拳脚,自备火铳,刀矛之类,一觉有警,就呜锣集众,打鼓传令。   这儿是“河套”,富户更多,穷户也称小康,对防盗更严,锣鼓一响,呐喊之声,很快向符章二家驰来。   云中慧听得分明,芳心大震,暗道:“要糟!”   果然,惊叫狂喊入耳,闻有几声零落的火铳暴响,接着,是妇孺的悲呼哭的叫!   显然,魔党预布的人手,已动手杀人,那些只知壮勇的村民怎是这班身手高强的武林人党对物手?何异送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锣鼓全止,只有使人心酸的哭叫了。   云中慧眼红了,感到一阵鼻酸,芳心十分难过,因为,人家是激于“守望相助”之义,却被连累丧生,在这班杀人不眨眼的凶煞手下,不知明天有多少孤儿寡妇..   她忍不住娇喝道:“你们听着,既是冲着我们章符两家而来,为何下五门也不齿的伤滥无辜?”   屋面上哈哈一笑,倒底不愧是‘七巧仙子’,真非易与,能逃过双雷之劫,自身难保,何必关心那些无知愚民?还是顾着你自己和四个儿子吧!”   她切齿娇喝:“血债血还,你们尝尝我‘七巧仙子’的手段!   话一落,她又到了左面,一按窗下机扭,窗户就毫无声息地倏然分向左右缩去。   屋面上刚叫了一声:“咱们恭候——”   两声惊呼,夹杂着两声惨吼!   靠近右面围墙外的四个黑衣汉子,两个刚扬手,另两个刚腾而起,刹那间,两个,另两个也直坠一屋,滚动一下,伸了腿!   他们反应不谓不快,一瞥见右面的窗户诈启,就出手了,可惜仍不及“散花针”快,那两个扬手的汉子,随着栽倒之势,二人右手控着欲发的黑团子随着滚落。   又是两声震耳大震,血红火光闪烁中,四人的尸体被炸起十丈高,血肉飞溅,可见爆的威力。   屋面上一声冰冷断喝:“利器不准妄用!”   左面墙外突起一声怒吼接口:“堂座,这小娘们儿躲在屋内,不如连人带屋,一并炸..”   屋面阴哼一声,如刀截铁:“禁口,候令!”   喝声刚落,倏地移身换位,脱口惊噫!   与他并肩站屋脊上的另有两人,一式黑衣,连头面罩住,猝然间、刚双双吐掌,却同声闷哼,摇幌欲倒,寒光突闪,血射如雨,两颗六阳魁首,像冬瓜一样直向屋檐滚下。   两个无头尸身,随之仆倒。   瘦长黑衣人双腕一振,就是两简“七孔黄蜂刺”,反应快极,原是相阴截突然现的云中慧,兼护同伴,自己也倒射三丈。   可是,毫发之差,两个得力同党,掌出无功,虽震落了部分“散花针”,仍难逃一劫,“七巧仙子”出手如风,竟以“驭剑”之术,凌空抖腕,“玉斜斜”闪处,砍落两颗人头,娇躯轻幌,同时避过瘦长黑衣人歹毒的‘黄峰刺”。   人一腾空,立又闪电般向瘦长黑衣人兜头下扑。   这不过一眨眼间的变化,一气呵成。   瘦长黑衣人冷哼一声,手探百宝囊,两颗黑团子入掌。   他不避不退,显然心有所恃,只要云中慧一近身,他就不顾一切了。   云中慧一瞥之下,已洞悉对方凶心,那愿蹈险,半空一曲腰,折向左面围墙外星泄而下,人在半空,纤手已扬!   黑衣人疾喝一声“退..”   双手齐抖,左手的黑团子袭向云中慧背心,右手黑团子却斜向围墙外射落。   好毒,他要打她一个避无可避,先一颗“九烈阴雷”是直奔“目标”,封死了她左右挪的可能退路,继之一颗向下,似乎打空,却算定了她下降的位置,不差分毫!   任你功力再好,也难逃双雷夹攻之危。   左面围墙外共有六个魔党,一惊之下,纷纷掌封头面,疾向后撤。   云中慧只是左手发针,却控住了五丈方圆,针雨密罩之下,又有两个魔党中针倒地。   她自己也身隐险境,危机,一发之间,倏地两臂一张,左脚一踩右脚背,身子笔直疾升丈许,刚好避过已背后数尺的一颗“九烈阴雷。”   两声震天巨响,红光刺目,一颗半空爆炸,一颗在及地数尺外爆开,六七丈外刚隐身形的四个魔党是如葫芦滚地。   她未下落,反向上升,出于瘦长黑衣人意料之外,只见他双目碧光一瘵,一声不响地又探手百宝囊。   这一刹那,“七巧仙子”虽然避过一炸之威,倡但因震撼之力太大,她也被震得星眸一黑,几乎一口真气消散,百忙中,疾以“回风飞絮”式,斜飘丈余,向后院疾附!   瘦长的黑衣人阴哼一声:“还想逃么?你们动手,本座负责!   他话落地,两掌一翻,又是六支“透景毒钉”,攒射下坠的云中慧后背。   这时,前面墙外的魔党十人,右面墙外潜伏的七人,后面墙外伏伺的八人,因闻屋上攻击令下,纷纷现身,把手中的黑布大包,集中打出,有如暴雨飞蝗般,全部扑向内院中。   云中慧芳心一乱,宝钩护体环扫三匝,呆!呆!六声脆响,虽把六支“透骨毒钉”震飞,人也落地,却晃了一晃,有换气不及之象。   她刚向卧室疾掠,只听屋上一声阴森森的断喝:“火攻!”   二字落处,火光乱闪,百多支火箭射向内院。   原来,他们先抛落内院的全是硝石,硫黄与火药之类只要一沾火星,就会连珠爆炸,以药火包之多,便是铜墙铁壁,也将熔化。   云中慧眼看家园将在眨眼间化为灰烬,仍能冷静的掠入卧室。   她刚进入壁柜中的地道,便听外面狂笑扬起:“咱们捡五块骨头回去交令也是一样..”   话未了,异声突起,火药已中火箭,纷纷爆炸,一片震耳惊心的倒塌声息,阵阵硝烟,弥漫过来。   云中慧紧紧咬着牙,低首看着被点了穴道的四个爱,都在昏迷中,她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自语道:“孩子,只要你们活着,娘就安心了。”   她正要抱起爱子,向地道上走——   两声长啸,使她一呆!   那是两种截不然不同的啸声。   一种是刚才已听到过的,特别洪厉刺耳。   一种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亲亲切切,梦寐不忘的,正是夫君“四海游龙”   的“龙吟”。   “四海游龙”不轻易发啸,除非在最高兴时,或最愤怒时,啸声一发,声到人到,等于表示他来了。   她迅速判断出,夫君已到十里之内,以“游龙身法,之快,转眼即至家门。   她只觉芳心一酸,热泪几乎夺眶而出。   夫君既然比往年早一夜赶回,想必已得警讯,虽说迟了一步,在她看来,恰恰是时候。   “四海游龙”的妻子,“七巧仙子”云中慧,岂是雌伏地道避难的人?   她感到一阵激动,一阵羞愧,连忙飞身掠出地道。   她知道,这时正烈肆虐之际,随时会碰到坠石木,她却毫不在意地一掌提钩,一掌护身,由硝烟烈焰中电射而起。   她掠出地道之后,地道的板随下,把地道封死了。   地道有通气设置,她不必提心。   当她身落火舌乱窜,已经倒塌大半的一堵残垣上时,衣带已经沾火,星眸刺痛,忙再次腾身,又飘落石方围墙之上她疾拭星蛑,只见四面夜空人影闪晃,包括章家那边的,正狼奔突,星飞电射,估计不下五六十人之余,分向四面八方遁走。   她一咬牙,刚待向右面章家掠去。   一声龙吟清啸人耳,已见摇曳夜空已见一团轻烟,恍如电掣,天矫如龙,迥游於章家三面十多丈间,那些正在全力图逃的魔党,粉粉倒下。   她脱口唤出:“振扬,看到阿公没有?也只有孩子们平安!”   她所急於告知夫君的,也只有这些,一面说话,一面已掠进章家围墙里,同时口中叫道:“仪姐,孩子们没吓着么?”   章家内院中传出了“银河飞星”万方仪的一声长吁:“还好,有三个贼子入伏!”   又促声接道:“妹夫既回,还是招呼他快去驰援符公公要紧。”   话声中,万方仪现身院门口。   她俩只见那团夭矫遇游的轻烟已有百丈外停住,现出一个一身与雪同白的轻裘罗衣,连披风也是银色的颀长人影。   那颀长人影回头一顾,一挥手,便又向左面腾空射去。   云中慧一皱眉:“这班贼子杀不胜杀,他今夜为何如此冲动?”   万方仪恨声道:“杀光最好,慧妹,你还是快去照顾孩子吧。”   她摇头道:“我不放心阿公..   左面洪烈啸声又起,她俩相视一怔,花容一变。   云中慧叫道:“是老对头,我们快去接应一下。”   双双腾身而起。   由章家绕过焰烈冲天的符家,再向左方啸声起处,相距约里许。   当他二人赶到时,却又那一呆。   只见丘陵间,雪地上,触目尽是伏尸,皆俱七窍流血,或大开天窗,死状可怖,由尽是黑衣人看来,当然全是魔党。   猛听一声沉着而徐舒的声音:“章嫂,慧妹,你们怎会忘了孩子们?”   白影一闪,一位面如白玉,修眉重瞳的中年人出现在她俩身前丈许处,面上怒容刚敛,双目神光未收,他,正是‘四海游龙’符振扬。   云中慧芳心酸,但迅即镇地迎上去,道:“阿公呢..孩子们很好”   符振扬向烈火中的家园看了一眼,沉声道:“爹中人奸计,被十多个高手围攻,虽然他老人家功力通玄,施展‘银须代针’绝技,伤了对方三四个人,但在众寡之下,仍险遭毒手!..”   云中慧急道:“你既赶回,为何不..”   符振场接口道:“惭愧,我也连遭伏击,如非汪..兄及时援手,代解老父之围,我几乎抱恨终生,百死难赎!”   云中慧失惊意:“你是说汪..”   突转星眸,向左前方望去。   只听一声豪笑道:“嫂夫人,是我,是我,汪浩然踏破铁靴,天幸路过,恰好代劳宰了几十个魔崽子,能重会故人好友,真是高兴,伯父无恙,放心,放心。”   随着话声,百丈外一片斜坡下,现身出三人。   依稀可辩,走面前的是一个身披狐裘擎的颀长影子,正加快脚步走来。   后两是一个黄衣,一红衣的劲装少年,穿黄衣的背负一人,不用说——   云中慧一听来人发话,顿时花容连变,黛眉频蹙,呆呆地凝视符振扬。   符振扬神色凝重,嘴皮微动,传音道:“他确实及时救了爹,也几乎丧命,是我亲眼看到的..只这一点,我们便必须以礼相待,你好好注意分寸..”   人已转身疾步迎过去。   一面向来人拱手朗声笑道:“浩然兄,托天之幸,如非你来得巧..”   双方转眼面对面,汪浩然截口大笑:“振杨兄,你与我都嫌迟了一步..   终算还好,伯父经我喂下三粒‘空青玉莲丹’,很快可以复原,一别多年,尚不知已有几位侄儿侄女了..”   噢了一声,敝声哈哈大道:“嫂夫人也在,我好高兴非好好盘桓几天,享受一下二位嫂夫的郇厨口福不可。   大夸一步,便要行礼。   两位夫人忙一福避开,云中慧道:“不敢当,江伯伯,请我们问你..”   汪浩然接口大笑:“嫂夫人若这样见外,我可要当作赶我走了,且行回府上,等伯父复原,再叙别后不迟。”   又豪爽的移步去要接下阿公——汪浩然笑道:“不必劳神,有弟子代劳,我忘了招呼,这是我十年前收的两个门下——”   一指穿黄衣的:“他叫连城壁。”   又一指穿红衣的:“他叫尉迟玉。”   六   汪浩移步与符振扬并肩而行,一面笑道:“振扬兄,单是你这份若无其事的从容,小弟就逊一筹了..”   符振扬摇头道:“浩然兄见笑了,凡事急也无用,刚才我也动了无名火,沾了一手血腥,横祸之来,旦夕难料,四海之大,别人竟不让我有一席之地。”   江浩然振声道:“振扬兄,十多年来,小弟修德养性,自认已有土别三日进境,唯狂气不改,未料你会豹隐在此,只要你我联手,天下..”   符振扬接口道:“汪兄豪气如去,犹胜当年,可喜可贺。”   转向云中慧一颔首,道:“去叫孩子们来。”   二少年刚要执回辈札,符振扬一展水袖,道:“都免待客了。”   章夫人忙道:“进屋里再说吧。”   当先敛容邀客。   原来一行已经到了章家门口,始终默默跟随的云中慧。强耐住芳心的激动,应声道:“好,我就去。”   转身投向烈火渐止,只剩断壁残垣的家门。   一行在前厅入座,符振扬亲手接过老父,这时的“银发矮仙”,面如黄腊,一部垂腹银髯,已折断大半,参差不齐,只存一息,娃娃脸一失血,皱纹全露,就显得十分衰老本色,真正皤一叟了。   章夫人忙领着符振扬进入内室,符振扬安顿好老父,探探老父脉象,仍是欲振无力,可见中毒极深,空春玉连丹,虽是举世“三大仙丹”之一,功能起死回生,是否能克制这种奇毒?还须静待反应了。   “四海游龙”一代奇才,超人的冷静力,使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父子关心,骨肉之情,他心中何尝不忧痛如焚,对生死未卜的老父,怎不深切悬虑。   只是他神间依然那么镇定,连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又好整以暇地回到前厅。   这时,已是初更时分,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乡村来说,已是深更半夜了。   外面一片死寂,只隐约可以听到凄切的呜咽悲泣。   大约刚才魔党杀人手段残酷,把村民吓碎了胆,竟无人敢于出面了。   外面风仍在啸,雪仍在飘。   章夫人含笑招呼:“我下厨去,让孩子们洗个脸,定下神,再来拜见三位叔叔。”   汪浩然欠身笑道:“好说,看来到处无家处处家,我正赶来过年呢,哈哈。”   符振扬一笑接口道:“浩然兄尚未成家么?”   汪洗然摊道:“四海飘蓬,良家闺秀愿嫁江湖客?”   符振扬唉声道:“是浩然兄眼界太高..”   汪浩然摇头道:“佳人千万,知音难求!”   符振扬不见连成壁与尉迟玉,讶声道:“令高足——”   汪浩然笑道:“白雪如玉,岂客贼尸沾污,我叫他两个料理贼尸去了。”   符振扬道:“我正在想如何处理这档事,匪徒伤了不少无辜,少不得要惊动官动府,也至感不安。”   汪浩然失笑道:“芝麻小事,怎能难倒一代奇才?”   符振扬肃容:“人命关天,人情似债,岂可儿戏?”   汪浩然沉声道:“小弟已嘱咐拙徒做干净点。”   符振扬脱口道:“江兄是叫他们..”   汪浩然道:“为了这些贼子,耗费一瓶化骨散,对他们还不够客气么?”   符振扬微吹一口气,道:“那些村民..”   汪浩然截口道:“当然一并泡制!”   符振扬皱眉道:“这太残酷了!何必..”   刚要起身,汪洗然含笑道:“人死百了,我辈何用妇人之仁,泽及枯骨明天正好对村民们说都是贼人做的好事,只要多给他们一些银子,就仁至义尽了,何况,是他们无知找死..”   符振扬艳然道:“此乃邻居守望相助,也是义,岂可如此对待?”   汪浩然道:“除此,也无别法,难道还要自承与贼人勾结杀人么?笑话至此为止,我们正该剪烛西窗,促膝谈心,勿为区区俗事介怀吧。”   符振扬霍然起立,仰面想了一下,苦笑道:“看来,我又得迁居了,为我一人失德,愧对全村父老诸姑!”   汪浩然振声道:“这倒不错,以天下之大,小弟还以为老兄于邀游之余,看中了甚么名山大川的什么世外桃源,风景绝佳之处,以致小弟也成了附庸风雅的游魂,却未料到老兄竟藏龙在这个小小的胡家村,哈哈,老兄行止,一向出人意表之外。”   符振扬搓手道:“在此安居多年,一草一木,皆使人难舍,数间茅屋,胜过大厦千间,如今又要飘泊了真有人生如梦之感。”   汪浩然大笑而起:“有了,都包在小弟身上!”   符振扬讶声道:“浩然兄有何高见?”   汪浩然正容道:“自从四大家意外遭变后,江湖纷扰,迄无宁日,小弟选择一地,鸠工兴建一座府第,比当年四大家更具气派,恭请..”   符振扬摇手截口道:“只有江兄才切合身份,我淡泊已惯,愧不敢当,如是汪兄成家开府,届时自当踵门致贺。”   汪浩然凝视着符振扬,满面诚恳地道:“振扬兄,你我何分彼此,或者,由小弟出面,请兄嫂不吝下陈蕃之榻如何?”   符振扬颇为感动地疑声道:“汪兄一片厚意,振扬永志勿对,只是..”   汪浩然接口叫道:“我辈还有这一套么?人之相交,贵在知心,不落言诠,小弟谨记当年赠言‘只管风流莫下流’,对么?就这样一言为定,如再见拒,便是仍有慊于心,怪责小弟不知上进了..”   符振扬忙道:“言重,言重,汪兄雄心万丈,天纵聪明,也许太拘礼了,汪兄鉴谅。”   汪浩然面愧色,低头道:“小弟昔年狂放不勒。龙、马、林诸兄弟,如论肝胆相照,却仅兄一人,不矜细行,终累大德的规戒,迄今无时或忘,振扬兄,不能让小弟有悔过赎罪的机会么?”   说到最后两句,声音变为悲壮,凄凉,有英雄泪下,不胜其情之慨。   符振扬慨然道:“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逝者不可追,我一生以诚对人,汪兄既有此雅意,届时一定是叨扰就是..”   汪浩然仰面展眉,十分激动地上前一步,紧紧握住符振扬的手,一阵的摇憾,大笑道:“得一知已,虽死无憾,小弟当即前手进行,大厦落成之日,也许小弟也该成家了。”   符振扬道:“汪兄成家,乃大喜事,先此贺过。”   汪浩然释手归座,又起立道:“振扬兄,既承不哂,就请视浩然为弟如何?”   符振扬道:“固所愿也,小兄痴长三个月,委屈贤弟了。”   汪浩然大喜,敞声大笑:“十数年改过苦心,今日始偿,快慰平生,我们兄弟要好好痛饮三斗。”   欢悦之情,溢于眉宇。   步履声入耳,只听连城壁在门外叫道:“禀告师父,事已办妥。”   汪浩然道:“可以进来。”   连城壁与尉迟玉双双走进,符振扬道了声:“辛若,坐下。”   汪浩然含笑点头道:“我与符大侠乃要好兄弟,如同一家,你二人今后要好好多领教益,能得到符师伯一二指点,足够你们一生受用不尽,谢过师伯,可以坐下。”   连城壁与尉迟玉惊喜地一齐俯身下拜,口称:“谢过符师伯。”   符振扬含笑还了一礼,道:“一共多少人?”   连城劈恭答道:“黑衣者计四十八具!其他十三具!”   黑衣遗尸是指魔党,其他当然是无辜村民了。   符振扬为之默然不语,摆摆手,意示二人退下入座。   汪浩然仗眉道:“振扬兄,以小弟看来,这班人身手皆可列入一流,却供人驱策,可见他们身后人不之凡,既有备而来,却不见正主现身,有虎头蛇尾之嫌,似在出情理之外!”   符振扬点头道:“这一点,小兄早已想过了,由对方之行动看,不但有备,甚且已早知蜗居虚实,阴谋十分周密,任由我们对付、元凶却终露面,又显得失策,我们毁了对方这多得力手下,难为对方毫不在乎。”   汪浩然道:“可能未把兄会及时赶回估计的内,鼠辈震于令名,临时当然只有匆促逃命了!”   符振扬摇头道:“如此,贤弟路过,该更出他们估计了,事实上小兄也是连遭好手阴截,才有一步之迟到!”   汪浩然矍然道:“好深沉的对手!小弟倒有兴趣杳他一个水落石出了,仁兄能判断幕后元凶是谁么?”   又失笑道:“敢于捋‘四海游龙’虎须者,当然屈指可数,那几个魔头已多年未闻消息,定那能断定那是那一个?”   符振扬道:“是么?人心难测,可怕一,小兄本想留一活口,不料彼辈在小兄一现身之后,知难脱身,便立即自绝,竟人人如此,由此一节,更足见对手之御下严酷了。”   汪浩然目光飞闪,叫道:“果然够狠,灭口当然是为了守密,嘿嘿,越是困难的事,小弟越感兴趣,非弄清楚对手是那个不可!”   符振扬道:“有劳贤弟师徒了。”   汪浩然笑道:“又来了,这是小弟份内事!”   目注二徒道:“你们听到没有?能为符师伯效劳,是最大荣宠。”   二徒躬身道:“是,徒儿等当尽力以赴。”符振扬注目道:“以贤弟‘四绝诸葛’雅号,能推测他们此次真正目的么?”   汪浩然沉声道:“在仁兄面前,不敢言智,但当仁不让,据小弟拙见,对手显然是为了昔年四大家的事,疑心四家遗孤是仁兄与大钩兄救走,四家藏宝,当然也顺理成章!”   符振扬轩眉道:“这叫做万方有罪,罪在小兄一身了!贤弟可相信是小兄与大钩兄所为么?”   汪浩然皱眉道:“当年事发,小弟正在关外,得讯赶到已成过去,一点头绪也没能摸着,不过,以仁兄和啸天兄等之交情而论,当不会坐视无疑!”   符振扬颔首道:“当然,贤弟知我,人人亦云当然耳,是不错,小兄与大钧兄虽迟到一步,并且见到啸天,与在田二兄最后一面,获有交代,但从未看到遗孤,藏宝更未见到影子!”   汪浩然张目震声道:“啸天,在田二兄如何交代的?他们可曾说出元凶是谁?”   符振扬摇头道:“横祸降临,出于意外,一言难尽,对方下手之辣,用心之毒,经过前后,比今夜对付小兄甚过百倍,啸天等那能指出元凶是谁,不过,据大钧兄事后分析,即连啸天与在田二兄能存下一口气,向我二人交代,也都可能是对方故意如此,好把我与大钧兄引入牛角尖,大钧兄认为四家一完,也就将临到他与我头上,乃同作隐居之计,说来惭愧,迄今未获丝毫线索,小兄与大钧兄也成了无能弱者,甚至想避祸亦不可得了!”   汪浩然眉轩目动,为之骇然失声,连道:“好利害!好利害!如此,小弟只有束手了,不过,大话已经说出来,小弟非尽力以赴不可,为了朋友,死无反顾!”   符振扬凝声道:“小兄先代啸天等四位亡友谢过。   汪浩然唏嘘道:“振扬兄,往事不堪回首,当年为了小弟任性,大钧兄与我绝交于前,啸天等兄与我断义于后,只有你还谆谆教我,若不能稍尽心意,不但愧对亡友于地下,又有何面目见你?”   忽听章夫人于灶下曼声叫道:“孩子们先来拜见,马上要吃饭了。”   话声中,已由内院先后走出二男二女。   当头的正是老大章思义,一身簇新的丝棉长袍,紫缎背心。十分斯文地萧容凝神,大步走向符振扬,一拜到地,口称:“小侄拜见符伯伯。”   老二思贤,大妹思淑,么妹思懿,也行礼如仪。   符振扬欠身还礼,道:“一年不见,贤侄与贤侄女又长高了好多。你们再见过汪叔叔。”   汪浩然含笑道:“未备见面礼诸位贤侄免礼吧。”   章思义已率弟妹转向汪浩然行下礼,口称:“恩义敬率弟妹拜见汪叔叔。”   汪浩然欣然地一一扶起,由襟底取出两颗明珠,两方佩玉,双手递出,笑道:“愚叔叔客中匆促,只好俗气了,珠能僻毒,玉可润身,二位贤侄与贤侄女好好收着。”   章思义等不敢接受,由思义躬身道:“小侄等不敢领比厚赐..”   七   汪浩然叫了一声:“嫂夫人..”   章夫人笑道:“长者赐,不可辞,思义,你们谢过汪叔叔。”   章等分别双手接过,男的长揖,女的裣衽,同声道谢。   汪浩然向二徒道:“你二人和章家兄妹见过,你们也算有平辈了,以后也该斯文一些。”   连城壁迟玉立即双双堆笑,拱手为礼,思义兄妹也以礼相见,口称:“二位兄台好。”   姑娘家到底有点面嫩,虽然大方,也因面对陌生人,面上一 红,叫不出口,低头退入内院。   章思义便和乃弟一同摆设席面,安放杯盏。   汪浩然欣然色喜地叫了一声道:“振扬兄,看了故人佳儿佳女,真叫小弟眼慕心羡..啊,嫂夫人来了..”   步履声响,踏雪细碎,眨眼,云中慧抱着学仁,后面跟着学忠三兄弟,鱼贯入门。   学仁一进门就叫了起来:“我要见爷爷,要爷爷抱我,不要娘抱。”   符振扬笑叱:“仁儿,乖一点,阿爹带你见一位阿叔..”   一面迎上去,云中慧已换过衣裳,四兄弟当然也已换上新衣,学忠与学悌面上犹有余悸地看着陌生人,只有学谦仍是那么坦然,平视着汪浩然等三人。   云中慧刚把学仁交给符振扬,学仁便又扎挣着,小手乱舞,连叫:“爹,有毛贼放心,爹把毛贼打跑了,是么?我要爷爷我要爷爷,爷爷呢?”   符振扬,亲了他一下,摸着爱子的头道:“仁儿说得是毛贼已被打跑了,我们再造更大更好看的新屋子,爷爷在睡觉,你不要吵醒爷爷。”   学仁眨着大眼,点着头道:“我最乖,我不吵。”   学忠率领两个弟弟,上前一拜叫道:“爹,孩子儿等叩请金安。”   符振扬摆手道:“好了,快见过汪叔叔。”   兄弟应声走向汪然,刚要行大礼,却被汪浩然含笑上前,一手一个,先扶住学忠,学悌,连声道:“好,好,诸贤侄都是一表人才,不必拘礼,愚叔与令尊多年不见,今天重逢,正好叙旧,些微之物,聊表愚叔一点心意。”   说着,探手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   扬忙道:“不可,不可!至宝灵丹,千万不可糟塌愚兄代孩子们领情就是,让孩子们尽上辈之礼吧。”   汪浩然笑道:“恰好尚存四颗,对侄儿们多少有点好处。”   符振扬忽然笑道:“贤弟,难道没有有看出孩子们都是未雕之玉?只知读书吗?”   汪浩然一愕,讶声道:“有这种事?真是可惜!仁兄是存心符振扬接口道:“就算小兄糟塌他们吧,让孩子们读书明理,懂得做人也没有不对啊,贤弟请入座,受他们一礼。”   汪浩然歉然地正襟道:“恁地,愚叔生受了。”   学忠等敬执晚辈之礼后,汪浩然一一扶起,端详了一会目光停注在学谦身上,喷喷道:“无不是人中麟凤,三贤侄尤其使人刮目,如加造就,不可限量,不可限量..”   把玉瓶往学谦手中一塞,道:“留作将来备用。”   符振扬刚要开口,他又笑道:“这是小弟赏给三贤侄的与别人无关,大贤侄,二贤侄和四贤侄,容后再补。”符振扬摇头缓声道:“老三,瓶中丹丸,乃是至宝,你谢过汪叔叔。”   学谦一揖致谢,朗声道:“为感叔叔厚意,小侄当跪有父,矢志飞武。”   静立一边的云中慧刚叫了一声:“老三..”   汪浩然已轩眉大笑道:“好,好!此志可嘉,贤侄有志愚叔当一力成全,除非你父母不看我面子..”   符振扬沉声道:“谦儿,汪叔叔恁地说,是你造化,等为父为你安排,你且站过一旁。”   学谦应声退回乃母身后。   符振扬放下学仁,举着他的手缓声道:“仁儿,向汪叔叔叩头。”   学仁大眼瞪了汪浩然一会,竟似害怕地往乃父右腿边一靠,抱着乃父大腿,叫道:“不!不!我不要阿叔..”   又叫了一声:“娘,我怕..。”   挣着要向乃母跑去。   符振扬轻喝:“仁儿不乖,你不听话?”   汪浩然含笑道:“仁侄怕生,别吓了他,一回生,等下就熟了,以小弟看来,仁侄一身根骨,似乎尚在谦侄之上呢。”   适时,章夫人已亲自腾出一盘势气捧腾的香茹炖鸡,学仁咬着小指头叫道:“姨姨,我要叫鸡腿。”   一面挣脱乃父之手,向章夫人跑去。   符振扬歉然一笑,举手道:“劣子失礼,贤弟勿罪,请入席细谈。”   连城璧与尉迟玉已自动和学忠等见过礼,汪浩然大笑入座,举起银筷,挟下一只鸡腿,含笑道:“仁侄,叔叔..”   学仁连退几步,摇着头道:“我不要。”   章夫人笑道:“这孩子,就是这么好玩,姨姨给你吃,两只鸡腿都给你好不?”   学仁舐了一下小嘴,道:“我只要一只,还有一只,给爹爹吃。”   章夫人道:“好好,依你,依你。”   符振扬把学仁抱起,自己也入座,连城璧与慰迟玉点头招呼道:“二位贤契请入座。”   又向学忠等点头:“你们也来坐下,算是在章伯怕家吃年夜饭。   汪浩然连声叫道:“对!对!都是自己人,你二人也坐下,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向云中慧一拱手,道:“嫂夫人,快人座免小辈们拘束。”   云中慧看了学忠兄弟一眼,道:“你们陪汪叔叔,娘要去厨下帮忙。”   说罢,移步向内走去。   汪浩然讶然道:“奇怪!章大嫂连佣人也没请么?”   符振扬道:“章嫂子因有二位贤侄女帮着,所以..”   汪浩然大笑道:“真是能干,嫂夫人可辛苦了。”   符振扬道:“拙荆雇有二庸,唉,请。”举起了酒杯。   思义,思贤在旁把酒伺候,迟尉玉与连城璧已经入席,学忠兄弟也先后入了座,两位姑娘当然在里面帮忙。   汪浩然一手一个,拉过思义兄弟,道:“坐下,坐下,正好给愚叔和符伯伯酌酒。”   两兄弟忙道:“不敢!小侄理当旁立侍候。”   符振扬颔首道:“汪叔叔不算外客,二位贤侄坐下也好。”   思义兄弟只好告罪入座。   学仁只顾啃着鸡腿,又发了一阵子呆,这时,叫道:“爷爷怎么不起来吃酒?我去喊。”   符振扬安抚着爱子道:“爷爷刚才喝醉了酒,不能吵醒爷爷。”   学仁点点头,不作声了。却也不吃鸡腿了,又发起呆来显然,刚才一场大变,给这天真孺子留下了太“奇怪”阴影,幼稚的心灵里,在胡想着他无法知道的问题。   席间,汪浩然亲切地与思义及学忠兄弟谈古论今,虽不涉艰深,却语语中肯,使他们兄弟大为佩服而生好感,当作父执长者,尤其学谦,对这位汪叔叔的学识见解,更是由衷的敬慕,一想到汪叔叔不但长于文,且又擅于武,私淑之心,油然而生。   这也难怪,他们还在年少无知,一片天真时期,对险恶鬼域江湖上的事,以及大人有深度的事,当然不知,只以直觉与初入为主,所以,在求知若渴,上进心强烈的学谦心目中,这位叔叔比父亲要“好”。   为什么?   第一:乃父“四海游龙”经年在外,虽每年回家过年,也住不了三五天,便又匆匆而去,父亲一回家,除了问候他们爷爷及低声谈一些他们兄弟听不懂的事外根本不让他们随侍在侧,余下时间,又多半和母亲在一起,家教又严,对他们兄弟,仅只垂询读书情况,解析疑义,勉励他们兄弟好好读书,而不及其他,这在“四海游龙”说来,是有他的苦衷的,他已为朋友之事心力交瘁,难得回家团聚,天伦之乐,夫妇之情,父子之义,在短短几天里,他必然多方兼顾,因为转眼间,他又将为肩上的道义而驰向天涯了。   可是,在孺慕天真的孩子们心中,就缺乏父爱的滋润,无形中,对极渴望难耐又陌生的感觉。   第二:今夜发生的事,以及爷爷“银须矮仙”对他们兄弟所说的话,固然已使他们兄弟对乃祖,乃母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而大变突发,来人杀人放火,大好家园,转眼应了一片瓦砾,他们喜欢的老圆叔叔等也生死不明,恐惧与愤恨的刺激,使他们兄弟心理上起了极大的波。   学谦天资最高,个性也最强,现实的“教训”,启发了他的思想:他认为,如果他兄弟也和乃祖,乃父,乃母一样有很大的本事,会武功的话,一定可以帮助父母打退坏人,保全家园,保护自己..   由于不曾习武,只好由母亲摆布,躬入地道里,这在好强的学谦看来,是菲大的屈辱。   他倒底还小,是无法体会父母深度的苦心,所以,汪浩然一表示愿全力助他习武。少年人的好奇心,求知欲,加上“将来要如何”的幻想,他自然地就觉得汪叔叔比父亲对他还“好”了。   他们主客在吃喝着美酒佳肴,尽管各人心情不同,表面上是十分欢乐融洽的,几乎忘了杀人放火的惨痛!   汪浩然似因孩子们在一起,与符振扬有着默契,绝口下提刚才事变有关的事,也不提江湖上的事,只选孩子们喜欢听的希奇古怪,一面述说,一面打手势比喻,逗得孩子们都看他的,听他的,笑声不断..   时正二更,在距离“胡家村”四十里外的“燕子村”外。   靠近黄河的一片丘陵上,有一座“河神庙。”   这座庙由于孤零零地建在河边,平时除了祭祀日,朔望日,及一年一次的“河神生日”十分热闹,香火鼎盛外,平时一片冷清清,又由于时在年关,大雪多日,连看守的香火道人和刘公也都回家过年去了。   没有人,却有鬼?   而且越来越多鬼影幢幢,闪电飘风似的进庙中,庙正门铁锁紧扣,那多鬼影,全是先上屋面,再由天井中下落。   天井的四面檐口,垂着如林的冰溜子。   神案上,燃着两支巨烛。   只见殿上早有八个连头到脚包住的黄衣人先到了,左右各四,肃立如塑像,连目光也是直视的。   那些先后进入的黑衣人,也都是一式一样连头面包住的,前后一共进来三十多个。   整个大殿,几乎人满为患。   烛影下,映着幢幢的黄人影,鸦雀无声,真像阎罗殿上,鬼气逼人,弃满了肃杀神秘。   奇怪的是当中一把交椅,椅上还垫着拜神的软垫,却是空着无人,显然是虚位以待,大家都是那么站着,直挺挺的好像一具一具的僭尸。   这班人,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终於,靠在左第一个黄衣冰冷的发话了:   “‘青龙堂’报上来。”   黑衣人群中暴声应道:“有!”   随见一个黑衣人走出一步,面向那发话的黄衣人,沉声如石:“属下照命行事,二十一位兄弟,分作三批,击戳等一号目标,被‘点子’掌震四位兄弟,指伤七位兄弟,耗了半个时辰,依命撤退。”   黄衣人点点头,冷声道:“‘白虎堂’报上来。”   另一个黑衣人应声答道:“有!”   也是先跨出一步,面对黄衣人,疾声道:“属下奉令对付第二号目标!   失败了!未克奏功,为突来‘点子’三个所阻,伤折兄弟八位!”   黄衣人碧绿眼光一闪,哼道:“可曾看‘点子’路数?”   “属下仓卒撤退,不清楚!”   “退下!”   这黑衣人显然就是‘白虎堂’堂主,应声退回原位。   黄衣人又目注居中的一个黑衣人,沉声道:“‘青龙堂’听令,如命行事,阻戳有功,恭候帝君颁赏退下!”   “青龙堂”堂主刚跨出一步,应声退回原处。   黄衣人一仰面,道:“‘朱雀堂’报上来!”   左侧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出,和‘青龙’‘白虎’一样的一套,朗声报道:   “属下奉令第三号目标,兼任警戒外围,有两位冒进中伏,外转厮杀无知村民十八个!”   黄衣人黑了一声:“退下!”   “朱雀堂”堂主刚退回。   黄衣人又森森地喝叫:“玄武堂’报上!”右侧一个瘦长嘿衣人应声而出,沉朗地报告:“属下奉令第四号目标,被‘点子’毁了兄弟十一人,毁了‘点子’窝儿,第一号目标赶到,本堂与‘朱雀堂’各有损折,数字容再详报!”   黄衣人哼了一声:“看来,以贵堂功劳最大了,退下!”   “玄武堂”堂主身形一震,退归原位。   八   黄衣人扫了其他七个黄衣人一眼,赫赫一笑道:“帝君行事,真有鬼神不测之极,妙通天人之学,你们认为如何?”   其他七个黄衣人几乎同声道:“对!”   黄衣人挥手,道:“包扎挂彩的弟兄,再照预定步聚行事。”   黑衣人齐声暴诺,分批四散。   黑衣人又向其他七位黄衣人一摆手,慢声慢气道:“咱们也好好的过年去,只等帝君回驾,值得好好庆贺一番,赫赫!”在其他七人哈哈,赫赫,嘿嘿怪笑声中‘河庙神’恢复了空洞死寂。   ×× ×× ××   “好贼子!看老夫老也不老?”   “银须矮仙”刚神智稍复,就一掌三展,一阵暴响,把墙壁上的石灰打得粉落如雨。   还好,他身中奇毒,虽得“空青玉连丹”药力解毒,人尚在半迷昏中,真力也难提聚十成,不然,以此老掌力之浑雄,非墙倒壁塌不可。   他一出声,当然大家都听到了,符振扬当即面现喜色霍地起立。   只听“银须矮仙”喃啁地道:“慧儿,下酒,来酒,嗳嗳..怎么..”   云中慧虽说在厨下帮忙,实则时时,注意看阿公动静,这时,连声应道:   “来了,来了..”   亏得她还能及时捧了一壶热酒,几色下酒菜,迅步步入房中。   符振扬楦声叫道:“爹,阿扬回来了,你先喝杯酒,再听阿扬禀告吧。   人已抱着学仁和爱妻先后一步到了老人榻前。   学仁舞着小手,叫着:“爷爷,我没吵你,我很乖..鸡腿留着给爷爷吃。呀..爷爷您的胡子怎么不见了好多?”   这时的“银须矮仙”已清醒了八分,面色也转了红润,只是身软无力,很快明白一切,一面噢声道:“孩子们都好?家里怎么样了?..”   “一面坐了起来,云中慧忙上前去扶,符振扬放下学仁,说:“都很好,爹放心好了。”   学仁叫道:“爷爷,火..火,我好怕..”   张开小手,扑向乃祖。   “银须矮仙”一怔,道:“有人放火?为父中什了..”手搂住学仁,急又噫了一声:“灵儿呢?”   云中慧忙道:“不要紧,大小平安,灵儿大约迷了路,它会自己找回家的..”接着,学忠兄弟也拥了进来:“爷爷,我们给您请安。”   章思义兄弟也跟在后面叫道:“伯祖公。”   老人沉默了一会,只频频颔头,习惯地援着银须,那部垂腹美髯及发觉已是残断大半,又嗯嗯不已。   汪浩然本是伫门门外,二徒待立身后,这时,他朗声道:“威伯,小侄浩然给您老请安来了。”正襟含笑而进。   老人似乎意外地一怔,哦哦道:“是你?..”   符振扬忙躬身道:“爹,汪贤弟及时赶到驰援,爹中了鼠辈奇毒,也是江贤弟赠丹解救..”   汪浩然一面向老人行晚辈礼,一面又恭声道:“多年未见伯慈颜,伯父春晕如旧,小侄也已改过,特来听训。”   又回头轻喝:“你两个,还不快来拜见符老太爷。”   连城璧与尉迟玉应声行下大礼,低头不也仰视,因为,他俩早已由乃师口中知道此老嫉恶如仇,守正不阿,个性又烈,稍不顺眼,就会大声呵叱,二人心虚,也就特别恭谨敬畏。   老人自一眼看到汪浩然,就神色一肃,背过面去,似不屑理会,也不受礼,符振扬嘴皮微动,几句传音后,老人才吸了一口气,冷漠地一笑:“不敢当,老朽生受了。”   符振扬忙双手扶起汪浩然,同时含笑道:“二位贤契也请起。   汪浩然凝声道:“伯父当须当憩养神,小侄先告退一下,等会再来领训吧。”   一摆手,与二徒躬身退出。   老人摆手道:“你们都出去,我要喝酒。”   大家应声退出房去。   学仁学:“爷爷,我给您捶背好不?”   老人点头道:“好,好,爷爷最疼你。”   学仁便爬上床头去了。   符振扬陪着汪浩师徒吃过饭后,换座啜茗闲谈别后。   章夫人早已吩咐二女安排诸人宿处,她当然与云中慧同寝,学忠兄弟在思义兄弟房中下榻,老人是睡在思淑房中,思涉又便乃妹共寝,大书房里,临时添设卧具,分设三榻,即符,汪二各一,二徒共一,连火炉也已烧通红。   中间再隔以垂幕锦帐,就分出内外来了。   章夫人向符汪二人道了安置,自回房去。   外面,风在啸,雪在飘,大书房中,炉火熊熊,红烛高烧,汪浩然扬起微醉的脸,慨然道:“振扬兄,到底有家的好,所谓家室之乐,就在温暖与舒适?我们也可说是‘风雪夜归人’,故人重逢,就作竟夕之谈如何?”   符振扬含笑道:“饭后都思睡,二位贤契已经入梦,贤弟既有此雅兴,自当敬陪。”   二人同卧,正面相对,中间只有一张巨大的檀木书桌,除了文房四宝外,净无纤尘,四壁琳琅,缥缃万卷,尽是图书字画。   符振扬剪了一下烛花,与汪浩然相对面坐,现在的香茗,汪浩就啜了一口,低声道:“我们适才所定之步骤,似以勿禀告伯父为是?”   符振扬仰面想了一下,道:“贤弟美意,小兄省得?”   汪浩然摸着‘端砚’缓缓地道:“以小弟拙见,对手功败垂成,必已远,一时追踪不易,但对手不甘心,卷士重来也是必然的,我们先离开此地,下一步棋,该是不动声地分头查探?”   符振扬道:“贤弟所见极是。”   汪浩然道:“愿听具体高见。”   符振扬道:“追索对付我的主谋尚在其次,主要的还是追查四家后人下落,劫后遗孤的安危,比为死者报仇更要紧,当然,探查当年阴谋暗算四位老友的元凶,也是要紧的,我十多年来所苦苦奔忙者在此。”   汪浩然目光一闪,道:“小弟有一感觉,今日对付你与章兄的人,说不定就是当年对付四大家的二而一?”符振扬道:“亦想当然耳,但我们行事,要讲求证据确实,不能只平臆测推断,因天下出手人想像外的事太多了。”   江浩然击桌三叹:“对,以你之智,这多年了,当真一点收获没有么?”   符振扬摇头苦笑:“有是有,但每每练索中断,可以说迄今尚无正确可信的依据!”   汪洗可失声道:“可怕,可怕,此人心计之深沉,不愧独步天下,我们只能屈居第二,第三了。”   符振扬一叹道:“严格地说,一开始便已一败涂地,弄到今日自身难保,主动与先机全失,似乎我的一切,皆在此人计算之中,谋中有谋,计中有计,恐怕连第四都不敢当了!”   汪浩然目中射出异采,沉声道:“振扬兄,你竟认败了?”   符振扬道:“以后不可预知,但至今天为止,愚兄是棋差一着了,贤弟你呢?”   汪浩然豪气洋溢眉宇,右掌重重地按在桌面上道:“小弟除对你仁兄外,从不认输,当今之世,决不作第三人想。”   符振扬笑道:“贤弟太谦,贤身一身所学,当在愚兄之上,只是昔年过于放纵,欠缺些许沉潜而已。”   汪浩然连道:“知我者唯兄一人,小弟亦有自知之明,如今,竟有能使‘游龙’束手,‘诸葛’无策,也不失为一大快事..”   符振扬目光一转,突然道:“有了,贤弟既到过关外,为避人耳目,我们不妨换一个方向,你下江南,我渡河北如何?”   汪浩然笑道:“小弟正有此意,真所谓英雄之见——。”两人相视而笑,举茶代酒。   符振扬微笑道:“只是江南多春色..”   汪浩然几乎喷茶,一笑接口:“小弟已非当年故我,决不误事。”   符振扬正色道:“贤弟勿要误会,江南灵秀所钟,人多俊彦,女子亦多情婉娈,如有机遇,正可作成家之计,亦是好事。”   江浩然感动地点头道:“一切为小弟记着就是。”   符振扬沉吟一下,突然注目道:“贤弟这多年来,对四大家当年事,毫无所闻么?”   汪浩然蹙眉道:“道听途说当然不少,而都几乎集中怀疑在你与章兄身上,只有小弟能多想想。”   一顿,噢了一声,道:“几乎忘了,据关外盛传,啸天兄之子,是由大家将中的老二背走..”   符振扬目射神光,一手把住汪浩然右手道:“贤弟听谁说的?是有人亲眼在现场看到?抑是事后传闻?”   汪浩然道:“是‘燕云十八寨’中人在’关外大豪’六十大寿寿宴上当众说的,并且还说有人在格阳一带看到付家那位家将老二在跑江湖卖艺..”   符振扬缓缓地松了手,道:“多久的事”   江浩然道:“大约已二年多了。”   符振扬捺住激动心情,苦笑道:“我时刻以此长念,一听故人之子有了下落,不觉失态,既有这条线索,愚兄一定天涯寻觅,唉!只不知在田,如风,起涛三兄之后如何?”   屈指算算,矍然道:“如四家贤侄与贤侄女托天之佑都无恙的话,最长的当已一十五岁,最幼的也有七八岁了吧。”   汪浩然想了一下,点头道:“不错,只是小弟尚弄不清四家各有子女几位?真是糊涂!”   符振扬道:“啸天有一子二女。”   仰面思索了一下,续道:“在田只有二女,无子。如风有三子女。起涛只有一子。至于各人是否另有偏出(妾生),愚兄亦不清楚,只知彼此间有指腹为婚之约。”   汪浩然嗯嗯连声道:“四家贤侄都怪免于那场大劫么?”   符振扬道:“愚兄与大钧兄曾向垂毙的人查问过,并仔细搜索过现场,未见孩子们的踪亦,虽说相隔千里,在时效上不能一概而论,但事实上只有两种假定,一是被元凶有计划的劫走,一是被人救走。”   汪浩然目光一闪,震声道:“如此,我们只要查到元凶,就等于找到孩子们一半全部下落了?”   符振扬道:“我也是如此设想,也追查过有关方面,包括四家的亲戚友好,却都无头绪可寻,若非听贤弟说有所发现,我几乎疑心全部均落入元凶之手了。”   汪浩然道:“孩子们可有什么可以辩认的特微么?”   符振扬道:“这很难说,我见过的,当时也只几岁,岁月无情,容貌全改,已非儿时样子了..”   顿了一下,接道:“我只记得啸天兄的长子双额有‘日角’长女左眉有米痣,在田兄长女右唇边有一美人痣..其他就想不起来了。”   汪浩然道:“事隔十多年,难为仁兄还记得这些小事,我还忘了告诉你一点,那天在寿宴上漏出这点消息的两个人在回途中被人灭口了!”   符振杨哦了一声:“这不算意外,口出如风,招了杀身之祸,由此亦可证明元凶耳目之多,消息之灵,虽然断了这条线,我认为对方一定会追杀曾现身洛阳的付家八将老二的?”   汪浩然道:“这个,我还没有听人说过,路过洛阳时,小弟曾就便追查,却未获结果!”   符振扬道:“贤弟也是有心人,但这一桩耳闻所得,已比我多年奔波所得强过一筹,谁说:“‘诸葛’不如‘游龙’贤弟成家时,我要郑重要更正,实是‘游龙不如诸葛’。”   汪浩然哑然地:“你又说笑话了,这不过适逢其会而已,以小弟之见,付家八将老二夙称机智,岂有故意露出形迹之理?也许是虎贲中郎之似?被人误认,以讹传讹?”   符振扬道:“有理,反正愚兄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我们做事,是不目换不止的!”   汪浩然抚掌而起,道:“对!对!不达目的不止,凭你凭我,没有做不到的事,何患不成,问题只在迟早先后,我倒想与你赌一赌呢!”   九   符振扬含笑道:“赌甚么?如何赌法?愚兄必输无疑,虽明知必输,也愿奉陪到底。”   “四绝诸葛”汪浩然摇手道:“恁地说,免了。”   符振扬正色道:“愚兄也许适逢其会,能够赢你,天下事不可逆料,贤弟说说看。”   汪浩然道:“就以追查元凶及子女的事为赌题,谁先查出所得公认较大的就算谁赢如何?”   符振扬欣然道:“好!赌注呢?”   汪浩然道:“由兄决定。”   符振扬道:“就以我这多年的虚名为赌注如何?其他太俗,而世人重名重利,也许能赢得天下同道注目,亦不失为江湖佳话。”   汪浩然笑道:“这不公平。”   符振扬刚一怔,汪浩然续道:“人人皆知‘游龙’胜过‘诸葛,。”   符振扬失笑道:“贤弟说笑话了,认为你占了我的便宜那么,另加彩头好。”   汪浩然沉声道:“想不到‘四海游龙’与‘四绝诸葛’变成了赌徒,这样吧,如是你赢了,仍是第一奇才,小弟愿听凭差遗去做一件事..”   符振扬忙接口笑道:“岂有如此对待贤弟之理?..”   汪浩然笑道:“这就是赌的趣味所在,同样的,如是小弟侥幸,也一样会差遗兄一次的!而且必须无条件的接受,不能是任何藉口。”   符振扬轩眉道:“好,一言为定,不论届时是贤弟差遗我,抑是我差遣贤弟,都必将是去做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确实有趣。”   汪浩然道:“只有这样不先予说明,才能加重刺激性,本来,你我皆为故人,义不容辞,何须如此,只是人在刺激之下,往往能创造不可想象的奇迹的。”   符振扬道:“对,限期?”   汪浩然道:“就以一年为期,有一年时间,小弟鸠建之府第也必落成了,届时,就在大除夕入宅,一同会面。”   符振扬笑道:“贤弟想得周到,足见高明,遇有彼此急震援兵时,如何呼应联络呢?”   汪浩然道:“这要让小弟想个妥当而只可你知我知的办法!”   符振扬啜了一口香茗,看了将尽的残烛一眼,含笑点头道:“多想想不致出错,贤弟且歇,快天光了。”   汪浩然一笑而起,道:“这就是东坡居士说的‘不知东方之既白’了!”   两人刚解开外衣,猛听学仁惺松模糊的叫道:“爷爷,我要撒尿..我要撤尿。”   敢情他是和乃祖同榻而睡。   符振扬刚笑道:“这孩子..”   已听爱妻轻声唤道:“阿仁乖,不可吵醒爷爷,娘来了。”   接着,是轻轻开门的声音。   又听学仁喊着:“好黑!我怕..呀,爷爷那里去了..好冷,床上泼了酒啦?爷爷..”   符振扬刚一皱眉,正待移步去开房门,猛听爱妻轻呀一声:“阿公呢?”   符振扬忍不住一面出房,一面悄声问:“中慧,怎么..”   话未了,只见后面房中灯光一亮,爱妻一声掩口惊呼,声音也骤然变成急促颤:“扬哥..快来..”   更转为失声的哽咽!   符振扬心神大震,他初以为老父有什么警觉发现而离房外出,这时顿有不祥感预,全身为之一凛,如浸冷水,任他如何冷静功深,父子关心,也沉不住气,一声不响地飞射入房。   烛光之下,只见..天啊!他为之全颓血液冻结,神色惨变,玉面立时刹白,瞪大了眼,双目神光暴射,如泥塑木雕,呆住了!   什么事情能使超人镇静,定力如铁的“四海游龙”符振扬如此失态呢?   他看到的,爱妻紧紧地抱住爱子学仁娇躯微微抖颤着,面对床上,星眸呆定,花容失色。   她只穿紧身夹祆,明明是刚由热窝中闻声爬起,没穿外衣,就赶过来,但使她发抖的,决非寒冷,却是为何?   斗室之内,在烛光雪亮下,无微不烛,老人确实不在房中。   锦被厚褥的绣榻上,红绫被子仍如覆盖着一个人,可是,一眼就可看出被中空空如也,且红绫被子几乎全温透了,被褥上更是湿稠稠一片狼藉,一片黄中带赤色!   使“四海游龙”与’七仙巧子”惊怖失神,惨痛攻心的就是“这个”!   符振扬只觉眼前金星乱冒,无旋地转,心中充满了意外的惊、怒、恨、悲,七情涌攻,几乎昏绝过去!   他强自吸了一口气,捺住上冲的血,一步跨到床前,是那么像疯狂了似的一拉被角,揭开了红绫被子。   人间惨事,无过于此!——   只见被底尚有些许白发,几根银须,尚未化尽。   老人死了!“银须矮仙”死了,而且死得莫明其妙,死得惨绝人寰!..   显然,老人是为一种烈性奇毒加上化骨丹之类所伤,以致骨肉全成黄水,连毛发也将全部分去!   符振扬夫妇都是博闻广见的人,自然一眼看出而为惊骇欲绝!   老人竟在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一点声息之下,就这样去了,就这样惨遭毒手了!   符振扬只凄人心,断人有肠的尽力由喉底送出一声“爹..”   便在大口鲜血,狂喷如泉,全身虚软,向床上仆倒。   “七巧仙子”云中慧“啊——”了一声,总算回过神来,及时地疾伸玉手,把扑倒的符振扬右臂如住,促声道:“杨哥..镇定..你现在..需要..镇定!..”   她自自己却几乎腿软欲瘫,娇躯连幌。   学会虽尚在睡眼惺松中,被娘抱起,他只知爷爷不见了,孺子当然一点知道爷爷永远见不到了的严重,却被阿爹与阿娘这么一来,吓哭了,“哇”   地一声,伏在乃母香肩上,哭着叫:“我要爷爷..呀,我要爷爷..”   他一哭,习惯性的把一泡尿撒了乃母一身。   一声惊促的低唤:“慧妹,快吸一口气..”   是章夫人惊觉不妙,匆匆披了外衣,顺手带了云中慧的外衣掠到,刚入房,她虽也惊骇已极,还能比较镇定些,一手把外衣披在云中慧身上,顺势扶了云中慧一把,另一手并把学仁抱过。   一声惨凄的狂笑,发自“四海游龙”口中,章夫人刚急叫:“你!..”   疾伸手,想抓住符振扬,已经不及,符振扬闪电的射出房外,只听惊风狂卷,惊雷大震,响起了汪浩然一声惨哼:“呀..振扬兄,你怎么了?..”   大约汪浩然也已听出不对头,后一步赶到,正好迎着急痛攻心,狂怒窜的符振扬,符振扬在神智昏乱中,发出了威震天下的“游龙翻海惊天下”,汪浩然仓卒挥掌护身,双方掌力硬接之下,显然是汪浩然受了内伤,本来,汪浩然就逊于符振扬一筹,还好他是四海诸葛,一身所学,是当代数二望一的人,才只受内伤,如换了别人,天下无一人能接得下“四海游龙”一掌之力,早已震成碎粉了。   这是使人目不及眨,不及转的变化下,章夫人和云中慧刚定一下神,又惊骇疾窜地双双飘身抢出。   “扬哥..”   “符叔叔..”   急促的呼喊同时出于二位夫人之口,只听一声震天怒啸,已在百十太外,只听符振扬哈哈狂笑:“好贼子!我要杀尽天下贼子..你这贼子..接我三掌.”   原来,一步之差,符振扬已电射上屋。   汪浩然大急之下,也跟着紧追而出。   两位夫人刚上屋,学仁一声“娘呀”,就吓昏过去,闷了气。   只听三声奔雷乍起,地动天摇,耳欲聋,轰双发发中,百十丈外积雪涌起如山,合抱巨树连根拔起,倒成一片巨响。   声势之大,令人目怵心悬。   是符振扬向汪浩然发了三掌,汪浩然硬封硬接,造成如此局面。   云中慧挫牙有起,道:“我早知这厮..”   人已腾空而起,却被汪浩然惨厉的嘶叫打断了他的话,只听汪浩然连叫:   “振扬兄疯了,是我,我是汪浩然呀,嫂夫人,章大嫂,快来..我阻他..   不住..”   两位夫人早已掠到现场,只见符振扬双目通红,目光呆定,内衣鼓涨如帆,在风雪中一步一上,向汪浩然走来。   汪浩然一面后退,胸前起伏不定,口角流血,一面连连喘声叫道:“振扬兄,是我,是我,伯父为人所害,小弟誓必帮你们报仇泄恨..嫂夫人快来..”   符振扬就指着汪浩然,惨笑着:“好贼子..你还不纳命..想逃?   你..你还胡说什么..”   右掌一翻,一振,排空罡气,咐啸而出。   汪浩然似知接不住了,也无此胆力再接,竟仰面倒地,再化“辘轳转”,贴地横掠出数丈外,促声连叫:“小弟冤枉死了..嫂夫人快..救命,他已疯了,快点他会阴跣,阳维二脉..”   霹雳大震,符振扬一掌打空,三丈外正是一排防风树,却是大腿粗细,在强烈罡气余威下,震断了丈许宽的四五株树干,也摆落一片积雪。   这一下,可把两位夫人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是符振扬急怒伤痛之下,发疯了?   抑是他看出老父是为汪浩然所阴谋害死,怒极诛仇?   “七巧仙子”倒底是机智绝伦,虽在意外的大打击下,芳心大乱,悲痛攻心之下,已看出蹊跷。   一是汪浩然确已为夫君震震成重伤,然在倾刻,立进可毁在夫君掌指之下。   一是他已看出夫君真有怒痛成疯之势,保知向前直行,一步一上地,脚下如有千斤之重,如果符振扬全在正常状态下,不会这样的,他如果要杀汪浩然,早就可在刚才汪浩然贴地滚动时下手,汪浩然早已应指横尸,毙命当场了。   只听符振扬不住喃喃的:“贼子..贼子..我要杀光,我要杀光..”   却仍是向前一步一步走,似乎根本没有再注意左面四丈外的汪浩然?   汪浩然似已力竭伤重,如斗败的公鸡,卧倒在雪地上,连起身也有心无力?   只听破空声疾,两条人影,闪电般琼到,当然是汪浩然的二个门下。   章夫人一面向连城璧,尉迟玉一挥手,道:“二位快扶走令师,不得妄动!..”   一面转头叫了一声:“慧妹,你看..”   云中慧已迅作决定,眼看连城璧与尉迟玉已闻声掠向乃师,一左、一右,把嘴角血涌如注的汪浩扶住,并无其他异状,她迅即凌空而出,掩到仍在前向走的符振扬背后,唤了一声:“扬哥!..”   符振扬状如未闻,头也不回,仍是一步一步走着,不住切齿有声地:“贼子..杀光..贼子..”   云中慧芳心一惨,忍住酸痛,纤指一扬,疾闭了符振扬的“阴阳跷”与“尾闾”、“玉枕”穴。   符振扬摇幌了一下上身,就要栽倒!   云中慧已一把扶他,章夫人也已跟到。   云中慧强捺痛苦,含小道:“他..可能真的..要疯了章夫人道:“先让他去休息,再解救!..”   云中慧点点头,又封了符振扬几处穴道,并点了“黑甜穴”符振扬便闭目如睡,只有嘴角溢血,还和着痰诞白沫。   能把“四海游龙”气得发疯,暴怒成狂,也只有在这种泣血锥心的状况下,意外的意外了。   显然,如果他没有痰涌心脉,陷入狂怒的状态下的话,决不会这样的。   云中慧把他抱在怀中,双手托住,一面回头走,一面沉声道:“汪..   大侠,寒门连遭大变..拙夫失手之下,多有得罪了..”   这是她在礼貌上表示歉意,在她心中,却恨不得汪浩然立毙掌下,她对他,有说法出的愤恨,厌恶与仇视,还有轻蔑与怀疑。   汪浩然大约经二徒推宫过血,回过一口气来,闻言苦笑着,涩声如哑地道:“嫂夫人..快先解救振扬兄要紧..我只是怕他急怒之下,出了意外..加以拦阻.日久见人心,此心..唯天可表..我不要紧..空青雪莲丹..”   似已换不过气了,颓然住口,就在雪地上跌坐下来。   章夫人缓声道:“汪..叔叔,符叔叔也许有误会,事已至此,你不介意就好,你的好意为友,我先代慧妹谢过了。”   向汪浩然福了一福,又向他的二徒道:“二位照顾令师一下,等下再扶令师回家调息。”   连城璧应了一声:“知道。”   尉迟玉悻悻地:“这年头,真是好人难做,吃力不讨好..”   十   却被连城璧一哼止住。   云中慧已先回到内屋,把符振扬平放在塌上。   学忠兄弟与思义兄妹当然也早已惊起,由于事出非常,惊恐之下,除了学谦在门口向外探望外,都被学忠与思义拉着,硬是不让他们及她们出门一步。   这时,都拥到房门口,被章夫人一挥手,吩咐道:“你们都回房去,不要怕,符叔叔只是..气昏了,你们好好静下来。”   学谦刚叫了一声:“娘..”   云中慧沉声道:“快回房去,你爹没有什么。”   学谦一面退下,一面问:“爷爷那里去了?”   他们当然不知知道爷爷已死了!而且是惨死,尸骨无存,毛发皆化!却以为是爷爷出去找放火的贼人去了,父亲着了急才弄得这样!   至于父亲为何在门外与汪叔叔手打架?他们是一头雾水,只有在又惊骇又疑惑的慌乱心情下,遵命回房去了。   学忠与学悌,眼红欲泪。   思义、思贤低头发呆了。   思淑、恩懿连面都吓黄了,只是流泪。   只有学谦,负气地独自站在房门口,转着眼珠,似在思索,双拳紧紧地握着。猛一怔神,匆匆转身由抽屉中取出汪浩然给他的小玉瓶,刚走到门口,便听乃母哦了一声:“我倒忘了,只是他送的东西,可靠么?”   一顿,沉声道:“是谦儿么?你为何..”   学谦一伸手中玉瓶,道:   “娘,可以给爹吃下去么?”   章夫人移步,接过玉瓶,一面点头道:“倒底是谦儿聪明懂事,一点不害怕,真亏得他立即想起这个..”   云中慧接口道:“谦儿,你回房去,乖点,千万不可出大门去。”   学谦应了一声:“知道,汪叔叔..”   云中慧接口疾声道:“记住,千万不可再接近他,听娘的话,唉..”   学谦惘地退回去。   章夫人在烛光下仔细地反覆照看玉瓶,又仔细闻嗅了一会,道:“慧妹,依我看,这是真天正的‘空青玉莲丸’,决无差错!”   说着,一面拨开密封瓶拴,倒出二粒碧绿丹丸,承在右掌心,走向云中慧,道:“你看,清香透脑,入鼻心凉,决不会有意外的?”   云中慧似在沉思着,闻言微摇螓首道:“仪姊,不知怎的,我对这人由心底讨厌,有一种难言的倾感,却又不能说出所以然..”   章夫人接口道:“慧妹,这是你先入为主,以一个人有了成见,就处处有防人之心..”   云中慧道:“就算如此,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宁可不接受这份武林至宝之一的圣药灵丹,让我静下来想想。”   “银河飞星”万方仪看了酣唾的符振扬一眼,又深深地凝视了云中慧一下,只见云中慧星眸微合,神色平静如水,已知她心上在运用智慧,在凝神思考,她能在这种危疑震撼,惊人大变的连串意外下,尚可迅速地恢复冷静头脑,凭这一点,万方仪就由地自叹不知。   她为免扰及云中慧的冥思默想,只好收好丹丸,一声不吭声轻轻移步,抱起昏睡的学仁悄然地出了大门,暗暗屏住气,窥探着百十丈外的师徒三人。   依稀雪花飘洒下,隐约可辩地,只见汪浩然仍是跌坐着,二徒却一左、一右,各呆立在风雪中,也未见有半点动静。   万方仪芳心连动,暗道:“这是慧妹太多虑了,为了昔年一点芥蒂、耿耿在心,不能释怀,以他夫妇的胸襟超脱,她为何至今仍是记恨?符叔叔尚能推诚相待,姓汪的似已经改过向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就给他诚心悔过的机会才是,如他真是心术不正,恶习难改的话,也不会先救符威老人家于垂危之际,更不会舍得武林视为至宝之一的‘空青雪莲丹’了!”   一想到此丹有起死回生之功,能解百毒,只要一口气未断,虽脏腑移位,心脉将停,此丹一人腹,也能迅速复原,像符振扬这样一时痰涎上涌,悲怒攻心的症状,此丹一服,当可霍然成春,云中慧为何执意不愿利用呢?   难道是为了女人天生的爱面子,重矜持么?   以云中慧的平素为人来说,决不会拘此小节的。   难道云中慧别有发现?对汪浩然不止于昔年的成见么?那又根据什么呢?   再仔细分析,思索汪浩师徒的到来,一言一行,并无可疑之处,倒底为何?只有等待云中慧开口决定了,可能自己的智慧,实在逊于云中慧一筹?   抑是云中慧聪明过度?多疑误事呢?   万一延误过久,痰凝成块,符振扬又在穴道被制之下,轻则心脉壅阻,影响一身功力,重则有疯狂难救,真气走岔之危!   她心中一凛,不敢再往这方面想下去。   她脑中一掠,想起了自己的夫君“八荒一剑”章大钧,他该在除夕夜赶回家过年的,却不料,去年空等了一天二夜,他竟没有回家,符振扬却在除夕夜的三更时候回家了,大年初二又走了,难道夫君会有意外?为何不回家?   她机伶地一战,雪花飘落在她的玉颈后,刺骨北风掠过,使她由心底直到全身,一阵阵冷,一阵寒噤,实在不敢想下去了。   往外一看,汪浩然师徒三人仍不见动静,显然,汪浩然内伤极重,甚至腑腑移了位,正在全力调息行功,芳心不由一阵怅惘,忖道:“他还不是为了阻止发疯的振扬,却反而在振扬狂怒失常之下挨了打,他也算够朋友了,如果符振扬再加一掌或一指的话,他非连命也送掉不可,却没半句气话,和昔年大不相同,为什么云中慧仍对他恨憾如仇?”   她迅速地退回,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匆匆地抱着学仁,走进那间使人毛发皆竖,老人化去的卧室。   烛光摇曳中,倍感阴沉凑渗。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先把学仁轻轻放门边的椅上,凝神屏息,小心翼翼地翻开红绫被子,她芳心一阵悸动,又暗自叫险,且喜学仁是睡在靠床壁内面的一角,另有一条绿绿软棉被,零乱地半展在一角,是学仁被尿涨醒后,自己爬起来的,如此,幸免一条小命!如果是与老人同睡在那条大而厚的红绫被子里,以这种化骨奇毒,沾肉立烂,学仁也早已夭折了!   她又一惊,猛想起,学仁适才也曾经叫冷,又说爷爷泼了酒在床上?难道他已摸到那些骨肉化成的毒水?   她迅即回身,抱起学仁仔细查看,先看两只小手,还好没有任何痕迹,真是奇怪。   目光偶瞥,芳心一紧,她看到了在学仁的内衣后领上,露出了半寸许的红纸。   她一手抽出,却是三寸多和的叠盛开卷的红纸条,纸上是用女人用的眉笔写了几行潦草的小字。   她就着残烛之光,看下去..   本人略施小计,使符矮鬼死无葬身,聊代警告,如果不在三日内把四家藏宝送到河神庙神像肚里,当再使符家绝后,血洗章符,勿请言之下预也,特此留告。   符氏夫妇   共鉴   章氏夫妇   虽是寥寥数行,却似一字一刀,把章夫人看得双手抖动,那不是怕,而是惊、怒气交杂的反应。   她呆呆地反覆着再看了一遍,迅忖道:“天下有此奇事?世上有如利害的人?怎么能够从容地把字条放入学仁的衣领里?   最使她难以理解,错愕惊骇不止的,不是留字人能够留下字条,如何放入衣领的?最奇怪而不可思议的事?是有人能进此室。证明云中慧在章家所布的土木消息没有用。   还有,当今之世,有谁能这样神鬼不知的情况下从容来去?而且,既是觅仇而来,能对‘银须矮仙’符威惨下毒手,又怎会放过举手可毙的符学仁。   以最残酷的手段惨杀老人,却放过小孩,也是出於常情的“警告”。这张留字,显然是昨夜老人醒转后,学仁留下为老人捶背,一直到大家入睡这段时间里放入的,也即是有人潜入内室,在对老人下手放毒之后,把字条塞入正在熟睡的学仁衣领里。”   就算来人深知土木消息的秘密,没有触发埋伏,又能瞒过她和云中慧,但,在书房中挑烛夜话的符振扬,汪浩然师徒,岂是可以瞒过的?因为,符汪二人一身所学,是江湖上稍知底细的人都共认的当代武林数一数二高手。   便是她自己云中慧也不过略逊符汪一筹而已。   也即是说,来人能在当世四大高手卧榻之侧,从容来云,就是何等匪夷所思的事?   由此,也可证明云中慧对汪浩然的‘空青雪连丹’不信任,甚至怀疑老人之惨死系由空青雪连丹中另有花样的“假定”也不攻自破。   怒思潮电闪,迅即抱起学仁,回到自己房里,只见云中慧仍在沉思中,神色阴晴不定,可见心情很复杂。   万方仪悄然到了她身边,先把学仁递过,再把字条一递,沉声道:“慧妹看看这个,是有人放在孩子的衣领中。   云中慧茫然地接过学仁,亲了一下,闻言一怔,接过字条,一看,目光连闪,道:“仪姊,会有这等事,除了姓汪的师徒外,决无外人敢於进入..”   玉牙一咬,霍地起立。   万方仪忙道:“慧妹,当局者迷却认为是外人进入,而且就在昨夜我们入睡后,来人..害了公伯后..”   云中慧接口道:“仪姊,你也不想一下,谁能进入这里而不触发消息,又有谁能瞒过他和姓江的耳目?”   万方仪失笑道:“愚姊智慧虽不及你,这点当然早已想过了,我认为老汪不可能在符叔叔面前弄鬼?也无此胆量与能力,不过潜入的贼子十分高明,在害人后再留下这张字条而已。   云中慧摇头道:“我一百个不信,我最清楚姓汪的一套,人是很聪明,聪明误用过字度,就成大奸大诈,我后悔不该让小孩子见他的,振扬太信任别人了,他一生就是吃了太诚意正心的亏,阿公也常说他中了书毒。”   万方仪静静地听到这里,缓声叫了一声:“慧妹,你知道振扬学贯天人,一代奇才,谁道他连这点也弄不清么?我想,必是他另有什么见解或深意?   你知道,他一向鬼神不测之极,决不会引狼入室,忠奸不分的,姓汪的再高明,也决高不过振扬..”   云中慧截口道:“这很难说,智者也有一失之时,一别十年,谁知道姓汪的在做什么?如以有心来计算无意,防不胜防,我一定要振扬疏远此人,他的丹药,绝不可用,我已疑心阿公服了他的丹药后才出此意外的!”   星眸一红,声音也一哽而止。万方仪道:“老汪内伤极重,还在外面调息,依我看,他如果对我们有什么私心不满的话,何必先解救符伯公於群贼围攻之危境?又何必舍此灵丹,慧妹,你明明看到伯公已经醒转的,明显是此丹解毒之效,至於..猝发之事,当然是后来有人在三更后潜入所致,不论如何,我们要快解决振扬的事!”   云中慧点头道:“当然,闭穴不能太久,我宁可用别的法子,决不再用别人任何丹药。”一顿,又道:“我回家去一趟,书库中的铁箱,似末遭火劫,我去去就来。”   万方仪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也好——”   伸手再抱过学仁,云中慧立起身来,猛听百十丈外扬起汪浩然一声怒嘿,“快拿过来,好贼..”二位夫人刚一愕,又听汪浩然哼哼地:“原来是这老魔头做的好事?大约他走的匆忙,竟遗落这东西..”一顿,扬声道:“振扬兄,好了么?小弟已知道凶手是谁了,可恨!可恨!”   说着,已走向大门。   云中慧悄声道:“且看他的..”   又把学仁接过,往床里一边放,万方仪已先迎出门外,笑道:“汪叔叔,不妨事么?”   只听汪洗然在正厅里哈哈道:“不妨事,不妨事,振扬兄的掌力比前更不可当,若非是我,若止吐几口血?震翻内腑么?我调息一轮迥,已差不多复原了,这么久,符兄该已好了吧!”   云中慧整整衣,冷然地走出,看了汪浩然师三人一眼,道:“他还在睡。”   汪浩然道:“多睡下更快,嫂夫人,你看,这是小徒阿璧由那边已倒下的大树附近发现的,二位嫂夫人可知此物的主人是谁?也就不难道是谁对符老伯下此人神共愤的毒手了..”说着,一手由袖底取出一物,随手放在桌上,霍地站起,切齿有声地道:“我誓必助振扬兄一臂之力,把这老魔血祭符老伯之灵!..”   顿脚,把地下雕花砖踏碎几块,失血的玉面一红,苦笑道:“失态了,我今天沉不住气,实在可恨,可恶!”   云中慧与万方仪也不管他自说自话,目道目光,早已集中注视桌上那件东西。   那件东西,毫不起眼,不过是一把小巧玲珑的白玉鼻烟壶,二位夫人同时移步近前,才看出壶嘴是上好的朱红密腊做的。约值千金。云中慧目光一闪,看了万方仪一眼,道:“仪姊可知?”   万方仪凝眸一想,失声道:“难道这就是‘无毒先生’孙无量的‘神不知’?”   汪浩然哼一声:“不是这老鬼是谁?二位嫂夫人不妨再细看一下壶嘴。”   云中慧已凑近注目,在烛光下,壶嘴两边果然现出蝇头小楷的细字,乃精於金石的名手所携。   左面是——量小非君子后面是——无毒不丈夫。   还有一行更小得几乎目力不可辩的五字,是——孙无量谨志。   万方仪沉声道:“是这老鬼?据说他全身是毒,这把鼻烟壶乃老鬼心爱的随身之物,更是毒不可言,汪叔叔怎么..”   汪浩然接口道:“嫂夫人说得是,姓孙的老鬼,连衣上也有毒,一点沾不得,就是这把壶没有毒,他虽有喷烟杀人的一套,乃是在烟丝中藏毒,牙齿里藏毒,所以能够喷人,咳唾也杀人,却与这把烟壶无关,不然,我那敢沾手?小徒也早完蛋了。”云中慧道:“老鬼虽毒,一向奸诈,岂有落此物而不自觉的?奇怪!”   汪浩然苦笑道:“这就非我可以判断了,也许,这老魔做贼心虚,知道振扬兄和我在此,急於溜走,但是,这老鬼一向自负,是他下毒,决不推赖,一定会留下什么记号,也许这把壶就是他故意留下来的。”   万方仪目光一闪,向云中慧道:“慧妹,那字条..”   云中慧欲阻不及,汪浩然已讶声道:“好大胆的老鬼!他还必敢留下什么字条么?给我看看或能分出笔迹!”   云中慧只好由袖底取出那张字条,放在桌上。   汪浩然疾伸手拿起一看,厉笑一声:“果然是这老鬼,垂诞四家老友藏宝,哼哼,快请振扬兄出,我与他合计一下,也许这老鬼尚藏身附近。”万方仪看了云中慧一眼,道:“符叔叔还在睡着,慧妹妹快解开他的穴道吧?”   汪浩然了一声:“怎么,嫂夫人只点了他的穴道?不怕痰凝结在心脉么?   自己在腰间摸了一下,道:“惭愧,我仅存的丹药送谦侄了,如用一粒,振扬兄马上可以复原,还可增加功力..”   万方仪目注云中慧,叫道:“慧妹——”   十一   云中慧目注汪浩然,一字一顿:“汪大侠,谢谢你的灵丹至宝,盛意心领,还是请留下自用如何?”   一面示意万方仪取出那个藏丹的小玉瓶。   万方仪讶然地还未开口,汪浩然神然连变,惨然一笑道:“我明白了,嫂夫人是怪我昔年一时无状,行为失检,仍有慊在心,甚至疑到我的丹药么?..”   颓然地坐下,长吁不语。   云中慧玉颊一红,刚道:“决非此意..”   万方仪忙道:“汪叔叔请勿多心,慧妹是认为此丹乃难得至宝..”汪浩然苦笑接口道:“至宝?哈哈!如是为了交情,区区几粒丹药,算得什么,我做梦也没想到符大嫂会...唉..”   猛地站起,大声道:“嫂夫人,汪某愿以生命三条担保请嫂夫人先点我和二徒穴道,再给振扬兄服下一粒丹药,如有万一,听凭处置如何?如果仍不能取信於嫂夫人,我..我只好腆颜收回丹药,从此遁炬..永不再见你们了,又有何面目立天地之间?”   说时,满面悲愤激昂,双拳紧握,全身也抖动着。   万方仪忙道:“汪叔叔,千万别误会,既恁地说,我做主,马上给符叔叔服药,并代谢过。”   福了一福,向汪浩然点下头,一拉玉面如霜,樱唇抖颤欲语不休的云中慧,走回卧房。   汪浩然目中闪过一瞥不可捉摸的诡异光采,长吁一声,向二徒道:“你二个,到外面看看,这里,正是群魔环伺之下!”二徒应声而出。   汪浩然就在堂前背的着手,来回踱方步。   内室中,万方仪迅速地把一粒“空青雪莲丸”纳入尚在昏睡的符振扬口,低声道:“如有万一,愚姊愿凭处置!”   如此“言重”,云中慧泪光一转,偏头无语。   只听汪浩然在前厅缓声道:“贤侄们,只管去睡觉,快天光了,不要害怕!”   大约是学谦他们呆不住要出房了?   云中慧已解了符振扬被闭的穴道。   两人紧张而凝重地注视着躺着的振扬,一瞬也不瞬,谁能体会她二人此刻的心情?   不过一盏茶时间,只听符振扬喉中一阵轻响,口一张,眼也张开,吐出大口大口的痰涎,痧涎中还有於血。   二位夫人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云中慧忙伸手扶住他,把他上身扶着,头垂在床边,由他大口呕出痰涎。   万方仪迅即退出,向汪浩然一点头,道:“好了。”   汪浩然欣然地:“振扬兄是一时悲痛过度,越是平时冷静的人,在骤受非常之变,反应也最快,不能以常理忖度,我相信,振扬兄神智一复,必能节哀应变,只想如何报此大仇,以慰符老伯之灵,便是我,也决不让姓孙的老鬼活下云!”   说时,双目通红,挫牙有声。   万方仪点头道:“汪叔叔且坐下歇口气,就天光了,大钧可能也快赶回,你们再合计一下。”   汪浩然沉声道:“大钧兄今天会回家,太好了,只是我性子很急,恨不得马上去找姓孙老鬼算帐!”   方万仪道:“不论如何,汪叔叔也得在舍下过了年再说,报仇之事,也不急于一时半刻。”   内室中一阵低语后,符振扬已扬声道:“汪贤弟,愚兄虽不自殒灭,抱恨终生,戴天之仇,也得从长计议。”   汪浩然忙道:“你只管多睡一下,小弟还要等大钧兄回家呢。”   符振扬道:“有劳贤弟,天光后,再代愚兄抚慰村中父老,窖藏虽不多,每一死者,各送白银千两,如何措词,贤弟妥为斟酌。”汪浩然应声道:“没问题,这种事,小弟是可应付裕如。”   ×× ×× ××   大除夕夜过去了,爆竹声中除旧,桃符万户更新,胡家村虽然有过年的爆竹的响,家家也换了大门上的鲜红桃符,只是,失去了过年的欢笑热闹,连小孩子们,也没有出门,也听不到恭喜发财的声音,几乎每一家都闭门不出,有的在料理丧事,有的在慰问帮忙。   大年初一,老天爷像在吊孝,大雪还在下着,积雪掩盖了一切,大地一片白。   章夫人神色憔悴了,不过一夜之隔,她虽强作笑容,又怎能掩饰芳心的失望,失望!   她和孩子“守岁”,一夜没合眼,只盼望丈夫敲门的声息或先传来一声:   “仪妹,我回来了。”   可是,她和孩子们都失望了!   汪浩然只有安慰着:“说不定大钧兄弟什么重大发现,无法赶回,不必担心..”等等。   吃过午饭后,他和平静而憔悴的“四海游龙”符振扬低说了一会,再率领二徒,向老人化去的那张床行下大礼,祷告道:“伯父之灵不远,小侄此去,必助振扬兄报此大仇,以祭伯父之灵..”   而后,他亲亲孩子们,匆促别去。   “银须矮仙”符威,连毛发也全化去,无以为殓,符振扬只好立牌安灵,大年初一,换上素衣,带着孩子们守灵。   只有学仁不住地叫着要爷爷,哭着要爷爷抱他,最使人酸鼻,他不会知道爷爷已“死”了,云中慧好只哄着他,道:“何仁乖,爷爷去给你买好吃的东西去了。”   原来,老人在世上时,有个奇怪的习惯,就在每夜孩子入睡后,他会逐一看看,孩子们盖好被子,悄悄放下一些糖里在孩子们枕边,孩子们一醒过来,就可吃到这些糖果,由于每天不同,孩子们很喜欢,老人先说是天老爷给你们吃的,要他们好好读书,等他们过了十岁,就停止了,告诉孩子,这是代表一种希望,人不可没有希望,过了十岁,就用不着吃零食了。   学仁最喜欢吃这些零食,居然能哄住他拭泪不哭了,只问:“爷爷什么时候回家?”更使人心碎肠断的事在大年初一夜发生了!   “四海游龙”符振扬一声不响地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和以前一样在临走时叫学忠兄弟到面前听训,也没有亲亲他们兄弟的面颊。   由于他走得太突然,连章夫人万方仪也感到十分奇怪,直到大年初二,准备依照惯例,打扮好孩子们去给老夫子拜年时,一看仍在面向内而睡的云中慧,整个枕头,都为泪水湿透,才骤觉不妙。万方仪刚唤了一声:“慧妹..”   伸出玉手,想去扳云中慧的香肩,云中慧无力的一声如咽:“他走了!..”   猛翻身,一把抱紧万方仪,螓首深埋,痛苦失声,泪硬雨下。万方仪意外地问:“是符叔叔?..”   云中慧一字一颤:“扬哥走了,永远不回来了..仪姊..你叫我怎..   办?..”   万方仪才知事态严重,忙抚着云中慧道:“慧妹,为什么?..慢慢告诉我听..”   一面轻轻扶起云中慧,接着道:“我和你都不是世俗女人,正如大钧和符叔叔也不是一般男人一样..噢,你怎么..啦?   原来,当她扰正云中慧的娇躯,只顾说话,目光落在云中慧半低的玉面时,使她惊呼出声,因为,不过一夜之隔,云中慧的绝世容光,如花玉貌,已青白失血,一片枯黄,美目红肿如桃,柳悴花憔,简直几乎换了一个人,刹那间,衰老了二十年?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连她的如云秀发,也已透出大片灰色!   女人对容貌变化的敏感,是像男人失去一切时的同样震憾人心的,因为,女人的容貌代表了她的一切,尤其是美人,容貌比生命还要看得重。   云中慧与万方仪,二十年华左右时,闯江湖,跑刀口,青霜红颜,马如飞,同有绝代佳人之誉,一时瑜亮,难分轩轻,故有”大乔”“小乔”之称,义结金兰,情逾姊妹,由于云中慧在智计方面胜过万方仪一筹,所以,万方仪虽长了一岁,身为姊,也衷心佩服这位妹子。   现在,她二人虽年将四十,由于驻颜有术,天生丽质,保养得好,功力又高,看来仍如花信少妇,旦由于更成熟,更添了几分迷人风韵。   万方仪骤见之下,几乎连退三步,她口中说不是一般世俗女人,这时却如被雷殛,呆了一会,才猛抱紧云中慧,失声连叫:“慧妹,慧妹..你这是..何苦..伤害自己?什么天大的事?也..不..该这样自毁身心呀..”   这回,却轮到她泪流如注,娇躯因激动过度而颤抖了,哽咽到不能成声。   云中慧反而平静下来,木然地缓声道:“不错,仪姊,我们都是自负不凡的女人,能承担任何横逆痛苦..唉,小妹是生不如死..为了孩子都还小,只好恬颜活着..天!我虽...清白..难以自解呀..”   万方仪原以为符氏夫妇只是为了老人之死,悔痛交集之下,云中慧为了“四绝诸葛”汪浩然与“四海游龙”符振扬偶而口角,言语不合,使符振扬在重重刺激之下,才不告而别,那不过是“意外的赌气”罢了。   在都有大智慧的人而言,这种“赌气”,本不该发生的,但在老人意外惨死之下,心情都极沉痛难宣,那就是难怪了。   但,只要双方冷静一下,马上冰释,以符振扬爱妻之深,云中慧敬夫之诚,不难相视一笑,和好如初的。   现在,一听到云中慧涉及“清白”二字,真是意外的严重万倍,又有“永远不回来”的话,显然,她夫妇发生了“天大地大”的奇变!万方仪脱口急问:“这由那里说起?慧妹,倒底怎么一回事呢..”   一面挽着云中慧,并肩坐在牙床上。一面为云中慧理了一下蓬松的乱发。   云中慧惨然道:“难怪他会不相信我,仪姊,连她也会怀疑我么?”万方仪忙道:“不!不!我只是..”   想了解一些内情,也许旁观者清..”   云中慧摇头道:“仪姊,不必问,让我静静吧..记得我在南海侍师时,家师说我和海欧一样坚强,喜欢在暴风雨中飞翔,总想飞过无际无涯的大海..仪姊,我会坚强地活下去,直到他..明白,再相信我..”   虽说得好坚强,却是一字一滴血,头一低,双手捂面,又哭不成声了。   为了怕被孩子们听到不对,难怪她能作无声的泣,无声的泣最伤人,昨夜,记得入寝后不久,云中慧就到符振扬那边去..在书房里,万方仪还当作夫妇久别叙旧的常情,她更挂念章大钧了,在强自镇静下睡去,只知四更左右,云中慧又回房了,悄悄睡在内床,由泪透鸳枕,可知云中慧是在极伤主之下回房的怕惊动她,所以吞声而已,没有一点“异状”,就难连万方仪也意外地震骇了。   这时,万方义已知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的事,何况是“难言之隐”,夫妇间的私事,最难说,当下,一面点头道:“好的,妹妹再睡一下,我去为孩子们打扮..今天就由我带他们去给先生拜年好了。”   一面为云中慧轻轻盖好锦被,云中慧不须再说一句,万方仪也能体会到一个女人精神的崩溃,芳心的碎裂痛楚,能使智慧如海的符家夫妇反目?能使“七巧仙子”云中慧一夜白头,哀毁至此,真是..   万方仪默默地梳理了一下,心情沉重得使她喘不过气来,想想自己,想想云中慧,顿感全身冰冷,无限凄凉,什么事能使多情多义的“四海游龙”   符振扬忍心到“抛妻弃子”,而且“永远不回来”呢?符振扬会是这样的“天下第一忍人”么?章大钧呢,自己的丈夫,为何也不回家?   她想到“太平时狗乱时妻”的话,嫁了江湖人,就该承受这些?心底痛苦得抽搐着,想起了母亲临死时的遗言!   “仪儿,身为女人,任你志比天高,才胜万夫,终身的依靠,还是丈夫与孩子,丈夫与孩子,就是女人的一生,所以,能做到贤妻良母不愧为女人,宁可嫁给一个可靠的丈夫,不要做万人争夺的皇后..”   “啊啊..娘...”   方万仪几乎脱口而出,她的娘亲也是武林数一数二的出名美人,巾帼英雄,就那样瞑目而逝..   只听外面一阵叫道:“娘..姨娘..我要爷爷抱我..”是学仁在叫。   十二   万方仪为之子一阵心酸,忙忍住将滚落的珠泪,柔声道:“阿仁,姨母来抱你,快快打扮好,去拜年。”   学忠与思义等也已穿好衣服,同声叫:“娘,早。”   “伯母早。”   书房的门反扣着,由于都有机枢,门户皆可自动关闭,大家似乎还不知符振扬已在昨夜大家熟睡中驰向天涯海角了。   思贤叫道:“娘..车子?..”   万方仪又是一阵心酸,往年,当然都是由章不古与符老图驾车,由两家主人带着孩子们去拜年。现在呢?   车破人亡事事休,要由女主人亲自出面了,而礼不可废,老夫子大约已端坐太师椅上,在准备接受孩子们拜年呢,别家孩子一定是由父亲带着去磕头如仪了,万方仪不得不镇定心情,缓声道:“义儿,你会驾车么?呀,车子已坏了!”   章思义正因不会驾车,为乃母突然一向而脸红过耳,十分窘促,闻言,道:“孩子儿可以去雇——”   呆立在大门口的学谦接口道:“有日头了,放晴啦,雪也快融了,何必坐车?我们踏雪走去,也不过个把时辰罢了。”   章思贤道:“好的,等符叔叔起身后,我们要他带我们踏雪去..”   符学悌文谄谄地一捏鼻子道:“乌乎可哉?足履泥污,何以见夫子?”   是么,积雪厚,既然出了日头,雪一化,步行非弄得一脚的泥泞不可。   章夫人刚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们的符叔叔已经在..昨夜走了,因有急事!”   孩子们都“啊”了一声,发愣:符学仁叫了起来。   “不!爹没走,在睡觉,姨娘哄我的..”   章夫人把他抱起道:“乖,你爹说,他去买好东西,叫人用车子送回家来,还有好玩的东西,你要更乖点。”   学仁呆了一下,道:“爷爷呢?”   章夫人一低头道:“爷爷也是去你买好吃东西去。”   猛听符学谦噢了一声:“有人来了,呀,他不是打扫书塾,照料老夫子茶水的大戆叔叔吗。”   大家也迎出大门,倒不是重视来人,而是因为来人是老夫子的仆人,也是大家出钱雇来侍候老子的,此人这时跑来,当然是老夫子有关,大新年里,礼数也特别周到,章夫人因这叫阿戆的人,年纪不过三十多岁,由于十分老实,只知道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道地的忠厚乡愚,也含笑招呼:“大叔,恭喜了,是夫子..”   大戆已经走近,呵着白敢,先拱拱手,结结巴巴地道:“夫..夫子已..   走了..”   章夫人和学忠等几乎齐声问:“你说什么?”   学谦却道:“夫子那里去了?”   大戆摇摇头,探手棉袄,取出两封红纸柬贴,道:“这是前天..夜里,夫..夫子叫我..今天一早送来的..”   学谦双手接过,看了一下,道:“是给爹和章伯伯的。   说着,恭谨地把两封柬贴递给章夫人。   章夫人一瞥之下,柬贴外面果然是一笔正楷,分别写章,符二家主人姓氏,她忙道:“大叔,请家里坐,忠心,去端果盘,奉茶。”   大戆连连摇手道:“我..不啦..塾里没..人,我..还要到..   别家去送..这个。”   捏捏襟子,鼓冬冬的,大约有一大叠的柬贴,说罢,呵呵手,转身走。   章夫人已把袖底预先准备好的两份红包交给思义与学忠,二人上前,往大戆棉祆底一塞,道:“大叔,慢慢走。”   大戆咧着嘴,又向章夫人拱拱手,走了。   符学忠了叫一声:“伯母,老夫子真的走?太奇怪了。”——柬贴是封的,她匆匆回到房里,云中慧正呆呆地在坐着思索。   万方仪把柬贴一递,一面自行拆开另一封,道:“老夫子走了,你看奇不奇怪?”   一面已看着柬贴中的一方红纸写的正楷——   老朽思乡情切,不及面辞,不恩不言谢,后会有期时,白云无尽日,容再致意,附物请速为令文郎与令千金调水服下,不赘。   孙良行顿首 年 月 日   万方仪“哦”了一声:“这是何意?说走就走了?”   一面由柬贴之底再取出红纸密封的指头大一小块。   云中慧也已匆匆启封看过,同乎内容一样,只是少了“令千金”三字而已。   两颗蜡丸,包在十多屋的红纸里,还外加小块红绸,如此“郑重,使二位夫人先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   蜡丸一现,二位夫人面面相觑,做声不能,既要和水服下,当是药丸无疑了。   云中慧轻轻开蜡壳,内面是一粒五色相间的药丸子她神色一变,脱口道:   “五云捧日丹,这不是‘无毒先生’视如性命,任何人也得不到的至宝么”   娇躯一震,道:“不好!仪姊,老夫子难道就是——”   万方仪本在闻言发呆,听到这里,脱口一叹:“十不离九了,可笑我们这多年来,都在别人算计中而不自觉,我们太笨了!..”   云中慧苦笑道:“该是别人太聪明,太利害!”   万方仪变色道:“孩子?难道孩子们也会中毒了?”   云中慧霍地起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如果中了毒,我们一定可以察觉,只怕是慢性的奇毒,呃!马上调化给他们服下。”   万方仪平静的问:“不防诈中有诈?”   云中慧摇头:“不!老夫子即使真是姓孙的老毒魔,如他要对孩子们下手,何待今日。我相信这是“五云捧日丹’不会错,仪姊,你记得老失子七年前的事?”   万方仪点头道:“那也是大除夕,大雪天,他冻僵在雪里,快要被雪埋掉,是大钧与振扬二人回家..”   云中慧也点头道:“够了,仪姊,不论他是不是老毒物,我们救了他是事实,他当时是得了重伤寒,装也装不出来的!”   万方仪沉声道:“慧妹,我马上调药,下一步棋,如何走?”   云中慧斩钉截铁的!   “走,越快越好..”   万方仪一呆道:“不等大钧回来?在此地住了这么久?”   云中慧平静如水地:“除非我们愿把家大小的性命葬送在此!有什么舍不得的?..”   ×× ×× ××   大年初三日的深夜,章家也失火了,等到有人发觉,已是烈焰腾空,成了不可救的一团灰尽!   “胡家村”的人,都认为符章二家的人都已葬身火海了?因为一未听到呼救的声息,二未看到有人出门,三不见符章二家任何一人去过全村任何一处地方,更谈不到雇人搬家了,除了叹息,讶异外,又能怎样?..   ×× ×× ××   三更,又是那座“山神庙”里,一片死寂,鬼影幢幢,黄衣人仍是八个,黑衣人却只四个,当中,坐着一个全身金黄色长袍,腰围玉带,头戴朝天带珠金冠,面如淡金,木然没有表情的中年人。   只有那双眼珠,精光逼人,且有冷毒的暗芒闪烁着,他终于开口了,声调是那么威严震人心弦地道:“孤失败了!哼哼!”   八个黄衣人与四个黑衣人都是身形一震,好像被六个字撞击了一下,心中发凛。   又是靠左的为首黄衣人阴声发话道:“帝君万安,明明已胜利大半,却..”   金黄长袍的“帝君”右袖一摔,截口道:“奇怪!你们可看得仔细?一具尸骨出没有?”   四个黑衣人同声道:“没有!”   “帝君”嘿了一声:“可恨!可恨!多年心血,白费了。”   右首第一名黄衣人沉声如石,道:“我们已经照令行事,但不明帝君袖底乾坤..”   帝君钢牙一挫,阴笑道:“孤,本要看到他们父子反目,夫妇成仇,朋友绝义让姓符的自勘!让姓章的吐血!..哼哼,不知怎地?未知估计,大出孤预料!”   左首第一名黄衣人森森地一笑道:“他们两家也够胆破魂飞了,至少,已教姓符的抱恨终生,不死也只存一口气,符老鬼一死,即使被两家逃掉,我们可能追踪除根!”   帝君摇手道:“不行!不行!哼哼,我不信姓符的有此大量?可怕的也在此,如他们忍下这口气甘受此辱,势必一切为了复仇,你们绝对不是他对手,以孤估计,姓符的可能潜藏附近,采取暗中监视!”   八个黄衣人,四个黑衣人都是心内一紧,暗生惧意。   右首黄衣人震声道:“帝君把这条已成泥鳅的‘游龙’估计太高了!”   帝君吓了一声:“不,是估计太低了!”   “以属下之见,就凭我们的实力,已够尽屠两家大小而有余,帝君何不采用强攻之法,如早..”   帝君赫赫赫连声,道:“如那样做,我们会全部失败,据孤估计,姓符的虽然不知孤的真实细底,他的功力,已更高不可测,以你等八人合力围攻他一人来说,亦难逃他八掌之数!”   八个黄衣人目光飞闪,都有不忿之意,只是不敢开口表示而已。帝君一摆手,道:“不久即可一试,孤必须让他们死得心服口服,而又莫明其妙,才大快孤意!现在,不但不准追迹,还需要多多小心检点,不可稍露形迹,分为六路散开!”   四个黑衣人同时躬身道:“得令!”八个黄衣人互看一眼,也躬身道:   “得令!”   左首黄衣人肃声道:“下次何处接会?”帝君道:“洛阳!老地方!”   十二人刚要退下。帝君一声冷哼:“换装,易容,泄密者杀无赦!”十二人刚凛然地应了一声:“是!”抬头间,帝君人已无踪,最后三字“杀无赦”还像凝结在耳,;实际上人已远去几十丈了。十二人互看一,迅即脱衣,像幽灵似的流逝。   ×× ×× ××   大年初五日,是接财神的日子,也是商店开张的大吉日。   “龙驹寨”可热闹啦。   由大早起,爆竹震耳,锣鼓喧天。大好的晴天,冬阳照在身上,特别暖和。   积雪已化了,低处大片泥巴,“龙驹寨”的墟集上,却已大半干了,人墙接着人墙,正在欣赏各种赶利市的表演——耍猴子啦,舞狮啦,卖膏药啦,跳加官啦..人人沉浸在新年的狂欢气氛里。   大街都是青石板与大麻石砌平的,堆了一层厚厚的爆仗纸灰,顽童们不时放起冲天炮,震天响,吓人,把大姑娘们吓得掩耳尖叫,哈哈笑的是小伙子。   由东大街的一家“嘉宾客栈”缓步蹁出一位青衫少年书生,弱不禁风,踱着八字步,走向墟上。   文人多穷,他似乎例外,门口的伙计还在打招呼呢!说:“相公慢走,回来小的给您备好下酒‘菊花锅’。”   书生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面色虽有点惨白,双眼却奕奕有神,黑如点漆,并是重瞳,只是眉宇间隐有郁结之色,如不细看,到像在沉思中。   别看他一领青衫,却代表了斯文身份,内面,是上好的孤裘,他似乎怕挤,看了着重重叠叠看热闹的人墙一眼,四面打量了一下,就信步走向距离现场四丈外的一个土墩子上。   居高临下虽然仍嫌看不清楚,也可依稀可辩场中轮廓。   只听紧锣慢敲,鼓轻响中,有人学着急锣急鼓的声音:“侧柏龙冬枪,侧伯..龙..冬枪,冬枪..”   人墙中爆起一阵哄笑。书生掂起脚尖,才看出场中的靠西一面,有个单帮小场子,两个木箱行李担子,也可说是道具箱子;交叠着,上面半蹲着一个瘦皮猴似的胡子老头。   在吸着旱烟哩。   口念锣鼓点子的,是一个身穿百家衣,大破烂不算,还是下身穿着灯笼裤,上身穿着乡下女人出嫁才穿的大红绣花袄子,当然是千补百钉,五颜六色天生丑怪难看,又在鼻子上涂了一个白面捏成的鼻头子,一眼看去,五官不端,嘻开大嘴,露出爆牙,正一面念着侧伯龙冬枪,一面偏是他忙,急惊风似的在场中四面打圈子,越转越快,一个失神,跌了一个翻元宝,四仰八叉,双脚乱舞,直叫:“老子栽跟斗,来扶的是狗?..”   人墙中又响起了哄笑。   书生有所感触的摇摇头,自语道:“可怜,为了生活,跑江湖,这么供人笑乐,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猛地,他重瞳一亮,目光被吸在一点。   原来,那蹲在箱子上吸烟的老头背后,忽然转出一位全身光鲜,眉目如画的俏姑娘,书生为之脱口自语道:“好漂亮的人才,这真叫做老鸦窝里出凤凰了!”   十三   也难怪这多杂耍玩意中,就以这个三人班吸引的观众最多,喝采声与笑声发出最多。   不止于那个丑鬼小丑滑稽逗人,主要是她啊。   只见她双手执着一时小巧如拳大的流星锤,一阵轻响,敢情锤索还是白铜铸造的,慢声说:“好狗不挡路,丑鬼——起!”   小块嘻开大嘴嚷着:“来啦,姑奶奶扶俺一把。”   一面伸出右手,老长,老长的等她去拉哩。   却是缩手不迭,呼地一声,场中响起了呀叫的怪声。   眼一花间,姑娘的星锤已闪般觑准小丑出的右手砸去,还好,他缩很快,把地上砸了一阵火星,如砸在手上,还得了?   这就是拿捏的好处,毫厘差不得。   接着,一阵砰砰,呼呼骤响,姑娘双锤快如流星,却是由高而下,暴雨般向丑鬼下砸,下下不离丑鬼身上,开那小丑惊得哇哇叫,整个身子,在地上东翻西滚,竖蜻蜒,转辘轳,每一移动间,就恰好地把砸下的双锤打空许。   却教胆小的观众捏了一手汗。   书生一眼之下,虽看出是早就练熟的“江湖诀”,够唬人的,姑娘和小丑都不“赖”,疾如流星急,着着有准头,小丑也居然懂得“燕青十八巧”,够瞧的。   丑鬼在作吓得要哭的声音,一迭连地叫道:“姑奶奶饶啦,饶命啦,小的起来啦..”   姑娘兀自不停手。   好容易,一声震耳的锣响,蹲在木箱上的老头下放烟筒挺,起了身,一记开场锣,他开了口,老声老气地道:   “阿囡,放他一马吧,怪可怜的。”   姑娘应声收手,两颗流星锤,已托在雪白的玉掌上,同时丑鬼一个“鲤鱼跳”,也站了起来,挺俐落的,却双手乱擦汗,观众爆了一声采,小丑擦了两手汗,就顺便向靠得近的两小个孩子面上抹去。   小孩子慌忙后退,老头“吠”地一声,姑娘已纤掌一扬,两颗锤已连索子砸向丑鬼的后脑勺子。   小丑在“吠”声中回头,眼看和双锤碰个面对面,他,哎哟一声,往后一抑,好象被锤砸倒?   “好大元宝,谢赏”。   丑鬼已双手着双锤,沿着人墙圈子乱晃双舞,口中又是侧,柏,龙,冬,枪..”   姑娘已退向木箱。   老头由箱上一跃到了场心,手一阵急敲如雨。   霍地由胯下把左手锣由背后抛起丈许高,老头右手锤一记敲空,小锣滴溜溜地刚好落到他头上,老头在小锣落在秃顶上转的刹那,反手一敲,正好敲在锣面,好响,老头的锣捶子已顶着小锣悬空乱转,左掌当胸,向四面行了一个全礼,念着开场白:“在家靠父母。”   姑娘娇声应着:“出外靠朋友。”   “老汉关东牛猛,小字号,四海为家,行经贵地,在各位大爷面前,让俺老汉献几手三脚猫,为列位添喜发笑,列位多多捧扬。”   姑娘接声道:“多多的赏个开市发财利钱。”   小丑扯起喉咙嚷着:“少不了俺一罐老酒。”   老头把锣一势,叫:“跑马,不能喝稀粥!”   姑娘伸手接过锣与锤,接道:“性急的,甭看三国!”   “老汉先服侍列位一套粗拳笨脚,庄稼把式。”   小丑一捏自己高鼻子,喝着:“好看在后头,您往后瞧,俺!”   江湖一套收科,牛猛老头,走着圈子,脱下了旧羊皮袄布汗衫,露出半个脊背紧腰间板带,大马金刀,立椿开拳,拳风虎虎,加上小丑小不时乱摆架式,吐气开声助威,倒也够劲。   书生一看,便知老头打的是一路“太祖长拳”,极见火候,决非一般迷迷糊糊,只吓外行人的花拳绣腿可比,不过由于老头头上了一把年纪,江湖岁月不留情,由松而不紧的胸肌,发拳的后力不继,已显出老态,减少了大开大阖的威猛凌厉之势。   但,在跑江湖而言,已是“一流”的了,老头已收了拳式,向四面拱手抱拳,只有抽大气的份儿。   喝采声里,铜钱飞酒而出。   丑鬼捧着小锣,还没绕场收赏哩,小丑只好双手牵开百家,去兜雨落似的铜板。   偏偏兜不到几个,恶作剧的观众,还有把铜板向他全身乱扔的,把他摔得碌眼咧嘴,一副的奇怪滑稽表,又是一场哄笑。   小丑忙着拾钱,姑娘已被老头牵着手,走到场心,牛老儿打开场白:“假瓮装不了真酒,列位是识货的,让小女儿要酒瓮儿,列位,酒瓮顶在小女额头上,小玩意,那位多赏几个酒钱?瓮口上有个小官儿,谁个用白花花的把木官儿打落地上,连人带瓮儿奉送,江湖无戏言,一句话,请。”   原来酒瓮就在姑娘脚下,只见她莲钩一挑,那双重约二十斤装的碧绿翠酒瓮已一阵隐滚,滚上了姑娘的玉额上,还在滴溜转哩。   书生听得目光一闪,自语道:“这老儿贪银子,别连人也赔掉,岂不说着玩的,江湖无戏言,但愿太平没有事儿。”   观众在起哄叫好了,只见那个酒瓮在姑娘额上子,好象活的,时而直立,时而倒下,时而旋转,时而跳舞,带着一点影,一闪一闪的,仔细一看,靠着瓮口上,果然有一个三寸许大小的小木,油漆好像是新休的,五官分明,披着一件红绸做的彩衣,张开双手,蛮像样的。   书生迅忖道:“莫非是铁做的?中间是一根铁条,当然不易打落地上,何况酒瓮又铁得急,不易取准,倒底是江湖人不做赔本生意,只是,姑娘娇生生的,如果抛银子的太多了,别说全身会挨着,那张吹弹得破的脸儿被击中了,那才出丑呢!”   只见老头由怀中掬出一个铜丝做的面罩子,给姑娘兜耳套好,向西面一抱拳,道:“请,清。”   人已退回木箱前。   小丑贼手贼脚地已偷偷在地上抓摸着泥土,团成小土丸子,又撕下一些布条,把土团着,冷不防,就连抛出大把布包的土团子,打向姑娘转着酒瓮的木偶上。   居然瞎打瞎中,把木偶打得一阵乱晃。   小块嘻开大嘴,直叫:“中了,中了,俺有浑家了,好快活熬人,好快活熬人!”   一面就乐得在地上打滚。   却被老头子上前一脚,踢了一个滚元宝,骂道:   “丑鬼,你也不照照镜子..”   小丑直嚷:“俺打中了,俺打中了,您赖,您赖..”   老头笑道:“好,就算你打中了,木偶掉落没有,丑鬼?”小丑爬了起来,直翻白眼,摇头叹气,逗得大家都成了眦牙仙。   姑娘已顶着乱转的酒瓮,满场绕走,身如蝴蝶,酒瓮越转越急,那个小木偶,成了使人眼花的小红影,甚至看不清楚了。   因为,四面观众已经发了狠,想碰这个难得运气,也许姑娘太诱人啦,只见铜钱,碎银,好象冰雹似的集中打向那个酒瓮,只听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去撞在酒瓮上的纷纷下坠姑娘身形所一这,地上就是大片黄的铜钱,白的碎银子。   可忙熬了小丑,像狗一样在地上双手乱掳乾摸,把铜钱碎银都往衣兜大口袋里塞。   老头已穿起上衣取出袖长的蓝布汗中,不住抹着油汗,枯皱的脸上也放着油光,一对老眼,也随着酒瓮转。   观众越来越心急,出手也疯狂,反正“河套”地方,有钱的人多,又是大闲着的新年头,袋中有的是铜钱碎银子,大把大把的掬出来,直往酒瓮上飞,鹰啄米似的,简直像炒豆一般响。   书生暗笑:“这样,就是打到明年初五,也别想打中,万一打中了,又知道是谁打中的呢?”   人心就是这么贪,穷凑热闹一窝峰,落下的铜钱,碎银,像街上的炮仗灰箔似的多,小具是恨不得多生八双手,连老头也忍不住低头检拾自己附近的碎银子。   猛地,场边人墙中扬起一声暴喝!   “着!着!”   书生刚是一惊,暗叫:“不好!”   一手刚本能地伸向向怀中,已来不及了。   只听扬中响起一阵暴采!   那个小木偶连同红绸彩衣成了屑碎,散落场中。   姑娘呆住了,双手托着酒瓮,摔地一摔,酒瓮裂成碎片,姑娘迅步跑到木箱后,一低头,顿顿脚,伏在木箱上,再也不抬头。   “那位朋友?好准的..”   牛老头话未了,已被一声怪笑打断。   牛老头循看去,全场目光也集中看去。   书生也盯住了。   只见一个一身黑绸密扣,外罩大红披风的汉子,粗壮如牛,一张活鳖麻脸,尽是坑,最使人注目的,该还是左颊一块二寸的刀疤,红通通的好像在流血!敢情他喝了酒啦,牛眼红丝满布,嘻着大嘴,冲着牛老头,双手一叉腰,吆喝着:“是么,老头,江湖无戏言,咱,只要人,不要瓮的,哈哈。”   大步向左面,一弯腰,拾起一双大号元宝,大巴掌托着往牛老头面前一送,右手捡起那个碎裂的木偶怪笑道:“原来还是糖铁打的?老头儿,该是铁木偶才对,银子却是十足的元宝,你可问问对老眼,大家,除了咱家没有分号。”   说罢,丢了碎木偶,一掀头上黑羊皮毡帽,把元宝往牛老头怀中一送。   “您朋友这手绝活儿,真叫咱老儿佩服,贵姓是..”   牛老头话未罢,汉子已一挥手,仰面道:“敢情好,在这儿‘龙驹寨’,谁不知开卖艺该先到什么地方找谁拜把香,老头,你怎么地边儿也不扫扫?   看在你花不丢溜的女儿份上..”   牛老头忙道:“好说,您老———?   一顿,舌头儿也大了起来,拱拱手,道:“俟老儿收起这个场子,咱们再细商量,多赔礼儿..”   “得!”   汉子吓了一声,打了个酒呢,放开大喉咙,够豪气的一伸手,拍在牛老头肩上,道:“一句话,这是江湖亲,得细细打点,岳父请..”牛老头脸色一变,泛青了,上身被拍得一阵晃,小腿肚也打抖,直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汉子哈哈大笑,收手,摇头,正要走   书生已看到这汉子一现身,四面观众有的变了色,有的低下头,悄悄抽了身,剩下的,也在发楞。   却瞥见那个小丑呆着猴屁股似的丑脸儿,移着罗圈腿歪歪撞撞地拦住汉子的去路。   只见他,双手统在大袖里,一副磕睡刚醒的稀松温吞水直地瞅着汗子面上瞧,好像丈母看女婿,或欣赏子麻皮脸上的刀疤?   那汉子刚一眼牛眼——   “听俺说,您朋友好狠的手劲,好准的照子..”   汉子喷了一口洒气,伸出蒲扇大的巨掌,把丑鬼一推,推出丈许外,还站不住脚。   汉子大步向外走,怪笑着道:“废话,凭你这小丑鬼也敢和姓龙的拉近乎,姓龙的有你这一号朋友?哈?”   猛掉身,回头紧步,一把抓住牛老头,喝道:   “老头,你识相点,姓龙的难得敬你一杯酒,怎么喝,你自己心里商量,千里之内,别打歪主意!”   一放手,牛老头连退几步,姓龙的汉子已大步走了。   书生刚要举步,一面自语道:“姓龙的,姓龙的..得问问他..”   猛听有人传音道:“老弟台,强龙不压地头蛇,少管闲事,也许,人家用不着你管,还是沉住气,瞧下去吧..”   傅音一入耳,书生就俊目放光,重瞳泛彩,四面一扫,并无可疑的人,那么传音的是谁?   他目光刚一敛而没。   牛老头结结巴巴地苦笑着,叫:“谢..谢..捧场..收场啦..”   向四面拱拱手,人已快散夫大半,只有少数人在窃窃低话。   牛老头大步走向木箱,姑娘还伏箱上呢,牛老头似乎十分闷气,一个劲的喝着:   “收场子,大囡走,回栈去!”   真是没好气,不但不安慰女儿,反而心烦着发脾气了。   小丑在忙着收回道具。“   收场了?”姑娘一仰头,手巾儿抹了一下泪眼,恨恨地一顿脚,冲着老头叫:“可是,怎么收场法?真的要我输给..”   牛老头吸了一口气,一摊手,长喟了一声:“看着瞧吧,爹是老昏了头!”   那丑鬼刚好收场子,手捧双锤,这时,垂手并脚,一本正经的把自己“高鼻子”摘下来,滋看獠牙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少班主,还是回栈房,细细打商量呢。”   姑娘一缩鼻子,几乎要哭了,啐骂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走江湖,玩的什么鬼把戏?乱说话,就这样连人带瓮儿轻易一句话送掉!”   一顿脚,叫:“丑鬼,你走开!”   丑鬼一滋牙,挑起木箱,自己咕噜着:“走!喝老酒去。”   真个挑着箱子,飞快地舞着罗圈腿拐向大街。   牛老头呆了一会,双眉紧蹩,看了丈许一个托着水烟筒只顾吹着纸媒的老儿一眼,挤出一丝强笑,唱个喏:“借问大老板,那个龙大爷!”   那老头喷了一口烟,盯了牛老头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接口道:“老哥,算你有福气,打听千里圈子,谁不知‘疤龙’四爷,家里有的是金子,姑娘嫁过去..”   牛老头忙截口道:“龙爷是有钱人,老汉知道,只问问有没有好商量的?”   十四   “商量?”那个老头哈哈一笑,纸媒点向牛老头道:“还有什么商量的,千里方圆,谁惹得起龙家?这一方只要提起‘疤龙’这个名儿,小伢(孩子)   都不敢哭!”   牛老头傻了眼,刚苦笑一声,姑娘一顿脚,道:“我不信这个邪!”   人已大步低头走去。   牛老头轻叫了一声:“玉儿..”   姑娘头也不回,转过街角,在路人指指点点溜了。那老头喷了一口烟,走近几步,几乎近于耳语:“老哥,得向你讨杯喜酒吃,提起你这女婿呀,本事大着哩,三年前吧——就在这儿,一只手,把两匹猛跑的马儿拖回十多步,你说利害不?姑娘家怕羞,你顺着点儿..”   牛老头,听一句,一个哆嗦,他嘘了一口气,连道:“省得,省得,谢过了。”掉头走,自语道:“好扎手,要八不要九,有九就出丑,这一回..   我栽到家了..”   只留下一串烟雾中,那老头吐出大口浓痰。   书生回到“嘉宾栈宾”,刚到门口,伙计们已七嘴八舌地在讲“龙大爷要那个漂致的小娘儿”。敢情,牛老头父女就住在转角处一家“吉星客栈”,门面很小,虽只距“嘉宾”二十多个铺面,一看便知是下三等的土栈,偏偏并不“吉星高照”。   伙计们一见书生,捧风凰似的一齐献好几,争着叫:“相公看到好热闹了?”   “炉子已生好,酒也暖好了。”   “小的马上端上‘菊花锅’”。   书生点点头,入栈,进入后院的上房第一间。   书生刚坐下,三四个伙计已经七手八脚,先端上洗脸热水,火炉角的暖壶中烊溢着酒香,摆上小茶儿,捧上热气氤氲,十分火候的“菊花锅”,肉香酒美,使人垂涎。   书生有点心神不定地在思索着什么?一摆手,道:“你们去伺候别的客人,这个你们也去喝几杯。”   雪花花的两许白银,抛在茶几上。   伙计们一齐躬身唱喏:“谢谢唤赏有什么吩咐,唉一声就是。”   书生一轩,本想叫伙计去请牛老头过来同酌三杯,也好谈谈,但,话到口边,又自捺住,嗯了一声:“走。”   伙计们哈腰退出,最后一个,还顺手带拢房。   书生虽轻斟缓嚼,美酒佳肴,似无心受用。   在“吉星客栈”里,牛老头叼着旱烟管,巴巴地吸着烟,在栈房天井石栏上半蹲着,闷想着心事。   天渐渐黑下来,又是下雪天气,扯棉扯絮的雪花,懒洋洋地飘下,牛老头抽完大斗袋的烟丝,到底还没想出一个好主意儿来。   趁着雪夜风高,打三更半夜开溜吧?一想到万一和‘疤龙’安排的爪碰个正着,那更难堪。   拼着典尽卖绝,送个大人情,央求“疤龙”放过一遭吧?人家有的是金银库,不稀罕,再说人生地不熟,连找个“有面子”的人出面都没谱儿,可不是,他连“地头香”没烧哩。   姑娘躲在暗暗的房里,也不知是哭泣?还是赌气睡着了?大半天没吭一声。   丑鬼呢?大约一罐老酒在手,天倒也不管,不知躲在何处自得其乐。   心好烦,眼不见为净,正想掏出铜钱,交代伙计去买包烟丝来,只见一个小茶房,满面堆笑,恭恭敬敬地捧来一副尺许长,大红贴子,老远就殷勤地打招呼:“您老这一回交了好运道啦,这,龙爷的请贴,专差送来,掌柜的已代打发赏钱了。   说着,三步两步,双手捧贴,递给牛老头。   牛老头心中嘀咕,犯不着迁怒别人,嗯了一声:“是么,辛苦小哥了。”   磕磕烟管,道:“这样吧,把它放着,老汉再思量一下,回不回他的贴子。”   小茶房哈腰讨好地,道:“您老笑话了,龙爷拔一根毫毛,万金不换,比咱们大腿还粗。”   牛老头不耐道:“好啦..”   小茶房偏不识相,一味巴结,装作大人懂事的样子,抢着道:“贴子还是早回过去,在这里,还有龙爷请不动的客?天大的面子,地大的人,只有您老..”   牛老头不高兴了,冷丢丢地站起身来,道:“少噜嗦,就算他是一条真龙呢,三脚蛤蟆长了翅膀,能飞上天么?”   小茶房马屁拍得马脚上,惊愕住了。   牛老头接过贴子,就着淡黄摇晃的灯光,看了一眼,正中大书“牛岳大人升”,左面大书二个狂草..龙飞   年老头自语道:“真的要飞了么?”   由袖底摸出一小锭碎银,道:“小哥,烦你去买包烟丝,余下的赏你喝茶。”   小茶房接过,应着,哈腰退去。   牛老头刚想喝酒,掌柜的八字须老头已笑呵呵地迎上来,拱手道:“恭喜了,您老好福气,小店也沾光了,小老儿备了一杯水酒,几样小酒菜,必务赏光,炕头坐,请。”   原来,帐房里,小得只能放一张小方桌,账薄等已放在另一边,抹得干净,已摆上了酒菜,老掌柜一个劲儿请牛老头上坐,半拉半扯地,蛮热乎,真是人眼最势利。   牛老头闻到的酒香,身不由主地跟入去,口中连道:“不敢叨拢,不敢叨拢..老汉陪三杯..”   老掌柜的坐下,亲手斟酒,道:“这是敞地土产‘葡萄酒’,比‘酒泉’的还要好,只是没有夜光杯,将就些。”举杯敬客。   牛老头一仰而尽,喷喷道:“好个头锅,劲道够足,是么,龙驹寨的葡萄酒,老汉未到贵地,就听人说了。”   在掌柜的呵呵着道:“过奖,您老的姑娘真是好漂致,刚才已着人送了吃的进房,姑娘家..”   牛老头一仰脖子,连乾三杯,摇着头道:“别提那丫头,好磨蹭人。”   掌柜的一呵而止,就只顾敬酒奉菜了,牛老头酒人愁肠,只顾贪杯,只想一醉上炕,甭想。   还是掌柜的看出他已九分光景了,叫添饭,又多灌了牛老头一顿好迷汤,牛老头是秋风过耳,谢了扰,自个歪着之字步,回到房里,云飘雾转,脑子内却还是清醒着,虽不管丑鬼,却记着女儿吃喝没有?   父女俩在豆黄油灯下,相对抽大气,姑娘哽咽着道:“等这趟灾情过去,爹,咱们别走江湖了。”   牛老头肚中一串苦,事已临头,还能“趟”得过?只好装醉道:“是么,你吃过了?..   姑娘道:“吃不下。”   菜饭还放在桌子上呢,姑娘的眼都是红肿了。   牛老头硬着头皮道:“你别说孩子话了,卖艺儿,代代相传,这是祖业,你如说以后别玩酒瓮,编那个偶儿闲话,倒是真的。”   长嘘了一口气,往炕上一歪道:“我儿,你是有几分见地,硬朗些,哭就不算牛猛的女儿。”   姑娘紧着问:“眼前怎么办?爹有说法?”   牛老头猛一拍腿,欠身而起,道:“得想个好办法,一石双鸟一拍桌子,扯开喉咙,叫道:“伙计,来。”   那小茶房已买了一包烟丝,应声走进,先哈哈腰,嘻笑着,干这行的,奴才像,娘胎里就带出来了,他道:“您老有何吩咐?”   “再来两壶二锅头。”   “行。”   “添点下酒菜,随便。”   “也行。”   小茶房,好比应声虫,得了赏,又想沿龙家后的风光,特别讨好,脚抹了油,刚转身,牛老头唔了一声,他又忙站住,陪着笑道:“您爸还有..”   “咱那个伙计,请他来,同喝几杯。”   “那一位呀,刚出去,什么时候回栈,小的打招呼,他,是一个酒襄,您老,是酒仙。”   “少和老汉画山水,走。”   小茶房笑着出房,牛老头实在心烦,毛得发慌,对谁也没有好话,也不管小茶房窘得翻白眼,脸红脖子租,做张做致的穷忙,只有姑娘心中明白,也强作笑脸,等酒菜一上来,她就亲自为爹酌酒。   她只知爹刚才已喝过酒,却不知牛老头已快烂醉如泥,牛老头喝酒如牛喝水,又把几碟小菜扫个盘底朝天,越是醉,牛老头感慨也越多,前尘往事,一一涌出,他一拉女儿的手,喷着酒气,扯起酒话:“我儿,如果那条疤龙是正道人,脸上没凶疤相,为爹还到有几分将就..”   姑娘苦在心底,鼻酸酸地道:“看您,爹醉啦。”   拍拍炕,又道:“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大不了..”   却一哽而止。   牛老头乱晃头道:“即使爹醉了,心还醒得很,那怕他是个天上金重,人问玉树,爹我也不会看上他,爹是说..孩子,快十二年了,你,还不知爹有多大多重的心事..”   “爹,您有心事?说说看。”   “好,一部三国,爹得细表。”   自己抓着酒壶,晃了一下,道:“酒没啦。”   姑娘道:“爹先说,玉儿等会再去添。”   牛老头双手紧握着姑娘的玉手,搓粉团似的,一面仰着头在思忆,他掌上的老茧搓得她玉手隐隐发热作痛,使她也感到迷惑诧异,她知道,爹一向是十分硬朗的,天都不在乎,今夜却显得“反常”,只好静静地听着。   牛老头的话;匣子一开,就滔滔如老太婆叨道:“从前,江湖上有四个大家系,论彼此交情,可称刎颈了,替命儿,有儿有女,谁不称美?不料,好景不常,在某一个几乎差不多几天的日子内,四个家,先后被坏人毁掉,由老到小男和女,几乎全遭了劫,可是,四家都有忠仆义婢,也许上天保佑,不绝好人之后,或多或少,又碰到好机会,得逃出几个,四家的好友,呀,那是出名的大本事,也赶来了,嫌迟了些儿..”   “爹,说清楚些。”   “其中有一家,由怀胎时,已由父母许配了另一家小官人,就这样东奔西散,没有讯息,那家的一个老仆,带了主人一个女儿,到处飘泊,只想探到另外三家的儿女消息,就这样,风尘打滚,由小到大,那家女儿快到二十岁了,千金小姐,成了低三下四跑江湖混饭吃的。   “呀,爹,您说谁?”   “别打岔,孩子,那家主人把传家之宝,系在女儿贴肉脖子下,那东西,也就是媒证,原是一对,另一只雄的送聘在男的手上,唉,这多年了,还是没一点儿影子,敢情都有个三长两短,那个老仆,因当年受了内伤,功夫大打折扣,落得个不能护主,又不能让那家女儿过好日子,好不伤心,好灌黄汤过苦日子..”   “爹,到底说谁,好像是..”   “快到正题了,谁说风马牛不相关呢,孩子,你真姓..是..这个呀。”   一伸手,姑娘哦哦要躲开,还是被牛老头把脖子系着的一只碧绿玉马儿抓出来了。   姑娘猝不及防,怕痒,直在爹怀中扭着,问:“爹说这个是“就是那家主人的传家宝,也可说是天下至宝之一!”   哎呀,爹是说玉儿不是跟爹的姓..”   “是的,孩子,你姓..马。”   “那怎么我?爹——呀..”   “孩子,快收好,这只小小玉马儿,如被外人漏了眼,就是天大祸事,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泄露!天可怜见,只要能碰到另一只同式样的小马儿,爹就死了也瞑目,,你也算苦熬出头了!”   由于太突兀了,姑娘呆了,怔怔了好久,一头扑在老头怀里,珠泪双流,悲声叫着:   “爹,这本老帐,您瞒了多少年了?”   “不多不少,十九年多,那时你还在吃奶..唉,奶娘就是爹那老伴,你断奶时,她熬不住,染疫去了..”老眼一挤,也挤出几滴老泪。   姑娘哭得泪人儿似的,抱住老头乱摇着道:“爹,您也算是爹,玉儿服侍您一辈子,就是谁也不嫁!呀呀..”   牛老头抚着她,低下头,嗯嗯地:“你好留心,仔细看下小马,记住另一只是一式一样的,只是雄雌不同,懂么,任何人前都不能显出。”   姑娘泣着道:“爹,看您,谁能看得到?”   “他呀!”   “爹乱讲,不来啦。”   说罢,含悲忍泪,又带羞地就着油灯,把那小玉马仔细看着。捧在手心,绿阴阴的触手温中透凉,佩了这多年,现在才发现这只玉马由头到尾,背上有一缕目力难辩的殷红血丝,呀,不知怎么做的?她的芳心跳着,快快藏好,呆呆地想,那佩着另一只小玉马的“他”呢,在何处?是活?是..   泪眼一瞥,一张大红贴子还在牛老头袖角露出半截,不用说,她知道就是那个刀疤凶神的。   牛老头酒涌上来,迷糊迷糊地歪着就打鼾了。   姑娘虽有很多的心事,想说,想问,一见爹入睡了,给爹盖好脏兮兮的棉被,噙着珠泪,忙去关上房门,悄悄地吹了灯轻轻偎在爹的脚边睡下,还抽噎个不住。   她决不知在小小的凤洞里,屋瓦摆上,已先后有三个人窥探过了,父女对话,一切皆被三人偷听了去,而那三人,又都未照面,那因为各人身手不同,心事不同,都悄悄的退走了..   一个,是抛妻子,含恨离家的“四海游龙”符振扬。   一个就是“嘉宾客栈”里的书生。   一个竟是那个醉猫似的丑鬼。   牛老头不知,是因功力不如以前,又当酒醉,即使清醒如常,最多也只望发觉伏在窗外的丑鬼而已。   姑娘虽得了牛老头真传,还嫩得很,如果她能知道那只小玉马中藏了什么?把它练成了的话,那才不得呢!..   “四海游龙”本是惊喜莫然,几乎想现身下来招呼,但他能沉着、能忍耐、自行离去。   那书生,则激动得几乎脱口喊叫,但,耐性也不错,滴落几点英雄泪,也随风而逝。   只有丑鬼抱着头,摸摸自己冰冷的脸,尽是泪水,一声不吭地回到他的“通铺”,倒头就睡,泪水把又旧又硬的烂棉絮湿透了大片..   当那位书生回到上房时,一入窗,便一掌护身,目光飞射,果然,有人入房,刚走,只见桌上墨迹未于,一张毛边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几行草字——   恕打扰,如我没有认错的话,足下极似我一敌人之子,该称你一声贤侄,马家之事,愚叔探访多年尚无头绪,今夜始大有收获,贤侄亦必同感,愚细察情况。   此时我二人皆不宜出面,宜静候发展,或有奇迹产生,彼面丑心良的后生,似亦贤侄之同辈,一身所学,应在彼伦之上,可放心观变,为防万一,贤侄与我多作暗中照料可也匆匆,届时当与贤侄面谈一切。(阅后付丙)   没有署名,书生目射异采,就着孤灯,把纸条烧掉,自语道:“总算不负此行,深山十五载,付震宇呀震宇,该你大展抱负,走上江湖,正式磨炼的时候了。”   又以指敲桌道:“这位父执是那一位?据恩师说:父亲交游满天下,生平知己,不过二三,是章伯伯?抑是符叔叔?或是..”   十五   门外脚步响,有人入厕,已是初更了,他一笑,暗道:“明大再看那粗胚,丢尽姓龙的脸了,如敢作怪,我就批他的鳞,拔他的角..”   灯一晃而熄,他躺下了。   大清早牛老头第一个起来,仗着三分宿酒,七分豪气,把龙飞那张大红请揣帖在手上,刚要开口,已看到鬼丑擦着眼屎,打由毛厕里出来,向牛老头张望了一眼,踉跄着走过来。   他,上场时勾花脸,固然是难看的小丑,叫人好笑之上又恶心,就是本来面目吧?也不中看,一对本来很大的眼,被肿泡弄变了形,长而厚的耳朵,偏缺了指大的两块,人挺的鼻子,鼻梁歪了,眉毛本是十分清秀的,可惜一道断痕破丑陋,真是官破相,变了形,否则,他该是罕见的表男子,再俊美的人,也不能破相,一处破,牵及全局,何况他是五官都移了位?难怪姑娘骂他丑鬼?人都一见同感。   最妙的是他一双螺旋腿儿,走起路来,像鸭子幌水,他冲着牛老头一滋牙,两颗乘凉的门牙就更突出了。   牛老头刚一招手,猛听一声。   “丑鬼,你过来。”   却是小玉姑娘梳刚洗过,一出门,就瞅到他。   他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少班主,有吩咐?”   姑娘道:“你,昨夜上那儿去啦?”好客气,称“你”   “在小酒馆内,这儿的酒够劲..”   “没有醉死?”   “没醉没醉,不过跌了一交,是娘的板凳绊人,不是俺去绊它。”   “什么关节眼上,这个时候,你一个人醉太平,好风凉。”   他,不敢按控了,直咧嘴滋牙,怪相。   牛老头楞楞地瞅着他,竟忘了开口,这时,他一伸手,把他拉近点,心中涌起一阵抱愧,老头想,这丑鬼,打由三年前起,加入了这个牛家班,成了三人档,无论场里场外,尽都是个好陪衬,赢得不少看众,引发不少哈哈,跟着吃苦,凡是重的,苦的,都由他自动干,除了爱喝三杯,和自己一样喜欢灌黄汤外,没有一点支用,只图混一个三餐一宿,等于白帮闲,便是自己的儿子,也没这份“乖”。   而,现在呢,快要拆伙了,将些什么打发人家?人在平时不觉得怎样,当生离死别时,才感到某人对自己如何重要,牛老头顿时觉得这三年多来,实在太亏待了人家,不够忠厚,不由心酸眼红,说不出的一份感情。   而,姑娘还是那末对他冷漠,口口丑鬼,怒谦他不顺眼,虽说在江湖上跑了这多年,使千金小姐也染上了江湖腔,自己也没注意,现在想来,不论对她,对他,都是不应该..   “孩子?”牛老头连称呼也改了:“这多年,你跟着老汉父女,辛苦了委屈了你,孩子。”   丑鬼一仰面,漫不在乎的吊而郎当,道:“算什么,能混饭吃就好了。   不值一提,马尾拴豆腐嘛。”   “孩子,眼看咱们要..散伙了,孩子,你有什么打算?去处?   “拆伙了?”丑鬼瞪大了肿泡眼。   姑娘刚叫了一声:“丑鬼,不拆又怎..”   牛老头轻喝道:“大囡,你不能这样叫,人都有个不幸,这孩子,出了意外,弄成这样子,心肠可好。”   姑娘一低头,不作声了,是的,她也刹那间,觉得这个丑鬼真正心肠好,从不见他动过气,只可惜破了相,不的话,那又..   她脸一热,暗骂自己:“胡想!不羞..”   牛老头把贴子一扬,唏嘘道:   “孩子,你看,疤龙的请贴,你没听人家说他多难惹?咱,倒想惹他一下..唉,孩子,太岁头上动土,鸡蛋去碰石头,还有什么说?”   您老的意思?”   “不回他,行么?”   “想差你去回他的贴子。”   “怎么!插翅难飞!”   那末,俺去一趟,您老万安。”   “孩子,你倒变轻松的?”   “反正豁出去啦,跑江湖就得有点江湖气。”   “好,孩子,这句话有份量,老汉已半截人土,怕什么?只可怜小玉这..”   “爹,和他罗索什么?”姑娘忍不住插了嘴,实在,她想来想去,除了面对面,必要时一拚外,没二句话,她芳心越急,就越形于词色。   牛老头把贴子一递,道:“那你就去。”   “小事儿一段,说走就——”他接过贴子,面也不洗,就转身向外闯。   “孩子,可知道那厮住处?”   “您老只管去喝酒,就是一条虫,俺也可找到它的窝。   父女俩目送他摇着出店,还掏出兜袋里一根鸭肘子,拐向大街,一口一口啃着。牛老头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大囡,要忍着小性子。”   姑娘眼一红,低了一声:“爹,反正只这一遭..”   匆匆回房,牛老头仰面看一下天井上的天,听着大家也在起床,他掏出了烟丝,咳了一口痰。   ×× ×× ××   “龙家霸”,在大街出西方,约几里路,一带高岗。筑了石墙。木栅,好气派,房子又大又阔。   曾经名扬四海的“龙驹寨”,实在是“万里山庄”就在它的上面半里处,昔日巍峨府第,画阁连云,已成瓦砾荒草。   在“龙家坝”庄院前的大广场中,老远就可听到刺耳的狺狺声,还有吆喝声。   近前,呼呼的破风响,不绝于耳。   却是“疤龙”在玩狗,一身便装,右手捏着一条软马鞭,不时抽一下,破风呼呼,就是鞭风作响。   一共四条高大如牛的黑毛藏犬,在那儿听主人号令指挥,跳火圈,追铁球,越木栅障碍,卷起一天灰土。   这种藏犬,力猛如虎,爪牙皆有毒,见血必烂,可以和狮虎拚斗,因受过异人的特殊训练,已经通灵,连狮虎也往往不是它们对手。   巨木栅前,一左一右,立着两个黑缎紧身大汉,双手叉腰,像煞门神。   丑鬼还在老远,一个大汉就吼喝起来:“喂!来干什么?”   丑鬼没答腔,一步一步挨近,两个大汉凶凶地截住去路。   丑鬼一滋牙,笑道:“朋友,高高照子,别狗仗人势!..”   两个大汉大怒,一个一翻眼,道:“你可是牛老头派来答应亲事的?”   看他神气,能耐着性子问这一句,就是想听一句是,不的话,就要给好看。   丑鬼嘿嘿道:“媒人上门,你们可是这个礼儿?现世!”   两个大汉互看一眼,一个喝道:“丑小子,活得不耐烦?别嫌,快说牛老头可带他女儿来,兔讨苦吃。”   “找你们——给饭吃的头儿出来说话。”   另一个大汉气得哼哼一声:“算你小子吃过豹胆熊心,不先说清楚,凭什么见咱们龙爷?”   “凭这个!”   丑鬼一抖破袖底下的大红贴子,一手又掏出斗只鸭脚,咬了一口,道:   “这臭鸭脚,比狗爪子还要勒牙难吃。”   一个大汉伸手要接贴子,丑鬼又藏回袖底,道:“这是咱们老班主的—   —贴,要正主儿接,想做人家女婿,岂可怠慢女家的人?”   两个大汉对瞅了一眼,一个喝道:“小子你站着。”   另一个大步折向广场里,对挥舞着鞭子的“疤龙”低声说了几句。   只见疤龙朝栅门外远远望了一眼,抛下左手几根牛骨头与一块大牛肉,一换右手鞭子,向丑鬼招了一招,是要他近前。   那个大汉怪笑道:“丑小子,先活活血,别见了咱们的龙爷,扭了筋..”   “虎落平阳被犬欺,走狗听话。   “你小子..够种,快!”   “客气,朋友。”   大汉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站回栅门边。   丑鬼大摇大摆地上前,叉手不离方寸,道:“二外公来看孙女婿。”   疤龙呼地挥出一鞭,虽是示威,够吓人。丑鬼把大红贴子一抛,道:“老班主回拜庄主了。”疤龙一伸手,接住贴子,目光凶光一闪而没,喝道:“你请回,告诉老班主,明儿正午,龙爷备好认亲酒,连带喜酒,在庄中候他父女大驾,准时赏光,不再废话!”   “龙爷,就这样接待女家人?”   “是么?看在那娘儿蛮中意份上,龙爷送这个人情,你也赏光,明儿一同来也好。”   “一定叨扰,只是俺,一张嘴,两手空。”   “谁希罕你什么?走。”   话落,刷地一鞭,鞭影如飞卷的灵蛇,直往丑鬼面上扫来。   就在打实刹那,一收一放,炸出两声震耳的鞭花,鞭儿又收回去,丑鬼好像没见到,抹了一鼻子,道:“好一手打狗鞭法,冲着人怎行?明儿见,二外公摆驾回宫,侧柏龙冬冬!”   倏闲地拐着罗圈腿,没事儿走回,东一眼,西一张地看希奇。   疤龙大约看不顺眼了,呼地挥了一个鞭花,劈啪,他冷森森的发话了:   “丑鬼,你也是跑过江湖的,存心来龙爷家挑跟呀?留一手吧!”   说着,慢拖拖的移了几步。   丑鬼折转身来,把肩膊耸耸,道:“一括两响,还要摆啥谱子?”   龙飞扬起大疤脸,牛眼直盯着丑鬼,咬牙吱吱的道:“你凭恃什么?在龙爷的庄门上,不恭不敬,还敢嘴皮上撒野,不交代一下,甭想撤脚板。”   丑鬼滋牙道:“龙爷,凭俺混饭吃的几手玩意,怎当得您的抬举。   龙飞一沉脸道:“只有两条路,爽快的,你抖露一下,龙爷如认为是过江的猛龙,够份量,咱们依札恭送,不然,就依咱的安排,不堂皇的走,由狗洞钻出去。”   “龙爷,你要俺怎样抖露?”   “咱们这么办,你,和龙爷这几只畜牲比比工夫,追铁球,跳火圈,看谁快?你若不输给畜牲,龙爷半点不难为你,江湖无戏言,行么?”   “也罢,人,怎能与畜性一般见识,出身汗也好。”   “如你输给畜牲呢?”   “由您罗,得意一条龙,失意一条狗。”   “如你连龙爷家的畜牲也不上,赏你十记马鞭,打烂你的鸟嘴,得,你请。”   “看光景,今天要被畜牲欺定?别再大姑娘奶孩子,耽误了,畜牲先请。”   “好!”疤龙飞挤着嘴,发出尖叫,四只大狗,就狂奔近前,看它们那具凶相,别说同它们比快,只要想到它们一张嘴,就够人胆寒。   龙飞抬起一个十斤重的铁球,道:“看看,咱抛球,你,畜牲都要由五个火圈中钻过,谁先抬着球就算。”   一挥手,五个火圈,已由手下大汉燃上了火。   龙飞一抖腕,吆喝着狗,铁球脱手飞出十丈外,好大腕力。   四犬吠声中,如箭射出,看丑鬼,罗圈腿打旋,轻飘飘地和它们穿过火圈,铁球在滚动,一人四犬,不差先后,眼看连人带狗,滚在一起,四只狗突然一齐缠咬在一处,不知抢什么?扑打着,丑鬼从容地幌着,拾起铁球,滋牙道:“好重,若是黄的(金子),够喝十年八载的二锅头啦。”   龙飞眼都气爆了,直吆喝,四犬只是争吠着,不听话啦。   连四个龙飞手下大汉,也愕住了,这是什么邪门。   眼瞪瞪地瞅着丑鬼抛下铁球,大模大样地摇出庄门,头也不回地,却扯开大喉咙,穷嚷着道:“你,龙爷,有头有脸,说一是一,俺看这班畜牲,除了贪着抢浸香油的一根大骨头,就不听主子的,到底都是一群无义的畜牲,下回,给它们带上口罩,也许勤快些。”   那四个手下,加上两个守门的听出连人带狗都骂上了,一齐翻眼,就要..   龙飞重重地哼一声:“话出难收,由他去,不争一夜,你们多小心点,别阴沟里翻船,尽坍台。”   窘得六个大汉子直挫牙..   又是个大早,父女俩在拾掇一番,把银子大半塞入丑鬼的油污包裹里,牛老头直叹气,姑娘涨红了脸,用不着打扮,已是够叫人瞧半天的,却一点也不慌张。   丑鬼,先伸懒腰,再打呵欠,摸摸鼻子,懒洋洋地道:“就走,您老。”   牛老头一迎面前:“早见早完,会疤龙去。孩子,还得劳你带路。”   小茶房和掌柜的直陪小心,说好话,牛老头懒得再叨扰,连早点也不吃,除了多了两个花布包裹外,什么也没带,是去认亲么,用不着挑木箱,丑鬼就幌着领先,还忘不了啃着鸭肘子。   雪虽不下了,日头仍躲在云里,不见影儿,“龙家坝”的栅门上,高挂着一长串炮竹,门口左右,各立两个新衣大汉,还有,多了一个一身长衫,文皱皱的帐房先生,是迎宾的排场。   场子里,打由栅门外老远,就可看到龙飞一身簇新貂皮长袍,青缎马褂,也修过面,像个新朗倌。   仔细一看,可真不像话,他正掀起下衣摆,右掌转着三个蛋大铁球,又叫“英雄胆”,光亮透了,转得哗啦啦的响。   两名大汉,站在龙飞七丈之外,真是咧嘴笑。   十六   笑哈?简直是拿二条命开玩笑。   一个头上顶着一只小瓮碗,碗中盛满了水,水上浮着一个控空的蛋壳。   另一个用丝线穿串了两个鸡蛋,并排着,挂在裤裆下,几乎贴着“命根”   儿,双腿分成八字摆开,牛老头三人刚由帐房先生陪着,爆竹震耳声中走进栅门,就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龙飞暴喝一声:“着!着!”   掌中一颗“英雄胆”已出手,不容人眨眼,卜,卜两声,先看到裆下的两个鸡蛋碎了一地黄。   另一个头顶上的瓷碗动也没动,水都没散出一滴,那个浮在水面的蛋壳却打瘪了一半,飞出碗了。   三颗“英雄胆”在两个汉子背后先后坠下,直滚。   姑娘羞得个大红脸,直下头,抬不起。   牛老头一怔,明知是龙飞故意露一手给你们看颜色,心底好不闷气,暗忖:“姓龙的,你再凶也犯不着在人家上门时就卖异这些!”   但又不得不佩服龙飞这手巧劲与准头,因为打碎下面两个鸡蛋,固然差不得毫厘,差了一点,那大个汉不止赔上命根,岂止“无后为大”的遗憾,命也完啦。   最难的还是打落水碗中的蛋壳,必须恰恰好,把浮着的蛋壳露出碗面的那一半让迅疾的“英雄胆”掠过,不但要准确,那份巧劲,非十年苦功不成,只要力道稍大些,就非碗碎水泼不可。   大门口,十六个新衣大汉,一字排开,却没一人吭声。   丑鬼却自顾大声叫好,喝起连珠彩来,还喷喷地连道:   “行!行!龙爷,你这份会打出蛋黄来的绝话,俺就佩服得没话说,得得。”   牛老头刚怪他没礼数,乱开口,龙飞已大步走来,向丑鬼干笑着说:“昨儿个简慢你,今番得好好补份情,要点公道。”   “行,先谢过龙爷抬举。”   牛老头已听出“话外话”了,老江湖啦,噢了一声:“怎么,这孩子,昨天冒犯过龙爷?”   昨天守门的大汉接了一句道:“有胆,别怕闯祸。”   牛老头一沉脸,冲着丑鬼喝了一声:“你回去,别给咱丢人——”   回过面来,叉手道:“这孩子,有什么差错,各位担待点,都算在老汉身上..”   丑鬼接上了腔,道:“班主,俺明白,跟着你吃喝,沾光,不多俺一人,走了,也不嫌少,您老得记住,疤龙不算真汉子,有些地方,不够光棍漂亮..”   牛老头未料到这丑鬼今天会这样“大胆”,欲阻不及,他早有心让丑鬼早自脱身,一抹脸,喝道:“废话,你滚!”   丑鬼朝着小玉姑娘望去,喃啁地道:“叫俺滚?”   姑娘恨他多嘴,横了他一个大白眼。   丑鬼道:“班主和少班主都不理掩,好,俺走。”   掉转罗圈腿,回头:本在呆瞅着姑娘,由头看到脚,再由脚看上头,色迷迷的龙飞,这时才豪迈地大笑一声,道:“你,回来,咱们还得多亲近,亲近,昨天已邀了你啦,牛爷,姑娘,请请。”   一举大手,向庄中肃客。   双方未再客套,往大门走,十六个大汉往左右一站,当牛老头等穿过时,同时暴喝,如打焦雷,刀光飞闪,都扬起了腕后扑刀。   这是江湖上最隆重的敬刀礼。   却够惊人,姑娘为之花容一变,牛老头也呆了一下,一脚跨进在,哈哈道:“劳驾,劳驾。”算是答礼了。   丑鬼偏是轻描淡写的道:“这倒底是认亲?还是鸿门宴呀?”   龙飞大笑道:“那看牛爷的美意如何了。”   话够重,等于说,允了婚,是认亲的喜酒,反之,就是刀下玩命的生意。   牛老头心里直发冷,看到这种情势,把原来准备的一番豪气冲得连场面话也忘了,这倒不是他怕,而是关心姑娘的安危,比他这条老命更重要。   看来,龙飞已吃定了这份上门亲了。   如翻脸硬来,最多拚得三四个,自己也别想剩下这把老骨头,玉儿呢,牛老头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行在宽敞的花厅落了坐,靠内,已摆好了席面,共是四大桌。   婢女端过香茗,龙飞又从头一分一寸的把姑娘瞧个饱,他开口了,却是单刀真入,对姑娘装斯文话道:“牛姑娘,劳你玉趾芳驾了。”   姑娘虽有羞恼薄怒,但早与老头商量好,非到万不得已,决不轻于翻脸动手,只好忍着委屈,以江湖儿女的本色大大方方地低声道:“在贵地卖艺,忘了先托咐您,龙爷,你是一方的大老,别怪咱们迟迟未拜望,瞧咱们多失礼。”   年老头连道:“是,是,老汉先告罪。”   龙飞咽下一口口水,哈哈道:“姑娘,咱们快是一家人了,不说见外的,咱,虽然道上哥儿台举,叫咱做龙卷风儿,承着龙家的一点本家关系,大家还看得起咱这一号人物,家境虽不太好,咱总不会亏待姑娘与老爷的。”   开门见山,说得好露骨。   姑娘可没胆子接话了。芳心暗急暗怒,忖着道:“这种事岂可勉强得的?   够人气苦了。”   牛老头头皮发炸,唇动几次,挣不出话,他知道,一句不得体,就是拚。   丑鬼却直呀呀地道:“怪不得,恁大气派,你这里,就是大名天下知的‘龙家’呀?”   龙飞嘿了一声,道:“原来的龙家,在后面,比这个大了十倍不止,只是已过去了,咱并不仗过去龙家的势,就凭俺没遮奢,等牛老爷一句话,姑娘也可说,都是江湖人,爽气,你,别打岔。   末二句,是对丑鬼说的。   牛老头考虑再考虑,心中越烦,越想恰当的词句,腮帮动了几次,又自咽下。   小玉姑娘,在目光集注下,可不能再含糊了,在这种要命关口上,依然镇定芳心,十分从容地轻唤一声:“爹,您不说,该儿要开口了。”   牛老头一怔神,刚挣出一声:“你..”   龙飞一递眼色,那个账房先生已接口笑道:“还是姑娘不愧巾帼丈夫,闲话一句,作成老夫一次现成媒人..”   姑娘启朱唇,叫了一声:“龙爷!”   只见她不笑不说话,一笑两个酒窝儿,本是看着绣花鞋的明眸一扬,平视着龙飞。   龙飞为神不守舍,铁塔般的汉子,好象雪狮子向火溶化了,已软麻了半边,边道:“牛姑娘,有何见教,龙飞洗耳恭听,等一句话。”   “那儿敢?龙爷,千句话并一句说,我和爹走江湖,卖艺,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找一个人。”   牛老头暗吸一口气,紧张地看看着龙飞,道:“是的,要请龙爷高抬贵手。”   “寻什么人?”   龙飞的刀疤脸一沉,好像拉长了三寸,连声调也变了。账房先生以下,都是神色一变。   姑娘捏紧花绿小袄,凝声道:“要寻的,是和我打从娘腹里就..” 她一顿,红云上颊,娇羞难状地接下去道:“所以,我爹一时失了言,都觉得对您龙爷不住,望看在薄面..”   却被龙飞突扬的狂笑声打断,他霍地站起,豪气冲天的道:“姑娘,就是看中你的面,咱已发出喜贴子啦,好教朋友们笑话姓龙的被人耍了?江湖无戏言,话,出自你们的口,放开大门说亮话,就算姑娘说的真情,对龙某来说,也算不损毫毛的事——”   一摆手,道:“请上坐,咱们算是饯行,为姑娘一壮行色,这样吧,咱们再慢慢商量一下,算看龙其面子,委屈暂住二天,等贺客到齐了,由咱冲着姑娘玉面,向道上朋友作个交代,就当作没这回事,如姑娘急着要走..”   姑娘忙接口道:“正是,尚仗龙爷多多照拂。”   龙飞一怔神,大笑不已道:“好的,只是要过三两天,方圆千里,在龙某的地面上,要等龙某打个招呼,不然,一路不宁静,倒显得咱不够意思,岂能教别人冒犯姑娘?”   这一翻场面话,直把牛老头听得脸上泛青,心中叫苦,果然,姓龙的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话内藏刺,就算能闯出龙家,由他迭出大门,向那方走,落在巴结姓龙的人手上,那时呀,姓龙的装作不知道,更不堪设想。   小玉姑娘也冷了半截,她不怕死,却感到如此拚掉,还未必能逃玷辱,太不值得,心上有人,又有事,好容易才由爹口中得悉自己出身于武林四大家中的“马家”,父母之仇,毁家之恨,兄妹要等她找寻,那人儿要等她配对,如就这样完了,死不瞑目。   因此,她只能竭力忍住羞怒急燥,龙飞话已决绝,虽不致当场下手,想走,谈何容易,一时也实在想不出挽回的话,只好低头不响。   龙飞已吩咐上席,酒菜纷陈,他一手挽着牛老头,一手拉着丑鬼,道:   “请上坐,三位是龙卷风也吹不到的贵客。   丑鬼始终不在乎地只顾滋牙,也不客气,拉着牛老头上坐,他就傍着姑娘边打拱,喷喷道:“龙爷,您真是痛快人,虽然是大轴里的小轴儿——画中有画(话中有话),今朝有酒今朝醉,俺多照顾府上的好洒就是。”   龙飞举杯道:“对,尽量尽兴,不醉不散。”   账房先生以下,虽然人席作陪,却都不开口。   龙飞大杯接着大杯,不住向牛老头敬酒,连道:“天大的事儿,酒后再商量,乡下无好酒,多喝几杯,也不枉牛家班在小地方跑了一趟,是么?”   他这份豪气,这番重话,够人爱的,姑娘固然酒只沿唇而止,嗜酒如命的牛老头也成了闭口葫芦,心中只盘算着如何走下一步棋..   只有丑鬼,酒到杯乾,痛快。   龙飞在上过三道菜后,亲自酌满一杯酒,向丑鬼笑哈哈地道:“承你不见弃,不请自来,一请就到,龙某得好好敬你!”   左掌捧住大杯,直向丑鬼嘴边送去。   牛老头一惊,知是“霸王敬酒”这一送之力,不下几百斤,如丑鬼一个接不住,吃不消!轻则牙落嘴裂,重则脑袋开花!   不容人转念,丑鬼一张大嘴,两只虎牙已抵住杯口,猛一吸,一滴不剩,咕噜下喉,连道:“好酒,龙爷您好抬举,俺真杀身难报,礼尚往来,也得借花献佛,敬您十杯。”   也起立斟酒:牛老头可傻了眼,他不知见过多少大风浪大阵仗,却第一次觉得自己老花了眼,原以为这丑鬼是涂糊人胆子大,嘴没遮拦,望乡台上照灯笼,不知死活,现在,看他这分光棍劲儿,使牛老头自叹不如,打由心眼中佩服。   便是姑娘也是芳心抽紧,先担心,刚松了一口气,也重新估量这个丑鬼了。   眼看丑鬼也要还敬龙飞,牛老头暗叫不好,如果丑鬼冒失,手劲不够,杯子脱手,当场出丑,万一出现奇迹的话,又伤了龙飞的面子,都不好。   急得牛老头连向丑鬼瞪眼,又由桌底下去踹他的脚尖,示意适可而止。   丑鬼却连眼皮也不撩老头一下,自顾毕恭毕敬地递过酒去,也只用左手,口中却乱冒酒话道:“刀疤大个子,难得你有一份孝心,俺也赏你。”   龙飞龙笑道:“好,好。”   站起来,脚下暗拿子午椿,力聚劲提,却感到丑鬼的酒杯轻沾地唇上,一点劲也没使,差点把龙飞气昏,刚运气吸酒,不知怎地,竟连大鼻孔中也吸进了酒?呛得他一偏头,连打喷嚏,这个人可丢得大了。   丑鬼着忙道:“您老,真是海量,连鼻子也能喝酒,这门功夫,俺得好好学学。”   一面退回座位,账房先生等都沉下脸。   牛老头又惊又恼,想不到丑鬼平时一点不见得邪门,这一下子,却是手上,口上都不像话,荤的素的乱开腔,也更见丑鬼深藏的气魄与胆力,说不定,还有不少压箱花样?   真教牛老头心上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好由他只顾装糊涂。   好容易,龙飞止了鼻嚏,一张蟹脸,成了猪肝,却一迭连声的叫:“快上菜,够味。”   一盘烤全猪,端上来了,龙飞向丑鬼点头道:“小伙子,行,龙某是终朝打雁,今番被雁嚎了一口,鼓不打不响请教贵姓?师承,龙某交你这个朋友。”   丑鬼道:“免贵,俺那够您老朋友,那一号?大约是喝酒吧?”   龙飞忙道:“算咱看扁了朋友,来过,不见弃,请说。”   丑鬼一面在襟底掏什么,一面闷闷地道:“怎地,高攀了,古有武大郎,今有武小郎,龙爷,小的武小,好教见笑。”   大约连姑娘和牛老头也是破天荒第一次听到他的大名,都是一怔。   龙飞沉了一下脸,强笑道:“武朋友,好说,咱们酒前不记嫌,喝个痛快再说。”   一伸筷子,道:“请请,趁热。”   丑鬼武小不知由襟底摸出一支女人用的犀角簪,奇宝!乌油油的一下插入烤小猪腹间,迅即拨出,皱皱眉道:“龙爷,太咸了,府上大师傅忙中有错?作料还算齐全,只是硝放得过量,让俺瞧瞧。”   说着,一手端起盘子,龙飞刚目射凶光,手还没伸出,武小已一甩手,整盘烤小猪,抛出四丈外,四只藏犬正在蹲着,一拥而上,龙飞刚捂口作啸,它们已抢食几口,往外跑,没几步,倒下了,鼻口直流血!   十七   下喉见血够毒!姑娘花容失色!   牛老头勃然大怒,推座而起。   龙飞狞笑一声:“三位不必心急,还有十二道大菜,不等席终么?”   帐房先生以下,已动如脱兔,散开,控制住了四面八方出路。   只有丑鬼安坐如山,纹风不动,好像什么也与他无关,一仰脖,干了一杯,一擦鼻尖,道:“怎么啦,放着好酒不喝,乱什么马?来,来,再拚十杯。”   一手举杯,一手抓起大酒壶,醉态可掬地向龙飞走去。   龙飞这时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只见他颊上刀疤跳动,怪笑一声:“丑鬼,一并请你!”   说未完,猛掀席面,把整席的残肴盘碟,向丑鬼猛撞过来。   人已向后退两步,一声断喝:“要活的!”   眨眼间,奇事又发生了!   只见丑鬼双手虚空一托,左手酒杯已射向帐房先生,右手大酒壶砸向龙飞,那张倒翻向他的席面,仍回原处,连非摔下地面不可的杯盘筷碟,也一样不少地都在原处。   也等於龙飞那一猛翻,白废了气力。   这是甚么工夫?   武林绝传的“隔空定物”是也。   也即天下武林为之纷扰不已的四大奇技之一。   百忙中,一阵乱,正向牛姑娘小玉欺去的帐房先生,慌不迭地吐掌移身,才让过那只酒杯,余势仍强,噗地一声深深陷入东面花岗石砌的墙壁内。   龙飞一声怒吼,暴跳如雷。   原来,他想抄住猛砸过来的大酒壶。   他自负两臂有千斤之力,外五门功夫一流硬生,区区一把酒壶算得什么?   但因是一把特制的酒壶,所谓“鸳鸯壶”内外两层,一按机括,能随意酌出外层的毒酒,龙飞尚未利用,他怕酒壶砸破,露出机关,所以伸手去接。   他双臂贯劲,脚下立椿,便是几百斤石头,他也可以接个四平八稳。   出他意外地,手指刚碰上酒壶便奇痛如折,冲劲不算大却有一种弹震力道,把他十个长约半寸,薄如小刀的指甲撞翻了八个,掌心也如火烫过!   立时,成了一双血手。   大酒壶总算被他接住了,却还猛跳了两下,龙飞怒吼声中,如被蛇咬,猛把酒壶摔出。   又是一声惊叫,一个倒霉的大汉猛不及防,闪躲不及,酒壶正摔在他左肩上,人与酒壶,一同滚倒。   再一看,那个酒杯一点也没破碎,杯口向外,整整齐齐陷入在石壁中,还有几滴余沥在滴下。   丑鬼这一手,可把全场吓呆了,帐房先生熬白了脸,见鬼似的连向后退。   其他都是龙飞手下的得力爪牙,共是二十人,个个目射骇芒,面如土色。   他们原以为对付牛老头等三人,易如吹灰反掌,摆下阵势,不过示威作用,凭三个混江湖饭的,除了乖乖屈服听命外,便是真的翻脸,牛老头等有多大能为?即使有,也是老鼠尾巴上的脓,有限得紧。   所以,适才一生变,都以为手到擒来,还想消遗取乐一下子。   不料,六月天大雪,反常的怪事,丑鬼反掌摆手间,包括龙飞在内,虽不知是四大奇技中的至上玄功,也自问不及丑鬼好扎手,难怪他们麻了爪子。   只见丑鬼习惯地又摸下鼻尖,懒洋洋地道:“龙爷,你是够豪气的,为何一变,就显得这么小家子,在家门里欺人?自白糟塌了一壶好酒,这盘猪肉到口又飞了,真是没有口福——”   龙飞在心寒胆裂之下,凶威尽敛,嘴里仍是发狠道:“丑鬼,你要怎样?”   丑鬼摸摸脸,滋牙笑道:“俺是鬼,你也别臭美,我是心好人丑,你是人丑心也黑,俺说龙爷,刚才还拉交情,不耻下交,干嘛翻脸不认人,俺武小有名有姓,你得还俺一个明白。”   龙飞吸了一口气,忍住火气,沉声道:“武朋友,果然高明,龙某认识你了,可是要到门外见个明白?”   色厉内荏,在找台阶下。   武小一拱手,道:“人不亲,酒亲,看在几斤好酒下肚份上,虽不算饱,总算打扰龙爷了,打狗也看主人面,是么?”   没来由,龙飞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比那班挨骂的手下还要难看,半晌,才沉声道:“龙某认裁了,武朋友,你敢跟龙某见个人么”   “敢情你还有主人!”武小肿泡眼一亮,道:“着!恭候?还是劳您带个路?”   龙飞阴声道:“屈驾等三天如何?”   武小道:“好,干脆一客不烦二主,省点住店钱,您这儿还算气派,俺就屈居三天,还舍得几罐好酒么?”   龙飞连声道:“有,有,龙某竭诚招待..您们三位。”   牛老头刚要开口,姑娘已脱口叫了一声:“武..”   却一顿而止,她叫惯了丑鬼,觉得碍口。   丑鬼已接口道:“少班主只管吩咐,丑鬼在听着。”   她涨红了脸,挣出一句话:   “咱们走。”   丑鬼道:“遵命,咳咳,只好还是自己买酒了。”   向牛老头滋牙一笑,道:“班主,俺们已打扰过龙爷,可要回栈,还是即刻赶路?赶下一个码头?”   牛老头哑声道:“随你..”   又像梦呓似的:“咱们走吧,谢过了。”向龙飞拱拱手。   紧张的空气,骤然又缓和下来,也出乎龙飞意外,想不到丑鬼并不打蛇随棍上,如此下台,还算大大便宜,忙抱拳道:“简慢,简慢,就算刚才的事没有,三位屈留三大,好让龙飞陪个罪儿,您老多担待。”   轮到他低声下气了。   武小唉声叹气地道:“班主,能留下三天,等龙爷赶来吃喜酒的,朋友到齐了再走可好?”   真损人,不但叫龙飞啼笑皆非,无可奈何,连牛老头与姑娘也把他没办法。   丑鬼苦着脸道:“得得,别教人家作难,走哇。”   龙飞乾笑道:“如三位不愿屈留,那么,龙某负责安排,请三位迁到‘嘉宾’栈去住,一切有龙某尽地主之谊。   武小一转罗圈腿,道:“要得!俺也成了‘嘉宾’了,心随境换,也许该交好运啦,班主,先请。”   又向龙飞笑道:“烦主人带下路,龙爷养的狗好多,姑娘家最怕狗咬!”   龙飞一咬牙,连道:“礼当敬送,直到‘嘉宾’。”   武小道:“不敢,及门而止,礼也,只要您差弟兄去打个招呼就得了。”   龙飞忙道:“遵命,遵命。”   又扬声喝着道:“送客,送客。”   一面当头引路只听铁门靡地响声,敢情甲花厅直到大门,都是铁铸的门,已经关闭了几重铁门,这时,一连迅速打开了。   龙飞带着手下,一直把三人送到门口,十分恭敬,和刚才牛老头等进庄时判若两人。   龙飞向武小再三致意,道:“不试字儿假瞎子,不认人才是真瞎子,武朋友,屈驾三天,龙飞立即报告敞主人。”   武小仰面大笑,道:“一定,一定,龙爷,月亮霸头看影子,您太看大俺丑鬼了,掏三次有好水,人无教导艺不精,武小年纪轻,学艺不精,尚请多多教导,道声打扰了。”   真是把人损绝透了,龙飞也只有红着刀疤脸,不吭声。   他已一抱拳,幌开罗旋腿,昂然先走。   牛老头和龙娘姑勉强也道了一声“扰过了。”   龙飞和手下二十多条大汉,目送三人影远去,空自咬牙发狠,却垂头丧气,个人如斗败的公鸡。   龙飞猛一顿脚,吼道:“八十老娘倒绷孩儿。走雷字运,你们..”   他怒目横眉扫过手一眼,破口大骂:“都是草包饭袋,直娘贼,还不火速飞报上去。”   手下齐声暴应,立即有二个壮汉奔向后院,去放信鸽。   龙飞恨声不绝,只有自发脾气,明知自己也是不行,何况手下?也感没趣,帐房先生冷声冷气地道:“庄主,还是等主人示下再说,那丑鬼,好像知道不少,说不定是专为冒犯咱们主人而来。”   龙飞身形一凛,震声道:“不会吧,主人何等深不可测,岂是这小子..”   帐房先生接口道:“庄主,你没听出丑鬼不知有多大的口气?”   龙飞发呆道:“那,那,真是奇怪,好大胆的丑鬼!”   帐房先生慢条斯理的,缓声道:“孙猴子翻跟斗,再强,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去,庄主且放宽心,不论主人派下谁来,也够料理这丑鬼了,倒是这小子深藏不露,咱们都走了眼,还好他自扯下蓬帆,若是刚才顺风煽火,那怕..”   一顿而止,人人明白,如丑鬼刚才真心动起手来,“龙家庄”可能流血遍地连埋尸也没人哩。   龙飞黑虎着脸,闷声了。   帐房先生又道:“庄主还是快上药吧,那丑鬼,大约知道庄主有‘龙爪功’?缺德!”   龙飞本是咬牙忍痛,摆英雄,充好汉,其实,十指连心,指甲翻转,连根断,那有不奇痛攻心的?还想在手下面前表示不在乎而已,被帐房先生直言提醒,又是一身臭汗,哇哇叫道:“好恨!多蒙主人赐赏,传下咱一门功夫,练到三四成火候,就..哼哼,该死的丑鬼,没完的帐!”   帐房先生道:“帐留着算,庄主..”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震声道:“几乎误大事!咱们进去罢!”   龙飞忍痛扭屈的丑脸,一下子也变了色,顿脚道:“前天上头来了密令?   严禁任何活动,不好!快快..停止传报!”   话刚落,已由后院冲天飞起两只信鸽,空中略一盘旋一向东,一向西,向两个不同方向飞去。   龙飞急得暴跳,大骂不停:“直娘贼,可坑了咱了..   一面发狂似的直往后院奔去。   却被帐房先生一声冷厉的哼声,使他猛止住步。   笑话,堂堂一庄之主,会对一个帐房先生怕得这样?   显然,此中大有文章,应该是帐房先生与“主人”关系不同,龙飞这个庄主得听他的,也等于是帐房先生才是真正的庄主,又好比“如朕亲临”,只有帐房先生作得主也。   龙飞急红了眼,道:“先生有何吩咐?”   帐房先生沉吟一下,道:“信鸽已放出,急也无用,依我看,这件事可以报上去,不属‘擅生事端’的违令行动,该列入‘发生可疑事件’一项上,非上报不可,如隐瞒了,一样是违令结果。”   龙飞为之一凛,狠天狠地的气势,早没了影子,连道:“还是先生圣明..”   帐房先生截口道:“圣明莫过于‘帝君’,你知道,帝君神目如电,无远勿届,无微不察,什么事能瞒过他?如能由这丑鬼身上得到一些线索,说不定庄主还大功一件呢。”   龙飞忙道:“那里,只要‘帝君’不降罪已太好了,这件事,嗳,这件事,真叫咱头大。”   帐房先生道:“庄主还是去歇着,由我来调度一下,说不定,庄主如能再建一次大功,就有正式高升希望!”   龙飞一听,忘了手痛,喜色满脸,急问:“先生可是听上头说的?”   龙飞大约心急如火身子,凑近了帐房先生。   帐房先生皮笑肉不笑的:“当然,帝君赏罚分明,但,玄极莫测,连上头也只透露这一点口风,只此而已。”   十八   龙飞欣然地,道:“这点,就是大好消息,还望先生多多照顾。”   帐房先生冷然点头,道:“只要有功,人人可以受赏,反之,一样受罚..   我得请庄主再用快马发出通知,小心四面。”   龙飞一怔,道:“早已传出去了。难道这三个‘点子’真会开溜!”   帐房先生道:“那丑鬼如不露这一手,还不打紧,既已看出这小子鬼计多端,为防万一,只怕一万,庄主,你算计一下,四面的人,有几个能接得下那丑鬼三招?”   龙飞变了色,挫牙道:“先生之意如何?”   帐房先生沉吟一下道:“眼前虽可派人手,可是,如丑鬼真想‘招呼’的话,凭咱们现在可以调派的,没有一个能阻得住他。”   龙飞狠声道:“只有咱出马一拚了!”   帐房先生点头道:“也只有庄主或可挡得住,至少,可以把话扣住他,三天里不让他有话柄,只要能留下他三天,就没我们的事了。   龙飞连连点头道:“还是先生顾虑周到,差点误了大事,若让这丑鬼小子溜子,还有咱龙飞混的,今天真是肚胀!”   一摆手,喝道:“分出四个,快马传出,一有发现,火速用鸽子飞报。   四匹快马,由庄中驰向四面。   龙飞一面向内走,一面向帐房先生陪话儿。   帐房先生道:“这只是闲棋,那小子也许呆着等死!庄主你请歇着,我还得到街上去吩咐几句。”   龙飞已痛得全身汗透,连道:“有劳,有劳。”   帐房先生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栈里都是咱们的人,三天前,听说大年初一,‘嘉宾栈’里就来了一个酸子,甩手很阔气的,我也得顺便去照照相。”   龙飞只有点头的份儿。   好容易,他在内院上了止血金创药,正在疼得呻吟出声,一阵疾步声传来,步履好快,转眼门到房门外。   龙飞怒喝:“滚开,咱要歇一下。”   门外一阵轻敲,是帐房先生发话了,声音又低,又急促地道:“庄主快起,有大事..”   龙飞一听是帐房先生,忙自起身,一面道歉着:“咱不知是先生..”   刚开门,只见帐房先生脑门滴汗,冷喝一声:“小三子,进来。”   外面应了一声,一个小伙子低头进入,正是是“吉星客栈”,大拍牛老头马屁的小茶房。   龙飞刚一呆——   帐房先生已一手把小茶房拉进房,把房门一带,满面兴奋地,先向小茶房缓声道:“小三子,再向庄主说一遍。有重赏。”   小茶房受宠若惊地打了一扦,道:“昨夜小的听到牛老头和那位..姑娘在房里低声说话,姑娘又低声哭泣..”   龙飞手痛难忍,断喝道:“麻子大的事..”   帐房先生忙道:“讲下去。”   龙飞只好收住下面的话。   小茶房续道:“小的受命注意他们,躲在隔壁地洞下偷听,后来,听到牛老头对姑娘说故事,什么四大家,什么小玉马的,又有什么不可给别人看到..”   龙飞瞪大了牛眼,急急道:“快说下去,怎样?”   小茶房换了一口气吞下口水,道:“小的好奇,正好地洞斜对床前,瞄了一眼,姑娘果然有一只绿得好看极了的小马儿..”   龙飞像由喉咙里炸出的声音:“好!难道就是..”   帐房先生沉声道:“还有什么?”   小茶房道:“那老头子说什么指腹为婚,那只小玉马还有另一只在男家作聘礼,如配成一对,就是..”   一顿,不敢说下去了。   龙飞大喜,张口大笑,道:“人走时来马走膘,骆驼走到芦沟桥!咱龙飞交运了,先生,您..”   账房先生冷厉地哼道:“先赏小三子,让他回去。”   龙飞一连连声道:“有赏,小三子,你到张总管那儿去,领取大元宝两只。”   小三子呆了,那是太出意外的“重赏”,他原以为最多赏个一钱二钱的已够快活,两只元宝,每只是五十两,十足纹银,够他赖半辈子啦,爬下就磕头连叫:“谢庄主厚赏..”   龙飞哈哈道:“你回去,暗里关照‘嘉宾栈’一声,不论听到什么话?   只要是牛老头父女与那丑鬼有关的,一一报来,还有更大的赏。”   小三子连声应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帐房先生沉声如石:“记住,不可对第二人泄出这段话的半句,回去。”   小三子没命的点头,又向帐房先生磕个头,哈腰退了出去。   龙飞由于心中暴喜,兴奋得在房中打圈,连声道:“先生,太好了,马上飞报上头去?”   帐房先生沉吟着,道:“慢着..”   龙飞急道:“天大消息,落在咱们地面上,难道先生还疑心那只小马儿是假的?..”   帐房先生摇头道:“我在庄门外已听到小三子说过,小马是挂在姑娘的项下,当然是九分真了。”   龙飞叫道:“天送上门生意,岂可不做?”   帐房先生徐徐道:“庄主,沉住气,此事非同不可,反正鱼来网中,急也不在一时,得先弄得清楚,再报上去,是庄主的大功,我也跟着沾光。”   龙飞差点搔耳挠腮,手没个放处,哈哈道:“那里,全靠先生了,已经清楚了,还要怎样?”   帐房先生道:“我正在想想。”   “还有什么问题?”   “我尚不知那丑鬼知道不?如他们知道的话,一定有..麻烦!”   “即是那小娘儿贴身之物,外人那会知道?如那丑鬼知道,早下手了。”   “还有一点,庄主可曾想到?”   “甚么?”   “那丑小子既然身手极高,为何跟着牛老儿鬼混?”   “那..那..听那小娘儿说什么要找人..”   “这个我知道,丑鬼又找谁?”   “混饭吃吧?”   “笑话,丑小子有这么高的一身本事,还会靠这个鬼混日子?”   “那就想不出道理来了,先生,你认为..”   “我认为那小子存心不良,在等机会来个人宝两得,还用不着‘切’人!”   “凭那丑鬼也配,赖蛤蟆想吃..”   “天鹅肉是不好吃的,我如推断不错的话,一定是那小子留了心了,咱们得先解决了那小子,才可手到拿来。”   “反正有三天,上头一定会有行动。”   “如牛老头和丑小子也有行动呢?”   “不会吧?何况先生已有安排。先生,咱心里痒得想搔也搔不到。”   “对了,至宝已现,咱们却下手不了,说不定,消息一漏出去,八方朋友都会云集这里,庄主,你的地面够热闹啦。”   龙飞大急,忙道:“不会的,只有咱们两个知道。”   一顿脚,吼道:“为防万一,早该把小三子切了。”   “那没用,我在怀疑那个小酸丁来的太奇?”   “谁?”   “大年初一就来下店的酸子。”   “嗳!一个念书的,算得老几?先生太多心了。”   “正因为他是书生,我才奇怪,庄主,你想想,念书的人如果是在春秋佳日,也许是游山玩水的名土或走四方的讨饭秀才,这是大年初一呀!”   “这也没什么希奇,如果那酸丁是没有家的人..”   “就算无家可归,却是囊中有银子的大少爷派头,到这穷乡僻壤的‘龙驹寨’来干什么?”   “先生,你认定那酸丁有鬼?”   “还不一定,我全靠多眼,才赢得‘黑手吴用’的匪号,混了二十多年,全靠这点才得帝君赏碗饭吃。”   “是是,先生高见?”   “我得去看看,谁也逃不过我一眼,如瞧出那酸子是道上人的话,再作加倍小心计较!”   “有劳先生了,咱得您吴百用教导,没有不成的事,想当年..”   “庄主紧口,别忘了姓符的姓章的,也都是穷酸出身。”   龙飞如被雷打,缩口不迭,连道:“是,是。”   “黑手吴用”吴百用走近一步,低声道:“我奉告一声姓符的和姓章的就隐身在咱们身边..”   龙飞面色大变,全身震动,道:“真的..那.那..”   “庄主别怕,远在几十里外的胡家村。”   “那还不是和在咱们身边一样?先生怎地知道?”   “上次密令下来,为免庄主沉不住气,没告诉。”   龙飞一红脸,定定神道:“谢过先生,这多年了,咱还蒙在鼓里,好利害的..”   “果然不简单,咱们决没想到他们就会蔽身在‘龙家’的附近,胡符同音,谁也没注意这点,好险!”   “真险!咱们怎么办?上头怎么说的?”   “他们再利害,也瞒了过咱们帝君。”   “是么,帝君知道,咱们可安心了。”   “庄主大约还不知道三天前胡家村已出了大事吧?”   “听到说过,不过当作是一般走水,难道咱们帝君已对付..”   “对啦。”   “好极了,大患已除..”   “慢高兴,可想到上头为何禁止咱们擅自行动么?就是为了这件事。”   “嗳,难道姓符的能逃过帝君妙算?”   “差不多,说不定姓符的和姓章的已在注意咱们了..”   龙飞已缓过来的面色又变了。   不用怕,你该知道,帝君大驾早已到了咱们地面上。”   “嗳,咱们竟一点不知道,不够格,这样,咱们还好..”   “特别小心才好。”   “是,是。”   “我走了,庄主最好这几天呆在家里。”   一掉头,拉开房门,走了。   龙飞呆着,好半天,才心神不定地躺上床。   他当然不知道已有人把他们的话都偷听了去,只是,那人功力通玄,虽在白天,也来去如甲,没有人看到罢了...   ×× ×× ××   一路上,牛老头边走边叹气。   丑鬼闷着头,不作声,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姑娘忍不住开口了:“喂,你真姓武么?”   她不叫“丑鬼”了?   丑鬼嗯了一声:“姑娘你受惊了,问这个干么?”   姑娘没来由一红脸,低声道:“我没害怕,你的本事好大,今天才知道,这三年来,连姓也没问过你,不会生我和爹的气吧?”   “没这个事,俺不过和刀疤鬼胡扯罢了。”   牛老头叹了一口气,接上了口,道:   “孩子,真看不出,你,到底姓什么?”   “班主,一个人的姓名,不过一个称呼,认不得真的”。   “不然,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   “班主,这又是另一回事,俺是没爹没娘的孤儿。”   “得了,人总得有个姓。”姑娘插了一句。   “俺是跟师父的姓。”   你师父姓武?”   “是么。”   “那你师父一定本事更大,爹,您可知道道上姓武的能人是..”   牛老头呆想了一会,道:“一时想不起,孩子,你不见外的话,可肯告诉咱,你师父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班主,俺几时见外了,您老没问,俺就没说,问了,俺父师约莫五十六岁,模样?却此俺还丑!”   “孩子,咱也一时弄不清楚这高人是谁?只知今天露的一手,高得很,咱也看不出路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咱活了一把年纪,孩子,破天荒第一遭走了眼..”   “那里,不过吓吓刀疤鬼罢了,真的是他们太稀松了。”   “孩子,你一定有个离奇的身世,咱也不多问,你能告诉,的就告诉,不知道的就免了,咱得说一句,孩子,如咱当年没受肉伤...的话,可以和姓龙的一搏,现在,不成难接他三十招,孩子,至少,你比你们又高明一倍不止..”   “那里话?班主,您老过奖。”   “孩子,咱想破脑壳,也不明白,你,有这大能为,干么跟老汉委屈这多年?”   “笑话了,跑江湖,不是一样有饭吃么?”   十九   “咱不信!”姑娘开口了:“你是存心吃苦了,真人不露相,为的什么?”   没来由,她又低下头去,声音也小得如蚊子哼,与往日大声叫丑鬼,隔三层天。   “孩子,你说。”   牛老头也不放松这一点。   “没什么?”丑鬼耸耸的肩,道:“俺只是好玩。”   姑娘一蹙秀眉有点生气的佯嗔道:“你明白,不说算了。”   丑鬼慌了,低下头去,闷闷的道:“少班主,你该明白,俺这么难看,一个丑鬼,干那一行也没人要,只好跟班主混。”   牛老头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气,大声道:“孩子,委屈你了,说真的,丑算得什么?咱看过的人事,多少美得要命的人,做的事,丑得要死,孩子,一个人只要心地好,不要太低看自己..”   姑娘接口道:“是么,今天若没你,咱..”   她眼红了,她当然知道今天如非丑鬼打出“神功”,她和牛老头逃难大劫。   丑鬼抬头,又开朗了,一付不在乎的样儿,道:“算得甚么?不谈这些,俺只奇怪,班主,少班主这样..漂亮,走江湖,这碗饭不好吃吧?”   牛老头点头道:“对,若不是为了找一个人,还用提这份风险么?这事过了,也得改改行了..”   姑娘红着脸道:“你,也会乱说,谁漂亮?”   丑鬼避开她一瞥异奇眼光,向牛老头道:   “班主,要找的人是谁?”   姑娘偏头哼道:“你又没聋!”   “少班主,俺在席上也听道,但不知..那男的什么长相?”   “谁又知道,连爹也没见过。”   牛老头仰面呆了一下,道:“烦心..你看,人家在看咱们的热闹哩,孩子,真个要等他三天?真个搬到‘嘉宾’去?”   “是么,快吃好住,白享受,不去是笨蛋..”   姑娘飞快地睨他一眼,却没开口。   牛老头嗯一声:“孩子,最好快脱身,离开是非地..噢,孩子你几岁了?”   “二十一了吧,俺也弄不清,师父这么说,回栈再打商量..”   原来,三人边说边走,已回到了“龙驹寨”镇上,老远,街口已有人在指指点点,看他们哩。   刚到“吉星栈”,掌柜的已迎了出来,连道:“恭喜了,刚才龙爷已派人来,请三位高升,小的招待不周,多包函,您老,小的带路。”   牛老头道:“没事,咱们会走。”   掌柜的陪笑道:“您老的宝箱,已着伙计抬过那边去了..”   丑鬼接口道:“行,咱们就过去,小茶房呢..”   “呀,那小鬼头,不知野到那儿去了?”   丑鬼递过一锭碎银,道:“老板,这点小意思,大家香香手,买碗酒喝。”   吓!出于够大派,差不多一两整,由丑鬼出手,吓死人了,怕是他的全部家当吧?   掌柜的连退三步,还未开口,丑鬼已塞入他怀中,扬长转身,走向“嘉宾客栈。”   七八个伙计,已经排在门口,老远陪笑,够巴结。   掌柜的矮胖子,亲自迎出门口,拱手道:“二位贵客,龙爷已来人吩咐过了,请。”   在不少行人看希奇之下,牛老头等三人被伙计们带到上房,一排三间,三人就占了一间。   另一间,房门轻响,踱出那个少年书生。   姑娘一瞥之下,低下头去,快步进了房。   那书生,却很孤傲,看也没看三人一眼,背着手,仰着面,走向前面,只听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把门锁好,我出去一下。”   立时听到伙计大声应着。   丑鬼一裂牙,道:“乡下老看牌坊,好大的架子,藏了什么宝?怕人偷?..”   牛老头沉声道:“闲事,别管人家的,人家念书的斯文人,自然高贵,咱们这样子,却住这好的上房..”   姑娘接口道:“咱才不愿呢,都是..他找来的。”   丑鬼哈哈道:“都是俺不好。住了上房,要吃好的,才够身份,咱去吩咐伙计?”   不等姑娘开口,已溜出房去了。   天下着毛毛雨,房中,火炉已烧好,蛮暖和的。   “爹。”小玉姑娘叫了一声:“你看下步如何走?他——武小有那么大的能耐,为何不干脆把姓龙的丑鬼连走狗一并料理了?岂不省事?咱们一走了之,也许已到百外了。”   牛老头慢吞吞地捻着烟丝,没作声。   姑娘摇着他的肩道:“爹,还不快拿定个主意?”   牛老头吸了大口烟,唔了一声,道:“孩子话,天下事那有这么简单?   至少要得住下三天才说。”   “爹,他明知身在虎口,偏卖弄他的艺高胆大,坐着等人来拿么?”   “你没听到他在龙家已交代过节了..”   “是么,咱也听出龙疤子背后还有人,腰把硬,一定很利害。”   “大囡,怕了?”   “爹,谁怕了?可得为他耽下心事..他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咱们又不管用,他如聪明可以约个下次呀。”   牛老头喷了大口烟,哑笑起来,道:“偏是你聪明,就算由你走,走得了么?”   “呀,爹是说..”   “明白就好,看来,一切要看那孩子的,爹老了,你又太嫩,也许他有什么深意,至少,他比咱俩强是实。”   “好吧,听您的,由他的。”   姑娘一赌气,不吭声了,上房里蛮气派的陈设,还有字儿画儿呢,姑娘自顾去看壁上的字画,却在恍恍忽忽地想着心事。   牛老头只顾吸他的烟,房中静了下来。   丑鬼武小却在忙个不亦乐乎,他大刺刺地吩咐着掌柜,弄这个菜,那个菜,还亏他能一口气说出不少名菜牌子,且头头是道,这个菜“刀口”要怎样?那个菜“火候”要如何?蛮内行,很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公子少爷,通州过府,见过大世面的老官。   掌柜的只有一叠连声应着,把全栈伙计吩咐得狗颠屁股,因为有不少菜,厨下没有现成货,有些菜的作料,要去买,原来,武小一古脑儿把三天十二顿的菜单和喝酒都交代下来,一天算四顿,包括了一顿宵夜。   外面锣鼓喧天,好不聒耳,武小一咽唾沫,道:“俺去散个闷儿。”   步上往外溜,掌柜的抹了一把脑门汗,叽咕着:“叫化子检着黄金,够你小子三日风光了,奶奶的。”   武小那里是看热闹,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把暗里钉他梢的一个伙计跟得不十分东西南北,狮子队,抬神的,戏龙灯的,一拨接着一拨,今儿还是初八,要过了元宵十五,才逢热闹过去,过年,就是这些玩意。   丑鬼一抛脱伙计的钉梢,略一张望,弯小巷,就撤了鸭子,正盘算找骡马行,怎样不着痕迹弄辆马车?   猛地一惊,三不知,迎面一人挡路。   丑鬼打由心底发了毛,凭他一身所学,十丈内,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竟会有人迎面而来,一点没觉察,岂非怪事!   他一眯水泡眼,眼生得紧,心中就骨碌一转。   竟是一个粗眉大眼,紫酱脸皮的粗汉子,一身风干泥巴,完全是赶车的打扮,酒气冲天,冲着丑鬼一笑,道:“老乡,再来三拳,豁个三杯,好么?”   一伸手,要来拍肩头,套亲近。   丑鬼一撒身,想避开,赁他再快,还是被对方拍在左肩上,却是一股蛮劲,不像行家。   丑鬼心中更慌了,不是比他高明数的大行家,还能拍实他的肩头?对方已一抄他的左臂膀,道:“咱们拚个尽醉才休,走。”   丑鬼反而定了神,他意识里,觉得对方没有恶意,不像想像中的姓龙的安下的点子,再说,对方如此高明,如有恶意的话,左肩左膀早报废了,动手也没用。   但心底又不能不戒备,只说了一声:“行,那儿去?”   “东大街的‘老元记’头锅,二锅一样够劲,要喝老酒好酒,得上老店。”   “朋友,好话,咱俩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啦。”   提到酒,丑鬼的酒虫就蠢动,说出心底话。   不知怎的,他觉得握住他左臂的手紧了一紧,这个酒鬼似处被针刺了一下?   丑鬼伶俐如鬼,心中一动,迅忖道:“摆一句闲话,没说错什么?他怎么像挨了骂?活像当僧骂秃,他就是睁眼王八似的?”   转过街角,一个弯,是三岔口,丑鬼暗叫“不好”,他已瞥见斜对央一家屋檐下,已钉着一个大汉,毡帽遮到眉毛可不是曾照一面的龙家走狗之一?   那走狗溜了他一眼,似乎因发现丑鬼有人同行,而楞了一下。   丑鬼可乐了,故意大声道:“老张,他乡遇故知,不坐一乐,你这趟生意,捞到了外快,当然是该你作主,不醉不算朋友。”   抓住他左臂的汉子大着舌头道:“得了,上次在济南,你丑小子还欠了咱八次酒账,小气得紧,听人说,你妹子更在这儿恭喜啦,嫁了大老官,仍然这小子有福啦,该你请,没得话说。”   丑鬼又好笑,又吃惊,心中忖道:“真是见鬼,奇怪,他怎么知道这回事的?”   两人走过两个店面,丑鬼低头,拍了一下裤脚,眼光已由裆下一溜,只见那走狗正向转弯处走得飞快。   酒香叫人流口水,肉香叫人口唾涎,这家老店子,以切牛肉,切驴肉,祖传原汤,百年老灶,家藏老酒,百里知名,原来叫做“一文铺”,越做越发,扩大了三间店面,摆下近百个座位,还是客常满,不止龙驹寨附近的人是常客,南来北往,只要是过客,也没有不来吃喝个痛快的。   “凤翔的美人,龙驹的酒”,是句口头禅,卖好酒的店家不知多少,“老元记”却在近百年首屈一指,多少过路的,吃饱喝足后,还多少捎一大包切肉,灌一葫芦二锅头,带回去或在路上开胃。   脚不点地,在忙得发昏的伙计,一个眼尖,先看到两人,那伙计快步走来,低着喉咙对车夫道:“内面座头还留着,几个熟客要,咱推说是龙爷家的大爷们等朋友的。”   车夫拉着丑鬼,直往内走,转过几幅转折的竹屏风,棉布帘了一遮,隔断了冷风,也隔断了外面乱哄哄,这就算是内面的“雅座。”   大约为了方便坐雅座的大老官挟妓饮酒,每一间隔开丈许方圆,四个条登,如四男四女,恰算一桌八仙,连桌凳也是油漆光亮的,比外面尽是糊木油光发黑的中看得多了。   伙计跟了进来,接着,又跟进四个,看不出一个苦哈的车夫,比大老阔还要气派?车夫把丑鬼按入座头,一摆手,吩咐:“先切十斤来,红白各半,酒先来十斤,没叫不入。”   袖中一摸,一掌雪花花碎银,往伙计贴腹口袋一塞,伙计们齐声应着退下,一个走在后面的回问:“大爷要不要叫两个粉..”   “甭用。咱们老朋友见面要细表。”   伙计们一走,丑鬼就直了眼,他看到了,车夫塞银子的手,又细又长,左食指还套着三个黑亮的指环。   手虽经过锅煤与烟油擦过,掩去了白嫩,可瞒不过他这行家,凭这双手,若说他是车夫,骗鬼,混外行。   丑鬼不定的心情,又稳了八分,只听到布外,不时有女人吃吃的笑,低低的娇,轻轻的骂,还有男人豁拳吆喝与亲嘴怪响的声,不见不怪,是雅座的老官们在作乐子,丑鬼知道得多了,那些陪酒粉头,有的是十八姑娘一朵花儿,为了家穷混点银了,有的是老吃老做的油条回锅,花样又多,迷汤十足,甚至有三十老娘,扯红了鼻梁根,一样擦脂抹粉,一样怪声怪所,与花俏的姑娘比手段,做丑事毫不怕羞。   反正是混饭吃,管它,这世上,多少管不完的闲事。   很快的,切肉两大盘,整罐刚熨热的原装酒,上来了。   二十   “老弟台,先吃饱肚子要紧,今晚上怕要一夜水不沾牙。”   丑鬼停了筷子,道:“你真行,俺只在想,还没做。”   “时光未到,还少了一辆轮盘滚滚?”   “不打紧,有您,朋友。”   “咱就接下这趟好生意,算是看在朋友面上,去东,到西?”   “还没定!您真有车”   “车是咱的饭碗,没它,还能来做大爷吃喝?”   邪门,您,朋友,真是周到。”   “好说,这里车行去不得!”   “俺也想过,姓龙的是地头长虫,眼线好多。”   “所以,老弟台,非借重咱家现成的外地过路车子不可怎么样?先送走一老一小,你再回头干?是这个..”   “对,就是这主意!”   “姓龙的已撒了网。”   “俺就是要破网,先放走两条鱼,俺再补网。”   “有把握?”   “凭姓龙的,爪子再多,俺也有九成把握,如朋友您要伸手,俺就别谈。”   “老弟台,你蒙了,俺是能帮忙的。”   “俺是八十年不下雨,记住您这份情,只要真行,俺也愿过命给您,朋友。”   “一句话,老弟台,放一百个心,能坐不改姓么?”   “命都交您了,朋友,俺姓龙的那个姓,却没有刀疤龙飞这一号杂种”。   车夫噫一声,仰面思索着,喃喃连道:“怪!怪!”   “有能使您也奇怪的事么?”   “老弟台,你在龙家露的那一手,可是师传?抑是家传?”   “这个,您老高人,该怎么说?”   “如咱判断不差的话,该是后者,不过..嗳,别紧张!”   丑鬼双目神光暴射,似想全力一拼?但,迅即敛去眼光黯然地一点头道:   “行,俺已把命托付您了,没有一字假的,俺一套把式,底子是父传,传开蒙是师父。”   “这就差不多了,那东西,还带着么?”   “不瞒您,在家师手上。”   “令师可是‘寒山孤客’吴不名?”   “对!对..”   “贤侄..”车夫激动地把丑鬼一抱,颤声道:“令师是咱朋友,令尊是咱过命知已!”   “呀,您是..”   “哈,也占了你姓的光。”   丑鬼泪如雨了,一头埋入车夫怀中,泣不成声:“您就是符叔叔,想煞俺了..”   车夫正是“四海游龙”符振扬易容化装的。   俩人都是惊喜中无限感伤,良久,良久,丑鬼叫了一声:“符叔叔..”   便要行下大礼。   “四海游龙”符振扬摇头道:“免了,贤侄,你也该知道,我不拘这个,何况在这个地方?以后再说,大水冲倒龙王庙,贤侄,你算是回家了龙驹寨是你老家,唉,却还是无家可归..和老叔一样!”   “那怎可同老叔比,俺是命苦,婶婶可好?有几位世兄妹子?”   “四海游龙”身形震颤了一下,道:“有四个男孩子,他们都好,只会念书,是愚叔的意思..也许,是我..错了!”   “章伯伯和章伯母可好?”   “都好,贤侄,愚叔有句话问你,又觉碍口..”   “不敢瞒阿叔,俺是偏出的..”   “原来如此,你是第几位..”   “惭愧,家母并未正式过门到龙家,但,家父认了俺,并为俺取了个单名‘武’字。”   “哦,我说是么?据我所知,令尊虽然纳宠二次,皆未弄璋,嫡室中风,在田兄只有这一点瞒了我。”   又哼一声道:“令尊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许有难言之隐,阿叔正为他伯道无后而尤心多年,却喜有子,贤侄,不必自卑,阿叔亦视你如子。”   丑鬼真的伤心痛哭起来,感怀身世,为父仇,为母恨,为自己毁容,难得遇见父母生平好友,符振扬义薄云天,肝胆照人,多年无踪,原来也是为父仇奔走,一点不嫌他丑,关怀如子,至情至性,一本至诚,丑鬼平日由放在苦难中成长,心硬如铁,比石还坚强的个性,这时再也掩藏不住了,只有无限心伤,付之一恸!”   符振扬思念亡友,又悲椿折之痛,抛妻弃子,为了什么任他凌云豪气,铁胆铜心,也不禁凄然泪下,肠断心酸..   好容易,“四海游龙”壮怀又展,抚着丑鬼,不,他:龙,名武,该称他“龙武”了,他拍拍龙武的背,沉声道:“贤侄,男儿贵立士,人要经得经验,你,是由苦中熬炼过,磨练出来的,且喜天可怜者,叔侄相逢陌路,孩子,你要更坚强不去,未来一切,在你双肩!”   龙武拭泪抬头,哽声道:“侄儿受教。”   符振扬凝声道:“贤侄可是已探出一些线索?”   龙武摇头道:“只探出刀疤龙飞一些眉目,他,原是先严的八大家臣中老大之子,不知怎的失踪多年,打从七年前在这儿立了脚..”   符振扬点头:“这点,很重要,阿叔早就注意他,抓不到把柄,且阿叔长年在外,也就暂放过了他,既如此,贤侄可有什么打算?”   “侄儿是想激出他背后的主子!”   对,这着棋很好,贤侄可知他背后的人是谁?”   “还不清楚,侄儿来这里曾经先后去踩过几次盘子,只发现他们由后院中进飞出信鸽,显然是另有主使他们的。   “不错!阿叔虽略知端倪,也是要等待发展。并细查证,不过,以阿叔判断,幕后人一定高明得可怕,贤侄是十分行险。”   “侄儿是豁出去了,只想先安好牛家父女,不行险,也没办法混,是么?”   “够重,龙生龙子,年青人要不怕冒险,但也不能效匹夫之勇,打没把握的仗,贤侄,虽十分机灵,以后在这方面还得多沉着些,谋定后动。”   “侄儿受教。”   “以此事而言,能引出幕后人固然好,先把老小送走,免多掣肘,更是急务,尤其是如姑娘家。”   “阿叔在,侄儿放百个心。”   “贤侄倒会戴高帽子,留着自用。”   “不敢,给您老一说,俺倒心神不定了。”   “听阿叔安排,你,照预计行事,向东,车子在二更天先停在东面‘野猪林’里,阿叔暂不露面,你敢闯?”   “有何不敢?”   “就这么定了,打草惊蛇,有好有坏,你们越走快越好。”   “得再告诉你一句,牛头不对马嘴,人家姑娘是姓马..”   “噢,这个,阿叔也知道了?”   “别忘了,前夜你....”   “俺在窗角下,阿叔,您..”   “阿叔在屋顶上。”   “惭愧!”   “没什么,这是大好事,大喜事,阿叔能在这里一连发现..故人后代,高兴极了,你,贤侄听着,这桩喜事,愚叔会成全你们。”   “不!不!阿叔,俺求您老,千万..”   “你又来了,人家姑娘不会嫌你的,马家的女儿,够豪爽的,凭叔一句话,也可作得主!”   “不!阿叔,您老若这样,俺只有..”   “乱讲!另一只玉马可在你身上?”   “在..在,阿叔,千万使不得..”   “以后再说吧,渡过眼前难关再说,你记住阿叔一句话,不可自误,我既视你如子,能疼,也能管教你们!”   “是,阿叔要打骂皆行,就是..”   “就是这么办,且喝个痛快,你最好烂醉回栈,免得麻烦。”   一仰脖子,龙武忙着酌酒,又自斟,“四海游龙”真个不再说话,只顾吃喝,连龙武也多少看出这位名震海叱叱风云的阿叔有不可告人的心事似的。   只见符振扬酒到杯干,喃啁地道:“事大如天醉亦休!贤侄,说不定前头还可给你们一个惊喜..哈哈,总有一天,你们四家兄弟姐妹会见面一堂,那时啊,阿叔才直正快乐干!”   又是十杯下肚了。   龙武好酒好命,不怕醉,只怕酒不够,这时,却为这位智腾诸葛,武步八荒的阿叔这么狂饮鲸吞而吊起了心!   他不敢乱开口了,尽管心底有很多事想请教,转了转,又随酒吞下去。   好容易,“四海游龙”已比龙武先“烂醉”了,把十多个酒瓮一推,道:   “你,走,我,还要再来一罐。”   “行!”龙武顺着醉话,他自己也快九分了,站起来深深一拜,道:“俺先走了。”   符振扬摆手道:“去去!快走,扰咱的酒兴。”   龙武装作十分醉,又加二分疯的歪斜着之字步,东揭一下布帘,西探一下头,把正在雅座里胡地昏天,丑态百出的大官人,土财主看的直瞪眼,陪酒的粉头一声声燕叱莺嗔,只差没有打出手。   龙武在全场侧目之下,说着粗野的酒话,几乎撞翻了个座头,总算歪出了“老元记”的店门。   他早已瞧到两个龙家走狗,在外面座头吃喝,他一出门那两个也跟着出去了“老元记”。   龙武无心耍实,一路下斜着水泡眼,连跌了几交,才回到“嘉宾栈”。   在转角处,隐约听到后面的两个走狗瞎叽哝,一个低声道:“嘉宾栈”。   另一个接口道:“废庆,打醉老虎,算个么?凡事有下头,吩咐咱们没奉命别乱扯..”   一个恨恨的:“便宜这醉鬼了,咱们不用..”   “走,吴师爷也来了,听老葛说,他钉着一个酸丁呢..”   “是么,师爷总是听风当雨,心眼比毛多,娘的,咱们回去再喝,顺便去找老骚货新来的两个会叫床的粉头去..”   龙武,前脚歪进“嘉宾”,那两个,也掉头转身,快步回“老元记”了。   两个伙计担着要扶,龙武一个歪步,反而把左手一个火计撞了一个仰面朝天。   龙武骂道:“是要俺来扶你!”咕鲁着,往内走,伙计们向侧边躲,怕再翻元宝。龙武不等牛老头和姑娘开口,一目歪进第三号上房,寡人独占“桃花宫”,“砰”地一声,一脚踢上门,往床上滚,穷吼着:“皇帝万万岁,老子日日醉,来,再来一壶,少不了你一点银子。”   牛老头只有直摇头,速道:“不成样子。在这儿叫了许多菜,却又自个在外面吃!”姑娘气道:“他只知道喝..”   别管他,只要没出事情就好,爹再喝一杯,也该歇歇了。   父女自闭了门,低低唠叨着说不完的家常话。   天快黑了,三间上房,都一样静,牛老头在睡着,姑娘在呆坐着,想不完的女儿家心事。   龙武四仰八叉,直打鼾,口边流着白沫,大约睡沉了,野声也渐小了。   伙计们刚在互问着:“怎的?胡相公还没回来?”   “谁知道,大约又在发什么呆?在想什么酸诗,忘了回头!”   “我说嘛,八成是风骚去了?那边窖子里,新来了几个狐狸精,迷死人..”   “快嘴,你娘的也去了?”   “咱不过送菜去,溜了一转罢了,那个梳辫子的骚货子,还向咱丢了一个迷眼,直叫咱一夜睡不着。”   “狗日的!直娘贼!..”   “嘻嘻..”   在南街头过去的一个荒坟堆里,那少年书生正和帐房先生吴百用面对面站着,这儿很偏僻,两人是想喝北风?   “黑手吴用”吴百用一头冷汗,五官扭曲,却在强作镇定。   书生平静得很,却只是盯着吴百用直瞧。   他淡淡地笑了,道:“如何?这味道不好受吧?算你骨头硬,你就在此站一夜好了。”   吴百用仍是不开口,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被书生用了独门手法,吴百用正在咬牙苦忍着澈心透骨痛苦。   书生走了几步,又闲闲地道:“别指望有爪牙来救你回去,我,这种小手,敢说天下无人能解,再过半个时辰,你全身会缩成一个八岁小孩那么大,一身功力散掉,只好由别人喂饭给你吃,抱着你去上茅坑,你这一生真是快活,有福了,我佩服你这份死不开口的勇气!”   一仰面,真个撒步走了。   吴百用尽力声嘶地挣出声:“说..”   书生回身转来,漫不在乎地边走边道:“我已对你再三客气,为你解了三次禁制,害得我陪你吃了半天冷风,这是额外破例,最后一次,若不老实,我再加一些小玩意。”   一扬袖,连弹三指,吴百用连打三个寒噤,才嘘出一口气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书生站在他面前,背着手道:“我知道,你耗了半天,只望你的同党发现,好来救你,也不想,你尚不值我一指之劳,何况那些饭袋?再来一百个又如何?别说是你,就是你背后的人,被我碰到,也叫他尝尝‘千锤百炼’的滋味,你,说。”   “咱已说了不少..”   “都是无关痛痒,避重就轻的,你,跟了我一个时辰,我到‘河神庙’去,你上去,还敢先下手暗算,你只说你是龙家的帐房先生,管收租银钱出入的,你那一手‘乌风指’就否定了你说的,你不是‘赤手天尊’邬刚门下么?”   “是!”   “你背后主使人是谁?”   “就是家师!”   二十一   “好!”书生点头道:“我相信你这一句,马上,带我去见他!”   “可以,不过,家师已到苗疆去了!”   “这么巧?”   “实话,一个月前动身的,二个月内会回来。”   “没说谎?”   “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你,早该死了!”   “少侠如要见家师,可以计时订他,咱可转达。”   “也罢,实限他到端阳节,就在这里‘河神庙’,三更见面,不敢来,也别想逃上天去!哼!”   随着哼声,那双星眸,重瞳放光,如刀一样飞闪一下。   “一定转达,半字不漏。”   “那未,主使你师父的又是谁?”   “没有呀,天下谁能主使家师?”   “你又不老实了?”“天理良心!”   “你这句话,如被你们那个‘主人’听去,你不怕?”   吴百用刚缓过一些的神色又一变,下意识里四扫一眼,书生哑然道:“如何?”   吴百用忙掩饰着:“笑话!除了家师,没有人能使咱..还有少侠例外!”   “你不实说,可见你并不怕我!”   “咱知无不言了。”   “好,我放你的生,届时跟你那师父来见我..”   “一定,一定..”   “慢着,我告诉你,如果由现在起,被我发现你说了谎的话,你可..”   吴百用一个寒噤,忙道:“听凭处置,少侠手下留情,就此谢过。”   一拱手,就要走。   ‘你小心就是了!滚!”   那声“滚”字,震耳惊心,把吴百用震得掩耳不及,一回头,书生已在几十丈外,闪了两闪,已隐没在百十丈外的一家巷口。   吴百用一手冷汗,一身衣衫早已湿透,那是三次受刑,拼命忍着,挣命挣出几身大汗,一想刚才身受,还有余悸,被冷风一吹,又打了一个冷战,定定神,阴笑出声,自己发着狠,切齿道:“好个小狗,等着好了!”   话刚落,猛听一声哼,把他吓破了胆,扑通跪下,急叫:“咱该死,少侠饶命..”   只听二十丈外的坟堆后一声冷哼:“滚过来,太丢人了,该死的东西!”   声音不对,却很熟悉,吓昏头的吴百用,却比书生再现身还要胆裂,慌不迭地立起,竭力镇静自己,惶声道:“原来是堂座!属下拜见。”一面循声走去。   一座巨坟之后,森森一笑,道:“免了,到庙里再说。”   “遵命!”   吴百用快步向“河神庙”,头也不敢回。   河神庙远在二里外,吴用有了这一段时间,心神大定,肚里已有了鬼八卦。   你看他,头也仰起来了,刚飘身上了庙脊,一条幽灵似的人影,已比他先一步,向天井射落。   吴百用刚落稳步子,便听身后冷哼一声:“百用,你可知罪?”   “属下认罪,但亦有功。”   “罪有应得,功从何来?”   “堂座听禀。”   “本座早知你鬼计多端,连帝君也常说你如非功不够,若论智计,比辅佐宋公明,指挥一百○七条好汉的智多星吴百用还要高一着..”   “堂座过奖了!”   “本座话尚未完,你今日为何如此脓包现世?不但丢尽令师的脸,也坍了本座的台..”   “堂座暂息雷霆,属下有大功报喜。”   “且看你有什么鬼话,你要明白,令师本有列名第九护法之议,为了轻敌失手,被帝君降了三级,与十二巡风使者对调,差往二诏请人,你又这么不争气,本座虽然与令师交称莫逆,在私谊上该关照你,在公事上,本座决不徇情,依照教规,单是你刚才一套,已够受解尸之刑,别想在本座面前乱打鬼主意。”   说时,声色俱厉,加上阴森的腔调,在黑漆漆的庙里,真叫人头皮发炸。   “黑手吴用”吴百用毫无惧色,面对一身便服,只有一脸易容药膏的“玄武堂”堂主,沉声道:“属下不敢,堂座听完报告再降罚不迟!”   “哼,本座适逢其会,当那酸丁对付你时,本座就已隐身在侧,听了半天,你明白点,别想饰词抵赖!”   “黑手吴用”如吃了一颗定心丸,笃定泰山地道:“原来如此,堂座神功通玄,在咫尺间,那酸丁毫不知道,但是,堂座眼看下属被人逼供老半天,为何袖手不管?”   这一记回马枪,够辣。   黑影中,虽不见“玄武堂主”胀红了脸,恼羞成怒之状,益于言表,只听他断喝道:“百用,好大胆,想反扣本座一顶帽子?   “不敢!不敢!”   “你以为本座怯敌么?全是为了保密,同时要考验你一下,本座奉命在身,有权衡量轻重缓急而定进退,你,单是那句冒渎帝君的话,就活不了!   还敢强嘴?给本座跪下领罪!”   吴百用眼一眨,应声跪下,惶声道:“堂座明鉴,那只是随机应变的脱身之计,何况属下绝未泄密犯讳?堂座恩典,只你知我知,属下当不忘这份情。”   “玄玄堂主”本在暴怒之下,想先给吴百用一顿苦头吃,一转念,哼道:   “你刚才说有什么?..”   “绿玉马已现世了!”直截爽快!   “玄武堂主”瘦削的身形一震,道:“什么?是说‘空门四宝’中的双玉马?”   “对!”   “何处?”   “镇上!”   “何人?”   “马家之后,却改了姓牛的,在跑码头。”   “得手了?”   “龙分舵主已发信鸽飞报上去!”   “没用的脓包,这点小事,也要惊动帝君?”   “如此大事,岂可不报?”   “唔,倒确是大事,本座的意思,是指凭你们一个分舵之力,摆平不了一个二个小儿?”   “属下无能,但已撤下网,点子已答应坐候三天。”   “堂座可是专为此事而来?”   “也差不多,帝君得悉你们违令滋事,饬本座专程察看一下。”   “兹事体大,请党座先驾临分舵。”   “不马上去找‘点子’?”   “时限还早,属下..得先打听一下,那酸丁可能也是为此而来。   “哼!领路,这档事,如成功,可以折罪,对你师徒也许有好处。”   “全仗堂座栽培。   吴百用站起身来,两条人影鱼贯射出,另一条幻影如烟也一闪不见。天低得好像在头上,又是欲雨欲雪天气?   掌灯时分,“嘉宾栈”中,最热闹了,高朋满座,已先后有十多个鲜衣怒马的过路贵客下了店。   大年头,就告客落,中房八大间,被这打客人包下了,通铺也告满,虽是统铺,设备也比“吉星栈”的头房好过倍数,至少,墙壁洁白,没有臭虫咬,而被褥也是干净的.还有烧得好炕子,可以找粉头陪宿。   伙计们忙得团团转,临时加了入手,分出小半的伙计专门伺 候三间上房。   在伙计们的势利眼里,拍第一号上房客人的马屁,十分值得起劲,对二三号牛家父女与丑鬼龙武,是不得不周到,因为龙爷吩咐下来的,心情却不同。   龙武偏充大爷,除了牛老头父女在房中自凑一席外,他自己又叫了一席在自己房里大吃大喝,被窝里头放屁——独吞,好不穷快活。   把伙计们支使得昏头转向,只好在厨下骂龙武这个丑鬼是天吃星,饿鬼转胎,掌柜的说得好:“耐着些,反正只有三天,使他们开心也好。”   在第一号上房里的少年书生,当然也是独个儿享受,也只有他悠闲,他不开口,伙计还得不时去问还要什么?人家是斯文一脉嘛。   丑鬼龙武吃过晚饭不久,也不过初更时份,他又吩咐宵夜了。   他好象除了吃喝外,没事做,没话说,连牛老头处也没去打个招呼,聊句天。   姑娘也睹气不搭讪,却收起了平日的江湖儿女本色,难得的沉默,吃喝不下,尽发楞。   牛老头却像平日一样鸦鸦乎,除了吃喝,就是抽烟,姑娘叫了一声:“爹!   咱先歇憩了。”   牛老头点点头,就和衣而睡。   二更快到,人声静,灯也熄了,鼾声此伏彼起。   牛老头听到一声耗子吱吱叫,一斜眼,猛古丁坐了起来,土墙粉壁上,靠炕对面,三不知透出一个小洞,一颗纸团,正由洞里滚落。   也正好落在另一头沉睡着的姑娘发边。   牛老头没声息地把昏黄油灯剔了一下,灯芯一亮,他展开了字团,老眼连闪,耳朵贴到房门上听听,没人,他迅速地摇醒了小玉姑娘,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本是惺松慵懒的星眸,连亮几下,飞快地爬了起炕,牛老头打个手多,先把父女俩的包裹轻轻向炕后抛去,姑娘定眸一瞧,差点笑了?   炕后又是两声耗子叫。   却探出两只手来,把两个包裹接住,还圈着手指,打了个怪样。   父女俩互看一眼,牛老头一摆手,姑娘悄然向炕后下去。   说也邪气,也不知龙武是小偷世家出身?抑是挖墙脚的行家,还在牛老头房炕后面拆开二尺许,尺许高的大烂污。   姑娘滚出了,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噤,天在下着毛毛雨,伸手不见五指,想怪龙武为何不搀她一把?却没出口。   牛老头一口吹熄了油灯,躺上炕,打了几个转侧,庄着喉咙,说了几句梦呓,蛮像,也一滚而出。   原来,上房在后院一排,除了几十株松槐树外,就是一条溪,临溪筑了一道土围墙。   龙武除了着自己一个油布破包裹外,又背起父女俩的包裹,悄悄地,三人先后越过上墙,掠过小溪,隐没在牛毛细雨丝中。   打由中房一间厢房里,对着这三间上房的一扇小窗,轮流有人在窥伺三间上房的门。   他们就是今天靠晚才来栈的贵客。   黑压压的一片林子,长约半里,就是“野猪林”,一条人影,当先射入。   一辆马车,赫然停在林径之侧,牲口的嚼口系在一株老杨树干上。   人影轻叫了一声:“阿叔。”是龙武。   没人答腔,没人,只有车与牲口。   龙武吸了一口气,父女俩女跟到了,刚坐好,龙武已拉缰缓放,一出了林子,就快加鞭,马奔如飞,一口气驰下十多里。   小玉姑娘把吊着的芳心,慢慢放下,靠在牛老头肩上,悄悄的一声:“爹!   他真行!”   牛老头漫应了一声:“天光了再开口。”   蹄声密加炒豆,猛听驾车的丑鬼龙轻哼一声:“不行,还是怨魂缠足!”   一声尖锐的响箭继起,划空而过。   姑娘一咬牙,道:“豁出去了!”   伸手解包裹,不知摆弄一些什么?   牛老头揭开车帘缝角儿,问:“怎样?”   “没事!”龙武一抖疆,连加三鞭,接口道:“不过通风传言罢了,刀山也得闯,有俺,班主!您老只管打盹,俺应付得了。”   说得好轻松,牛老头只嗯了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孩子,得小心左右,背后。”   “俺理会得!”   牛老头放下车帘,深深地嘘了一口气。   确是的,又是一放十把里路,不但没有什么伏击奇袭,连刺耳的响箭也没再听到。   牛老头几次挑开车帘瞧左右,想为丑鬼多两只照子,只见两边尽是麦拢,飞快掠过,平关大道,没什么岔眼的。   由于车行甚速,颠簸也烈,姑娘如在摇篮里,一有豁着拼命的心,倒不在乎了,蒙蒙地,竟偎在牛老头肩上半醒半睡着了。   那只绿玉小马儿,不知怎的,打由她脖下坠了出来,随着车儿颠簸,它山不住荡秋千,晃个不住。   牛老头,瞧着马,直想心事。   一看到小马,他就耐不住心头阵阵难受,思潮混乱,想到它的老主人,想到另一配对的..却弄到现在生死难卜的地步!   他没有给她把玉马塞进怀里,怕惊醒了她,不时挑起车帘一角,看到坐在车辕,上身微向前倾或向后仰,接缰放马的背影儿,使老头顿生感触!   他想,如果这番能逃出虎口,又一时难以找到另一配对的那孩子,混江湖又没个了局,姑娘家总得有个托忖,了却这件挂在心头多年的心事,他,就是伸了腿,也总算对得起惨遭大劫的老主人..   这两天,冷眼看子玉,对这丑鬼也变了样儿,并不像以前那样事事厌弃,开口也客气得多,虽没说什么话?多少已有点把儿关心他了,能得姑娘家放在心坎上的,多少已有三分光了,别瞧丑鬼不中看,心好,手下更行,武大郎担元宝——也有诱人的地方。   如果,他为她安排,怎样?胡思乱想,把这老江湖的牛老头搅得头大,还得不时耳听八方,等待随时可临头的“暴风雨”。   又是快十里了,没一点动静,只有车轮辘辘,牲口喘息马鞭的劈拍响,怪,龙飞这地头蛇敢情是自知不是丑鬼对手装聋?放他们一马了?   三更已过,前面仍是笔直的大路。   牛老头拉紧的心,慢慢儿松下了,他轻挑着车帘叫了一声:“孩子,可慢点儿了,牲口累,人更辛苦。”   二十二   “不行!班主,好比六月天,越是闷得久,暴雨越大,如能再过十里,步行都可以。”   说罢,又加了几鞭。   牛老头大约憋不住了?尽唠叨:“孩子,真想不到的事亏你,这场灾情——”   “灾情还没过去哩,也快了!”   “三年多来,孩子,把你够委屈的,你也真熬得住,不露一点皮相,孩子,咱有一件心事托付你..”   话声未落,丑鬼身形一震,扬起了哑笑,道:“朋友,该来的,还是要来!”   牛老头一顿口,一撞右肘,把姑娘撞醒。   暴雨来了!   只听刷刷刷破空,那是一阵密如飞蝗的箭雨。   车子正穿入一片丘陵路。   箭由左右丘陵高处集中射落,弓强力猛,一半对付牲口一半对付人与车。   龙武猛勒缰,牲口前蹄入立而起,收住了急势。   他飞快把丝缰往车轩一缠,右掌先出,左掌继展,射向牲口的两排劲矢,一齐掉落。   哈哈一笑声中,龙武已腾空丈许,铁掌再翻,射向他的箭雨落空,把射向车蓬的怒矢也震落大半,一阵响,车蓬上也射中七八只。   车蓬是桐油防雨的布毛毡,梨花木架,加上一层厚牛皮,两边有两块毛琉璃可以开闭,箭虽有力,也只透了一些牛皮,没伤着人。   倒是靠近姑娘这边一块琉璃被一支怒箭射破了,箭头深入二寸多。   姑娘刚道:“闯!”   只听惨吼,怒啸震耳,右面坡上响起一阵人倒下的声息。   接着,左面又是一样。   龙武身法如风,夭矫如龙,凌空抖掌,当者披靡,眨眼间,已有七八个张弓在手,怒箭上弦,还未及射出的大汉中掌倒毙。   左面共是八个,右面十一个,龙武一个左右开弓连环掌,就料理了近一半,可把对方吓麻爪子。   存下的刚射出第二排怒箭,集中招呼他,龙武人在空中掌打指拨,毛也没沾着他一根,倒被他用’九转连珠手”,连接了五六支劲矢,吓的一声:   “敬谢厚意,原封退回!”   双手连甩间,又是几声怒吼,仆到二对半,这五个,正掉头想撤腿,背心一凉,一个样,都是箭由背入,前心透尖被丑鬼甩手还箭,射个透心冰。   只存下六个,亡魂丧胆,抛弓而逃。   只听身后传来丑鬼拍掌叫着:“不送!不送!烦上履刀疤龙,行程匆促,不劳送行,拜托。”   他已稳坐在原处,左手解开丝缰,右手甩鞭,得得辚辚马车又开了。   牛老头刚探出半个头,又把要抢出车的姑娘拉回座,不过半盏茶的时光吧,车又滚滚向前,牛老头打由心底透出佩服,笑了起来,道:“孩子,真有你的,这分干净利落,十多年来,咱还是第一次开眼!”   姑娘一缩鼻子,道:“难怪恁地神气,是这几个毛贼太不中用了,姓龙的刀疤贼,怎会差几个脓包来现世?”   人家没有答腔。   年老头噢了一声:“孩子,共有几个放冷箭的?”   龙武加了一鞭,闲闲地道:“很少很少,约摸不足二十个吧?”   牛老头叫了起来,道:“还嫌少,天!”   姑娘把还在毛琉璃上晃着的那支劲矢歪转个身,想把它抓紧拉进瞧瞧哩,帘外嗨了一声:“少班主,别动它!”   怪,隔着车帘,他怎会好像背后长了眼睛?   姑娘气道:“咱得把它丢掉!”   牛老头一个怔神,忙道:“使不得,别是喂了毒的?”   一手把姑娘香肩按着,瞪大老眼,去看白影子的箭头。   “是么?”龙武仍是慢吞水地道:“不过浸了乌头,大戟和触手麻罢了,虽不是见血封喉,被它沾了身,可够睡一觉的,少班主如睡不着,不妨摸摸它!”   “碎!”   姑娘由袖底一翻,多了柄七寸霜刃、一翻腕,把箭头拨落了,啐着道:   “半天云里打秋千、够你风凉的。”   龙武没有搭腔、却拉紧了缰、牛老头已觉车子在放慢了,而且正在左转右折,拐弯儿。   忍不住,挑起车帘一瞅,心一中慌,原来,车子正转折在一段羊肠山道上。   这儿,一边是小山,光秃秃的很少树,一边是山沟峡谷,虽可双车来往,却是转弯多,而且,是向下斜行的,好像耗子入洞,黑糊糊的,看不到路。   牛老头知道已入险境,一怕惊着姑娘,二怕开口分了丑鬼的神,吸了一口冷气,缩回头没吭声。   姑娘仍在发小性儿,道:“喂!恁地慢,成了老牛破车啦?”   “牲口累了,少班主,让它们也换口气儿。”   可不是,她也听到牲口的喘息,还不时打着代表“乏了”的响鼻,这一阵半夜狂驰,牲口早该一身汗啦。   姑娘没话找话,道:“既然恁地,就停下,让牲口多歇口气儿。”   “六月债,还得快,少班主,真会趁风凉儿。”   “咱说么,有你这大本事的好汉子在这儿,你也能披掉它的鳞,剥下它的角哩。”   牛老头摸出烟杆,接口道:“大囡,你也知道他是‘好汉子’嘛?”   “爹,乱讲!”   真个害羞了,低下头,不再吭。   牛老头也只顾吸着烟。   车子在一阵快,一阵慢。   约摸转了十七八个弯,牛老头刚装好第三锅烟,刚要打火石,丑鬼一声断喝:“留个神!”   话刚落,好大的风声,接着一阵轰隆隆震天响,地皮也在动,牲口惊嘶,连向后退,车子一阵猛颠!   一根合抱的老树椿,由右面斜坡上滚落,横在车前丈许处。   还有,磨大的石头,也是七八块,封死了路,马车就别想转动了。   牛家父女已掀帘而出。   丑鬼仍安坐着,左手在缠着缰儿,却仰着头,直向上面溜。   牛老头抬起眼皮,仔细打量,心凉了半截!   这是一处险峻的山径,右面尽是陡立的怪石乱崖,岩上,石上,树间,影绰绰的尽是幽灵般站着的人影,一眼之下,不下三十多人,没现身,蹲在暗处的处还不知多少人?   龙武这丑鬼不慌不忙地叫道:“那一路的朋友?头儿出来摆句闲话!”   只听一声暴喝:“下车罢,咱说武朋友!”   “嗳!原来是疤子龙?你就是正主儿。”   “别废话!”   “武小,你这一手就不漂亮了。咱把你当作上宾看待,却不料是一个耗子打洞的小偷,不当人子,明白吗?”   “谁说俺不守信?”   “怎不好好挺尸?车子跑得好快!”   “姓龙的,听俺说,你找的是俺,可与人家班主爷儿俩没干系?犯不着连累人!”   “是么?也用不着带人而逃!”   “什么话?俺只把人家送到下个码头,立即回头恭候,只要三天里俺在“嘉宾”露面,就不算失约!”   “歪理十八条,丑鬼,别编这些麻花理了,姓龙的又不是三岁小娃,你,要死,还是要活,可别连累人家花朵般的姑娘,给你一个大便宜,把牛班主父女先送上来,咱家放你一马!”   “好话,说不要连累别人,干嘛又要人?”   “哈!岂止要人?还有好东西哩!差点被你这小子蒙过了,龙爷可是好哄的,你要饶上一条命,也成全你。”   “凭你,行?”   “丑鬼!咱若不是疼着那丫头,早已把你们砸成肉饼了,你瞧,这多的火药包,老实告诉你,打由这儿起,半里内尽是浇了桐油,只要咱一支火箭,你们插翅也飞不了!”   牛老头父女为之打心底倒抽冷气,真狠!   龙武却仰天大笑起来,一指疤子龙道:“姓龙的,笨才,白糟榻了,你也没想想,俺可直找你开刀,火攻有哈用?”   话落,一摆手,道:“班主,你和姑娘连里坐着,瞧俺打发这班脓包!”   话声中,人已拨空而起,向崖上扑去。   龙飞以下,并没动,好像在等鱼上钓。   牛老头脱口叫了一声:“小心!”   自己一拉小玉姑娘,躲入车蓬后。   “打!”出于龙飞之口。   那班大汉一齐扬手,瓦面镖,枣核钉,白虎钉,一古脑集中把丑鬼当作活靶。   只见丑鬼掌打脚脚,骤雨似的暗青子,纷落如雨,把姑娘捏了一手汗。   丑鬼已扑上三四丈,再次借力一点怪石,拨空而起。   再上三四丈,就是龙飞立足的岩头了。   龙飞大喝一声:“丑鬼找死,尝下龙爷的双龙戏珠!”   右掌一振,两颗英雄胆,电射丑鬼双目。   加上贼党们双手连扬,暗青子如下雹子,姑娘脱口惊“呀”。   只见丑鬼在半空一个滴溜转,掌风横扫四面周遭,不但把大片暗青子震落,还一甩手,追:“来而不往,不成敬意!”   两声惨呼扬起,怪石上栽下一个,树杈上掉下一个。   丑鬼已直扑龙飞,道:“别糟榻破铜烂铁,还是干脆点!”   龙飞已腾空翻掌,倒射丈许,暴喝一声:“接着!”   这一下子,却是左三右四,七颗英雄胆,直取丑鬼上中下三盘。   丑鬼一甩手,双掌一抖,道:“好一手‘七巧连环’,姓龙的,压棺底也掏出来了?”   他左足一落岩顶,右脚飞起,踢落了一颗英雄胆,双掌一托,把直取中下盘的五颗英雄胆完全反震回敬龙飞!   只见他一仰头,一颗直奔他面前的英雄胆,一闪而没!   打中了,姑娘以手捂面!   猛听丑鬼咳了一声:“难吃!一并还你!”   奇!   由他大嘴中射出一颗英雄胆!   牛老头脱口叫了一声:“真行!”   龙飞也不等闲,移步换位,让过了反击过来的三颗,双掌一翻,挡住了二颗,却避不过丑鬼大嘴咬住又吐出的一颗!   左肩骨上硬挨了一下,把他打得一晃。   丑鬼已到了他面前,冲着他滋牙一乐,双掌扬起!   龙飞如负隅猛虎,暴叫起来:“鬼丑,画下道来,龙爷和你拼了!”   一掌当胸,一手控住两颗英雄胆,目射凶光。   龙武反而一收双掌,四面打量一眼,三十多个大汉正由三面向他逼近。   龙飞哼道:“怕了么?丑鬼!”   龙武一擦鼻尖,笑哈哈地,道:“等走狗一齐上,比较过瘾,也嫌太少些,喂!刀疤鬼,你背后的人呢?”   龙飞挫牙道:“龙爷就能料理你这丑鬼!”   龙开一滋牙,道:“还是再等两天你的主子..”   龙飞断喝:“打!”   双掌一翻一甩,二粒英雄胆甩向龙武下盘,由于相距近,按不下,震不及,只有闪避一途,龙飞是想分他的神,右掌已化掌为抓,劈胸抓向丑鬼。   龙武右脚一扫,两颗英雄胆像碎石一样被扫向左面,又是两声闷哼,两个大汉翻倒!   丑鬼一笑:“好狠!难怪你腰板硬,好个有恃无恐,先拿了你..不怕你后面的人不..”话声中,他已一缩脖子,让过了龙飞一记猛抓,右手三指一翻,已搭紧了飞龙的右手腕门。   只听一声冷哼:“撤手!”   打由二丈外的怪石后,弹出二缕阴风。   直取龙武背心。   龙武一笑:   “出来!朋友!”   二十三   厉吼继起,丑鬼已在开口时,把龙飞右手往后一圈,他自己脚下一滑,已到了龙飞背后。   龙飞就硬挨了那两缕指风!   龙飞右腕被扣一刹那,左手横扫,右脚“踹蛇步”,想拼命一逞,便是石后出指的人,也是攻丑鬼所必救,却未料到丑鬼恁地阴损,来了一下俗不可耐的“牵牛出栏”,龙飞身不由主,力道落空,做了挡箭牌,左胸“期门”   “乳白”二穴被指风弹中,全身一个寒噤,只吼了一声,便告气绝!一条瘦长的黑影,指出,人到,刚闪电欺进,丑鬼已把龙飞尸身往前一送,道:“交回贵下!”   这不过一眨眼间的事,那黑衣人正是“玄武堂”堂主,突袭未成,反而毙了龙飞,可把作势围攻上来的大汉们惊得发怔。   “玄武堂”堂主倒也光棍,脱手一抄,接过猛撞过来的龙飞尸体,往后面一抛,喝道:“退!你们亮过火,走!”   一个大汉接住龙飞尸体,应声暴喝,纷向三面倒射。   丑鬼龙武已听出苗头,大喝一声:“敢?”   刚要向大汉们飞扑,一股匝地阴风罩到,“玄武堂”堂主出手了,狞笑了一声:“要看你这丑小子是什么变的?”   话声中,连展三掌,刺骨寒风,广披数丈方圆,已把龙武罩在飕飕掌风里。   龙武目光飞闪,一面挥掌护身,一面笑道:“原来是‘九寒透骨手’?   不愧刀疤鬼撑腰的,你别相走!”   话声中,双掌迥旋,连环划了三个半弧,再双掌一兜,刺骨冷风,全反卷向“玄武堂”堂主。   “玄武堂”堂主大骇,虽看不出黑布面罩下的神色,他的行动已比风还快,倒射出三丈外。   丑鬼已如影随形跟到,道:“朋友,还没走满十招哩,别勿够意思!”   双掌又起弧形了。   “玄武堂”堂主猛甩手,厉啸一声,再次腾身倒射。   却是大蓬细砂,被风一吹,就化成黄雾弥漫。   龙武本能地一掌护胸,一掌翻出,卷起一阵旋风,却是扑鼻黄雾,又腥,又香,还有一股凉飕飕。   龙武刚一闭七窍,想追!   猛一顿脚,大喝:“班主,到俺这里来。”   话出,人已曳空下泻。   只见火光连闪,十几支火箭已经射向马车,及前后路左右,火光直冒,滋滋过处,青烟几缕,转眼化成蛇窜的火舌。   同时,大包,小包的黑急如雨抛下。   只听那已退出七八丈外的黑衣人一声:“扯乎!”   人影连翻,向怪石乱崖中隐没。   龙武身刚落地,熊熊烈,已经涌起丈许高的火头,牛老头刚一手拉着姑娘迎上,龙武先探手车里,拉出两个包里,待背上一搭,一手一个,抱住父女俩,冲天而起,直上三丈多高。   牲口一阵狂跳惊惊嘶,砰蓬响,还是逃不过无情火,龙武二次腾空,刚把父女俩往一座石顶一放,回头间,照眼通红,马车已被烈焰烧着,牲口刚窜起几尺,被火头一卷,悲嘶着,成了火球,滚在火海里。   连珠爆炸,震耳欲聋!山路同,真的酒了洞油,虽没半里,也有二十把丈远,烈火熊熊,烧成一条二十多丈的火龙,马车,牲口,成了焦炭。   姑娘惊魂未定,直发怔。   龙武一声不响地向西面飞射,猛抬头,由山顶最高处,射起一道绿阴阴的焰火,一爆四散。酒了半天的碎磷碧光。   猛听来路上马蹄急骤如炒豆,丑鬼刚追上两个狼奔豕突图逃的大汉,戟指点出,两个大汉一个暴跳,三尺来高,又自栽落,直挺挺横尸。   龙武一怔,忖道:“俺只闭穴,为何?..”   猛听两声大喝;“贼子敢尔!”   两条人影,由来路上飞骑而到,三十丈外,就凌空而起,地向树石间飞扑。   接着,一匹白马,横空一窜五六丈,由马上腾起一团人影,比先到一步的两人还快,弹指间,就有四个大汉仆到!   那俩个人跟着弹指如电,又栽倒了五六个。   龙武一见救兵天降,唯恐万一有失,掠回牛家父女身边,一面沉声道:   “请留个活口!”   那三人,好像没听到,身手如风,只顾追杀那班四散奔逃的贼党。   姑娘大喜,连叫:“好呀!好!”   龙武刚看出那三人中二个陌生,一个眼熟,可不是同在“嘉宾栈”下榻的少年?真是看豁了边,人家虽略展手法,已够他心惊,至少,不在他龙武之下!   便是另二个陌生少年,身手也与自己伯仲之间!   一下子,发现了三个绝顶高手,且同是少年人,使丑鬼心神不定地打声招呼:“朋友,谢谢,穷寇勿追,只要留个活口就行!”   那班贼党已逃出百十丈外,不见人影,溜得慢一步的,行后十二人,都倒在石间。   那三人也停住身形,只有少年书生面如霜,声似刀:“二位什么意思?”   目光灼灼,向那两个陌生少年逼去。   两个陌生少年叉手道:“兄台有何见教?”   “我是要活的,你们为何打死狗?”   在火光照映下,大家人面分明,只见书生目光飞闪,死盯着二个少年,咄咄逼人,自有慑人潜力。   左手红面少年,大声道:“朋友,对付这种歹徒,还有什么客气?”   “我是说,我只闭了他们的穴,你们为何又加上一指?”   右手红面少年噢了一声:“咱们也是只闭了他们的穴,不信可以..”   书生哼一声:“不用看,没一个活的!”   白面少年“咦”了一声:“别是‘点子’另有花样吧?   一面向靠近的一个死尸走去,脚一挑,把尸身勾起,道:“看!怎么一回事?   姑娘“啊”了一声,以手捂面。   只见那个大汉,双睛突出,鼻、口、耳都在溢流黑血,在火光一照之下,够怕人。   书生唔了一声:“可是你二个的独门手法?”   红面少年一翻环眼,道:“你说什么?”   白面少年一收脚,尸首倒下,笑了一笑道:“看不出这班贼了,还在齿中预藏烈性毒药..”   “胡说!”书生轩眉道:“我点了他们偏穴,中指必昏倒,何能自咬齿中毒药?”   白面少年“噢”了一声:“这就奇了..”   书生欺进一步,接口道:“二位要不要试试我的指力?”   两个少年目光一闪,同声道:“别太欺人!”   牛老头忙叫道:“三位少侠,多谢援手,死的反正是凶徒,不必为此伤了和气,老汉和小女在此谢过。”   说时,连连拱手。   姑娘也向三人这面福了一福。   龙武暗道:“老江湖,又走眼了,另二个,确实可疑,却没把柄,自己刚才也对付了几个,也是邪门!”   他咳了一声,向三人拱拱手,道:“逃了的兔子,死了的人,算了吧。”   书生看了他一眼,猛飘身,道:“还有一些乏兔子,我再逮一二个来。”   身形一晃,飞射而去。   红面少年刚要动步,白面少年一把拉住,笑道:“这样也好,这位仁兄,真是欺人..”   向牛老头一抱拳,道:“老丈受惊了,咱们兄弟恰恰好路过,听到不对,差点来迟了一步!”   又向龙武一挑大拇指,道:“有老兄在,咱们真是多此一举!”   牛老头连声道谢。   龙武一抹鼻尖,哑笑道:“二位客气,俺差点栽在鼠辈手上..”   对着火光,摊手道:“完了,只有苦了两条腿,走。”   白面少年笑道:“咱们正好同个路,作个伴,这段山路,有名的鬼门关,过路客商,多是成队的打白天过,常有打闷棍的剪径小贼!”   龙武滋牙道:“俺却不曾打听,像这么多的小贼,如俺早就知道,那敢走夜车?”   向牛老头一摆手,道:“咱们只有步行。”   红面少年道:“行,只有下一里多山路,一出了山口,就可找到车子。”   白面少年一侧头,呀了一声;“朋友,怎的空手而回?”   人影一闪,书生又掠回来了,仰面一笑,道:“我迟了一步,全死绝了,个个都是这样完的,怪不怪?”   牛老头道:“这就奇了,他们不是已逃了么?”   书生道:“也许,他们另有埋伏?”   牛老头搔头道:“恁地,更奇了,世上那有杀自己人的?”   书生看了二少年一眼,道:“这很难说,如果是为了灭口,有心布置的话,没什么希奇,嗳,你二位贵姓?”   白面少年一拱手,应声道:“小弟连城璧。”   向红面少年一摆手,道:“他,是咱拜弟尉迟玉。”   红面少年一拱手,道:“请问你呢?”   书生闲闲地一笑道:“我,姓傅,小字震宇,够了么?”   牛老头脱口哦了一声:“小侠姓傅?”   姑娘也星眸一闪,却没开口。   连城璧向龙武一拱手,道:“兄台,你也能见告?”   龙武一抹鼻尖,滋牙道:“武小,不值一提。”   尉迟玉道:“姓傅,名头可响亮,难道是傅家..”   连城璧接口道:“五百年前是一家,能碰面就是缘,傅兄功力惊人,小弟自叹不及!”   傅震宇淡淡地一笑,道:“我不妨再加一句,已遭火劫的泰山傅家,也就是我的家!”   “啊!”   五人几乎都脱了口,龙武咽了一口唾沫,道:   “久仰!久仰。”   傅震宇看了他一眼,道:“彼此,彼此。”   龙武一怔,住了口。   连城璧惊喜地一挑大拇指,道:“虎父虎子,傅兄青出于蓝,今夜幸会,十分荣幸。”   尉迟玉刚要开口傅震宇已凝声如石道:“见笑了,好汉不提当年,我,现在无家可归的天涯沦落人,不知二位能见教师门或尊长渊源么?”   连城璧肃声道:“说来,咱们也不是外人,家师讳汪,道上尊称..”   傅震宇接口道:“原来是‘四绝诸葛’门下高弟,难怪有些身手?令师何在?”   连城璧道:“家师可能去武当或云梦一带访友,顺便追觅故人仇踪,实不相瞒,十年,家师与咱二人,就是为了追寻当年四大家之后代,因四位前辈,皆是家师好友..”   “好友?”傅震宇道:“就算如此说,我得..请二位领见令师,面谢大德厚意。”   连城璧欣然道:“难得幸会傅兄,家师得知,不知如何高兴?正好同行。”   尉迟玉一声:“咱们开路!”   当先飘身下子孤崖。   书生扫了死尸一眼,道:“我很佩服驱策这班走狗的人,心计之深,手段之毒,皆可称得一声高时..这些人,虽是下三等的喽等,也是吃过十年夜粥,打熬过筋骨的,如在一般江湖的而言,也可说是二三流硬手,虽然自居下贱,死了就一了百了,我得为他们污手一下。   说罢,一翻腕,电光一闪,宝剑出鞘,随手一挥,一块三尺许大的巨石就拦腰两截。   傅震宇一脚踏住滚落的千斤巨石,剑尖划了一圈,下半截石上就起了一圈细缝。傅震宇单掌一按,一扬,大蓬碎石应手飞起。   只两下子,便现出二尺许大,尺许深的石穴。   连城璧连声道:“傅兄仁心义胆,大有父风,咱们理当效劳。”   脚一挑,把死人往石穴中一放,直立着。   牛老头和姑娘刚一呆,连城璧双手已按住死人两肩,向下一按,硬生生地把死尸压入石穴中尺许,连按四次就齐肩了。   姑娘为之失声“呀呀”。   尉迟玉一俯腰,双手举起那块巨石,道:“这样干净,傅兄何必蹙眉?”   巨石往下一放,便严丝合缝,成了原状。   刚收回脚的傅震宇悠然一叹,道:“何苦呢?让人死后还受分身碎骨之惨?二位力惊人,还是挖土坑吧?”   二十四   连城璧笑道:“傅兄悲天辈悯人,对死人也有这么客气?咱们照办,傅兄尽可袖手,很快的。”   说罢,和尉迟玉分向两边掠去。   只有龙武心中明白..他们三人都各显颜色,意在示威,都露了一手罕见功力,只有死人倒霉!   牛老头也明白了,却分不出三人谁强一着?   火光已渐熄掉,马车只存两个烧得通红的轮子。   人影已杳。   在“龙家坝”,也正烈火冲天,偌大一座庄院,全被火舌吞噬。   火光把低压的云去,也烧一个火洞,黑的云,红了一大片,连整个“龙驹寨”,方圆百里的人,都披衣看火。   “嘉宾栈”的伙计,老板,也不知怎的?全失了踪,客人也走了一个光。   直到天大亮,大家才沸沸扬扬拥向“龙家坝”,除了大堆断壁瓦砾外,又有什么可看的?   “嘉宾栈”成了空城计,也被人发现了,整个栈里,一切如常,只没有人,上房后墙,被人控了两上大洞,有小窃,总不成连人也偷光了?   人们在咄咄称怪..   由’龙驹寨”向北,可直达“潼关”,过“风陵渡”,入山西五原境。   向西,是叩“长安”,直咸阳古道。   向南,可斜入四川,下达三楚(湖北)。   牛老头等一行,却奔向正东,沿崤山,过“洛”,直达“伊阳”。   傅震宇有坐骑,名“玉狮子”,乃万中选一的口外名驹。   连城璧与尉迟玉,一黄马,一赤驹,也是千里骏骑。   姑娘与牛老头坐车。   在傅震宇强迫之下,并掏荷包,龙武也有一匹特选的健骑,只是不及三人的牲口通灵神骏而已,反正又不比骑术,都是跟着马车前后,丑鬼说得妙:   “赁俺这副德性,有代步,已是叫化子一步登天了,如骑了神驹宝马,辱没了它,真是丑汉偏骑骏马走,把人笑掉牙啦。”   不苟言笑的傅震宇却逗了一他一句:“巧妻常伴拙夫眠!”   把丑鬼说得直滋牙,红了丑脸。   傅震宇又给他换了新衣,龙武好不别扭,苦着脸道:“俺穿惯了短衣,这么一身新,就是要俺充斯文,也是强盗扮书生,贼相难看,别糟榻布料?”   傅震宇又还了他两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连城璧也凑趣道:“听老说话,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不经新,何由得故,人要衣装,看,武兄一身光鲜,够神气了。”   一行说说笑笑,同吃同歇,除了父女俩同一房外,四个人,除了分榻,几乎都是同房而寝。   由连城璧提议,结拜金兰。   丑鬼第一个不同意,他道:“不说俊丑的事,也不论身份,如果志同道合,就用不着这个形式儿。”   傅震宇也点头同意此话。   连城璧只好一笑了之。   在“伊阳”打尖,商定下一步如何走?牛老头主张沿“宝丰”“襄城”,到“郾城”上行“临项”、“许昌”去“郑州”,下行“遂羊”、“碓山”   到“信阳”,可多跑几个大码头,言下之意,还忘不了跑江湖,想重做旧营生?   龙武当然反对,道:“班主,俺是跟着您,却不赞成吃这碗吃,还是另找营生,求个安定。”   “孩子,你是知道咱们要找人。”   连城璧笑道:“找谁..”   牛老头自觉失言,讪讪地道:“反正是找个人。”   连城璧笑道:“值得到处找?当然是这人很要紧,牛老伯,依咱的拙见,这样到处跑,不是办法,如有缘的话,随处可碰头,没缘的话,踏破铁靴,走遍天下,当面也会交臂错过!..”   “你的意思?”牛老头插了嘴。   “简单,先找个地方稳下来,再慢慢打听,比骑马找马的好。”   龙武笑道:“好一句骑马找马,班主,有理,咱们就改行吧。”   连城璧道:“做任何生意都好,咱们不是外人,用不着客套,咱俩带的黄货白物不少,足够作个小本钱,只要牛老伯稳定下来了,有个地方可找,咱们在外面跑,来去也有个落脚处,如知道那人的相貌特徵,说不定咱们巧遇了,也好通知您老,或叫他按址来找。”   说着,打开了背包,十足的黄金,元宝,不下百多两。   尉迟玉也迅速打开,比连城璧还多了些。   牛老头连叫,“使不得,使不得,怎好..”   两人不由分说,已全推过来,只留下一些银子,连城璧道:“老伯,不能见外,反显得生份了,这些身外物,咱们不放在眼角,咱们与傅兄南下,老伯不如就在附近安顿下来,武兄如有兴趣,也不妨同走一趟。”   龙武道:“不!俺得跟着班主,帮做粗杂事儿。”   尉迟玉笑道:“倒蛮孝顺的,牛老伯,您不但有好个女儿,还等于有..”   连城璧接口道:“就算是儿子也行,咱们都是子侄辈。”   牛老头连声:“不敢当,不敢当,年青人,多坐不住,孩子,你如愿陪伴去玩下子就去,咱还硬郎,早点回来就好。”   连城璧道:“对,找人也多一对眼睛,何况..”傅震宇截口道:“我看这样吧,武兄帮牛班主安顿下来,半月里,我们在“黄鹤楼”等你,顺便也好告诉牛班主落足地方。”   尉迟玉叫道:“行。”   连城璧道:“越快越好,十天里能赶到最好,咱们一定天天到‘黄鹤楼’等你。”   牛老头道:“好极,孩子,没话说了。”   龙武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傅震宇悄没声的塞过一个蛟皮匣子,道:“这个留下,我用不着。”   连城璧与尉迟玉都是眼中一亮。   别说匣内是什么?单是个蛟皮匣于,就是价值连成,罕见之宝,能放在蛟皮匣里的东西,当然更不等闲。   牛老头还没开口,龙武已一手接过,道:“俺代收下,丢了不负责。”   “随你,我们先走一步。”   傅震宝立起身来,一抱拳,飘然走出。   连城璧与尉迟也拱手告辞,再三叮嘱龙武道:“越快越好,等你。”   过了“信阳”,就是“九里关”,也即“鸡公山”在望了。   这儿,北有“九里”,南有“武胜”,西有“平靖”,有“三关鼎立”   之称。   傅震宇等二人一走,龙武忖了帐,吩咐车夫,道:“向北。”   上“信阳”向北,是“洛阳”“登封”。   车子到了“内埠”,便换了车,又折向“新郑”。   父女俩被他搅胡涂了,问他什么意思?   “避祸!”   龙武回答得干脆,使父子女俩直眨眼。   一过了“大金店”,龙武又退了车,换了马。   到了“新郑”,连坐骑也卖了,自己去买了一辆旧马车,自己也做了车夫。   经“中牟”,“兰封”,过黄河,干脆步行,进了山东。   到了“济南”,龙武竟下了客栈,在外乱找房子,把父子俩安顿好了,包下一个店面,做起茶馆生意。   牛老头只好由他,因为这个老江湖,已对龙武十分信任又佩服,不拦一句岔,心底只望就此稳下来也好,只等时机开口,当作半子之辈。   茶馆开张了,还雇用了两个烧茶的,几个跑堂的伙计。牛老头数数日子,道:“孩子,半月快到了,你会飞,也怕去不及了,怎好失信给人?”   龙武道:“不急!班主,咳,该称你一声老板了,俺有一句话,告诉您老,千万记着,以后别和连城璧,尉迟玉打交道,避之大吉..”   “什么话?人家....”   “人家赠金的情儿,俺会代您还人家,还有一句,震宇是好人,您老人多关照他,玉姑娘,千万别让她抛面出头。”   “孩子,咱听着了,你的意思,是这一去..”   “俺当会回来的,不是黄鹤一去不复返,您老放心。”   “这样就好,孩子,咱有心事,还没同你说,早点回来,咱告诉你,在外小心些。”   牛老头眼一红,摩着龙武的头,道:“孩子,你记住,咱天天等你。”   龙武一低头,忍住不要流出的眼泪,道:“懂!您老保重——”   “孩子,你说走就走么?”   “是。”   “吃过饭再走吧,小玉在给你做小菜,好下酒。”   “不!俺招呼一声——”   掉头就走,又回头道:“俺还有..一张帐单在房里,您老可以看看。”   挥挥手,走了。   牛老头一直送到门口,直瞅不到龙武的背影,才慢悠悠地回到内面。   姑娘正在端着热炒上桌,三副杯筷早已摆好了。   尉老头叫一声:“大囡,将就些,他走了。”   姑娘一呆,道:“谁?”   “武大哥嘛!”   姑娘在围巾上擦着手一偏头,道:“爹,他怎么饭也来不及吃,就走?”   “赶着赴约!”   “这多天了,都不急,说走就走,好象咱们赶了他?”   “孩子话,他是守信。”   “赶得及?”   “也许。”牛老头坐下,屈指道:   “只存五天了,干多里,不行!”   “那他..”   “或者,有他的道理,这孩子,一向不露,他还留了语,反正不久会回来的。”   “嗯,他说几时回?”   “你,这么关心?”   “爹”,姑娘玉颊胀红,顿脚道:“怎么说?”   “爹说错了,该罚,来,先罚三杯。”   “他留了什么话?”   “吃了饭再说。”   “不!”   “呀,咱想起了,他临走时,说留下一张帐单,你去拿来瞧瞧,也许,是留给你的..话儿。”   姑娘一扭身,到了龙武的小房里。   燃了灯,只见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一瞥枕上却湿印大半。   没来由,姑娘又脸红了,啐了一口,自语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流泪?”   她平时不进这房,这时,却有一种亲切感,小条旧相,一个杯子,一把算盘,文房四宝都是新买的,其他,空无一物,只带走了那一污破包裹。   姑娘伸手举起红贴子,忖道:“这就是他说的帐单?”   随手拉开抽屉,尽是扯碎的毛边纸。   纸上有不少零乱的字迹,显然是写好了,又扯掉了,姑娘一瞥之,芳心一动,理开一些字团,不由呆了,原来,纸上尽是“马”字,“龙”字。   姑娘忙撕开红贴子,咦!贴子里还放了什么东西?像块银子?   一倒,姑娘星眸呆住,连退一步,又摸摸自己自己的胸前,还在,再看着倒在掌心的东西,一模一样,可不是“找”了十多年的绿玉马?   现在才明白了!   不过,是一只雄马,可不是,后腿肚下多了一点点,姑娘紧紧握在掌心,悲叫了一声:“爹!快追他!..”疯狂似的掠出房,牛老头摔落手中酒杯道:“什么事?”   二十五   一把拖往向外奔的姑娘,疾声道:“沉住气,告诉爹..”   姑娘把手中贴子和掌心的绿玉马,往牛老头一塞,泪随声下,道:“快追..他就是..”   一面挣着往外跑。   了,牛老头明白了,他全力拉住姑娘,抖声道:“玉姑娘、静静..   听我说..”   人却被姑娘拖出几步,几乎绊在椅子上。   姑娘泪流双颊,只是哭。   牛老头道:“他会回来的,你看,他有留字,玉姑娘,你静下来,他如要走,追也追不着的..”   一面说,一面也挤下滴滴老泪。   叫他“玉姑娘”,这还是第一次,是仆对主的口气。   姑娘虽在芳心流动,情急追人之下,也听出有道理,她是冰雪聪明的人,牛老头一叫她“玉姑娘”,她就感到“言重”别说奶娘从小喂她奶,老头拼命把她救走,何异重生父母,再世爹娘?   再定神一想,女儿家,怎可这样“欠庄重”?急过后不禁一阵羞,又一阵愧只有一头扑在牛老头怀中,哽声喊了一声:“爹..   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牛老头一手抚着她,道:“大囡,你要坚强,马家的男女,个个以豪迈快爽驰名道上,你,从小跟着我,虽有了江湖味,却因未受到家庭的温暖感觉,有时..孩子气..”   一顿,又道:“且看看他留下什么话?女儿,由你念我老了,看东西一片迷糊。”   他以袖拭了一下眼角。   姑娘现在已惭恢复理智,那破碎的芳心,暴发的情感,已随泪水发泄不少,她也急于知道他留下什么能安慰她的知心体已话儿?   她理了一下发丝,用香帕擦下眼,抖着手,看寥寥几行,蹩蹩扭扭的毛笔字——   俺走了,诸葛二徒,阴狠,残忍,俺要查查,并探仇踪,傅兄外冷内热,性情中人,俺喜欢他,也希望你们喜欢他,(匣子在炕角洞里)留物可以代俺转赠,姑娘可以专心练功,玉马儿浸入镪水,就会自开,希望你们快乐,俺会回来看你们的,千万不要找掩,看完点火。   没有署名,也用不着,在最后四个字侧边,还加了一串密圈,也用不着他这么着意儿。   姑娘一面看,一面流眼泪,断线珍珠,滚满全脸。   牛老头闭着眼,道:“念么?”   姑娘只好一字一句,念给老头听。   牛老头一听一点头,嗯唔个不住,听她“俺会回来看你们的”一句,乱点头道:“是么,这孩子不会忘..本。”   姑娘咽声续道:“爹,他是安慰我们的?..”   “不!”   “那他怎么不要我们..找他?”   “这是他小心处,你,只要练成绝学,人在江湖,还怕见不着面?”   “嗯,他又乱说傅..什么?”   “由他怎么说,孩子,一个人,只要自己能拿定主意,没有不成功的事。”   “一仰面,又道:“傅家那孩子,也怪讨人欢喜的..”   “我就不..”   “孩子气,人家并没得罪你!”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目中无人的样儿。”   “孩子,人家身有血仇,各人有各人的性子,只问这人正派不正派,作为对不对?其他不能论是非的,他也不是说他外冷内热么?..   “我不要听!”   “大囡,说实话,当年四大家,亲如手足,谁不知傅啸天,龙在田,马如风,林起涛是过命交情,四家的女儿,也等于亲如兄妹,龙..唉,那孩子,连叫什么名?也没留下,龙家那孩子,龙..唉,那孩子,连叫什么名?   也没留下,龙家那孩子,就比你多懂点事..”   “是么,男人当然比..”   “不是这么说,愧煞须眉的女子,古来多的是,孩子,人要有志,你有志气,说不定将来比他们更行,那时,谁不说马家有女?你别把龙家那孩子的..出去办正事,留的话儿放在心上,还是练功吧。”   “爹,马儿既藏有绝学,您为何不早告诉?..”   “那不能乱说的,实在,爹也不十分清楚这秘密,只听说四家各得‘空门四宝’之一,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心血,连你爹,也只能懂得十分之一二,我更是一窍不通,唉,为了这件四件宝..不说也罢,总算留下来了,孩子,你自己去揣摩吧。”   “爹,什么叫做‘空门四宝’?”   “这个,话就长了,我所知有限,只知百年前,山海湖岳间出了一武功高不可测的奇人,一僧,一尼,一道..一‘四不相’..”   “爹,你说什么?”   “我是说那“四不相”的奇人,因为,他头带儒巾,身穿羽衣,脚踏僧鞋,却又老是挂着一串比丘念佛的佛珠,腰插云帚,手抱木鱼,袖藏摺扇..”   姑娘忍不住破啼为笑,道:“这像个什么样儿?”   “就是‘四不相’,非僧,非道,非尼,非儒,不忌荤腥,一生好吃,好玩..”   “那怎么可以把他列‘空门’呢?”   “因为那位高人是四人中最后一个羽化成道的,自置石龛,倒立在龛里,自号‘四空上人’,趁着八月钱江潮,自己把石龛放在自札的木排上,随潮出海,在千万看潮人的眼下,口喧佛号,倒立龛中,等到有人等潮退后坐船出海找寻,只找到木排,石龛与人都不见了,当是自沉海底,所以也列‘空门’。”   “他们没有传人?”   “没有!为了收徒,四人几乎造成滔天大劫..唉,他们四人,在先后羽化前,留下偈语禅机,各将生平绝学,传之后世,放置在使人想像不到的地方..”   “最后还是被我爹和三位伯伯弄到手了。”   “是么,为了这四宝,不知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四大家虽得到四宝,也是由血海中得到的,大家的威名,也因此如日中天,到了顶峰...”   “别人因此妒忌..”   “够了,酒来,爹要痛快喝。”   姑娘只好咽下话,端酒上菜。   牛老头强作豪迈地大喝其酒,姑娘只有一粒饭,一桩心事地陪着..   牛老头突然呀了一声,道:“大囡,那蛟皮匣子?”   姑娘回过神来,起身道:“我去取。”   拿到了,交给牛老头。   牛老头小心地解开金丝结子,打开一看。   只见珠光照眼,赫然十颗明珠,真是价值连城!   匣内分作三层,中间是珠,左层是一个小玉瓶,右层是一个小锦包,由一封柬贴承着。   牛老头呆了一会,看着星眸发怔的姑娘一眼,道:“这样贵重之物,交托我们?”   姑娘探手取出锦包,玉瓶,柬贴道:“先看这个。”   牛老头已瞥见柬贴正中写着一笔右军体字——   马车伯及马贤妹密启   父女俩面面相视,同声道:“她,怎会知道?”   人家既已知道细底了,只好拆封,牛老头手也抖了,道:“还是你念。”   姑娘星眸一扫,芳心激动,连道:“他——真是好人。”   “他怎么说?”   姑娘低声念道:   “书奉年伯赐鉴:   客中相逢,恕窃听密语之罪,小侄不才,敢陈拙见,龙弟人中龙凤,惜遭意外,玉马姻缘,乐观早成,唯马贤妹所学尚浅,宜多隐迹,双马既合,绝学有望,特奉明珠,作薪米之资,灵丹三粒,可助功力,定居后,盼到药肆购用栀子数斤,黄柏若干,一同煎烂,用以擦面,可以改容,另附变音丸二颗应用,龙弟潜池已久,亦当冲天腾云,故邀之同行,或有意外之言,祈多谅宥,小侄当留意复容换肌之药,龙弟曾欲以玉马见赠,是以世俗视我也,当面叱之,预祝花好月圆,当再趋贺,匆匆不一,寄语珍重。”   牛老头静静听着,以手按桌,重重一叹,道:“可儿,可儿,不愧虎父虎子,性情呈现字里行间,他视你如妹,孩子,不会再错怪他吧?”   姑娘星眸泛红,忍泪道:“那会?他,傅大哥,给我太多了!”   牛老头把玉瓶凑近鼻子一闻,缩子一下鼻子,道:“又是至宝,孩子,你要珍惜他这份厚意!”   “当然,我只奇怪,傅大哥为何不一易容,二不化装?还用真名真姓,爹,您看得出?他是什么意思?”   “这个么?依常情讲,在魔邪横行,到处有险,以得四大家后代为快的今日,他这样,实在不妥..”   “傅大哥这么聪明,他不会想到?可是另有深意?”   “四大家以傅啸天最光明磊落,也许他是继承父风,孩子,他一定尽得绝学真传,艺高胆大,敢以真面目闯上江湖。”   “能隐秘些岂不是更好?”   “不!”牛老头噢了一声,道:“明白了,孩子,他一定是故露形迹以自己作为钓具,想引出他要找而找不到的‘大鱼’!”   “太冒险了,爹,您想,连傅伯伯和我爹他们都遭..人暗算,他一个人,再强也..”   “对了,孩子,你可注意他有两对眸子?”   “重瞳?我早看到。”   “这就是了,孩子,你想..想。”   “哦,他是以为如人有注意他的话,他有重瞳特徽,再易容也难瞒过别人..”   “知道就好。”   “傅大哥为什么要找什么‘四绝诸葛’?”   “这个?爹想起来了,姓汪的,以前也是和你爹同辈齐名的人物,孩子,他可不是好人,得告诉你,二十年前,你爹和三位伯伯已经和他绝交了。”   “为什么?”   “详情不知道,反正他不会是好人,否则,你爹出名好友,决不会..”   “恁地,傅大哥为何..”   “那恐怕只有你傅大哥自己知道。”   “既明知姓汪的不是好人,还找他和甚?同姓汪的门下同走,不怕..”   “他会想到的,必有深意,这是起码的事。”   “爹!姓汪的既有‘诸葛’之称,一定是智计超人,又加上什么‘四绝’?”   “这个,爹却清楚,论他的聪明才智,‘诸葛’之号,当之无愧,加上“四绝’则因为他的易容幻音和武功,用毒,这几种独步一时,才有‘四绝’这誉!”   “爹,易容幻音只算一种吧?”   “这个,爹也不太清楚,反正他有四种比卧龙先生更高明的,也可说是天下武林也不如的绝学。”   他当然不便说明汪浩然的另“一绝”,竟是好色!   据说汪浩然天生异禀,又精于内媚之术,自十八岁出道,几年间,就名扬天下,是江湖上荡妇淫娃当作璧人至宝的“目标”,以能一荐枕席为大荣宠,风流之事,远迈皆知。   符振扬,章大钧及四大家等,就是因为他这一椿最为正道侠义们所不齿的邪行魔道而再三好言相劝,严词相责,而他阳奉阴违,风流自赏,却又百般俺饰,才使大家割袍断义的..   符振扬夫妇所以与他疏远,尚有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   那是在“七巧仙子”云中慧与“银河飞星”万方仪出道江东,美名四播,与纵横湖海,少年豪气的符振扬,章大均一见铸情,灵犀暗通之时,汪浩然也参与“群雄追美”,自诩比符,章二人更懂风情能知女人心理,曾有“天下美人,无不爱我”的大话,又比符,章二人早一点认识她二人,绮念横生之下,视为禁脔鸪的。   不料,二女并不卖他的帐,使汪浩然第一次破天荒在女人面前碰壁。   当时,汪与符章等都是雄姿英发的美少年,绿鬟朱颜,万人争羡,都是自负一时盖世人物,且有金兰之盟。   符章二人胸怀坦荡,虽爱美有心,全是公平比较之下,取决于佳人之意。   二女芳心可可,情有独钟,英男侠女,非世俗儿女可比,一经定情,终生不二,为免夜长梦多,二女主动示意由双方师门,尊长出面,及早成就好事。   当符章二人花烛人圆之夕,最伤心愤怒而又失望怀恨的就是“四绝诸葛”   汪浩然了。   他不知对二女耗费了多少小心与手段,仍是落花流水,全局败北。   表面上,汪浩然仍是竭诚贺喜,丝毫不见异状,并在符章面前,极尽“撮合促成”之劳,那也不过是他看出“大势已去”,强充好人而已。   符章二人绝未对他半点误会或戒备,都认为彼此至交好友,即已择吉成婚,过去的都过了,别说“朋友妻,不可欺”,何况是汪浩然尊称“盟嫂”   呢?   在“君子可欺以方”之下,汪浩然以“通家”之便,不拘形迹,二女到底是女人,对男女情感最敏感,何况深知汪的好色臭癖,表面虚与周旋,以叔尊称,暗中已严密戒备。   终于,在汪浩然苦心布置,借酒盖脸,认为难得的机会下,他以一词一诗,分投二女,香艳缠绵,极尽诱惑春心能事。   二位夫人为顾全大局,主要是夫君面子与金兰之义,把诗词一火烧掉,只以“淡然不理”暗加警告。   汪浩然色迷心窍,色胆包天之下,智为欲惑,反误会二位夫人“成全”   之美德,以为是一种默许”。   他就千方百计等待“机会”..   二位夫人皆七窍伶珑,智慧百出的巾帼须眉,一发现汪浩然“狼子野心”,阴谋莫测,不可救药后,立下决定,婉言晓以大义,以弭不测后患。   汪浩然恼羞成怒之下,表面唯唯受教,含愧请罪,心底呢?..   终于,符章二人也已“警觉”不对!   以“四海游龙”之智,“八荒一剑”之能,见微知着,又惊,又怒,又痛心之下,依章大钧之意,立即割袍断义,甚至不惜严加痛惩。   “四海游龙”符振扬却以“世人皆欲杀,我独爱其才”之高超胸襟再三忍耐。   二十六   为了友情与义气,符振扬不惜再三良言暗示,汪浩然下跪负荆,叩头流血,发誓改过。   而且,他真正“敦品励行”起来。章大均与二位夫人虽不信任他,符振扬力排众议,谓“人能改过,善莫大焉。”   以符振扬的光风齐月,他认为汪浩然的身份,能自辱如此,非痛下决心,改头换面,不会这样。   为此,“银须矮仙”符威严训爱子,大加叱赏。   符振扬还代为申说,符老一怒之下,声言如果乃子不听父教,不惜断绝父子关系!   符振扬在父命之下,忍泪向汪浩然致意。   汪浩然慨然自责,再三拜谢盟兄规过之德,悄然不别而行,一去远无踪..   牛老头虽略有所知,当然不清楚这段秘辛,他在姑娘面前,能说明汪浩然的另一绝是“风流”么?   幸好姑娘也不再问下去,牛老头收好匣子,往姑娘一递,郑重的道:“交给你了,孩子。”   姑娘肃容接住。   牛老头装醉道:“爹要睡了,再来两壶也可以。”   姑娘扶着他,道:”还要照料生意呢,不能多喝。   ×× ×× ××   圆宵节的头一天游人接踵的“黄鹤楼”前,有三位翩翩少年,联袂而来。   此楼始建于三国,有“天下绝景”之称。   楼以人传,不论什么名胜,必与神话,古迹,名人,名诗,名词,名作有关。   “图经”云:黄伟登仙,尝驾黄鹤游憩于此。   事列“神仙传”,迹存“述异志”。   有关此楼的诗、词、联,太多了,故有人把它与“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并列为“天下第一楼”。   因为,它位置绝佳,俯视大江,滚滚逝水东流,波澜雄瀚,舟船如林,游目骋怀。   远眺,可见“汉阳镇”,“鹦鹉洲”。   环顾,可临武汉三镇,指点谈笑。   如此,足以使游者心旷神怡,襟怀一爽。   所以,有人说:“到汉埠,而不登此楼者,俗人也,如人宝山空回。”   也可以见它的如何“诱人之脚”了。   三人鱼贯登楼,极目楚天低。   天气真好,正是日正当中,春阳暖照的时候。   三人逡巡四面,游目开怀。   三人衣分三色,一式书生装束。   穿青罗长衫,内御轻裘的书生凭窗闲眺一会,微微一笑道:“世人以耳代目,不论人、物、事、经众口一传,就成名了,所以,欺世盗名者多..”   紫衫书生接口笑道:“宇兄又发牢骚了?大好风光,不值宇兄一顾么?”   青衫书生尚未开口,另一个绀色长衫的书生朗声道:“崔灏一诗,青莲搁笔,三镇苍茫,全收眼底,登此名楼,别煞风景吧?”   青衫书生仰面一笑,道:“登泰山而小天下,有我同感。”   “何指?”   “我浪迹江湖,也快三年,足迹虽未及八荒,亦可不让司马迁专美于前,徐霞客侈言于后,万里路,何足道也,所经绝妙,天险奇绝之处,可有数百,无一不胜过这里,上此楼与俗子同游,附庸风雅..”   “哦,宇兄遍历名山大川,难怪胸罗奇气,乃有此惊人之说。”   “宇兄能见教一二,以作卧游否?..”   原来他们就是傅震宇、连城璧,尉迟玉。   傅震宇淡淡地道:“就以楼来说,天下名楼尽多,不胜枚举,近如金山之‘江山一览楼’,钱塘之‘沧海楼’,远如南边‘碧鸡楼’,广东之‘白云楼’,各有千秋,若比之此楼,‘黄鹤’无踪,不过一市尘中之登高处,俗人之开眼界而已,何奇之有。”   连城璧昨舌道:“蛮烟瘴雨之地,宇兄也到过?咱俩随家师,平日自谓两脚踏翻尘世路,如与宇兄比,等于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了!”   尉迟玉道:“咱最怕看什么名胜到处刻着的对联,乱掉酸文,亏得老大(指连城璧)能够看一遍就可背诵,叫咱来,才头大哩。傅震宇笑道:“原来连兄有过目不忘的超人记忆力?”   连城璧忙道:“那里,不过记得较有名,又顺口的二百多副名联而已..”   尉迟玉一指左壁着的长联,道:“你看,这副对联长得像女人缠脚布,老大念给我听听,倒是铿锵有韵,怪好听的。”   傅震宇微睨一眼,失笑道:“这个,那里算得长联?我曾见过长达六百字的真正长联..”   尉迟玉咋舌道:“不得了,在那儿?”   傅震宇道:“就以南诏滇池‘大观楼’,即‘碧鸡楼’的一首长联来说,就比这里的一首够气鬼,够雄壮,三湘的‘岳阳楼’联句亦比这里有力,一衣带水的大江(长江),也不足与汪洋万顷的洞庭湖比。”   连城璧道:“够了,给宇兄一说,把登楼览胜的兴头都扫掉了,汉埠名胜很多,咱们换个地方吧!或干脆回楼去手谈一番。   傅震宇道:“连兄精于奕戏?”   “好笑,不过三品而已。”   尉迟玉忙道:“不成,咱坐不住,下起棋来,一局要老半天,咱们可以把这儿什么名胜一古脑走一遍..”   “老二!”连城璧截口道:“你就是沉不住气,师父再三告诫你动心忍性道理,改不了,下棋是养性之道,有一局下几日夜的..”   “不成就不成,你要下,咱一人溜溜也好。”   傅震宇道:“随便走走。”   三人下楼,连城璧边走边道:“不知龙兄要几天才可赶到?他跑的码头多,人也一定比咱们熟,有识途老马,更好。”   “别管他,最快,也得十天左右,令师既不在‘鸡公山’不如同去‘武当’或‘云梦’一趟,或会碰面。”   尉迟玉道:“如武兄到了怎么办?”   “可以留下一人,有两人同行即可,或者,托这里的人代招呼一声,反正他尊客好认。”   连城璧忍笑道:“咱看,不如多等他几天,听说明夜大放花灯不可错过,如几天里龙兄仍不见人再说。”   博震宇噢了一声,道:“心急吃不得熟饭,我们不如去吃‘武昌鱼’?”   尉迟玉笑道:“色?到处有,干么还加上..”   “武昌鱼,是有名的,就好比汾酒是出于山西,茅台出于六诏(贵州)   一样,亦和‘长沙水’、‘惠州泉’,‘龙井茶’等等一同意思。”   “那有这多名堂,有吃喝就行,咱门就专吃鱼好了。”   “就是专吃鱼,也够吃几天的,花样多,味不同!”   “走!”   也许是尉迟玉贪吃美味鲜鱼太多了吧?一回栈打由初更起,他就直往茅厕跑。   所谓“河鱼之患”,泻肚子是也。   连城璧哑笑道:“宇兄,别被他臭死,咱们出去逛街,花灯已上市,先看看也好。”   “行,如有射虎(灯谜),捞点彩头回来,再不,到鹦鹉洲去凭吊一下狂生祢衡的死处也行。”   “这个..”   “凭吊死人,非趁夜色不可!”   “为何?”   “有鬼趣,也可说是幽雅味。”   “也好,咱们先逛街。”   二人刚走,尉迟玉却由茅布一紧裤带,如箭射出,划空而逝。   “白布街”的“万寿宫”。   它,原是“江西会馆”,故四壁皆镶以瓷瓦,谁不知浮梁(景德镇)的瓷器,代表了江西老表?寺里有“铁宫”,“仁寿宫”,“扶桑宫”,殿前的“盛应亭”雕刻十分精巧。   一条人影射落亭前,突然,响起一击掌,好脆。   飘坠的人影也一击掌,亭里轻轻一声:“殿后!”   人影缓步绕向殿后,还四面扫视着。   殿后,是花园。   人影住足四顾,竟是慰迟玉。   “是阿玉?”   尉迟玉闻声仰面,声音竟是起于一块金漆横匾之上,依稀可看出匾上四个大金字“宛在江西。”   尉迟玉忙躬身道:“玉儿来了。”   “如何?”   “点子急于拜见恩师。”   “可曾看出他的心意如何?”   “尚..难断定,不过,已知道他上道已三年多了,到过不少地方。”   “唔,他是否已尽得至宝绝学?”   “还估计不出,似乎高过咱与师兄一筹。”   “你也有承认不如人的时候?”   “早!”   “就算他已有几分火候吧,你二个,一定要好好与他相处。”   “好好相处?”   “对,越能接拢交情,越亲近越好。”   “为什么?”   “是令师的意思。”   “能多透点消息给玉儿么?”   “故人情重,他是你师父故友之子,懂么?”   “这个..”   “你二人只管照令行事,你师父有通天澈地之能,鬼神不测之机,不是你可以胡猜乱测的。”   “是!”   “此子不简单,你二人一切要小心,即使他出手或出言设计相试,亦要忍让,在未奉到第二次师命以前,只有与他友好亲近,绝对不准轻举妄动!”   “是。”   “好了,你快回栈!”   “玉儿有..一句话可以问么?”   “一句..可以破例!”   “第二步计划发展如何?”   “另一路点子已经钉上了线!”   “好极了!..”   “这与你二人无关,本座多透几句给你,咱们可能已经行动了,你师父最会制造‘奇迹’,也许,你二人不久将见到更多的惊奇怪事。”   “呀?”   “走!”   尉迟玉强咽下要说的话,一躬身,道:“玉儿走了。”   腾空飞射。   由匾后飞起一条黄色淡影,一闪而没。   尉迟玉回到客栈,傅震宇与连城璧还没回来。   他以最快的手法,解开了傅震宇的行囊。   他失望了,除了换洗衣物外,只有文房四宝,几十两金银,一支玉箫,别无长物。   连那柄可以屈伸的软剑,也因傅震随身携带,藏在左胁下特制的蛟皮鞘里,与衣服贴平,如果不拉开肋下的一个活扣,谁也看不出他身藏神兵宝刃。   尉迟玉眨了一眼,迅速包好,和原来一样,看不出被人解开过的痕迹。   他负着手,在房中打着圈,索性往床上一躺,以手支头、涌起一丝狞笑,呆呆看着天花板胡想..   ×× ×× ××   二更左右。   在“九里关”前。   三辆马上,向南飞驰。   鞭风震耳,牲口怒嘶,呼着白气,汗毛透湿,深夜飞车,透得古怪,连歇一宵也不行么?   当然是有特殊急事,才赶夜路。   三个车把式,敞开襟口,头上直冒白气,汗如豆大,只顾放辔抖缰,不时加鞭紧勒。   关前一带,一望平坦,两边除了陌阡麦地外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与墓地。   谁也想不到三辆车里,尽是女人与小孩。   而且,竟是由“胡家村”失踪的符章二家。   “七巧仙子”云中慧抱着学仁,在头车。   学忠兄弟与思义兄弟,在中间一车。   章夫人“银河飞星”万方仪与二女当然是坐后车。   只是,两位夫人都是已易容化装,易钗而弃,变成了两位中年男子,一身装束,像官府中人,又似乡绅。   孩子们也一律经过细心改装,思淑姐妹也换了男装,就成了清一色的八位公子少爷。   两位夫人是经过苦心布置,故设疑兵,由章家曲折地道中分批把孩子们挟出。   由于地道出口很隐密幽僻,无人发现,她们又是男装,以拜年走亲戚的姿态步行到邻村,再雇大车,又在隔村附近村民家借宿,完全是“拜年探亲”   模样。   连火焚章家,也是“七巧仙子”预先布置好的引信,直互第二夜才自行起火。   过了初更,才由车行雇车,几经转折,一入豫境,就日夜兼程南行。   每一站,早上到车行换车,到晚间作打尖投宿状后,又换车,除了随身带的包裹,尽是金珠外,连行囊也很少,完全是走亲戚的简单,全部细软与一切,皆付之一炬了。   她们终于下了信阳,也不知道隐身在胡家村附近十里贴内的“四海游龙”   符振扬是真正抛妻弃子,做了天下第一大忍人?抑是阴错阳差?竟不知她俩已携儿带女,间关避祸去了。   她俩的目的地是“九省通衢”冠盖辐辏”的武汉三镇,这是“七巧仙子”   的意思,她认为,只有隐于人烟密聚的市井,才是万全之计..   二十七   只要一过关,渡江就好。   眼看抵关在望,相距不足十里。   只要在关外暂歇一阵,天亮就可换车过关。   三个车把式,是吃这行饭的老手,得了重赏,当然卖力,这叫做要钱不顾命,牲口再累也大不了换新的牲口,得到的外赏,够他们赶十年的车。   学仁已在娘的怀中睡着。   思淑姐妹也一左一右,偎依着娘亲打磕睡。   只有学忠与思义兄弟,在连日车马劳顿,千里风尘之下,由于心情之沉重,恐惧,有太多的事又不敢开口,特别难过,重大的刺激,能使人思想早熟,他们又都发育得快,连五人中年纪排最后的学谦,也有一般十六七岁少年一般高大,谁也看不出他们的实际年龄。   白天都相继睡过,这时都很清醒。   除了学梯与思贤二人比较文弱,在靠着车窗打盹养神外,学忠与思贤就不时附耳低道,讨论这次的事,各表意见..   只有学谦张大着眼,凝眸沉思着,嘴角抿得紧紧的,不时咬住牙,握紧了拳头。   思义低声逗他,道:“谦弟,你怕不怕?”   “何怕之有?天下有什么可怕的?”   “好大胆,听忠哥哥说,那夜贼人来放火,你一点也不在乎?”   “孟子三不,这点小事算得什么?”   “小事?这还算小事?”   “废话,再天大的事,我也不在乎,只可惜..”   “可惜什么?说下去!”   “可惜我没有习武功..不说也罢,徒乱人意。”   “如你会武功呢?三弟。”学忠开口了。   “我要杀光天下的坏人!”   思义忙把学忠的手捏住,摇摇头。   学忠咽下要说的话,沉默了。   学谦也不吭声。   突然,一声“苦..苦..苦”的怪声刺耳。   真是说不出的凄厉难听。   一入耳,就叫人头皮发炸,汗毛直竖。   学谦一伸耳朵,道:“这是什么叫?”   学忠紧紧握住思义的手,抖声道:“是夜猫子?(猫头鹰)”   “怪!你们听。”   “真邪门,那种怪声,时远,时近,好像远在数里之外,又似乎就在车子旁边?”   思淑姐妹惊醒了,真往乃母身上贴紧。   学谦猛推挡风琉璃,道:“我要瞧清楚!”   学忠与思义阻止不及,刚要拉他,学廉已贴过半边脸,凝聚目光,向外看。   思义挣出一声:“快..坐好,有什么瞧的?..”   学忠地道:“你..三弟,再不放下,我要告诉娘..”   学谦理不也理,自语着道:“真是有鬼?连影子也没见到..”   大约这空虚“鬼”字,把学忠和思义吓得变了色,直抽一口冷学谦又道:“尽是坟堆,呀,有很多绿火..噫?怎么一下子,这么多?”   他只见到乱葬岗间,磷火滚动,冷眼瞥见几十丈外的乱坟堆中,突然一溜绿火,冲天而起,散了半天闪烁的磷火。   马车仍在飞驰。   那三个车把式,虽仗着酒壮胆,心底也发慌了,手也发了软。   车子就由急而慢了。   学忠刚伸手要拖过学谦,猛听学谦哦了一声:“世上真正会有鬼?难道就是什么鬼火..呀!真的有鬼了,好几条黑影子,在坟堆上..飘动..”   学忠与思义可被吓得打寒噤,机伶伶地,猛地,一声尖锐凄厉的怪叫,难听又刺耳,划空而过。   这一来,学悌与思贤也吓地揉眼睛。   “哇”地一声,学仁由沉睡中被惊醒,张口就哭。   “七巧仙子”云中慧自“苦——苦——”声一起,就与万方仪不约而同地在风窗中向外看。   这时,云中慧一按纤指,点了爱子睡穴,喝道:“停车!”   牲口早已受惊狂嘶,乱窜乱跳,快要翻车。   三个车把式,全身软瘫,只有牙打战,紧紧地拼命勒住发疯似的牲口。   一听云中慧开口,早已在尽力拉住牲口,第二车的车把式抖声道:“大..   爷..有鬼..”   头号车的车把式也两腿筛糠,结结巴巴的道:“这叫..鬼打墙..牲口迷了眼..”   云中慧一面传声向万方仪道:“仪姐,被人钉住了,你护车,我来应付!”   音落,又喝着车把式:“三车集中一处,盘圈。”   人已掀开车帘,飘落路边。“呜———啦———”“呜———啦———”   刺耳的异声,在半里内此伏彼起。“苦———苦———苦....”越叫越急,越叫越多。   还有使人酸鼻的呜咽哭泣断续入耳,正是傅说中的“鬼叫”和“鬼哭”。   学忠与思义兄弟已吓得牙齿打架。   只有学谦猛扬声叫道:“什么人,装神做鬼?..”   云中慧一声低叱:“不准开口!”   三个车把式化了吃奶气力,好容易才把牲口圈转,三辆马车,作品字形,排着。   万方仪已现身出面,站在车蓬顶上,连声清叱:“你们装什么神?扮什么鬼,好意思么?”   没人回答,却是咻咻鬼哭,叫个不住。   打由半里外起,芒芒起雾,正顺风弥漫过来。   云中慧凝声叫道:“来的可是丰都地府鬼圣冥后?”   没人回答,只有各种异声越发凄厉刺耳。   云中慧喝道:“我们已经尽到江湖问旗号的礼数了,若再如此鬼混,莫怪要得罪了。”   仍是寂无回应。   只见烟无蓬蓬中,影绰绰的可以看到雾中有飘忽不定,似浮似沉的骷髅影子。   却只在四面几十丈外飘荡,不近前。   万方仪傅声道:“慧姐,是冥后阴灵的路数,这“九幽迷”十分阴毒..   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先下手为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云中慧傅音笑道:“有理,仪姐,他们好像对我们有忌惮?”   “这样,对方必已深知细底,知道你我不好惹的。”   “把握时机,我先下手!”   话落,人如飘风闪电,向不轻用的“子母金钗”已由头巾底取下。   另一手已控住一掌“散花针。”   那些飘忽在雾里的骷髅影子,纷纷后向飘退。   云中慧存心激将,一顿身形,冷声道:“是人,何必装鬼?是鬼,为何不敢见人?我们久闻鬼圣”“冥后”,在武林独树一帜,任性横行,所到之处,鬼哭山河,天地变色,为何派这些小鬼睐现世?抑是他夫妇已登鬼录?   不..敢?”   话未罢,一声叫人肉紧的乾嚎哭叫扬起:“本后在此,谁敢犯本门忌讳?   天啊..你回来哇..”   那种声音,实在邪气,像来自地底,又似飘忽如烟,叫人捉摸不定人在何处?   远如天边,近在眼前,当“天啊..,叫出,入耳断肠,使人顿生异感,触动伤心的事,有鼻酸欲哭的冲动,“你回来哇——”又如慈母唤儿,使人心神欲飞,有循声奔去的感觉..”   也即是说,这种意志,一瞥百幻,同是一个字,一句话,却能使人一听到,涌起七情重叠的情绪。   “七巧仙子”屏子一口气,守住天君,付之不闻,也就呆立住了。”   学忠等只觉得,想哭,想叫,想冲出去..   “银河飞星”万方仪凝功守住心神,低喝:“孩子们,以手俺耳或用布团塞住两耳,默诵诗文,别怕,别听!”   除了傅学谦铁青着脸,不住咬牙外,学忠等都失了态,闻言,忙照命而行。   那种叫声。越来越近,却是间歇的叫着,每当着声音摇曳之际,咻咻哭与苦苦鬼叫,鸣啦鬼啸就纷纷呼应!好像群鬼逃出了地狱,异声凄人心胆。   万方仪吸了一口气,传音道:“慧妹,果是阵灵老鬼婆,小心她的“恶鬼呼魂”与“幻形拘魄”鬼玩意,一照面,先问个清楚,再先下杀手..”   “七巧仙子”云中慧传音回答:“老鬼婆臭排场,我们先作准备,仪姐,你把孩子们先闭了穴,赶车先走一步!”   “不行!一定早有埋伏,这是互相策应的好,不必为孩子分心,有我。”   猛听一声呼天抢地,如丧考妣的哀号:“云中慧啊,你回来哇..”   声音还在丝丝未绝,云中慧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只见由左面荒墓乱堆中,雾气蒙蒙里,先出现幌幌荡荡的四盏一排绿阴阴的惨碧纱灯,时灭不定,接着是四个骷髅,抬着一乘黑黝黝的大轿。   大轿作宫殿状,却全是用纸钱与黑布扎成。   云中慧暗道:“这就是“阎王辇”?呀,该是‘召魂舆’。”   听说一舆一辇,全以特制的人骨为架,以人皮和黑布浸油为幕,连纸钱也是经过药水桐油浸过的?不怕风雨,就是怕火。   眨眼间,四个骷髅轿夫好似脚不点地,悠悠飘荡移来,相距已不足二丈。   看清了,轿前四个披发,白麻血衣的少女,眼光也是碧阴阴的,惨白无血的面孔舌头拖出是血,被手中提着的“幽明灯”绿光一照,更是狞厉可怖。   她们背上,各插着一支长约三尺的“弘魂旗”,随风招展。   轿上飘纸拂扬,一片鬼气森森。   人轿未到,阵阵阴风惨惨,挟着使人欲吐的血腥气已先到。   今夜是西风,云中慧正面对下风。“云中慧暗道:“还好,鬼圣阎皇未来,所以排场不大,连牛头马面,判官无常,开路八鬼也没有见到,“冥后”   老鬼婆也可说是经装简从了..”   她出奇的平静着,纹风不动。   大轿在她十丈左右停住了,四个骷髅轿夫木立呆定,却瞒不过云中慧这种自行家,深知这些鬼把戏的人,所谓,“骷髅”,只是一种特制的“海螺蛤片”连缀成衣的东西,一披在身上,在黑夜中自然泛光,远看极似白骨架子,内面是一式由头到脚的紧身黑衣,只露出惨绿色的双眼。   这就是“地府阴兵”。   半响,尚不见“冥后”阴灵出声或下轿,好大架子。   云中慧凝声叫道:“你既知道是我,为何不作交代?我们与你夫妇无怨无仇找什么麻烦?”   轿中尖声尖声地格格笑起来,叫人头皮肉麻。   “冥后”阴灵阴恻恻蝗开口了:“符夫人,幸会了,不错,你夫妇和章氏夫妇与我们夫妇并无重大过节,彼此不犯..”   云中慧接口道:“是么,可是偶而路过邂逅?”   “老身听说不少凶神恶煞老魔头纷纷追截你和章夫人,你知道,老身一向主张女人是不可被欺负的,何况你俩携儿带女,怎容得那班老不死逞凶?”   “啊,你可是仗义而来?”   “是嘛,老身只想向你俩暂时借用几项东西,一句话,老身夫 妇负责助你俩安然无事,为恐臭男人惹厌,老身在四面十方圆插下了‘戒牌’,不准任何人擅入一步,连老身那老鬼头也不准他同来..”   “哦,先谢过好意了,敢问需借何物?”   “四两人不说半斤话,你,出名的聪明,还用老身画公仔画出肚肠来么?”   “实在不知,请明教。”   “符夫人,水仙不开花,你还装什么蒜,真叫老身失望!”   “你,可是误听谣言,疑心昔年四大家..与拙夫和章伯伯有关?”   “对了,真是水晶心肝琉璃肺,符夫人,老身向你俩借用,限期半年..”   “真教你失望了,十分抱歉!”   “怎么?老身从来不信谣言,也从来不空手回,符夫人老身难得今夜心情太好..”   “实话奉告,四大家之物,不在我们手上。”   “那么,在谁手上?”   二十八   “不知,我们俩的外子也在到处探查呢。”   “可是由符章二位大侠随身带走了?”   “没有此理。”   “好吧,老身相信你们两夫妇的身份,令名——”   “谢过了,如有,决不隐瞒,你知道,做人不易,成名更难,我们正如你一样,一言九鼎,惜名如命。”   “你真会说话,符夫人,老身相信你,别人会相信么?”   “那由别人好了。”   “别人会善自罢休,听你一句就走?”   “听其自然!”   “这就不聪明了,老身一片诚心奉告,据老身所知,赶到的那班老不死,如真动手,便是符章二位大侠在,也不保险,明白么?”   “谢教了。”   “老身只要戒牌一撤,群魔立至,三位自信能保得住自己与嫡亲骨肉么?””   “6 事实俱在,其他不计。”   “不愧‘南海’传人,‘七巧’之誉,要不要老身举出几个老不死的万儿给..”   “不用,但求问心无愧,生死何足论?”   “好话!连符、章二家后嗣也不考虑?”   “我们会知道如何做!”   “老身真是狗咬吕洞宾了..”   “请自重身份。”   “这样吧,老身已一把年纪了,该修修阴德,同你好好打个商量..”   “只要有分寸,愿闻。”   “二位把行囊交给老身,或把令郎,令爱托付老身..”   “办不到!”   “这是天大好意,老身夫妇,是为符、章二位大侠身后着想..”   “不劳关注。”   “真是天意!或者,让老身亲手搜查一下,如所言是实,老身告罪,负责送二位千里,如有,老身借用一下,仍照前诺..”   “别相逼太甚!”   “符夫人,老身也是女人,没有什么不便或轻渎之意,只是为了取信而已。”   “如不见信,非动手不可,云中慧愿..”   “聪明些!”   “请便!”   “云中慧,你太不识抬举,老鬼头说得好,一句老话,阎王注定三更死,岂肯留人到五更?你想自陷死路?”   “在劫难逃,天道人心,自有公论。”   “老身只好成全你们了,鬼灵薄上添上你们..”   “你自己添一笔!”   话出,手扬,左手“散花针”右手“子母金钗”,电射而出,直袭轿中,人也凌空飞扑。   云中慧已知事成骑虎,除了动手解决外,再无废话余地,所以不惜乾坤一击!   人一弹起,“玉钩斜”已幻起千点银芒,罩向大轿。   轿中慑人心胆的怪笑咭咭过处,轿子突然自行腾空,离开四个骷髅人肩上,刷地腾起丈许高。   纸钱飞舞中,轿门大开,飞出大片乌云,向云中慧兜头罩下。   这不过一眨眼间的事,当云中慧一出手,那四个呆立在轿前的“鬼女”   倏地分向左右飞闪。   那四个轿夫,一个接一个,笔直地向后倒下。   而大轿也已腾空,正是云中慧手出身起的刹那。   云顺慧的目的全集中在大轿,并无伤及鬼女阴兵之意,轿一升空,她就猛吸气,柳腰一挺,头一仰,双脚一蹬,向腾空的大轿冲去。   一片乌云,已迎头罩落。   一阵浓烈的血胆味,加上腐尸奇臭,几乎把云中慧心翻肚吐。   刚听到“银河飞星”万方仪一声轻喝:“小心‘绝户阴罗’。”   云中慧芳心一紧,急展护身真气,一掌当胸,右手玉钩斜一式“天女散花”,向乌云刺入。   只听裂帛声响,那片乌云被她刺个正着,她已暗藏解数,玉腕连振,电光飞卷,把大片乌云划成数片,只觉玉臂连震,可见那片乌云也是贯注了罡力,不但压力奇大,且有吸力。   眼看她要冲入那片乌云,只见她左掌一展就把那片乌云如狂风吹散,飘荡空中。   所谓“乌云”者,乃是一片黑色的网,一经出手,就张开如网,广约丈许大,一被近身,就贴肉烂。   此乃是“冥后”阴灵仗恃成名的“随身三宝”之一,以阴山一种“透骨麻”的幽谷毒草织成,又浸入毒汁与蛇蟒人兽的毒血里,再埋入冰雪中,奇毒无比,在阴灵手上,收发由心,别说被它罩住,插翅难逃,只沾了一点,也非中毒不可。   一般江湖道,只要闻到那股血腥腐尸怪,也会立时昏倒。   加之“透骨麻”毒草本身就软而韧,五金兵刃难断,除了能及时避开外,绝难苟免,此草又名“吃人草”,不论人兽生物,只要被它沾着,就会自动伸开缠住,把人兽肉血吸尽,草身也会涨成血红色,天生奇物,与“食人树”   一样不可思议。   不料,碰到了云中慧,人是功力奇高,利忍又是前古神兵般般凑巧,竟被她破掉,把“绝户阴罗”裂成四五片,又被她掌力一震,四散飘荡,成了废物。   那座“召魂舆”,正向下降落,猛地,轿身一震,加速下降,在离地心许处,凌空射起幽灵似的一条黑影,捷逾鬼魍,带着阴风腥气,向正要下坠的云中慧射去。   云中慧娇叱一声:“来得好!”   空中猛翻,头下脚上,左手震振钩如矢,猛刺而下。   一向上冲,一向下击,在距离地面二丈许处,一瞬碰在一起!   “冥后”阴灵似乎亦不敢硬接这居高临下的锋锐,哀号一声,扬掌向上虚抓一下,身如游鱼,横空移开丈许。   云中慧已趁此空际,星曳下坠,一泻落地。   “冥后”阴灵也已跟着斜射下降。   云中慧脚刚落地,四支长旗弄影,已由四面向她卷来。   是那四个鬼女攻上。   云中慧玉钩飞闪,娇身一转,已护住全身,四支“引魂旗”如蛇吐信,倏地一缩全收。   “冥后”一声怒笑如鬼叫:“你等退下。”   四个鬼女一击无功,应声向后飘退。   云中慧才看清楚了这个横行天下近四十年,使江湖道闻各丧胆,望影而逃的“冥后”阴灵真面目。   双方相距约三丈,等于面对面,只见阴灵一身黑色的长衫,长拖地面尺许却以各种人骨缀成的“霞帔”图案,一头灰发,长施三尺,四面披散。   几乎连五官也被披散的长发掩去四分之三。   黑面深目,眼珠暗绿,却依稀看出擦满白粉,一张瘪嘴,好像血盆,这时却紧紧闭住。   头上却戴着一顶白骨镶珠“凤冠”,纸钱作衣带,随风飘飘,没有一点表情,只把一对惨绿色金鱼眼珠,死瞪着云中慧,活像恶鬼。   云中慧知道对方已经怒极正在行动,一出手,必是鬼哭神号,她也抱元守一,凝聚十二成功力,全神注视对方。   连空气像冻结了,一片死寂!   好容易,看到“冥后”阴灵一张血口,凄凄惨惨的发话了:“云中慧,你毁了本后的成名之宝,且休得意,本后杀手多的很,不解之仇,一言可决,一宝换你四宝,交出来。”   “没有就没有。”云中慧斩钉截铁的一字一句说出。   “本后已是仁至义尽了,云中慧,你太不聪明了,本后先撤戒牌,再向你二人索命,本后要用十八种阴刑,把你二人狗男女消遣个够,也难解毁宝之恨!”   话落,一张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长长哀号。   立时,四面八方,响起了鬼啸呼应。   同时,四面夜空,远近都有磷火升空,爆散。   云中慧知道除了拚命突围,已无别法,沉声叫道:“仪姐,你火速照预计进行..”   “冥后”阴灵怪笑连声道:“都已迟了,云中慧,群魔马上就到,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云中慧已提足功力,冷笑一声:“老鬼婆,太废话了,划下道来,决一生死吧!”   人已飘身移步,欺近。   “冥后”阴灵咬牙有声,鬼哭一声:“云中慧,拿命来。   双臂一摇,满头灰发四散张开,根根竖立,双眼绿光收缩,长袖脱处,露出半截白骨似的瘦臂,铁青如短剑的指爪箕张,闪电般向云中慧飞舞爪抓出。   云中慧右钩左掌,身如片羽,出手反击。   两条人影,遍地强风,钩光如电,斗在一起。   “银河飞星”万方仪已迅速的自车顶取下大捆细竹,学忠等早已被她逐一点了黑甜穴,在车里睡去。   只见她飘忽如风,绕着马车周遭十丈左右旋转,一面不断地甩出细竹,根根直地上,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地上已散布着一百又八根细竹。   这是“七巧仙子”云中慧转授给她的七巧奇门。   万方仪已瞥见四面大雾迷茫中,鬼影幢幢,正向马车逼近,却是不敢轻进十丈方圆一步,只是飘动游走,好像在待命而动,或心有所怯,约略算计一下,四面山现身的鬼徒已不下三十个。   万方仪知道“冥后”阴灵决非空言虚吓,即使别的魔头不谈,“鬼圣”   阎皇一向惧内,非马上赶到不可!   当机立断,必须速战速决,先把“冥后”阴灵解决才可走下步棋。   她一布下阵法,立即飘身掠出,一句话也不说,左掌扣住“银河沙”,右手撤出“银河软剑”。   那乘“招魂舆”,仍由那四个髓髅抬住,那四个“鬼女”已闷声不响地由四面拥向万方仪,四支“引魄幡”刷刷连展,围攻上来。   万方仪怜惜地扫了她们一眼,“银河软剑”闪电卷出,中口轻喝:“你们退去,别找死!”   一声轻响,四支长幡,已被她削断一支,另三支一收间,又再卷到。   万方仪冷哼一声:“死不悟!”   左手轻扬,飞出一点银星,正是弹出一粒无坚不摧,打法巧妙的“银河沙”。   银星一闪而没,四个鬼女已倒下一个。   另三个,仍是一声不吭,看也没看倒下的同伴一眼,仍是飞幡抢攻。   万方仪左手再扬,三点银星分为三处射出。   三个鬼女,刚一手探入怀中,任她们闪避得快,身形一幌,几乎同时倒下。   那四个骷髅碧眼连闪,仍地不动。   万方仪一抖软剑,射进两团飞旋的战圈。   云中慧和“冥后”阴灵全力相拼,双方都是以罡气玄功出手,着着制命,三十多招已过,仍是难分高下,云中慧芳心暗凛,迅忖:“老鬼婆名不虚传,不知还有什么杀手?连另外二宝也未她施展?打的什么主意?是想拖时间?   等待阎皇老鬼驰援?抑是想..”   万方仪一插身,钩剑合璧,威力聚增倍半。   “冥后”阴灵毫无怯色,凄凄哀泣着:“两个贱人,等下有好看!”   话刚落,远处已扬起三起烈凄厉的鬼啸。   接着,遥空传来哈哈声,赫赫的怪笑,内劲之强,一听便知是绝顶高手,虽在数里之外,还不是转瞬即到?   云中慧与万方仪虽全力发挥合击,一时仍无法力克赤手空拳的“冥后”   阴灵!   而,三十多条骷髅已潮水般争先向马车扑去,人未到,暗器先发,“鬼箭”如蝗集中射向马车。   说也奇怪,好多的鬼箭,好像在半途力尽,纷纷无故下坠。   当先抢扑马车的十多个骷髅鬼徒,只顾贪功,身形刚一穿入青竹阵里,便如冻蝇钻窗,只见他们在十丈方圆里面东奔西窜,却老是盲目乱转。   余下的近二十个骷髅,立时止步,只在四面飘动游走,不时扬起咻咻鬼叫:“怎样?”   “中伏了?”   “向前!”   “停下看清再向前!”   明明在指点同党,可笑他们自己却不敢再近前一步,那十多个已入阵的鬼徒,已为阵法所困,陷入幻境,所以难在咫尺之间,连近在眼前的马车也不见,阵外同党的话更听不到了,这就是奇门循甲的妙用。   “冥后”怒啸一声:“你们滚开!”   人已冲天而起。   那近二十个鬼徒闻声呆住,都向后退。   云中慧清叱出口,玉手一扬,又是一支“子母金钗”,破空射去。   万方仪如桴鼓相应,也一扬手,银星穿空,共是七点。   “冥后”阴灵刺空直射二丈多高,二位夫人,一出手,她也双手连甩。   奇观!..   只见气翁郁中,金光连闪,是“七巧仙子”云中慧的“子母金钗。”   所谓“子母金钗”,顾名思义,就是一支“母钗”里装有九支“子钗”。   “七巧仙子”以“巧”著称,所用的“散花针”与“子母金钗”皆是别出匠心,独门制造。   一支妇女头饰常用的金钗,一经出手,由于独门打法巧妙,不但钗身满注罡力,且能收发由心,随意控制。   母钗一遇阻力,就会自行震散,九支子钗是精细的机括装设,能分成九个不同角度四散激射。   也即是说,在三丈方圆的空间,都在金钹的激射圈里。   由子钗身系风磨铜与金精钢母打造,在注满罡力与机括强力装置作用,一被打中,能透石入铁,无坚不摧。专破内家护身罡气与外门横练。   刚下,云中慧曾经施展过,但未想到“冥后”阴灵能够凭一身功力带人连轿腾空,坐在轿中的人,只发不收,所以全部打空。   现在,“冥后”阴灵身形拔起,人在半空,是最不易闪避的,所以云中慧全力出手。   她的“子母金钗”与“散花针”,向有百发百中之誉,只见雾中十线金光,如电交织,那一掌“散花针”,更是小得目力难辩。   万方仪打出的是“七星连环”,也是自成家数,她有“银河飞星”之号,“银河砂”等于是她成名杀手。   这是一种黄河发原地,巴颜喇勒山“通天湖”湖底的细砂,每粒只有黄豆大。   由于它本身就是金砂,经过千百年的力水冲激,色如烂银,一经打出,变化由心。   明明是“七星”位置,在将及“冥后”阴灵丈许变成了一条直线,好象连串银练,刹那间,又如银蛇游窜,一瞬百变,叫旁观人为之眼花,当事者连念头也来不及转,又如何闪避?   依理,在“七巧仙子”云中慧,“银河飞星”万方仪两位绝世手法,三种独门暗器的突袭下,“冥后”阴灵又悬在半空,绝难逃此劫的。   但是,天下事往往出人想像之外。   “冥后”阴灵身形凌空,一不是闪避二人合击,二不是趁此遁走,三未见她施展什么杀手,云万二人只见雾茫茫中一团黑影突然冒起大团黄烟,掩蔽了视线。   二人的暗器也已穿入黄雾中,一闪而没。   二人一面凝功戒备,一面仰面注目,当然都是立定仰望。   突然,疾声入耳:“二位速退!”   云中慧与万方仪刚瞥见空中大团黄烟翻滚中一团黑影飘荡而下,芳心一喜,以为得手了,“冥后”阴灵非死即伤。   骤然闻声,尚未及弄清方向远近,本能地应声向后疾退之际,头顶上已哀号刺耳:“贱人纳命!”   好像暴雨倾盆,豆大的水滴籁籁而落。   前后左右,皆是“雨帘”。   骤然加急的促声扬起:“以袖遮面..”   继之大喝一声:“看箭!”   飕!飕!飕!..   是劲矢破风声息   云中慧与万方仪在百忙中应变,既要防备“冥后”阴灵由上空兜头下手,又要顾到已潜身附近敌友不明的人暗算,还要应付广披十丈方圆的“暴雨”,一心数用,也是心惊胆寒。   她俩真的一手当胸,一袖掩面,只把目光在袖底四扫,身如飘风,向马车方向连退,好容易退出暴雨圈外,同是芳心大震,花容失色。   她俩目光落处,只见二十多个骷髅人都如泥塑木雕,呆呆立着。   另有几条人影,正按着阵图方位,闯入“太乙奇门”,刚才入阵的骷髅人,全数倒在地上,也不知是为阵法所制,抑是被这几个入阵的人所制。   敌友未分之下,“七巧仙子”云中慧扬起清叱:“入阵者..止步!”   那些人状如未闻,仍是找着方位向阵图核心,也即停车处闯去。不过,却放缓了身形,似在察看阵法。   云中慧忙道:“仪姊!快..”   话未了,哀号陡扬:“老娘同你拚了..”   云万二人听出声音有异,一掉头回顾,不由又是一愕。   只见“冥后”阴灵只存一身赤身亵衣,大红肚兜,暗黑马甲,齐膝短裙,身一落地,正一手扣肩,一按一扬,应手而起的,赫然是一支沾血的小箭。   在靠东面的一座坟堆上,站着一个全身黄衣人,只露出双眼,看不出俊丑,但是,他左手上一把大只三寸许的鸟亮闪光双弦弓,却使云中慧与万方仪立时想一个人来。   此人就是以一弓七箭成名,弓号“魔弓”,箭称“鬼箭”的“魔弓鬼箭”   独孤红。   也是邪魔中有数人物,但此人个性无常,亦正亦邪,使人莫测高深。   他为了金钱,为了兴趣,为了一时好恶,可以任性行事,不问是非善恶,杀人不问情由,凭着一身所学,以“怒箭穿云”轻功和一弓七苯箭横行,使黑白两道,都感头痛。   云万二人第一个反应,并不是向独孤老魔道谢,而是思忖这个魔头为何会对她二人援手?不惜得罪老鬼夫妇?   难道也是为了“空门四宝”而来。   或是..   因此,方以此示恩二人?   她俩已明白,中了“冥后”阴灵的鬼计!   她之身形拨空,竟是诱敌之计。   先放黄烟,掩蔽她在半空腾挪变化的身形,又自卸落那身“白骨披”,吸引云、万二人的目光,她却趁此对云万二人下手。   那阵“暴雨”,显然是毒液或什么鬼花样制成的,云、万二人都不禁往自己身上察看。   并没有什么异状?也许是撤身得快?   二十九   云中慧与万方仪也不过是一怔神之间,迅即掉头掠向马车。   别小看了区区一百○八根青竹,这座“太乙奇门”,乃“七巧仙子”一身所学中的精华,暗合先天易数,中藏诸葛“八阵图”与儒、道、释三家的正反颠倒,妙用无穷,变化万端,在阵外看去,不过是三辆马车,参差林立青竹,一踏入其中的人,只见千门万户,高山重叠,大海滔滔,极目苍茫,随各人的意念,显出种种幻象错觉。   在阵外入目分明,举步可及的马车,已失去踪影,当然更看不到青竹。   已进入阵中的,共是五人,暗合五行之数,已经各按方位,进入五位置,显然,这五人是行家,才能步合方位,由阵外看,五人不过进入阵中一丈三四,在五人的感觉上,已经走了“好久”了。   他们所以缓了身形,是为阵中变化,出于想像之外,虽有“五行”“八卦”之设却未料到正反颠到,顿使入阵的人踌躇了。   “七巧仙子”云中慧与“银河飞星”万方仪也把急悬着的心情安定下来。   “银河飞星”刚要喝问,“七巧仙子”却立时有了计较,忙传音道:“来人虽是行家,却是‘半瓶醋’,尚我微阵之能,他们如不见机退回,倒可请君入瓮,正好中了我们缓兵之计,不如先对付老鬼婆..”   话未了,数声狂笑,已划空而来。   万方仪刚奇怪地传音问道:“阎皇老魔为何尚不见到?   “冥后”阴灵已换过一口气来,咬牙叫道:“原来是你,独孤老鬼,即使要分一怀羹,为何帮着两个贱人?..”   “魔弓鬼箭”独孤虹却出奇的冷静,突然现身,也未向云万二人开口,也未再向“冥后”阴灵进逼,倒像袖手旁观的看火人,始终静静的站着。   不过,他却以此快的身法,捡回了两支“鬼箭”,他的眼神,也始终在潜窥着已入阵的五个人。   阵中五人一放缓身形,他也显得心情焦急而眼光眨个不住。只是,云万二人没有觉察罢了。   他不等“冥后”阴灵话毕,哼了一声:“要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了,老夫例外,不过路见不平罢了。”   好啦,他倒说得好轻松,居然假清高,以仗义的人自居,却已由淡淡的几句话中,对云中万二人暗示了三种意思——   第一、他待于告诉云万二人,赶来的人“太多”。   第二、他本人并不淌这趟浑水,置身事外。   第三、他不但不愿参与“夺宝”,还要打不平,有暗助她二人之意。   这种“弦外余”音,不但云中慧与万方仪一听即知,便是“冥后”阴灵也颇为意外地厉声叫道:“独孤老鬼,你骗谁?你一向鬼计多端,却瞒不过老娘,莫非看中了这两个贱人?想人宝两得?休想,马上有人..”   只听两声阴阴怪笑,一个接口道:“我们来了。”   另一个沙哑的破锣声音跟着扬起:“真叫你失望,姓阎的被人绊住了,你如想免做老来寡,快去帮老公一手吧,这里可没你一份。”   声落,人现,一前一后,凌空射落两条人影。   是一麻衣,一红袍的两个老者。都在五六十岁左右。   前者一身长过脚背的麻衫,竹冠,一张瘦长马脸,两撇老鼠黄须,残眉鹞目,一副阴险奸相,表露在那个鹰钩鼻上。   后者红脸如火,豹头环眼,钢髯如戟,神态威猛慑人。   人名树影,“七巧仙子”云中慧认识来人,正是昔年与四大家齐名的“南庄”,“北堡”当代主人。麻衫老者就是“南庄”庄主“旋风刀”史剑。   红面老者即是“北堡”堡主“霹雳剑”宫鹏。   二人同列黑道巨孽。   史剑开府“九连山”的“九连山庄”。   宫鹏开府“太行山”的“朝天堡”。   二人本以独门刀法,剑法称雄,三十年前,才闯出天下有“南刀”、“北剑”之称。   因“北剑”宫鹏在“峨嵋论剑”大会上,败在“八荒一剑”章大钧剑下,左手被断二指,他倒也光棍,自动认输,取消“北剑”尊号,并称如果不能在剑法上找回场面,再挫章大钧的话,不再佩用“霹雳剑”。   现在,冤家又聚头,云中慧与万方仪一瞥之下,史剑肋悬鱼鳞刀鞘,宫鹏肩露剑柄,等放“示威”。是“找场”来了。   首先,章夫人万主仪芳心一震,不禁向宫鹏多看了两眼。   “冥后”阴灵厉声道:“姓宫的,你放什么..”   宫鹏张目大喝:“老鬼婆,你放自重些,本堡主好意告诉你,走不走由你,看你老来骚,像个什么样子?连外衣也不穿,要撤泼,可冲本堡主来!”   不知何故,宫鹏的声音透着沙哑,和当年声如洪钟不同,也许岁月无情,变化太多。   “冥后”阴灵鹄面一低,森森一笑,道:“好吧,你为了报断指之仇,姓章的浑家(老婆)在此,就让你一阵,老娘去去就来!”   话未落,人飘身,掠向“召魂舆”,四个骷髅轿夫仍是那么呆立着。   史剑冷眼扫了那班呆立的骷髅人一,目光落在四个倒毙在地的鬼女身上,一手乱捋着老鼠须,呀呀道:“到底老公要紧,连手下也不要了?”   宫鹏大笑道:“还顾得了么?”   “魔弓鬼箭”独孤虹突然冷笑一声:“慢走!”   已飞回“召魂舆”中的“冥后”阴灵厉声道:“你要..”   “还我箭来。”   独孤虹伸出了右手。   “冥后”阴灵叫道:“独孤老鬼,一箭之仇未报,老娘马上就要回来!”   “管你回不回来?是你的事,先还老夫的箭?”   “休想!”   “好,老夫再全数奉送好了。”   好快,只见独孤虹双手一翻,已经箭上弦,张了弓。   而且,是一排三支,同上弦。   “接着,老鬼!”   “召魂舆”中的“冥后”阴灵话出,手一甩,刚才那支沾血“追魂箭”   已直射向独孤虹面门。   接着,“冥后”一声:“走!等下再算帐!”   四个骷髅轿夫应声起步,掉头向北。   独孤虹一扬左手,把阴灵飞来的一箭扣在弦上,冷哼道:“只怕没有‘等下”了,你能让过老夫三箭中的两箭,也不愧做了几十年的老鬼婆!”   ‘召魂舆”已如飞而去。   独孤虹轻向云中慧,方万仪点头为礼,道:“二位请了..”   宫鹏敞声接口大笑道:“章夫人,符夫人,人生何处不相逢,相不到我们又碰头了,一别多年,二位还是容光如昔真是可喜的好事,吓吓..”   云万二人,始终注视着阵中五人的动静,瞥见那五个人都立定了身形,她俩心情也更安定。   先后现身的三人,和“冥后”阴灵的对话,当然也听得清楚,难怪“鬼圣”阎皇迟迟未到,却是被绊住了,什么人敢惹这老鬼?使她俩芳心一动,都寄望在她俩的夫君身上。   对方既已开口招呼,江湖有礼,明知来意不善,云中慧在宫鹏吓吓怪笑未绝声中,朗声道:“三位有何见教?”   “旋风刀”史钊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岂敢,在一位世绝聪明的夫人面前,我们只有直言相谈,一是宫史想向章大侠再切有磋一下,多年来,贤夫妇双栖归隐,天涯难逢,今夜幸会,宫兄想一了多年心愿..”   宫鹏一按肩上剑柄,大笑接口:“正是这样,章大夫可肯赐教?”   章夫人万方仪凝声道:“万方仪当向拙夫代达此意,约时一会就是。”   史钊沉声又道:“第二点,以二位之智慧,不须多说一字了。”   云中慧刚一扬黛眉——   独孤虹已仰面前:“这个嘛,大家心照不宜,老夫有几句闲话奉告二位夫人。”   宫鹏刚一翻眼,却被并肩而立的史钊眼色一递止住。   云中慧凝声道:“愿闻。”   独孤虹目光一注阵中五人,道:“好教二位得知,目下云集附近的道上朋友,不下数百之众,老鬼夫妇,倾巢而来,手下密布方圆十里,本是志在必得,因此,也镇住了大半的人,可是,仍有小半在待机下手,只是迟早之分而已..”   “谢教了。”   “因此,以二位之聪明,该知自处?”   “大义所在,一往无前。”   “壮哉,二位不愧一代红妆..”   又向四面扫了一眼,道:“老鬼婆撤下一天毒雾,她夫妇是一向赶尽杀绝的,此雾虽无损于我们,但不宜久留此地尤其令郎及千金等不宜让此雾沾着,而且,老夫听说老鬼婆除了随身三宝之外,近十年来,躲在阴山‘无底谷’炼成一种厉害无比的‘万毒阴灵水’,分为急性,慢性二种,刚才..   大约就是那玩意,二位可有异感?”   云万二人都芳心一凛,同声道:“没有异状。”   独孤虹沉吟道:“除非二位神功玄妙,能够滴不沾,以老鬼婆之手辣心毒,一经动手,此时此地,必用急性剧毒,二位既然无事,不宜久留,就请立即上路如何?”   宫鹏一挥手,吓了一声:“就走?..”   “不走何待?”独孤虹慢吞吞地盯住宫鹏,道:“宫堡主,章夫人已答应约期另会..”   宫鹏怒道:“独孤虹!你话已说完了?已给你大面子了..”   “是么,我请二位夫人走,宫堡主有什么话,下次再说!”   宫鹏目射凶光,怪叫如雷:“我不让她们走!”   章云二人始终纹风不动,云中慧冷笑道:“宫堡主,别急,你也算一号人物,要怎样?”   宫鹏怒啸道:“本堡主的意思,你二人,先留下‘空门四宝’再走,请章大侠到舍下来取回,乾脆了当,本堡主立即回堡候驾。   章夫人微笑道:“我们倒不想走了,实话奉告,别说‘四宝’根本不在我们手上,即使在,也不会给任何人要挟!”   宫鹏大怒,狂笑道:“好,本堡主虽不屑与女流过招,冲你这句话,本堡主就非领教一下不可!”   呛郎一声,“霹雳剑”出鞘,人已大步上前   万方仪冷笑一声:“试试看。”   “且慢!”独孤虹沉声道:“宫堡主,你是存心扫我的脸皮,不给这个面子?”   宫鹏顿身止步,回头道:“独孤虹,你别以为本堡主会怕了你?”   独孤虹乾笑道:“好说 至少,彼此谁也不怕谁,是否要试一下‘追魂七箭断魂弓’的味道?”   宫鹏大怒,掉■抖剑,狂笑道:“好,看你几支鬼箭能奈我何?”   一横手中霹雳剑,气定神凝,目注剑身,蓄势待敌。倒底是一代剑手,自具身份。   独孤虹目光一闪,徐徐张弓,道:“如老夫七箭落空,立即拍腿。”   “且慢!”是史钊开口了,满面奸笑,向独孤虹耸耸肩,道:“独 孤道友,值得么?”   “有何不值?”   “帮倒忙,岂非让女人暗笑!”“老夫话说在先!”   “何必卖这种..空头人情?”   “只要老夫高兴..”   “这不是我一人的事,就算我二人给你面子,别人..”   “那老夫领这份情,别人与你二人无关!”   “好吧,宫兄,看独孤道友的七支鬼箭,能对付几人?”   宫鹏怒哼道:“老史,你甭管!”   “就看小弟面子如何?”   “也罢!”宫鹏悻悻然钢髯一炸道:“独孤红,看你的。”   独孤虹冷冷地一点头,向云万二人道:“二位请。”   云中慧微笑道:“承情,心领了。”   独孤虹讶声道:“二位是..”   “我们自己的事,不愿连累别人!”   “那么..”   “等各路朋友赶到,我们作一交代后自然会上路。”   “那时,二位走得了?”   “如走才了,就永远留在这里。”   “二位..辜负我一片好意了。”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们会记住。”   宫鹏敞声大笑,道:“如何,独孤虹,人家根本不领你这人情儿!剃头担子一头热,热面孔去亲人家冷..”   史剑接口道:“独孤兄,我们站在一道,来个三一三十如何?”   独孤虹死盯着云万二人,栗声道:“二位,我忘了一句话,如果刚才二位稍沾了一点老鬼婆的“阴灵水”,最多三五天里必然..”   “不劳锦注!”   “据说沾之必烂,无药可救,专毁女人花容月貌!”   “承教了!噢,又有..”   只听破空如裂帛,起于百十丈外,一声狂笑接上:“见者有份,并不算迟!”   四条人影,一式朱衣,红巾包头,却是由“九关”那边飞掠而来。   三○   云中慧脱口道:“‘离宫四火’?。   四人已经飘落她们身后三丈外,一字排开,靠左面的为首一人豪声道:   “符夫人,请了。”   云中慧冷声道:“四位是..”   “奉家师之命而来,敬请二位夫人移驾‘离火宫’小住..”   “命师何在”?   “在..准备迎驾。”   “你们为何知道我们南行?”   “二位南下的消息,本宫三天前才知道。”   “听谁说的?”   “根据传闻。”   “甚感贤师徒好意,只怕别人不让我们..”   “谁?”四火几乎同声问,八道凶晴,向史钊、宫鹏等瞪注。   “离宫四火”,就是“神火”、“毒火”、“阴火”、“烈火”。   也即是“南狱”“‘离火宫”主人“火帝”朱赫的嫡传门下。   凡是出身“离火宫”的人,几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性急,暴烈,与为师一样急燥,无情。   显然的,他们四人,已对史钊等三人透露敌意了。   宫鹏怒目相向,瞪眼道:“就是本堡主。”   史钊徐徐道:“老夫也算一分,还有..”   独孤虹接口道:“老夫本是置身外事,隔崖观火的,如果你想仗着一些霸道火器,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老夫倒想留下,等令师来后,叙叙面。”   完全是前辈对后辈的口气。   大约“四火”都已认出三人身份,不敢逞凶放肆,但仍由为首的“神火”   大声道:   “我们只知奉令行事,三位如与家师有旧,或有雅兴,请一同移驾..”   史钊冷然接口道:“本庄主不感兴趣!”   宫鹏大笑道:“你们最好站在一边,等令师来和我们面唔。”   “四火”大怒,“神火”哈赤向云万二人叉手道:   “请,我们护驾。”   云中慧含笑道:“好吧!”刚转身——   “慢着!”是独孤虹扬起笑:“老夫面子,不如别人么?”   云中慧凝声道:“非也,别人是专诚邀请..”   “老夫就不是诚意?”   “阁下已说明置身事外!”   “好吧,老夫放过这次,不下难说..”   一掉身,刚要离去。   冷不防史钊扬声一笑:“到底人家火气大,有面子..”   独孤虹寒着脸,沉声道:“史庄主,不用煽火。”   “岂敢,老夫只觉得老兄一人面子,到底不及四个小辈!”   “老夫岂屑与小辈计较,自会找朱赫说话!”   人已腾空飞射。   宫鹏哈哈大笑:“真是好笑,马屁拍到马腿上,人家不领情,只好含羞开溜..”   独孤虹并不答腔,头也不回,转眼消失。   史钊微微一怔,自语道:“奇怪,这老怪物莫非别有..”   章夫人万方仪已沉声道:“宫堡主,容后会了。”   宫鹏刚要..   史钊一摇手,干笑道:“人家是自愿送上门去,离火宫老朱看样子够起劲了,老宫,没听到人家刚才已说过‘见者有份’?正好独吞..”   “烈火”阳耀怒嘿一声,叫道:“史庄主,请放尊重些..”   “笑话,只准你们放火,不准我们点灯?”   “不错!有种的,只管放马过来!”   宫鹏大怒,吼道:“小辈,给我站住,等你师父到了再走!”   “凭你也配!”   史钊皮笑内不笑的,挥手道:“我们不会以老欺小,请吧,独孤老怪一定在前面恭候,凭你们四个小辈,手还没动,箭已穿喉,不过是插标卖首,宫兄,犯不着..”   正要抢出的宫鹏重重一顿脚,收了势。   史钊一拉宫鹏,掉头就走,口中却自咕噜着道:“少不解事,如果我是老朱,只要对马车放几把火,不就大功告成了么?笨才..”   话声中,腾空而起,与宫鹏隐入雾中不见。   “四火”变颜变色,都是凶晴喷火,鼻息咻咻。   万方仪传音道:“慧妹,真的要走?..”   云中慧传音回答:“是!我已看出三个老魔都有藏奸使诈,如此轻于离去,他们相同的目的,都是想我们自己撤阵..”   “唔!原来如此,那末..”   “我自有计较!”   “神火”哈赤已缓过脸色,恭声道:“二位请..”   云中慧向他凝注一眼,颔首道:“四位不愧‘火帝’门下,三言两语,就把三个老魔惊走,实在难得!”   “神火”哈赤受宠若惊,神色越见谦和,一齐躬身道:“多谢夸奖。”   “令师如何吩咐,可知前路多艰?”   “知道,家师严令,不惜任何代价,要..请二位二人安抵鸡公山再说,家师..大约也已赶来接驾。”   “好,你们先把这些人了结,就好动身。”   纤手一指,哈赤等四人一声:“遵命!”。   只见四人身如脱兔,举手扬袖间,火星乱闪,几声轻响和嗤嗤过处,那骷髅人身上黑烟一冒,全身起火,转眼成了火人,变成焦炭。   奇怪的是,骷髅人像人一样挣扎闪避,个个束手自毙,显系早被人制住,只由惨碧的眼光中透出愤怒,惊悸。   万方仪虽知云中慧必有深意,这些凶残鬼党,都是该死,芳心仍是恻然不忍。   不过半盏茶时候,在阵外的骷髅人全部了帐。   “神火”哈赤连扬手,便向阵中五人各发出两支火梭。那五个人,呆立甚久,对阵外一切,状如不闻不见,只在思索如何破阵?犹豫着,进退莫决。   这时,却反应奇快,冻哼同扬,一挥手,便把两支火梭一兜一托,借力向马车打去。可惜半途炸开。   云中慧大吃一惊,万方仪脱口“呀”了一声”   “神火”哈赤大怒,刚一挥手,示意其他三人分向三方攻去!   云中存在脆声道:“且慢!”   她疾步走入“奇门”,一手拔起一支青竹,平静地笑道:“五位高明,可曾参透玄机?”   只见五人一式连头到脚,一齐包住的黄色怪装,几乎与“魔弓鬼箭”独孤虹一模一样,闻言回头,缓缓掉转身形,靠南方的一个面对云中慧,沉声道:“符夫人确实高明,我们承认棋差一着,参不透此阵变化。”   “那末,请出阵。”   “如果二位夫人答应我们一件事,马上告退。”   “何事?”   “不必我赘一词!”   “没有!确实不在我们手上!”   “那末,我们就这么耗下去好了,等大家到齐再说。   来五位是‘守株待兔’,妄想坐收渔利。   “真人面前,说得不说!”   “请便!”   “神火”哈赤大怒,叫道:“二位夫人,让我们来对付这..”   “欢迎之至!”对立接了口。   云中慧轻摇玉手,笑道:“不必!他们是想借用火攻!”   哈赤一楞,不作声了。对方淡淡一笑,道:“符夫人,不愧高明,有一点却是你未料到的,我们带的火器,比这四鬼厉害得多,只是不愿轻用,免得玉石俱焚而已。”   云万二人芳心一凛,互看一眼,云中慧笑道:“失敬了,当今之世,我还不知道有比‘火离宫’更霸道的火器?”   “符夫人可要眼见为真?”   “施展看看,也好开开眼界。”   “一句话,我们五人中任何一人,只要一举手,三车立成碎粉!”   “是么,如此威力,为何..”   “依理,本早就该出手了,二位夫人,愿见佳儿佳女,烟飞灰灭?”   万方仪芳心大震,有点沉不住气,脱口道:“你们究是何意?”   “很简单,只要宝,无伤人之意。”   “存心威胁?”   “也可这么说,二位夫人,当迫不得已时,难说!”   云中慧冷然道:“如此,何不向我们出手,瞻仰一下”   “好!二位夫人小心了!”   话出,人已踏方位,出阵。   “神火”哈赤等四人性急如火,那里忍耐得住,何况随时有不测之强敌赶到,这时,四人已把所有的火器准备好,控人手中。   对方刚一脚跨出“太乙奇门”,“神火”哈赤一声怒吼:“先尝尝..”   他还未出手,对方比他更快,右袖一扬,冷笑一声:“先把你这小火鬼试手!”   一团黑影,电射而出。   “神火”哈赤也早有戒备,凶睛一瞪之下,骇然翻身倒纵,只见血红的火焰一闪,霹雳大震!   云中慧与万方仪早已撤出五丈外,只觉红光照眼,热气逼面,地皮都在跳动,震撼之力奇大。   半空一声怒吼,已纵起二丈许的“神火”哈赤,垂直截落,倏地,全身火起,啪劈声中,成了一个火球下坠。   在将及地时,连串闷震,火团四射,骨碎肉飞!   他全身火器,一齐引发,遭了惨劫!   其他三火,因各占一方,在看着老大哈赤出于,所以幸未波及,震骇之下,同声怒啸,向后飞射。   对方一声狂笑,喝道:“无知小辈,自身难保,还敢保人?侥过一次,告诉老火鬼,若不识相,到‘鸟蒙’来找我们!”云万二人,实在都已即惊且怒?   因为,毁家之物,正是这玩意,不须多说,正是仇人见面,狭路相逢。   只是,对方既有此霸道利器,为何不用?能够毁家杀人,岂有轻易放过两家儿女之理?   如他们早向马车下手,岂堪设想。   难道对方真的只是为了夺宝而来?   太矛盾了,不可忖度。   现在,如果翻脸动手,以二对五,对方随时可分出人手,对马车采取行动..   三十一   对方冷峭地震声道:“符夫人,明人不须多说,既已成仇,就不留情,二位是献宝?抑是拚着两家绝后,同化灰尘?”   咄咄逼人,使云中慧也芳心一乱,十分震悸。   一声洪烈厉啸,起于北方!   对方缓步向云万二人欺进,懔声道:“听到么,‘帝君’已下令了,一啸惊天地,二啸鬼神愁,三啸取人头,二位火速交代一句!”   是要摊牌了。   云中慧原是想利用群魔利欲熏心,各存私意的心理下,加以适当利用,以毒攻毒,驱虎吞狼,先使他们互相残杀。   现在,才知这人更深沉,也是英雄之见相同,一直耗到现在,才图穷匕见。   只不知其他的各路人马,为何迟迟不到?难道已知难而退?或是已被这一路强仇大敌各个击破退走?”   眼看对方傲兀地步步欺进,目射厉芒,掌中托着一颗黑团,要命的玩意,越逼越近。   到此地步,如果开口说没有“空门四宝”的话,等于废话,反显示怯,对方决不相信。   那么,只有一拚!   只是,后果?   就在这个目震心悬,箭拔弩张当儿,得得蹄声,由“九里关”方面驰来。   一听,不是怒马,竟是驴子。   果然,一声驴子声,特别刺耳。   对方停了步,向后一挥手,其他四人,本已出阵,早有一人,向来路掠去。   猛听一声苍老沉劲的漫吟:   老去功名意转疏,   独骑瘦马取开途,   独村到晚犹灯火,   知有人家夜读书。   真是闲情逸致,好风雅,随着吟声,越来越近,一头叫驴,正飞跑而来,现身在几十丈外。   影绰绰的雾影中,骑驴者竟是背向这里。   这就叫做“张果老倒骑驴”。   迎上去的一个黄衣人,已凌空飘落在驴子前面,挡了路冷哼一声:“朋友,歇下来。   驴背客头也不回,道:“好狗不档路,我老人家有老朋友在等着大杀三局!”   原来,连夜赶路,是去赴友人奕约?   黄衣人伸手一拉牲口口嚼,喝道:“朋友,别装蒜,能闯关而来,足见高明,别让我先叫畜性爬下!”   他要杀驴了。   “长耳公”踢着前蹄,长鸣一声。   驴背客一仰面,是举起了一个大红葫芦,灌了一口酒,没答理。   面向云万二人的黄衣人,早已和其他三个黄衣人循声看去。   云万二人隐约看到那个大红葫芦,刚心中一动,面前丈外的黄衣人已一声断喝:“老三,你回来。”   他自己腾身飞掠。   那个一手抓紧驴子嚼笼头的黄衣人本是要有行动,闻言一怔,撤了手,掉头掠回。   叫驴又得得起步。   转眼间,已到二十丈许,黄衣人已经止步扬声:“朋友摆句话来!”   驴背客一面塞好葫芦嘴,大约满口酒,还没本下喉,含混不清地道:“我老人家又没挡你的路,大路朝天,各人走一边。”   “可是,朋友碍了我们的事!”   “管你们什么鸟事?让开,别耽误老子下棋。”   “看来,是存心踢盘子来了?”   驴背客没答腔,只一拍驴子屁股,叫驴便向前跑。   早到一步的那个黄衣人哼一声:“老二,废了他!”   “是么?”老二正是刚才紧逼云中慧,万方仪的黄衣人往左边一闪,冷声道:“先让朋友下来。”   排行“老三”的黄衣人一手疾扬,拍向驴头。   “暧!老子下来了!”驴背客一滚而下,也不见他出手老三的一手发出力道无功,驴了仍是向前跑。   老二,老三同时目光飞闪。   他们心底明白,老三虽只是淡然一扬手,如打实了,驴头会成粉碎。   人家不露相,已给颜色瞧了。   老二哼一声:“朋友,果然高明,正感口渴,大肚子可肯借用一下?”   “大肚子”者,酒葫芦的别名也。   已看清楚对方面目了,五短身裁,瘦小枯乾,秃脑门,红光发亮,绿豆眼,小蒜鼻,颌下稀疏的一小撮三寸许胡子衬着削的下颔,活像一头山羊。   一左,一右的两个黄衣人同时一怔。   好个糟老头,大方的把吊在左腰的大葫芦一递,道:“请吧!反正只存一半了,天一亮,到了地头,保有的是好吃喝。”黄衣老二双手贯足功力,接过大葫芦,轻得紧,人家可没心眼。   他一接过,拔开塞子,很自然地一仰脖子,长饮了一口笑道:“好酒,想不到还是绍兴“女儿红”刚开瓮,冲的头锅..”   “说得不差,我老人家正是由绍兴过而来。”   “老丈到何处去?”黄衣老二在凝神量葫芦。   “信阳。”   “噢,不远千里,就是为了下棋?”   “天下有比碰到好对手,将遇良材更大的事么?”   “是,老丈请。”   要把大红葫芦递过。   糟老头笑笑,拈须道:“你们就干了它呢..”   “免了。”   “当然!”糟老头扬脸说下去:“皇帝不差饿兵,这算葫芦酒,是请你们帮老夫把马车移开些,拔掉这些青竹。是赏你们三四斤好酒。”   原来,三辆马车,把大路塞住,再加上周遭的青竹,真是碍路。   五个黄衣人已移身在一起,作梅花形立住,老二竟一点不以为忤,点头道:“谢过老丈了。”   顺手把大葫芦给老三,传声道:“人不对,葫芦有点像你们仔细看下,如果是那老怪物的信物,就让他——”   老三已接过,也喝了一大口,顺手递给另一个黄衣人。   糟老头连连喷嘴道:“你们还没动手移车,怎么先动嘴喝酒?别一抹嘴,不认人,欺我年老..”   云万二人原以为来人是名列“风尘三怪”中的“赛果老”张九峰,一定有二场好戏。   等到对了面,大失所望,驴子像,葫芦也像,就是人不对,因为张九峰是矮胖和冬瓜,身如葫芦,腆着一个大肚子的,而此老则是瘦小如猴。   只见五个黄衣人已先后仰了脖子,都喝过酒,到了最后一人时,已是到了底,竟向糟老头抛过去,道:“不你,葫芦的主人与你是何于系?”   糟老头张开双手,把葫芦接住,滋着缺牙道:“我老人家就是主人。”   那个抛葫芦的黄衣人哼道:“很好,你接住!”   右掌一扬,掌心内陷如蛋,猛然一鼓,一点罡气,箭射而出。   糟老头迷糊着眼,叫道:“什么东西?”   脚下一个前冲,打了一个跄踉,无巧不巧,让过了那一缕“空心罡”。   其他四个黄衣人一动齐动,交叉集中出掌弹指,糟老头仰倒,一个屁股一顿,叫道:“倒也!倒也!”   奇,五个黄衣人身形连晃,应声栽倒!   不过,那个“老二”在倒地之前,竟一甩手,一溜绿光升空,爆了大蓬绿光。   糟老头疾出一指,还是阻止不及,猛地跳起,叫道:“二位夫人,快走!..”   话未了,一声洪烈厉啸,划空而来。   接着,啸声四起,远近如潮。   半里外一声大喝人耳:   “给我留下..”   糟老头猛挥手,抛出一物,道:“万分危急时,可以施展!”   人已拍驴向前。   云中慧一手接过,也不暇细看,沉声道:“走!”   人已当先入阵。   万方仪紧随身后道:“走得了?不如守..”   “非走不可,必要时,我们只有各背一人突围..”   语声急促,已见心慌发颤。   万方仪,一向佩服云中慧,一听口气不对,便知大事不妙,如果这座“太乙奇门”能作保身符的话,以云中慧之自负,决不会急于脱身。   云中慧以极快的步法,走遍四面,把太乙奇门收掉,把三个早已吓昏过去的车把式夹住人中一把提起,夹背各拍一掌,轻喝:“别怕,开车!”   三个车把式馀悸未消,人虽清醒过来,牙齿打架,两腿打抖,一面应着,各挣扎爬上车辕。   云中慧喝道:“快!有我们保护你们!”   三个车把式定定神,忙着挽缰,连打几鞭,牲口兀自不动,经三人猛力扯扯,牲口终于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牲口早已死了,不知如何僵立不倒?   三个车把式骇叫未出,头一昏,眼一黑,也先后栽倒。   已进车里的云中慧,万方仪猝然惊变,芳魂皆颤,双双抢出,只见牲口与车把式都是口鼻流出黑血,全身也在收缩,迅速化成黄水。   触目惊心!   云中慧一咬牙,沉声道:   “仪姊,顾不得了,各背一人,快走!”   人已揭开车帘,把早闭了“黑甜穴”,尚在沉睡中的学仁往背上一放,绣带缠紧,一顿脚,道:“走!”   人已腾空而起。   万方仪心碎肠断,云中慧竟不顾其他孩子,分明是作只留一子延续香的打算,非到万不得己时,决不致此,耳际虽闻强敌纷至,依情理,宁可二人合力一拚,何以弃子而逃?   她迅速地背起思贤,忍泪水,忍心疼,看了早被闭穴昏睡的爱子,爱女一眼,也紧随云中慧身后划空而起!   一人一先一后,也不过十丈左右距离,只是前后一脚之差,刚驰出几十丈远,狂笑声中,已有三人拉住去中慧去路。   万方仪刚一惊,猛顿身形,一左、一右、两条人影由十几丈外凌空扑到。   万方仪一咬牙,两掌“银河砂”飞洒而出,人已破空窜起。   那两个突袭她的敌人似知利害?“银河砂”一现,二人就四掌齐出,人已腾空身倒射。   万方仪掠到云中慧不远处,两条人影又凌空扑来,一个怪笑道:“还想走么?留下东西再走!”   强大的常力,已飞旋而到。   万方仪探襄不及,一手翻腕硬接,一个“螺旋”,脚尖一转,移开丈许。   总算避过来势,目光扫处,云中慧已被三个羽衣道人困在核心,短兵相按,打在一处。   另有十几条人影已先后向马车扑去。   万方仪刚后悔撤阵的失策,自陷重围,念头未及转,那两人已再旋身扑到。   她一瞥之下,才看清一个是额有肉包的披发头陀,一个是面如黄腊的病汉。   但出手之毒辣,掌力之沉雄,病汉比头陀更强一筹。   万方仪纤掌双翻,以攻还攻,分击二敌,掌力一接,半斤八两,各自移步换形。   她刚发觉背后已有人掩到,猛听惨嗥起于背后丈许,匐的仆地。   百忙中她回一瞥,是一个锦衣大汉,尸横就地,脑后一支短箭还在摇晃。   头陀与病汉已再扑来。   万方仪双掌正要翻出,头陀与病汉倏地贴地疾滚,两支短箭,已插在地上。   她一手挥出一把“银河砂”,刚瞥见云中慧轿躯疾旋,玉掌一圈,三个道人突然掩面怒吼,翻身后退,身形一晃,仆倒地上。   万方仪又惊又喜,也不知云中慧用了什么奇妙手法,一招克敌,正掠身过去会合,云中慧猛转身,回头破空而起,扑回马车。   那十几个人,正一齐动手,把车蓬硬生生撕裂,这还了得!   猛听一声凌厉怒叱:“住手!汪某来了!”   人耳甚熟,声到人现,一条人影,挟着劲烈猎风,飞卷而下,如虎入羊群,猛不可当,把那十几个人惊得纷纷一面出手应付,一面向后飘退。   两声惨哼过处,已有二人横尸倒地。   雾气中只见一个全身浴血,面色铁青,双目喷火的人横身挡在马车前,喘息未定,才是“四绝诸葛”汪浩然是谁?   云中慧似因突然看到汪浩然现身而吃了一惊,猛收身形,呆立在汪浩然丈之外。万方仪芒心狂喜,忙叫:“慧妹,有汪叔叔赶到,沉住气..”   人已掠刊云中慧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只见汪浩然全身是血,连头巾上,额间,也都是血污,目射精光,炯炯四射,如负隅之虎,向云万二人一点头,露出惊喜之色,豪声道:“还好,我来迟一步,几乎..”   顿而止,向四面电扫一眼,怒声道:“各位朋友,谁敢欺凌汪某的二位盟兄眷属,请站出来..”   双臂一张,一振,舌绽春雷,大喝:“可以冲着汪某来!”   声势不厉,猛若凶神。   周遭的人,似乎为汪浩然的威名与气势所慑,半晌无人开口。   冷声哼扬起:“老夫也算一份,有胆的,冲着老夫来!”   正是“魔弓鬼魔”独孤虹去而复来。   只见这老怪物拈弓搭箭,旋旋然地缓步走向马车另一面,和汪浩然隔着已无车蓬的马车背对而立。   学忠兄弟与思义和思淑姊妹,仍是昏睡着,雾气迷蒙中,还隐约可见到他们与她们的面颊。   万方仪忍不住一阵心酸肠断,心情一阵激动,一拉云中慧的手,沉声道:   “我们是大家要找的人,就向大家交代一下。   云中慧木然地被她牵着手,缓步走向汪浩然。   “四绝诸葛”汪浩然威态一敛,向她俩歉然道:“我在嵩华汴洛间访友,南下江南,却不知二位嫂夫人也作南行,在前面碰到姓魔的老鬼,和一些魔头阻路,说是为了“空门四宝”而来,他们不但不给我面子,反鬼话连篇..”   轩眉狂笑道:“我一怒之下,和他们动了手,三掌震阎皇,七招败六畸,他们竟仗人多,以三十多人之众,向我车轮围攻,三百招左右,才得突围,溅血在我双掌下的不下一半之数,哈哈..”   三十二   他仰面豪笑,横眉怒目,四扫一眼,震声道:“有汪某在,只要有一日气,谁也别想动二位嫂夫人一根毫发!”   脚下跨进三步,冷然道:“那位朋友不服,汪某候教!”   他侃侃而谈,完全无视于四面虎视眈眈的强敌,这份豪气这分威风,这份胆量,就不愧“四绝诸葛”之名。   掌震“鬼圣”阎皇,并败“茅山六畸,已足使人惊心动魂,突破三十多人围攻,毙其半数,流血至此,馀勇可嘉,挺身叫阵,这份仗义全交,舍生为友的气势,更足钦佩。   这时,先后现身周遭的人,不下四十个,由他们的眼神,两太阳穴之隆起,便可看出全是内五门功大已到一流的火候,扎手的“硬生”,无一弱者。   可不是,有胆敢来偷觎分赏“空门四宝”问鼎“四海游龙”符振扬、“八荒一剑”章大钧二人家属的人,没有自恃的话,想也不敢想,至少,他们并不畏怯符、章二对夫妇,才敢,逞勇而来。   云万二人目光一扫之下,也自心惊,大半是昔年有过一面之试或交过手的凶神恶熬,有的还有血仇大怨,有的是带着人皮面具,虽然陌生,不是猛龙不过江,如真正一齐动手,自己这边,连汪浩然与独孤虹算上,也未必有把握?   何况,对方人多手众,如果向孩子们骤下杀手的话,真是防不胜防。   有人开口了,声如败鼓:“汪大侠,你不是早与符章二人割袍断义了么?   为何..”   “胡说!”汪浩然大步逼去,厉声:“八拜之交,金兰好友,即使自己人或有误会,与阁下何关?是想挑拔?”   那发话的人,正是那个刚才向万方仪下手的病汉,只见他满愤激,抗声叫道:“汪大侠,撇开你与章符二人的往事不谈,我的大哥为章大钧剑断双臂,此仇岂可不报?”   “很好,恕汪某眼拙,阁下是..”   “崆峒费相仲。”   “哦,阁下就是‘病狮’费大侠?令兄就是“毒剑”费相伯了!”   “不错!”   “当年大钧兄作客关中,令兄‘毒剑’逞凶,再三挑战,大钧兄虽再三忍让,令兄肆口辱骂,才膺薄惩,如是汪某,令兄十条命也完了..”   “兄仇岂可不报?”   “你可找大钧兄清算,为河..”   “妻尝夫债,也无不可!我多年找到不姓章的..”   “我代大钧兄还债好了,费大侠,你请!”   汪浩然退向下首。   费相仲怒嘿一声:“姓汪的,别人看不起你,耻与为友,你自以为了不起,费某并不怕你!”   “好极,骂得好,你的话说完没有!”   “没有废话,看剑!..”   蓝光一闪,剑已出鞘,又是毒剑。   只见剑光连闪,费相仲已闪电出剑,快极,剑尖已指向汪浩然胸前九大穴道。   汪浩然狂笑一声,左袖一折,拍向剑身,右手虚空一探。   血雨飞溅,费相仲已开了天窗。   一支毒剑已到了汪浩然手上,往前一送,剑尖已转向。   费相仲的尸身正向前仆到,毒剑已透心凉,蓝汪汪的剑尖,露在费相仲俯卧的尸身背心。   “崆峒”剑法,一同以迅速霸道见长,招数奇诡,费家兄弟,是当代崆峒掌教的师弟,已尽得真传。   费相仲为报兄仇,对剑法当然更加精进,一招之下,剑被夺,人已死,汪浩然这一手,不但震骇全场,也使云中慧与万方仪为之一惊。   行家一伸手,高下人眼明,云中慧二人以为“病狮”费相仲,纵然不是汪浩然对手,至少也可调旋百招,何况汪浩然是空手?   一招毁敌,恐怕符振,章大钩二人也难如此干净俐落。   云中慧刚芳心连动,迅忖道:“难道这多年来,姓汪的又得到了什么绝学?”   汪浩然拍拍手,道:“扫兴,那一位朋友赐教?”   一片死寂。   好半响,才由一个豹头红脸老者拱手道:“看在汪大侠份上,咱们就此告退,凡是与符某,章某有过节的朋友,当再作交代。”   汪浩然冷傲之态一敛,抱拳道:“这才是江湖本色,曹大侠,汪某领这份情了。”   那红面老者,乃是领袖大江水路,麾下拥有十八分舵的“洞庭赤蛟”曹源盛。   他既已揭开了“过节”,汪浩然也收了场,其他的人,即使满心不忿,一则震于汪浩然超出想像的身手,二则动手也无把握,因人各有私心,不能敌忾同仇,互相全力的话,是难讨好的。   所以,在曹源盛一抱拳,一句门面话:“容再相见!各位好走!”   话落,人已掉头之下,大家纷纷四散。   万方仪正要道谢,汪浩然已低头一叹,道:“汪某一时不检,招人口实,不言可畏,不胜自愧,十多年分别,幸振扬兄不忘旧义..唉唉!二位嫂夫人,侄儿女都无恙么?”   万方仪忙道:“汪叔叔,还好,过去的不必再提起,你若来迟一下,真不堪设想..”   说着,一面连弹指,解了孩子们的“黑甜穴”,因为不论什么穴道,被闭制太久,大伤血脉。   云中慧对汪浩然一言不发,却向“魔弓鬼箭”独孤虹称谢道:“独孤大侠,多承援手之德..”   独孤虹接口笑道:“那里,老夫虽一时高兴,实在是看不惯这多人以众欺少,如符大侠与章大侠在,决不伸手,能退群雄,全是汪大侠神功绝学..”   汪浩然愧然道:“免了,独孤老怪物,老实说,只有今夜这一手,汪某对你很欣赏。你去瞧瞧,如还有没断气的,让他们走吧,非不得已,我也不愿多杀人!”   又向云中慧问道:“振扬兄为何..”   “断肠人在天涯,他走了,可能不再回家了!”云中慧冷峭回答,一把抱起正醒转的学谦..   汪浩然目中异光一闪而没,欲言又止。   这时,独孤虹刚移步走开,傅学谦一人慈母怀抱,定定神,长吐了一口气,道:“娘,坏人都跑了?..我长大了,一定杀光他们..”   汪浩然接口道:“对!学谦贤侄..”   学谦一眼看到他,欢声道:“汪叔叔,是你来帮助呀..”   “是你娘和章家伯母打跑了坏人,我刚到..”   “叔叔,你怎么全身是..”   “血!”   再大胆的孩子,看到全身是血的汪浩然,也是害怕的。   万方仪因听到云中慧那几句话及对汪浩然冷峭的态度,似乎不近人情,心中忖道:“人家舍命相救,即使心中有芥蒂,也不应形于词色,慧妹一向聪明过人,为何对汪浩然恁地淡漠?   一听学谦怕血,忙道:“汪叔叔,有外衣换么?”   汪浩然笑道:“行囊皆在二徒身上,还不知他们两人生死呢..”   “叔叔还不快去找找。”   “不忙,生死有命,他二人决不敢玷辱我的名头,大约被太多的人冲散了,走,我们快走!。”   孩子们——清醒过来,都是惊魂未定。   云中慧道:“仪姐,设法速离此地,老鬼婆的毒利害!”   万方仪道:“深夜无车..”   “我们先把孩子抱起,离开此地再等天亮雇车。”   “好!”   汪浩然缩缩鼻子,失声道:“果是毒,若非符大嫂开口,我还没注意,侄儿们交给我好了,若有半点损伤,我一定翻倒丰都十八层地狱,寸剐老鬼夫妇!”   说时,神色凌厉,目射精光。   万方仪忙道:“汪叔叔,你今夜火气很大,别吓着孩子。”   汪浩然神色立缓,连道:“是,是,失态了,今夜确实灵台不净,火起无明..”   一手一个,已左手挟起学谦,左手挟起学忠,道:“悌侄,你爬在叔叔背上。   云中慧正抱着学仁,唇动又止,道:“仪姐,你带思义,思贤,二位侄女交给我。”   “行!”却是十多丈外的独孤虹接口道:“老夫负责提行李。”   江浩然已腾空而起,半空扬声道:“老怪物,你别存心不良!”   独孤虹一呆道:“汪大侠,你太小看..”   “别急,你还是代我带两个侄儿吧,这叫避嫌!”   万方仪忙道:“不要紧,汪叔叔会开玩笑。”   独孤虹一掠而到,道:“知人知而不知心,汪大侠是快人快语。”   一伸手,挟起思义兄弟,电射而起。   思淑妹姐已走向云中慧。   云中慧把学仁负在背上,一手一个,腾空飞射。   万方仪迅速地把所有的简单行囊,全部提带,连一束青竹也挟在左肋下。   一行直驰出五里左右,“九里关”已轮廓入目,才停下身形。   汪浩然看一下天色,道:“明天一定是好天气,只是还要个把时辰才天亮..”   顿了一下,目注“魔弓鬼箭”独孤虹道:“老怪物,我以汪浩然三个子交代你独孤虹,请你一个人情做到底,在这里陪着我二位嫂夫人与侄儿女..”   “照办,一句话。”   “等到天亮时,再雇车入关,我也可能尽快赴回,等我与振扬大钧二兄记下你这老怪物这份情了。”   “小事一桩,放心。”   学谦刚叫了一声:“叔叔..”   汪浩然应了一声,道:“叔叔去换衣再来。”   人已向来路飞射,人影幌了两幌,已不见影子。   学谦等十分羡慕,呆呆地注视汪浩然的消失背影,云中慧道:“他要去找他的两位徒弟,孩子,你们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么?”   “没有,只有好倦!”   “我们心还在跳。”   “奇怪,为什么那多坏人不放过我们?”   孩子们七嘴八舌,除了学仁被云中慧解了睡穴,孺子无知,又靠贴在乃母背上熟睡。   “行,俺只要见了震宇兄,再合计,合计。”   三十三   春阳高照下,三辆马车,由“九里关”向南。   当头一个车把式,一顶草帽直遮到眉毛,拉长着脸,谁也不知他是客串车把式的“魔弓鬼箭”独孤虹。   能使这个老怪物执鞭御车,车中人可了不起。   沿着“鸡公山”,向“武胜关”。   由于是古驿道,由豫人楚的官道之一,虽一路荒凉,行旅却来往于途。   只要过了“武胜关”,沿着“广水”,右可经“云梦”(孝感),左可过“礼山”到“黄坡,一路人烟稠密,直达“武汉三镇”了。   日暖风和,大好天气,似乎严冬已过,春天到了。   云中慧与万方仪芳心已定,不过,她们已知道两件事:“第一、昨夜的骑驴客,不是“赛果老”张九峰,却是“无毒先生”孙无量。   也即是在“胡家村”做了七年私塾的老夫子,留书离去的“孙良行”。   只不过略加易容化装而已。   一则身材相若,二则他抛给云中慧的一个小铜管,制工精巧,管口有一个蝇头细楷的“孙”字。   云中慧曾仗着此物,挥手间,九克三个恶玫,:“除了“无毒先生”孙无量的看家本事外,无此奇效。   第二,昨夜一场大劫,虽得“四绝诸葛”汪浩然意外赶到,杀人立威,把一班老魔巨憨惊走,并非就此平安无事,大家既疑心“空门四宝”在符章二人手上,决不会就此甘心罢手,不明攻,必暗算,这一段山路,随时皆可人伏遇险,未来更不可料..   因此,云中慧与万方仪所忖度的,一是“无毒先生”是否是预谋潜伏“胡家村”,伺机下手的元凶或是受人驱策?如是,为何又仗义援助?   二是她俩此行十分诡秘,竭尽心力掩蔽形踪,为何为人所知?而且传播极快,数日之间,千里风闻,群雄争起,这个第一个散播“消息”的人,居心可怕,他有此超人心计,尽可守口如瓶,自己下手,为何轻泄秘密?难道此中又有文章!   车行山阴道上,使人目不暇接,孩子们都在车窗风镜里向左右眺望景色,只要是“胡家村”没见过的,都觉得新奇。   “好大的蝴蝶啊!”学谦脱口叫起来。   这时,马车正缓行在一段夹谷中,左右全是山壁,一径中通,如人羊肠,靠左手一处断崖上,有一片梅林,疏影横斜,技丫扎结,尚有一半冷花吐艳。   一只大如蒲扇,五色缤给的蝴蝶,正要梅梢间逡巡飞舞。   大家都已看到了,云万二人注目不瞬。   时刚初春,严寒尚在,便是在江南,也尚未到日暖花开的季节,蝴蝶之属,三四月份才可见到,居然有蝶舞冬梅又这么巨大,真是罕见。   巨蝶竟翩翩然向马车飞来,在三辆马车上回旋飞舞。   孩子们都乐了,老是发着呆的学仁也拍也拍着小手叫好,并连喊道:“快捉住它,快去捉..”   马车在前进,巨蝶也不即不离的跟着前进。   云中慧猛发清叱:“独孤大侠,可知此物来头?”   “魔弓鬼箭”独孤虹冷声道:“知道,不过,只有一只,还不能断定。”   “车子可以加速些。”   “要不要老夫把它射下来?”   “不用,见怪不怪!”   独孤虹猛加鞭,车子飞驰于山道上。   奇怪,巨蝶也立即加快,始终跟着马车。   万方仪扬声道:“难道真是‘轩辕’老魔的‘蝶使蜂媒’?为何又不见它..”   话未了,独孤虹冷哼一声:“不错!”   学谦叫道:“快看!”   一张薄如蝉翼的“桃花纸”,五彩缤纷,正由巨蝶翼下飘落,随风舒卷。   巨蝶也翩翩高飞、快好,转眼消失山凹。   独孤虹向空中招手,那张“桃花纸”就在二丈多高处向独孤虹手上飘下”。   云中慧缓声道:“如何说?请独孤大侠代念一下。”   独孤虹哼了一声,念道:“空门四宝,请即留下,可保平安,前途多伏、由本人负责。”   一顿,又道:“知名不具,果然是他!”   云中慧道:“独孤大侠之意如何?”   “管它,差一只无知之物而来,既不能回话,又不能回信,说:‘没有’也没用,见了人再说吧!”   云中慧笑道:“空言也难取信,所有的人,除了阁下外,都认定四宝在我们手上了?”   “差不多!”   独孤虹连加三鞭,马车又加快,刚驰出百十丈,他又起冷哼:“老家伙的信符挡路!”   “什么?”   “七杀令?”   云中慧逍:“令到人到,由我们叫开!..”   她扬声叫道:“云中慧在此,请轩辕大侠出面说话!”   无人答话。   却足由一处深谷中响起了嗡嗡震耳的异声。   云中慧与万方仪同时色变!   独孤虹沉声道:“可能是老家伙并未亲来?或是存心过不去..”   话声未毕,头上一暗,目色无光。   嗡嗡之声好像闷雷压顶。   那是成千上万的蜜蜂,黑压压一片,掠过马车,约在空中七八丈高,掠过几十丈后,又回旋转折,在马车上盘旋不已,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峡谷山道的大空,已为黑色掩遮,只有震耳的嗡嗡声,比乌云盖顶,闷雷连串还要使人心抖。   云中慧喝道:“学忠、思义,你门火速撕下棉衣,把面盖住,别露出眼光,不要害怕,不要慌张!..”   说着,已迅速先把学仁露肉处包好,飘身而出。   万方仪也已下车。   独孤虹向另外两个面如土色的车把式喝道:“不要怕!你们把头脸遮住,听候近退!”   两个车把式抖索着,直了眼。   云中慧凝叫道:“请轩辕大侠听着,空门四宝,不在我们身上,如想恐吓无知孺子,未免有失身份。”   只听一声怪笑!起自十多丈的高处,道:“云中慧、万方仪,这很简单,请你二位上来,马车只管前进,特准放行。”   云中慧沉声道:“你,不是辕轩大侠?”   “家师何等尊荣?即将号命八荒,君临宇内,何劳圣驾?”   “你是轩辕烈门下第几位弟子?”   “名列八大弟子之首,法号“妙手峰郎”,大名皇甫风。”   “只你一人么?”   另一个声音尖锐扬起:“还有四小爷‘飞天蝶使’令孤立。”   “还有谁?”   “有我们两个,足足有馀。”   “想不到轩辕烈教出来的门下,连起码礼貌也不懂!”   “胡说!”   “这是晚辈对前辈的口吻!”   皇甫接口道:“如果是我们师娘,或师姨,自然恭敬。”   云中慧慢声道:“到底不脱邪魔外道,你们既奉师命而来,要怎么样?”   “刚才已说过了。”   “四宝不在。”   “人是现成的。”   “好,我们马上见面。”   云中慧向独孤虹举手道:“独孤大侠,劳神驱车行一步,我和仪姐,同他们了断一下。”   独孤虹冷冷道:“这是车把式该做的事,可让二车先行。”   猛听皇甫风怪笑道:“下面可是‘魔弓鬼箭’独孤虹老怪物?..”   独孤虹冷哼道:“小子无知,弄甚么虚?还不给老夫滚下来!”   云中慧忙道:“独孤大侠,不干你的事,他们是冲我和..”   独孤虹截口道:“老夫独行其是,不管其他!..”   上面扬起了“飞天蝶使”令孤立的尖锐冷笑:“你管得了么?”   “下来试试!”   “凭你也配!”   “大胆鼠辈,便是轩辕烈也不敢对老夫无礼..”   “小爷就敢!”   “下来吧!”   “你卜来!”   独孤虹一声狂笑,凌空而下:“老夫来了!”   “下去!”   一块千斤巨石,挟着狂风,猛砸而下。   云万二人忙叫:“小心!”   双双护住马车。   独孤虹怒嘿一声:“鼠辈该死!”   双掌一翻,身形一横,略避来势,掌力正由左斜方打在巨石之上。   “匐”地一声,巨石立斜尺许,沿着石滚下。   独孤虹已飘落在一块突石之间。   只听“妙手峰郎”皇甫风怪笑道:“独孤老怪,你只有给人家做车夫的料,捧女人的大腿,不怕万蜂螫体之苦?”   独孤虹一声不响,魔弓入手,鬼箭上弦,一抬臂,箭已循声射去!   只听上面一声闷哼:“好个老鬼..”   独孤虹已腾空再起,冷笑一声:“让你尝尝老鬼利害!”   “飞天蝶使”令孤立一声尖叫:“老鬼接着..”   又道:“下令,攻!”   跟着,一声如暴雨的怪啸继起,漫空蜂群立时如暴雨一般下冲。   云万二人先看到独孤虹得手,“魔弓鬼箭”百发百中,两个魔徒如有一人中箭,连一箭也避不开,技术有限,刚缓驰了一下心情,一见蜂群下冲,云中慧忙道:“只管下手!”   双掌一翻,玉腕连振,已打出排空罡力。   万方仪也照方抓药,劈出内家掌力。   罡力所至,蜂群如汤泼雪,纷纷震碎下坠。   二人头上,无异织成一层无形罡幕。   可是,那蜂群似已通灵,不断下冲,但在距离半空,丈许处。就向四面一散,向下斜飞,势如飞蝗,向云万二人中下两盘及马车潮拥而来。   轰隆隆暴响,却是上面再砸下两块巨石,本是对准上扑的独孤虹,被独孤虹避开,就向马车猛滚而下。   云万二人既要应付四面八方攻来的毒蜂、又要应付这种高山滚石,一下子手忙脚乱,虽然二人同样反应得快,避过巨石滚来之势,移步到了石后,纤足同伸,用千斤坠的巧力把两块飞滚的巨石踏往,蜂群却已呼啸近身,如蚁附膻。   两个车把式吓得抱头鼠窜,刚奔出丈许,就一齐滚在地上,全身成了刺猬,被蜂群叮住,叫人肉紧。   同时,牲口也发疯似的嘶叫奔窜,学仁先哇哇呀叫起来。   云万二人既要扩住自己,又得分神控制马车,还得留心上面的突袭,一心数用,刚各控住一车马车牲口的嚼口,牲口已连声悲嘶中,猛抖了几下,倒下。   不过半盏茶时间,马车上,牲口上,车把式身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毒蜂。   云万二人只能保住自己,已看清了那多毒蜂,比常蜂大过一二倍,都是墨黑,正是苗疆才有的异种“墨蜂”。   这种“墨蜂”,不但螫刺奇毒,还喜欢吸人兽之血,一被沾身,非到吮饱了血或奉命令撤退,决不飞起,而所酿的蜂蜜,却是补阴圣药,功能驻颜延年益寿。   云万二人心悬子女,深知车蓬不能长久护人,只要被攻破一小洞,就不堪设想,心急之下,只好痛下杀手,罡力如潮四涌,地上立时铺满一大片峰群碎屑。   三十四   凡是峰类,都最合群,前仆后继,云万二人周遭二三丈内,蜂尸越积越厚,她二人也是香汗涔涔,百忙中向上面看去,除了漫空飞舞,不断下扑的墨蜂外,却不见了独孤虹的影了。   也未见到其他人影,两个魔徒更未现身。   好容易,听到山凹间,传来独孤虹冷喝和皇甫风,令孤玄呼叱的声息,显然在动手搏斗了。   她俩做梦也没想到独孤虹和两个貌相相梭,却是目光邪毒,神色阴险的少年正在“演戏”哩。   三人口中虽在呼喝着像在打斗,六道眼光,却死盯着下面,面上尽是得意的狞笑。   大约是欣赏蜂阵围攻云中慧和万方仪,快要得手,看着云万二人狼狈的模样而自命得意吧?   云中慧一面出手,一面扬声高叫:“独孤大侠,快对付那两个孽障!..”   独孤虹忙应道:“二位夫人只要再支持一顿饭时,老夫就可得手了!..”   猛听有人接口道:“恐怕未必..”   独孤虹与二魔徒一弯转身。   却不见人影。   独孤虹喝道:“谁?”   “我!”   却仍不见人影。也不知声起何处?   独孤虹神色一变,道:“是那位高人?”   “飞天蝶使”令孤玄却阴笑一声:“有种的滚出!”   “滚下去吧!孽障!”   说也奇怪,令孤玄猛觉胸前如被人猛推一把,身不由主连声音也来不及出口,就直向下面滚倒。   一不见人不出手,二不闻风声,这一手,莫明其妙,使“魔弓鬼箭”独孤虹和“妙手蜂郎”皇甫风惊上顾。   皇甫风刚喝:“老四——”   疾射而下,想挟起向下滚翻的令孤玄,猛觉眼前一暗,刚疚挥掌,“吧”   地一声,已挨了一个隔空大耳括子,把他打得头昏眼黑,牙脱,身摇,一口气提不住,人在虚空,一头栽落,跌了一个倒栽葱。   独孤虹到底是积年老魔,年老成精,连睹大变,连人影也没见到一个,心里发毛,便知有鬼,忙沉声道:“朋友高明,甘拜下风,独孤虹愿意领教!..”   “凭你这老而不死的奴才也配?还不快叫两个孽障收了丑物滚蛋,是要我伸手么?   独孤虹连对方声起何处也捉摸不清,不由心胆皆寒,忙向两个滚跌得头青鼻肿,好容易挣扎起身的小魔徒喝道:“高人吩咐,听到没有?快!”   两个魔徒惊魂未定,暴怒眼红,听独孤虹一说:“妙手蜂郎”一捏流血的嘴,发出一阵如狂风入松海的怪声,漫天蜂群。纷纷飞起,向上空集中。   独孤虹沉声道:“高人请示大号,也好..”   “老奴才,还带着两个孽障快滚?回报那家伙,另以为天下莫予毒,比他更高明的人多得很,别让我重开杀戒!”   独孤虹神色连变,口称:“好!”   身形弹起,一挥手,人已破空遁去。   两个小魔徒互看了一眼,由皇甫风发出连串嘘嘘怪啸,双双腾空飞射。   漫天蜂群,跟定二人方向,潮涌而去,嗡嗡之声,半响不绝。   云万二人心神甫定,听得分明,刚同声叫道:“那位高人相助?容..”   却被沉劲而又飘涉的声音打断,一字一句地:“二位一切上心,如相信我,快把一二位令郎留下,我此时也不能现身,事出火急,以后再说!”   好突兀的话,使云中慧和万方仪口张结舌,一时不知如何措词?   飘渺的声音又起:“尽人事,听天命,我言尽于此,由二位作主!”   万方仪刚开口,云中慧已决然,断然地凝声道:“好,拜托了,章符二家,生死不忘,终必有报。”   说着,已迅速地由车中抱出泪流满面的学仁,学仁则一头扑入乃母怀中,哭着:“娘,我好怕..”   云中慧为爱子拭去泪痕,亲了他一下,道:“乖,别怕,有人来带你到好地方去玩耍..”   “不!不!我要跟着娘..”   云中慧忍住夺眶而出的珠泪,仰面笑道:“已遵命了,是面交..”   “把他放下就是。”   方万仪忙叫:“慧妹,你..”   云中慧猛摇手,截口道:“仪姐,古人托妻寄子,你当解此意,快点,是交托思义?抑是思淑?”   飘渺的声音有力地道:“只要男孩子!”   万方仪气促喘急,强捺住冲口而出的话,珠泪双流,一把抱出和思义紧抱作一团的思贤,颤声道:“万方仪也照办了,大恩不言谢!..”   声一颤,掩面失声。   飘渺的声音也透出异样:“好,你二位火速携儿带女,向前走,附近十里,已无行人,全被封锁,二位通权达变,或可脱难..”   学仁紧紧抓着乃母衣襟,又踢又哭,叫着:“娘,娘呀,我不...跟人去...娘,阿仁最乖..要跟着娘..”   稚子呼声,使人肠断,云中慧忍不住珠泪如线,把爱子一把搂紧,道:   “乖.娘就..会来接你..”   一咬牙,点了爱子睡穴,往山路侧边一放。   思贤先是吓呆了,这时大哭起来,一面抱紧乃母右手,一面哭叫:“不!   不!娘呀!..”   万方仪转喝道:“坚强一点,记住娘平日教你的话..”   也一指闭了思贤的穴道。   学谦突然怒叫:“别听人家的话,娘,谁敢动我的弟弟,我杀掉他!..”   一面猛擂着紧闭的车门,要冲出来。   云中慧刚低喝一声:“谦儿,住口!”   半空扬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人心如此,天道宁论?二位女施主.   老衲去也!..”   两条人影,突然星曳而下。   以云中慧,万方仪二人反应之快,功力之高,在念头犹未及转之际,爱子已被两点白影“夺”去,冲天而起,刚看出是两只朱顶白鹤、已为山石林木所掩,转眼失踪,至于发话的“高人”,更是始终不见人影。   “么弟!”   “哥哥!”   “娘呀!..”   车中响个不住,也哭叫个不住。   万方仪和云中慧泪眼相对,颤声道:“慧妹,你怎么轻信人言?..”   “不!当机立断非这样不可!”   “根据?”   “人家不是为夺宝而来。”   “却要了人!”   “是救人,不是害人?”   “根据?”   “仪姐,以来人之功力,如要劫人,不费吹灰之力。”   “嗳,我是急痛昏心了!”   “天下父母心,谁不爱子女?我们走!..”   “惭愧,以你我二人,竟不能保护子女!..”   话未了,急骤的马蹄声入耳,起自来路,泼风般快,二人神色一紧,低喝:“你们安静!”   孩子们果然停止了哭了,只有学谦,双目通红,始终紧紧咬着牙齿,紧紧握住拳,没有表情。   云万二人刚行功待变,一声震耳大呼:“汪浩然来了,二位嫂夫人万安!..”   话声甫落,一骑怒马,飞驰而到,正是“四绝诸葛”汪浩然,己换了一身青色长衫,在十丈外猛勒丝缰,马儿长嘶着,人立而起,收了急势。   汪浩然目射精光,沉声道:“还好,二位嫂夫人受惊了?..”   只见他满面关切之色,人已下马,牲口全身汗湿,喷着白沫,顿蹄不已。   学谦叫道:“汪叔叔,么弟和贤哥被..”   云中慧断喝一声:“住口!”学谦的话被截住。   汪浩然注目疾视,道:“谦侄,你说什么?”   “我要说!”学谦悲声怒叫:“弟弟被人劫走了!”   汪浩然目张如炬,震声道:“谁?”   万方仪沉声道:“汪叔叔,是..”   云中慧接口道:“适才有轩辕烈的两个魔徒阻路,毒蜂肆虐..”   汪浩然吸了一口,目光已电扫周遭,凛声道:“七杀令?是他!二位嫂夫人,凭两个小魔星,能劫人?”   学谦叫道:“是别人,”   “谁?”   “没见到人,只有两只鸟把..”   云中慧按日道:“是一位隐形高人,说前途有险,经我与仪姐同意,把仁儿和贤侄交付给他,由二鹤带走了。”   汪浩然静静听着,神色一变,狞厉得怕人,一顿脚道:“这这种事,恨我来迟一步,二位嫂夫人为何轻听人言?那厮说了什么话?”   万方仪道:“没说什么?我和慧妹正在为难..汪叔叔,你怎么这时才来?”   汪浩然狠声道:“二徒找不到,我追踪一个..可疑的人,转了好久,又碰到一个丑鬼,我正要..问他,却被那厮贱滑,溜掉了,所以耽搁..”   万方仪一怔道:“有人能逃出汪叔叔的手?多大年纪?”   汪浩然玉面一红,目射煞芒,道:“惭愧,那小子不过二十左右年纪,一双罗圈腿,却比免子还快,虽是我一时疏忽轻视,那小子的轻活儿,可以列入一流之上!”   云万二人都噢了一声:“了不起!”   汪浩然一笑道:“任他奸滑似鬼,也逃不出过我的手心..”   云中慧接口道:“他与你有仇?”   “没有?”   “有恨?”   “嫂夫人,算我性急,我只是..觉得他很可疑而已。”   “那又何必逼人太甚?”   “好,谢教,我们走吧!”   三十五   大步上前,把马车前三丈处,插在路中的一支四寸许长,宽若一指,形似令牌,却薄如片纸的铁令拔起,屈指一弹,震成两截,随手一扔,哼道:   “七杀令!只好吓唬别人罢了,千军万马,我也视如草木...”   一顿,唉了一声,:“独孤老怪物呢?”   万方仪轻吁一声:“别提他,我们走吧。”   “什么?难道老怪物遭了毒手?”   “没有,承他的情,他自己走了...”   “可恨!!这老怪物,临危失信,太没义气,也没人味,他日被我碰到...”   云中慧截口道:“算了,人家肯帮忙是人情,不肯是本份,以他的古怪脾气,能这样,已够大人情了。”   万方仪道:“大约轩辕烈的凶名把他吓走了?不能怪他!”   汪浩然目光一闪,道:“好吧,老怪物也该除名江湖了,我把他估计的太高了,原以为,便是轩辕烈亲自赶来,老怪物也不卖帐的,不料...”   云中慧嘘了口气,道:“天下有几人不自私?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走吧!”   万方仪道:“对,像汪叔叔这样仗义的朋友,很少。”   学谦忽然又叫道:“汪叔叔,那个马脸的...”   云中慧叱一声:“谦儿,你闭嘴,只有你一个人话多!”   学谦住了口,却把下唇也咬出血来。   汪浩然道:“谦侄,你下来,我背着你,到前面找车子。”   学谦应着,敲着反闭的车门。   他的两个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抓出血来。   —汪浩然一面移步去开车门,一面道:“这样好,二位嫂夫人各抱一位侄女,骑马,我可以带着四位侄儿...”   万方仪摇头道:“不行,行囊可挂在牲口上,我们各带二人,委屈叔叔步行。”   汪浩然点头道:“这样也好。”   车门打开,学忠和思义兄妹都一一下车。   学谦已跑向汪浩然。   云中慧道:“仪姐,你带着二位侄女,我带着阿大,阿二,思义与老三...”   汪浩然已把学谦背起,左手把章思义一抱,道:“行!腾出一手,足可应变!”   云万二人,各带二人上马,行囊也挂在鞍旁。   汪浩然大步先行。   一行直下数里,毫无动静,也不见一个行旅。   天上起了乌云,空气死寂,静得叫人心闷。   一人,一马,迤逦而行,倒是叫人空紧张一阵。   前面,是一个葫芦形的夹口。   汪浩然一顿身形,低声道:“二位嫂夫人,稍憩一下,我先去看看。”   轻轻放下学谦思义,身形如箭发,向前飞射。   云中慧目注汪浩然背影消逝在转角处,向万方仪传音道:“仪姐,你觉得此人可疑么?”   “可疑?”万方仪脱口而出,又忙吸了口气,传道:“是指汪?”   “是!”   “你太多心了,慧妹,他是诚心改过,决无恶意,我们不能对他有成见!”   “我有一种感觉,自从他一露面,就是不断的意外不幸,横逆接踵而来...”   “是么,巧合而已,如没有他舍命相救,我们更有不测后果..”   “不知怎的,我虽没有根据或可靠线索,总觉得他有可疑..”   “不能胡乱推测,慧妹,你平日智慧如海,也许近来连串失意之事,灵智一蔽,加上对他有点...芥蒂...”   云中慧苦笑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蹙眉道:“仪姐,我觉他有点恶心,身上有麻痒的感觉。”   万方仪见她不用传音了,也自苦笑道:“慧妹是有洁癖的人,忘了这多天、没有好好洗澡,更谈不到每天洗一二次了...”   “不!这种麻痒,决非汗污积垢所致,而是麻自骨里,好象有蚂蚁在血脉中爬动?”   万方仪噢了一声:“不错,被你一说,我也如此,打从天光亮时起,就这样,我还当作是没有净身之故!”   云中慧神色一紧,打了个冷噤道:“别是沾了邪毒吧?”   万方仪道:“不会!昨夜虽有老鬼婆放了毒雾,我们已都服下了‘琼玉丹’这是你我独门丹药合成一处练制的,老鬼婆毒雾起不了作用,孩子们也服了药,不是好好的?”   云中慧目注学忠兄弟与章氏姐妹,缓声问道:“你们身上有什么感觉?”   学忠和学悌摇摇头道:“只是心跳发慌,么弟不知...”   眼一红,止住了。   章思淑柔声道:“侄女和么妹只是害怕。”   云中慧点点头道:“别怕,有你娘和我在,什么都不必怕,你们二哥和我的呵仁将来可以再见面的,不要乱想。”   孩子们刚点着头,只听汪浩然沉声道:“还好,没什么,我们人已飘身回转。   万方仪道:“也许是人家震于汪叔叔神威,自行撤退了。”   汪浩然轩眉道:“我,固然不好惹,二位嫂夫人,也不是好吃的果子,刚才我迟到一步,十分难过,把二位贤侄找回来,是我的责任,现在,如有人敢沾我们一下,我非大开杀戒不可,二位嫂夫人不必过问,看有多少不怕死的?”   说时,又是杀气腾眉,使人心凛。   学谦冲口道:“好!汪叔叔是大英雄!”   汪浩然把他抱起,朗声道:“谦侄,阿叔愿以一身所学传授,保证不出三年,或更短的时间,你可成为下一代的天下第一人,好么?”   “好,我一定学,先要夺回我的么弟和贤哥哥,再杀尽天下坏人,先谢过叔叔栽培。”   云中慧轻喝一声:“阿谦,别乱讲。”   汪浩然把学谦往背上一背,大声道:“此志可嘉,这个衣钵弟子,我收定了,嫂夫人,我一定要造就谦侄,如再得振扬兄亲传,敢说独步字内,不过指日间事!”   云中慧瞥见学谦眉飞目动,却双唇紧闭,目中射出一种奇异的光采,不禁芳心一凛,暗道:“这孩子,怎么有这么重的煞气?如跟着姓汪的,不知将来会如何?”   又听学谦开口了:“汪叔叔,我跟定你了,此志不成,我不姓符!”   汪浩然仰天大笑,道:“好,好,大丈夫一恨无知已,二根无人继承绝学,现在我都有了,谦侄,叔叔为了成全你,虽死无憾!”   云中谦忙岔言道:“前面地势太险,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汪..叔叔,请你把谦儿缚紧,必要时免得制肘!”   汪浩然道:“谨遵吩咐!”   把自己的金丝织成的腰带松开,把背上的学谦拦腰紧束,笑道:“谦侄,你忍着点,这样,天下可以去得!叔叔有命在,你一定活着!”   学谦道:“行!我什么苦也能吃,这点不算什么!”   汪浩然左手挟起章思义,道:“好!吃得苦中苦,做得人上人,不远处就可歇息了,再好好的吃,好好的睡觉。”   人已当先飞步。   云中慧己早用丝带,打出活结,巧妙的把学忠兄弟和章氏姐妹缚住,如遇到应变时她和万方仪可以腾出双手。   必要时,随时可以各背起二人应敌。   而且,已经暗示万方仪准备好一切,才纵马驰去。   山路曲折,逐渐下斜,人马如飞鼠穴,一边削壁,一边陡崖乱石,前面越走越仄,竟是人工齿成的石道,虽然可容得下一来一往的马车,却是回旋不得,不少地方,两边山石还可看到斧齿与火药炸成的痕迹。   天色阴暗下来,更增阴沉可怖气氛。   一行已经进入百丈低凹的山路。   前面曲折深远,尚不知有多长。   汪浩然道:“这段路,名叫‘九折羊肠’却有十八个转弯,其实不过二里多路,很快过去,我已搜查一遍,若有强敌在这里埋伏突袭真不亚于‘鬼门关’!..”   话声未落,一声阴恻恻的怪笑叫道:“真不愧为‘四绝诸葛’料事如神,恐怕不能很快过去了,也可能就是‘鬼门关”。   闻声色变,云万二人全神戒备,汪浩然最难堪了,言犹在耳,被人刮了耳光,等于自打嘴已,羞怒之下,真亏他深沉,不怒反笑,咯咯的道:“是那位高明的朋友?能瞒过汪某耳目,不胜佩服,要好好拜识一下,瞻仰风采。”   不料,却换了一个翁里放炮的怪声,叫道:“好说,能瞒过‘诸葛’,足可自豪,亦称侥幸,如换了‘游龙’或者‘一剑’就很难说了。”   这分明是挖苦“四绝诸葛”不但不如“四海游龙”连“八荒一剑”也不及,刻溥之至。   汪浩然一点不生气,连道:“不错,不错,如果符章二兄在此,你们还敢出头么?既冲着汪来,我虽无能,愿一会二位高明。”   那个阴恻恻的怪笑声又起,道:“十分遣憾,我们本是恭候符与章大侠,竟大所失望,有虚此行了..   汪浩然大笑接口道:“汪某如此不在二位眼中么?”   翁里放炮声音道:“差不多,所以懒得出面了。”   真的损人到家,汪浩然便是泥人,也有土性,仰天一笑道:“好话,汪某虽自知不知符章二兄,天下也不容再有第三人在我面前放肆,二位,可是要我促驾奉请?才肯出面么?”   他是要循声动手了,意思则说,我汪某人一动,还怕你们不现身!   这回,却有一个沙哑的声音扬起:“汪大侠,肯听我这第三人一句话?”   真的已有三个人发话了,还没出声的,尚不知究竟有多少,够汪浩然又怒又窘了。   汪洁然神色不动,沉声说:“愿听大教。”   他,越是平静若无其事,杀机越盛,杀人之方式也越残醋。   “得先声明话未说完,汪大侠不得打岔或恼羞成怒!”   “汪某尚不致如此小气,没有让人开口的容量。   “如此,请问汪大侠,为何甘为别人卖命?以诸葛之志岂一愚至此乎?”   “请说下去,汪某是为朋友之义,最好别挑拔!”   “岂敢,诸葛一生,以善于激将和火攻出名,我们只是实话实说。”   “我在听着!”   “据道上所知,汪大侠与符章二位大侠昔为好友...”   “人人知道。”   “不错,后来因事反目,也是人人知道的。”   “就是这一点俗人之见么?”   “我们是俗人,请问汪大侠,这一点,别人不以你为友,你强要拉交情,岂是有志气的大丈夫?”   “大丈夫不句小节!”   “可不在乎天下人耻笑,同道不齿?”   “三人市虎,小人岂足与高人共语?夏虫不足语冰!”   “即使汪大侠智慧海深,说是为友仗义,可知大家对你的看法。”   “义无反顾,汪某但求尽到朋友道义,于心无愧!”   “可是,人人以为汪大侠是城府深沉,想示恩讨好,以便人宝两得!”   “话说完了没有?”   “以我俗人之见,汪大侠,你该拿出大丈夫本色,勇于面对事实,如是你有此心,我们马上拔脚让贤,如无此意,清袖手旁观,不必再捧女人的大腿,证明你的清白无私....。”   “好话,请出来下手试试。”   “汪大侠,我们是不怕符振扬与章大钧的,对你,我们引为同道,如愿撒手,我们自有一番心意。”   “说来听听。”   “已经说过,如汪大侠有私心,我们让步,如无私心,最好没有,我们得手后,听凭一句话,要人归你,要宝,我们只要分一怀羹,得一副本就好。”   万方仪忍不住喊了一声:“汪叔叔,你....。”   汪浩然淡淡一挥手,道:“我自有主张!”   云中慧冷声道:“你要怎样?”双手已控住了兵刃与暗器。   汪浩然傅声道:“等我引他们出来!...”   一仰面,点头道:“很不错,请你们出来好了!...”   学谦咬紧的牙齿,恨不得张口向他颈上咬去,双手一抓叫:“你先放下我!”   这时的学谦,恨不得把汪浩然裂为碎片,双目通红,像疯狂似的要脱束缚。他也不想想?如果汪浩然要对他们不利,随手可以先把章思义毕掉。   汪浩然喝道:“你们请吧,我后上还有两个孩子呢!”   云中慧大喝道:“大胆鼠辈,只管出来,云中慧接下来。”   万方仪也喝道:“符章两家的人,不怕任何人挑衅!”   学谦挣不脱,双手紧紧抓住汪浩然的脖子,一口咬住他的后颈皮,双脚乱蹬,乱踢。   云中慧芳心一阵激动,低喝道:“阿谦,记住娘教你的话!冷静!”   学谦状如未闻,全身气力都用上了。   猛听一声怪笑:“汪大侠,不愧智赛诸葛,试时务者为俊杰,看我们对付这两个家伙...”   声出,人现,十多丈高的削壁顶上,好像由地底冒出三个人来。   一道士,死眉死眼,满面阴沉。   一头陀,眉如刷帚,巨鼻血口。   一个满面乱发,全身黑色的壮汉,两臂粗如树干,好象半截铁塔。   汪浩然木然的连道:“眼拙,眼拙,三位是何方神圣?”   当中的削面道士一挥手中黑亮云帚,阴笑道:“化外野人,难怪汪大侠眼生了,本来嘛,汪大侠交游遍天下,来往尽能人,那知道我们三人?”   “客气,不说废话,三位该作交代了。”   他的后颈,己被学谦咬破,牙齿深陷入肉。   被抓的地方,指甲也陷入肉里。   以汪浩然一身所学,只要一连气行动,五金刀剑也损分毫,何以致此,也许他别有用心?不当一回事?天知道。   道士扬着残眉道:“我们居高临下,先占地利,还有各路朋友,彼此划了界限,实说一句,共十八道伏兵,你们插翅难逃..   汪浩然怒声道:“废话!当面欺人,谁能...”   “汪大侠,你不信?我们三人藏身在此,你就...”   “那是你们躲在石穴里,大气也不敢喘,才瞒过我!”   “不错!守株待兔,人人如此,其他朋友,也都是藏在石洞深处,汪大侠适才走马,所以漏了法眼!”   “好吧.请!”   “由我们三人起,算是第一关,也可能是最后一关,你们自信闯得过,我们与各路朋友以灰为界,一过界限,就算认输,决不再插手。”   三十六   “什么石灰?咦,刚才我怎么没看到?”   何来,山道上,每隔十丈远近,就有一线石灰。   道人仰面道:“汪大侠前脚刚走,我们就划好界限了。”   “请下来,我要看三位身手,有何惊人业艺,敢惹‘七巧仙子’与‘银河飞星’。”   “这太简单了,只会站在高处说大话。”   虬髯壮汉一俯腰,左手举起一块大如磨盘的巨石,右手扬起一个铁罐子,哑声道:“就凭这个,还有的是!”   道士怪笑道:“我们三人,深知符章二位夫人身手极高,只好稍为准备了十几块巨石,几罐南荒‘百毒浆’即使二位夫人能逃过大劫,孩子们别想保住!”   汪浩然失声道:“难道你们三人,就是苗疆五霸中人。”   “过奖,小道是老二,酒色头陀是老三,大个子是老五!”   “难怪!还有两个呢!”   “不需人多!”   “你们原是汉人,且是中原成名人物,一别多年,以为你们在化外之地,猴子称大王,多少有点进境,却只仗着这些见不得人的鬼门道?”   “东西虽俗,只要有用就够了。”   “为何不敢凭所学见一真章?”   “力斗不如智取,汪大侠多此一说。”   “我为你们丢尽武林的脸而要改变主张了,有种,下来见高下,我决不伸手,如敢这样乱来,我必把你们寸割碎剐。”   说时,目射厉芒,伸缩尺许,神态怕人。   道士叫道:“汪大侠,请你退向一边,我们就下来。”   汪浩然一声响,飘退五丈。   道土道:“越远越好。”   汪浩然又退去五丈。   完全是言出必行,袖手旁观的样子。   道士阴笑道:“承让了,汪大侠真不愧绝代聪明,从来说得好,杀鸡何用牛刀...”   汪浩然怒喝道:“若敢使诈,我会知道如何对付!”   “汪大侠,该我们向两家女主人直接交代了。”   “请!”   道士鹰目磷磷,向下俯视,叫了一声:“符夫人,章夫人,我们已是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你们决过不了十八道险关,为了小孩子...”   云中慧断喝一声:“符章二家的人,从来不计生死!”   “如果二位肯献出四宝,我们三人...”   “请下来再说!”   “我们不会那么傻,白费气力,何况我们一下来,即便你们献了宝,我们也逃不过十七关。”   “你要怎样?既然无耻背信,何必这多废话?”   请二位把四宝交出,先给我们看一下,我们立即守约下来,凭所学夺取,若不敌,拔脚就走。”   “如果没有呢?”   “那就对不起了,我们相信别人不会信,只好下手,还怕搜不出?”   汪浩然喝道:“敢?”   “有何不敢?一句话,符夫人,快回答。”   那壮汉已作势欲发!   云中慧一声:“没有!”   人已腾空而起,还挟带着学忠兄弟。   万方仪也已同时挟起了思淑姐妹,好像是向来路飞射。   “下手!”道士怒笑一声:“人死再搜!”   轰隆巨响,壮汉一手猛砸巨石,另一手已甩铁罐,大蓬墨汁,如暴雨洒落,广披数丈方圆。   同时,头陀一扬手,就是七支淬毒苗刀和三支毒箭。   道士更狠,身形一伏,两支苗疆“吹筒”已到了口中,猛运气一吹,六支“吹箭”已飞射云万二人凌空身形。   封死了三丈远近。   这是三人同时下手的,真是神仙难逃。   那匹健马,当云万二人腾空刹那,云中慧在石股上凹处猛踹一下,它就猛向前一窜,窜出二丈多远。   巨石打空,把石道打得火星四射,碎裂丈许。   那匹惊骑,却在四丈外一声悲嘶,倒下了。   云万二人却不见了。   原来,她俩腾空一刹那,就是预定的默契,身形吸住了上面的三霸的眼神与手势,在空中一个转折,飘向了削壁,背对壁一贴,提一口气,靠着脚跟站稳住身形。   这是最安全的,也最出敌人意料的“死角”。   因为,人一贴壁,不但高踞崖顶的三人眼光无法看到,任你有再利害的杀手,也不无法攻击!   他们三人下手虽快,全落空了。   在削壁上停身,又带着小孩,非有绝顶功力难以做到。   道士立时发觉,怒喝:“伏下来!再...”   话未了,那个正举起第二块巨石,双目暴张,向下扫视的壮汉猛然一个寒噤,大吼未也,巨石脱手,人也跟着巨石向下栽落。   正要伏身的头陀,见状大骇,猛探头,伸腰,想一把抓住壮汉栽倒的巨大身形。   道士一缩头,促声喝道:“快撤手!”   翻腕向头陀左腿抓去。   奇事!   只见壮汉跟着石头,头陀又随着壮汉,像联成一线,向下直坠。   轰,巨石坠地!   血肉飞溅!   壮汉头下脚上,栽落石道,脑浆迸裂。   头陀恰好栽落在壮汉背上,也是闷吭一声,脑袋开花,右臂折断,左腿脱臼。   原来,头陀猛力抓紧壮汉右脚,经不住壮汉栽下的巨大冲劲,他本能的加紧力道,猛觉右腕一麻,右太阳穴一疼,立时脱力断气。   他左腿被道士抓紧,他已快断气的尸身随着壮汉下坠,右腕被壮汉下冲的重量,加上被打碎肘骨,立时折断。   左腿也因道士猛力抓紧,因下冲而脱了臼。   道士总算见机得快,疾撤手,猛沉身形,才算没有被二个拜弟下冲之力把他也带下去。   他惊魂未定,只听破风一响,刚要弹起身形,背后已扬起一声冷笑:“你太不识实务了,一同作伴去!”   不容他转念,后头皮已被人抓住,背心一震,已被人加了一掌,便也向下栽落。   他最后一个,也不过迟了一步,一块碎裂的巨石,三个血肉模糊的肉饼,只在眨眼之间发生的事。   都是汪浩然一手杰作。   他背上还背着学谦呢,思义却被放在十丈之外发怔。   他一举手间,先制住了壮汉,继之向头陀出手,身形也跟着飞起,横空十余丈,也只略在山石上沾足借力,两个起落,已到了那道士的背后,其身手之快,使人咋舌。   凭着一口真气,以“一发千钧”玄功,贴身峭壁的云中慧与万方仪却看得清楚,听得分明,芳心暗凛,都在思忖道:“此人深藏不露真非吴下阿蒙,弹指间,连歼苗疆三霸,干净利落,不费吹灰之力,比之以前,更高深莫测了!”   她俩立时飘落,吸了一口气、调匀呼吸。   汪浩然狂笑道:“这三个匹夫,聊代杀鸡吓猴之间,还有那些朋友赐教?”   教字震耳,却半晌无人搭腔。   汪浩然身如片羽飘坠,向章思义一招手,道:“来!叔叔带你凌空飞行,免得走山路让你们害怕!”   这时的符学谦,已经松了口,放了手,大约一阵羞愧涌上心头,说不出的激动心情,竟伏在汪浩然的肩上作无声之泣了。   汪浩然也不知说给谁听,大声道:“谦侄,作为一个奇男子,大丈夫,就必须有忍辱负重的精神,唾面自干的修养,不拘小节,不计一时之得失,才可成大名,做大事,叔叔不会怪你,而且更疼爱你,懂了么?”   学谦无声的点下头,用嘴去舐汪浩然颈后的血渍。   他没有抬头的勇气。不敢看人。   云中慧与万方仪正在全神注意四面动静,也未注意这些细微末节。   “嘿嘿”的笑声扬起,有人哂声道:“汪大侠,听你的话,真叫我们有闻名不如见面之感!”   声音起于右面突崖上。   汪浩然朗声道:“好说,那位朋友见教?”   “汪大侠,应该改个称呼才对!”   “愿闻!”   “人无信不立,你已失信,故人皆绝交,此谓无义,大言不惭,自露奸谋,乃十足跳梁小丑。”   这时已近黄昏,密云欲雨,天色昏暗,山道更是死气沉沉,一片黝暗,如由山路闯,实在危险。   左壁已有人冷笑道:“汪大侠,请吧,能瞻仰阁下神威绝艺,章符二夫人的玄功妙手,也是大快事,我们恭候多时了。”   汪浩然一声长啸,响遢九天,摇曳不已,山谷回音,轰轰不绝。   啸声起落间,汪浩然已背负符学谦,左手挟住章思义,还加上迅速由已死的牲口鞍旁解下的行囊,全身披挂,冲天而起,上了峭壁。   云中慧与万方仪散开身形,相距二三丈间紧蹑而上。   两边峭壁与崖石林木间,人影也如飘风飞絮,纷纷凌空飞渡,由对面集中向汪浩然等三人这一边准备截击。   双方都已箭弩怒张,只顾攻守,在汪浩然一行的来路上,却有一条人影,鹤伏蛇行,隐身前进,正是丑鬼龙武,却是谁也没有注意他。   汪浩然腾挪如龙,气势如虎,一马当先,云中慧居中,万方仪断后,作参差品字形向前。   刚驰出几十丈,一阵如骤雨飞蝗般的暗器,不下几十种,已由黑影中,各个不同的方位集中向三人招呼。   汪浩然铁掌飞旋,哂然冷笑:“小家子气,最好不要献丑!最好是各露平生得意的杀手,才不愧当代一流人本色!”暗器已应手四散。   黑影中有人笑道:“好,我先上,献丑了了!”   话声中,一条人影,凌空翻滚,向汪浩然迎面滚来。   汪浩然大笑道:“痛快,莫非是‘翻江滚海’范当家的?”   话出,掌出如风,已迎着滚来的身形振腕三掌。   来人正是“洞庭赤蛟”曹源盛的盟弟,名列“江湖三鼎”中的鄱阳总寨主“翻江滚海”范长江。   “凌波十八滚”乃成名绝学,全身功力,皆在翻滚间发出,每一个翻滚,力道就发出,滚得越多,力道越猛,当近敌前之际,再变成“鱼龙十八变”   向敌方空门下杀手,集中力道一击,虚实难测,专攻人所不防之处,当者披靡。   所以,江湖上“不柏赤蛟鲸吞,独惧长江三滚”的“辙口”。   汪浩然欺身迎上,掌力平空翻山,是针对范长江来势而发。   范长江在目不及瞬间,突然身形一翻,升高三尺许。   汪浩然猛挫腕,向上吐掌。   范长江倏地闪电般一滚,竟成“卷席九州”之势,滚向汪浩然下三盘。   双手一抖,就是两把淬毒“飞鱼刺”。   他人向下三盘猛滚一起一落间,叫人眼花缭乱,那两支“飞鱼刺”,却是上取汪浩然上面双目,中控汪浩然胸前九大死穴。   这是同时攻人上、中、下三盘,乃范长江向不轻用的“迎门三不过”杀手。   他是面对“四绝诸葛”,才全力下手。   汪浩然是前欺抢攻之势,在范长江闪电变化之下,连连后退,闪避皆来不及。   狂笑起处,汪浩然原势不变,右腕轻摇,右手斜拂,双肩不动,腰不曲,脚起无影,双脚已“双龙出水鸳鸯腿”,飞蹴而出。   这种兼顾全身,以守为攻的打法,同一动作,快逾电光,大蓬“飞鱼刺”,如被狂风卷散,范长江心惊胆寒之下,双掌急封头面,猛曲腰,想贴地闪避。   间不容发间,堪堪在毫厘之差,避过了汪浩然连环无影脚,身刚落地,向左面滚出丈许,猛觉背脊一麻,立时脱力散功。   汪浩然的左手无名指轻轻屈伸之下,就制住了范长江,轻描淡写的双袖一拂,又把伺隙打来的三支没羽甩手箭和两柄白骨锥震落。   汪浩然贴地一掠,已一把抄起范长江,大笑道:“想当年,曹将典韦以人代戟,大可取法,范当家的,在水路行,一上陆,如鱼无水,未免不智,得罪了!”   说着,已一手执紧范长江的双脚,盘旋飞舞。   “嗤!嗤声中,已昏迷的范长江,就做了挡箭牌,挨了十几种淬毒暗器,立时气绝。汪浩然身形如电,几个起落,已闯出三十多丈。   云中慧与万方仪也在步步惊心之下,冲破暗器网,掌震七八个强敌,却无法像汪浩然那样攻坚斩锐,所向无敌。却是为何?   论功力,如在十五年前,“四绝诸葛”与“四海游龙”只差一筹,而符振扬有“第一奇才”之誉。   汪浩然坐二望一,名列“十大高手”之林,自有其超出万夫之处。   而云中慧与万方仪则是昔年同辈中帼女侠中出类拔萃的英雄魁首,也是数一数二人物。   她俩只不过恪于女流天生体力所限,在掌力,玄功方面逊于符,汪等一二分,若论各人所学,却互有短长,她俩的身法与暗器奇巧方面,别擅胜场。   可是,两阵对园,一男二女,同遭围攻,立时显出汪浩然神威无比,她俩相形见拙,功力差得太多,宁非怪事?   是汪浩然这十几年来别有独得之秘,突飞猛进,超出以前数倍?抑是云万二人进步甚微或因生儿育女,功力也受影响。   或者,是对方出手的人,功力参差不齐?向汪浩然下手的人身手远不及向她二人进犯的对高手高明?   这有可能!   三十七   那因为她二人是对方集中目的,必欲得而始甘,汪浩然只是“副车”,所以对付的力量也分强弱。   云万二人当然早已忖度到了这些情况,但形势比人强,并不全部正确。   那因为,汪浩然的“名气”在对方的心目中的份量,该是比她俩重一点。   汪浩然既站在云万二人一边,对方在同仇敌忾之下,决不会轻于放过汪浩然。   那由于射人先射马,凡对阵,必先集中实力,攻击对方之强,而后可言一鼓可下。   ,汪浩然决不坐视云万二人人受困,仍是一场生死相搏。   果然,汪浩然在狂笑声中,挟咤叱风云之势,连挫十多个高手,大有摧枯拉朽,谁敢放马过来之慨。   但,他似已发现他和云万二人之间的进行距离,已越拉越远,雷吼声中,掉头扑回。   这一来,围攻云中慧与万方仪的人手,不得不分兵截住汪浩然,也无形中减轻了云万二人的压力。   可是,也足够她们难堪了。   因为,她俩是正主,却自身难保,还要靠汪浩然回头援手,对手简直是存心把她们当做好吃的果子,桃子专拣“铁”的“捏”。   相比之下,她俩芳心暗怒,为了本身的令名,夫家的荣誉,她俩必须立还颜色。   使她俩施展不开的,也自然有原因,一是她俩各背负两个子女,母爱的天性,使她俩时时分神后顾,担心背后的突袭,犹过于应付当面的强敌。   一是她俩所擅长的暗器,在对方联手强攻下,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隙,长处无从发挥,也减少了威力。   汪浩然则无此二种顾虑,他虽然也背负二人,到底不是亲生骨肉,少了后顾之忧。   他虽然不以暗器擅长,却正好放手施为,发挥了他雄厚犀厉的掌力与玄功。   汪浩然一回身,立即分散了对方人手,云中慧与万方仪同声清叱,脆啸声中,掌指齐发,一挫群雄进逼之势,人已同时拔空而起,玉手齐扬,夜空沉沉中,立时金光电制,银星飞闪。   “七巧仙子”的散花针与“子母金钗”,万方仪的“银河砂”因是独门暗器,随身携带甚多,但亦舍不得轻用,这时,为了面子为了突围,只好亮出杀着。   她俩一“亮相”汪浩然也桴鼓相应,神威大发,身旋九转,掌扫千军,狂笑出声:“天下英雄谁敌手?毫无!双掌能教鬼神愁!”   难怪他作豪言,并非大话欺人。   只见他身形转轮,如风柱旋天,罡气怒卷,全身长衫,每一寸帛,皆注满罡气,不亚钢帚铁刷。   他脚下一转,一个陀旋,却已把罡力向四面狂卷五六丈方圆,加上双掌随身旋横扫,威力广披十丈有余。   这种罕见的不世玄功,猛不可挡,围攻他的高手,共是七人,本来双方只在数丈方圆内,近者与汪浩然等于短兵相接,对掌硬拼,远者也局限于三四丈里,策应同党各出劈空指力与阴掌,想伺隙而入,打得汪浩然一个无法兼顾。   可是,在汪浩然身形一转之下,却使围在攻他的七个高手有各不相顾,措手不及之变!   与汪浩然相距咫尺的两个黑衣老者,乃“嵩阳独夫”华云和“秦岭狂人”   祝通,同是任性横行的黑道巨孽,且都是独来独往的“单线”,也即是“独行大盗,各有一身高绝功力。   “嵩阳独夫”华云以“嵩阳大九手”和“七步穿心掌”驰名道上,前者是大开大阖,霸逍凶狠,后者却是专用近攻,毒歹刁钻。   “秦岭狂人”祝通却以”纵横散手”十三式和“寒鸦爪”打出凶名,也是远近皆宜的杀手。   两个老贼,各展全力,把汪浩然截住,左右夹攻,再加上其他五个高手配合策应,居然把汪浩然困在核,难以应付。   七个高手,以为已占先机,只要缠住了汪浩然,就可车轮步战逐渐消耗汪浩然的真力,时间越久,越是有利。   不论是云中慧与万方仪先为同党得手,抑或挫了汪浩然,三人中,只要倒一下,就大功可诗,藉人多势众之利,不但可以夺宝,而且能够一举歼灭当世一男二女三大高手,正是扬名立威机   七个老贼,既有这种如意算盘,个个贪功,所以都是步步进逼,压缩包围圈。   不料,汪浩然旋展绝学,七个老贼知四绝诸葛的利害,却不知道汪浩然有此惊人的杀手,连转念撤手也来不及了,华祝二人,首当其冲,在汪浩然一转之下,二人立时感到脑前紧迫,压力如山,身不由已,随着汪浩然疾转身形,头昏眼黑,马步浮动,好象被风柱吸住,半点力道也发挥不出。   两个老贼,大骇之下,本能的掌封头面,向后倒射。   奇怪!却是连挣两挣,如被无形力道紧束,两声闷哼,二人拦腰挨了汪浩然双臂横扫之力,脏腑寸裂,平地飞出三十丈多外,去势之猛,竟把一个大惊撤身的老贼直撞出丈许外,肋骨折断,狂喷血箭,昏死过去。   云华与祝通,早已气绝,落地时,正撞在一块山石上,叭的巨响,血肉飞溅,两个尸身成了四截,齐腰震断,肚破肠流,狼藉满地。   说来费时,汪浩然已身形七转,不过眨眼间的事,围攻他的七个高手,都先后倒地五死二伤。   同时,在云中慧与万方仪的暗器齐施之下,一片惨叫惊呼中,又有七八个高手死伤相接。   汪浩然这一手,加上云万二人这一招,可把群雄惊掉了魂,吓破了胆,连十多丈外距离较远,挡住暗器待发的凶神恶煞,也只有掉头飞遁的份儿。   惊风匝地,几十丈方圆,山石惊飞,林木折断,一片迷茫,真有大暗地昏,风云色变之势。   而总共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汪浩然负手于背,目光四扫,凛若天神,只见儿十条人影,星飞电射,如几十支怒箭,转眼消逝于四面八方的夜空中,皆落荒而逃。   汪浩然仰天狂笑,裂石穿云,真有横槊赋诗,一世之雄也之慨。   云中慧与万方仪飘落实地,也自芳心骇然,花容煞白。   她俩心中明白,汪浩然武功实已经以前高明数借,他这种威力,不但章大钧不如,连符振扬也有不及之势。   一句话,斯人深藏不露,现在才见颜色。   那么,在“胡家村”章家大变之时,他为何接不住符振扬的几掌?   为什么?为什么?   云中慧的芳心猛然沉落,如铅下坠,有室息的感觉。   万方仪不过意外惊奇而已,尚没有太多的疑虑,只由衷的赞叹一声,道:   “汪叔叔,神功惊天下,群魔尽低头,我和慧妹可安心了!”   汪浩然缓缓地转过身来,目注她俩,犀厉的目光,使她俩为之一凛。   如果汪浩然存下歹心,要对她俩不利的话,她俩会知道我为鱼肉,已在俎上。   云中慧原以为不论汪浩然有何居心叵测,但只要她和万方仪联手,不论斗智斗力,皆有恃元恐,照她预计,如果汪浩然的确是好意,记住这份情,等机会再说。   如一发觉汪浩然本性不改,仍有邪念妄动的话,她和万方仪不惜翻脸对付,即不能伤他,自保有余。   可是,就在这半盏茶的时间,彻底否定了她的估计,也粉碎了她的信心。   万方仪芳心一怔,有所警觉地退了一步,沉声叫道:“汪叔叔..”   汪浩然威势一收,哑然失笑道:“我,仍是狂气不改了结了这班老贼,就自觉不负一身所学,失态了,二位嫂夫人,可累着了?”   他堆满了笑容,声音也十分诚恳,关切,从容,一点也无“异状”。   他为什么会“失态”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因为,当他面对云万二人时,只见到她俩娇喘细细,酥胸起伏,香汗津津花容红艳,这本是她二人耗力之行功后的自然反应,看在他眼中,就“忘形”了。万方仪芳心一定,忙道:   “还好,只是,快要下雨了,又是黑夜,我们要稍憩一下再走。”   汪浩然连声道:“对!对!嘘了一口长气,颓然跌坐下来,道:“二位嫂夫人,请别见笑我,我,已是再衰而竭,拚耗全部真气,才勉强...把他们惊走...已快弩迟走一步..我就完了。”   说时,有气无力,真的不行了,神色也萎顿了下来,目光无神,是真气将脱之象。   原来,他是孤注一抛,坤乾一击,把全身潜力,一下子发挥尽致,难怪有如此石破天惊威力。   他为了什么?还不是面对强敌大多,知道时间一久,缠斗下去,非三人同归于尽不可,他只好牺牲自己,舍命为友义气如山。   不但万方仪芳心一阵激动,娇躯一震,连云中慧也因骤然的感动,樱唇抖颤,说不出话来!   她俩怔怔看着他,只见他双目一闭,双颊滚动,万方仪忙道:“汪叔叔,别好强,快吐出来。”   汪浩然已猛张口,喷出大片淤血,哇哇不止。   他的面色,己煞白得怕人,刚才生龙活虎的神态全失,活像斗败的公鸡,成了奄奄一息,呼吸重浊,快要垂毙病人。   万方仪忙道:“汪叔叔,我来助你导气归元,推宫过血。”一面已移步转到他背后,一面伸玉手,要传注功力帮他疗伤续命,先要解开他背上的学谦,思义。   汪浩然身形抖动,喘了一口气,涩声道:“不..用,我还可支持..   让我调息一下,死不了...”   万方仪促声道:“叔叔不可以任性,这不是拘礼的时候,我“不?反恐走岔真气...替我护法...就行。”   云中慧默默的由贴身衣内取出玉瓶,刚移步——   汪浩然摇头道:“不用!我先..试试看....”。   云中慧星眸一垂,无可奈何地一点头,走向另一边,万方仪一整娥眉,也转向一边,为他护法。   还好,孩子们早已由云万二人闭了穴,昏睡着,不然的话,刚才那种阵仗,早已把他们吓坏了。   汪浩然胸前一阵急剧起伏,又慢慢平静下来。   云万二人各占一方,遥控四面,相距也不过四五丈,眼光始终“关注”   在他身上。   半晌,她俩黛眉略舒,一阵沉默。   牛毛细雨,已由飘洒而渐渐大如豆粒。   云万二人呆呆立着,一动也没动。   好似没有任何声息,会惊动他似的。   “四绝诸葛”汪浩然正在行功运气,紧要关头,受不得一点惊动,只要心神一分,就有功力全废之险!   如果心潮不纯,走火入魔,当场气绝。   显然深沉的汪浩然,任何一点打击,都能制他死命。   云万二人心血潮涌,思前想后,纷至杳来,她俩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四海游龙”符振扬为何一去无踪?   “八荒一剑”章大钧为何没有消息?   云万二人有同感,认为符章二人,只要活着,对这种江湖震动,群雄纷起的重大行动,不会不知道,以符章之智早该赶来了,可是,却毫无影子,除了已遭万一不测之祸外。   就符振扬对云中慧有天大误会,不愿与她见面,为了儿子,为了章家,也决不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即令不便出面也会暗中出手,可是...   如果符振扬竟会坐视的话,天下无此理,世上第一忍心人,丧心病狂,他会是这样?   这真叫人百思难解,云中慧心碎断肠,真想痛哭,真想一死了之...   同样的,章大钧如非远在万里之外,或不在世上的话,更无任何理由不顾妻子儿女的安危。   俩同是伤心人,越想越难过,越是难过,思潮越乱,灵智一蔽,她俩碎裂的芳心深处,竟有痛恨自己夫君的意识了!   她们不敢想到更不幸的方面去,以符章二人所学,当今世上,也无人能加暗算。   那么,假定他二人都因急事,或遇到强敌重重伏击而耽误了时间。   也只有这点,是唯一可以“原谅”的。   她俩推测得差不多——   在这个时候“四海游龙”符振扬正在千里之外追踪强仇大敌。   “八荒一剑”章大钧则在重重伏击中,在撞关至咸阳的古道上,浴血奋战——   云中慧与万方仪,虽是聪明过人,智慧高绝,又怎能知道千里之外,风云难测,世事无常,人生多变,阴错阳差往往出人想象之外呢?...   她俩却不知道在百十丈外的一座孤崖上,伏着一个人,除了两眼盯着这边,一瞬也不瞬外,一动也不动,真像一具僵尸,孤魂野鬼,他,可不就是龙武?   他始终是以“袖手旁观”的姿态,一声不响,实在,并不是他不想伸手,而是不能伸手,以他估计,双方身手的高强,不论那一个,他都没有插手的必要,因为,几乎没有一个比他差太多的。   何况,他还受了高人的指点,有所安排呢?   他也在不断的思潮起伏,一件一件的反覆分析,符叔叔与章伯伯为何不来?汪浩然到底是什么意思?都是使他苦恩冥想的。   好容易,足足半个更次,雨,越下越大,他全身几乎湿透了,当然,汪浩然与云万二人,加上孩子们,个个也是一样的落水鸡。   汪浩然终于开口了:“不好,汪某命大,生为英雄之志未遂,不会就去做死的鬼雄...”   云中慧和万方仪已向他走去。汪浩然缓缓地站立起来,歉声说:“这么大的雨,二位嫂夫人也不找个山洞?孩子们会着凉....”   万方仪道:“汪叔叔,不妨事了?”   “不要紧,只是,一二天内,我怕不...。”   “这个,不用担心,是我和慧妹的事。”   云中慧道:“经此一战,我估计不需再动手了。”   汪浩然苦笑道:“嫂夫人一向料事如神,但愿如此我已有心无力,无法动手了。”   万方仪道:“汪叔叔,先找个地方避雨,等到天光亮了再走。”   “好。”   由云中慧领先,投入十多丈一片覆崖之下。   三十八   龙武目力已看不到人影,却隐约听到覆崖下的语声,他凝聚“天耳通”   只听汪浩然缓声道:“二位嫂夫人,只管调息,孩子们换好衣,也可将睡下,我己不要紧,经此大变,我已下了决心..   万方仪道:“汪叔叔有何高见?”   “第一步,安顿好二位嫂夫人后,我要倾力先把谦侄调教,因为他的根骨最好,我可保证他一年之内,在我新居落成之时,由他主持开府,要让谦侄一夜成名...”   “那能这么快?叔叔好意...”   “我自有办法,我一生专做别人做不到的事,要与造化小儿比比神通...”   “只怕...”   “这有几种意思,主要的,谦侄一成名,相信振扬兄和大钩兄一定会出面、二则可以引出四大家的后代?甚至可激出谋害四家老友的匹夫自露马脚...”   “叔叔高明,有第一步,必有...”   汪浩然咳了一声,接口道:“第二步,我和振扬,大钧二兄,一定要找出四位老友于女,要四家贤侄重振四大家家声,而且,必需让他们比四位老友表现得更出色,才足慰老友之灵!”   “汪叔叔,你真是..太好了,我和慧妹一向重你大才,如这么做,外子和符叔叔一定高兴...”   “那时‘四绝诸葛’不愧天下共仰一人。”慧中云加了一句。   “那里!”汪浩然凄声道:“我只是尽一份心力,聊谢故友,以慰生者而已,我欠人太多了...聊以补过..”   “叔叔太谦了...”   “天一亮,我们就改道北上!”   “北上!”   “是的,洛阳居天之中,我在那儿有点基础,比任何地方妥当,又可避人耳目,主要的,还是与振扬兄联络方便,因为他和我约定,他出关,我下江南,一年为期,随时可以互相呼应。”   “呀,他出关了?”   “是么...噢,够辛苦,今天这班老贼,可说无一庸手,我们是侥幸!   还是养下神吧。”   声音就此寂然。   龙武静静听道,一字不漏,心不暗道:“汪浩然呀,如果你真正有此意,你不失为一个好人,而且是万人共仰的大侠,俺龙武也得尊你一声叔叔,可..是等看看下去吧..”   他抹了一下脸,抹了一手水,头一缩,也隐入一个山洞中。   一个空前奇绝的小煞星,将在不久出现,使天下武林变色!那是符学谦。   却是起于现在覆崖下的一席话。   ×× ×× ××   这一天正是“金霄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的元宵节。   一入夜,整个汉口三镇,尽为火树银花点缀成璀烁耀目的光怪陆离的画面。   尤其是汉口的“江汉关”附近一带,是灯市的最热闹的地区。   汉口有“八省通衢”之誉,万商云集市廛栉比,江南富庶之冠,元宵节,正是争奇斗异闹花灯的高潮。   何况,今年又当五年一次的“江神”大祭日,连江面上成千上万的帆墙,也成了烛天灯火,好象天河繁星似的各种灯光,把水面映得雪亮通明。   原来,楚俗最敬“江神”当时汉口为大江第一个水陆大码头,由水及陆,对“江神”特别迷信。   平时,一年一度的元宵节,不过是家家灯火通宵,六牲美酒,祭拜一下“江神”而已,每五年一届,要为“江神”举行一次大祭祀,答谢庇佑平安。   那因为,汉口临江,最怕大水为患,这五年里,如无水事入市,当然要报答“江神”垂佑。   如五年中有过水患,也得祭神求福,以折免今后五年再遭水劫。   人如潮水,三位美少年,滞洒儒衫,在摩望接踵的人丛中,井肩徐行,品评灯市,正是傅振宇等。   各种千奇百状的花灯,使人目不暇接,各出匠心,有的扎成各种民间故事中的人物,多是“三国”“水浒”“红楼”“西厢”中的男女。   有的是神话传说,则取材于“封神榜”,“西游记”等。   另外,是上至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无不唯妙唯肖。   连城璧一指东面一家靠近牌楼的方向,道:“傅兄,请看那边的‘八仙过海’。”   尉迟玉大声道:“以咱看,还是那边‘孙猴子闹天宫最中看。”   傅震宇颔首道:“各有千秋,都擅胜场,我只听说‘北有长安,南有扬州’的花灯最好看,未料到这里也有...”   一顿而止,星目一闪,转移了视线。   边城璧似未注意,只顾东看西瞧,口中啧啧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难怪古人说读万卷书,不知行万里路,听说制作花灯也是一种行业,出了不少妙手巧匠...噢,傅兄怎么啦?”   “没有什么?...”傅震宇嗯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似的。   连城壁机警地四望一下,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傅震宇突然道:“人多气浊,我感到..有点不适,想回栈去。”   尉迟玉正在看得有劲,忙道:“好看极了,咱们多转转。”   连城壁忙挽着傅震字右臂,向江边穿走,一面道:“不错,人挤人,吃不消...”   尉迟玉只好跟着,口中劳叨着:“真煞风景,那边有走马灯,是武松醉打蒋门神的故事...”   连城壁截口道:“老二,你喜欢看,可自去,咱和傅兄在这里等你。”   尉迟玉不吭声了,有点讪讪地。   傅震宇道:“真抱歉,怎好扰及二位雅兴。”   连城壁道:“今夜可热闹多呢,好多会馆里有射虎,听栈里伙计告诉,子夜时,祭神大典,花样多...”   傅震宇接口道:“是么?我是想小憩一下,子夜前再出来,租一条彩船,可以多看看汉埠祭神的热闹。”   尉迟玉道:“现在不好么?傅兄嫌拥挤闷气,咱们找船去,给凉风一吹,就会好。”   说来说去,他还是贪饱眼福。   连城壁道:“老二,咱陪着傅兄回栈,等下你...”   “不必。”傅震宇截住话,道:“二位可以多多盘桓观赏,只要约个地方,二更再会面好了。”   这时,约是初更时分,尉迟玉看着连城壁,连城壁笑道:“也好,就在这里好了,先到先等,反正就可在附近上船。”   “好的。”傅震宇含笑摆手,自去。   尉迟玉道:“老大,你看...”   连城壁目送傅震宇匆匆消失的背影,想了一下,轻哼道:“他...一定有花样?”   “跟住他!”尉迟玉忙道:“由他去...”   “不可以!”连城壁沉声道:“老二,别傻!”   尉迟玉一呆道:“如他一溜了之,怎么办?”   “不会的!”连城壁道:“他是存心要见咱们师尊...。”   “那末,你说他...”   “咱说的花样,是想到他刚才可能有什么发现,藉口离开咱们他好方便。”   “何不盯梢?”   “老二,你怎么越来越糊涂?你能瞒过他么?一被他发现,你怎么说?”   尉迟玉唔了一声,:“不错,他的功力不在咱们之下。”   “不是咱灭自己的威风,如他确已得到符家那...种真传的话,咱们差得太多了!”   “你,老大是说他已得到‘四主’之一的...”   “可能!”   “但是,昨夜咱没有什么发现?”   “又傻了,他会把‘形迹’放在行囊里么?...”   “咱只担心被他溜了,无法交令。”   “放心,这个,有咱负责。”   “师尊好象很..喜欢他。”   “好了,相信师尊就够了,咱们师尊,必有深意的巧妙安排。”   一拍尉迟玉的肩头,道:“瞧热闹去...”   锣鼓大震,却是一阵“狮子”由左手大街一家会馆中“开路”,要“出发”了。   二人只见不少人已蜂拥着挤上去。   尉迟玉笑道:“到处都有玩意,有什么好瞧的!”   连城壁道:“不能这么说,花灯到处有,何处最好看,就最吸引人,好比咱们江湖道,会几手的不知多少,能和咱们比的有几个?能和师尊比的又有...”   “好啦,老大总是你有理,咱说你不赢。”   猛听到左面二丈外的人边走边道:“今夜不得了,‘汉阳小虎’要斗斗我们的‘狮王’了...”   一个吓了一声:“当然是我们‘狮王’行。”   “很难说,你没听到,人家苦练了五年,据说要在十四张八仙桌上‘过火山”而我们的狮王只能十张桌子嘛。”   “别听他胡吹!”   “见过了再说!”   却是两个镖局趟子手打扮的大汉匆促地向会馆那边走去。   连城壁道:“老二,听到没有?”   “咱又没聋,嗯,十四张桌子,不算低,凭着这班混饭吃的,也算了不起了。”   “老二,你别小看了人家,如让你干,一定砸锅。”   “笑话!”   “老二,这是要命的玩意,你是外行人,玩狮子,你不懂”。   “你懂?”   “至少,咱比你多知道一些。”   “在十四张桌子上玩狮子,大不了一滚而下,只要懂得运用力学,二人配合得好,并不算希奇。”   “说得容易,一般人,能练到由四张八仙桌上滚下来,就有资格吃镖局院饭了,十四张,比这座江汉关的顶上还要高,两个人要在一张桌面上绕过一堆火,凌空滚下来,你行?”   “当然行。”   “天下事,不亲自经过,不知难,口花花容易。”   “咱们瞧瞧去,如真的,也算不虚此行。”   两人也拥向人潮中去了。   傅震宇呢,匆匆转了两条小巷,在阴暗处,飘身上了屋面,在栉比的民房店铺横空而过。   因为,他确有发现。   他是冷眼中,在人潮里看到一位易钗而弁的美少年。   能引起他注意的,并不是女扮男装,而是那人唇下一粒朱红的美人痣。   由于这颗痣,使他心弦震动,不止好奇,而且使他有立即和对方认识交谈的必要。   对方当然也在欣赏花灯,不知怎的?竟自离开人丛,匆匆折向右面的大街,在人家屋檐下转弯处消失。   几乎先后脚间,他又瞥见两个鲜衣华服,容貌俊逸,却是目光闪动的美少年也由人丛中紧蹑盯梢,由一先二后,三人的步法轻灵来说,显然都是道中人。   不知怎的,傅震宇对那颗美痣无限关心。   他登了高,是想居高临下,方便查看。   满街人潮中,灯光亮如白昼,在傅振宇犀后的目光下,在满目人头中,终于发现了一先二后的三人。   奇怪的是,走在前面的那人儿,竟是绕道,在街巷里兜着圈子,大约是摆脱盯梢的二个。   也正因如此,使耽搁了一会儿的傅震宇也很快盯住了目标。   只见“他”终于折向了一条幽僻的小巷。   这种小巷,是人家的后门,很少有人走动,千门万户的人家,都在前面看灯,小巷里更是一片死寂黑暗。   傅震宇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她要...”   只见“他”已立定身形,缓缓地回过身来。   盯梢的两个少年,在暗影中附耳低语了一下子,双双缓步走向“他”。   左面一个桃花眼灼灼放光,向“他”滞洒的抱拳道:“仁兄请了。”   “他”开口了,没有半点掩饰,好甜好脆的娇声,却透出冷冷的,道:   “二位跟着我作甚?”   右面的少年折袖一揖,道:“果然是一位绝代红妆,姑娘,我好喜也,小生这厢有礼了。”   “你们二人,是怎样看出本姑娘的...”   “这个?敢不奉告,世上岂有如此美男子乎?”   傅震宇暗道:“她也太嫩了,显是初出道,没有经验,不但举止不太像,连容貌也改易一下,当然引人注目,简直是...”   他迅即把“冶容诲淫”由思潮中“截去”。   姑娘星眸一转,点头道:“二位,跟着姑娘家是什么意思?”   这还用问么?真是要别人画公子画出肚肠来。   左面少年含笑道:“欣慕如花玉女,乃有...”   右面的少年接口道:“人之爱美,出于自然,并无恶意。”   姑娘道:“很好,二位可以走了吧?”   右面少年一拱手道:“姑娘能惠教芳名仙居么?”   单刀直入,露骨了。   三十九   不料,姑娘竟大大方方地脆声道:“我名安琪,家在千里之外,来汉中探亲未遇,暂寓客栈。”   傅震宇暗暗摇头:“这简直像是三等的...风尘荡女,辜负了你的绝代容光!”   右面少年喜悦之意,洋溢在声音里,道:“原来如此,邂逅佳人,真是三生有幸!”   “只怕是一生不幸吧?”   “姑娘真会说笑我们兄弟二人,平日自负文武兼修,一流人才,在姑娘面前,顿感渺小...”   “二位...还没有见教台甫大号呢。”   “哦,小生东方玉。”   “小生东方英。”   两人几乎是抢着回答。   “唔果然是一对难兄难弟。”姑娘笑语如珠,道:“姑娘我,有事到黄鹤楼去...”   “呀!”东方兄弟同声脱口道:“深更半夜,听说有人在楼上吹笛,难道....”   姑娘截口道:“不会是神仙那就是姑娘我。”   东方玉忙道:“姑娘就是神仙...”   东方英接口道:“瑶台今日遇神仙,依小生看,仙女下凡,也未必有姑娘之美?”兄弟俩都在话声中透出又惊又喜。   “姑娘我要走了。”   “小生送你。”   “当然由我们兄弟叫船送姑娘...”   “不必了。”她一摇手。   “那里,现成的,我们兄弟正想到江上去看祭神呢。”   “你很有急智!”姑娘妙目澄波,黑暗中特别明亮的盯着东方英。   东方英受宠若惊,却窘红了脸。但迅速一笑:“姑娘谬赞,我,实是一片诚意。”   东方玉忙道:姑娘千万别多心,我们虽然...心慕绝色,不过是孔夫子说的未见德如好色者罢了,却不敢稍有不敬..”   “很好,你很会说话。”姑娘又凝注着东方玉。   兄弟俩,真是有点魂不附体,神情恍馏,竟不敢与她目光接触,但又舍不得少看一眼,只有眼角不时向她一瞟一瞟的。   “好吧!”姑娘嫣然一笑,转过娇躯,有意无意的向傅震宇隐身之处溜了一眼,道:“我相信你二位,可不能胡思乱想!”   好大胆,在那个年头,女孩子多是腼腆含羞,一见陌生人就面红心跳,姑娘家几乎都是深闺无俚,大门不出,像姑娘这样的大方中有“逗人”的模样与语气,简直把这一对难兄难弟弄得心痒难搔,几乎同声道:“不敢!不敢!”   “那未,请二位领路。”姑娘道。兄弟俩就像小厮听令,奉命唯谨地掉身。   姑娘一抬罗袖,纤纤玉指,露出葱春半段,作拈花式,但,迅即隐人袖中。   三人鱼贯出巷,竟向江边走去。   傅震宇也有点心神不定起来。   吸引他注意跟踪的,是一颗“美人痣”。   其次,是因为有江湖人物跟着她,侠义襟怀,自然关心。   及至耳听她和东方兄说话,眼看她的仪态举止,却使他有难言的心情,别有一般滋味上心头。   说她是端庄娴静的淑女?又欠缺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贵气度。   说她是不齿于人的风尘残花吧?又感到轻亵了她。   她是那么诡秘而又天真,使人有单纯中很复杂,复杂中又幼稚的矛盾感觉。   不过,已证实她是武林中人,江湖儿女。   傅震宇自负无所不知,能一眼看出入的肺腑,对这位姑娘,却是如云中视月少清澈,雾里看花不分明。   在深夜里要往黄鹤楼,而且还是吹玉笛的人?这更使人惊讶不已。   她那有意无意的一瞥眼波,却使藏在屋檐下,只在适当角度露出双眼下窥的傅震宇为之心弦震动。   难道她已发觉他在潜窥?那未,她的功力已不在傅震宇之下,比东方兄弟更高出数倍不止,对她的“安全”,已不须顾虑。   假使她已知道有人偷听“秘密”她为何没有其他表示呢。   还有,她在半夜上黄鹤楼去做什么?难道是去吹笛,又吹给谁听?...   一切,一切,都足已使他好奇,有弄清楚的必要,他非盯到底不可。   但是,他又不能使连城壁与尉迟玉久等而起疑。   他略一考虑,并不急于找船,迅速赶回客栈。   他匆匆换衣易容,留下一张字条,压在桌上,便由后窗射出。   黄鹤楼在武昌“古鄂州”城西黄鹤山上,亦名“黄鹤山”,俗称蛇山,由汉口江岸可以望到,必须坐船去。   深更半夜,是无人登楼的。   固为在白天,登临其上,可收云涛烟树,咫尺千里之胜。天一黑,除了江水迷茫,渔舟灯火外,了无可观。   今夜,却又不同了,因是元宵灯节,又是五年一度的祭神日,江岸与江面上最热闹,不少人想居高监下,都载酒上楼,连楼阁里的门窗,可以及手之处,也挂满了花灯。   一叶轻舟,载着傅震宇,在江面上的万点灯火中穿过,贴波如箭,掠向蛇山。   做生意的人,最会把握机会,许多小船,也趁此机会略加香花装饰,成了“花船”兜生意,多少人想到江面去所以供不应求,租价比平时高了一借不止,傅震宇一出手,就是小元宝一只,难怪船夫把吃奶的气力都拿出来了。   傅震宇所以推断姑娘和东方兄弟一定会来黄鹤楼,是因为,在姑娘这方面,她可能是想利用东方兄弟做些什么事?为了避人耳目,找个较僻静的地方。   在东方兄弟方面,已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即使本来没有邪念的,得到美人青目,给予大亲香泽的机会,能与美人同舟,岂有不送佛送到西天,直送上黄鹤楼之理。   可是,当他舍舟上岸后,便有点沉吟了。   因为,上山登楼的人不少,并不如想像中的夜深人静,姑娘如有什么“安排”的话,比这里更适当的地方多得很,她可能会临时改变地方?   既来之,则安之,他款步拾阶,登山上楼。   雄楼杰阁,共是三层,一楼,二楼,虽然作凭窗的人不少,了无芳踪。   更上层楼,更上层楼。   三楼顶层,人特别多,就是没发现“目标”。   她和东方兄弟先行一步,应该早到呀。   现在,除了她已改了地方外,就是仍在江船上看热闹。   傅博宇心中一动,忖道:“难道她发现有人潜窥后,故意说到黄鹤楼,却是指鹿为马,想不到,我竟被这黄毛丫头耍了!”   他又好恼,又好笑,后悔自己不该回客栈留字,如早早盯住她才行,现在,是守株待兔?仰是马上离开?都是失望。   因为她如有警觉的话,决不会来此。   由此脱了线,人海茫茫,寻人何易?要想再在无意中看到那颗“美人痣”   谈何容易?   他款步下楼,他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因为,靠江那面窗档,皆已“客满”,被人占住了,他想看看隔江的灯市与江面的情形都无立足之地,不如快回去会合连城璧与尉迟玉,看看祭神大典。   突然,他重瞳一亮,暗道:“来了!”   四人迎面而来,她走在前。   怎么多了一个?原来是一个挑着精致食盒的小童。   傅震宇一仰面,和对方错身交臂而过。   目光一瞥之下,心中又一动。   那个走在最后的小童,出他意外的俊秀绝伦,青衣小帽,竟又是一个钗而弁的女扮男装。   傅震宇先以为小童必是东方兄弟的人,因这对难兄难弟,颇有贵介公子与纨裤膏梁的派头,陪美人过江,准备好酒肴,是想当然耳。   一眼之下,这个小童,十九是姑娘的俊婢。   四人已上了二楼,傅震宇暗道:“我别再走了眼,那姑娘固然不简单,东方兄弟也似乎不是草包,双方之间,如互相利用,必有勾心斗角的演出,非看个究竟不可。   他正要掉头再上楼。猛听她在楼梯口沉着声音,作男人腔道:“不行,俗人太多,来迟了。”   东方玉轻咳一声,道:“这很容易,我叫他们滚开就是。”   “不必,别人是先到为君,我们是后到为臣,不能...”   东方英接口道:“我说嘛,三楼最好,人也更多,我可以同他们打个招呼。”   “不!别找地方。”   “没有比三楼更适当的地方了,外面江风很大。”   “怎么可以仗势欺人?...”   “笑话了,请,请。”   只听二楼上一阵骚动,有人叫道:“是二位公子?我们可以让开。”   东方玉一笑道:“不必,我们上三楼。”   步覆声响,已经走向三楼。   傅震宇心中一动,暗道:“奇了,这俩兄弟,难道是汉埠世家巨宦之后?   财雄势大,人头又熟,才有人拍马奉承他们。”   他们缓步登上三楼。   三楼上的人,正在窃窃低语,一个粗声道:“大公子和二公子怎么会来这里?那位朋友真是天下少有的美男子,把二位公子比下去了...”   只听三楼一片脚步声,有人呀呀喏喏地道:“那里,我们正要回去,请,请。”   接着,人都涌下来。   傅震宇停了停身形,迅忖道:“这么一来,我倒不便上楼了,就不易听清,看清了..”   只听东方玉哈哈道:“承让,承让,明天请各位到“江汉楼”吃酒,一概由我兄弟包了。”   已下楼的人连声应着道:“先谢过二位公子了。”   傅震宇暗暗摇头道:“世间尽是这种趋炎附近势的俗人。”   原在二楼上的人,也纷纷收拾一下,匆匆下楼去。   傅震宇暗怒道:“何物小子?使人敬若鬼神,畏如蛇蝎?我非小惩他俩一下不可!...”   眼看只存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他只好凭窗闲眺。   竟有人上楼了,不禁使他回头一瞥。   喏,竟是一个小叫化!   只见小叫化满脸污垢,好脏,只有一双鞋黑漆眼珠,透出无比机灵,也不过一转动间,傅震宇就刮目相看了。   只见对方身上是“开花”抹油的破布袄,下身是满布补丁的旧棉裤,一双还算干净,式样也很好,质料也是上等青锻的千层底布鞋,又使傅震宇心中一动,不免向对方脚下多看了几眼。   这双鞋子,该是富家儿穿的,穿在小叫化赤脚上,真是不伦不类,如果不是拾荒抬来的,总不会是偷来?   拦腰一根草绳,竟有五个小结,可把傅震宇看得重瞳奇光一闪。   小叫化却是看也没看他一下,直向三楼走。   刚听到楼上东方玉朗笑道:“这儿虽然不算干净,却是难得清静,小生敬奉姑娘一杯。”   “二位真是好大威风啊!”姑娘在脆声笑道。   “谁?”是东方英开口,接着噢了一声:“怎么...”   “是我!”小叫化已在三楼楼梯边开腔了,却很沉着的说:“我是来找这位公子爹的。”   东方玉刚喝了一声:“滚...”又顿道:“你是...”   姑娘已笑道:“他是找我的,难为你等到现在,快到二更天啦,你娘的病好些么?小兄弟。”   乖乖,小叫化是找姑娘呀,她还叫小兄弟呢,大约是姑娘答应给小叫化什么“善心”?她竟关怀到小叫化的娘,声音是那么真挚,亲切,真象是姐姐问阿弟一样。   东方玉哦起来了:“原业..你认识他?好的,小兄弟,我给你..”。   又是一“呀”而止。   可惜傅震宇听得到而看不到,姑娘正则袖底取出十片紫金叶,递给小叫化,东方玉刚由袖底掬出一绽碎银,大约觉得是“小巫见大巫”,自己太“寒酸”了,马上缩了手。   只听小叫化道:“谢了,我娘好了些,我就回去服侍我娘。”   “好的。”姑娘道:“我替你换了一个方子,明天一早就去抓药,记住,病人不可见风,明后天再来找我。”   小叫化应着,人已移步下楼。   猛听楼上东方玉叫道:“喂!兄弟,你回来。”   小叫化迟疑了一下,又折上去,东方玉右手承着一粒蚕豆大的金丸,笑道:“小兄弟,你拿着这个,随时可对江北门‘四海通’银号支取银子,不论多少,他们会照忖,懂了么。”   小叫化道:“不!有这位公子爹给的已够多了。”   东方玉笑道:“兄弟,世上只有银子不怕多,越多越好,不但可以供养高堂,还可改..做生意,娶妻生子...”   姑娘接口道:“东方公子赏你的,你就收下也好。”   小叫化伸出脏手,接过金丸,道了谢,下楼了。   傅震宇暗暗好笑,男人在女人面前,都喜欢充阔气,充有钱,东方兄弟为了讨好美人,对小叫化也客气起来,连“小兄弟”也跟着叫了。   只是,既是江湖人,为何连小叫化腰带打有五个结也没注意?还用着你施舍么?猛听姑娘脆笑道:“为了酬答二位公子厚意,我吹一曲笛子...”   “好极了!”东方英一迭连声地:“我们洗耳恭听。”   东方玉也道:“真是荣幸,恭聆美人佳奏”。   傅震宇暗道:“这与校书为大倌人弹唱估酒何异?姑娘家,怎么没有一点矜持?如是别人一请再请还可说,自行推荐,未免自甘下流?”   只听姑娘脆笑道:“我先吹一出‘凤凰台上忆吹肃’”。   “好雅的曲牌!”   四十   东方英以指敲桌卜卜响道:“好一出凤凰台上忆吹萧。”   姑娘失笑道:“二位公子真是通音律,我还没有吹呢,等吹过了再品评不迟。”   东方英窘得只是笑。   东方玉道:“出于芳卿之手,美人樱唇,当然是绕梁三日子。”傅震宇却双目奇光连闪,心底反复念着:“凤凰台上忆吹萧...凤凰台上忆吹萧..”   笛音已袅袅而起。   果然是“凤凰台上忆吹萧”的引子。   傅震宇本是想紧盯着小叫化,想和小叫化拉上交情,先由侧面了解姑娘一下,他认为,小叫化与姑娘,并不单是“施于取”的两者,必须别有什么默契。   可是,他现在不但放弃了盯梢小叫化的打算,连自己在二楼,虽保不会被东方兄弟及姑娘发党的顾虑也不暇计及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血痕萧”,正好在适才回栈留字时带在身上。   由“血痕萧”,想到了恩师的话...   孩子十五年了,你不但已尽得为师心法,更得到武林四大绝学之一的真傅,只差经验了,经验取之于江湖磨炼,临敌之际,由于你有眸(重瞳)特微,不易更换容貌,也是为师不放心让你早出的原因之一,现在,你虽未必无敌于天下,自保已有余,你关系着傅家的后代和血海深仇,为师估计,昔年元凶,仍不放松追对你和其他三家伯父的后代,同时,令尊的朋友也如此,你必须特别留心敌友之辨,真假之分,千万勿轻信人言轻托心事,由步步棘荆中闯出一条正确的大路,为师深知你个性与所学,就以“能受天魔是好汉,不遭人忌是庸才”一联相勉,重振家声,找回你两位妹妹,使傅家“虎啸庄”   再与天下重见,才不负为师苦心孤诣了..   这支萧,是令尊随身之物,也是成名的兵刃,萧上有你父亲的血,也有你母亲的血..孩子,这支萧,还是你父母结合之媒介,有一段动人的往事..此时不须多说,古人言“三年有成”,你的事,是无法断定需要多少时间,但是,在三年后的今日,你再来见为师一趟...   ——师父,字儿每年必回..”他话未说完,已被恩师摇手止住,师父续道:“回山探师是好,但为师也将离此,要趁垂老化去之年,为人间做一些该做的事,三年后的今日,为师在此等你回来,只记住,这支萧,关系很大,这一剑是为师兵刃,见萧如见父母,见剑如见我,非不得已,切勿轻露,对于认识此萧,此剑之人,更要多多留心三思..孩子,你很聪明,可以走你应走的路去吧。”   傅震宇冥思出神,恩师的声容一一涌现,他几乎忍不住流下英雄泪。   他虽然听到笛韵悦耳,还有晶声轻和着的“凤凰台上忆吹萧”的词曲,已吸引不了他的心神,他只是思索着姑娘所提到的“萧”,是否与傅家有关?   抑是偶然的“巧合”。   他所以这么想,主要还是姑娘那颗“美人痣”。   为何?因恩师说过,傅家与龙家有“指腹为婚”之约,他傅震宇的未婚妻,应是龙在田的长女密云,而龙密云姑娘自出娘胎,右唇边就有一颗朱红的美人痣。   他没有见她,对自己的未婚妻,所知的一切,也只此而已。   这也是姑娘那颗美人痣特别吸引他的原因。   他曾听到他自报芳名,向东方兄弟自然是叫“安琪”虽不知她的姓,由“安琪”二字来分析,根本与“密云”二字无关。   当然,如果她还在世上的话,是不会对别人曳漏真名实姓的。   只靠那颗美人痣,是无法忖度的,因为,天下面貌同的也太多,同有一颗美人痣的少女,能说没有么?   这时的傅震宇,他倒希望这位姑娘绝对不是自己的未婚妻,龙密云姑娘。   在他的潜在意识里,自己的爱妻,一定是大家风范,端庄静娴的绝对不容许她有半点轻狂。   像这位吹笛的姑娘,美是美极了,但是这样放诞,虽说是江湖儿女,他也不顺眼。   “这是什么话。”   “只是...比方而已!”东方英接上了口:“古人不是说‘秀色可餐’么?”   “我,能当饭吃?”   “差不多。”   “很好,那请三位三天不用吃饭。”   “别说三天,只要姑娘...陪着咱十天也行。”   “一辈子都行!”东方玉加重了语气。   “那就永远不必吃饭了。”   “唔”。“我听说:天下男人,都是一把嘴会哄人,在女人面前,他把死也能说成活的,一转身,就不记得了。”   “不对,我们...”   “我兄弟就不是这种男人,只有一般俗子凡夫,才会用花言巧语去骗女人..”东方英抢着接话。   却是一声羞笑止住未毕的的话,更叫人心迷意乱,想入非非。   东方玉大叫起来:“好,好,我希望有此耳福,不负此生。”   东方英说:“希望我能有这个福气,这辈子不算白活了!”傅震宇直摇头,越感恶心,对她本来尚有一点的好感与沉潜的关怀,也逐渐消失。   又听东方玉笑问:“有一件事想向姑娘请教...”   “有话只管说,抢泥带水,那就不像大丈夫。”   “请问姑娘,为何一连两夜,在此吹笛?”   “不好么?”   “那里,不过大家感到奇怪而已。”   “少见多怪。”   “是么?”东方英插口道:“如果大家知道深夜吹笛,又在黄鹤楼上,又是一位姑娘时,一定...”   “会把我当作疯子或...”   “不!一定当作仙女下凡。”   “你很会说话。”   “其实,这叫天下本元事,庸人自扰之,姑娘高兴怎样不干别人闲事。”   “对!凭这句话,我敬你一杯。”   “不胜荣幸,干了。”   “不过!”东方玉又开口了:“姑娘中宵吹笛楼台,是何用意?”   “算是吹给‘河神’听吧。”“姑娘真是雅人...”   “就算是自吹自听,不可以么?”   “姑娘不是说要...”   “是的,我来此,只是要等一个人。”   “呀!”几乎同时出于东方兄弟之口。   东方玉道:“等谁?”   “你猜?”“等姑娘的兄弟姐妹?”   “差一点。”   “令尊,令...”   “错了!”   “难道是等候...”   一顿而止,可以听出语声中有失望,有酸意。   东方英突然咯咯一笑道:“我知道了。”   “请说。”   “可是等那位小兄弟?”是指小叫化。   “是么?”   “原来如此!”   可以听出东方玉有如释重负,松一口气的样儿。   “还差一些。”   “嗯!”又是异口同声,东方英道:“姑娘是说别有其人。”   “你比令兄聪明点。”   “那一定是...”   却没有下文了。   “是什么呀?...”姑娘缓慢的拖长了娇声,更是逗人着急。   有半晌的沉默,大约东方兄弟碍口了,或是不愿说出,那么“酒人“酸”   肠,化作相思“醋”的难受心情,尴尬的神色,一定很够瞧的了。   傅震宇有点不耐,他知道姑娘曾经一连两夜在此吹笛,又在深夜人静时,依照常例,一过初更,黄鹤楼头是无人迹的,但附近尚有酒馆茶肆,小吃店等等,她这样做,乃有惊世骇俗,故作神秘的意图,是什么?   这二夜,是否有人看出她的真面目?   东方兄弟如何知道的。   依理,在黄鹤楼头半夜吹笛,颇能及远,即使汉口听不分明,只要大家知道了,一定当作奇闻谈论,也决瞒不过他和尉迟玉,连城璧三人的。   至少,客栈伙计总会有耳闻,还不会向客人添油加醋,乱扯山海经么。   那么,她在此吹笛即是事实,她的用意何在?绝对不会像她所说的那么“简单”。   总算听出苗头来了,她是等人。   也可以说,她深夜吹苒,大约是一种暗号联络,或告诉她的“人”,她在黄鹤楼头等?   这个“人”是谁呢。   直觉上的推断已告诉他,她要等的人,一定是道上人物,如是普通人,决无此胆量,敢在半夜来和一个惊世骇俗的女人会面。   那么那个“人”是什么模样?值得美人深夜吹笛示意?为谁陈露立中宵?   “不!是怕对姑娘有所不便。”   “笑话了,我不是和二位在一起么?有何不便?”   真的,东方兄弟大约勇气又起,东方英沉声说:“那么,只要姑娘不逐客...”   “我没有此意。”   “那就好了,我兄弟恭候那位大驾!”   “只是,怕他又缺乏...深度,不会多想想,一不高兴,就会得罪人...”   “哦!”   “如对了胃口,他也会一见如故,什么都不在乎的。”   “真是...奇怪...的高人...”   “说来说去,他就是有点小气,一小气起来,容不得一点不顺眼..”   “我们不会失礼的。”   “不一定要你们不犯他,他会冒犯别人!”   “总得讲理吧。”   “那要看他的意思了。”   “好难缠的朋友!”   “如他一大方起来,说多好就多好。”   “好到什么地步?”东方英有点“那个”了。   “好一比,他不会生气,还会和二位订交,一同喝酒..”   “好极了。”东方玉近于欢呼。   “真有趣。”东方英叫了起来:“被姑娘这么一说,我兄弟非要见见这位仁兄不可了,请问他什么时候到?”   “不一定!”   “唔。”   “反正他会来的,三位不耐久等的话..”   “不,就是等到天亮,又等到明天,再等到...”   “真好耐心!”   “得与姑娘相对..嗳嗳,不但会忘了疲倦,简直可以废寝忘食。”   他认为这是一般荡妇淫娃的本色,像她这样,怎配作我傅震宇的妻子?   他认为,对女人,什么都可体谅,唯一涉邪气,就是绝对不可原谅,因为,一个邪气放浪的女人,即使她再好的条件,先失去女人的本份,就不是好女人...”   猛听东方玉鼓掌震耳,速声叫道:“好极,好极了,姑娘妙奏,还是第一次听到人间有此神技..。”   东方英也笑道:“不错,此曲,只宜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傅震宇为之哑然暗笑忖道:“我何必胡思乱想呢?她只是以色相示人,最多也不过是玩弄男人,骗取金钱的狡黠的媚物之流吧?”   原来,姑娘已吹完了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余音仍在绕耳不断,确是吹笛妙技,颇有“江城五月落梅花”之感。   只听姑娘脆笑道:“二位过奖了,如真爱听,以后就多吹几曲给二位...”   “我相信二位的话,是出于真心。”   “当然,句句是由心底下出来的。”   “二位真是好人..也是难见的好男儿!”   “岂敢..噢,多谢夸奖。”东方玉道。   “当仁不让,得美人称赞,特别荣幸。”   “可惜...”   “什么?”   “不说也罢....”   “嗳,姑娘是快人,该有快语,爽朗胜过须眉...”   “便是对我兄弟有什么不满的?..也请直言,一定...改正。”东方英插上话。   “二位误会了,并非说二位什么不好?...”   “那么,是指..”   “我只好说了,因为我看二位是难得的男子汉,大丈夫,想起..”   又一顿而止。   东方兄弟情急心痒之意,见于抢着开口:“想起什么呢?”   “我们恭听。”   “也罢,我有一位妹妹...”   “呀!”东方玉脱口道:“在那里?”   “在家。”   “今年多...大芳龄?”   “比我小一岁。”   “呀!又是一朵倾国名花!”   “老大废话!”东方英接口道:“其姐姐如此,其妹妹可知当然是大乔美,小乔艳,同是天下绝色!”   “二位过奖了,说实话,我那妹妹,虽然是蒲柳之姿,却至少比我这丑八怪的阿姐中看十倍!”   “呀!”东方兄弟脱口叫了起来。   四十一   “有这种事?虽开玩笑...”   “二位不信?”   “天下人都不会相信的。”   “也许是我太丑了?”   “什么话?”东方玉道:“以姑娘之美,不但我兄弟生平第一次看到的美人,便是古今绝色,也不过和姑娘差不多吧?”   东方英叫道:“如果说令妹和姑娘你差不多,我们相信。”   “二位真是少见多怪了!我,算得了什么?...”   “不!’”东方玉几乎像吵架,大声道:“我们兄弟,天南地北,跑过的地方不知多少,美人也见过不少,如与姑娘比,都不值得一顾。”   “是,是。”东方英帮口。   “原来二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也差不多,至少,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我兄弟都去过。”   “不得了,了不得。”   “没什么?”   “真不知叫我如何让你们相信!”她有憾的轻轻吁了一声说:“可惜阿妹不在这儿,不然我叫她来,你二位一看即知我的话是千真万确的。”   “我们可以敬陪姑娘前往...只不知...很失礼吧?”   “可以的,我也有此意。”   “好极了,姑娘美意..嘿嘿,刚才,姑娘是说令妹..如何?”   “我原想代舍妹..选一佳婿..”   又不说下去,真叫人吊颈,东方兄弟大约等不及了,东方玉忙道:“当然,令妹天人,当然要找一位万中无一的乘龙快婿。”   东方英道:“至少,要不在姑娘你的..他之下。”   “二位真是好人,可惜舍妹只有一位...”   东方兄弟简直心痒的要命,东方玉忘形的脱口道:“多谢姑娘美意,我虽不才...”   “慢着!”东方英忙道:“老大,你比我大了三岁,我看..”   “你别胡扯...”   “实话实说!”   眼着兄弟俩就要一言不合了。   只听姑娘缓声道:“二位别急,我还未说完。”   东方英道:“可惜..唉!”   “二公子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个...”东方英口吃的道:“突唐佳人,不便启齿。”   “二公子,你不够大丈夫气。”   “好吧,我说..我是想,你们一对姐妹花,我兄弟俩..虽不才,嗳嗳,可惜...”   “哦,果然是带君明珠!我作媒的是舍妹只有一人,而且,她人小志大..”   “怎么样?令妹有志气,眼光很高是不?”   “差不多,那娃子,眼高于顶,不但自负有几分姿色,而且文才,武功,皆强过我十倍,择婿条件极..难听。”   “呀!真了不得!姑娘太谦,令妹要什么条件才合她的芳心。”   “一要才高九斗,学富六车!...”   “九斗?六车?”   “是的,她自己说她的文才,已有八斗、五车,男的非高过她一点不可!”   “这不算难,也许可以一试。”   “二要武功高过她,而且使她输得口服心服。”   “这点么,也可试试!”   “她不要男方有显赫家世。”   “这一点,我兄弟还可马虎过去。”   “第四,也是最后一点了,他要男方已在江湖了闯出万儿,能天下皆知最好,年纪不得超过三十岁。”   东方兄弟没有接口,大约在估计自己的份量了。   姑娘徐徐的道:“其实,舍妹的四个难题,只有这最后一点最容易!”   “容易?”东方兄弟同声问。   “不是么?自古英雄出少年,男人只要有胆量闯天下,可以随时一举成名,一夜成名天下知的。”   “这个么?”东方玉沉吟着道:“说的不错,但是,姑娘要知道,要一举成名,非先有超过万人的功力不可。”   东方英也道:“什么都可以取巧,只有我辈江湖客,万儿是由刀山剑树上闯出来的,全靠真才实学,半点侥幸也没有!”   “这是常情堂理,却不是奇变之道?”   “奇变?何谓?”   “二位读过百家兵法?”   “涉猎过,但不敢言全通。”   “史记呢?”   “读过。”   “好,兵以正合以奇胜,善之者出奇无穷..”   “这是‘史记”上有的。”   “二位懂么?”   “是说‘善战者,能用奇兵’。”   “对!奇兵!也即是奇变!”   “用奇兵,那得看什么人?什么时,什么地..”   “二位不会运用么?”   “不是一时可以做到的。”   “事在人为,一个人如果肯下苦功夫去做一件事,何患不成,一年不成,期以二年,二年不成...”   “令妹能等那么久?恐怕到我们做到时,佳人己属沙叱利了。”   这要看二位自己的能力了,如果二位中任何一位真心垂爱舍妹,自然不畏万难,力求速成,否则,证明二位力不如人,智亦不及,就不能恃别人捷足先登了。”   “好!我尽力一试!”   “行!我一定要做到!”   “此志可嘉,天下事,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行百里者不可百五十,二位先要有自知之明..”姑娘笑了。   “我,当然能自量力!”   “一句话,我誓必夺得美人归!”东方英坚决着。   “老二,你说什么?”   “我是说...”   姑娘笑得好悦耳,如一串银铃,道:“二公子用一个‘夺’字,很好。”   “姑娘!”东方玉道:“此言何意?莫非...”   “大公子不必多心,令弟这个‘夺’字,足见魄力,亦属雄心表现,他并不是要同你争夺,不可以词达意!反正只看谁强一着,舍妹必钟情于谁,何用口舌之争?”   “是么,好的。”   “这就够了。”东方英嘘了一口气。   “实在,我们也是交浅言深,说句实话,我自荐舍妹只是觉得二位英雄而已,尚不知其他一切...”   “我当奉告——”   “由我说。”   “二位不必着急,话说回来,能行知道你二位情况,如确实合于前面三个条件的话,只存第四点了,那就比较容易了,我可以代二位向舍妹说项先容,使她对二位先有个印象,万事起头难,如能给她一个好感,让我们女孩儿家来说,这很重要..”   “好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句话,多蒙姑娘成全,我东方英唯命是听,姑娘叫我赴汤蹈火,也干了再说。”   “很好,足见我的眼光不差,为示长幼有序,就请大公子见教。”   东方玉清了一清喉,洋洋自得的道:“话不在多,扼要奉告,家父就是‘江汉一蚨’...”   一顿而止,子不犯父讳,姑娘已脱口哦了一声:“原来二位竟是江南首富,与‘关外大豪’齐名的东方青白老封翁?失敬了。”   在楼下凝功屏息倾听的傅震宇也正听得人神,至此,他暗道:“原来是守财出名,靠盘剥及卑鄙手段,成为富可敌国的暴发户东方青白?此人虽然财雄关外的‘关外大豪’方不同并称当代二大财主,但行为相差天地,方不同豪气如云。挥金如土,而用钱又是极得当,不愧没遮奢的奇男子,北国男儿。东方青白以一毛淡拔,视钱如命见笑于世,门下虽豢养食客不少,皆百般利用,藉以敛财,二者岂可想提并论?这两个难兄难弟,即是‘老棺财’的孽子,就难怪人人阿谀了,‘富贵多士,贫贱寡交’亦俗人之常情..”   只听东方玉连声说:“那里,家父虽有几文铜钱,我兄弟却以散财力乐,所以我谬得不虞之誉,有‘玉面孟尝’匪号..”   “我听人说过,二公子好象人称什么..喏,记不起来了。”   东方英接口笑道:“不雅,好教姑娘见笑了,我的匪号是“八手金童’,人家说我用钱有八只手罢了,实在是一对败家子,姑娘勿嫌铜臭才好。”   姑娘笑道:“客气,钱能役人,二位深知化用之道,乃是为令尊积德,人役钱,不愧大家公子。”   又哦了一声,道:“二位公子别见怪,我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二位出身豪门,高攀结亲者不知多少..”   东方玉大笑道:“姑娘是怀疑我与舍弟已经成家了么?”   “想当然耳,特别是有钱人家..”   “错了,姑娘,我二人也自视不凡,择偶之苛,使媒人失色,家父为之气得肚账,再说,如果我二人已有家室的话,又怎敢妄想..”   东方英接口道:“请姑娘勿小看我兄弟,我们如有妻室,还会痴心妄想么?家兄已二十三,我今年二十。家中门槛几乎为媒人踏破罢了...”   姑娘失笑道:“二位真是不凡!”   东方玉续道:“我兄弟与家表舅之二位公子,都有立誓娶天下美人为妻之约,所以,人家又合称我等四人为‘江南四公子’实际就是‘四怪’!”   “呀!确实够怪!”   又道:“令表舅是——”   “那就是‘南庄’史庄主!”   “噢,我听说‘南庄’与‘北堡’昔年与‘四大家’并称’六合世家’..”   东方英冷声说:“四大家么?‘他们崖岸自高,听说傅天啸曾说生言:   说什么一庄一堡,连做四大家门房也不配,孔雀何屑与黄鹄为伍?..哈哈,四大家,如今安在哉,近十多年来,由我兄弟懂事时起,只听人说‘南庄’‘北堡’而已。”   傅震宇为之大怒,差点脱口喝骂,上楼伸手。   只听姑娘沉声道:“为人处世,不亢不卑最好,二位不必以一时成败论英雄!”   傅震宇暗道:“这句话中听,俨然有四大家后人的口气..唉!一个女流,尚能奴此洒脱,我又何必竖子计较一时?等将来再说吧!”   东方玉道:“对!舍弟口不择言,可惜四大家遭劫后,连他们的后人,也没有一个人出人头地的,未免太遗憾了!”   傅震宇暗道:“你等着瞧好了。”   只听姑娘笑道:“这很难说,也许他们的子女在待机而动,自有若心..”   东方英放声大笑道:“这样再好没有!姑娘可知家兄言外之意?”   “遗憾?”   “对了!我与家兄,常说四大家绝后了,不然,如还有一二个没有短命的,我们可以和他们一比高下,尤其是我那两位表兄,常说,如果能遇到四大家的后人,他二人第一个要告诉对方:‘南庄’有本事屹立江湖,如果他们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话,可以破例收容他们在门房...”   傅震宇差点瞪眼大喝,姑娘却先冷笑如刀了:“住嘴!”   “怎么?”东方英忙道:“何处说错了?姑娘指教。”   “二公子,大话好说,最好再等几年,也许就在明日,会有四大家的后人上门领教...”   “那再好没有,哈哈!”   “记住!等你二位真正折服人家后,再吹大气不迟,现在,最好不要徒夸海口..”   “我没有夸口之意。”   “舍妹最恨妄自尊大之人,称之为‘井蛙’!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更要谦以自制,深藏不露,做了不说,才是有修养的人。”   四十二   东方英刚哼了一声,东方玉忙叱道:“老二,快向姑娘道歉,告罪失言,满瓶不动,半瓶摇,你懂?”   东方英大约情迷绝色,唯恐得罪美人,居然能忍气,歉声道:“算我说错了,姑娘英雄不可自负,是么?”   “二公子如此自负?”   “我想是的。”   “有值得自负的身手么?”   “差不多!”   “仍是小看天下士!”   “实话,以四海之士,在同辈少年中,或者有不可知之能者,如以四大家的式微没落而论,我敢说四大家已永远除名江湖了..”   “老二,你少说几句好不?”东方玉沉声道。   “姑娘,别理他,他是越扶越醉的人...”   东方英大约伤了自尊心,也不顾什么兄长了,大声道:“老大,只恨四大家后代死绝了,不然...哼哼...”。   姑娘沉声道:“不见得!我向二位打赌!”   “好!”东方英直截了当的:“赌什么都行。”   “不必紧张,给二公子一个大便宜,如二位能赢了四大家后人,不论那一位,就算了不起了,也等于是名扬天下了..”   东方英大笑道:“就算...”   “当然,如能做到,我可以负责把舍妹送到府上。”   东方英眉轩自动,神采飞扬,不可一世的叫道:“行,一句话。”   “如果——万一是二位输了呢?”   “笑话!听凭处置!”   “那也不必苛求,只请二位当众,或是公开向江湖上说明,四大家的儿女又观江湖了,就行。”   “这个..好吧,反正是日头由西方出的事,只是,到何处找四大家的后人,如我知道的话,那怕千山万水...”   傅震宇差点冲口而出:“就在眼前!何必远在天边?”   姑娘已截口道:“好,我可负责..”   “噫!”东方玉促声道:“姑娘知道四大家后人消息?面在何处?”   “我是听人说——”   “听谁?”   “这是不必多问的事,最多一年为期如何?”   “最好就是明天,越快越好,我兄弟常恨没有同辈对手,实在寂寞。”   “我尽快找人代向四大家后人致意好了..”   东方玉嘘了一口气道:“真是天大消息..噢,姑娘如果能知道四大家后人的落足点的话..可以得到..很大的..好处..”   “好处?什么好处?”   “好处太多了,至少,万两黄金是起码的。”   “谁恳出此巨大重赏?”   “这个..我也是听人说的。”   “好吧,请言归正传,说二位有关的事。”   东方玉神情有点异常激动,眼珠眨了一下,吸了一口气道:“我兄弟虽不敢自矜所学如何,但因舍下来往江湖的过客很多,有一技之长者,我兄弟皆不惜一切求教,故所得虽不精,可称一博字。”   姑娘点头道:“足见二位好学多得,没有纨裤子弟惰性,亦可见抱负很大。”   东方玉满面恳切,一字一句地道:“似此区区未节,上读姑娘天耳,有劳清听,未悉可以聊为报命否?”   说着,兄弟二人都期待着姑娘回答。   姑娘想了一下,道:“见微知者,以二位谈吐不俗,已是文才端倪,家世亦可说出我意外的辉煌,只怕是我们高樊不上了..”   兄弟俩连声道:“那里,能得美人垂青,已是天大荣宠。”   姑娘沉吟道:“以初步而言,二位自是万选之材,也即极合舍妹条件!”   兄弟俩皆面露喜色。   “不过”姑娘续道:“终身大事,非同儿戏,一切按步而行,还得经过事实考验,不但是我如此慎重,能得舍妹亲自看到更好,不难一言可决。”   东方玉扬眉道:“当尽力表现。”   东方玉震声道:“姑娘,我兄弟既己初试合格,为何不提武功?”   姑娘,笑道:“我已听到..”   “不行,眼见为真..”   “不必急,等四大家后人...”   “那太不可靠!..”   “为期不会久。”   “不论如何,我先略为献丑,博姑娘千金一笑如何?”   姑娘刚佛然变色——   东方玉忙道:“老二,又嘴快了,不会藏拙,姑娘千万不要误会,舍弟只是想..先不自量力,露一手供姑娘看看,并加指教而已。”   姑娘霄容道:“未来机会多的是。”   “不!”东方英大笑道:“我已手痒不过!”   姑娘妙目一转道:“请便,瞻仰公子一二神功妙技也好。”   东方英端坐不动,似乎豪无动静。   突然,一仰面,垦眸一闭,哑笑道:“人面桃花相红,恐酒醉失仪,熄下灯如何?”   话落,双手微动。   一片漆黑!   原来,高挂四面窗外的八盏纱灯全部熄灭,也不知他打出什么暗器?   姑娘脱口称赞道:“好,原来‘八手’之称,取意在此,真是不愧八手之名,只是一片黑,未免使外人...”   东方英接大笑道:“既不合姑娘雅意,自当取悦芳心!”   话一落,只见八盏纱灯火光一闪,一跳,又一齐大放光明。   熄灯不难,举手间,能同时使灯复明,则非备有特别的引火之物不可,能有这种暗器,的确称得别具匠心,就非一般暗器名家可比了,何况是闭目出手?   姑娘赞道:“真是叹观止矣!..”   东方玉笑道:“姑娘何不惠教一手?...”   东方英突然大喝一声:“请下来!”   “请下来!”   嗤嗤连响,屋顶雕花穹窿天花板上已洞穿如蜂窝,广达一丈方圆。   只听楼顶止扬起一声怪笑道:“小铜板是缺得,俺老子正感尿胀,还没出来就被你吓回去了,方便去,失陪!”   话声中,已远去,由楼顶向后面飞掠,话落,人已下了三楼。   东方兄弟早已霍地起立,本是想穿窗而出,再上楼顶。   大约怕受袭,又听到对手并没受伤,身法奇快,还乱讨便宜,可见身手之高明,不由犹豫了一下。   姑娘玉颊飞霞,酿红如醉,螓首低下,轻骂一声,“不是人!幸好二公子出手得快..别理他。”   那始终一言不好,好象哑忌的小童,实是俏婢,也涨红了脸,悄声说:   “死相!”   兄弟俩大约为两张羞容花貌吸引了心神,呆了一会,东方英恨声道:“便宜这厮了,真亏得他,能避过我一手‘倒洒满天星’!   东方玉哦了一声:“姑娘,不会是...”   姑娘螓首一摇,道:“不是,快到三更了,不必等他了,我们走吧!”   兄弟俩又惊又喜地互看了一眼,东方玉道:“不等?”   姑娘点头道:“听说,祭神大典很好看...”   东方英忙道:“正是,就此过江,正好赶得到,三更至五更,是最热闹的时候。”   姑娘吩咐小童道:“有人打扰,你收拾一下,先回去。”   东方英忙道:“难得有此热闹,五年也只一次,请小兄弟也同去看看。”   “恁地说——”姑娘点头道:“也罢,一同去。”   东方玉世故的讨好道:“姑娘,我们一走,你那位...”   “别管他..我和他约好的,我留个字条给他好了。”   说着,取出眉笔,再由袖底取出一片桃花笺,移步窗前匆匆写着,折成方形,一抖手,把东方兄弟惊得一怔,脱口同声道:“好!姑娘了不起。”   原来,那一纸方形,已插入正面纷壁上,离楼板约一丈五尺高,足足深入半寸许,如袖箭一样。   以纸贯壁,已到飞花摘叶地步,使东方兄弟心头一凛,暂时收敛了不少邪念与鬼八卦。   小童已书拾好食盒,状如未见,实是司空见惯了。   一行下了楼,由二楼到底楼连鬼也没一个,可笑东方兄弟,犹自感得意,能知道楼顶上有人伏窥,却不知二楼有人,现在正贴身在窗外的暗影里。   当然是傅震宇,他已悄然由三楼窗中掠入。   他虚空一场,那一纸方形,已飘落在他掌上,如磁吸铁,以傅震宇的为人,岂是偷看别人秘密的人,但是,他别有想法,以他的见解,他认为有偷看的必要,因为,他已渐渐对姑娘又有微妙的看法..   幽香透纸,美人手泽,使他神驰,他展开了方形纸,只见一手簪花小楷,略带潦草,使他目光一呆,自语道:“到底怎么一回事,难道她真是...”   又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论如何,她不会知道我是谁?这字条,显然她是真是为另一个人而留的?只是,她为何写这个?..”   他再看一遍,乃是一出“竹枝”,也即孙少监(光宪)的名词之——   门前春水白苹花,岸上无人小艇斜。   商女经过江欲暮,散抛残食饲神鸦。   乱绳千结绊人深,越罗万丈表长寻。   杨柳在身垂意绪,藕花落盘见莲心。   他反覆念了一遍,苦笑道:“真是莫明其妙!”   拍掌,沉声道:“老弟,该亮相了吧,真想不到你会来得这么快,又这么巧,竟会在深夜到此?”   一声哈哈:“怎么,嫌俺来得早了?打扰了老兄偷听莺歌燕语是不?”   一人飘落下来,已到了傅震宇的身边。   竟是他,丑鬼。   傅震宇苦笑道:“你真来的突兀,一声不响,就爬到人家头上么?”   “因为你老兄屈居下面,俺只好高升了,正高高在上,那小子竟已冷门子,差点高处不胜寒,险!”   又拍了一下脑门,道:“是俺太冒失了一点,没有先与你打得商量,可笑他们竟不知你在楼下。”   “这是小事!”傅震宇把字条一递,道:“老弟能看出点什么?”   龙武一手接过,道:“不论如何,那妞儿不是坏人,俺可保证。”   一面看了那阕“竹枝”一遍,摇头道:“好象是她向一个男人打暗号,又似诉说委屈?”   “什么?”   “你没看到最后一句么?莲心是苦的,但又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她不是告诉别人,要原谅她的委屈么?”   傅震宇心弦连振,脱口道:“难道真是她?...”   “不可能呀..”   “她是谁?”   “不知道,我只觉得此女太奇怪,充满了神秘。”   “俺才觉得老兄是奇怪呢?俺不懂女人,但知道女人都是这样叫人捉摸不定,好象浮云一样,这种似谜非谜的玩意,俺不行,难说出什么名堂。”   傅震宇收■纸条,想再折成方形抛回原处,龙武道:“已经入手,人袋平安,不必拘泥,已经偷看了,何在乎偷取?等俺去喝几斤酒说不定能猜得出。”   傅震宇才注意这个丑鬼满面风尘,肿泡眼满布血线,瘦了不少,当然是日夜兼程,长途奔驰之故,不禁一怔,道:“老弟在路中碰到什么事?”   “你,真是圣明,俺三天三夜没合眼了,酒也没兴趣喝,总算到了地头,先喝酒去!”   “老弟,我们快过江去,还可看下祭神热闹。”   “不!俺只想喝几斤酒,睡大觉。”   打了一个呵欠,道:“凭俺这张尊容,那里见得了人?人多的地方更不能去,俺本能想赶到这里,就先在楼上睡一夜。”   傅震宇道:“也好,今夜难得有此长夜热闹,一定还有夜中,我陪老弟先去喝酒,等下再说。”   “对,万事无如肚子急,俺吃饱了,再慢慢把路上奇事告诉你,正要与老兄打商量..说不定,俺精神一来,还可以陪你去看热闹。”   “好的。”   二人匆匆下了蛇山..   震天锣鼓中,江汉关前临江一带,人山人海,因为这儿正是祭神的立坛所在。   六畜全俱,都是最大的,单是那头净光全猪,就近千斤之重,各种祭品,不下百多抬,一一陈列。   声中,主祭人踏着罡步,走上祭坛。   仪式依例进行,十分隆重,庄严,灯光通明之下,没有一人乱开口说话,都是紧肃着脸。   在那个年头,神权的力量,使人对它的信仰,逾于君父之上,谁也不敢轻渎神明,连各种准备“媚神”的表演,也以严肃为主,禁止女人加入。   特号万花筒的炮仗一阵雷响后,百乐停止,香花烟火中,主坛人以一字一顿的庄严调高声念读祭文,卖牲,献酒,在金光灿烂,气象万千的河神面前跪下通诚,进香,默祷神明呵佑江汉百姓,人山人海,也都跪下,有的口中喃喃有的头都不敢抬的严肃气氛,大有鸦雀无声之概。   神像是沉香木精雕的威武猛恶模样,左脚踏在恶蛟头上,右脚却站在金龙背上,一手执剑,剑指蛟首,一手朝天作诀,金袍黑甲,神座下另有水族之属,隐没在碧波里,为蜀锦红绫遮掩大半,非靠近坛前的人看不清楚。   说也奇怪,在万民诚恐,众目凝注之下,也不知怎地?一条金色的小蛇,突然出现在神像的金冠上,蛇首高昂,红信伸缩,严然俯视万民,正对大江。   它一面身,万头齐伏,叩地有声,大半不敢仰视,少数人也只偷偷地看它,此时也,真是一片死寂,只闻叩头声。   据传说,金色小蛇者,即“河神”的法像显灵也。   它的出现到消失,不过半柱香的时候,没有人能知道它是怎样来的?又是如何走的?   只有主祭人和司坛者能由它的动静态,判断“河神”的喜怒,是降福?抑是降灾?   四十三   据说,自汉埠有“河神庙”开始,每届祭期,这条金色的小蛇就会出现“法像”,由司坛者当众宣布今后五年是福是灾,往往言无不中,也更坚定了万民对此蛇的信仰。   它已由“神出”而“鬼没”,没有人看到它如何行动。   主祭者抬起头来,再三跪九叩,才立定身形。   身穿金黄法衣的司坛者面对大江,和主祭人并肩而立。   他以习惯的缓慢动作,先仰面朝天,再低头俯视,眼光平视大江,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万民仍匐伏在地,在凝神倾听他的宣布,好象要等候十年一样叫人窒息。   司坛者终于一字一顿的开口了:“神明降——福,国泰民安。”   短短的八个字,响起了台风似的吹呼,因为不论远近,是否听到了他的话,大家只看靠近祭坛的人如何“表情”,就立知是福是灾是。   主祭者双手高举,宣布:“大祭结束,敬神开始。”   也即是解除了大家的紧迫心情,繁文缛礼已经完毕了。   人潮却是越挤越多。   妙的是祭坛高达三丈六尺,按周天之数,宽达三百六十丈,加上灯火辉煌,目标显著,不但大江上的千万船只可以看得到坛上的一举一动,还远在对江的武冒那边,及立在高处的人,也隐约可辨坛上轮廓。   靠近祭坛的人海,当然更可看到。   主祭人和司坛者,以及一并与祭神有关人员和乐工都由坛后退去,祭坛周遭已空出三丈六尺,这时穿着各色鲜明轻装的大汉,手持红漆铁棍,四面八方排开,拦住了向前挤的人潮,以棍为界,不得再进一步。   在祭坛之后,是彩楼竹棚,及各种表演的人歇憩之处,等待上坛献艺娱神。   当先上坛的,就是一对狮子,挟兽王之威,鸣吼震耳,张牙舞爪,互相扑击,窜高滚地,狮身精工制作,连内面两个玩狮的人四脚也一点不露,完全像狮爪,由于身法精妙,当然更不能看到内面二人的半点衣角,连狮子打滚时也难看出是人。   那个耍绣球的人,真是引人注目,一身大红彩衣,绿缎腰带,软底快靴,把那个绣球耍得花样百出,也把一对狮子逗出许多使人叫绝的姿式。   这时,在靠左面的人墙中,也即距离祭坛最近之处,有两个少年正在窃窃私语。   一个道:“还刚开始,表演花样很多,听说要到天亮才算‘河神’回驾。”   一个道:“老大,咱已看出那个绣球,是黄金打造的,至少有十斤重吧,外面织着十锦,被灯光一映,还是金光四射。”   “这有什么希奇,银子的玩意,五年一次,难道会是黄铜?”   “老大,来了,搬桌子了。”   祭坛上,耍绣球的人,一式“日月转丸”连人带球,绕着祭坛上四周滚了一圈,当两狮拼命抢扑时,三起三落间,连人带球,猛如箭射,由祭坛中心向坛后滚下。   两狮怒吼咆哮,双双腾空向坛后猛扑而下。   也就算结束了一段。   主持其事的人,一切早有安排,依照次序,都有一定的时间,人手又多,一个节目一完,后者又上,只见四十个大汉,二人抬一张八仙桌,叠床架屋似的一张一张向上堆起,身手利落,一点也不冷场,另有一双雄双雌四只狮子,已鱼贯上坛,在坛的四面做出种种“调情”的姿式,互相追逐,撕咬,最后搞在一起,舐屁股,抓耳朵,快要进入“佳境”了。   当哈哈哄堂大笑声中,两对“冤家”露了最后一个妙不可言的动作,雄的跨在雌的屁股上,“害羞”似的由雌狮背着雄狮,黏在一起,向坛后难分难解的跃下。   而坛中间的八仙桌,也已经叠到第十张了。   一个大汉,双手捧着一只炭火通红的铁盆,以两块浸湿的鹿皮护手,捧着铁盆,冲空腾身,如上天梯一般,只见他双脚点动,上身斜向后仰,一口气直上十张八仙桌,双手高捧铁盆过顶,人已立在最后一张八仙莫上。   他在喝采声中,向四面转动着,一屈膝,双手缓缓向八仙桌中间放下铁盆,已占去了近一半的桌面,他一脚站在桌角上,一脚高举,扯个“顺风旗”,手由怀中向铁盆中投一个红纸包,人已向后面仰面跌下。   叫人心紧当口儿,他半空翻身,头上脚下,直挺挺立在桌角下,四面一抱拳,走向坛后。   一只金狮,已由坛后腾空飞上祭坛八仙桌前,用琉璃制的狮睛放光,狮须震动,张开血口,好象打呵欠,却发出一声威镇百兽的狮吼。   一切一切和真狮一模一样,连吼声也像。   十八个大汉穿着一式黑缎金带,胸前背后用黄金丝嵌成“汉威”草书的紧身密扣,大红灯笼裤,向祭坛两边一站,耍球的已经引逗金狮,绕着八仙桌乱转,表演各种花样。   最后,耍球的把真的彩球往背后一藏,右手一扬,抛起了一个同样的薄木披丝的木球,正好落在火盆里,立时火冒起丈许高,一片卜卜声响,炉火大盛,熊熊发出大许高的火焰。竟成五色。   金狮侧头仰望,耍球人已极快的闪入坛后,金狮怒吼着就窜上了第四张八仙桌,四爪齐伸,缠着每张八仙桌,一张一张的缘攀上去,也吸住了千万目光。   又是那两个少年在贴向说话,一个道:“这就是汉口的‘狮王’了?”   “是么,它必须爬上最上面一张八仙桌,在热火炉边表演‘火中抢球’,而后,抱住火炉下来。”   “不简单呀!一个力道稍差,就会桌翻人坠,抱火炉更是难,还要抱住跳下,咱也不..敢说行了!”   “老二,服了吧?十四张桌子更难!这是玩命,高一寸多一尺危险,倒是拖火炉,他们必是带了防火套之类。”   “奶奶的,咱只知豹子会爬树,狮子也会爬桌子?”   “看仔细!”   金狮已经爬到最上一层了。   只见它绕着火盆,缓缓转了一圈,前爪人立,向火炉中瞧来瞧去,似因不见“球”而咆哮起来,左顾右盼一会,猛地一低头,前爪抱起了必必剥剥,烧得正热的火炉,闷吼一声,向着大江这面一跃而下。   只见它一落地,四爪一伏间,贴地一滚,炉火猛腾,炸了一天火星。   它已一连几滚,向坛后滚落。   震天喝采声,一阵巴掌怪响。   那两个少年也嘘了一口气,一个道:“真是难得!”   别一个道:“老大,他们在火炉中放了什么玩意?”   “大约是炒篮或硝石之类。”   “看!好家伙”。   祭坛上,一声虎吼,一头斑烂猛虎,扬尾摇头,已在坛上蹲伏发威。   一个满面血红,酒气冲天,头带范阳笠,背搭哨棒,腰跨横刀的壮汉一歪一斜,拖着醉步,上了坛。   这两个少年,就是连城璧和尉迟玉。   尉迟玉哦了一声:“是景阳岗武松打虎。”   “这不过是‘点场’而已,乖乖,真是十四张!”   原来,祭坛上人手齐出,那班大汉,已把十一张八仙桌拆下,迅速地连火炉移走。   坛上已换了一班一式青衣,同色绑腿,脚穿麻鞋的小伙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八岁,小的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他们正在忙着堆砌八仙桌,足足十四张。   一个花白胡子,拐着左脚的糟老头,手敲小铜锣,满台转,时急时快,自成一种音奏。   “武松”已在打虎了,人虎相交,猛虎施展了三绝招,一扑、一剪、一掀,猛恶已极,“武松”也满坛跃跳,出刀,抖棒,刀折,棒断,虽是假戏,十分逼真,叫人捏了一手汗。   当“武松”揪住了“大虫”的颈花皮,举起了醋缸大的拳头时,一条银白的狮子,已一声不响地由后坛飞跃而上,不知何故?竟向“武松”扑去。   那个扮“武松”的似不及防,虽因避得快,向侧边疾滚,仍被银狮右前爪在他的肩头抓了一把。   那个“武松”怒嘿了一声,银狮前爪一伸,已挟起了“猛虎”狮虎人立着,相依了一下,那“武松”刚要——   那个打锣的老头突然咳了一声,道:“朋友,手下留情,犯不着同小孩子一般见识。”   手中小锣一抛,滴溜溜的一转,小锣底已承着一粒英雄胆,“当”的一声,还以为是老头变戏法,隔空打锣哩。   尉迟玉脱口道:“好,今天真是大开眼界,江汉卧虎藏真龙,真的,想不到这些人都有一手。”   “武松”干笑一声“后头见。”一掠而下,“大虫”也向另一边窜去。   银狮咆哮一声,伸了个懒腰,满坛游走起来。   连城璧突然目光一闪,道:“怪也,都是毛头小孩子,凭这老头子,能调教出来?”   只见十四张八仙桌已经叠好,二十四个青衣少年分向两边一站,“金麒麟!”连城璧张大了眼,惊呼出声。   “金麒麟!”尉迟玉冲口而出,张大了眼。   连城璧吸了一口气,向周遭扬了一眼,以肘推了尉迟玉一下,急促传音道:“禁声!,这是惊人的天大发现!天大奇功,定要沉住气。”   尉迟玉也忙传音道:“老大,你怎样发现的?”   连城璧目注祭坛上,传声道:“刚才那银狮一抖手,就是林家的‘一麟半爪’等下再告诉你,先仔细看看。”   尉迟玉心痒痒地,只好咽住话,向坛上看。   那头银狮,头角峥嵘,壮大凶猛,在项下挂着雪亮钢铃,由于它已在表演,钢铃由“霍霍”响,变成急剧的繁音,那个手执“绣球”的,一身彩衣,个子矮小,好象十四五岁左右的小孩子,却是身法利落表情滑稽,动如脱兔,静若处女,“逗”着狠狮。   凡是一般玩狮子,执“绣球”都是有柄的,这个矮小的家伙,却破了例,不但无柄,而是以五指扣入“球”身,这么一来,等于他的右臂就是“柄”   了。   如此,也即缩短了“球”与人的距离,那头银狮,摇头摆尾,瞪着“绣球”,就狮身摇动,须毛婆娑,显得喜不自禁,欲得珠始甘心的模样,这时,正在以疾如风般追球飞扑,满坛飞旋,狮口大张,吼叫不已,每一眨眼间,都好象它已扑到球了,巨口一张间,似乎要连球带人一口吞掉,真叫人出神,为耍球的担心。   可是,就在球快入狮口刹那,矮子以各种美妙的身法,堪堪一幌,一闪,一仰,一扑间逃出狮口。   这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也是玩狮子的真工夫,不止于玩熟的花样而已。   倏地,狠狮似乎激怒了,猛震须,一摇尾,前爪怒张,凌空扑对。只见矮子全身一弓,蜷曲如虾,好象自投狮口,却突然如球一样,向左面横里滚开去,狮子扑空了,一直向前滚出丈许。   矮子已笔直落地,洋洋得意的向四面挤眼弄眉,表示神气。   却不料,银狮已闪电般,毫无声息的贴地滚到他背后,人立起来,双爪向他肩上搭去。   那矮子大约得意忘形,不知身后凶恶,窒得四面的人,脱口叫出:“快躲!”   “后面!”   “狮子要吃你了!”   矮子猛一怔神,回头一瞧,血红的狮口,已向个兜头咬下。   矮子“呀”的一声,一个屁股顿,闪电般坐下,连球带人,竟由人立的狮腹下一滚,从狮子的两条后腿间滚出。   狮子一下咬空,搭空,前爪一落,猛掉身,紧紧追扑满面急滚的球,如流星曳地满盘走球。   尉迟玉忍不住噢了一声。   “好小子,竟会地堂十八滚,金丸滚玉盘,这是丐帮的拿手本事..”   连城璧忍道:“还有‘燕青巧翻’与‘点苍派’的‘旋风转’。”   尉迟玉嘘了一口气,道:“真想不到,他们不是玩狮子,简直在表演武功嘛。”   “玩狮子也必须先懂武功。”   倏地,绣球冲天而起,直上十丈多高在半空不住旋转着,滴溜溜地落在第十四张八仙桌上。”   如雷喝采声,也突然响起。   为何?绣球升空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空中的旋转的球上,等它下落时,才发现矮子已经仰卧在最上面的一张八仙桌上,双手仰托着一个火盆,双脚承着一个大锅。   谁也不知道他如何上去的?而且这么快。   大家只看到最上面一张八仙桌四面垂着红布,不知桌底下是什么东西。   这时,才推断那个火炉和那个大锅是预放在最上面一张八仙桌下。   矮子由靠迈河神神像的那边,以极快的身法上去的,由于那一边是靠坛后,掩住了视线,就在坛后的人,也被神像挡住了目光,说穿了不足为奇,可是,矮子能这么快的上去,却出人意外,比刚才“汉威”的金狮队,手捧火炉,一步一步,上去更使人感到惊奇。   矮子双手托着火炉,还不算希奇,双脚承着一口大锅,是做何用?   那个旋转而落的“绣球”正好落在火炉中,立时冒起一蓬淡烟和一片火舌,证明火炉里炭火正炽,所以着物即燃。   银狮本是仰着头,望着空中旋转的绣球,一声吼,凌空直上,前爪一搭第七张八仙桌的桌脚,竟变成了狮头向下,狮尾向上,倒悬着,四脚沾桌,倒退而上。   这,就比“金狮”向上攀登更难十倍了。   因为,悬空的八仙桌,最不好着力,只要稍一倾斜,桌子就会全部翻落。   可是,银狮正在千万眼光注视下,迅速向上倒退,快到第十三张八仙桌了。   那矮子突然双脚一伸,大锅就平飞一丈多高。   他已猛挺身,手捧火炉,那口下落的大锅,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火炉上。   矮子一退步,似乎忘了背后面前,一脚沾在第十四张八仙桌的桌角边缘上,向四面转了一圈,猛然一脚踏空,直栽下来!   只听他“呀哟”,出口,不少胆小的观众也“呀哟”起来。   他已落在坛上,扫着冷颤,伸出舌头,扮着“好险啊”的鬼脸,摸摸脑袋,滑稽的一幌一拐的走向后坛。   大家的目光却被已上十四张八仙桌的银狮吸引住了。   只见大锅中在冒起淡淡的白气,又听到滋滋的响,那是一锅油被烧滚的现象。   银狮绕着火炉,铁锅,在八仙桌四面仅半尺多的空间转了一匝,巨大的狮身,几乎大半悬空的,随时有掉来下的危险,叫人为之惴惴不安。   狮身人立起来,向油锅里左看右看,由锅底一片通红血赤,可知火炉正烧得炽热,银狮猛摇头,须毛一舞,前爪一伏,整个后半截狮身就悬空高耸,只见尾巴一翘,在万人怵目之下,大吼一声,凌空窜下。   落地刹那,怒喝陡扬。   尉迟玉脱口说:“不好!有人暗算...”   原来,当银狮凌空下窜时,有十多点目力难辨的小银丸向狮身射到。   站立在祭坛两边的青衣少年都是一惊,目射骇芒,已有四个先后一瞬间,如怒箭射起。   他们竟是心急之下,想以自己身体掩护银狮。   只听“当当”锣响,那个糟老头子大喝一声,“老汉得罪了。”   只见空中一团影子一旋,刚看清是一面小铜锣时,那十多点白光已闪而不见。   银狮已经落在坛上,猛地又腾空而起,狮口张处,正唧着那面小铜锣。   那升空的四个青衣少年已纷纷落下,往银狮两边一站,其余的二十个青衣少年也作半月形拉开,面对三面,把银狮护住。   那老头子一伸手,由狮口接开小铜锣,喝道:“是那位朋友和小孩子开玩笑,请站出来!”   只见由祭坛后,“河神”的后面,左右各走出二人,都是一身劲装,外披大红披风,一齐向老头子拱手,为首一个豹头老者,大声道:“恭喜,恭喜,不论那方面,贵狮队都是独占鳌头!”   那个老头子开言口身,抱拳说:“好说,好说,小孩子的玩艺,差点出丑了。”   那四人中,仍由豹头老者发话:“满锅沸油,未泼溅一点,这班小兄弟,真是了不起,受上赏,来人...”   四十四   只听坛后暴喏着,左右各走出四个黑衣大汉,每人双手捧着东西。   豹头老者先移步到左手第一个大汉面前,伸手取起一叠满缀金花的蜀锦,双手一抖,展开来,竟是丈许方圆,缀着百多个小金铃的金绣球大红帔。   豹头老者往银狮身上一披,再走向第二个大汉,捧起一颗斗大的金绣球,虽然四面镶着五彩红绸,金光隐隐,使人一见,就知道内面是黄金所铸。   由那老头子亲手接过那颗金球。   其余六个大汉捧着的,全是大盒、小盒,厚厚的,也不知内面是什么玩意,由豹头老者一一接过,递给那个老头子。   祭坛两角,早有人点燃两串百子炮,一片如雷炮仗,更是震人心弦。   那个老头子向四人拱手道:“谢过四位‘执事’厚赏,刚才发生的事,要请四位作主。”   豹头老者点头道:“拐八爷,您们可以歇下,等会奉答,老夫等绝对做到公平做事。”   老头子拐八爷豪爽的一抱拳道:“行,孩子们,谢过赏。”   银狮狮头三点,向四人行礼。   二十四个青衣少年一致向四人躬身一揖。   拐八爷一挥手:“退下!别耽搁别人更好的功大。”   仍由豹头老者发话:“继续上坛,依然次序。”   说罢,四人又退回神像之后。   那竹四个青衣少年已迅速地移开炉,拆卸八仙桌子。   当两个少年揭起红布,把最上面一张八仙桌移下时,四面响起了一片“呀呀”的惊呼。   原来,四只桌脚,竟是垫在四枚直立的大鸭蛋上面,真是玩命,尉迟玉为之咋舌,道:“乖乖,咱不及也,真叫咱不相信!”   猛一拍掌,道:“有了,老大,这班小伙子,大有用处,咱们得把他们收归旗下。”   连城璧哼道:“一厢情愿,想得好...”   “老大!”尉迟玉接口道:“凭咱们,没有办不到的事!”   “等下再说。”   “暖!”咱们忘了,你刚才说的..”   “等下再说好不?”   尉迟玉就不再开口了。   拐八爷已带着披红挂彩的银狮,捧着金球,隐入坛后,十四张八仙桌,也很快的拆下来移向坛后。   紧接而上的节目,是八个高跷上了祭坛,完全是八仙打扮,一现身,吕洞宾就向何仙姑贴过去,何仙姑一个“巧翻身”,高跷溜溜一转,就避开了。   吕洞宾“贴”了一个空,就向曹国舅撞去。   李铁拐已伸出三尺多的铁拐,向吕洞宾后脑敲去。   吕洞宾好象背长了眼睛,上身一摇,横移三尺,各人移动高跷间,姿式十分好看,也引起了叫好和哈哈笑声。   连城璧突然悄声道:“老二,走!”   尉迟玉道:“怎么,还有不少好看的玩意呢。”   “说走就走,你留下好了。”   连城璧只好闷声跟走。   二人费了不少气力,才由重重叠叠的入墙中钻出,都嘘了一口大气。   这时,是快到四更天的时候。   尉迟玉道:“那里去?”   “回栈!”   “老大,你不是说...”   “回栈告诉你。”   尉迟玉猛一怔道:“姓傅的,二更天没来,别是溜掉了?..   “废话,人家如真要走,你寸步不离也拦不住人家。”   尉迟玉不作声了,低头闷走。二人回到客栈,栈门大开,一个伙计迎着二人,道:“二位客官玩得好么?”   连城璧点头道:“还好,伙计,咱那位朋友...”   “喏,我们正在奇怪呢..”   “什么?”尉迟玉忙道:“他没回来?”   伙计笑道:“早就回来了,我们奇怪的,就是这位相公放着今夜这么好玩不去玩,却...”   连城璧一面往内走,一面截口道:“知道了,他不舒服要早点歇息。”   伙计跟着问:“三位可要宵夜?”   “不用了,快天亮了。”   二人匆匆回到上房,连城璧在门外就轻声笑道:“傅兄,你真会享福..”   只听房中朦胧响起傅震宇的声音:“二位回来了?玩得好么?”   尉迟玉松了一口气,连声说:“好极了,好玩极了。”   灯光下,二个推门而进,只见傅震宇正拥被高卧.睡意惺松,道:“我已睡足了,正准备起来,又恋着热被窝,失礼了。”   一面要坐起来。   连城璧道:“黎明睡觉,少年夫妻,羊肉饺子清蒸鸡,这是咱们家乡老话,咱们也要睡了,红日三竿,再起身不迟。”   一面在卸外衣。   傅震宇笑了一笑,道:“有什么值得一看的热闹?”   尉迟玉犹兴未尽的啧啧道:“傅兄,你错过了眼福,咱没想到这儿有不少大好身手的‘硬生’而且,是毛头小娃子。”   傅震宇讶声道:“有这种事?..”   尉迟玉眉飞色舞的指手划脚,把银狮上桌,桌底下承着四个鸭蛋,以及有人暗算那银狮的事,绘影绘声的述说给傅震宇听。   傅震字睡意全消,霍地坐起,披衣,道:“我要去看看。”   尉迟玉哈哈起来:“迟了,人家早已收场,如要看其他的玩意,还有一个更次,来得及。”   傅震宇沉吟一下,道:“可惜,我错过了..”   又一滑碌,钻入被窝,表示失望的气恼。   尉迟玉更是乐了,绘龙描凤,还想大发议论,被连城璧示意止住,道:   “睡吧。”   自己先上了床。   尉迟玉一腔兴头,本想再怂恿傅震宇同他出去赶热闹,可是,他惧怕这个大师兄,只好匆匆脱衣。   傅震宇喃喃的说:“好家伙,别说玩狮子的身手,单是这份轻功,怕不已到踏雪无痕地步?只是,桌上既然放了火炉与大锅,这份重量..”   连城壁噢了一声:“锅里还有一锅滚油,总共加起来,不在百斤之下,怪事,天下那有这种怪事。”   尉迟玉也呆了。   傅震宇笑道:“这很简单,只有两个可能。”   “请说。”   “第一:那四个鸭蛋可能是银子铸的,第二:那张桌子底下预先有一人藏在里面。”   尉迟玉叫道:“不!桌子底下绝对没藏人。”   连城璧道:“傅兄,前者可信,四个鸭蛋一定是五金之类,故示希奇罢了,只要想一下,就可知道此中毛病。”   尉迟玉道:“那末,他们又何必画蛇添足,自露破绽呢?”   连城璧想了一下,道:“可能那四枚鸭蛋是特别的装置。”有稳定作用。”   傅震宇点头道:“差不多了,还有一个可能,那最上面一张桌子关系人命最大,如桌底没有布置,何必用红布遮住?”   连城璧连道:“有理,有理,傅兄高明。”   尉迟玉仍不服道:“咱敢发誓桌底下不会藏人,那个玩狮球的小矮子,是由后面上去,把火记与油锅由桌底下取出的,手法又快又利落。”   傅震宇道:“这么说来,关键就在那四个鸭蛋了,那个玩狮球的只有两只手,两只手要端油锅,那只火炉如何取出。   尉迟玉哑口,直发怔。   连城璧道:“除非那张桌面上是空的..这也不可能,因为那矮小子是仰卧在八仙桌上,双手捧锅,双脚承火炉,傅兄,这真是莫名其妙了。”   傅震宇点点头,道:“我们必须找到这个狮子班,弄清楚。”   尉迟玉鼓掌道:“对!若不弄清楚,咱就睡不着。”   翻身下床,道:“傅兄,咱们同去,那个狮子队大约还没走远。”   连城璧喝道:“老二,躺下来,闭住你的嘴。”   尉迟玉愕了,无可奈何的发窘。   傅震宇笑道:“尉迟兄,别急,等天亮后再说,反正这个狮子队已经大出风头,一问便可找到的..噢,倒是令师不知何日才可见面?”   尉迟玉向连城璧看去。   连城璧道:“不忙,家师这几天会有消息的。”   傅震宇点头道:“二位累了一夜,请歇息,我想,再等三天,如元消息,我想上‘武当山’一趟。”   连城璧打了个呵欠,道:“好的,咱和老二也急于找到家师。”   第二天,又是一个好晴天,惠风和畅,大有春意。   旭日临窗,傅震宇先轻轻起来,上茅厕方便,一出来,伙计就迎着,递过一张字条,道:“小的开门时,就有人要小的把这个傅震宇一手接过,往袖底一塞,塞了一个银锞子给太伙计道:“知道了。”   伙计得了赏,一面忙着去端洗面热水,一面讲新闻,说昨夜如何,特别标榜地说二位东方公子,上了祭坛,各露了一手不得了的功夫,才算祭神结束。   傅震宇一听东方玉与东方英也上坛亮了相,就注意了,但是,一问伙计,东方兄弟露了什么不得了的功夫时?那个伙计又说不上来,因为,这个伙计并不在场,也是听到的,加油添酱,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傅震宇暗道:“这对难兄难弟,喜欢出风头,不脱俗气在成千上万的场所,当然会忍不住趁机会出风头了,不值一笑。”   他又随口问了几句,把有关东方兄弟的事,那个伙计就有话   情·仇·缘   可扯了,口沫四溅的,把东方兄弟描述得“白日见鬼”,“八面显灵”,本是如何的大,化钱如何利害,脾气如古怪一到了伙计口中,就成了天上少有,地下无“三”。   大约连城璧和尉迟玉也被伙什“吵”醒了,连城璧先在房中发话:“傅兄,听他胡吹什么!”   尉迟玉已走出房门,喝道:“伙计,你是大清早的乌鸦投胎的,呱狐叫。”   把伙计吓得一缩头,住了嘴,陪笑道:“小的就来伺候。”   一溜烟走开了。   尉迟玉笑道:“傅兄,这种人,就是天生一张‘呼风唤雨’的臭嘴,什么东方兄弟?一到了他的臭嘴里,就成了神了。”   傅震宇笑道:“大人不计小人过,二位小觑了东方兄弟可知他们就是..”   “知道!”连城壁在房里接口道:“这对宝,是‘江汉一蚨’东方青白的犬子。”   尉迟玉不屑的说:“只是两只仗着老子几个铜钱,胡帝胡天的小狗!”   傅震宇失笑道:“怎么?二位对东方父子嫌隙么?”   “没有!”   “那末,为何..”   “只是瞧不起铜钱。”   “铜钱?可是,世上人,尽是逐钱之夫,都在为了铜钱而忙呢,也难怪俗人对富可敌国的东方父子奉若神明了。”   尉迟玉冷声道:“可惜咱回来早一点,如果咱看到那对小狗乱出风头,不把个兄弟拆了骨头才怪哩。”   傅震宇笑道:“尉迟兄,好大的火气,我正想到‘锦绣别墅’去看看呢,二位是否有此兴趣。”   四十五   尉迟玉一怔,道:“傅兄,你要去东方青白处?”   连城璧也走出房,说:“傅兄,咱们犯不着去沾上铜钱。”   傅震宇沉声道:“我是想要东方青白大破悭囊!”   “呀!”尉迟玉失声道:“傅兄,你不是说要同去找狮子班?..”   连城璧飞快的插腔道:“这倒有趣,谁不知道东方青白是守财奴,一毛不拔..”   “我就要拔他的毛!”傅震宇哈哈道:“我就去一趟,二位可多睡一下。”   连城璧忙笑道:“善财难舍,能有人掏东方青白的腰包,那才是天下奇闻呢。”   傅震宇道:“我自有办法,等会见。”   一举手,便要走。   连城璧忙道:“请傅兄慢行一步,咱和老三敬陪,也好凑点兴。”   傅震宇一笑,道:“也好..你们看,这个伙计..”   尉迟玉哈哈大笑,喝道:“呆什么,快点!”   原来,那个伙计,双手捧着面盆,大约听到他们三人说话,直翻白眼,楞在那儿,被剧迟玉一喝,伙什才回过神来,慌忙堆笑,捧上来哈腰道:“小的该死。”   连城璧冷声道:“快点,不要罗嗦。”   伙计忙跑步掉头,比狗还听话..   在龟山之阴,一抹高岗,林木葱郁间,朱檐高耸,书阁穿云,就是富冠江南的第一家“锦绣别墅”,也即是“江汉一蚨”东方青白的临老颐养之处。   龟山在汉阳城的东方北面里许外,为“大别山”之主峰,又名“鲁山”   或翼际山。   山上有“禹王庙”“祖师殿”著名古迹是一篇碑文,为晋朝征南将军荆州刺史胡奋撰文,为平南将军王世将刻石,记战征杠事迹。   另在山麓之北,有一巨石,俗称“状元石”   山北有“关马洞”,传说是蜀吴大战时,关云长藏赤免马之所。   至于“桃花洞”与“桃花夫人祠”,则有一段凄绝故事..“桃花夫人”   为“春秋战国”时息候之妻楚国败息候,俘虏他夫妇,玷污其妻,一日,楚王出猎,息候得见其妻,相愧无颜,一同自杀,血滴如桃花,后人乃设祠祭之,也不知是悼其情,抑是哀其节。   可是,近十年来,天下武林,只知道龟山有“锦绣别墅”,不知其他,就因为“江汉一蚨”东方青白在那儿开山建屋,据说,地面不过四层楼房,地下却有二层,锦绣繁华,巧夺天工,比皇宫内院还要迷人,有“镜殿”,“迷宫”乃东方青白藏娇取乐之所,亦是藏金隐宝之处,外人不能轻人一步。   东方青白迷信风水,听到一位地理家说:“‘凤栖山’宝气一泄,风水全失,必须择地另居,否则,有家破人亡之灾才选定在‘龟山’建别墅。”   东升的旭日,为锦绣别墅抹上一片金黄色。   三个少年书生,连袂上岗,沿着大理石砌成的蹬道,停步在雪白的围墙照壁之下,紧闭的栅门前,挺胸站着两个青衣大汉。   两个手上,各牵着一条猛犬,丈许长的铁练,一收一放间,二犬时进时退,虎虎发威,一副豪门吓人的凶相,难怪三位书生顿住了身形。   为首的少年书生轻咳了一声,朗声道:“烦二位通报贵主人,有客来访。”   两个大汉只瞅了他们一眼,状如未闻,仍在逗着狗,靠左的一位少年喝道:“聋了么?瞎了眼的狗才!”   那两个大汉如被人抽了一鞭,牛眼双翻,一个冲着三人走来,怪笑道:   “好个酸丁,再说一遍”   一面一抖铁练,那头猛犬,立时有择人而噬之势。   中间少年淡淡一笑道:“别后悔啊。”   左手少年一挥袖,道:“同狗才废话什么?”   那大汉额暴青筋,猛一抖手,喝道:“叫你们吃点苦头,再说!”   那头猛犬,一失霸勒,就带着放开的铁练,向左面的少年扑来。   同时,另一头猛犬,也拚命挣扎,磨牙怒叫,其声凄厉,实在吓人声势。   左手少年水袖一拂,一探掌,双指如剪,划空一闪。   吠声与哼声同出。   那头猛犬,贴地一滚,只惨吠了一声,不动了。   那个纵犬伤人的壮汉,连退了三步,双手掩耳,哼着,却说不出话来。   他掩耳的双手,转眼尽是血,成了个血手。   另一个壮汉本已嘻开的大嘴,刹那间,成了欲喊无声,中间少年轻噫道:   “尉迟兄和奴才计较:..”   左手少年冷然地:“傅兄,对付狗才,只有这样,才痛快淋漓。”   上前一步,一指另一个壮汉,道:“如想留下一对听话的招风,快去告诉东方青白出迎贵客。”   那个惊呆了的壮汉,回过神来,连退几步,一手抓紧铁练,口中连道:   “是,是三位请交下拜贴,以便通报。”   左手少年浑手道:“废话!只说‘天外三侠’驾临就是。”   傅震宇道:“礼不可废,我佩了拜贴..”   探袖,飞出一张大红拜贴。   那壮汉面色大变,忙动劲贯掌想接住。   怪!贴子好象活的,突然像被狂风吹起,刷的一声飞起来了。   那壮汉接个空,吓的一哆嗦,猛听一声冷笑:“滚开!谁叫你两个怠慢贵客的?”   壮汉又是一震,忙躬身道:“师爷,高抬贵手,这三位..没有依例求见,老主人又高卧不起..”   “胡说!饭桶!快把朱三背走,别在此现世了。”   壮汉忙一手牵狗,快步走向那个痛得直喘气的壮汉,拦腰一扶道:“走!”   那个已双耳洞裂,血流如注的壮汉,一声不敢吭,低下头跟着走。   栅门开处,一个白面黑发,一身白色长衫,左手提着一支翠碧笼鸟的中年人,随手把乌笼一放,双手捧着傅震宇的大红拜帖,笑容可掬,连道:“三位,高轩下顾,蓬门生辉,请请。”   始终没有开口的连城璧,笑了一笑,道:“阁下很识相,才露的一手,也不错,足见‘绵绣别墅’人才济济!..”   中年人忙笑呵呵的道:“好说,混碗闲饭吃罢了。”   傅震宇道:“以阁下身手并不等闲,借问一句,如此阁下一样混碗饭吃的人才有几位?”   “过奖了,敝东翁虽已归隐,手下也还有不少老兄弟,如区区在下者,以千数计。”   傅震宇笑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实话实说,对方已躬身肃客,道:“请三位入座再聆教益。”   傅震宇含笑先行,进入栅门,眼界为之一亮。   在门外,不过是树木夹道,登道修洁而已,一入栅门就好象两个世界,树木清华,青竹参差,数株腊梅,老萼残花,仍有诗情画意。   除了直向大门的路是宽敞可容四车并驾的石道外,四通八达,密如蛛网的分径,隐没在苍松翠柏,水池假山之间,竟是五颜六色的碎石子砌平的。   大门是一眼可以望到的,可是中间却隔了许多人工修成的布置,许多一簇一簇的长青树,四季红,修剪成各种人物,鸟鲁之状,或立或坐,或卧或蜷,是那么自然而悦目,如在黑夜中看去,一定当作是真的。   碧波水池中,是对对鸳鸯与五彩金鱼浮沉,不时飞起并翼双飞的白鸽,咕咕叫。   却四顾不见人影,更显得一片宁静,如在仙境。   由于占地极广,极目四望,也不能看清形势,移步换形,时有变化。   单是这巨大的人工布置,就非百万金银莫办,如非“江汉一蚨”谁能拥有这种享受?有钱人才有大手笔,钱可通神,何求不得,难怪世人重黄金,人为财死了。   那位师爷,款步徐行,殷殷领路,不时停步指点着周遭景色,略加解说,何处是洛阳的牡丹,罗浮的梅花,何处是黄山的松,庐山的石。   傅震宇不禁大笑道:“金谷园中,花卉俱备,山阴道上,木石皆奇,主人不俗,大好清福,不在神仙之下。”   尉迟玉冷然道:“只不过冲淡一点铜臭罢了。”   师爷始终陪着笑脸,岔言道:“这是前面,尚不足挂齿,后面略有园林之胜,乃集天下巧匠穷三年之力,陆续完成,外面谬称,独步园。..”   “什么意思?”尉迟玉问。   “那是说,后面的花园,是独步..江南第一园。”   连城璧笑道:“独步?恐怕是贵主人一个人才可享受的意思呢?”   “那里!少侠真会取笑。”   “如不是,等下咱们可以一开眼界么?”   “敝东翁一高兴,就会敬陪品赏,单是各种盆景,就逾五千之数呢,颇可一观。”   “如此,更非要看看不可了。”   一行边说边走,由华表下走上青石板台阶,大门就在眼前,四个锦衣大汉,已转面对外,注目肃客。   傅震宇昂然举步,神色突变严肃,连看也没看四个大汉一眼,跨步进朱漆大门。   连城璧与尉迟玉更是冷峻得很,使人感觉到有一股肃杀气氛。   那位师爷必恭必敬的把三人引入花厅,吩咐道:“奉茶。”   一面肃客入座,嘤咛娇声如莺转,鱼贯走出三位丫环,盈盈莲步,手捧玉盘,宋瓷盖碗,热气氤氲,扑鼻清香先到,再加上女儿家的脂粉香。   傅震宇沉声道:“真是一呼百喏,咄咄立办,只是,贵主人莫非沾恙不起?”   他的目光如两支利刃,凝注在师爷的面上。   言外之意,已经“不高兴”了。   师爷不但是老江湖,并出名的工于心计,老奸巨滑,一路上藉着交谈,已是一肚子的密圈。   因为,“江汉一蚨”东方青白自五十岁迁到“锦绣别墅”后,真个闭门纳福了,一改过去风兴夜寐,手不离算盘,眼不离帐薄的生活,春宵苦短日高起,仍在拥着娇妻美妾,在“迷宫”中的“如意榻”,“逍遥床”上消受温柔艳福,不成文的惯例,不到午后不见客。   他出身黑道,反正正派侠义道上的人是不会登门拜访的,凡是望门投止者,不是黑道上的巨掣凶憨,来分享一杯羹,就是过路打秋风,或作食客的下五门人物。   东方青白当然自得其乐,大享其福了。   这个师爷当然深知这种情况,所以对傅震宇等三人札数周到,那因为有三点原因:“第一,他适逢其会,亲眼看到尉迟玉举手伤人,功力奇高,是惹不得的“恶客”,硬碰不得。   第二:他听到尉迟自称是天外三侠,虽未听过,以字内奇人异士之多,他不敢猜测,只有先稳住三人再说。   第三:傅震宇的一张拜贴,赫然“傅震宇”三个字还不怎样,拜贴右上角竟有“虎啸山庄后人”六个小字,可把他吓了一跳,显然,当年“四大家”   的傅家后人突然现身拜庄,公然自行标榜身份,单是这种气吞山河的磅礴魄力,已证明必有所恃,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了。   因此,他不得不以缓兵姿态先尽到迎宾礼数。   他也明知道东方青白现在正在酣睡中,任何人也不敢去打扰,而眼前形势迫人,傅震宇已经在几句闲话中露了锋芒,等于暗示,便知无法拖延时间,若不火速通知东方青白破例速出,必有不测之变,只要一动了手,是由他出面的,责任后果当然归他。   他当机立断,知道非自己亲自去催促东方青白,并面陈利害不可。   所以,师爷忙陪笑道:“实在失礼,在下当亲自去请东翁火速出来陪客。”   傅震宇点头道:“越快越好,听说贵东翁有二位少爷?出来见见也好。”   连城璧一挥手,冰冷冷的说:“难道要咱们去请么?”   师爷忙告罪,欠身道:“失陪一下,马上就来。”   他匆匆走向后院。   连城璧向傅震宇笑道:“傅兄,你的打算,是先硬,还是软硬齐上?咱和老二好配合得当。”   傅震宇笑道:“等他出面再说,先兵后礼也可,先礼后兵也行。”   “好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咱俩都看傅兄的,老二,你与咱同步进退,少开口。”   四十六   尉迟玉道:“可恨之至,不过有几个臭铜钱,竟敢如此慢客?非给他颜色不可。”   傅震宇淡淡一笑道:“尉迟兄,有钱人都如此,也许,是我们来得早了一些!”   “笑话?”尉迟玉道:“日上三竿了,偌大的屋子,一片冷清清,好象死绝了一样。”   傅震宇突然一递跟色,朗声说:“我们刚才渡江之时,正当日出,微有薄雾,云推日舞,渔帆点点,意态如画,江色幻变,忽青忽紫,确实好看,恐怕倪云林也画不出这种江汉奇景吧?”   连城璧与尉迟玉也已听出已有不少人掩到后厅,也自会意,尉迟玉刚一轩眉,连城壁道:“不错,不错,傅兄形容得妙,唐宋六朝的诗与词,也大多是描写江汉的。”   猛听步履声响,那个师爷已大步走出,陪笑道:“敝东翁正在更衣,马上向三位致歉请罪。”   目光一注傅震宇,道:“敝东翁见过尊刺,得悉阁下乃傅大侠哲嗣,不胜之喜,几乎握发倒展出迎,还是在下提醒,容整衣出见。”   尉迟玉笑道:“傅兄,还是托你的福,咱们沾光。”   师爷忙笑道:“少侠客气,在下正要请教二位大名。”   尉迟玉仰面道:“咱还没有问你呢。”   师爷恭声道:“岂敢,在下南宫秀。”   连城璧“哦”了一声:“原来‘赛留候’就是阁下?”   “好说,在下现在不过滥竽一席账房清客而已。”   傅震宇笑道:“真是大才小用,当日留候成自退,从赤松子游,阁下是随陶朱公游,果然古今辉映,幸会之至。”   “赛留候”南宫秀明知是讥刺他,毫不介意,缓声道:“丈夫处世,能屈能伸,作客寄居,不算失德。”   傅震宇点头道:“是,当年留候如无圯桥进履,忍辱襟怀,焉能得黄石真传?而成汉家三杰之首?”   南宫秀从容沉声道:“时有不同,势亦各异,譬如君家,亦有盛衰,少侠突然问世,想必已得惊世绝学,重振家门,有厚望焉,先此致贺,能惠告师门更佳。”   是以牙还牙,也不含暗讥傅震宇之意。   步履已由远而近,香风先到,只见鱼贯走出十二位宫装美人,倾城倾国,环佩细碎,雁翅排开,分向左右一站,一声劲咳入耳,呵呵的笑声扬起:“傅少侠,宠降蜗居,老夫大喜之至..”   流苏飘处,一个痴肥如猪,挺着大肚子的红面老者,已缓步走出。   当然是“江汉一蚨”东方青白了。   傅震宇神色不动,扬声笑道:“可是由衷之言?”   好不礼貌,一开口,就叫人难以措词,下不了台。   东方青白眯成一条缝的细眼,笑得如弥勒佛一样,一面向傅震宇走来,一面哈哈道:“老夫生平,信用第一,当年与令尊,也可说得是同辈好友,托点大,称傅少侠一声贤侄吧?”   傅震宇凝声道:“前辈既以父执自居,晚辈敢有不情之请。”   东方青白胖脸一挤,放声笑道:“贤侄何必客气?只要愚叔微力所及,无不从命”。   傅震宇目光飞光,道:“前辈风范,见面胜于闻名,人皆言前辈视钱如命,枉受鄙吝恶名,三人市虎,曾能杀人,真是人言可畏晚辈几乎失礼了。”   说罢,离座,向东方青白潇洒长揖。   他一改倨傲清狂之态,语如金石交鸣,加之仪容俊逸,如玉山照人,赢得美人一致星眸轻注,妙目水旋。   连城璧和尉迟玉暗暗纳罕,暗道:“这是‘江汉一蚨’吗?好大方,俨然忠厚长者,胜过孟尝君之慨,真是奇怪。”   但仔细一想,人心隔肚皮,各人一张嘴,要如何说如何说,是否心口如一?另一回事,要看发展了。   连城璧也迅即起身,向东方青白一揖,道:“见过东方前辈。”   尉迟玉也如法泡制。   东方青白连声道:“免礼,免礼,尚请教二位..咳,咳,藐躬贱腿,年老多病,我们还是坐下再说。”   一面退向主位,全身肥肉直颤,坐入宽大的太师椅,连城璧和尉迟玉报了姓氏,各自归座。   傅震宇朗声道:“前辈财多身子弱,正宜纳福,珍摄余年,雄心大志,乃少年人的事,二位贤郎,允称跨灶之儿..”   东方青白嗳嗳接口道:“别夸奖我那两个不成材的犬子了,只会败家罢了,那一点能继承父志呢?..”   连城璧已瞥见“赛留候”南宫秀目光飞闪。   东方青白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咽了话。   傅震宇大笑道:“不然!前辈可知冯驭弹侠客孟尝,薛邑市义的故事?”   东方青白呵呵首,绿豆眼在一条缝中向南宫秀连眨。   南宫秀轻咳一声,笑道:“傅少侠胸罗万象,敝东翁正有此意,不然,也不容许二位少东这般散漫了。”   傅震宇暗笑道:“原来如此,老财奴是靠这个‘军师’耳提面授,由这老狐狸安排的?南宫秀呀南宫秀,我熟读‘太公阴符篇’‘鬼谷纵横论’,你想同我斗智么?”   又迅忖道:“对方不明虚实之下,举棋不定,大不了一面布置爪牙应变,一面对我敷衍,如能先镇住南宫秀,才可敲山震虎,此其时矣,我正等你上钓哩。”   东方青白自己得“揭示”,忙道:“生子富如孙仲谋,犬子不过小有聪明,燕雀之志,奚足与三位鸿鹄比哉?咳咳。”   傅震宇大笑而起,震声道:“前辈真有试人之目,晚辈等也不敢妄自菲薄,专诚造扰,拟借黄白阿堵各百万两一用。”   东方青白挤成一条缝的细眼连张,疏眉连剔,呵呵道:“贤侄..你你..   说什么?”   傅震宇大声道:“前辈可是重听?肾亏所致,岂可欠补?金钱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该是人用钱,而不是钱用人,请南宫师爷重述一遍。”   连城璧与尉迟玉也疑心自己耳朵有了毛病?听错了?   以他们二人的想法,傅震宇即使有找麻烦之意,借题生事,也不过黄金万两之数,在对一钱如命的东方青白来说,已够谈涎上涌有余。   不料,傅震宇随口一句,就是黄金,白银各百万两,真是狮子大开口了。   东方青白呢,他是先在内室听了南宫秀的面授机宜,并非看重傅震宇,而是想由他身上弄到梦寐以求的“空门四宝”。   他以为傅震宇初出茅庐,未经世事,年幼可欺,大不了百两,千两银子,把傅震宇应付过去,拉拢一下,再走下步棋,才不借以长辈自居,故示傻容。   傅震宇一句话,就够他破胆,难怪以为听错了。   只听南宫秀闲闲的道:“此数虽巨,亦小事耳,请教傅少侠作何作途?”   “当然有用!”   东方青白忙叫:“南宫老弟..”   南宫秀状如未闻,目注傅震宇,大声道:“傅少侠,在下洗耳恭听。”   傅震宇沉声道:“阁下可做得了主?”   “一句话,只要少侠言之有理。”   “阁下真会慷他人之慨,要天给一半,只要能保证,我当然有理。”   南宫秀扬眉道:“南宫秀愿以虚名保证。”   “得以尊头加上最好。”   南宫秀神色不变,笑道:“大好头颅,能值百万亦足自负了,请说。”   傅震宇狂笑道:“好,傅某家破人亡,再上江湖为人子者,报父仇,振家声,份内事,百废待举,在下需用,够了么?”   南宫秀点头道:“有理!此志可嘉。”   傅震宇沉声道:“只是借用而已,有借有还,如不够用,随时再扰。”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傅少侠,就是此意?”   傅震宇微笑道:“不错!”   “傅少侠,愿听一言么?”   “请说。”   “君家之仇,君之之破,应向元凶索取才对,敝东翁无此义务,然乎?”   本是又气又急,在喘气的东方青白,咕的一声,咽下了一口浓痰,连道:   “对,对。”   “不对!傅震宇瞪目大喝:“东方前辈即以父执自居,请问在人情上,道义上,是否有帮助故友之后的义务?”   “有!”南宫秀笑道:“少侠,可知‘肯是人情,不肯是本份’的老话?”   傅震宇仰天大笑,道:“留候之智,止此乎?”   “恕南宫秀不测高深。”   “请问东方全家人命,值得多少?”   “此何言耶?敝东翁与君家无仇无怨!”   “可是,有恩!”   “何意?”   “我,有对东方家救命之恩。”   “什么话?”东方青白抖颤着,站了起来,脖子都粗了,可见他的气愤。   傅震宇大笑道:“夏虫不可语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谁能保证前辈安全?”   “哈哈!”南宫秀大笑起身,道:“傅少侠,你才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呢,当今之世,敢说一句,无人敢于擅动‘锦绣别墅’一草一木。”   傅震宇扬眉道:“就凭阁下这班人手么?”   “已够了。”   “再加一倍也不够!”   “笑话!”   “阁下,你才是愚不可及哩,就以阁下而论,你能接我几招?”   “傅少侠家学渊源,自有惊人身手,南宫秀虽微不足道,以此地能人之众,无殊龙潭虎穴,少侠如不三思,恐贻伊戚有失敝东翁爱护后辈之雅意。”   “好话,好意,在我视之,不过土鸡瓦犬罢了,南宫大侠久闻阁下文武兼长,傅某不才,愿以三招为限,擒你于反掌之间。”   此方一出,那十二位美人为之失色,亦为之忍笑。   南宫秀面不改色,徐徐道:“年青人,目无馀子,勇气可嘉,但不可大生,傅少侠,据我所知,傅家只有阁下一子..”   傅震宇大笑道:“强者,力敌万人,彼此不妨一试!”   一仰面,向南宫秀移近两步。   这真是咄咄逼人,非迫人动手不可。   南宫秀也自心惊,他明白,狂者取,能发大言者,不是虚声吓人,却是足以自恃..   他刚叫了一声:“傅少侠..”   猛声一鼓舞怒吼:“南宫师爷请退,割鸡何用牛刀?让我来打发这上门欺人的小子!”   话落,人出,一条人影,挟着凌成狂风,由后面涌身扑向傅震宇。   这一刹那间,没有一个人开口,也没有别人插手。   东方青白气极了。   南宫秀是想先试一下傅震宇的斤两。   连城璧与尉迟玉也有黄鹤楼上看翻船的心情。   来人十分迅疾,出手也辣,惊风狂卷,双手一抖,就是“大琵琶”手。   傅震宇昂立如鹤,状如不见,眼看对方连人扑到,掌力快要打实,他连眼皮也没动一下,水袖一摔,如弹灰尘,冷笑一声:“回去!无知狗才!”   来人真听话,“呼”的一声,来得猛,去得快,仍是倒飞回原处。   只把飞卷的流苏荡得老高。   这是什么玩意?十二美人齐掩上口。   傅震宇仍是目注南宫秀道:“阁下,吝于露一手么?   车载斗量,不过如此,我三招擒你,再请比你高明十倍者出来。”   南宫秀沉声道:“阁下如此见辱,当舍命陪君子。”   “快如并剪哀梨,最好,南宫大侠,请。”   南宫秀吸了一口气,神色从容,呼吸平静,不见一点怒气浮痕。   四十七   南宫秀一声:“少侠是客,请。”   傅震宇长笑一声:“强宾不压主,傅家一向不先犯人。”   南宫秀陡扬劲叱:“得罪!”   进步连环,水袖一卷一扬,双掌已如片云飞展,却不带一点声息。   傅震宇笑道:“八九玲玫手?请攻三招。”   话声中,已在袖影卷圈中进一步,退两步,如行云流水潇洒自如,连城璧为之一凛,忖道:“不简单!”   尉迟玉传音道:“老大,邪门!..”   南宫秀已挫腰顿掌,双掌平张如扇,轻飘飘地连照三下。   傅震宇欢声道:“阴阳巧转碎心镜!真不同凡俗。”   只见他上身如风吹柳,连仰三仰。   南宫秀突然目光一射,双掌交叉如十字,猛振双腕,上身不动,双脚已腾空飞起。   “千字手!追魂脚!”傅震宇淡淡一笑:“承让了,请回座!”   奇事!   以连城璧和尉迟玉的锐利眼光,又在全神凝注之下,也只见傅震宇双臂一抱胸前,向下一兜,眼看可抓住南宫秀双脚,南宫秀突然平地飞回座位,不差分毫,只是座椅猛向后倾,南宫秀双脚一沾地,才稳定了,一张白如敷粉的玉面,刷然成了红布。   只见他低头赦然,抖声道:“少侠高明,我愧不及。”   傅震宇已转头面对双手按椅把,张大细眼的东方青白,沉声道:“我,还尊你一声东方前辈,并非我有求于你,而是同你说生意,做交易,请安坐。”   东方青白哑声说:“傅...贤侄,你..你好高明的身手。”   “谬赞,我早已听南宫大侠说过,府上高手如云,自当一一领教,不过,前辈身为主人,纵容手下奴才无礼,未免疏于家法,前辈如认为有不听话的悍仆狂奴,可以叫出,我代你教训一下。”   又一仰面,道:“南宫大侠,是我向他请益,当是例外。”   东方青白的胖脸,一扭一曲,时青时白,连道:“那里,贤侄做得太好了,等下我会处罚!”   “我得奉告一句,要找前辈麻烦的人,身手胜我十倍,请前辈好好考虑。”   淡淡一笑,他回座了,向连城璧,尉迟玉点头道:“献丑了,二位是否也要向主人周转一点急用?”   东方青白满头冷汗,只向南宫秀瞅去。   南宫秀低着头,却在嘴皮转动。   他是在向东方青白传声。   东方青白哦了一声:“傅贤侄,愚叔不过想看看你的所学罢了,真是后生可畏,故人有子,愚叔有与荣焉..”   “好说,时不我待,还是谈正事要紧。”   “贤侄,一句话,站在愚叔立场,帮助贤侄再建家园,责无旁贷..”   “谢过了。”   “不过,请贤侄屈驾几天,愚叔吩咐各地银号,速即送现。”   “有理,黄金,白银各一百万两,再有钱,也得调集。”   “可以的。”   “还有一点,贤侄可曾佩有令尊信物?”   “前辈对我有所怀疑么?”   “非也!”   南宫秀接口了:“敝东翁之意,请阁下勿误会。”   “敢闻高论。”   “少侠能不见怪?”   “以事论事,各有理由,何见怪之有?”   “敝东翁之意..是认为当年傅大侠严襟日月,公正严明,不取一介之财,少侠继承父烈..”   “唔!你是说我有恃强索金之意?有辱傅家清誉?”   “不!少侠也知人言可畏之理,别人知道,江湖是非多,就很难说。”   “尊意如何?”   “如少侠随身有令尊信物,不妨出示,敝东翁可以故友知已身份,全力支持少侠,而由敝东翁自动自发,可杜悠悠之口。”   “这样,我倒真变成有求于人了,有违家训。”   “少侠高见?”   “我已说过,是为救人之急而来,非取非分之财可比,彼此不涉恩怨,有借有还,不过转手而已。”   “傅少侠,真不愧为虎父虎子,只是,你能应付来人?”   “是。”   “这又矛盾了。”   “何也?”   “少侠适才不是说过,有人来找麻烦,而来人之身手,强过..”   “原来如此,关键就在这里,退敌之责在我。”   “好,请问少侠,来敌何时可到?”   “三天之内!”   “少侠为何知道?”   “有根据而来。”   “事后付给?”   “当然,阁下如有所疑,不妨调集高手,如能退敌,就作罢论,不然,再由我出面不迟。”   “好,我敬代敝东翁答应少侠。”   “三天为期,我也只能逗留三天,阿堵物请预备装船。”   “遵命!不须指定镖车?”   “如我不能自保的话,那家镖局能保?”   “这样吧,少侠可以佩带敝东翁水票一本,随时随地可以支付。”   连城璧点头道:“这样,更方便,傅兄..”   傅震宇笑道:“二位周转多少,不妨向主人闲话一句,我是实事求是,不喜欢用银票的。”   连城璧轩眉道:“好,傅兄如此豪气咱俩人也各借百万好了!”   东方青白又气又痛,手捂胸口,闻言上身一仰,直翻白眼!   南宫秀栗声道:“二位又凭什么?..”   话未了,连城璧厉声道:“阁下,你以为咱不能向你讨教一下么?看看有没有资格借一百万?”   尉迟玉悍然一笑:“咱们二个的艺业,虽逊傅兄一筹,尚不至于不如阁下..”   南宫秀忍气吞生的截口道:“二位误会了,在下拙见,是傅少侠与敝东翁的关系,和二位根本不同!..”   “有何不同?咱们也是有借有还。”   “可是,二位出身,似乎与傅少侠有所差异。”   “什么话!”用迟玉怒笑道:“你欺人太甚,一双势利眼,把人瞧扁了。”   南宫秀接口道:“二位别多心,就算我们看重名门世家之后代,二位想必出身甚高?请教。”   他竟是想盘底了,却无一点痕迹,逼人自行说出,而且非说不可。   以“赛留候”之智,他岂有不知道这个道理?   这三个少年,虽自称“天外三侠”又是一路同来,好像是师兄弟或盟兄弟。   可是,连城璧与尉迟玉的无意中言行举止,竟被南宫秀发现他俩是一对搭挡,与傅震宇有一种无形而明眼人可以意会的“隔膜”。   依理,三人同行,傅震宇既开例于先,他二人继之于后,自当一体看待,不分厚薄。   依理,东方青白以父执自居,和傅震宇先拉上关系,竟公然以叔侄相称,傅震宇既未言明反对,等于是“默认”了,自然有亲疏不同。   如能借此逼出二人的细底,摸清了路数,再相机应付不迟。   以“赛留候”的心计,尚有深意,他竟想相机利用,逐步制造尉迟玉,连城璧与傅震宇间的矛盾。   如能使对方三人先起利害冲突,窝中反,再好没有,至少,大可使二人互相抵消实力,小亦可使三人面和心不和,彼此牵肘,无异去敌之翼,助我之助,计之上者。   所以,他不入过任何一线可利用的机会。   尉迟玉果然眉挑目怒,叫道:“傅兄是世家之后,咱们也是名门之徒!..”   南宫秀忙陪笑道:“是么,我们洗耳恭听,只要我们认为有值得借的条件,一切照办,便是再吩咐,也无不遵命。”   尉迟玉大声道:“行,咱们师尊,就是天下闻名,也可说与四大家并驾同时的..”   连城璧倏地目光一闪,截口道:“凭你们,够资格知道咱二人师门么?”   尉迟玉也有所警觉,接道:“不错,阁下当有自知之明。”   “好话!”南宫秀大声道:“二位未免大自大了,当今之世以敝东翁的身份,地位,那怕是名震天下的‘四海游龙’或‘八荒一剑’,也只与敝东翁同辈而已,便是在下,也敢说天下没有一个能使我不够资格请问的人!”   尉迟玉刚向连城玉看去,沉声道:“老大,咱们就..”   “废话!”连城璧冷笑道:“太简单了,由咱向阁下对教几招,就不难知道咱们师门够不够份量。”   不错,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如能动手过招,只要能看出是那一门的招数,就可知道是艺出何人了?   南宫秀想不到对方有此一记冷箭,真是回马枪,不易接下来。   答应比划高下吧?   鉴于刚才之失,他已被傅震宇的神功吓昏了头。   如不答应,又无词可藉,难以下台。   一次丢人已够难受,如果再丢一次,可不得了。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傅震宇适才手下留情的话,他南宫秀的双脚就先废了。   他二人既然与傅震宇在一起,当然一身所学也不会比傅震宇差了多少?   而“赛留候”刚才已尝过傅震宇的厉害,他明白,以傅震宇的身手,高出原来的估计十倍,“锦绣别墅”虽然高手如云,不乏黑道中凶名远震的人物,就以刚才突击傅震宇的大汉而论,那大汉与齐鲁道上有名的“单掌开山”   胡彪,竟不值得傅震宇举手之劳。   就是他南宫秀自己,一身所学,成名多年,在目下的“锦绣别墅”的全部实力,也非傅震宇等三人对手。   何况,东方青白与南宫秀又是咫尺之间,如傅震宇一怒翻脸,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二人倒霉。   如果不忍下这口气的话,“锦绣别墅”会在眨眼之间变成血染别墅。   这是“赛留候”面宫秀不惜自辱,委屈求全的心理原因。   至于傅震宇所说的别有比他高明的强敌要来找东方青白的晦气,既言之有物,当非空穴来风,危言耸听,傅震宇既自告奋勇,也未尝不可待机观变,先把傅震宇等三人稳住再说。   南宫秀明知东方青白视钱如命,突然间,有人要他付出如此巨大数量的黄金,白银,当然等于是割心剁肉一样,而又在这种最不光采的屈辱下化巨金换气受,也难怪东方青白要去了半条老命。   东方青白是一则心疼巨金,二则是恼羞成怒,而又被傅震宇的身手震住,不敢轻动,三则是恨自己平日豢养了这多人,竟不能用于一朝,传说开去,“江汉一蚨”东方青白一生挣到的名与利都栽到了家!   这些情况,“赛留候”南宫秀都了然于胸,在连城璧与尉迟玉逼迫之下,势非出手不可,只见他徐徐的起立,含笑道:“虽败军之将,不敢言勇,能抛砖引玉,领教二位不传之秘,藉悉二位那位盖世高人门人,也虽败犹荣。”   你看他能屈能伸,神色从容,以其说是荣辱不介于怀,不如说是他太深沉了。   连城璧扬声一笑,起立道:“南宫秀以你身份,本可尊你一声前辈,但是,你甘为财奴之奴,恬不知耻,有愧智者之誉,咱可不客气,不会像傅兄那样浅尝则止,手下留情..”   尉迟玉已迫不及待的抢出三步,叫道:“何必废话!让咱送他回老家去。”   虎虎生威的大步向南宫秀走去。   连城璧欲言又止,退回了两步   南宫秀心中怒火大盛,杀机云涌,暗骂:“小狗欺人太甚,我纵横江湖,几时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猛地,一个意念涌起,想到自己为何甘愿屈身东方青的手下,以及原来大计时,又暗叫道:“我怎么沉不住气,几误大事!”   尉迟玉已傲气逼人的向下首一站,叫道:“你请!”   双后一叉胸,这是那一家?那一派的“起手”。   只有尉迟玉和南宫秀立即明白,表示:轻蔑是也。   南宫秀暗吸了一口气,沉声一笑道:“三位特立奇行,有这种登门强借的方式,真是天下奇闻,士为知己者死,为了敝东翁的令名..”   “慢着!”东方青白突然挣着立起,摆手道:“不必了,老夫一切照办,听凭吩咐。”   本已轩眉欲出手的尉迟玉为之一愕,感到意外。   连城璧也目光一闪,沉声道:“老二,退下。”   尉迟玉只好退了三步。   傅震宇淡淡一笑道:“如何?到底姜是老的辣,不伤和气最好,何况,我们是好意,此来并无恶意。”   到底是好意,是恶意呢。   恐怕是鱼儿饮水,冷暖自知了。   南宫秀骤然如释重负,心底暗松了口气,他对东方青白突然的“大方”,也有点意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傅震宇那句“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使南宫秀顿时大悟,也更震于傅震宇之“深度”,不但老于江湖,且能洞悉先机,绝对与他的年龄不合,也更使人刮目相看了。   东方青白咳了一口痰,还没吐出,只见俏影一闪,十二美人中已有一人手捧白玉痰壶,巧巧的接过了东方青白的一口浓痰,使人并不感到恶心。   傅震宇扬眉笑道:“前辈有何高见?”   东方青白忽然张口大笑,笑得见牙不见眼地,道:“真是..痛快,我只是试试三位罢了,果是不凡,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愚叔已是老了,能见到三位少年英雄,别说区区之数,即使老夫倾家荡产也值得为三位投下去!”   喏,东方青白会这样“爱才”而不爱“财”?简直判若两人,叫人难以相信这种豪气绝伦的话是出于东方青白之口?   连南宫秀也有点惑然的道:“东翁,义重如山,轻财如土,真叫人佩服。”   东方青白摆手道:“南宫先生,单是你这份心意,我岂能眼看你们真的伤了和气。”   一顿,哈哈道:“有烦先生,敬陪三位,好好尽地主之情,以上宾之礼,..   咳咳,老夫宿疾又发得入内服药,失陪。”   说着,点头堆笑,俨然长者风度,一团和气。   傅震宇拱手一笑,道:“前辈请便,打扰了。”   南宫秀忙道:“东翁只管请便,由我来陪三位少侠头话。”   东方青白咳着,在十二美人族拥下入内,只留下一阵香气。   四十八   南宫秀仍是满面笑容,重新请三人入座,道:“这真叫做不打不成相识,三位人中龙凤,真是旷世之材!..”   傅震宇沉声接口道:“过奖,请问阁下,贵主人是何宿疾?”   “这个..”南宫秀飞快的接口道:“请三位勿见笑才好。”   “那里!”傅震宇朗声道:“福寿康宁,固人之所欲,死亡疾病,亦人所不能无,唯智者能调,太人自玉,何见笑之有?”   “对!”南宫秀鼓掌道:“傅少侠,也许是‘富者多肝病’敝东翁打从十年前起,就得了哮喘之疾,每当动了火时,发作更烈。”   “如此,我们三人把他气坏了。”   南宫秀轻声道:“说来说去,如论病本探源,由于寡人之疾,三位该心照不宣吧?”   傅震宇刚哂然一笑,猛然点头道:“有人来了,请阁下外出一看。”   南宫秀霍然道:“少侠有‘天听’之术?”   连城璧与尉迟玉已经凝功侧耳,并没听出什么异动,附近更没有人行动,也不禁看着傅震宇。   傅震宇淡然道:“人在五里处,至少有二骑至三骑飞驰,正是对着这里来,由马奔之急,恐有急事!..”   话未了,南宫秀等也听出些许铁骑飞驰声息。   南宫秀刚一挑大母指说声:“佩服。”傅震宇已站起身来,道:“准备应变!”   南宫秀一呆道:“难道这是..”   猛听一声尖锐啸声,起于前面。   “原来是二位公子练习骑术回来?”南宫秀摆手道:“请坐,我为三位介见东方兄弟。”   傅震宇冷冷的道:“未必吧?..”   南宫秀喝道:“谁?”   那是衣带飘风声息,起于百丈外。   “师爷,请速出!”   几十丈外,有人疾声叫道,十分沉劲。   南宫秀神色一紧,拱手道:“失陪,马上就回。”   从容的走了几步,猛腾身,疾掠而出。   花厅之后,也连续响起一阵破风声息,至少有几十人,都是由左右及屋面上掠向前面。   尉迟玉嗳了一声道:“咱可糊涂了,傅兄,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连城璧也道:“傅兄可预有安排?能见教么?”   傅震宇微笑道:“二位不是要‘教训’东方兄弟么?人家已回来了。”   答非所问,尉迟玉刚叫:“傅兄,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连城璧目光一闪,道:“咱们出去看看。”   人已起身向外掠去。   尉迟玉马上跟着。   傅震宇端坐不动,好象在思索什么?   当他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后,飘絮无声的反而向后院隐去身形。   在“锦绣别墅”的大门外,正有慑人的场面。   三匹棺鞍金登白马,全身血迹,几乎成了桃花胭脂马,每匹马上,各背着一个伏着的人。   正是东方兄弟。   东方玉面如金纸。   东方英面色铁青。   别一个,正是东方兄弟的义弟,东方青白的义子东方俊。   他那一张吹弹得破,比东方玉与东方英更美秀的脸蛋,成了五颜六色的怪花脸。   三人相同的,就是口鼻流血,全身伤痕寸裂,不省人事,尚有一丝游气未断外,与死尸无异。   却是被人用他们的腰带,再撕下水袖,紧紧缚牢在鞍上,那三匹牲口,大约认得路,自行奔跑回来。   他们三人,东方兄弟是昨夜出去的,四更左右才回来又把东方俊找了出去,他们三人,一向任性胡闹,等于小霸王,连东方青白也管束不了,整个“锦绣别墅”谁敢管?由于他们三人各有一身武功,且都奸诈多智,在江汉之间,已经闯出大名,谁也敬若鬼神,一向狼狈为奸,独来独往,在外胡帝胡天,非得他们吩咐,连仆从也不敢跟随。   “锦绣别墅”中人,都以为昨夜是“河神”大祭,他们兄弟当然要去狂欢通宵,大出风头,一早出去,也以为是每天例行的练习骑术,所以,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弄成这样。   早有三个壮汉,拉紧了牲口,却都骇地不敢轻动一下,因为,东方青白的“命根”,从小娇生惯养,除了他俩肯下苦功习文习武外,他们要什么,就有什么,东方青白只差没把天上的星月摘下来给他兄弟玩。   现在,成了这个惊人的样子,生死不明?万一因为触碰了他们身子,一个不好,负不起这个责任。   “赛留候”南宫秀一抢出,立时变了色,却冷冷地先挥手,吩咐手下,向四面大撤网,一有发现可疑人物速即飞报。   一面慎重查看东方兄弟的脉象与身上伤痕,却看不出是被人独门点穴?   抑是中了什么奇毒之,连南宫秀也束手无策。   只有他们三人身受重伤,失血过多是眼前事实。   南宫秀略一思忖,便沉声吩咐:“请老爷子,不要多说话,更不可惊动内眷。”   先后一步,蜂拥而出的六十多个黑道高手,也傻了眼,相顾失色,不等南宫秀开口,都迅速近前察看东方兄弟,却都是蹙眉不语。   连城璧与尉迟玉也现身了,他俩不认识东方兄弟,身在客位也不便多所表示。   南宫秀向他们二人沉声道:“奉告二位少侠,这三位,就是敝东翁二位公子和另一位义子..二位难看出他们是受了何种手法暗算么?”   尉迟玉脱口道:“好象是被人毒打了之后,先受极重内伤?或是中了毒?   嗳嗳,受伤不轻,先要止住血!..”   连城璧冷声道:“废话,老二,未认定真想以前,不必多言,徒乱人意!”   南宫秀道:“傅少侠呢?他或能看出来,说不定,就是他所说的..”   顿道:“敝东翁来了,等他看过再说。”   连城璧也因未见傅震宇现身,也感奇怪,瞥见东方青白在十二金钗簇拥下急如救火,幌着肥胖臃肿的身子,由大门中冲出。   连城璧忙向尉迟王飞快的递一眼色,退向侧边。   东方青白连道:“怎么一回事?怎么这样?..”   一面已到了爱子身边,怒声道:“是谁把我儿弄成这个样子?”   现面目光四扫,沉下了脸。   谁能回答他呢?   南宫秀忙道:“先让三位公子歇下再说。”   东方青白如死鱼翻眼,肥猪般的身形气得颤抖,只叫:“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是么?   以“江汉一蚨”挟财雄势大,傲视江南的自负,连遇意外挫折,岂止气而已,简直要炸破肚子。   南宫秀忙道:“施救三位少东最要紧。”   东方青白喝道:“你们还呆个什么?”   立时,有三个壮汉应声上前,正要伸手抱下东方兄弟,南宫秀轻噫一声,“且慢!”   三个壮汉一怔,南宫秀一伸手由东方玉衣领里取出一封谏帖,那种色彩,正是一般讣闻用的繁白。   东方青白迅速地递给东方青白。   东方青白一手接过,道:“南宫老弟,你看一下就是。”   南宫秀道:“是致东翁的,恐有不便。”   东方青白只好自己启拆,展开,入目变色。   只见他猛一摔,呀呀怒叫。   “气死我了!杀!杀!杀!..”   南宫秀忙一场掌,一吸一收,把东方青白摔出的柬贴抄在手上。   他飞快的一瞥,只见一张毛边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字谕东方青白:   你的造孽钱太多,天下之才,天下人用,岂容你一人独吞,限见字于三天里,以折合黄金五百万两之数值珠宝,置于状元石上,为你们消灾散福,区区之数,在你家九牛一毛罢了,你的孽子,邪毒不堪,略示薄惩,已加以本门心法本人于收到如数珠宝后,当代一命,否则,绝后之痛,你可自作自受也。   追魂客手沏。   另外,还附有一行更潦草的字——   如稍延误,克日血洗锦绣别墅,并揭你的家丑,遗笑天下,勿怪!   一索五百万两,还说是区区之数,够风凉的,而且,先伤人示警,并留了独门手法在东方兄弟身上,以绝后嗣为要挟,最后,是血洗,层层紧逼,步步迫人,真是叫人喘不过气来,又像决非空口恫吓,虽怪东方青白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南宫秀起初还能沉住气,以为是幼稚的恐吓勒索,可是,当他看到“并揭你家丑”六个字时,竟心弦连震,几乎窒息。   “追魂客?”何许人也。   像这样没头没脑,突然发生的奇变,又分明在眼前,南宫秀也感一时无计,只好沉声道:“东翁万安,天下没有不可解决的事,先安顿好三位少东再慢..商量。”   一顿,向连城璧与尉迟玉看了一眼,道:“何况,尚有‘天外三侠’在,天大的事,地大的人,东翁放心好了。”   一摆手:“好,轻轻的背起三位少东。”   三个壮汉依言,小心翼翼地把东方兄弟由马背上轻轻托下,直往内走。   东方青白一顿脚道:“反了!反了!岂有此理?岂有..”   猛听傅震宇朗笑道:“就算有此理吧!我的话如何?”   说着,已负手缓步走出。   在这个时候,他还“幸灾乐祸”,叫人气煞?   傅震宇又淡淡的笑道:“没立时追魂索命,还算客气了。”   东方青白怒嘿一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秀目光一闪,忙陪着笑道:“东翁,别乱了分寸,以傅少侠一身所学,当可着手成春,东翁还不快请傅少侠帮忙?”   东方青白立时缓过脸色,到底是老奸巨滑的人,只见他呵呵大笑道:“贤侄这算什么?吃了江湖饭,虽免有不测,有劳贤侄与二位少侠看看犬子,有无得救?老夫先此谢过。”一面挥手止住三个壮汉。   说着,连连拱手。   四十九   东方青白在十二美人簇拥下,刚及栅门,已听到门外扬起了娇脆的声音:   “打扰了,不敢当。”   真像珠落玉盘,好听极了。   原来,“赛留候”南宫秀,竟不惜降尊纡贵的,亲自去开车门,躬身肃客。   车门开处,美人现身,使日处绮罗香,脂粉阵中的东方青白也为之一呆。   跟着他的几十个壮汉也停了脚步,都直了眼。   只见马车前,俏生生的立着两位绝色的美少女。   站在较前面的,一身银白淡妆,如洛神出水,绝代风华。   站在略靠后的,却是一身浓妆,一身火也似红,桃红欲吐,火齐艳色。   同样是鞭蓉如面柳如眉,秋水为神玉为骨。   初看去,当然是红艳艳的较注目。   可是,稍一凝视,浓淡对比之下,绝美迷人的淡妆穿一身缟素衣裳。   二女之美,能使十二钗相顾失色。   而淡妆少女之美,更是别有动人心处。   两张花容,飞舞不定,使东方青白以下,目弦神态,为之魂不守舍。   便是连城璧与尉迟玉也为之目光凝注,尉迟玉脱口自语:“好美的妞儿,咱是第一次看到。”   只有傅震宇状如未见,目光远注,如望天际白云。   因为,他早已听出声音,可不是黄鹤楼头吹玉笛的姑娘?   她终于来了。   不同的,是她已经换了妆,以本来面目出现在“锦绣别墅”。   那红衣少女,正是昨夜的青衣小童,这一回复女儿身,经过打扮,就使人刮目相看,太乔乍喜小乔娇,她俩是姐妹花?是主婢..”   总算南宫秀能沉住气,朗声笑:“有劳二位玉趾光降,主人已经亲自出迎,二位姑娘,请。”   东方青白回过神来,可笑他似乎已忘了生死不明的儿子,或是难得修养?   哈哈一笑,又是见牙不见眼的,连声道:“欢迎,欢迎,二位姑娘光降,无异仙女下凡,真是蓬壁生辉,请进,请进。”   一面已摇幌着胖腿,下阶来迎。   十二金钗如彩云舒卷,一齐向二位姑娘福了福,娇声道:“二位姑娘请进。”   东方青白噢了一声:“好好打发车把式。”   南宫秀道:“已经..”   银衣姑娘一笑嫣然的道:“是私家代步,谢赏。”   一偏螓首,向车夫道:“你在这儿等着。”   那个车夫,本是低着头,闻言一仰面,道:“知道。”   傅震宇眼中一亮,暗道:“原来是你呀!”   车夫是谁?   昨夜在黄鹤楼上伸手小叫化,是他。   虽然,他已换了一身车把式的装束,仍是太嫩,在面上涂了一层桐煤与烟油,初看去,好象是二十所岁的傻小子,却瞒不过行家,因为,他一对漆黑的眼珠,就有说不出的古怪,精灵。   难怪他老是低着头,垂着手,大约自知不够老吃老做,又在东方青白带着这多江湖上的老行尊面前,眼皮下脸,他心虚了?   他这一仰面,本是想看清东方青白等人的面目吧?却不知自己反而露了跛绽。   首先,他的眼光已使人心动。   其次,他的手,虽经过污垢堆积,但掩饰不了嫩小,如是真正的车夫,不论年纪大小,一定很粗糙皮厚,或手背上现青筋,掌中厚茧的。   最主要的一点,他不会改变声音,使人一听,便知是童音。   傅震宇所以一眼就认出是小叫化,就因为他有这么多“马脚”而不自知。   傅震宇不由暗道:“再聪明,也是年纪太小,既无经验,在这这多老江湖面前,恐怕要糟,但愿没有注意他..”   只听南宫秀笑道:“原来是姑娘的私家车子?难怪这样讲究。”   他这一说,大家的目光不由集向车子看去。   起初,不过是当作一辆普通的碧油轻车罢了,但是,仔细一瞧之下,不由都心底叫了一声:“不简单!”   原业,那辆马车,娇小如扇坠,比一般官眷所御的碧油车小了三分之一,而华丽过之。   车座上是上好的桧木与梨木,不但坚固,而且名贵,连车夫的位置也是锦垫。   车门黑亮中泛紫色,不知是何物漆成?却有七个小圆洞,嵌了透亮的琉璃,大约可以由内面启闭?却无法看到车中形象。   垂着的挡风油布,却是罕见的火浣布,微开一角。   车蓬是方形,却又隐现梅花状,是上好的绿呢,四面飘拂着七彩流苏,车轩隐见亮光,显然是上好的白铜打造,车前与车后,竟是作尖锥形。   这还不算希奇,由驾马的勒肚至丝缰,都是上好的紫金丝裹的锦带,驾车的小川马,蹄铁是紫金!   还有,和一般马车绝对不同的,是四面车下有一层乌黑的木板,好象是挡泥水的?却把车轮蔽掩了,傅震宇等锐利的目光下,也只能依希可辨车轮是青铁与白铜包裹,多了不少锋利的齿轮,如犬牙交错,这是一般马车绝对没有的“设备”。   难道这辆车子也会有什么装置?   对!只是其中消息,全在车座之下与缩在车轮边的小车轮,和车里的铁轴上。   如果知道它不但陆上是车,当它最快时,疾逾奔马,在水面是船,可以贴波如飞,展开来,可以做床铺,拆开来,可以打成包裹,按动车中机关,又可伤人的种种古怪,不马上把它掀翻,看个明白才怪呢。   大家也只觉得它不同于一般的车子,有点奇怪,认为能拥有这种非巨金莫办的私人车子,不简单而已,在直觉上,它竟又是属于两位花玉般嫩的姑娘所有,由车看人,她俩是“不简单”。   东方青白哈哈道:“请,请,快请。   南宫秀偏不识相,只见他呆呆地在车身上下,左右扫视,目光一凝,看着车夫,满不在乎的笑道:“连这位驾车的小兄弟,也是..难得!”   一伸手,笑迷迷的说:“小兄弟,下车歇歇,晌午啦,吃个便饭去,车子有人看守。”   右手,已向车夫左腕搭去。   车夫本是又低下了头,闻言见状,目光一闪,僵硬的道:“不用!”   姑娘适时笑道:“师爷勿客气,他是老实人,别窘了他!”   罗袖轻拂,谁也没注意她这小动作。   怪!   南宫秀倏地缩手,比伸出时快了几倍,噢了一声:“是么,姑娘...   请。”   东方青白叫道:“那有立着说话之理,尤其是二位姑娘,请不到的贵客,老夫领路。”   说着,一转肥躯,满面堆笑,真个先行。   南宫秀目光一闪,连连拱手,道:“是我慢客,姑娘请。”   她俩轻移莲步,袅袅拾级上阶,柳腰儿娇又软,恍如垂柳舞风前,真叫人恨不得扶她一把,免被风吹倒。   傅震宇暗暗心惊,忖道:“真是小看她了,南宫秀真是难缠,不但心计超人,眼光更毒,他已起疑了,我正想开口打岔,引开他的注意力,他已伸手试斤两,却被姑娘不着痕迹的使他自行放手,知难而止,设非姑娘干得恰到好处,使南宫秀心中有数的话,非当场砸锅不可。”   一行进栅门,步石路,东方青白拖着肥躯,却是分外有精神的陪着二位姑娘,几乎并肩而行。   这么一来,十二金钗也就只好跟在屁股后了。   那班平时杀人如草的凶神恶煞,大约为姑娘的美色所惊?也斯文多了,由于主人在前,他们只好放慢了龙行虎步,落在后面,就成了众星捧月,连城璧和尉迟玉与他们作品字形走,把正他们三人也当贵客,用不着客气,何况已露过一手,谁也不敢怎样,好象成了三个为姑娘领路的。   她俩落落大方,好象两朵能行的牡丹与红莲,冉冉移动,阵阵香风,倒便宜了跟在后面的凶神恶煞的鼻子。   在南宫秀嘴皮微动下,传音示意,东方青白绝口不提二女来意,倒像是熟识的,只偶而指点一下景物,告诉二位姑娘,这是啥?那是啥?   傅震宇一摔袖,竟向碎石路走去,连城璧与尉迟玉当然亦步亦趋。   东方青白噢了一声:“傅贤侄..”   “前辈有客请陪客好了!”傅震宇头也不回,扬声道:“这里风物不俗,我好好品赏一下。”说着,已经走出十多丈。   东方青白大急,哦哦着,大约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词句,南宫秀笑道:“主随客便,在下奉陪便了。”   说罢,也转身走向岔路。   东方青白眼珠一眨,嗯唔着:“也好,贤侄尽可留连,何争一时,马上要上席了,南宫先生,请好好陪着。”   南宫秀点头道:“在下省得,不需要人来催,在下会陪同三位少侠入席。”   说声中,他已紧随傅震宇三人隐入花木丛中。   姑娘适时笑道:“奇怪了..”   “什么?”东方青白道:“有何奇怪?”   “不便冒昧”。   “那里?姑娘只管有话就说,不必客套。”   “那三位公子是主人子侄辈?”   “是么。”   “一位姓傅?”   “对。”   “大约他三位尊长是主人的好友至交?”   “不错!”   “另二位是姓?..”   “一姓连,一姓尉迟..”   “能忝为主人子侄辈,一定是名门之后了。”   “好说,也当之无愧。”   “哦,姓傅的,没听到江湖上有此名门望族。”   “姑娘也是江湖上的人?老夫失敬了。”   “那里,亭亭弱女,萍踪江湖,茫茫人海,雏燕无家,也只好自承是江湖人了。”   “啊,真了不起,花样的美人,敢闯江湖,真使老夫佩服得紧..”   “客气。”   “哦!对了,二位姑娘艺出何人?”   “恕难奉告,亦不足以动尊听。”   “姑娘太谦,老夫薄有浮名,也不过是多吃了几年江湖饭,只要是成名的人物,不分男女与黑白两道,敢说没有老夫不知道的,如蒙见告,或者令师与尊长可能系老夫故交素识?”   “师命难达,乞谅。”   “好说,二位一定是真人不露相了,老夫也是,交浅何能言深,一面之缘,已慰快感老怀了。”   “多承美意。”   “是么,姑娘如非绝代巾帼,又怎能得识老夫犬子?”   “我姐妹与二位公子,也只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东方青白讶声道:“何时相识的?是犬子敬邀降宠蜗居么?”   他大约已经起了警觉,竟忘了南宫秀刚才向他传音的话,南宫秀是要他让二女进入内院后,重门似海,先占地利之宜,再向二女详问要问的话,才可万无一失,不怕二女作怪!..”   却不料,二女一开口,就使东方青白“情不自禁”的“冲口发问”了。   姑娘嫣然一笑,如百花开放,媚态横生,妙目波澄,凝视了东方青白一眼,道:“主人能猜得到么?”   东方青白顿时如雪菩萨向火炉,有点融然欲化似的感觉连道:“老夫失言了,多此一问,当然是犬子隆重奉请。”   “也不一定。”   “怎么?”   “如我姐妹是不速之客呢?”   “哦哦,当然..一样欢迎。”   “我姐妹谢过了,该是应邀上门,还感冒失呢。”   “哪里,哪里,二位是老夫请不到的贵客,也是到过寒舍最标致的姑娘..”真有点忘形了。   “奇怪!主人过奖了。”她截了话,却有点前言不对后语的笑道:“二位公子在家么?”   东方青白“哦哦”连声:“难怪姑娘奇怪了,如犬子..在岂有不早早出迎凤驾之理。”   “是么,真是不巧,我姐妹原是,应二位公子今日之约而来..既然..   这样,当即告辞。”   东方青白胖脸扭动,忙道:“那有进门不入之理,请,请..”   五十   “恕打扰了,有劳主人亲迎。”姑娘花容一肃,强笑道:“二位公子,是存心避而不见面了?那又何必约我姐妹?未免豪门气味太过份了。”   已止了步,螓首一偏,娇躯转转,柳腰一摆,道:“妹妹,回去。”她是怪东方兄弟不出迎。   不但东方青白傻了眼,连那么多的老江湖,也不知所措了。   十二金钗为首的黄色宫装丽人笑道:“二位请听妾身一言如何?”   “请说。”   “既然是二位公子约请二位姑娘,决无避面之理..”   “是么?我还以为来得太早,二位公子尚在洗漱呢。”   “那么,就更失礼了,二位公子约了二位姑娘,一定会三更就起身,在旁伫立翘候芳驾了...”   “事实呢?”   “实不相瞒,二位公子是一时不适..”   “不会是暴疾突发,连走几步也不行吧?”   “姑娘,妾身据实奉告,二位公子如能行动,病再重,也会出迎的。”   “那么是..”   “不能起床!..”   “为何?..头几天还好好的..”   “是今早的意外突变!”   “唔!呀呀!”关切之色,尽在不言中。   “二位姑娘入内一看便知。”   “哦!哦!”   “请..问不妨事么?..”   “不妨事!”东方青白本色已急得挤眼,黄衣娇妾拉上话,他本要阻止,这时忙笑道:“老夫本是怕二位受惊,其实,没有什么..”   “那怎么会这样..严重呢?”   “是..这样的,犬子为歹人暗算,受了伤..”   “呀呀!不能..起床了?一定伤得十分重!”   “老夫本来马上会着手治伤,正好二位驾到,请请,也许犬子一见二位,就会好了一半。”   “那么,我姐妹该去看看..”   “对!对!请。”   “是什么伤?”   “外伤!”   “这还好!”姑娘松了口气,兰息一舒,道:“是什么人伤的?我姐妹..   也颇知医道。”   “好极了,有劳二位看看。”   姑娘就加快移动了莲步。   东方青白不无嘉许的,溜了黄衣爱妾一眼。   东方兄弟二人是躺在他们的卧室榻上,一排三间宽大的精致华屋,外面是二间书房,内面有门相通,当二位姑娘在东方青白与十二金钗簇拥下到了东方玉的床前时,姑娘迅步走近,先柔声轻唤着:“玉大公子..”   可惜,东方玉仍是死人半个,眼皮也没动一下。   姑娘呆住了,有难喻的沉默,是痛苦?是悲伤?是绝望?..只有她芳心清楚。   这时,除了婢女伺候在室外,只有东方青白与十二娇妾,其他的人,当然都不能轻入内院一步。   东方兄弟的血污虽然经过清洗擦拭,那只限于面部,其他地方,都不敢妄动一下,更谈不到换下血衣了。   姑娘伸出了玉手,轻颤着,玉指探了一下东方玉的鼻息,若有若无,不过一丝馀气未断而已。   东方青白也觉得不妙,虽强镇静,仍掩饰不了心中的抵犊之情,丧子之忧,还有,五百万两使他心疼的..”   姑娘开口了:“府上高手如云,能人尽多,都已看过了么?”   东方青白苦笑道:“多已看过,外伤好治,只是..不知被歹徒弄了什么手法?”   又道:“姑娘不是精于歧黄么?”   黄衣丽人接口道:“敢劳姑娘切下脉看看..”   姑娘沉吟不语。   东方青白直搓手,黄衣丽人恍然道:“姑娘有授受不亲之嫌么?别说姑娘与二位少爷是..熟识的人,事关救人,不妨从权,何况医者仁心,姑娘忍心..”   姑娘点头道:“我知道,只是没把握...”   “没有把握是另外一回事。”东方青白道:“只要尽到人事而已,死马当作活马医,小犬的性命,就算交付给姑娘了,不论如何,老夫感激不尽..”   “好吧!”姑娘决然地:“我来试试,只要心脉尚存,药石可治的病,自信有九分把握。”   “好极了!”东方青白大喜道:“全仗,全仗,请姑娘费神,老夫告退。”   一挥手,十二金钗全部一福,低头退下,是怕分了姑娘的神心,一声也不响,东方青白道了一声:“拜托。”   也悄然退出。   黄衣娇妾瞥了他一眼,他一摇头,竟向外走。   黄衣丽人当然是不放心二女,陌生的姑娘,一切情况不知,万一是趁机而来,对东方兄弟猛下毒手,真是想抢救都来不及,难怪她多心了..   但是,这是不能出口,也不能形于词色的,只好环列在室外沉住气,静以观变。   只见姑娘迅速地由襟底抽出一支小银管,一展机括,倒出九支细如人发的金针,和一圈丝绵。   十二金钗都紧张,几乎出手抢进。   姑娘一甩手,一支金针已插在东方玉露出锦被外的左脉门上。   黄衣丽人刚想有所动作——   姑娘已轻声道:“妹妹,你把被子移动些,我先用‘金针度脉’查看一面,可能会用‘金针放血’之法..”   红衣姑娘,应声移步近床。   却是纤掌轻扬,锦被就揭起小半,她马上低头退步。   十二金钗才把吊起的心情松驰下来。   姑娘已把丝绵一抑,丝绵笔直飞出。就缠在金针上。   姑娘屏息定神,把丝线缠在自己玉腕上。   十二金钗相顾一呆。   她们虽不懂得脉里医道,却多少看出姑娘并无恶意,是她们空紧张。   姑娘的抛针,抛线手法,使十二金钗吃了一惊,因为,若非内功通玄,已到劲透发梢毛际,无法如此得心应手,只这一手,十二金驻就自叹不如。   猛听书房内有轻轻以指敲桌声息。   黄衣丽人一招,其他十一金钗就悄然蹑步,片絮无声的先掠向书房。   东方青白一点头,一呶嘴,先转身。   十二金钗随着他直到东方青白的书房,已隔了近二十丈,等于远离了病房。   南宫秀已起身相迎,原来是他在等着?   东方青白低声道:“他们三个..”   “放心,都坐在客厅品名。”   “还好,他们没有花样?”   “花样!可能是想出花样,被我盯住,也变不出花样来了。”   “劳神!”   “看他三人之意,原是想折向栅门外,但找不到路,正在张望,我已跟上了,他们说要看看后园,我说马上要开宴了,他们就说,随便走走看看,总算什么地方也没乱闯,以我之见,他们不是有什么事要商量?就是想藉机会勘一下盘子。”   “好小子!可恨..”   “还有,他们似不愿与二位姑娘照面?故意避开,使我有点..疑心..”   “那一点?”   “我以为他们三人可能与二位姑娘相识?却故作不理会..”   “哦!这么说,那两个丫头靠不住?”   “我只是猜测而已,对来历不明的两个丫头当然应多小心,以防万一。”   “那么,老弟为何要我招呼她们出来?连一个照料应变的人也没有?”   “这是欲擒故纵,先安住二个丫头的心,并不关大局。”   “万一呢?”   “不会!她俩不会这么笨,等一下再看发展!”   “老夫也是此意,小玉,小英,小俊即已惨到如此,只好碰下运气了,她俩再会作怪,也得先想到她俩的性命,不是可以随便乱来的。”   “东翁说得是。”   “也罢,这叫做病急乱投医,老夫今天几乎‘死了’几次了呀。”   南宫秀心中明白,忍住笑,像今天一连串发生的事,何异要了“江汉一蚨”几条命,可说是真心话。   东方青白又道:“老弟,我方寸已乱,全仗老弟替我运筹了。”   “东翁万安,以东翁之睿智,大风浪不知见过多少,何在乎区区几个无名小辈?”   “咳老弟,三个小辈恃技勒索的事怎么办?”   “这不过缓兵之计,放马外厩而已,我自有安排。”   “好的!”东方青白大约最高兴听到这种话了,一拍南宫秀的肩头道:   “老弟,真不愧吾之子房!”   “东翁适才之急智,亦令我五体投地的叹服!”   “其实,也不算什么,老弟乃我之肱股,岂能让你受了小辈之窘?也望老弟大展经伦,解我今日之困...”   “当然,当然,敢不效犬马之劳。”   “行,一句话,我一定全力支持老弟列名武林新组五大家之林,取代以前的四大家!”   “先谢过了。”   “老弟,眼前的事..”   猛听脚步声响,外面轻声道:“二位姑娘有请老爷。”是女婢传话。   东方青白胖脸一挤,紧张起来,脱口道:“怎样?”   南宫秀低声道:“东翁务必冷静沉着,看她俩如何?”   “老弟,你也同去,为我答话..”   南宫秀点头道:“敬陪。”   十二金钗拥着东方青白,迅即和二位姑娘照面,东方青白父子连心,一看姑娘双眉紧蹙,便脊背发冷,强作镇静的拱手道:“劳神,小犬..”   “难!”姑娘沉声道:“真是抱歉,我以‘金针度脉’的‘青囊’秘法,也弄不清二位公子是何奇病..”   “可是中毒?”   “不是!绝对不是广!”   “哦!”东方青白嘘了一口气,道:“这还好!那一定是被制了奇经偏穴?”   “这很难说。”   “姑娘。”南宫秀抱拳说:“二位竟知‘金针度脉’的不传之秘,可是‘青囊仙子’门下。”   “就算是吧,请主人火速另请高明,迟恐无救,我已察令郎经脉逆行,一个周天,就难..”   她咽住了话,使人一听,便知已到魂游墓府,生死须臾的危急关头了,把南宫秀想说的话逼回去。   东方青白惨声道:“姑娘,如此..小犬返魂无术了...?”   “也不见得!”   “哦,姑娘可是有..”   “不!以府上能人之多,如能在一周天的限期前,找到那位下手的人..”   东方青白失望的哦哦着,翻白眼,等于五百万两非脱手不可。   “姑娘!”南宫秀沉声道:“我们早已在事发后,立即派出大批人手了,姑娘既得‘青囊’绝学,当不乏续命灵丹,敢烦先换魂九幽,我们再倾全力追觅那位..朋友如何?”   “是..是,老夫也有此意,当不吝重酬..”   “唔”。姑娘弗然不悦,冷然道:“请主人收回这句话。”   南宫秀忙道:“姑娘请谅,敝东翁爱子心切,情急失言,以二位姑娘与敝少东相识之雅..”   姑娘截口道:“我知道,何吝丹药,各位没有听到我刚才的话么?人在经脉逆行之下,灵丹下喉,是速其死!”   “死”字特别说得重,姑娘甘犯不讳,却使人心惊肉跳,东方青白双手捂胸,哦哦道:“怎么办?怎么办...”   姑娘沉吟道:“我有一点猜测,只不能断定。”   “姑娘,请教。”   “我姐妹虽然是武林后学,对各家独门点穴也知道不少,像这种手法,好象..好象是..一种绝传的奇技之一。”   南宫秀目光飞闪,道:“请姑娘不吝明教。”   “如我姐妹臆断不错的话,当是百年前空门四大绝学中的‘指定乾坤’!   “呀!”东方青白与十二金驻都脱口而出。   南宫秀沉声道:“有理,如非姑娘提醒,我们只有束手了!”   “南宫老弟。”东方青白道:“空门四宝,失踪多年,怎会出世?”   南宫秀道:“东方翁请想一下,以我们合府的人,如是江湖上的各家点穴,恐怕瞒不过我们这多人吧?..”   “有理,有理!”东方青白连声道。   “老弟,空门四宝,为四大家所得,老弟可记得‘指定乾坤’落在那一家?”   南宫秀目光连闪,道:“傅家!”   “呀!好极了,傅贤侄不就在么?快请,快请!”   五十一   “慢着!”南宫秀苦笑起来,道:“东翁,如果傅少侠已得此绝学的话,岂有袖手之理,他早上也是明明看不出呀。”   东方青白一沉脸,怒嘿一声:“难道,就是他做了手脚?难怪来得这么巧..”   “东翁错了!三位公子受制时,傅少侠已是我们座上客了..”   姑娘接口道:“原来主人有三位公子?”   “一个是老夫义子。”东方青白搓手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轻哦道:“原来那三位公子是今早才到的?”   “不错,姑娘有何高见?”   “我姐妹只是觉得他们对主人的口气,很生疏,而主人又说他们三人是侄辈,有点奇怪罢了。”   “二位姑娘真是有心人,能由三言两语,听出可疑之处,以二位姑娘的看法,那三位有可疑之处?”   “请主人说出他们三人的来历。”   “姑娘,没听到我们刚才说过的么..”   “那位傅公子竟是已遭劫十多年的傅家后人?”   “正是。”   “另二位呢?”   “也不等闲,是当年与四大家齐名的‘四绝诸葛’汪浩然门下。”   姑娘目光一闪,哦声道:“这就难怪了,如他们三位是求上门的话,那就..差不多了!”   “正是有所...”东方青白话未罢,南宫秀忙接口道:“实不相瞒,傅少侠是向敝翁暂时周转一笔巨金,以作重建家园之用,敝翁与傅大侠啸天有旧,也义不容辞..”   姑娘美目连闪,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主人重义轻财,当此叔季之世,真是不可多得..”   东方青白胖脸一热,讪讪地连道:“姑娘谬赞,份内之事,不足挂齿。”   姑娘道:“恁地说,又不可能。”   “姑娘何意?”   “傅少侠既..如此,有求不遂,才会伤人,既然这样,他没有先伤主人爱子的必要,也不合情理。”   东方青白吸了一口气,眼瞟向南宫秀。   !”南宫秀陪笑道:“姑娘兰心慧质,七窍玲珑..这点且慢慢推敲,尚未请教二位姑娘贵姓芳名。”   东方青白哦哦道:“老夫真是糊涂,连这个也没请问,失礼,失礼。”   “我闺名安琪,舍妹,安瑶。”   南中秀道:“原来是安姑娘,府上在..”   “我姐妹尚未请教阁下..”   “在下南宫秀。”“哦,原来是‘赛留候’南宫前辈,在南宫先生面前论智,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南宫秀红了脸,竟有点尴尬的道:“那里,那里!在下是枉负虚名,现在已是智穷力竭,束手无策了。”   “客气,眼前人命关天,依我看,还是尽出贵府人手,全力..?   “这个不须吩咐,马上会有回报,在下再传牌令召回一些人手查问就是。”   “如此,就好,请问南宫前辈,空门四宝落在四大家,‘指定乾坤’真的是在傅家?”   “这个,不错的,因为道上人都如此说。”   “那末,其他三宝如何?”   “据传说。”南宫秀不假思索的说:“‘一字禅功”落在林家,‘隔空投物’落在龙家,‘纵横九式’落在马家。”   姑娘沉吟道:“不会错么?”   南宫秀道:“姑娘,能由众口公认,当是信而有证。”   “前辈可知‘众口烁金’的话?”   “姑娘有所疑么?或是另有可据的发现?”   “不!我只是根据推理,何况,前辈也只是根据传说,天下事,凡不亲眼看到,不足为凭。”   “姑娘说得有理,愿闻高见。”   “这很简单,如果傅家所得确是‘指定乾坤’他就难脱嫌疑,掩耳盗铃,任何理由也难推卸事实的,反之,如落在别人手上,就等于傅少侠绝对没有私曲。”   “有理!”   “还有,大家都知道,四大家已遭劫十多年,空门四宝,究竟落在谁手?   是一个无人可解的谜,设或是..”   “啊”姑娘是疑心空门四宝已另落他人之手,炼成了绝学,肆虐江湖,为了闯字号,又可嫁祸四大家后人?”   “前辈真不愧为智大如海,事事想得周到。”   “岂敢,设非姑娘提醒,在下也未想到这点。”   东方青白哦哦道:“确实大有道理。”   “但是,也有商酌之处。”南宫秀轩眉道:“姑娘,如有人练成绝学,已足傲视天下,闯出旗号,易如反掌吹灰,尽可以真面目出现,正好一举成名天下知,又何必如此藏头缩尾?”   “这个么?”姑娘道:“也许是此人绝学初成,不知虚实,想先试试手,等适当机会,再出头露脸。”   东方青白叹了一口气道:“姑娘,这么一来,老夫是越来越糊涂了,如何才好?”   “其实,这些都是假定的,我也没有断定就是‘指宝乾坤’,只是如此推想罢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一切还是等贵府人手回报,才可进一步了解事实真相。”   “行。”东方青白点下头。   南宫秀道:“姑娘,先请入席,请敝东翁十二位如夫人敬陪。”   东方青白连道:“是么,是么,老夫直是急昏了头,多多简慢二位姑娘了,请,请。”   安琪笑了,摇摇头,道:“此时,此地,虽有天下美味,也难下咽。”   东方青白哦哦道:“犬子何幸,得二位姑娘如此关怀?,老夫先此谢过了。”   南宫秀道:“凡事急也无用,先定下心来,细细商量,哦,安姑娘,马上要和傅少侠他们见面了,二位姑娘有什么不便么?”   东方青白道:“二位姑娘当然就在内院设席。”   “不必。”安琪笑道:“我姐妹虽是女流,既然人在江湖,就不拘这些世俗男女之见,随便好了。”   “姑娘真是不愧巾帼须眉,在下实在汗愧。”   南宫秀说罢,一剔眉道:“他们已经回来了!”   前面已传来三响云板,一串银铃猛震。   南宫秀忙道:“姑娘,等下见到三位少侠,尚望多多费神,如能有所得,敝东翁上下感激不尽。”   东方青白立时会意,知道南宫秀已在二女身上下功夫,要借仗她俩向傅震宇等三人用“手段”了。   当下,忙道:“仰仗,仰仗。”   安琪沉声道:“一切等下再说,请速召见贵手下。”   南宫秀向东青方青白道:“东翁,是我出去,抑或是东翁..”   “当然由老弟作主。”   “不?”姑娘沉声道:“恕冒昧,最好能请贵手下到此回话。”   “对!对!”东方青白挥手道:“快叫进来,这种事,非姑娘裁决不可。”   “不敢,可免转告之劳,现在是争取时间第一。”   南宫秀已步移照壁下,一按壁上的太极图,东方青白一摆手,十二金钗退去,四个俏婢已移正座位,当然是东方青白坐在主位,南宫秀陪坐,二位姑娘就坐客位。   四人刚坐定,步履如风,两个葛衣老者和一个硕壮如牛的大汉,已经暴声道:“我等回报。”   “请进。”东方青白一抬手,道:“请详细说来。”   三人拱手而入,大约见有两侠位绝美少女在座,又是陌生人,这是内院,女眷皆已回避,有女宾在座,他们不敢随便开口了。   安琪凝声庄容道:“主人不妨引见一下,免有拘束,如有不便,我姐妹告退。”   “那里!”东方青白忙道:“这三位是老夫得力弟兄。”   一指二位老者,道:“二老是‘邙崃双雄’查氏兄弟。”   一指壮汉,道:“这位老弟是‘崂山神力宫’主人座下八大弟子老二‘铁臂金刚’伍震东。”   安琪姑娘柔声道:“都是大名鼎鼎,我姐妹见过三位。”   姐妹盈盈起立。   东方青白又道:“这二位是安家姑娘,也是犬子敬邀而来的难得贵客,你们尽可据实而言。”   查氏兄弟与伍震东,一齐抱拳道:“见过二位姑娘。”   姐妹俩还了一福,安琪道:“三位请坐。”   东方青白道:“看坐”   侍婢移来三把金交椅。   三人道了谢,欠身坐下。   “邙崃双雄”实是匪号“双枭”,以轻功和毒手闯出凶名,老大查明沉声道:“据咱兄弟查证,三位公子是在..祭神大典的祭坛上献艺时被人暗踢了盘子..”   “怎么?”南宫秀截口道:“三位公子上台,我们去看热闹的兄弟不少,怎么不会听说。”   查明吸了一口气,道:“师爷明见,当时‘点子’并没出面,只是暗中捣蛋,几乎让三位公子当场出彩,总算三位公子挣住了面子,大家都没有觉察,这是首席执事告诉咱的。”   “说下去。”   “三位公子下台后,因人山人海,实在不知是那一个捣蛋?就同到..   琵琶巷去...喝酒。”   东方青白哼了一声:“畜牲就是这个..德性..”   南宫秀接口道:“正是五更天时分,那儿却是最热闹的时候,那班..   姑娘们出了许多诱人的花样,花灯上尽是谜,彩头又邪门的诱人,所以挤了好几千人,水泄不通..”   “废话!”东方青白冷声道:“该谈正题。”   查明道:“三位公子是骑马,也许是因为人太多,一时无法让路,三位公子就下马..凌空越过,想登上‘满春楼’..。   “怎样?”   “就在三位公子横空而过时,被人暗算,摔下来。”   “哼!”东方青白白胖脸扭曲了下来。   “一个不三不四的汉子开口了,说三位公子由这多人头上跨过去,是存心触大家的霉头,倒了他的好运,中不了彩,要三位公子赔出黄金一千两,给大家消掉霉运!”   “胡说!气煞老夫了!”   “三位公子一见有人出头,当然想..先下手为强..一言不合,那厮出手贼滑,就把三位公子..整住了..”   “畜牲,这样没用。”   “那厮一得手,就当众大放厥辞,对三位公子肆意侮辱,并把..姑娘家的..裙子罩在三位公子的头上,而后,当众折辱了三位公子,再把三位公子拴上了牲口,叫人牵着牲口,直送回来。”   “就这样?我们的人都到那里去了?”   “当时,咱们的人就四散阻截那厮,竟被他先后制住了十多位,溜了!”   “气死我也!你们..你们..”   “东翁息怒!”南宫秀徐徐的沉声道:“就没了线索。”   “弟兄们所以未及时赶回来招呼,就是分作好几路找寻那厮,直到咱们赶了去,才知道这些经过。”   “一点头绪也没有?”   “有是有的!”   “快说。”   “咱们先查出那厮曾经往南门“悦来”栈下脚,据老板说:“那厮曾经回栈一趟,结了帐就走了,还是昨夜三更天时下的栈,经过咱们多方打听,有的说那厮又溜进了琵琶巷子内去了..咱们家家去搜过了一遍,没有..”   “又是废话!”   “可是,刚才得到几处的人指证,说那厮已经来咱们这儿了。”   “那有这种事?三位是老江湖了,会相信么?”   “好多人都这么说,那厮还叫了船过江,指明是要来‘锦绣别墅’。”   “好大的胆子,他会来送死?”   “咱们得悉此情后,所以立即驰回。”   “这,简直是..白日见鬼?哼哼!”   东方青白气得直翻白眼!   南宫秀忙道:“东翁,这是说不定的,也许那厮会真的来这里?不知怎样耽搁了,查老大也算查得一清二楚了。”   “一清二楚?”   “至少,到目前为止,尚没有人来报又发现那厮踪迹..”   安琪姑娘点头道:“这也算难得了,至此为止,各位可有什么高见?”   东方青白道:“那家伙见不得人,当然不敢来此送死!”   “双枭”与“铁臂金刚”忙同声附和道:“东翁说得是。”   安琪姑娘目注在思索状的“赛留候”南宫秀,道:“南宫前辈呢?”   “下步么?”南宫秀蹙眉道:“那家伙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来。”   五十二   东方青白震声道:“这是什么话?老弟?”   南宫秀沉声道:“东翁,此人不简单,是存心冲着我们来的,他既有意找麻烦决不会就此罢手,这是我推断他会来的原因。”   “为什么又说...”   “说他可能不会来的原因,困为对方已经和我们订..有三日之约,他要来,也必在三天后,他这样鬼祟祟,目的在惑乱人心,使我们风声鹤立,时时为他担心着,他必然隐身在不易发现的地方,好教我们空自紧张,此乃‘孙子’攻心之计...”   双目一亮,握紧头一扬道:“此人可说是我们当前劲敌,切不能因他只一个人现身而轻敌,稍一疏忽,后果难料!”   安琪姑娘点着螓首道:“前辈分析得道理,我妹妹也有同感,只是,对方已和你们订了三日之约?”   东方青白直看着南宫秀,又眨着金鱼眼。   南宫秀忙向东方青白传声道:“东翁放心,她姐妹大可利用,没有隐瞒的必要,说不定大有所得。”   东方青白金鱼眼一转,没吭声。   南宫秀已笑道:“在二位姑娘面前,我们无不据实奉告请东公翁..”   东方青白挥袖取出那封讣闻似的柬贴,欠欠身,递给安琪姑娘,接口道:   “真是存心敲诈!”   安琪姑娘纤指微探,接过展阅。   “双枭”与“铁臂金刚”相顾一眼,他们是奇怪这二位陌生姑娘来得突兀,东方青白和南宫秀为何把她俩当作可以推心置腹,俨如一家人看待?   安琪姑娘和红衣姑娘并肩看过柬贴,安瑶姑娘脱口道:“好大的口气,五百万两?”   她始终沉默一边,这一开口,如黄莺出谷,巧转如簧。   东方青白仰面道:“五百万两,并难不到老夫,只是太气人了..好有一比,如是二位姑娘开口,那只要一句话。”   真是暴发户的大口气。   安琪姑娘道:“先伤人,再索巨金,确是欺人太甚。”   “是么?”东方青白道:“安姑娘,你想,老夫能丢得起这个人么?”   “为今之计呢?”   南宫秀道:“尚望二位姑娘不吝指教。”   “请前辈先说。”   “在下拙见,我们一方面按兵不发,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一面严密戒备,并暗中再添人手,搜查那厮的去处,只要能逼他出面,再做道理。”   安琪姑娘点头道:“有理,可是,三位公子..恐怕不能多延一刻。”   东方青白忙道:“那怎么办?”   “我的意思..有不便启齿之处。”   “不妨,老夫恭听。”   “依我的看法,主人应当火速依照柬贴所说..”   “是这样?”东方青白失声道:“这不是老夫自认栽了?”   “这是权变之计,照柬行事,至少,对方非出面不可,只要人家现身,再定下步棋。”   南宫秀轩眉道:“姑娘,如对方不出面又如何?”   “我相信,人家一定会出面的,因为他的目的只是勒索,否则,没有无故伤人,藉此要挟的必要,而我们只是让此人出面,才好见机而作,总比大海捞针,到处追踪的好。”   东方青白道:“老夫..就听姑娘的..要不要与傅贤侄三人合计一下?”   “用不着!”   南宫秀道:“傅少侠有言在先,只要那厮出面,傅少侠等三人也不会袖手的。”   东方青白道:“好,就这么办。”   安琪姑娘道;“钱财身外之物,三位公子比什么都要紧。”   “老夫正是此意,噢,来人...”   南宫秀道:“就请查家昆仲和伍老弟立即过江,通知八大银号与有关方面调集,分批送到山下。”   东方青白,摆手道:“不必,惊师动众,如这么做,马上会被外面传开了..”   南宫秀目光一闪,接口道:“东翁,数目巨大..”   东方青折截口道:“烦老弟通知帐房,拔出十人,至此候命。”   说着,站起身来,叫了一声:“阿娇。”   屏风后嘤咛应道:“老爷有何吩咐?”   “你,取第七号锁匙,去开第七号金库。”   屏风后应了一声,莲步细碎。   南宫秀已匆匆离座走出。   东方青白目注“双枭”与”铁臂金刚”道:“请三位老弟辛苦一趟,过江去通知大家,注意盯人!”   三人应声而起,拱手而去。   安琪姑娘笑道:“主人决事明快,真如并州剪,哀家梨。”   东方青白欠身而起,呵呵道:“耽搁了这么久,上席。”   外面应道:“早已伺候。”   东方青白抬手道:“二位请。”   一行到了前面花厅,只见连城壁与尉迟玉二人正由二位师爷陪着闲谈,一见主人出来,都移目起立。   东方青白一面致歉道:“为了犬子,弄得大家不安,老夫失陪了,久甚三位勿怪。”   一仰下巴,目光向两个师爷一凝,道:“傅少侠呢?”   连城璧沉声道:“傅兄正在外面散步。”   东方青白噢了一声,看着两个师爷道:“还不快请。”   两师爷躬身向外走。在锦幔后,已摆设三席,水陆并陈,象牙筷,白玉杯,食具皆是窖瓷,俏婢十二,各捧金壶,真是豪门场面。   安琪姐妹,相视一眼,没来由,螓首半低间,已把连城璧与尉迟玉看了一眼。   这时,傅震宇正在栅门外,背着手来回踱着,好象难得悠闲。   其实,他已经把那辆马车的前前后后,都看过了。   并且,还传声和那个小叫化冒充的车夫交谈过,他和小叫化,都是心情激动的很..   虽然有两个守门的大汉,外加一位师爷在旁,隐有盯人之意,无奈傅震宇根本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只是在散步而已,连开口也没有,能对他怎样?   那车夫始终低着头,更没有挑眼的地方。   谁又知道傅震宇和小叫化,都是心事重重呢。   好容易,那两位师爷扬声出来,“傅少侠,请入席,敝东翁在恭候。”   傅震宇笑了一笑,道:“我就来。”   当他由二位师爷陪同,到了花厅时,南宫秀也已在座并专为他引见了二位姑娘,互相介绍了姓氏,她俩落落大方地向他们三人衽裣为礼,傅震宇与连城璧尉迟玉拱手客套了几句。   二位姑娘由那位黄衣丽人与另一位紫衣丽人陪着入席。   东方青白与傅震宇等三人同席。   另一席,是另两位师爷和一个秃头胖子,是“锦绣别墅”的总帐房,也可说是总管家,姓匡。   能作为当今富甲江南,应酬八方,钟鸣鼎食的豪门巨富家的首席管家,当然也不是等闲人物,也可以说是仅次于主人的手下的头号人物,集三位师爷,一位管家,加上主人与内眷亲自奉陪,在“锦绣别墅”说来,已是极难得的荣宠,罕见的贵客。   傅震宇已对姓匡的总管暗中留意。   他心中当然明白,此人不简单,必有特别过人之能,看他外表,十足的脑满肠肥土财主,如果堆笑上脸,十足的大肚弥勒佛,可是,却极少能看出他有表情,但又不见阴残冷酷,证明是一城府深沉的难惹角色。   但是,此人是在大家入席时,才施然出现,对主人及客皆是淡然,绝无巴结,献媚的俗态,东方青白只简介一句:“这位是寒舍匡总管。”   别外二位师爷,一个皮笑肉不笑,一个开口就哈哈,都是十足的老奸巨滑,也只知一姓时,一姓阳,和“赛留候”南宫一样是“幕宾”身份。   傅震宇对不时哈哈,谈笑风生的阳师爷及难得开口的时师爷,都不十分注意,却全神贯注在匡总管的身上,暗中察看他的一举一动,而两位姑娘,也正在暗中对傅震宇留着神呢。   他心中忖度着——   由此人身份,地位而言,该在南宫秀之上,决不在南宫秀之下,如果说东方青白对南宫秀特别倚界重视的话,姓匡的总管该是并重的左右手,也是东方青白最恰当的心腹,不然,就不会托以一人之下的重任。   可是,东方青白竟似对他冷淡,抑是一家人不拘这些?或是有意疏忽,使客人对匡总管不予注意?   再逐一思索当代武林中,上一辈的成名的人物,正邪两路黑白二道,不但想不出姓匡的来历,这时阳,二位师爷,也茫无头绪。   设非三人乃无名之辈,或师父隐迹时尚未成名,就是假托名姓,否则,以恩师见闻之博,加上傅震宇自己也已在江湖上萍踪三年,决不会对此三人,毫无所知之理。   他本想传音向连城璧与尉迟玉询问是否知道此人?但是,已经入席,主人和南宫秀就在咫尺面对,不可失仪或使人动疑,也只好藏在心底。   东方青白自捧杯起立,欣然作欢声道:“今朝何幸,承二位姑娘凤驾枉顾,傅贤侄等三位少侠莅止,麟凤呈祥,都是后一辈中杰出人物,老夫不胜欣慰,引为退隐林泉十年来之第一件高兴的事,莫嫌粗肴淡酒务必尽兴。”   他自己一仰脖子。   先照了底,虽无丝竹管弦之奏,女乐侑酒之雅,主人当尤患大时,乃不失江湖豪气,前辈本色,亦足见虚名难以幸致了。   安家姑娘,当然只是玉杯沾唇而止,傅震宇等已慨然倾杯相向。   “酒过三巡,菜上六道,仍是闷酒,宾主之间,陷入沉默,显然,主人方面在考虑措词,宾客方面也不便先发议论。   这好象家常欢宴,气氛宁静,各人的心情,只有各人明了。   整个“锦绣别墅”,也是外驰内张,由高大的粉墙掩去了内面的动静,好象什么事也没有。”   骨子里,却是紧张之至。   首先是大批高手,在紧急部署,一半留下,分布在四面八方,作应变之计,虽在白天,也有兵临城下,刁斗森严之势。   另一半,全部向四面扩大搜索,集中注意力在任何可疑一个人物身上,因此,凡是穿着稍岔眼,容貌有使人注意的行人,都几乎受到监视与试探。   武汉三镇,已是沸沸扬扬,满城风雨,那因为东方兄弟被人毒打的消息,迅即传扬,由于打人的地方,又是金粉渊薮,酒色风流的琵琶楼,王孙公子的销金窟,那地方,是有钱人的去处,一般人,只有望帘门而垂涎的份,平时东如流水马如龙,在这种地方,又当着元宵夜,祭神节,人山人海之时,东方兄弟竟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在一般人听来,真是天大奇闻。   要知道“锦绣别墅”不但财雄势大,在江汉间的人们眼中,无殊帝王,神仙,巴结都来不及哩,叫人羡慕,何况东方兄弟又会武功,被人一传说,就成了神明,可是,一夜之间,这个“偶像”被人打倒了,“锦绣别墅”中人“毫无办法,连打人的人也没找到,茶房酒肆,街头巷口,谈的都是这件事“再被人加油添酸”绘声绘影的一说,就更是耸人听闻,有的说是为了“琵琶巷”中的“绝色”而起,有的传说是为了觅仇而起,整个武汉三镇,像倒翻了一锅热粥。   在客栈,酒楼间,已惊动不少江湖客,纷纷集中浮江去“龟山”想弄清事实真相..   因此“锦绣别墅”中,云板连响,不时一叠声的传报:“客到。”   这一来,可就显出那位“匡总管”的“重要性”和“能力”来了。   只见他端坐不动,只淡淡的吩咐下去:“有请,只说东翁有事不便分身,一律请到‘迎宾馆’流水席招待。”   还有,是吩咐手下的:“视来客身份,妥为接待,着令宾馆主事弟兄随时通报情况。”   手下的人,早已暴喏退去。   他徐徐起立,端着酒杯,亲自向傅震宇敬酒。   傅震宇起立与他“对”了三杯,笑道:“总管指挥若定,不辞怠慢其他来宾之嫌么?”   匡总管笑了,慢吞吞的道:“客有先后,事有缓急,三位少侠与二位姑娘,是我们现在唯一的贵客,决不容许别人打扰,等席散后,我再出去..”   话声甫落,云板连响九下。   东方青白咳了一声:“是谁来了?”   外面步履声急,朗声报道:“‘九连山庄’史庄主与二位公子,一位千金驾到,请主人出迎。”   南宫秀目光飞闪,道:“是史庄主?东翁非移驾不可。”   东方青白一面起身,一面笑道:“他难得来,怎么这么巧?听说他在五天前过江北上,竟过门不入,又来得这么快?..”   匡总管接口道:“东翁且只管陪客,我与南宫兄代迎即可。”   一面飞快地向南宫秀递了一瞥眼光。   他自己不等东方青白表示,掉头外向。   东方青白刚噢了一声:“还是我自己去,老史有点小心眼..”   南宫秀已起立笑道:“东翁不是说史庄主日前过门而不入么?礼尚往来,有我与匡兄出迎,并不算失面子。”   “东方青白哦哦道:“也罢..”   南宫秀已大步紧随匡总管之后,出了花厅。   东方青白刚坐下,傅震宇轩眉笑道:“史庄主夙以‘施风刀’名震江湖,今日能够识荆,也不失为快事!”   东方青白道:“当然要为贤侄等引见,说来,南庄北堡,也与令尊及汪大侠有旧,也不算外人。”   傅震宇暗想:“偏是你会套交情,却不知正邪不并立,冰灰不同炉之理?   熏犹展器,我这个‘贤侄’实在做得太委屈了。”   再想起昨夜在“黄鹤楼”偷听东方兄弟与两位姑娘的对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冷眼向安琪姐妹看看去,不料,她俩四道波凌,也正向他投射过来,使他心中一动,忙避开眼光。   他原以为是无意中的接触,但是,他立即觉得她俩似乎是有意的看他,尤其是安琪姑娘,一瞥柔光中,他能感觉到还有不可形容的“启示”,是幽怨?是传情?是暗示什么?他一时无法体会得到不可捉摸的主题。   他不敢再投去眼光,那因为身在客位,当着主人的面前,他绝不能有使人“起疑”的任何失态,那是失礼之事。   五十三   连城璧突然朗声说:“咱有一点请教主人,能否据实见教?”   东方青白细目发凝,含笑道:“老夫是知无不言。”   连城璧沉声道:“先谢过了,咱听道上人说,‘南庄’史庄主和主人是亲戚?”   “不错!”   连城璧仰面道:“还听说史庄主和二位令朗有‘江南四公子’之称?”   “是的,那不过是一般俗人客套罢了。”   傅震宇暗道:“姓连的倒知道的不少,可见处处留心,所知可能不在我出道三年来的见闻之下。”   冷眼一瞥,两位姑娘正在凝神倾听。连城璧沉吟了一下,又道:“还有一点,似嫌冒昧..”   “那里,老夫一向不拘小节,有话只管说。”   连城璧一剔眉,震声道:“据道上传言,史庄主与‘北堡’宫堡主雄心万丈,有再拉拢同道,共创五大家之说..”   “这个么,大约是空穴来风吧?”   “不!据说其中就有贵主人在内,且是坐镇中央。”   傅震宇暗道:“果然不简单,只是为何在这个时候询问?”   东方青白哦哦道:“江湖朋友,就是嘴皮太快,这点,老夫承认有人提出此议,却无具体结论。”   “不!主人恕咱直言谈相,道上纷传,却说得活灵活现,并指出为期在尔,只等安排妥当,向天下宣告而已。”   东方青白胖脸扭动着,道:“得,得道听途说..就算有这回事吧?少侠是由何处听来的?”   “风闻已非一日。”   “那么,令师当然知道..”   “是。”   “令师有何高见?你和尉迟少侠又有何定论?”   “客气,咱们是想先证实一下,如主人已经承认,当先听取主人高论。”   “少侠认为有所不当么?”   连城璧看了傅震宇一眼,大声道:“傅兄也在座,咱窃以为期期不可!”   “愿闻不可之理由。”   “第一,如此议实现,不言可喻,是要取代昔年四大家的地位,在道上亮出旗号。”连城璧目光一注东方青白道:“如此,主人就先对不起傅兄了。”   东方青白道:“有理,愿闻第二。”   “第二:如五家旗号亮出,等于轻蔑四大家后人无能,无力重振家声,傅兄与其他三大家的后代,如何自处,情何以堪?”   东方青白笑道:“少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既然是以五家并称,即表示与四大家无关。”   “主人差矣,多一家,也不过掩耳盗铃而已,各人心底有数,这不是可以一手掩尽天下耳目的。”   “还有,提此议人,是鉴于十多年来,四大的的后代寂没无闻,武林纷扰又多,如果我们能树出旗帜,使众望有归,不失为造福同道,减少流血之事..”   “也不尽然,当年四大家专打不平,以天下为公,排难解纷为已任,以义服人,德威皆备..”   “嗳!”东方青白佛然截口道:“少侠是认为老夫等条件不足,是么?”   “主人勿以辞达意,王道与霸道有别,如果此议一成,势必各占地盘,划地为界,徒然更增纠纷,必至终无宁日。”   东方青白哦哦道:“令师也如此说么?”   “不错!”   “老夫几乎忘了,令师现在何处?”   “也许就在江汉之间。”   “如此,很好,二位少侠能请令师大驾光临寒舍否?”   “主人有此诚意么?”   “笑话!”东方青白大笑道:“令师汪大侠,冠冕群伦,如他能够出山,老夫愿勉尽棉薄,听他号令。也不去争论四大家与五大家的问题了。”   连城璧目光一闪,沉声道:“可是,现在傅兄已经出道,傅兄也急于晤见家师,不妨听听傅兄的意见。”   傅震宇已大约知道连城璧庄安什么心?打什么主意了,无非是“取瑟而歌”,制造别有用心的形势而已,他刚一扬眉,东方青白笑道:“傅贤侄请你说说看。”   傅震宇淡淡一笑道:“这根本不是问题,当初家父与三位伯父义结金兰,只是志同道合,尽一份武林道义,做人的责任而已,并无结党之意,四大家乃江湖上称呼,如果不分是非,不足服人,就成了朋党私意了..”   “对!对!贤侄分析得条理分明..”   傅震宇续道:“凡是以私结党者,就难免有偏袒,不足以服天下,如能一本而论,人人皆可自立门户,就好比历代宗派一样,若‘少林’‘武当’等,已立派数百年,后起门派如林,并未闻‘少林’‘武当’有任何异议..”   “对!对!”东方青白连声敲桌道:“贤侄知情识理,足可代老夫未尽之意,以答连少侠的询问。”   尉迟玉张目叫道:“傅兄,你..为何长他人志气。”   傅震宇大笑接口道:“我虽不才,并未灭自己威风,门派如林,并行不忤,谁能取信天下,谁就能久立不衰,即有衰时,也有盛日。”   东方青白吸了一口气,道:“对!对!有盛有衰,有衰有盛,傅贤侄有此志,必可光大门户,重振家威,但不知其他三家老友的子女如何?贤侄可有所知?所闻?”   一仰面,又道:“如能见三家老友子女再上江湖,又有贤侄这样的志气,老夫一定全力支持,重见四大家再起武林..”   傅震宇刚忍住肚痛,欠身称谢道:“足感高谊,其他三家的兄弟姐妹,我虽苦寻不得,但可断定不久将一一投身道上!”   “但愿如此!”东方青白细眼没了缝,哈哈道:“这是老夫最盼望的事,好多年了..”   猛听步履声传来,有一个嘿嘿的笑声老远接口道:“老白!你好高兴呀,陪着故人之后,难怪吝于移步,..也让我高兴,高兴如何?”   东方青白立起身来,笑道:“老史,你来得正好,自家人,也会怪我不会出迎么?”   目光一注连城璧和尉迟玉,道:“史庄主来了,二位尽可向他询问。”   说着,人已离席,降阶迎出。   那两位丽人,身为小妾,忙含笑避席,紧随在东方青白之后。   竹冠,麻衣,当先现身的,正是“旋风刀”史钊。   傅震宇等,因对方到底是道上前辈,也都离座而起。   安家姐妹也站立一边。   只见匡总管与南宫秀,陪着史钊,大步走入,在三人身后,二男一女,男的锦衣华服,女的翠袖蛮装,天青色的玄狐披风。   二少年十分英俊,只是眉浓如刷,隐透杀气,精眸闪烁,眼光不正。   那位少女,却是淡施脂粉,美而不媚,别有一种风韵。   却说不出恰当的形容。   二男一女,虽然走在后面,四道精光,两瞥柔波,已经向傅震宇等三人及二位姑娘身上扫了一遍。   只见二少年目光连闪。   那位少女也星眸一亮。   东方青白和史钊拉住手,并肩上阶,呵呵道:“老史,你的阿钺,阿镇和阿璇一年多不见,又长大了不少..来来,傅贤侄先见过史庄主,你们和他的儿女是平辈,可以自行相见。”   傅震宇只好向史钊躬身一揖,道:“后学傅震宇见过史前辈。”   史例乾笑着,连道:“傅少侠免礼,果然一表非凡,必卜跨灶..汪大侠的二位高弟,老夫已听南宫老弟说过了,还是和小儿,小女见过,大家不必拘礼。”   连城璧与尉迟玉也是一揖。   史钊目光一转,停注在安家姐妹身上,哦了一声:“二位安姑娘,真是..   人间罕见的美貌佳人,不知他目谁家贤郎有此福气?..”   安家姐妹已含笑裣衽。   东方青白已摆手吩咐重整杯盘,婢俏八人,忙于移座,奉上香茗。   大家重新入座,史钊指着二男一女,道:“这是老夫两个犬子,老大家钺,老二家镇,小女闺名家璇,都是顽劣驽纯,你们多多亲近,同气相求,切磋,切磋。”   史家兄弟和史姑娘,因老父入座,当然也只好待立身后,兄弟俩目光不停闪转,姑娘却半垂螓首。   傅震宇暗道:“匡总管和南宫秀,出去好一会,才陪客进来,不知商量什么鬼主意?倒要留心了。”   连城璧嘴皮微动,已向他传音道:“傅兄注意,姓史的出名老奸巨滑..”   傅震宇只好装作未闻,暗暗好笑,忖道:“还用招呼?”   史钊啜了两口香敬,向东方青白道:“老白,让小辈们放松些,我有话同你说。”这是暗示到密室谈话。   东方青白已得到南宫秀传音暗示,笑呵呵的道:“老史,都不是外人,有话,只管说。”   史钊沉声道:“刚才南宫老弟已经和我说了一些情况,外面的人已经胡扯满天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问你,有什么打算?”   东方青白嘘了一口气,苦笑道:“事已至此,为了三条命,我只好认栽了,准备向对方订城下之盟。”   “这么说,你是孤注一掷了,连老本也要赔掉了?”   “是么?不这样,又能怎样了!”   “风吹鸭蛋壳,财去人安乐,破财是小事,这口气..”   “也只有忍下了,这叫做打掉牙齿和血吞。”   “老白,你是想连‘江汉一蚨’和‘锦绣别墅’都除名江湖了?”   “也许,我总不能不顾三个畜生的性命吧?”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老史你真是的..东方青白扭动了一下胖脸,道:“如果有办法,我会这样自辱身份么?”   “我不服!”史家镇叫道:“我和老大想斗斗那厮!”   “乱说话!”史钊叱斥道:“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你们比阿玉,阿英如何?”   史家铖道:“也许是那厮只靠暗算,玉哥和英弟猝不及防所致!”   “好不晓事,你们又比南宫叔及这么多的伯伯,叔叔又如何?”   兄弟俩可哑了口。   东方青白笑道:“阿铖兄弟,这份胆气,已不愧老史的儿子!”   史钊摇手道:“老白,你别宠他俩个,不知天下之大,如能比得上傅少侠等一筹,才好!..”   傅震宇淡淡一笑道:“前辈过奖了。”   东方青白岔开话题,问道:“老史听说,你目前过江北上有这种事?”   “有的!”   “为何..这么匆忙?”   “老白,你是怪我?难道这么天大的事,你还不知道?抑是说风凉话。”   “什么?”   “连当年四位老友的所有的‘空门四宝’已有发现,你也不晓得?”   “谁?我确实不知。”   “笑话!当然是符振扬和章大钧两个。”   “哦!”东方青白细眼大张,道:“他二人,已十多年不闻消息了,难怪..”   “我就是闻风赶去的。”   “你已经和符章二人照了面子了?结果?”   “白跑一趟。”   “为何?..以符章二人的个性,身手,也确实难讨好!   “我和宫北堡所见到的,只是他们的内眷与子女。”   “哦!云中慧,万方仪,也是不好惹的。”   “惹她们的人太多了。”   “怎样!”   五十四   “大略说来,是以阎皇和他的老鬼婆为首的出面。”   “老鬼夫妇,一向躲在地底称孤道寡,不轻出面,一出就是‘鬼的天下’难怪你和老宫白跑一趟。”   “老鬼夫妇也是丢人现世,毁羽而去!”   “云中慧和万方仪有如此厉害?”   史钊目注连城璧与尉迟玉,皮笑肉不笑道:“说来还是汪大侠做的好事。”   “好事?”东方青白道:“汪大侠也参与了?”   连城璧与尉迟玉都有点紧张地等待史钊开口了。   傅震宇暗骂:“鬼话连篇!汪浩然会做好事?若不是龙武昨夜已告诉了我,我也莫明其妙呢?”   史钊干笑道:“事实上,是汪大侠下手管的闲事!还有独狐虹老怪物插足。”   “结果如何?”   “汪大侠神功通玄,据说被他了结了不少道上好手,力保云中慧和万方仪脱困,出围。”   “有这种事。”   “我不妨据实奉告,由于江大侠出面,折了不少朋友!大家就..知难而退。”   “以后如何?”   “我与老宫因发觉苗头不对,就是得手了,也难逃大家抢,赶到的人太多,只凭我和老宫二个人,再强也不保险!何必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就这样空手而退!”   “只有如此,才不失为智者,识时务,老宫和万方仪订了后约,就撤身了!何况..”   东方青白点头道:“这点!我也知道,老宫是花朝日出生的,他要赶回老巢去准备寿诞,当然不愿无谓耽搁。”   “是么,老宫对他的五十大寿十分重视,他三十,四十皆未做寿,这次非大大铺张一下不可,因此,我邀他来看你,也只叫我打个招呼就走了。”   “反正要会面的,不争在一时,有汪大侠保驾,计算日期,想必已经到了江汉。”   “这也是我来看你的原因之一,据我所知,在江汉地界,没有人能瞒得过你的耳目..”   “这个,她们恐怕不可能,南下我虽不想参与,吃不着羊肉,惹了一身膻,如果符章二位大侠的眷属是南下过江的话,我多少会有所知的。”   “老白,这就奇了,这两天,道上朋友追过江的不少,都已认定她们一行是向南,你如果处置不当的话,真会惹上一身膻。”   “那会有这种事?我根本没有趟这场浑水!”   “问题就在这里,正因为你按兵不动,大家越会对你起疑,不少道上朋友,都已盯住你的动静,以为你是惯于‘闷声大发财’的主。”   “岂有此理!”   “天下没有人人都讲理的呀,老白,你儿子出了事,你的人在四面活动,道上朋友却认为是声东击西,是在对付符章一行眷属呢。”   “那只好由别人说了!我现在,真是自顾不暇,方寸大乱,你来得正好,不给我出主意,还要扰乱人心!”   史钊干笑起来,道:“老白,别生气,放着南宫老弟在此,还愁个什么?”   “不敢!”南宫秀郝然也拱手道:“史庄主,愧我无能,已智穷力竭,老谋深算,还非借重您不可。”   东方青白盯着史钊情急现于眉宇。   史钊沉吟道:“让我先看看,他们如何?”   “好教史前辈得知。”安琪姑娘沉声道:“晚辈已经看过了,我们如只是坐着空谈,是无济无事的。”   史钊注目道:“安姑娘的意思是..”   南宫秀忙接口,把姑娘金针度脉,疑心是“指定乾坤”的绝学所伤的意思扼要说出,一面留神注意傅震宇的神色变化,述说一毕,摊手苦笑道:“史庄主,你说辣手不辣手,显然是有人居心叵测,嫁祸于傅少侠。”   傅震宇平静的说:“天下事,无须庸人自扰,弄清事实真相再说,不论是有人影射‘指定乾坤’也好,是真正已有人得到这种绝学也好,凡是涉及我的事,我会自行了断,迟早会有结果的。”   他几句话,已说明了他的立场,不容别人置喙。   史家钺突然沉声道:“此理极易,傅兄是否已得此真传绝学?”   众人都是眼中一亮,实在“空门四宝”太吸引人了,所有的目光,几乎全凝注在傅震宇的身上。   史钊咳了一声,道:“多此一问,少不解事,傅少侠当然记得家传,旷代绝学,也不会轻于眩露,怎可乱问?傅少侠请勿见怪。”   “各位是想开开眼界么?”傅震宇淡淡的说。   口气虽然狂,但无人敢于不服,实在,如果傅震宇已得“指定乾坤”的心法的话,足可睥睨天下,震撼武林,一点也不算自大。   史家铖首先大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史家镇道:“恭候,恭候。”   连城璧一递眼色,止住尉迟玉的激动,他心中忖道:“姓傅的真是莫测高深,以他的智慧,决不会轻于当众眩露,自显浅薄的,而他自己开口了,是何意思?能看清楚也是不虚此行..”   安家姐妹也相视一愕,看着傅震宇。   史姑娘星眸一亮,又低下臻首。   这不过一眨眼的变化,东方青白哦哦着,却没说什么。   史钊抚须道:“近百年来,为此四种绝学闹出无限风波,我们这一辈人,更是记忆犹新,虽已二十年前,为四大家所得,并不曾听到有多大造诣,也未见四大家施展,傅少侠能得此不世之奇学,足为武林放一异采,能为我们一饱眼福,自是欢迎之至。”   东方青白哦出声来,道:“真是,老夫一定要开一盛会,让傅少侠当着天下朋友面前大展绝学。”   傅震宇笑了,道:“那样,敬谢不过,而且,要施展这一手功夫,在与人过招时,才见其奥妙。”   东方青白噢了一声:“要人?”   南宫秀含笑起立道:“傅少侠,我给你再做一次活靶子如何?   “使不得!”东方青白摇手道:“这不是玩的。”   南宫秀大笑道:“不过游戏性质,傅少侠不会伤我的。”   一面站起身来。   大家凝神,都静看傅震宇如何。   傅震宇笑道:“我虽火候不足,拿捏之间,尚不至轻重,请南宫前辈只管施展任何身法,手法,向我进扑也可,向四面飘身也可,听凭尊意,点到为止。”   南宫秀笑说了一声:“好!”   水袖一挥,右掌闪电探出,劈空抓向傅震宇。   这时,其他的人,都已离座退向一边,花厅本就宽敞,回旋十丈,也绰有余地。   傅震宇笑道:“拿云手!”   人已移开三尺,双手负在背上。   南宫秀贴身欺进,掌指齐发,连攻六招六式。   傅震宇如鱼在水,在指力掌风间长衫轻曳,避开了毫厘之间的力道。   史钊脱口道:“家学渊源,正是傅啸天的‘偃月流云’步。”   南宫秀已十招落空,猛然凌空飞扑,双掌一振,十指联珠弹出。   “天山‘百禽心法’‘连珠指’南宫前辈真是能者无所不能。”   傅震宇话声从容,身形如风摆柳,只脚下移动左八尺,右三尺,进七步,不但让过了南宫秀的猛攻力道,且已到了南宫秀难于回旋变化的“死角。”   也即是说,傅震宇的位置,已在南宫秀力道难施的角度上。如果他趁此出手,南宫秀只有挨打。   南宫秀双臂一曲,双腿一伸,以鱼跃龙门式,向前射出丈许,半空一翻,“犀牛望月”喝声“打!”   阴手翻腕,三粒形如松子的银丸电射而出,直袭傅震宇面门。   傅震宇却悠闲地转身相对,双方相对约二丈多远,二粒银丸,在射出丈处突然变化,由品字形分作三点向下斜射,打向傅震宇的背部。   眼看三粒银丸已快打实,傅震宇仍状如不觉。   三粒银丸忽然一闪不见了。   已经飘落实地的南宫秀一声轻咦,道:“佩服!”   连退了三步。   大家正感莫明其妙,傅震宇缓缓回身,笑道:“献丑了。”   东方青白揉了一下眼,道:“怎么搞的?”   南宫秀抹了一下眼,把儒巾取下,道:“叹观止矣。”大家目光一亮,只见南宫秀的儒巾正中那方寸许大的白玉上,多了三点白影。   一字排开,三粒银丸像是嵌在玉上,与玉齐平,如果不是南宫秀自己取下头巾,又特别显示的话,谁都不知道。   东方青白讶声道:“老白,说外行话了,如能看出动手,就不算出神入化的绝学了,这一手,我只有叹服!”   连城璧等都目瞪口呆了。   为何使他们与她们惊奇不置呢?   因为,傅震宇始终是双手负背,绝未还击,只凭身法在南宫秀杀手齐施下游走,连他毛也没沾一根,这一点,已极难。   当南宫秀只攻不守时,有不少次的还手机会,虽是一瞬之机,旁观者清,使连城璧等都心中一动,认为傅震宇一定会出指。   而都估计错误了,当南宫秀“鱼跃龙门”“犀牛望月”打出阴手暗器之时,好象一切全在傅震宇的预计中,他已回身前向。   就在这种不差毫发,险到极之时,傅震宇没动一下,背负着的双手已在背后出指了,而瞒过了在场这多行家,无人发觉他是怎样出指的。   就在这种目不及瞬之下,他把分散为一排平行,相距二尺左右的三粒银丸集中反震,射入了南宫秀的儒巾冠玉,也没有人看出三粒银丸反射的影子。   三粒银丸与冠玉一齐平,却没有伤及南宫秀冠玉后面的半点皮根,这份眼力,指力都是神乎其技,何况,他脑后并没有长着眼睛。   使南宫秀一连退三步,是猝然受惊?抑或是三粒银丸尚有弹震之力?只有南宫秀心里明白。这一刹那,三位姑娘都是星眸异采一闪,忘形地看着傅震宇。   东方青白,的两位娇妾,面面相觑。   史家钺兄弟,倒吸了一口气。   尉迟玉向连城璧扬着眉毛。   史钊一声“好!好极了,这就是绝学,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向两个儿子一瞪眼,喝道:“见过世面没有?你俩个,平日总是不长进,现在呢..”   傅震宇淡淡一笑道:“史庄主,见笑了,二位贤郎如见猎心喜,也可彼此切磋,切磋..”   史钊笑喝道:“听到没有,你俩个,那个想先出丑?”   史家兄弟,低下了头,不作声,他俩心里明白,和预料的大大不对,把原来的虚骄之气,想露几手的主意都化成了冷汗,如果不识相,真要出去的话,是现成的,在自己的妹妹面前还没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特别是安家两位姑娘面前,实在丢人不起。   不敢下场,虽是丢人,总比当场出彩好点呢。   东方青白忙道:“大家坐下来,傅贤侄这一手,实在要得,太妙了,哈哈,老史,我是自认老朽没用了,说句笑话,你能接得住吧?”   史钊仰面道:“彼此,彼此,我们都老了,年纪不饶人,当是他们年青一辈人的天下了。”   东方青白道:“吃过饭再说吧!”   原来,俏婢们已经重整杯盘,又再添设了一个席。   史钊道:“也罢,不登泰山,不见平地,你俩个,还有阿璇丫头,以后要多向你们傅大哥请教。”   一面入席。   那两个丽人已经挽住史姑娘入席。   就轻轻把窘人的场面带过了。   连城璧恍然大悟,暗道:“原来姓傅的已看出史家两个小畜生夜郎自大,故意露了一手,无形中已给史家兄弟颜色看了,这确是示威而不露痕迹的方式,现在已经证实,姓傅的已得一种绝学真传,千万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他当然不知道傅震宇还有更进一步的深意。   只听傅震宇笑道:“我已用过了,想出去走走,史庄主,暂时失陪。”   一拱手,潇洒地缓步向外。   连城璧刚想依样画葫芦,史钊已点头道:“不必拘礼,大家随便好了..”   一抬头,向东方青白笑道:“老白,我还有很多事和你说,江湖又是一天的星斗了,除了这次截击‘空门四宝’的事外,还有几件,可说得一件比一件石破天惊!”   东方青白细眼连张的道:“还有比这一件更大的事?”   五十五   连城璧一听,好奇心起,眼看傅震宇已走得不见影子。   他把欠起的屁股又放下,暗道:“难得有此机会,且听听史老头子胡扯一些什么三字经?”   尉迟玉是以大师兄马首是瞻的,连城璧没动,他也老实坐下,东方青白能在儿子生死未卜之时不当一回事,性急的尉迟玉顿感姜是老的辣。   史剑乾了一杯酒,道:“这要一件一件的说。”   他想了一下,声音低沉的发闷,道:“第一件,当年的绝绝教,又有死灰复燃,东山再起之势!”   东方青白以下,都是神色一紧。   连城璧和尉迟玉心中“当!”的一跳。   南宫秀道:“这还得了,听说六十年前,几乎成了绝绝教的天下,幸得‘空门四奇’联手约斗绝绝帝君轩辕霸于华山苍龙壁,千尺幢上,与轩辕霸和他属下力拚三昼夜,才把轩辕霸震落万丈绝壁,四奇也因此功力大耗,先后化去,等于以身殉道,轩辕霸一死,全教精华也十九葬身华山,冰水瓦解了,又有谁敢再犯天下大不讳?”   史剑道:“详情不知,绝绝教,是以组织严密著称,不过,已经在‘关东大豪’处发现了‘绝绝令牌’..”   那是真的了?   “至少,轩辕霸的最小一个儿子轩辕烈已经再次出山,并且已经派出门下,参与此次截击“空门四宝’之役。”   东方青白噫了一声,“轩辕烈也出了手,符章二家怎能苟免,请二位少侠不必见怪,就凭令师汪大侠保驾,也决难幸免,这不难明白符章二家所以没有现身江汉,十九是遭了轩辕烈的毒手!”   一仰面,叹了一口气,道:“难怪,他一出手,谁也别想打‘四门四宝’的主意了!”   史剑连摇头道:“不对!据道上传说,在九里关过来不远之处,曾发现蜂阵,但是,也有人发现轩辕烈门下狼狈遁走。”   “哦!”这大约是轩辕烈轻敌,他自己没有来,只派几个门下的话,当然不是汪大侠的对手。”   史剑道:“当年绝绝帝君,是因为得了域外秘魔宫的‘绝绝魔经’才称尊宇内的,而唯一能克制绝绝魔功的,也只有空门四宝,就难怪他们要起而争夺了。”   “这是一件了。”东方青白道:“还有什么事。”   史剑一仰面,干了一杯,道:“天外四魔没有死!”   东方青白胖脸扭了几扭,张大了细眼。   史剑闲闲的道:“符振扬与章大钧可能已经遭劫了。”   “呀!不会吧,他二人,一个是天下第一奇才,一个是天下第一剑手,当今之世,有谁能奈何他们?”   “笑话!不说别的,这多年来,有谁知道他二人在做什么?就说这一次吧,连他二人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也自顾不及,如他们二人在世的话,会袖手么?会如此无能么?”   南宫秀目光连闪道:“这个,也不一定,假使他二人正好鞭长莫及,远隔千里之外的话,又当别论。”   “南宫老弟,错了,连自己家属难保,此谓失策,不能防患未然,此谓无智,所谓一代奇才,一代剑手,又安在哉?即使他二人还活着,又有何面目再上江湖,如果是我..嘿嘿,不气死,也会自杀以谢天下。”   一剔眉,又道:“这还不奇,据‘魔弓鬼箭’独孤虹告诉我与老宫,符振扬的老父..”   “哦,‘银发矮仙’符威!”东方青白接了口。   “已被孙老毒物的‘鬼不知’连毛发化掉请看姓符的算得人吗?哈哈,还有一件更惊人的事..”   “呀哟!”东方青白脱口叫了起来:“老史,你别危言耸听好不?..”   “不听算了,老白,你当作奇闻,绝不相信的事,不久就会明白,还有更使人不可相信的事呢!”   “愿闻,老史,我真是孤陋寡闻!”   “当然,锦绣成堆,粉脂成阵,绮罗香里风流福,你还知道东南西北?   能不忘记贵瘐,已算不错了。”   他这一挖苦,可把东方青白的脸窘成猪肝,在小辈和姑娘家面前,真是挂不住脸。   他的两个娇妾,当然也羞红了脸靥,低下了头。   三位姑娘也含羞半敛眉了。   史钊沉住声道:“老白,不是我老而不尊,对你开玩笑,我有提醒你的必要,请记住‘温柔乡是英雄冢’这句话的涵义。”   “老史!”东方青白口吃的道:“你..何必..这样...?”   “不这样,你一定宁愿老死温柔乡,而别人不会容你闭门自守,终必失去一切。”   东方青白矍然立起道:“老史,你语重心长,必有教我,我一向也佩服你的深谋远虑..”   史钊大声道:“本来,我想与你密室深谈,现在,既然大家不是外人,我不得不告诉你,大祸迫在眉睫,你将有家破人亡之惨,还蒙然不知么?”   此言一出,举座骇然!   “赛留候”南宫秀心中有病,神色一变,强自镇静。   匡总管心中忐忑,暗吸一口气。   安家姐妹有点不安,但不易被人看出。   连城璧与尉迟玉都心中狂跳。   便是史钊的子女,也因乃父语出惊人,都愕然相视。   这,只能说是每个人,当听到意外惊人之语,惊人之事时的反应。   但是,各人心中的真实反应,只有各人心中知道。   那两个丽人,更是神色不安,张惶不已。   东方青白细目连眨,向史钊一拱手,道:“钊兄,请入内面再谈。”   显然,他是心惊之下,认为如此重大的事,非二人密谈不可。”   史钊摇头道:“老白,你失态了,话已说明,岂可见外?”   东方青白哦哦道:“是,是,小弟敬聆教益。”   史钊目光四扫,道:“在座的人,如果能开诚相见,谨守秘密,可以参与机密,如自觉要避嫌的话,不妨自便。”   这种,严重已极如果“自便”,就证明居心不良,有对主人不利企图了,如“参与机密”,谁又知道史钊会说出一些什么话,把在座的人拉下水去。   这里,除了尉迟玉,连城璧和二位姑娘是客,也可说是外人之外,可以说都是有“参与机密”的资格。   尉迟玉刚想开口,连城璧已笑道:“史庄主,凭四绝诸葛的门下,能取得信任么?”   “当然,否则,老夫不会如此冒失。”   安琪姑娘焉然一笑道:“我姐妹似有避嫌必要吧?”   东方青忙道:“二位姑娘安坐,勿使老夫难为情。”   一仰面,道:“钊兄,请说。”   史钊搬着指头,沉声道:“如果我为你设身处地一想,你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你关起门来自做皇帝,享你的温柔福,别人能否让你安享,是另一回事,可能随时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就是你目前的处境。第二..”   他顿了顿,向连城壁与尉迟玉看了一眼,续道:“你如不甘束手待毙,只有寄人篱下,听人号令,受人庇护,凭着你的家财,你的地位,如能忍得一口气,还不失可供利用条件,虽不能这样坐享大福,还可苟全一时,保住身家性命!”   东方青白震声道:“钊兄,请说清楚点。”   史钊嘿嘿笑道:“你是当局者迷,闭门自大,你自恃敌国之富,独霸江汉,雄视江湖,却不知树大招风,别人会容得你么?”   “谁?我倒想知道是那一个容不得我东方青白。”   不知何故?连城璧和尉迟玉都紧张得全身如绷上的弓弦。   史钊慢吞吞的道:“老白,你沉住气,你要明白,你挟财雄势条件,是武林野心家,为王为霸都注目的对象,如能争取你,利用你,你能答应的话,就可保全身家,否则,别人必要先除掉你,懂了么?”   “懂!但当今之世,哪有能使老夫俯首听命的人物?”   “眼前就有。”   “谁?”   “汪大侠如何?”   “如是汪大侠以他身份,要求与我合作,自可商量一下..”   连城璧忙站起身来抱拳道:“主人言重,家师..决无此意。”   尉迟玉振袂而起,向史钊怒目道:“史庄主,咱们尊你为前辈..你凭空挑拨,是何居心?..”   史钊冷笑道:“什么话?..”   尉迟玉大怒,叫道:“不容别人玷辱家师,请说明白点。”   连城璧喝道:“老二,你退后,有我在!”   尉迟玉恨声道:“可恶,可恶。”却退后了一步。   连城璧笑道:“史庄主,尚请教高明。”   猛听一缕传音,震到耳膜,道:“是令师的意思,交代老夫作说客,你二人千万别冲动。”   这不是史钊向他们示意么?   连城璧心情狂跃,几乎脱口大笑,忙传音道:“晚辈理会得。”   史钊慢条斯理的抹着鼻子,史家钺与家镇已目相向,瞪着尉迟玉与连城璧,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扑出之势,空气也骤然紧张。   东方青白咳了一声,道:“二位少侠息怒,其实以令师之名望,地位,如真有君临武林之意,对老夫而言,并不过份。”   南宫秀也忙道:“有话好好说,彼此不必意气用事。”   东方青白道:“钊兄,请明白见教。”   史剑皮笑肉不笑的:“到底是年青人,嘴上没毛,算是老夫失言了,哼哼...”   连城璧忙接口道:“敝师弟个性如此,史庄主请勿见怪,前辈风度,也不会与后辈一般见识。”   尉迟玉不作声了,大约已受了连城璧传音警示。   史剑点头道:“这还像话...”   目光一注东方青白,笑道:“老白,我只是举例而已,你要知道,与汪大侠功力相等的人,还多着哩,比汪大侠更利害的,也可能有吧,你平什么闭门自大呢?”   东方青白满头冷汗,道:“老史,我并无自大的意思,只想..安享天年,不插足江湖是非罢了。”   “好主意,你不管别人是非,别人可要找你,如何?”   “笑话!”东方青白大笑起来:“我并不是怕人找麻烦的,不论是谁,要看我愿不愿意,高兴不高兴,这份自信,是有的。”   “很好,请问眼前的事呢?..”   “问得好,老史,你不妨看下去,我只是为了儿子的性命而忍耐,我会要天下人知道,东方青白是最不好惹的。”   “壮哉,不愧闯出这个名头,我本想为你借著代筹,既然如此自负,我还是喝酒吧。”   一仰面,干了。   “钊兄!”东方青白叫道:“虽然如此说,你别故作玄虚,我还是向你竭诚讨教。”   史钊道:“东方兄,事情很简单,如果你要享清福,可以谢绝宾客,遣散手下,隐姓埋名,老死温柔乡里,如果雄心不死,想保住身家,就寄人篱下,托庇强过你的人。”   “钊兄,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当然有,但你不敢,走等于无路可走了。”   “什么话?请教。”   “言多必失,不如不说。”   “什么话?钊兄,你与我的交情,仅是如此?”   “免得误会,话不投机,反而伤了你我多年的交情。”   “小弟掬心候教。”   “好吧,如你算得一号人物,应该即采取惊人行动。”   “什么惊人行动?”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钊兄!”东方青白真的急了,促声道:“小弟在听着。”   “例如!立即宣布择日成立五大家,由你主盟,小弟自当全力支持,宫北堡也无问题。”   “这个,这个...”   “我说如何?当机不能断,等于废话。”   “是,傅贤侄已经出道了,言犹在耳..”   “这是另一回事,也是傅家自己的事,他有志气可以重振家威,与我们何关?就算你要以父执辈身份帮助他吧,也当众宣布,谁不对你刮目相看。”   “对对!”东方青白拍案而起,连道:“钊兄,你一句话,使小弟茅塞顿开,真叫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史钊皮笑肉不笑的冷冷的道:“不过是身体发福,积痰太多而已,只要平时少..一体撑天,自然不会越老越糊涂了。”   他这一句话,又叫人哭笑不得!   那两个娇妾羞得差点钻地洞。   东方青白,因为高兴极了,脸皮也厚起来了,呵呵道:“老史,你就是这嘴巴不好,谈正经大事..”   “我又说错了么?”   “好!好!老白!你还算得‘孺子可教’。”史钊老气横秋的道:“以你的财富,如不做守财奴的话,会化钱,天下事无不可为,如知守财,即使天下之财尽归于你,也变成了死物,结果,就是人为财死,你随时有不测之祸,什么也带不进棺材,懂了么?”   “懂!懂!钊兄,真不负你和我相交几十年,你如早说就更好了..”   “现在也还不迟。”   “好!南宫老弟,你和匡老弟立即着手速办,呀,快请傅贤侄进来共商大计!”南宫秀与匡总管忙应着。   五十六   东方青白目光一注连城璧与尉迟玉,笑眯眯的道:“二位少侠,说句老实话,当傅贤侄与你二位开口借用时,老夫虽然..不在乎阿堵物,心中确实不好受..哈哈,现在呢,心甘情愿,只要老夫能够做到的,一定照办。”   说罢,仰面笑个不停,真像换了一个人。   连城壁暗道:“真不愧奸雄本色,这老财迷,难怪能混到这种地步,老史固然老奸巨滑,不失为奸雄,老财迷更有进一层的深沉,真会这么慷慨么?”   口中忙谢道:“谢过前辈垂爱。”   又向尉迟玉道:“老二,你还不快向主人与史庄主道失态之罪?”   尉迟玉只好红着脸,起立拱手,却不开口。   东方青白大笑不已道:“免了,老夫今天最是高兴,来人,吩咐下去,摆宴奏乐,请大家都来见面。”   外面唱喏应着。   匡总管起身道:“由我再去一趟,向来客一一致意。”   南宫秀也笑着起立,道:“我去请傅少侠。”   二人先后出去。   安琪姑娘凝声道:“主人豪气如云,我姐姐十分钦佩,只是三位公子的事..”   “姑娘宽心好了。”东方青白摆手接口道:“还有三天时间呢,老夫并不急..”   连你身为人父,尚且不急,还有什么说的?   两位姑娘一惊,不作声了..   东方青白向史钊道:“钊兄,我已经领教了,适才不是说还有更惊人的事么?一并见教如何?”   史钊沉吟道:“说来真叫人难以置信,天下事就是这么奇怪!”   “奇怪什么?”   “老白,我问你,有一个小孩子,贴出布告,指明凡是参与这次截击夺宝的人,一律限期在三个月里到洛阳听候处理,逾期不去者杀无赦,你奇怪么?相信么?”   东方青白大笑起来,道:“老史,你是专门说笑话了,这种小孩子的话,你也当作惊人之论。”   史钊正色道:“老白,正因为他是小孩子,我更是注意,而且在预感上,不久将有一个小魔头出世!”   东方青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呵呵道:“别说了,我肚子要笑破了..”   “老白,真的,这不是一般小孩子。”   “是谁家的小孩?”   “你猜?”   “我怎么能猜得着。”   “告诉你,就是‘四海游龙’符振扬的孩子。”   东方青白一呆,道:“真的,别人不怎样,如是符振扬与章大钧的儿女‘家学渊源’又得了‘空门四宝’的话,那就不得了了。”   “空门四宝不可能全在他们手上。”   “怎么说?”   “云中慧与万方仪都说没有。”   “这是哄小孩的话了,老史,你也相信?”   “相信。”   “笑话!”   “我本来不相信的,天下也无要相信,可是刚才亲看到傅少侠旋展‘指定乾坤’我相信了。”   东方青白哦了一声,道:“这个..是证明‘空门四宝’不是符章二人受四大家之托取走?”   “应该说是四大家把四种绝学藏在他们儿女身上,而且是贴身之物。”   “我们问问傅贤侄看。”   “不可,这是探人隐秘的事,岂能轻言?”   “符振扬有几个儿子?”   “四个!”   “听谁说的?”   “独孤老怪物。”   “他怎么知道?”   “他和云中慧与万方仪一起,还伸手帮过忙。”   “帮云中慧与万方仪?”   “是!”   “真是一个老怪物,自找苦吃。”   “可是,他已知道了大家不知道的事,他可以说比大家聪明。”   “聪明?”   “如他不这样做,能够接近云中慧与万方仪么?”   “果然有一手!”东方青白哦了一声:“你是说符振扬的四个儿子写了布告?”   “对!但是,却是符振扬第三个儿子,叫做学谦的署名。”   “符学谦?”   “是,贴子大约不只一千张?北到洛阳,南到江汉,都已在了这张布告。”   “这就奇了,短短几天中的事,一个小孩子,敢作此大言,必有所恃。”   “大约是小孩子的赌气话。”   “那你太小看了‘四海游龙’符振扬与‘七巧仙子’云中慧的儿子了。”   “这个么,我相信大家会付之一笑的,不当一回事,有什么惊人之处?”   “不久就会知道的!”   “老史,不能先透点天机么?”   “不是我不愿说,而是说不定,我也希望不会成为事实,如果真的会出现,惊不惊是你的事,我也急于回九连山庄去。”   “什么事?能使你急于回家?”   “就是听到传说中石破天惊的事。”   “笑话!老史,不论如何,你得留下三天再说。”   “我现在也是自顾不暇。”   “天大的事,也用不着这么急,你若不留下三天,就不够交情。”   “好吧!”史钊无可奈何的道:“但愿是空穴来风,望无实据..”   “你只管畅饮,我准备和来访的道上朋友见见面,顺便宣布一下。”   “请便。”   ×× ×× ××   在“锦绣别墅”的“群英馆”宾舍里,筵开二十席,宾主近二百多人,除了陪客的知宾人员外,全部是今天先后赶到的各路人物。   由于“江汉一蚨”东方青白虽然在表面上是豪门富户,俨然一方人望的晋绅,出身却是黑道,所以,座上嘉宾,十九是大江南北的元凶巨憨。   虽然不少凶名远震的人物,在“江汉一蚨”面前,也矮了一截,与他平辈的,也因财势,地位不如他,以能得到他的接见而自感光采。   何况,东方青白还亲自出来入席陪酒,大家一想到迷宫,镜殿中的种种神仙享受,先酥麻了半边,因此,欢笑声中,气氛十分热烈。   却没有人敢于启口询问东方兄弟被人殴打的事。   日已西斜,快到黄昏,“群英馆”中,灯烛交辉,笙歌不绝,酒酣耳热时,东方青白站起身来,举杯道:“各位先干十斗,我有话说。”   大家轰呼照办。   “江汉一蚨”的面子多大,就在大家讨好巴结的细节下见微知著了。   东方青白清了一清喉咙,朗声笑道:“各位朋友,难得在顾舍下,正好适适其会,也可省得我一一发柬敬邀之劳。”   顿了一下,四扫一眼,看大家正在凝神倾听,续道:“藐躬以年老多病,退隐山居,与人无急,与世无争,谬承道上朋友错爱,仍不忘路过下顾,引为安慰,不料,别人欺我老朽无能,横逆相加,使我痛心疾首,不得不向各位有所交代。”   座上群雄,都以为东方青白因爱子被殴辱,大家虽不知东方兄弟是中了独门点穴,魂游墓府,却知道东方青白丢了大人,一定是向大家求助。   如此,则对方必是极难惹的人物,否则,以“锦绣别墅”高手之下,决不会向人求助。   或者,是东方青白争取“舆论”的门面话?   大家都在好奇心之下,想见见敢于殴辱东方兄弟,扫东方青白面皮的人是何方神圣?这班黑煞星,一向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有热闹可瞧,顺水洗船,现成人情,何乐而不为之?   因此,马上有人先后开口道:“东方老大的话,我们无不遵命。”   “当尽棉薄。”   “恭候吩咐。”   东方青白向“赛留候”南宫秀道:“烦南宫老弟代言,免我词不达意。”   南宫秀应声起立,向大家含笑点头,缓缓的道:“敝东翁之意,也是受激而发,鉴于有人犯到头上,人在江湖,不得不起而应付,敝东翁位居天下之中,滥竿主盟..”   在座的人,都是一怔,才知道不简单,不是“面子”的小事,而是“主盟”的大事,都凝神注意。   南宫秀沉声道:“现在,已经有史南庄与宫北堡二家加盟,一切细节,容尽速公告天下,预定在清明节至端午节间成为事实,各位有何高见?敝东翁竭诚领教。”   近百名的黑道高手,除了少数在静以观变,不动声色外,另有部分在嗡嗡私语,交换意见,立时,有人接口叫道:“好极了,斯人不出,如苍生何?   东方大哥如愿出山,兄弟自当追随听令,先此致贺。”   说话的,是江南黑道中有名的“九宫铁伞道人”。   他说罢,还向东方青白打个稽首,表示由衷祝贺。   在群雄来说,这样,正是争名夺利,混水摸鱼的大好机会,群雄割据,各拥地盘,不论是那一家,都有“混”的条件,当然得其所哉,一唱一和,汇成一片道贺赞成之声。   东方青白连连拱手道:“先谢过各位拳拳之意。”   南宫秀续道:“各位朋友既然衷心拥戴敝东翁,都是一家人,借重各位之处正多,敝东翁当然推心置腹,不会亏待朋友,今日在座的朋友,就算是核心骨干,风虎云龙,齐集一堂,大家就着手各尽其力,准备五大家创立之事,各抒高见,来,干。”   大家又鲸饮照底。   这种江湖话,不须多说,各人心照不宣,南宫秀等于把在座的人,视为心腹,倚为肱股,都成了东方青白的属下,那一句不会亏待朋友等于代表东方青白示意大家既成了自己人,自然随心所欲,苦乐与共,那么,身为“从龙”之臣,“锦绣别墅”中的迷宫,镜殿,一切都可以随意受用了,也正搔着群雄的心底痒处,本来嘛,他们对东方青白的财雄势大,神仙享受,就心往响之,总想能登门入室,分一杯羹,乐一乐,现在,不止于大欲得尝,不需担心自己不够资格受用,从此,可以出入风云雷雨,倚仗“锦绣别墅”的财势为所欲为了,当然都由心眼里透出起劲。   南宫秀深知大家心理,要言不繁,几句话,就使君雄皆大欢喜,乐于听命献命了。   这时,东方青白也有“躇蜘满志”的得意心情,细眼眯成一条缝,目注傅震宇等。   特别卖力表现的向傅震宇笑道:“傅贤侄,老夫为你引见引见这班道上早已亮出万字的朋友如何?”   傅震宇大笑道:“不忙,彼此见面时多,来日方长呢。”   分明是婉言拒东方青白引见群雄,在江湖礼数上说来,是失礼的。   正因如此,赢得座上群豪注目。   有的性暴急燥,已经怒形于色。   东方青白笑道:“也罢,我向大家特别说明贤侄的身份如何?”   “不必!”傅震宇朗声道:“我就是泰山傅啸天之子,其他无可奉告。”   也不知东方青白究竟是打什么主意。   是想拉拢傅震宇,套亲近,使大家知道他和傅啸天的交情,有这个贤侄呢?   或是他存心要让群雄注意傅震宇?..   他居然一点也不恼,呵呵笑道:“恁地说,愚叔也就罗苏了好在都是自己人,愚叔必尽力使啸天兄含笑九泉,看贤侄光大门楣..”   “此时,此地,前辈还是和大家商量正事,决定大计要紧。”傅震宇淡淡地说,一点也不假以辞色,不论由那方面来说,都显得他孤傲冷漠,不近人情,活像一个初出茅庐不明世故的嫩雉儿。   可是,经此一来,在座的人,已明白他就是四大家中“泰山傅家”的后代,只身出现“锦绣别墅”也就使人刮目了。   在座的人,虽然看不惯他的这份态度与言谈,有几个几乎开口出粗话,但是,到底是老江湖,一则震于傅啸天的令名,他的儿子,敢于目中无人,除了年幼无知,任性之外,必有惊人实学,才敢恃才傲物,一则主人东方青白都对他“过分”迁就,此中必有文章,因此,都忍着怒火,看在主人面上,也不便发作,却投以“敌意”的眼光。   这时除傅震宇和连城璧尉迟玉三人是由东方青白,南宫秀特请列座外,安琪姐妹与史钊子女,都没出面。   南宫秀看出气氛不对,忙传声给东方青白:“东翁火速岔开话题,现在是应当适可而止。”   一面扬声笑道:“各位,据傅少侠对敝东翁说过,四大家的子女,不久将出现江湖,道上将是他们年青一辈的天下了,敝东翁也有意帮助四大家后人重振家威,还望大家多多关照。”   说罢,笑哈哈的向四面拱手,俨然前辈爱护后辈的口气与姿态。   群雄只好喏喏,呵呵表示礼貌。   大家心中有数,道不同,不相与谋,黑白分明,傅震宇如果要继承父志,必然觅父仇,立场就与黑道是死对头,只不知东方青白为何会这样,更不知傅震宇为何会“依靠”上门?   有的人,想到歪内去,以为傅震宇不过是一个雏儿,因东方青白财雄势大,乃望门投拜,想仗着傅啸天儿子的身份,趋炎附势之余,沾点好处罢了。   谁不知东方青白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老狐狸,想在他身上动脑筋,何异“与虎谋皮”?   大约是东方青白想对这雏儿有所利用?   事实摆在面前,东方青白既要成立“五大家”就等于有取代以前四大家地位的企图,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能容得卧榻之侧,有小辈鼾睡?他不对四大家子女赶尽杀绝,已是天大人情,想靠他帮助重建“四大家”何异痴人说梦..”   这些,群雄只能放在心底思忖,是不能宣于口的。   青白看着连城璧与尉迟玉,沉声道:“各位,可知这二位少侠是那一位高人门下?”   群雄皆不知道他二人来历,当然说不出他二人的师承,宗派了。   东方青白笑道:“如果由我说出来,定教各位大吃一惊。”   群雄目光就移注在二人身上。   连城璧玉面一沉,冷声道:“主人不必客气,先顾到眼前的大事要紧,咱和敝师弟素性不喜欢对外称道师门。”   等于和傅震宇一样意思,先堵住了东方青白的嘴,而态度与言词,较之傅震宇还要“不客气”了。   群雄为之色变,有人高声叫道:“请教东方老大,我们谈正经事如何?   不必为小辈多费口舌。”   “这样最好!”连城璧仰成道:“学成老少,达者为先,请主人记住,咱俩和傅兄同是客位,并无参与机密之意,为了避嫌,咱先告退。”   霍地起立,尉迟玉当面照样。   南宫秀笑道:“三位如不耐枯坐,大可随意,不必误会。”   一面向东方青白迅速递眼色。   东方青白忙笑道:“各位请干十斗,酒后余兴,舍下颇有招待的地方,兄弟当与大家同乐。”   说罢,仰面哈哈的笑得好神秘。   他这一说,真有效,把几个要有“表示”的绿林巨寇听得为之邪火上升,怒火下降,心想“迷官”与“镜殿”的“味道”一想到酒下的色字,都东得借酒装疯,哈哈大笑起来。   傅震宇一言不发,拂袖而起。   连城璧与尉迟玉也向外走。   五十七   南宫秀忙道:“三位少侠,可要..参观一下?”   东方青白呵呵道:“这个..不方便,请南宫老弟陪他们到后园走走吧。”   南宫秀道:“好的,请,请。”   傅震宇已经走出去,南宫秀忙跟着走。   群雄目送他们四人背影消失,都有些不忿之色,刚有人向东方青白冷然问道:“东方老大,何必对这三个无知小辈客气!..”   东方青白一抬下巴,哦道:“南宫老弟,你..”   却是南宫秀出而复入,十分匆促的走向东方青白,附着东方青白的右耳,低声说了几句。   群雄已知有异,如无惊人之事,南宫秀决不会当众失札。   只见东方青白胖脸痉挛了一下,沉声道:“有这样的事?去拿下来看!..”   南宫秀沉声道:“最好是请东翁亲自去看看。”   东方青白一顿脚,道:“走。”   又挥手道:“各位,只管行鲐‘极乐洞天’走,来人,带各位弟兄进宫。”   马上有二位师爷和知宾人员同声答应并举手肃客内请。   群雄虽知必有什么重大的事,但不便询问,行乐要紧,在知宾人的前导下,个个紧跟而入,天倒不管。   南宫秀陪着东方青白,由左面花径,折向山后,一面悄声道:“适才小弟陪着他们三人,正好内面派人前来报告,我把他们三人支开了,东翁务必沉着。”   又噢了一声:“东翁,你看。”   东方青白气咻咻,急吼吼地直往山后走,脚下飞快,一点也不因体胖而缓慢。   闻方,立定身形,抬头仰望。   只见几十头山鹰,正在半天盘旋,不时向下冲刺,好象群鹰嬉戏。   东方青白恨恨骂道:“都是死人,那地方也客人上去,一点也不知道?”   一面飞快的腾身疾掠。   穿朱栏,过水树,九折回旋上天桥,二人鱼贯登上一座高台。   金漆的楼口上方,大书“胜铜雀”三字”   原来,东方青白晚年穷奢极欲,异想天开,整府“锦绣别墅”全是集天下巧匠,苦心设计,集历代帝王行宫内院和古今名园布置而成,无奇不有,在靠山后的九座崇楼峻阁中间,傲三国曹操的“铜雀台”余韵,架空金梁矗立玉柱,建了一座“胜铜雀台”。   台上,立着二十四个金人,各高三丈六尺,姿势不同,唯一同样的,就是头顶各琢一个玉铸的“承露盘”专接露水,每天早上,专人上去取露水一次,以露水和珍珠等研细,调成糊状,就是“玉液琼浆”。   台是独立的,却有回栏天桥,连接九座高楼峻阁,如由外面看,这座台为其他九座楼阁所掩,只有在九座楼阁上,才可看清楚。   这儿,有人专司其责,门户严密,除了东方青白本人和分别藏娇九座楼阁中的娇妾艳婢外,连南宫秀也未到过,其他男人,更是不能踏进一步,是内宅中的禁地,也是东方青白一人行乐荒淫的所在。   他和南宫秀一登台,四个专司取露的俏婢已在跪伏着,是畏罪?是迎接主人?都是娇躯抖颤,面无人色。   东方青白一眼之下,一张胖脸,青了白了黄了,气得猛一顿脚,大吼一声:“气煞我也!”   为何?原来,在矗立如林的二十四个金人最中央的一个金人的脖子上,一条绣带,悬空吊着两个赤身露体的男女。   而且是一男一女,面对面,二身相合,紧紧缚在一起,早已气绝,男女身上皮破肉绽,血污狼藉,全是山鹰爪喙造成。   二人面目,依稀可辨,那个女的,正是东方青白心爱的宠妾之一,名叫“藏珠”东方青白叫她“肉蒲团”。   因为这个女人天生尤物,一身贱骨如绵,床第间,着体欲酥,别有奇趣,又善媚功,东方青白把她当作宝贝心头肉。   那个男的,虽然满面血污,东方青白却能一眼认出是谁,他的一对细眼几乎喷出火来。   乃是东方青白的心爱弟子之一,有“毒潘安”雅号的石中秀是也。   说来真是丑不可言,令人恶心,石中秀因为貌比潘安,东方青白是老淫,对这弟子,有“分桃”之好,“龙阳”之亲,可称上床娈童,下床徒弟。   也因如此,最得东方青白欢心,一身所学,也倾翼传授,常对人说石中秀是他衣钵弟子,登堂人室的高足。   不料,他竟升堂上床,向“师娘”讨教功夫来了。   这也就是东方青白气极,怒极的原因。   东方青白口喷白沫,咬牙切齿的连骂:“该死畜生,该死贱人!..”   猛飞起一脚,把跪得最近的一个俏婢踢出二丈多外,他怒叱道:“你们都是死人,气煞老夫..”   又要再踢其他三个俏婢。   “东翁息怒,”南官秀忙拦住暴怒的东方青白,沉声道:“处理后事要紧,还有,承露盘中的那封贴子..”   东方青白气喘如牛地,连道:“岂有此理!为何直到现在才发现?这几个该死的小贱人..”   南宫秀忙接口道:“东翁,这不能全怪她四个。”   “胡说!她们干什么的..”   “东翁,此理简单,第一点,取露是在早上,她们把楼门依规定上锁,她们看不到,第二点..恰好在这中间的金人身上,东翁知道,不论由何方看,都看不到这里..”   “那她们怎样会知道的?”   “东翁气昏了?她们是看到山鹰..才发觉有异,开锁探看的,而且,一发现,就立即报告,不能尽怪他们,由外人进入这里,来去无人发觉,责任该是大家的。”   “老弟,我们栽到底了。”..   “东翁,该是来人功力高得可怕,也可能就是那个伤人投贴勒索的家伙?   也许..那厮在贴中所说的..家丑,就是指这个?..。”   “老弟,劳你驾。”   南宫秀接口道:“理当效劳。”   双臂一振,身如怒箭冲天,一下拔起三丈多高,半空一旋,贴身在金人的背上,伸手解开绣带,手提一男一女的残尸,飘落。   东方青白恨无可泄的连踢了两脚,把两个死尸踢出一丈多外,连骂:“该死的东西..”   南宫秀已经再次弹身,一手环住金人脖子,一手凝功防备贴子沾毒,伸出二指,拈住承露盘上的一对尺许多的大红贴子。   他飘身落下,双手捧贴,递给东方青白。   “老弟,你念给我听。”   南宫秀迅速开启封,展开,扫了一眼,神色一变,道:“果然来了!”   “什么?难道就是老史说的符——学谦那个小畜生?”   南宫秀道:“不是!”   东方青白问:“谁?”   “东翁请听着,贴上是这样的:柬告东方青白,汝敛聚无数,临老荒淫,无耻已极,本公子绝学将成,拟开府继承绝绝道统,一时鸠工不及,特降殊恩,借汝别墅一用,为期一年,见此字,限汝十天内立即迁出,本公子当贷汝一命有赏,如敢故违,绝门无赦,勿贻后悔,切切此令。”   南宫秀念完,一顿,道:“东翁勿怒,好好商量!”   东方青白已胖脸铁青,气得发抖,闻言,怒嘿着说:“还有什么商量,难道是要我忍辱照办?”   “可以从长计议?”   “这个,明明是符家畜生的口气?”   “不!东翁有何根据?”   “他不是自称公子?不是符家小畜生是谁?”   “不一定,公子二字是人人可称呼的。”   “那会是谁?”   “东翁!”南宫秀颤声道:“当然是‘绝绝教’的新任掌教。”   “没有署名?”南宫秀道:“没有。”   “老弟有何根据?”   “贴上不是说他要继承‘绝绝’道统么?当可推想得到。”   “我岂能为一封贴子吓倒,让天下人笑话。”   “东翁,这不是赌气的事,如真是绝绝教,昔年的事,东翁当能想到?”   不知怎的?又怒又气的东方青白,立时不作声了,只是呼呼喘气。   半晌,才惨然的道:“想不到我东方青白会到今天地步!..”   “东翁,不必泄气!”   “老弟,可有好主意教我?”   “眼前先装作没有这件事,把死人料理再说..”   “料理什么?让这贱人和畜生喂了鹰就是。”   “不!公翁,事已至此,好在只有你知,我知,别人还不知道,我们再好好计议。”   “老弟,我心乱如麻了,三个小畜生的事,已使我头昏,又来了这个...。”   “有了,东翁勿忧!”南宫目光一闪,道:“三位少爷的事,反正我们已经有行动表示了,等下再看对方如何出面?这点..不必急,如果要三位公子不出岔子,我们尽可从容应付。”   “难道要我十天之内,真的..”   “不!东翁,我们正好利用这种事,加速进行我们五大家的大计。”   “老弟,现在还能谈这个么?连家都快完了,自身难休,还想什么五大家?”   “东翁误会了,我的拙见只等于了结三位少东的事,我自有计较..”   “能先告诉我吗?”   “三位少东如无问题,东翁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先赶去宫北堡那里祝寿,也即掩饰了我们本意,又不落口实,以后再见机而作。”   “这倒有理,还是老弟高明。”   说句老实话,如以“江汉一蚨”东方青白的雄视江南,具有的实力,什么也不在眼里,如在平时,象这种恐吓性的柬贴,他高兴则一笑置之,不高兴则会派出人手,把可能投贴的入“切掉。”   现在,却又不同,傅震宇等三人,就使他锐气大挫,东方兄弟的倒霉,使他六神恍忽,精神上虽然强自镇定,心理上,已经崩溃了。   这封柬贴,由于涉及“绝绝教”,人家虽然没有出面,已够东方青白惊魂,有钱的人,什么也不怕,唯最怕死,当外来力量,能危及他的生命时,他就软了,因为,如命保不住,任你钱再多,势力再大,也是一切完蛋..   “绝绝教”三字对他的威胁最大,那因为昔年该教横行天下时,对抗命者之惨酷,空前绝后,能使人心碎胆裂,这一封柬贴,就等于阎王贴子催命符。   东方青白呆了一会,目光杀机涌现,向那四个匐伏在地,如待决之囚的俏婢扫过一眼。   刚才那个被他踢了一脚的俏婢,无巧不巧地抬起头来,奇异的眼光,盯着南宫秀。   南官秀心中一凛,暗道:“好贼婢,想要挟我么?正好趁此让老乌龟杀之灭口,借刀杀人,一点也不露痕迹..”   倏地,他瞥见东面“倚红楼”上的纱窗映过一个半身美人影子。   东方青白已经哼出声来。   南宫秀知道东方青白每当杀人时就这样,不过举手之劳,那四个俏婢同时警觉地抬头,南宫秀忙吓了一声:“不好!有...”   身形一移,已经横出三步,恰好挡住东方青白出手位置。   东方青白一怔,道:“在那儿?”   南宫秀向北面一指道:“有几条人影,掠过‘绿珠楼’东翁火速下去,避免任何形迹落入别人的眼中,我去看看..”   一挥手,向四个俏婢低喝:“你们滚开!”   她们立时应声而起,飘身疾退。   东方青白以为有“强敌”潜窥,隐身附近,又惊又怒之下,毕竟这种事是见不得人的,更不能惊动别人,忙飞身下了,‘胜铜雀台’只说了一声,“老弟小心,务必弄清楚。”   南宫秀装模作样,就无形中解了四个俏婢的杀身之祸,暗驾“瞎眼的老乌龟..”   人已凌空弹起,以“八步登空”一式,化为“流星经天”横空五六丈,脚下一点天桥栏杆,上了北面的“绿珠楼”,一晃而没。   他原是一时急智,平空捣鬼,正想由另一面进入“绿珠楼”和“绿珠”   温存一下,再向东方青白砌词搪塞,不料,一条人影,突如流星,正由“绿珠楼”的别一面纱窗射出,窜入黑影中。真的有人?南宫秀脱口喝道:“谁?”   那条黑影头也不回,向后山枫林中猛窜。   五十八   南宫秀忙吸一口气,全力盯住追下。   “龟山”本就不高不大,除了林木山涧外,并无险处理依,任何人都难以遁形,可是,那人一身轻功,高得不可思议,凭南宫秀一身所学,也始终和对方隔了六七丈远近,连对方面目也没看到,只见背影,眼看对方将窜入一抹丛林中,南宫秀心中大急,暗驾:“这家伙比兔还游滑!若让溜脱,我还能混么?”   他二人一前一后,已经离开了“锦秀别墅”五里外,由于又是后山,又当大批人手调出之际,值班巡视的人,都不能进入内院禁地,所以,竟无人发觉。   南宫秀突然停步,哑声笑道:“原来是一位见不得人的朋友,夜入人家非奸即盗,你走吧,我南宫秀最够朋友,绝无恶意,否则,早已叫人了,还能让你跑了这么远么?”   因为那条人影,已掠入林,“逢林莫人”南宫秀不敢轻进,只好以退为进,出言讽刺。   只听林中哈哈道:“南宫秀,外公有话和你说,你怎么不敢进来?”   “笑话了,有何不敢?”南宫秀一面说,一面向林中缓步走去,暗中戒备,心中忖道:“好家伙,是找我说话?倒会反激?”   林中冷声道:“南宫秀,见不得人的是谁,心藏奸盗的是谁?你心里明白吧?你能瞒得过东方青白那只老乌龟,能瞒过外公么?”   南宫秀为之颤然止步,心惊变色暗道:“这就奇了,我多年心血,不惜忍受屈辱,就是为了想达到取代东方青白的位置,这家伙是谁?好象知道我的秘密?..”   目光一眨,又忖道:“十九‘绿珠’那贼人争风吃醋,偷吃野食,勾结了这个家伙,泄漏了秘密,哼哼..”   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林中笑道:“南宫秀,你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肚鬼八封,在外公面前没有用,你老实些,外公是和你谈谈条件,谈得来的话,外公会成全你。”   南宫秀回过神来,他是十分深沉的人,足智多谋的老行尊,立时缓过脸色,陪笑道:“朋友,果然高明,真叫南宫秀佩服,朋友既诚意见教,请出面见如何?”   他还是提心吊胆,怕林中有险,不愿自投陷井。   林中哈哈道:“南宫秀,你太胆小了,凭你这份小家子气,还想气吞全牛,人财两得么?”   南宫秀一轩眉,豪声道:“行,南宫秀愿移樽就教。”   “哈,还象话,你带了美酒佳肴来了?”林中喷喷着道:“外公刚才到过大厨房,顺手牵了两只脆皮鸡,一罐洞庭春,咱们就对酌一下,现成的,你也不用移樽了。”   南宫秀觉得此人不但充满神秘,而且十分有趣,回头四扫一眼,口中笑道:“朋友真是妙人,得识荆为幸。”   一面飘身入林,他实在控制不了好奇心,想要弄清楚对方是那路神圣。   林中一片黝暗,影绰绰,在三丈之外的一株大树下,坐着一人,背靠着树根,手中执着一只鸡腿,向南宫秀晃了一下,道:“俺不能作人家座上嘉宾,只好做梁上君子了,你请。”   指指挂在树枝上的两只皮鸡,自己却捧起酒罐,咕噜噜牛饮着。   南宫秀几乎感到恶心,心中一阵难受,恨不得一掌劈下。   为何?   他凝聚目力,在暗影中大略看清了这位自称“外公”,操着江北口音的家伙,除了一身还算新的长衫外,没有一点顺眼的地方。   爆牙,断眉,大嘴,水肿眼,缺耳朵,好丑像。   一手执着油淋淋的鸡腿,一口一口咬着,这时在灌着酒,吃相更是难看。   还有一双向内弯的罗圈腿,真叫人不相信他有一份追云掣电的绝顶轻功。   能有如此造诣,其他也一定不含糊。   这也是南宫秀不敢出手的原因。   他当然不认识龙武,只觉得这个丑鬼太难看,被他戏弄大感屈辱,丑鬼龙武把酒罐向他一递,滋牙道:“洒不赖,这样喝最痛快,你请。”   南宫秀忙道:“请用,我已用过了。”   “哎,俺倒忘了,你是大师爷,天天好吃好喝,睡人家的女人,捧人家的臭腿,哈,坐下吧。”   南宫秀心头火大发,杀机大炽,强自忍住,沉声道:“阁下有何见教。”   “不忙,咱们好好谈谈。”   “阁下,当知道,我不能多耽搁。”   “是么,东方青白把你当作臂膀,在这个骨节眼儿上,更是少你不得。”   南官秀吸了一口气,越觉得对方不简单,心中一动,散去提聚掌力,陪笑道:“阁下能见教大名及师承么?”   “不用,咱们又不是攀亲戚,俺和你谈的是大生意,别看俺好丑,心却是白的,你,知道。”   南宫秀为之啼笑皆非,这是什么时候?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扯淡,他只好点头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南宫秀岂是世俗的人。”   “是么,凭你‘赛留候’三个字,俺委屈自己,同你打交道。”   “好说,阁下怎么知道我的..事?”   “纸是包不住火的,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秘密,俺来江汉一天,就知道了。”   “一天?阁下是由那一路来?”   “由来路而来。”   “往何处去?”   “往去处而去。”   “好,打开天窗说亮话,阁下如何吩咐,我当尽力照办。”   “简单,只要你老实回答俺三个问题,俺不难为你..”   南宫秀几乎冷哼出声,气炸了肺。龙武拖长了声音道:“你要知道,淫人之妻,又想夺人之财,这种事,为天下正道人所不容,不必杀你,只要被人一知道,你就无面目见人了,懂么?”   竟把“赛留候”南宫秀当作小孩子教训了。   南宫秀沉声道:“不错,阁下是想以此为把柄,要挟我么?”   “什么话?俺才不会管这种臭事哩。”   “阁下,你要明白,捉贼见赃..”   “好家伙,你以为俺没有把你从床上抓住,就不算把柄?”   “阁下聪明,当知凭口说是不足取信的。”   “笑话!你太笨了,俺如果要捉双,太方便了,这是老乌龟自己的事,他不在乎绿帽子,背石牌,别人不会管这种事。”   “对!”南宫秀面不改色地,道:“东方青白居积黑心财,贪色荒淫,糟塌女人无数,如讲天道报应的话,又算什么?”   “是么,俺也就是想了这些,老乌龟造孽太多,悖入悖出,俺才想到和你打交道的。”   “谢过了,如阁下所言真能在一天之里,知道我的事?..”   “俺用不着诈你,不但有人对俺说,俺方才也看到些蛛丝马迹。”   “谁?是绿珠?”   “笑话!凭俺?又不是讨女人喜欢的小白脸,那女人怎么会对俺说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有理。”   南宫秀轩眉道:“阁下既是有心人,和我过不去,可以对女人逼供。”   “俺才不会让这类臭女人玷污俺的手哩。”   那末,阁下明明是由..”   “不错!那女人被俺点倒,包括了几个小丫头...”   “如此,阁下..”   “俺只是为了找一张图,根本没有问你的臭事。”   “一张图?什么图。”   “俺刚才已说过,只要你回答三个问题,这张图就是第一个问题。”   “阁下,我不知道。”   “是老实话?”   “请阁下明白点。”   “好,俺听说老乌龟所以发横财,是得到一张藏宝图,那张图就在他以前在‘凤楼山’得到的。”   “呀,我也听人说过,但没亲眼见到,就不可靠,也不可信。”   “好话,你做了这多年的师爷,为了什么?”   “阁下,人各有志,这是南宫秀愿意的。”   “你的志,很大,这张图是你最大的志向吧?”   “由阁下怎样说,恕我不知。”   “大约你还没得手?据说,那张图上有说明,是当年李在春,那个大流寇搜刮天下珠宝,由心腹分别藏在五处地方,‘凤栖山’只是其一,另四处,却不知下落。”   “阁下,够了,如真有此图,已落入东方青白之手他早就囊括独吞了,还会等到现在让别人去脑筋?”   “据俺所知,这老乌龟不知打什么主意,始终没有动手,俺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但愿阁下能得到手,恕我所知都有限。”   “好,第二个问题有人指证,当年参与毁掉四大家的人中,也有老乌龟一份,你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么?”   南宫秀心神大震,暗道:“好利害,怎么连这件事,也有泄漏的时候?   好小子,到底太嫩,这种事,也能问人?人家会实说么?”   口中忙作惊讶道:“有这种事?不可能,我连想也没想过。”   “你,是老实话?”   “阁下,你也不想想,即使东方青白有这回事,也是他个人绝大的秘密,他会告诉我么?”   “俺认为他会的。”   “为何“   “因为你是他的心腹!”   “抱歉,不论他对我信任程度如何?这件事,从未听他说过。”   “这个,不要紧,你不说,俺自会和老乌龟当面谈,再把那些骚女人摆布一下,不怕不知事实经过。”   “那是阁下的事,不必以此挟制。”   “好,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你们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东西?什么东西。”   “这个!”龙武伸出右手五指,摇晃了一下。   南宫秀大吃一惊,脱口道:“阁下不是..”   “是俺问你,不是你问俺,据实回答。”   “敝东翁已经照办了。”   “是心甘情愿的么?”   “阁下,那是他心中的事,我无法回答。”   “你没参与意见?”   “有。”   “怎么说?”   “阁下,由于三位公子被,被...独门手法所制,敝东翁以人命关天,当然只有照办。”   “这么说,他不是心甘情愿的。”   “阁下,能易身处地,为人想想么?”   “好话,如果俺的儿子被别人打伤了,又要送金子给别人、俺一定忍不下这口气的。”   “如此,也是人情常理吧。”   “还有,俺一定会图谋报复,全力对付那个人。”   “阁下如此说,我无意见。”   “那么,老乌龟想打什么主意?”   “不知!”   “真正不知道么?”   “阁下,敝东翁即使心中忿想对阁下不利,那也要等到三位少年东复原无事之后..”   “不是现在么?”   “他的儿子悬阁下之手,他会笨到把自己儿子性命当作儿戏么?”   “有理,谅他也不敢!”   “阁下真是高明。”南宫秀奉承了一句,心中却暗笑道:“好小子,你以为知道我的秘密,就可逼出我的实话?你太不懂事了,我‘赛留候’是靠什么成名的?好小子,等下有你的乐子,我一定放不过你。”   只见丑鬼闭上水泡眼,似在沉思默想什么?   南宫秀忙道:“阁下,我已知无不言,据实回答了你的三个问题,我不能久留,告退了,恭喜阁下发了大财,不过举手之劳,我除了佩服之外,只有力促敝东翁恭候大驾了。”   一拱手,正要走。   “慢着!”龙武眼开眼,自言自语道:“师爷说过,世上只有‘贪’字害死人,俺别人为财死吧?..”   一蹬罗圈腿,站了起来,道:“南宫秀,俺已问过了,你也回答过了,一问三不知,等于没说,是么?”   南宫秀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阁下,我已据实回答了,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叫我如何说,阁下明理,当不会强人所难吧。”   “总是你有理!那么,五百万黄白物已经准备好了?”   “是!”   “交到指定的地方?”   “是。”   “真是大手笔,‘状元石’要改名‘黄金石’了,你可走了。”   南宫秀如释重负,心头一块石头落下,抱拳道:“就此别过,届时敝东翁一定恭候大驾,我当尽力促成此事。”   “很好,俺到要看看老乌龟有多大的神通?能够一下子运交如此巨数?”   南宫秀暗笑道:“你小子是财迷心窍,利令智昏了,也不想想,东方青白富可敌国,五千方两也不当回事,还愁人家交不出,只是你这小子,怎么运走?只好连命留下交出了!”   他只是这么想,当然不愿再多说一字的,正要飘身而起,又停了脚。   他已听到有人来了,不由心中紧张了,如果是“锦绣别墅”中人赶到,难免启人疑窦了。   五十九   他装作不知,故意扬声笑道:“阁下,如能就此移驾,由我敬陪去见敝东翁,更好,我们还可负责代阁下搬运到阁下指定存放的地点,不必去山角状元石那里了,也可避人耳目,是么?”   龙武一拍脑门,道:“不错!..只是,已经约定,不必更改,你可告诉他一句‘东西’只要值钱,越小越好,免多费力。”   “对,一定代为达到,敝东翁也正有此意,彼此方便。”   “那么,一言为定,你走吧,此时不必惊动别人,免被人误会你和俺有勾结,来个二一添作五!..”   “那里!那里!..”南宫秀心中大急,如果来的人是东方青白手下的话,一定会听去,越描越黑,这口黑锅背上,再也洗不净了,忙一迭声的道:   “阁下最会玩笑,容再相见。”   人已腾空而起。   龙武笑道:“再说,俺刚才是由那个叫什么‘绿珠’的女人房中出来,你刚才没有声张,就够聪明了,如果俺现在同你去,等于瓜田李下,连俺的清白也玷污了。”   南宫秀已掠出十多丈,听得清楚,恨得牙痒,暗骂:“好小子,你说给谁听?是存心栽我的脏了。”   此时,他只求火速离开,也顾不得有人到了附近,只好装作不知到底,向来路飞射。   倏地,他由半空猛打“千斤坠”星拽而下,口中轻轻喝道:“谁?”   因为,有一把松针向他射来,他只好开口了。   只听一声冷笑道:“南宫秀,你就留下来吧,还有老朋友要见你呢。”   南宫秀已听出人在三丈外的一块大石后发话,只好立定身形,沉声道:   “是那位朋友见教?”   “贵人多忘事,听不出老朋友的口音么?”   南宫秀实在听不出口音是谁,又急于脱身,歉声笑道:“恕我一时耳生,请即出面,同到敝居停处欢叙如何?”   “铜臭之地,老夫不去,你不会过来么?”   南宫秀实在心中发毛,他明白,此时此地,要找他的人,决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真想发啸传警,勉强沉住气,一面步向大石,一面抱拳道:“南宫秀不敢不就教,阁下是那一位..”   一个沉劲的少年口音截道:“见面自然明白,难道要本公子动手?”   南宫秀听出口风不妙,猛掉头,就想一走了事。   要知道,南宫秀是在被龙武拆穿秘密之下,心虚胆怯,不论什么人,在被人揭露见不得人的隐私事,心理上的本能反应,就是恼羞成怒,立时下手对付揭他隐私的人,如自问力量不够,就会急子脱身,以摆开心灵上的负荷,也即是无颜见人之下,理不直,气不壮,只有逃避了事..   “赛留候”南宫秀就是即不敢对丑鬼龙武下手,又怕“锦绣别墅”中人潜藏附近,不敢停留之下,骤然间,又被不知来历的人阻止,又听出语气不善,不是好想识,所以他只说了一声:“急事在身,暂时失陪..”   人已破空而起,再留下一句“我在‘锦绣别墅’候驾。”   猛听一声冷笑道:“你太笨了,留下。”   南宫秀刚掠出五丈丈,闻言,却不见有人出手阻截,连暗青子也没有,以为对方大言恐吓,也冷笑一声:“南宫秀不是吓大的,失陪。”   再次腾身,一去四五丈。   “你是年纪活在狗身上了!”这句话刚出,一条人影已一幌而到。   南宫秀一掌拍出,喝道:“休得无礼。”   猛觉掌力走空,眼前掌影迷离,好象有三四只手抓到。   他大骇之下,另一掌刚一式“拒虎门外”守住头面门户,突然感到左肩一麻,痛入骨髓,立时脱力,真气一泄,被人抓住左臂一同下坠。   南宫秀是身不由主,欲抗无力,脚刚一落地,便被人夹背一击,打得心血上涌,眼冒金星,喷出大口鲜血。   只听一声:“去见我爹。”   南宫秀已被震出二丈多远,又被人隔空一兜,刚好便他,立地身形,否则,他非落个头破血流不可。   在那块大石上,这时已盘膝坐了一人,火光一闪,原来那人还在吸着烟哩。   南宫秀定了定神,吸了一口气,压住上涌的热血,咬紧牙关,忍住左臂被抓裂肩骨的疼痛,哑声道:“朋友是谁?南宫秀并未得罪..”   只听背后冷声道:“我爹好意招呼你,为何掉头而去?无礼已极,这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   南宫秀明知道刚才一招把他制住的人,由声音的未脱重音,当不会超过二十岁,竟有如此惊人的身手,真是栽得冤枉,心中寒气直冒,却不敢回头,只向石上跌坐的人看去。   在黑影,烟雾中,加上烟火微弱的光芒照映下,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年纪五十左右的老人。   只见老人喷了一口烟,慢吞吞的道:“南宫秀,你也算得一号人物,为何如此没种?只知开溜,枉负‘赛留候’之号,难怪挨骂,自讨苦吃。”   一抬头,看着他,又道:“关于你见不得人的事,言之污口,我们不愿再提,你如果聪明的话,快把那张藏宝图交出来。”   南宫秀心中一凛,强作镇定的道:“我不知阁下所言含意。”   猛觉一掌心已印在他命门穴上,背后冷冷的喝道:“你可是不见棺材不流泪?”   南宫秀虽明知背后有人,却是等到人家掌已按实才知近在咫尺,这时,真是生死关头,只要人家稍一吐劲,立时完蛋。   可是,他仍镇静的道:“我刚才已和那位..朋友说过,我实在不清楚这件事的情况。”   “真的么?可是要我提出证据?”老人把旱烟管指指南宫秀,道:“再不漂亮点,真是辱没了你混了几十年的名头。”   南宫秀暗忖道:“你会有证据?笑话!”   老人已接口道:“不愿老老实实交出来是不?”   南宫秀道:“请说说看。”   “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等于不打自招了。”   “阁下未免强词夺理,因为没证据,我才向你请教明白。”   “好吧,南宫秀,你可知道老夫是谁么?”   “正要请教。”   “你又知道刚才吃的苦头是那一家路数么?”   “一并请教。”   “真正不知?还是装蒜?”   “不知!”   “你是在负虚名,真要老夫说出来么?”   “洗耳恭听。”   “你刚才是挨了一抓,是么?”   “是。”   “你不会由此推想?以你的一身所学,竟避不过这一抓,当今之世,有谁?”   南宫秀心跳如捣,再也不能装糊涂了,脱口道:“难道是‘麟半爪’?”   “总算你没有白活几十年。”   南宫秀已知大祸迫在眉睫,噢了一声:“这样说来,这位少侠,当是林大侠的贤郎了?”   “不错!”身后冷笑一声:“现在告诉你,正是时候,如你早知道,一定当作奇功一件了。”   “少侠好说,我不是那种人,少侠刚才称呼..”   “是我爹。”   “南宫秀,你不用多心,老夫就是..”   “噢,阁下原来是林家四大家臣...”   “我们不是有过三面之缘么?”   南宫秀心头扑扑跳,故作讶声道:“林兄,恕南官秀健忘,除了二十年前,‘老河口’过渡时与林兄见过一面外,何来第三次?”   “忘了么,第二次在‘岳阳楼’时在端午节的头一天,阁下和‘鸟蒙五魅’在一起..”   南宫秀神色一变,呀呀道:“小弟不曾与林兄照面,真是失礼。”   “是么?当时老夫带了人皮面具,阁下正逸兴遗飞,老夫不便打扰清兴,却听到‘五魅’说了什么话?”   南宫秀知道今夜完了,仍存万一希望,就是等待东方青白手下有人赶到,那必须尽量拖延时间不可,口中忙道:“林兄,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小弟当时只是和他们五人不期而遇,他们五人胡言乱语,与小弟无关。”   “该说第三面了,你可记得林家遭劫的第三天?在辰州言家的密室里,你和东方青白说了什么话?”   南宫秀眼前一黑,只惨笑道,不开口了,他已理拙词穷,无话可说,一身冷汗,低下头去。   背后怒嘿一声:“南宫秀,你认命了吧,爹,我要摘他的心了!   林浩目射精芒,瞪定南宫秀,轻喝道:“明白了吧?你和东方青白参与趁火打劫,自以为经过易容化装,做得十分秘密,天网恢恢,也有今日,你未想到吧?”   南宫秀凛声道:“林老大,我认了,我只是..一时之错,为人利用而已,为此,我屈身东方青白处十几年,后悔不及。”   “说得好听,以你之智,会受别人利用么?”   “实不相瞒,我一生自负才智不在别人之下,熟..料,聪明反被聪明误,别人比我高明百倍,直到事后,我才知上当。”   “那么,主谋是谁?”   南宫秀心跳了一下低头道:“恕难奉告。”   背后一声冷叱:“你至死不悟。”   南宫秀惨然道:“我认命了,一步错,全盘错,全盘错,夫复何言?”   林浩沉声道:“只要你能据实相告,并把那张图交出,老夫念在你昔年并未多行大恶,尚不失为有才份上,留你一命。”   南宫秀苦笑道:“林老大,说来惭愧,我的女儿及妻子皆在别人的手里,我一死尚不足惜,如多说了一句,不但我难逃一死,何必连累我妻子儿女?”   “原来如此,你是受人挟制?好吧,你先把图交出,老夫网开一面。”   南宫秀心情狂跳,真是自认必死,又有生机,忙道:“遵命,我愿献图赎罪,只是,还少了中间一块。”   “什么?”   “林老大,东方青白是‘人老精’,他把那张图分为十三块,除了十二块分散在十二个小妾的藏宝箱中外,中间最要紧的一块,不知他藏在何处,也是我苦等到如今,尚未下手的原因。”   林浩沉吟了一下,道:“这一点,我可相信,东方青白确实老奸巨滑,他利用女人贪财的心事,各给她们一个宝箱锁匙,如果不像你这样会走邪路,任何人也不无法得到其中一个锁匙,真是匪夷所思..”   南宫秀脸红过耳,惭愧难禁,倨促不安,真有无地自容之势。   林浩想了一下,又道:“既然如此,你自问几时可以到手?”   南宫秀心中一动,轻叹一声:“事到如今,是船到江心补漏迟,我既已对不起他了,只有豁出去了,一定尽力在最短期间,不惜任何手段把它弄到手。”   林浩沉声道:“这种事,言之太丑,我们决不会玷污自己,也不是因为东方青的横财来自不义,取之无愧,而是..”   一顿,目中精芒熠熠,道:“为了这笔敌国之富,不落入居心莫测的巨魔之手,我们不得不及时行动?”   南宫秀心头大震,脱口道:“林老大的意思,是另有人想侵夺这个..”   “对!而且,迫在眉睫,随时会发生巨变,难道你还不知道。”   南宫秀凛声道:“可是指‘绝绝教’?”   “只可如此说,据老夫了解,另有巨奸在暗中策划,虽不敢断定是谁?   多少会与“绝绝教’有关。”   南宫秀一头冷汗,吸了一口气,道:“尊意如何?南宫秀效劳之处,一定有以赎罪。”   “你,能有一份良知未泯,以你的才智,如能澈悟回头,仍不算晚,希望你能开诚相见,要知道,这是武林大劫之前,如有人能尽力挽回,有补大局的话,实是无上功德。   南宫秀颤声道:“林老大还能相信我否?”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南宫秀道友,请放心,你虽然有不齿于人之邪行,我们决不会以这种事对你要挟,也绝对不会揭露这件隐私。”   南宫秀大为感动,哑声道:“林老大,冲你这份好意,我愿知无不言。”   “好,阿华,你给南宫前辈推理一下。”   南宫秀只听身后应了一声,左肩上被三指扣紧,左臂被抖震几下,一阵奇疼过后,就复原了,已被奇门手法接上骨节,同时,贴在背心的手掌也已撤走了。   林浩站起身来,道:“我们到林中去。”   南宫秀道:“此地地处‘锦绣别墅’不宜多留,我正奇怪我已出来这么久,他们竟毫无动静,实在反常。”   “放心好了!”身后的少年道:“我们还有人把风,没有人能进入百丈之里。”   南宫秀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汗,道:“这样最好,刚才,我还寄希望他们会来,现在却不希望有人打扰了,二位,先请。”   林浩点头,单脚一顿,腾空五六丈,向刚才那一片密林中掠去。   南宫秀一怔,才发现林浩是一个拐子,心中连动,暗叫:这不是汉阳狮子队教头拐八爷么?唉!听说他来了七八年了,我竟一点也没留心,真是报应。   他也起步了,三人入林,南宫秀不由想到适才和那个神秘的丑鬼一番对话,有点讪讪的不自然。   六十   他想,那丑鬼决不会远去,也可能已听到了他和林浩等二人的谈话,如果丑鬼再现身的话,那真是大姑娘看女婿,说多难为情就有多难为情了..   三人在一株大树下席地坐下,南宫秀已看清那个一身黑衣,面黑如铁,精眸如电,英气逼人的少年,虽然他可能经过易容,但已可以看出他精悍,英挺的轮廓,真是后生可畏,不愧有“金麒麟”之号的林起涛儿子。   南宫秀心想:“他一定是狮子队的第一个‘狮头’了,我只听说汉阳打从四年前起,一个老拐子教了一班毛头小娃玩狮子,他们练习时,又不准外人看,只知道要在本届祭神节出场亮相,原以为是小孩子爱玩这些东西,不料,竟是..”   林浩已打亮火石,燃起了烟,吸了一口,道:“南宫道友,我们都是几十岁的人了,有什么说什么..”   旱烟管向少年一指,道:“这孩子名叫‘光华’,是家主人唯一骨血,他除了在面上经过易容药洗黑外,一切都是货真价实,你看看,他像不像家主人?”说着,又打亮火石,照了一下。   南宫秀已看出光华除了面黑如漆外,五官长相,正与当年“金麒麟”林起涛一个模子塑的,不禁脱口赞道:“林少侠与林大侠一模一样,如此年少,已有如此身手,真了不起,我衷心佩服。”   林浩道:“阿华,从现在起,你该改了称呼,叫林大侠,孩子,由现在起,你可说正式走上江湖了,以后就得看你的了,林家只有你一个儿子啊。”   林光华虎目含泪,低头道:“华儿记着。”   林浩道:“南宫道友,当年,也与你爹有同道之雅,人事无常,世情多变..不说过去,只说现在与将来,孩子,别把南宫道友当作大仇,他必有难言之隐,孩子,你要听我的话。”   林光华,默然不语,南宫秀只觉得热血冲心,羞愧无地惨然道:“林少侠,我自知罪恶如大,一死难赎..唉,我并不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也知道你心痛父仇,人子之心,我甘愿由你处置!..”   林光华虎目一张,精光如电紧逼南宫秀,大有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之概。   南宫秀平静的续道:“此时不暇多说,我只求少侠能听我扼要说一下,你要如何下手处置我,我一定随时束手引颈,我当年虽未直接向府上下手,但确实做了帮凶..”   “我已说过了。”林浩截口道:“过去的事不提,老实说,我带他来汉阳住了七八年,主要是监视你和东方青白,‘锦绣别墅’我和他去过多次,他也多少知道些情况,现在,我们只谈眼前和今后的事,阿华,听大叔的话。”   南宫秀暗道:“原来如此!..”不由又是脸热。   林光华威态一敛,眼一红,瞪大虎目,看着天,忍不住思亲伤心泪..   南宫秀矍然道:“不错,我只能奉告几点,免得他们找来,毕竟惹厌..”   他一顿,凝视着林浩,诚恳地凄声道:“林老大,承你不嫌我的..失德之过,我懂得你的意思,让我见到林少侠,如面对当年林大侠,我披肝沥胆的说,即使身受惨劫,妻子儿女遭劫,我也毫不顾虑,我,是一时不慎,中人暗算,而致不可自拔。”   “是谁?”林浩问。   “惭愧!”南宫秀摇头道:“我只知道中了一种‘无形无影’的慢性奇毒,每当毒发时,非人所可忍受,非吃下毒者按时发下的解药不可,却迄今弄不清楚是谁?..”   “这很简单,只需向当世道上擅于用毒者推究。”   “当然,我也为此费了不少心力,以擅毒出名者,除了‘无毒先生”孙无量和“四绝诸葛’汪浩然与四川唐家,‘鬼圣’阎皇夫妇各有千秋外,下五门中,亦有各擅专长的独门玩意,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既不能认出是什么毒?如何追究?冒失问人,必遭讽笑,既然问到施毒者,也必矢口否认的。”   林浩点头道:“有理,我未想到这一点,凡是用毒者,都是见不得人的。”   “由于我暗中查究,就受到隐形的人警告,当我第一次毒发时,正当自绝无力之际,有人投入柬贴,附了解药,是严令守密及各种戒条,要我依令行事,并劫走了我的家属,为了苟延残喘,贪生怕死,只好落水了,为恶至今,总想能完成交下的任务后,得到特赦,死也弄清楚是谁害我才能瞑目。”   说到这里,南宫秀也流下两行伤心泪来。   林浩点头道:“原来如此,确是形势所迫..”   林光华沉声接口道:“士可杀,不何辱,阁下现在不在乎妻子儿女么?”   南宫秀苦笑道:“林少侠,所责甚是,我已犯了戒条,依照他们严令,已是全家惨死有余,可是,我想到作孽多端,一朝事败,妻子儿女亦无面目见人,生不如死,又何必牵挂私情呢?”   林光华默默不语。   林浩沉声道:“对方交下你什么任务?什么叫做‘特赦’。”   南宫秀道:“就是‘藏宝图’也可说是他们指定我最后一次要办的事,如成了,就全部解去我的奇毒。”   “你也相信?”   “不信又如何?命悬人手,不能自主,唉!惭愧!”   “东方青白是否也是..”林浩话未说完,南宫秀早已点头接口道:“他也一样。”   “这就奇了,他既已受制,为何不交出那张图?”   “因为‘老奸商’耍无赖,藉口该图已经被人偷走..。”   林光华冷笑道:“这种自己骗自己,连小孩子也哄不了的话,人家会相信他?笑话!”   “林少侠有所不知,凡是爱财如命的人,他宁愿死去,不愿交出..”   “人死了,什么也没有了,有钱的人,特别怕死,你忍受不了,他能熬得住毒发时的痛苦?”   “这就是老奸商聪明之处,他看透了人家是要图,如让他毒发死去,永远找不到那张图了,所以,他就死赖活赖,每当毒发,快要断气时,人家只好送来解药,加以警告,就这样,被他拖延到现在。”   林浩点头道:“有理,东方青白知道,如他真的把图交出,也是他真正命尽之时,对方一得图,目的已达必下毒手灭口,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全归了人家,连现在有的财产也保不住了。”   南宫秀道:“正因如此,他们才把这件最困难的任务指派给我,直到现在..”   话未了,二人同时警觉,有人来了,南宫秀刚挺身而起,人影一幌,一声哈哈:“你也该走了,人家可怕你迷路了,先后已有七八人向这边来,都被俺客客气气好好招待,请他们躺下来养养神..”   又是丑龙武来了。   南宫秀涨红了脸,刚一拱手,想向丑鬼表示歉意,龙武已摊手道:“俺都明白了,浪子回头金不换,说实话,咱们还得借重你呢..”   南宫秀忙道:“好说,能尽力者,无不从命。”   龙武一擦鼻子,道:“俺告诉你吧,俺是今天大早揍了那三个小杂种后,依照傅大哥的意思,去找了林老伯?..”   南宫秀哦了一声:“傅少侠?..”   “不瞒你,咱们都是一伙的,早就商量好,如果不是林老伯相信俺这个从没见过面的小龙侄子,立时认了亲,由老伯告诉俺一切,俺怎么会知道你..们的机密八封?..”   是么?原来龙武是找到了林浩和林光华,一家人,当然无话可说,不然,他又不是神仙,刚刚抵达汉埠,如何能够搞出这些名堂来?..   南宫秀失声道:“你也是..四大家中那一家的后人?”   “俺不是小龙么?只是比泥鳅还难看罢了..”   “哦,你是龙大侠的..”   “不瞒你,俺是家父偏出的。”   “难怪!我几乎弄不清楚了,龙少侠,你还有两个小妹妹,可有下落?”   “有了下落再奉告吧!”龙武道:“现在,请你帮忙..”   “何事?”   “赶快回去,顺便把那几个睡在地上的王八羔子带回去,正好掩护你。”   南宫秀道:“原来如此,多谢少侠安排得好,我走了..”   一拱手,又哦道:“几乎忘了一件大事,龙少侠注意那‘东西’被东方青白做了手脚..”   “俺知道了,你自己多小心就是了,快走吧,别把东方青白和..那些人急死了!”   南宫秀知道龙武取笑他,实在阴损,一红脸,向三人一点头,腾身飞射。   林浩目送南宫秀背影消失,无限的感慨的叹了一口气道:“做人太难,一点错不得!..”   林光华恨恨的道:“太便宜他了,这种无耻之徒,杀之最好。”   “阿华!”林浩唏嘘道:“凡事要由大处着眼,小心着手,人家是被迫的..”   “他只是怕死贪生,丧心病狂的鼠辈而已!”   “孩子,千古艰难唯一死,能成仁义尽的到底很少,严以律已,宽以待人,是你父亲的做人原则,不过一时之快,无济于事,他已诚心悔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放他一马。”   “大..叔,这人以诡计多端出名万一他又出花样,误了我们的事..”   “不!孩子,以人心换人心,再奸诈的人,也会激发天良的,他连自己生命和家属的命都看得淡了,只要我们不负人,人家不会害我们的,至少,我能保证他决不会误我们的事。”   “华儿总觉得工于心计的人靠不往,不可信任。”   “不妨看下去吧,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加一就过份了,此人成名多年,得名不易,今天被我们这样对待,可说是一生难忘的奇耻大辱,也可说是他一生最深刻的感动..我们走吧。”   龙武笑道:“俺只想臊臊他的皮,俺和傅大哥,原来不过是想惩戒一下那三个小杂种,敲他一笔造孽钱,示示威,在江汉打出旗号,好教天下知道四大家的后人,已经出头露脸了,不料,勾出这么多的鬼名堂,可说是意外的收获!”   林浩道:“傅贤侄处,有没有招呼过?”   龙武点头道:“俺已及时通知了,他也认为是极大的发现,只是来不及详细策划,他要俺代他问候您和林老弟,一切由您主持他可随机配合。”   林光华道:“傅大哥在人家,不会在意外吧?”   “不会的,俺最佩服他,不论那一方面,他比俺高明,身在虎穴,安如泰山,就是再加一倍的人,也不在他眼里。”   “傅大哥有这么大的本事,好极了,明不怕,暗难防。”   “不用为他担心,他适才已经来过一趟了,俺和他谈了一盏茶的时候,因为姓汪的两个门下也赶来,为了避他们二人耳目,只好匆匆分手。”   林浩沉吟道:“我相信傅贤侄不等闲,姓汪的两个门下,却要特别小心应付!”   龙武笑道:“这下可有好戏了,咱们把‘锦绣别墅’闹成母狼窝,让老财奴心痛割肉,也是过瘾的。”   林浩正色沉声道:“龙贤侄,你机智过人,所学也好,就是嘴皮上,以后注意厚道些,别让人家太难过,刚才,已使南宫秀受不了,只恨他无地洞可钻。”   龙武垂手受教。   林光华愤然道:“对这种贪淫好色,无耻卑鄙的小人,就是唾他的面骂他一个狗血喷头,也不为过吧。”   “不!”林浩肃声道:“良言一句三冬暖,伤人一句六月寒,凡事要适可而止,人要脸,树要皮..”   “他就是不要脸,才做不要脸的下流事。”   “不能这么说,羞恶之心,人皆有之,人都不愿自承是坏人,耻于做坏事的,如果做了,内心是愧疚不安的,只可婉言告警,过份了,往往造成恼羞成怒,一直错下去,不可救药,非做人之道。”   龙武和林光华只好应是。   林浩道:“我们离开为是,说不定他们会再派出大批人手搜查。”   龙武噢了一声:“俺忘了,适才傅大哥告诉俺,有一双姐妹突然出现在东方青白家,十分神秘,傅大哥一时摸不请她二人的真正来龙去脉,要俺向你请教。”   “这个,我们回去再说吧..”   三条人影消失在林中深处。   可惜,他们疏忽了一点,尚有一个人藏身在百丈外的一处密菁里,正在以耳朵贴地,用“地听”之术,把一切说话偷听了去,三人一走,他也悄悄起身,只留下一声冷哼,向“锦绣别墅”飞射而去..   在“锦绣别墅”中,由初更到二更,像一锅百沸开水。   那因为,东方青白本人漏了破绽。   当他急急下了“胜铜雀台”后,眼见南宫秀已经追踪上了“绿珠楼”去了,他本来不想声张的,只望南宫秀马上有动静。   他隐身在天桥暗处,等了一顿饭的时间,仍不见有声息,又不见南宫秀回来,他就断定南宫秀必已发现敌踪,追截下去。   他略一思忖,由于敌人己深入禁地内院,非同小可,觉得事态严重,南宫秀单身追踪,可能有失。   加之,刚才在“胜铜雀台”亲眼看到的丑事,酸气攻心,怒火大盛之下,在潜意识中,认为有人深入内院藏娇禁地,十九是和如花似玉的娇妾如此这般,那还了得。   他立时下定决心,非把这些该死的全部抓到不可。   他不动声色的飘身上了“倚红楼”,花名“倚红”的娇妾,正御转纱,晚妆浓抹,大约闻声而起,正在凭着纱窗向“胜铜雀台”上看,花容失色,惊如木偶。   东方青白只哼了一声,她就娇呀着,向他扑去,投入他的怀抱。   东方青白在这个时候,那有心情温存享受?只嗯了一声:“早睡去,不要外出。”   把她推开,又折向其他八座高楼绣阁。   他很快地“了解”了一下情况,除了发现“绿珠”和几个美婢被制了穴道外,别无异状“绿珠”只说了一声:“有一个贼人进来,又匆匆逃了。”   就娇啼婉转,伏在床上哭成了雨梨花,那不过表示她受了委屈与惊吓,希望他多抚慰罢了。   东方青白却一言不发,掉头而出。   他迅作决定,“绿珠”虽然只说“有一个”可是,适才明明听到南宫秀说有几个人影,如此“外人”决不止一个,南宫秀只有一人,绝对难以制敌。   他立即下令,四面紧急搜索..他认为敌人既有几个,决不会做一路逃走,必然是各奔一方,以分散追截耳目。   因此,整个“锦绣别墅”就乱成了一片了。   东方青白还特别派人招呼傅震宇与连城璧和尉迟玉三人,说明可能是“投贴人”前来窥探,傅震宇立即招呼连城璧和尉迟玉向后山追出。   半路上,傅震宇便示意他二人分开搜索,一有发现,立即作啸通知。   除了“旋风刀”史钊和安琪姐妹坐镇内院外,史家兄弟和史姑娘也临时做了内院女眷的“护院”。   正在“迷宫”“镜殿”中行乐的群雄,也惊觉了。   他们一听说有外人闯入,为了讨好主人,为了在美人面前充英雄,都急于立功自见,纷纷披衣“下马”也如潮水般向四面追出。   本来,“锦绣别墅”中人,已有大半被派出去追查“凶手”踪迹去了,一加上这班新到的煞星,声势不小。   结果,追向山后一方的七八个人,先后被龙武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点了穴道,他们连声音也未发出,有的只眼前人影一幌,便告倒地,有的只觉穴道一震,就糊糊涂涂的被制住了。   经过“赛留候”南宫秀一一解开穴道,说明敌人已被逃脱,无功而返,大家自身难保,除了苦笑外,也只好讪讪地跟着南宫秀回转“锦绣别墅”。   其他的人,也陆续回来,落帽风也没捉到,因为根本没有发现敌踪,徒劳往返。   六十一   傅震宇先一步赶到山后,和隐身一边的龙武以传音方式谈话,交换了一些意见,连城璧与尉迟玉也跟到,傅震宇表示没有发现,敌人一定远逃,放马后炮也没用,就此回头,连城璧与尉迟玉只是想“盯”住傅震宇,别管对方青白如何,根本事不关已,不愿管别人的鸟事。   东方青白一无所得,南宫秀只表示把人追丢了,绝口不提七八个高手被人制住的事,东方青白空自激怒,也无可奈何。   他对傅震宇等,除了道过辛苦外,也无话可说。   大家在推测是那一方面的人深入重地?意图如何?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只有“旋风刀”史钊在捋须冷笑,一句话也不说。   东方青白暗道:“老史一向深沉,莫非已有什么发现?在这多人面前,不便询问..”   他一抱拳,道:“小事一桩,明天再说。”   道了安置,告罪退入内室,大家也各自歇息。   在密室里,烛影摇红,只有东方青白与史钊相对而坐。东方青白道:“老史,打由今早起,事故频频,风波迭起,我是生平第一次感到辣手,却理不出头绪,要请教你了。”   史钊道:“你先把一切经过,包括一句话,一个动作,详细告诉我再说。”   东方青白苦笑道,真的把傅震宇等三人与二位姑娘先后来到的经过,逐一述说。   史钊连连点头,道:“还有么?必须一件也不漏,因为,要判断一件事,必须巨细无遗往往看来不相干的事,却有连带作用,稍一疏忽,就会毫厘之差,如事事想到,才有可靠而正确的结论。”   东方青白因已心乱如麻,想由史钊处得到主张,只好尴尬地把“胜铜雀台”上发生的丑事,甚至连自己的怀疑,到九座楼台巡察一遍的经过也一一说出。   史钊不住地捋着胡子,不时嗯嗯呀呀,听完了,把胡子捋断了几根,站了起来,背着手,打着圈子道:“果然可疑,果然可疑。”   东方青白道:“谁?”   “人可疑,事也可疑。”   “人是谁?事又是那一件。”   “人嘛,可说包括今天来的人及你的手下,皆可疑,事嘛,就是闺房疑云。”   东方青白切齿道:“如是那班骚女人作怪,我会把她门一概干掉!”   “舍得么?”史钊冷笑道:“她们个个是你的心头肉呀。”   东方青白怒道:“有什么舍不得,天下有的是女人,也没有金钱卖不到的女人。”   “笑话!真正的女人,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换句话说,金饯可以买到的女人,最不可靠,因为,她是嫁给金钱,并不是嫁给你的,当你没有金钱时,她也走了,不要怪她们无情。”   “就算这样吧,她们现在也不会背叛我..”   “因为你现在有钱,而且富甲江汉是么?”   “我没这个意思,不论如何,只要是她们背叛了我,我就毫不留情‘切掉”她们!”   “听说她们个个是人间绝色,你量珠买来,女人尽多,绝色难求。”   “你以为我真正舍不得?瞧着吧。”   “老白!”史钊板着死人脸道:“别说意气的话,你也大把年纪了,难道连捉双与见赃的话也不懂,我又没有断定她们与外人有奸情。”   东方青白杀气满面,恨声道:“希望没有,如有的话,哼哼。”   “老白,依我的推断,这顶绿头巾,恐怕难免。”   “请教谁最可能?”   “我不管你床上的鸟事,老白,你当知道女人除了黄金可动芳心之外,还需要的是什么?”   “还不是那回事儿。”   “对了,试问你能雨露遍洒,使她们‘九口’之身,可以无饥矣么?”   “这个..难说,这些女人,个个出身青楼,也是我常不放心的原因。”   “广田自荒,怪得谁来?所以,我从来不二色,虽无艳福享受,守着黄脸婆也永远无石碑压背之忧,多少人,皆毁在女人手上,你也快遭祸水之变了!”   东方青白几乎跳了起来,道:“老史,请明白教我。”   史钊慢吞吞的道:“你愿听不听我的话?”“当然听。”“什么都肯听么?”   “当然。”   “如我说了,你不听又如何?”   “听凭处置。”   “好,一句话,我言出必行,不容更改,更不是做生意,讨价还价。”   “一句话!我听你的。”   史钊走近东方青白,近于耳语道:“你首先必须有做王八的度量,当乌龟的气度..”   “你说什么?”东方青白额暴青筋,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老白,你又食言反悔了?”史钊冷冷地走开。   “王八好做气难受!”东方青白细眼怒瞪,咬牙道:“老史,你能叫我受得这口气?”   “你要听我的,就必须忍受,而且得忍人所不能忍。”   “哦,我明白了。”东方青白大悟地低声道:“你是要我沉住气,假装不知,待抓奸夫淫妇时再..”   “不!”   “为何?”   “就是明知奸夫是谁?亲眼看到在床上,你也要装作没看见,不知道。”   “这是什么话?”   “天下第一好话!”   “老史,你冤苦我了,我是在向你讨教。”   “这不是玩笑,就是教你。”   “世上能有人做得到?”   “只有能忍人所不能忍,才可为人所不能为,老史,要成大事,就必须有做瞪眼乌龟的忍耐。”   “愿闻这个道理。”   “老白我听了你刚才告诉我的话,我已断定,你已帷薄不修,必藏家丑,而且断定给你绿巾的,不是外来的人,而是你的属下。”   “证据?”   “你的高足,做的好事!”   “你是说那畜生?他已完了。”   “还有别人。”   “谁?”   “你猜猜。”   “这个,不是猜的事,如我知道是谁?早已..”   “你到底还是忍不住?..”   “好吧。”东方青白切齿道。“老史,我一定听你的,只请你说明是谁?”   “你能保证不乱动么?”   “一定,老史,我不听你的,还听谁?”   “你不是最喜欢听枕头状的么?”   “老史,别挖苦我了。”   “你不是最相信两个人的话么?”   “你是说南宫老弟和匡总管。”   “除他二人之外,还有谁?难道是我姓史的?”   “老史,现在我是听你的了。”   “未来呢?”   “也唯你的话是听。”   “好吧,谁叫我们有几十年的交情,又沾亲带戚的。”   “我在听着。”   史钊死人脸扭曲了一下,摸摸鹰钩鼻,道:“附耳过来。”   东方青白真的凑过耳朵去。   史钊一字一句的:“就是他们两个!”   东方青白成个跳了起来,道:“有这种事?有这种事!”   “没有这种事,只有那种事,哼哼!”   东方青白双拳紧握,咬牙作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喃喃地好象梦呓着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视他们二人如心腹兄弟,等他们不薄啊..”   “是么,不薄..一点也不薄,娇妾也可送给人荐寝,他二人该说‘厚我,厚我!’了。”   东方青白吸了一口气,凛声道:“老史,这是天大的事,你根据什么?”   “根据你说的话?”   “我几时说过他们二人?..”   “此理极明,我是旁观者清,你是当局者迷罢了...   “请分析一下。”   史钊点点头道:“老白,你能如此镇定,虚心讨教,就不愧混了这么大的世面,也不枉我一片苦心了。”   “我要听听。”   “我先问你,南宫秀是不是当年和你一同参与对付四大家的事?”   “对!”东方青白全身一震,道:“老史,你最清楚,因为你也是局中人,当年火攻林家,是由南宫秀策划布置的。”   “事后,他就一直跟着你,是么?”   “是,自从那一次共患过难后,他就未再闯外面,做了我的师爷,这多年来,他为我殚心竭智,连这座别墅,由请巧匠到设计兴工,监督鸿造,都是他和匡总管二人不辞劳苦..”   “匡总管又是何时跟着你的?”   “是四大家先后被毁后的第三个月。”   “如何进来的?”   “由南宫秀推荐,他也确实能干,我把家务全托付给他了,这多年来,也省了不少精力。”   “真不错,的确省了不少精力。”   东方青白胖脸一红,哑声道:“老史,我有哭不出之感,你还取笑什么?   我要你详细告诉我听。”   “不告诉呢?”   “我的心,像要炸裂了。”   “你先喝口凉茶吧,先要平静心气。”   东方青白苦笑着,真是啜了半杯香茗,由于二人是密室交谈,无人伺候,香茗也都冷了。   史钊与东方青白促膝而坐,慢条斯理的道:“老白,你可知二十年前,道上有‘七智’之说?”   东方青白道!“知道,与这个何关?”   “关系大着呢,凡事要由头说起。”   “我只听人说江湖间,共有七人以足智多谋出名,有合组‘七星盟’之说,后来也没有了下文。”   “你可知七人是谁?”   “当然是‘四海游龙’第一..”   “不对!”   “符振扬是公认天下第一奇才。”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我说的是现在,何况,符振扬以侠义自居,个性又淡泊,那会创帮立盟?现在,更轮不到他了。”   “那么,第一当属‘四绝诸葛’汪浩然了。”   “对!”   “第二是“八手伯温’邓中仪,已多年不闻消息了。”   “说下去。”   “第三,当是‘活曹操’魏世才,也不知下落。”   史钊笑了笑,道:“还有呢?”   “当然是南宫秀和‘玉面子牙’姜传远,‘黑心无用’吴百用了。”   “还有一位。”   “那就不清楚了,其实,道上多智多谋者,不知多少,以你来说,如不是‘南庄’的万字已够响亮的话,也可以称得一号。”   “我么?差得太多了。”   “总比我高明。”   “以智出名,当然必是出类拔萃,有鬼神不测之机,决胜千里之策的人。”   “那么,还有一位是谁?”   “不知先生蒋淡如!”   六十二   “什么?我听也没听过!”   “你认为你知道的六人中,何人最高明?”   “当然是‘四绝诸葛’。”   “如果依我来说,应是你不知道的一个。”   “蒋淡如?究竟是谁?”   “此人向不为道上所知,就因为他最得大智若愚之旨,而胸罗之广,泣鬼惊神,为你建造这座别墅的‘活鲁班’蒋四维就是他的弟弟。”   “呀,我为什么没听过?”   “老白,你真糊涂透顶,还用我多说一句?”   “不明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是..”   “嗳,你是说匡总管?”   “对了。”   东方青白霍地站起,道:“你怎么知道的?”   “有人告诉我的。”   “谁?”   “汪浩然。”   “呀!越说越奇了,汪大侠不是站在符振扬一边么?你何时与他见面的。”   “不久之前,也即是此次劫宝前的五六天之间,我正往太行山找宫北堡,在‘信阳’碰到他。”   东方青白搓手道:“我被蒙了这多年,现在..怎么办?”   “装作没有这回事,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他为何如此对我?”   “为财,为色。”   “这个么?”东方青白矍然道:“如有此意,这多年了,他为何不下手?”   “因为你有一件护身符。”   “什么?”   “藏宝图。”   “哦!”东方青白张大了口,直吹气,翻白眼。   “老白,如你肯听我的话,才有办法。”   “愿闻!”   “你把此图献给汪浩然,他可保证全力支持你。”   “他..可靠么?”   “当然可靠,论智论力,也只有他有此条件,你,想得到?”   “不!”东方青白幌着拳头道:“我靠此物保命,如一交人手,我早完了。”   两人同时目光一闪,东方青白轻喝:“谁?”   只听门外甬道中有人应声道:“东翁,是我。”   刚说曹操,曹操就到,正是匡总管的声音。   东方青白面色一白,变得好难看!   史钊传音道:“快沉住气,他是刚来,你要冷静。”   东方青白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何事?”   “有点急事面谈。”   “不能等到明天?”   “这是不可稍等的事。”   “好吧,请。”   他自己亲自移步,开了门。   匡总管缓步走入,是多么从容,看到史钊在座、神色不动的问道:“史庄主还未安歇?”   史钊笑道:“老白为了儿子的事,睡不着,只好陪他闲谈。”   “这种事,急也尤用,我们已有准备,不必为此担心。”   东方青白道:“有什么事?”   “东翁,能借一步说话么?”   “不妨,老史是自己人,任何话都可说。”   史钊笑道:“匡总管,请坐。”   匡总管欠身入座,冷冷地道:“好教东翁得知,南宫师爷和外人勾结。”   “什么?”东方青白张大了细眼。   史钊也是一怔,道:“请详细说来。”   匡总管道:“适对,当大家分头索敌时,我认为山后‘苦珠林’一带最易隐藏踪迹,我独自去转了一匝,在回转时,发觉有异,原来是南中师爷在林中与人说话。”   东方青白道:“说些什么?”   匡总管道:“恐怕东翁不相信,我也实在碍口。”“只管据实说好了,匡总管。”史钊帮了腔。匡总管就把自己隐身在密菁中,偷听到南宫秀与别人的对话,一字一句的说出来。   东方青白听着,听着,气得全身肥肉抖颤,竭力忍耐着,还是暴跳了起来,往外闯。   史钊文风不动的道:“世上的人,都是小不忍,自贻伊威!”   东方青白挫牙道:“老史,换了你受得了?”   “受得!”   “风凉话人人会说。”   “这种事人人会生气!”   “是么?”   “只有真正的高人才能不当作一回事。”   东方青白呆住了。   “匡兄”史钊向匡总管沉声道:“空口无凭,这样对人说,也难服人,匡兄职掌家务,可有什么方法取到证据?”   匡总管搓手道:“是我疏忽失责,愧到东翁..”   东方青白已得到史钊传声指示,忙截口道:“匡兄,我向你请教,如何处置?”   匡总管目射杀芒,右手一挥,作刀切状,道:“把他干掉!”   “有什么证据可以动手?”   “我就是证人。”   “不行!”   史钊道:“匡兄,以你的身份,不行,也不宜。”   “为何?”   “匡兄,大家都知道你身为总管,虽人会误会你妒才忌能,嫁祸诬害他。”   “我可与他当面对贤,使他无所遁形。”   “还有,你是...听老白提及,匡兄是他推介的?”   “不错,由此,也可证明我没有私心。”   “别人会说你轻义卖友。”   “这种事,实在使我气不过,也太不够朋友了,东翁待他优厚,他竟如此..”   “这又是另一回事,匡兄,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匡总管沉吟了一下,道:“那只有忍耐着,等抓住他的无耻证据..只是,恐怕他做贼心虚,突然遁走。”   “不会的!”史钊道:“他尚不知奸谋已露,未得藏宝图前,不会走。”   匡总管转向东方青白道:“东翁,你真有那张...图?”   东方青白点头道:“不错!”   “为何不按图去..”   “时候未到。”   “东翁藏在何处?不怕他..”   “这倒不必担心,谁也想不到,猜不出的。”   “那我没办法了..”   匡总管徐徐起立道:“我告退,得监视他。”   东方青白刚要开口,史钊已起立欠身道:“我先代老白拜托匡兄了,仰仗大力,除此奸贼。”   匡总管一愕道:“这是我份内的事,东翁不究我疏忽之罪,我也感到感愧无地!”   史钊正色沉声道:“为朋友谋而忠,为宾主谋而义,匡兄兼此二者,史某钦心无比,此事只有你我三人知道,千万勿打草惊蛇!”   匡总管道:“这个当然。”   史钊道:“那张图,老白藏在一处秘密地方,只他一人知道,我正要人去取,大约十天内..”   匡总管忙接口道:“此乃机密,有便与闻,东翁只要防备就好。”   史钊道:“放心,这是何等大事,我们自有对付他的方法,小弟新近得到一种独门杀着,可以毙之于举手之间。”   匡总管目中暗芒一闪,道:“我知道就是,还有那三个小辈..”   史钊笑道:“我自有计较,明天再与匡兄商量。”   匡总管拱手退出。   史钊随手关门,背往门上贴,嘘了一口气,连连摇头,半响道:“好险!   险!”   东方青白木然的呆立着,好象气糊涂了,闻言,哼道:“老史,我差点控制不住,一下劈了他!”   史钊皮笑肉不笑的道:“如果我不在此的话,恐怕先下手的该是他了。”   “他敢?”   “有何不敢?他怕你,敢..欺你么?”   “他凭着什么?”   “你忘了,你是‘活鲁班’的兄长。”   “如何?”   “至少不会在你我之下,谁知道他有些什么奇巧的玩意?”   “他为何在这时对我不利,他已知道了?”   “因为刚出了事,又因我在此。”   “他知道你能推断出来?还有,他告南宫秀的密,是何用意?”   “想当然耳,他的智力在你我之上,当然想先下手为强。”   “他说偷听南宫秀和别人的话,可信么?”   “这点倒可信的。”   “他为何..”   “这叫做恶人先告状,表示他对你的忠心,反证他的清白。”   东方青白道:“他这一手,并不高明。”   史钊道:“你别忘了,他是以‘总管’的身份对你说话的,是来看风声的,如他认为你已明白的话,当然会下手。”   “我还猜不透他的用意。”   “现在是什么时候?”   “三更左右。”   “老白,半夜三更,他为何会找你?”   “不是为了报告南宫秀的事么?”   “他为何不到你寝处去?却找到这里来?”   “内院是不准男人进入的!”东方青白有胖脸一扭曲,道:“他是总管,也不例外,大约是由侍婢处问出我在这里。”   史钊嘿嘿笑道:“家贼难防,偷过屋梁,他是无处不可去,比南宫秀还要方便呢。”   东方青白咬着牙,不吭声,双目通红,布满了愤怒,气愤的血丝。   沉声道:“显然,他二人有勾结。”   “那么,他为何又把南宫秀通敌的事告诉我?”   “这不过是故作姿态,虚虚实实的手段而已。”   “老史,你快帮我拿个主意,我真要气炸了。”   “急也无用,气也无用,我估计,他和南宫秀必然已有部署,共商对付你之策略了。”   “可恨!”   “所以,你必须沉住气,对他装作不知,对南宫秀,也不可先露形色,随机应变。”   “没有先下手对付他二人的方法么?”   “那是必须的,但不是现在,如操之过急,逼他们狗急跳墙,正好碰着你儿子要命的骨节眼上,对你更不利。”   东方青白一惊道:“好险,我几乎忘了照顾他们兄弟。”   说着,就往外走。   史钊道:“不忙,我断定他们现在决不会行动。”   “为何?”   “我已用了缓兵之计,可以保证十天之内,他二人不会有异动。”   东方青抹了一把汗,道:“你真是有办法,我到底不放心,得去看看阿英阿玉他们。”   “不行,你这时去,是自露破绽,越糊涂越好。”   东方青白顿住身形,长叹一声:“我一向不服人,现在,内忧外患交迫,我真没了主意了。”   “主意是有的。”史钊附耳道:“只等阿玉兄弟这桩事过去后,你可如此,如此..”   接着,是一阵低语。   六十三   东方青白细眼连眨,道:“只有这样,也该睡了..”   “你还是去渡人的春宵吧。”   东方青白苦涩的一笑,在门口分了手。   一条人影,由屋檐下的暗处,一幌而没。   是傅震宇。   他如一缕轻烟,飘向了宾馆。   连城璧和尉迟玉已在,都没睡下,连城璧悄声道:“傅兄,如何?”   “听到了姓史的胖子说话,竟是家务事,家常话。”   尉迟玉冷声道:“傅兄,家常话,何须在半夜谈?”   “是不可告人之事,他二人怀疑南宫秀与内眷不清白。”   嗤!嗤两声连城璧与尉迟玉笑了。   傅震宇道:“二位有何发现?”   连城璧笑道:“人言色胆包天,咱今天才相信。”   “什么?”   尉迟玉哼了一声:“南宫秀进了后面的‘倚红楼’大约现在还没出来?   咱和老大不耐烦,懒得管这种臭事,只好回来。”   傅震宇噢了一声:“不成话,真大胆!东方胖子刚刚回到后院去呢?”   又摇摇头,道:“胖子是永远抓不到证据的。”   连城璧打了一个呵欠,道:“乱七八糟,乌烟瘴气,是人家的事,咱们睡吧。”   四更左右。   整个“锦绣别墅”很静,很静。   在后山那片林子里,先后出现两条人影。   先到的轻轻七击掌,后到的也击掌相应。   两人迅即会合一处。   竟是南宫秀与匡总管。   匡总管冷声道:“老弟台,刚由热被窝出来,不怕着了凉么?”   南宫秀笑道:“蒋兄,还有闲心取笑。”   “你已和她们联络好了么?”   “还差那一块。”   “事急了,有姓史的一来,恐怕更难下手了。”   “蒋兄可是看出苗头?”   “老王八似乎还不知道,我想,姓史的是出名的老狐狸,难免会疑心生暗鬼,胡思乱想的。”   “蒋兄意见如何?”   “那张图,证实中间的那一块,是老王八另藏在一处秘密地方,只是他一人知道。”   南宫秀神色一变,讶声道:“蒋兄如何得知?”   “是刚才听到老史说的。”   “老狐狸怎会知道?又在这时说出?莫非有诈?”   “不管他,反正要,等十天后,据老史的口气,是要老王八取回,来回得要十天左右。”   “老王八同意了?”   “只看他们这十天内的行动就可判断了。”   “话出自姓史的老狐狸口里,靠不住。”   “老弟有何高见?”   “先下手为强,我想,不如就此摊牌,向老王八霸王硬上弓,逼他吐出来。”   “恐怕不行,我们等了这多年,又何在乎多等十天?”   “还有一计,趁外人困扰他的这个时候,我们把三个小狗劫走,再以外人的口气,留字逼他献图,赎回三条小狗性命!..”   “这个么?”匡总管沉吟道:“恐怕不妥当吧?”   “这叫做破釜沉舟。”   “似非万全之策。”   “蒋兄有何高见?”   “如照老弟之意见行事,有很多碍难处。”   “那方面?”   “第一,老弟明知老王八是何种人?他如一横心,别说三个小狗的命不值钱,就是要他的性命,也是宁愿死的,这多年了,你还没看到他是死拖活赖硬撑着。”   “嗯,有理。”   “第二,有了傅家小畜生在此,他又有诺言在先,我们虽弄不清这小子到底打什么算盘,无疑的,如果我把老王八逼急了,他一定会向小狗求助,岂不白费了我们多年的心血,这点最不智。”   南宫秀矍然道:“是么,我就是顾虑这一点,还有,姓史的早不来,迟不来,在这时来此,一定也是存心不良,老王八最听他的话,如果我们露了马腿,被姓史的抓住了小辫子,一样是全盘输掉了,我才不得不先下手!”   匡总管沉吟道:“原则上不失为一策,细节上要商讨,我们是不打无把握的仗的,万一失手,栽在几个小狗的手上,才是张天师被鬼迷了呢。”   南宫秀道:“蒋兄,你把他们估计过高了,如论力,姓傅的小子果然难惹,如论用智,哈哈..”   “老弟有几成把握?”   “九成!”   “能先具体说说么?也好打个商量。”   “正要请教。”   “我听着。”   “这可从两方面来讲。”南宫秀以近乎耳语的声音道:“一方面,主要看这两天中的变化,如果那个敲五百万两竹杆的家伙要钱不要命,老王八的布置有效,你想想,是个什么局面?”   匡部管点头道:“那家伙如果中计入井,大可燥燥姓傅的小子,他三人一定负气而走,无颜再留,或者,我们再相机对付他们,别忘了,这也是大功一件。”   “是么?”   南宫秀目光一闪,道:“能摆布姓傅的,四大绝学中的一种就有了结果,确是不世之功,值得我们多用一点脑筋。”   “依我看,傅小子不简单,不用非常手段,是弄巧成拙,自找麻烦。”   “这个,可以等下再研究。”南宫秀突然悄声说:“假定老王八马失前蹄,那家伙居然福命两大的话,当然是老王八的破财消灾,反正是慷老王八之慨,我们索性要老王八大方点,依照那三个小子的要求,照数打发,她们三人一定会马上离开这里了。   匡总管连连点头。   道:“不错,一正一反,皆对我们有利,只要傅小子走了,就是我们的天下,可以放手作为。”   南宫秀笑道:“就算他们满载而去,也不过放马外厩,我们可以再相机弄回,何况,还可以对外公开,使道上朋友对这几个小子轻蔑..”   “对!”   “再说我们这一方面,凭着我俩,加上早已布置好的暗卡,想下手的话随时皆可行动,老王八也只有干瞪眼了。”   匡总管一掌拍在南宫秀肩上,道:“老弟,此留候所以为留候乎?”   还的挑大拇指。   南宫秀道:“此知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乎?”   “彼此,彼此,心照不宣。”   “其实”南宫秀道:“小弟有自知之明,如论用智,对别人不敢多让,在‘不知’兄面前,甘拜下风..”   “老弟,几时学会戴高帽子了。”   “说真话,单凭你来此十多年,老王八只知你是‘匡济时’一个能干精明的总管,竟不知是你,这一点,小弟就五体投地了。”   “不知先生”蒋淡如淡淡一笑道:“好说,老弟刚才是‘一体撑天’过了?”   南宫秀耳根一热,失笑道:“这是什么时候?我只是对她们指示机宜,老王八就回转后院了,还能做这种事么?”   “说来也真滑稽!”蒋淡如道:“依我判断,老王八竟茫然无知,也真是笑话?”   南宫秀心中一动,道:“蒋兄,他真毫无所觉么?别是奸在骨子里,想利用我们,等到他认为可以时,再对付我们?”   蒋淡如微笑不语。   两人都是心中有事,各怀鬼胎。   南宫秀是想到这种不可告人的丑事,自己以为做得神鬼不知,把东方青白瞒过了,可是,一想到竞被林浩等泄机密,也不禁一阵迷惑,愧怍。   蒋淡如则是另有打算,双方都用了心机,表面上,仍是莫逆于心,各展机谋,暗中却在等着“算计”对方而已。   沉寂了半晌,蒋淡如化名的匡总管,仰看了一下天色。举手道:“此地不宜久留,见机行事,好在我们可以随时联络,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量那几条小狗也作不了怪。”   南宫秀欲言又止,沉重地吸了一口气,挣出两句:“不可轻觑,小心为是..”   两条人影,一左,一右,腾空而去。   东方已麻麻亮,又是一天的黎明。   可是,却一片黝暗,乌云过处,下起雨来。   内张外驰的“锦绣别墅”打由一早开始,就陷入一片紧张中。   昨天派出的“追踪”的人,一无所获,却听到漫天谣言,他们只呼东奔西跑,等到发现十多处所谓“可疑”的目标都是道上朋友,却根本与要找的“点子”无关时,幸好没有动手,只好以江湖礼数,请邀那些人到“锦绣别墅”作客。   折腾了一天,也都陆续回来,依照惯例,都一一先向南宫秀和匡总管汇报了。   只有那班在“锦绣别墅”作客的道上人,却是得其所哉,死人不管,在“迷宫”“镜殿”中大作其乐,不知天南地北。   最紧张的就是“江汉一蚨”东方青白和内眷了。   因为,东方玉,东方英,东方俊三人,除了心头还轻微跳动外,那丝欲断未断的游气黄腊似的面色,僵硬的手脚,完全与死人一样。   看三人的样子,何能延到三天之期?随时皆会气绝身亡,东方青白虽然一肚子的鬼胎,但一想到那人可能不出面上钩,或者万一被那人发觉中计时,让别人逃走的话,他就要绝后了,事大如天,安得不紧张..   他的属下,因为奉到密令,忙着布置,面对大敌,将有不可测的后果,也叫他们沉不气。   好容易,一直到午时,未见一点风吹草动,表面上一片平静,东方青白的神色却越来越沉重,心也更下坠。   他几次与南宫秀等商量,如何才能让那人自行现身出面?用揭贴么?太丢人了,闷声不响么?又叫人窒息,万一那人一溜了之,又如何..”   南宫秀却竭力要东方青白咬紧牙,沉住气,等。   而且,他还要他若无其事的参与午宴,和群雄应酬。   东方青白面对这位给自己戴了绿头巾,压上石碑的师爷,老弟,真有王八好作气难受之感,几次恨不得对南宫秀下手。   可是,形格气禁,史钊的再三叮嘱,他也只好咬紧牙关,沉住气,等了。   在那块“状元石”上在蒙蒙细雨中,柚洞布包住几大堆东西,如果揭开来看的话,会吓你一跳,使你眼红,那是十足赤金打造的四只金箱子。   如果再揭开箱盖子的话,能使你目瞪口呆。   内面尽是珍珠,钻石,祖母绿,翡翠,猫眼石,金钻刚等等,如能拥有一二件,已够你吃几辈子,面团团作富家翁了,因为每一件,都有“传家宝”   的资格,何况是四大箱呢?   可是,并无人看守,上顾迷茫,除了雨蒙蒙外,不见一个人影。   真的没有人看守么?不过藏身在目力不及的地方罢了,而且,全是“锦绣别墅”中一等一的好手。   依照东方青白等估计,如果“点子”是为贪财而来,一定会注意“状元石”的动静,如发现有“目的物”在,一定会来窥探。   只要“点子”一现身,东方青白,就要采取文来和武去两条路,或者,还文武并用,软硬齐施,以他们的如意算盘,第一个目标,就是要“点子”   先解救兄弟三人,而后再走下一步棋..   终于,有人来了。   沿着山边小径,一人踽踽而行,由东而西,似似沿着“状元石”登山。   看清楚了,还打着桐油布的雨伞哩。   因此,也无法看清来人的面目,直到越来越近,才隐约看出是一个黑面的英挺少年。   藏身在连夜赶工,挖成的地道石穴中的东方青白等不认识来人。   只有一人认识..就是“赛留候”南宫秀了。   他一眼便认出,来者正是昨夜对他露了一手“一麟半爪”的林光华。   他心情骤感紧张,想起了昨夜的谈话经过,迅忖道:“姓龙的丑小子不来,却派他来,何意?”   东方青白正在南宫秀身边,似要表示。   南宫秀忙低声道:“东翁切勿轻动。”   只见林光华已大步登上山径,看也没看“状无石”一眼。   难道竟是冒雨游山的人?未免太雅了吧?   这时,分别藏身在附近的,除了东方青白和南宫秀外,匡总管在家中坐镇,没有来,只有“旋风刀”史钊带了二子一女隐身在三丈外,另外,就是特别选出的八个高手,傅震宇与连城璧,尉迟玉三人却被安排在百十丈外的山林中,这是南宫秀的意思,非到双方干戈相见。而形势危急时,不劳他三人出面。   安琪姐妹被留在“锦绣别墅”。   如此,实际上只有六人和八个东方青白的手下在现场,眼看林光华已拾径上山,并无可疑之处,真叫人沉不住气。   南宫秀心中一动,低声道:“我去探探风声,东翁千万不可此时出面。”   东方青白只好颔首。   南宫秀一长身形,先掠出七八丈,才放缓脚步,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表示还有他这个游人。   已经走上二十多丈的林光华果然闻声回头。   南宫秀老远拱手道:“请兄台等等。”   林光华冷冷的说了一声道:“有什么事?”   南中秀道:“这天气,雨越下越大,想与兄台共伞。”   林光华不搭腔,身形却停住了。   南宫秀快步走上了登山石极,沉着蹬道一直走到林光华面前,才笑一笑道:“借光了。”   林光华仰面道:“我几时答应你了?”   真叫人好窘。   六十四   南宫秀神色不动的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兄台..”   “我就是不方便。”   “兄台不愿,当然不会勉强,反正雨不大..”   “真是多此一举,你是不是‘锦绣别墅’中的人?”   南宫秀本已掉身准备走,闻言回头:“兄台是要到‘锦绣别墅’么?”   “我只是问问。”   南宫秀忙道:“可要我为兄台领路?”   “我自己没有脚么?”真是没礼貌,又加了一句:我不过是帮人送信罢了。”   这句话,使东方青白等精神一振,南宫秀忙道:“我,正是‘锦绣别墅’中人。如有信柬,我可代达敝东翁,可免足下辛苦。”   “你够资格么?”   “小可不才,为师爷..”   “你能代表东方青白?”   这句话,听在南宫秀耳中,真有不便回答之感,语涉双关嘛?又可能不是?..”   林光华又道:“我受人之托,要面交东方青白。”   “老夫在此。”东方青白已声出人现,他实在忍不住了,向林光华一抱拳道:“小兄弟,老夫就是东方青白。”   林光华一怔,咦了一声道:“你就是东方青白?”   南宫秀忙道:“正是敝东翁。”   “笑话!”林光华一仰面,道:“你两个,鬼鬼祟祟的,突然现身,倒像打闷棍的朋友?..”   这个玩笑可开得不小,竟把名震江汉,天下知的东方青白与南宫秀二人当作“剪径”的小贼子。   东方青白神色一变,有受侮辱感觉,但他毕竟老奸巨滑,打了个哈哈道:   “小兄弟真是妙人,天下有几个东方青白?”   林光华道:“实在叫人不相信,听人说,东方青白只会钻在钱孔里和...   女人堆里,还会在这个天气,好象躲在地洞里的毛贼似的?”   东方青白太窘,因为以他的身份,实在不够光明正大,先虚了心,被人当面拆破了,更是难堪,何况,面对的是一个毛头小伙子。   只听一声断喝:“兀那小子,不得无礼!”   却是那八个高手中一个蹩不住了,出头发狠。   林光华目射冷茫,哼了一声:“果然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有几个?   给我滚出来!”他一旋雨伞,伞柄骤然旋转起来,身形也撤出几尺。   南宫秀心中一动,恍然大悟,才知道林光华不止是对他装胡羊,表示不认识而已,完全是存凡生事示威而来。   他忙道:“足下息怒!”又向那个壮汉喝道:“东翁在此,你们不必开口。”   那个壮汉,正是昨天逞英雄,猛扑傅震宇,被傅震宇反震回去的“单掌开山”胡彪。   他昨天被傅震宇震得心血上涌,吃了大亏,已是一肚皮的火,黑道人物,欺软怕硬,所以,他不敢惹傅震宇,现在,他认为林光华不过是一个小伙子,此是他显威风的时候,竟想藉此出口鸟气。   他虽受了南宫秀的叱责,还不识相,双手又腰,吓吓笑道:“送信的小子,烦你带个信回去,告诉那个不敢出现的家伙,说咱们在等着他。”   气得南宫秀喝了一声:“闭嘴。”   东方青白也忍不住瞪了胡彪一眼。   胡彪是死星照命,干笑着道:“东翁,师爷,咱没说错!”   “是么?”林光华冷声道:“你没错?可惜错到底,完全错了。”   胡彪喝道:“好小子,你说胡爷错在那儿了?”   “有拳养你的主要在这里,乱开口,是一错,开口就胡说八道,是二错,当面不识高人,是三错..”   “小子扯蛋!”胡彪吼道:“胡爷要教训你!..”   身形刚动,突然暴吼一声,横尸在地。   这真是目不及眨,使人不容转念之间发生的事。   当胡彪腾身向林光华扑出刹那,南宫秀已飘身移位,准备喝阻。   他身形刚出,声尚未出,胡彪已告了帐。   东方青白等根本未见林光华出手,只是看到雨伞飞旋而已。   呼喝声中,其他七个高手也藏不住,纷纷抢出,不约而同的,掠到胡彪身边,先一步的两个老者,正是“邙崃双枭”查家兄弟。   查明先俯腰一瞥,再一挑右脚,把胡彪尸体翻了身,扫视了一眼,鼻中喷了一口长气,没作声。   显然,他没看出胡彪是因何致死的。   查亮噢了一声:“邪门儿,好扎手的小子!”   林光华冷声道:“又来了,再叫一声‘小子’试试。”   查亮怒嘿一声:“你要怎样?二爷要看看小子是什么变的?”   话未完,身形一抖,好象打了一个冷噤,幌了一下,就要仆倒!   查明及时伸手,一把抄住查亮右臂,道:“老二怎样?”   只见查亮双目怒张,眼珠像要爆出,狞厉可怖,查明失声惊呼:“老二,你..”   “死了!查老大,你们退下!”南宫秀沉声如刀:“不得抗命!”   其他五个高手,包括了“铁臂金刚”伍震东,本在惊怒并交之下,作势扑出,闻言一凛,却顿住了身手。   查明厉笑一声:“杀弟之仇,岂可不报?小子你..”   南宫秀冷笑一声:“不听话,请便!..”   查明已甩开查亮尸体,双目喷火,双臂一振,卜卜作响,话声中,已凌空向林光华扑去。   林光华背身相向,冷然地:“又来一个!”   眼看查明已经扑近,双掌一抖,吐劲刹那,倏地一声闷,哼,栽落地上,一动也不动。   这一来,伍震东等人固然目瞪口呆,东方青白也像泥塑木雕,做声不得。   因为,林光华并未出手,就把三个好手,折于倾刻之间,胡彪功力稍差,还可说,查氏兄弟,乃积年老贼,凶名素著,也死得这样莫明其妙?   只有南宫秀沉着脸,内心虽然震骇,还能不失态。   林光华冷冷的道:“真是抱歉,闻名不如一见,这年头,欺世盗名的人太多了,我听说‘锦绣别墅’中卧虎藏龙,高手如云,怎么尽是这种酒囊饭袋?”   言下,连连摇头,大有不胜失望之慨。   东方青白回过神来,真是说多恼怒就有多恼怒,胖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叫一声:“南宫老弟..”   却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却使人不言而喻,南宫秀更明白,东方青白是怪他为何近在咫尺之间不向林光华下手?又不及时阻止查明?   “东翁!”南宫秀僵硬着脸,没好气地道:“承你多年相待之情,我现在向你辞去师爷一席之位了,容耳相见。”一拱手,转身掉头,就走。   “什么?”东东方青白沉声道:“南宫秀老弟,这是何意?我并没有得罪你。”   “东翁是没得罪我!”南宫秀淡淡的道:“可是,我的话,没有人肯听,死了人,我又于心不安,尸位素餐,不辞何待?”   原来如此,他是生死人的气,怪查明兄弟不听他的话呀。   东方青白心忙意乱,连道:“南宫老弟,南宫老弟,看我薄面,先和这位..这位少侠交代清楚再说。”   他不叫“小兄弟”了,一下子死了三个得力手下,还得低声下气。   南宫秀心中一动,停了身形,拱手道:“东翁,我人微言轻,不在这位少侠眼里,最好请史庄主出面,比我高明多了。”   他竟借刀杀人,把缩头不出的史钊逼出来做挡箭牌了。   东方青白刚一呆,史钊已老气横秋的咳了一声,吐了一口痰,施然由地道中现身,道:“南宫老弟太客气了,老夫怎好越俎代疮?”   二子一女,也大步走出,一现身,六道眼光,已一齐投注在林光华的身上。   史家兄弟是本能的敌视,有怒目金刚状。   史姑娘呢?凝眸处,一片迷茫,双添一段新愁?   南宫秀道:“史庄主与东翁谊属一家,无分彼此..”   目光转向林光华,道:“阁下,要不要我引见一下这位‘九连山庄’主人及..”   “不用!”林光华截口道:“我只是代人送信给姓东方的,管什么阿猫,阿狗,主周,墨子?”   有这种特有的语气和态度,真叫人火起无名。   史家兄弟勃然大怒,史家铖怒叫:“你敢辱及家父?”   一步刚出,被史钊水袖一展,冷冷一声:“好好站在一边。”   史家铖退了两步,怒视着林光华。   南宫秀忙道:“阁下,你错了。”   “我有错?”林光华欺进一步,道:“何处?”   咄咄逼人,南宫秀昨夜已吃过亏,又怕出丑,不禁心虚地退了一步,忙传音道:“少侠留情,千万勿乱大计,能让史家父子栽个跟头最好。”   一面双手乱摇,拖长了声音道:“阁下讲理否?”   “我何处不讲理?”   林光华又逼进一步。   “能讲理就好办!”南宫秀徐徐的道:“足下有如许身手,当然是武林高人门下。”   林光华道:“我不喜欢戴高帽子。”   南宫秀道:“既是道中人,对‘南庄’史庄主,不论如何说,也算是道中前辈吧?”   “看他一把年纪,不错。”   “如此,就好,南宫秀固然不足道,放着史庄主如此敞东翁又在此,都可称得上是阁下前辈,岂可无礼?”   东方青白和史钊都不禁暗暗点头,静待林光华如何回答。   林光华一仰面,作睥睨状,道:“敬老尊贤,礼所当然。”   东方青白忙笑道:“少侠果然明理..”   史钊也颔首道:“阁下,真是后起之秀..”   “慢着!”林光华一按右手,道:“这要看其人身份,道德,操守而言,不能以年纪而论..”   南宫秀道:“史庄主与敝东翁名震天下..”   “那只是臭名远扬而已!”林光华冷笑道:“武林人物,谁不知东方青白好钱贪淫,一文如命,又谁不知姓史的奸诈百出,鬼计多端!”   这一下,真叫人下不了台!   南宫秀肚中好笑,却装作口张结舌,尴尬万状。   东方青白胖脸连连扭曲着,直翻白眼。   史钊目中隐泛凶光,吸了一口气,嘴皮微动,传声止住了二子怒极欲动之势。   林光华又道:“至少,我没有这种鬼鬼祟祟的前辈,藏头缩脑,躲在乌龟洞内的人,能不自愧..”   一飘身,向刚才史钊隐身的地洞掠去,道:“我来替你们留下纪念!”   一举右手,道:“九连山庄史钊率子女在此藏身,或者..来此一游?”   他边说,一面挥指,隔空注力,在洞口崖上留下一行字迹。   东方青白忍不住怒嘿一声:“小狗欺人太甚。”   史钊暗暗聚功,一手已按住“旋风刀”的刀柄,口中却笑道:“少侠豪气逼人,真是后生可畏,可肯听史某几句话?”   林光华一幌身,到了刚才东方青白与南宫秀藏身之处,哈哈一笑道:“有话等下再说,我且到乌龟洞里看看。”   说着,人已探头向内窥探。   东方青白大急,南宫秀也神色一变。   因为,洞底有见不得人的“玩意”。   林光华噢了一声:“什么东西?还有长虫(蛇)么?”   一面探身进洞。   东方青白一挫牙,就要..   史钊一挥手,示意止住,口中却干笑道:“少侠不妨仔细看看..”   猛一甩手,三支蓝汪汪的淬毒柳叶旋风刀已电击而出,没有一点声息,只见三溜蓝光,旋风般连闪两闪,便已射到林光华的背心。   林光华正要低头俯腰,上半身刚进入地洞,背脊以下空门大露,洞口又仄,转身不易,眼看三把飞刀已经打实。   南宫秀暗暗一叹:“到底年轻..”   史家兄弟刚一喜。   史姑娘一闭星眸刹那。   猛听林光华呀了一声:“是引线火药,好家伙。”   人已一闪不见,进入了地洞。   三把飞刀,也跟着一闪不见。   东方青白怒喝一声:“杀此小狗..”   人已当先扑出。   史钊一振腕,蓝光一闪,他的成名刀刃,向来不轻出鞘的“旋风毒刀”已经人手。   六十五   寒光乱闪,史家兄弟和史姑娘的兵刃也已亮出,一式的淬毒的旋风刀。   这是史家的独门兵刃,长二尺四,宽只半指,两面开锋,刀背略厚,九锋斜弯作弧形,不止吹毛断铁,因淬剧毒见血封喉,由于是左手执刀,配以独门解数,不易被解,出刀又快如旋风,故有“刀出人亡”之说。   而且,此刀乃史家祖传之宝,有刀在人在,刀折人亡的训条,平时不轻出鞘,一经出刀,非见血不止。   显然,史钊在三支飞刀打空,恼羞成怒之下,已动了杀机,露出了狞狰面目。   史家兄弟,早就跃跃欲试,乃父刀已出鞘,他二人已向前抢出。   只有史姑娘虽然跟着,芳心深处,却有一种难言的滋味,她适时的娇呼一声:“爹,不等问清楚么?..”   史钊哼了一声:“还用说什么?小狗欺人太甚,丫头,你退下”   姑娘一低头,退回丈许。   史钊喝道:“老白,让他出手。”   又叫道:“你两个,站开。”   史家兄弟,应声分向左右掠身。   南宫秀四扫一眼,疾声道:“慢着!”   东方青白气呼呼的在地洞外丈余处,立定身形,怒声道:“还有什么说的?”   南宫秀向地洞里沉声道:“阁下,凡事好商量,你自投绝路,不必困兽之斗。”   他是提醒林光华了。   其他五个高手,以为林光华身入地洞,真是自投陷阱。   只要把洞口挡住封死,等于瓮中捉鳖,时机不可失,立时兵刃入手,暗器控住,瞪定洞口,只等痛下杀手。   只听洞口冷笑道:“好夕毒的卑鄙家伙,竟想用炸药暗算?我来试下看!”   南宫秀忙道:“阁下,使不得!..”   因为,洞中是埋了雷管引信,一直伸延到状元石,广布十多丈方圆,也是东方青白等穷半夜之力,苦心布置的杀手,想等“点子”来取财宝时,现身包围,以此为要挟,使“点子”束手待缚,以交换解救东方兄弟为条件,不到不得已时不用,如一被林光华点燃了引信,立时大爆炸,不但心机白费,所谋成空“点子”必然惊觉,如远去无踪,等于是送了东方兄弟三条命。   东方青白也急得冷汗直流,史钊沉声道:“就让他试试好了,不过先把他自己炸得尸骨无存而已,哼哼!”   这是“攻心”的虚实测话。   史姑娘花容一紧。   东方青白忙接口道:“老史,天机岂可泄露?..”   只听洞中轻嘿一声:“我就生平不信邪。”   东方青白双扭曲了胖脸,瞟着史钊。   史钊目光一闪,一摇手,人已飘到洞口左侧,五支“柳叶旋风飞刀”分面梅花状,夹在五指中。   他是想凭耳力判断林光华的位置,下杀手。   南宫秀知道地洞是临时赶挖的,虽有二丈多深,也有曲折转弯隐蔽,如果林光华一个疏忽,也逃不过史钊的独门飞刀。   即使林光华点燃了引信,也不过把状元石附近炸毁罢了,却无法伤入东方青白等人,如真正把东方青白激怒了,一横了心,在这种形势下,林光华武功再高,也难逃这多人的围攻的。   他刚轻喝道:“史庄主,还是好好商量!”   又扬声道:“聪明人不做傻事,阁下不惜玉石俱焚么?”   史钊迅瞥南宫秀一眼,正要脱手飞刀。   猛听一声轻喝:“让我们来吧。”   是傅震宇发话了,虽在几十丈外,由于音注罡气,十分震耳,人已“鹤舞轻云”飞掠而下。   南宫秀暗松一口气。   史钊道:“傅少侠,这时还不敢劳动三位。”   “笑话?”飞身随着飘落的尉迟玉道:“你们这多人,对付人家一人,不怕砸了招牌么?”   史钊老脸一红,道:“是这小辈无礼在先”。   连城璧笑道:“史庄主,你也不见得礼貌周到吧。”   史钊只好撤身丈许,皮笑肉不笑的道:“就由三位交代好了。”   傅震宇朗笑一声:“洞中的朋友,傅震宇候教。”   林光华已迅速地把雷管引信拉断,他一听傅震宇来了,便知道“傅大哥”   关心他,怕他受暗算,口中却冷冷地:“我就看看你们有什么三头六臂,除了这种下三流的卑鄙手段外,还有什么见得人的玩意。   话落,大方走出,完全无视于任何突击暗袭。   豪情胆气,够!   傅震宇欣然道:“阁下,我先代主人致歉,这种布置,也非对付阁下。”   林光华仰面道:“无论对付谁,都是卑鄙可哂。”   东方青白和史钊都有被人掴面的感觉,以他二人身份,竟受一个后生小子辱骂嘲弄,而不敢怎样,也够肚炸了。   傅震宇点头道:“阁下言之有理,阁下有何见教,我可代替主人交代。”   林光华为了表示站在“敌对”地位,哂然笑道:“这年头,趋炎除势的人太多了,到底是有钱人好。”   傅震宇笑道:“就算如此,我们也得先谈眼前的事。”   林光华道:“我是受人之托,向东方青白投柬。”   傅震宇一伸手,道:“请交来。”   林光华道:“你能代表东方青白?”   “闲话一句,一切,一切,都可由我接下来。”   一仰面,傲然道:“当然,如阁下要显露几手的话,我可以代替奉陪。”   这句话,最有“份量”。   本来,连城璧与尉迟心中有点不忿,觉得傅震宇独断独行,喧宾夺主之外,太擅专了。   可是,一听傅震宇一切揽在身上,完全是“任劳任怨”的样子,便知他必有用意,都在猜测着,也不插口。   东方青白等本觉不是味儿,但能坐山观虎斗,弄清林光华的虚实也好,所以,也袖手旁观,不置一词。   林光华冷笑一声,:“好,接着!”   一探手,由袖中取出一封请柬贴,一甩手,柬贴就缓缓地平飞而出。   傅震宇扬手一招,柬贴向他疾投过来。   他随手向东方青白递过去,道:“请过目。”   东方青白道:“有劳贤侄了。”   迅即拆开柬贴,细眼一扫之下,连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林光华一挥手,道:“信已投到,我走了。”   东方青白忙叫道:“且慢!”   林光华轩眉道:“有什么事?可以找正主儿谈,与我无关。”   东方青白道:“少侠,不是这个意思..”   “难道要把我也留下来?”   “好说。”东方青白抱拳道:“老夫是想劳神代送几句话给那位少侠。”   “说吧。”   东方青白已在说话时,把柬贴交给史钊,这时,眼光看着史钊,在等待他出主意。   史钊已看过柬贴,走向傅震宇,笑道:“这个,还是请傅少侠一并交代。”   傅震宇负手于背,淡淡的道:“人家又不是写给我的,怎么..”   “虽然是写给东方老儿,但是,多少与少侠有关。”   “与我有关?”   “少侠一看即知。”   好吧!”傅震宇接过柬贴,只见贴上歪歪扭扭的写道:字谕守财老奴东方青白,俺老子一片好心,你却对老子狼心狗肺,想害老子,俺老子不管你的死话了,坐船去扬州啦,你如果想保住三条小狗的命,立即把石头上的箱子搬到江边去,并派船送到扬州第八号码头,把箱子送到善和坊风月第一楼,俺可派人留下三条小狗命,否则,走着瞧,再者,俺最后警告你一声,千万别出歪主意,那是自讨苦吃,只有老老实实,你有种,可以在这件事了帐后,派狗腿子来善和坊找俺,姓傅的小子,俺在扬州等着他哩,有种的放马过来。   俺老子操你奶奶 即刻   傅震宇当然一看就知道是丑鬼龙武的手笔,这原是他二人在武昌吃夜酒时商量好的步骤之一,再由龙武相机行事,不过是逼着东方青白破财罢了,却未料到龙武会来这一手妙绝的柬贴,不禁对丑鬼大为佩服。   他忍住笑,却装作大怒状,一下子,把柬贴扯碎,双掌一搓,便成碎片,东方青白等欲阻不及,直瞪眼,傅震宇怒笑道:“真是欺人太甚,可恨,可恨!”   东方青白唉声叹气道:“傅贤侄,请息怒,眼前的事,怎么办?”   傅震宇道:“我马上下扬州,去找这厮算帐!”   东方青白忙道:“小儿的性命怎办?”   傅震宇道:“那是你的事了,你如照他意见办,就没问题,谁叫你们瞒着我的?出鬼花样,他既然走了,我的诺言已经做到了,你们不信任我,就是小看了我,怪谁?”   一拱手,朗声道:“就此,告辞,款也不要了,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转身就走。   东方青白急得直翻白眼,南宫秀忙道:“傅少侠请留步。”   史钊加了一句:“傅少侠之意如何?”   傅震宇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说的,我看,你们索性一毛不拔,省了这笔巨款,是上策!”   冷笑一声,又走。   连城璧与尉迟玉不等招呼,也跟着傅震宇走。   东方青白喘着气,叫道:“凡事好商量,傅贤侄,老夫,听你的。”   傅震宇头也不回,道:“早不听我的话,现在,迟了!”   东方青白道:“老夫认错,老夫认锗。”   史钊冷冷的哼道:“老白,别废话了,你认了吧,马上派人把这些劳什子送到船上,直放扬州好了。”   东方青白哭丧着脸道:“老史,就这样认栽了?”   史钊没好气的骂道:“那你就留着,给三个儿子做金棺材吧!”   东方青白眼看傅震宇等已远去几十丈,林光华也不耐烦的要走,史钊又气他,南宫秀直搓手,他可没有了主意,连道:“好,好,我照办..”   向铁臂金刚“伍震东”等五人一挥手道:“请你们五个,立即把箱子送到江边,再上船押送,直到扬州,由你们送善和坊风月第一楼,听到么?”   伍震东等只好躬身道:“知道了。”   “你们就去吧”东方青白差点软瘫下来,不住叹气,伍震东等真的掠向状元石,拉下桐油布,一共四口箱子,一人一个箱子上了肩,空出一人,当先向大江掠去,其他四人看了东方青白一眼,见没吩咐,就走。   他们决未想到,以他们的身份,成了给人扛箱子的挑夫。   六十六   林光华拱手道:“我告辞了!”   东方青白道:“烦你转告那位,老夫已照办了,小儿的事,也望他有个交代。”   林光华点头道:“我只要能再看到他,一定代你带到。”   史钊道:“这样吧,你,还有傅少侠等三位,就请四位一同上船,顺水下扬州好了。”   南宫秀点头道:“不错!反正人家已先去了扬州,你们四位,正好顺水行船,到扬州找那位朋友!”   林光华想了一下道:“我不能去,他们三位,由你们问问。”   史钊道:“少侠为何不能去?”   “各人有各人的事!”林光华道:“我没有这份义务。”   东方青白拱手道:“算老夫劳你大驾,务必帮我把话带过。”   史钊道:“少侠帮忙,我们自有一番意思。”   林光华道:“如果他们三位愿意,我可考虑。”   史钊忙连气高声叫道:“傅少侠,有劳三位,就趁船下扬州如何?”   傅震宇等三人已走出五十多丈,闻言停步,道:“我们可不管你们的事,不过,如另备一船,我们也无不可!”   史钊大声道:“照办!连同三位所借之数,一并上船!”   东方青白刚一呆,史钊已瞪着他,沉声道:“快照办。”   一面又丢了一个眼色。   东方青白忙道:“是,是,我马上吩咐下去,傅贤侄,请上船,随时欢迎你们再来舍下盘桓。”   史钊拱手道:“祝三位一路顺风,恕不远送。”   傅震宇一摆手,表示告别,走了。   史钊转注林光华道:“如何?”   林光华道:“我就走一趟吧!”   史钊拱手道:“先此谢过。”   东方青白也拱手道:“拜托,拜托。”   林光华举手间,转身而去。   现在,只剩下东方青白,史钊,南宫秀和史家兄弟与史姑娘了,另外,只有三个死人。   雨越下越大了,东方青白抹了一把面上的水滴,道:“老史,你..”   史钊摇手道:“回去再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几个小狗,任他奸似鬼,也吃老爷洗脚水!...   南宫秀一挑大拇指,道:“到底,是史庄主高明!”   史钊哑笑道:“若论用计,哪里比得上南宫兄..我们走吧..”一行人影,在雨茫茫中消失..   ×× ×× ××   三艘双桅客船,是“铁臂金刚”伍震东等五个“锦绣别墅”的高手,押运着四大箱奇珍异宝。   第二艘船中,有四个美少年,他们就是傅震宇,林光华,连城璧,尉迟玉,外加黄金王百万两。   第三艘船,舱中尽是密封的银箱,那是金银,也是傅震宇,连城璧,尉迟玉三人向东方青白借的款。   三艘船,都“吃水”根深,尤其是第三艘,更是满载,可是,第三艘船上,除了船家外,只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虬髯大汉押运,傅震宇等只知此人姓涂,当然也是东方青白的手下,却不知此人就是黑道中凶名鼎鼎的“独眼龙”涂镇江。   在三艘船后面的里许外,另有三艘“满江红”大船,也顺流向东。   大江上,来往帆墙,何止千百,谁也不知道那三艘“满江红”上,,由“旋风刀”史钊指挥坐镇着,南宫秀率领四十多个黑道高手,改扮成客商模样,在“盯”住前面的三艘双桅客船。   傅震宇和林光华,互通了姓氏,装作骤然意外的样子,互相拥抱起来。   连城璧和尉迟玉口中不住称贺,连称:   “幸会,幸会,真是大喜事,傅兄与林兄相遇,看来,四大家的后人,相聚一堂已不远了..”   心底呢,却是又惊,又恨。   惊的是傅,林二人在一起,他二人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恨的是,傅震宇身手那么高,显然是已得了“宝门四宝”中“四大奇技”   之一的心法。   而林光华呢?虽然还不知底细,只看他在状元石边,露了几手,就可证明一身所学,不在他二人之下,真叫这对师兄弟七分恨,又三分怕。   以他二人平日的自负,现在,傲气大杀,只有恨在心底。   不过,既已发现了四大家的后人,而且一连碰到几个,也算意外的收获。   当下,就由连城璧提议,置酒为贺。   好在船上是出发前,早已准备了一切。   尉迟玉道:“想不到‘汉阳小虎’的银狮队,竟是林老弟台,真是大好身手,真叫咱们佩服。”   林光华答道:“那不算什么?只是为了争口气罢了。”   连城璧道:“那位拐脚老爷子是谁?”   “是我义父。”   “呀!”尉迟玉又问:“那夜,有人暗算你?是为什么?”   林光华道:“还不是有人妒忌!”   连城璧道:“老弟知道对方是谁么?”   林光华摇头道:“人太多,拿不准是谁?不过,是汉口‘狮王’队那一边的人,可以十不离九。”   尉迟玉道:“他们真是下流无耻!不怪自己玩艺不行,只会放冷箭。”   傅震宇笑道:“放冷箭,是好徒概用的伎俩,并不限于某人,从古以来,尤其是武林道上,暗算伤人的鼠辈太多了!”   连城璧和尉迟玉笑了一笑,傅震宇又道:“我想起来了,那用四个鸭蛋垫着桌脚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尉迟玉呵了一声道:“咱正想问呢。”   林光华道:“是四个银蛋,两头尖,嵌在桌脚里,是为了稳定重心,预防万一的。”   尉迟玉哦了一声,道:“那个火炉和大油锅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光华道:“先有一兄弟藏在桌底下,桌子中间有一块活板,可以开闭自如,当耍球的兄弟把球抛下油锅时,桌下的人接住,放在火炉上,四面的人看不到,不过让大家惊奇一下罢了。”   原来如此呀!   尉迟玉道:“油锅是烧热的,为何不烫手?”   林光华道:“带了三层鹿皮的手套。”   傅震宇失笑道:“总算明白了,那四个‘执事’又是谁?”   林光华道:“每届江神大祭,都公推四个管坛的人,称为执事,依例是由镖局中人推出的。”   傅震宇道:“镖局?大概也是东方青白的手下?”   林光华道:“正是,汉口有四大镖局,都是东方青白手下的人,那四个执事,就是四个镖局的总镖头,他们是‘豹头金鞭’翟君石,‘银环夺命’上官奇,‘双拐追魂’五大空,‘插翅虎’古飘萍。”   尉迟玉哂然道:“都是不足挂齿的鼠辈!”   傅震宇道:“轻敌者败!这一趟,以我估计,本是冒险,却未料到形势急转直下,兵不血刃,就由我们满载而去。”   尉迟玉笑道:“总算老财迷识相,也可说是姓史的救了他,否则,有他们苦头吃的。”   又哦了一声:“傅兄,咱们去扬州,如果武兄到了,‘黄鹤楼’咱们两个错过了,怎办。”   傅震宇暗笑道:“龙武早已来了,还用你着急?”   口中却笑道:“不妨,他如到了,见不到我们,会等的..”   尉迟玉搓手道:“这样,咱们再由扬州赶回来,来不及吧?龙兄是很有趣的人,少了他这个伴,好扫兴。”   傅震宇笑道:“急也没用,他如果真的来了,迟早会见面的,不久,我自有办法使他来找我们。”   尉迟玉刚要开口,连城璧看了他一眼,道:“老二,别死心眼儿,听傅兄的话,定不会错。”   傅震宇笑道:“过奖了。”   连城璧又道:“傅兄,你猜,那个对付东方家三个小畜生的老兄是谁?”   “你说呢?”   连城璧失笑道:“咱要知道,还会请教么?说句笑话,当林老弟在龟山现身时,咱以为他就是..”   林光华接口道:“不必问我,我说一句,到时自知。”   尉迟玉忙道:“林老弟,那人托你投贴,是什么模样的?有多大年纪?”   林光华道:“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也许..他戴了人皮面具或易了容?”   尉迟玉摩拳擦掌道:“咱真想会会这位朋友。”   傅震宇道:“你要斗斗他。”   尉迟玉道:“不打不相识,其实,他这次干得太痛快了,咱很想和他交朋友呢。”   傅震宇插言道:“连兄,以你看,东方青白真的这么慷慨么?”   连城璧笑道:“天晓得,谁不知老财迷视钱如命,如此之大的巨数,等于要了他的老命,不知如何心痛肉疼,话又说回来,他现在是长虫钻入竹筒里,只好走这条路了。”   尉迟玉拍掌道:“老家伙富可敌国,几百万两银子,在他说来,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咱想,如果咱们多问他敲一笔,他也只好拿出来了!”   傅震宇摇头道:“凡事要适可而止,不可过份,老实话,别说如此巨数,那怕是千两,百两老财奴也是舍不得的..”   尉迟玉道:“他不是舍了么?”   傅震宇笑道:“尉迟兄,你别忘了,他是被迫如此,何况是向他敲竹杠?   他若就此罢了,还能在道上混么?”   尉迟玉冷笑道:“这次生意,他是输定了,他能夺回去么?”   傅震宇道:“不论如何?他会不惜一切力量弄回去的。”   尉迟玉道:“凭他也配?就是动员所有爪牙,也别想讨得好去!”   傅震宇一仰面,问:“尉迟兄你的水性如何?”   尉迟玉一愣道:“还过得去,你问这个..”   傅震宇截口道:“我是打个比喻,在大江之上,如果有人挖了船底,你怎么办?”   尉迟玉哦声道:“傅兄是说,他们会在水底做手脚。”   傅震宇道:“做了又怎样?”   “他不怕三条命报销?”   傅震宇笑道:“这是另一回事,他可以推说不知道,我们抓不到证据,又如何?而且,明明是我们等于押运人,出了岔子,我们先哑了口,还能质问他么?”   六十七   尉迟玉骂道:“老财迷敢这样做,咱一定‘切’了他!”   连城璧沉吟道:“傅兄说得是,咱说嘛,老财迷会这样大方爽快?原来早已存心不良?”   傅震宇笑道:“我也只是推测而已,别忘了这是姓史的出面招呼的,姓史的必有下一步棋!”   连城璧叫道:“不错!姓史的是出名的老狐狸,决没有好事,何况,还有南宫秀在,黄鼠狼给鸡拜年,那会有好心?如果他们真正由水底来,咱们确实吃瘪了,因为,咱们即使能够自保,大江属于老财迷的势力范围,金银一沉江,咱们干瞪眼,却难不到老财奴!”   尉迟玉猛一拍腿,道:“有了。”   三人都看着他,他放低声道:“咱们只要把那五个‘切’了,加上后面船上的独眼狗,一并了事,把船靠了岸,岂不..”   傅震宇摇头道:“不行!这么做,我们等于是抢劫,落入话柄,非智者所为也!”   尉迟玉道:“只要咱们做得干净些!”   连城璧哼道:“胡扯,你明明知道大江属于老财迷的势力范围,咱们一中途靠岸,能瞒得过谁?”   尉迟玉摊手道:“那就没法子了,真叫人蹩扭!..”   一仰脖子,灌着酒,不吭声了。   傅震宇道:“这些,且抛在一边,不必多猜测。”   连城璧猛然哦了一声,道:“傅兄,有一件事,咱闷了两天,想请教。”   “愿闻。”   “就是那二位姑娘,傅兄,她们来得好突兀,咱想来想去,想不出她二人的意思。”   尉迟玉一甩头,道:“老大,两个黄毛丫头罢了,也值得一提?”   连城璧哼道:“你敢小看女人?迟早会吃大亏的!”   傅震宇道:“我已注意到了,以连兄的看法如何?”   尉迟玉不在乎地转着酒杯,道:“不过两个粉头娼妓罢了!”   连城璧瞪眼道:“老二,你胡扯什么?”   尉迟玉道:“咱当然有根据。”   “你说。”   “这很简单,她二人是来找东方兄弟的是不?”   “是又怎样?”   “老大,东方兄弟是仗着老子有钱的花花公子是不?”   “是又如何?”   “这就很明白了,老大,你想,是东方兄弟约来的朋友,会有什么好路数?”   连城璧哼道:“这个,算你有点歪理。”   一抬头,道:“傅兄,你看如何?”   傅震宇心中实在不是味道,勉强笑了一笑,道:“尉迟玉兄分析得也有理,天下事很难说,我敢说句不错的话,她姐妹,显然是‘有为’而来。”   连城璧道:“这很简单,姐儿爱俏,又爱钞,因为东方兄弟有的是钱!..”   傅震宇摇手道:“没这么简单。”   尉迟玉道:“还会有什么名堂?”   傅震宇淡淡一笑道:“如我的推断不错的话,她二人志不在小,其欲甚大..”   尉迟玉接口道:“是么?如果她们迷住东方兄弟,做了老财奴的媳妇,将来,这大的家产,就等于被她们把持了..”   傅震宇摇头道:“不对!”   连城璧瞪了尉迟玉一眼,道:“老二,多听少开口,好不?”   尉迟玉只好只顾灌酒。   傅震宇笑了,一字一句地:“她二人,十九是为了东方青白的‘藏宝图’而来!”   “藏宝图?”连城璧与尉迟玉同时问,也都瞪大了眼。   “是的。”傅震宇道:“二位不知道东方青白有这份东西么?”   连城璧点头道:“听说过,也只是传闻而已,老财迷已经富可敌国,还希罕什么‘藏宝图’?”   傅震宇笑道:“连兄,你不懂财迷心理,越是有钱的人,越是爱钱,好比好色的人,恨不得集天下之美色供他一人受用一样..”   连城璧哦声道:“咱明白了,傅兄,就算二位姑娘有此企图,她们凭什么?..”   傅震宇道:“就凭她们自己!”   “什么?”   “美色是最大的本钱,也是最有力的武器!”   “哦”。连城璧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她二人是想以美色为饵,迷住东方兄弟之后,得到..”   傅震宇点头道:“她们的用意,大约是如比,你想,如果东方兄弟一旦为色所迷,必然不顾一切的,即使老财迷不愿意拿出来,他俩可以得地利,人和之便,伺机下手窃取,这叫做‘家贼难防,偷过屋梁’!”   连城璧吸了一口气,看着尉迟玉道:“老二,如何?你还敢小看天下女人了么?”   尉迟玉呸了一声“下流!女人只会这一手?..”   连城璧笑道:“女人最可怕的地方也是这一手?..”   傅震宇凝声道:“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我们是以事论事,不必一概而论,女人也是有好有坏,和我们男人一样,不能因一个女人坏,就说天下女人都不好,便是对安家二位姑娘,也得等事实证明。”   连城璧与尉迟玉相视一眼,默然一会,连城璧道:“傅兄高见甚是。”   林光华道:“我附和傅大哥的意见。”   尉迟玉道:“傅兄说的当然不错,只是,为什么大家习惯称女人是‘祸水’?为什么孔老夫子也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朱元璋为什么有‘我若不是女人生,天下女人都杀尽’的话?”   连城璧瞪眼道:“胡说八道!”   尉迟玉道:“老大,这是谈正经,咱是向傅兄请教。”   连城璧还没开口,傅震宇含笑道:“真理愈辨愈明,有疑,才可明辨是非,多学多问,才是学问,关于尉迟兄这个问题,我有一二之愚见,试为分析一二,不当之处,大家一同研究。”   尉迟玉欣然道:“傅兄,咱在听着,咱们之间,不必客套。”   傅震宇微微一笑,道:“杰纣以女色而亡国,古来为美色而小则身败名裂,大则杀身破家者不知凡几,因此,论者归咎于女人身上,有‘红颜祸水’之说..”   尉迟一玉道:“当然是因好色所致,没有那些女人,天下就太平了。”   “不对!”傅震宇肃声道:“这是男人之昏悖所致,男人如不迷于色,色决无碍于明君的英明果断,妲已,褒蚁之不齿于人,姑不置论,古之贤后淑妃更多,若西汉之薄太后,东汉的阴皇后,唐之长孙皇后,明之马后,岂可统称‘女人祸水’..”   连城璧笑道:“傅兄,据传说,马后出身平康娼门..”   傅震宇摇手道:“评论人物,不究出身,马后虽是娼妓出身,茂德懿范,足可垂世,何况由来侠女出风尘,我们对人,对事,要出于公平,论是非,分善恶,而不计其小节,人心如秤,诸葛武候指出人的心是最公平的,人性本善,奸诈邪恶等皆起于人心多欲,故庄子说‘其人欲多者,天机必浅’天机就是人性良知的反映..”   尉迟玉道:“傅兄,咱们谈女人,不是引经据典..”   “我知道。“傅震宇续道:“一个人的好坏,取决于他或她一生的善恶,春秋大义,也取决于此,故古有盖棺定论之说,十恶不赦之徒,能一念回心向善,也有可取之处,故佛家有因果报应之说,因天下事,都必有它的因果循环之理,为善者,虽一时不幸,终必为人所景仰同情;为恶者,虽逞一时大欲,终必受人唾弃,辱骂,儒家以忠恕一贯,也是此意,如此说来,女人中,有好有坏,‘祸水’也者,只可单指淫贱狠毒的女人而言,不可把好的女人也一竹杆打尽,正如我们男人一样有好有坏,才有邪正黑白之分,几曾听过把全天下男人不分好坏,一律指为‘祸土’的?”   “祸土?”尉迟玉道:“咱没听人说过?”   看着连城璧,道:“老大,你读的书比咱多,你说..”   “咱也不知道出于何典?”连城璧笑道:“得请教傅兄了,咱也是第一次听新鲜。”   傅震宇笑道:“我说的‘祸土’系由祸水推衍而来,如果可以分别,那么,对坏女人,何以为‘祸水’对坏男人...”   “可以称为‘祸土’是不?”林光华接了口:“傅大哥,凡是邪魔外道,专做恶事的,一律可称之为‘祸土’好了..”   傅震宇大笑起来,一手拍在林光华的肩上,道:“痛快,贤弟真是颖悟过人。”   连城璧与尉迟玉相视一眼,也只有陪着笑。   他师兄弟却不知道,傅震宇是极有“深度的人”他早已对“四绝诸葛”   汪浩然有所怀疑,惜无证据,对他师兄弟的个性心理,多少已有了解。   他又觉得他师兄弟虽然投错了师门,受了汪浩然的熏染,但聪明才智与一身所学,却是一流之选,如果他二人中毒不深,能在彼此同行相伴之际,在言行上给他二人正确的观念,或可收潜移默化之效。   如能对他一人有好影响,导之正道,未尝不是大好事,一则拯救了两位年青的杰出同辈,二则也可能由他二人身上旁敲侧击或可多知道一些汪浩然的不可告人的秘密,间接对他自己的觅仇有所帮助,直接多了两个可用的帮手。   这是博震宇的想法,尉迟玉与连城璧当然不能体会得出,他俩只听从师命行事,一脑袋争名夺利,幻想着未来的作威作福,予取予求,当局者迷,聪明误用,在表面上,他二人不得不极力与傅震宇和林光华接近心底,却又是另一回事..   傅震宇向蓬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微雨迷茫中,远山如烟,近树笼雾,船行顺水,贴波如飞,疾若奔马,感慨丛生,不禁出神。   林光华道:“傅大哥,为什么世间尽多不平之事,奸恶之人,春风得意,善良之人,每陷不幸呢?”   傅震宇回过神来,点头道:“这是因为作恶的人,都是聪明过度,只顾自己的大欲享受,他如要满足自己的大欲,就非损人利己,巧取豪夺,损害别人不可,他们知道,正道好人,决不容许他们横行,他们势必不择手段,以对付好人,好人被毁灭,坏人可横行无忌,可以为所欲为的长久满足享受,这是必然之理,正邪并立,好比冰炭不同炉一样。   林光华道:“这个,我也知道,为什么恶人得志,好人不易长久站住呢?”   “这就是武林永远多事的原因,也是世间永远有不平的缘故!”傅震宇仰面道。凡是恶人,必然以聪明济其奸诈,只求达到卑鄙目的,不惜任何手段,好比,恶人要对付好人,他可以用各种手段暗算,直到好人被害为止,好人存心厚道,不比恶人那样心毒手辣,律己严,对人宽,所以,好人长吃亏,每每不是恶人对手,可是吉人天相,好人能合天心,即使一时身死家破,一到恶人报应临头之日,就是好人重新出头之时,古今忠奸,以岳飞,秦桧二人而论,世人无尊敬岳王,而痛恨秦桧,这就是‘人心唯危,道心唯微’的必然结果,后世会给你一个真正的评判...”   尉迟玉一轩眉,接口道:“傅兄,咱要问你,岳飞虽然算是忠臣,以咱来看,那只是愚忠,不算智者,如果换了咱,尽可独行其是,直捣黄龙,秦桧纵然妒忌他,假传圣旨,连下十二道金牌,他尽可不理,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到大功告成之时,还怕天下不明白么?”   傅震宇肃容凝声道:“尉迟兄,岳王幼受母教,以忠孝自勉,他如抗命,就是不孝,不忠,应当了解他当时的心情,与处境,这是做人之道,如他照你的话去做,虽可逞快一时,却难逃悠悠口实,他即使得到盖世功名,有何可贵?”   尉迟玉大笑道:“傅兄,咱认为这是迂腐之见,如果是咱,只要兵权在手,对昏君,可以兵谏,或干脆取而代之,才不失为大丈夫!”   “错了!”傅震宇正色道:“一个人如果不忠,不孝,虽得天下,又何足贵,何况,岳家军之所以能够所向无敌,兵心士气,皆由于上下一心,为忠、为孝,岳王如果任性而行,先失民心,又折士气,上不正,下必歪,即使他能成一时之功,别人亦可照样对他不忠,取而代之!”   尉迟玉叹了口气,啧嘴道:“照傅兄这么说,岳飞做得对?”   “当然,亦千古之定论。”   “可是!”尉迟玉道:“岳飞虽忠,遂令金兵入主,大宋也完了,如此,他既不是孝子,也不算忠臣,不过千秋罪人罢了。”   “不然!”傅震宇一掌下按,有力的道:“那是臆测武断之词,人心如镜,只归绺于秦桧之奸,不会否定岳王之忠的!”   尉迟玉笑道:“以咱看来,秦桧虽奸,也享了一生的荣华富贵,都受用了,总算不虚此生,大丈夫当如此,至于后世的褒贬,人一死百了,那里管得这么多?”   “千古子孙愧姓秦!”傅震宇沉声道:“一个人,贻羞子孙,祸延后代,被人千古笑骂,生前的世俗受用,不过云烟过眼,能配做‘人’么?”   “大丈夫不难留芳千古,也当遗臭万年!”尉迟玉轩眉道:“傅兄,咱认为,一个人,如能让千秋百世,有人知道他的大名,就不算虚度一生了,说好说坏,那又何必认真呢?”   连城璧笑道:“傅兄,凡事认真不得,所以,把‘真’字当作直八最好。”   林光华勃然变色,叫道:“这是什么话?”   傅震宇知道他师兄偏见太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一时说得清的,恐林光华和对方翻脸,忙笑道:“我们只是闲谈,不必意气用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请问二位兄台,你们肯承认自己是坏人?是奸徒吗?..”   尉迟玉变色道:“傅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二胡扯!”连城璧忙笑道:“傅兄是打比喻给你听..”   傅震宇大笑起来道:“是么?人都不肯承认自己是坏人的,这就叫做是非之辨,羞恶之心,人皆有之。”   尉迟玉强笑了一下,道:“傅兄,咱们谈女人,扯到哪里去了?”   傅震宇正色道:“我们说来说去,还是女人和男人的好与坏问题,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是人,不能用世俗的眼光来看!”   “笑话!”尉迟玉讶然地:“女人能和咱男人比么?”   “当然!”傅震宇道:“女人虽然不能直接如男人一样创造历史,却可以间接创造历史..”   “什么话?”尉迟玉哂然地不屑。   “尉迟兄,你如读过廿四兄,就能明白,我问你,古来多少名臣,名将,英主,豪杰,那一个不是女人生的?一个人的好坏,从小受母教影响,不好的娘,很少有好的儿女,好的娘,很少有坏的子女,这是必然的。”   尉迟玉张口结舌了一会,悻然地道:“傅兄,就算你说得有理,没有咱们男人,女人能生儿女吗?..”   “这是男人与女人与生俱来的道理,不能讲什么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我的意思,身为男人,不可轻视女人,要轻视女人,得先想自己身由何来?”   尉迟玉不作声了,只顾喝酒。   连城璧笑道:“傅兄,咱承认你的话,无奈,世上的男人,都看不起女人...”   “所以,我们要能脱俗,自具见解。”   六十八   “说真的,咱们道上也把‘和尚、道士、女人、小孩、残废’列为‘五忌’,一碰到,不可大意,咱也承认,女人狠毒起来,比咱们男人还要利害..   现在,咱们还是言归正传,谈眼前的事吧?”   傅震宇道:“二位有何高见?”   又注目林光华道:“贤弟!你呢?”   林光华道:“我想先听你们的,要多想想。”   连城壁道:“傅兄,我怀疑那位找东方父子麻烦的仁兄是‘金婢脱壳’之计。”   “根据?”傅震宇道,“请具体点说。”   连城壁道:“那位仁兄,可能是托词已去扬州,而仍隐身江汉,不过是声东击西,把东方青白玩弄于股掌这上罢了。”   “不对!”傅震宇摇了一下头。   尉迟玉道:“也请傅兄具体一点说。”   傅震宇屈指道:“第一,江湖中人,信义第一,讲究的是一言九鼎..”   “可是!”连城壁截口道:“虚虚实实之司,也未尝不可!”   傅震宇笑道:“二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位仁兄并无要东方父子性命的意思,他用不着骗人,二位想想,如他真是要命的舌,他早已把东方兄弟毙了,何必噜苏?”   连城壁点头道:“有理,这位仁兄是要钱不要命,专是敲竹杠?”   “当然!”傅震宇道,“另有一层意思,三代之下,无不好名,这位仁兄,大约是想借此机会,扬名立万。”   连城壁道:“不错,傅兄好像深知那位仁兄肺腑似的?只是如果他人去扬州,又怎么能分身用救东方兄弟的独门手法?”   傅震宇道:“他不是在给东方青白柬贴中说明如数收到黄金后,会派人..”   “派人?”连城壁道:   “既称独门手法能派人代替么?”   “当然可以!”傅震宇道:   “他点了东方兄弟的偏穴,必有解穴之处,他只要把解穴名称,位置告诉他所派的人,岂非应手而解?”   连城壁道:   “有理,只是,东方青白视钱如命,他岂甘白受损失,恐怕会难为去解救他儿子的人?”   傅震宇笑道:“这位仁兄既有超人之能,必然会想到这点,另有挟制之法。”   “对!”尉迟玉道:“只要一句话,就够东方老财奴老实了。”   连城壁道:“老二,一句什么话?”   “这很简单。”尉迟玉道:“只要告诉东方老财奴,‘当心再来一次’!”   连城壁大笑起来。   傅震宇和林光华也笑了。   他们的一片笑声,却使前面船上的“铁臂金刚”伍震东等五人和后面船上的“独眼龙”涂镇江咬牙发狠!   “独眼龙”满面狞笑,自顾喝着闷酒,自言自语的:“小狗们,让你们高兴吧..”   “铁臂金刚”伍震东等五人也在喝酒,却在悄声窍议着。   那另外四个人,两个是“巴山双煞”兄弟俩,老大雷鸣,老二雷震。   还有两个,一是“丧门剑”孔亮。   一是“秃鹰”吕大光。   都是成名多年的黑道凶人。   孔亮阴恻恻地开口道:“真正气死人,咱们可说是阴沟里翻船了..”   吕大光摸着秃头道:“孔兄,大江之上,别说丧气话,说不定真会翻了船。”   雷鸣挫牙道:“说也奇怪,凭着咱们那多人手,老头子(指东方青白)   为何俯首束手,听命于人?何况又是几个小狗!”   雷震道:“是么?南宫师爷智谋百出,也是一筹莫展,连史庄主也是太稀松,真叫人肚胀!”   吕大光一剔残眉,道:“依咱看来,老头子和南宫师爷,史庄主他们,并非真个力竭智穷,不过是为了三位公子性命,投鼠忌器罢了,必有安排,咱们急个什么,多喝几罐吧。”   孔亮阴声道:“不是咱灭自己的威风,说句丧气话,这几个小狗的‘活儿’也实在高得出奇,真的‘开片’,凭咱们几个,也实是马尾提豆腐..”   雷震瞪眼道:“老孔,你怎么狠不起来了?”   伍震东本是闷声不响,这时,闷闷的道:“好晦气,这几个小狗,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子搞到这多黄的,白的(指金银),咱们八辈子也弄不到!”   雷鸣突然嗳一了声,打着“黑话”道:“并肩子,亮招儿,隔船一朵鲜茉莉..”   他是说:“伙计们,快看呀,那边船上有一位漂致的姑娘。”   原来,雷鸣面对蓬窗,可以看到那一面的来往船只。   伍震东等都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这时,船行其速,正是江水最阔的一带,左岸是“刘家集”,右岸是“华容”,前面就是“黄刚”与“鄂城”之间,烟波浩瀚,细雨迷蒙中,只见几十丈外,一艘二层楼船,正顺水而下,和他们三船参差并肩。   只见绣幕高挑,有一位绝艳丽人,正在凭窗而坐,虽只能依稀看到她的上半身,但使人一瞥之下,已够心动神移,好美的女人。   这五个人,除了“铁臂金刚”伍震东是粗汉,不喜女色外,其他四外,都是“酒色财气”,四字俱全的家伙。   骤观美色,人眼都直了。   “不是玩笑,你知道,咱这对‘鹰眼’,是比你亮一些的?”   一指雷鸣道:“何况雷老大也看到了?”   雷鸣点头道:“孔兄,你是花了眼,或者,站的位置不对?咱确实看出那妞儿唇下有个小红点,隔了几十丈,也没看错,如果秃兄不说,咱也没留心这一点。”   “老大,那两个妞儿,来得邪气,如果是她们,怎会赶在咱们一路?”   “谁知道呢?”雷鸣道:“反正不干咱们的事?”   “有了!”吕大光一掌拍大腿上,吵着鹰眼道:“等天黑后,咱们去..   看个清楚。”   孔亮别有会心的邪笑起来,道:“秃兄这句话,说到咱心眼上去了。”   雷鸣道:“就这么办。”   伍震东突然呀了一声:“咱们有人在后面跟下来了?”说着,一伸大手往后面一指。   雷震等四人手搭凉蓬,探头往后面看,果然,在三里左右的后面,三条大船,一字排开,随波而下。   “秃子!”孔亮道:“你猜后面来的是谁”   吕大光道:“那是咱们的船,不错,难道是老头子等自赶来了?”   雷震道:“别大声,咱们可以放心了,反正跟下来的人不会少,当然是帮咱们来的?”   雷鸣噫了一声:   “快瞧,还有信鸽上后面的船呢?”   吕大光聚拢目光看了一会,点头道:“不错!共是三头信鸽,刚由船上飞起,正是回庄的方向。”   孔亮揉揉眼,道:“算你们招子比咱亮,咱们可以放心躺下来睡觉了,奶奶的,两夜没有睡,比上窑子干了通宵还辛苦!”   说着,真的一仰面,就躺下来了。   吕大光大等邪笑着,逗着他,道:   “不瞧美人儿了?”   孔亮骂道:“看不到了,就是美人儿再现身,咱们偷看着有何作用!别把火气看上来了。”   吕大光邪笑道:“直娘贼!女人这个玩意,不能看,看了就想,越想越起火,还是挺尸的好。”   一歪身,也躺下来。   雷鸣打了个呵欠,道:“最好现在就到三更天!”   他们五人刚先后在舱中挺尸,在后面的那三艘船上的史钊,南宫秀等却是一头冷汗,乱了。   为何?   那因为,三头信鸽,先后飞到船上。   南宫秀一招手,它们就落在他肩上。   南宫秀迅速地由它们瓴下取下三个小布卷。   拆开金丝,一看,呆了。   那是东方青白的亲笔草字,第一块白绢上,写着:   “火急,你们走后不久,阿玉等三人失踪!”   南宫秀一面迅即递给史钊看,一面又展开了第二团白绢上面是———   急急,二位安姑娘失踪,留下字条,说是北上洛阳,阿玉等三人系也二人劫走!   再展开第三团白绢,潦草不堪的,可见东方青白的手忙脚乱,写的是—   —   匡总等追敌未返,着人传信,说他已紧追北向洛阳,要南宫秀老弟火速北上驰援,船上之物。请史兄处置,咱火速北上追敌,老夫方寸乱矣..   南宫秀虽强镇静,心中也是又急,又怒!   他急的是眼前的事必须紧急处置,不能照预计行事。   怒的是匡总等“出卖”了他,别人可以瞒过,瞒不过他南宫秀,分明是“不知先生”蒋淡如趁他上船东下之际,来个奇兵突出,先下手为强!   说不定,连安琪姊妹也是受蒋淡如的唆使利用,甚至是同谋串通的。   “岂有此理!”史钊匆匆看过三团白绢,怒嘿一声道:“真叫人不可忍受!”   南宫秀沉声道:“史庄主,为今之计..”   史钊道:“南宫老弟,你看如何?我们先栽在几个小辈手上,现在,又栽在两个黄毛丫头手上,被人家暗算了,连人影也没见到,现在,连人都丢了,老白留下那多人是干什么的?”   显然,史钊也沉不住气了,尽是气话。   六十九   南宫秀道:“史庄主,当前的事,是如何处置前面几艘船上的东西?我们势非火急弃舟上岸,向北不可。”   史钊决然道:“沉掉它!”   “沉船?”南宫秀低声道:“妥当么?”   “那里管得这么多?难道真的白送给人?..”   “不是这个意思!”南宫秀道:“姓傅的那几个小子,不是好惹的!”   史钊阴笑道:“就是因为他们不好摆布,才要破釜沉舟!”   南宫秀道:“如被他们发觉怎么善后?”   史钊皮笑肉不笑的道:“南宫老弟,你是不是越活越糊涂了?”   南宫秀苦笑道:“史庄主,说句不好听的话,姓傅的小子实在利害,在下吃过他的苦头,不得不特别慎重!”   史钊厉声道:“不会把他们一并送进‘水晶宫’去嘛?”   “这个?”南宫秀苦笑摊手,道:“史老,如果他们是这样好摆布的,还用着多商量么?”   史钊道:“他们水性如何?”   “不知!”南宫秀道:   “要下手,就必须干净,没有一点痕迹,否则难以善后,汪浩然第一个不好应付!”   “汪浩然?”   史钊嗯了一声:   “老弟没有良策?”   南宫秀头道:“惭愧,一时想不出万全之计。”   史钊一拈鼠发,唔声道:“老夫想想看!”   摆手道:“都出去!”   南宫秀会意,也挥手示意,同他二人一船同舱的,除了史家兄弟姑娘外,只有两个俏婢,四个壮汉,余者就是掌舵,摇橹的人手,其他高手都在另外二条船上。   两个俏婢和四个壮汉本是侍立一边,立即退出。   史钊扫了二子一女一眼,南宫秀道:   “世兄,世妹不妨事。”   史钊毫无表情的:   “退下!”   史家兄弟愕然互看一眼,掉头而出,   史姑娘委屈得星眸泛红,赌气先一扭纤腰,低头走向后舱。   南宫秀心中一动,迅忖道:   “这只老狐狸,为何如此神秘?难道..”   他刚有点戒备,史钊已闪电般扣住了他的右手脉门,传声道:“聪明一点!”   南宫秀了失了先机,尽管心中又惊,又怒,仍是故作讶然地低声道:   “史老有何吩咐?不必如此..”   “不得不如此!”史钊传声道。   “这叫做先小人而后君子,南宫老弟,现在,关系着你的生死,关系着你的一切!”   南宫秀悄声道:   “如此严重?在下洗耳恭听。”   史钊傅声道:“你必须与老夫传声问答..老夫为人,你是明白的。”   他松了南宫秀右手脉门,拗身间,另一只手掌已按在南宫秀的背心命门死穴上。   ,是为了方便南宫秀能凝功传声。   南宫秀吸了一口气,调匀呼吸,凝气传声道:   “史老,只管惠教,在下决不稍有抗命。”   史钊阴笑了一下,传声道:   “老夫一生,专门多心,等话说过了,老夫认为满意时,自然大方。”   南宫秀不作声,表示倾听着。   “老弟可知道姓匡的来历?”史钊传声道:“必须实实在在,老夫一向是一怒无情的。”   南宫秀暗叫:   “糟了,我未对这老狐狸多用点心..”   当下,他一点头,迅即传声答道:“知道。”   问:“他是谁?”答:“将淡如。”   问“是你把他引进老白家的?”   答:“是。”问:“你和他同谋什么?”答:“没..有。”   史钊掌心加了二成劲,把南宫秀震得血气上涌。   “在老夫面前,别自讨苦吃,就不智了。”史钊又传声逼问,“快说!”   答:“是为了那张图!”   问:“得手了?”   答:“尚未。”   问:“是不是蒋淡如瞒了你?”   答:“不..可能!”   问:“为何?”   答:“该图中间一块在东翁手上,不知下落!”   “论智计,老弟可能不及蒋淡如?论风流艳福,你和他真是一时瑜亮,哼哼!”   南宫秀心头一凛,便知天极全泄,已无秘密可言。   “老弟!”史钊冷冷的传声道:“你可知道谁出卖了你?”   答:“当是..他!”   史钊道:“可见你是瑜不如亮。”   南宫秀道:“史老如何知道的?”   史钊道:“他亲口说的。”   南宫道:“东..翁知道否?”   史钊答:“当然知道!”   南宫秀心向下沉,道:“东翁为何..”   “还是昨夜的事,本来,老弟早已难逃大劫,是老夫稳住了老白。”   南宫道:“先此谢过。”   史钊道:“如此,将淡如说你与外致勾结,是真的?”   南宫道:“还谈不到勾结。”   史钊问:“后山林中和人密谈过甚么?”   南宫道:“是四大家后人诱我入阱。”   史钊问:“你愿意站在那一边?”   南宫秀道:“尚未决定。”   “你知道东方兄弟失踪,究竟是与那两个丫头有关?抑是蒋淡如的杰作?”   “两者都可能!”   “根据?”   “不言可知,两个丫头与他可能是同谋。”   “你准备下一步棋如何走?”   “还得‘用心思子路’。”   “不想‘得意笑颜回’么?老弟不算短命!”   “尚望史老成全到底!”   “你肯听老夫的么?”   “当然。”   “有具体保证么?”   “但赁史老吩咐。”   “那张图的其他部分,都交出来。”   “仍在迷宫宝库。”   “真的?”   “时机未到,在下当然不会轻动。”   “你能有把握随时到手?”   “有九分把握!”   “蒋淡如不会先下手?”   “这个..要等在下回‘锦绣别墅’才知。”   “你还敢回去?”   “可以暗进。”   “要老夫如何相信你?”   “咱凭尊意。”   “说实话,彼此心中有数,都不是省油灯,老夫生平只看实际利益,不信空洞保证。”   “史老要我怎样?无不从命。”   “真心话?”   “南宫秀有几条命?”   “那么,你必须先以事实表现,先做到三件事。”   “当全力以赴,有以报命。”   “第一,就在今夜三更前,把那四个小狗解决,把船沉掉!”   “史老认为在下有此能力?”   “这一点,只要你肯做,老夫自会安排。”   “好。”   “第二,现成的财货,你得体会老夫心意..”   “既要杀人沉舟,如何保存?在下虽有孝敬之心,只是难以两全吧?”   “这个,老夫还不知道,那要看你的了。”   “在下可负责事后打捞全部沉金,送到府上如何?”   “那看你的了。”   “在下明白。”   “第三,限你三天里,把该图除了中间一块外,全部送到‘九里关’,自有人招呼。”   “史老不回南庄?”   “老夫现在能回家么?”   “呀,史老要追敌北上?”   “还算不笨。”   “在下领教。”   南宫秀以为自己忍辱负重,到了唾面自干的地步,史钊一定会撤手了。   不料,半晌不见动静。   南宫秀竭力沉住气,心中好不恨毒,暗中咬牙道:   “姓史的老鬼,只要南宫秀能逃过这一关,你等着好了,我若不把你这老狐狸碎剐剥皮、难消此恨,难洗此辱..”   猛听史钊哼了一声:   “南宫老弟,你在想什么?”   史钊是不用传声,而是开口说话,把南宫秀惊得心底直冒冷气,忙也笑道:   “史老,还有什么指教?”   史钊乾笑两声,又声传道:   “老弟,你不会恨老夫吧?”   南宫秀忙传声回答:   “岂敢,史老照顾之德,杀身难报。”   心中却道:   “老鬼,我把你恨入切骨,有一天会百倍还报。”   史钊传声道:“你不会和姓傅的那几个小狗联手倒戈吧?”   南宫秀心头一颤,暗道:“老狐狸真利害!”   口中忙传声道:“在下敢么?”   “以‘赛留候’之智,如下了决心,没有不敢的事!”   南宫秀暗道:“老鬼知我!”却不作声,表示沉默。   史钊传声道:“老弟,老夫与你戏耳,你即使有此心,不过自速其死而已,老夫一生防人,当然已有万全的布置,现在,老夫考虑了半天,还得问你一句..”   “请。”   “请老弟说句实话,想动老白那张图的念头,是老弟自己?抑是与将淡如合谋?”   南宫秀心中一动,传声道,“都不是!”问:“为何?”   “为人所逼?”“奇了,当今之世,有谁能迫你?”   南答:“有!”   史问:“谁?”“受人挟制,而不知其人真面目。”   “有这种事?”   七十   “半句假话,南宫秀必丧命今夜!”   史钊又是一阵沉默,南宫秀暗暗奇怪,迅忖道:   “这个老鬼,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却又不敢吐出心事,难道..”   他心中一凉,不敢多想,更不敢轻动一下。   只听背后史钊深沉的叹了口气,传声道:“老弟,彼此是同病相怜。”   南宫秀心神大震故讶然不解状。   “老弟。”史钊唏嘘着:“你该明白了吧?老夫也是受人挟制,不得不如此,实非老夫本意,你要体会此意。”   南宫秀心慌,忙传声道:“史老是几时受制?”   “老弟,老夫也是和你一样,有苦难言,弄不清是何人暗算?噢!就是这次参与截击符,章二家眷之后,说来令人难以相信..唉,老弟,为了保全我们自己的身家性命,只有全力下手,奉令行事了,千万不可大意,一个不好,不止你完了,老夫也难保,说不定挟制我们的人已经在暗中监视我们了!”   南宫秀全身如浴,心是冷汗,刚才,史钊随时可以一言不合,把他震毙,他还可镇静自己,这时,却差点全身发抖起来。   史钊突然敞声笑道:“南宫老弟,如何?只管放手做去,大丈夫就应当机立断!”   南宫秀会意,也笑道:“史庄主,在下服了你,真是神机妙算!”   史钊撤了手附耳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南宫秀沉声道:“涂镇江靠得住?”   史钊道:“这只‘独眼龙’,就是水底来得!放心好了。”   南宫秀低声道:“伍震东他们五人,要招呼一句?”   “不行?”史钊道,“不能顾到妇人之仁,我们自己要紧?”   “可是!”南宫秀道,“其他四人还没大要紧,伍震东却是..”   史钊接口道:“老弟,你又糊涂了,这是移祸江东之计..”   “哦!我明白了!”南宫秀低声道:“是想借此激出‘神力宫’主人?..”   “心照不宣,心照不宣!”   “佩服,佩服。”   “老弟,自家人,不有客气?来,天快黑了,我们好好喝几杯。”   南宫秀一拍掌,叫:“来人。”   那四个大汉和两个俏婢听到呼唤,忙暴喏应声而入,伺候着。   史家兄弟与姑娘,听出乃父和南宫秀“密议”已完,也先后回到中舱,史家兄弟还不怎样,史姑娘兀自坐在一旁生闷气。   史钊也不理会她。   南宫秀心事重重,内心虽然紧张慌乱,天人交战,表面上仍是那么好整以暇和史钊谈笑风生。天黑了,江面上的船只,纷纷靠岸停泊过夜。   如无特殊急事,大江上的船舶很少有黑夜行船的,一则不易看清“水路”,二则虽然大江上没有礁石,不虞触礁,却最怕潮夕时的一种“半夜水旋”,一个不好,就有翻覆之危,迷信的传说,是“江神”作怪。   前面,就是“武穴”,快近赣北的南昌(九江)。   这一带江面宽,水清浪急,直到“小姑山”,是江面最浩瀚地带,下水船,能早发汉口,晚抵“武穴”,已是最快的了。   所有的下水船,都纷纷向“黄石”与“石灰窖”一带告岸,最快的,也泊向“田家镇”。   只有傅震宇的三楼船和那艘双层楼船始终在前后相差不足十丈的距离直向下驶。   阴雨天气,天黑得快,三条大船,走的是江面中间靠右的水路,那艘双层楼船则是江中靠左的水路。   史钊等三艘船,则是紧钉着前面的三只船的水道而下。   那些船家,当然全是东方青白的手下,不但熟悉水路,而且都是有一身武功底子的,当然比一般船家行船更快更稳。   连城壁已看出船家没有靠岸停泊的意思,完全是日夜兼程赶下扬州的样子,他也不开口。   傅震宇呢,吃过晚饭后,他和林光华已经在后舱入睡了。   连城壁和尉迟玉同在中舱,师兄弟也是满肚子的心事,在烛光下,互以传声交谈。   尉迟玉道:“老大,依你看,此行如何?咱们应该怎样才对?”   连城壁道:“在未奉到师尊再下令之前,当然是遵照上次的命令行事。”   尉迟玉道:“奇怪!师尊为何直到现在,不再派人联络?”   “不必多疑,照师父的意思做就不错,师尊日理万机,也许对他们二人有深意,借此行考验一下咱们的能力。”   “老大,咱奇怪的是师尊,竟为符章二家保驾,又失去南下的踪迹,依你看师尊的意思..”   “不必猜测,师尊有鬼神不测之机,曾经对咱们说过,‘锦绣别墅’对咱们未来有大用,只未到时机而已,以咱的看法,师尊必然是已经北返洛阳。”   “北返?那么师尊一定也会陪着云中惠,万方仪回洛阳了,这不是自露行藏吗?”   “师尊行事,一向是莫测高深的,直到事后,咱们如不经他指点提醒,还想不出所以然呢。”   “老大,如果师尊北返的话,为何近日没有消息?怎样瞒过那多道上人的?”   “这个,咱也无法知道,反正将来会明白的,用不着猜测?”   “昨天,听老史说的,那个符振扬的孩子,发出那种揭贴,老大觉得好笑吗?”   “这个,也要等事实证明了,依咱判断,咱们的行踪,师尊一定知道,这几天,必然有指示下来。”   “老大,姓傅的急着要见师尊,你能知道他的用心么?”   “大约他是想由师尊处打听一下他家被毁的线索?”   “他怎么又不再提起,反而急着赶下扬州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等咱设法探问一下。”   “他和姓林的小子睡得那么安稳,好像笃定泰山似的?”   “老二,如咱判断不错,今夜可能会出事!”   “出事?老大是根据什么?”   “就是根据他二人早早睡下来..”   “咱不懂!”   “老二,他二人不过是装糊涂,养精蓄锐,好应付夜间有事而已,否则,他二人用不着这样。”   “老大,依你看,今夜会出什么岔子?”   “那要看如何发展了,咱们也躺下来,警醒些,跟咱同进退,不要乱开口。”   连城壁说罢,真的躺下来。   尉迟玉也因凝气传声说话,感到费力,也四仰八叉的和衣躺下。   真的是夜行船,除了浪声拍船外,只有两岸的灯火闪烁,很静。   连城壁与尉迟玉却已感觉得到,船在转舵了,难道是要靠岸停泊?   估计一下船行位置,已经过了“石灰窑”,要靠岸的话,必是“田家镇”   或“武穴”。   他觉得船在向左方斜驶,他爬起身来,挑开蓬窗一角,一望之下,江水滔滔,一片迷茫,数里外的远处,灯火闪动,尉迟玉也欠身坐起,连城壁轻声道:   “奇怪,他们好像是想转入蕲水,进入蕲河?到底弄什么鬼呢?”   不错,前面的船正斜斜地向着江河合口处驶去,灯火闪动处,就是“蕲春”,也即古“蕲州”。   后舵的傅震宇与林光华也已发觉了,傅震宇一声不响地扎束着,附在林光华耳边,叮嘱了机宜后,他投入了大江,连一点响声也没有,好高的水性。   离岸越近,船行越缓,前面虽是“蕲春”靠江这一带,却是十分荒凉。   傅震宇好像游鱼一样,先由船底巡回了一遍,再潜游向第三艘船。   使他感到“起疑”的,就是一艘双层楼船,已经泊向江河合的左岸。   在后面的二里许处,也有三艘船,正在斜斜驶来,似乎也准备在附近靠岸。   傅震宇趁着伸头水面换气的当儿,一面倾听经三艘船上的动静,一面盯着后面的三艘船。   终于,他瞥见后面的第一艘船上闪烁着灯光,三明三暗。   同时,这边的第三艘船上也由后舵间出现了三明三灭的灯光,竟是那个姓涂的独眼大盗。   傅震宇忙悄无声息地投入水中。   心中暗道:“好家伙,果然不出我预料,只是,这种拙劣手法,太笨了,即使能够沉船,扬州之约看又如何交代,岂非把东方兄弟的性命当作儿戏?”   傅震宇只能想到对方可能会中途由水底捣鬼,把船沉掉,但绝未料到“锦绣别墅”已经有变,东方兄弟已被人挟走了,“旋风刀”史钊不但沉船,还要把他毁掉。   傅震宇只能断定他们决不敢明攻,只能暗算而已。   这时,那艘双层楼船已经在距离岸边的十多丈外抛描泊住,知道已经到了浅滩边沿了。   伍震东出现在第一艘船头,也在距离双层楼船的几十丈外抛锚。   第二艘,第三艘也相继靠拢抛锚。   只听伍震东沉声道:“傅少侠,你们四位是否要吃宵夜?”   后舵中林光华打了欠呵,道:   “不用了,他已睡熟了..”   在中舱的连壁也道:“不必了。”   这时,正是初更已过,快近二更时分,后面的那三艘船越来越近,却在二百丈外的地方停住,抛了锚。   傅震宇正想潜游过去查探一下,猛听第三艘船上的左弦轻响,一条黑影,投入江中,也是入水无声。   傅震宇暗吃一惊,忖道:“好家伙,水性不在我之下?”   倏地,又瞥见第二艘船上的中舱蓬窗开处,也有一人投入江中,中不知是连城壁,抑是尉迟玉?”   傅震宇隐身在第二艘船舵边,只露出半个头,只见江水中隐约看到两条水纹,一先一后,向泊在二百丈外的第一艘船掠去。   这是泳术中最高明的“踏水穿波”法,全身隐在水面二尺之下,只平分双臂分水,双脚一曲一蹬之下,就能窜进一二丈,在这下黑沉沉的深夜,不易看出水中有人。   傅震宇更不敢迟延,猛沉身,以“鱼潜浮萍”之法,由水底直游,水面上,一点痕迹也没有。   他由水中的船底晃动,知道已经到了,他先露出半面,一看,那三艘船一字排开,他正在靠右第一艘船的左舷之下。   他听到哗啦水响,是有人由右舷上了船。   他忙用“踏水法”,直立水中,以右耳贴近浮荡的船板,只听史钊低沉的声音:“老涂,这一地点妥当么?”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这里是蕲水入江口,泥土沉底太多,只有这一带是沙底,打捞方便,不过,这艘双桅船儿可疑。”   “有什么可疑?”   “这儿不是靠泊地方,过去三里多,才是码头,它怎么会恰好停泊在这儿..”   “这是很简单的事,在劫难逃,连它一并沉掉好了,这是命中注定的,怪不得我们。”   “您老有所不知,它停泊的地方吃水不深,面底不足一丈,不好下手!”   “那么,等下再派几个人去,把船上的人制住,或者干脆喂王八好了。”   “那就交给伍震东他们去做好了。”是南宫秀插上一句。   史钊冷声道:“不行!”   南宫秀道:“为何?”   “老弟。”史钊道:“你好糊涂?那几个,如果一动,就会立即惊动那四个小子,何况,他们五个,除了雷家兄弟外,全是旱黄牛,误事有余!”   “老史的意思是..”   “这很简单,老夫等下再派几个水底来得的,由水底去,那不过举手之劳。”   南宫秀道:“老兄,如果那边船上都是行商妇孺的话,不必太过份,点了他们穴道就够了。”   史钊沉声道:“非做得干净不可!老弟,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如不灭口,必有后患。”   沉寂了一会,傅震宇暗恨道:“姓史的老贼,好狠的心肠!”   只听史钊冷声如刀地:“南宫老弟,该轮到你了。”   南宫秀道:“恭候史老吩咐。”   史钊道:“你与涂老弟同去,一同进退,老夫和大家接应,可以保证做得干净俐落,四个小狗,插翅难飞!”   南宫秀道:“遵命。”   史钊笑道:“这完全是老夫为你设想,不止于表现而已,事过后,老夫好向老白交代,你可远走高飞了。”   南宫秀道:“谢过史老成全。”   史钊道:“老涂,你都已准备好了!”   沙哑的声音道:“只等下手!”   史钊笑道:“涂老弟,全看你大展神通了,老夫备酒恭候,等你庆功。”   沙哑的声音道:“咱走了。”   只听两声轻如鱼跃的水响,有两人下水了。   傅震宇反而停身不动,他正想翻身上船,先把史钊制住问个清楚,猛听后舱轻响,有人下水。   傅震宇心中一动,正要———   七十一   又听到史钊沉声低唤:“阿钺,阿镇。”   史家兄弟同声应道:“爹,有何吩咐。”   “过来。”史钊道:“你们妹妹睡下了没有?”   史家钺低声道:“阿妹生闷气,早已睡了。”   几句话间,父子三人已经集在前舱了。   只听史钊唧唧哝哝,低声悄语了一会,傅震宇凝聚耳力,也无法听清楚,只听史家钺轻哦着:“孩儿理会得。”   史钊阴没沉的声音:“说来,还是为着你们兄弟,一切好处,将来全是你俩兄弟的,一定要狠!”   只听兄弟俩应了一声:“孩儿知道。”   史钊道:“你们快去!”   又是两声水响,大约兄弟俩也下水了。傅震宇忙潜身入水,他又改了主意了。   他刚潜游十多丈远,倏地,觉得有人掩到背后。   他暗吃一惊,忖道:“好精的水性!”   他佯作不知,却猛地往下沉,头下脚上,沉入七八丈深的江底。   果然,后面的人,已由他的头顶丈处掠过。   傅震宇刚掉转身来,猛地,有人迎面直冲下。   显然,那个跟在他后面的人,虽然被他瞒过,但迅即发觉他已下沉,竟立即依样葫芦,跟着追到。   白光一闪,傅震宇吃了一惊,人在水底,是难睁眼的,水性再好,也只能看到三尺至一丈的大略影象,如在白天,有日光反映,傅震宇可以看出面前丈方圆动静,因在黑夜的水底,他也只能辨别三尺左右的东西。   他本能地缩颈,曲腰,侧身,避过直刺过来的一缕白光,右手疾伸,已向来人腕臂搭去。   来人下冲之势很猛,收势不住,立即被傅震宇搭在右臂肘间。   傅震宇猛措施手,向左面斜升而上。   因为,他手指触处,又软又滑,他立时察觉来人是女人,他是守礼君子,如不及时收手的话,势必和对方纠缠在一起。   在水中无法开口招呼,只好一溜了事,想避开她的追踪。   他感觉到身后起了一阵急旋,显然,对方也是受惊之下,本能的挣扎反应。   他刚疾泅出十多丈,身后又有人钉住了。   傅震宇不禁耳根发热,呆住了。   他想:她怎会下水?难道也是奉了父命?   她怎么会追踪不舍?她已看出他是傅震宇?   由于她刚才被他紧口鼻,闭过气去,她手中的兵刃也掉落下底了。   傅震宇当然不会对一个姑娘家下手,可是,又不能让她醒过来后出声惊动别人,正想把她放到岸上后立即回头。   猛听一声幽幽轻吁。   “英雄无奈是多情..”   傅震宇闻声音一起,便循声注目。   那是三四丈外的岸上一块大石后所发。   傅震宇毫不犹豫地沉声道:“姑娘是..”人已伏身上窜出水面,掠上岸。   “傅少侠,你不认得我?也听不出我的声音么?”   傅震宇本就因为听出声音耳熟,而且已知是一位姑娘家,闻言脱口说:   “安..姑娘,是你?”   他已轻轻地把史姑娘放下,大石之后,亭亭玉立着一位白衣少女,可不就是安琪姑娘。   他闪身到了她面前三尺外,可不是,虽是黑夜中,他仍看得清楚,最使他注意的,是她唇下那颗美人痣。   傅震宇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沉声道:“姑娘,真想不到你会在此..”   她笑了:“只准你顺流东下,别人就不行么?”   傅震宇心悬船上,无暇多说话,虽然对安姑娘的突然现身这里,十分奇怪,只呆了一下,忙道:“姑娘在这里,好极了,我拜托你..”   她接口道:“你是要把史姑娘交我照料一下?”   “正是”,傅震宇道:“我有急事,马上要赶回船上,等下再谈如何?”   “等下?”她幽幽的道:“恐怕已没有机会见面了?”   傅震宇一震,脱口道:“姑娘,为什么?你不能等一下?”   “我也是马上要离开这儿!”她四扫一眼,低下了螓首。   傅震宇吸了一口气,道:“姑娘,你好神秘,我对你莫明其妙。”   “是么?”她一仰面嫣然地:“在傅少侠的眼中,我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傅震宇一呆,道:“这个嘛,我也说不出确切的..只是,觉得你很神秘..哦!姑娘,你真的姓安?”   “你猜猜看。”   傅震宇心弦大震,脱口道:“你,是不是姓龙?”   姑娘娇躯一颤,倏地仰面,樱唇抖颤着,星眸凝视着他,猛的,又摇了一下头,道:“我也不..清楚,你,和姓龙的是什么关系?”   傅震宇失望而又迷惘地道:“不是?..姑娘,你当知道四大家的关系吧?”   “这个,我知道..如果我是..龙家的女儿.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傅震宇心跳如捣,凝视着她,道:“姑娘,据家父说:龙大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内子..”   姑娘哽声道:“呀..你想见她么?”   傅震宇颤声道:   “姑娘,还用说么?”   “我会安排她..和您见面的。”   “姑娘,先谢过了,你知道她在何处?”   “知道,但未到可以奉告的时候。”   “能约个时间么?”   “一年为期如何?”   “好,我虽恨不得立时可以见到她,但是,这是白首同归的一生伴侣,只要她还活着,我会永远等着她!”   姑娘娇躯轻颤,低头道:“有您这句话就够了,我很羡慕她..”   倏地一仰面,道:“我知道您要说什么?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只能告诉您..我现在是身不由主,此行目的,也是奉令差邀..您将来会明白的..”   傅震宇心神大震,迅忖道:   “她的口气,好像就是..唉,她必有难言之隐,忍受着委屈,我想问她到‘锦绣别墅’的目的以及她的那位‘妹妹’是谁?..她竟预知我要说什么?把话抢在前头,确是聪慧人..”   她一挥手,道:“你该走了,这位姑娘..我可以负责..”   “一幌娇躯便把史姑娘抄起,头也不回的腾身,掠飞消逝夜空,傅震宇猛掉身入江,他和她说话耽搁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时矍然戒惧,恐贻误一瞬之极,成无穷之恨,人一入水,就全力潜水疾射。   黑漆漆的江面上,这时已经暗潮汹涌,先后有十多人下了水,在史钊指挥下除了南宫秀与涂镇江二人先行下水外,史家兄弟和另外七八人水性好的黑手,也先后分作两路,一路游向傅震宇坐船,一路指向那艘二层楼船。   当傅震宇由水底潜游到他的坐船附近时,他已感觉有异。   “一阵一阵的急旋,向他冲来,深通水性的人,便知附近有人在水底动手或与大鱼搏斗,才有这种现象。   傅震宇行游到坐船之下,不由又惊又怒!   只见一人浮贴在船底,正在摸索着,看不清楚是谁?也看不清楚那人在做什么?   直觉上,已告诉他,此人在船底弄鬼。   傅震宇左掌一抖,右掌一甩,激起两道急旋,贴在船底的人,立时警觉地迥身掉头,双手一分,疾冲过来。   傅震宇就是要诱激对方如此,好认清是谁,双方相距不足二丈,那人水性极精,一冲之力,就是一丈多远,傅震宇以逸待劳,已凝聚目光注视。   当对方冲到他面前五六尺外时,他看出一个大略影子,正是那只有一只眼姓涂的。   傅震宇刚瞥见白光一闪对方已经迫在睫眉。   傅震宇已向左面游出丈许,对方立时发觉扑空,掉头跟着逼傅震宇已看出对方右手有一柄“分水鹅眉刺”,是水路上的人惯用细巧兵刃,因为在水中,最不好着力,只有这类特制的兵刃,能够分水攻敌,但只利于近攻,距离三尺外,就发挥不出威力。   傅震宇刚才重回到水中时,已经顺手把史家璇姑娘的那柄长只八寸的“破浪鱼鳞刀”捡在手,这时,面逢劲敌,正好派用场。   他刀藏肘后,故作闪避不及之状,对方已猛冲过来,“分水鹅眉刺”带着一团急浪,劈胸刺到。   傅震宇猛翻身,险到毫发的恰好让过一刺刀道:双方正好交错而过,相距不足尺许。   傅震宇猛翻腕,用阴劲,“鱼鳞刀”一沉!   咕咕咕..一阵水泡响对方正水面疾升。   傅震知道已经得手,但分不清对方伤在什么地方?如让对方升出水面,必然出声,那就误事了!   他双足一踹,左臂一分,紧钉住对方,猛探右手,抓住了对方的脚胫,向下一拉。   傅震宇一沉五六丈深,到了江底,对方也被他带下去,这一来,真是绝招,对方立时身子软了下来,只有大串水泡上升。   因为,傅震宇是有备,对方是在受伤之后,忍痛图逃心急之下,突然又被傅震宇抓住脚,猛向下沉,对方换气不及,再好的水性也施展不出,立时江中冲鼻入喉,一呛之下,喘不过气来,就成了半死的鱼一样。   傅震宇倒有点踌躇了,他本想把这个独眼贼制住后,带到适当地方去盘问,或者,干脆把他干掉。   可是,稍一思忖,认为两者都不妥当。   因为下水的人太多了,他必须先弄清楚这个独眼贼在船底搞了什么鬼?   另外,他要防备别人突袭。   他略一权衡,便摔掉“独眼龙”涂镇江,向船底游去。   他刚探出头换气,立时发觉形势有变。   只见“旋风刀”史钊的坐船和另外二船正在缓缓移动着。   靠岸的那只双层画船突然亮起灯光。   只听由双层画船中发出冷笑:“不成话!岂有此理!”   傅震宇心中一跳,暗道:“这声音好熟,在何处听过?”   马上,他弄清楚正是自己曾经在“锦绣别墅”中加以特别注意的那位“匡总管”,由于匡总管很少开口说话,所以,傅震宇想了一下才发觉。   正要下令“动手”的“旋风刀”史钊却心惊肉跳,暗叫:“大糟!”   那因为,他的计划,是要“独眼龙”等先把傅震宇等坐船由船底特制的机关,引发烈性炸药,同时炸掉,连同伍震东与涂镇江的坐船一并下手,一则混淆耳目,二则好移祸江东,激怒“神力宫”主人出山,而史钊的目的,除了想独得三艘船上的全部金珠外,把南宫秀也拉下手,南宫秀只是他一时利用工具而已,事后,他可以向东方青白推诿责任,他用心不谓不毒,一切都是他占便宜..   由于那艘双层画航停泊在近处,史钊为了灭口,也不惜派了七八个水性的高手由水底潜去,要他们把那艘船上的人做掉“干净”,船上一切则由那些人“香香手”大家分掉..   他估计“独眼龙”涂镇江与“赛留候”南宫秀等已经在水中做好了手脚,那一艘双层舫中的人也已摆布好了,才下令移动坐船,只要通知已经下水的史家钺,史家镇兄弟,立时可以点燃“雷管”,来个灰飞烟灭。   他为防万一有漏网之鱼,才把坐船移动,准备包围附近水面,只要发现还有话的,不惜再派手下爪牙下毒手,不留一个活口,而后,他可躇踌满志了,一举而消灭了傅震宇等,不论是向东方青白也好,向“另一方面”——   挟制他而不明细底的人也好,他都是大功一件..   “不知先生”蒋淡如突然在双层画舫中发话,可把老奸巨滑的史钊惊得心忙意乱。   他万万未料到蒋淡如竟会与他同路,更未料到竟会凑在一起,更未想到蒋淡如的船会超过他先到。   他这一出声,势必惊动傅震宇等,就有一着错,全盘输的危险。   如果是蒋淡如棋高一着,预先算定他会有这一手,专门来对付也的话,更是大糟!   匆促间,史钊这只老狐狸立作决定,他一扬手,就是三支“旋风飞刀”,并非伤人,而是贴着水面射去。   “旋风飞刀”立时在水面上掠过,不住的旋转,发出嗤嗤的声音。   这就是他下令给两个儿子,火速下手的暗号。   他想先造成事实,再集中全力对付蒋淡如,仗着人多势众,只要能把蒋淡如抓住又恰好截回了东方玉,东方英,东方俊三人的话,更是锦上添花,好运当头。   七十二   只听双层官舫中扬起惨叫,十分刺耳,分明是派去的人被蒋淡如制住,加以严厉手法,果然,只听蒋淡如沉声道:   “好大胆的狗头,竟敢对我及三位公子都下毒手?是谁差遣你们来的?   快说!”   一个挣扎的颤抖的声音叫道:“是..史庄主..咱们不知是匡总管,饶恕则个..”   蒋淡如“哼”了一声,“岂有此理..”   猛扬声,叫道:“请史庄主出面答话!”   人已现身在画舫之顶,果然是“锦绣别墅”的匡叫管。   紧随着史钊坐船的另外二艘船上的人,纷纷惊讶,鼓噪起来。   那因为,他们都是“锦绣别墅”中人,平时,除了听东方青白的话外,只有这位匡总管和南宫秀可以指挥他们,其他的人,都不会卖帐。   他们突然看到匡总管现身,大出意外,所以马上乱了。当然,都不知道匡总管就是“不知先生”蒋淡如。   史钊因为等待惊天动地的爆炸,心急如焚,半晌,还不见动静,口中忙作讶声道:   “是匡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完全是误会..”   “误会?”蒋淡如截口冷笑道:   “史庄主,未免太狠了些,想把别人炸得尸骨无存,还可说,为何连我也不放过..”   史钊暗惊道:“果然都被他料中了..”口中忙接腔道:“全是误会,匡兄,你和三位公子在一起?为何也不打个招呼?”   蒋淡如笑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奉东翁之命、此行十分秘密..”   话声未了,史钊刚瞥见左手江面冒出一个人头,正是史家钺,他刚低声喝问:   “怎么了?”   史家钺摔了一下头,抹了一把水,惶声道:“爹快下水!有个丫头..”   猛的一头钻入水中,只留下一个急旋。   同时,水面起了两道“水线。”   史钊立时知道水中有人向乃子攻击,乃子只顾逃命,不暇多说,心中刚一动,船底已起了一阵簌簌的细微的声息。   他大骇之下,猛挥手,喝叫:“大家下水!璇儿,快下水..”   他已在话声中,窜起二丈多高,再以“鱼鹰入水”式,射入江面。   轰!轰!轰!..轰!   巨响震耳,照眼血红,先是伍震东等的坐船红光一冒,黑烟冲天,随着爆炸声音,混着几声惨叫,船板纷飞四射,涌起大片如山的惊涛。   接着,史钊的坐船和另外二艘快船也是惊天响处,碎木纷飞,三堆骇浪,在船上的人,虽然纷纷跳水,有几个迟了一步的,被炸得骨肉四射。   目震心悬中,扬起傅震宇与连城壁的大呼:“光华!”“老二!”   同是关心的呼唤。   只听一声:“我不妨事!”是林光华。   一声哈哈大笑:“咱是稳坐钓鱼台,黄鹤楼上看翻船啦。”是尉迟玉的声音。   果然,独有那艘坐船虽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甚烈,并未爆炸。   “独眼龙”涂镇江坐的那艘船也安然无恙。   在水中的傅震宇与连城壁可吓出一身冷汗,他二人先后下水,只以为是有人想沉船,在船底异鬼而已,未料到竟是这种“绝户计”,如果他们都在船上的话,则这一炸之下,真是不堪设想。   “阿璇!阿璇..”是史钊在惊涛山立中嘶声呼叫着:十分凄厉。   傅震宇暗道:“这老贼,自作自受,他以为史姑娘还在后舱香梦正酣哩,就先让他急急,尝尝害人的滋味也好!”   史钊果然关心爱女,不住的呼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爹!”史家钺又由水中冒出头来,叫道:   “有个丫头捣鬼!水底功夫很利害!爹得小心下面..”   说着,又一头栽入水中。   原来,“南船北马”,史钊身为“南庄”主人,从小狎弄波涛,水性当然好,一听儿子示警,立时明白,有位水性极好的女人在水底破坏了他的阴谋,他派下水去炸船的人,一定是先后被这个“丫头”干掉了,反而把特制的雷管与药移到他的坐船之下,变成作法自毙..   他心念爱女生死,又要准备应付蒋淡如,再听到傅震宇等先后发话,分明所谋成空,可能反而白送了爱女一命,他再深沉,也惊魂出窍六神无主了。   他刚有戒意,猛觉水底有人冲到。   他忙双臂分水,一式“鱼跳”,想避开来势,弄清敌友再说不料,上身刚窜出几尺,猛觉左脚胫被人抓住!   接着,“足三里”、“阳陵泉”、“绝骨”三处左腿的要穴一麻,使他立时脱了力。   史钊转身都来不及,已被人拖入水底,吐鲁鲁地灌了一肚子的水,失去了知觉。   这时,江面上尽是人头,都是“锦绣别墅”中人,有不少是北方旱黄牛,直浸得翻白眼,乱拍着水,由一些水性好的抓住,在水中挣命。   连城壁一跃上船,左手还抓着一人,正是史家镇,放声大笑道:   “雕虫小技,也敢在路们面前卖弄,姓史的老贼,快出头吧,你的儿子,若不是咱手下留情,早已喂了王八了!”   连城壁大约不知史钊已被人由水底抓走,还当作他潜入水中,所以发话恐吓。   傅震宇却另有看法,他因匡总管会在此地现象,且带着东方兄弟,再联想到史家姑娘,凑在一起,他认为其中必有文章。   他立即向连城壁传声道:“连兄,注意那个姓匡的,他来得蹊跷,且看他如何说?”人已由江中跃入中舱。   连城壁一怔,他马上向那艘双层画舫看去,一面传音问傅震宇,道:“傅兄有何发现?”   傅震宇低声道:“还不能确定,我想必有下文,我们还是少说,多看为是?”   连城壁默然不语。   傅震宇抹了头面,匆匆走到船头,迅速地解开缆绳,一面沉声喝道:“各位,发批上来!”   一面抛出缆绳,在江水中挣扎的人,纷纷抢着伸手戮援。   傅震宇喝道:“请一位朋友抓住绳头,一个一个的攀上来。”   那班黑道人物,已是心胆皆寒,只顾逃命,争着攀绳上船,不但凶威尽敛,对傅震宇等也忘了敌意,个个像落水狗似的爬上船来。   那艘双层画舫竟在起锚转舵了。   连城壁挥手扬声,叫道:“匡总管,请过一谈。”   匡总管已经隐入舱中,闻言,在舱中探出上半身,向这边抱拳道:“姓史的居心不正,我不过提醒各位一声,行程匆促,一同在扬州见如何?”   傅震宇扬声笑道:“多谢阁下提醒,容我等过船致谢如何?”   “不必了!”匡总管拱手道:“急务在身,不能耽搁,扬州再谈。”   人已隐入舱中。   连城壁轩眉变色,刚要再作表示,傅震宇笑道:   “如此,阁下请吧,江都再晤。”   又举手道:“开船!”   连城壁讶然道:“傅兄,他们连自己人也不顾了?就这样一走了事?岂有此理?”   傅震宇笑道:“连兄,等下再奉告此中道理。”   连城壁默然沉思。   傅震宇凭一根缆绳,迅速地把几十个“锦绣别墅”中的黑道人物援助上船,个个水淋淋的,向傅震宇等拱手称谢,好不尴尬。   傅震宇讶声道:“你们的南宫师爷和史庄主呢?还有”   那些人一愕,面面相觑。   猛听江中厉声叫道:“姓连的,请别为难我的弟弟,我自有一番谢意。”   竟是史家钺,在五六丈外的江面上探出半身,踏着水,向船上的群雄叫道:“各位,姓匡的和安家两个丫头先劫持了东方兄弟,刚才又在水里..   暗算了家父和南宫师爷,姓匡的心虚图逃,各位务必合力截住,才对得住东方伯父。”   他这么一说,船上的“锦乡别墅”中人都骇然相顾,惊疑不定。   因为,太突兀了,信鸽传书的内容,除了史钊与南宫秀和史家兄弟外,他们全不知道,而匡总管是东方青白的亲信,大家怎会相信史家钺的话?   但是,匡总管突然现身这里,又置大家于不顾,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又有可疑。   眼看双层书舫已经掉头顺流而下,转眼间,已经在几十丈外,史家钺喘声大呼:“各位,如不相信,不妨先截住他,查看一下家父与南宫师爷在否?   如果我有虚言,听凭各位处置好了厂!”群雄有点相信了,有人喝道:“史少庄主,我们先问你,你的爹为何..乱下手?连自家人都在加害?”   史家钺极声叫道:“各位,都是误会,请先截住姓匡的再说!你们不是看到曾经有信鸽传书么?就是我东方伯父把姓匡的劫走三位东方兄弟的事告诉家父与南宫师爷..!”   连城壁忍不住截口道:“真的?有这种事?”   史家钺忙道:“千真万确的,连少侠,家父即使有千错万错,没有比姓匡的万恶,请先截住他,我父子再向你请罪..”   连城壁向傅震宇问道..“傅兄,你看..”   傅震宇反问“锦绣别墅”中的环扫一眼,道:“各位朋友,有何高见?”   群雄尴尬地互看一眼,有人拱手道:“请四位小侠卓裁。”   傅震宇道:“东方青白待你如何。”   群雄几乎同声道:“还不错!”   “既然如此!”傅震宇一摆手道:“请各位加把劲,冲上去!”又向史家钺招手道:“请阁下上来再谈。”   史家钺应声疾游过来。   群雄纷纷暴喏着答应,一齐动手,人多手众,二艘快船,立即下驶如箭。   在傅震宇示意之下,连城壁又把灌了一肚子的水,被他制住穴道的史家镇用推拿之法,放了水,苏醒过来。   喘息刚定的史家钺竟流下泪来,向傅震宇与边城壁躬身致谢,哽不成声地:   “我兄弟实该死,家父不明是非,几乎害死自己一家人,舍姊..大约..已经遇难..”   兄弟相对,竟抱头痛哭起来。   尉迟玉不耐地道: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   傅震宇却不是这种看法,想法,他想到“江南四公子”原来不过如此,未免为之感慨横生,像东方兄弟和眼前的史家兄弟,出自豪门巨富,也都有小聪明,资质也不错,可是,脱不了膏梁子弟的虚骄,狂妄,自大的恶习,平时,无往不利,少年得志,为所欲为,便以为了不起,更不知天下之大,唯我独尊,颐指气使惯了,卒至互相标榜,狼狈为奸,可是,经不起严格考验,在狂风暴雨前,他们就显出原形来了..”   又想:如果能够利用这种危疑震撼时机,对史家兄弟有所帮助,给他们真挚的友谊,使他们有所启发,也不失为好事!   当下,忙含笑止住尉迟玉的话,接口道:   “二位贤昆仲,此时冷静第一,令姊无恙,可以放心了..”   史家兄弟矍然拭泪,同声问:“傅少侠,你怎知舍妹”   傅震宇截口道:“我决无虚言,等下自知,倒是请二位先说说姓匡的如何?令尊真的已落在他们手上?请据实相告,我们才好决定如何对付!”   史家钺慨然道:   “说来,原是我父子不对,敢不告实..”   于是,他把乃父如何企图炸船,沉金,以及“锦绣别墅”的三次信鸽传书怎样,扼要述说,听得连城壁与尉迟玉,林光华三人勃然大怒,群雄也为之叫骂不已。   只有傅震宇平静如水地神色不动,直等史家钺说完了,一拉乃弟,要下跪请罪,才含笑伸手,按着他兄弟的肩头,正色道:   “贤昆仲不愧血性男儿,勇于认错,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改过则无罪,不必拘于世俗,我们自当尽力营救令尊..”   一顿,诚恳地续道:   “姓匡的既是‘不知先生’蒋淡如,此人之智可怕,既有预谋,我们未必能够追截得上,只有尽人事了,二位更要沉着些。”   史家兄弟大为感动,同声谢教。   在群雄一齐动手之下,船如奔马,岂有追不上之理?可是,就在这几段话间,本来只相距的几十丈,百十丈的双层画舫已快在黑沉沉的夜影中消失,只见一个黑点在模糊视界的远处..”   连城壁手搭凉蓬,望了一会,脱口道:   “岂有此理!世上那有这中邪门的事?”   群雄也都在发怔。   傅震宇平静地道:“各位,没有什么奇怪,并不是他们舵摇橹的比我们的高明,而是那艘船必有特殊装置..”   连城壁讶声接口道:   “傅兄,你是说姓匡的..不,姓蒋的那只船上有机枢之类装置?”   “当然。”傅震宇点头道:“这是眼前的事实,否则,在各位朋友的合力行船之下,早就追上了。”   “傅兄!”尉迟玉叫道:“你为何不早说?”   傅震宇笑了,目注尉迟玉道:“尉迟兄,我也是刚刚想到。”   “你根据什么呢?”尉迟玉瞪了眼。   连城壁轻喝道:“老二,好好的向傅兄虚心救教。”   傅震宇平静地道:“一是眼前的事实,有目共睹,另一个原因,是我突然想起了安家姐妹到‘锦绣别墅’时,不是坐了一辆自备马夫么?”   “对!”尉迟玉道:“傅兄,这和马车有什么关系?”   “很有关系!”傅震宇仰面道:“因为那辆马车是特制的,有机关。”   “什么机关?”连城壁接口道:“傅兄怎样发现的?”   傅震宇苦笑道:“我不是曾经藉口外出,在门外逗留了一会么?就在那时发现的!”   连城壁“呀”了一声,道:“傅兄,你真是有心人,明察秋毫,再听史兄一说,那安家姐妹,分明是有计划的进入‘锦乡别墅’的,还和姓蒋的有所勾结。”   “是么?”傅震宇道:“所以,天下事没有什么奇妙,只由正面,侧面,反而去分析清楚,就十离九了。”   尉迟玉道:   “这么说,那两个丫头,一齐也在那艘船上了?”   “多此一问。”连城壁道:“老二,她二人既是和姓蒋的勾结,当然会在一起的,何况,没听史兄说在水底弄鬼的,就是一个丫头么?”   尉迟玉道:“咱明白了,那辆马车有机关,这艘船当然也是有鬼把戏的,就这样被他们溜掉,好不急煞人。”   说罢,猛顿脚。   七十三   傅震宇笑道:“事后诸葛,放马后炮,没用,我们必须马上分路追踪!   否则,只有让他们安然免脱,以后更不易找了!”   “分路?”连城壁道,傅震宇淡淡地点头道:“分作三路!”   一摆手,道:“请先把此船靠岸。”   尉迟玉道:“就在这里靠岸?”   傅震宇道:“是,我判断他们一定会在前面舍舟上陆!但为了吸住我们注意力,也可能会原船东下,而他们来个金蝉脱彀,自行上岸了。”   连城壁击掌道:“对!咱们别呆到底了!就分水陆两路。”   尉迟玉道:“可是,傅兄说三路!”   傅震宇沉声道:“我的意思,是请尉迟兄和光华老弟随船东下直放扬州,如发现该船踪迹,钉住它!”   “第二路,由我与连兄及史家贤昆仲上陆追截,不论如何,也会在三五天里赶到扬州会面。”   “至于另一路,是请各位朋友..”他向群雄看了一眼,道:“如果愿意随船东下的,可以随船,但必须火速有人上岸,向‘锦绣别墅’报讯,向贵东翁说明此行经过!”   连城壁想了一下,点头道:“就这么办!傅兄指挥若定,这样才最妥当,马上照办!”   尉迟玉道:“在扬州何处见面?”   “就在‘瘦西湖’的‘五亭桥’好了,先到先等,不见不散!”   船已转舵。   群雄略一商议,分出八人随船东下。   其余的人,赶回锦绣别墅。   这时,那艘双层画舫已连黑点也不见了。   两船斜驶,缓缓靠岸,在距离岸边数外丈停住,傅震宇等各打一个招呼,先后掠身上岸。   两船仍是掉头东下。   林光华因已得到傅震宇的传声指示,胸有成竹,始终不发一言。   尉迟玉看了他一眼,暗道:“好小子,你不在乎,咱还怕啥?”   在第四天的中午,这艘船到了扬州码头,却始终没有看到那艘双层画舫。   在林光华与尉迟玉的指挥下,把船上的密封箱子,一一搬上了岸,下了客栈,二人约定,每人半天,到五亭桥去守候。   在第五天的黄昏时候,尉迟玉正要和林光华换班,瞥见史家镇勺勺赶到,道:   “傅少侠与连少侠和家兄已得线索,向北方追踪,要小弟带话给二位,请二位和小弟在扬州等候消息,分头呆在这里,他们要我们三人守住那些阿堵,半月至一月里再来联络。”   林光华只有点头微笑。   尉迟玉却狠狠的顿着脚,连叫:“好倒霉!..”   可是,他又能怎样呢?史家镇又道:“舍妹还真..活着!只有等待他们消息了!”   北上,北上!   傅震宇等连夜驰向北方。   这一天,是“花朝日”,也即“百花生日”。   在太行山的“朝天堡”,可热闹了。   今天,正是“北堡”宫堡主的正寿佳期。   “朝天堡”已经开过三五天的流水席了,弦歌不绝,由于“四大家”被毁后,近二十年来,只有“北堡”与“南庄”并称,好像两支旗杆,矗立在“大行山”与“九连山”上。   身为寿翁的“霹雳剑”宫鹏,早已发出请帖,由于他的盛名,且有一子二女,都已出道,宫家二女,美艳绝伦,想一亲芳泽的人也不少,因此,不但江北道上的人物到了八九,连江南道上的朋友,也有不少辞千里关山,赶来祝寿。   一早,“朝天堡”中已是人头挤挤,集中涌向寿堂拜寿。   今天的寿翁“霹雳剑”宫鹏,身穿吉服,满面堆欢,一团和气,除了钢髯一把外,平日的慑人威严与使人望而生畏的杀气全不见影子。   辰牌时分,刚好一批拜寿的人行过礼,知宾周旋揖让间的空际,突然外面起了一阵骚动,接着,有五人大步奔入。   如此莽撞,全场注目。   一看之下,都吃了一惊。   只见五个长衣吉服的壮汉,都是衣衫破裂,最惊人的是每人面上,交叉着两条青紫血痕,一模一样,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几乎毫厘不差。   五人一见到扬眉疾视的宫鹏,当头一个躬身道:“请师尊作主!门下等无颜见人了..”   宫鹏风是自己门下五个得意弟子,已尽得自己真传,且都已闯出旗号,道上人称“太行五剑”,竟落得这样狼狈,不由又惊,又怒。   惊的是什么人敢于对付他的门下?偏偏又是他大寿正日,嘉宾云集之时,丢了这么大的面子,来人简直胆得嘛人,也欺人得■人。   怒的是自己门下,吃了这种大亏,不自行避开耳目,反而自暴其丑,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出彩,叫他这位师尊如何见人?   宫鹏大怒之下,钢髯一炸,喝道:“气死我也,你们为何不给我一头碰死?你..你..”   他目光如炬,气得抖着手,朝指着五人,一面大步离座,就要..   在宫鹏左右的人,都是他的至交好友,也尽是北道上的一流高手,见状大惊,忙横身拦阻。   宫鹏叫道:   “让开,我先劈了这几个丢人现眼的脓包..”   “宫兄息怒,不可使气..!”发话的是一青面老者,乃是“燕云十八寨”总瓢把子“青面天王”甘沛,和“北剑”宫鹏是八拜之交,份量够重,面子也大,他双臂一张,拦住宫鹏,大声道:   “宫兄请..回座!”   宫鹏呼了一口大气,道:“甘老弟..”   甘沛接口道:“老哥,就是不看咱这兄弟面子,也得看在这么多哥儿们‘面子’上,先请坐下再说。”   宫鹏定定神,怒火稍敛,一面退回,一面连叫:“气死人也,气死人也..”   吸了一口气,铁青的脸,挤出一丝强笑,向四面拱手:   “恕宫某失礼,请各位兄弟多多担待..”   群豪齐声道:“都是自己人嘛..”   宫鹏目注五个门下,挥手喝道:“你们还不滚..”   那五个门下,一见师尊动怒,已是面无人色,低头不敢仰视,闻言忙躬身后退。   “五位贤侄留步。”是“青面天王”沉声道:“愚叔正有话要问你们。”   他们人忙肃立垂手。   甘沛向直喘气的宫鹏道:“宫兄,凡事要先问清楚事实真相,才可作决定,你何苦生气?今天又是你的好日子,等小弟问过后,再为你出气不迟!”   宫鹏疾声道:“我是气昏了头,你们还不快报上来。”   五人大约也是气怒悲愤之下,只顾来兄师尊,这时,惊魂甫定;也觉得此时,此时,不但太丢师尊面子,自己五人更是灰头土脸,自讨没趣,又恨又愧之下,仍由为首的躬身道:“好教师尊与师叔得知,咱们五个,奉命往山口迎宾..”   “废话!”宫鹏怒喝:“是什么人敢如此无礼?快说。”   甘沛沉声道:“曲同贤侄,只管据实说来。”   曲同就是宫鹏首徒的姓名,他续道:“刚才来了一位..少年客人,单身匹马,指名要师尊立即亲自下山恭迎..”   “是谁家的小子?”宫鹏厉声道:“天下竟有这样没有家教的小杂..”   话未了,一声雷震劲叱传到:“宫鹏匹夫,小爷在此!还不快滚出来?”   外面一阵乱,几声叱喝继起。   宫鹏双眉倒剔,大吼而起,刚跨出一步。   甘沛一手挽住他的右袖,低声道:“宫兄,你今天为何一再..沉不住气?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先问清楚再说,难道已送上门来的,还会上天入地么?”   宫鹏硬生生的咽下一口气,狠声道:“甘老弟,请..请你去一趟..   把那..”   门外呼叱暴起,打断了他的话,骇呼声中,响起几声帛鞭打,有人狂笑道:   “挡我者死!谁敢找死?”   话声中,只见一个玉面少年,昂然现身,手执乌亮马鞭,一进门、双目精光暴射,喝道:“谁是宫鹏老贼?来见小爷!”   宫鹏大怒,却被甘沛紧紧地掣住右臂,沉声道:“一定要忍一下,让咱来应付..”   甘沛已一长身,挡住宫鹏前面,向少年一注目,大声道:“少侠来者是客,有话好说,请问少侠是那一位高人门下?尊长是那位大侠?”   曲词等五人早已闻声变色,见人却步,只说了一句:“就是他!..”   三个字,已经够了,显然,他们五人吃了亏,无非是一言不合,被这少年赏了马鞭..   这时,聚集在宽广的寿堂中,准备拜寿的江湖同道,不下二百多人,一齐注视着来人身上,为之愕然。   加之,在门外的也有几十人,有知宾人员,也有客人,刚才分明是有人阻截这个少年,却让他如入无人之境,可知利害,大家也正由门外纷纷向寿堂涌人却是满面怒色。   少年轻蔑地环扫一眼,一转手中马鞭,目光斜脱着甘沛,冷峭地道:“凭你,也配问小爷?小爷是找姓宫的老匹夫,最好别说废话、小爷一不高兴,就不客气!”   甘也为之敢得肚胀,但他老奸滑,城府极深,不怒反笑道:“好说,老夫甘沛,想少侠师门或尊长,也知道老夫是谁?是否有资格请教,少侠意气甚豪,不愧少年英雄,即使主人手下有所失礼之处,也请站在强宾不压主份上,多包涵则个。”   说着,又一抱拳。   在大家看来,以甘沛在江北道上的身份之尊,威名之大,对一个后生小辈,又是他先无礼伤人,能如此客气,可称得天大人情,地大面子了,少年应当改容陪罪才对..   只见少年一仰面,傲气溢于眉字,晒然地道:“甘沛?小爷从未闻有这一号!也许是你万儿太低?家师不屑一提,小爷只找姓宫的..”   宫鹏已经气得发抖,闻到此,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谁家小狗?   敢..”   少年精眸怒视,声如刀切,道:“滚出来!”   人已大步欺近。   宫鹏刚要..   少年突然一扬左袖,奇光闪电,意是十段半截断剑,交叉着分插在甘沛与宫鹏左右与脚前。   也许是少年出手太快了?有使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着这多高手,连念头也不及转,甘沛也在措手不及之下,刚双袖一拂十支断剑已毫无声息地插在脚下周围。   这种奇快而又奇妙的手法,顿使全场失色。   因为,那十截断剑,大家只见奇光一闪,明明是集中射向甘沛,倏地,又自行垂直下降,插在地面上,这少年,已经到了六合归一,收发由心的境界。   而,最惊人的是,那十截断剑,颜色深赤,分明是“北剑”宫鹏的独门淬炼的“霹雳剑”。   大家都知道“北剑”的门规,有“剑在人在,剑毁人亡”的誓言、昔年宫鹏败在章大钧剑下,就曾发誓不在剑法上挽回面子,不再佩用“霹雳剑”,真的回堡闭门,十多年不再下山,直到最近,才再带剑出堡,分明是剑法上有了必胜的信心..   现在,“太行五剑”,已是剑折鞭伤了,还得了?   宫鹏猛地五官扭曲着,钢髯倒卷,大吼一声,奇光闪处,如响迅雷,溅起一片血雨。   一颗人头,飞出数丈,正是首徒曲同,由脖子内,喷出血箭,其余四徒,同时贴地飞滚。   曲同的尸身,在人头落地时,才倒下。   群豪失声者有之。   却步者有之。   宫鹏“霹雳剑”一出鞘,挡在他面前的甘沛虽然反应得快,反腕一抄,托出了宫鹏的右肘,减去了宫鹏大半的剑势力道,还是免不了曲同一死!   宫鹏双目尽赤,看他的气势,似呼恨不得一剑之下,尽诛五徒。   看那少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仍是猫看老鼠似的盯着宫鹏,只是紧闭的嘴角上,抹过一丝晒然冷笑。   七十四   甘沛激动地大喝道:   “老宫,你太笨了,别人折辱你的门下,只怪门下学艺不精,你做师尊的,应当自愧,只可激励门下发奋图强,报仇雪耻,怎可先毁自己门下,不向对手要公道之理?你若再是失态,甘某羞与为伍,就此割袍断义?划地绝交!”   他猛撤手,头也不回,大步走向一边。   宫鹏惨笑一声“老弟骂得是,宫某若不寸剐这小狗,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老弟有什么交代?请快向小狗交代吧?”   少年目涌威芒,不怒反笑道:“这就是宫北剑么?不怪自己教徒无方,只会杀自己门下出气,哈哈,闻名不如见面,不过如此,小爷有点后悔此行了。”   宫鹏只咬紧钢牙,没有开口,也没动手。   他是等甘沛“交代”了。   “少侠不可太狂!”甘沛冷冷地目注少年道:“你看在座这多朋友,都可称得是少侠前辈..”   “有志不在年高。”少年冷冷笑道:“无能空活百岁!你有什么话说?”   他的话,他的态度,皆使人人动怒,他简直把群豪视若无物,有心气人而来。   甘沛沉声道:“请少侠留句闲话,为何上门欺人?与人何仇?何怨?”   少侠晒然道:“当然有理由,何必多说一句?”   甘沛道:“请少侠下师门及少侠姓氏?如今师或尊长是知名之士,老夫看在少侠年幼无知份上,愿意让少侠安然下山,主人自会找令师与尊长说话!”   “说得很好听嘛!”少年俏皮起来了,他侧脸盯着甘沛道:“该小爷问你几句了。”   以甘沛杀人如草的个性说来,别说这少年闯出这么大的祸,单是对他一再无札,已是早已下杀手了,可是,他一再忍耐,蛮好的性子,那是因为他心中有所疑问。   第一:少年的相貌,使他想起一个人来,有虎赉中朗之似,使他有了顾忌。   第二:少年奇绝的手法,使他要弄清楚来头,又有了顾忌。   还有,这少年会以不可理喻的逼人气势幽北堡,必有所恃?或系受人唆使而来,若不先问清楚,会留下更大后患。   因此,他要捺住性子,只等问出头绪再发狠。   你看他,毫不为忤地点头道“少侠有何见教,老夫知无不少年一仰面,道:“你能保证句句实话?”   “当然,就平老夫数十年的虚名,也决无向后辈谎言之理。”   “好!..小爷问你,不久前,你可曾参与截劫符,章两家眷属?”   甘沛心中一动,暗道:“来了!难道这小狗就是..”   少年已厉声道:“快说。”   甘沛沉声道:“老夫没有参与!”   “大约是你自问不够料吧?”   “少侠这样说,也凭尊意。”   “你的弟兄与属下,有些什么人参与过?”   “少侠,请问老夫都不够料,老夫的弟兄与手下会够料?”   “好,算你命大。”   一顿,精眸四扫一眼,冷声道:“在场的人,有那几个参与过?老实站出来,等候处置,如有隐瞒或知情不报告,查出加倍惩罚!”   好大口气,群豪为之气结,个个怒目横眉。   半晌,无人答话。   少年又道:“有人能检举指证在场的人中有参与戳劫章符二家的,一经本公子查证属实,当有不次之赏。”   仍是没人回话。   他,毕竟太嫩了,欠缺经验,试问在这种形势下,有谁会贪他一句等于空话的“不次之赏”甘冒得罪同道,先犯众怒么?   少年笑了,一字一句地:“没有一个有种的!最好是真正没有!算是便宜你们了,小爷手上有的是证把,凡是当日参与过的人,不论他逃到天涯海角,小爷能够加以惩罚,今天在场的人,经过小爷一眼之下,化了灰也认清了你们面目——”   一仰面道:“你们,最好老老实实站住,让小他先处置姓宫的老匹夫,你们敢于妄动者必死!少爷特先打个招呼!”   群豪无不大怒,大有恨不得马上一拥而上,把这少年剥皮抽筋之势。   宫鹏呢?他的下唇已被钢牙咬出血来,反而一言不发,只死盯着少年,在凝聚全身功力,准备..   “少侠的话已问过了吧?”甘沛皮笑肉不笑的。   “该少侠交代老人刚才的问话了。”   少年笑了:“小爷看你倚老卖老,好像有点自负,难道你不能看小爷出手路数而知道小爷师承么?何况,事后,你们不难打听到小爷的出身,何必多此一问?”   一轩眉,大笑道:   “不久,小爷就要君临宇内,号令八荒,创下天下武林唯一宗派,如果你们命大,或有效劳小爷之日,现在,小爷命令你,勿自讨死,妄动者杀无赫!”   甘沛阴笑道:   “最么,如果少侠吝于留名,恐怕今后永远没有机会了!嘿嘿..”   “你好像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是不是有意再活几年?”   “好话!”甘沛沉了脸,森森的笑道:   “你没有话了?该老夫告诉你了,小小年纪,短命可惜,就是老夫能放过你,主人和这多朋友也放不过你,你若不留下姓名,不过是北堡多了一个无名的短死夭折短命鬼而已!”   “好话来了!”少年大笑道:“老贼,你这么快就露出尾巴来了,小爷就是‘霸王公子’。”   甘沛冷笑一声:   “小狗至死不悟,还要狂吹!..”   少年慑人心胆的狂笑过处,手一扬,正好甘欺身逼进,十指箕张,闪电抓来——   血雨飞溅!   少年笑哈哈:   “老贼悟了没有?慢走!见到阎老五的时候,不要认为屈死!只说‘霸王公子’要了你的老命!”   全场失色!有的倒抽冷气。   有的连退三步。   还有的想拔步图逃。   “不准动!老贼就是榜样!”少年冷然地向目射骇芒的宫鹏逼去。   一声响,甘沛仆倒在地毯上。   他的双臂,仍是张着,十指仍是屈曲如钩,只是,半个天盖没有了!   宫鹏心寒、胆裂、怒火化为冷汗,杀气成了凉气。   他最清楚,以甘沛之一身艺业,除了剑法不如他这“北剑”外,其他方面,不在他之下,有一二手独门功力,更高过他一筹。   可是,他在这位“甘老弟”就这样莫明其妙的完了!   震骇之下,使他身形连震,执剑的手也抖颤了。   少年瞪着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倏地在他五尺外立定,淡淡的道:   “姓宫的,你认罪么?”   宫鹏在众目之下,定了一下神,猛觉自己这样惧敌,太脓包了,还能算是宫北堡么?   他拚命的挣扎着:   “老夫有..何罪?..”   “小爷问你,你与史钊老贼是否参与过‘九里关’前的事?”   宫鹏吸了一口气,道:“你..你是..”   “快回答小爷的话!好决定你的生死!”   宫鹏沉声道:“老夫敢作..敢当..,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老夫是偶然路过,碰着史南庄,临时想起章大钧当年一剑之仇,想找他再决高下..”   “你的意思,是去找..章大侠了结旧仇?而不是意图截劫章符二家妇孺?”   “确是如此,老夫敢以数十年虚名担保。”   “真的么?还有什么理由?”   “老人与史南庄在会见章夫人后,交代过节,约章大侠订时订地再会,章夫人答应转告章大侠,老夫与史南庄立即告退了!”   少年点头道:   “这个,小爷还可再打听查证一下,不过,小爷不能空手回去,可以暂寄你一命,让你受点活罪,聊示薄惩,你要老老实实点!”   宫鹏沉声道:   “老夫并不畏死,你..你是谁?与章符二家是何关系?   少年欺进一步,道:“以后你会明白的,现在,小爷令你的剑,还鞘,再双手呈献给小爷!”   宫鹏张目疾声道:   “你..你别欺人太甚!..”   少年双手往后一背,沉声如刀:   “难怪恩师说‘好人难做’,你是要小爷改变主意,和对付甘沛的一样?”   宫鹏突然厉声大喝:   “你们快退!不准..”   少年身后,突然扬起两声断喝:   “好大胆的狂徒!..”   “鼠辈拿命来!”   还有一声急促的娇叱:“狂徒看剑!..”   话声中,霹雳连串,响如破竹,三条人影;由寿堂外闪电般掠入,三支赤红的剑光,挟着闷雷响声,旋风般向少年背后卷到。   一左、一右、一中盘。   少年状如不见,不闻,文风不动,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一男二女,已身随剑到,惊芒三闪,举手可及,眼看三剑之威,集中透过少年背心刹那——   少年一声不耐烦的晒笑:“徒乱人间,滚开!”   他背负着的双手,屈指连弹。   几乎没有人看到他发出指力,根本没有动,只听三声脆响,三条人影向后仰倒,惊芒敛去,地毯上多了三截断剑。   就在使人眼花撩乱口难言之际,宫鹏目光飞闪,一声不响的一振铁腕,九朵目力难辨的剑花连闪,已射向少年胸前九大死穴。   这是,宫鹏突起凶心,凝足全路功力一击,他竟以为在自己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的三剑齐攻之下,少年一定会转射应付或向左右闪避,想捕捉一瞬之机,把这少年立毙剑下。   他已把少年视若眼中钉,背上刺,所受的折辱,只想出一口气,幸图一逞,忘了利害,等到剑罡已发,才喝道:“你们还不退开..”   少年又止精眸一闪,全身笔直倒地。   宫鹏狂喜以为少年中了剑气,忘形之下,脱口狂笑:   “小狗你也..”   少年倏地又笔直起立,一扬手,笑道:“年老昏悖!是你自己找的!”   宫鹏一惊之下,刚要吐剑拼命,猛觉右手“关外”和虎口间的“合谷”   穴一麻,“霹雳剑”脱手飞去。   剑已到了少年手上。   宫鹏亡魂丧胆之下,还想弹身图逃,突然,身形被一股吸力吸住,半点挣扎不得,少年已经到了他面前,剑尖顶在他喉间突骨下的“锁喉软穴”上,冷冷地道:   “姓宫的老贼,谁说年老会成精呢?你的年纪活在狗身上,竟想突袭暗算小爷,这就是宫北剑的本来面目么?”   全场张目!   少年四扫一眼,喝道:   “你们听着,一律就地跌坐下来,双手按在头上,妄动者死,抗命者死!”   真是形势比人强,这么多的成名高手,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却先后老实地矮了半截,照办。   少年怒视着宫鹏,道:“宫鹏老贼,欺世盗名,恬不知耳,论你刚才所言所行,已该死三次有余,现在,小爷告诉你..”   他连弹指,点了宫鹏“左右肩井”,又闭了宫鹏“足三里”与“风市”   二穴,宫鹏立时全身脱力,虚软下来,瘫痪倒在地毯上。   少年收了剑,把宫鹏夹脖子一提,面对他半脆着,一伸手,就拔下宫鹏钢髯,沉声道:“你藉词狡辩,图卸截劫之罪,是无勇也,一该杀!”   又是一伸手,再拔下宫鹏一把钢髯,道:“暴怒气燥,惨杀自己弟子,是不仁也,二该杀!”   又拔了一把钢髯,道:“朋友为你而死,你胆怯词卑,只求幸免一命,此不义也!三该杀!”   他连伸手,把宫鹏仅存的钢髯一根一根的拔下,一而道:“趁隙下手突袭,翼图暗算,不顾身份,是不耻也!更是死有余辜!”   可怜,宫鹏穴道被制,手脚无力,根本没有反抗余地,好比俎上之肉,任人宰割,钢髯连肉,被少年一把一根的连根拔下,奇痛澈骨,一扯一缕血,须根成了一片血污狼藉只有咬牙忍痛的份,钢髯一失,威严也全失,不成人样。   少年狂笑一声:   “宫鹏,你听着,小爷冤有头,债有主,恩怨分明,言出必行,今天把你第一个示众,你应该引为荣幸,小爷决不加罪你的儿女家属身上,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在小爷公告的三个月限期里,你准时到洛阳去报到,自有人接待,届时,小爷会当着天同道面前,给你一个公道,如果你认为你有冤屈,可以申诉,要报复,可以当场声明,或者,你当众认罪,听到没有?”   宫鹏双目几时喷出火来,说不出的恨毒,愤怒。   少年笑道:   “小爷很想挖你一眼示惩..”   宫鹏一惊,本能地一闭双目。   少年大笑道:“聊以纪念此行吧!”   二指伸处,硬生生的把官鹏的双眉拔掉,又掌一合,一搓,“霹雳剑”   的精钢嵌珠剑柄,立时成了根细细的钢条。   少年再一指敲下,剑身断为两截。   他随手把断剑一抛,仰面笑道:“这就是‘朝天堡’?小爷只要一举手,立成瓦砾,一把火,就成废墟,哈哈,小爷走了。”   他大步转身,扬长而去。   整个“朝天堡”,一片死寂。   整个寿堂里,落针可闻。   直到少年的背影消失在磴道转弯处,没有一个敢于现身阻截。   好半晌,跌坐在寿堂中的人,才先后起身,都是羞愧难当,哭笑不得。   可是,人人一样,谁也不能笑谁。   一阵叹息。一阵咒骂。   大家都在一致惊讶这少年好高的身手,是谁的门下?是谁的儿子?..   结论是这样的——   他就是曾经北到洛阳,南到江汉,发出揭贴的署名者,符学谦。   他是“四海游龙”符振场与“七巧仙子”云中慧的儿子,在兄弟中排行第三。师门呢?是谁?   尚无确定答案。   “‘四海游龙’符振扬的儿子,竟是这样凶横,残暴,狠毒么?   也许,武林是消息传扬最快的?是非最多的?口舌最利害的?   在短短的三里天里,“朝天堡”的一幕,不胫而走,传向四面八方..”   有的人相信。   因为述说的人,绘影绘声,活灵活现,叫人不得相信。   有的人,不相信。   因为,世上决不会有这种不可相像的事。   符振扬的儿子更不会,这样穷凶极恶。   可是,不相信的人,也终于相信了。   那因为,一不见“朝天堡”中人出面辟谣。   二不见宫北剑本人有什么表示。   如此,显然是事实了。   尽管在“朝天堡”祝寿的人,信誓旦旦,保证决不向任何人轻泄,一字半句,因为,说出去,对自己身为在场的一份子,也没什么光采可言。   可是,这个消息,毕竟传出了!   由此,茶楼酒馆,客栈市井,都在谈这件事,加油沫酱,一人掩张,十人喧染,百人烘托越说越离了谱,连那少年的相貌,口气,动作,神态,也都被人说得希奇古怪了!   七十五   这一天,在中州(河南)的“辉县”。   此地位处“开封”与“洛阳”的正北之间,由此地可以直叩三晋(山西)   门户。也即是进入“太行山”的要道。   这个地方、本是藉藉无名,在古代却赫赫有名,东周册封为百卫国,周厉王封为共伯国,秦始皇时,齐国建国于此,名“共”,汉高祖刘邦曾为“共候”,故”辉县”曾为“伯候之邦”,城高峙,城外有古城残迹。   另外,在它附近的“马家桥”,与赣南之“樟树镇”,四川的“锦官城”   (成都)齐铭——共称“三大药市”,凡是药商与名医,无不知道,为精选“道地药材”的荟集之所。   它的东门外,有“苏门山”,山下的“百泉花园”,为雅俗共赏去处。   日正当中,蹄声得得,有人骑着一头骠劲的叫驴,驰出“辉县”东门,直指“百泉”。   那是一个方巾便服,满面病容的中年儒士。   只见他吃力的下了叫驴,随手拴好双目无神地踱着八字方步,一面四顾浏览,一面吟哦着什么。   所谓“百泉”,乃一泓清池,长达五六里,又分为“内池”与“外池”,也等于一个小湖,有界桥,湖亭,水阁凉厅诸胜,盛夏酷署时,有人就地置宜,开设茶馆,供人纳凉品名,奕棋聊天,在春冬季节,则变成酒肆小吃。   中年儒士沿着石坂路,走向池南,这里有人开了一家“小西湖”酒雪高挑,前凭“鹊桥”,后依“苏门”,风景极佳。   中年儒士大约是去小酌三杯吧?却只顾背着手,仔细济览廊壁,壁上,有十二名状元公分题的,扇面石碉,及历代名人诗文镌刻。   “小西湖”分为两层,楼上是“雅座”下面散座。   中年儒士足足在廊壁下停留了半个时辰,才点头哦哦,酸态可掬地进入“小西湖”,一仰面,上了楼。   大约他气派不小,带着铜边老花眼镜,坐在柜台里,翻着一本木刻“洲明诗集”的帐房先生,斜着眼角,瞟了中年儒士的背影一眼,合了诗集,一手托着水烟筒,一千执着“纸媒”欠身走出,也跟着上了楼,一个正要开口的伙计,马上退在一边。   儒士上楼入座,楼下倒有七八个客人,楼上,却只孤另另的坐着一个玉面朱唇的美少年,他正面对外,似在浏览百泉风影,本来这儿位置正好,放眼下望,美景全收眼底。   桌上杯盘狼藉,美少年大约已经在此耽搁很久了,在想什么心事?出神了,连有人上楼,他还没动一下。   帐房先生必恭必敬地向已经入座的中年儒士点点头,又把右手的“纸媒”   向美少年的背影指了指。   中年儒士微微颔首,道:“先来一罐汾酒,汤热些,下酒随意,检最好的来,还有,你说这里既名“小西湖’,可有‘宋嫂鱼’这一味?”   美少年蓦然回首,气起身来,沉声道:“请问阁下,可是江南客,会由武林(杭州)来?”   中年儒士欠身道:“不错!”   少年欣然:   “我久慕苏杭之胜,人人尽道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请问何谓‘宋嫂鱼’?”   中年儒士含笑道:   “阁下少年英发,一表不凡,吐属清雅,真是幸会,如不晒浅陋,请移席一谈如何?”   少年爽快地点头道:   “正要请教,自当移樽..”   向帐房先生一摆手,道:“掌柜的,再来酒上菜。”   俨然是作东口气。   中年儒士忙道:   “该由我作东。”   少年一面入座,一面笑道:“无分彼此,阁下可是作客中原?抑或..”   中年儒士接口道:   “我祖籍太原,生平嗜游,曾经三下江南,五至塞北,远及六诏,东临大海..”   少年眉飞目动,接口道:“阁下足迹八荒,见闻必广,真使我十分羡慕。”   中年儒士笑道:   “浪游萍踪,身似转蓬,愧惭磋跋岁月,一事无成,人到中年万事休,可称没出息..”   “不然!”少年截口道:“阁下太谦,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阁下仁游天下,正好多领教益..”   目光一转,瞥见帐房先生仍在旁边站着,“噢”了一声:“你有话说么?”   帐房先生哈腰笑道:“小老是想奉告这位老爷,‘宋嫂鱼’这味名菜,咱们大师傅做是会做,只是..”   “没有鲜鱼是么?”中年儒士哑然道:“这也难怪,我只是顺口戏言..”   “不是!”帐房先生哈腰陪笑道:“鱼,是下酒菜,到处有,敝处虽是穷乡僻坏,鱼是有的..”   少年不耐地道:   “既然有鱼,你们厨下司务又会做,还有什么噜嗦不清?”   帐房先生笑道:“公子,鱼虽有,但是..味不如西湖,小的意思,另换一道咱们掌锅大师傅最拿手的‘醋溜鱼’如何?”   原来,帐房先生所以这样牵扯不清的,是因为西湖的“宋嫂鱼”乃是西湖特产的一种青背湖鱼,与江鱼,海鱼,塘鱼不同,与北地的鱼更不同,做出来,决不及西湖的原味。   他不敢明说,怕引起少年的误会,所以吞吐委婉,这原是做生意的自有一套的手腕,既要拉生意,又不能得罪客人,就只有陪笑脸,转弯抹角了。   中年儒士暗暗好笑,忖道:   “凭这个嫩雏儿,还用着多费手脚么?..”   心中却不问,咽了一口口水,道:“好!我倒忘了家乡口味了,记住,多加点‘好味道’,火候要注意,有赏。”   帐房先生连声应着,退步下楼,吆喝着吩咐下去。   少年目光一闪而没,漫不在意的道:“阁下,什么叫做‘好味道’?”   中年儒卫忍笑道:“就是‘醋’,我吩咐厨下我加好醋!”   说着又咽了一口口水。   少年讶声道:   “醋,这种酸东西,和味还可以,怎么可以多加?‘好味道’?”   中年儒士笑了,缓声道:“阁下,我是三晋人呀?”   “这和吃醋有关系?”   “大有关系,大约阁下尚不知敝地风俗,我们老山西认为醋乃百味之祖,每餐少不得此味,越是用陈年好醋敬客,越表示隆重,没有醋,那怕山珍海味盈前,也没味口!”   “有这种事?”少年笑道:“真是无奇不有了,醋可当菜吃了?”   “正是!”中年儒士津津有味地道:“敝地人只要有一味好醋,就可以代替珍羞百味,能够一根蒜头,蘸着醋下饭或啃下几个大窝窝(馒头)。”   少年欣然道:“谢教了,我不知道这些。”   中年儒士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大有好处。”   原来,山西人都是嗜吃醋,无醋不欢,贫户人家,啃着粗糙的窝头,只要蘸些醋,就可以狼吞虎咽下肚。   中年儒士若有所思地沉吟不语。   “阁下!”少年道:“天下风景,何处最佳?”   中年儒士哦了一声:“这个,很难说,由于各人的看法,加上学识的高下而体会的意境不同,甲认为最佳的,乙认为不佳,何况以天下之大,可称最佳之处太多了,举不胜举。”   少年点头道:“这个,我知道,好比我,因为我到过的地方不多,就认为由这里看去,风景已很好了,在阁下看来,会笑掉大牙,我的意思,是想请阁下先随便根据尊驾到过的地方试举一例,说不定,我神游之余,有机会亲历其地时,能多体会一些。”   中年儒士想了一下,侧着头,以指敲桌,道:“就以我三次下江南来说,论江南风景之佳,无过于西湖!”   少年嗯了一声:“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沫总相宜,我已由这二句诗概括西湖的况味了,可是杭州风景甲天下,还有桂林山水胜杭州呢?”   中年儒士道:“阁下别忘了,还有‘阳朔山水甲桂林’呢,其实,在有心人的意境中,一座茅亭,一座小桥,都有它的天机妙趣,一花一木,自有诗情画意!”   少年道:“这就是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尽文章的意思了?”   “对!”中年儒士点头道:“说句老实话,据我所知,只有一地方,可说已经集江南山水名园之大成,真是人间仙境,能到这个地方走一遍,无异游遍了江南的山川风物。”   少年目光飞射,道:“什么地方?”   “龟山..”中年儒士吸了一口气,不胜神往之状。   少年先是一呆,继而失笑道:“阁下未免欺人太甚!”   “阁下何出此言?”   少年忿然道:“阁下是欺我没有到过江南么?我虽年纪好学,读过的书也不少,江南山川,等于曾经卧游,龟山可是江汉的..”   “正是!”   “阁下,江汉名胜古迹虽不少,区区一匹龟山,蕞尔士堆,比喻可以代替江南风物,岂非天大笑话,阁下非当面欺人如何?”   “原来如此,”中年儒士也好笑起来,道:   “阁下误会了,也难怪了,我是语意未尽,忘了阁下不是江湖上人,当然不知‘龟山’有一座‘锦绣别墅’。”   “锦绣别墅?”少年目光一闪,笑道:“阁下原来是江湖上人,失敬了。”   “那里。”中年儒士道:“凡是在外面跑过的人,都可以说是‘人在江湖’,我的老家俗话,称江湖上人为‘打流的’,江湖上的一切事情,都名之为‘打流经’。”   少年笑道:“好一句‘打流经’,我很想听听‘打流经’,请教‘锦绣别墅’怎么可以代表江南山川风物?”   中年儒士笑了一笑,道:   “阁下可听过‘江汉一蚨’东方青白这个人?”   “东方青白?”少年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好像听过,是不是一个很有家财的大财主?”   “大财主!”中年儒士笑了,道:“也算不错!如果真正的打个比喻,当今皇帝老头子,同他比,就等于小财主与大财主。”   少年哦了一:“贵为天了,富有四海,怎..”   “阁下,天子拥有天下之财,那只是形容罢了,我说的是实际拥有的财产,如果把皇宫内库的东西全摆出来,大约够东方青白十几个藏宝库中的一个。”   “呀!还了得?”   “这还不奇,据说东方青白拥有一张‘藏宝图’,他现有的财富,只是其中五份之一,另四份,还不知在何处?我听人说,很多人在动他的脑筋呢!”   少年道:“这是另一回事,我只问“锦绣别墅’..”   “阁下想想,只有东方青白那么有钱,才可造‘锦绣别墅’,他把天下巧匠请去,再依照江南风物名胜,依着丹青妙手的图样,建成一座花园..”   少年悚然道:“我明白了,阁下是说,只要能一游东方青白的花园,就等于看到了江南的全部山川风物,对么?”   “正是!”中年儒士道:“那座花园,就在‘锦绣别墅’后面,深藏‘龟山’的山腹,只是,东方青白和一般守财奴一样,十分鄙吝,除了他自己享受外,除非能得到的邀请,否则,无法进入半步。”   “有这种事?”少年哼了一声,“我倒想去..看看。”   “这是他的私人产业,他当然有权..”   “那是另一回事!”少年问道:“阁下有否曾经应邀畅游了。”   中年儒士搔搔头,嚅嗫地道:“惭愧!实不相瞒,我虽曾经投贴拜庄,做过东方青白的座上客,连‘独步园’也未踏半步。”   “独步园?”少年道:“可就是东方青白的花园名称!”   “对!”中年儒士道:“又称‘江南第一园”,联‘独步江南’之意,有人说,‘独步天下第一园’也不为过。”   少年哼了一声:“如此,阁下以知道它能代表江南..”   “人人如此说,到过的人证明了,未到过的人也都知道。”   “眼见为真,我要准备去看看了。”少年笑了一笑,道:   “酒来了,正好润喉,我敬阁下三斗。”   是伙计送上汤好的热酒和下酒的菜上来。   两人对了三斗,少年道:“请用菜,我已用过了。”   中年儒士笑道:“不拘。”   少年举着酒斗,若有所思。   七十六   中年儒士吃了几筷子菜,道:“阁下真正想下江南,一探‘独步园’么?”   “是有此意。”   “阁下有把握能得到主人的邀请?”   “有!”   “失敬了!”中年儒士正襟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此豪语,阁下真了不起。”   少年漫不在乎地道:“岂止如此,他邀请,还要看我高兴不高兴哩,我如高兴的话,就是叫东方青白迁出去,让给我住,也不怕他不照办!..”   “嗳嗳!..”中年儒士连声道:“是..是..阁下喝酒过量,可要厨下送碗解酒汤来!”   “什么话?”少年轩眉道:“阁下是以为我喝醉了,说酒话对么?”   “那里,那里!”中年儒士道:“阁下少年豪气惊人,不过,我‘打流’几十年,有句话奉告阁下,祸从口出,幸而是在这里,远隔千里之外,如在江汉一带,阁下这句话,一入东方青白手下的耳朵,那..那..真难说了。”   “哈哈!”少年仰面大笑起来,道:“多谢指教,我决非信口开河,乱说大话,阁下不妨拭目以待,最多一个月里,请听人家如何讲的,一定是‘锦绣别墅’换了主人,那个主人,就是我!”   “是..是..我一定拭目以待,倾耳以听。”中年儒士有点坐立不安之状,还不时向楼梯口张望,好像大祸临头样子。   还好,伙汁已经下去了,楼上还只是他们两个人。   少年一顿酒斗沉声道:“阁下,在江湖上白跑了?怎么如此胆小脓包?”   中年儒士苦笑着,道:“阁下别误会,因为,我听人说,东方青白率领手下高手北上,这里,随时可能会有他的手下..”“笑话!”少年轩眉道:   “阁下可谓杯弓蛇影,草本皆兵了,东方青白怎会北来?又怎会有他的手下来这里?”   “阁下有所不知,东方青白是专程赶来‘大行山’拜寿的,这里正是入山的要道..”   “太行山?”少年目光飞闪,道:“东方青白给谁拜寿?”   “阁下可知道太行山有一座‘朝天堡’?”   “知道。”   “那就好了,‘朝天堡’堡主宫北剑,留名一个鹏字,阁下可知道?”   “知道。”   “东方青白就是来给宫北堡主拜寿。”   “拜过了没有?”   “大约已经拜过了。”   “他们可会下山,路过这里。”   “阁下怕他们?”   “说句实话,凭我,实在不敢招惹他们。”   少年哑笑道:“还好,他们没有来这里,如果来了,我就要当面向他们打句招呼了,再没有,可惜..他们运气好,还要我去找他们吧。”   “找他们?”   “是么,可免我急于南下江汉,在这里碰面,可以叫他们先准备回去搬家,免得临时手忙脚乱,我如果先到了,临时叫他们扫地出门,未免有点人情上欠周到。”   “是..是..”中年儒士只顾低头喝闷酒,看也不敢看少年一眼。   少年笑了,一仰脖子,干了一斗,大约他的酒量实不大,面上通红如火,舌头也有点大了,道:“阁下是不相信我的话”   “相信,相信,只是,别人定..不会像我一样相信阁下。”   一顿,又道:“如在江汉,有人听到阁下这么说,不掩着耳朵跑掉才怪呢。”   少年斜睨着他,道:“阁下,你的消息很灵通啊,连东方青白北上拜寿,你都知道,真不简单!”   “好说!”中年儒士道:“这不算什么,东方青白的财雄势大,所到之处,自有人高接远迎,当然他一到,马上传开了。”   “不错!”少年道:“财可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是因为他是东方青白,等于活财神,当然有人忙着拍他马屁。”   中年儒士只笑笑,没说话。   少年又问:“阁下,东方青白恐怕是迟到一步吧?”   “迟到?阁下所言何意?”   “因为,我也到了‘太行山’,并且很客气的给宫堡主拜过寿“呀!阁下一定是..不得了的高人门下?或是名父之子?能惠教师门尊长么?”   “萍水相逢,没有奉告的必要..”少年轩眉道:“阁下勿怪,我从来不喜欢挟尊长之名,师门之势,向人眩耀,全靠我自己,天下唯自己最可靠,有成,是自己的本事,败亦是自己无能,如果靠着尊长与师门的威名,成不足荣,败则贻羞尊长,玷震师门,所以,阁下不必本根究底。”   “好说!”中年儒士目中阴芒一闪,连道:“阁下真是了不起,与众不同,我也最佩服阁下这种舍我其谁的大丈夫气概,如果像‘关东大豪’,方不同的儿子那样动辄对人说他老子是谁,就是虎父犬子了,徒为识者所笑,只凭阁下这几句话,我就确实相信阁下不凡,不用问,也知道阁下出身之高明。”   “阁下客气,还是说我们未完的话吧,你知道,我也是去拜寿的,为何不见东方青白?”   “这就奇了!”中年儒士道:“以东方青白和宫北堡的交情而言,东方青白非到不可,何况,听说他和史南庄有和宫北堡同盟另创门户之说,他非来不可!”   “可是,他迟到了!”   “那除非临时有意外的特殊事故!”   少年点头道:“阁下分析得有理,可知是出了什么意外么?”   中年儒士身形一震震熟视着少年,道:“听是听人说,这几天,闹得满天风雨,却不知是真?是假?我本想上山去看看,可是,大病一场,还没痊愈,只好姑妄听之。”   “阁下听到一些什么?”   中年儒士笑了,喝了一口酒,道:“据道上传说,真是叫人不相信,也是不可能的事,我看,还是不说的好。”   “阁下,天下的事,无奇不有,请说说看,也可以比较阁下的见闻着底有多少?我也听人说了不少,正好比比谁的消息灵通?”   “这个么?”中年儒士笑道:“就算我认输如何,愿听阁下的见闻。”   “好吧,大家都说北宫堡被人制住在寿堂上,拔光了硬胡子,折毁了他们师徒的剑,一招抓掉甘总瓢把子的脑壳,让他来去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一个人敢于出手阻拦,对不?”   “对!对!”中年懦士道:“正是这样,请问阁下,你相信这种事么?”   “相信。”   “相信?”中年儒士一呆,道:“根据什么?”   “人人都这么说,不过大同小异,当然有其事实。”   “阁下,请问当今之世,谁有这个胆了?谁能一招摘掉甘天王的脑瓢儿?   又有谁能把宫北剑的‘霹雳剑’毁去?何况,还有那么多的拜寿朋友,一切,一切,都叫人难以置信。”   “可是,阁下别忘了,我也在当场呀。”   中年儒士失声呀呀道:“不错!我真糊涂,请问阁下,你是亲眼看到的么?”   “是的。”   中年儒士几乎跳了起来,一掌按在桌上,瞪大了眼,道:“阁下,真的和大家所说的一样?那个小子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小伙子?”   “是,不过,阁下说错了话。”   “什么?”   “那位小伙子,和我差不多大..”   “呀!这还得了?”   “阁下,他有这种身手,算得是一位少年英雄?”   “当然,算是算得,而且,可称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只是,手段太毒辣了些..”   “是么?阁下奈何以‘小子’称之?”   “是..是我说错了话,听说他是一代奇才,‘四海游龙’符大侠的儿子?”   “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他不久前,还到处贴了吓人的贴子呢?大家当然会猜到他身上。”   “就是这点根据?”   “除了符大侠儿子有这种吓死人的身手外,别人的儿子,也无此能力!”   少年点头道:“还算有理。”   他一仰面,道:“可是,大家并也知道符..大侠的儿子却是只会读书,不会武功的。”   “什么?我没听人说过,因为符大侠已十多年不知下落。”   “我知道。”   “呀!请教阁下如何知道的?..”   “因为,我和他们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阁下到底是..”   “同住在一个村子内,又是邻居,当然知道。”   “这就奇了,请问阁下是住在什么地方?”   “胡家村。”   “胡家村在那一边?”   “黄河之南。靠近‘龙驹寨’。”   “呀!龙驹寨?只不是以前龙家的..”   “不错!”“阁下认识符大侠?”   “当然。”   “也认识符大侠的夫人和公子?”   “还用问?”   “可认识章大侠和他们的家里人?”   “也认识。”   “阁下怎会知道符家的公子不会武功?”   “我和他们在一起读书,从来未见过他们会武,连我也可以把他们兄弟打得爬不起来。”   中年儒士笑了。   “阁下不信么?”   “当然相信,只是,阁下到底年轻,不知道深藏不露的道理,符大侠的儿子,即使功力再高,也不会眩露出来的。   “这个,是另外一回事!”少年道:   “阁下,还是谈东方青白吧,阁下可知道他们如果不下太行山,会在什么地方落脚?”   “知道,呀,不太清楚!”   “什么话!”少年不悦道:“阁下为何这样不干脆?”   “阁下勿,我实不太..清楚。”   少年突然笑了,道:“阁下,免了,我不会自己去找他们么?”   “阁下请便,不过,最好还是..”   “阁下,你总是不相信我,把东方青白当作天神一样..”   “我是一片好意,东方青白最不好惹,他手下的高手又多,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是么?”少年笑了,道:“我也是,而且,比他们更不好惹。”   “这个..”   “阁下,可要试一下我的斤两?”   “不!不!”中年儒士刚站起身来,少年笑道:   “别怕,请安坐。”   一股无形的压力,硬生生把中年儒士安回座位,一点也反抗不了,中年儒士暗暗心惊,迅忖道:   “主公真是功参造化的神人,短短的时间,竟把符家小子造成这样高不可测,真是叫人难以相信,主公既有如此不可恩议功力,尽可把符振扬,章大钧毙于掌下,又何必掩掩藏藏,反而造就仇人的儿子,让他成了养虎,万一反噬,岂非失策?..”   又想道:“主公有鬼神不测之机,或有他的深意,我吴百用只是奉令行事而已,何必多想这些!”   他心中这么想,面上已变了色,更是赤黄难看,呆呆地瞪着少年,吸了一口气,还是说不出话来。   少年笑了,道:“阁下,只管轻斟慢酌,能告诉就告诉我,怕死,可以闭口免谈,我不会勉强你的,我还要找人呢,也该走了..”说着,有起身离去之势。   七十七   中年儒士,正是“黑心吴用”吴百用化装的,他是奉令而来,装神像神,扮鬼像鬼,嘘了一口气,唉唉地道:“阁下慢走..”   少年看着他,不耐地道:“阁下有什么见教?我看,你还是好好吃喝的好,祸从口出,万一东方青白的手下恰巧到了这里..”   “阁下。”吴百用嚅嗫的道“阁下真是高明,好利害,请问阁下是不是..”   “我只是要找东方青白而已。”   “找他做什么?”   “刚才不是说过了,我向他打个招呼。”   “阁下,这要好好..商量。”   “还有什么商量的?”   “阁下,除非你就是那位..少年英雄,或者,身手和他一样,才可去找东方青白。”   “阁下,我不算是少年英雄么?只有那一位?”   “不!不是这么意思,我是打比喻。”   “阁下是认为我一身所学,还不比那位闹大行山的小伙子,是么?”   “我是一片好意,阁下!”   “好了,说不说由你,找不找东方青白,是我的事。”   “好吧!”吴百用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   “阁下如一定要找东方青白,那也容易,只是,只怕东方青白仍在‘朝天堡’!”   “为什么?”   “他是宫北堡的好友,宫北堡出了事,他会袖手不管?一走了事么?”   “有理!他一定会上‘朝天堡’?”   “当然,即使他真正迟到了,一见‘朝天堡’出了事,他当然会留下来,和宫北堡共商大计。”   “有理,看来,我该上‘朝天堡’去找他了。”   “其实,也不必..如真的要找他,只需到‘药王庙’去走一趟!”   “药王庙离此多远?”   “不远。”吴百用道:“就在西北面的‘马家桥’!”   “马家桥?”少年一闪,哦了一声道:“可是当年四大家中马如风的老家?”   “对!马如风三十岁后,才西去青海鸠建‘神凤山’。”   少年道:“阁下怎知东方青白会在‘药王庙’?”   吴百用飞快地道:   “我并不知东方青白会一定在‘药王庙’,但是,‘药王庙’中的住持,是宫鹏的俗家堂弟,当然也是东方青白的好友,东方青白如上‘太行山’,必然会路过‘药王庙’,阁下如要指名找东方青白,一问便知。”   “我明白了,谢教!”少年举手道:“我走了,阁下慢用,希望一个月后,你再下江南时,能到‘锦乡别墅’作客,我欢迎你,一定让你畅游‘独步园’。”   吴百用欣然道:“固所愿也,届时一定造扰。”   少年大步下楼,随手抛出一锭碎银,当的一声,落在柜台上,帐房先生忙放下水烟筒,站起身来,拿下老花眼镜,道:“请公子爷稍待,马上找帐。”   “不必。”少年一挥手,道:“连楼上那位朋友的照算,余下赏你。”   帐房先生连连哈腰道:“谢赏,公子爷有空请多来。”   少年已扬长而去。   帐房先生匆匆上楼,满脸陪笑,向化装成中年儒士的吴百用躬身道:“他走了。”   吴百用冷然道:“倒底还是一个小孩子,嫩雏儿本座只三言两语,就把他不知不觉的引上钓,你等着看好戏吧。”帐房先生连道:“堂座出马当然无往不利,尚望多多栽培。”   吴百用道:“自从龙飞分舵主失手后,‘玄龟堂’堂主已被主公严厉斥责,罚降三级,新成立‘巡风’、‘督察’、‘铁卫’三堂,本座蒙主公特别擢升三大督察使之一,此行任务艰巨,派你来此,是看重你,也等于‘太行’之南的重要耳目,这几天,你要特别注意来此的人,尤其是一个目有重瞳的少年人,一有发现随时信鸽飞报。”   帐房先生躬身道:“是!是!属下理会得,有一点..”   他吞吞吐吐的说不下去。   吴百用道:“有什么事?只管报来。”   “是!属下有一点不明白,请问他真是姓符的儿子么?”   “当然是。”   “那末,主公怎会不借耗费灵丹与三大长老的功力,为他脱胎换骨,骤然使他拥有不可测度的功力?”   “这个么?”吴百用想了一下,道:“主公行事,一向高深莫测,以‘九转轮回’的绝世方法,把他短短半个月中,造成一个小杀星,必有深意,你不可胡思乱想。”   他们二人口中所说的“他”,就是指刚才离去的少年。   帐房先生忙道:   “是!是!属下怎敢对帝君有半点怀疑?”   吴百用站起身来,道:“知道就好,本座尚有急务!”   他一拂袖,大步下楼,一面自语道:“就这么办,哼哼..”   “马家桥”,在辉县西北,有一句老话:“不知辉县,只知马家桥”,神话传说,神农氏尝百草,制药时,就是用百泉之水和配而成,所以每年四月“药王诞辰”时,大江南北的药商,都会来此参拜药王,顺便交,订购大批药材,成车的满载而去。   “药王庙”规模极大,大殿高阁,共有十几进,隐现松柏参天的半山岩际。   日向西斜时,一位美少年出现在庙前,他大步人门,由于天色已快入暮,进香的人都已走,只零零落落的几个香客在收拾香纸包里。   少年直向内走,刚进入中殿,几乎和一个大步冲出的壮汉撞个“喜相逢。”   少年只一挺胸,那壮汉猛觉撞着一股极大弹力,一连退出丈许,才站住马步,他本是心中有事,向外匆匆冲出,等到发觉少年一脚跨进门槛,连缩步闪退也来不及了,就丢了一个大人。   少年哼一声:“好狗不挡路!让开!”   那壮汉本来已经吃了一惊,正也没气,又挨了骂,忘了利害,凶睛一瞪,喝道:“好个小子,撞魂呀,报丧呀,跑到..”   少年漠然地向他一指,道:“你,最好永远闭住你的臭嘴!”   壮汉如被雷殛,身形一震,张口无声,僵立着。   少年一扬,隔空打了壮汉一个耳光,壮汉的脖子都打歪了。就那么歪着头,一动也不动。   脚步声响,又由后殿匆匆走出两个壮汉,一个道:“什么人在“我!太行山下来的人,要找东方青白!”   少年说着,冷冷地向两个壮汉走去。   那两个壮汉大约瞥见少年来得突兀,又发现同伙的那一个壮汉好像泥塑木雕,立知有黑。   闻言都是一怔,左手一个红脸的粗声道:“你..是谁?”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少年傲然地:“东方青白在吗?”   红脸壮汉刚一翻眼,道:“那有这样的冒失小子?..”   少年一扬手,一声响,把壮汉打了一个嘴巴,道:“真是天生贱格。”   目光一注另一个暴退三步的青脸壮汉,“快说,别自讨苦吃!”   红脸壮汉被打尊牙脱了几个,满口是血,跄踉几步,一张口,吐出大口断牙血水,大吼一声:“好个小..”   少年一指飞点,道:“还嫌不够么?”   红脸壮汉身形一震,也张口无声,呆在当场,只有嘴里的血,不住地流出。   那个青面壮汉目射骇芒,神色连变,栗声道:“不错,咱们都来自‘锦绣别墅’,阁下是..”   少年接口道:“你还算老实,我最喜欢实话实说的人。”   他换上了笑容,走进一步,又道:“东方青白在么?”   青面壮汉是又怕,又恨,他当然已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惹不起,功力高得可怕,目光一转,点头道:“咱们正是去接他,他刚由‘朝天堡’下来,大约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   少年缓声道:“很好,你们怎么知道东方青白会来这里,这儿还有几位同行?”   “就是咱们三个,刚才‘朝天堡’有人来,才走不久。”   少年轩眉道:“这次东方青白共带了多少人来?”   青面壮汉想了一下,目光一闪,道:“不多,不多,只有十多人。”   他心底却在暗暗发狠,只要等东方青白和大批高手赶到,就够你这小子受的。   实际上,这次东方青白北上,拜寿“朝天堡”,只是顺便的事,却是为了找寻东方兄弟下落而来,而且,为了壮声势,带了大半的高手,留守“锦绣别墅”的人,不足三分之一,同行共有七十多人,不过,分为三四路搜索敌踪,依照预先约定,今天正是会合做一路共同商议的时间,青面壮汉故意少说,不过是想把这少年引去,以便为两个挨打的同党泄恨而已。   少年摇摇头,道:   “太少,太少,真叫人失望!”   一仰面,道:“好吧,你带路,我去见他。”   青面壮汉正中下怀,忙道:“可以,请少侠先..放了咱的兄弟如何?”   少年笑道:“他两个是自讨苦吃,如像你一样老实,我懒得污手,我最讨厌这种有眼无珠的粗胚!”   说时,水袖轻拂,那两个壮汉咳了一声,吐出大口稀涎,直发怔,已知厉害,只有心底发狠。   少年道:“走!”   青面壮汉道:“请少侠跟着咱们。”   他当先大步走。   另外两个壮汉青肿着脸,忍着痛,捺住怒火,也开了腿。   少年向殿后看了一眼,笑了一笑,道:“鬼鬼祟祟,不敢见人,我走了!”   四人出了“药王庙”,在暮色苍茫中启开了脚步。   竟是直奔苏门山,也即是百泉花园那边。   不过,是经由“孔子庙”,直向高处。   那就是有名的“啸台”。   据传,共国人孙登,居此山地窟中,茅服散发,不拘世俗,喜欢读周易,弹古琴,乐其所乐,晋文帝仰其名,命名士阮藉往访,孙登但微笑而已。   阮藉扫兴下山,行至山腰,突闻啸声起于高处,震澈山谷,乃孙登长啸也,另有名士稽康从之游三年,屡问道,孙登仍不发一言,稽康激之道:“先生自知腹俭,无一言可教乎?”   孙登破了惯例,回答了:   “子识火乎?火生而有光,而用不其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   故用光在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识其真,所以全其年。”   寥寥数言,寓意甚深,大有弹理,不失为“高人之语”也,后人乃筑石为台,下圆上尖,就是“啸台”,有人题四字刻石,即“一啸千古”。   四山烟雾中,四条人影,向“啸台”掠到。   青面壮汉向少年道:“到了,敝东翁大约也快抵此。”   少年漫不在乎地四顾一眼,道:“可以等等,本来,我应该叫东青白来见我,因我另有要事待办,只好委屈自己了。”   三个壮汉,不吭声,实在也难于接话,只有肚中暗骂:“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等下该好好消遣你,等着吧!”   少年背着手,在“啸台”石垒间走来走去,好不悠闲。   青面壮汉搭仙着问道:“请教少侠大号,找敝东翁何事?”   少年闲闲地道:“等下再说吧,我还要考虑要不要对东东青白提名道姓?   你们三个,算得老几?如果能老实些,说不定将来会给你们一点好处。”   七十八   三人为之又窘,又气,这三人,也是黑道中闯出万儿的凶神恶煞,骄狂横暴,只是震于少年太不可测,才忍气吞声,再被少年这么轻视奚落,都恨毒地只有咬牙。   少年笑道:“你们怎么不开口了,可是心中不服气?我最讲理,要不要再试一下,你们三个一齐上,如果我三招里不能让你们爬下来,就算我只会说大话如何?”   三人互看一眼,都是心中一凛,凭他三个,实在不敢再惹这个少年,青面壮汉忍住气,道:“好说,咱们自知不行。”   少年点头道:“还是你老实,你叫什么名字?”   青面壮汉为之啼笑皆非,自己三人,都已年过四十,这少年竟是以大人对小孩的口气问他们,青面壮汉沉声道:“咱是田丰。”   一指另两个道:“红脸的兄弟林松、那位是步超。”   少年点头道:“你们三个,跟东方青白多久了?”   田丰道:“快十年了。”   少年惋惜地道:“十年,只换东方青白一碗闲饭吃,太不值得了!”   田丰好不尴尬,岔言道:“奇怪,怎么还不见..”   少年笑道:“东方青白怎会到这里来?”   田丰道:“是敝东翁如此吩咐的。”   少年道:“我催促他们走快一点。”   仰面,发出一声长啸。   田丰等竟为之掩耳不及,身形连晃着。   啸声并不强烈,但一入耳,田丰等便觉耳中一痛,好像被无形的力道撞了一下,站不住脚。   少年啸声一敛,道:“一啸千古,大有意思,不知我这一啸,比当年的孙登如何?我想,东方青白听到了我的啸声,会赶来报到。”   田丰等三人心胆皆寒,少年功力之高,出他们估计之外,这种把罡气贯入声音中的威力,不在其声音大小,而在罡力之深浅,少年又笑道:“这叫做‘天鼓呜’,我只用二成功力,你们如果能丝毫不觉,就有资格列名我的座下。”   田丰等已心服口服,步超由衷的道:“少侠好高深的功力,能惠教师承么?”   林松突然一指,道:“来了!”   四人都已看到二三里外,出现飞掠的人影,不过,是分由二个方向,集中向这边驰来。   大约都是为了避免耳目,不见有人骑马,一律步行,身法都快,眨眼间,已可大略看出来高矮胖瘦及衣着颜色来。   少年道:“东方青白是那一路的?”   田丰道:“还没来!”   少年道:“那末,这些人是什么人?”   田丰硬着头皮道:“是咱们的弟兄。”   少年失笑道:“难怪,都太差劲,只有跟着东方青白跑腿吃闲饭的资格!”   田丰等只有苦笑,黑道人物,欺软怕硬,他们动也不敢动,更不敢顶嘴了。   几句话间,由三个方向赶到的人,已在半里外集合一处,略一停顿,好像在互相交谈着,再各展身法,向“啸台”飞掠而来。   少年负手仰面,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态。   一共是三十多人,先后在十多丈外一顿身形,显然,都已对这个陌生的少年感到突兀的困惑。   少年目注田丰道:“田丰,你告诉他们,我是东方青白的朋友,他们如果要见我,等东方青白到了再说,或者,干脆站在一边,我的脾气大,你是知道的。”   这何须田丰再说?大家都已听得一清二楚,都有点惊疑不定,田丰心中有数,少年那句“我的脾气大”,就是表示不喜欢别人冒犯他,否则,就会和在“药王庙”里对付林,步二人一样不客气。   田丰心中连动,忖道:“咱本是想把这小子引来这里,让大家教训他一顿,可是,这小子功力高不可测,如果被他再倒几个,也不是好事,怎样才恰当?”   他略一沉吟,少年已疾声道:   “听到没有?说!”   田丰只好“小儿学语”,向群豪复迩了一遍,还加了一句:“等东翁到了再说!”   群豪尽是杀人如草的黑道中人,只有他们向别人发狠使横,那愿让别人任意摆布?其中一个青衫瘦长老者咳了一声,道:   “老田,这位老弟是谁家之子?那位朋友门下?”   田丰只有摇头,道:“不知道!”   青衫老者目注少年道:“老夫请教一下,如何?”   少年直起威棱,冷声道:“田丰,我已不耐烦了,别让我发脾气!”   田丰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才对。   群豪赫然变色,几乎全成了怒目金刚,横眉罗汉,少年的兀傲态度,冷峭的话,都使他们动怒,认为岂有此理?   一个黑脸钢髯的壮汉怪笑道:“那里来的混帐小子,没有大人管教么?”   少年一轩眉,目光瞪住了对方森厉已极。   尽管林松与步超二人连向他们挤眉弄眼,示意不可轻举妄动,那个黑脸钢髯壮汉仍不识相,吼道:“咱们东方老大,会有这种有臭未乾,胎毛未退的朋友么?”   笑话!群雄立时发出轻蔑的笑声!   “田丰!”少年厉声道:“你明白的告诉他们,我把东方老奴当作朋友,是最大的客气,抬举了他,玷辱了我,这班混饭吃的奴才,如不闭嘴,我会叫他们永远不能开口!”   田丰心中一动,迅忖道:“这小子真的扎手,说得到,也可能做得到..”   转念一想,暗道:“这多弟兄,各有拿手,就让这小子狠到底,只要自己保住了就好,不论这小子伤了多少人,也是他的事,如果能把这小子搁下,岂不更妙?”   大凡黑道人物,就是幸灾乐祸,损人利己,惟恐天下不乱的德性,田丰和林,步二人已吃过亏,大失面子,如果拉大家下水,大家一样,有面子,也一同沾光,所以,他当时大声道:   “各位弟兄,这位少侠十分高明,咱和老林,老步,对这位少侠十分佩服,你们千万别得罪他,自讨苦吃!”   群雄早已被少年几句话激得竖眉瞪眼,跃跃俗动,再被田丰“明为泼水,实是加油的一煽,个个怒火高腾,凶心大炽,那个黑脸钢髯的壮汉首先暴叫一声:   “气死俺了,老田,丢你妈的没种..”   少年大喝一声:“你有种是不?”   黑脸壮汉吼道:“俺,当然有种,奶臭小儿,你下来,俺劈了你,挤碎你这小杂种的蛋黄..”   少年星眸涌起红丝,狂笑起来,道:“难怪恩师说世上该死的人太多了!   我不想杀人,你们偏要找死!”   目光疾扫群雄一眼,喝道:“要命的,站在前面去,该死的冲着我来!”   青衫老者喝道:“老田,老林,你们三个是死人?这小子辱骂东方老大,骂了大家,你们还不把这小子劈了!”   田丰苦笑道:“武兄,别糊涂,咱们行,还用你说么?”   群雄确实糊涂,明知田丰等三人已乖乖听命于少年,不知利害,大约是气昏了头,怒火攻心之下,死星照命,黑脸大汉首先嘿了一声,涌身虎扑而上   少年飘身如电,人影一闪,他不曾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已经凌空伸出拿云手,在半空一把抓住黑脸壮汉的后颈皮,回到原处。   只见黑胖大汉直翻白眼,没有半点挣扎,已被少年制伏得动弹不得!   少年一伸手,便把黑脸壮汉下巴拉脱。   手指屈伸间,就把黑脸壮汉的牙齿逐一敲落。   猛伸两指,硬生生的把对方舌头连根拨出,笑道:“你再骂一句给我听听!”   黑脸壮汉早已气绝了帐,这不过一眨眼间的事,少年手法之奇,下手之辣,立时把这班凶神恶煞吓碎了胆。   田丰倒抽一口冷气,面如土色。   林、步二人不由自主地连退几步,呆住了。   少年向青衫老者一指,道:“老不死!该你了!”   青衫老者震声道:“你,可是‘绝绝魔宫’中人?”   此言一出,群豪惊上加惊,怕上加怕,有的为之股栗。   少年一怔,怒道:“废语!你这老夫匹还不滚过来。”   青衫老者阴声道:“别逼人太甚,老夫就是武士元!”   武士元,匪号“青衣幽灵”,本是丰都“鬼圣”阎皇的师弟,不知何故?   会和东青白搭上线?   少年晒然道:“管你是谁?犯者必死!是要我动手?”   他缓缓扬起了右掌。   武士元本是想以凶名唬吓少年,以为少年人功力甚高,其师,其父必是有名高人,对当代武林成名人物,必然会告诉,不料,少年毫不为动,且有立即下手之势。   双方相距十丈左右,武士元是成精老鬼,迅忖道:“这小狗可恶,非下杀手不可!”   一面提聚功力,准备歹毒玩意,一面喝道:   “少年人,别没大没小,你师门是谁?可能是老夫知交,你出身名门,当知敬老礼数。”   少年笑了,道:“老匹夫别想套交情,拖时间,就让你先逃出百丈,我也可以杀你。”   武士元冷笑道:“少年人,太狂妄,是会后悔的,老夫与师兄可说交游满天下,你如不报出师门,勿怪老夫以大欺小..”   少年目光一闪,道:“老匹夫,你师兄是谁?”   武士元心中一喜,暗道:“倒底小孩经不起唬吓。”   他一仰面,沉声道:“鬼哭山河动,神号日月昏,小兄弟,你懂了?”   这是江湖上称道“鬼圣”阎皇夫妇的口号。   少年人目射厉芒,倏地大笑起来,道:“可是阎皇老鬼?   武士元怒喝道:“好大胆的小辈!”   少年人狞声道:“老鬼,你非死不可!阎皇老鬼是你师兄,你为何做了东方老奴的奴才?”   武士元怒哼一声:“小鬼胡说..”   少年已凌空电射,一晃扑到。   武士元大喝一声:   “你们站开..”   双手一甩,就是两大蓬蓝光碎霰,正是“鬼圣”阎皇的“落神砂”。   少年身在半空,双掌向下一按,迎着大蓬“落神砂”,喝道:   “你自己赏赏!”   “落神砂”突然如暴雨般反射!   武士元大吃一惊,猝然间,闪避不及,只好贴地一滚。   刚滚出丈外,少年大喝一声:“那里去!”   人已星曳而下,屈指飞点。   武士元只觉脐腹间左右“天枢穴”一麻,立时软瘫。   少年已借下坠之势,把武士元夹脖子提起,笑道:“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敢唬人?只有这点下流歹毒的暗器么?”   原来,大片被少年反震的“落神砂”,落地之处,焦黑大块,微冒黑烟,山草立时如被火烧过,乃毒性酷烈所致。   群豪为潮水般后退,不但脱气尽失,怒火都变成了冷汗。   武土元是刚不久前投到东方青白手下,早已凶名远震,一身所学,在“锦绣别墅”中可称数一数二,可是却不够少年人一招之威,还敢找死?   少年一掌按在武士元头顶上,道:“老鬼是要死?还是要活?”   武士元喘声道:“少侠,有何吩咐..”   命悬人手,不得不低头,和刚才判若两人,也不过一瞬眼的事,他连称呼也改了。   少年笑了,又疾声道:“阎皇老鬼何在?”   武士元吃力地道:“已回丰都了。”   少年狠声道:“还要我多跑一趟!”   七十九   一抬下巴,道:“你能够为我带路么?”   “行!行!..”   “是实话?”   “是!是!..”   “好吧!你给我在一边等着,我要和东方守财奴说一句话!”   田丰突然扬声道:“少侠,咱们东翁来了。”   群豪一震。   少年点头道:“总算来了,叫他快来见我!”   猛听百十丈外有人喝道:   “是谁?好大的口气!”   田奉叫道:“时师爷,快来,有一位少侠要见咱老大。”   少年已腾身掠回“啸台”。   只见北方里许外,冉冉走来一行人影,拥着一座大轿。   百丈外一条人影飞射而来,转眼临近。   正是“锦绣别墅”三大师爷中的时师爷。   田奉忙向少年道:“少侠,这位是时师爷。”   少年点头道:“我问你,东方青白可就是坐轿的?”   时师爷绿豆眼珠一滴溜,已扫视了现场,一蹙眉,自语道:“怎么一回事?”   一听少年毫不礼貌的语气,冷然颔首道:   “正是,少侠有何见教?”   少年道:“我就再等一下好了!”   时师爷目光连闪,目注田丰,问道:“你们是怎么搞的?..”   田丰忙躬身道:“回师爷,这位少侠要见咱们老大,和老丁与武大侠一言不合..”   不用说,已够明白了,时师爷惊愕地向少年拱手道:“少侠要见敝东翁,何必伤人?..”   时师爷一顿而止,田丰正测面向他飞快递来一瞥奇异眼光。   少年状如未闻,或不屑理会,正向那一行大轿眺望着。   时师爷目中阴芒一闪,心中是又惊,又怒,再扫视群豪一眼,个个都是木然无表情。   这真叫他气闷,放着这多人,没一个有用的,都被这少年人吓呆了?   这是最尴尬的场面,叫人怒又不敢,忍又难忍,沉闷得使人窒息。   好容易,那乘大轿在十四五人簇拥下,越来越近,阳师爷在百丈外扬声道:   “老兄、弟兄们都到齐了么?”   时师爷暗松了一口气,道:“都在!”   少年倏地大笑道:“多了一个死尸,一个活死人。还有一堆土鸡瓦犬!”   好刻薄,好挖苦。   群豪都紧挫钢牙。   时师爷刚陪笑道:“阁下别开玩笑?..”   “玩笑?”少年沉声道:“这不是活生生的事实么?”   那位阳师爷大约听出不对,喝道:   “老时,是什么人胡说八道?”   少年轩眉道:“是我!狗眼没有看清人以前,最好免开尊口?”   又是存心找人麻烦的口气。   阳师爷大怒,哼道:“我要看看是那一方的神圣?如此无礼?”   说着,他飘身疾掠而来!田丰等心中发毛,暗叫:“要糟!”   时师爷忙传音道:“老阳,小心,这小子太扎手,老武和老丁都栽了..”   阳师爷已疾掠而到,听到时师爷传声,呆了一下,放缓身形,道:“是那位朋友?”   少年冷声道,“谁是你的朋友?”   阳师爷已经走近五六丈里,目注少年,忍住气道:“老弟是..”   少年人笑道:“别怕!也别拉交情,彼情素不相识,用不着称兄道弟!..”   一顿,一指已经变色的阳师爷,沉声道:“你说谁胡说八道?”   时师爷忙道:“少侠,请勿误会,阳师爷不知道情况..”   少年看着时师爷,奇怪地神色,道:“谁同你说话?你又知道发生什么情况?”   时师爷忍住怒火,陪笑道:“少侠,敝东翁就到了,不必..”   “闭嘴!”年喝道:“不容任何人冒犯我!我没有问你,不必多嘴!”   时师爷硬生生地把一股直冲顶门的怒火忍住,哑声不响。   阳师爷冷丢丢地道:“是我说的,怎么样?”   少年厉色道:“不怎么样,你自己打四十个嘴巴,算是便宜了你..”   “笑话!”阳师爷怒道:“那里来的野小子?..”   少年断喝一声:“这年头,千万不可做好人,不能客气..”   猛地右手闪电飞探,大喝道:“让你认识野小子!”   阳刚爷刚已得时师爷传声警告,已经畜势凝功,他只觉得大家表情异样,气氛不对,又觉得这陌生少年胆敢对他不逊,尚不知已有一死一伤的事,少年一出手,他怒笑一声:“小狗找死!呀!哎..”   他力刚吐,成个暴跳起来,一只左眼,已射出一股血箭,成了一个血洞。   痛得他本能地以手掩面,惨哼不止。   时师爷脱口骇呼:“少侠手下留情..”   原来少年右手一探一收间,挖掉了阳师爷的左眼,身形继起,已到了阳师爷面前。   太快了,时师爷等想阻截也来不及,何况不敢,时师爷只好脱口求情了。   少年已点了阳师爷“左右肩井”,阳师爷穴道被制,双手无力下垂,只见他左眼血流如柱,满面是血,双手也是血。   少年把阳师爷抓小鸡似的抓住一提,飘身回了原处,笑道:“我已特别客气,留下你一只狗眼,仔细看看,是不是一个死尸,一个活死人,一堆土鸡瓦犬?是谁胡说八道了?快说!”   可怜,阳师爷失去左眼,奇痛攻心,四官扭曲着,右眼也难眼开,只有惨哼的份儿。   还能说什么?   不过是一句话不合少年的意思,就落到如此地步,群豪只有抽冷气的份儿。   少年厉声道:“看清楚没有?快说,小心你的右眼!”   阳师爷抖着声音道:“是,是我,胡说八道!..”   少年笑了,把他向时师爷抛去,道:“这是你的事了。”   霍地旋身,声如霹雳:“东方青白!你还不滚下轿来!”   这一声,如春雷迅发,叫人掩耳不及。   声烈震耳还不怎样,最惊人的是由声音中“爆开”的强劲潜力!   靠近少年的群雄,只不过被震得冒金星,心血上涌,而膜发闷,马步浮动而已。   大约少年是针对那顶小轿一方向而发,那面受震撼也最猛烈。   只见抬着大轿的轿前两个壮汉好像被千斤巨杵猛然撞了一下,双双闷哼,猛退三步,仰面翻倒。   轿后的两个,当然受了池鱼之突,一个轿杠离了肩,连打踉跄,最后的一个,虽然急稳马步,无奈大轿已向前倾翻,力道失去平衡,也被轿上横杠绊了一个狗吃屎。   这种猝然的变化,实在叫人措手不及,紧随着大轿前后左右的十多个高手,也被骤然强烈罡气贯注的音波震荡有点头昏眼黑,纷纷气沉丹田,立定身形,等到瞥见大轿有变,想要伸手已来不及。   只听东方青白发出一声肥猪挨刀似的怒叫,轿门砰蓬响,他整个胖大的肥躯随着大轿前倾力道,撞破了轿门,好像滚出一个大肉球!   总算东方青白一身功力不凡,虽在意外打击之下,身形一出轿门,猛投双臂,消去了向前栽翻的急势,脚下在脚尖抵地,沉腰仰身之下,巧立千斤桩,总算没有当场出彩。   这时,靠近大轿的两个黑道高手,疾伸手,抓紧了歪倒的大轿,也稳住了。   这一下子,已够大家一身冷汗,惊怒交之下,都神色怒变。   东方青白确是去“朝天堡”拜寿,准备与宫鹏共商大计。   不料,他们一行迟了一步,午时前才抵达“朝天堡”,堡中已是一窝蜂般的混乱。自那少年在当天一早大闹朝天堡后,一直等到少年离去半晌,大家才忙于料理善后死的人土为安,草草收殓,真是“大吉大利”。   伤的要医治施救。   “霹雳剑”宫鹏感到自身难保的泥菩萨,眼看爱子与爱女也是狼狈不堪,死里逃生,悲愤羞怒之下,以宫鹏之个性刚烈,真恨没有地缝可钻,在祝寿群雄的安慰与保护之下,总管没有横剑自绝!   当东方青白等一行赶到时,宫鹏与子女早已卧床不起,还谈祝什么寿呢?   一片喜庆繁华,被少年揽得一天星斗,七零八落。   在主人遭遇这种痛心不幸之余,祝寿群雄除了聚讼纷纭,争论少年来历及名姓,商讨如何走下一步棋外,连寿宴也没心情受用了。   东方青白一到,立即为群雄包围,述说早上的经过,东方青白除了又惊,又怒,空自生气外,也是无法呼负吸。   由于群雄都推断那个自称“霸王公子”的少年就是不久以前散发揭帖的符学谦,更使东方青白惊心动魄!   他在连串意外挫折之下,已成惊弓之鸟,既痛爱子存亡未卜,又撼老友宫鹏受辱于人,大寿日几乎成了丧门忌,好不晦气!   他再想到那封“绝绝帖”,更是心乱如麻,蒋淡如的背叛劫人,“锦绣别墅”行将易主,一切,一切,皆使东方青白六神无主,除了恼羞不堪,咬牙切齿外,也只有提心吊胆的份..   当天,祝寿群雄勉强吃过中午的寿宴,便各自致意离去,各自东西,只有东方青白和宫鹏关系不同,当然不能匆促抽身。   经过与宫鹏交换意见,细细商量后,一方面,由宫鹏以“北堡”身份,通知各地道上朋友注意东方兄弟与安家姊妹及蒋淡如的下落行踪,一方面,共商报仇雪恨之策!   今天,东方青白下了“太行山”,他是想就此连夜赶回”锦绣别墅”,准备应付“绝绝宫”中来人,只想藉献出别墅的情面,借重“绝绝宫”中人援手,为挽救东方兄弟作最后的努力..   当他们一行在发觉少年制住阳师爷时,都加紧脚步驰援。   不立,被少年一喝之威,咤叱之下,又丢了一个大人,简直栽到了家。   东方青白一肚子的怒气,真气得他不住的翻白眼,气喘如牛,只一挥手,吼着:   “拿下这小子!”   跟着他的十多个人下,乃是东方青白的死党,全是黑道中凶名素著的元凶巨憨。   在东方青白令下,他们个个在怒火攻心之余,集中向少年逼近。   少年状如未见未闻,以睥睨不屑之状,闲闲地道:“东方老财奴,滚过来吧!我已不耐烦了。”   东方青白定定神,喝道:“兄弟们,一齐上,摆平这小狗,不管他是什么人的门下或是任何人的儿子,先拿下再说!”   那十多个死党高手已经把少年包围在核心,蓄势待发。   少年冷笑道:“东方青白,各人做事各人当,不必牵累别人,叫别人垫背,不算脚色!”   东方青白一向挟财雄势大,目无余子,过惯了颐指气使,唯我独尊的日子,眼前的少年,竟直名其姓,活像东方青白平日叱奴使婢,又严然是老辈对小辈的口吻,颠倒报应,把他气得连叫:“快快拿下..劈了这小狗..”   那十多个高手,都是东方青白多年挑选的心腹死党,早已成名多年,各有独门杀手,虽然刚才都已领略了这少年的惊人功力,却仗着人多手众,欺对方年幼,想以多为胜,来个车轮消耗战,立时有两人同发冷笑:“小狗接招..”   “打!”   双双揉身欺进,一个施展“竹山派”的“寒鸦爪”,飞抓少年头面,一个用“怨魂缠足”地堂脚,疾卷向少年下盘。   其他的人,也一动齐动,滑开脚步,虎视鹰顾,准备下冷子出杀手。少年双目红丝涌现,喝声:   “去!”   未见他身形动作,右手一划,惨叫声起,那个出身“竹山派”的好手暴退丈许,哼哼不已。   血雨飞洒,他使出“寒鸦爪”的五指,齐根中断,如被快刀切掉。   十指连心,当然奇痛。   “滚!”   少年舌绽春雷,右脚起无影,一团人影,应脚飞起二丈多高,砰地一声,摔落地上,抽了一口大气,立时了帐。   只流出一肚子的肠子,少年那一脚,正挑在他肚子上。   群雄为之骇呼惊退。   少年仍站在原地,举手投脚间,一死一伤,而且是两个一流好手,能不使人丧胆?   少年冷冷地向东方青白一招手,道:“胖子,你过来!”   东方青白一头冷汗,胖脸扭曲着,眼珠呆定,他实在受惊过度了。   凭他半生不知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大约这种杀人的场面,他还是初开眼界吧?   少年轩眉喝道:“东方青白,你是要我过来么?我一动手,你就比他们下场更惨了。”   东方青白才如梦初觉,只觉双腿发软,寸步难移,本能地向群雄一指,道:“你..你们还不快上!”   他自己就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刚掉头腾身,少年大喝一声:“站住!”   东方青白肥躯一震,又呆如木鸡。   已被少年隔空弹指闭了独门偏穴。   “好大的架子,竟要本公子迁就你么?”少年大步向东方青白走去,双方相距六七丈,少年好像只跨进了三四步,就已到了东方青白背后。   群雄噤若寒蝉,无人敢动一下,可是,都本能地为东方青白的生死一瞬而紧张震怖,进退两难。   那因为在江湖义气之下,他们有拼命维护东方青白的必要,必须立即抢攻。   但是,他们明知上去也是送死,不论谁先上,谁就先倒霉,在自私自利的心理下,谁又愿意给东方青白做陪死鬼。   这份难受的心情,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八十   东方青白空负一身绝学,半点施展不了,求生之念,在一瞬间,他顾不得身份尊严了,他喘声道:   “公子要怎样?老朽无不照办,听凭吩咐。”   他的心却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怕少年举手之间,就要了他的命。   又恨这多手下,都只会眼瞪瞪的不动,没有一个为他效忠尽义的。   少年道:   “这还像话,为何不早说?你先叫这些人滚吧!..”   东方青白道:   “大家退?”   群豪如死囚听到大赫,悬着的心,松下了,都几乎应声撤身退开!   少年挥手道:   “滚到远远的,各走各的路,如果有愿意为本公子效忠的,可以在山下听候处置。”   群豪有点犹豫了,为了面子,为了身份,能逃命就够了,要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改口向少年投诚,到底厚不起这张脸皮。   东方青白沉声道:“请大家快走!..”   少年疾声道:“这全是我一片好意放生,不愿多污我的手,如有不服的,可站出来,接我三掌再说!”   群豪互视一眼,早有十几人应声拱手道:“咱们告退,后会有期!”   是对少年说话,也是向东方青白“暗示”,打个招呼,表示是在情势所迫之下离开,等此险过去后再见面。   纷纷腾身中,如群鹰乱飞,眨眼间,各作乌兽散。连四个抬轿的也挣扎着快溜。   黑液沉沉,只存下少年和东方青白二人了。另外一个昏死的武士元。   东方青白已定过神来,道:“公子有何见教?”   少年仰面,沉吟了一下,目光四扫,看出大家背影,已在黑影中消失,才沉声道:“本少主..派人到你家去投帖,收到没有?”   东方青白心惊道:“果然是..”   口中忙道:“收到。”   “可曾看清楚?”   “清楚,老朽并已照办,在收到帖子后就已遵命离开‘锦绣别墅’。”   少年道:“是实话?”   “事实俱在,老朽不是已经..”   “好吧,本少主言出必行,赏罚分明,所言属实,即仍任命你为本府总管,以收驾轻就熟之效,原有人手,你自己斟酌可用者留,不可用者遣走。”   话落,举手间,东方青白立时如释重负,忙躬身道:   “属下谢过少主。”   少年道:“你也是老江湖了,不需本少主多说,这是本少主额外成全,为了保全你的面子,你要善体此意!”   东方青白悚然道:“属下知道了。”   少年道:“本少主尚有急务,你走!”   东方青白应声起步,施了一礼,弹身而去。   以“江汉一蚨”东方青白的身份来说,真是生平梦想不到的奇耻大辱,他为何会这样乖乖的听话。”   尤其是少年要他据任“锦乡别墅”的总管,等于以主人自居,把东方青白这个原来主人当奴仆班头相待,而且是“恩施额外”,试问东方青白如果真的唯命是听的话,还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这不是存心开他玩笑,近于戏弄侮辱么?   可是,东方青白一口答应,道谢如仪?为何?   这正是他的老奸巨滑得不着痕迹的地方,因为,他当前求能苟延一命,有命在,他可另出杀招,不在乎一时受辱,只要他能得手,还怕不能百倍索回?   如果此时激怒了这神秘难则的少年,老命难保,至少会多吃苦头,在年老成精的东方青白看来,未免不智,如果这少年真是继承绝绝魔君轩辕一脉的“少主”,以“绝绝教”昔年的杀人为乐,残酷狠毒来说,能让东方青白活着,真是“天大恩典”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现场只有东方青白与这位“少主”,没人听到他的恭顺卑词,无人看到他的乞怜丑态,这正是他自命聪明的地方。   至于少年说是为了保全他的面子,难道允许东方青白对外说是“暂借用或把少年说是客”么?   东方青白一走,少年晒然一笑,自语道:“恩师说得不错,人生在世,不可无权,先临之以威,示之以猛,而后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强者存,弱都亡,能无敌于万人,始可居万人之上,真是至理明言,对极了,对极了,恩师一身所学,恐怕还在我爹之上,恩师才无愧于天第一奇才,他以未来天下第一人勉我,我一定要做到!”   一偏头,又自问道:“我这样做,对么?”   又自答:“对!对!”   大约自感得意,目射奇光,握拳连摇着,自笑道:“大丈夫岂可无志哉!   我要一夜成名,让天下人知道我是谁?恩师说得好,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瞧着吧,哼哼..”   他迅速地由襟底探出一密封柬帖,匆匆展开,那是一份名单,他疾扫一眼,自语道:   “宫北堡,已经去过一趟了,且留着慢慢消遨,下一步该轮到谁呢?史南庄,我本拟顺道南下江汉时找东方青白,再到九连山,现在,东方青白已自己投到,搁在一边,就这样,下江南去   他猛弓身,一把抄起武士元身如怒矢离劲弦,眨眼消失夜空。少年一走,距离“啸台”二百丈外的一抹丛林中掠起两只大鸟!   不,是人。是两个黄衣人,各由大树上飞坠林际。双双一伸手,取下掩面蒙头的黄布,是两个面目奇丑,深目高颧的老者。   二人同样的阴沉可怖,目射碧光,无异恶鬼。   彼此相视一眼,一个啧啧道:“主公真神人也,行事之奇,预料之深,皆出我们估计之外,全是主公袖里乾坤,老大,我只有佩服,值得我们为他效命到底!”   那个“老大”点头道:“是么?老二,我常说‘帝君’有鬼神难测之机,通天澈地之能,你看着吧,符振扬,章大钩算得什么呢?”   “老二”道:“符振扬天下第一奇才之称,完全是欺世盗名,你看,在主公策划下,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天下第一人,只有主公当之无..”   一顿,又道:“老大,我有一点奇怪!”   “什么?你又多什么心?”   “不是谁,猜猜也有趣,老大,你比我们懂得多,这个问题,我还是想同你赌一赌?”   “老二,别笑话了,你们四个,每次噜苏,逢赌必输,还不..”   “就是不服!”老二道:“老大,这次我敢赌,当然必赢。”   老大失笑道:“不知听你们吹了多少次了,每次输得两眼翻白,你一定要孝敬,愚兄却之不恭,赌什么?”   “黄金百两如何?”   “太少!”   “再加一!”   “没意思!”   “千金怎样?”   “还差..点没味!”   “老大,你会输的啊!”   “你赢了岂不是越多越好?”   老二发狠道:“另加一颗珠子如何?”   “什么样儿?”   “这么大的!”老二用二指打了个小圈。   老大忽然笑了,神秘地眇下限,道:“再加一个彩头。   “老大,你要什么?”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老二笑了,道:“一句话,行!不过就是‘大同府’,大同的小脚女人,是一宝!”   老大吸了一口口水,强扮正经道:“你问吧。”   老二沉声道:“姓符的与姓章的,恁地没用,我们随时可以合力把二人‘切掉’,主公为何迟迟不动手?好像还有什么顾忌?就以这点打赌,谁料对了,谁赢!”   “胡扯!”老大道:“这不是几天半月可以‘解决’的事,也许还要等几月几年,这种赌,我没兴趣。”   老二急道:“老大,逛窑子,捧小脚女人的腿,可以行先请,彩金以再说如何?”   老大嗯了一声:“还差不多!”   老二道:“我听着。”   老大道:“你先说说。”   老二道:“当然得先听老大的。”   老大道:“这很简单,是主公认为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要怎样的时机?”   “那是主公的事,他认为时机已到,当灰会命令我们行动!”   老二失望的搓手道: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老大不能说个期限?”   “谁知道?你知道?”   老二尴尬地道:“我推断,一定会在一个月里!”   “是主公漏了口风给你?”   “不!不过,主公也说快了,快了?”   “快了?我已听了十几年了!”   “老大,赌吧!我说一个月内。”   “好!一个月后,你先准备彩金好。”   “老大,你呢?”   “废话!如果是一个月内有行动!就是你赢了,我另外送你对‘蟒珠’。”   “行!一句话!”   “我几时有二句话?”   “老大,我一定会赢!”   “赁什么?”   “就是这小子..”   “这小子怎样?”   “老大,你糊涂了,他上太行山,大闹朝天堡,已经传遍了道上了,姓宫的已经关闭了朝天堡的大石门,誓言不了断此事,不开大门..”   “这又算得什么?”   “老大,宫北堡在我们眼中,固然没有什么了不得,在江北道上的道上人来说,可是惊天动的不得了!何况,还牵涉了十八寨?听说十八寨已大起人马,要为他们老大严厉报复..”   “笑话!不过便宜了寿材店发财罢了!”   “老大,这小子杀人虽不少,手下也辣,就是还不够痛快淋漓“不久,自然有更痛淋漓的,十八寨的人不少,死得多了,还怕不够过瘾?”   “老大,你想,姓符的和姓章的如果还活在世上,不会马上出面过问?   哈!他二人一出面,主公当然会叫我们..”   “扯蛋!如要下手,在‘胡家村’不是早下手了,还用等到现在?”   “老大,那次又不同,是‘帝君’临时改变了主意!”   老二,老实告诉你,主公的事,不必胡猜,我们只有听令而行,你别小看了姓符与姓章的,他们二人如果还活着的话,仍是我们心腹大患..”   “笑话!他二人自身难保!”   “老二,我不同你废话,据主公私下告诉我,姓符的功力已入化境,超出主公原来估计十倍!”   “十倍!有这种事?”   “主公再三告戒我们,对符章二人,千万不可大意,表面说来,现在是他二人失败得灰头土脸,但他二人都是一样鬼神莫测的,不动则已,一反攻,必然是狠的,主公不是说过,我们八人联手,不是姓符的十招之敌么?”   “那是主公长姓符的志气..”   “老二,主公向不轻言,不今之世,他只对符章二人如此看得起,自有他的道理..不必多说,我们更要处处小心..”   “老大,你也怕..”   “胡说!怕什么?我问你,如果他二人中有一人突然现身在我们面前你怎样?”   老二心头一凛,强作镇静地道:“拚!”   “拚得赢么?”   “溜总可以!”   “好丢人!闭起你的嘴吧!我们快复命去!”   “这小子表现得不错!难怪主公夸赞他聪明过人,没有白花心血..”   “哼!这也是主公的‘奇怪’,只有他知道他的意思!把仇人的儿子造就了..噢,走!”   老大话落,人已弹身。   老二虽听出老大有话未出口,也没再说下去,随着弹身飞射,转眼消失。   一声深深的叹息,起于他们二人刚才隐身的丛林中,现出一条质的面罩白纱的人影,是一个白衣人、如玉树临风,飘身上了“啸台”,看了被少年惨杀的残尸一眼,又叹息一声,紧随三个黄衣老者逝去的方向划宽而去。   这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随着白衣人身形去后,三百尺外的一座古墓后冒起一条人影,哼了一声:   “几误大事!我低估了符振扬了...”   猛一场手,一支特制旗花,冲天而起,在十多丈高空爆开,洒了一个半月形的绿色焰火,半响不散。   人影像幽灵般消失。   已经驰出数里外的那两个黄衣人,已经带上了蒙面罩子,正在一座小峰上四面扫视。   “看!”老大向来路一指。   老二咦了一声:   “这个讯号,不是主公已经离开,叫我们不必见面报告的..”   “废话!走!”老大鹰眼一溜,老二立时警觉,吃了一惊,还未开口表示,老大已笑道:“就上‘大同府’去!”   掉头向北。   老二会意,道:“好得很,老大,真是奇怪,就是不能想女人,不提起还好,一提起女人,就心里发痒..”   好粗的话!   老大笑骂了一声:“不像话!说有什么用?..”   老二道:“对!做才有味!”   两人暖味的笑着,放快了脚步,低头疾驰向北,直指“大同”方向。   在他们二人身后十多丈外,一条白影,冉冉隆现于似有似无中,这人的轻功已到了化境。   八十一   这时,白衣人在一块巨石前停住了身形,自语道:“怪!怎么又转了弯?”   又忖道:“这两个,明明是当年‘乌蒙五魅’的老大,老二,十多年未知去向听他们口口声声称‘主公’,又是什么‘帝君’,必是他们上头的人,当今之世,谁能驱策这五个杰傲不驯,无恶不做的魔头呢,看他们突然中途转弯,难道已知道我在盯梢?”   这不可能吧?一定是来路上那串半月形的绿色焰火作怪!   不由心头一寒,暗道:   “竟会有人发现我?而对大二两魅加以警告?这人是谁?好深沉的心机,好利害的手段连‘乌蒙五魅’也只有当奴才听命的份儿。”   他当然不肯放弃这种难得的线索,一定要盯到底,看大二两魅到底弄什么鬼?   他不愿现身,也就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想弄清楚二魅是向谁“报告”。   身形一闪,他又紧盯上去。   眼看大二两魅,一声不响地在夜空中如箭飞射。   二魅虽然表面上吊而郎当,好像急着去找女人,说句笑话,由这里到“大同府”,还有千百里呢,真亏这两个色中饿鬼,好大的兴致。   实在,二魅心中正在发毛。   由于看到了绿色焰火,他二人虽未发现白衣人在追踪,却知道“主公”   一反常例,中途命令他们改向,必有重大原因。   二魅也是出名奸诈,连头也不回,只顾赶路,他二人,无非故示从容,没有起疑而已。   他二人,一口气驰出十多里,老二常百乐向老大严百川传道:   “老大,我已回头看过,并无异状,不知主公..”   “住嘴!”严百川急促传声道:   “千万别回头,如有人跟踪的话,那能瞒得过我们两人?如果能瞒得过,我们两人那是人家的对手?你若乱回头,被人家发觉我们已经注意了,是自找麻烦上身!..”   常百乐一凛,真的不敢回头乱瞟了,只顾紧迫老大严百川之后,低头飞奔。   白衣人暗想:   “这两个混帐,自己骗自己,看你们怎样逃出我的手去?”   严百川和常百乐,只知向北,但他们忘记了自己说的话,露出破绽。   那因为,“大同府”位处三晋之北,靠近“万里长城”已近塞北大漠,由“辉县”穿过“太行山”,到大同,至少有一千六百里,常人要步行半月以上,武林人物,以轻功行程,最快也要五天。   然严常二人的口气,他们是要到“大同”找乐子,为大同的小脚女人,惜千里奔波,连夜赶路,在不近情理,稍有头脑的人,一听便知道是遁词,也可当作笑话。   约在初更过后,二更未到时分,已到了“临淇”。   以白衣人的身手,如果他要对付严常二人的话,根本用不着跑了这多冤枉路,只由举手投足之劳,就可把二人截住。   可是,白衣人一路盯下,一点没有动静。   因为,他的目的,并非对付严百川与常百乐二人,是想看他二人的最后落脚点在何处?想由他二人身上找出他们“主公”的线索,最好是能够和他们“主公”面对面。   也只有白衣人能这样耐烦,没有一点急燥,不发一丝火气。结果还是严百川和常百乐沉不住气。   常百乐放缓了身形,吸口气,低声道:“老大,别唬人,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凭我们,还怕了谁?”   严百川也因毫无发现,不见一点有人追踪的动静,也以为是自己庸人自扰,眼看市镇在望,村舍相接,犬吠可闻,已入平原地带,“淇河”就在几里外,回顾百十丈外,绝无人影,也心神弛,缓下了身形。   严百川惊疑不定地沉吟道:   “老二,主公发出‘半月’形旗花,明明是表示不能直接见面,这种事,还是第一次,主公心思缜密,必有所见,我们应该怎样?”   常百乐道:“现在,一点苗头也看不出来,只有继续开路,或者,就在前面村子里找个地方歇宿。”   严百川点头道:“就到临淇下栈好了,我肚子也要塞塞了。”   常百川苦笑道:   “我们由‘药王庙’一直钉到‘啸台’辛苦了大半天,该好好的吃喝一顿了。”   说着,两人放开了腿,一直进了“临淇”大街,找了一家“悦来”栈,仍是没有遇上岔眼的事。   叫酒叫菜,抹过脸后,严百川道:“大约是主公本身有急事,临时抽身了,叫我们吊了半天的心,下一站,该往何处?”   常百乐道:“老大,你要考考我?依我看,主公原约定我们去见面后,有所指示,既然临时改变了,当然由我们自己决定到何处,碰到我们的人,再赶路不迟,如主公有事差遣我们,一定会有安排,或叫老三他们来找我们的,担什么心?还是叫两个粉头,将就过一夜吧。”   严百川摇头道:“不行,老二,越是这样风平浪静,我越觉得不对头,心底老是发毛,你有什么感觉吗?”   常百乐道:“没有什么,老大怎么啦?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胆子小了?”   严百川沉吟道:“连我自己也莫明其妙,依照我多年的经验,一定有什么事故要发生了。”   常百乐也有点心神不定起来了。   倏地,马蹄声入耳,由东而西,一到了大街,就放缓了疾驰之势。   严百川道:“夜行骑客多半是道上人,或有急事,可能也准备下栈的。”   常百乐道:“老大,你说得不错。”   听来,蹄声越来越近,就在离“悦来栈”十丈左右停住了。   因为那边有一家“平安”栈。   常百乐道:“我去瞧瞧。”他离座出栈。   只见他要栈门抹了一下脸,侧目一瞥,突然一呆,迅即回头走进。   严百川闲闲地道:“有熟人?那一路的?”   “老大,他们来了你说是谁?”   严百川问:“几个人。”   常百乐打了一个手势。   严百川说:“三个人?”   常百乐点头示意。   常百乐接着道:“只是阿璧不见阿玉,却是阿璧和另外两个小伙子正在一起,已经在那边下栈了,牲口也被伙计牵进槽屋了。”   严百川嗯了一声:“别管这些,快点吃喝。”   常百乐会意,大吃大喝起来。   在“平安”栈下店的,正是连城璧。   常百乐口的另外二个“小伙子”、就是傅震宇和史家钺。   他们三人,为何来此?   他们本是一路北上洛阳,可惜白费气力,毫不发现,不但没有再见到“不知先生”蒋淡如,安家姊姊与东方兄弟的踪迹,连想找“正主”东方青白及他手下的人联络,也茫无头绪。   一行四个人中,各有心事。   在傅震宇而言,以其说是追踪劫夺东方兄弟的“点子”,不如说是想由这件事上找到他心目中最希望得到,也最紧要的线索,但他不能说出来,表面上,还只是一种江湖间的“道义”而已,由于毫无所得,使他了解对手十分扎手,对自己的计划进行也特别困难,当然十分焦虑,但他能镇静自如。   史家兄弟,则因乃父史钊已落人手,不知死活,骨肉关心,当然心急如焚,又悔又恨,也特别情急。   本来,他们兄弟还担心着乃妹史家璇,还是傅震宇心不忍,抽个便,透露了一些“情况”给他兄弟,他兄弟听说乃妹竟被安琪姑娘带走,虽同样忧心,到底总比原来以为她已被炸死在大江船上的好,感愧之余,当然不能怪傅震宇当时会把妹交给安琪姑娘手上的,依照当时情况,傅震宇又不知安琪的底细,乃妹先向他下手,既被傅震宇所擒,如换了别人,乃妹早已轻则受伤,重则葬身江底了。   其中最轻松的,还是连城璧,东方兄弟的死活,与他无关,他所关心的,还是“盯”住傅震宇,静候师命,另外,他对那三船金银珠宝很有兴趣,一肚子的密圈,思忖着如何把它吃掉?   反正已有尉迟玉留在扬州,还不必急于下手。   他四人略一商议,唯恐留在扬州的尉迟玉与林光华久候不耐,先让史家镇南下通知。   因此,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三人再一研究,这样盲人找瞎马,不是办法,由史家钺提议,一同到“太行山”朝天堡找宫鹏去。   因宫鹏与史钊一北一南,友情甚笃,又曾有合作密议,大江以北,正是宫鹏兜得开的地方,找以宫鹏,可以请宫鹏协助,以“朝天堡”人手之多,如果再由宫鹏出面,向各路朋友打个招呼的话,就不难事半功倍了..   依傅震宇的意见,以他的身份,他没有去“朝天堡”的必要,何况又当宫鹏寿期,这个时候去不合傅震宇的身份,免被别人当作傅家后人有攀附逢迎之讥。   连城璧呢?本是无可无不可的,再听史家钺提到东方青白一定上“太行山”,正好利用这个时候去和东方青白谈谈,立即赞成,并怂勇傅震宇同行,还加上一段话,他对傅震宇说:“傅兄,难得有机会,同上太行山,对傅兄大有..好处?”   傅震宇笑问:“有什么好处?”   连城璧道:“第一、藉此机会,可以向东方青白交代清楚,乃是他自己不对,误了事,与咱们无关,咱们不向他追究沉船之罪,已太客气了,就叫老财奴,哑口无言,就此撤手,了结了这件臭事..”   史家钺红着脸,刚叫了一声:“连兄..”   城城璧又道:“第二,咱们到了‘朝天堡’,趁群雄云集祝寿之便,见机而作,说不定能使傅兄赢得群雄注目,等于向北方道上宣布,泰山傅家的后人..”   傅震宇静静听着,这时截口道:“连兄,我谢美意,第一点,还可考虑,第二点,这和无谓的招摇,非我所为者..”   连城璧笑道:“傅兄,那末,你此次到‘锦绣别墅’不是为了显示身份而去嘛?”   傅震宇沉声道:“完全是另一因事,我找东方青白,只是灵机偶触,逢场作戏,让东方青白心疼肉痛,以示对老财怒的惩戒而已,绝无出风头,亮旗号之意..”   他一顿,惨然一笑道:“连兄,你想,我以劫后孤子之身,家破之痛,父仇未报,飘泊无家,有什么值得显示的?再说,我岂是那种浅薄的人么?”   连城璧忙道:“傅兄,别误会,咱是一片好意,放下这些不谈,就算去看那些江湖道,多认识几个人也好,何况,家钺兄为了救父..”   傅震宇接口道:“好吧!..”   史家钺称谢道:“小弟先谢过了。”   “不过。”傅震宇道:   “到‘太行’可以,必须在宫某人正寿之日的下午再进‘朝天堡’,或者,由二位先去,我后一步再去。”史家钺刚一楞,连城璧会意道:   “行,咱们也愿太委屈自己,以种的身份,既未接到请帖,更不是代表师门尊长,用不着去凑人家拜寿的热闹。   史家钺也懂得了,忙道:“拜寿,另一回事,决不会为了小弟,让二位太委屈。”   连城璧道:“是么?因为咱们和傅兄的身份,和你兄弟不同。”   史家钺点头道:“当然,我们就走吧。”   等到他们一行赶到“太行山”,已是宫鹏正寿日的午后,还来不及登山,有人大闹“朝天堡”的消息就比风还快,沸沸扬扬,到处可以听到一片议论之声。   傅震宇等三人也为之大吃一惊,感到意外。   那因为宫鹏的声威,那少年的惊人行动,实在皆叫人不可置信。   傅震宇唯恐是“误传失实”,还特地由几处分别仔细打听过。   结论是虽然有这边添带叶,那边加油添酱之处,但事实十不离九不会错了。   连城璧目射精光,一迭连声地表示要赶快上山,一会那位少年人。   史家钺却是啼笑皆非,进退两难。   如此就上山吧,“朝天堡”已经遭此大变,自己又在这个人家倒霉的时候去向宫鹏与东方青白报告丧气的消息,岂非不识相?   如不上山吧,老远的赶来,白跑一趟,心念乃父安危,不知如何才好?   傅震宇却在一旁,沉吟不语。   连城璧道:“傅兄,如此大事,如此奇闻,岂可坐失良机,当面错过?”   史家钺也苦笑着向傅震宇“请问”如何?   傅震宇反问连城璧道:“连兄,你现在上山,就可以碰到那位闹事的朋友吗?”   连城璧道:“那位仁兄真了不起,咱们即使不能碰到他,就此顺便看看‘朝天堡’的‘事后’情形,也不虚此行。”   傅震宇谈淡地道:“连兄,我认为在这个时候上‘朝天堡’,好有一比,抬棺去拜寿,有心咒人,这种事,不是我们可以随便的。”   连城璧黯然皱眉,啧啧道:   “可惜!那位仁兄已下山了,如能找到他,多好?”   傅震宇道:“连兄,似乎又欠考虑了。”   连城璧道:“如何?”   傅震宇道:“这太简单了,此君显系?心生事而来,他一走,依情依理,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公然到处招摇要找他急切问是无法可想的。”   连城璧侧目道:“傅兄,这位仁兄既然是存心生事,他的意思,也即是借此成名,为了杀人扬威,以及证实是他,多半自会在附近现身的。”   傅震宇道:   “连兄,多说无用,我们不妨打个赌。”   连城璧道:“好的,赌什么?”   傅震宇道:“这样吧,我们在这一带逡迓,以三日为期,如果此君再次出面的话,一定立时惊动许多人,我们就可找到他,就是你赢了。”   连城璧点头欣然道:“就这么办,反之,咱就输了,赌注!”   傅震宇道:“必须说明一点,就是必须证明是此君,有人指证或他自己承认,我们三人也看到或听到才算,如果没有根据的捕风捉形,就当作谣言不算。”   八十二   连城璧道:“这个当然。”   “好!”傅震宇道:   “家钺兄是现成的证人,如果你赢了,我答应依你的意思去办一件事,反之..”   “行!”连城璧叫道:“当然一样,闲话一句。”   傅震宇道:“可不能藉词推托。”   连城璧道:“什么话,傅兄连这点也不相信?”   史家钺忙道:“有小弟为证..”   他又苦笑道:“傅兄,我现在真是..不知该如何做?”傅震宇道:“此时既不宜下山,急也无用,我们不妨逗留三天,依我看,这三天之内,宫鹏手下一定会有动静,说不定有发现,何况,也可能碰到东方青白下山。”   史家钺苦着脸道:“只有这么办了。”   可惜,他们三人,不凑巧,既没有到“百泉花园”,也未到“啸台”那一面,只在太行山下的出入要道来回逡巡,除了发现不断有道上人蜂涌下山,可能都是拜寿的人,纷纷赋归外,只在第三天的午后,看到十多匹健骑,鱼贯下山,一到路口,分路飞驰而去。   所见到的如此。   所听到的,也是大同小异,就是少年在“朝天堡”如何的事。   那多武林人物,都是神色严肃,好像都有一种默契..就是不开口,也不互谈笑,只有分手时,点头挥手,各走各的。   这种“反常”情形,已经充分证实传闻的确实情。   至于另外的十多匹健骑的骑士,傅震宇断定他们是“朝天堡”的人,十九是向各方投帖传讯的。   不错!史家钺也说由他们的红巾包头的特有标志,都是“北剑”手下的“霹雳剑士”。   只是,没有一个人向他们三人搭讪开口,傅震宇等当然也不便自找没趣。   三天就这样过去了。   连城璧摊着双手,认了输。   下一步怎么走?   依傅震宇的意思,仍是折回洛阳去。   如果再无头绪,只好先回扬州再说。   史家钺的意思,即使不便上山去找宫鹏,也该在这一带再打听一下,主要,打听宫北剑和燕云十八寨准备如何行动?未便出口的意思,当然是想再寄希望于能找到乃父的线索。   连城璧马上附和史家钺的意见,他认为,千里奔劳,如果就此空而回?   太扫兴了,实际上说,他在焦急地等待“指示”,如就此与傅震宇南下,太乏味了,他必须请示一番,及对扬州的三船金银珠室如何“下手”?   另外,他确实想和那位大闹朝天堡的少年见面。   因此,傅震宇在勉强迁就之下,一路向北,来到临淇,正好投宿一“平安栈”。   傅震宇自有他的打算,他又岂愿就此徒劳跋涉?废然南返?   他的心事更见沉重,表面上越是若无其事。   三人洗过热水澡,净了面,全身一轻,叫了些宵夜酒菜,作品字形围着八仙桌,在房中吃喝。   连城璧一轩眉,道:   “好极了,咱们已是夜行客,还有比咱们更迟的人呢?”   原来,他听到了街口上有牲口跑过麻石街面的清脆蹄声。   傅震宇毫不在意地道:“管他哩。”   连城璧道:“傅兄,咱认为,如果来的是道上人,不妨拦下来谈谈太行山的事,也许可以下酒?”   傅震宇笑道:“何必找人麻烦?半夜三更,妨碍别人睡觉,也是不近情的,何况,人家可能是有急事,才赶夜路,呃,是一头‘长耳公’..”   连城璧突然惊讶地道:“傅兄,你怎么隔了这远,能知道它是一只驴子?”   傅震宇道:“很简单,马行石上,蹄声冬冬,骡行石上,蹄声得得,只有驴子走在石上咯呼的响。”   连城璧一挑大拇指,!:   “傅兄,真是无所不知,这一点,咱从未注意过..噢,好像也是在这儿下栈的?..”   话未罢,蹄声已在栈门外二三丈处停住。   连城璧道:“咱去瞧瞧。”   傅震宇摆手道:“不必,我已由来人脚步,听出是道上人。”   连城璧讶然地问:“真的?”   傅震宇笑道:“连兄,这是最起码的事,你何必明知故问,一般人走路,其声重浊..”   连城璧侧耳一听,道:“这是两个人?”   傅震宇道:“一驴双骑,大有可疑..”   猛听伙计惊哦道:“这位爹是有病?还是..”   有人咳了一声,接声道:   “店家,这位朋友大约碰到‘胡子”了?恰好被我碰到,请你们多送一桶热水来。”   伙计道:“呀..呀..这个..嗳嗳..”   咳声又起:   “小二哥,这个拿去..好好给我这长耳朵的牲口多上些料。”   伙计噢着道:   “好..吧,您老放心,小的就来伺候。”   蹄声咯咯,伙计牵着牲口入槽。   连城璧暗忖道:“难道会是他?”   他心中一喜,暗道:“来了!”   忙站起身来,低笑道:   “听到么?不知伙计得了多大的赏?就这么乖了,咱去瞧瞧..”   人已走出。   史家钺低声道:“傅兄,‘胡子’就是关东马贼,一定是有人被赏了刀..”   傅震宇目光一闪,暗道:“这人的声音,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似乎又有点装腔?”   口中漫不在意地接口道:“十九是有人挂了彩,大约还有一口气?难得有这位好心的朋友,把他带了来,我有丹药,去看看也好。”   人已走出。   史家钺也忙跟出。   来人已经在“堂前”现身,双手捧着一个小本生意打扮的汉子。   那汉子,全身沾了泥土,满面是血,也沾了泥上,十分岔眼。   汉子双目紧闭,气如油丝,和死人差不多。   再看来人,竟是一位有病容的中年儒士,喘着气,把那汉子平放在八仙桌上,拍拍袖。   连城璧正在查看着那汉子的伤势。   却是嘴皮连动,好像在自己嘀咕什么?   他在传声说话呀?   和谁说话?   中年儒士频频以袖拭汗,一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的样子。   连城璧突然道:“奇怪!怎么一回事?”   傅震宇淡淡一笑道:   “他就是吃了这个亏,谁叫他假装呢?”   中年儒士连连摇手道:   “到底怎么..一回事?”   “怎么搞的?”   史家钺也道:“就是这么一回事!”   傅震宇走近三步,一伸手把那汉子的前襟一拉,道:“明白了吗?”   史家钺呀了一声。   为何,那汉子外面穿着很破旧,也平常,全是北方一般做小买卖的生意人打扮。   可是,他里面却是貂皮紧身小袄。   最使人惊奇的,他贴身穿的,竟是雪白的白狐轻裘。   天下有这种怪事么?   以他的内面穿着来说,御千金之裘,貂皮之袄,注定大财主的公子少爷。   那末,他为什么又外套破农作寒酸相呢?   这就是叫人奇怪的地方。   史家钺仍有点不懂的问道:   “傅兄,你说是怎么一回事?如说这人是因为穿得好,被人起意劫财?   为何..”   “这很简单!”傅震宇道:   “一定是此君身上另外携有珠宝之类,比他这身千金之裘更值十倍百倍,歹徒得手后,立即遁走,来不及脱下此君的皮裘..”   “不可能吧?”连城壁道:   “傅兄,照你所说,歹人见财起意,已经得手了,尽可灭口,不过举手之劳,大可从容地连皮裘剥去?”   傅震宇道:“有理,一般惯例,是要财不要命,要命不劫财,如财命两要,必是挟仇,无留下活口之理,不过,唯一可能,是对方以为此君已经必死无救,或因另有人来,急于脱身之下,匆匆遁去..我们先救人再说。”   他说着,已探怀取出一个小玉瓶。   中年儒士呵着白气道:“这位公子,真是好人,咳咳。”   伙计已经端出一桶热气腾腾的沸水来。   傅震宇道:“连兄已查出此君伤在何处?是仅有外伤却是内伤或者..”   连城壁接口道:“好狠!内外都有伤,而且,好像是中了旁门的毒手。”   说着,已迅速地把那汉子的小袄,轻裘解开,露出贴肉内衣。   史家钺脱口道:“原来是..”   却一怔而止,神色变得好快。   已见那汉子当胸口处,有一块泼墨似的手印。   另外,左腕有三寸多长的一道血槽,为水袖所掩。   加上满面的污血,左颊青肿浮起,真是内外俱伤。   那些血,可能是齿牙被打落出血,也可是内伤太重而喷血?或二者都有。   傅震宇暗忖道:   “奇了,倒底在搞什么鬼?我原以为是苦肉计,他们是串通好了,有所阴谋而来?现在,又真的是被人伤害,显然此人曾经和人动过手,是和谁动手,就是这个中年儒士?或另有其人?”   如是另有其人,则这中年儒士真是好意,在路上碰到,把伤者带来。   如果就是中年儒士的杰作,把人伤得这么重,决不是自己人。   傅震宇思忖着,手上可不闲,一捏伤者下巴,口张开了,他迅速投下一粒丹药。   中年儒士搓手呀呀道:“他还有救么?..”   傅震宇点点头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必能活着。”   向史家钺一注目,笑问:   “家钺兄,你已看出门路了?”   史家钺刚摇下头,连城壁哼了一声:“这,算得什么?傅兄,不过是中了‘小天星’,或‘珠砂掌’、‘大手印,、‘黑砂手’之类的旁门功夫,火候不算深..”   八十三   傅震宇点点头接口道:“连兄真是好眼力,一见即知..”   连城璧没来的脸一红:   “傅兄好说,以天下武学之广,也许大多近似,无人敢说都能一见始知请傅兄再看一下如何?”   傅震宇却向中年儒士漫不经意地问道:“阁下的看法如何?”   中年儒士心中一凛,尴尬地道:“不敢,这些全是外行,咳咳..”   傅震宇笑道:“客气,说不定阁下也是真人不露相之流,满瓶不动半瓶摇,这世上,不愿轻于眩露的高人太多了..”   中年儒士心中发毛,口中连连道:“那里,那里,别笑话了。”   连城璧道:“这些,都是另一回事,只要傅兄丹药有效,等这位朋友醒转后,一问即知。”   傅震宇点头道:“好的..”   目光一注中年儒士,抱拳道:“阁下古道热肠,救人之急,傅某十分敬仰,敬请小酌,敬阁下三斗。”   中年儒士谦谢道:“不敢,不敢,好说,好说。”   一面拱手还礼。   连城璧道:“都不用客套,咱们有现在的酒菜,也省的店家费事,来,喝杯酒再说。”   一手挽着中年儒士,豪爽地往房中走。   恰好,伙计来说:“客官,已烧好炕子了。”   中年儒士笑道:“我听说,见血的人,不能见风,我把这位老弟安顿好再说。”   傅震宇一把拉住对方,笑道:“这种事,交给伙计好了。”   那个伙计便上前平托起那个汉子,进了另一间厢房。   远处,正打过三更梆子。   四人相对落坐,外面一阵风声一阵的响,下起雨来,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   傅震宇敬过中年儒士三大斗酒后,笑问:“阁下为何深宵赶路。”   中年儒士一皱眉,忧形于色,又强笑道:“有点事!”   傅震宇哦声道:“我还以为阁下,驴背觅诗,为山水佳景所迷,误了归途呢。”   中年儒士苦笑不语。   傅震宇道:“阁下心事重重,如嫌交浅言深,能见教否?”   中年儒士忙道:“没有什么。”   傅震宇淡然笑道:“天下本无事..能不放心上就好,是我冒昧,罚一杯..”   说着,自己斟酒,干了。这种言外之意,好像是他歉咎自责,实际呢,谁也心中有数。   中年儒士一副欲言又上,仓促之状。   傅震宇爽然道:“千万勿介意,我们只管喝酒,谈谈别的事。”   连城璧道:“对!各人有各人的心事,不可出口的,就不必勉强,干!”   他一仰脖子,灌下了一大斗。   中年儒士挣了一挣终于怔忡地道:   “实不相瞒,不才承亲戚推荐到关东方府去找碗闲饭吃,不料,碰到吓死人的事,几乎..咳咳..”   他有点惊魂不定,余悸仍存的说不下去。   史家钺皱眉道:   “关中方府?可是‘关东大豪’方不同的家?”   中年儒士连连颔首,道:“对!对!就是方老爷子处?”   傅震宇目光一闪道:“你去过了?”   “还没有,不敢去了。”   “为何?”   “不说也罢,几乎连命送掉!”   “怎么样”   “说来话长..”   连城璧道:“长话可短说。”   傅震宇沉声道:“连兄别急,让这位先生慢慢说,凡事必须有个头绪,才易听出眉目。”   连城璧看着中年儒士道:“阁下,好像吓掉魂似的?”   史家钺也不耐道:“到底方不同家出了什么事?”   中年儒士道:“事情是这样的,不才世居‘苏门山’,得亲戚之荐引,摒挡行旅,准备方府,就在今夜天黑不久前,‘啸台’出了吓死人的事!”   史家钺道:“啸台?在那一边?”   傅震宇道:“就在苏门山那边,是孙登的故事。”   中年儒士道:“那儿距离舍下,不足十里,不才骑着驴子经过那边,看到许多人由山下飞奔而下,都是了不起的好汉,一个起落,就是几丈远。”   连城璧急道:“出了什么事?”   中年儒士道:“不才当时呆住了,牲口也吓得乱窜,把我摔下来。”   连城璧为之直皱眉。   这叫做急慢风碰到慢朗中。   你急,他不急,这中年儒士,也像习惯于温吞水,不慌不忙如像讲评书似的续道:   “喝,那多好汉一下子走得没了影,不才刚刚爬起身来,又看到一个大胖子,比射箭还快,一下子就不见了。”   “‘大胖子’?”史家钺道:“难道就是东方青白?”   连城璧道:   “对!一定是他,傅兄,只有东方胖带了不少人..”   “且听他说下去!“傅震宇目注中年儒士道:   “阁下,后来呢?”   中年儒士道:“不才正在疑神疑鬼,又瞥见人影一晃,真和鬼一样。”   “鬼话!乱扯!”史家钺不耐烦地截口道:   “看你一把年纪了,又是圣贤之徒,连子不语,怪力乱神也不懂?”   连城璧也不耐烦地沉声道:“朋友,别鬼话连篇!”   只有傅震心中好笑,暗忖:   “由你们乱话三千吧,倒底能捣什么鬼?”   那中年儒士被窘住,只有干笑,说不下去了。   傅震宇淡淡地道:“怎么样?是人?是鬼?”   中年儒士嗳了一声:   “先以为是鬼,不料是人,那时已经天黑啦,不才刚叫了一声‘有鬼’,眼前人影一晃,竟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   “小伙子?”史家钺忙问:“倒底有多大?什么模样的?”   中年儒士道:   “也许是天黑看不太清楚?总比你们三位还年轻些。”   连城璧看了傅震宇一眼,等于是表示:   “一定是那位..”   口中忙问:“那小伙子怎么样?”   中年儒士道:   “那位小兄弟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大胖子?刚由上面跑下来?’不才连说‘看到了,刚过去’只望他快走..”   “他走了?”连城璧逼着问。   “没有,他竟一把扣住不才的右手脉门,问不才是不是什么东方青白的手下?不才当然说不是,他又问什么是道上人?不才当然说不说,他又问不才到何处去?据实说到这里,咽了一吐吐沫,喝下一口酒。   史家钺道:“他笑什么?”   “不才也是莫明其妙。”中年儒士道:   “他笑完了,才说方不同不久就要家破人亡,是要去做一个替死鬼么?   他又说那个什么东方胖子,和方不同一样,两家都会一个月里换了主人..”   史家钺接道:“这是什么话?”   中年儒士道:“是那小伙子的话嘛。”   傅震宇笑道:“阁下,这就管是‘吓死人的事’吗?”   “不!”中年儒士道:   “是那位小兄弟见不才发呆,就说:‘不相信么?我先带你看一看。’他说罢,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不才一把挟住,好像腾云驾雾一样,直上‘啸台’,呀哟,只见这一个人,那半截尸首,有的滋牙咧嘴,有的肚破肠流,有的..呀哟哟,你说吓人不吓人?”   “少见多怪!”史家钺哼一声:   “这有什么不得了的?”   连城璧笑道:   “家钺兄,在咱们看来当然不算什么..”   “这也难怪。”傅震宇接口道:   “这位老兄不是我辈中人,一个书生,当然见死人而心跳胆寒。”   中年儒士连忙道:“是么,正是如此。”   傅震宇道:“后来呢?”   中年儒士道:   “那位小兄弟说他身有急事,马上要下江南,知道不才老家就在附近,他要不才等天光了,找邻居来把死人埋掉,以免惊官动府,连累无辜。”   傅震宇嗯嗯道:“有理,有理,那位老弟不算太坏。还有吗?”   中年儒士摇头道:“他一说完,就像鬼一样,一晃就不见了。”   傅震宇笑道:“那未,阁下为何又跑到这里来了?”   中年儒士道:   “不才当时吓昏了头,越想越怕,那位小伙子既然那么利害,说的十九是真的了,不才幼讲诗书,长明礼仪,不论如何,总得尽份人事心意,给方老爷子送个讯去。”   傅震宇嗯了一声:“阁下,很够义气,因此连夜赶路了,又恰好救了一命,看来,阁下积的德很大。”   中年儒士忙道:“那里,那里,这是做人份内的事。”   傅震宇以手支额如有所思。   实际上,他正凝聚耳力,在“捕捉”一种似有似无的声息。   说它“有”,极像轻功甚高的衣带破风声息。   说它“无”,又似风沉单劲,一时不可分辨。   尤其是这种风雨之夜。更有听不分明之感。   傅震宇心中立时有了确定——   如果是夜行人,则此人之轻功,已是一流身手,如再高明一筹,就是飞行绝迹,无形无声了。   但愿不是。   假定是的话,意图如何?   应挡如何应付?   他正想砌词离开,潜身外出一探,连城璧突然猛击掌,道:“有了,傅兄。”   傅震宇只好随口应道:“连兄有何高见?”   连城璧眉飞色舞地道:   “现在,咱们有事可做了,而且有两条路。”   史家钺忙道:“连兄,可是南下,北上?”   “对!对!”连城璧连忙道:   “家钺兄真是一点头透,也可说英雄之见..”   傅震宇笑道:“我就是点不透,请教。”   连城璧窘然道:“傅兄爱开玩笑..”   “不!”   “咱是这么想..”连城璧看了中年儒士一眼,道:“根据这位老兄所说的,已很明显,是东方青白和他的手下已吃瘪在那个小伙子手上..”   史家钺接口道:   “连兄的意思是那位小伙,也就是我们连日要找的人,他对这位仁兄说要下江南,但又有方不同这挡事,那么我们可以决定追踪南下,或是以逸待劳,北上方府..”   连城璧欣然有得色的笑道:   “如何?不论怎么说,总比咱们去大海捞针的乱找好得多了,总算有了眉目啦。”   傅震宇因分神听话,那种不可捉摸的声息已难兼顾,忖道;“不论来人动机如何?只要他临近了,如是针对这里而来,一进十丈之内,决难瞒过我,如只是过路,由他去,且先应付眼前的事再说。”   因此,他微笑摇头道:“没用!两条路都行不通。”   “为什么?”   “为何?”   连、史二人和中年儒土都脱口发问。   “这很简单。”傅震宇道:   “先说方不同这一边,如方某人已经知道了,要明来,以他的个性,必然摆开‘关东大豪’的架势,准备充足,你想,以方某人的身份,地位加上他的自负,如他需要帮手的话,尽可一呼百应,有的是人,我们去了,是‘狗捉耗子’,就算是去助拳,也显不出我们有什么份量,我就不屑为之了..”   连城璧咽了一声道:“有理,咱未想到这些,这个时候找上门去,真是没意思。”   傅震宇续道:“如方某人尚不知道这些事,或准备暗来,那就是他根本不愿惊动任何人,如果们上门投帖,说出来意的话,是存心去触人霉头,如真有其事,人家不会道谢,万一是别人虚声恫吓或开玩笑的话,我们是吃不着羊肉,惹了一身膻,自找没趣,甚至会引起意外的误会。”   八十四   史家钺皱眉道:   “这一条路,行不通了。”   傅震宇道:“不是行不通,而是不合时宜,如果我们愿意委屈自己,不怕他不把我们当作贵客看待,如事有确切根据,也不怕方某人不信,只有在这种不清不白的状况下,妄动不得,假定形势有意外的话,我首先会赞成马上赶去方家。”   连城璧道:“那未,追下江南,为什么也不行?”   傅震宇道:“这更明白,我早就分析过,这几天,大江以北,无异步步雷池,撒下了天罗地网,随时会有流血大劫,我们在这个时候,跟着人家屁股后跑,有什么意思,岂非自找麻烦?”   连城璧道:“咱们只是要找到这位老兄,看看他是谁?有多大能力?袖手旁观,必要时,就是帮他一手,也是值得的!”   傅震宇摇头道:“连兄,这种浑水淌不得,不是逞意气之勇的事,依我判断,那位老弟明天会有消息。”   史家钺道:“根据什么?”   傅震宇道:“这有两种假定,如果那位老弟仍是以在太行山朝天堡的面目出现,立即会被宫鹏手下与燕云十八寨的人马发现而加以包围截杀,这是人人可以想到的事。假定那位老弟是易容化装或藏身隐迹,可会混过一时,明天也一定会有消息,不论是他有无现身。”   连城璧道:“如果没有,现身消息也等于没有消息,神仙也不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甚至,当面也会错过。”   傅震宇微笑道:“连兄,敢不敢再赌一次?”   连城璧欣然道:   “赌什么?小弟十分有兴趣。”   傅震宇道:   “我赌他明天就会有现身的消息。”   连城璧目光一闪道:   “好吧,咱就赌反面,彩头呢?”   傅震宇道:   “小彩没味,大彩又怕老兄输不起。”   “什么话?”连城璧叫道:   “那怕是黄金百万两,咱也敢说输得起。”   傅震宇笑道:   “戏言耳,不要认真赌气。”   连城璧笑道:   “傅兄胆怯了?那就免了,且喝酒..”   一举杯,照了底。   傅震宇徐徐地道:   “伤筋动骨的赌不好,连兄不必激将。”   连城璧笑道:   “不必提了,咱怎好意思赢傅兄的..”   傅震宇轩眉道:   “就以我向东方老财奴的‘借款’赌输赢如何?”   连城璧一怔,但迅即豪声道:   “行,一句话,反正都是得来不费吹灰之力,落得慷他人之慨,一点也不伤筋动骨,用不着自己掏荷包,就这么决定吧。”   傅震宇笑道:“连兄好像稳操左券似的?”   连城璧道:“既敢赌,当然要先有信心,不然,谁愿找输家做?”   傅震宇点头道:“有理,别忘了,这是我们第二次赌。”   “咱记得很清楚。”   始终在一旁倾听,啜着闷酒的中年儒土突然道:“二位真好兴致,可肯先泄漏一些天机么?也好教不才这外行人增高一点见闻。”   连城璧摇头道:“赌!全靠是开采的刹那,天机岂可先泄?”   傅震宇笑道:“先说一二也无妨,反正是有人作证的,反正在一起,谁也作不了弊,明天就可以听到的事,何妨先露些‘自信’?   连城璧想了一下,中年儒士与史家钺已轻轻鼓掌助兴了。   连城璧无可奈何的道:“遵命,我的根据,是此君敢于大闹朝天堡还是我那句老话,也是为了露脸是存心故意的,那么,他一定会以本来面目出现。”   连城璧沉吟了一会,道:   “咱现在看法相反,为了成名亮万是事实,但是他并不笨,如他聪明的话,当知道见好就收,如果仍以那副面目出现,势必面对重重截击,也等于公开和大江以北的道上朋友作对,咱相信他不会这么傻,一定隐身或易容一段时期后再露面。”   傅震宇笑道:“打赌的趣味,就在这里,都认为有赢的把握,或者碰运气,才敢下注,连兄,我认为,你是真教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连城璧心中一动,佯笑道:   “傅兄,已认定必赢么?”   “当然。”   “咱要请教。”   “这很简单!”   傅震宇道:“此君既有横扫朝天堡的胆气,他就敢于面对江北人物,因为,江北道上,只有三个人比较有份量——即是方不同,宫鹏、甘沛,此君把这三位作死狗土鸡,又有何惧?”   连城璧道:   “不然,傅兄,当知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只怕人多的道理,那位老弟再强,又怎敢与整个江北武林为敌?”   傅震宇道:   “那只好等明天听消息了,但愿顺风吹向老兄,输的是我。”   中年儒士悄然在桌下轻踢了一下连城璧的脚尖,同时点头笑道:“是么?”   傅震宇道:   “等我赢了这个东道,好好请请阁下。”   中年儒士道:“先谢过了,不知彩头有多大?”   傅震宇笑道:   “反正总在千两以上,够阁下享用一辈子的..”   “呀!”中年儒士目光一亮,道:   “一定大有可观,一定大有可观。”   史家钺本想直说,好让这家伙大吃一惊,大吓一死,但一想到涉及如此巨数,凭他不敢随便开口了。   连城璧道:“打四更了,就快天光,咱们歇一下吧。”   傅震宇道:“好的,我去方便一下。”   他一笑起立,大步出厅,偶一俯身,作拔鞋状,目光已电闪一瞥。   桌子底下的暗影中,中年儒士的一手,正与连城璧一手相握,迅即各自收回。   傅震宇暗笑:   “果然不出我所料。且看你们捣什么鬼?”   他匆匆而出,猛抽身,人已上了屋。   他八面疾扫,没有什么岔眼之处。   傅震宇忖道:   “可能是我多心了?或者,刚才是路过的夜行人?”   他匆匆入屋。   隐约听到连城璧和史家钺有一阵疾促的急语,声音很低,一听到傅震宇的步履响,就寂然止住。   傅震宇豪爽地自己斟酒,一连几斗,摇了摇酒壶,已所剩不多,他笑了:   “虽未尽兴,不好意思再麻烦伙计添酒了,睡吧..”   他有点酒涌上来,醉近九分的模样,中年儒士刚起立,准备回房去。   傅震宇突然盯住他,咦咦道:   “阁下,我们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中年儒士陪笑道:“就是刚才嘛。”   “不!”傅震宇道:   “好像是十年前吧?唉!让我想想。”   中年儒士一怔,笑道:   “老弟喝得太过量了,不必再用心想了,明天再说。”   一面递过眼色,示意连城璧扶住傅震宇或者..   连城璧刚要伸手,傅震宇已手出如电,一把扣住了中年儒士的双脉门,笑呵呵地:   “真正面熟得紧,真是在不久前会过面?什么地方?什么..唔唔..”   中年儒士神色立变,一坐马步,正要行功化解或立下杀手。   傅震宇已经十指用力,中年儒士立感两臂麻木不仁,一直麻向骨里。   连城璧与史家钺同时面色一变,史家钺是既惊且喜,而又有三分恐惧。   连城璧则是惊骇之下,三分心慌意乱,一面讶声急问:“傅兄,怎么一回事?..”   一面有意无意地作劝解拉架姿态贴近,一手闪电搭向傅震宇左手脉门,另一手已斜划傅震宇“笑腰穴”。   这是连消带打,围魏救赵的辣手妙着,不论如何,傅震宇如果不及时闪避,就非反被连城璧制住不可。   二人都近在咫尺,回旋移转不便,傅震宇倏地哈哈狂笑不止,似乎“笑腰”受制或酒醉不支,一个踉跄。   中年儒士惨嗳一声,全身抖颤,冷汁如雨,他的右脚背已被傅震宇踹了一脚,骨肉皆碎,奇痛攻心。   同时,右手脉门一松一紧间,涌起一阵透骨奇痒,这一痛一痒间叫人哭不出,笑不出,比死还要难过。   连城璧也疾退一步。   因为,傅震宇这个踉跄,实在出人意料之外,斜斜歪歪好似一个醉汉,不但卸掉了连城璧一搭之力,也无形中错开了“笑腰穴”,连城璧只觉得一股极大的潜力撞向胸前,傅震宇的一只左脚已经踏进了他的裆下,如果膝盖一顶,他就完蛋。   连城璧这一惊,非同小可,总算他一身所学不凡,临危不乱,小腹一吸,脚尖一顶,就毫无痕迹的退了一步。   虽然侥幸让过傅震宇这一记险招,也是一手冷汗。   弄巧成拙,正是连成璧这一刹那的写照。   瞥见中年儒士已是面无人色,五官在扭曲着,痛苦可知毫无还手之力,显然系被全身制住了。   连城璧杀机顿起,心中迅作决定,故意骇声道:“傅兄你醉了,家钺兄,快..”   人已拗步转身,到了傅震宇背后,疾伸手,作欲挽扶状。傅震宇漫不在乎地随手一拉中年儒士,他身形一歪,就移转了位置,恰好把中年儒士做了替身。   连城璧猛沉气,疾撤十指之力,顺势把儒士扶住。   谁知中年儒士竟如杀猪般的惨叫起来。   连城璧为之一怔,不知所措。   忙传声问中年儒士:“怎么样。”   一面连弹指,为中年儒士解穴。   不料,他每一指力落处,中年儒土就像挨了一刀,一声比一声叫得惨。   只见他全身痉挛着,就要软瘫地上,连城璧只好扶定他,他竟嗳哼,哟呀地惨哼个不止。   连城璧一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傅震宇笑哈哈道:   “谁说我醉了?再来十斤如何!”   他歪靠着桌子,一仰面,又灌了一斗。   连城璧倏有所觉地神色一紧,忙笑道:“傅兄,你好高明的手法,请放了他吧,如问出有什么不对,咱们谁也饶不过他!”   傅震宇端着酒杯,呵呵地猛一抖手,灌了中年儒士一头的酒,连城璧狡不及防,也沾光不少,烈酒刺目,一阵奇痛,几乎脱手,睁不开眼来。   只听傅震宇哈哈道:“连兄,快放开他,我要看看他是什么变的?”   连城璧心头一凛,一暗想:“好险,如果姓傅的对咱起了疑心,要下手的话,被他这一下,就够死掉三个有馀!”   口中忙道:“好的,傅兄接着。”   他把中年儒士向傅震宇推去。   连城璧这一推,也是不怀好意的。   他因双目沾酒,刺痛难忍,唯恐傅震宇万一对他下手,他使推人之势,避开了正面。   如果傅震宇是真正喝多了酒的话,他这一推之力,不下二三百斤,儒士只要能撞到傅震宇身上,至少会让傅震宇跌一交重的。   不料,耳听一阵呼,又是一声惨叫。   中年儒士被推出一丈多远,身不由主,猛向墙有撞去,顶碰硬,墙角正是一张小木杌,放着油灯,火光一闪,灯灭杌翻人仆倒。   中年儒土已经昏死过去。   傅震宇噫了一声:“阁下,怎么啦?什么事想不开,要撞墙,是和谁过不去?还是练一种铁头功?”   连城璧好容易以袖连拭眼角,眼泪汪汪的,勉强能够半睁开眼,瞥见傅震宇大步走去,一把抓起了中年儒士衣领,口中忙道:“家钺兄,快点灯,亮火摺子也行。”   连城璧又怒,又恨,又气,意想连袖手旁观的史家钺也一并毙掉,双掌贯劲,正要猛下杀手。   一缕悉熟的传音入耳:   “阿璧住手,妄动不得..”   连城璧一呆,心中一喜,忙停立不动,也忙连气传声问道:“璧儿尊命,恩师有何令谕?”   八十五   传音回答:“你师父刚才来过,又走了,他此时不便现身,快沉住气好好应付。”   连城璧心神一定,忙截口传音道:“可是,吴百用已落在他手..”   “我自有办法!”   火摺子一亮,史家钺一幌“夜明子”..这是江湖道随身必备的零件之一,一块松脂,内嵌独蕊,装入铁筒里,有机括转动,同时,只要一转机括,一擦打火石,就可以见光,在大风中,也不会熄。   傅震宇噗地一声,喷出大口酒,也即是喷了中年儒士一脸的酒。   傅震宇以手托起中年儒士的右臂,以袖拭脸,笑道:   “古人唾面自乾,阁下,应有这份娄师德的修养。看阁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经过傅震宇一阵拭揩,史家钺连先咦了一声。   连城璧则竭力沉住气,故作怒声喝道:“这厮易容术不错,咱被他瞒过了,到底傅兄棋高一着,洞悉奸谋,让咱来消遣他,看咱是不是好骗的?”   傅震宇笑道:“都好骗,也都不好骗。”   连城璧噢了声:“傅兄此言何意?”   傅震宇道:   “太简单了,他刚才连篇鬼话,把我们三人都骗得昏头转向了,就是都好骗..现在,露出了狐狸尾巴..”   “好家伙,咱明白了。”连城璧截口叫道:   “让咱来问他,骗咱们南下,北上,是何居心?”   说着,气忿地大步走来,一把抓住中年儒士,就往墙上猛撞,口中喝道:   “好家伙,清醒了没有?”   这时的中年儒,露出了本来面目,正是“黑心吴用”吴百用。只是,刚才把鼻子也撞扁了,头青额肿,皮破血流,更是难看。   傅震宇忙道:“连兄,别扰别人安眠,我们斯斯文文,好好地和他谈谈。”   一面向呆立一旁,神色异的史家钺笑道:“家钺兄,可会认识此君?”   史家钺一怔,摇头道:“素昧平生..”   “今天总算三生有幸,未曾缘悭一面了。”傅震宇笑道:“家钺兄,闻名不如见面,此君名头不小,如在十年前,万儿不在令尊之下。”   史家钺一呆道:   “谁?”   连城璧哦了一声:“难道他就是当年和‘活曹操’魏世才发起共组‘七智盟’的‘黑心吴用’吴百用?”   “然也。”傅震宇道:“只不知他现在何人手下高就?落得这样不伦不类四不像,枉负有智之名!”   连城璧道:“这个,咱们可以慢慢问,傅兄怎么认识他的?”   “我就在不久前,在一处河神庙里,这位老兄擅长用短,竟以独门‘乌风抓’对我暗算..”   “乌风抓?”史家钺道:“一定是了,他一定是‘赤手天尊’门下,曾听家父说过..”   傅震宇笑道:“正是,难怪家钺兄刚才看到那位受伤的仁兄,就有似曾相识,又不敢断定之状,大约是对赤手天尊的凶名有点顾忌吧?”   史家钺面一红,窘促地道:“我实在不能与傅兄比..”   “大丈夫何自卑若是?”   史家钺一挺胸,仰面道:“没有什么顾忌可言,小弟并不怕死..”   一顿,又哦了一声:“傅兄,这样,那位挂彩的仁兄一定是..”   傅震宇目光一闪,悄声道:“快去看看!”   史家钺会意,疾掠出房。   傅震宇已拉住连城璧,笑道:“连兄,不必冒火,姓吴的虽称有智,看来也是受人利用的工具而已,其志不大,其才可知,器小易盈,我们不妨问问他背后的人?”   连城璧幸然放手,仍是狠声道:“可恶,可恨,傅兄,这种专门害人的人,不知‘坏掉’了事,免得..”   “不可!”傅震宇一把拉过已经半死不活的吴百用,沉声道:“阁下,你说明白点,姓傅的并不好骗,人生何处不相逢,我约你师徒端午节子夜见,你倒先投到了,你师父呢?”   吴百用成一窝囊废,一句不吭,只是哼哼,好像要死的人一口气要断未断。   连城璧心焦如焚,暗忖:刚才明明是‘二护法’和我传声交谈,为何还不快伸手?”   傅震宇叹了一口气,道:“是要我再动手么?我的独门手法,共有四种,一种比一种‘舒服’,你是想多‘享受’一些,我只好成全你了!”一指刚要点出,吴百用身形一抖,促声道:“你,要我说什么?”   连城璧脱口喝道:“废话!知道什么就说什么,难道要试试咱的手法?”   说着,就要伸手。   “用不着!”傅震宇摇手道:“连兄,他已被我点了三处偏穴,‘逆血倒脉’,并不好受..”   连城璧心神一震,失声道:“傅兄,可是‘一尘千斤’的手法?”傅震宇点头。   连城璧道:“这是当年‘八缺和尚’的独门心法,傅兄怎会..”“我也仅得皮毛而已。”   傅震宇岔言道:“所谓‘一尘千斤’,以后再谈..阁下,说!”   他是逼着吴百用。   连城璧呀呀道:   “难怪,据说中了这种手法的人,血脉如沸,肌肤如火,路体任何一处沾了一指头,就有澈骨之痛,是了,姓吴的刚才那么..乱叫,咱还以为他太脓包呢,嗯嗯。”   他这么罗嗦,目的除了延缓时间,以待“大援”外,也是为了分散傅震宇的心神,间接透透口风给外面的“二护法”听。   实在,连城璧心中发毛,他这时的心情,紧张与恐惧,并不在吴百用之下,只是没有吴百用身受之惨痛大苦而已。   “快点!我的耐性有限!”傅震宇剔了一下指头,看他十分悠闲,毫不在意的样子,却叫吴百用感到“压力”如山。   连城璧心中一跳,他是大行家,连傅震宇弹剔一下指头,这种毫不起眼的小动作,他也十分注意..只听窗外微有声息,又消失,使他心如吊桶,七上八下直忡忡。   吴百用有气无力的开口了:   “请..请先松下手..如何?”   “可以!”傅震宇随手一拂,道:“本来,半柱香里,你就会功力报废,现在,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你要识相点,如不敢说,由你,一柱香后,你就会全身喷血,不必拖延时间,无人能救你,即使我愿意把你交别人,也无人能解我的独门手法,懂了么?”   连城璧先“懂了”,他恍然大悟,“二护法”所以迟迟不下手救人,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就是傅震宇说的无人能解独门手法,即使把人救走,也是死命一条。   第二当是“二护法”也对傅震宇有了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实际上呢?两者都有,还有其他原因。   因为,在“悦来栈”的严百川与常百乐二人已早来了,但已迟了一步—   —由于他二人想先了解一下情况,弄清楚傅、史二人与连城璧的关系,所以,都隐身在六丈外的屋檐暗角里没动。   等到吴百用被制,常百乐就要伸手,却被严百川拉住传声道:“姓傅的小子,十九已得不传绝学,千万妄动不得,主公叫阿璧阿玉同他混在一块,必有深意,不到非出手时,绝对不能出手!”   常百乐只耐住性子,传声道:“老大,真是的,把这小子抬得太高了..”   严百川死盯了他一眼,等于表示:“这是命令!”常百乐就不敢吭声了。   严百川打个手势,两个老魔,一东,一西,施展身法,悄无声息地向傅震宇等那间房掩去。严百川一双鬼眼最利害,黑夜中也能分寂麦,当连城璧准备向傅震宇猛下毒手之际,严百川正好在窗外七八尺处由窗隙中看到,忙传声阻止——常老二认为严老大说得那么“利害”,姓傅的当然不简单,如任由连城璧乱动,一个不好,岂非立时“露出原形”?   为了给连城璧壮胆,还特别“说明”一句,说汪浩然也来过了。   当傅震宇在向吴百用逼供的时候,提到“一尘千斤”和“八缺和尚”,连严百川也心惊胆寒。   那因为“八缺和尚”乃百年前的一代怪侠,言聋、鼻塌、嘴歪、鹤膝、短胸、眼斜、右手五指全断,右手仅剩二指,故自称“八缺”。   这样不幸的残废人,却能坚苦卓绝,练成一身超凡入圣的功力,凭天性聪明过人,比正常人还要精灵古怪,由于只剩下二个指头,经他苦心潜修,练成一种奇妙的指力,能软如绵,二指可以反贴手背,硬如钢,无坚不摧,当指力发出后,能发出一种弹震之力,用以专打独门偏穴,中指者,除他本人外,无人可以言救。   他自己称之为“痛残指”,神奸巨恶,望风丧胆,故又名“降魔指”,“一尘千斤”。   常百乐惊骇之余,也自胆怯,暗道:“难怪老大也重视这小子。”   可是,人心好奇,常百乐很想一看傅震宇的真面目,又以为自己已经近在咫尺,傅震宇还没有察觉,可以证明傅震宇即使得到了,这种心法,也真的仅知皮毛,其他功力尚浅,但又怀疑傅震宇虚声恫吓,另用了什么鬼花样!   所以,他急于弄清楚,何况,“乌蒙五魅”,一向狂妄自恃,当年横行时,除了败在符振扬掌下与章大钧剑下外,未遇敌手,他以为即使傅震宇当真已得到不传绝学,发现了他,也奈何他不得,竟想在连城璧面前充面子,准备猛占丁现身,杀人,救人,一得手,不失为一大奇功,不可向盟兄弟夸耀一番..   常百乐在这种心情下,一幌身,掩向窗下,又一伏身,再缓缓地伸出头,向窗隙窥视。   就在这时,他猛觉背后风生,好个常老二,一缩脖子,右手翻腕一抄,已抓住了突袭他脑后“玉枕穴”的暗青子。   竟是一小块瓦片!   常百乐刚心中有此,想找人算帐,猛地一瞥之下,几乎倒抽一口冷气。   为何?   窗格横框上,一洞洞穿,却是一点声息也没有,如果不是一眼看到,也不会知道。   显然的,适才是傅震宇发出了指力,而常百乐并未觉察,设非背后有人示警,他的头缩得快,真是..   他想也不敢想,先疾伏身形,再化“潜龙升天”式,斜窜五丈,一挺腰,“八步登空”,上了屋面。   严老大正在斜对面二丈外向他招手。   常百乐一身冷汗,还好,傅震宇一未发声,二未追出,倒像是常百乐多心,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其实,弹指透窗,正是傅震宇一剔指头之际,毫厘之间,落了空。   常百乐如果没有背后瓦片示警的话,他不死,也必挂彩。   至于傅震宇为何明知窗外有了强敌而不作表示?那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常百乐在严百川怒视之下,头也不敢抬,悄然地向西方飞射,直到几十丈外,严百川才低哼:   “年纪活在狗身上了..”   常百乐不敢回话,只有认了。   严百川又传声道:“姓傅的小子已得绝学,实是未来大患,现在,凭我们二人,也无把握..”   常百乐传声回了话:   “怎么办?非快救出老吴不可..”   严百川哼道:   “自己要紧,老吴如完了也是该死..等我多想想..”   在房中,傅震宇眉间溢起了一抹红晕。   这是他生了气,动了怒的表示,还有,当他凝聚功力准备杀人时,他会这样。   其他房中的客人,当然早已惊醒,可是,在外面跑的人,多少知道利害,一发觉是江湖好汉在“做事”,谁也不敢出声,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只有发抖的份儿。   傅震宇突然笑道:“姓吴的,你虽工于心计,这一次实在不智,或系你的‘一失’,不止于你的易容之术不够高明,口音未亦,主要的是你真以为龙像龙的话,自露破绽,试举一例,你以一介寒儒姿态,即使方府需要这种人才,有人荐引你,你该知道,不论你如何心急,也不会在天黑以前就骑驴赶路的,这是不近情,以你乔装的身份,竟敢在深夜救助重伤垂毙的人,这是不合理,下店前,不知掩饰,脚下轻灵,使内行一听便知你是会家子,言行自相矛盾,安能不便人起疑?大约是你恶贯满盈了,我成全你这份死硬不开口的勇气好了..”   连城璧骇然脱口急道:“傅兄别..”   八十六   傅震宇沉声道:“这种人,奸诈阴毒,何必浪费口舌?连兄,我要他先尝遍百般痛苦,再了结他..”   又要出手。连城璧欲阻不便,一时急得变了色。   吴百用已成鹭弓之鸟,平日的镇定功夫已难自制,神色惨变,凛声道:   “我能说的..一定奉告。”   傅震宇冷然地:“你为何要伤害那位方家的人?又为何把他带到这里?   据实说出你的意图。”吴百用失声道:“这是误会!阁下怎知他是方家的人?”   “这很简单,他项下有项炼痕亦,据我所知,凡是方家的人,都有标记,子弟辈从小有佩带项炼,男者金制,女的用珠制,弟子左腕有火印‘方’字,家将都带腰牌..”   连城璧脱口道:“傅兄真是博闻。”   吴百用默然不语。   傅震宇伸手道:“交出来。”   吴百用拌着手,探怀取出一串精工打造的紫金项链。   傅震宇目光一闪道:“果是方不同的儿子!”   他扬声唤:“家钺兄。”   没有回应。   这回可轮到傅震宇心中一惊了。   他因身负绝艺,又极具深度,遇事从容不迫,连刚才发觉有功力甚高的人窥伺,由于来人意向不明,在未明来意前,他都得沉住气,不住表示,可见他超人的镇静工夫。   现在,他发觉有“意外”了,史家钺决不会无故外出,为何不回声呢?   以傅震宇的自信,百丈里有任何异动,他能立时察觉,同在一个客栈里,相距咫尺,如果史家钺离去或有外人潜入,决瞒不过傅震宇的耳目。   刚才,他明明听出史家钺已经到那边厢房探视那个受伤的少年去了,旋即寂然,难道就在那时出了岔子?如此,则来人功力已入化境了。   连城璧一呆,说道:“怎么搞的?”   傅震宇一声:“我去看看。”   人已闪电出房,掠入那边厢房。   真的,受伤的人不见了,史家钺也没影子,一片漆黑中,空空如也。   傅震宇正想追出,连城璧也已掠到,讶声道:   “有这种怪事?”   傅震宇心中一动,低声道:“去照料姓吴的,我出去看看。”   人已穿窗而出。   连城璧又惊,又喜。   惊的是竟会有人能不动声色地把两个人挟走。   喜的是傅震宇已经离开,能趁此机会,正是把握放走吴百用的唯一契机,他迅速回房,只见吴百用一脸喜容未敛,一看到连城璧,一呶嘴,促声道:   “快看!”右掌一摊,显出一个纸团。   连城璧一把抓过,迅即展开,四个草字入目:冷静待援。   太熟悉了,竟是师父汪浩然的手笔。   连城璧大喜,脱口道:“恩师来了,好了..”   他叉掌一搓,纸条成了碎屑,他安然坐下,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吃苦了,几乎把我急死。”   吴百用只是苦笑。   连城璧道:“你快运下气,看是否被姓傅的做了手脚?”   吴百用合目垂帘,运一口气,突然倒抽冷气,冷汗冒出,惨哼道:“不行!”   连城璧忙道:“别急,有恩师,忍一回儿。”   又自奇怪地自语道:“恩师来了,为何不先把你带走?难道连恩师也无办法?不——世上没有比恩师更高明的人..”   吴百用有气无力地道:“大约是主公要先对付姓傅的小子..”   连城璧道:“不错,那方家小狗和史小子一定也是恩师带走,咱刚才还以为是常护法做的哩。”   两人一阵沉默。   他俩决未想到,“追敌”而去的傅震宇,正隐身在窗外偷听着呢。由于他运行“龟息”,一点声息也没有。   听得他目射威芒,暗忖道:“果然是汪浩然这匹夫做的好事,姓连的和尉迟玉竟是被派遣钉住我的人,姓汪的果然深沉可怕,哼,我非斗斗他不可!”   傅震宇为何会来这一手?   他因为那受伤的少年人和史家钺失踪,他确实想加追截。   可是他迅即明白,如果是被人劫走,则以此人身手之高明,决不会是他事后可以追得到的,即使追得到,也别想占到便宜。   那么,来人只把只家钺和受伤的人带走,并不惊动他和连城璧,似又并无恶意?会是谁呢?   就在他沉吟未决之际,耳中突然听到细微的声音:“傅贤侄,是我把二人暂时带出,想有所利用,你火速隐身去听听姓吴的与姓连的说些什么?一切等下再说?”   傅震宇闻声知人,大喜莫务,因为,传声的人,竟是在“龙驹寨”向他显露身份又突然失去连络的符叔叔——“四海游龙”符振扬是也。   他刚要回话——   传声又到:   “快!贤侄要好好的把握运用,一切等我约你面谈。”   傅震宇立时按定猛跃的心情,悄然掩到窗下。只听连城璧问道:“恩师有无授你机宜?”   吴百用摇头道:“没有。”   又道:“如有的话,就在..”   连城璧哦了一声“刚才你给的,咱还没看。”   说着,探袖取出一团纸卷,就着灯光,迅即看过,道:   “原来如此,恩师真神人也。”   吴百用道:   “主公有鬼神不测之机,真叫人没话说。”   连城璧道:   “好险,你这条命,还在未知数,还要等恩师如何运用了。”   吴百用道:“能为主公效忠,虽百死不辞。”   连城璧道:“咱坐不住了,想出去一趟。”   “快天光了,还是一动不如静的好。”   “好吧!只不知姓傅的怎么了?”   “以主公之能,要杀这小子,易如反掌,如让这小子多活几天,也不过是想弄出那份绝学心法罢了。”   “咱真有点提心吊胆呢。”   又沉默了。   傅震宇只能听,尚不敢临窗窥看,所以,他不知道连城璧看了什么?只能由语气中捉摸出是汪浩然来了?将对他不利,想由他身上得四大绝学中的“指定乾坤”心法。   屋屋难啼,东方已现鱼肚白色,风雨已停,各个客房中动已有了起床响。傅震宇略一思忖,一吸气,飞身向三丈外的屋面,上故意哼了一声:   “好家伙!”   再飞身入房。   连城璧已迎着,问:“傅兄,怎样?”   傅震宇故作愤然道了:“我们栽了,人被劫走,无从追截,也不知是由那一方走了?”   连城璧恨声道:“不知是谁来这一手?有心和咱们过不去。”   傅震宇道:“快天光了,等下再说。”   又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呵欠道:“这种事,急也没有用,人家并没有‘招呼’我们,怎能知道是谁来这一手?”   连城璧哦了一声:“傅兄,可能就是方不同..”   “根据什么?”   “傅兄是不是说那受伤的人是..”   “不错,但不会是方不同。也不会是他派来的人?”   “为何?”   “第一,如是方大侠,决不会放过我们,至少会交代下的..”   “噢,也许他们把家钺兄当作‘点子’,所以一并挟走?”   “也不对!”傅震宇道:“第二点理由,就是以方大侠的亲来的话,也决无这种不可思议的身手,我有这点自信,当今之世,没有几个人能够在我毫无警觉之下把人带走。”   “傅兄,事已至此,只好歇下再说。”   傅震宇嘘了一口气道:“我也太疏忽了,只顾说话,忘了家钺过去了好久没有回房,被人利用这个空隙,神鬼不知的得手而去。”   又哼道:“连兄,当今之世,除了家师与符叔叔,章叔叔外,只有令师有此可能,而又实际不可能,以令师的身份,也不会做这种下流事!”   连城璧自己心虚,忙道:“歇着吧,咱们老是东奔西跑,竟连家师去向已搞不清了,咱向傅兄致谦。”   傅震宇强笑道:“好说,是我想拜候汪叔叔,被这些麻烦事耽搁了,快天光了,我们下一步..”   连城璧忙接口道:“连日辛苦,又一夜没睡,咱们歇息一下再说。”   傅震宇盯住吴百用,沉声道:“我还没有和你说到正题呢,我问你..   为何向姓方的人下手?”   连城璧刚想岔开,傅震宇已厉声道:“快说,我不能再多噜嗦了,也不能带着你同上路!懂么?”   吴百用低头道:“说来抱愧,是吴某不该一时见财起意,碰到方家小子赶夜路,一人落单,吴某认了。”   “为何不灭口,反而救他?天下岂有此理?”   吴百用含愧道:“出手后,又后悔..”   “这是你素日行径么?必是另有害人打算,老实点。”   吴百用惨然道:“阁下不信,也无办法。”   “好吧,你是专为冲着我而来,如此消息灵通,可见你的那一个人很厉害。”   吴百用挣着连叫:“没有此意,没有此意。”   在一旁的连城璧大为惊骇,忖道:“姓傅的真厉害!”   他忙岔言道:“傅兄,依咱看来,姓吴的是笨瓜一个,没有什么不得了,何必问他废解?”   傅震宇微笑道:“连兄准备怎样处置呢?”   连城璧想了一下,道:“切掉他,未免污手,也不好善后,放了他,又太便宜了他,不如带他走路,也可藉他为饵,诱出他的同党,不难发现他有什么鬼把戏。”   傅震宇只是笑,把连城璧笑得心中发麻,又莫明其妙,只好讪讪地道:   “咱只是这么想,由傅兄卓裁,如认为不方便,或另有其他办法,由傅兄决定。”   傅震宇欣然道:“连兄高见,谢教了,可是要考验一下我的胆气?”   连城璧道:“咱没..”   “行!”傅震宇接口道:“就这么办,我倒要看看他的同党是谁?背后撑腰的又是何方神圣?不失为上策,也让人家知道傅某敢作敢为,不惧任何卑鄙手段与阴谋暗算。”   连城璧有被当僧骂秃,受了掌掴耳光的感觉,口中强笑道:   “傅兄这份豪气,小弟实佩服,也以能附骥为荣..   傅震宇道:“我们就上路,避免惊扰人家,如等伙计发现少了两人,一定大惊小怪,只有快走了事!”   说着,取出一锭碎放在桌上。   吴百用苦着脸道:“吴某问心无愧,要到那里都行,只是..咳咳..”   连城璧叫道:“傅兄,就让他好好走路,还怕他作什么怪?”   傅震宇挥指一点,笑道:“连兄大方之至,我怎会小家子气,我把他交付你了,万一我要和人动手时,你好好‘照料’他。”   “一句话,走!”   曙色空蒙中,三骑驰向北方偏东,由“临淇”到“汤阴”。一驴,二马,不疾不徐。   一路上,吴百用拘谨,老实之至,三人同行,谁也看不出他们之间是敌对的,各有心事。   有一点相同的,就是各有所“待”。   连、吴二人期待的,当然是他们的人能及时对付傅震宇。   傅震宇也是期待对方有人出面。   这也是他沉着地,耐烦地等待的原因。   主要的,昨夜“四海游龙”符振扬的传声,给了他更大的无形力量,他自己的自信,加上这股无形力量,凝结成巨大的坚强忍耐。   他既已明白了吴百用和汪浩然之间的主从关系,杀掉吴百用,此时此时无好处,使严刑逼供,吴百用也不会招出汪浩然师徒的,那又何必?   遗憾的,由早到晚,毫无可疑的人或事发生。   除了晌午在“汤阴”打尖外,目薄崦嵫,三人到了“丰乐镇”,也即“临漳”在望。   八十七   夕阳如血半天红。   三人一进市街,便听到蹄声震耳不绝。   只见马上骑客个个绷紧着脸,眉目间,怒火与杀气隐隐,也有僵硬得毫无表情的,却不见一个有笑容的。   这种反常的现象,一种使人窒息的沉闷气氛,使人心慌。   都是马头向东,纵辔飞邓,急同救火,忙如奔丧。   不用说,每一个骑客,都是道上人,且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可由他们的眼神与鼓凸的太阳穴看出。   傅震宇作欣赏热闹状,目遂滚滚蹄尘,半眯着眼,毫无表情。   冷眼留神,却已瞥见吴百用面上,掠过一抹难测的阴笑,连城璧目射异采。   傅震宇心中有数,暗暗好笑,也暗暗心惊。   好笑的是连、吴二人“欲盖弥彰”,尚沾沾自喜,以为把他蒙混得好。   心惊的是一定又发生了极大变故,才惊动这么多的缘林豪客,道上“硬生”。   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已有三十多骑过去。   连城璧突然问道:“傅兄,你可看出什么?”   “没什么。”傅震宇淡淡的道:“大约这班朋友生意茂盛,有大油水可捞,难怪争先恐后。”   连城璧奇怪地侧目看着傅震宇道:“傅兄,以咱看来,多半是出事了,有人踢了江北道上的盘子,才激起众怒啦。”   傅震宇哦了一声:“连兄,你知道他们是那一路的人马?”   连城璧断然道:“十九是燕云十八寨的哥儿们。”   傅震宇笑道:“能打听一下才知道。”   “傅兄何不问问。”   “连兄,看他们个个红眼绿眉,好像要吃人,或去拼命讨债,岂可自找钉子碰?”   “傅兄真会玩笑,不敢惹这班人?”   “然也。”   “真叫咱有点失望!”   “只好瞻似连兄一展神威了。”   “只是问句闲话不打紧,傅兄何必危言耸听?”   “但愿和和气气,我在看着。”   连城璧哼了一声:   “好吧,看咱的。”   他一挑眉,下了马。   恰好,有两骑怒马,聿聿骄嘶着腾飞驰过。   连城璧扬声叫道:“马上朋友,借问一声..”   两骑怒马,飞跃正急,倏地,前蹄■立,又轻轻落下,二骑同时文风不动,好精深的骑术。   马上是一胖一瘦两个中年人,都是密扣大褂,挂着披风。   胖的白面,瘦的黑面,四目一注连城璧,又扫了傅,吴二人一眼,胖的欠欠身,道:“老弟有何见教?”   真是蛮客气的。连城璧欣然抱拳,道:“二位行色匆匆,能惠教何往么?”   对方二人同时神色一紧。   “大名!”瘦的吐出二字,很干脆。   连城壁飞快地道:“咱姓连一一一”   “连兄。”傅震字接口道:“这位老兄说的是地名。”   连城壁才知自己一时会错意,表锗情,有点尴尬地笑道:“谢教了,不知有什么急事?”   “当然有事广那瘦汉子冷笑丢地一转马鞭,道,”有兴趣不妨同行。”   胖汉子适时于笑道:“三位看来也不是‘外人’昨夜出了大乱子,三位不知道?”   连城壁摇头道:“实在不知!”   胖子神色一惨,凛声道:“昨夜在‘新乡’城外,横尸三十一具,都是咱们江北道上弟兄..”   连城壁哦声道:“原来如此,难怪大家生气,是谁如此辣手?大胆妄为!”   “一个少年人!”声道:“咱们急于赶路,三位如无意同行,就此别过。”   左手已抖丝僵,要放马了。   胖子深注了三人一眼,低声道:“这骨节眼儿上,弟兄们都是肝火大,对年轻如老弟的,都..不顺眼,咱招呼一声,下回见!“\瘦子已经驰出数丈,胖子也加了一鞭;卷起一片黄尘。   连城壁等人在江湖,当然能知江湖话,不用多说,也明白胖子的言外之意了。   傅震字刚道:“我们先下店吃喝..”   蹄声震耳,三骑黑不溜秋,如三道轻烟滚滚而来。   涟城壁刚飘身上马,只听一声断喝:“好小子,挑个旗儿来。.是要他报名?   三骑黑马,荡起大蓬灰土,在数丈外打着急旋,正是当头一个虬髯壮汉扬鞭发话。   连城璧双眉一剔,理也不理,向傅震宇一笑道:“咱们走。”   虬髯壮汉怪叫道:“兀那小子,大爷问你..”   连城璧目光一射,厉声道:   “鬼叫什么?你是谁的大爷?”   壮汉吼道:   “好小子呀,你敢不敢到‘方家堡’去?”   “有什么地方不敢去?”   “好呀,有种,开路吧。”   “只是咱没有这份兴趣。”   壮汉怪叫:“不去也得去,大爷要霸王请客啦。”   人已骤马向连城璧冲来。   连城璧双眉一立,道:“世上有这种莽撞鬼?”   傅震宇也大为奇怪,起初,他还当作对方有什么误会?或认错了人,所以如此冒失。   越看越不对头,眼看那壮汉倏地由鞍上窜起丈许高,身如巨鹰,向连城璧疾扑,连城璧一扬马鞭,右掌一翻,冷知一声:   “滚!”   轰隆大震!   那壮汉也变抓为掌下按,双方掌力相遇,发为巨响。   连城璧双腿一夹,牲口窜出丈许,壮汉怪叫一声:“那儿去?”   半空振臂挫腰,横空再扑。   连城璧俊目喷火,哼了一声:   “凭几把蛮力,也要找死?你这笨牛!..”   他霍地窜起,闪电般向壮汉迎去。   又是震言巨响,两条人影,同时下坠。   大股急旋,卷起大片惊尘,牲口为之惊嘶猛跳。   壮汉怪笑起来:“好小子,真有几下子,难怪咱们少堡主会失手,再接大爷三掌试试。”   连城璧玉面血红,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意思?”   壮汉狞声道:“小子招子不亮,自己做了,不知道?还要反穿皮袄装羊啦?..”   “慢着!”是吴百用开口了:“朋友可是方大侠手下‘五虎将’之首?..”   虬髯壮汉豪声道:“咱家正是狄雷,你是谁?”   傅震宇适时笑了,他淡淡地道:“那么,三位要怎样才相信?”   紫面壮汉斩钉截铁的:“请三位移驾去见咱们堡主。”   “如果我们不愿呢?”   “只有得罪了。”   狄雷虬髯一炸,翻眼道:“大爷没有错下手吧,吓吓!”   傅震宇笑了:“看样子,我们要走一趟方家了?..”   狄雷嘿嘿:“还算识相,请吧!”   他翻身跃上马背。   傅震宇轻摇马鞭道:“阁下一厢情愿,未免欠缺礼数。”   狄雷瞪眼道:“你说什么?”   傅震宇威严地道:“如果贵堡主确有诚意邀请,就请回堡转报,请他专人持帖来,我们可在镇上耽搁一宿。”   “什么话?”狄雷怪叫道:“凭你这小子..”   傅震宇一鞭挥出,淡笑道:“莽撞无礼,略示小惩!”   大吼声中,狄雷滚鞍下马。   黄面与紫面汉子同时色变,双双飞身而起,落在狄雷身边。   狄雷哇呀呀地怪叫着,一挺而起,一手掩脸,暴跳如雷。   只见他齐眉斜过鼻梁,直到左颊,一条血痕坟起,鲜血冒出,涔涔成滴,他左手掩着的,正是右眼。   狄阵雷怪吼一声:“砸碎这小子!”   铁腕一翻,呼地一声,撤下了腰间皮袋,金光闪处,海碗大的一对八解金锤已飞闪而出。   黄面和紫面汉子也几乎同时抖腕,也是同样的八角金锤。   狄雷势如疯虎,向傅震宇马前窜来,一指,大吧:“小子下来!”   连城璧刚一轩眉,傅震宇神色安然地道:“我久闻方不同手下有‘五虎上将五雷阵’之说,惜未见过,你们只有三人,未免美中不足,我看,你们还是快回堡..”   狄雷怪叫道:“小子接家伙!”   呼呼响处,八角金锤猛砸傅震宇。   黄面与紫面汉子子响斯应,同时出手。   强烈破风之声,隐有闷雷之威。   连城璧刚叫:“岂有此理!傅兄小心..”   人在马上,要想应付六柄金锤,难!   至少,牲口会完蛋。   电掣!人影疾退!   狄雷等三人蹬蹬——急退八步。   同时的,都是两手下垂。   金光敛处,六柄金锤,已纠结在一起,锤索交缠在傅震宇的马鞭上。   目不及瞬中,连城璧也没有看清,傅震宇如何出手的,这种八角金锤乃精铁白金紫铜事铸,列入重兵刃中。每上重达六十四斤,能用这种兵刃的,行要有千斤神力。   三对,已近四百斤,傅震宇一鞭在手,由鞭梢到鞭尾,笔也似直,不见一点弯曲下垂,显然系鞭身贯注了内劲所致。   叫好的暴采骤起。   原来,又有五六匹牲口先后驰到。   马上骑客因眼前有人“开片”,停马观望,傅震宇露了这一手,所以他们脱口叫好。   傅震宇左手绷指,连弹数指,六个金锤,好像瓜熟蒂落,冬!冬!坠地。   都是锤索刘柄处中断。   傅震宇一旋马鞭,六条白金锤索,缠在鞭上,他徐徐道:“所谓五虎将,不过尔尔,值得不同一张帖子么?你们走吧,如果方不同尽地主之谊,锤索当面交回,我可以等到明天辰时,过时不候!”   向连、吴二人一抬下巴,道:“走。”   二马一驴,鱼贯进入大街。   狄雷等三人满头大汗如豆,神色大变,连金锤也不要了,翻身上马,低头放辔驰走。   八十八   “如何?”   在一家“铜雀楼”的酒楼上,傅震宇轻敲酒杯,侧目看着连城璧。   “只有佩服。”连城璧由衷地笑道:“真是痛快,傅兄一出手,乃有并剪哀梨之妙,相信不出三天,江北道上会传遍这件事了。”   傅震宇道:“这不算什么,我是说你我昨夜的赌约。”   连城璧神色一变,好生肉痛,却蛮不在乎地道:“咱认输了,三十一条命,一定是那位老弟台的杰作了?”   “眼见为真。”傅震宇道:“为了取信,我们非要和这位老弟照过面不可。”   连城璧道:“傅兄,那多人,是去‘大名’?昨夜出的事,明明是在..”   傅震宇截口道:“这很简单,这些人,明明是去‘方家堡’,必是方不同把他们召去,乃是对付那位..”   连城璧哦声道:“难道那位老弟台会去方家堡?”   “想当然耳,不然,方不同也不会惊师动众了。”   连城璧大喜道:“有好戏看了,傅兄,咱们正好赶上这场热闹,何不早点赶去方家堡?”   傅震宇摇头道:“此时此地,被人专诚邀请,较作不速之客为佳。”   “咱也跟着沾光了。”连城璧道:“只是,傅兄折辱了五虎将中的三个,等于刮了老方的胡子,只怕..”   傅震宇笑道:“连兄担心方不同恼羞成怒么?我断定他会派人来,连兄敢不敢再赌一次?”   连城璧苦笑道:“事不过三,咱已输了两次,不敢再下注了,输不起,傅兄为何对赌有兴趣?”   傅震宇笑了:“也许我们身处险境,就会有赌徒的心理。”   连城璧哈哈笑起来,道:“傅兄为何能所料必中,十拿九稳?请教?”   “那因为方不同正当四面楚歌,惊心动魄之时,急需外援,何况,以他的个性,如果为了手下自取其辱而迁怒于人,还算得上是‘关东大豪’嘛?”   连城璧一挑大母指,道:   “傅兄料事如神,咱没话说,只是,以方不同的个性来说,他如求助外人,岂非表示内怯?有损他的令名?”   “豪者不拘小节。”   “这么说来,傅兄是决定助方不同一臂了?”   “还不一定。”   “为何?”   “要等事实发展。”   “傅兄有信心与那位老弟台一搏么?”   “看有无这种必要。”   “嗨!傅兄一举成名的机会来了!”   “为何?”   “如傅兄能大展所学,力挫那位不可测度的老弟台,岂非强中之强者?”   “我无争名之意。”   “那又何必..”   “为所当为,有所不为,要看那位老弟来意而定,是非曲直,择善固执,如果是那位老弟讲理,做得对,说不定,我们还该助他一臂。”   “唉,那太不值得!”   “连兄之意?”   “那等于和方不同为敌,也即与江北道上的人作对!”   “为了正义的话,就与天下为敌又有何不可?”   “咱..咱怕不行。”   “人各有志,连兄尽可袖手看热闹,作自了汉。”   连城璧红着脸道:“傅兄,咱是怕自己学艺不精!”   “汪浩然的门下,是这样‘谦以自牧’的,很好。”   连城璧愤然道:“那就走着瞧吧!”   傅震宇笑了:“戏言耳,这年头,是‘直八’世界,认真不得!”   连城璧道:“咱倒要认真一次了。”   “好!敬你三斗。”   “舍命奉陪。”   两人举杯相照,笑了。   “我们早点歇息吧,昨夜又熬了个通宵。”   傅震宇揉揉眼,透出倦意。   连城璧忙点头道:“不错,能早睡最好。”   在“铜雀楼”的一箭外,有一家“四通栈”。   三人分住二间上房,吴百用在傅震宇这边加搭了一个硬铺。   真的好倦,傅震宇呵欠连连,一上炕,就酣然入梦。   吴百用辗转反侧,睡不着,也只好装出鼾声。   初更过后。   连城璧悄然地离开栈房。   疏星无月夜,他向“漳河”方向飞射。   “东风不予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连城璧竟是奔向“三国”有名的“铜雀台”遗址。   它在“丰乐镇”之北。   “魏志”原建临漳三台,前名“金凰”,后名“冰井”,中名“铜雀”。   “临漳志”说:“建安十五年,曹操于漳城西北作铜雀台,高六十七丈,有屋百余间,窗皆铜龙,日光照耀,上加铜雀,高一丈五尺,舒翼若飞,金凰台在铜雀南,建安十八年建,高八丈,有屋百十间,安金凰于山顶..冰井台在铜雀台北,十九年建,有冰室,故曰冰井,高八丈,有屋一百四十间,井深十太藏冰及石墨..”   此台之建,正当曹阿瞒征蜀伐吴,不可一世之明,曾在台高歇。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忧,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其音响气盖,足为玉者。   现在,已是黄土成丘,棘生瓦砾,只有漳河呜咽。   一条人影,射落一堆土阜之上,正是连城璧。   只见他引颈四望,神色紧张,不见有人跟踪,才松了一口气。   突然,他消失了,好像陷入土阜。   那是一块残碑断碣之下,有一土穴,荒草迷凄,任何人经过,也当作是土獾野狸之穴。   连城璧竟自陷穴而入。   一坠数丈,有人阴声道:   “是阿璧?”   “二护法,正是璧儿。”   巨石轻轻移动,现出烛光,石砌地道,一人当门而立,竟是常百乐。   连城璧一闪而入。   烛光敛去,又为巨石堵住。   连城璧悄声道:“昨夜..”   常百乐沉声道:   “好险,若非主公及时以焰火示警,我和老大几乎栽在临淇平安栈外,你今天可见不到本座啦。”   连城璧骇然失声:   “有这种事?是谁?..”   “你去见过主公再说,很要紧,很严重,你小心点!”   常百乐已闪身退去。   连城璧心神一凛,顿感有窒息之感,那是一种无形的恐惧,积威之下所造成的压力。   地道很乾净,转折处烛光磷磷,连城璧耐住怦怦心跳,向左转,渐渐感到,冷意侵入。   他明白,这儿就是昔年的“冰井”遗迹。   也有乃师“四绝诸葛”汪浩然的“别府”之一。   连城璧由心底泛起寒意,有悚然之感。   脚下一软,他进入了甬道,踏着了地毯。   刺目珠光,灯烛生辉,幻成一片璀烁。   异香扑鼻中,连城璧已停身在九级大理石阶下。   他面对着雪亮的巨大黄铜宫门,肃然脆下。   宫门两边,各立两位宫装少女,衣分四色,各捧一剑。   她们本是纹风不动,好像泥塑木雕,连城璧一脆下,黄衣宫女曼声道:   “右尉应如晋见。”   宫门里有人大喝道:“准予晋见。”   连城璧顿感全身发热,如绷紧的弓弦。   这里全是帝王排场,他就是“右尉”?   他应声起立,低头上阶,不敢仰视。   所谓“心随境换”,环境能够影响人的心理情绪,这时的连城璧,就是臣下去见君上,有诚恐惶的心情。   一低宫门,先有一佩剑的黄衣武士引导。   再登阶,转过照璧,黄绫高张,流苏夺目,蟠龙玉柱,图凤影璧,由半月拱门进入正殿,连城璧为之心跳如捣。   黄衣武士一声朗呼:“右尉带到。”   连城璧俯伏在巨大玉案之间,行过大礼,恭声道:   “臣尉连璧壁叩见帝君。”   宽敞堂皇的大殿上,气象万千,衣分七色,雁列两边,安序井然。   正中一座丈二巨大玉案,铺着黄绫宫锦。   蟠龙白玉床上,是檀木镶玉逍遥椅,塾着虎皮,端坐一位蛾冠博带,金珠垂冕,绣龙黄袍的“帝君”赫然竟是“四绝诸葛”汪浩然。   咦!汪浩然竟是“帝君”?“几时‘登基’的?   这时,是臣见君,而非徒拜师,汪浩然一手按在龙头扶手上,沉声道:   “把此行经过呈奏上来。”   俨然是皇上对臣下的口气。   连城璧凝神定气,把由龙驹赛与傅震宇,“牛家父女,丑鬼龙武结识同行开始,到江汉,下扬州,折向洛阳,至“丰乐镇”为止,大小巨细,所见,所闻,及所思一一述说。   汪浩然领首道:“当无大陨越,无过即有功,有功者赏,先升三级,由右尉晋升右锦卫。”   连城璧忙磕头道:“谢恩赏。”   汪浩然又道:“着赏御酒一席,偏殿候令。”   黄衣武士朗声应着,连城璧低头退下,由黄衣武士带进偏殿,已是一身汗透。   酒席立上,四个宫女,执壶把盏,伺候着,使连城璧有腾云驾雾,飘飘欲仙,忘了生辰八字之感。   虽是不论不类,自有番风光。   汪浩然沉声道:“各位爱卿,有何意见,依序奏来。”   “臣有拙见。”一人越班走出躬身俯首,却是严百川。   汪浩然道:“说。”   严百川肃声道:“据右锦卫所言,可以分为二点,第一点,是在扬州上岸的三船金珠,有林光华与史家镇在,必须火速下手夺取。”   “第二点,傅震宇既得‘指定乾坤’真传,只有立予擒拿,逼取秘芨心法,不然,应速除去。”   “不!”汪浩然摇手切出,道:   “此说乃属下策,应毋庸议。”   严百川哑然回原位。   如依常理,严百川所说的应是“想当然耳”不料,汪浩然竟斥之为“下策”,使其他想附议的人为之噤口无声。   汪浩然又问:   “尚有何人献策?”   半晌,无人开口。   汪浩然沉声道:“孤座下人才还不够多!这也是孤尚不能明示身份,君临天下武林的原因,哼!”   大家低头,大有愧色。   一个黄衣武士,在拱门报道:“右丞相带人报到。”   汪浩然欣然道:“孤有请。”   一面离坐,震声道:   “卿等勇有馀,智不足,唯有智有谋,可成大事,蒋淡如独成大功,可为卿等教法,孤当亲迎。”   说着,移步下阶。   八个宫女簇拥相随。   拱门外又报道:   “右丞相到。”   汪浩然加快脚步,大笑道:“辛苦,辛苦..”   有人朗声道:“些小微劳,何劳主公移驾。”   一人躬身而井,正是“不知先生”将淡如,却是一身车把式的打扮。   汪浩然上前执手,一手抚着蒋淡如左肩,笑道:   “多年委屈,卒成大功,孤甚怀慰!”   一摆手,道:“伺候右相更衣。”   蒋淡如躬身道:“容再见拜。”   折入殿偏,自有宫女伺候。   汪浩然欣然回座,游目一扫,道:   “各位爱卿,右丞相奉孤密令,屈身‘锦绣别墅’,为东方青白手下多年,而不为东方青白所知,这份耐心,这份机智,卿等要多体会。”   大家一齐躬身,称:“是。”   汪浩然道:   “吃得苦中苦,做得人上人,将相本无称,男儿当自强,就是这个道理,不论是谁,只要他能坚苦,坚忍,就必有所成,要出人头地不难,难在一般人都怕苦怕难,故世间凡夫俗子多,皆与草木同朽,虚度一生,默默无闻,成大事,成大名者少契机在此,卿等列孤座下,能矢志效忠,必能同享富贵,予取予求。”   大家一齐躬身道:“谢主公恩典。”   汪浩然顾盼群雄轩眉大笑道:   “曹孟德千古一人,孤所敬佩者,亦只曹公一人耳,世俗皆一曹公为奸雄,曹公不以为忤,而以奸雄自负,是笑世人无能而已,卿等认为曹公何如人也?”   严百川躬身道:“曹公,一世之雄也。”   汪浩然笑道:“孤如何?”   严百川道:“主公,当代之雄也。”   汪浩然欣然道:“孤亦当仁不让,卿等对文事尚不精通,右丞相来得正好,有劳右丞相为孤等一论曹公。”   原来,蒋淡如已换上了丞相衣冠,容光焕发,正缓步入殿,刚要行下大礼。   汪浩然忙道:“免礼,平身,卿乃吾之子房也。赐坐。”   两位宫女,应声移过太师椅,就在汪浩然右手偏侧。   蒋淡躬身肃声:   “谢主公赐座。”他欠身坐下。   汪浩然道:“孤适才与诸卿论曹公,卿可试述一二。”   蒋淡如平静地道:   “曹公精通兵,擅于武略,更长于文事,建安七子,皆不足与曹公相提并论,若‘短歌行’与‘万里行’、‘苦寒行’、‘却东西门行’、‘步出东门行’,其意气吞岳,故多悲凉之句,陶敖孙有云:‘曹操作品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后世文人,或‘三河少年,风云自赏’,或‘皓首穷经,寻章摘句’,虽一赋千金,万言倚马,皆不及曹公‘志在千里,闱心示已’的气魄,故曹公身兼文武,不止‘三国’一人,亦千古一人也..”   汪浩然以指敲案道:   “痛快,扼要而言,尽得三味,丞相不止是曹公之知己。亦孤之心腹也。”   蒋淡如又道:   “世称曹公有二短,一为多疑,二为好色,乃俗人见耳,多疑为深思,深思则能明道,乃帝王必具之条件,好色为人性,唯大英雄能本色,率性而为,不如此,不足称为曹公。”;   汪浩然仰面大笑,道:“唯卿知我,唯卿知我,孤比曹公若何?”   蒋淡如道:“各有千秋。”   “如何?”   “论万夫无敌,风流多情,曹公不如主公,论帝王之道,牢宠英俊,睥睨庙堂,主公不及曹公,故,主公只宜号令武林,而不宜庙堂富贵。”   汪浩然抚掌道:   “一言中的,孤能为武林一人,再筑铜雀台,得二乔以娱晚年,亦足自豪矣。”   蒋淡如道:“尚有‘大儿耳’与‘紫髯儿’,主公尚不足言已定天下。”   汪浩然矍然道:“孤正欲与卿等共商大计,符振扬竟未入阱,章大钧仅是受伤,二人不除,大患在后,丞相有何以教之?”   蒋淡如徐徐地道:“如果臣下老眼未花的话,符振扬已经来了。”   此言一出,群雄大震。   汪浩然目射厉芒,沉声道:“先生有何所见?”   蒋淡如道:“臣下驱车过丰乐镇时,曾看到一位白衣人。”   “白衣人!”汪浩然目射凶光道:   “果然是他?”   蒋淡如道:“臣下身信眼力不差,虽在一瞥之下,除了没有看清面目外,身材,举止,皆是符振扬的影子..”   汪浩然霍地起立,道:“可恨,他是对孤起疑了?”   八十九   蒋淡如平静地道:   “臣下斗胆,请主公先把这多年对符章二人策划见示,或有一管之拙见。”   汪浩然沉声道:   “孤的心事,丞相尽知..”   蒋淡如肃声道:“主公具曹公未竟之志,英雄多情,臣下知之,符振扬与章大钧虽妄盗虚名,也确有实学,臣下要请示者,乃主公对付他二人的事实经过?”   说到这里,四扫一眼,又道:   “主公如有未便之处,臣下不敢冒读。”   汪浩然目光飞闪,立即平静地笑道:   “孤失态矣,以孤今日之成就,加以卿等辅佐,天下莫京,符某人又何足道哉?”   轩眉一笑,大马金刀的又坐下,目注蒋淡如道:   “丞相警语提醒,孤甚感之,在座各位,皆孤之肱股,孤决无不可告之处,卿等不妨听孤道来..”   蒋淡如离座谢道:   “敬当恭听。”   阶下群雄,凛然肃穆,一片岑寂,表示诚敬。   汪浩然目射神光,震声道:   “孤不讳言,美人,孤所欲也,令名,亦孤之所欲也,而此二者,当代武林,唯符某人与章某人兼而有之,孤有憾于心,不辞万苦,衔恨忍辱多年,皆为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卿等当知孤之大敌,即符章二人,此二人,亦卿等之强仇也..”   说到这里,汪浩然缓了口气,续道:   “孤苦心孤诣,终于探出符章二人隐迹‘胡家村’,且侦知符章二人终年外出不归,当然是为了‘四大家’之事到处觅仇,只有每年大除夕回家过年,孤因不知二人多年来进境若何,乃亲率‘八将’(即八护法)与‘四军’(即四堂)抵步,以孤之预计,趁符章二人未抵家门前,先毁其家,擒杀其家属为人质,先使二人气浮急怒,再肋以夫妇,父子,儿女之情,迫其俯首,一举成功,可恨孙无量这匹夫危言耸听..”   汪浩然接口道:“孙无量已效忠主公,他可是奉令潜伏胡家村?..”   汪浩然点点头道:   “是的,事后才知这老匹夫胆敢背叛!孤已下令处以极刑,唯尚在逃未获!”   蒋淡如道:“他当时对主公如何说?”   汪浩然切齿道:   “他已做了胡家村的塾师,符章二人子女,皆是他的弟子,随时皆有下手的机会,他偏偏说已经下了慢性奇毒,让二家子女病发病矢折,比直接下手更好,孤一时不察,于抵步之时,召他询问情况,这匹夫竟说..”   一顿而止,群雄为之一愕,只见汪浩然移动了一下身子,向蒋淡如低声道:   “丞相可相信当年‘八缺和尚’尚有传人否?”   蒋淡如一怔,道:“不相信。”   汪浩然道:“但孤已相信了。”   “主公已有证实?”   汪浩然道:“就是昨夜由傅家小子处证实。”   “孙无量怎么说的?”   他说常有一个游方和尚在胡家村化缘,他曾经暗中用毒,试了一下,那和尚竟无所觉,他就施展‘鬼不觉’无形奇毒,反被那和尚点了一指,就是‘八缺和尚’的‘痛残指’..”   蒋淡如“呀”了一声:“有这种事?孙无量没有说谎?”   汪浩然沉笑道:“这匹夫,当时说得活灵活现,孤虽然不相信,但这匹夫硬说他多年来苦心练制‘鬼不觉’与‘神不知’两种奇毒的解药已被那和尚作为解开他‘痛残指’的交换条件..”   蒋淡如脱口道:“太可惜了,一定有诈!”   汪浩然道:   “孤因时机急迫,无暇与他多说,但多少有了顾忌,被迫临时改变主意,先命火攻二家,以探虚实,结果,火烧了符家,把符威老匹夫诱出,加以围攻..”   蒋淡如道:   “符威已死,据说毛发无存,臣下已听人说起。”   汪浩然目射凶芒,轩眉道:   “是孤临时走了一着险棋,因符某人已经快赶到,乃决定暗中下毒,趁以援救符老匹夫的姿态,藉阿璧、阿玉二人之手,在符老匹夫身上了手脚,再与符某人见面,以故人身份,到了章家,还化了一瓶‘空青雪莲丹’!”   蒋淡如道:   “臣下明白了,主公惊才绝代,此乃‘舍身喂虎’之计也,当然得手了。”   汪浩然略有得色,沉声道:“当然,符某人决定未想到孤救了   他的老父,又会暗中做了手脚,符威老匹夫在‘空青雪莲丹’药力之下,见酒却化,不饮酒则不起作用,结果,老匹夫当然尸骨无存,孤以为符某人以孝子见称,够他受的,只要他一昏迷或失神,孤再对他下手!”   蒋淡如徐徐道:   “符某人居然能够镇定如常?”   “不!”汪浩然道:   “他当时就昏了,不对,是发疯了!”   蒋淡如目光一闪道:   “主公,请恕臣下直言,符某人智勇双全,不在主公之下,虽然丧父之痛,但未必会到发疯的地步!”   汪浩然心头道:   “孤当时也怀疑他装疯,不敢轻发,他却先向孤出手了!”   蒋淡如一震道:   “实不敢相信,孤接了他三掌,失了先机,绝学未及施展,就受了内伤,符某人之功力,已比当年更莫测高深,使孤不得忍气,亦不便让他看孤另有绝学未施,事后,与他相约分手..”   蒋淡如接口道:   “主公能忍人所不能忍,足见高明,这一手,已比符某人高明了,臣下认为下一步该是采取迅雷不及掩耳手段严厉对付才好!”   汪浩然道:   “英雄所见相同,孤一离开章家,估计如果再直接下手,符某人在有备之下,未必能竟全功,乃一面询问章大钧的行踪,一面另作打算,结果,信鸽飞报,章大钧不知何故?延误归期,大除夕前,还在咸阳古道上逗留着,同时,符振扬却在大年初一夜就离了家..”蒋淡如接口道:   “符振扬不简单,父殁而不守灵孝,大年初一就离家,皆在不近情理,一定是他已经对主公起了疑心了?”   汪浩然颔首道:   “是如此,万方仪与云中慧也接着自焚了章家,悄然出走..”   蒋淡如张目道:“云中慧之智,也不简单,主公如何发现他们?”   汪浩然道:   “孤当时立即下令,把预先埋伏截击章大钧之高手,立即连夜西进,向章某人下手,提头来见,同时,在‘龙驹寨’也发现了符某人易容化装,每当深夜潜入龙飞那里偷窥动静,孤当然知道符某人是在暗中监视,怀疑龙飞背后有人?”   蒋淡如道:   “主公料事如神,推断无误!”   汪浩然道:   “当时,孤自己不便再与符某人照面,易容化装也恐瞒不过他,手下人手又非其对手,只有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故意命几个得力人手,以‘绝绝教’中人的身份露了破绽,符某人果然中计,当是轩辕烈对他家下手,就追那几个人北上。”   蒋淡如连道:   “主公神算,主公神算,符振扬当时以为鸿辞将至,认定那几个人是主谋?想由他们身上探出‘绝绝神宫’的所在,所以一直跟踪北上,好计,好计。”   汪浩然得意地道:   “孤之估计如此,符某人大约认为对付他的人已经知晓他回家了,不敢再去惹他,又以为家中有云中慧,万方仪二人,加上章大钧也会赶回过年,一时疏忽,报复心重,就一直被我们的人引诱向北方。”   蒋淡如道:   “主公之意,是想把他引到‘绝绝神宫’么?”   汪浩然道:   “是的,孤一面加派人手,一面信鸽飞报轩辕宫主,等他自行入阱,孤好全力对付云中慧与万方仪,终于被孤发现了她们和孩子们的去向,孤为了‘欲擒故纵’,只好连夜放出风声,恰好,阎皇夫妇和不少道上朋友在方不同家作客,适逢其会,他们利令智昏,一听到‘空门四宝’在云,万二人身上,就马上追截去了。”   蒋淡如道:   “这些,臣下已有风闻,可笑那班人都被主公玩弄于股掌之上,他们决不会想到这种底细的,主公真是天机难测,佩服,佩服。”   汪浩然道:   “虽然如此,孤因一时失察,在鸡公山一带,竟被人把云万,二人的儿子各劫走一个。”   蒋淡如失声道:“是谁?”   汪浩然一拳重重地拍在玉案上,扬眉道:   “不知道,据独孤虹事后报告,只知其人功力奇高而不知来历,孤已派人多方去打听,尚无消息。但可能就是那个不知来历的老和尚?”   蒋淡如沉声道:   “这点很重要,主公,此人甚奇,只要符章二家各一儿子,其用心很深?”   汪浩然道:“孤亦有同感。”   蒋淡如道:“云中慧与万方仪等,主公如何安置?”   汪浩然目中闪过一丝异采,道:   “这个,孤已有安排,丞相大可放心。”   蒋淡如道:   “臣下只是担心云中慧不好对付而已,既然主公已有安排,当然万无一失了。”   汪浩然沉声笑道:   “丞相不久即可看到她们,也让丞相看看孤是如何叫她们听话的?”   蒋淡如眼光一闪,道:   “是,臣下知道,在对付女人方面,主公比曹公高明多了。”   汪浩然一笑,又道:   “结果,对付章大钧的一路,竟有大半折在章某人剑下,只喂了他们几件黑色暗青子(有毒暗器),又被他带伤突围,失去下落!”   蒋淡如震声道:   “能使章大钧挂彩,已足使天下刮目,该是成功一半了,他会失踪?是否因毒发致命?”   汪浩然摇头道:   “不可能,他既能带伤脱身,可见功力能够克制伤毒,他随身必有丹药,不足制他死命,可能藏身隐密,在养伤中,孤已发下火羽,限令必竟全功。”   蒋淡如道:   “章某人既已中毒,已成困虎囚龙,在严密搜索之下,成功之望很大。”   汪浩然重重敲了一下玉案,道:   “只有对付符某人这一路,可说全军尽没,我们完全失败了,孤甚震怒!”   “为何?”蒋淡如道:   “是符某人中途警觉了么?”   汪浩然目射凶芒,沉声道:   “该是中途失踪,去向不明。”   蒋淡如脱口道:   “有这种事?”   汪浩然道:“派出的人,可能全部被灭口了,竟无一人回报,最气人的,孤派出去的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他们为何一个也..未回来或到‘绝绝宫’报信?这也是孤连夜北上的原因。”   蒋淡如低头思索着,未有表示。   汪浩然沉声道:   “丞相能有以教孤么?”   蒋淡如缓缓地抬起头来,道:   “这点,确是辣手,只有两种可能!”   “孤听着。”   “一是假定我们的人已全部失手,为符某人埋骨灭迹,但又不可能,因为,以主公派出的人,既能对付他,当都是好手..”   汪浩然点头道:“以他们各人功力,如是单打独斗,当然非符某人对手,但接符某三五招还可以,孤先后遣出十四人,合他们十四人联手之力,孤认为已万无一失,如果能把他引入‘绝绝神宫’,更有九成把握。”   蒋淡如忙道:   “主公是先派出的!”   “是分作三批。”   蒋淡如道:   “这就是第二个可能了,假定是被符某人警觉了,以彼之智,必然以各个击破的手段,利用我们的人先后的空隙,分批下手,以致..”   汪浩然哼哼出声道:   “孤事后也想到过,只奇怪这多人,竟没有一个中用的?即使不是对手,有几个分路脱身该无问题?”   蒋淡如躬身道:   “主公恕罪,说句愚直之言,假定这十四个人是追截主公,主公如何处置?”   汪浩然双眉一剔,道:   “当然是不留活口!”   蒋淡如道:   “主公如此想,符某人也必如此想..”   汪浩然道:   “他们十四个,如果由孤来对付,也未必可以全部灭口!”丞相是认为符某人比孤更高明,抑是..”   蒋淡如忙道:   “一不是符某人比主公高明,二不是我们的人没有用,一定是另有不可断定的原因。”   “以丞相的推测如何?”   “臣下认为一是符振扬运用了使人不可抗拒或不会防备的方式或手法对我们的人下手,或者另有他的同党合力下手..”   汪浩然道:   “前者不必臆测,后者,丞相认为是谁?”   蒋淡如道:   “可由当年符章二人的至交好友方面去推断。”   汪浩然冷笑道:   “丞相,你明知‘四大家’已经灰飞烟灭!”   蒋淡如道:   “臣下是指尚在人世而失踪者言,主公知道,符章二人当年交游遍天下,也许,有我们不知道的?”   汪浩然道:   “大有道理,只是这样大难着手了。”   蒋淡如道:   “事已至此,我们目前之计,是先把握符章二人的去向,再多派人手,向各方打听。”   汪浩然摇头道:   “丞相,孤是未想到这些,适才对丞相说曾在丰乐镇发现他,依理,我们应当立即采取行动,来个大撒网才对,可是孤认为不能轻动..”   九十   蒋淡如接口道:   “主公明鉴如电,臣下也已想到,符某人如果真正已到了附近,我们如果派人出去,易露破绽,确是不智,但是,臣下的拙见,是将计就计,故意让他得手,来个..”   汪浩然目光飞闪,截口道:   “孤明白了,但是,孤一时想不到适当的人选,丞相知道,符某人不是好相识,一个不好,弄巧成拙,白白毁了我们的人!”   蒋淡如肃然道:   “主公高山仰山,莫非要考考臣下?”   汪浩然沉声道:   “孤无此意,丞相如有高见,孤在听着。”   蒋淡如道:   “主公有鬼神不测之机,当然早有成竹在胸,智珠在握..”   汪浩然微笑不语,仍作倾听状。   蒋淡如续道:   “以臣下拙见,国手能收劫后棋,主公对云中慧万方仪二人能否运用一下?”   汪浩然目闪精芒,摇头道:   “不考虑!”   蒋淡如道:   “符章二人的子女可为钓饵否?”汪浩然沉声道:   “丞相是指那一个?”   蒋淡如道:   “臣下愚见,都可以派用场,为留后用,不妨先选出一个..”   汪浩然击掌道:   “正合孤意,丞相真是英雄之见..”   蒋淡如笑道:   “臣下并以为主公早有安排?”   汪浩然微笑不语。   蒋淡如凝声道:   “学谦那孩子,虽然听话,臣下认为有一点要请主公定夺。”   “愿闻!”汪浩然看着他道:   “是否要召他回来?孤已命他折向方家堡,迟则恐已不及了。”   蒋淡如道:   “臣下认为来得及,只要主公火速下令..这样去进行..”   蒋淡如压低了声音,叙述了一阵,再朗声道:   “以臣下看来,如果这样,一定让符某人下不了台..”   汪浩然仰面大笔,连道:   “好计,好计!立即,依丞相所陈行事。”   一挥手,道:“传右锦卫。”   锦衣侍卫暴喏之下,连城璧随即入殿行礼,再谢恩赏。   汪浩然挥手道:   “丞相有机宜授你,你好好上前听着。”   连城璧应声走向蒋淡如。蒋淡如附耳而言。   连城璧躬身道:“领命。”   汪浩然沉声道:   “右锦卫听着,务必小心行事,孤赏罚分明,如有闪误,绝无师徒私情,明白么?”   连城璧躬身道:   “小臣知道了。”   什么大事?能使汪浩然严加嘱咐,只有连城璧和蒋淡如与汪浩然三人明白。   汪浩然颔首道:   “你已耽搁很久,快去吧!”   蒋淡如道:   “也许他另有用意?反正他想反叛,也当知后果!”   汪浩然道:   “丞相既明知他已不可靠,为何又纵虎归山?万一与符章等人及四家后人勾结,岂非..”   “主公万安!”蒋淡如笑道:   “臣下之用意,正是要看他如何选择?”   汪浩然沉声道:   “丞相何以明知故犯?”   蒋淡如凝声道:   “主公圣明,臣下让他走,一则看他今后行为,如非真正反叛,他必然知道该立功赎罪,有所表现,如果确是有叛意,他必然找姓傅的小子或林浩他们联络,这正可利用他把四大家的子女逐一引出面来..”   汪浩然大笑道:   “丞相妙算,孤甚嘉许,但是,南宫秀也是我辈中人,他不会想到这些么?”   蒋淡如道:   “他即使想到,也必须为他的妻子儿女着想,为他自己着想,主公放心,臣下当负后果责任。”   汪浩然点头道。   “丞相如此说,孤当然放心,史钊等大有用处,孤现在可否同他们见面?”   蒋淡如道:   “臣下已经想到如何处置他们的方法了,主公不必在此时屈驾相见,容臣下随时具奏一切。”   汪浩然大笑道:   “有丞相在,孤无忧矣。”   宴席已摆设偏殿,锦衣待卫躬身报上。   汪浩然抬手道:   “丞相请,卿等今后多向丞相请教。”   群雄应着。   汪浩然亲自挽住蒋淡如入席。   筵开玳瑁,席设芙容,他们醇酒美人,俨然宫庭受用,在丰乐镇“四通客栈”里,连城璧离开不久,傅震宇也悄然起身。   装睡打鼾的吴百用刚半眯着眼偷看傅震宇的动静,只听傅震宇自言自语着:   “那位老弟台,到底是谁呢?难道真会是符叔叔的儿子?我应该如何对付?是帮他一手?抑是站在方不同这一边?或者,袖手旁观,看清情况再说?”   吴百用心跳个不住,暗道:   “姓傅的小畜生,你一定会和符家小畜生拚个死活,吴某人再好好等机会向你这小子讨回本利。”傅震宇倏地抬头,向吴百用这边哼了一声:   “姓吴的,我问你..”   吴百用差点张目开口,但迅即装作熟睡不闻,没一点反应。   傅震宇站起来背着手,自问自答地:   “姓吴的也算是亮过字号的人物,为何甘心受人驱策?当今之世,是谁有这种手段驾驭他?”   他自己点头答着:   “可能是轩辕烈?等我把他逼出老实话来。”   又自问着:   “姓吴的为何要对付方不同的儿子?方不同之子为何改装成那个样子?   一个人走夜路?”   他自答着:   “一定是方家儿子带了什么要紧东西,姓吴的下手劫夺,他怎会又把方家儿子带到平安客栈去?是专为盯着我而来么?或是想嫁祸于我身上?使我和方家起冲突?这又似不可能?..”   “还有,姓吴的为何把那位老弟台描说得活灵活现,好像是想逼得我去找那位老弟台似的?北上?南下?反正都是这么一回事,姓吴的煞费心机,是想我和那位老弟台一决高下?”   傅震宇自言自语,可把吴百用吓出一身冷汗,暗道:   “这小子实在利害,不在当年傅啸天之下。”   只听傅震宇又道:   “我何必多自猜测,钻牛角尖,再问问姓吴的不就行了吗?”   吴百用心中发毛,知道厄运又临头了,傅震宇的独门手法,使他心胆皆裂他不自觉地连鼾声也停住了。   傅震宇忍住笑,走到吴百用身边寒声道:   “姓吴的,我问你——”吴和再也无法装睡了,故作惊醒状,哦哦着道:   “什么事啊?..”   卜!卜!卜!   窗外连响两声。   傅震宇霍地旋身,哼道:   “那一路的朋友?..”   吴百用如死囚听到大赫,以为救星来了,心中一喜刚想挣扎起来,傅震宇哼了一声:   “我倒要瞧瞧是那一路的高人?”   一拂袖间吴百用眼前一黑,就被闭了穴道。傅震宇已悄然穿窗而出。   对面屋顶上临风伫立着一位白衣人,向傅震宇一点头,已向北方飞射。   傅震宇捺住心头激动,紧随白衣人之后,直到荒郊一抹疏林中,白衣人停住了身形,颤声道:   “傅贤侄,免礼,愚叔有话同你说。”   傅震宇纳头下拜,热泪夺眶而出,道:   “符叔叔,龙驹寨匆匆一面,今夜才得重逢,小侄先叩谢您与章叔叔多年来为家父暨三位伯伯伯的沉冤到处奔劳之德..”   白衣人感慨丛生,也自泫然,一面扶起傅震宇,一面强笑道:   “贤侄无恙,愚叔快慰极了,愚叔本想为你引见龙贤侄..”   傅震宇含泪道:   “小侄已见过龙武兄了,叔叔和章叔叔..”   白衣人当然是符振扬,他点头接口道:   “愚叔惭愧,一再误中好奸,在龙驹寨发现‘绝绝魔宫’中人,愚叔一时不察,未及通知你与龙贤侄,便即跟踪北上,嗳,百劫馀生,还算上天厚我,也仗啸天诸兄之英灵默佑,我们坐下来谈。”   说着,席地坐下。   傅震宇在侧边坐下,道:   “叔叔已知道江湖间近来发生的事了?”   符振扬点头道:   “大略已有风闻,至于我婶婶和章婶婶与贤侄的兄弟姊妹等遭遇经过,因当时愚叔远在千里之外,尚不明时事实道何?..”   傅震宇栋然道:   “叔叔可知婶婶和兄弟姊妹们的下落?”   符振扬深深的一叹,反问道:   “贤侄见闻如何?”   傅震宇是何等人,他深知符叔叔忍辱负重的心情是难形容的,他既知道汪浩然是想对他加害的元凶,也即是对符振扬及章大钧加害的人,甚至连“四大家”的惨变也可能与汪浩然有关,可是,这只是猜测,而无事实根据,虽然在“平安材”窗外曾到听到连城璧与吴百用的对话,那只是片段之词,难以作为证据。   而“事实”上,据龙武告诉他,在鸡公山上的一段经过加之事后传闻,都说云中慧与万方仪是汪浩然仗义舍命相救,但中途失去踪迹,究竟云中慧与万方仪下落何?是否陷身在汪浩然手上,以及符学谦是否就是那个小杀星等在在皆难启齿,叫他如何回答才恰当呢?   他能体会符振扬的心情,如果不是“四海游龙”有超人的胸襟的话,换了任何人,连遭大变,不气死,也非发疯不可了..”   他思一思忖,符振扬已凝声道:   “傅贤侄,不必多想,愚叔只问问你离开龙驹寨后的所见所闻,愚叔很想听听。”   傅震宇忙道;   “小侄尊命。”   他就把一切经过,所见,所闻,所思,直到昨夜在窗下偷听连城璧与吴百用的对话,至今天的经过,巨细无遗,层次分明,条理不紊地一一叙说。   “四海游龙”符振扬听得频频颔首,神色虽然平静,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激荡异常。   傅震宇满面神色湛然,诚恳地道:   “吉人天相,叔叔学贯天人,险夷不滞于胸,请指教小侄,该如何着手?   义之所在,不计生死!”   说着,缓缓起立,躬身垂手,肃然待教。   符振扬强忍英雄痛泪,感动地凝视着傅震宇,良久,良久,才震声道:   “贤侄听着,以愚叔虽非超人,但熟读老庄书,于儒佛道三家动心忍性之道皆有一二心得,决不会为此伤情灭性,贤侄,放心好了。   傅震宇凝声道:“侄儿受教。”   符震扬略一整理思绪,又道:   “事情千头万绪,治丝益梦,能知其要,一言而终,愚叔先分析一下眼前的事给你听..”   傅震守倏地身形微动,但旋即平静。   符振扬点头道:   “是有夜行人在里许外掠过,侄贤功力已超出愚叔估计之外,这份镇定工夫,也是难得。”   傅震宇窘然道:   “小侄火候不够,谢过叔叔嘉奖!”   符振扬沉声道:   “眼前的事,可分三点来说..第一点,吴百用找你的目的,是想怂恿你激发少年人争强好胜的心理,去与犬子!也即你的学谦三弟厮拚!”   傅震宇心神大震,脱口道:   “原来如此,叔叔已断定大闹朝天堡及伤了不少江北道上人物的就是学谦贤弟?”   “是。”   “叔叔共有几位——还有章叔叔呢?”   “愚叔有四男,你章叔叔二男二女,学谦排行老三!”   “叔叔可知谦弟艺出何人?”   “贤侄认为是谁”。   “依小侄妄言,谦弟必是家学渊源,而后..”   “贤侄,愚叔并未授以武功,四子皆是从小习文,不知武功为何物!”   “哦?”   “贤侄不信?”   “叔叔的话,当然相信,只不知为何..”   因愚叔不愿江湖凶险,再为下一代经历,可能是愚叔错了..”   “叔叔和章叔叔终年为先严与三位故世伯伯奔忙,当然无暇分心..那未,谦弟今年几岁了?”   “该是十二岁。”   傅震宇讶然道:“谦弟如此年轻?”   “是么,不过,大约你婶婶调养得好?他们兄弟个子都长得高大,阿谦看来也有贤侄耳下边高。”   “恁地说来,谦弟在极短的时间里,怎会有这么高不可测的武功?”   “愚叔也感奇怪,武林虽有脱胎换骨的丹药及至高玄功,但也得循序渐进,以愚叔亲手调教来说,能得心法真传,以他们兄弟天质,也得半年左右,要能运用自如,非一年以上不可..”   “那末。”傅震宇屈指算了一下,道:   “谦弟武功,如果不是婶婶或老爷爷(指符威)暗中打了根底,那就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因为,在短短的..期间..”   “对!愚叔已算过,该是一个月间的事。”   “小侄斗胆推断,一定是汪..”   “不可能!贤侄认为汪浩然比愚叔高明几许?”   “那就奇怪极了..”   “愚叔虽有所臆测,但愿不是,否则,愚叔真只有大义灭亲,断然处置阿谦了!”   说时,目射神光,傅震宇为之心神大震。他心中虽有所悟但不敢再提,忙岔言道:   “叔叔放心,反正不久可以见到谦弟,小侄会多留意的,小侄认为,多少与汪浩然有关?叔叔以为然否?”   九十一   符振扬闭目道:   “当然..我们先说眼前的事!”   傅震宇忙转话头道:“小侄恭听。”   符振扬道:   “据贤侄适才叙说之言,吴百用的用心,是不论南下,北上,只要贤侄一好奇动念,势非与阿谦照面不可!”   傅震宇点头道:“小侄明白了,姓吴的用心可怕,颇得虚虚实实之妙。”   “贤侄请想想后果,不论是贤侄高一着?或是阿谦幸逞了..”   “小侄明白。”   “第二点,是方不同在不久前接‘绝绝令牌’,他已拚着宁为玉碎,不作瓦全,准备一拚,大约他目前接受了好友或夫人的意见,让儿女暂时避祸..”   傅震宇哦了一声:   “难怪方不同的第四子会改换装束夜行,如果这样,方大侠未免过于疏忽,连一个护送的人都没有!”   “贤侄,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才换了装,岂能再派人护送?使人注意?”   傅震宇目光飞闪,沉声道:   “方四公子终于碰到吴百用了,小侄认为,这不是偶然的巧合吧?”   “贤侄认为..”   “小侄既已知吴百用是汪某人的爪牙,那末,‘绝绝令牌’是否会与汪某人有关?”   “不!‘绝绝令牌’乃当年‘绝绝魔君’轩辕霸之信符,该是由其孽子轩辕烈执掌。”   “那末,方不同最近邀请大批道上人物,是否就是应付‘绝绝令牌’?”   “还不清楚,不过,这多江北人物云集‘大名’,并非方不同求助于人,而是他们同道折了不少人,激起了众怒,自动驰援方家堡的。”   傅震宇不安地道:   “昨夜在‘新乡’连毙三十一名燕云十八寨二等人手的是不是..”   “该是阿谦做的‘好事’!”   “那..那..”   “贤侄放心,愚叔就是要贤侄先弄清这件事,托你出面去方家堡,看看侵犯者究竟是谁?”   “叔叔认为该是..那方面的人?”   “当然可能就是阿谦,或是‘绝绝魔宫’的人。”   “叔叔不便出面,小侄理当代劳。”   “贤侄多留心些,虽说虎毒不食儿,阿谦也是年幼无知,被人利用,但是,贤侄切记,不可徇私,根据事实告诉愚叔,愚叔认为有必要时,会出面..   或暗中加以处置!”   傅震宇心惊地忙道:   “小侄理会得,谦弟一定是少年气盛,受人利用了,小侄一定 弄个水落石出!”“如此,愚叔放心了。”   “叔叔还有一点呢?”   “第三点就是姓连的适才离开栈房,愚叔已知道他是去见乃师。”   傅震宇脱口道:   “叔叔为何不..”   “贤侄,你又为何不跟下去?”   傅震宇窘然道:   “小侄自知力有不及,且不放心吴百用,以为一定有人来救他,想来个守株待兔。”   符振扬点点头道:   “贤侄机智过人,做得对,不逞匹夫之勇,不冒无谓之险,是智者,贤侄虽已得四大绝学之一,尚不足克制汪浩然,连愚叔也不便跟踪,但已知道汪浩然藏身在铜雀台遗址之下。”   “叔叔看到他了?”   “不是,是发现了他的手下,愚叔昨夜在平安栈发现了‘乌蒙五魅’中的老大与老二,正在监视他二人,遥空突然升起焰火讯号,他二人立时飞逃,愚叔故意不动,却绕过他们侧面,一直看到他二人在铜雀台遗址上面消失,适才姓连的也是驰向那一面!”   傅震宇矍然道:   “叔叔携带小侄一探如何?”   “不必。”   “那末,等姓连的胆敢再折回的话,小侄加以生擒..”   “错了,贤侄,这是大好机会,可兹运用。”   “叔叔认为他还会再来?”   “会的,因为汪某人就是派他盯住你,未到发觉贤侄知他师徒底细前,或他们准备对你采取行动之时,决不会同你翻脸,何况,还有一个姓吴的..”   傅震宇接口问:   “他们会把姓吴的救走么?”   “不会!”   “为何?”   “一是他们已知道贤侄有独门手法,他们没有把握解救之前,是不会作此傻事的。二是避免此时引起贤侄对他们的戒备及疑心姓连的。”   “叔叔认为该如何‘运用’姓连的这一着棋子!”   “原则上,该是..”   符振扬附言指示了一阵,又道:   “随机应变,端在贤侄一心之妙了。”   傅震宇目射异采,道:   “小侄理会得,叔叔还有指教的么?”   符振扬想了一下,道:   “第一点,要火速与你林浩阿叔,光华贤侄,龙武贤侄联络,尤其是光华贤侄孤身在扬州,最是可虑!”   傅震宇道:   “小侄也曾想到,相信林浩阿叔和龙武兄会赶了去吧?”   “凡事要顾虑周祥,面面想到,那三船金珠,虽不足道,光华贤侄安全是最重要的,必须先顾到。”   “小侄明白了。”   “这一点,愚叔准备让史家钺回扬州走一趟。”   “原来叔叔昨夜把他带走,就是这个意思?”   “不是的,愚叔并非未卜先知,当时只是想把贤侄引出而已,等我问了家钺这孩子,他一听是我,十分惊喜诚敬,哭求愚叔帮他援救乃父与乃妹,愚叔知道了他与贤侄同行的经过后,就有这个打算,既然一切属实,就叫他去了。”   “叔叔,他一个人南下,靠得住么?”   “当然由愚叔安排,加以易容改装,是不会有意外的。”   “如此,由他取得联络,很好。”   “第二点,就是安家姊妹,据贤侄告诉过的,大有可能,她俩就是龙家姐妹,只不知为何会变了这样?要好好弄清楚,只不知龙武贤侄是否对她姊妹有特别记忆?”   “龙武兄在江汉,并未和她姊妹照面。”   “这可以按下再说,贤侄如能再有遇到她俩时,多多留点心就是。”   “小侄遵命。”   “第三点,就是东方青白与藏宝图的这件事,以及蒋淡如匡总管的身份,劫走东方兄弟,加上史钊姑娘的下落,也有查究的必要,这一点,愚叔也会留心的。”   傅震宇问道:   “叔叔又知蒋淡如与南宫秀是受谁操纵?”   符振扬目光一闪,道:   “这要等事实为证,贤侄当知愚叔目前不能出面,还得先把你章叔叔的行踪及章婶婶与你婶婶的下落弄清楚,贤侄多多珍重。”   傅震宇躬身道:   “小侄预祝叔叔婶婶和章叔叔婶婶等天佑平安。”   符振扬缓缓起身,道:   “但愿如贤侄德言,如见到龙武贤侄,可告诉他,他师父已经和愚叔见面了,我随时会与你们见面。”   傅震宇躬身应是。   “我走了!”白衣摇曳间,冉冉消逝夜空。   傅震宇吸了一口气,晃身飞射,回了栈房。   吴百用仍在昏迷中。   傅震宇听出隔房连城璧尚未回来,也就上炕调息,顺手把残烛拂熄。   约在三更时分,他已听出是连城璧回房了。   傅震宇忙躺下作熟睡状。   轻微得几不可辨的声息到了房门外,并有轻敲房门的声息。   傅震宇翻了个身,作骤由梦中惊觉状,霍地坐起,掠身到了房门边。   门外,连城璧忙低声道:   “傅兄,是咱。”   傅震宇作嘘了一口气,仍是惺忪地问:   “连兄何事?我以为是吴的同党来了呢?”   连城璧悄声道:   “咱就是不放心,适才到外面兜了一圈,还好,没有什么异状。”   傅震宇道:   “连兄辛苦了,我可睡得好沉呀。”   “傅兄再憩息吧,咱也要睡了。”   “好的,连兄放心好了,下半夜我警惕些。”   连城璧已悄然退回房去。   傅震宇暗道:   “此人入迷已深,甘为虎伥,看来是不易把他由泥淖深陷挽救了。”   他真的躺下养神了。   翌日,天甫黎明,晨鸡初啼时,鸡鸣早看天的客人纷纷起来,震言的马蹄起又响个不住。   傅震宇听得分明,通往镇西大街都是向东方的蹄声几乎通宵不绝如缕,由于隔着两条大街,还不足惊扰安睡,现在,却是有不少蹄声络绎地由附近街口下飞驰而过,十分震耳。   终于,有急骤的蹄声在“四通栈”大门外戛然中止,傅震宇已听出是三匹牲口。   接着,大门口响起了熟悉的震耳大喉咙:   “店家昨夜有二马一驴的三位客人,可是下榻贵栈?”   正是“五虎将”之首,狄雷的声音。   伙计在喏喏应着:   “大爷,是嘛。”   狄雷大步走进,口中叫道:   “喂,吴先生,请告诉两位少侠,咱家奉方老大的帖子,专诚来邀请大驾。”   傅震宇已解开了吴百用的穴道,他由昏睡中醒来,正好听着狄雷的大喉咙,忙呀呀应着。   傅震宇暗笑道:   “姓狄的真是莽撞得可爱,昨天连人家姓氏也没问,就走了,燕赵男儿,多是这份粗犷豪爽。”   吴百用挣扎起来,他虽未受禁制,却因前夜受了外伤,忍着疼,揉着眼,看着仍在“熟睡”着的傅震宇发楞。   隔房的连城璧已咳了声:“傅兄,方大侠的人来了。”   人已走出。   傅震宇打了个呵欠,坐起来伸着懒腰,道:   “知道了,容我漱洗穿衣再请。”   吴百用尴尬地直发怔。   傅震宇先开了房门,伙计已经端进热水伺候。   狄雷已冲向连城璧,先拱手,大嚷着道:“好的,那位老弟台是姓傅啊?   行,好俊的工夫,咱姓狄的很佩服,行赔个不是。”   连城璧已看出来的三人就是昨天的三个,那个黄面汉子适时抱拳道:   “狄老大,等会再说,咱们不可缺了礼数,还未请教这位少侠大号呢。”   正要向傅震房中冲去的狄雷,忙收了脚步,咧开大嘴,又向连城璧叉手道:   “咱忘了,请教,请教,嗳,这几天,咱怎么样了啦?老是得了急惊风似的,前句不地后句。”   连城璧冷然道:“昨天忘了奉告了,咱姓连。”   狄雷呵呵着道:   “连老弟么,昨儿个,是咱家太毛燥了些,回堡对咱方大哥一说,喏,挨了一顿‘排头’,马上交下拜帖,要咱们三个连夜赶来赔礼,并请三位移驾方家堡?”   另外两个汉子也抱拳而意。   连城璧叫了一声:   “傅兄——”   傅震宇已整襟走出,朗声道:   “连兄,方大侠以礼来,我们不可缺了礼数,先向狄老兄三位道声辛苦。”   狄雷大步上前,先双手递过大红拜帖,再叉手道:   “傅老弟,咱家方大哥说,小鬼见不得大神,昨天是咱们不是,叫咱们来告诉您,他在家翘首恭侯大驾。”   黄面汉子拱手道:   “咱家就是金子庸。”   紫面汉子也拱手道:“咱是蓝雄。”傅震宇呵了一声:   “原来就是五虎将中的老三,老四,傅某也谢过一声得罪了。”   狄雷大笑道:   “那里,那里,不打不成相识,傅老弟,有请有请。”   说着,一手掬出一个大无宝,往柜台上一放,道:   “掌柜的,有赏。快把三位贵客‘脚程’牵出来。”   掌柜的笑得见眉不见眼,只有喏喏道谢。   早有三个伙计,由槽房中把傅震宇等的牲口牵出。   傅震宇也不客气,他知道燕赵男儿的豪爽绝伦,称“老弟”是最亲近的称呼,向连城璧一笑,道:   “连兄,我们就走一趟方家堡,一见方大侠。”   吴百用也已漱洗过了,强作镇定的走了出来。   连城璧只好一笑,道:   “行,唯傅兄马首是瞻。”   五马一驴:向东扬鞭。   方家堡,就在“大名”的东城外。   它位置在“邯郸”与“南乐”之间,距离“丰乐镇’约近百里。   狄雷等三人的牲口,都是千中选一的千里名驹,才有这么快的脚程,在日正当中时,六人已经抵步。   路上,怒马淖蹄不绝,都是驰向方家堡。   堡门之外,延伸数里的宽敞箭道,几乎两边尽为牲口拥塞。   傅震宇等刚抵矗立的华表之前,一行人拥着一位铁面虬髯的巨灵大汉,旋风似的迎上来,老远,就听到大汉豪放的大笑声,叫道:   “傅老弟,连老弟,方某欢迎您们光临。”   九十二   原来,金子庸早已驰马入报,所以方不同已先知道了他们的姓氏。   傅震宇知道当前正是北方道上高手云集方家堡的时候,方不同放着那多朋友不周旋,专诚率人出迎他和连城璧,可见他在方不同心目中的位置很重,能赢得“关东大豪”方不同的这种礼遇,且双方素无渊源,又无一面之雅,自己折辱了对方得力兄弟,确是异数,方不同所以为方不同,关东大豪所以为关东大豪,英雄本色,毕竟不凡。   他忙下马。   连城璧与吴百用也下了牲口。   连城璧并不怎样,吴百用却是最感窘促。   因为,论名气、他,吴百用,成名已二十年多,且夙以足智多谋见称。   不论由那方面讲,他应该受到主人的重视,先予招呼才对。   可是,方不同似乎根本不认识他这位大名鼎鼎的“黑心吴用”,不但丝毫未假以词色,连正眼都没看他以下,相形之下,情何以堪。   论武功,当然是傅震宇比他高明,昨天又露了一手,难怪方不同把傅震宇当作主客!   眼看双方就要照面,赢得群雄注目;傅震宇拱手道:“方大侠,晚辈傅震宇致候了,得瞻虎威,又亲謦咳,何幸如之。”连城璧也抱拳道:   “咱,连城璧,见过方大侠。”   方不同已大步近前,掀髯大笑道:   “傅老弟,不愧‘泰山’之后,连少侠,方某已知道你是汪大侠高足,令师可好?”   说着一手挽一个,仰面哈哈不已。   傅震宇和连城璧都吃了一惊,暗道:   “好灵通的消息,一见面就能知道底细?”   傅震宇心中一动,侧顾窘在一边的吴百用,笑道:   “方大侠,尚有这一位..”   方不同循声注目,讶声道:   “这位,忘了请教,可是老弟贵友?”   吴百用因方不同根本未看他一眼,好像只是专迎傅连二人、他当然不便先开口,现在一听方不同如此说,简直是存心折辱他了。   显然的,他们是一行三人,不论如何,狄雷等早就会告诉方不同的,何况早天又是他先和狄雷通名打招呼,今天去丰乐镇迎接他们三人,决不会不知道有吴某人同来。   左侧边咧着大嘴的狄雷突然哦哦道:   “方老大,咱忘了这位就是吴百用先生。”   方不同一剔眉大声道:   “原来是吴兄?狄老弟何不早说?使方某人失礼,吴兄为何如此狼狈?   请,请,坐下来再说。”   一面挽着傅,连二人向内走。   吴百用恨无地洞可钻,说多难为情就多难为情。   他心中明白,这是方不同存心“损”他,他心中说不出的恨毒,表面上又怒不得,恼不得,只强笑了一声:   “好说,吴某打扰了。”   便即同行,移步跟着。   他心里又恨,又气,又发慌。   恨的是他自己本是想把傅震宇诱激去找符学谦动手,制造符,傅二家的仇恨,不论那一方赢了,都已达到了他害人的目的,也可说是汪浩然对他的授意已完成任务,不料,反被傅震宇揭破了他的本来面目,吃了大亏,无法脱身,被傅震宇赶着鸭子上架,只好走这条路,被逼来到方家堡,以致受这种羞辱。   气的是汪浩然为何明知他已失手被擒,怎么不设法派人把他救走?如果不是前夜自己贪功,把方不同的儿子方志逸制住,想把方志逸带到汪浩然面前邀功讨赏的话,也不会被傅震宇从“乌风爪”的伤痕看破他的身份,如能早知如此,当场就把方志逸杀掉,埋尸灭迹,岂不是好?   使他心慌的,是方志逸在前夜失踪了,他原以为是汪浩然派人把方志逸及史家钺劫走,现在,由于方不同对他的态度,直觉上,使他感到方志逸与史家钺可能是被方不同的人带回来了。   假定如此,方志逸一醒转,势必据实说出经过,则他就是方不同的仇人,这样对他,还算是特别客气了,等下更有得瞧的!若被方志逸当面指认,那时,他想逃也无路了。   他提心吊胆的在思忖,可能的变化,如何应付?表面还得强作镇定,这份滋味,可真难受。   方家堡甲第连云,尽是巨石砌成的墙壁,占地逾百亩,气象万千,大门丈二,两边石狮高达三丈,给人的印象,是一切“大”而“豪”。   方不同陪着傅震宇与连城璧,款步走入大门。   门两边,二八一十六个红衣大汉,刀光闪处,齐声呛喝,铁腕同翻,雪亮的马刀劈出。   如果不知内情的话,被他们一喝,就会大吃一惊,刀光劈出,一定当作他们不怀好意,如果退避或出手对付,都会是大笑话。   傅震宇一声:“不敢当。”   目光炯炯地电扫左右,微一颔首,大步跨进大门。   连城璧也是内行人,也昂然而进。   吴百用更是心中有数,暗道:“姓方的,你好势利,你大约以为傅家小畜生已得了‘指定乾坤’真传,妄想借他为臂助,对付符家小畜生,哼,恐怕你会后悔!巴结又有什么用?”   原来,这叫做“抱刀礼”。   是专为主人迎接最尊敬的贵客嘉宾,或武林中共仰的大侠高人而设的隆重礼节。   只见十六个大汉,刀尖斜对刀尖,不差毫厘,在闪电出刀的刹那,中间隔了丈许左右,连柄二尺八寸的马刀,恰到好处的悬空架住,足见火候到家。   转过照壁,就是宽敞达十亩许的大厅,除了合抱粗的楠木大柱外,空荡荡得可以跑马。   厅中,正大开流水席,济济一堂,尽是武林人物,估计不下六七百人之众。   迎面一对大柱,隽着斗大金字对联,十分悦目的行书..   富贵如龙,游尽五湖四海。   贫穷似鬼,惊散九眷六亲。傅震宇一瞥之下,暗道:   “好豪放的口气,也道尽人情世故,只是作为当门大厅对联,未免有欠浑厚含蓄。”   好得,这是主人粗犷不文的小事。   座上群雄,谈笑正欢,酒酣耳热,看到主人陪着傅震宇,连城璧等进来,纷纷注目。方不同轩眉大笑道:   “各位弟兄,方某为你们引见一下,这位老弟是..”   傅震宇含笑朗声道:   “武林末学傅震宇,‘虎啸山庄’唯一后人,见过各位道上前辈。”   说罢肃然一揖。   他的神采他的风度他的话,皆使群雄刮目。   “虎啸山庄”唯一后人,十多年不闻消息的傅家后人出现了,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方不同掀髯道:   “如何,傅老弟快人快语,和当年傅大侠一模一样,重瞳异相,不同凡响,嗳,连老弟..!”   连城璧肃声道:   “家师托福,可能会来拜访方大侠,主人还是等家师来了后再为晚辈引见各位前辈的好。”   方不同讶然一怔,又大笑道:   “好极了,令师汪大侠会来?”   吴百用吃了一惊,只怕连城璧“失言”,露了马脚,果然,傅震字眉毛连动,笑道:   连兄,汪叔叔几时告诉你,说要来此?”   连城璧胸有成竹,而不改色地道:   “想当然耳。”   傅震宇道:   “这么巧?连兄莫非有天机?”   连城璧点头道:   “正是不可泄漏。”   方不同道:“   这就奇了,汪大侠曾出现‘九里关’前,怎么会..”   连城璧接口道:   “到时自知,前辈还是招待客人吧。”   方不同掀髯大笑道:   “好,好,各位弟兄,看来,符章二位夫人也有下落了..真是慢客,请,请。”   一面举手肃客,人已引路走向中间一席。   显然,这是主座。   座上已经先有四位老者在座。   能与主人同席者,非主人至交好友,够资格,就是人人共仰的武林大老。   傅震宇忙拱手道:   “礼不可废,请主人另设一位置如何?”   方不同大笑道:   “傅老弟,方某说句实话,老弟今天是主客,虚位以待..”   傅震宇接口道:   “主人厚爱,愧不敢当,只有心领了。”   方不同道:   “老弟,方某有理由。”   “愿闻。”   “老弟,方某和在座的朋友,都是敬重令尊的人,诚如老弟所言,老弟是‘虎啸山庄’唯一后人,老弟不可再辞。”   傅震宇肃然谢道:   “晚辈有僭了。”   因方不同提到他的父亲,正大堂皇,只有称谢入座。   连城璧尚未开口,方不同已举手道:   “连老弟,因师重徒,请坐。”   连城璧只好也拱手道:   “先代家师谢过。”   也正襟入座。   只有吴百用进退维谷,论辈份,他也是晚辈——因为方不同是与他的师父“赤手天尊”邬刚同辈,如论年纪与闯出的旗号,却够资格与主人同席。   方不同笑对狄雷道:   “狄老弟,你好好陪吴先生,多敬几杯水酒。”   这可太使吴百用下不了台了。   因为他是与傅连二人一同应邀而来,在这多人面前,主人明显的表示对他轻蔑,这口气,真叫人咽不下。   为何?   人要脸,树要皮,武林人物,更是争气不要命,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人折辱,非拚命不可。   傅震宇也是心中一动,忖道:   “方不同豪迈绝伦,为何独对姓吴的显得小家子气,不能容物?是鄙视姓吴的为人?抑是方不同已经知道了其子被吴百用下过毒手的事?..”   这种骨节眼上,他也不便表示什么,何况,吴百用等于是阶下囚,早就该死,也犯不着为他遮羞掩窘。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吴百用神连变,狄雷已大声道:   “吴先生,请随咱家入席。”   吴百用终于强笑着道:   “吴某本无列席资格,即承主人厚意,只好汗颜敬陪末座了。”   群雄都觉得奇怪,主人为何对他不客气?不少人已知道他就是“黑心吴用”,都认为他太没种了,只有傅震宇暗惊道。“此人不愧有智,遇横逆而不怒,处窘辱而能忍,确实心机深沉,名是不可幸致的。”   吴百用呢,心中已是怨毒入骨,几乎咬碎钢牙,暗中发着狠:   “姓方的老匹夫,咱们就走着瞧吧!”   一面却坦然地随着狄雷走。   在座的四位老者中的一个紫袍银须老者拈须哦声道:   “老方,这位吴朋友,眼生得紧,是那一路的?”   方不同笑道:   “柴老,此君即是‘七智’中的..”   紫袍老者呀呀接口道:   “原来是他,果然有些急智,老朽十分佩服,咳咳,会对老方您起误会的吧?”   方不同笑道:   “不会的,他心中有数。”   “什么?”紫袍老者讶声道:   “难道他有什么对不起老方之处?呀呀?”   这分明是冷嘲热讽。   吴百用突地停步,回身,缓缓地道:   “原来是长白四皓柴老三啊,吴某失礼之至。”   四位老者,正是“长白四皓”——   老大“碧目神翁”王兴。   老二“鸠拐叟”商悟。   老三“美髯翁”柴素。   老四“九指公”简铜。   吴百用的语气也并不“客气”,柴素一拈银须,哼道:   “老朽偏处荒山,不识‘黑心吴用’,不必客气。”   吴百用道:“柴老,可肯听吴某几句话?”   四皓都不屑理会地晒然不语。   吴百用徐徐道:   “公孙玷因摆架子而失马缓,刘玄德困礼贤下士而得诸葛亮,各位能明此意否?”   连城璧暗道:   “老吴,你刚才能忍,现在为何又自找麻烦..”   柴素哼了一声:   “说得好,可惜阁下并非诸葛亮,只够在梁山伯辅佐宋公明。”   吴百用朗声道:   “那因为主人亦非刘先生,豪气有余,礼节不足,所以,吴某虽有恩于主人,亦不敢自表。”   方不同剔眉道:   “有恩?恩由何来?”   吴百用道:   “吴某前夜救令郎于垂毙之际..”   话声未了,冬!冬!冬!三声震耳金鼓。   方不同神色一变,喝道:   “快报来。”   九十三   步履疾,有人转过照壁,是一个黄衣壮汉,双脚一停,全身站得毕直,大声报告:   “流星快马报来,昨夜三更至四更左右,燕云十八寨弟兄十三人在‘南乐’附近惨遭毒手,十三人各有不同的死状,经查证,内有正副寨主七名,香主六名..”   话未了,一片拍桌唬吼之声,不少人纷纷暴起。   方不同目射精光,铁面加霜,一声断喝:   “知道了..”   两臂三张,又道:   “各位弟兄,血债血还,不必急于一时。”   那些暴怒的人,本是个个眉立眼红,杀气溢于眉宇,怒容满面,被方不同一说,又纷纷坐下,一言不发。   方不同目注黄衣壮汉,疾声道:   “还有什么?”   那黄衣壮汉面上汗出如浆,咽了一口口水,又道:   “第二拔快马报来,‘卫河’发现浮尸多具,今天大早才被发现,经逐一收集上岸,计有十七人,其中有本堡褚,涂二位师爷及第六,第八二位师弟。”   方不同凛若天神,神态慑人的一声狂笑:   “好极了,大丈夫生有处,死有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还有吗?”   黄衣壮汉睡皮一垂,道:   “没有了。”   方不同一挥手:   “随时再报。”   黄衣汉子暴应一声:“是!”   大转身,退去。   方不同举杯道:“各位,乾!”   他一仰脖子,大斗酒下肚,下巴上也是酒。   可是,虎目中却隐现泪光。   英雄有泪不轻弹!   群雄纷纷举杯乾了,这是最难下咽的酒。   傅震宇已知道形势实在严重,完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逼人气氛下,方不同虽然豪迈绝伦,义气如山,也已心情激动得难受极了。   他更清楚,黄衣汉子——能有资格穿黄衣者,即方不同嫡传弟子,传达报告,竟派出弟子充任,可知方不同部署紧张严密,已是全力以赴。   听适才报告,方家堡已折了二位师爷和第六,第八两位方不同的嫡传弟子。   据傅震宇所知,方不同共有四子二女,十大弟子..向有“关东十杰”   之称,一下子就毁掉两个,也即是“十杰”中被人毙了两条,对此时的方不同而言确是先声夺人的打击。   原以为昨夜平安无事的,马上就被事实否定了。   傅震宇目光如电,无微不烛,他已瞥见连城璧,毫无惊讶之色,似乎胸有成竹,皆在意料之中。   只在方不同向群雄敬酒刹那,连城璧向吴百用递了一瞥飞快的眼风。吴百用却目射异采,仍是青肿未消的面上掠过一抹不可忖度的诡谲神色。   傅震宇一时也弄不清楚连城璧与吴百用的暗里春秋!   狄雷大约因适才的消息把他气昏了头,只有目张如炬,呆在当场!   这时,他回过神来,目光投向方不同。   方不同目注吴百用,豪声道:   “适才如何说的?”   吴百用抱拳道:“不说也罢。”   方不同轩眉道:“阁下好像幸灾乐祸,大快于心似的?”   吴百用道:   “这就是方大侠待客之礼数?”   方不同道:   “天下朋友,谁不知方某生平无大志,但愿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   一视同仁,无分厚薄?”   吴百用沉声道:“诚如方大侠所言,何独对吴某人咄咄相逼?”   方不同疾声道:“方某有何失礼之处?”   吴百用道:“吴某虽然不才,也曾浪得浮名,再不济,也不致让吴某人如待决之囚,无一席之位之理。”   方不同道:“方某不是已请你入座了么?”   吴百用道:“吴某现在仍是站着!”   方不同抚髯道:“立谈固然欠缺礼数,是阁下突发惊人之论,未免有危言耸听,哗众取宠之嫌。”   吴百用冷然道:“方大侠毫无父子之情么?”   方不同怒道:“此言何意?”   吴百用仰面道:“适才已经奉告方大侠,吴某前夜曾经搭救令贤郎于垂危之际..”   方不同目射精芒,疾声道:“大丈夫立誓乾坤不受恩,阁下如果真有这回事,请据实相告,方某当负荆致谢。”   吴百用道:“令郎可是名叫‘志逸’?”   方不同点头道:“不错!”   “他排行第几?”   “是方某最幼犬子。”   “前夜,吴某投宿临淇,曾在路旁发现令郎身受重伤,吴某加以援救,据令郎自称姓氏,吴某立即携带原拟先借客栈为令郎调治,再送到府上..”   “这样说来,阁下是方某大恩人了。”   “好说,事实如此,只惜在客栈中又为别人劫走!”   傅震宇大为骇异,暗道:   “难道是我耳朵出了毛病?抑是姓吴的昏了头?当面欺人,扯这种谎,居心何在?..”   方不同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道:“阁下,犬子明明在家,可要唤出道谢救命之恩?”   吴百用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所以敢如此大胆放言,是因为得到传声告诉,说方志逸尚未回堡,可以先挽回面子,充充胖子,不料,方不同竟会有这种惊人之论,真使吴百用头皮发麻,说多窘就有多窘,何况,傅震宇正在向他凝视着,越使也心虚胆怯。   再加群雄对他投来蔑视的眼光,好像猫看老鼠,更使他无地自容。   耳边突然又听到一丝传言道:“老吴!沉住气!只请姓方的叫出他儿子好了。”   吴百用七上八下的心,又是一定,沉声道:   “谢倒不必,这是份内事,方大侠不必介意,原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吴某只是闭话一句而已。”   “好话!”方不同疾声道:   “阁下救了方某犬子,何异恩同再造,可惜并不如阁下所言,方某倒想向阁下要点公道了。”   吴百用心寒胆裂,不禁游目四扫,希望对他传声的人速加援手!   方不同倏地大喝如雷:“姓吴的不识抬举,不知死活,拿下。”   狄雷怪笑一声:“老实些!”   吴百用神色惨变——他发现中计了!   他被傅震宇点了独门偏穴,等于常人一样,功力被制,无法施展,狄雷一指点到,他就束手被擒。   连城璧大喝一声:“且慢!”   耳际突然听到一缕传声:“妄动不得!绝对不能暴露身份!”   连城璧立时哑口无声,已立起的身形又自坐下。   他实在迷惑了,不知所指。   他原以为吴百用突发惊人之言,必有所恃,他也知道乃师汪浩然早在方家堡布置了同党,他虽不知道是谁?总以为笃定泰山了。   这时,他竟莫明其妙,只有直瞪眼。   方不同看着他,一瞬也不瞬地,道:   “连少侠,有何指教?”   连城璧只好陪笑道:   “只因吴某是与咱傅兄同来,不论他有什么失礼之处,想向方大侠讨一份人情..”   方不同接口道:   “看在令师面上,决无不允之理..”   “咱先谢过了。”   “只是,吴某人存心不良,犬子几乎丧命在他手上,不得不问个清楚!”   连城璧大骇,暗道:   “怎么泄了底?老吴也太不识相了,怎么自找苦吃?..”   他只好强笑道:   “吴某人如果真有对不住方大侠之处,听凭卓裁好了!”   方不同向四面一抱拳,道:   “本来,酒筵之间,为了免得大家扫兴,方某不想有任何不快之事发生,可是,姓吴的当面欺人太甚,值兹大敌将临之时,不得不告个罪,方某要为大家助兴下酒了..”   群雄未有表示什么?也不便询问。   方不同大喝一声:   “各位,姓吴的是‘绝绝教’的遗孽爪牙,方某要把他寸剐而烹之,请各位分赏一脔,作为下酒如何?”   话声中,四个红衣大汉,已经用铁架抬来一具似炉似铜的东西..这是关东一带,用来烤牛肉,烤羊肉的“老虎架”又叫“福鼎”的家伙,下烧烈炭,上盛沸油汤食肉者以刀割肉,用铁筷挟着,在沸汤油中一场,一刷,再蘸上佐料,即可入口,或者,以鲜肉在火滚的巨锅周围凹槽上反覆烤熟食用,在严冬大雪天,炉火熊熊,大口酒,大块肉,立时全身暖和得出汗。   不过,眼前抬出的这一具,乃是大号,可供近百人轮流食用,也只有钟鸣鼎食如“关东大豪’方不同的大户巨族人家,才使用此物。   四个红衣大汉轻轻放好,就在大厅中心。   巨锅中丝丝作响,油汤已经百沸,可见早已准备好了。难道是专为对付吴百用而设?   傅震宇心中连动,暗忖道:“为了一个姓吴的,值得如此小题大做么?”   如果方不同是为了给其子报仇,也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做这种“生烹人肉”   的残酷事,显得小家子气,除非是别有作用..   倏地,灵光连闪,掠过傅震宇脑中..   假定是符振扬把方志逸送回方家堡的话,或是把经过通知了方不同的话,一定是“四海游龙”符振扬对这位“关东大豪”授下了什么锦囊妙计?   或者,有杀鸡吓猴的意思?   傅震宇一面思忖着,目光却在搜索着。   他只看到连城璧紧缩着脸皮,木然如不见不闻。   已被狄雷制住的吴百用,则神色时变,阴晴不定,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方不同戟指吴百用,厉声道:   “姓吴的,光棍点,你受谁的差遣?为何深夜突袭犬子志逸?如果你老实说,方某不为己甚,不然,方某只好先把你祭旗了。”   吴百用突作冷笑道:   “天下无人,天下无人,原来姓方的,竟是这种人?恩将仇报,天下岂有此理?”   方不同怒笑道:   “姓吴的,任你再狡猾也无用了,狄老弟,先给他一点味道赏赏!”   狄雷暴声道:   “姓吴的,若不给三分颜色,你要开染坊了?”   一扬巨掌,就是一个耳光!   一提腕,把吴百用刮得眼冒金星,一片黑,头昏颊肿,紫涨坟起。   同时,尊牙掉了几个,口角溢血。狄雷吓了一声:   “这记锅贴是‘素’的,要不要再来大荤的?”   吴百用咬牙怒目,死瞪着方不同,十分狞厉可怕。   连城璧忍不住喝道:   “主人请听一言,在家门欺人,如此处置,不怕天下同道见笑么?”   方不同注目道:   “连少侠,‘绝绝教’杀人如草,咱们栽了那多兄弟,又如何?”   连城璧道:   “冤有头,债有主,应当直接向别人算帐讨债如此折辱主人邀请上门的客人,咱不敢苟同,在座各位前辈,无一主持公道么?”   说着,霍地站起,大有拂袖之势。   狄雷大笑道:   “连少侠‘绝绝教’的兔鬼子手段比咱这一记锅贴,何止数十倍!姓吴的都是兔鬼子的兔鬼子,不有什么客气?”   连城璧震声道:   “有证据么?”   方不同仰面道:“有!”   连城璧道:   “敢请公开给大家过目一下如何?”   方不同点头道:   “行!但不知连少侠何以偏爱吴某人?”   连城璧心中一凛,飞快地接口道:   “因为有同行登门作客之雅!”   傅震宇暗暗好笑,他也适时开口了:   “晚辈亦有同感!”连城璧得他一言撑腰,精神一振,向傅震宇笑道:   “如何?傅兄公道自在人心,主人此举不足以服能人!”   方不同笑道:   “方某人会是冒失轻动的人,自然先有证据,叫人口服心服的证据,连少侠是否要方某人直言谈相?”   连城璧又是一惊,暗道:   “姓方的到底知道多少?咱别惹鬼上身!”   他因为没有再听到有人向他传声了,疑神疑鬼,又不忍吴百用当面受辱吃苦,才向方不同打招呼,现在,方不同竟向他“紧逼”上来,他沉声道:   “如确有..足可取信大家的证据,要杀要剐,也是姓吴的活该..”   方不同哈哈大笑道:   “狄老弟,你不妨先把姓吴的开刀,咱再让他口服心服!”   狄雷怪笑道:   “行!也只有咱不会嫌他臭肉太龌龊!”   一翻腕,抽出了肘底皮套中的解牛刀,刀光一闪,吴百用身形一抖,惨叫起来。   狄雷已经“挖肉补疮”式,在吴百用左腿肥肉处割下了二寸大的一块肉,一甩手,刀尖上的肉就恰好甩落在巨锅的边沿上,滋滋响,冒起了烧焦的肉味。   吴百用痛得全身抖动,血在涔涔流出,无奈穴道被制,成了俎上人之肉,只有听凭宰割的份儿。   连城璧喝道:   “请主人先提出证据来!”   方不同笑道:   “连少侠不必心急,等把姓吴的碎割得见骨的时候,证据自然会拿出来!”   九十四   连城璧又怒,又气,脱口叫道:   “如无证据,主人又如何?”   方不同大笑道:   “是要方某抵命是么?”   连城璧怒火之下,口不择言地道:   “主人别忘了血债血还..”   “连少侠和姓吴的渊源似乎很深?决不止同行之雅而已,是么?”   连城璧怒声道:   “咱只是看不惯仗势凌人,妄杀无辜而已,也非方大侠的身份所做的事!”   方不同笑道:   “大丈夫不拘小节,方某决不作妇人之仁!”   一抬下巴,道:   “狄老弟,你代大家动手,好好的把姓吴的寸剐。”   锹雷应道:   “照办!”   早有两个红衣大汉,各捧一个大盘子。   狄雷把吴百用摔在地面,一脚踏住他的肚皮,掳据近助,露出毛黝黝,虬筋交结的铁腕,泼风尖刀横咬在嘴里,看他这个样子,很像“解牛”的疱丁,杀猪的屠夫,难道真要碎割吴百用?   武林人物,杀人不眨眼,视死如妇,不当一回事,在座群雄,一听方不同说吴百用是“绝绝教”的人,都是仇火大炽,以惨杀吴百用为快,有的轰大饮起来,却无一人表示反对。   连城璧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如果他不是孤掌难鸣的话,早就出手抢救了。   吴百用再镇定,也几乎面无人色,千古艰难唯一死,人当死亡顶刻之际,求生之念特别强烈——他认为方不同是把他当作“绝绝教”中人,眼看狄雷就要下手,刚才挨了一刀已使他痛得发抖,血流不止,心中发虚,惊怖之下,眼看狄雷已取下尖刀,圆睁怪眼,在准备先由何处下手!   吴百用脱口叫道:   “吴某绝不是‘绝绝教’中人!..”   方不同喝道:   “那么,你受谁的差遣?”   吴百用不自觉地向连城璧投去一瞥目光——示意连城璧火速为他解困。   却被连城璧阴冷的目光把他惊得闭口无言。   实在,连城璧也不敢再作“不平”之鸣了,他已感到气氛不对,如果他再帮吴百用说话的话,可能激怒方不同及在座群雄,使他自身难保。   方不同大喝如雷:   “怎么还不快点?”   狄雷一声不响,泼风尖刀连闪!   吴百用哇!哇!呀!   连声惨叫中,由于奇痛,忍不住满地滚动。   狄雷已经挖下吴百用大腿上几块肉,熟练地投入红衣大汉捧着的盘子里!连城璧情急智生,沉声向傅震宇道:   “傅兄,你怎么不说话?”   傅震宇虽觉得方不同太过份了,因他觉得必有深意,随口答道:   “我,无话可说!”   连城璧震声道:   “傅兄,别忘了姓吴的是你‘经手’的,留下他也许大有用处!”   傅震宇道:   “主随客便,谁叫姓吴的得罪主人?”   连城璧愤然道:   “傅兄,如是令尊在场,一定会仗义执言的!”   傅震宇一听连城璧提到父亡,肃然正色道:   “先父不幸被害,令师却是活着,如果他恰好赶到,岂不是好?”   连城璧为之气结,强笑道:   “可惜家师未及时赶到,不然,哼哼!”   吴百用又是连声惨哼,他已痛得快要昏死过去,又被狄雷割下了十几块肉。   方不同喝道:   “狄老弟,只管快,不论是谁要伸手管这件事,一律当作‘绝绝教’遗孽处置!”   这句话,很重!   连城璧空自急怒,也变成了敢怒而不敢言,说不出的尴尬。   突然有人哼了一声,叫道:   “东翁,不才能说句不中听的话吗?”   傅震宇与连城璧循声注目,就在右手一席上,一位深目鼠髭,神态冷漠的老者在目注方不同,慢声慢气地。   方不同目中闪过如电的一瞥异采,沉声道:   “原来是大师爷,有何高见?”   又是师爷?傅震宇心中一动,双眸注视,只那位大师爷徐徐地道:   “东翁行事,一向豪快无伦,为何今天拖泥滞水?”   方不同张目道:   “方某有何措置不当?”   大师爷拱手道:   “东翁好说,不才之拙见,不如给姓吴的一个痛快..”   方不同接口道:   “大师爷,你有所不知,当年‘绝绝教’以杀人为乐专门喜欢以各种人神共愤的酷刑杀人,这样对付姓吴的,该是十分优厚了,比不上‘绝绝教’百分之一吧?”   大师爷道:   “东翁认定姓吴的确是‘绝绝教’的人?”   “当然。”   “不才想请教一下依据!”   “这很简单,‘绝绝令牌’已到咱头上,师爷难道不清楚此牌所至,抗命者者杀光?‘绝绝教’既已看中了咱家,即成死敌,姓吴的敢对小犬下手,当然与‘绝绝教’有关..”   “东翁,这是想当然耳,何不请少东家出来当面问问?也好让姓吴的服贴!”   方不同道:   “好,就有劳师爷到后院走一趟,把小犬志逸带来和大家见面?”   那位大师嗯了一声:   “东翁是要不才亲自去请四少东?”   方不同点头道:“有劳,非师爷去,咱家不放心。”   大师爷缓缓起身,道:   “不才就去,东翁不妨吩咐狄老弟歇下手,以免这厮断了气,别人说东翁意图灭口!..”   方不同笑道:   “师爷说得是!”   一挥手,道:   “狄老弟,暂停,免别人误会我们‘死无对证’,枉杀无辜!”   狄雷住了手,以指抹去刀上血渍。   吴百用已是奄奄一息,失血过多,面如黄腊。   傅震宇瞥见连城璧目送那位大师爷背影消失厅后,隐有惊喜之色。   傅震宇心中一动,暗道:   “难道是这位师爷有问题?他是谁?连城璧认识此人?..”   他当然不知道连城璧所以意外惊喜,是因为他已听出,这位大师爷的传声正与他说话的口音一样,显然的,这位大师爷,就是乃师汪浩然预先布下的棋子。   难得如此凑巧,方不同会请他去后院,即使方不同的儿子为方不同派人救回堡了,有大师爷在,随时可以运用手段,挽救吴百用一命!..   傅震宇却因为想到南宫秀也曾在东方青白手下做师爷,加上“不知先生”   蒋淡如也变成匡总管,前车之鉴,触动灵机,暗道:   “假定是方不同对这位大师爷动了疑心又怎么让师爷去后院接出他的儿子?岂非大阿倒持,授人以柄么?”   道理很简单,如果方志逸已被“四海游龙”送回方家堡的话,方不同要自己儿子出来对质作证,尽可以吩咐手下通知后院一句,何必特请这位大师爷去?此中必有玄虚。   他偶抬头,只见方不同正向他投来目光,神色严肃,凝重。   傅震宇脱问道:   “请问方大侠,府上共几位贵师爷?”   方不同含笑道:   “四位而已。”   傅震宇道:   “能荣膺府上幕宾,必是一流高人,能惠教四位师爷大名么?”   方不同点头道:   “可以的,适才忘了为老弟引见,到内院去带犬子的那位就是舍下大师爷,姓席,号大荫,这位师爷,武功未必如老弟所推重之言,文事与运筹方面,却是好手,无异方某的军师爷,第二位师爷,名叫洪之福,有事外出..”   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第三,第四二位师爷,一名褚超,一名涂狱,可惜已..不能再见面了,这笔账,只好等下算了!”   傅震宇拱手笑道:   “谢教了,方大侠义气如山,前辈风范,当不为这种挫折介怀?”   方不同豪气飙发,双眉一振,狂笑道:   “老弟说得好,方某即使抛头洒血,也要和‘绝绝教’遗孽一拚,生死何足道哉?”   一仰面,向四面抱拳道:   “方某重申前言,‘绝绝令牌’落到方某头上,已近一月,今夜乃最后二天限期,魔嵬子必然会来,这是方某人一家的事,不论如何,得由方某一家人先打头一阵!”   群雄相视间,“长白四皓”的老大“碧目神翁”王岳沉声道:   “方老弟,肯听老朽一句话么?”   方不同肃然道:   “岳老只管吩咐。”   王岳威严地道:   “大家知道,长白一派,二十年前就是毁在绝绝教之手血债如山,自掌教师兄以下,二百多条人命,只有老朽等四人因正在苗疆,苟免一劫,避祸潜修,一直等到空门四奇联手,轩辕老魔丧命华,该教烟消云散后,老朽等才回长白,大仇未报,耿耿在心,老朽等以垂暮之年,难得适逢其会,岂可惜过?难道老弟要老朽等出袖手旁观么?”   要知道,“碧目神翁”王岳等四老,都已七八十岁的高龄,地位,辈份崇高,一言九鼎,语气很重。方不同忙躬身道:   “岳老前辈言重了,咱的意思,是这桩事是针对方家堡而来,咱必须先全力接头阵,如果咱不行,当然是由前辈等善后?免得魔嵬子说方某人倚仗人多势大,专靠别人撑腰,岳老当能矜恤咱这份心意!”   王岳颔首道:   “方家堡传到老弟已是三代,百年基业,守成不易,上二代能在‘绝绝教’横行时历劫不倒下来,就是靠着一份正气,老弟继承祖烈,老朽等与在座诸位一定誓为后盾,如果老弟太固执了,置大家于何地?你是主人,该主持大计,负责指挥号令才是。”   群雄轰然大叫:   “王老说得对。”“方堡主应当主持全局,由咱们先上!”   “..”   方不同矍然道:   “方某何幸,辱蒙诸前辈及众家兄弟错爱,一再抬举,不请自来,这份心意,方某谨领,子孙不忘,今日之情,当然得惜重大家,第一阵,方某一定要先接下来,务望前辈及众家兄弟成全。”   群雄又是一阵呼叫。   王岳沉声道:   “大家不必争论,魔踪未到,何必争先恐后?等下老朽自有主张。”   有此老一句话,群雄停止呼叫,全场顿时静了下来,方不同也自默然。   傅震宇明白,虽说同仇敌忾,面对强敌之下,个个争先,无异是讲义气,也可说是争先赴死。   方不同是以主人身份,要坚持独挡头阵。是为了争一口气,不辱没方家堡的威名,以身试险,不愿别人有伤亡,成败都由他这主人先顶着。   群雄则是尊重主人,奉之为主帅,他们自愿充当过河卒子,拚命向前,虽然是为了复仇,也可说甘心为方不同卖命。   这就叫做“义之一字,生死不计!”   这也就是江湖上的义气,只有燕赵男儿,才有这种重义轻生,舍身为友的血性,以义气换义气,方不同之所以能得人心,受江北道上的黑白两道共仰,当然有他的条件。   傅震宇暗想:   “方不同既有一拚之心,必然早有充分准备与严密的部署,用不着提醒或代筹,只有对付可能的潜伏内奸方面,要特别留意!..”   泛眼一瞥连城璧,似乎心神已定,一副安若泰山的样子。吴百用则因受伤多处,在挣命,痛得全身抽搐着,一副咬牙忍受,有所期待的模样。   方不同铁面凝重,容止若思,神色仍是透出紧张。   傅震宇凝气传声道:   “方大侠,可有什么差遣晚辈之处?”   方不同脸上一动,借举杯之势,叫道:   “干,百万旌旗照杯酒,男儿到此是豪雄,咱记得这两句是当年傅大侠的口头禅。”   一面作饮酒状。   一缕传声回答傅震宇:   “老弟聪明过人,可有什么发现?”   傅震宇传声道:   “‘游龙’符叔叔是否来过?”   “是符大侠?老弟见到他了?”   “令郎无恙?”   “是昨夜有人送回,另有一封密柬,咱就是照柬行事,老弟能帮下忙否。”   “愿尽棉力。”   “请老弟火速到后院一行!”   “方便么?”   “没关系,因为密柬中说舍下有内奸潜伏,但未能指明是谁?咱有点疑心席帅爷..”   傅震宇心中一跳,忙传声道:   “晚辈立即行动!”   他扬声道:   “方大侠真是快人,承谬推先严,敬谢三斗。”   他自己酌酒连干了三杯。   方不同霍地站起,哦声道:   “傅老弟,提起令尊,咱突然想起一件往事,令尊有一件东西存在舍下,来,请随方某入内一趟。”   人已离席,拱手道:   “各位,傅大侠留下之物,必有可观,咱是急性子,咱陪傅老弟去一下,马上回来。”   人已大步向内走。   傅震宇忙抽身紧随。   大家虽觉得方不同语气突兀——如果傅啸天真有什么东西留下在此的话,该是机密才对,方不同何以当众宣布?   知道方不同个性的人,也不感到太奇怪。   有些人却多了心,以为傅啸天确有什么至宝之类托方不同收藏——因而想起了“空门四宝”及“四大家”的关系,都精神一振。   方不同领着傅震宇直闯后院,快逾旋风。   大家固然奇怪席师爷为何这么久还不见出来?方不同与傅震宇也是因此而沉不住气,直奔内院。   连城璧却捏了一手冷汗,一肚子鬼胎!   九十五   方不同的内眷住处,是大厅后面的第三进楼房。   也可说是方家堡的正中位置。   它的后面,就是花园,四面环绕着方氏同族的人家,门人及家将,则在大厅后面西侧向左右延伸的厢房居住。   方不同领着傅震宇,一进后院,使女丫头等都是愕然相顾,因为,她们不认识傅震宇,主人怎会带着陌生人进入内院?..   方不同沉声喝问:“席师爷进来过没有?他到那儿去了?”   使女们低头恭答:   “席师爷适才要婢子们禀报夫人,说老爷要他带四少爷出去和大家见面..”   方不同点头道:“夫人怎样说?”   “夫人命婢子叫席师爷到后园‘兰桂精舍’去找..”   方不同一顿脚,向傅震宇道:   “老弟请走左边,咱走右边,到后园会合,以免错过。”   傅震宇应声掠去。   只留下使女们面面相觑。   在广袤的后花园中,花木清华,小桥流水,假山亭榭,一概俱全,都是大手笔的布置,充满了雄伟豪犷。   在靠近内院这一面,翠竹万竿,巨松攒族中,有一排一式铁瓦铜檐的精致楼房,正是方不同为四子二女所建的起居所在。   内面,有书房,练功室,卧室等各种练习武功的设备俱全,除了方不同指定的西宾教席可以进入外,一向列为禁地。也即是“兰桂精舍”。   这时,在第四间精舍中的地下练功室里,正有惊心动魄的场面。   席师爷满面狰狞地哼道:   “阁下好大胆子,敢于隐藏在方家堡里,一定是‘绝绝教’中人,想对少东图谋不利?”   他是向丈许外的一位连头到脚,为白罗衣包裹的人喝骂。   他一面向右壁边移动着。   人平静地道:   “‘贼喊捉贼’,此之谓乎?”   席师爷目中凶光一闪,阴声道:   “你胡说什么?”   白衣人道:   “朋友,明人面前,何用多说一句。”   席师爷厉声道:   “阁下是谁?藏头缩面,为何不敢见人?”   白衣人徐徐道:   “多年相识,故人无恙?何必明知故问?未免不够意思!”   席师爷目光闪烁地哼道:   “胡说八道,本师爷几时认识阁下?”   白衣人道:   “十余年前!”   “何处?”   “许昌!”   席师爷身形一震,怒道:   “什么话?本师爷从未到过许昌!”   “那末,洛阳相国寺的巧遇,开封的繁塔之下,总不致一概忘记了吧?”   席师爷目光一眨,脱口道:“你是..”   一顿,又喝道:   “你,怎么不敢见人?既然认识本师爷,还不出示本来面目?”   白衣人笑道:“当然,但是应该彼此一样以真面目相见。”   “什么话?”席师爷厉声道:“本师爷又没有带上面罩,只此一点,被证明你根本未与本师爷见过面..”   白衣人笑道:   “也许是的——我只是似曾相识,如果凭你这副吃闲饭的嘴脸,本人确实未曾识荆..”   席师爷接口道:   “阁下,你大约..也可说是一定认错人了?天下相貌差似的人太多,勿把冯京作马凉,弄出虎贲中朗的笑话!”   白衣人道:   “阳货貌似孔丘,忠奸不同,贤愚有别,本人个性不喜多言,废话已多,你该相识点。”   席师爷一面移动脚步,一面哼道:   “全是废话!阁下,趁尚未惊动主人之前,你火速退走,本师爷也不追究你的来头,彼此交个朋友好了,否则,主人一声令下,无异雷池,阁下别想脱身,插翅难逃了!”   白衣人笑道:   “谢过了,请放心,是主人招待我这不速之客,雅意拳拳,不劳费心..”   他闪电般出指喝道:“妄动者死!”   席师爷刚闪电般向白衣人一翻右掌左的疾向石壁上弹指。   白衣人一吐指,正是飞点他的右掌心,白衣无风自张,鼓涨如帆。   席师爷右掌疾收,身形疾移!   “笃”的一声脆响,石壁上赫然一洞深达数寸,正是白衣人一指之力,为席师爷避过。   白衣人一指走空,也等于连打带消,迫使席师爷弹向石壁的指力减少力道,偏了位置。   白衣人轻轻笑道:   “故人一别多年,技止此耶?别想在未叙旧就破壁脱身,这儿小小的土木消息,我了如指掌,你别妄费心机了,当知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能瞒人一时,瞒不了一世,聪明如你,该摊牌了吧,彼此好好一叙多年悃积如何?”   席师爷目射骇芒,修地缓过神色,缓声道:   “阁下果然高明,可是知己知彼,你对本师爷身上另有无敌法宝,大约还是茫然不知吧?”   “正要请教。”   “本师爷拳手之间,能把你尸骨无存!”   “此身如寄,很想解脱,试试看!”   “你不相信,可别后悔!”   “别说小孩子话,不该出于阁下之口!”   “大不了本师爷和你同归于尽,两败俱伤,你不能得到什么?”   “这还不错,我很想开开眼界,看看你有如许厉害的东西?能够伤害我?   不过,本人并无相逼到无路可走之意,只想与阁下坦诚相见。”   “本师爷可以考虑答应和你谈谈。”   “这样才够人情味,多年故人,岂有干戈相见之理?”“不过,要另约一个时候,及见面地点由本师爷决定。”   “现在,不是正好把臂促膝么?”   “不行!”   “何必心虚?..”   “阁下切勿自误!相逼无益,非智者所为。”   “那么,阁下要怎样?”   “让本师爷先走一步,或者,你先行离去,三天后,在洛阳‘老地方’见面。不见不散。”   “阁下错了!”   “什么?”   “第一,你让本人走,就有通敌私纵之罪,何以对东翁交伐?”   “这是本师爷的事!”   “第二,假定我是阁下口中的‘绝绝教’中人,你当知道,本教就要克日问罪方某人,届时,不留一个活口,阁下自信能够漏网么?三天之约,难道在黄泉路上相见!”   “本师爷有十分把握,何况,胜败未定,高下待决,何必废话?如本师爷有个万一,不是正合了阁下心意么?”   “能言鹦鹉毒如蛇,惯向豪门卖廉耻,阁下,少东家不能让你带走。”   “胡说!本师爷是奉东翁之命,带少东家去和大家见!”   “阁下,主人有交代过我,任何不得擅动贵少东一下,你不知道么?可以回报贵东翁,看是谁对?”   “阁下是存心作对了?”   “请阁下明白,只是阁下棋差一着,承认了。”   “笑话..也罢,本师爷先去回复东翁,免劳大家久候..”   便要抽身。   白衣人笑道:“虚实奇正皆善用,才知曹操是奸雄!阁下,多年不见,照照面再走不迟!”   席师爷身形一震,怒道:   “阁下为何不识进退?..”   “该是夫子自道才对奸雄本色,还不够,难道要本人称名道姓,直指阿瞒?”   席师爷手按胸前,狞笑道:   “阁下已经知道就好,再逼一步,只好一拚了!”   “阁下有把握?”   “阁下既知曹公为人,难道本师爷连自保之道也不懂。”   “魏兄,我的‘九转回元潜’颇有进境,知道么?”   席师爷张目如炬道:   “振扬兄,你真命大,还能活着!”   “老兄总不会面对鬼魂,白日显灵吧?托福了。”   白衣人正是“四海游龙”符振扬,一提活口,头罩裉了,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席师爷嘘了一口气,长长一叹道:   “符振扬不愧一代奇才,魏某十分佩服!”   “世才兄,过奖了,符某百劫余生,难言惨痛,皆因才疏智浅,以致多年来每坠奸计,落入陷阱,老兄何异当面辱骂我乎?”   席师爷者,“活曹操”魏世才是也。   他一抹耳根,小心地取下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浓眉如刷,蟹脸虎睛,绕腮须根,为一层皮膜遮住,仍可依稀看到一片青色。   符振扬感慨的一叹:   “世才兄,你牺牲了一部浓须,屈居人下,所为何来?”   活曹操——魏世才凄然道:“魏某也有难言之隐,振扬兄,魏某生平不会在本来面目下当面欺人,莫非老兄对我已有所疑么?”   符振扬深沉一吁道:   “我相信魏兄,但想请教受何人控制?有否参与毁灭‘四大家’的合谋?”   魏世才神色惨淡的道:   “振扬兄,你只关心别人,而不提及自己受人之害,凭这份胸襟,我不骗你,我想..还是等三天后,我一定来践洛阳之约,据实奉告如何?”   符振扬沉声道:   “一点也不能泄漏么?”   魏世才愧然道:   “魏某一生,喜用权谋,到头来,却为比我更会利用权谋的人所陷,后悔无用,振扬兄,我实在有难言之苦..不能放过这一次,魏某当不辞万死,与你作一夕之谈,能相信我么?”   符振扬慨然道:   “一句话,准时恭候大教。”   魏世才颤声道:   “魏某与子孙同感了。”   符振扬凝声道:   “可是,眼前我可让你自便,大劫就迫在眉睫,叫我何以自处,希有以教我。”   魏世才闭目道:   “振扬兄,你可称是我生平第一知己,亦魏某诚倾服的一人,现在,不用多说。都是心中有数,各尽全力..”   “魏兄是答应我伸手管这档事了?”   “当然,振扬兄,以你个性,能忍看血河骨狱的惨事么?只是,令贤朗已为..人所利用,你如要伸手,务必慎重,同时,老兄难免为人所注意,如被人发现是你,麻烦又上身了..”   “这点,小弟谢教了。”   “魏某现在能奉告的,就是邓中仪老弟也在这儿鬼混,和我同样命运..   其他有合再谈,你和大钧兄,仍是主要目标..”   “不能釜底抽薪,挽回大劫么?”   “被迫如此,稍有异动,我与中仪老弟及两人家小就完了..”   符振扬矍然道:   “我明白了,请代向中仪兄致候。”   魏世才刚一点头,倏地变色,低声道:“有人来了,十九是老方..请代我多关照..”   人已骈指一弹,弹中了石壁上一个铜太极图,石壁就自行移行。   魏世才一闪而入,石壁又自复原。   只听方不同促声喝道:   “席师爷何在?”   “逸儿..”   正是方不同已掠身进入精舍搜索。   接着,又响起了傅震宇的沉着声音:“方大侠,那边三处精舍皆无异状,是否另有..”   方不同截口道:   “犬子与小女皆已有所安排..这儿四面都有咱的手下,外人难得进入一步,咱只要找到席师爷就行了..”   接着,又是喝问:   “师爷何在?”   “逸儿!为父来了!”   符振扬暗道:   “父子之情,不能自襟,方不同也不知道我会来此,魏世才也以为我是和老方有了默契,却不知我根本还未与老方见面?..”   他迅速地屈指连弹,解了二丈外昏迷在地上的一个少年人穴道——正是方志逸。   接着,便听到方不同噢声道:   “傅老弟,请你到外面兜一个圈子,咱忘了下面还有地下室,咱去看看!..”   符振扬飞快地探手袖底,抛下一张预先写好的纸条,弹指间,太极图一旋,石壁自移,符振扬闪身入壁。   就在石壁复原间,方不同飞身入地道,叫了一声:“逸儿,为父..”   九十六   他咦了一声,先看到了符振扬抛落的一张白柬,刚刚飘落,被他一手抄起。   解了穴道的方志逸正好恢复知觉,叫了一声:“爹!..”   方不同闻声大喜,如获至宝,道:   “真乖!”   掠身上前,一把抱起爱子,道:   “几乎把为父急煞了,还好,你真听话,藏在这里,可看到席师爷来过?..”   方志逸犹有馀悸的道:   “爹!好险呀,孩儿正在熟睡中,听到有人进来,还未及问话,就被人制住了穴道,似乎听到有两个人动手,对了掌,却不知道是谁?..”   方不同惑然道:   “有这种事,又是谁解了你的穴?”   “不是爹么?”   “不!”   “孩儿不知道了。”   方不同哦了一声:   “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见你呢,不要害怕,都有爹在,你只据实把前夜的经过当众述说好了。”   说着,抱住方志逸,出了地道,招呼着:“傅老弟,小儿在这里,还好没有出乱子。”   傅震宇闻声掠到..他已经在周遭飞快地扫视了一遍,除了看到百丈外有方家堡的高手隐身监视外面之外,没有什么发现。   双方一照面,傅震宇认出方不同怀抱中的少年人,正是那晚在临淇平安客栈中被符振扬带走的那一位。   方不同道:   “他就是四子志逸,也是最得方某疼爱..嗳,逸儿,你认得傅少侠么?”   方志逸连连点头,又摇摇头。   傅震宇明白了,当他被吴百用带进客栈时,是在昏迷中,所以他不认识傅震宇!   大约被符振扬带出后,把他救醒过来,问他的经过情形,也把傅震宇等救治他的经过告诉了他,所以,一听方不同说出“傅少侠”三字,他就明白是谁?   方不同奇怪地问道:   “你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   傅震宇忙把前夜经过大略说了一下,又道:   “前面都在等着见这位老弟..”   方不同道:   “就去,奇怪的是席师爷怎么不见了?难道是心虚开溜了不成?..”   一面抱着志逸,匆匆赶回大殿。   只见席师爷迎上来,连道:   “还好,东翁勿罪,不才没有找到少东,却在后园发现有外人潜入..”   方不同道:“有这种事。”席师爷道:“不才迟到了一步,只看到一个人的背影,穿着白衣,好高的功力,不才无法追及,只好赶来告诉东翁处理..”   方不同哦哦着:   “穿白衣的人?..师爷请坐,小儿已经来了,大家听听..”   把志逸放下,缓声道:   “逸儿,你把前夜的事,告诉大家。”   方志逸虽是武林世家出身的公子,由于年纪还只有十七岁,当着这多武林人物面前,多少有点怯场,苍白的脸上红了一阵,才鼓起勇气说道:   “各位伯怕,叔叔,小侄在前夜单骑迷途,约在二更左右,在淇河边碰到一个骑驴子的人,他向小侄打招呼,问到方家堡的途径并说明是家父之邀请..”   方不同哼一声,冷视如刀,向刚刚苏醒过来,痛得脸孔扭曲的吴百用沉声道:   “真是太荣幸了,方某能够请到大名如阁下的高人?只惜方某不敢高攀?”   真是够挖苦了。   方不同又一点头,道:   “逸儿,说下去。”   方志逸又道:   “小侄年幼无知,一听他是到舍下,且是家父邀请的,一时嘴快就说明了小侄身份..”   方不同仰面道:   “逸儿,真是不幸,你是咱的儿子,马上惹来杀身之祸是不?”   方志逸叫了一声:“爹!”方不同道:   “孩子,他怎么对你下手的?”   方志逸道:   “他突然哈哈两声,说什么‘捡到现成的便宜,送上门的买卖,不得不做’,小侄刚感到不妙,就吃了他一掌,小侄昏过去了..”   方不同大声道:   “各位听到没有?”   连城璧一见方志逸现身,就知道吴百用完了,暗暗叫苦,这时,心中一动,故作怒声道:   “方家老弟,你确定就是他么?”   说时,一指在地上挣命的吴百用。   方志逸扫视了吴百用一眼,有点惊讶,看了乃父一眼,道:   “爹!不是..他孩儿是被一个‘面如黄腊’的中年儒土所伤!”   连城璧叫道:   “方大侠,这又怎么说?”   方不同向方志逸一摆手,道:   “你近前去看个仔细。”   方志逸应声走向吴百用。   吴百用忙咬牙闭目。   方志逸低头看了一个下,道:   “爹!是他!”   连城璧道:“老弟根据什么?”   方志逸道:   “他的左耳下垂后面有粒黑痣,因为..”   连城璧道:“老弟,当时是在黑夜,没有看错么?”   方志逸道:   “决不会错,因为当时他对咱招呼时,咱骑着马和他的驴子靠近,第一眼就看他耳后的这粒豆大黑痣!”   连城璧道:   “如此说来,姓吴的果然可恶,以老欺小,丢人到家了!咱来看看..”   一面大步走过去。   傅震宇笑道:   “连兄,不用看了?我们前夜就已经看过了!”   连城璧头也不回,走到吴百用身边,猛俯身,把吴百用夹脑一把抓起,厉声道:   “姓吴的,你认了吧?”   吴百用还以为连城璧要近前对他面授极宜呢,一听不对,刚挣出一声:   “连..”   连城璧猛地点破了吴百用的“心经”,“膻中”二穴,闪电般把吴百用向油锅中抛去!   狄雷未料到他有这一手,刚疾伸手,喝道:   “不可..”   连城璧怒喝道:   “这种无耻小人,太便宜他了!”   他这一手太冒失了!   一未征得主人同意。   二未想到如此抛落油锅,沸油四溅的后果。   就在这一刹那,眼看吴百用已被抛落油锅中,一条人影一闪而过,道:   “我还没有问他..”   正是傅震宇,临空伸出拿云手,把快落入沸油中的吴百用一抄抄住,飘落另一边。   可是吴百用早已气绝身死了!   傅震宇知道自己疏忽了一下,他未想到连城璧会对“自己人”下手如此毒辣?   连城璧怒叫道:   “傅兄,这种人,无药可救还有什么废话。”   傅震宇投注了连城璧一眼,道:   “连兄不怕主人见怪么?”   连城璧即已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胆气一壮,傲然道:   “咱几乎为这厮所误!事实即已证明不宰掉他,不足以泄恨,主人如果降罪,连某只好认了!”说时,仍是余愤。   完全是义愤填胸,少年填盛,暴怒杀人的模样,倒显得他很有气魄。   傅震宇笑道:   “连兄刚才还要我出面,说留下他有大用呢!”   连城璧歉然道:“小弟一时气愤,请傅兄多多担待。”   傅震宇转向方不同道:   “这是主人的事,我没有意见。”   连城璧向方不同抱拳道:   “连某失札,请方大侠见谅。”   方不同大笑道:   “这才是英雄本色,连少侠不愧名师出高徒,痛快极了,只是,太便宜他了,无法由他口中追出线索。”   连城璧道:   “这厮即以工于心计出名,不易由他口中得到什么,咱实在气他不过,几乎使咱与傅兄都受他连累!”   方不同暴声道:   “做了就算了,连少侠请坐。方某敬你十斗。”   高举起酒杯。   方不同所以不再追究,因为吴百用已返魂无术,如果责怪连城璧,反而显得小气,又得罪了汪浩然,何况,吴百用已是必死,方不同所以故意对付吴百用,也不过是因为看到符振扬的密柬,依柬行事,试探“内奸”的反应而已。   虽然向未见端倪,至少,已经对席师爷起了戒心,也对连城璧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他就落得大方了。   群雄虽然觉得连城璧太鲁莽,但吴百用已死,方不同又如此交代过去,谁愿再说什么?   连城璧大步回座,欣然举杯,道:   “方大侠不见罪,咱该自罚十斗。”   一面举杯豪饮不已。   早有两个红大汉,上前接过傅震宇手中的吴百用死尸,收拾干净。   方不同笑道:   “连少侠豪气惊人,真是英雄出少年,现在,真的是少年人的天下了,各位以为如何?”   群雄当然不便表示。   连城璧谢道:   “方大侠过誉了,愧不敢当。”   傅震宇倏地朗声道:   “方大侠及各位前辈,请问那位肆意伤人的少年人,是何来历?是否就是‘绝绝教’中人?”方不同道:   “傅老弟,据咱们多方印证,那小子可能就是符大侠振扬的儿子,叫做什么?”   席师爷接口道:   “符学谦!”   方不同道:   “对!对!就是不久前到处贴出告示的小子。”   傅震宇暗道:   “那一定不错了,是谦弟,唉!..”   他口中飞快地道:   “各位可知道符大侠与先严是何等交情?我不同意这种轻率武断!”   方不同沉声道:   “老弟有何意见?”   傅震宇大声道:   “此理甚明,以符大侠的身份,他的儿子会任性杀人么?”   “事实俱在!”方不同道:“反正他今夜会来。不难一见即知。”   傅震宇摇头道:   “我认为不可能,一定是另有大奸操纵,企图嫁祸符大侠!”   席师爷道:   “请问傅少侠,咱们该如何着手?”   傅震宇慨然道:“傅某不才,当不辞不自量力,要等他到了当面问个楚辞..”   席师爷接口道:   “有傅少侠仗义出面,好极了,假定那小子就是符某之子,少侠又怎样?”傅震宇暗道:   “你逼上来了?傅某岂是省油灯?”   当下,他轩眉震声道:   “义之所在,傅某当尽一份绵力,决不容许奸恶横行!”   “好!”席师爷一挑大姆指,道:   “有傅少侠在,咱们可袖手看热闹了..”   傅震宇岔言道:   “我最担心的,恐怕是‘绝绝教’和这位少年,是两回事,假定是如此,我们就要面对二处来敌!”   此言一出,群雄刮目。   方不同张目道:   “傅老弟根据什么?”   傅震宇平静地道:   “此虽猜测之词,想方大侠与各位前辈必然早已部署周全,不劳晚辈晓舌了。”   方不同吸了一口气,大声道:   “傅老弟,方某接到东方青白火急柬,说所谓‘绝绝教’少主,就是符大侠之子,也即是大闹朝天堡,连伤咱们几十位同道的少年人,所以,咱们全部力量,都集中对付他,实在未想到他与‘绝绝教’少主是有分别的,假使真的这样,方某就得面对二路敌人了!”   够坦白!是一就是一,没有半点掩饰。   傅震宇轩眉道:   “东方青白的话可靠么?”   方不同道:   “以他在道上之地位,身份,决非无的放矢!”   傅震宇目光一闪道:“天下事不可预料,万一是别有用心,我们就失算了..”   方不同焦燥地接口道:“傅老弟有何高见?”   傅震宇傲然道:“主人是否信任得过晚辈?”   方不同沉声道:“岂有不信之理?”   傅震宇道:   “如此,晚辈斗胆献策,妄作主张,就假定他们是二路,则由主人及诸位前辈全力对付‘绝绝教’少主。而由晚辈与连兄联手应付那位任性胡为的少年人如何?”   方不同决然道:   “一句话,方某照办,老弟拔刀相助这份心意,方某慨然接受。”   傅震宇谢道:   “恕晚辈过份放肆了。”   的确,他要方不同等近千的高手对付“绝绝教”少主,他自己却一力承据独当一面,说是与连城璧连手,也不过是客气话而已。当此警耗频传,群雄为那少年人杀人如草的作风弄得心惊肉跳,愤怒欲狂之际,他以这种“天下为己任”的口气说话,确是惊人。   席师爷轩眉道:   “假定那个小手也即是什么‘少主’呢,傅少侠又怎么办?”   傅震宇扬声道。   “当仁不让,傅某愿独自挡关,大拚三百合!”   话声甫落,豪言惊四座,群雄正相顾动容之际,当!当!一连九声铃响,群雄同时霍地起立,只听鼓声震耳长啸慑人,势如狂风暴雨突起。   九十七   席师爷刚叫了一声:   “傅少侠好大的口气..”   群雄中有鼓掌,有的冷笑..   金鼓一响,啸声入耳,席师爷骇声道:   “为何如此?..”   群雄也是目瞪口呆。   为何,   方家堡的金鼓,有一定的规定..   客到,擂鼓一响。   来客身份再高,也仅是五通鼓。   最火急的事报告,也只限三声鼓。   现在,竟是“九通鼓”,乃是最大的极限,除非是面临方家堡的生死关头,势需召集全堡的人一齐拚命,不会如此。   方家堡堡规严厉,号令分明,自立堡以来,连五通彭也只敲过四五次,“九通鼓”是破天荒的一次。   这就难怪方不同以下惊骇了!   方不同刚大喝一声:   “发疯了?司鼓的是谁?抓进来..”   步履如风,至少有十多人狂奔进来。   方不同神色惨厉,还未开口,一迭连声的嘶声呼叫:   “不好了!..”“请堡主火速应敌..那小子杀来了!..”   “‘绝绝教’的少主,他带了很多人快要到了!..”   方不同挥手大喝:   “说清楚点!天倒了,也别这样丢人!”   十多人一拥而进,都是满头大汗,面如土色,被方不同一喝,都定定神,几乎齐声道:   “那小子杀了很多人,连闯十几关,已到大门外了!..”   方不同狂笑道:   “痛快,方某把头抛出也值得!..”   傅震宇大声道:   “我先走一步,各位只管沉住气,千万别自乱步骤!”   话声中,人已旋风般掠出,连城璧刚要跟着,倏又止步,他已听到,席师爷传声阻止。   方不同嗔目大喝:   “各就各位,照预计施为!”   “长白四皓”分往四方一站,老大“碧目神翁”王岳声如霹历:   “各位,先恢复咱们北国男儿的豪气雄风!”   这一声,全场立时由荒乱,骚动而镇定,肃静下来,真是花香不在多,话在有力,本来,自那九响金鼓,加上厉啸慑人,蹄声震耳,把守大门保楼的人都狼奔豕突而入,确实形势迫人,惊心动魄,都因狡然之变,心乱,脚也乱了。   被“碧目神翁”一喝无异定心丸,北国男儿的刚烈豪犷本色,立即暴露无遗。   这就是“一言九鼎”的潜在力量。   当下,群雄心神一定,胆气又壮,豪笑惊天,又有了信心,都已立定了脚跟,相顾默然自持。   隐约可听到大门前的广场年,咤叱雷鸣:   “姓方的,快给小爷滚出来。”   声音中贯注了强烈罡气,人耳大震,字字如响焦雷。   方不同大怒,狂道:   “方家堡自立堡以来,只有今天,才敢有人如此撤墅,也顾不得他是谁的儿子了!   话声中,人已大步冲出。   群雄奋臂相随。   眨眼间,这么大的厅中,只存下“长白四皓”。   群雄忙乱,愤激中,也无人顾到四老行止。   “碧目神翁”王岳沉声道:   “来人先声逼人,方不同也失去了的冷静,大家一窝蜂,此乃临敌大忌,方不同盛怒之下,又是主人,势非先由他出面不可,以愚兄之意,咱位分为四路,老三向左,老么向右,老二负责后面,虽然方不同在四面设下了重重暗卡,不可不防敌方乘虚而入,愚兄坐镇中枢,暂代主人看家,其他都照顾定信号联络!”   其他三老,何需多说一句,老三“美髯翁”柴素,老么“九指公”简铜,已掉头各奔一方。   老二“鸠杖史”商悟一顿鸠杖,低声道:   “老大,刚才方不同曾传声告诉咱们要咱们保护他的家眷,不容任何人进入内院及‘兰桂精舍’,他以家小相托,是要以此重“牵”住咱们,免得咱们抢先出面应敌,他这份心意,咱们只好   “碧王神翁”王岳碧光一闪,促声接口道:   “老二速往后园,老方特别关照咱,要咱们注意席大荫的行动!”   商悟道:   “席大荫?他不是已和方不同一同出去了?”   王岳道:   “咱们尽到心意就是了,大把年纪,总得对人有个交代。”   商悟一点头,鸠杖一点,向后面飞掠而去。   王岳目光电扫,除了杯盘狼藉外,刚才高朋满座,朋友如云,已经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也许连方家的男女一人,都已奉到号令,警讯一到,都已各守各位,因此,空空荡荡的大厅中,更显得热闹过后,酒残人散的凄清。   王岳大马金刀的坐着,好像在想什么?   修地,他一长身形,好快,他已幌身穿上大厅后的天井,到了高处。   这个位置,确实太恰当了,可以耳听八方,眼观四面,又可以监视上下左右的动静,耳目并用之下,任何人进入后院,都瞒不过他。   他先向前看去。   这时,夕阳如血,快要西沉,圆桌面大的太阳,只留下半边在西山。   只见方家堡的巨大空旷场里,涌起了半天黄尘滚滚杀气隐隐,蹄声震耳,十分迅急,王岳讶忖道:   “这个时候,还有人在广场中驰马?”   若于为视线所限,无法全部看清现场。   在方家大门外,一骑黑马,在一个全身浴血的黑衣少年驰骋下,在百丈内往返腾打,马上黑衣人,双目通红,满面杀气,一面来往驰马,一面由方家堡中潮而来的群雄鹰回顾闪闪,虎视眈眈。   他的神色,也的目光,加上旁若无人,来回驰马的气势,皆使人胆寒。   傅震宇面含微笑,好像在欣赏少年的骑术。   这,真是使人惊讶的稀奇古怪。   黑衣少年固然慑人心魄。   傅震宇的态度,也叫人莫测高深。   谁也不知道适才有最惊险的一刹那..   当傅震宇一人当先掠出方家堡大门时,黑衣少年也正怒马腾空,冶人寨门,那匹黑马,显然是万中选一的良种神驹,夭矫如龙,傅震宇看得分明,堡楼上的十八个弓箭手,虽然射出了一排箭雨,被那黑衣少年双手一挥,连人带马,已如一朵狂风送乌云,冲入寨门。   也正是直对大门冲来。   傅震宇适时现身,缓步走出,传声道:   “来者可是三弟学谦?”   黑衣少年,正是符学谦,他是受人利用,又受诱激,一怒之下,单骑杀向方家堡。   他连闯重重关卡,仗着罕绝的功力,一路上,连毙七十九个方家堡的高手与江北绿林道上的健者,如入无人之境,就是因为他的功力太高,杀人如草,才把守在堡楼上眺望的十多个方不同的弟子与家将吓得只顾向内飞报。   黑衣少年正想飞马直闯大门,傅震宇的倏地现身,已使他一怔,暗道:   “别人逃命都来不及,这个是嫌命长了?如此恃大,必有所恃!”   因此,他霍地勒住了丝缰,黑马前蹄人立而起,只距大门石阶七八尺,如果迟了一瞬,就非冲在傅震宇的身上不可。   傅震宇一传音,又把符学谦吓了一跳,脱口道:   “你是谁?”   傅震宇传声道:   “小兄傅震宇,家父与令尊是八拜之交,我是昨夜碰见令尊,奉符叔叔之命而来..”几句话,可把狂怒的符学谦听得直瞪眼..他虽然不清楚乃父符振扬与傅啸天的生死交情,却为傅震宇的从容气度那“昨夜碰到今尊..”而心神震动,他又冲口而出:   “倒底你是..”   傅震宇含笑道:   “我有话说..”   迅即又传声道:   “贤弟,你可来回驰马,小兄以传声同你说话,以免他听到,非有必要,贤弟可以不必答话!”   符学谦目光飞射,大喝道:   “我只要方不同出来见我!”说着,一圈马头,真的依了傅震宇的话,在广场上来回驰骋起来。   傅震宇也走出大门十几丈,以蚁语成雷的玄功,对符学谦传声讲话。   可惜,方不同已经率领群雄,由大门中奔出。   当然,谁也未想到傅震宇在这个时候与这个小杀星在传声说话的!   只感到诧异而已。   方不同一现身,双臂一振,拦住了后面的人,屹立如山凛若天神,只向马上少年注视着,一言不发。   “关东大豪”自具威仪,他一出面,群雄俯首,无一敢于僭越到他前面去,因此,他自然突出。   傅震宇已经把要告诉及询问符学谦的话,扼要地利用传声说得差不多了,方不同即已出来,他也不便再说,他一声朗笑,打破了僵硬的空气。   “人是英雄,马是良骥,阁下不必再卖弄骑术了。”   符学廉听了傅震宇的傅声后,心情十分激动,暴戾之气已大减..他本是极聪明的人,善良,纯洁,只因个性倔强,骤受毁家之变,又受群魔拦路劫杀之辱,少年气盛,激发了他的报复心理。   这本是年青人血气方刚的锐气,运用得当,就是上进心强,奋发图强,运用不当,就成了毛燥偏激,汪浩然因势利导,给他心理上加以刺激,制造仇恨再以魔教中“绝绝心诀”中的“化骨炼形”之法,给他服下一种魔教中的秘制丹药。   而后,汪浩然以叔叔的身份,以“少年英雄”的荣誉,大丈夫可杀不而辱的理论晓谕符学谦,使符学谦对他信仰,崇拜,认为汪叔叔比爹对他还要“好”。   “欲成惊人艺,须下苦工夫”,汪浩然勉厉他,人生在世,强者存弱者亡,如果不受人欺负,受了欺负能够反击,就非自己有万人不敌的武功,文才不可。   如此,顺理成章,汪浩然以“熬费苦心”的姿态,给符学谦推介三位绝世高人..实是昔年“绝绝教”中的三个漏网遗孽..现在是“绝绝魔宫”   中的三大长老,符学谦就感激涕零的行了拜师大礼,并滴血为誓加入了“绝绝教”,..在符学谦的心目中,当然把“绝绝教”奉为神明,根本不会知道它是人神共愤的异端魔道..   那三大长老,因昔年在华山之约,“绝绝魔君”轩辕霸赴“空门四奇”   之死亡约会时,先受轩辕霸有计划的密嘱,以防万一时,要他三人把幼子轩辕烈保护远走。   他们三人果然辛免正教诛戳,带了轩辕烈远走南荒。   只是,这三个魔头因复仇心急,拚命督促轩辕烈苦练魔功,他们三人求功心切,在一次共同练习一种歹毒无比的魔功时,走岔了真气,连带在侧边学习的轩辕烈也波及了,都是下体软瘫,硬如木石,麻木不仁。   虽仗功力深湛,一发觉“走火”时都把经脉闭住,保住了上半身,从此不能行走,双脚成残。   经过多年来潜修,加上汪浩然适逢其会,愤然恳诚,投身“绝绝教”,别有用心的到处网罗元凶巨恶,穷搜天下奇药,为轩辕及三个老魔治疗,虽然尚无法复原,却使三个老魔功力大进。   经汪浩然先以自己的阴谋计划,一一向三个老魔报告后,三个老魔居然被说动了,愿以“绝绝教”中的“九死一生”魔教大法,各把功力转注给符学谦,又授以魔教绝学。   这就是符学谦所以能够在短短的时日,就有一不可测度的高绝功力来源。   加上汪浩然秘制丹药——那是一种能把人的潜力,一概发挥出来的邪药,任何人服了这种丹药,全身真力充沛,上山可以打虎,人海可以擒龙,勇不可当。   可是,也能使人个性变得凶残暴戾,必须做残酷的事,才感到心理满足精神痛快就这也是“绝绝教”的人喜欢以杀人为乐的原因。   任何丹药,如果是“霸道”的,必然有利有弊——那就是,这种丹药服用了一久了,成了痛,不吃它,全身会提不起劲,一服用了它,就龙精虎猛,等到中毒已深,非它不能活命,本身的潜力都被消耗尽净,也就是这个人面临死亡的时候。   符学谦还是年幼无知的时期,对汪浩然无限感激与崇仰之际,那会知道这些可怕的内情?更不会知道后果,就一切照汪浩然的指示去做——他认为只有汪叔叔对他好,汪叔叔才是大英雄,汪叔叔是好人,听汪叔叔的话,永远不会错的,汪叔叔对他“恩大如天”,他就唯汪浩然之命是听..傅震宇也不清楚这些曲折,只当作符学谦年轻,被汪浩然当作利用的工具,就利用传声,把父子之情,做人之义,婉转劝告他适可而止,等待下去,好让他父子兄弟团圆,再叙天伦之乐..   符不谦只是为了要报仇雪耻,英雄观念作祟,加上被药力驱使,才有这种杀人为乐的表现,经傅震宇一说,他听到父已经到了,就感到杀人不是好事,而一敛凶心了。   可是..   他一看到方不同带了那么多的人现身,又勾起了他的怒火,他骤然勒住坐骑,且不回答傅震宇的话,马鞭一指方不同,喝道:   “你,就是姓方的么?”   方不同仰面道:“不错!咱就是方某人,你,是谁?”   符学谦傲然道:   “我,就是发出揭帖,誓必惩戒上次毁了我的家,又劫杀我们两家的人,我姓符。”   方不同吸了一口气,点头道:   “你,可是‘四海游龙’符大侠之子?”   符学谦震声道:“不错!”   方不同道:   “大闹朝天堡,折辱东方青白,近日连毁咱们江北道上朋友的可是你?”   符学谦冷然地一点头:“是我!”   方不同目起威凌,叫道:   “这些事,都是令尊叫你做的么?”   符学谦狂笑道:“这个,你管不着!”   席师爷突然接口冷笑道:   “你,为何不敢承认?少年人,敢作不敢当?”   方不同回头冷视了席大荫一眼,不悦地还未及开口,符学谦已经怒道。   “小爷敢作敢当,有何不敢?”   席大荫一挑大母指道:   “阁下虽然杀人有罪,血债血还,凭你这份胆气,也确实叫人佩服!真是父是英雄儿好汉!”   一顿,又疾声道:   “如此说来,投柬‘锦绣别墅’,传牌敝东翁,也一定是阁下的英雄杰作了?”   符学谦一怔,想了一下,怒道:   “废话!闭住你的嘴,小爷只找姓方的..”   方不同沉声道:   “不错!方某已经在此,一概由方某人接下。”   符学谦目射煞芒,嘿了一声。   “姓方的,你为何派人投书,又到处帖出揭帖,对小爷横加侮辱?”   方不同一愕,脱口道:   “那有这种..”   席师爷接口道:   “这小子藉口生事罢了,东翁何必示弱?”   九十八   符学谦嗔目大喝道。   “你承认了?”   方不同冷然地:   “方某人生平没有不敢承认的事,只是..”   席师爷又接口道:   “同这乳臭小子那有说得清的?东翁,这小子欠下咱们太多的血债,欺上门来了,无非仗着他老子的势,狂妄胡为罢了!..”   符学谦断喝道:“你是谁?”   席师爷徐徐道:   “敝姓席,滥竿方家堡师爷..”   符学谦轻蔑地:“小爷当作是谁?你不过是一个混闲饭吃的清客,拍马方媚的奴才,也敢胡言乱语..”   席师爷怒叫道:   “小狗住嘴,符振扬空负大侠之名,竟有如此肆无忌惮的犬子,单身独马,也敢来方家堡撒墅?莫非仗着你的老子在后面撑腰?”   符学谦厉笑一声:   “胡说!小爷只凭双掌,也敢一战千军万马,你们仗着人多么?一概放马过来,试试小爷手段如何?”   席师哑声道:   “黄口孺子,信口吹牛,连你的爹娘都自身难保,你..”   符学谦戟指席师爷,怒吼一声:“滚出来!”   席师爷突然身形一幌,惨哼一声:   “小狗..暗算!..”   一个跄踌,就要栽倒!”   却被跟紧在他身后的连城璧一把扶住。   群雄一震,骇怒交进——双方相距达六七丈,符学谦只一戟指,就毫无痕迹地伤了席大荫,还了得?   那因为,席大荫能列名方家堡四大师爷之首席,则其人之武功与文才,必有超迈群伦之处,但却不是符学谦弹指间的对手,这个跟头,简直是塌尽了方家堡的台。   方不同本因席师爷无端插口,一未奉令,二未暗示,在皆无需席大荫多嘴的必要,偏偏要开口,他心中既然已对席大荫起了疑,也就不便阻止,倒想看席大荫如何交代?   不料,符学谦戟指之间,就把席大荫伤了,冷眼一瞥,只见席大荫面如金纸,冷汗直流,一手按肩,痛苦溢于眉宇,一点也不是伪装,但仍能咬紧牙不出声。   方不同心中一动,故作惊怒道:“符家小子!安敢如此?席大师爷,如何?”   一面近前扶住席大荫。   席大荫咬牙有声,道:   “东翁..阁下大约..肩骨已碎了..轻伤不妨..这小狗..只会暗算..请东翁..多小心..”   方不同已看到席大荫左肩冒红,血透衣衫,假不了,心中一动,忖道:   “看来,姓席的好像与符家小儿无关?那么,是与‘绝绝教’有关了?   如此,则符家小子也不是‘绝绝教’少主了..”他口中却飞快地哼了一声:   “请师爷且入内歇着,让方某来了结!”   符学谦轩眉大笑道:   “该死的奴才,自讨苦吃,小爷姑贷一命,聊示惩戒,谁个不怕死,小爷就没有这样客气了!”   方不同怒喝道:“阁下未免太狂了!既是存心找方某人的麻烦,如何吩咐?划小道来吧!方某看在令尊面上,或可宽恕你年幼无知,再找令尊说话..”   符学谦厉声道:   “姓方的,你辱我家君,家母,又在小爷面前假惺惺,来..小爷就领教一下方家堡的武学,你有多少助拳的,一概上,小爷不怕人多,就怕杀不过瘾!”   方不同大怒,他毕竟自有风度,沉声一笑道:   “很好,承你符少侠,看得起方某人,方某不辞以老欺小,我请吧!”   他移动虎步,大步走向主位下首,凝功待发。   符学谦悍笑道:   “还有点骨气,看在你够种份上,也许小爷手下留情!..”   话未了,群雄中扬起一阵怒喝:   “小狗无礼!”   “让咱来教训他。”   “俺要为这几天失手的弟兄先出一口气!..”   “....”   先后一步,有七八人飞身抢先扑出。   方不同大喝一声:   “各位兄弟,别太看不起方某了,这是方某人的家,是方某人的事,各位如果够朋友,请退下,等方某向符少侠讨教,如果方某老朽无用,你们再为方某扳回场面不迟..”   那七八个好手本是激于义愤,才争先恐后,被方不同一说,都涨红了脸,僵了一个刚陪笑道:“方堡主,打旗的先上..”   方不同怒道:   “方某人还没有死!你们急个什么?要露几手神功绝艺,可先冲着方某来!”   言时,声色俱厉,须眉皆张。   这还能说什么?   那七八个好手,窘促不安地,纷纷低头,一面退回,一面陪笑道:   “不敢,不敢!方老大,请原谅咱们..”   方不同威态一敛,抱拳道:   “好说,是方某不识抬举,该是方某向各位弟兄陪罪才是,各位一片好意,方某生死不忘!”   虎躯一旋,又面对符学谦沉声道:   “符少侠,远来辛苦,本该一尽地主之谊,先招待少侠小酌,既咄咄相逼,多言无益,就请指教。”   符学谦轩眉道:   “好,这样才痛快,也不辱没你上二代的名字!”   话落,人起,好像由马上弹起,直升半空二三丈,霍地空中掉头喝道:   “你小心了!”   人已如片叶随风悠悠幌幌地向下缓缓下扑!   群雄为之骇然相顾!   那因为,符学谦这一手太惊人了!   人在空中,如果挟沉雷下击之猛烈威势,还有硬封硬接或及时闪避的余地?   他这样缓缓下降,最是叫人心寒胆破!   为何?   依照“力学”,凡是练家子,都明白人在空中,向下落是绝对很快的。   那因为在半空无所凭藉,无法提住一口真气,故凡是腾空出招者他必是快越闪电,发挥奔雷掣电的威力下击。   而符学谦能够头下脚上,缓缓下降,只靠张开半曲的双臂稳住身形,那必须功力到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火候,凭一口真气,意随念动,操纵自如,运用由心,才可要快就快,要慢就慢!   这种居高临下之势,如是快,已够夺人心魄,越是这么慢,连想闪避也不敢,只有硬接了。   大家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符学谦的身形,连呼吸也像停止了!   方不同本人也是心惊,他知道这种身手,如果一闪避,正是授敌以隙之际,会受到空中闪电奇袭。   再说,如在一个后生小辈第一招之下,就闪避,也等就栽了。   只有全力硬拼一途了,而且必须把握好对手骤然吐劲的刹那,硬接对方力道,差了毫分,也是非死即伤。   只见方不同眼如铜铃,神光突突,瞪定头上缓缓下降的符学谦下盘立定金刚桩,虎腰下曲,双掌控劲,全身功力已叫足了。   就在这种目震心悬的当儿..   一声朗笑,是出于傅震宇口中,他笑着道:   “符少侠,小心了,我要打不平了!..”   奇光一闪,把不少眼光引吸转注。   只见傅震宇右手已多了一支紫光晶莹的短剑,一泓秋水,照人毫发,剑尖抖颤着幻出点点剑花。   快要降到方不同头上丈许左右,就要乾坤一击的符学谦,倏地大喝一声:   “你会驭剑!..”   话落,双臂一抖,上身疾仰,腰间一曲一伸,凌空弹起丈许高。   “不错!试试看..”傅震宇话出口,剑也飞出,一振腕间,那支短剑,如箭射出,刚好穿过适符学谦下降的位置。   符学谦那一弹,也正好毫发之差,避过了一剑。   傅震宇哈哈道:   “我们再堂堂正正地比划。”   话声中,一招手,奇!   只见惊芒一闪,已经身出二丈许的短剑,如灵蛇幻影,在半空走了一个弧形,又回到了傅震宇手上。   群雄忍不住采声如雷。   符学谦已半空巧打“千斤坠”,星曳落地,只见他,双目通红,逼视傅震宇,道:   “你是谁?”   一步一步地向傅震宇欺去。   傅震宇还未开口,席师爷已阴笑道:   “符家小狗,连泰山傅啸天大侠的唯一后代傅少侠震宇,也不认识?”   傅震宇笑道:   “多谢席师爷代我报名,愧不敢当,符家老弟..”   符学谦怒道:   “谁是你的老弟?你姓傅?很好,是不是要给姓方的做替死鬼?”   傅震宇点头道:   “颇有此意!..”方不同叫道:   “傅老弟你太欺人了,方某再不济事,也请等方某躺下了再接下来。”   人已大步走来,沉声道:   “符少侠,方某..”   符学谦怒喝道:   “姓方的,不必争先赴死!小爷看,姓傅的要伸手,就让他先走一步,你若活得不耐烦,就你和姓傅的一同上!”   方不同,又恼又怒,喝道:   “符少侠,别欺人太甚!”   席师爷又开口了:   “东翁,这是你不对了!..”   方不同怒道:   “方某有何不对?”   席师爷道:   “傅少侠义气干云,有言在先,大家适才都已听到他要和连少侠接下头一阵..”   傅震宇大笑道:   “对!”多谢席师爷代言,方堡主如看得起不才,就给个面子,让我先向符家老弟讨教一下。”   连城壁叫道:   “傅兄,别忘了咱一份!”   人已大步走出。   方不同皱眉道:   “真是..太麻烦傅老弟了,咱是主人,只好..”   席师爷接口道:   “对!东翁,主随客便,千万别耽误了傅少侠大展神威的机会,大家也可开眼界,瞻仰傅少侠的“指定乾坤’的绝学!”   哦!   群雄响起了惊呼,“四大绝学”之一,竟是傅震宇得了心法?不少人已脱口叫好。方不同只好歉然地向傅震宇一拱手道:   “有劳了。”   连城璧大声道:   “傅兄,咱给你助助阵吧!”   也向符学谦左面一站,道:   “姓符的,狂个什么?咱先陪你三千招!”   符学谦冷声道:   “此行不虚,你们争着要先到阎王面前报到,就不必再罗嗦,一概上吧!”   一转身,双掌平展,脚下内八字,面向傅,连二人,已摆开势的一二对姿。   群雄可沉不住气了,都要看这场罕见的好戏,也即是“四海游龙”的武功和“指定乾坤”的秘传,“四绝诸葛”的得意心法..等于是三大绝学的决斗,谁高?谁下?都潮水般涌上,把他们三人围成一个大圈。   方不同大喝一声:   “掌火!”   立时,一片暴应,火炬通明,把现场照得一片血红。   是夜幕垂下的时份了。   符学谦冷冷地道:   “我不耐烦了!你们两个先接小爷三招再说!”   话未落,掌已出,两臂一振,指张如箕,劈空抓向傅连二人。   傅震宇本想当机立断,独力消弭这场大劫,正要措词交代过节,符学谦已经动上了手,他只好一袖飞卷,脚下行云流水,不退反进,向符学谦欺进,还了一掌,口中喝道:   “老弟接招!”   符学谦双手分取二人,可虚可实,傅震宇一移步,连城璧也腾脚闪避,他也闪电撤招,大喝一声:   “双掌!”   双手变抓为掌,连照三面。   一阵惊风随掌而起。   还挟着灸人的热气。   连城璧失声道:   “你会‘赤尸神气”?..”   人已一仰身,双掌一翻,打出大股劲飙,向后飘退三丈许。   傅震宇心中一惊,暗道:   “这不是‘绝绝教’四大绝学之一么?难道谦弟与‘绝绝教’有关?”   人已左掌斜切,右掌飞旋,一股旋风,排空连旋九转,好像一根有形的旋转风柱!   正是当年“四大家”中傅啸天的“乾坤九转一气手”。   符学谦倏扬沉笑:“难怪你二人敢替姓方的出头,看我第三招!——”   连城璧冷笑道:   “就是三千招也吓不倒人,傅兄,该咱们给他颜色了!”   傅震宇暗道:   “姓连的,原以为你会缩头不出,或藉口避免出面,你居然惹上来,管你什么鬼心眼?且让你先吃点苦头再说!”   他口中忙笑道:   “连兄只管施为,小弟敬当助威!..”   符学谦厉笑一声:   “眼见为真,看是谁狠!..”   话声中,他全身黑衫起伏,玉面上涌起了青气,星目中闪烁着碧光,双掌虚担着,身形缓缓地转动着。   方不同以下,群雄色变!   他们都是行家,一见到符学谦的这种凶相,慑人气势,便知他有杀手将施,全身功力,已经叫足,一发必是石破大惊。   大家围成的人墙,本就拉开了十多丈空间,在这种窒息的气氛下,不约而同地都向后撤,又空出近十五六丈的方圆。   连城璧也自心惊,暗道:   “老魏适才传声给咱,密授机宜,要咱出手,别是自找苦吃吧!”   九十九   他一面全力行功应变,一面由心底泛起恼恨——他想到自己和尉迟玉,本以为已经得到了乃师汪浩然的心法传灯,除了火候不足外,已经各得汪浩然一半身手了。   可是,眼前的事实,一概否定了他平时的自负,至少,符学谦已经比他及尉迟玉多得到“绝绝教”的不传之秘。   而,他和尉迟玉还是从小习艺,十多年来的三更灯火五更鸡,打熬出他目下的造诣。   符学谦则是在短短不足的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抵过他和尉迟玉十多年的苦功,甚至已比他和尉迟玉更强一筹。   虽说他无符学谦“得天独厚”,恩师汪浩然又别有深意,想把符学谦造就成为一个小杀星,以便循环利用,把符振扬夫妇,父子陷入百劫不复,万人唾骂的窘境,在相形见拙之下,安得不忿恨?   这一来,也无形中激起了他的争强好胜个性,凶心大炽,暗道:   “既然已经出手了,就不能太脓包,在这多人面前,更是塌不得台,至少,也得和符家小子打成平手,不然,就更显得自己无用了,何况,老魏既要咱出面,必有安排,如赢了符学谦一招,足可脸上飞金,十分光采,万一输了,责任也由魏世才去负担!..”   因此,连城璧也准备全力一搏,施展杀手了。   只有傅震宇,轻衫摇曳,仍是那么从容潇洒,连神色也是那么静如止水,不见一点紧张,好似他不是局中人,是置身事外的袖手旁观者,要欣赏连城璧与符学谦的龙争虎斗似的?   傅震宇真的不在乎么?   实际上,心情沉重的该是他了!   他一面要思忖如何处置这种惊心动魄的场面?如何善处估计一切将发生的突变。   一方面,他还要为方不同的内眷担心——假定是“绝绝教”中人来个乘虚奇袭,再有内奸骤然发难,他又该如何?   最使他伤神的,还是符学谦的固执偏激,似乎根本不理会他方才的传声劝勉?   万一符学谦任意胡为,一见面,即成不解之仇,不论是他赢了符学谦,或符学谦伤了他,两者是上当中计最晦气的事。   如果“四海游龙”符振扬及时赶到,或竟已潜身附近察看的话,符学谦一造成血劫,符振扬就会出手“处置”符学谦,那又成什么场面?   因此,他越是表面平静,心中的无形压力,也特别沉重..   群雄只见符学谦状如恶鬼凶神。   连城璧好像待斗公鸡。   傅震宇却闲逸如鹤在林,如鱼在水,却同样的使大家心弦扭紧!   方不同忙传声警告傅震宇:   “老弟千万小心,符家小子似有利害杀着待发?..”   傅震宇传声回答:   “放心好了,倒是前辈应当加派得力人手,护住内眷要紧!”   方不同大为感动的传声道:   “这点请老弟放心,咱早已派出本堡的弟子与得力人手,埋伏在四面八方,又拜托了‘长青四皓’,一有凤吹草动,咱家可以立即驰援。”   与此同时,连城璧也听到了“活曹操”魏世才的传声:   “千万小心,这小子已经得到‘绝绝神功’真传。”   连城璧心神大震,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一声劲吃:   “接招!”   双掌一扬,十指电疾抓向符学谦。   符学谦也正好发动,长啸声中,他身形疾转好像飞滚的陀螺,向傅震宇卷去。   恰好毫发之差,避过了连城璧最拿手的杀着“鬼手折魂”..专门抓掉敌方天灵盖的毒手。   连城璧十指落空,收劲不住,把符学谦刚才停身之处的地面,抓起了大片惊尘,划裂十道参差不齐的抓痕。   傅震宇狂笑一声:   “来得好!”   险到毫巅的青衫摇曳,迎着飞滚旋转过来的符学谦身形一闪切人,好像是要和符学谦面对面一搏!   可是,却是间不容发的和符学谦贴身交错而过,等于二人骤然一合又分。   方不同等都捏了身冷汗。   符学谦两掌飞旋,随着身形一个急转,又紧蹑傅震宇身后卷到。   傅震宇已滑过的身形,骤然暴退,如刀入水,不着一点痕迹的又和符学谦贴身交叉而过。   全场起了喝采怪叫。   要知道,傅震宇这一进一退间,妙不可言,是武学中最高的境界,也是最难做到的“以意化力”。   内外歉修的高手,能隔空掌腾挪幻变不难,难在这种明明是短兵相接,却能一滑而过,在贴近咫尺之间,是生死取决于眨眼之际,没有任何闪避馀地。   能像傅震宇这样运用自如者,须深明“力学”原理,又能兼通百家武学之奥秘,知己知彼才能拿捏到好处。   这叫做“黏”与“吸”。   那就是,贴近敌方,使对方迫于眉睫之际,必先忙于自保,手脚如受了束缚,无法发挥威力,力道不施展,虽有露出之勇,通天澈地之能,也等于无用。   当二人贴身一合之际,必须把握好对方不备发了力道的方向角度,而在对方力道的“死角”上一闪而过,眼神,身法,步位,不能有毫厘之差。   如能做到,就可以在“死角”上出手,反击对方的“空门”位置。   如运用不好,就等于是送死!   强敌交手,要在千变万化的一瞬之间,捉捕这闪电般的“死角”,好比骆驼穿过针眼一样的难!   而,傅震宇已经做到了,且是二次。   这就证明符学谦已经输了两招,傅震宇比他,高明了两筹。   这就难怪群雄忘其所以,信心大增,为傅震宇喝采叫好了。   可是,这一阵采声,却激怒了符学谦的凶暴之气,好像在烈火上浇了油,一种强烈的意念在符学谦胸中刹那升起——不论傅震宇方才对他传声所说的如何?他必须先把傅震宇挫于掌下再说。   双方一进一退之间,不过电光石火间的一瞥符学谦再发厉笑,旋转的身,形猛地加快,先不可以看到他的旋转,位置一眨眼间,他的身形变成了一根匝地飞旋风柱。   罡气随着他的旋转而弥空激荡,汇为一片刺耳的声息..好像暴雨打芭蕉,又似蚕吃桑叶。   傅震宇也自心惊,暗道:   “这位老弟,奇遇,功力高出我估计之外,我已经暗示他知难而退了,难道他因此恼羞成怒,非要我和他一见高下不可?”   他明白,符学谦已经要对他作乾坤一击。   可是,有一点他不知道:就是符学谦一经运气行功,潜藏在他体中的药力也已发作,这时的符学谦,满腔都是杀机戾气,不杀人,就十分不痛快似的。   连城璧一见符学谦专攻傅震宇,私心大喜,戒备紧张的心情为之一弛。   但,他不得不表示关心地叫道:   “傅兄小心..”   一面虚张声势地作准备策应傅震宇之状,紧跟符学谦之后。   傅震宇忙传声道:   “符老弟,小心背后!..”   符学谦狂笑一声:   “接我一招!”   风柱中发出破竹帛响声。   两条人影,又是一合即分。   风柱一旋而止,现出了符学谦的身形。   傅震宇一个跟跄,一直撞出七八步,一跤仆倒。   全场死寂!   那是意外的惊骇之下,都呆了。   连城璧又惊又喜,骇然道:   “傅兄如何?”   符学谦满面狰狞,厉笑一声:   “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凡是愿做方不同替死鬼的,一并滚出来,姓傅的就是榜样!”   连城璧刚掠到傅震宇身边——   符学谦突然喝道:   “给小爷滚开!”   连城璧刚翻掌应变,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冲鼻,符学谦已到了他面前,他打出的掌风,符学谦除了黑衫鼓涨如帆外,恍如未觉。   连城璧心胆皆裂,未容他转念,左肩一震,右肩一麻,整个身形,飞出三丈多外。   符学谦已脚起无影,双脚都凌空踹在他肩上。   群雄只见符学谦身形弹起,连城璧就破空飞去,正好被方不同一把抄住。   方不同刚一瞥连城璧已经痛昏过去,群雄骇呼大叫声继起,符学谦已借双脚蹬空之势,凌空向他扑到!   方不同惊怒之下,大喝:   “方某同你拼了!”   随手把连城璧一抛,脚定子午,双目喷火,瞪定了符学谦,突作狮子吼,吐气开声,双掌翻处,方家堡仗以领袖江北武林的看家绝学“翻天揭地无敌手”已经吐出。   情风如涛,大有“海立云垂”之势。   符学谦狂笑一声:   “果然有几下子!”   轰隆隆如响闷雷!   符学谦双掌下按,与方不同空中吐出的掌力相接,发出巨响。   奇观!   只见符学谦全身如鸭子浮水,头部微向下倾,双掌仍是作下按之势,面上青气越浓,好像在冒烟。   方不同也是双掌向上翻,脚踏子午,原式不变!   在火炬通明之下,照映得二人纤微毕现。   群雄正感错愕莫名间,不知是谁,一声劲叱:   “大家快退!”   虽只短短四个字,却如一字千钧,有使人不得不听的成严。   群雄不暇看清是那一位发话,都本能地向后疾退。   刹那间,除了躺在场中的傅震宇外,空荡荡地的现场,二三十丈方圆,只存下符学谦与方不同两人。   群雄最关心的仍是方不同的安危,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于闯入。   鸦雀无声,只有惊讶,愤激,涌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因为,方不同与符学谦,正在作罕见的玄功决斗。   当这个时候,双方的眼神,功力,意念,都已集中在对手身上,不容一瞬旁观、也受不得丝毫干扰。   这是一死之决斗!   谁生?谁死?取决于功力高一筹的人。   如果有人趁此机会,对符,方二人加以突袭的话,他们二人,只有挨打的份。   不过,除非是功力高于他们二人的人,才可得手,否则,无法接近他们二人。   那因为,在他们二人的周遭数丈方圆,已全为罡气布满,功力不如他们二人的,一碰到二人的凝结罡气,非死即伤。   以眼前的形势而论,双方皆有利,亦有弊。   在符学谦而言,他挟居高临下之势,是有利。   但人在空际,不好换气,真力不能持久,没有着力借力之处。在方不同而言,他占地利之宜,下盘着地,可以源源不断地运用真力。   可是,弊在他要承受由上面而下压的力道,没有丝毫闪避的余地。   一○○   群雄为何束手旁观?   一方面,他们不敢冒险闯入符,方二人的罡气圆,自讨苦吃,无济于事。   恐万一反而分散了方不同的心神,等于要了方不同的命。   一方面,他们大可不择手段,施展暗器,奇袭浮在半空的符学谦。   如这样做,大可分散符学谦的心神,十九可以得手,也等于助了方不同一臂之力。   但是,也等于葬送了“方家堡”三个字和“关东大豪”方不同的名头。   那因为,如在这种情况下帮助了方不同的台,认定方不同必败,才以卑鄙手段暗算符学谦。   即使因此使方不同赢了,把符学谦毁了,却为天下武林所不齿,亦为江湖唾弃,方不同就算赢了,也别想再在江湖上立足了,“方家堡”的招牌就这样砸烂了!   谁敢犯此大不讳,越是想助方不同一臂之力的人,越是知道这种利弊。   以“关东大豪”方不同的个性,宁折不弯,如是有谁敢于在这时出手帮他,把符学谦打败,方不同可能立即翻脸拚命,或者一怒自绝!   因此,虽然人人为方不同担心着急,谁也不敢轻动一下,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只有搓着手,紧张的注视着。   只见符学谦的身形不时有节奏的蠕动,那是不住地运行真气的现象。   方不同呢?则是目张如龙炬,双臂轻颤,也是不住贯注真力向双掌的徵候。   双方僵持了约一顿饭的时候,却使群雄好像在危坐待旦,惑惶不安。   渐渐地,符学谦的悬空身形,在开始抖动着。   群雄大喜,认定是符学谦真力将竭,快要力尽的败象。   可是,方不同面如巽血,头上在冒白气,额上汗凝如珠双脚已深陷入地面寸许。   这也不是佳兆!   显然,方不同承受不了强劲的压力,也是竭泽而鱼尽力一拚。   一般高手非在生死关头,存亡关头,不敢于拚斗玄功,且较功时,十九是二人四掌相接,掌对掌,或乒刃对兵刃,互相抵住,再贯住真力在掌心或兵刃上,像这样隔空对掌,在场的人,几乎大半是听也没听过。   就在这种惊险形势下,群雄已经由不安而心慌了,神色也越见严肃,凝重。   只见方不同的身形好像越来越矮了!   却是他的双脚,已经深陷地面约三寸了,还在不断地一分又一分的下陷。   事实上,已经显示方不同将落下风,随时都有力竭倒地,或突然丧命的可能。   群雄不禁变了颜色,都如被雷殛,呆若木鸡!   以“关东大豪”方不同的所学之高,早已赢得江北黑白道上的共同尊敬,无异把他当作神明般的敬重。   可是,事实如此无情!   眼前他们所共仰的方不同,双脚已陷入地面近五寸,面上凝聚的汗珠,也越来越大,越密。   渐渐的,方不同凝血的面色,已转为一片失去血色的惨白!”   符学谦的身手,高过方不同么?”   使人绝不相信的事,已经快发生了!   如果这样下去,只有坐视方不同惨死,包括了整个方家堡的毁灭,也等于江北的武林共仰的偶像倒塌了!   可是,仍没有人出面,更无人出手。   下陷!   下陷!   方不同的双脚已经快陷入土中近尺,也即是已到了小腿肚下。   方不同满脸流汗,好像被人泼了一头的水。   他的双目神光,也渐渐地由慑人而暗淡。   他双臂的抖动在加速。   眼看这位“关东大豪”,已是再衰而竭,生死一瞬间了。   群雄中已经起了骚动!   好像平静的一泓湖水,被一阵风,一块石子,激起了涟漳。   那因为,有不少人已经再也沉不住气了。   他们为了要抢救方不同,只有不惜一切,先对符学谦下手!   理由是“正则守经,乱则从权”为了给方老大解除死亡威胁符学谦又是欠下了江北武林一笔又一笑的血债的人,即使用了不正大光明的手段把他除了,也是为了报仇雪恨,为了整个武林的正义,因此,坚决要火速出手对付符学谦。   但,立即为多数人所阻止!   理由是宁可让方不同去,也不能因此坏了他的令名,也坏了江北武林的共同荣誉!   方不同不敌而死,是艺不如人,可由江北道上朋友的全力为方老大报仇,如果因为用了卑鄙的手段对符学谦,却无法挽回方不同的面子,不但害了方不同不能做人,也毁了言家堡立堡百年多的威望,对江北武林,也是不可弥补的损失。   彼此各持己见,见仁见智,都认为自己有理。   这样一来,有部分的人要出手。   而另一部分的人坚决予以阻止。   因此,由于意见不同起了争执,也走了骚动。   方不同的双脚,不!应该说是双腿,已经快要没入土中一半,也即是已经快到膝盖了!   坚持出手的人,认为反对他们出手的人,故意延误时机,等于帮助了符学谦,如果方不同。因失去及时抢救的刹那机会而丧命,要反对出手的人负全部后果责任。   反对出手的人,仍是以江湖大义,武林道德相责,眼看群雄先要内哄,干戊相见,自相残杀起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傅震宇已经半睁了眼,也没有人注意到席大荫和连城璧已经不见,就是有人想到他二人为何离开?也不过当作系因连璧受了伤,席大荫把他送人堡中疗伤去了?   符学谦突然怒笑道:   “姓言的,小爷叫你葬身无地,先把你活埋入土,看你还敢派人持帖辱没小爷么?”顿使群雄又吃了一惊!   那不止因符学谦的话太狠毒霸道,而是符学谦能够在施展玄功之时,仍能够开口说话!   这也证明他的功力高过方不同,才在“游刃有余”之时,要命的关头上,开口说话!凡是武林人物皆知道,人在运气行功时,必须丹田气足,才可提聚真力。   如果一开口,真气不易立即恢复,就会为敌所乘,这是道上最起码的“行情”,何况是在玄功决斗之生死关头?   除非是符学谦狂妄无知,故意自露破绽,眩露一下,表示他对方不同的轻蔑侮弄!   只见方不同身形骤然一震,全身骨节,劈拍作响,猛的铁臂连振,双掌疾翻而起!   符学谦突然咦一声,整个身形,被弹起二尺多高。   意外的惊喜,使群雄忘形地欢呼起来!   奇迹,奇迹!   真是奇迹!   方不同就在这一瞥间,身形暴起,拔出深陷的双脚,脚刚沾实地,双掌连振。   轰!轰!   隆!隆!   呼啸的异声刺耳,好像千军万马奔驰。   惊尘骤起。   劲飘四溢。   只见大片灰土,如被狂风卷起,迅即弥漫十多丈方圆。   方不同与符学谦的身形已被尘掩没!   数百支火巨,也倏地在刹那间一齐熄灭!   群雄无不却步后退,本能地进掌护住自己。   是方不同赢了一招,双方在空际凝结的罡气,因失去了控制,自行爆散,才造成这种慑人的场面。   惊尘十丈中,厉啸陡扬,只听符学谦大喝如雷:   姓方的,此仇必报,小爷去也!也字落处,已经在几十丈列,是虫群雄头上飞掠而过。   接着,怒马惊嘶,稀稀聿聿,蹄声远去,眨眼间,只留下一道黑影。   群雄骤然如梦初觉,纷纷劲叱声中,有的腾身疾追,有的驰出华表箭道后,飞身上马..   猛听一声劲喝:   “各位,绝绝教已经分路入侵,穷寇莫追,火速应付‘绝绝教’要紧!”   这种声音,十分奇妙,初入耳时,不疾不徐,沉绵中有刚劲,如斩钉截铁,语声说完后,恍如金鼓大震,惊心动魂,使人耳膜发闷。   这是佛门上的“狮子吼”,又名“天际梵音”。   能具有此种功力者,当是绝世高人。   这一来,立时有不少人循声注视发话的人了。   毫无所见!   猛听惊尘中响起了方不同微弱的声响:“方某不俗俗言谢了接着,又听到傅震宇沉声道:“各位,火速准备对付‘绝绝教’!”   群雄惊魂甫定,一齐向方不同和傅震宇拥去。   只见尘仍是飞舞如雾。   在方不同停身之处的十丈方圆里,地面如被利铲刮过,向四面作波浪纹,足足刮掉了三四寸厚的沙土,真叫人心惊。   关东大豪所以为关东大豪,毕竟不同凡响,只见他铁面泛白,胸前起伏如潮,分明已快真气消竭,双目无神,但仍是威态如虎,屹立如山。   傅震宇则是神色严肃,并无重伤异状。   他方才不是倒地昏绝过去么?   没有人敢于询问。   因为,大家都在魄震魂惊过后,心神都还不定,何况,又听说“绝绝教”   的人将到,不禁又是紧张起来。   方才,来了一个符学谦,已经把整个方家堡捣得满天星斗,乌烟瘴气,方不同几乎完蛋,虽然出现了奇迹,方不同竟反败为胜,免了一场血劫,可是,“绝绝教”就更厉害百倍了,不止于来的人一定不少,主要是他们所到之处,凡是抗命者,鸡大不留,魔功奇诡难测,加之鬼计多端,就不是对付符学谦一人这么简单了。   方不同喘声道:   “各位,务必镇静,方某只要有一口气在,誓必与魔教遗孽周旋到底!..”   傅震宇接口道:   “不幸言中,符大侠之子,与绝绝教果然是两路,依我判断,符学谦只是年少气盛,受人利用而已,也不知方堡主派了什么人?有什么侮辱他的地方?才把他激怒而来..”   方不同摇头道:“没有!”   傅震宇一怔道:   “方堡主为何不早说?”   方不同道:   “咱根本没有接口的余地,都怪席师爷多嘴打岔!..咦!席师爷呢?”   群雄忙大声呼喝:   “席师爷何在?”   傅震宇心中连动,故作镇定的道:   “事已过去,不谈,适才,我以为方大侠差了人去向符学谦下了什么战书之类,现在证明,是另有奸徒从中挑拨,此事不难查出,现在,我要向各位前辈提一拙见,就是不论‘绝绝教’来了多少人?各位不宜逞勇,只管以逸待劳,固守堡中,晚辈不才愿与方堡主分任艰巨,出面应付!”   群雄已经对他十分敬服,闻言,一齐暴喏。   傅震宇吁了一口气,道:   “还好,适才‘绝绝教’没有利用符学谦闹事之际,来人夹攻..”   话未了,有人大叫:“看!..”   一下子,就有许多人抬头注目。   只见黑漆夜空中,正西方的三五里外,爆开了几十道焰火,一迸散,就是一天花雨,赫然当空现出丈大的篆文‘绝’字!   “快看!”   又有人在呼叫。   几乎同时,正北方也升起了鲜明的焰火。   接着,正东方和南方,也是同样焰火通明,照亮了黑沉沉的夜空,十分好看。   方不同张目脱口道:“正是他们来了!当年,咱曾经见过!”   傅震宇哂然道:   “他们是在虚张声势,摆臭排场,各位只管沉着应付,越是从容越好!”   一顿,双目四扫一眼,沉声道:   “连兄何在?”   没有回应。   席师爷不在?   连城璧也不在?   “那里去了?”   难道进入堡里去了?不错!   当方不同把连城璧抛出,应付符学谦的突袭时:大家的眼神,都被符学谦凌空出手的气势所吸引,无人注意。   连城璧却被席师爷接住,掉头便奔入大门。   当时,谁也不会留心他的行动。   席师爷一进入大门,转过照壁,马上放下连城璧,给连城璧服下丹药,大为赞赏的道:   “老弟,你这一手扮得很好,虽然吃了一点亏,正可免去方不同对你的疑虑,等大功告成后,魏某当向主公推荐老弟这一功。”   连城璧苦笑关道:“左丞相,请教下一步棋走法?”   魏世才悄声道:   “一切照主公的预定令谕行事!”   连城壁道:   “家师并未指示咱到这里的机宜步骤!”   魏世才目光一闪,道:   “主公神机莫测,老弟只好听老夫的了。”   连城璧道:“当然!”   魏世才悄声道:   “主公指令老夫作内应,先要掌握住方不同的内眷子女,必要时,借用火攻,与主公的外攻互相策应..”   连城璧道:   “只有左丞相一人么?”   魏世才道:   “我们的人多着呢!”   连城璧喜道:   “咱们说干就干,左丞相深知方家内眷,他的内眷子女现在藏在什么地方?”魏世才道:   “老夫当然知道!跟着老夫就行。”   说着,便向左面靠着石壁走。   这时,整座大厅,一片漆黑鬼也没有。   连城璧讶声道:   “没有人,何必如此小心?”   魏世才传声道:   “老夫适才没有看到长白四个老鬼一同出去,不知四个老鬼在搞什么?   万一是在潜伏内院,我们就要小心应付!   连城璧大为惊赞地:   “左丞相真是心细如发,无微不烛,四个老鬼造诣如何?”   魏世才悄声道:   “各有几下杀手,以王岳老鬼最难缠!”   几句话间,二人已经靠着左手石壁,闪入天井边。   前面三丈外,粉墙高耸,掩着半月垂花拱门,就是进入内院了。   沿着粉墙左右,就是直通厢房的走廊,内外之分,就是那一排高达五丈的粉墙。   静悄悄的,阒无人影,也不闻墙内声息。   魏世才陡地立定了,一面扫目打量,一面似在思索。   连城璧忍不住悄声道:   “有什么发现?”   魏世才传声道:   “禁声!老夫已听得不对!狄雷等‘五虎将’,原已由老方派定守住后院,为何不见人影?”   连城璧也传声道:   “可能是在墙里?或在后院埋伏?”魏世才突然扬声喝道:   “狄老大,快开门!”   没人回答。   魏世才一手挟住连城璧,又喝道:   “有人挂了彩,老夫来向夫人要点云南‘白药’和‘琼玉膏’!”   仍是没有人回应。   才目光一闪,自语道:   “奇怪,难道‘漏了风’?他们都已进入地道了?”   连城璧道:“咱们闯!..”   倏有所闻,两人同时霍地旋身。   微风疯然,由天井中飞坠下一团人影,喝道:   “是谁?”   魏世才啊了一声:   “原来是岳老?是席某人..”   那团人影落下,现出人形,正是“碧目神翁”王岳,黑影中,只见王岳双目碧光炯炯,瞪着他二人,哼了一声:   “是席师爷,还有一位是..”   “是咱!”连城璧话出,突然闪电般出手!   一○一   连城璧这一手,正是“绝绝教”中入室弟子必学的一记‘鬼手抓魂”杀着。   这一招,专以揭掉敌方天灵盖为主。   由施展者火候之深浅而分隐、狠、准的程度。   以汪浩然为例,他一出手,可说百发九十九中的。   除非对手功力高过施展者倍数,方可及时破解或闪避。   因为,这记杀手,以奇诡迅速见长,练习者先抓死物,能在三丈六尺周遭中抓无不中,闭着眼,都可随意抓中,再以活的人畜作靶子一直到百无一失,才算已经入门。   如果对手是功力与连城璧相等或只在伯仲之间,极难逃过他,这一招杀手。   即使不当场揭开天窗,失去天灵盖,也必在其他部位受到抓伤。   那因为,这种手法一经发出,快逾闪电,往往令对手还来不及转念间,或想闪避之际,眼一花,已被抓中。   这种手法的狠毒处,就是施展者意随念动,得心应手,叫人防不胜防。   连城璧所以敢于向“碧目神翁”下手,那因为——   第一:他恐怕王岳对他二人起疑,只要一问答,便会惊动别人,便内院有了准备,这是自露破绽的败着,打人先下手,他在做贼心虚之下,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第二:狼子野心,他为了求功心急,竟想打王岳一个措手不及,杀人灭口,以掩饰他和魏世才。   第三:他自恃过甚,认为单只王岳一人,四顾无人,正是杀人立功良机,如果让王岳一出声招呼,其他三老赶到了,那就功亏一蒉了。   因此,他当机立断,疾下杀手。   魏世才老奸巨滑,本想先稳住王岳,再定进退,连城璧即已出手,他拦阻不及,立即了解连城璧的用意,一面咳了声:   “别误会!..”   人也游身疾进,作阻截连城璧之状,封死了王岳的退路,准备连城璧一击不中,他再加一下狠的。   可是,他二人都估计错误了。   只见“碧目神翁”王岳双目碧光一迸,猛缩脖子,腰一弓,双掌一合,不闪不退,反而向连城璧疾扑过来。   人未到,一股无形的弹力先到!   迫得连城璧想变化也来不及,只有先求自保,身形猛向左面一涌,想卸掉王岳发出的阴气。   王岳吐气开声,作狮子吼。   “着!”   双掌倏分,五指虚捏,掌心中空如蛋,并未见一点凌厉掌风。   连城璧却猛觉胸前一震,如中巨杵。   他立即身不由主,连退八步,眼一黑,心血上涌,喉中一甜,呛出大口鲜血。   魏世才却是占了见多识广的便宜,当连城璧一抓无功,王岳弓身前扑之际,他已一惊,却看不出是何身法,只觉得王岳深知破解这一记“鬼手抓魂”   的唯一诀窃,趁虚而入。   那因为,“鬼手抓魂”是有攻无守,眼神,力道,完全集中在对方身形可能变化之上,劲力聚于指尖,对手都是本能地挥掌还击或向后撤身与左右闪避,才可发挥威力。   如果对手竟反向前冲,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根本不顾死活,不知道利害,盲目前冲拼命的打法。   一是深知破解之法,利用施展“鬼手抓魂”时的胸前门户大开之空隙,直抢中宫。   在这种形势下,当然只有先求自保,先向后退,或左右移步的方式。”   不然,即使能够沉腕曲肘,往回抓,自己也非被对方冲近面前挨一击不可。   除了拚着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外,等于这一记杀手变成了“败着”,主客易势,反被对手抢占了先机。   因此,魏世才就猛窒急势,双掌控劲不发,封住了胸前要穴。   亏了这一招,王岳所发的无形罡力,正好撞在魏世才双掌的护身力道上,也把魏世才震得连晃三晃,才稳定马步。   王岳得理不让人,狂笑一声:   “鼠子敢尔,席师爷,速擒下这小狗!”   话声中,双掌再合,再分。   魏世才脱口惊呼:   “岳老,你练成了‘空心一气’?..”   王岳的话,猛提醒了他,活曹操所以为活曹操,奸在骨里,他立即猛扭身,向连城璧飞出一掌,同时,急促传声:   “快走..”   连城璧虽然意外受创,惊怒入下,己再凝功,他功力本强,正要向王岳猛下毒手——   王岳已经再次吐招。   连城璧已听出王岳施展的是“长白派”镇山绝学“空心一气”。知道利害,又听老魏传声提醒,立时悍笑一声:“来得好!”   一面双掌猛翻,作全力硬接之势,人已翻身一个“空心筋斗”,猛一挺身,斜射出丈许,大喝一声:   “打!”   两点黑影,直取王岳双睛。   算他命大,恰到好处的迎击了魏世才的一掌之力,砰然巨响,震荡力道,正好把王岳的“空心一气”在空际震荡四散,等于合二人之力施为,却一点也不现痕迹。   魏世才冷笑一声:   “小辈还想逃么?”   一顿脚,弹身凌空疾扑。   王岳刚一侧身,让过了两点黑影,连城璧已趁此空隙,腾身上了厢房,随手揭起两片铁瓦,喝一声:   “赏你!”   猛砸向魏世才,人已向后院巨木阴影中射去了。   凌空追“敌”的魏世才,双掌一翻,震开两片铁瓦,身形缓了一缓,怒骂了一声:   “好猾溜的小!”   半空蹬脚,再次腾身,上了屋面。   “碧目神翁”王岳也涌身追上屋面。   只前后脚之间,不见了连城璧的人影。   王岳哼了一声:   “好小子,还能上天入地么?..”   魏世才以席师爷的身份,猛一顿脚,道:   “岳老,你为何对我也下重手?”   王岳道:   “先抓住这小子再说!”便要腾身而起。   魏世才低声道:   “不可,先让这小子喘口气,等他自行现身,还不手到擒来?”   王岳四扫一眼,也低声:   “难道这小子潜入内院了?”   魏世才嘘了一气道:   “岳老,你那一手,几乎要了我的老命..咳咳..”   王岳道:   “谁叫你引狼入室,把这小子带进内院的?”   魏世才道:   “岳老误会了,这小子在前面吃了亏,东翁看在其师汪浩然面子上,叫我把他带进内面治伤..”   王岳道:   “老夫早看..这小子不是好东西,显然是与姓符一路,也可能是和“绝绝教”有关..”   魏世才佯作失惊道:   “岳老,这小子是汪浩然的门下..”   王岳冷笑道:   “汪浩然又是什么好相识?谁知道他十多年会搞什么鬼把戏,反正这小子凝嫌重大,多半是想进来卧底的奸细!”   魏世才如被兜心打了一记闷拳,故作一哦道:   “到底是岳老有眼光,我差点被这小子蒙了..”   王岳碧目炯炯地一面四扫着,一面冷然道:   “好说,不是老夫倚老卖老,席老弟,说句请勿生气的话,老夫刚才还疑心你和这小子是一样的货色哩!”   魏世才暗叫:   “到底姜是老的辣!”口中忙道:   “岳老圣明,幸亏是岳老,如换了别人,我可是有口难分啦!”   王岳轻噫一声:   “奇怪!这小子居然能如此沉得住气?别小看了他,席老弟向左,同老夫来个网中捉鱼!”   说着,人已掠身向右面抄去。   魏世才口称:“遵命!”   人也向左手腾身,心底却笑骂道:   “王八羔子的,凭你,也敢在魏某人面前使用心机?何妨试试高下!”   他一伏身便向屋檐下滚落。   四丈外的暗影中,扬起了连城璧的传声:   “魏老,下一步如何走?”   魏世才传声道:   “等老夫先把这老王八调开再说!”   连城璧急促传声道:   “请左丞相火速行动,咱.吃了一点亏,不能久耗..”   魏世才会意,知道连城璧已受了内伤,只一点头,就猛扬声:“好小子,打..”   随手揭下一片瓦,向五六丈外的树木中打去,人也凌空飞扑而上。   已经在右面十多丈外搜索的王岳闻声弹起身形,喝道:   “席老弟别让这小子兔脱了..”   人也向魏世才身后疾掠而去。   连城璧暗道:   “到底是活曹操呀!”   更不怠漫,悄然地白屋檐下的暗影中,“老猿坠枝”式,上了二丈外的一株堡丫,再像猴子一般,掩着身形,向下滑坠。   只听十几丈外扬起魏世才的喝骂:   “好小子,有种就别溜,本师爷若不抓到你,从今不姓席!”   连城璧差点笑出声来,魏世才本来就不姓席嘛!   连城璧因为脏腑为王岳的“空心一气”震伤,逆血虽已吐出,脚下发软,心中发虚功力减少了二三成,身在虎穴,生死关头,一点不敢大意,只顾拣阴暗的地方鹤伏蛇行。   他唯一的希望,是先找到一个十分安全的隐身地方,避过一时耳目,再等魏世才来策应,才好决定如何下手或脱困。   他本想藏入厢房里,在理论上,该是较安全的,可是,他不敢冒失妄动,只有先找阴暗处避过风头再说。   还好,除了听到魏世才与王岳在间或问答,向前面搜索过去外,距离已经拉远了近三十丈,尚未听见另有别人在附近搜索。   他暗恨道:   “姓王的老家伙,等下小爷要好好报答你一掌之赐!”、猛的:他脚下好像绊着什么?   软,而又有弹性的,使他骇然失惊之下,腾身数尺高。   他以为踏在“长虫”(蛇)身上,不由心中一慌,几乎脊骨发麻,几乎提气不住!   可是,他马上发觉入阱了!   小腿以下,好像被蛇缠紧,而且越收越紧!   他迅即随着下落实地之势,双掌作刀削,猛向腿间切下。   铃!铃!铃!   一阵刺耳响动,四面八方,铃铃不绝。   他明白了,这叫做“串地锦”,又名“缚虎铃”,乃是用人发马尾密缠成索,粗若姆指,外面再包上层牛皮,所以软中有韧力。   如果在这种皮索上浇了水,则又湿又冷,任何人骤然绊着,都会当作是蛇的。   这种小玩意,专门设置在阴暗之处,使人不易发现趋避,除非不绊上,一绊上了,即是沾着了活扣,就会越收越紧,不论人兽,非倒地受缚不可。   由人发所制,不好着力,再强的掌力,也不能下子断掉它。   五金兵刃亦如此。   连城璧暗叫:“罢了,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他无法立定身形,一交仆在地上。   悬空的铜铃响着,他明白,一定有人闻声赶出,只有束手待缚了。   他心中又气又急,猛听一声冷笑:   “如此脓包,也敢来方家堡现世?”   随着话声,已有人到了厢房上的屋脊上。   只听屋檐下嗤的一声轻笑,道:   “是洪师爷么?”   屋脊上噢了一声:   “正是,我刚由外面赶回来。”   屋檐下沉笑道:   “好教师爷见笑了,这小子笨得像驴子,闭着眼瞎转磨,自投陷阱,真叫我差点笑破肚子!”   连城璧又愧又恨!   愧的是有人藏身在屋檐下,一声不响,自己还不知道,可见此人心机深沉,功力也高。   恨的是魏世才为何不打个招呼,让自己糊糊涂涂的丢人现眼。   可是,这又能怪谁?只有认命了。   只听屋脊上咳了一声:“冯二弟,且把这小子抓起来,看看是谁?吃了豹子胆了?”   屋檐下笑道:   “说来还是咱们的客人哩,朝为座上客,暮作阶下囚,也实在叫人无可奈何!”   洪师爷哦了一声:   “是那一位?冯二弟可知此人姓氏?谁的门下?”   连城璧心中一动,顿生急智,故意怒声道:   “区区连城璧,为‘四绝诸葛’门下不肖弟子,如果家师知道方家堡是如此对付他的门下,不知作何感想?..   洪师爷咳了一声:   “原来是汪大侠高足!冯二弟,快放人!”   又在屋脊上朝下拱手道:   “恕不知,不罪,连少侠为何误闯后院,可是迷了路?”   连城璧忙道:   “区区因为和符家小畜生厮拚失手,挂了彩,由席大师爷带进后院,拟请方夫人赐药理创,不料..”   洪师爷大声道:   “冯二弟,为何还不快放人?”   原来,“串地锦”有广达十丈及小至三丈方圆的,必须把总索机扭逐一清理,方可把缠人的索子松开。   只听屋檐下笑道:   “洪师爷!这不是急得了的事,越是催得急,咱可更弄不清了!”   洪师爷道:   “笑话!在冯二弟不过举手之劳,谁不知你是‘五虎将’中的智勇双全‘赛子龙’?”   连城璧一惊,暗道:   “原来这厮就是‘赛子龙”冯骥?据说此人足智多谋,难怪如此沉着..”   一○二   旋即觉得下半身紧箍的索子在松动。   猛的一轻,竟被人平空提起,向屋檐下拉上去。   连城璧未料到有这一着,竟成了头下脚上,倒吊半天云的悬鸭子式。   洪师爷哦了一声:   “冯二弟,为何恁地莽撞?”   人已移身到了屋檐之上。   连城璧已经被人抓住衣领,面向外,只听背后抓住他的冯骥笑道:   “要等席大师爷与岳老转回处置,只好暂时委屈连少侠一下了!”   洪师爷一怔,道:   “怎么一回事?”   冯骥道:   “咱也不清楚,要问岳老才知。”   连城璧小腿仍被“串地锦”箍住,着不得力,后领抓住,身子悬空,虽然双手可以使用,但不敢妄动,一听冯骥的话,暗道:   “好个姓冯的,你是存心消遣咱了!你躲在屋檐下,明明已看出适才一出戏,还要装糊涂..”   洪师爷疾声道:   岂有此理,不论如何,应当先放开连少侠,这样,何以向汪大侠交代?”   冯骥沉声道:   “洪师爷担待则个..”   洪师爷截口道:   “快放开连少侠,由我负责好了!”   冯骥笑道:   “洪师爷,咱问你,假定连少侠是对本堡不利的话,你..”   洪师爷接口道:   “笑话!那会有这种事?”   冯骥道:   “天下不可忖度的事太多了,洪师爷能保证连少侠是友非敌么?”   “这还用说?”洪师爷沉声道:“老弟还不快给连少侠陪罪?”   冯骥笑道:   “连少侠,请问适才..的事,阁下是何居心?”   洪师爷脱口道:   “连少侠适才做了什么事?”   连城璧怒声道:   “家师马上要来,等家师到了再说吧!..”   实在,他心中有数,冯骥一定是潜身多时,甚至把他与魏世才的对话,行动,都已听到,看到,实在无法措词打赖,只好以师门威望作挡箭牌。   冯骥哦了一声:   “原来汪大侠将驾临本堡,实是敝堡莫大荣幸,也罢,等令师抵步时,冯某再向阁下负荆好了。”   “这是什么话?”洪师爷喝道:“冯二弟,谁不知汪大侠的脾气?你先放下连少侠再说!”冯骥咳了一声:   “看!‘绝绝教’的魔崽子果然快到了,洪师爷,你还不快快调度一切,帮方老大一丝之力?”   洪师爷与连城璧都已看到方家堡前面二里许处,红灯点点在移动。   还有,软吹细奏的悦耳乐声。   “姓冯的,等下可有你的乐子了,看小爷如何消遣你?   洪师爷沉声道:“冯二弟,强敌快到,你还不快作准备?”   冯骥缓声道:   “师爷放心,咱们早已准备好了,魔崽子别想讨得好去!”   洪师爷咳了一声道:“我奉命外出,刚刚赶回,不知堡主如何调度的?   ——”   冯骥道:   “方老大接到高人传警,说堡中可能有‘暗线’藏底,所以,方老大叫咱负责内院。”   洪师爷目中闪过一臂异采失惊地道:“有这种事?是那一位高人?”   冯骥充满得意的声调道:   “提起此人,比汪大侠还要高一着,师爷,你猜猜看。”   连城璧暗吃一惊,鼻中哼了一声,表示忿怒与不相信。   洪师爷一愕,道:   “难道会是‘四海游龙’符大侠?或‘八方一剑’章大侠?”   冯骥点头道:   “师爷真是料事如神!”   连城璧心中震骇,脱口道:   “乱讲..”   洪师爷不安地四扫一眼,口中惊喜的道:“那太好了,真是救兵天降,二位大侠,是否已经抵步?”   冯骥:“刚到不久!”   连城璧心中突突,又惊,又怕,耳中忽听洪师爷传声道:“连老弟,我,就是邓中仪,主公是否已决定亲来?”   连城璧大喜过望,忙运气传声答道:   “会来!请先‘做’了姓冯的,好与左丞柏会合内应!”   邓中仪传声道:“老弟有无被制穴道或挂了彩?不妨事么?”   连城璧忙传声道:   “不妨事!”   邓方仪咳了一声,又传声道:   “我刚由外面回堡,不知道这些情况,姓冯的十分扎手,我恐怕一击不中,反误大事?还有姓狄的一班人就在附近..”   原来如此,他是顾虑打草惊蛇,所以迟迟不敢动手。   连城璧心中大急,忙传声道:   “只要下手干净就行,或者快招呼左丞相赶回来策应!”   冯骥突然笑道:   “奇怪,师爷怎么不说话了!却是嘴皮乱动,莫非生咱的气?”   洪师爷不悦地哼了一声:“老弟如此对待连少侠,我当然不高兴!”   冯骥笑道:   “放了他,师爷就高兴了?”   “当然!”洪师爷道:   “我们岂可得罪汪大侠?”   冯骥笑迷迷地一甩手,便把连城璧球似的摔出三丈外的屋面上,叹了一口气:   “交给师爷了,你可要负责呀!”洪师爷未料到冯骥会这一手,欲阻不及,口中飞快地嘿了一声:   “当然,你怎可这样?”   人已掠身到了连城璧身边。   连城璧也是出于意外,猝不及防这下,被抛的头昏眼黑,屁股跌在铁瓦上,好疼,还好,他及时以双手一抵,才不致头破血流。   他心中大怒,脱口骂了一声:“姓冯的,记下你这份情!”   又喝道:“我还要怎样?”   原来,他的双腿,仍是被七横八绕的软索缠住。   洪师爷一手挽住连城璧,也疾声道:“冯老二,你怎么还不收起索子?”   冯骥道:   “让席师爷来问清楚一点!”   洪师爷怒道:   “冯老二,你太欺人了!”   话未落,只听“碧目神翁”王岳一声劲喝:   “老夫就不相信这小子曾钻地洞?一定是躲到内院去了..”   又是魏世才的咳声:“内院有很多人手,这小子敢么?还不是自投罗网?”   冯骥叫道:   “对了!鱼儿已入网啦!”   王岳一哦:   “是冯老二,逮着了姓连的小子啦!”   两条人影,一先一后,由前面屋面上飞掠而来。   “八手伯温”邓中仪假扮的洪师爷刚把连城璧双腿软索,以“金刚指”   手法拉折了三四道,闻言心慌,故作大声道:   “席大先生,快来,这位是汪大侠的门下连少侠,冯二弟弄错了..”   手下可不停,又扯断了三道软索。   可是,还有七八道呢。   王岳与魏世才已经旋风似的卷到。   本是半坐在屋檐下木楣上的“赛子龙”冯骥长身而起,到了屋面上,一抖手,笑道:   “洪师爷,你太心急了些儿!”   王岳碧炯炯地瞪着连城璧,哼道:   “就是这小子,洪老弟,别听这小子鬼话!”   洪之福向席大荫迅瞥一眼,陪笑道:   “岳老为何..”   王岳怒道:   “这小子适才就对老夫猝下毒手!..”   洪之福哦了一声:   “有这种事,大约是误会吧?”   王岳怒笑道:   “误会!那才是笑话,这厮一定与‘绝绝教’有关,说不定连他师父也..”   洪之福骇声截口道:   “岳老,兹事体大,不可轻断..”   王岳哼道:   “老弟有所不知,这小子适才突然袭老夫,施展的正是当年‘绝绝教’的‘鬼手抓魂’,如非老夫这多年来苦练破解‘绝绝教’的手法。非遭毒手不可!”   连城璧惊上加惊,暗道:“原来如此,这老鬼真是有心人..”   他小腿上的软索又被洪之福扯断了五六道:“脱缚在即,为了分散王岳与冯骥的注意力,故意叫道:   “老鬼胡说!家师马上就到会给你公道..”   王岳怒嘿道:   “果然不错!你师父快到了,别妄想你师父来救你!老夫先叫你这小子受点报应..”   大步上前。   连城璧喝道:   “老鬼胡说什么?”   王岳哼道:   “你已不打自,‘绝绝教’的人已经快抵堡门,可不是你师父快到了?”   连城璧才知弄巧成拙,越描越黑,不禁大怒道:   “老鬼含血喷人,实在可恶,家师与‘绝绝教’根本没有关系..”   王岳猛地就指喝道:   “还想狡辩?洪老弟让开!老夫来处置这小子!”   洪之福已经以最快的手法,把连城璧小腿上仅存的二道软索捏断,全靠黑夜掩护,瞥晃王岳已停身数尺之外,已凝功欲发,而魏世才仍是文风不动,不禁又惊,又急,口中陪笑道:   “岳老有话好说,没有说不清的事..”   王岳怒道:   “洪老弟,这厮是想拖延时间,等汪浩然来救他,老夫先废了他,就不怕他作怪了..”   说着,猛踏进一步,骈指向连城璧小腹“关元”重穴点下。   “关元”与“气血囊”乃大穴,也是气与血所骤的要道,一道点破,功力立废,再重一些,当场即毙!   洪之福忙双掌一立,作拦阻状,口中忙道:   “即使如岳老所说,也须等汪大侠到了再说:免招以老欺小之讥..”   他双掌之势,已暗发八成阴劲。   王岳如果不闪避或撤指移位的话,非吃大亏不可。   这是邓中仪心急救人,攻魏救赵之策。   王岳突然大喝一声:   “原来你也是——”   话声中,点向连城璧的一指,倏地由下而上,直指邓中仪胸前“将台”   穴,同时,左掌一照。   一声闷震!   人影双摇。   邓中仪一式“卧看白云”,上身疾仰,避开了王岳指力,人也向后平跌丈许。   王岳也退了三步。   那因为,他是一掌按邓中仪双掌。   王岳哼了一声:   “真是人心隔肚皮,姓洪的,你怎么吃内扒外!”   猛地一掌向连城璧劈下。   连城璧已经束缚尽去,畜势以待。   邓中仪由他头上向后窜过之时,他已作支肘欲起之势。   王岳一掌劈下,他暴吼一声,一式“旋风卷地”,贴着瓦间,反向王岳下盘抢入,疾吐双掌。   王岳一掌劈下,他暴吼一声,一式“旋风卷地”,贴着瓦间,反向王岳下盘抢入,疾吐双掌。   王岳一掌劈空,把铁瓦劈碎两块,双方相距咫尺,连城璧以迅厉无伦之势,匝地惊风,已到王岳脚下。   王岳惊喝:   “竖子找死!”   双脚飞起,“太公钓鱼”式,载指下点。   连城璧的掌风劲急,刷刷响处,王岳的裤脚裂开,长衫下摆也断去一截。   连城璧已借势飞滚而过,避开了玉岳双飞脚与下戮的指力。   王岳虽在一招之机,未受伤害,但连城璧掌力扫过刹那,不但断裂了他的衣裤,双腿与股间也火辣辣的受了浮伤。   严格的说,此老已输了一招。   王岳怒喝一声:   “给老夫留下!”   半空扭腰,顿臂,反手飞点两指!   连城璧已经顺沿着屋面疾滚,将及屋檐时,才猛挺身,一个空心筋斗,向屋下泻落。冷哼扬起!   王岳二指又告落空,只把一块铁瓦震成几片。   这不过是前后一瞬眼间的事。   王岳沉身落在屋面上,哼道:   “什么呆个什么?”   他当然是对席大荫与冯骥的袖手表示不满。   冯骥笑道:   “他跑不了的!..”   王岳刚要开口,抬头间,不禁双目碧光一呆,哦哦着。   为何?   在七八丈外的屋角边,有一株参天老槐,树顶比屋脊还高出三丈左右。   却有一位白衣人,背着手,站在树顶最高处的一枝树梢之端。   树梢没动,白衣人也没动,好像钉住一样。   那白衣人是背向这边,面对堡外,好像完全不知道现场发生的事?   白衣人何时现身的?连王岳也不知道,可见白衣人功力之高绝。   也难怪冯骥很轻松地说风凉话了。   白衣人是谁?   王岳冷眼一瞥,又是一呆。   原来,适才与他做对头的洪师爷,正呆着泥塑木雕地直向席大荫看着。   席大荫低着头,嘴皮乱动。   王岳立知席大荫在传声说话?   对谁传声?   除了对白衣人与冯骥外,当然是对洪师爷了。   一○三   难怪席大荫适才袖手不动,他一定是发现了白衣人,才不敢妄动的。   不错!   席大荫所以不作表示,使洪之福不解的就是因为白衣人倏地现身树梢。   洪之福也随即发觉了。   席大荫正对洪之福急促传声:   “老弟,符振扬来了!”   洪之福也是意外吃惊,忙传声问:   “真的?我们该如何?”   “且等他作何表示,再定进退!”   王岳已忍不住脱口道:   “那位..是谁?”   冯骥欲言又止。   王岳喝道:   “难道让姓连的小子就这样溜掉?”   冯骥笑了:   “岳老放心,他跑不了!”   王岳道:   “老弟怎么说?”   冯骥道:“岳老不妨向下面看!”   王岳真的探身向下望去。   只见连城璧直挺挺地躺在屋檐下,不知生死。   王岳愕然道:   “老弟,是你制住这小子?”   冯骥道:   “小弟如有这种身法一半,足可自豪了。”   王岳又向席大荫望去。   席大荫木然地毫无表情。   王岳沉声道:   “老朽王岳,请教尊驾是谁?”   他向白衣人抱拳致意。   适时,白衣人倏地迥身颔首,面上白罗一扬,拱手道:“岳老客气,兵临城下,容等下再领教益。”   话落,白影如烟,疾曳而下,话声又扬:   “暂由我带走他!”   白衣人已一手抄起地面上的连城璧,轻烟扬动,在树荫中晃了两晃,消失。   王岳连声噫噫道:   “奇怪!好高明的身法,声音也似乎听过,只是想不起是谁?冯老弟,你..”   冯骥笑道:   “岳老,你没听到兵临城下么?咱们应变要紧,等下再说不迟。”   话落,人已向院内掠去,一闪不见。   王岳刚疾喝:   “姓洪的,你站住!”洪之福与席大荫已一顿脚,分向左右飞射而逝。   这一来,可把“碧目神翁”弄得一头雾水,自语着:   “奇怪!倒底怎么一回事!”   又道:“姓洪的可疑!老席也很可疑..”   猛地,他双目碧光一射,欣悦地哦了一声:   “是他呀!是他!真是老糊涂了!..”   他一顿脚,也向内院的屋面上掠去。   在堡门外,一片死寂,不见一个人影。   两行红灯,正冉冉地移来,进入箭道,进入华表之下,终于,看清楚了,是十二个全身黑衣的人,各提一盏八角形的红灯,缓缓地走来。   在雨行红灯之后,约四丈左右,是八个黑衣汉,抬着一顶黑如漆,形如棺材的大轿。   在大轿两边,各走着四个黄衣人,也是连头到脚包没,只露出双目。   大轿之后,赫然四人一排,共十排,却是一式的锦衣彩带,面垂五色云纱的少女,各奏一种乐器,轻吹细打的拥着大轿徐行。   看来人如此从容不迫,倒像是来迎亲的?   可是,藏身在大门里复壁中的方不同,傅震宇等却是心情越来越沉重。   刚才,符学谦是挟奔雷制电之势,匹马单身,如狂风挟暴雨卷到。   现在,这一行却是慢条斯理,文雅从容的来临。   对方越是如此慢吞吞,越使人有室息的紧张。   使每个人的心,像压着铅块,沉重,沉重。   傅震宇传声道:   “方堡主,对方深得孙子兵法‘攻心为上’‘攻城次之’之旨,为了让对方也不明我们虚实,也该先给他们一点颜色,叫他们惊一惊才好。”   方不同对傅震宇已是衷心佩服,闻言,低声道:   “老弟之意如何?怎样安排,咱会吩咐下去。”   傅震宇悄声道:   “如此..如此..”   方不同一面频频点头,听毕,一招手,就有分立在他身后两边通路的两个黄衣壮汉走道。   他俩正是“关东十杰”之老大、老二。   也即是方不同的衣钵弟子中的首次二徒。   老大凌霄。   老二公子羽。   方不同附耳而言。   二徒应声而去。   傅震宇始终监视着对方一行动静。   在将穿过第三道华表的时候,他们突然一齐停住,整齐划一,好像一捶打百钉,文风不动。   傅震宇心中一动,低声道:   “方堡主,对方必是先要派人来打招呼,如我的判断不错,对方的主力不在此,而在左,右或后面,此乃兵法中‘故布疑阵’,虚插旌旗之计也。”   方不同沉声道:   “绝绝教素以诡异见称,鬼计多端,咱们如何应付?”   傅震宇道:   “虚者以虚应之,实者以实对之,当前之策,先弄清对方之虚实动静,混淆有方耳目,使对方不明我们虚实,再以奇兵胜之。”   方不同道:   “一切仰仗老弟全权指挥如何?”   傅震宇忙道:   “我只是献策借箸,看!”   只见对方已经分出两个黄衣人,一左、一右,并肩款步而来。   十分从容闲逸。   二人穿过广场在距离大门三丈外,才收住脚步。   二人并未左右顾盼,一致目注大门,二人互看一眼,靠左面的大声道:   “请主人答话!”   只听震耳暴喝:   “来者何人?”   随着声音,由大门左右内侧并肩走出两个红衣壮汉。   接着,一对,一对,并肩走出,向大门石阶上两边一站,二八二十六人,都是空着手,腰跨马力,虎背熊腰,威风凛凛的铁塔壮汉。   这些,都是傅震宇告诉方不同,再由凌霄,公子羽二徒传令布置的。   那两个黄衣人果然目光一震,有点意外,可惜头面为黄巾所掩,看不出对方面貌。   仍由左面的黄衣人发话:   “我等直属‘绝绝神宫’,奉本圣教少主之命,专驾拜访方大堡主,敬烦通报。   为首的红衣大汉点头道:   “是否系贵少数主亲到?”   黄衣人沉声肃然道:   “正是。”   红衣大汉道:   “有拜帖否?”黄衣人道:“有!”   一探胸,双手已捧着一径尺拜帖..却是黑色的,蛮邪气,黄衣人轻轻地双掌一送,帖即缓缓飞出。   红衣大汉刚作势欲——猛听一声沉喝:   “站开!让我来。”   一蒙面人已经随声出。   怪哉!   来人没有接下帖子,只一扬袖,那份黑帖已倒卷回至少,翻翻滚滚,直卷向投帖的黄衣人。   两个黄衣人同时因猝然生变,怒喝刚出,一个黄衣人刚想把黑帖接住。   就在他一手伸出之际,倏地,身形一震,甩手不迭。   黑帖由他手上掉落地上。   黄衣人只觉得那份黑帖入手时,弹力奇大,帖边锋利如刀,把他虎口划破!   蒙面人哂然道:   “敬当还璧,怎么一张帖子也接不住?”   那黄衣人一顿脚,掉头便要腾身。   可是,只弹起丈许,闷哼一声,倒栽下来。   还好,另一个黄衣人反应得快,及时把他下落身形抄住。   黄衣人目射煞光,立定身形,刚要发话——   猛听黑轿中一声冷叱:   “回来!”   黄衣人立即应声撤身,只狠毒地狞视了蒙面人一眼,挟住那个已经昏绝的黄衣人大步回转。   黑轿的轿门一分,黑幕分处,走出一个全身锦衫,束发金冠,金丝步云履的美少年。只有他一人是真面目,没有一点掩饰。   只见他飞快地向走近的黄衣人抛出一物,他自己缓步向大门走来。   其他的人,动也不动。只有一个黄衣人在轿后忙把哪个不知死活的黄衣人放平大约在给他服药?   黑帖有毒!   那十六个红衣壮汉都是神色一变。   蒙面人背着手,一直目注美少年走到他面前三丈许,才拱手道:   “尊驾是谁?”   美少年一招手,便把地上的黑帖由地上吸起,收入袖中,也抱拳道:   “专诚拜妨方大堡主者,即本少主。”   “吓!他就是‘绝绝教’的少主”。   本是在人意料之中——因为他是轿中人,当然是身份最高的一行之主。   却又出人意料之外,以“绝绝教”少主的身份,会如此彬彬有礼,一个人独自前来依礼求见么?   蒙面人沉声道:   “原来尊驾就是少教主?失迎了,有请。”   举手肃客内请。   少教主笑容可掬地道:   “这,就是方家堡待客之礼么?”   原来是“问罪”呀。   蒙面人笑道:   “尊驾可知礼尚往来的涵意?”   少教主怫然道:“我属下依礼持帖上门,有何失礼之处?”   蒙面人冷声道:   “请问天下的拜帖,有谁在帖上置毒的?这是对主人投帖么?”针锋相对。是反“问罪”了。   少教主沉声道:   “本教教法,与任何人不同,阁下大约年轻识浅,谁不知本教拜帖是考验主人功力的试金石?..”   蒙面人哦了一声:   “有此一说?..”   少教主冷笑道:   “也许方堡主的先君知道,他本人还不知道这个规矩!”   蒙面人扬声道:   “尊驾也太年轻识浅了些!”   少教主勃然道:   “怎么说?”   蒙面人冷然道:   “这也是本堡的百年堡规对..登门投帖的人也要先试一下斤两,再考虑以何种迎客方式?”   少教主恼羞成怒地喝道:   “方家堡敢与本教相提并论?”   蒙面人大声道:   “不屑并论!”   少教主喝道:   “方家堡应知道,如想和本教作对,无异螳臂当车,以卵敲石!”   蒙面人大笑道:   “适得其反,方家堡仍是百年屹立,贵教呢?多年不闻消息了!”   少教主怒极而笑:   “今天,就要不同了吧!本少主以礼登门,你们何得无礼至此?”   蒙面人笑道:   “正邪之间,不同者在此,本堡不屑与贵教并论者在此,专驾如是以礼拜堡,就请解甲去兵,本堡当奉为座上贵宾。”   少教主一怔,道:   “这也是贵堡的堡规?”   蒙面人道:   “正是。”   少教主疾声问:   “请说明白些!”   蒙面人道声道:   “本堡对不带兵刀,以礼登门求见者,敬以待客之礼,来客为正道大侠,本堡高接远迎敬以抱刀之礼,奉为贵宾,身份不高,而为人正派者,堡主迎于大门,知已至交,迎于内院,带兵佩甲登门者,视为恶客,先得闯过三关,有资格过关者堡主迎于客厅,如像贵属下,无礼取闹,居心卑鄙者,一律拒见,如不知进退,下逐客令,抗命者,格杀勿论!”   少教主静静听完,一抬下巴,道:   “阁下身份如何?”   蒙面人道:   “佩位末流,聊作幕友,职司迎宾,亦滥竿第一关关主。”   少教主眉轩目动,仰面大笑:   “如此,阁下只是师爷一流,本少主久闻方家堡有四大师爷之名,阁下第几?”   蒙面人笑道:“敞人才疏学浅,仅是第三流清客,与主人在亦师友之间,尚不足与四大师爷并提!”   少教主闪目道:   “烦请通报贵堡主,与四大师爷出见如何?”   蒙面人沉声道:   “在未明白尊驾是何等客人时,依堡规先由敞人接待!   少教主双目涌起暗红,怒笑道:   “以本少主身份,只配阁下接待么?”   蒙面人平静地道:   “不错!”   少教主大怒,前欺三步,倏又停住,沉声道:   “烦请通报,本少主以礼求见,拜候方大堡主。”   蒙面人点头道:   “欢迎,请少教主先去兵刃,当立即通报堡主以礼出迎。”   少教主一怔,厉声道:   “本少主未带兵刃!”   蒙面人徐徐道:   “依照堡规,凡是暗器与奇毒之物,皆视同兵刃论!”   少教主神色一变,喝道:   “胡说!方不同也不敢如此无礼,方家堡没有人,才有你这种不知死活的司宾。”   蒙面人冷笑道:   “尊驾已经犯了本堡堡规,敞人有权当作恶客论处,如果不愿自卸兵甲,经敞人搜身后,亦可请进大厅!”   少教主双目全赤,手按腰间,悍然道:   “很好!这是方家堡该遭劫数,才敬酒不吃吃罚酒!”满面杀气涌起,狞恶地缓步欺上。   一○四   蒙面人冷声如刀:   “你,并不是什么少教主,玩火者必自焚,小心你的背后!”   少教主目射杀光,倏地一顿猛恶之势,脸上掠过一阵煞白,喝道:   “胡说,敢于冒犯本少主者——?   “杀无赦!”   冰冷的三个字,如箭发,起于少教主身后三丈外。   少教主立时一震,呆立着,双目死瞪着蒙面人。   这时,已快初更过后,方家堡一片漆黑,只有大门边有两座灯台,通霄照明也只有这两座巨灯是唯一光亮。   如幽灵似的站在少教主身后的,是一个全身黑衣包里,下摆还拖长在地上三尺许的怪人。   由于此人瘦如麻杆,连眼光也是像鬼火一样暗阴作碧色,在宽大的黑衣包裹下,和僵尸一样。   这黑衣人,是黑轿中走出的,也可说是好像凌空而行,不带一点声息,却是奇快!   当蒙面人向少教主说到“小心你的背后”时,黑衣人已如一阵轻烟,飘过二十多丈的广场,到了少教主背后。   他一接上口,蒙面人哂然一笑道:   “好大口气,也不怕笑掉别人大牙。”   黑衣人一仰面,两道碧阴阴的目光凝注在蒙面人身上,狞笑道:“你,死定了!不过,你还不配老夫动手,本教只想以来客身份,好好的和方堡主一谈,你,立即报请堡主出来迎老夫与少教主!”   此人语声冰冷,叫人听了全身发冷,那十六个红衣大汉先是变色,继之如处冰窖,等到对方话声甫落,已有大半的红衣壮汉簌簌发抖,牙关打架。   奇哉!奇哉!   黑衣人又没有出手,只说了几句话,却使这十六个方家堡百中选一的家将冷至骨髓不亦奇怪乎?   只有蒙面人卓立不动,等到对方说完,他才沉声道:   “方家堡的堡规,不容任何人违犯,阁下先报名来。”   黑衣人森森笑个不住。   那个少教主也大有寒意地面色泛青了。   冬!匍!   十六个红衣壮汉倒下了十二个。   存下的四个,也寒噤连连,摇摇欲倒。   蒙面人倏地放声大笑。   “阁下已经自露尾巴,等于报出旗号来了,哈哈哈..想不到‘雪山老魅’申北辰竟变成了‘绝绝教的奴才,希罕,希罕!”   话落,双袖一展,一抖,一阵轻响,他面前三尺外落下了大片冰屑。   黑衣人一震!   少教主疾退数步,也几乎跌倒。   却被黑衣人及时掠到,轻轻托住了少教主的背心。   蒙面人又笑道:   “申北辰,别来无恙乎?贵少教主,奶臭未干,黄口孺子,却身怀天下奇毒!显然欲在本堡主人出迎时,即下毒子,如此幼稚无知,好教天下武林耻笑!”   伸手一指,又道:   “他也承受不了阁下的‘玄冰一气’,还是让他回轿去摆架子,阁下再来卖弄绝学如何?”   少教主经黑衣人扶住背心,神色连变,渐告好转,闻言大怒,喝道:   “胡说!你..你到底是谁?”   蒙面人笑道:   “是你背后的靠山教你发问么?你年少无知,笑身后靠山应当心中有数!”   少教主呆了一下,噤口无声,只由目光中可看他的震颤。   黑衣人一挥手,喝道:   “来人,接少教主回座!”   应声飞掠出二个黄衣人,还未到,黑衣人一声:“接住!”   一甩手,便把少教主抛出五六丈,由一个黄衣人腾空轻轻接住,立即返身奔回,把少教主放入黑轿中。   黑衣人头也没回,飘近丈许,双目阴厉地瞪住蒙面人,发出恻恻干笑:   “朋友,老夫走了眼了!该亮亮相吧?”   蒙面人沉声道:   “亮相是可以的,阁下先除去这一身不敢见人的鬼皮子如何?”   黑衣人哼道:   “你,即已知道老夫是谁?何用..”   蒙面人截口道:   “这叫做礼尚往来,你既然要看清敝人是谁,当然彼此开诚相见才是,说来,还是敝人吃亏多了!”黑衣人呆了一下,哼道:   “朋友,果然高明,真人不露相,如相你取下面巾又带了人皮面具,老夫岂不上当?”   蒙面人笑道:   “那就彼此免了,阁下有何见教?”   黑衣人冷生生地道:   “朋友承认带了人皮面具了?也等于不愿显示本来面目是么?”   蒙面人笑道:   “由阁下如何想,如何说都行。”   黑衣人厉声道:   “你,能代表方不同说话么?”   蒙面人道:   “敝人既任迎宾之责,当然来客的话,由敝人应对..黑衣人哼道:   “如无法应付呢?”   “当然是报进去,由主人回话!”   “好!老夫认为你一身所学,可能比方不同还要高明!”   “阁下别点野火,也未免小看方家堡了,本堡主能领袖江北朋友,承道上推重者,固然是本堡主人德高望重所至,主要的,是如敝人者,车载斗量,故立堡以来,无人敢于轻犯本堡一草一木!”   “好大口气!难怪敢于对本教少教主口出不逊,毫无礼数!”   “是贵少教主派人肆毒于前,又狂妄无礼于后,非本堡失礼也。”   “好吧!老夫要代表本教少教主传话了!”   “洗耳恭听,不过,阁下如果身份太低,不是以代表贵教少教主的话,敝人恕不入报!”   “什么话?本座贵为护教之职,对你这种给人看门的下九等说话,已是太抬举你,辱没老夫了!”   “阁下,别激将,先通过敝人这一关,你再说大话,摆威风不迟,在敝人后面,还有二关,一关比一关高明呢!”   “好?听着,本教少教主以及本教教祖为四个老鬼联手所害,此仇如山,此恨如海,誓必报复,忍辱迄今,复仇雪恨时候已到,久仰方堡主名重江北,一代豪雄,本教倾心结纳,开诚订盟,愿以首席护教,天下武林副盟主之位借重,本教只求扫除与当年四个老鬼有关的人,其他不究,重新为武林造福,想必蒙方堡主俯允。”   蒙面人哈、哈、哈仰面大笑。   黑衣人冷声如刀:   “如此大事,有何可笑?”   蒙面人笑声不绝道:   “敝人乃因大喜过望,不觉喜极而笑,阁下勿怪。”   黑衣人缓下声音道:   “朋友可称识时务者,就请向方堡主转达此意,对朋友之一身所学,本座老眼不花,当竭诚推荐高位,必不相负。”   蒙面人笑道:   “不知以敝人区区几手三脚猫,能滥午贵教何职?”   黑衣人飞快地道   “敬以护法一席借重。”   蒙面人道:   “岂敢,敝人在方家堡仅是下九等的看门人,岂敢与方堡主并列高位?”   黑衣人忙道:   “护法较护教低三级!”蒙面人道:   “还太高了!”   “朋友勿谦,本教赏罚分明,朋友有表现,随时可以高升三级?”   蒙面人叹了一口气:   “那不知要杀掉多少人才能爬上去?”   “朋友,到底是嫌低?还是嫌高?当知本教秩级极严,能列为‘护法’,都是成名多年,一等好手。”   “如此,藉藉无名如敝人者,岂非幸致高位?”   “有老夫推荐者例外,只要老夫一句话。”   “贵教是以名望论秩级?抑是以功力论?”   “二者皆必俱,且必须人人共仰如方堡主者,始可列入护教,首席护教,则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老夫亦须听首席护教之高遣。   “如此敝人功力至少低于阁下三级了?”   “唔!..老夫是与朋友谈正事,老夫一言九鼎,是对朋友看得起,能得老夫一言推荐,已是异数,多少成名人物求之不得呢。”   “不错!难怪连贵教主也得和小儿一样,靠阁下为褓姆!”   “朋友!勿自贻伊戚,辜负老夫难得的好意!”   “是么,能得‘雪山老魅’申北辰的推重,荣幸如何?”   “朋友,可以答话了,或请速报方堡主面晤,恭迎少教主。”   “可以的,不过,只怕方堡主不肯居人下!”   “什么话?这是本教最大的诚意,无上的光荣,朋友别误太事了!”   “阁下可知‘宁为鸡口,不为牛后’的老话?!”   “哼哼!朋友是代表方堡主回话么?”“不!是敝人的拙见。”   “朋友,别太愚笨了,自作聪明的人,往往为聪明所误!”   “便是敝人也不屑于区区护法之职,保况方堡主?”   “什么?你没疯吧?”   “敝人大有道理!”   “经一,以贵教那位少教主而言,弱不禁风,连阁下刚才借着说话,施展‘凝气成冰’的玄功,他也禁受不了,方堡主一世之雄,岂愿屈居如此无用小辈之下?..”   “胡说!朋友快收回这种罪该万死的话,谁敢对少教主不敬?”   “还有敝人自己,荣膺把守方家堡大门的第一关关主,天下英雄,来拜堡者,先得看敝人颜色,对敝人客气三分,如果去屈就贵教下九等护法,岂非大才小用么?..”   黑衣人大怒,吐了一口气,冷风如箭,喝道:   “无知鼠辈,胆敢戏弄老夫?..”   蒙面人鼻中重重的哼了一声:   “比阁下低了三级,尤教敝人人大不服气,该是阁下戏弄了敝人,该是敝人大动无明之火才对!”   奇!   蒙面人一哼,鼻中一股热气喷出,正好迎着对方吐出的那口奇寒的冷气。   只听嗤嗤的响,如汤泼雪,烈火融冰,在蒙面人三尺外,洒下一片水渍,还在冒白气哩。   黑衣人脱口道:   “你会‘真阳化气’?你..到底是谁?”   他已不自觉地连退三步。   蒙面人仰天大笑,笑声如涛,黑衣人又不能自主地连退三步,才猛地立定,双脚陷入地面半面半寸,怪叫一声:   “难道你是..”   一顿而止,霍地一挥手,叫道:   “一号,二号护法,上!”   刚才接回少教主的两个黄衣人应声飞射而出。   蒙面人止笑沉声道:   “阁下不必心慌,敝人正要向阁下讨教一下,如果能侥幸打个平手,也赏一席护教干干如何?”   说着,人已向黑衣人走去,对方竟霍地暴退,阴笑道:   “你,别以为能接得了老夫三成功力,就不知天高地厚,你嫌护法位低,就请先和本教护法走几招试试,如果你能在十招内活着,老夫再教你几手绝学不迟。”   一挥手,喝道:   “上!”   两个黄衣人已经掠到,闻言毫不停留地双双向蒙面人迎去。   大约两个黄衣人也一点不敢轻敌——他二人明白连黑衣护教,尚且对蒙面人有顾忌,要他二人先试探对方虚实,自必十分难斗,因此,他们二人虽然脚下不停,身形却缓住了急势,凝功运气如猫捕鼠地死盯住蒙面人。   蒙面人却是看也不看他二人一下,目光平视前面,看着黑衣人,脚下仍是向黑衣人走去。   两个黄衣人,都极自负,心中虽有戒意,却受不了蒙面人这种不屑的蔑视,同声暴喝:   “拿命来!”   声发,掌出,劈空狂飙,四股汇为一道,向蒙面人击去。   蒙面人状如未见,不闪不避,只双臂振了一下,双肩微耸,口中道:   “两个打一个?敝人就等于二个护法了?”   话声中,一身皂衫,鼓张如帆,刷刷响处,二个黄衣人发出的强劲掌力,好像碰在钢墙上,都在蒙面人三尺外向两边分散,卷起了大蓬惊尘。   蒙面人仍是脚下不停,向黑衣人走去,只有双目中发出了使人心跳的寒光。   两个黄衣人本是一左,一右,相距蒙面人二丈左右发掌,身形也随掌揉进,准备连环进击。   可是,他所疾冲向前的身形,就在丈许外猛地停住,四目惊芒一闪,刚看出不妙,想要撤身变化——   蒙面人忽然冷声道:   “只好把命奉送二位了?”   双手同时伸出,一瞬间,双掌已经按在两个黄衣人胸前。   两个黄衣人连想吐掌应变也来不及,骇呼怒吼声中,仰面翻倒!   蒙面人仍向黑衣人走去,笑呵呵地:   “敝人活得不耐烦了,这条命,应当交给大护教才对!”   一○五   黑衣人本已退出五丈,见状反而停了步,双目碧光迸射,死盯住蒙面人,杰杰怪笑道:“朋友,申某人非要知道你是谁不可..”   蒙面人笑道:   “太容易了,走一招就知道。”   黑衣人喝道:   “彼此一同以本来面目相见!”   蒙面人笑道:   “可以的,不过,敝人对贵教首席护教高位,十分热中,我们先走三招,如果敝人鸿运当头,霉运脱去,说不定能够天助人助,赢了你这个大护教半招一式,岂不一步登天了!”   黑衣人暴喝道:   “你,想把方堡主的位置转让给你?..”   蒙面人道:   “错了!方堡主不屑为之,敝人忝为看门人,下九等的,对此高位,倒十分有兴趣,如果强要,大护教一定坚决拒绝,只好向大护教讨取了!”   他缓缓地伸出了右掌,倒真像“讨取”呢。   黑衣人一扯面巾,倏发凄人心胆的厉啸,双掌猛翻,叫道:   “本座就同你拚三百招再说!”   蒙面人笑道:   “不必,三招绝学就够了,你不必心惊鬼叫,你已知道敝人是谁了,向人报信,该谢谢你了,敝人正要他来,这叫敬‘擒贼先擒王’..”   话声中,他平伸的右掌猛地一立,喝道:   “第一招!”   一声海浪击石的异声,好像开了一锅百度沸滚水。   又像下了暴雨。   两人之间,冷水飞溅,广披数丈方圆。   黑衣人倏作吹竹怪啸。   只见那十六个提灯的,八个抬轿的,以及奏乐的,同时掉头像潮水一样撤退奔逃。   只有四个黄衣人正想冲向现场,分出二个掠去抄起那两个一招即被蒙面人放倒的黄衣人,黑衣人的破竹怪啸一起,他们互相惊视一眼,一同发厉啸,掉头腾空飞射。   蒙面人哈哈一笑道:   “大护教,正好叫他们一齐上来助拳,帮你开溜,为何一愚至此?太不智了..”   黑衣人杰杰怪笑道:   “能作为方家堡主的替身,又得在雪山老魅掌下飞魂的话,更不失为大好事,来第二招——”   他缓缓地扬起了右掌。   “雪山老魅”   申北辰已现出本来的面目,满头披散的银发,垂在两肩,一张好像白纸的马脸,衬着两道稀落倒八字的残眉,一双深陷内凹,碧阴阴的鬼眼‘鹰钩鼻,血盆嘴特别刺眼,两颗獠牙,向左右嘴角分开,加上左颊有五道紫痕,实在丑恶已极。   他圆瞪鬼眼,瞪定蒙面人,双臂不住的伸缩着,在提足功力。   蒙面人有气无地右掌向前轻飘飘的推。“雪山老魅”申北辰一滋牙,狂吼一声,劈出双掌。   匝地寒风,呼啸如三冬老北风掠过树梢。   蒙面人笑道:   “敝人就是试试你仗以逞凶,自夸不世绝学的‘玄冰一气’有多大火候好了!”   他的右掌在推到八分满之时,停顿不动。   同时,左手五指虚捏,缓缓地扬起。   “雪山老魅”双臂如蛇蠕动,站定金刚椿,怒目轩眉,全力逼聚功力,贯注双掌,向前推进。   他的双掌,没有一丝血色,却活像两根透明的冰棍。   由掌心,十指不住的抖动中,冒起缕缕白气。   白气越来越浓,逐渐浓密得凝结成冰,越来越厚,一顿饭时间,在二人中间的空际,竟涌起了一座大约丈许的冰块,又像一座玉屏风。   不过,这座冰块始终只在成形的寸许厚薄,在申北辰那边,虽然不住的凝结加厚,在蒙面人这一边,却不住的在滴水如泉,好像一块冰在烈火边融化的情形。   在“雪山老魅”不断地行动催逼之下,那块冰屏在不断地抖颤着,向蒙面人移动,好像随时会向蒙面人压去之势。   可是,它移进寸许,又在抖颤中退回寸许,始终无法进逼上前。   这也是玄功决斗,所不同的是“雪山老魅”申北辰发出的独门玄功,是有形的。   而蒙面人却是无形的罡气。   双方一时陷入僵持不下状态中。   这一幕前后经过,由蒙面人突然由大门中出现起,到少教主等魔党回头拔脚,逃得无影无踪为止,都在方不同与傅震宇等的眼前一清二楚,听到,看到。   却使方不同等诧异不置。   连傅震宇也是十分震惊,不过,他稍作思忖,便已心中有数,却不便表示。   适才为“雪山老魅”申北辰说话时“凝气成冰”所冻僵的十二个红衣大汉及四个勉强支持,还可自行挣扎的红衣大汉,已经由凌霄,公子羽二人指挥家将用布兜住抬回大厅。   再向方不同请示。   傅震宇道:   “雪山老魅的独门玄功,乃吸取冰块精英,在千百年积雪玄冰的深处以内功化炼,得奇寒之气,一经发出,即使站了少许寒毒也必冷入骨髓,绝忌近火,如被火气一逼,寒毒攻心,返魂无术,且用棉被重重加盖,等那位高人有表示时再说!”   凌霄等应声照办。   不少高手已经忍不住询问方不同,这位蒙面人是谁?   方不同只有苦笑,因为他也不知道这蒙面人是谁?至少,已经看出此人功力奇高,当是天降救星,却以方家堡的看门人自居,谈笑间,便把少教主以下,那么多的魔党惊得仓惶遁走,可谓奇怪之至。   他只好以摇头频频,表示“不知”。   群豪中纷纷提议,何不趁此杀出,先把“雪山老魅”擒住再说。   马上被傅震宇坚决的表示反对,理由是蒙面人必有深意,绝对不容插手打搅,即使去追截那班少教主以下的魔党,也是打落水狗,没意思。   群豪只有干瞪眼,注视蒙面人和申北辰的结果。   方不同忍不住低声问:“傅老弟,以你的看法,此位高人是谁?”   傅震宇笑道:   “方堡主,你猜?”   方不同蹩眉道:   “以申北辰为当代巨魔中硕果仅存的几个中唯一奸诈,阴毒,功力又奇诡来说,能够对付这老魔的人屈指可数,方某自问望尘不及,决非老魔一柱香之对手!”   傅震宇笑道:   “方堡主勿太自谦,不妨由屈指可数的这些高人中去推断。”   方不同肃然低声道:   “傅老弟,是否就是符大侠?”   傅震宇摇头道:“不是。”   方不同道:   “老弟根据何在?”   傅震宇反问:   “方堡主又根据那一点?”   方不同道:   “就以这身奇绝功力而论。”   傅震宇道:“不像!”   “为何?”   “那因为第一,符叔叔平生最爱穿白衫..”   方不同截口道:   “这,是可以改装的,权宜之计,不可固执。”   傅震宇笑道:   “方堡主当认识符叔叔,他的声音,您不能耳熟能详么?”   方不同道:   “这也简单,符大侠学贯天人,无所不通,如果能改装,易容的话,又何尚不能变音?”   傅震宇道:   “符叔叔光明磊落,决不会有这种近戏游淤人间,玩世不恭的口气!”   方不同道:   “如果,符大侠为了掩饰身份,是可以反常而行的,才可避免别人疑心。”   傅震宇道:   “晚辈敢于断定,决非符叔叔。”   方不同道:   “那么,难道是章大侠?”   傅震宇又摇头道:   “错了!”   “傅老弟,你又根据什么?”   “据晚辈所知,章叔叔只是剑术造诣最深,掌法非其所长,尤其是玄功方面,他无法应付申老魅的独门杀手,最多,也只能自保,何况,他在这种形势下,如要出手,决不会舍长取短的..”   方不同点头道:   “有理!如果方某是章大侠,也必一剑倚天,威镇群魔的,何必这样泡磨茹?”   又沉吟着,道:   “难道会是汪浩然?”   傅震宇几乎失笑,反问:   “方堡主怎会想到姓汪的?”   方不同道:   “以汪某人昔年行径,虽犯淫戒,也有侠行,尤其喜欢出风头,十多年不见,也许已改过迁善?想大展身手,趁此在江北道上朋友面前表示威风?..”   傅震宇不愿在此时把他了解汪浩然的情况告诉方不同,免乱心神,只连连摇头,道:   “决不是他!”   方不同吸了一口气,道:   “如此,方某一时再也想不起谁有这种身手了?”   傅震宇道:   “不妨看个究竟,他既然仗义伸手,决不会一走了事的,也许,他是另有打算?”   方不同道:   “傅老弟,他刚才一招制住二个黄衣人,如果是想留下活口,他大可垂手而得,却任由魔党救走,又不追截那个什么少教主!单是缠住申北辰这老魔,是何用意?”   傅震宇目光一闪,道:   “可能他与老魔有仇?”   方不同道:   “不对!如果是有仇,以他的身手,他尽可叫开,立下杀手,何必拖泥带水,只把老魔缠住,何况看老魔的语气与态度,虽然畏怯此人,却并不认识,可见双方并非宿敌。”   傅震宇道:   “这就很难说了!”   其实,以傅震宇之绝世聪明,猜度之下,已经颇有所悟,只是,一时还弄不清蒙面人深意何在?他只知蒙面人“似有所待”,才故意把“雪山老魅”   申北辰缠住,他是等谁?要看事实发展了..   他在没有十分把握之前,是不肯轻率妄断的,这也是他超人一等之处。   就在方不同与傅震宇交谈,群雄注视广场中决斗之际,突起奇变!   傅震宇刚脱口喝道:   “那位前辈小心!..”   方不同大吼一声:   “不好!..”   忘形心急之下,他猛出掌,把大理石砌成的外墙震塌丈许,在碎石纷坠声傅震宇飞身而出。   仍嫌太迟了!   蒙面人倏地仰面扑倒!   丈许的冰块突然爆开,迸射如雨。   “雪山老魅”申北辰一声厉啸,掉头飞身,落荒而去。大奇!   这正是老魅千载一时的难得机会,对手既然倒地,他只要一举手之劳,即可毙了强敌,为何反而没命逃走?   方不同与傅震宇同声呼啸,再快,也差了二十多丈远近,本是心胆皆裂,有迟一步之叹。   老魅一逃,出人意料之外。   方、傅二人惊喜之下,先后脚掠到了蒙面人身边。   猛听蒙面人传声道:   “二位火速作追敌状,小心暗算,我不妨事!”   方、傅二人原以为蒙面人非死即伤,老魅才不顾而走。   猝然闻言,反应都快,同声呼叱,向华表下飞射而去。   不少高手也先后抢出驰援。   可是,他们眼看,方、傅二人已经将及倒地的蒙面人身前,竟不查看,仍是向前追敌都是一呆。   那一定是蒙面人完蛋了!老魅已经不见了影子,茫茫夜空,还追什么敌?   已追出百十丈外的方、傅二人,大约也发觉追已不及,废然驰回。   大家正向前迎上去——猛听三面号角怒吼,响震夜空,特别刺耳。   正是方家堡预定的紧急信号。   起于堡左,堡右与堡后,证明强敌已经三方来攻。   接着,夜空中焰火不绝,正是“绝绝教”的信号。   群雄纷纷欲起。   傅震宇大喝一声:   “各位冷静!敌方从四面同时发动,必有奸谋,请大家退回后院,非发现敌人迫近,不必出手!”群雄应着,退潮似的回堡。   方不同讶声道:   “傅老弟,魔崽子捣什么鬼?方某被弄得头昏!”   傅震宇沉声道:   “静以观变——”   一面大步向蒙面人走去。   方不同肃然抬手道:   “多承仗义,方某不俗俗言谢,尊驾云谊,方家子孙同感不忘,尊驾无恙否?”   说着,足恭长揖。   蒙面人欠身起立,摇手道:   “方堡主免礼,敝人不习惯这些..”   傅震宇忙道:   “方堡主,我辈不拘小节,正好请教一下。”   方不同大声道:   “尊驾奇人异行,适才大出意外,尚未请教大号?”   蒙面人轻吁一声:   “可惜!空下钓饵,鱼太狡猾,竟被滑脱!”   傅震宇道:   “适才晚辈只瞥见华表之顶,有人影一闪,向前辈突袭暗算,转眼失踪,此贼好高的功力,且喜前辈无恙。”   蒙面人点头道:   “老弟说的不错,我苦心等待的,就是此贼,可惜!他太奸诈,竟是只为申老魅解围脱困,虚张声势一下,就由华表上凌空隐入林际,十分惭愧,我辜负一位好友的付托了!”   方不同刚举手肃客入堡。   蒙面人举手道:   “方堡主,正当强敌肆虐,大祸未弭关头,只管自便,我要去通知敝友再作计较..”   一○六   霍地转身,咦了一声:   “是谁?”   方不同与傅震宇等也同时听出强烈破风声息。   只见箭道尽头转变处,人影飞射,身法极快,眨眼已到百十丈外,由于来人以绝顶轻功飞驰,衣衫破风,带起刷刷如破竹的强劲声息。   三人都是一呆!只见来人右手还提着一物。   赫然是一颗滴血的人头!来人一声洪烈长啸,狂笑震天:   “好个老魔头,碰到汪某人,是他倒霉,哈——”   一扬手,已经把白发飘拂的人头向三人身前抛落,人也带着劲风,飘坠在三人身前丈许外。   来人儒衫飘飘,潇洒之至。   风尘满身,满面汗水,气喘未定,闻声知人,正是“四绝诸葛”   汪浩然来到!方不同忙拱手道:   “汪大侠驾到,方某人不胜之喜!又蒙..”   汪浩然一拭面上汗水,大声接口道:   “什么话?方兄见外了,多年不见,就这样陌生了?..”   一仰面,目射精光,冷笑道:   “果然是‘绝绝魔教’的遗孽!竟敢来此撤野,方兄,你真是修养太好了!小弟来得还不算太迟,让小弟来个斩草除根,多杀几个魔崽子再说!..”   便要腾身而起。   方不同忙道:   “汪兄不忙,小弟再不中用,多少有点准备,只管让他们卖弄一下,令高足连少侠与这位傅老弟正好来此,提起老兄会到这里,果然到了,先见过傅老弟如何?”   汪浩然凝目疾视傅震宇,大声道:   “傅老弟?他姓傅?到底是..”   傅震宇对汪浩然的突然而到,先是惊奇,继之若有所悟,在他与方不同的对话时,他已胸有成竹,闻言,忙接口道:   “汪叔叔,小侄傅震宇,正要拜见请安..”   方不同大笑道:   “汪兄,他就是啸天唯一哲嗣呀..”   只见汪浩然目张如炬,一把扶住要向他下拜行大礼的傅震宇,颤声叫道:   “你..你就是傅贤侄呀..这不是梦中吧?天可怜见,啸天兄英灵护佑,使愚叔能见到贤侄,愚叔为了找寻啸天兄等四位老友仇踪,奔忙了十多年,刚喜有了一丝线索,竟先见到贤侄,哈哈哈..”   他语声硬咽,全身抖颤,无比的激动,喜极而笑,却泪流满颊,故友情深,重见故人之后,说不出也只能体会的心情,流露无遗..   傅震宇沉住气,低头肃声道:   “汪叔叔,您老为了小侄与三位伯伯而辛苦多年,小侄谨代先严一拜致谢..”   他要下拜。   却被汪浩然紧紧按住双肩,连道:   “贤侄,免礼,今日能见到贤侄,愚叔不胜之喜,且等愚叔把这些魔教孽处置后,再叙叔侄之情,愚叔有大事告诉你,呵呵呵..   他泪落如雨,连连摇头,泪水纷落不已。   傅震宇想起父仇母恨,家破人亡之痛,也忍不住泪承于眶,强作欢容道:   “今日得见汪叔叔,是侄儿高兴的事,只等找到符叔叔与章叔叔,在三位叔叔鼎助之下,小侄报仇有望了,请叔叔宽怀。”   汪浩然挥袖拭泪,强笑着:   “贤侄说得是,有志气!不愧啸天兄之后,愚叔义不容辞,刚由江南赶回,风闻方兄接到绝绝令牌,今日又有不少江北朋友失手于一个小杀星手下,愚叔日夜不停,刚好赶到,不知贤侄有否找到符章二位阿叔?”   傅震宇只好以摇头回答。   汪浩然道:   “愚叔也正要与振扬兄联络呢,不久前,愚叔已去过他家和你章叔叔家,并在章家过年..”   傅震宇忙道:   “二位叔叔住在那儿?”   汪浩然道:   “贤侄别急,说来话长,等下再作长谈!”   一脚把颗人头踢出十多丈,哼了一声:   “这老魔头就是申北辰,愚叔正好与他狭路相逢,老魔头竟夸口说他已投身‘绝绝教’,做了四大护教之一,在他独门玄功之下,毁了方家不少手下,还说毁了一个绝顶高手,是..”   他目注蒙面人,哦了一声:   “难道就是阁下?这老魔头只会吹牛!”   “不错!若非敝人命大,恰好被他的独门‘玄冰真气’所化的冰屑滑了一交,早就到鬼门关报到了,还能站在这里恭聆汪大侠謦咳嘛?”   汪浩然震声道:   “阁下是那一位朋友?恕汪某眼拙,一时想不起来..”   蒙面人笑道:   “汪大侠名扬天下,数一数二之高人,还会记得区区这种下九等的人么?”   汪浩然仰面道:   “朋友,你是骂汪某有眼无珠是么?能够对付申老魅者,其身手可知,汪某失礼诸请原宥..”   蒙面人接口道:   “汪大侠太谦了,你能举手之劳,拿下申老魅的六阳魁首,区区却几乎一命难保,谁高谁低?何须多赘?”   汪浩然目注方不同道:   “方兄,这位朋友为何一再挖苦小弟?..”   方不同窘促地笑道:   “不敢相瞒,便是小弟也不..”   蒙面人接口道:   “退敌最要紧,难能方堡主在这种危疑震撼,人人惊心动魄之下,有这份闲心谈笑,你身为主人,再安然也得去坐镇镇挥吧?”   方不同道:   “多谢关照,方某要看看魔崽子到底弄什么鬼把戏,尊驾有兴趣,敬请一同观战如何?”   蒙面人笑道:   “恕失陪了!敝人只是路过,作不速之客,打个不平,既有汪大侠赶到,贵堡如泰山之安,告辞了!”   汪浩然刚叫:   “阁下留步!”   蒙面人掠身弹起,空中抱拳道:   “事急如火,容再相见!”   人已划空数丈,幌了几幌,消失夜空。   方不同只哦了一声:   “此君甚怪..”   “的确奇怪!”   汪浩然自语道:“此人到底是谁?方兄能推测出来么?”   猛听蒙面人去路,传来一声大笑:   “故人无恙乎?请方兄注意精舍秘室!还有区区留字,不必多疑,退敌火急!”   声音沉绵中透出刚劲,又是“天际梵音”。   方不同与傅震宇愕然相视,做声不得。   汪浩然目中神光连闪,凝目方不同,怒声道:   “方兄,太不够意思,为何如此轻视小弟?”   方不同张目道:   “那有这种事?”   一顿脚,道:   “倒是小弟来得太冒失了,被老兄当作外人相待..”   大有拂袖而走之势。   方不同忙道:   “汪兄勿多心,小弟为人,你还不知么?..实在是小弟不识此君!..”   汪浩然冷然道:   “他不是说有字条留给你么?”   方不同哦了一声,道:   “是有这回事,但只有寥寥两行,十四个似诗非词的字,咱根本看看不懂..”   汪浩然接口道:   “也许小弟看得懂!只是,方兄还是说的好!傅震宇讶声道:   “方堡主,有这种事?!”   方不同忙道:   “字条在此咱随手一塞连傅老弟也未及告诉,都因被魔崽子搅得心烦意乱,请汪兄过目就是!”   他说着,迅即探手袖底,取出一团纸。   傅震宇忙声道:   “不妨事么?”   方不同摇摇头,把纸团递给汪浩然,道:“恐怕只有汪兄这位“四绝诸葛”,能猜破这种莫明其妙的哑谜了..”   汪浩然漫不在乎地随手接过纸务团迅即展开,三人都是夜眼,“虚室生明”,黑夜能辨卡粟的..   由于汪浩然是平展着纸,方,傅二人也同时看到,方不同还念着:   “两字听人咐不肖,一生误我是虚名!汪兄,你懂?..”   傅震宇心神大震吸一口气。   瞥见汪浩然双目一张,脱口道:   “是他..”   方不同讶然地“谁?”   汪浩然神色一瞥百变,悲愤地一顿脚,道:   “岂有此理!振扬兄何太欺人?”   方不同失声道:   “汪兄,你说..”   “他,就是振扬兄呀!”汪浩然凝目傅震宇,愠怒地:   “傅贤侄,这就是你的符叔叔,我的振扬兄,方兄的知己好友?哈哈!   当面欺人,未免叫人伤心失望,天下有何友情可言?又有什么道义可言?..   哼哼..”   双掌一合,一抖,纸条成了细屑,汪浩然神色怕人的还踏了一脚纸屑,恨恨不绝。   方不同呆了半晌,才道:   “汪兄,难道你把刚才的那位当作是符大侠?”   汪浩然冷笑道:   “不是他是谁?”   “不会的!”   方不同道:   “那有这种事?声音,身材,那一样是符大侠!”   傅震宇也道:   “汪叔叔,别误会了符叔叔决不会是蒙面人,何况符叔叔是出名的光明磊落..”   “好个光明磊落”!一汪浩然怒笑道:   “方兄,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叫做君子可欺以方,如果不是他,汪某把头输给你!”   又向傅震宇苦笑道:“傅贤侄,你未经太多的历练,还是年轻,不知江湖鬼域,出人意外之事太多了,出情理于之外的事更多,显而易见的,他是有不能见人的隐衷,也许,这一点应当原谅他!”   方不同恍然大悟,顿脚道:   “是了!汪兄,大约你还不知道,符大侠的第三个儿子,叫做学谦的,正是近半月来的小杀星..”   汪浩然怒道:   “方兄,别听了风就是雨,胡扯..”   方不同苦笑道:   “就在一个时辰前,那位符少侠就杀进方某家中来了,前后死在他手下的,不下百人,且多是江北有名朋友,道上尽知,还与傅老弟交过手..”   汪浩然目张如炬地,连道:“不可能,不可能!那有这种事?一定是有人假冒符贤侄的名义?老方,你也是老江湖了,怎么..”   方不同叫道:“不是亲眼为证,小弟怎会乱说一句?如非真事,连小弟也不会相信符少侠会是如此任性胡行的,傅老弟可以作证!”   傅震宇点头道:“汪叔叔,是有这种事!有目共睹,方堡主手下,不少人被符家老弟毁了..”   汪浩然哦哦道:   “岂有此理!可惜我迟到一步,不然,决难瞒过我,立知真伪,假定如此,我一定会以叔叔身份,代振扬兄严加管教..”方不同道:“也许,其中另有别情,容后再弄清楚..”   汪浩然点头道:   “也是!振扬兄的儿子,绝对不会这样!唉,天下事太多不近情理!也难怪振扬兄不愿以真面与我们三人相见了..唉!等解决了这些魔崽子再说吧..”   一顿脚,便要..   方不同道:“不忙,魔崽子好像只是虚张声势,没有攻近本堡,汪兄远来辛苦,且先稍歇一下!”   汪浩然怒声道:   “方兄,小弟已一肚子的火,无处可泄,就让我先宰几个魔崽子出出气吧!..”   傅震宇沉声道:“叔叔有兴,小侄为您助威!”   汪浩然大笑道:   “好!正要欣赏贤侄大好身手,也让魔崽子知道泰山傅家的后人又上江湖了!走!..”   人已当先腾空而起。傅震宇紧跟着。   却传声给方不同:   “请堡主火速照应内眷,外面一切有我僭越代劳..”   方不同一怔,来不及答话,汪、傅二人,已经向左方飞射而去。   方不同略一沉吟,直穿内院而去。   这是最惊人的局面!   也是最微妙的局面!   为何?   漫空焰火中,却不见一个人影。   那因为,敌人并没有直接了当的向方家堡猛攻或突袭,在整座方家堡的同遭百丈里没有发现有人直闯。   在方家堡这一边,由于是采取守势,方不同所布置的重要暗卡,也只限于方家堡周遭百丈之里,利用巧妙的藏身之所。   :有的隐身巨树丛柯之间。   有的茂身在伪装的地洞之里。   虽然,埋伏人多,无异雷池密布,却已奉令,非等敌人深入重地,方家堡中的信号发出,不准擅动。   加之,傅震宇又再三表示,要大家以逸待劳,以静制动,所以,所有赶来为方不同助拳的江北道上高手,都沉着气,隐身在方家堡四面的复壁与碉楼,及屋檐暗影中,不动声色。   如此一来,就只见方家堡灯火毫无,一片黑漆,毫无警兆,颇似堡中人都已在黑甜乡中见周公。   而“绝绝教”,除了不时射出特制的焰火,旗花,把无星无月的黑沉沉夜空照映得时明时暗,五颜六色,变幻无常外,也未见有人现身杀进。   由于方家堡是依山而建,一堡屹立,四周都是古木参天。   靠近后园中,更是林木苍郁?   枕着的小山,更是岩石清奇,瀑声浩浩,万松浓密,夜风过处,松涛谡谡。   如此地势,如此境象,就形微妙。   可是,“绝绝教”明明是兴师问罪,大举来犯,以该散信条与昔年之种种残酷血腥的往例,对方显然是不会按兵不动或自行撤退的。   那么,他们为何不下手?   甚至连一个出面叫阵打话的人也没有?   一○七   凛于“绝绝教”种种凶杀毒刑,而又鬼计多端,阴谋百出的方家堡群雄,虽然强作镇静,心中却是紧绷如弦。   谁也不敢稍为怠慢轻敌,都是在全神贯注监视着周遭的动静。   如果,“绝绝教”一到,就大举攻入,群雄尚可不惜玉石俱焚,与汝偕亡,拚命一战。   越是这样神秘难测,越使群雄心惊,空气也沉闷的要使人窒息。   有的耐不住了,想冲出去查看,把“绝绝教”的人逼出面。   可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率先杀出。   当“四绝诸葛”汪浩然与傅震宇二人掠身到了方家堡左面时,群雄中,有的认得汪浩然,都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汪某人一向任性行事,谁知道他高兴站在那一边?   如果来帮方不同的忙,当然好,否则,方家堡中,有那一个是他对手?..   喜的是汪某一身所学,功力奇高,当年就与“四海游龙”符振扬,“八荒一剑”章大钧齐名,坐二望一,功力也与符章二人伯仲之间,如果不是他风流成性,犯了武林同道最忌的淫戒的话,他就会被武林人物当作天下第三人了。   汪某人既然来了,以他一身所学,虽十多年不见,料必百尺竿头,更有惊人之处。   如他愿伸手的话,站在主人这一边,则正是“绝绝”   教的唯一劲敌。   那么,等下会是怎么样的局面呢?   至少,有汪某人现身,对安定人心,有不可估计的无形力量。   即使不曾见过汪浩然的武林同道,也可以立即由知道他的人低声或传音相告了。   群雄目睹汪浩然与傅震宇一先一后同行,更是震奋莫名。   傅震宇的看法却根本与大家不同。   他心中有数,分析详细,面面相到,另有见解,表面上,他以子侄辈的身份跟着这位汪叔叔,内心呢,却是沉重而又镇定。   他感到出人意外的,一是汪浩然竟是以主人好友故人的态姿出现。   而且,还带来一颗人头作见面礼。   “雪山老魅”申北辰既是“绝绝教”的四大护教之一,地位可称很高了。   如此巨魔,为汪浩然所杀,由此可证,他决与“绝绝教”无关系。   那么,符学谦怎会得到“绝绝教”的绝学与独门心法呢?   原以为与汪浩然有关,那因为汪浩然曾经在“九里关前”及鸡公山上,以仗义助友,拚死全交的姿态出现。   那么,云中慧,万方仪及二家子女,当然也是和汪浩然一同进退的。   汪浩然曾在鸡公山上突然失踪,使东,西,南,北四方追踪的高手都扑个空,虽不知汪浩然使用了什么鬼把戏,障眼法,但决不会上天入地的?   如此,则汪浩然和符学谦脱不了关系。   可是,由汪浩然的到来,听他的口气,根本就不知道符学谦任性杀人,及独马单身大闯方家堡的事,再由他杀了“绝绝教”的一流人物申北辰来反证,他又确实与符学谦无关也与“绝绝教”无关。   那么,汪浩然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来方家堡是何居心?有何企图?   那只有看看他如何向敌我双方表示了。   如果假定他是真心来助方不同的话,一定会和“绝绝教”硬拚,尚不知鹿死谁手,但有此义气,是难能可贵的,不愧有“大侠”称号。   假定他有所阴谋而来,他的目的何在?又如何进行他的阴谋?   不论如何,以他目前赶来的情形看,他决不会是“绝绝教”那一边的人。   因为,在众目所视,下手所指之下,他再奸再毒,也难逃这多耳目,他不会愚笨得自露马脚的。   最使傅震宇感到迷惑而惊奇的,也就是“绝绝教”出奇偃旗息鼓,一个人也不出面。   依照他原来的估计,“绝绝教”既然是为了方不同拒绝依照“绝绝令牌”   行事,为了惩罚方不同的抗命,所以前来问罪。   如此,势必一到,就是血淋淋的残酷惨杀。   一发,必是石破天惊,翻江倒海的声势。   而事实上,完全推翻了,否定了那种判断,对方“不济事”得出何想像之外。傅震宇再想到适才“少教主”那样大排场而来,也是虎头蛇尾,经不起一击。   而且,竟是难得的以礼求见,婉言相商,有招降方不同之意,也似倾心结纳方不同。   这一切,一切,皆与当年“绝绝教”不同。   还“先礼后兵”的条件也根本不足。   他仔细分析之下,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对方本是认有充分把握,有胜无输的准备而来。   因震于江北道上的一二流好手都已十九云集“方家堡”方家堡已占地利人和之便宜,人多势大,“绝绝教”自知人手太少,相形之下,不宜混战,而采取“重点击破”。   那就是,由“少教主”作札贤下士状,以拜访主人的藉口,由“雪山老魅”申北辰暗中主持大计。   所以,申北辰与“少教主”同在那顶黑轿之里。   只要能够诱出或激出“关东大豪”方不同出面,则在方不同一现身之际,那位“少教主”就会下绝手,向方不同以奇毒突袭。   只要“摆平”了方不同,等于功成顷刻。   蛇无头而不行!   只要能把方不同干掉或挟制,则方家堡人手虽多,也会乱了..”   这个算盘很精。   可能也是“少教主”先卑词言甘。礼下于人,先以好意向方不同表示,以为拢络。   只要方不同有顾忌身家的心理,及惧怕“绝绝教”的毒辣手段,出面作周旋的话,“少教主”进而可以“利用”方不同,要方不同在不得不低头,上了贼船之时,一举而使江北武林听令就范。   如方不同坚决顽抗到度,也只有先杀人示威,先把方不同的手下或打头阵的人手以奇毒杀手法惨杀,逼使方不同亲自下场。   那时以“少教主”身怀奇毒,申北辰的独门杀手以及那八个黄衣护法等的身手,确实,有把方不同或擒或杀的把握。   可惜,他们未把那个蒙面人算计在内!   蒙面人的突然出现,来去又那么神秘,诡异,确实使“绝绝教”出于意外,也使方不同等出于意外。   由于蒙面人的功力高绝,一出手,就把对方镇住,不但使方不同的手下,减少了不知多少的伤亡,也使对方步骤全部被打乱了!   蒙面人略展身手,就把对方当作泰山之靠的“雪山老魅”申北辰先是受惊胆怯,继之被蒙面缠住了。   申北辰在心惊意乱之下,发令撤退。   所以,对方不得不仓惶遁走。   如此一来,他们这一路“中军”,等于全败于面人之手。   这叫做一着走错,全盘皆输!   由此推想,由于“中军”   主力或是故作疑兵的这一路意外的挫败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了“绝绝教”   整个的计划步骤。   他们为了重整旗鼓,再作反败为胜之策,不得不改弦易辙,要临时向上面的巨头凶请示,或等待上面再下令,因此,他们才暂时按兵不动。   那么,下一步棋,他们如何走呢?   依照“绝绝教”的教规与戒律,今夜之事,绝难善了,非分出存亡不止。   何况,他们奉为“神明”的“少教主”也落得狼狈而逃——站在“绝绝教”来说,一方面是影响了魔党的信心,有损锐气。   另一方面来说,却是该教的奇耻大辱,势非加以更严厉的报复不可。   不如此,该教一出师就不利,塌尽了台,面子丢尽,还有什么混头?还能吓什么人?等于一交栽到底,别想再爬起来了。   这样,对方非全力一拚不可。   那么,他们必然有更利害的布置,重新安排或倾巢而出,再调教中一流人物赶来,那时,就比现在的攻击更可怕,更凌厉了!这正是暴风雨前的暂时沉闷。   对策呢?   非先打破这种沉闷不可。   如何打破?..   就得,有详细的安排与决定。   这是方家堡近千的人生死关头,存亡大事,是不能一点疏忽走错的。   因此,他也一时不敢轻于表示该如何作才万无一失,或减少到对已方最少伤亡,换得最高的代价..   可是,由于汪浩然到了,且正在他面前,以辈份及地位等各方面来说,他傅震宇,都只有听汪浩然的份,而不能叫汪浩然听他的。   汪浩然会如何做?怎样采取行动?步骤如何?是傅震宇最关心的。   这也是他要紧跟着汪浩然的主要原因。   他也即是有“监视”汪浩然之意。   他要看汪浩然作何表示,怎样行动?如何决策?..而后,才轮到他傅震宇如何做?怎样措词?..汪浩然已放缓了步势,缓下了脚步。   只见他一面目光扫射,搜索。   一面在思索什么?显然,汪浩然也洞悉当前的形势严重,关系太大,不是凭他一个人可以任性而行的,更不是他一人之力,就可解决此事的..他在动脑筋。   以“四绝诸葛”之智,他一动脑筋,必有计较了。   傅震宇静静地亦步亦趋,充份表示了他的沉着修养与心神的平定静力。   在这种死亡随时会临头的时候与地方,天下武林,一听就变色,风闻丧胆的“绝绝教,就在他们的前面,随时会有不可测的奇袭暗算。   而他傅震宇,以年不过弱冠的少年,竟能镇定自如,不当作一回事,似与汪浩然在散步闲行,单是他这份胆识与气魄,就非常人可及。   也使隐身各处的群雄为了惊服,为之暗赞,为之担心不巳。   终于,汪浩然停身在靠近后院与厢房间的一座小阁之前。   这里,也等于是前院与后院的分界。   高大的粉墙,就在小阁边中止。   这儿地势较高,登临小阁,可以看到前面广场的堡楼与后园的花木。   粉墙的前面,是厢房的尽头,一道人旷的走廊,由此接着石坡路,通向广场。   粉墙的后面,就是千竿翠竹,花木掩映,花卉如锦,盆影点缀,葡萄架下,幽径通住一道垂花门,可通内院。   也可沿着花径,通向后园。   由小阁向后望,在二十多丈外,就是一列修剪得极整齐的“万年青”,及一排翠柏,苍松,穿过去,就进入后园。   只见汪浩然四扫一眼,最后,目光注视着百十丈外的漫空焰火,冷哼一声:   “也不怕把人笑死?这就是当年横行一时的‘绝绝教’的能耐么?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傅震宇凝声道:   “阿叔,对方如此,更要防备他们是谋定而后动!”   汪浩然哑然道:   “傅贤侄,用武之道,在于气魄,有惊人声势,才足慑人,如像他们这样畏尾畏首,不成气候,即使有什么鬼蜮技俩,也是黔驴之技,不足道也。”   傅震宇道:   “也许,对方是等候大援,先骄我方之心,先虚张声势,等我们戒备由紧而驰时,彼方再乘虚而入!”   汪浩然摇头道:   “贤侄错了,可知曹操论战之道?”   傅震宇道:   “彼方也许正是想我们一鼓之气泄去再衰而竭,而后强攻?”   汪浩然道:   “攻守易势,彼方主攻,就应当一鼓作气才是,如此脓包,说明他们心虚胆怯,不敢轻犯,拖延下去,对方立陷再衰而竭之势,利在守方,贤侄当明此理!”   傅震宇心中一动,笑道:   “可能对方知道阿叔已到此,方堡主得阿叔这份大援,何殊猛虎添翼,彼等自知无人可敌,故想等待援兵赶到,有把握时再动..”   汪浩然截口笑道:   “贤侄很会说话,对叔叔也会奉上高帽子?如对方真正如此,更是微不足道了!”   傅震宇道:   “何?”   汪浩然道:   “凡攻敌者,必须先有赴死勇气,不惧对手之强,有进无退,如此,气壮胆大,才有锐气,如对方先有畏惧怯敌之心,士气先失,焉不有败之理?”   傅震宇道:   “此乃常理,而“绝绝教”   决非易与,他们素行,往往超出常理之外,才益见其狠毒厉害!”   汪浩然侧目道:   “以贤侄之见,他们会怎样?”   傅震宇道:   “非进即退!”   汪浩然点头道:   “贤侄能预知他们如何进退么?”   傅震宇道:   “以小侄拙见,“绝绝教”在瓦解多年后,重整旗鼓,必有充分准备,其中必大有能者,今日之局,他们是非进无退不可,故断言他们必然会进。”   汪浩然目光一眨道:   “贤侄能知道他们如何进击么?”   傅震宇正要答话——   一○八   猛听耳中有熟悉的传声:   “贤侄注意,汪某人此行有极可怕的阴谋,其目的不止于毁灭方家堡,野心极大,而愚叔与贤侄,正是他此行最大目标,务必时刻戒备他的暗算..   你可这样回答..”   接着,是密语授机直。   正是“四海游龙”符振扬在打招呼。   所用的传声,乃是佛家的“心语”除了专注某人可以听到外,任何功力再高者近在咫尺也无法听到,所以,符振扬虽然已经隐身附近,汪浩然也无法察觉。   傅震宇心神震撼,对这位“汪叔叔”更是十分小心,加深了戒惧。   汪浩然凝视着他,精光炯炯地:“贤侄怎么不说话?”   傅震宇心惊道:“他起疑了?”   口中飞快地道:“小侄鲁钝,要多想想。   汪浩然道:“加以愚叔的判断,对方可能在方家堡潜伏内奸,有所等待,只等内奸一发动,乱了我们阵脚时,他们再大肆蠢动!”   傅震宇暗骇道:“奇怪!他为何,贼口亲供?不是等于提醒我么?此人真是奸入骨髓,深沉得可怕!”   口中忙作失惊道:“叔叔高见,内贼难防,叔叔有根据么?”   汪浩然淡淡地道:“想当然耳,这个时候也无法查究!   傅震宇道:   “小侄就去招呼方堡主,要他注意..”   汪浩然摇头道:   “没用!如果此时告诉老方,反使他乱了方寸,有害无益,万一他沉不住气,露了口风,反而使魔教潜伏份子提高警惕!..”   傅震宇接口道:   “那么,请问叔叔如何做才对?   汪浩然道:“可惜!..”   一顿而止。   傅震宇道:“叔叔可惜什么?”   汪浩然轻吁道:   “可惜的是阿叔刚刚抵步,不知道老方是如何布置的?无法为他借著代筹!”   傅震宇道:   “这个,可以请方堡主来问一下。”   汪浩然道:   “贤侄未经世事,不知人心不同,时地不同,好人难做,恐后招误解!”   傅震宇道:   “小侄虽不才,却相信方堡主的为人..”   汪浩然接口道:   “说也无益!”   傅震宇道:   “叔叔能不吝指教么?”   汪浩然道:   “不妨试述一二,如果假定叔叔是方不同,贤侄可知我会如何做?”   “不知!”   “如果我是方不同,一定会先想到“绝绝教”   一定会有人潜伏的可能性,那么,我一定不动声色未雨绸缪,来一个一网打尽,或者,将计就计,反使内奸为我所利用,除我方之大患!”   傅震宇道:   “假定是指现在的形势下,方堡主该如何?”   汪浩然道:   “这很简单,只要先把内眷老幼男女先安排在万无一失之地,先天内顾之尤,再多派人手,广布高手,作为耳目,则内奸再高明,也无所施其技,此乃称安内之计,因为防备严密,内奸形格势禁,决不敢妄劝,一动必受监视者注意,随时可以下手除去!..”   傅震宇忙道:   “此时告诉方堡主还不算迟!”   汪浩然道:   “迟了!贤侄想想看,假定堡中已有内奸,在此紧要关头,他们必然早已充分准备好,如果采取行动,他们会立即发觉,徒乱人意!”   傅震宇道:   “那么,叔叔认为应当如何?”   汪浩然道:   “安内不及,可以先攘外!..”   傅震宇道:   “叔叔,内不能安,何能攘外,这好比舍本逐未,颠倒行事!”   汪浩然道:   “贤侄,这就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如果我是方不同,立即会采取断然手段,铁腕一挥,下令出击,先把敌人逼出面,何况,江北群雄,所有的高手,都几乎集中在此,正是利用人多势大的绝好机会,以众击寡,敌势再强,他必弃甲曳兵而走   傅震宇道:   “对方虚实未明,如果冒失攻出,敌方却趁此混乱空隙,乘虚而入,与内奸呼应,岂非授敌以机?”   汪浩然道:   “贤侄又糊涂了,为了易于辨识敌我,我们的人,可以身佩一醒目标帜,或一句暗号,放着这多高手。   留下一半或三分之一固守,已足够安全,一半人手出击,愚叔可以担保,立时可以打乱魔教的步骤,在众寡悬殊之下,对方即不全军尽没,也必会脱身退走。   “如此,外敌一逃,内奸也失了作用,决不敢妄劝,等于把心腹之患攘消弭于无形,攘外目的已达,再来安内,就事半功倍,计之上者。”   傅震宇道:   “叔叔高见甚好,可是,有一点顾虑..”   汪浩然道:   “什么顾虑?”   傅震宇道:   “假定这多江北高手中,也有魔教中人,如是固守不动,由于人多,耳目众多他们不敢妄劝,如果派出人手攻出,这些假定的魔教人手,有留守的话,必然趁此掀风作乱!..”   汪浩然截口道:   “如果这么说,这多人个个可疑,就更麻烦了,大丈夫作事,怎可前怕狼,后怕虎?”   傅震宇矍然道:   “小侄就去请方堡主一商。”   汪浩然摇头道:   “现在说也无用!也许,老方已有计较,且让他施展,免得我们的意见,如与他们的意见冲突的话,反使他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傅震宇道:   “既然是自己人,当有直言的必要,成败得失是另一回事,小侄就去..”   他转身欲行。   汪浩然沉声道:   “所以,我说言之也元用,也是阿叔所以感到可惜者,就是迟到了一步,如果早到半天,一天,从容进言,才可取决于大家公意,若在这时进策,徒起纷扰,后果难料,贤侄千万要了解我们是作客的处境!”   傅震宇震声道:   “阿叔,如果尽我们叔侄俩的力量,该怎么做?”   汪浩然道:   “简单,一同杀出,先杀掉一些魔党立威,寒敌之胆,可以使他们知道利害,也提高了我们的士气!”   傅震宇道:   “叔叔神威,小侄佩服之至..”   汪浩然豪气溢于眉宇,疾声道:   “贤侄有此胆气否?”   傅震宇轩眉道:“有!”   汪浩然大喜道:   “真吾侄也,不愧泰山之后,我们就立即采取行动!”傅震宇道:“唯叔叔马首是瞻!”   汪浩然一声:“好!看叔叔的,贤侄记着,对付魔崽子,不用半点客气,也不必稍有不忍之心,动手不留情,最好是贤侄只管施展家传绝学,也让魔崽子知道傅家的后人厉害!”   傅震宇道:“小侄尽力以赴!”   汪浩然哦声道:“叔叔忘了一点最重要的事!”   傅震宇道:“何事?”   汪浩然低声道:“贤侄造诣如何?”   傅震宇道:“小侄所学甚浅,但对付二三流的脚色,还有把握!”   汪浩然沉声道:“贤侄,这要据实而言,不是自谦时候,因为只叔侄二人,而对方既敢来犯,人手一定他不少,要防备对方来个群殴!..”   傅震宇接口道:   “叔叔放心好了,决不会使阿叔反增加累赘,不用为小侄担心分神,即使千军万马,小侄自保尚可以!”   汪浩然欣然道:   “壮哉!——”   一顿,又低声问:   “贤侄是除了家传功力外,是否另有师承?”   傅震宇道:   “两者皆有!”   汪浩然道:   “令师是那一位?”   傅震宇道:   “家师也是叔叔的好友,因为他一再提及叔叔,说叔叔一定知道,用不着多赘!”   汪浩然一怔,旋即失笑道:   “贤侄真会说话,叔叔又不是神仙,交友满天下,何能未卜称!”   傅震宇也笑道:   “马上就动手了,阿叔一看,自然知道。!”   汪浩然哑然道:   “对!阿叔未想到这点,贤侄确是聪明过人。”“叔叔廖赞,叔叔虽非神仙,谁不知叔叔乃是“诸葛’?”   汪浩然失笑道:   “贤侄能在这种时候谈笑自诺,必有绝学可恃,愚叔大为放心!”   傅震宇道:   “小侄只要能做到自保,不使叔叔分神就好。”   汪浩然猛地沉声注目:   “贤侄可曾得到‘空门四宝’的那一种绝学?”   傅震宇决然点头道:   “好教叔叔得知,小侄虽只得皮毛,对‘指定乾坤’心法,已颇有心得!”   汪浩然一闪,欢喜地道:   “如此,叔叔更放心了,现在,是贤侄大展身手时候,也是重振傅家声威的机会!我们上!”   傅震宇一声:   “谢过叔叔关心!”   人已如脱弩之箭,紧随汪浩然身后,腾空而起。   汪浩然一声狂笑惊天:   “汪某来了,请‘绝绝教’现任教主打话!”   汪浩然已经掠到百十丈外,放缓了身形,游目四扫,在焰火通明之下,仍不脱闲逸的风度。   傅震宇也是负手于背,洒裕如也。   却无人回答。   汪浩然笑道:   “汪浩然在此,请答话。”   仍没有回应。   汪浩然厉声道:   “汪某与故盟兄泰山啸天之后代在此候教!”   又是沉寂如故。   汪浩然就变成自说自话了。   汪浩然一扬眉,仰天狂笑道:   “所谓‘绝绝教’,不过尔尔,一听到傅家有人了,就缩头不出,好教汪某失望!如果自知不是对手,何妨乖乖滚蛋,勿在此现世丢脸!”   仍是无人受激,“绝绝教”中人真是沉得住气呀!   汪浩然大怒,喝道:   “以为汪某不喜欢杀人么?就是你们躲在鼠洞里,汪浩然也能把你们抓出来!——”   向傅震宇一招手,笑道:   “傅贤侄,好好施展你的‘指定乾坤’,也让魔崽子尝尝味道,开开眼界!”   傅震宇若有所悟。   汪浩然如此一大惊小导,替了吹嘘,无非是想引起对方的注意。   如果对方已知道他的身份,必然会以他为鹄的。   汪浩然已腾身向前飞射。   傅震宇只跟着。   只听一声厉啸,起于遥空,摇曳不绝。   接着,有人冷笑:   “姓汪的,别吹大气,凭着姓傅的小畜生,乳臭未干?能吓谁?爷们又不是吓大的!”   汪浩然大怒,疾声道:   “傅贤侄,上!我把这个口出不逊的匹夫,供你开刀发利市,免污叔叔的手!”   是“挤”他出手了。   傅震宇一声:“好!”   人已循声扑去,朗笑一声:“阁下,请见识一下傅家后代的身手如何?”   对手在十多丈外发话,接着,一个全身黑色怪装的蒙面人,已经似豳灵般现身,又似由地突然冒出。   傅震宇已经看清楚了!   对方是伏身在一堆乱石之后,身法很诡异,脚不沾地似的飘了过来。   傅震宇停步,扬声道:   “阁下挑挑哑旗如何?可是‘绝绝教’爪牙?”   黑衣人哼道:   “小子多此一问!”   傅震宇哼道:   “阁下在魔教中属于何种身份?”   黑衣人森森一笑道:   “可惜,小子你不够资格请教,也许,小子也永远失去了这种打听机会!”   傅震宇沉声道:“我有道理!”   “说说看!”   傅震宇凝声道:“如果阁下是魔教中身份高,贼名亮的人物,傅震宇就把阁下切了立威!反之,本少侠不屑出手,也懒得出手!”   对方冷喝道:“小狗好大的口气,不知死活!”   傅震宇道:“我要找已成名的对手,实因为阁上越是有名,我才好借尊头以成名!”   对方阴恻恻地笑道:“这是傅家活该绝后,小鬼碰到阎王!哼!哼!..”   一○九   傅震宇心中一动,脱口道:“你是那一殿的阎王?”   对方阴笑道:“连本殿..”   一顿而止,哼道:“小鬼别废话,把命拿来!”   话出,袖扬,探掌抓到。   傅震宇一声冷笑:“我倒要看清楚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身如流水行云,一错步,移步换形,就避过了对方闪电一抓。   对方嘿了一声,身如旋风,双掌疾扬,十指箕张,连环抓出。   傅震宇身如脱免在对方穿梭似的阴毒力道笼罩下如珠走盘,蛇蜒游走。   心中却暗忖道:   “奇怪!看这厮出手抬手,明明是“五鬼阴爪’难道真是‘鬼圣’阎皇座下‘十殿阎王’之一?阎皇与阴灵一对老鬼夫妇,一向独立门户,崖岸自高,怎会与‘绝绝教’混在一起?”   显然的,如果对手是十殿阎王之一,则证实丰都“鬼圣”与“冥后”   夫妇已经加盟“绝绝教”投在“绝绝教”旗下了。   这,就大有文章了!   当今之世,几乎绝无能够把老鬼夫妇拉作副手或部属的人,“绝绝教”   的少教主不足挂齿,老鬼夫妇当然不会屈屠一个奶臭小辈手下。   那么,是谁?..   傅震宇想潮电旋,手脚可不闲,眨眼就已经十几个照面。冷眼一瞥汪浩然,正“十分欣赏”地凝视现场二人交手,神色透出严肃。   当机立断!   只有先把对手制住再说!   傅震宇主意一动,立展绝学,狂笑一声:“你就真是阎王,也要委屈你的宝座上去了!”   也未见到他如何出手,一声闷哼,对方身形一幌,仆倒。   傅震宇脚尖一挑,就把对方倒下的身体勾住。   汪浩然吓了一声:“贤侄大好身手!..”   傅震宇已闪电伸手,撕下对方的蒙面黑巾。   一张青虚虚的马脸,死眉死眼,面目可憾由已被他的“指定乾坤”   点了奇门偏穴已经昏绝过去。   看年纪,约在五六十岁左右。   傅震宇哂然一笑:“阎王使者,不过尔尔!”   “贤侄..小心,把这厮交给愚叔问问!”   傅震宇已瞥见两条黑影,一样的蒙面怪装,只是一红,一黄,悄然地由十多丈外疾掠而来。   同时,汪浩然也已经到了他背后丈许处。   傅震宇一声:   “好!叔叔接住!”   翻手一抛。   汪浩然已把抛来的黑衣人一把抄住,撤身数丈,不着痕迹的连点黑衣人奇经八脉主穴。   黑衣人毫无反应。   显然,连汪浩然也无法解开傅震宇的独门点穴。   这就是“绝学”之所以称为“绝学”吧?   汪浩然目光一闪,嘴皮连动,传声警告已经向傅震宇一声不吭攻去的两个黑衣人、并授机宣。那二个黑衣人出手就全力施为。   招招阴毒着着奇诡。   傅震宇迅忖道:   “怪!正是丰都阎皇所属的路数!这二个,似比方才那斯还高一筹!”   冷眼又瞥见有两条黑影飞闪而来。   傅震宇朗声笑道:“来得好!十殿阎王,去一存九,不妨三三齐上!”   向他猛攻的两个黑衣人中一个冷哼道:“小狗好大口气!老夫等当然会好好消遗你,却不是什么十殿阎王!..   傅震宇笑道:   “是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对门老二不曾偷,可笑你们想掩饰身份,可惜手下瞒不过高明!”   对方狞笑道:   “小狗想做明白鬼也由你!”   傅震宇大喝一声:   “着!着!”   两声闷哼继起,二人又是先后仆倒。   刚好掠到,正要插手群殴傅震宇的两个人,一穿青,一穿皂,见状大骇,但仍硬着头皮,猛扑而上。   傅震宇叫道:   “汪叔叔,这班老鬼真不要脸..”   汪浩然道:   “贤侄只管大展绝学,愚叔自有道理!”   傅震宇一声哈哈:“遵命照办!”   二指电闪,刚好扑到的二人,又是一时成双,栽倒!汪浩然目光飞闪,脱口道:   “好!贤侄这份手脚干脆,发则必中,和啸天兄当年一样痛快淋漓,好极!好极!”   傅震宇笑道:   “叔叔过奖,偶而侥幸而已!”   一指地上昏绝的二人,叫道:   “那因为对手太脓包了,才不值一击的,请问叔叔如何处置?”   汪浩然冷声如刀:   “这种为虎作伥的家伙,切掉就是!傅震宇心中一动,笑声道:   “小侄遵命就是,不过举手之劳!”一手扬起!   汪浩然咦了一声:“贤侄小心——”   傅震宇意在机先,已经瞥见三点鬼火磷光闪电射到。   竟是由三十多丈外发出,好强劲的腕力。   傅震宇哑然道: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一扬手,屈指连弹!三点磷光,在他面前二丈外被他指力一撞!蓬!蓬!   蓬!连珠爆炸,洒下半天鬼火磷屑。   傅震宇脱口咦了一声:   “叔叔,这是不是‘鬼圣’阎皇的‘碧磷化骨散’?..”   汪浩然唔了一声:   “好像是的!”   “叔叔也不能确定?”   “这劳代子是‘化骨霰’,但是以阎皇老鬼的身份,不可能会投在‘绝绝教’手下!”   “阿叔说得是,小侄也如此想!”   “贤侄只要把这些只会暗算的家伙擒住,不难一问即知。”   傅震宇道:   “小侄理会得!”   一面向前大步走,一面喝道:   “鬼鬼祟祟的鼠辈,为何不敢见人?”   没有回应。   傅震宇心中一动,又喝道:   “这就是‘绝绝教’么?真叫人笑掉大牙!”   仍是没有回答。   傅震宇倏地回头,叫道:   “叔叔!..”   汪浩然正掠身到那红衣,皂衣二人身边,想试为他二人解穴。闻言抬头应道:“贤侄有什么事?”   傅震宇迅作计较,故意蹙眉道:“阿叔,似乎有点不妥!”   汪浩然道:“有何不妥!”   傅震宇道:“他们大约发现了叔叔在此,震于叔叔神威,望风丧胆,所以,都不敢再现身送死了?..”   汪浩然截口大笑:“贤侄真会说话,那么你意欲如何?”   傅震宇道:“小侄有个不情之请,请阿叔立即退回,协助方堡主坐镇指挥,这里由小侄,独当一面!”   汪浩然一眨眼道:“壮哉,贤侄有此自信么?”   傅震宇道:“小侄斗胆,即使所学不精,也不在乎这些土鸡瓦犬?”   汪浩然道:“好!阿叔放心了,贤侄只管大展神威!阿叔与方堡主在为你押阵!”   说着,已经把红衣、皂衣人一手一个提起,掉头转身。   傅震宇道:“叔叔何必污手费神,只招呼一声,让方堡主手下来收拾就是!”   汪浩然笑道:“贤侄只管大展身手,阿叔想由这五个人身上搞出敌方虚实!..”   可是,他要一下子带走五个人,可比较麻烦了。   只听一声谈笑:   “汪大侠,何必屈尊纤贵?可要我帮你一手?”   正是那个蒙面人在十几丈外飘然现身。   傅震宇心神狂跃。   “原来是阁下!”   汪浩然冷然地:   “不敢劳驾,阁下贵人事忙,还是去..”   蒙面人接口道:   “方才确实有火急事,还好已经办过,没有误了大事,有感于汪大侠之义气干云,方堡主也可说是我神交之友,岂能袖手而去?..”   汪浩然截口冷笑道:   “阁下,在汪某面前,最好别弄玄虚,你,到底是谁?”   傅震宇叫道:   “汪叔叔,你方才不是说这位是..”   汪浩然摆手截口道:   “贤侄且听他回答。”   蒙面人笑道:   “汪大侠你猜我是谁?”   汪浩然沉声道:   “汪某如果知道,何必请教?阁下,汪某人现在没有这份闲心猜谜!”   蒙面人笑得很神秘地:   “汪兄,你我也曾相识,为何连故人也当面不认?”   汪浩然一震,疾声道:   “陌生之至,眼生得紧,阁下几时见过汪某?”   蒙面人道:   “就在十八年前。”   汪浩然目光一闪,忙道:“何地?”   蒙面人道:“潼关!”   汪浩然哦了一声:“难道你是..”   “汪兄总算想起来了,小弟还以为你是贵人善忘,或者故意不认故人呢!”   傅震宇脱口道:   “汪叔叔,他不是符叔叔?”   汪浩然好不尴尬,窘笑道:   “贤侄,阿叔一时走了眼了,方才也错怪了你的符叔叔..”   傅震宇忙道:“这位是——”   汪浩然接口道:   “傅贤侄,这位也可以说是你的父执辈,只是落落寡交喜欢独来独往,姓吴,雅号‘寒山孤客’..贤侄可曾听令尊提起过?..”   傅震宇哦了一声:“小侄一时记忆不起,吴伯伯,小侄傅震宇拜见!..”   一面折身向蒙面人走去。   蒙面人正是“寒山孤客”吴不名,也即是丑鬼龙武之师。   傅震宇也曾听师门说过,知道吴不名昔年在大漠得到一本秘芨,在小寒山面壁坐关十年,功成,初入江湖,刚闯出旗号。就因孽缘邂逅,为情所累,以悲剧终场。   此人个性本就孤傲,再为情自困,更是冷僻就不再与任何人来往,一向神出鬼没,不与任何人亲近,也不插足江湖恩怨,才被道士奉以“寒山孤客”   之号,他自己也以“孤客”自居。   傅震宇曾经由符振扬口中得知符振扬已经和寒山孤客吴不名会过面,却不知道吴不名也已来此..   如由方才那张字条,十四个字的涵意,应是符振扬的口气,也难怪汪浩然断定是符振扬留字了,也断定蒙面人就是符振扬了。   事实摆在面前,真够汪浩然心神不定,说多尴尬就多尴尬啦。   “寒山孤客”吴不名忙道:“傅贤侄免礼,你当知道,我一生不拘俗礼,不信,可以问你汪叔叔,还是随便的好。”   汪浩然笑道:   “不错!傅贤侄不必拘礼了,你吴伯伯就是这样叫人难以领教的。   傅震宇只好一揖道:“小侄斗胆,遵命了。”   吴不名笑道:“这样才好,汪兄如何把小弟当作符大侠?”   汪浩然苦笑道:“谁叫你这样神秘?一别多年,我一时那里会想到是你老兄?”   吴不名笑呵呵地:   “因老兄也是神出鬼没,小弟不得不尔,却不知怎地会被老兄当作符大侠?”   汪浩然岔口道:   “吴兄可曾见到振扬兄?”   一一○   “见到!”吴不名道:“就是刚刚不久前..”   傅震宇叫道:“符叔叔来了?在那儿?”   汪浩然心神震憾,故作惊喜地:“老吴,快说!”   吴不名摇头道:“符大侠是听说有一个少年人大闹方家堡,他疑心是他的孩子胡闹,或年幼无知受人利用了?怒气冲冲的追踪那少年人去了!..”   汪浩然截口道:“有这种事?岂有此理?”   傅震宇忙道:“阿叔别急,符叔叔也许是就在附近,等下会来的。”   汪浩然道:“贤侄别误会,阿叔是认为你的符叔叔有二点不对!”   傅震宇道:“符叔叔有何不对?”   汪浩然道:“第一、他有‘天有第一奇才’之誉,怎会连自己的儿子为人也不知道?既不能防备于前,又不能制止于事发之时,等到已经闹到这种地步,连老方也不见面打个招呼就走了,岂有此理?”   傅震宇道:“阿叔是认为符叔叔不近人情?”   汪浩然道:“贤侄还认为你符叔叔是对的?”   “不敢!”   傅震宇道:“小侄认为符叔叔连遭大变,全出意外,内心十分痛苦,灵智一昧,所以只想先弄清楚事实在说,也许,他是要找到学谦老弟,再带他来此向主人请罪的?”   汪浩然道:“就算如此,第二步:方堡主与你符叔叔也是好友至交,他明明知道老方正受‘绝绝教’威胁,在这种紧要关头,却过门不问,不但老方对他不会谅解,便是阿叔也..”   傅震宇接口道:“汪叔叔,如果符叔叔这样不近人情,也得等他来了,再当面问他,小侄认为符叔叔决不是这种人,也许,他为了把握更大的急事,先分个缓急..”   汪浩然冷声截口道:“傅贤侄,你很会替符叔叔辩论,不论如何,阿叔很不高兴!”   向吴不名一注目,道:“老吴,你认为——”   吴不名应声道:“我也觉得奇怪,其实,他方才对我打了招呼..”   傅震宇忙问:“符叔叔怎样说?”   吴不名道:“符大侠说已知道你汪叔叔已经赶到,足可应付这班魔崽子,用不着他来凑热闹,他要先找到那个少年人再说!”   傅震宇看着汪浩然道:“如何?”   汪浩然轩眉道:“总是他有理!也罢,老吴,既然振扬兄已经来了,总会见面的,我们先把这班见不得人的魔崽子赶走或杀光了再说如何?”   吴不名道:“小弟乐观其成。”   汪浩然张目道:“怎么?你还是想袖手旁观?”   吴不名道:“有汪兄在,轮不到我!”   汪浩然失笑道:“老吴你几时也学到这一套?一别多年,真叫人特别刮目相看。   吴不名莞尔道:“这就是没出息,不长进,好教汪兄见笑了。”   汪浩然目光一扫,咦了一声:   “怎么一回事?”   傅震宇始终在凝神专注着周遭的一切动静。在三人说话时,他已注意“绝绝教”除了不断地在放着焰火外,迄无进击现象,“平静”的使人莫明其妙。   这时,他瞥见由方家堡后园中一支五色旗花冲天而起。   接着,由堡中腹地——内院中也有三支旗花升空。   傅震宇大吃一惊,脱口道:“不好!难道是对方已经深入重地?”   汪浩然目闪异采,心中大喜,故作冷然地:   “笑话!他们除非是长了翅膀,从天而降,也逃不过那多江北朋友的耳目..”   傅震宇道:“那一定是内奸了?”   汪浩然道:“那不可能,即使是,也不过是虚张声势,故意引起我们内部混乱而已。”   吴不名道:“也可能是老方的什么讯号?”   话甫落,堡中已扬起了怒喝吼叫声息。   傅震宇已经听出其中有狄雷的大喉咙。   汪浩然突然哼了一声:   “堡中有的是人,何况有老方坐镇,我们合力对外,先毙了一班魔崽子再说!”   便要扑出。   傅震宇向吴不名迅递一个眼色,意思是要吴不名赶回堡中查看一下。   他口中叫道:“阿叔说得是,小侄仍是奉陪到底。”   一顿,一指地上人道:“有劳吴伯伯把这五个带回堡去,交方堡主问问!”   汪浩然厉笑一声:“不听了..”   猛地举手——   傅震宇欲阻不及,已被他点了奇门偏穴的五人,在昏迷中,再被汪浩然猛古丁下了杀手,立时都是做了糊涂鬼。   傅震宇明知汪浩然是急于灭口,故作讶然道:“叔叔怎地..”汪浩然满面杀气,哼道:   “傅贤侄,对付魔崽子,用不着客气,非多杀一些人,不足立威!”   一挥手,喝道:“贤侄跟着我,看我杀得魔崽子望影而逃,心寒胆裂!..”   人已闪身掠出。   傅震宇只好跟着。   吴不名蹙眉自语道:“好狠毒的手段!..”   随手扯下了人的面罩,逐一细看了一下,又自语道:“果然都是阎皇手下的十殿阎王!”   他吸了一口气,暗叹道:“这班人,不知杀了多少人,动不动要别人的命,现在,却受人策利用,糊糊涂涂的做了屈死冤魂,真是恶有恶报!”   猛听符振扬传声道:“不名兄,这正是姓汪的一贯手段,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吴不名忙道:“如何对付?”   “佯作中计好了,他是利用魔党由地道攻进,想一举先把方家大小内眷劫持,作为向不同兄挟制的工具..”   吴不名失声道:“难怪他故作悠闲。   拖延时间,原来是为了掩蔽魔党由地下进攻?方家堡中已起讯号,你认为..“是我将计就计,你放心好了,快钉住他,他可能会借此溜走或者对傅贤侄暗算!”   吴不名骇声道:“这厮好好,我就去!”   “不名兄,只要能够绊住他,或设法使他无法脱身就行了!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吴名不只一颔首,无暇再说什么,掉头便腾空飞射。他唯一最担心的,就是怕傅震宇被汪浩然暗算!   这是迟了一瞬,也会后悔不及的事。   因此,他施展了十二成功力,快逾怒箭。   可是,他一口气掠出里许外,除了一片黑沉沉的茫茫夜空外,竟连鬼也没见到。   他心中好不焦急,知道因与符振扬交谈耽误了一会儿。   最使他感到意外的,是汪浩然与傅震宇二人明是对付“绝绝教”的魔党,怎的一下子没了影子?   如果是他二人路法太快,前后脚之差,已是望尘不及,至少应该有所动静才对。   尤其是傅震宇,以他的聪明,更应当有招呼的表示。   最使他惊诧不解,方才仍是半天焰火,证明“绝绝教”的人,仍是密布附近周遭,怎么在几句话间都不见了?   他游目四扫,未见到一点岔眼之处。   他只好飘身上了左手十丈外的一个土堆,首仰四望,希望有所发现。   遗憾的!他失望了。   太奇兀了。   真是不可思议。   吴不名为之怔住了。   他正想开口打招呼,又觉得不妥之际,倏地,灵光一闪,想起了符振扬方才对他说及魔党是由地道攻入方家堡重地的,难道所有的魔党也都进了地道?甚至,连汪浩然与傅震宇也是,人地了?他不禁把心悬起,为傅震宇的安危惴惴不安起来。   因为如是在平地,以傅震宇已得“指定乾坤”绝学,人又机智绝伦,只要对汪浩然有所戒备,汪浩然也未必敢于突下杀手。   即使傅震宇不是汪浩然对手,他也可以发啸求援。   如果是进入了地道,那就难说了。   地道中地势有限,回旋不易,有力难旋,汪浩然如果由地道中猝然突袭暗算,傅震宇十九会着了道儿..”   吴不名不敢再想下去,他不住的打量着周遭地势,可能的地道入口。   他这时反而不想开口招呼了。   一则恐怕汪浩然听出他已跟到,下手越急,对傅震宇更是不利。   二则傅震宇假定已经落入陷饼,自己一开口,汪浩然必是马上采取行动或对他也来一下突袭暗算,岂非自贻伊戚。   附近的地势,是丘陵绵延,一边是靠一处小山,大片乱葬岗。   一边是向下低斜下去,连着阡陌平畴。   此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平原,寂无人影。   后面里许外,就是方家堡。   这时的方家堡,远远也可以看到火光烛天,黑烟如柱,分明是内奸在纵火了。   吴不名他心神紧张起来了。   凭着方不同和那么多的家将、堡丁、加上助拳的江北高手,岂有任人纵火焚堡之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潜伏方家堡的内奸魔党,不止人多,而且身手很高,才可乘堡中一片混乱中趁隙纵火。   吴不名吸了一口气,看不出什么破绽,任他再冷静也心中发慌,进退维谷起来。   这时的傅震宇,却正在最凶险,最紧急的状况之中。   实际上,他正在距离吴不名停身之处不太远的地道中。   他和汪浩然一先一后,搜索敲踪,竟无所见。傅震宇刚笑道:“一定是魔崽子见到汪叔叔,就望影而逃了!”   汪浩然沉吟道:“未必,此中必有大文章!”   二人略一四望瞻顾,汪浩然一声:“原来如此!”   傅震宇忙问:“叔叔有何发现?”   汪浩然道:“对方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傅震宇讶声道:“偷袭?”   汪浩然点头道:“他们是虚张声势,而暗中由地底攻入方家堡!”   傅震宇恍然大悟,真是当局者迷,未会想到这一着。   他四面疾扫一眼,道:“照叔叔所言,他们都藏在地道?”   “对!”   “那么,叔叔可知他们的出入口?”   “可以快找!”   “叔叔,他们人再多,此地距离方家堡将近二里,他们又怎能在匆促间由地道进入?”   汪浩然笑道:“贤侄,可知愚公移山的话?”   傅震宇道:“那是穷年累月的事!”   汪浩然失笑道:“对方如果是有蓄谋,自然会先有安排,以便现在使用!”   傅震宇道:“不可能吧?挖掘地道乃巨大人力之事,又是方家堡附近,如何能够瞒得过方家堡?”   汪浩然道:“此中必有原因,现在不是讨论时候,贤侄跟我来!”   他已向那大片乱葬岗中掠去。   傅震宇只好跟着,为防万一之变,他一点也不敢自恃大意,那柄断金切玉的软剑,已经悄然撤在肘后。   乱葬岗,本是荒草迷凄的土堆,但也有根讲究的石墓,并有翁仲石人及石马之类,那当然是属于宅大户的。   显然,这片“坟场”   是有钱人家的产业。   要想在大逾二十亩的“坟场”   中找寻地洞之类,非逐一个坟墓细察看一遍不可。   汪浩然却是略一扫视,便示扑靠近方家堡一边的座位最高大的石墓。   傅震定心中一动,暗道:“好,像未卜先知,轻车熟路似的?可是,那座石墓好像是新建不久的,整齐得连鼠穴大洞也没一个。   汪浩然四扫一眼,哼了一声:   “贤侄,你能看得出破绽么?”   傅震宇道:“阿叔是指——”   “就是地道入口!”   “小侄一时尚无所得!”   “这就靠江湖经验了!贤侄请看!”   只见汪浩然一手按在石墓正面的“祭祀”   用的石案上,略一试探,迅疾探身,双手一挥,就把石案的案面揭起,人已疾退二步。   原来、石案面约一尺,重约百斤谁也未想到石案面的底下竟是中空的,立时显出大约三尺许的方洞。   傅震宇知道汪浩然是提防下面有什么机簧设置,或者埋伏了暗器之属,才避退正面,确是老吃老做。   如果由他傅震宇自己来,他不可能一下子,就看出石案底下有蹊跷。   他不禁脱口道:“佩服之至..”   一顿而止。汪浩然已经向他示意禁声。   傅震宇也自觉失言。   如果底下有人埋伏,岂非立即闻声謦觉了。   但旋即释然。   因为,如果下面有埋伏,早就可听到他二人的谈话及移开石案面的声息了。   汪浩然示意他勿开口,也只是过份多馀的小心而已。   汪浩然却迅即把外衣脱下,口中轻喝:   “我先下去!”   脱手把外衣团作团向石洞底投下。   傅震宇刚暗自叫好。   猛听石洞底叮叮叮地连响。   一听便更知是五金所属的兵刃或暗器,撞击在石壁上的声音。   证明洞底确实有埋伏!只不知是有人?抑或是机关消息。   傅震宇由衷佩服地刚要表示,汪浩然已一招手,他已当先向石案下跃入。   傅震宇略一迟凝,就听到下面扬起两声急促的惨哼!只听汪浩然沉声道:   “果然有埋伏,好贼子还用了歹毒的“七孔黄蜂钉”?又道:“贤侄可以速来!傅震宇道:“桌面是否要复原?”   “不用!”   傅震宇劲行百骸轻轻投入石洞。   下面不过丈多深就到底,却是左右都是地道,宽在三尺。   石壁上,还在冒着青色淡烟,大片焦黑,好像蜂窝一样。   有七支寸许长的暗蓝色毒钉,仍嵌在石壁上。   正好把汪浩然外衫钉在壁上。   确是淬毒的暗青子。   汪浩然影绰绰的站在右手二丈许的地道中,那儿正是一个碰鼻子拐变地方。   地上,躺着仆着各一人,一式的黑色包头怪装显然已经气绝,一动也不动了。   傅震宇凝是眼力,向汪浩然走去。   汪浩然正在幌着火摺子,看着手中一个黄色看小铁筒。   那一定是什中“七孔黄蜂钉”   的钉筒了?   傅震宇道:“好险,若非叔叔老谋深算,如由小侄冒失先下,真是难说!”   汪浩然道:“贤侄,这就是鬼域江湖了!步步陷饼,一个疏急,就有防不有防之险,总要处处小心防患为是。”   傅震宇悚然忖道:“倒像是提醒我呢!”   口中忙道:“小侄记住了。”   汪浩然道:“由现在起贤侄多留神了。”   人已当先掠去。   这条地道,除了十多丈是石砌的外,其余都是用青砖所砌,虽有转变抹角处,但极平整,可容二人并驰。   如果由此直通方家堡的话,等于约二里长,就是动用千百人工,也非数月之功莫办。   如果是“绝绝教”有此巨大人力,尽可一鼓攻下方家堡,何必做这种天下最傻的事?   何况,要在密迩方家堡附近,用了这多人挖地道,绝对无法逃过方家堡耳目的。   只有一个可能,这条地道是原来就有,也即方家堡预防万一的退路?   但是,假定如此,必然有消息布置及专人守住,除非被“绝绝教”探出底细,一奉尽歼看守地道的人,破坏了全部布置,才可长驱直入。   一一一   转眼间,已经曲折进入百十多丈,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更无打斗过的痕迹。   汪浩然倏地在一个大转弯处立定身形,道:“听!什么?”   说着,人已侧身贴壁。   傅震宇也听出前面几十丈外,有声息了。   那是有人在说话,又似在争论的声音。   另外,好像还有人在哭泣?傅震宇暗道:“隔得太远,听也听不清楚?”   刚低叫一声:   “汪叔叔——”   汪浩然摆手悄声道:“附近有人把守,我们现在不宜再进。”   傅震宇低声道:“叔叔能听得到?”   汪浩然道:“你也试试看。”   傅震宇也真的贴耳在壁。   先听到前面十多丈左右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   再过去,就的争吵的地方。   隐约地可以听到一个严厉的声音:   “怎么?只找到这两个丫头?姓方的浑家(太太)和他的四个畜生如何?”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属下照计行事,依照左丞相所给好的地下道秘室详图一一搜索过,除了这两个丫头外,其他的都没有看到!”   “左丞相如何指示的?”   “我们未见到丞相到预定地方接应,可能是出了意外之变?或者临时被绊住了?”   “只弄来方家两个‘赔钱货’,有什么用?”   “好教右丞相得知,方家这二位姑娘,不但生得天仙一样,身手也很高..”   “胡扯,我只问你们,当你们进入方家内院地下道后,直到离开为止,可曾发现什异样?”   一个阴沉的声音道:“有。”   “快报上来。”   “属下是负责‘兰桂精舍’方面,在地下道里,听到上面有人说话,是说‘右锦卫’被一个白衣人带走了!不知道是谁?”   “右锦衣?白衣人?..唔,一定是他了!大糟!右锦卫落在他们手上,就算你们把方家大小儿女一概弄来,也是得不偿失的!”   “可以交换!何况,右锦卫是否真的失手了?属下还不敢断定!”   “胡说!功亏一篑,叫我如何向主公交代?”   半晌,才听到惶恐的声音:   “属下等该死,愿受责罚!”   “你们可知道主公何在?”   “不知!我们因为穷搜不着方家儿子,而又未见到左丞相等接应,不敢久留,即照预定时间撤回!”   “这个,你们可以立即再去,等我马上向主公请示,你们只等讯号,再定进退!”   “得令!”   是一阵脚步杂乱声息。   傅震宇听得一头露水,似悟非悟。   想不到以耳贴壁,竟可听到几十丈外说话。   他略思忖:   除了确定了“绝绝教”魔众是由地道攻入方家堡,企图挟持方家妇孺内眷,作为要挟方不同的工具,却只把方家两位姑娘擒来外,其他的,谁是“左丞相”?   谁是“右锦卫”?   “主公”   是哪一个?就难臆测了。   可惜,当白衣人在后院把连城璧带走,以及王岳,冯骥魏世才,郑中仪等在后院所发生的经过,当时傅震宇不在现场,所以,他弄不清楚。   如果他能先清楚了那些情形,便会了然于胸,那一个什么“主公”,正是他身边的汪叔叔。   由于地道中太暗了,汪浩然又是背对着他,他无法看到汪浩然的神色变化。   汪浩然正在又惊又怒呢!   他与“不知先生”蒋淡如,合计策划,对方家堡蓄谋已久,志在必得,这次借“绝绝教”向方不同“问罪”的名义就是想一举拿下方家堡..   方家堡对他太重要了!   因为,如能一举制住方不同,则无异一下拿下了江北武林,使江北武林失去了领袖,群龙无首,蛇无头而不行,再恩威并施,即可把整个江北武林置于号令之下,非听他汪浩然的躯策不可。   因为,当前的形势,是“青面天王”   甘沛已死在符学谦之手,“北剑”   宫鹏又塌尽了台,等于把江北武林的威风打掉一半。   只存下唯一的方家堡,如果能达到控制了方家堡的目的,也等于控制了江北武林。   即使有人不服,也缺少发号令的人才了,不难以咸相协,以利相诱,收归旗下。   江汉的“锦绣别墅”,已经等于快进囊中,垂手可得!   “南庄”史刽被擒,又早已布下了棋子在“南庄”,只要一声令下,“南庄”也进了口袋。   如此,等于席卷了大江南北,囊括了天下武林,不但“绝绝教”可以再次君临八荒,他汪浩然也已达到了多年昔心孤诣,阴谋野心得遂,踌躇满志了。   再加运用,把“四海游龙”符振扬与“八荒一剑”章大钧等除去,天下莫子毒,只有我汪某人唯我独尊,天下第一了..   由于此举有悠关大计,天下轻重决定这一役之成败,务期必成,还知道方不同个性宁折不屈,不可能俯首听令,才不惜软硬兼施,双管齐下。   由于江北高手,几乎已先云集方家堡,汪浩然也不敢轻敌,调集了各手得力同党下属,也几乎倾巢而来。   可是,由于汪浩然得悉符振扬并未中计人阱,章大钧又只重伤,为了对符,章二人尚有顾忌,不得不多方做作,再次耍花样,以方不同老友的姿态进人方家堡,目的就是窥探虚实,混淆耳目,主要的是想探出符振扬与章大钧的消息。   他除了把指挥大权,交付给“不知先生”蒋淡如外,他自己始终隐身在方家堡附近,监视手下一切进退经过。   当他在方家堡华表之上,发现了蒙面人时,他就断定蒙面人是符振扬了。   可惜,他虽然奸人骨髓的以暗器突袭蒙人,解了“雪山老魅”申北辰的困境,脱身而去,再抽身往前面与申北辰会合,骤下杀手,把“雪山老魅”   申北辰制住,借了老魅的头,进入方家堡,一切发展,皆出他估计之外——   先是蒙面人再次现身,竟会是“寒山孤客”吴不名。   接着,傅震宇大展绝学,证实了“指定乾坤”已为傅震宇所得,而且,傅震宇又十分机智,决非易与,使汪浩然也起了特别警戒之心。   同时,依照预定的“地下攻势”,又迟迟未见发动得手的讯号,在方家堡预布的棋子“活曹操魏世才与“八手伯温”邓中仪等也未见出面联络呼应,实在皆非佳兆。   汪浩然凝心最多,他认为一定是符振扬藏身方家堡,在暗中策划一切,才使魏世才与邓中仪也不敢轻举妄动。   假定如此,他当然不便久留,免得与符振扬照了面,露出破绽。   因此,他临时决定,先离开方家堡。   再把傅震宇引走。   一进入地道,他就是想与“不知先生”蒋淡如会合,先对傅震宇采取行动,而后决定下一步棋如何走。   可是,眼前的事,他已经听得一清二楚,分明是方不同已经得到了这份“天机”,秘密已泄,全家小内眷藏在不可忖度的地方,徒劳无功,岂非一着错,全盘皆输了?”   他如何受得了这种打击?   又如何善后?   至于符振扬是否真在方家堡?或是追寻符学谦去了?魏世才与邓中仪等是否已经出了事?他都要立即弄清楚,马上探取对策..   那么,他必须火速与蒋淡如会面共议不可。   对身边的傅震宇该采取那一种方式呢?   他心神不定,傅震宇已忍不住低叫:   “叔叔我们..”   汪浩然忙传声道:“禁声,可用传声回答。”   傅震宇传声道:“叔叔可知道这些人是谁么?”   汪浩然传声答道:“当然是‘绝绝教’的人!”   傅震宇又传声问:   “小侄是问叔叔,可知道方才说话的那班人是谁?”   汪浩然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不清楚,也可能是昔年见过面的人,要见了面才可知道。”   “那么,我们是..”   “只怕不太妥当!”   “为何?”   “老方的两个女儿在他们手上!”   “叔叔是投鼠忌器?”   “当然!”   “我们可以下手快些!打他们一个迅雷不及掩耳..”   “恐怕打草惊蛇,未必能够做得干脆!”   “那怎么样?”   “阿叔想先去一探,贤侄在后策应!”   “小侄遵命。”   “哦,阿叔想起来了!”   “什么?”   “想起了方才那个什么‘右丞相’的说话口音,极似当年一个最难缠的人物!”   “谁?”   “贤侄可知‘不知先生’蒋淡如这个人?”   “咱家师说过:   但不清楚底细!”   “贤侄可曾听过‘活鲁班’蒋四维这个人?”   “据家师说,此人为一代巧匠,有鬼斧神功之学!精于土木消息及各种机枢之术!”   “对!蒋淡如就是蒋四维的同胞兄长!弟犹如此,其兄可知!”   “哦!小侄却不清楚这些。”“   此人大智若愚,所学极博,贤侄想想,这样深沉得无人知道他细底的人,要想对付他,岂不是很扎手的事!”   “这个当然,但为了..”   “贤侄,他身在险地,岂有不严密戒备之理?”   “无法突袭么?”   “他一生专门算计别人,岂有不知自保万全之理!”   “那怎么办?”   “所以,愚叔先冒险一试,也许可以先除去他的身边爪牙,再加制服!”   “冒险之事,小侄理当占先。   “不可!”   “小侄自有分寸!”   “贤侄,你是傅家唯一骨血,愚叔绝对不放心你去冒险的!”   “叔叔放心好了!..”   “不行!贤侄得听我的。”   “叔叔吩咐就是!”   “我想,不能力服的话,何妨智取。”   “叔叔有何妙计?”   “我想,贤侄且先退回,最好先藏住身形,由我以故人身份,作误打撞进入此地,与他攀下老交情,也许,他对愚叔不敢乱动!”   “这很难说!”   “为何?”   “姓蒋的既然已是‘绝绝教’中人,这个时候,岂能容许别人窥探秘密,恐怕他翻脸无情!”   “只要能面对面,愚叔自保总可以的,就是怕贤侄被他发觉了,却很难说!”“小侄愿凭一身所学,与他一斗!”   “这个,不是武功可以制胜的,谁知道他有一些什么鬼玩意?”   “那么,叔叔是..”   “贤侄听我的,我先走一步,你退后,如果我有一个万一,贤侄不可逞勇,火速退出,如没事,再招呼你就是。”   “叔叔这样说..”   “我意已决,贤侄快退!”   傅震宇只好悄然隐身退回数丈。   汪浩然已飘身向前,消失在转弯之处。   傅震宇一吸气,又悄然跟上去。   十余丈外,已骤见烛光明亮。   可惜,那里又是一个转角处。   汪浩然的背影闪处,只听到两声惊呼,就寂然而止。   继之,烛光一幌而灭,又是漆黑一团。   傅震宇暗道:“他已经得手了?为何又改变了主意?是以力对付蒋淡如了?”   他脚下仍是疾掠上前。   只听一声沉着而冷厉的断喝:   “谁?”   一阵轧轧的异声响起。   傅震宇吃了一惊,便知道是什么机枢消息被发动了。   一一二   果然前面石壁在移动,一眨眼间,就把去路堵死,把傅震宇急于抢进的急骤身形挡住,几乎是碰壁而回。   傅震宇忙沉住气。   只听汪浩然怒哼一声:   “淡如兄,你怎可这样对付汪某人?还不快点放..”   什么?汪浩然人伏受困了?只听一声淡笑:   “怎么?来者可是汪大侠?”   汪浩然疾声道:“正是,请快..”   冷声截口道:“浩然兄,果然是你?为何擅自乱闯秘地?”   汪浩然叫道:“什么话?谁知道你老兄在此?小弟只是路过,一时好奇人深..”   “那就莫怪得罪了,老兄来得不是时候!”   “为何?”   “小弟正在进行一件大事!”   “这有什么不得了?还不快请放开这劳什子?..”   “抱歉,只好等小弟事完后再向汪兄负荆,此时实难遵命。”   “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对汪某也敢如此?”   “各人有各人的事,汪兄,等下再说,现在没有奉告的必要!”   “蒋淡如,你敢这样对我?”   “小弟也是身不由主,现在是奉令行事,任何人进入都是如此对付!”   “胡说!你以为汪某人会在乎这区区万斤顶?”   “汪兄神功过人,区区之物,自然不足挂齿!”   “不在乎汪某毁掉它?”   “请便,小弟也嫌它碍事,借重汪兄神功毁去也好!”   “哼!..淡如兄,别怪汪某人不够朋友!是你先不够交情!..”   “汪兄,小弟如果恂情以全私交,我自己就完了,乞谅!乞谅!”   “什么人能够这样役使老兄?”   “无可奉告!”   “岂有此理?你也甘心俯首听命?”   “当然?”   “他是谁?”   “我主圣明,神功无敌,不久即到,汪兄来得凑巧,小弟一定引见,敝上对老兄亦有惺惺相惜之意!”   “我不相信当今之世,有这种人物!”   “眼见即知!汪兄自己脱困最好,不然,请省点元气,稍安勿燥!”   “难道你已投身‘绝绝教’?”   “汪兄根据什么?”   “方才不是‘绝绝教’来犯方家堡么?”   “也许汪兄是想当然耳!”   “你还狡辩!”   “天下有的是奇人怪杰,汪兄请勿聪明过度!”   “哼!这劳什子..”   继之,是喘息的声息。   可以想汪浩然十分吃力了,他一定是被什么厉害的土木消息制住,有力难施,或根本无力脱困。   以汪浩然一身功力,尚且受制,则厉害可知矣。   傅震宇一一听得分明,他反而沉着下来。   他苦于看不见汪浩然的情形,以及“不知先生”   蒋淡如在何处?   是否现场只有蒋淡如一人?   抑是另有其他同党?   他早已四面察看可能进入的机枢及可疑之处,黑暗中,只见四面都是石壁,堵在前面的,竟是一扇铁门。   任凭傅震宇如何机智绝伦,一时也想不出最有效,最恰当的脱困入内的方法。   他当然更不知道汪浩然已经利用先入一步的方便,已经借传声向“不知先生”   蒋淡如略告情况,并授机宣。   是他二人的对话,傅震宇虽然听到,决想不到最巧演双簧,在串戏。   以蒋淡如和汪浩然的诡诈多谋,一点便透,自然配合得天衣无缝,应对如流了。   所以傅震宇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只知道汪浩然已被困住,正在挣扎。   他自己也被堵住,如何脱身?   向前?无路?   后退?也没把握,何况,如就此舍了汪浩然而去,也不近人情,不是他所做的事。   他又怎能放弃这种可以和“绝绝教”   元凶见面交指的机会?   天下事,往往就是当局者迷。   如果他迅即悄然就走,或会另有生机。   他这一逗留,就让蒋淡如有了从容部署的空间,发动了消息,把他的退路也一一封死了!傅震宇忖道:“既然可以听到他们说话,必然是有通风透气地方?”   他凝骤眼力,仔细扫视。   终于,被他发现了头顶上有一个几乎目力难辨的淡黄色太极图。   傅震宇心中大喜,微一提气探手一按太极图。   触手处,一阵转动,轧轧的声音又起。   前面的铁门果然移开了数寸。   傅震宇大喜,正想再加力把铁门推开。   猛听蒋淡如一声冷笑:   “果然还有奸徒潜入!..哼哼!“拍”   的一声!那个在自行转动的太极图突然缩入石壁之内,露出一个洞。   傅震宇飘身疾退。   那个小洞中嗤嗤地轻响,崩簧连震,大蓬的蓝芒已经由洞中如暴雨下降。   一落地上,发出嗤嗤的响声,是猝了剧毒。   傅震宇忍不住“啊呀”   一声,匍地仆倒在地。   只听蒋淡如笑道:“谁也别想逃过蒋某人的手下!..”   汪浩然一声怒喝:   “淡如兄,你连啸天兄的唯一哲嗣也下毒手?”   蒋淡如道:“这叫做在数难逃?谁叫他送死?又躲在外面不作声,汪兄休得错怪了小弟!”   汪浩然厉声叫道:“傅贤侄,你怎样了?”   傅震宇故作挣扎着呻吟道:“小侄..中了..暗算..”   “不妨事么?”“唔..”   汪浩然大喝:“蒋淡如,你若不快把汪某人的侄儿施救,汪某和你没得完!”   “这不能怪我!”   “胡说!”“汪兄,你应知道,这里的布置,都是当年方君豪化了白银二十万两,请舍弟化了一年多时间弄好的,我只是加以顺手利用而已..”   原来如此,难怪蒋淡如得心应手了。   方君豪者,即方不同之父也。   汪浩然厉声道:“蒋淡如,如果你不及时放手,使我的侄儿稍有损伤,汪某誓言同你拚命!”   “汪兄勿燥,让小弟先去看看!”   “快!”   接着便听到一阵隆隆的响声。   方才那个太极图的小洞,贴着一个的半边脸了。   傅震宇心跳着,正要出指飞点。   半边脸迅即消失,又扬起蒋淡如的笑声:   “汪兄,你的侄儿无恙呀..”   傅震宇大吃一惊,迅忖道:“这厮怎知我是假装的?”   只听汪浩然厉声道:“到底如何?”   蒋淡如道:“大约他在装睡吧?”   汪浩然哼了一声:   “但愿如此!”   他又叫道:“傅贤侄,你怎样?”   傅震宇不敢出声。   汪浩然怒声道:“淡如兄,希望你别在汪某面前来这一套!”   蒋淡如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   “如此,请放他进来!”“抱歉,小弟不敢违犯教规!”   “为何?”   “和汪兄一样,连对你尚爱莫能助,对他,又怎可以轻于放人?”   “那就让他自行退出好了!”   “当然可以!”   “快!”   “等小弟的大事办好了,当然会向敝上求情,放他走,并向老兄请罪!”   “什么话!”   “老实话!”   “你放不放?”   “不!”   “你我交情,不值得这一点面子么?”   “汪兄,小弟是有心无力!”   “胡说!”   “事实如此,只怪傅家小儿轻举妄动,触发了消息,现在,连外面的退路也被封死了,要想放他,必须有人在外面把机枢扭开原位!”   “你又不是没有脚!”   “小弟自己老命也要紧吧?”   “气煞我了!”   “汪兄勿燥,据老弟告诉过我,这个机枢不能轻动,一不小心,触动了其他消息,马上会使我们一概同归于尽!”   “危言耸听!”   “汪兄可是要试试?”   “谁相信你?”“汪兄错了,小弟对此道也不及舍弟高明,据他说:如果一个处置不当,就会再喷出毒火,毒雾之类,甚至进水,岂是儿戏的!”   “尽是废话!你到底要怎样?”   “变通之计,有是有的,只怕汪兄误会了,还是不说的好!”   “快说!只要汪某人可以接受的条件,就是由汪某人拿命作押注也行!”   “汪兄太讲义气了,傅啸天当年对你..”   “胡扯!”   “只怕人家下一代对你这位叔叔不会领情!”   “住嘴!”   “那我就不开口好了!”   “你说吧!”   汪浩然吁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   “汪某人算是栽在这里了,甘拜下风,输给你一着了!”   “岂敢,好说!你老兄当知虎落平阳之意!”   “当然知道,汪某人正受犬欺!”   “汪兄好会骂人,既然已经自身难保,何必在嘴上占便宜?”   “哼!”   “小弟之意,既然现在老兄和姓傅的小儿已经生死取决于我,就得听我的!”   “说吧!要命是么?”   “汪兄火气太大了,还是静一下再说的好!”   “汪某人请你快说!”   “这样吧,假使汪兄愿意帮助小弟一臂之力,一定先拚着承担责任,先让你脱困!”   “要汪某怎样帮助你?”   “心照不宣!”   “废话!汪某不是神仙!”“诸葛何须多说一句?”   “你是要我帮你去对付方不同?”   “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你还有算自知之明!”   “那就算了!”   “方不同是我好友,我怎会帮你去对付他?..”   “汪兄,你我也是交情不浅的朋友呢?”   “你就要对会付汪某人,这算是那门子的交情不浅!”   “彼此,彼此,要看什么情况之下!”   “如果你能让傅贤侄安然离开这儿,我可以考虑!”   “行!一句话!”   “那么,你就快放他走!”   “不行!”   “什么话,我既已答允,自然守诺,何况我还是被这劳什子困住!”   “必须汪兄先有表现!”   “如何表现?”   “先请汪兄大展神威,由此往方家堡,亲手把方不同擒住或烙杀,我们立即知道,一定放走傅家小儿!”   “谁相信你?”   “那教小弟如何取信于敝上?”   “请你的‘敝’上和汪某一见!”   “好的,等着,小弟就派人去报告!”   “要多久?”   “大约半个时辰!”   “那我的傅贤侄能够等那么久?”   “汪兄要怎样?”   “一面派人去请你‘敝上’,一面立即先把傅贤侄放进来,我要看他安然无恙才放心!”   “汪兄!咳咳,小弟想起来了!”   “什么?”   “汪兄不知道‘指定乾坤’这门绝学已经为傅家..”   “不知道!”   “傅家小儿已尽得心法!小弟已经打听得很清楚!”   “为什么汪某不清楚?”   “也许是他故意隐瞒了你这位阿叔!”   “胡扯,与这个何关?”   “大有关系,大有关系!”   “说!”   “只要傅家小儿愿意把这份绝学秘芨交出来,或者,写出心法,马上可以请他安然出去!”   一一三   汪浩然斩钉截铁的喝道:“办不到!”   蒋淡如哦了一声:   “汪兄,这..大出小弟之意外?”   “什么话?”汪浩然哼了一声:“姓蒋的,你该明白,汪某的个性,说一不二,该是你意料之中,办不到就办不到?”   “汪兄,这是性命攸关的事!”   “住嘴,汪某人岂能让绝学落于宵小之手?”   蒋淡如咳了一声道:“汪兄,骂得太好了吧?谁是‘宵小’?”   汪浩然道:“你用这种挟制手段,乘人以危,不是宵小是什么?”   蒋淡如吸了一口气道:“汪兄,这是权宜之计,何况敝上有惊神泣鬼之学,通天澈地之能,那在乎..”   “既然如此,何必藉口?”   汪浩然截口道:“你应当明白,如果贵上竟以这种手段相对,岂非辜负了他惊神泣鬼之学,通天澈地之能?”   蒋淡如苦笑道:“汪兄恁地会说话,倒是小弟多事了!”   汪浩然道:“你本来就是废话!”   蒋淡如道:“那就省些唾沫,等敝上亲自处理可也!”   汪浩然哼了一声:   “你放不放?..”   蒋淡如也哼了一声:   “不放!”   “你敢?”   “有何不敢?”   “你当知道,汪某人生平有仇必报..”   “多谢汪兄提醒了,看来,小弟非先下手为强不可了,难得有此千载一时机会,蒋某人先把傅家小儿消遣一下再说!”   “你敢!”   “做了再说!”   “汪某和你没得完!”   “汪兄,你太笨了,本来,以你我交情,决无为难之理,不过是此时,此地,蒋某人为了本身职责,不得不委屈老兄一下,如果汪兄耐烦些,敝上一到,敝上也久仰汪兄大名,十九会以礼相待,岂非天下太平..”   “本来就该如此!”   汪浩然道:“算你还不失为以智出名的!”   蒋淡如笑得好神秘:   “汪兄,由于你固执不通,姓傅的小儿,仗此绝学,虽未必在敝上眼里,却是上下所属的心腹大患,留他不得!..”   “你敢——”   汪浩然又惊又怒地!   “你明知他是汪某人的侄儿,使他受创中伏,已是不对,还敢当着汪某人面前,对他稍有不利么?”   蒋淡如哈哈一笑道:“汪兄,小弟之为人,你也该知道吧?”   汪浩然哼道:“不过有些小有才,未闻君子之道而已!”   “过奖了!”   蒋淡如声音透出异样:   “汪兄,小弟职责所在,难得有此机会,傅家小儿自行投到,岂可不检这个现成?为免夜长梦多,小弟只有得罪了!”   汪浩然喝道:“你,休得欺人太欺!”   蒋淡如沉声道:“汪兄,这是小弟的事,也是该做的事!汪兄最好识时务点,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汪浩然怒道:“汪某人告诉你,如你够朋友,放过傅贤侄一次,汪某记住这份情,必当重报,如对傅贤侄稍有不利,汪某与你割袍断义,划地绝交!”   “如此严重么?”   “你当明白,啸天兄只此一子,汪某不容许任何人对傅家唯一后嗣有所不利!”   “汪兄,我们磨了这多嘴,说来说去,尽是废话,小弟难得有此闲心,已耽误了很多,请勿再言,免小弟有所得罪!”   汪浩然厉声道:“你,如果不听汪某人的话,毋贻后悔!”   “汪兄,你的意思如何?”   “放了他!”   “汪兄可答允了小弟的条件?”   “另一回事!”   “那就免了!”   “你若敢动了傅贤侄分毫,汪某誓必把你寸剐!”   “唔!蒋淡如冷酷地:   “汪兄,小弟对你太客气了,你既然如此义气,小弟成全你好了!”   汪浩然怒道:“你要如何?”   蒋淡如冷笑道:“放虎归山,必留后患,现在,我既然决定要傅家小儿交出‘指定乾坤’心法,非同你结仇不可,以汪兄之聪明,当知羞刀难入鞘之理..”   “姓蒋的!”   汪浩然大喝接口:   “你是说对付汪某!”   蒋淡如笑道:“汪兄毕竟是一代奇才,也许,智者干虑,偶有一失,你今天反常了,汪兄勿怪,为了做得干净,小弟一向是不留余地的,只有彻底做一次对不起朋友的事了..”   汪浩然怒叱:   “你敢!”   蒋淡如哼了一声:   “有何不敢!你多言惹祸,自速其死,蒋某人为了得到‘指定乾坤’绝学,凑成全璧,只好不顾一切!”   汪浩然喝道:“你说什么?”   蒋淡如哼了一声:   “汪兄,不敢瞒你,当年本教祖师败在四个老鬼之手,他们留下的四种绝学,也即本教武功的克星,所以,势所必得,非根绝后患不可,其他三种,经本教多年来的苦心,已经逐一得手,只剩下傅家这一种了,为山九仞,不能功亏一篑!”   汪浩然大笑起来:   “阁下何必当面欺人..”   蒋淡如道:“何欺之有?”   汪浩然道:“如果其他三种绝学已落你们之手,要这一种何用?别说傅贤侄火候不深,倒底是否已经得到?尚不可知,何能力你们之患?..”   蒋淡如接口道:“浩然兄,你枉负‘诸葛’雅名,岂不闻智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天下事不可料,为了本身万全,那有当面错过这种机会之理?..”   “太卑鄙了!”   汪浩然冷声道:“你们如果有种,可以和傅贤侄公平合理,正大光明的一决高下,如果是你们高一筹,再听话不迟,像这样..”   蒋淡如哈哈接口笑道:“汪兄,不战而屈人以兵,计之上者,放着现成不检,何苦自找麻烦,真是当局者迷,汪兄如此颠颠倒倒,莫非大数难逃了?”   “胡说!”   “好吧!言尽于此,耽误时间太久了,汪兄恕罪..”   汪浩然喝道:“你的‘敝上’也该抵达了吧?..”   蒋淡如道:“是..差不多了,那是另一回事,敝上如何对待汪兄,等敝上驾到再说,对付傅家小儿,是小弟有权可以处置的事,汪兄不必混为一谈!”   “岂有此理!”   “汪兄别再耽误时间了!你,拚命藉词掩延,莫非想等救兵?哈!奉告一句,如果没有后援,算是运气太好,如果的话,来十个,倒下五双,不过作成了小弟罢了!”   “放屁!”   蒋淡如声音变了:   “汪兄,我已尽了最大的忍耐与最厚的友谊,你如果不识相,别怪..”   汪浩然吼道:“姓蒋的,你有什么玩意,只管对汪某人施展好了!”   “真的?”   “汪某人还有闲心同你鬼话?”   “好吧!”   蒋淡如哼哼着:   “只好得罪了!请汪兄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小弟手段如何!”   话声甫落,轧轧..吱吱,一阵机枢转动声息。   ,断续地扬起了汪浩然怒嘿,闷哼,卒至气喘不已,越急促越微弱下去的声息!   显然的,汪浩然已在极厉害的土木消息压力紧逼之下,全力应付,仍是吃不肖。   不但再不能分神开口说话,简直已经到了生死呼吸间的紧要关头。   傅震宇当然一一听得分明。   由于蒋、汪二人对话不少,有这一段空间,反使傅震宇定下神来,恢复了他的冷静和机智。   他除了一字不漏的倾听外,当然在思忖!   如果由汪、蒋二人的对话内涵来说,他这位“汪叔叔”   真可说对他傅震宇关怀备至,为了要保护他的安全,不惜舍却自己安危不顾,忍气吞声,受蒋淡如的屈辱嘲弄,真可说得义重如山,不愧一代大侠。   双方的谈话,界限分明!   在蒋淡如这方面,已十足证实他已隶属“绝绝教”麾下,做了一等爪牙!   蒋淡如为了得到“指定乾坤”   的秘法心传,宁可冒得罪“四绝诸葛”   之险,可见此人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而且,对汪浩然百般威胁,反覆暗示警告,汪浩然如果再敢干涉蒋淡如对付傅震宇的话,蒋淡如不惜连同汪浩然一并“做掉”!   帷灯匣剑,杀机隐隐,呼之欲出。   在汪浩然这方面,则完全是舍生取义,为了傅震宇,他悍然不辞一死,坚持大义,的确使傅震宇很感动,有这么一位义薄云天的叔叔,汪浩然不愧是乃父傅啸天的盟弟。   如果傅震宇不是对汪浩然先有“成竹在胸”的话,此时,此地,他非不惜一切,先救汪浩然脱困不可!”   由汪与蒋的对话中,隐约已经“暗示”了,“四大绝学”,“绝绝教”   已得其三。   也就是说,当年“空门四奇”各凭一身绝学,才能在联手合力,各自发挥所长之下把“绝绝魔君”轩辕霸,制于死命。   不然,空门四奇就不但不能解决轩辕霸连他们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   既然有三种绝学,落入“绝绝教”之手,则傅震宇的一种“指定乾坤”,已是无关紧要,不足居为一奇货了。   也即是等于告诉了傅震宇!   “小子,你别神气!企图仗着‘指定乾坤’作不传之秘,对‘绝绝教’有所克制,实际上,另三种已经在本教之手,你只有一种绝学,无济于事,不足挂齿,不如乖乖的交出来..”   不错,如果由此一点去推理,则傅震宇实在没有珍视“指定乾坤”心法的必要了。   在汪浩然受人挟制,生命垂危之下,汪浩然完全是为了傅震宇的安全才受这种惨遇,傅震宇身为大侠之后,仁心义胆,岂能坐视汪叔叔为他毙命?   蒋淡如既然知道傅震字并未中毒昏迷或死亡,取瑟而歌,当然是说给他听!   傅震宇当然心中明白,知道汪、蒋二人不惜耽误这么久,说了这么多的“废话”,包涵了太多的意思,至少,先教傅震宇知道:第一,“绝绝教”   的教主,也即是蒋淡如口中的“敝上”,另有其人,绝对与汪浩然没有任何干系..   也等于说,汪浩然绝对不是‘绝绝教’中人。   第二,间接表示了汪浩然对傅震宇的一片真心,好让傅震宇感恩铭感,对这位汪叔叔感激之余,更是心悦诚服。   如果这样,则傅震宇一定会不惜把“指定乾坤”心法告诉蒋淡如,以期先救住汪浩然于垂危顷刻不可..这正是汪、蒋二人客串双簧,苦心凑的好戏,专为达到对傅震宇攻“心”的目的。   只是,汪浩然只在假定傅震宇对他这位叔叔可能起了疑心?而未想到傅震宇已经深知他的底牌,快九分光了。   这就是冥冥中的“定数”,老子说:“万物皆一数也”   再奸险,再聪明狡猾的人,也往往逃不过天意的莫测。   傅震宇暗暗的笑道:“姓汪的,姓蒋的,你二人不愧为‘七智’中的翘楚,确实巧言如簧,天衣无疑..”   他已有了计较,沉住气,装作仍在“昏迷”   或中毒待毙的状态中。   耳听汪浩然的“挣扎”声息,由急而缓,由大而小,已经到了奄奄一息”   地步了。   傅震宇仍是一声不响。   蒋淡如目光一眨,喝道:   “汪兄,委屈你了,且让小弟亲自和傅家小儿打交道,请你老兄稍安勿燥,只要老兄不干预小弟与傅家小儿的事,蒋某人一定够意思,仍把汪兄当作好友的..”   汪浩然没有回答。   显然的,已经是连说话也是有心无力了。   傅震宇道:“汪某人到底是困在什么利害消息之下?竟无法可施!最好能先设法看个清楚,再作计较!”   猛听蒋淡如乾笑着:   “汪兄,滋味如何,舍弟精心设计的玩意,名不虚传吧!”   ——四   好调侃的口气,汪浩然吃力地叫了一声:   “傅..贤侄!..”   傅震宇仍是不吭声。   他看看他们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他想:   以汪浩然一身所学,足可制住他傅震宇,何以如此大费周章?难道是汪浩然震慑于“指定乾坤”   绝学之下,恐怕一击不中,反露破绽么?   此时,此地,对汪浩然太有利了,既得地利之存,又得人和之使,加上一个“不知先生”   蒋淡如,如果要下杀手的话,确有九分把握,汪浩然为何弃置不用?   他当然不知汪浩然另有深意,如果汪浩然只是要他傅震宇的命,随时可以下手,何必这样曲折回旋。   傅震宇只好静以观变着。   汪浩然似乎因为傅震宇没有反应而有点意外,向蒋淡如看去。   意思是问蒋淡如,是否土木消息出了问题,傅震宇真正已经中了埋伏而昏迷或死去?   蒋淡如打打手势,摆首示意。   同时,冷笑一声:   “汪兄叫他作甚?”   汪浩然挣扎着哼道:“干你何事?”   蒋淡如作鸭子笑:   “呷呷..汪兄,傅家小子根本不在乎你这位阿叔的死活,落得不理会,你何不..”   “放屁!”汪浩然呼了一口气,又极声叫:   “傅贤——侄!..”   傅震宇仍是一声不响。   蒋淡如得意地笑道:“汪兄,还是向小弟打个招呼,认句输如何?”   “住嘴!”   汪浩然喘声道:“你..把傅..贤侄..怎么了?”   蒋淡如笑呵呵地:   “没怎么样!”   汪浩然道:“他怎..会不..回答?”   蒋淡如沉声道:“他装聋不理,能怪小弟么?”   汪浩然又吸了一口气,哼道:“你..放他..来见我..”   蒋淡如道:“那小子也没有能力帮汪兄脱困,不答允小弟条件,小弟马上放松这些..”   汪浩然怒嘿一声:   “姓蒋..的,你好..”   蒋淡如笑道:“托福,还好!”   傅震宇差点忍不住笑。   汪浩然陡地大吼如雷:   “去!”   只听到暴声巨响,震耳轰轰!汪浩然真的大奋神边,脱困了!傅震宇骤然间吃了一惊!他原以为汪浩然在与蒋淡如捣鬼。   这时,分明是汪浩然真的被什么“万斤顶”   之类土木消息困住,被他震裂了?傅震宇原来是忽发奇想,准备在汪、蒋二人“做戏”   下去时,他可一声不响地找寻机枢出路,或者,利用师傅软剑的犀利,破壁而入。   也让汪,蒋二人意外一惊!他要看看汪浩然是否真正“被困”   不过眨眼间,事实已经告诉了他。   “呀..嗳..”   是蒋淡如扬起了惊呼。   汪浩然一声冷笑:   “那里去?..”   是向蒋淡如下手了?只听一阵异声连串。   又扬起了蒋淡如的笑声:   “汪兄,你还是棋差一着!忘了小弟占了地利便宜?如换了别人,真是险极了!”   汪浩然怒喝:   “就想走?太不够意思吧?”   轰!轰!两声大震,是汪浩然劈出两掌。   强烈的力道,使四壁摇晃,地皮也似在动。   接着是汪浩然转身向傅震宇这边的铁壁疾喝:   “傅贤侄何在?”   傅震宇只发作倏然惊觉,刚醒过来状迷糊地道:“我..在..这儿!”   汪浩然大喜道:“贤侄怎样?愚叔差点中了姓蒋的鬼计!..你不妨事么..”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傅震宇吃力地:   “小侄..还..好..”   汪浩然忙道:“姓蒋的已利用土木消息隐身不见了,贤侄快由你那边试试出路的机枢..”   傅震宇喘了一口气,道:“小侄理会..得..”   一面作由通道中挣扎起身,并作四面探索声息。   猛听一阵震耳巨响,四面八方,都在摇晃,轧轧,隆隆使人头昏目眩。   傅震宇刚大吃一惊!耳听汪浩然一声骇呼:   “不好!姓蒋的把全部土木消息埋伏发动了!贤侄小心应付,我先搏杀这厮——”   话未罢,人已向左面扑去。   傅震宇真正有点惊疑不定了。   如果相信汪浩然真正关怀他的话,是傻瓜。   可是,如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他也感到十分迷惑。   汪浩然方才被蒋淡如以机枢困住,是事实。   汪浩然破困而出,把蒋淡如惊退逼走,也是不争的事实。   现在,蒋谈如发动了土木消息,完全是把汪浩然和他一体看待当作仇敌对付,也是事实。   那未,汪浩然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与蒋淡如是什么关系?他二人之间,有什么阴谋?..不容他冷静分析,眼前已经起了变化!首先,傅震宇觉得脚下在旋转,显然,地道下面也有埋伏,在移转位置。   继之,不见火,却冒烟,也不知烟由何处来?那是一种又腥,又香,又黏人的“怪烟”。   骨都都地由石壁间冒出来,刹那间,已经一片迷洋,尽是烟气。   傅震宇只感到烟味呛鼻,喉中麻麻辣辣,要呕吐,又呕吐不出。   他立知是邪香毒烟,双眼难睁。   他忙吸气沉下丹田,自闭七窍。   他只觉得双目刺痛,又是奇痒,眼泪不能自禁地直冒。傅震宇也自心惊!   如果在这种形势呆下去,还不知道有多少埋伏布置,非被对方来个“瓮中捉龟”,束手待缚不可!当前急务,必须先找出路。   至少,也得脱离这种形势如棺材的雨道,透透风,换换气。   他迅即一抖师傅软剑。   剑芒闪烁间,他已凝足功力,贯注剑尖挥剑如电。   不愧为神兵宝刀!剑光到处削铁如泥,不过半杯茶时候,右面铁壁,已经被他的剑罡像切豆腐一样,破开一个径尺的恫。   傅震宇刚心中一喜,以为脱困有望?猛听汪浩然一声厉吼,“蒋淡如,你敢这样下流卑鄙?”   “什么下流卑鄙?蒋某人一向相信胜则为王,败则为寇对你已经委屈求全,再三客气了,你却一再偏护傅家小儿,与我作对,姓汪的,你当明白,彼此均以工于心计出名,人人都说你数一数二,今天难得有此机会,不妨各竭心力,斗斗智,比比力,决个高下存亡!”   异声震耳,一片繁响声中,杂着这惊心动魄的大震。   前者,是土木消息施转移动的声息。   后者,当是汪浩然全力旋为,毁了不少五金所铸的机枢。   傅震宇心神一震,脱口叫道:“汪叔叔,小侄已经得到了此中秘密,容待施展!”   汪浩然狂笑道:“好!贤侄只管施为,也让人家知道傅家虎父虎子,愚叔也有面子..”   一顿,又怒喝:   “蒋淡如,你!..”   轰!轰!匐!匐!   又不知毁了什么?   傅震宇一面凝聚神功,全力挥剑破壁。   一面在侧耳倾听任何可能突袭或变化。   他方才那句话,可虚可实。   汪浩然与蒋淡如虽然做作逼真,汪浩然也确实毁了不少无关紧要的土木消息,却被傅震宇那一句虚实莫测的话“大吃一惊。”   蒋淡如传声道:“主公认为小狗之话如何?”   汪浩然一面发掌,一面传音回答:   “不管是否使诈,照预定计划做!”   蒋淡如陡扬冷笑:   “汪浩然,你小心了!蒋某人要施展最厉害的杀手了!”   汪浩怒笑道:“废话,就算你占了现成大便宜,能奈汪某何?”   蒋淡如哼道:“也许,该是我出头日子,一鸣惊人的时候了,你接着!..”   话未了,一阵呼啸的异声传来。   汪浩然惊怒的声音:   “这样狠毒..”   又喝道:“贤侄小心,这厮连毒火鬼风都用上..”   蒋淡如笑声吃吃:   “小意思,小意思,你们叔侄二人,好好受用,蒋某人的拿手好菜多的是,直到你们吃不消为止!哼..”   傅震过于大吃一惊,暗叫:“不妙!”   那因为“毒火鬼风”不止歹毒,而且难以破解。   水火无情!何况,所谓“毒火鬼风”,乃是“鬼圣”阎皇夫妇镇宫之宝,怎会在这里出现。   听那种狂风呼啸的声息,又证明是实。   只听汪浩然又喝道:“难道阎皇老鬼夫妇也投在“绝绝教”?”   蒋淡如笑呵呵:   “好说,眼见为真,现在,他夫妇是敝上五大护教之二,可能就在敝上身边陪待..”   汪浩然骂道:“混账!”   蒋淡如得意的:   “索性教你明白!大家都以为毒火鬼风是阎教夫妇独门法宝,实在,都是舍弟一手铸制,代价是每一具万两黄金..”   汪浩然喝道:“你们兄弟,都是要钱不要命的,总有一天,会叫你兄弟同葬在可以伸出双手要钱的棺材里..”   “哈哈!”   蒋淡如不胜其快尉地接口道:“足感尽情,可惜,先进棺材的不会是我兄弟,你们叔侄,等下连骨头也会化掉,还有一点,不可不知,当年设计此物图样的,乃是区区蒋某也。”   汪浩然怒吼不绝,连叫:   “贤侄..怎样?..”   由汪浩然语气越来越急促,可以听出他正在十分狼狈的状态下,仍是念念不忘傅震宇的安危。   傅震宇已经破壁而出,窜进丈许,身落一间半月形的大厅中。   这里,这是方才蒋淡如困住汪浩然之处?   地上,还有大堆断裂的铁棍,铁杠,证明方才汪浩然确实被困在这个什么“万斤顶”中。   傅震宇四扫一眼,又是铁壁浑成,不见门户。   大约又是被蒋淡如移动了机枢掩蔽。   可是,能够听到声音,必有通风之处。   他举目间,原来三丈多高的穹顶上,有斗大的气洞四个。   傅震宇刚心中一动,那四个气洞一阵轻响,大蓬鬼火闪烁间,已经随着狂风吹进。   傅震宇知道所谓“毒火鬼风”,就是这玩意,据说是一具小风车似的东西,共有十二个车叶,乃极薄铜片制成,一开动机枢,十二片车吐就旋转不已,发出迅厉的狂风。   狂吹起装在夹层中的尸毒磷火,风助火势,火挟风威,能够啧出三四丈远。   由于制作巧妙,能够自行旋转,换动方向,像这种斗室中,胜来不易,无处可避,真是更加厉害。   任何人,一被毒火沾身,就会腐肉入骨。   即使被风吹着,因有尸毒气味,也能使人呕吐昏绝!   此物携带不方便,但在阎皇夫妇所建的“丰都鬼殿”中,却是到处都有装置,也正因此物太歹毒,从来无人敢于在未得老鬼夫妇邀作客的情况下进入鬼殿一步。   老鬼夫妇也就仗着此物,安居鬼殿,高枕无忧。   傅震宇知道除了火速破壁而出,或找到门户机枢脱身外,如被困住,只有坐以待毙。   果然,蒋淡如又在呵呵笑:   “汪兄,滋味如何?你虽然自负玄功通神,以为可凭罡气护身,可是,看你能对抗多久?别妄想破壁而出,奉告一句,四面铁壁,都是三寸厚的精铁..”   汪浩然骂道:“你只会躲在鬼洞里,有种和汪某人决一高下!”   蒋淡如吃吃笑道:“汪兄,天下第一个傻蛋,也不会放着现成福不享,去和垂毙的人拚命的,你说这话,真是叫人笑掉下巴!”   汪浩然哼道:“傅贤侄更知道了这儿的秘密,你等着瞧好了!”   蒋淡如笑道:“恭候了,蒋某人就欣赏傅家小儿大展身手好了,而且,半个时辰里,我决不出手施为,看你们叔侄大演玄功,一直到躺下为止。”   汪浩然哼哼不已。   蒋淡如又笑得好轻松:   “汪兄,你功力消耗不少了,小弟最后奉告一句,如果你马上低头,承认不是小弟对手,让我向傅家小儿追出绝学心法,对你仍会留一份香火之情!”   “放屁!”   汪浩然骂道:“别做梦了!汪某若能脱身,你等着好了!”   蒋淡如冷笑一声:   “多谢再三提醒了,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我已仁至义尽,只好斩草除根了!”   汪浩然怒哼不止。   倏地,又响起了一阵轧轧的声息。   傅震宇大吃一惊,他已听出蒋淡如语意,等于告诉了他:   四面铁壁有三寸厚,即使他有师传宝剑,也无法一下子破壁而出。   何况,又在毒火鬼风进袭之下,也不容他分身出手,从容破壁了。   再一听方才的话,显然是蒋淡如已下了决心,要把汪浩然和他立时制命,才又发动其他机枢。   这,太出意外了。   他一面发掌,把已射激如雨,迅即浸全室的毒火逼向一边,一面腾出一手,出剑破壁。   只听隔壁三丈,一阵隆隆巨响,又响起一阵嗤嗤声息。   只听汪浩然怒吼一声:   “你敢?”   又疾声大叫:   “傅贤侄,你快设法..自己脱身,不要管我了..我如果有个万..   一,你替我报仇..”   傅震宇已听出蒋淡如又放出暗器之类夹攻汪浩然,汪浩然已经存亡顷刻的危急情况下..   他忍不住大喝一声:   “叔叔,小侄来助你!”   他一吸气,剑罡连施,铁壁又被他洞穿斗大一洞,真的有三寸厚。   却听到汪浩然闷呃一声,接,“铺——”   地倒地了!   傅震宇一惊之下,未及开口,准备破洞而入的身形向左避开,因为,大蓬磷火已呼呼地挟着狂风由破洞中射进,接着,扬起了蒋淡如的怒嘿:   ——五   “小狗自身难保!你的汪叔叔已经完了,一炷香里,连骨皆化,你如果老实束手待缚,把‘指定乾坤’秘芨交出,蒋某人可以及时施救汪某人,也答允放过你一次!”   傅震宇怒哼一声:   “别来这一套,生死有数,汪叔叔能够舍命,我又何辞一死?”   蒋淡如怒笑道:“好!就让你也尝尝蒋某人手段好了!”   四壁一阵隆隆响起。   蒋淡如已在发动机枢,要对付他了。   傅震宇捺定心神,来想冒险由破洞中穿出。   可是,那个破洞就在他发话间,四壁在移动,除了磷火不住涌入外,好像正对着蒋淡如存身的方向。   傅震宇在百忙中灵光一闪,暗忖道:“怎得一举把蒋淡如制住?可解去危机?”   倏地,蒋淡如已经在他头顶上发出冷笑:   “傅家小子听着,蒋某人一向是真人不露相,一身绝学,如果一经施展,敢说天下无人是我对手!你,不必妄想万一了!我举手之下,叫你尸首无存..”   一顿,又道:“我昔年和你父亲也算是朋友,尚无恩怨可言,念及啸天只你一子,攸关傅家一脉只要你照我方才的话做,我以蒋淡如三字保证你安然离去,也愿连同汪某人一并解救放行。”傅震宇好像在倾听他的话,一声不响。   实际上,却在暗凝玄功,指力贯注十二成,准备乾坤一击。   蒋淡如话声甫落。   傅震宇已经飘身到了二丈外,沉声道:“谁信你,你比狐精还奸滑,傅某岂会上你的当!”   一面又悄然移开了二丈许,他要让蒋淡如摸不清他的位置,而后伺机出指!他已凝足玄功,全身为罡气护住,磷火只在他身边周遭三尺外飞舞。   他凝定目力,向上看。   不禁使他暗暗叫苦!原来,头顶上的穹顶,也是铁铸的。   那四个气洞是四个铁筒。   虽不知上面铁板厚度如何,但是,要想一出指,就制住蒋淡如,由于有一层铁板用力,即使能够洞穿铁板,也未必可以命中蒋淡如。   除非蒋淡如突然现身,才有希望。   但是,以蒋淡如之智,他怎会在这种情形下自行露面?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现身?蒋淡如又开口了:   “傅少侠,年青人都是火气大,易冲动,而不明利弊进退,古来凡是有成就的年青人,一靠个人赋禀,二靠良师至友指导,吸取经验再加上机遇,才能风云际会,大展抱负,你能平心静气,听我的话么?”   怪,蒋淡如好像一下子变成另一个了。   不但声音放得缓和,好像长辈对后辈口吻。   “连语气也变得很“亲切”,这样,那像是“要命”的仇敌呢?   傅震宇在毒火鬼风的笼罩下,一面要提聚罡气,防止百一疏之下受害,一面还要注意居高临下的蒋淡如突下毒手。   同时,还要留心周遭任何变化,土木消息的进退,可能的奇袭暗算等。   他一心数用,仍能冷静应付,单是这一份定力,已非常人可及。   他听了蒋淡如的话,也自讶异,暗忖:   “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他立时判断,一是蒋淡如为了达到“攻心”目的,好让傅震宇自行交“指定乾坤”心法,以收“不战而屈人以兵”之效,才卑词言甘,礼下于人,黄鼠狼给鸡拜年是也。   这是不安好心,只求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   一是蒋淡如忽然“强盗发了善心”;不忍看到傅震宇惨遭劫数,或者,蒋淡如昔年真正与亡父,有过来往,甚至亡父对他有恩无怨,他一时起了感触,想起前情,为免傅家绝嗣,才以“好意暗示”提醒。   如以眼前形势来说,是十分凶险,即使他能支持一个时候,但是,人的功力到底有限度,总不能消耗太久,如这样下去,终是难逃一命!   如此,蒋淡如是在绝对优势上风之下,如非别有用心,是用不着对傅震宇这样“客气”的。   傅震宇想了一下,扬声冷笑:   “谢过你的好意了,不愧是名列‘七智盟’中人,我很清楚这些,你不必对我用什么心计,千古艰难唯一死,我决不会辱没傅家清誉而苛求一命的,软硬不吃,你只管施为好了!”   “壮哉!不愧傅啸天之子,我也以傅家有子,曾经与令尊相识为荣..”   傅震宇沉声道:“不必废话,先严一生正直,嫉恶如仇,爱善如命,黑白分明,是非清楚,以阁下这种卑鄙行为,歹毒心术,先严决不会视你为友,大丈夫死则死耳,你如果有一份良知,可和我一搏,如我输了,是学艺不精,你再以威相胁还不失为强者,如果只是靠着卑鄙手段,小人伎俩,妄想以巧言相诱,我为你没有人格而惨愧,亦耻与交言!你请吧!”   “痛快,你确有父风,并剪哀梨,宛似当年令尊口气..”   “请勿一再玷及先严!”   “好!以事论事,眼前而言,你可承认输了一着?”   “事实是如此无情!但不足使我心服!”   “要怎样才心服?”   “公平一决高下,各凭一身所学,不仗下流手段!”   “好吧!”   蒋淡如很干脆地:   “为了取信于你,我先把毒火鬼风停止,机枢一律不用..   “不必假仁假义,爽快点!”   “傅少侠,我们可以一决高下,蒋某人甘冒以老欺少之嫌,可是,你可肯先听我几句话?如果你认为不可听,不入耳的话,蒋某人再依你意思办如何?”   傅震宇暗忖:   “蒋淡如到底是何用意?一下子转变得很讲情理?”   他毫不思索地扬声道:“好吧,以你身份及己得令名,请先考虑出言是否得体?再开口不迟,我虽年轻识浅,志大才疏,但对是非善恶,分得清楚,也有‘俯视河岳,高见风云’的抱负..”   “当然!”   蒋淡如接口道:“我即使浪得虚名,而无实学,也决不会估低自己,身损身份。”   “如此,请说。”   一阵轧轧,隆隆声息响过后,蒋淡如果然先停止了土木消息,最妙的,是把傅震宇停身的大厅,左手铁壁移开,所有的毒火,立时纷纷飘散,自行熄灭下坠。   却仍未看到汪浩然的踪影。   傅震宇也不询问,抱元守一,负手于背,好整以暇的在沉思着蒋淡如这一“变”的正面、反面,侧面涵意、以及如何应付?   好像方才所发生过的事,都与他无关系似的。   蒋淡如发话了,是由衷的称赞:   “傅少侠,你能如此镇静,不但功力之深,出我估计,这份从容,亦是罕见..”   傅震宇谦声道:“好说,愧不敢当!”   蒋淡如续道:“现在,我们是以平心静气谈话,也算是蒋某人站在多活几十年,以老辈对晚辈交谈的身份和你说话,请勿稍存敌意之人,一有成见,就易误解!”   傅震宇朗声道:“只要言之成理,即使你是我不共戴天之仇,也洗耳恭听!并以前辈之礼事之。”   “好!我们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以方才的经过来说,我认为你老弟太不识轻重了!”   傅震宇正色道:“不!孔曰成仁,孟日取义,择善固执,我认为必须这样做!”   “可是。”   蒋淡如道:“假使我全力下手,你自问能够应付过去,不遭劫数么?”   “那是另一回事,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而且,我认为邪不胜正,吉人天相,虽在必死之时,也有重生的奇迹!如果难免,亦属求仁得仁,于心无愧!”   “好!”   蒋淡如沉声道:“死有重于泰山,轻如牛毛,老弟可明此意?”   傅震宇心神一震,道:“我了解,而且很透澈!为了心之所安,我义无反顾,宁死不玷辱傅家声名!”   “但是,你可知道你若此下场,对你有何好处?”   “不愧傅家之子!”   “错了!不孝之大罪,你可曾想到?”   “断父之志,不辱门楣,虽非孝子,亦不算贻门情之羞!”   “你可曾想到你是傅家唯一骨血!”   “傅家宁可绝后,决不忍辱而生!”   “身在危地,生死一瞬,你应当通权达变,先答允我的条件,再捏词假授绝学心法,岂非深得智者能屈能申之旨?”   “不!傅家能够有一份应得的荣誉,就靠对人以诚,决不作欺心骗人之举!”   “就算老弟对!可是,以仁以义而言,你的汪叔叔等于为了你而中毒而受制,生死关头,你如果深明仁义,岂可为了区区一种心法,而不顾他的生死?又岂可为了你自己而不辞以身相殉?这算得仁义么?”   “就算我不仁不义,也正是克守仁义之故,汪叔叔为义而死,为不让绝学落于‘绝绝教’之手,我没有让汪叔叔陷入不义的打算..只要我有命在,就不会舍他而去,如果他和我同遭不幸,也只是尽到做人的本份..”   “老弟义正词严,确有至理,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老弟,你请吧,我立时开启门户,并负责救醒你的汪叔叔..”   傅震宇也为这种意外而心神震憾,截口道:“大丈夫不轻受人恩,请阁下三思而行!”   蒋淡如目射异采,吸了一口气,叹道:“老弟,你是我生平仅见的奇男子,天下人莫不自私,一定先顾到自己,老弟竟能不计自己安危..”   “好说。”   傅震宇满面神光,接口道:“阁下这份心意,此时此地,亦出我意料之外,不愧是有深度的人,亦不负有之号,我为阁下计,能惠予解药,由我背走汪叔叔,并作破伏脱困而走,也好让阁下对..贵上有交代。”   蒋淡如没有回答。   却听到机声轧轧,铁壁在移动。   蒋淡如已经在开放门户了。   傅震宇真有疑真疑幻之感。   可是,他毕竟是有超人智慧的人,湛深的定力使他见怪不怪,泰然自若,他这时除了本能的戒备任何暗算外,就是想背走汪浩然,再作打算..”   随着铁壁移动,一片黑沉沉中,突然眼前一亮。   傅震宇已发觉面前三丈外又显出甬道,也即是地道,灯光就是由六丈外的转弯处照映。   傅震宇对这种机枢消息之巧妙,真是难以想像,也不禁大为佩服。   他四扫一眼,仍未见到汪浩然影子。   似乎,停身之处,已非方才位置,又换了一处地方?   猛听蒋淡如轻喝道:“解药在此,请接住——”   一团白影,已直射过来。   傅震宇一扬手抄入掌心。   竟是一块玄绸,包住一个小瓶子,不用细看,也可知道这块玄绸乃是由衣袖或长衫下摆上撕下的。   蒋淡如又在沉声发话了:   “请速行!汪兄已经移置在前面不远地方!”   傅震宇一抱拳,道:“阁下此举,永矢勿锾——”   一顿,扬声大喝:   “我失陪了..”   人已飘身如追风掣电,射入甬道。   他如此匆促,并非心慌,而是知道时机一瞬,只有先离开这里再说,其他都是多余。   为恐再有意外事变,又为了方便蒋淡如有所交代,所以,他说走就走,身形比风还快。   可是,当他身形飘过那处转弯地方,也就是挂着羊角灯之处,猝然生变!   只见他霍地双袖一翻,挫腰,吐掌,向后暴退。   他应变不为不快!   可是,一串丝帛破竹声音响处,羊角灯首先碎裂熄灭,整个甬道中都是急旋狂风。   那是有人在转弯处突然向傅震宇发出两掌阴狠的罡气。   设非傅震宇功力高,收发由心,意在机先,应变得快,早已非死即伤,或被人生擒活捉了。   傅震宇双袖和双掌翻出的力道,正好和突袭的阴狠罡力碰个正着。   两股力道相遇,汇为一片狂飘,由于地势所限,所以,狂风浩荡在整个近十丈长短的地道中。   傅震宇又惊又怒,劲叱一声:   “蒋淡如,你竟是如此下流,卑鄙的人?..”   却被一声冰冷的哼声打断:   “他真是该死,竟敢叛教!本座都已听到,看到了!哼!哼..”   接着,一声沉喝:   “大胆叛徒,还想逃?看你逃到那里去?左右给孤拿下!”   傅震宇为之骇然发怔!   这种变化,真是意外而又意外了。   听发话人的口气,正是蒋淡如口中的“敝上”,也即是“绝绝教”的教主。   方才,在方家堡,不是有“少教主”到过!怎么会又有称孤道寡的“本座”?难道这个才是正牌的“绝绝教”教主。   “绝绝魔教”自从“绝绝魔君”轩辕霸在“华山千尺幢”被“空门四奇”   联手逼落无底的“苍龙岭”千丈绝壁之下后,只存下最小的孽子轩辕烈漏网,“绝绝教”的所有高手,也都在华山一役十九为“空门四奇”及各大门派合力称歼灭了,难道,来人竟会是多年失踪的轩辕烈?..   他思潮电闪,本能的反应,就是静以观变,向发声处注视,准备全力一击!猛听蒋淡如促声疾呼:   “傅少侠,请火速离开!..”   话未罢,断之扬起的是一声闷呃,戛然而止。   只听冰冷声音怒叱:   “蒋淡如,孤待你至厚,竟敢背叛,孤非把你挖心剥皮不可!..”   又“咄”地一声:   “左右,把这小子拿下!”   暴喏起处,整齐划一,好像出于一人之口,却有八人之多。   前面四个。   后面四个。   像幽灵似的,正由地道两面,缓步向傅震宇欺进。   傅震宇反而定了心神。   他明白了!蒋淡如突然转变,把他“放走”,而这位不可一世的教主,已经带了属下悄然来到。   他与蒋淡如的对话,十九己被教主听到。   所以,只恨自己没有听出已有人掩藏附近,也可证明这个教主与属下功力之高,能够在他蒙然不觉之下突然发难。   蒋淡如已经受制了!能够在蒋淡如来不及自保之下一举拿下他,也可知利害。   蒋淡如等于是为了放走他,才被视为叛教..这种罪名,不论是什么宗派帮会,都是“该死”!   一个意念,迅速地使傅震宇下决心!他要凭一身所学,不顾一切的先解决这八个人,再对付那个教主,拯救蒋淡如。   生与死,荣与辱,端在这一举了!因此,他出奇的镇静。   那八个像幽灵似的黑影,一步一步地向傅震宇缓步逼上。   显然,八人也似乎对傅震宇有所忌惮,所以,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傅震宇陡扬狂笑:   “不怕死的,只管放马过来!”   话声中,他出指如电。   那八人都如惊免一样疾撤身形,掌封门户。   傅震宇继续出手!匐!匐!八条黑影中已倒了二个!是在他“指定乾坤”   之下,先栽了!   一一六   余下的六人,脱口惊噫!但是,都是毫不停顿的一齐闪电出手。   指刀破内作啸。   掌风如怒涛澎湃。   这六人,显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功力深厚,合六人联手之力,好不凌厉。   六人都是以必得之心,且有争功之意,都想先拔头筹,制住傅震宇,所以,各以全力出手。   傅震宇是处于前后夹攻之下。   地道本就狭窄得只有四尺左右宽,不但不能闪避,连想发掌硬接也难以兼顾前后。   六人就是想利用这种地利之宜,一击成功。   在这种形势逼人下,除了能够各发一掌,一前一后吐劲之外、已无选择余地了!傅震宇已经照做了。   他霍地背贴右壁,目对左壁,双手一分,“巧展阴阳”   似想硬接夹攻力道。   靠他右手的,正是原在前面的。   靠他左手一边的也就是由转弯处攻来的。   怪!只听轰轰如迅雷暴响,地道中一片锐利的啸声,扬起闷哼。   近十丈长的地道,两边石壁在摇撼,地皮在震动。为何?   傅震宇那乍展的两掌,全是虚式,实际,他是封住了自己的门户,全在双掌一分又合之间。   由他左右猛攻而上的六人,只瞥见他双掌一分,地道中一片漆黑,六人都以为傅震宇妄想以一对六,双享抗十二掌,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么?   因此,都以为鸿鹄将至,都想第一个把傅震宇擒到手,本已吐出的掌力,也骤然加强。   傅震宇就是运用他们这种心理变化,巧妙地以身贴壁,双掌护在胸前头面先保住自己。   那六人都在争攻心理下,身随掌到,迅如奔雷,不过眨眼间,都已集中向傅震宇停身处扑到。   等到他们骤然发觉中计,想撤招已来不及了!   双方硬碰硬,掌风与指力短兵相接,所以造成这种惊人声势。   一片劲飙气旋中,又有四人摇晃着仆倒。   傅震宇在护身罡气之下,加上掌力护住门户除了在强烈的罡风内劲激荡下感到压力如山,几乎窒息,背后石壁也起了震动外,使他全身一个抖震外,毫发无伤。   存下的两人,惊魂丧胆之下,同时撤身暴退。   傅震宇得理不让人,双手齐出,不!是双手各弹出一缕指风。   “指定乾坤”之下,仅存的两人也各自全身一震,一个向前仆倒,一个向后仰翻。   绿光闪处,黑烟断起,两人衣衫,立时被两股绿阴阴的火焰燃烧,嗤嗤一阵响,发出奇异的臭味。原来,这二人本是想向傅震宇发出暗青子,在刚扬手刹那,已被傅震宇的指力弹中重穴,气绝倒地,二人掌中的暗青子也一同下落。   傅震宇他大吃一惊,知道这是“鬼圣”阎皇夫妇的独门暗器“碧磷化骨散”。   如果让这二人发出,在这种地道中,他虽有罡气护身,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此物奇毒无比,被它沾上一点,该处就会溃烂腐化,随血运行,直到全身化为二滩腥臭血水为止。   傅震宇也是一身冷汗!他定定神,向后一仰,也装作倒地了。   只听一声桀桀怪笑:“得手了?!快把傅家小儿押上来!”   声起那间大厅中。   倏地,一声尖锐冷笑,起身转弯处那边:   “杀手刀的老不死,只会说现在话,享现在福,为了对付这个奶臭小儿,派出这多人,难道你聋了?就算得手了,我们的人也一定吃了小狗大亏啦,还不快来帮老娘料理一下!”   随着这种刺耳难听的声音,步履断响,由转变处,黑影沉沉中,先看出二点碧光,带着一团幽灵似的黑影。   只听大厅中扬起了严厉的声音:   “有劳二位护教了,三护教别小看了傅家小儿,为了他,孤家费了大半天苦心,还仗着二位护教手下建此大功哈哈..   那个桀桀怪笑按口道:“可喜,可贺,到底还是主公神明英武,我和老婆子虽来迟一步,已经发现了符某人的踪迹..”   严厉的声音一震道:“怎样?..”   怪笑声得意地:   “好教主公高兴,我和老婆子赶到时,方家堡已经乱成一锅粥,主公生平善用火攻,不愧诸葛尊号..”   严厉的声音截口道:“孤只问符某人如何?”   那个怪笑声续道:“我与老婆子及刚赶到的南诏三怪当然想一举克竟全功,刚要杀个痛快,姓符的人出现了,确实名不虚传,一出手,先把苗疆三怪震伤,我和老婆子正要联手对付他,忽然有人传声,说主公现在地道里,符某人不可力敌,所以..”   严厉的声音疾声道:“你夫妇如何脱身的,阎护教,符某人一定不会放过你夫妇的..”   “这个当然呀。”   那刺耳怪声接口道:“符某人当然不会让我和老婆子一走了事的,动了手,又听到传声告诉我:   告诉我们如何脱身,由何处进入这儿,我和老婆子恐误主公大计,就遵命而行,虽然把姓符的摔掉,我和老婆子的全副家当,也快用完了!   严厉的声音透出诡秘:   “好得很,二位护教立功最大,姓符的一定跟进地道来了?..”   “这个..等我问下老婆子,是她断后..”   尖锐刺耳的声音又起:   “杀千刀的,你看,这多人都躺了一地,说不定都给这小狗殉葬了,你还不快..”   那严厉的声音一哦道:“一定要先保全傅家小子一命,交来见孤,千万不可误事!”   接着,又那一种怪笑:   “老婆子,你难道没见过死人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帝君圣驾在此,别乱喊乱叫!我来看看..”   随着话声,一条瘦小黑影,又经由大厅那边向地道中飞射而入。   傅震宇已听出正是老鬼阎皇与阴灵夫妇,已自骇然,那位什么“帝君”,在他与阎老鬼交谈中的语意,更使傅震宇惊怒交迸!   难道这位帝君就是“绝绝教”的教主而这位教主就是“四绝诸葛”汪浩然..   那真是太诡奇古怪的事,在未弄清事实之前,令人不可想像!   他心弦也在扭紧着,在考虑应当如何做?   眼看“鬼圣”阎皇,已经幽灵似的停身到了他右边丈许处,骨禄着一对碧光闪烁的鬼眼,哼哼着:   “怎么一回事?这多人,难道都是饭桶?为了对付这个小狗,好像都回老家了?”   那严厉的声音喝道:“阎护教,怎样?”   “鬼圣”阎皇吓的一声:   “好教主公得知,依我看,我们的人都完了,真是太奇怪了!老婆子,你呆在那儿干啥了?”   更惊人的事情出现了!   傅震宇本是睐着眼,聚足光,窥伺近在咫尺的“鬼圣”   阎皇动静,忍住笑,扭着心,听老鬼这么一说,趁着老鬼一双鬼眼向前看之时,他也迅即一转目光。   眼角一瞥之下,只见早就在转角处现身的黑影!也即是“冥后”   阴灵,除了瞪定那两对碧光直视的鬼眼外,仍是泥塑雕似的呆立着,一动也不动。   “鬼圣”   阎皇陪着笑道:“老婆子,别生气,实在,因为帝君圣驾在此..”   一顿,声音放低了:   “等会向你赔罪好啦!”   “冥后”阴灵仍是一动也勿动。   连一句话也懒得理会。   傅震宇突地心中狂跳起来,全身如绷紧的弓弦..他已发觉“冥后”   阴灵已经被人制住了!   可以由她直视不眨,身如傀儡的迹象看出。   他心中意外狂喜之下,正想暴起,向“鬼圣”   阎皇下手..猛听一缕传声入耳:“贤侄无恙?千万沉住气..”   可不是“四海游龙”符叔叔对他说话了?   傅震宇硬生生地把自己快要“爆炸”似的身形与心神捺住。   “鬼圣”阎皇一向惧内,把“冥后”阴灵奉若神明,他以为老鬼婆生了他的气,积威之下,噤如寒蝉。   可是,帝君在等着他回话,他只好硬着头皮,尴尬笑着:   “老婆子,正事要紧,方才帝君已说过,咱们,咳咳,算是已建了大功,只等姓符的自行投到..”   猛听严厉的声音断喝:   “快退..”   阎皇刚一愕,又脱口惊呼一声:   “你——”   傅震宇也差点直跳起来?只见本是呆立着的“冥后”阴灵,突然飞射而起,向阎老鬼直扑过来。   双方相距,不过五六丈左右,到大厅进口,也差不多远近,阎皇大惊之下,本能地向后撤身,连叫:   “老婆子,帝君在此..”   话未落,阴灵已经呼地一声,掠过傅震宇头上,摔落在傅震宇右边丈许处,好像倒了一堵墙。   傅震宇一跃而起,“指定乾坤”凝足,向手足无措的阎老鬼正要屈指弹出!石壁突然大震,连地皮也在动,傅震宇几乎站立不住!只听一声急促的:   “快到这边来..”声起转角处。   傅震宇听出是吴不名口音,应声疾射。   猛听一声怒笑,起于大厅:   “该来的来了!一个也别想活着走!..”   石壁在簌簌作响,剧烈的摇晃着。   同时,机枢转动的轧轧之声,不绝于耳。   难道那个“帝君”也会土木消息?在自行发动了机枢?   傅震宇刚射落转弯处,黑影中,白影一晃,伸出一手,促声道:“我们人险了,且喜贤侄无恙!快跟着我!”   吴不名仍是一身白衣,一手抄住傅震宇的右手,便腾身飞掠。   傅震宇心惊不已——以“寒山孤客”吴不名之能,也如此惊慌失惜,可见已经危急万分,不容再有开口余地了。   那么,方才明明听到符振扬的传声,符叔叔是否已经先向内面深入或先退出了?   以符振扬的为人,有进无退,尤其在这种难得机会下。   一定不会放过对付强仇大敌的契机,他忍不住一挣道:“吴伯伯,符叔叔何在?”   吴不名一面毫不停顿的向前飞掠,一面促声道:“他已由秘径进入那边大厅了!”   傅震宇失声道:“那我们为何反向外面跑?”   吴不名道:“迟恐葬身在内?..”   傅震宇猛地一打千斤坠,顿住随着吴不名飞掠的身形,叫:   “那么符叔叔——”   话未了,一阵轰轰..隆隆的震耳巨响入耳,整个地道在摇动!   是有火药爆炸了!地道要崩塌了!   爆炸地方正是方才傅震宇遇伏停身之处。   傅震宇心跳如捣,脱口大叫:   “吴伯伯,快——”   吴不名一声断喝:   “快跟着我!脱身再说..”   扣住傅震宇的右手加力,不容他再开口,拚命飞射,不是直向地道尽头,而是向右,蓦转几个变,进入了一座石室,不!是石墓中。   可不是,四面全是巨大而厚的石棺。   足足有八具之多,分为八个位置,停在这大约十二丈方圆的石室中,正中一座石龛燃着黄色的松脂长命灯,又名“万年火”。   吴不名放了手,松了一口气,道:“算是安全了!..”   傅震宇惊魂未定,怒形于色地喘声道:“吴伯伯,我们怎可放着符叔叔的安全不顾?”   吴不名猛地一伏身,喝道:“爬下来!”   傅震宇本能的一伏身。   只听来路石壁地道中一阵细微的丝丝之声响着。   傅震宇脱口道:“是引线!”   轰!轰!轰!轰!——   ——七   巨响不绝声中,地皮与石壁又在激烈抖颤着。   不用说,方才他二人所经过之地道,已经全部崩塌了!傅震宇一头冷汗,做声不得!他失去了冷静,喃喃地自语着:   “符叔叔,符叔叔呢..”   “贤侄,明白了吧?不用担心!吉人相天:   我们如迟了一盏茶的时候,都难说了!”   傅震宇猛伸手,紧紧抓住了吴不名的左手,泪水夺眶而出,哽声道:“吴伯伯,这样,符叔叔恐怕..”   “不!”   吴不名沉声道:“傅贤侄,你。   相信你的符叔叔,是他叫我先把你带出,连到这儿,也是他指出的,当然他会顾到自己!”   傅震宇吸了一口气,拭泪道:“但愿如此,符叔叔如有个万一,小侄..”   吴不名截口道:“贤侄别这么笨,说笨话,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过,振扬兄一个人独任艰巨,在这种危疑震撼中,由他一人对付那厮,我们快出去接应一下!”   傅震宇一跃而起,道:“小侄明白!那厮——可就..”   是吴不名一面向外飘身,一面道:“天下事,出人意外太多,眼见为真,走!”   仍时无星无月的深夜。   约在四更左右。   天上乌云密布。大片墓地中,不时闪烁着“鬼火”!有鬼了?大石墓一阵响动,幽灵似的钴出两个黑影来。   是吴小名与傅震宇。   由于方才火药爆炸,地道崩塌,原来的地道出口,也告陷落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移石推土,才好容易再见天光。   傅震宇一窜出,就紧张地向方才地道崩塌的地方看去。   只见地势已变,陷落的土坑,像一条千丈怪蟒婉蜒的痕迹。   足足有半里多长,可以在目力所及之处看出劫后惨象。   不论他是谁,功力多高,如果人在这些已经崩塌的地道中,非被活埋不可。   一则火药爆炸之威,非武功可以低御。   二石土崩塌,压力奇大,根本不容施展手脚,非活活闷死不可。   傅震宇仍有馀悸,面色煞白,喃喃地道:“吴伯伯,你看..符叔叔会怎样?..”   吴不名目光坚定地道:“放心,他和我们一样活着,并且,会比我们更安全,我所关心的..”   他目光一转,道:“贤侄你看,方家堡好像..”   傅震宇忙道:“伯伯关心的是什么?”   一面已向方家堡那面注目。   只见方家堡本时一片黑沉沉。   间或有黑烟上冒,那只是大火后的残迹。   可是,这时突然有十几道暗红色的焰火直射半空,一爆开,好像洒了半天血雨。   傅震宇咦了一声:   “吴伯伯,你认为这是..”   吴不名仰面道:“可能是‘绝绝教’的馀孽作怪?也可能是他们潜伏方家堡的内奸..”   傅震宇接口道:“不会是方家堡的某种信号?”   吴不名摇头道:“据我所知,方家堡进退以金鼓和画角为号,传令或通消息则以特定的“暗语”做记号。”   “如此,我们该先赶回驰援,抑是先查看符叔叔的..下落?”   吴不名点头道:“以轻重缓急而论,当然是先关心你的符叔叔,但据我的看法,还是先赶回方家堡为是。   傅震宇道:“吴伯伯你认为可以放心符叔叔孤身..”   “贤侄!”   吴不名接口道:“你想,你的符叔叔一身所学..”   傅震宇摇头道:“小侄当然明白,可是,此时,此地,他一人要对付那..   个“绝绝教”教主与阎皇老鬼,如再加上其他魔党,似乎..”   “贤侄说得是,如果你的符叔叔没有这份估计,没有相当把握,他决不会轻于冒险的,你看,被火药炸塌的地道,仅是我们这一边,也即是说,靠近方家堡那一边,仍是完好的..”   傅震宇脱口道:“如此,他们可能是由那边地道直扑方家堡去了?..”   “贤侄毕竟是聪明人,能一点即醒,今日之事,看来好像千头万绪,十分复杂,如无超人定力,一定会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傅震宇忙接口道:“伯伯说得是小侄也是心中忙乱,好像被铅块堵住..”   吴不名笑道:“天下事,贯在能冷静析,一乱就会糟,空急无用,所以,老年人处世经验一多,火候深了,就比年轻人沉着稳重,这是常理,贤侄有过人的智慧,也有定力,可是,因经验不够,就难免关心则乱——”   傅震宇窘然道:“小侄受教。”   吴不名吸了一口气,道:“以我当年和贤侄这么大的年纪时,也是凡事沉不住气,只知任性而为..唉!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往事已矣,追悔无用,你可知道你的符叔叔为何被天下尊称为“第一奇才”?   傅震宇凝声道:“那因为符叔叔学贯天人,胸罗万有,而独步八荒,文才超出万人,加上仁心义胆,名不求自来,当不无愧“贤侄!”   吴不名点头接口道:“你说的只是扼要而言,而关键在八个字,符叔叔能有今日,也得力在这八个字上,我也是听他提起,加以力行,才渐渐矜平释燥,把他当作生平唯一知已,白头畏衣的..”   傅震宇忙道:“是那个八个字?伯伯肯见教么?”   吴不名一字一句道:“静如山立,动如雷发!”   傅震宇道:“此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驰于前而不瞬者乎?..”   吴不名道:“这只是上四字的差不多!”   傅震宇道:“小侄愚鲁、也会对定力理解三分,不知要怎样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吴不名道:“不错,言之易,行之难,要有超人冷静还可,要能做到你符叔叔那种“静如山立”   的地步,则非有大智慧不可,所谓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傅震宇道:“这一点,家师曾经耳提面命过。”   吴不名道:“你符叔叔讲解他的心得,主要在这个“得”字,即是透澈天人,洞悉人间百态,天地万物之变化,穷其终始,所谓天地在连行,万物皆准于我的意思。   能有这种悟力,则视生死如无物,七情不动于中,六欲不驰于外,就好比心如槁木,实际上却是日珠空明,无微光得,能在别人大惊失色,亡魂丧胆之时,独能从容应付,而且,于一瞬之间,能知道应当如何做,这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了!”   傅震宇目射异采,道:“难怪!吴伯伯在方才那种险恶的形势下,能够沉住气,如是小侄单独一人,必已葬身..”   “贤侄!”   吴不名道:“这是洞独先机,胸有成竹,才能如此也是你符叔叔授我机宜,才能临危不乱,你看,他既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握先机,叫我进入地道,恰好贤侄带走,他自己当然无恙,这是我要你放心的原因..”   “虽然如此。”   傅震宇道:“为防万一,我们应当先在这一带查勘一下才好..”   吴不名摇头道:“不必——”   傅震宇道:“为何?”   吴不名道:“很简单,如果你的符叔叔真有不讳,地道崩塌这么长而大,又如何去找他?反之,他既然掌握了先机,必已安如泰山,再说,他如果估计到他一人没有十分把握,也必嘱咐我脱险后即找他,他既然独任艰巨,必有深意——”   “小侄明白了!”   傅震宁道:“符叔叔有鬼神不测之机,也许他有什么顾虑?或者另有布置,为兔我们影响了他的计划,才讳莫如深,自己去做的——”   “对了!”   吴不名点头道:“贤侄毕竟是聪明人,以你的符叔叔作为,他能承担这么多的惨重打击,忍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痛苦,就地‘静如山立’的证明,他何尝不知对手利害?内心何尝不痛苦?但他能咬牙坚忍,现在,他既然已经出手了,就是‘动如雷发’,必有惊人的布局,所以,我不赞成你轻举妄动!”   傅震宇道:“那未,我们现在当如何做?”   吴不名道:“回方家堡去!”   傅震宇道:“是么?我们只顾说话,耽搁了好久,如被方堡主他们知道了,会误会我们在袖手观火了!”   一面移身向前掠去。   吴不名笑道:“别急,只管慢行——”   傅震宇放缓脚步,讶声道:“伯伯,又有什么用意?”   吴不名缓行着,道:“没有什么用意,只是考验一下贤侄的悟性。”   傅震宇愕然道:“伯伯,救兵如救火,方家堡情况不明,如果正需援手时,我们却迟迟而往,岂非坐视危难不救?”   吴不名道:“贤侄认为方不同在‘危难’中么?”   傅震宇道:“有人纵火,而不能事先防止,可见敌势猖狂,何况,方家堡已证实藏伏内奸,加之‘绝绝教’魔党人手不少,如果群起而攻,方家堡处于内忧外患之中,未必可保万全!”   吴不名笑道:“你忘了有你的符叔叔到过方家堡?”   傅震宇道:“虽然如此,符叔叔或有锦囊妙计,对方堡主有所启示,但是,双方相持,难免有百密一疏之处,何况,符叔叔又是全力对付那个‘绝绝教’的教主,未必能够兼顾方家堡!..”   “我问贤侄一句——”   吴不名截口道:“你能知道那位‘绝绝教’教主是谁么?”   傅震宇差点冲口而出?   可是,他咽下了这句话,慎重地道:“小侄虽未必断定他是谁?但确切知道此人一身所学、武功、心计,都是符叔叔的唯一对手!”   吴不名凝视着他,点头道:“不错!此人确是振扬兄的劲敌,不然,也不能成了这么大的气候,并能使振扬兄近二十年徒劳无功,反而弄得父亡家破..”   傅震宇颤声道:“伯伯,您能确定‘他’是那一个大奸巨恶?”   吴不名摇头道:“天下事出人意外的太多了,真相未明前,不能轻下断语,何况是干系一个人的一生荣辱?——”   傅震宇道:“这很简单,可以由符叔叔的强仇大敌去探索!”   吴不名笑道:“假定此人竟是你符叔叔的朋友又怎么探索呢?”   傅震宇心神大震,脱口道:“难道会真是他?”   “谁?”   “小侄..还只是猜测而已,不敢妄言。”   “贤侄,我忘了问你,你不是同你汪叔叔一道行动的么?”   “是——”   “那末,他怎样了?”   “这个..小侄也难..断定——”   “怎么说?”   “因为他与小侄进入地道后,碰到‘不知先生’蒋淡如也在地道里,利用他弟弟蒋四维的土木机枢,对付汪叔叔,汪叔叔为了小侄..好像已经中了蒋淡如的暗算了!..”   接着,他把他与汪浩然进入地道前后的要过扼要述说一遍。   吴不名目光连眨,嗯嗯着:   “真是..奇怪,真怪..难说..”   傅震宇道:“伯伯有何高见?”   吴不名沉重地:   “如照贤侄所言,他确实不愧为曾是令尊至交好友,一盟结拜之义,他如果真的已经中了暗算,在方才的形势下,他一定葬身地道中了!..”   傅震宇吸了一口气,道:“可是,蒋淡如为何突然对小侄转变?阎皇老鬼为何又有‘诸葛一生善用火攻’的话?”   吴不名道:“这个,非等事实证明不可!你可曾听出他的口音..”   “这个!”   傅震宇摇头道:“如论口音,那个被阎老鬼尊称‘主公’的教主,绝非汪叔叔..”   ——八   吴不名深沉地一叹:   “这就要..等你符叔叔证明了!”   一抬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急于驰回方家堡的意思?”   傅震宇一呆,道:“伯伯不是说要考验一下小侄的悟性?”   “对!”   吴不名笑道:“贤侄可领悟了?”   傅震宇思潮电旋,蓦地钻出一个大悟来道:“吴伯伯,可是‘虚插旌旗’之计?”   吴不名笑道:“对了!”   傅震宇道:“可是符叔叔一手布置的?”   吴不名点头道:“也许是天时、地利、人和,般般凑巧”。   活该那厮恶贯满盈,才弄得众叛亲离,至于到底如何?还得等你符叔叔事后证实。”   傅震宇矍然道:“照伯伯的语意,是确定‘绝绝教’的教主就是汪..”   吴不名截口道:“可以如此说,问题在振扬兄尚有一层顾忌,是否会立即揭破他的真面目?还要等振扬兄决定!”   傅震宇心情如一锅煮开的百度沸水,连道:“人心太可怕,人心太可怕了!..”   吴不名苦笑道:“贤侄,天下事,各人有各人的情况、思想、观点、学识、个性等等原因,往往造成不可思议的事,大出意料之外,皆由一念之差,取决了一个人的一生或半世的行为..”   傅震宇接口道:“太不可思议了,伯伯,他如果是这样的,为何不对小侄下手?而且,这种机会太多了?他为何总那样煞费苦心,做最笨的事?”   吴不名道:“世上事就是这样千奇百怪,也许,他另有他的用意,心底事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聪明人往往做傻事,当局者迷,他们自己是不觉得的,而且自以为是绝顶聪明呢!”   傅震宇道:“伯伯是根据那方面——”   吴不名摇头道:“太多了!一言难尽,证实他身份的,却是他倚为心腹肱股的亲信,也即是他差遣潜伏在方家堡的多年内奸!”   傅震宇脱口道:“谁?”   吴不名低声道:“‘活曹操’与‘妙手伯温’!”   傅震宇骇然道:“伯伯是说魏世才和郑中仪二人是藏身在方家堡内为汪浩然作应?”   “对!他二人也承认是‘绝绝教’中人。”   “这真是奇绝之事!他二人是..”   “贤侄是否见过方家堡四大师爷中的大二两位师爷?”   “伯伯是指席大荫和洪之福?”   “对!只是魏世才与郑中仪的化名而已。”   “伯伯,他二人即是早已成名人物,方堡主为何这多年毫无可知?”   “那当然是他二人的易容化装手法高明之故,方不同也自认有眼无珠呢!”   “这样说来,那已毫无疑义了,符叔叔怎么还有顾忌?”   “贤侄,你不能多想一下?”   傅震宇想了一下,哦了一声:   “小侄明白了,因为符婶婶与章婶婶及二家兄弟姊妹们还在汪某人控制之下..”   吴不名闭目道:“不算正确。”   傅震宇道:“为何?除了这一点投鼠忌器外,符叔叔还会有什么顾忌?”   吴不名嘘了一口气,沉声道:“贤侄,以你来看,你认为你的符叔叔会因为本身之利害关系,不会诛除这种武林大奸巨憨么?”   傅震宇也沉声道:“伯伯,如以符叔叔的为人来说,他是不会只顾到自己的,可是,在事难两全下,他要先顾到二位婶婶与兄弟姊妹们的安全,对汪某人有一份香火之情,也是人之常情,这样做,不失为智者,大家也会同情的。”   “不!大义所在,不容涉及私人之情!”   傅震宇失声道:“吴伯伯,除了这事件外,什么事还会让符叔叔有所顾虑呢?”   吴不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那因为关系了论千汜的妇孺生命,以及当代论百计的武林有名人物的生死!”   傅震宇骇然道:“有这种事?请伯伯不吝详加指教。”   吴不名沉思有顷,沉重地道:“汪某人为了一己之私心妄念,企图借重‘绝绝教’遗孽的名义,驾驭天下武林,主要是要对付你的符叔叔与章叔叔,他处心积虑,多年来,他广布牙爪,暗中向当代武林成名人物做了手脚,直到现在,还不知是什么东西?大约是‘绝绝教’魔教中的一种绝学?被做了这种手脚的人,非他的解药不能活命,他仗着这一点,控制了魏世才与邓中仪等人..”   傅震宇接口道:“以符叔叔之所学,也不能解救么?”   吴不名摇头道:“没办法!”   傅震宇咬牙道:“汪某人如此狠毒!真是天下少有?”   吴不名在笑道:“他的狠毒,尚不止此,为了让这些人永远俯首听命于他,他更有辣着——他把各人的亲属家小一概作为人质,如果有人背叛了他,或者,他认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但反叛他的人决难活命,这个人的全家老小也完了!”   傅震宇目射奇光,咬牙握拳唉了一声:   “伯伯,我们不能先探出他藏人之处么?”   吴不名惨声道:“贤侄未免太一厢情愿了,如果是这样简单,还不会早已暗中进行解救么?”   傅震宇沉声道:“伯伯,他到底是怎样?不论他如何秘密,总有一个落脚的地方,那么多的妇孺人口,决不能安置在任何人也不知道之处。   魏世才等难道也一无所知?”   吴不名吸了一口气,道:“当然,昂藏七尺,天下难藏,何况是论千计的人口,可是,说来叫人难以置信,连魏世才与邓中仪之智,这多年来,也还是弄不清楚他们的家人究竟在什么地方?还能知道别人的家眷在何处吗?”   “这太..不近情理了!”   傅震宇道:“吴伯怕,汪某人再不顾一切,也不能不让魏世才等和他们的亲人见面吧?”   吴不名道:“可以见面的,而且,越是能力高,身份高的人,也越方便与他们的亲人见面。”   傅震宇道:“既然如此,魏世才等一年可以和他们家人聚首几次?”   吴不名笑道:“几次?贤侄,说来你不会相信的,据魏世才说只要他想与亲人见面,只要以暗号传出,三天内即可和他的任何亲人会面,有时,他们的妻室与儿女还会自行来探视他们。”   傅震宇瞠目结舌,连道:“有这种事?有这种事?..”   吴不名笑道:“这有什么奇怪?贤侄真是少见多怪。”   傅震宇道:“伯怕,既然如此方便,以魏世才之智,怎么不会连家眷住在何处?也不问清楚的?”   吴不名摇头道:“贤侄虽然聪明,到底江湖经验太少,非是他们不会想到这些起码的事,而是不敢问,不必问,不屑问。”   傅震宇忙道:“为什么?”   吴不名道:“贤侄要知道,我们能想到的,汪某人怎不想到?”   傅震宇道:“他为什么又如此放心?”   吴不名苦笑道:“这正是他的高明处,他一面故示大方,表示对忠心于他的人特别优厚,情同家人,极懂人情,可是,他藉口为了魏世才等人家属的‘安全’为理由,为了免被外人注意,所以,不得不特别保密,无一定的地址!到处为家,生活用度,极尽享受,供应甚佳,便是他们的妻儿子女,也都衷心感激这种养尊处优,不亚于王候的生活,对魏世才等只有说好,那有说歹的?”   傅震宇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魏世才等便是探问,也问不出所以然,因为,连他们的家属也不知道自己住在何处,时刻流动,只知生活很舒服惬意而已,这确是一种最高明的羁绊人心,拉拢感情的方式,使人受其害而不见其害,明知其害而不敢背叛,反要感激不尽,甘心为他卖命!”   吴不名道:“对了,他以这种手段,你想想,他们本身既已受汪某人控制,生死取决于汪某人,至亲又受这种无形的‘软禁’,稍一妄动,自身难保不算,家小全数被害,连想留一条香烟后嗣都办不到,除了听命于他,至死而已外,还有什么方法反叛?”   傅震宇想了一下,道:“以小侄拙见,未尝没有破绽可寻,汪呆人也有百密一疏之处。”   吴不名目射异采道:“贤侄说说看。”   傅震宇道:“第一:既然他们要求与家人见面,三天内即可会面,则可断定他们的家属不会距离太远,只在三天脚程车马路程之内。”   吴不名笑道:“好,我问贤侄,就算三日之内的脚程,以武林人物一般的轻功脚程来说,该有多远?”   傅震宇道:“如果以日行百里计,最远也不过三百里,加倍计,算是日夜兼程,也不逾六百里之内,车马也如是。”   吴不名道:“好吧,就算以最小的范围三百里来说,请问贤侄,周遭三百里的人家,可以往人的地方,有多少?怎样查探其中那一家人家是与他们有关的?”   傅震宇道:“这个,如能不畏艰辛,以方家堡为例,如果以他们的能力而言,不易瞒过他们,何况是时常流动不定的户头?更易着手查探。”   吴不名道:“假定他们是深居地道之内!或者寄身在世居的人家,利用重利缄口,又如何查访?”   傅震宇哑然失笑道:“若如此,真是太煞费苦心了!”   吴不名道:“我们只是研究一下而已,无关大局,请贤侄再说说见解。”   傅震宇道:“第二:汪某人既然允许他们与家人会面,可以由这点下手,等他们与家人再会面时,我们预先布置好,不露痕迹地远远钉梢他们家人的行踪,落脚何处?再进一步实地查探,不难一索即傅震宇说到这里,颇为自得的续道:“何况,他们的家人又可以自己来看望他们,这样,要查出他们家人的来胧去脉,可谓轻而易举。”   吴不名点头道:“贤侄所见不错,只可惜时不我与,如能早知才好,现在,已嫌迟了!”   傅震宇讶然地:   “怎么?难道魏某人等已经自露破绽,而又为汪某人知道了么?”   吴不名摇头道:“不论魏世才等如何变化,经过这一番暴风雨后,即使魏世才等仍不动声色地潜伏到底,或脱身逃回去,汪某人只要有命在一定对他们有了戒心!”   傅震宇道:“为何?”   吴不名道:“以汪某人之赋性多疑,此次不论胜负,他对派在方家堡的人,一定会先想到如何防止他们万一有所泄密?如果依照贤侄之计而行,是不能得到什么?反而害了他们与家属,证明了他们已经走了秘密?”   傅震宇吸了一口气,搓手道:“伯伯,小侄已明白了,如果江某对他们一起疑窦,必然暗中派了人监视他们一家大小的行动,我们再布置得好,也难免会被他们手下爪牙发觉我们已经有了部署,也等于证明了魏某人等已经为我们所疑心或已反叛了!”   吴不名道:“正是,正是:   贤侄,这就是人心险恶得可怕的地方!现在,端看你符叔叔的运用了!”   傅震宇道:“以伯伯的说法,是方家堡现在的一切,皆出于符叔叔的策划,那么,是不是为了引诱汪某人自投罗网?抑是引诱‘绝绝教’的遗孽送上门去?”   吴不名道:“两者都有..”   话未了,目光闪处,他疾喝一声:   “贤侄小心!——”   人已破空飞射。   傅震宇反应得如弓离弦,跟着飞身如箭。   二人的身法可谓快如追风闪电,可是,仍嫌迟了一瞬,只听一声杰杰厉笑:   “姓符的,本座暂时失陪了,洁樽候教,不久当有一场不见不散的死约会,再决高下——”   话声起于百丈之外,正是靠近方家堡那一边的地道中,好像是由地底突然冒起一蓬黑烟,随着话声厉笑,捷逾鬼魅,划空而逝。   吴不名与傅震宇还差二十多丈,正要全力追截,只听一声沉着的长吁:   “算了,穷寇勿追,此贼真是我生平唯一的对手..”   正是“四海游龙”   符振扬由地道秘径中一晃现身,仍是一身白罗衣,飘飘如仙。   吴傅二人忙顿住身形,向符振扬掠去。   傅震宇已经明白,这条地道,出人门户不止一处,只是掩饰太巧妙了,如果不知底细的人,是无法找到出入口的。   符振扬显然是深知地道一切秘密,才能及时超前才能另操秘径进入地道。   同样的,那位“绝绝教”教主,他即是“四绝诸葛”汪浩然与“不知先生”蒋淡如等也是洞悉这条地道秘密,才可来去自如。   以“四海游龙”之能,仍被对方兔脱,远飏而去,真叫人咋舌不下。   而且,最使吴不名与傅震宇吃惊的,当他二人接近符振扬时,才瞥见符振扬全身白罗衫上,血迹斑斑,一张玉面,也煞白无血,若非受了重伤,就是功力消耗太巨所致。   傅震宇一阵心酸,正要下跪参拜,叫了一声:“符叔叔——”   符振扬已含笑道:“贤侄免了,且喜啸天兄英灵默佑,贤侄无恙,生死只差一发,也是愚叔叔最感安慰的一件事..”   吴不名忙接口道:“振扬兄,怎么了?”   符振扬笑道:“老吴,你放心好了,我因操之过急,只想一举活擒那厮,未料到那厮太狡猾,竟会在地道中的原有布置上,另加上最毒辣的布置,被他利用了,加上阎皇老鬼碍手碍脚,我也险些着了道儿,虽然被我点了那厮一指,那厮功力比我估计又高过极多,竟能趁我分神对付土木消息,及毙了阎老鬼的空隙、以捉迷藏的方式,抢先一步逃出秘径,带伤遁走,我只是功力多所消耗,只要打坐一会就可复原的——”   傅震宇忙道:“符叔叔,你可要就在此歇憩一下?”   符振扬摇头道:“不必了,赶回方家堡去最要紧!”   话甫落,数里处扬起一声慑人心魄的厉啸,摇曳夜空,大有雷走千里之势。   —一九   接着,由方家堡那边,怪啸划空,袅袅不绝如缕。   符振扬晒然道:“这就是那厮通知同党紧急撤退的信号,可能会有不少魔党漏网。”   傅震宇愤然道:“叔叔,我们及时创及履及,加以追杀如何?”   符振扬摇头道:“贤侄,不必急于一时了!在数难逃,放着方堡主那多人,想也解决了不少魔党,能逃生的,就放过他们一次,也许上天好生之德,有些命不该绝的?或恶贯未盈的?得饶人且饶人。”   傅震宇忙躬身道:“小侄遵命。”   果然,只见方家堡那边,灯火齐明,亮如繁星,一片照眼通红中,黑影肃空不绝,好像蝗阵过境,蝙蝠群飞,纷纷在夜空中消失。   那可能是逃遁的魔党。   也可能是方家堡的追兵。   或者,两者都有。   吴不名沉重地道:“振扬兄,你可证实了那厮是——”   符振扬意外地摇摇头,道:“还不一定!”   傅震宇失声道:“符叔叔,你说他不是汪..”   符振扬严肃地道:“天下事不可思议的太多了,我认定他就是汪..可是,一经和他面对面动了手,又否定了我的成见吴不名骇声道:“如何?那厮是善于乔装假扮的。”   符振扬知道:“吴兄,易容,变音,小焉者耳,绝对瞒不过我,可是,我碰到的,‘绝绝教’教主,无一处与汪相同,就叫人大惑不解了!”   傅震宇忙道:“怎样?”   符振扬道:“他,不但容貌,声音与汪不同,连身材高矮与胖瘦也不同,尤其是出手的路数,更与汪风马牛不相关!而且,他有几点特徵,和汪绝对不同,相反的,他却极像另一个人!”   吴不名道:“像谁?”   符振扬缓声道:“极像当年横行半甲子,天下无人可敌的‘绝绝魔君’轩辕霹!”   此言一出,吴不名与傅震宇都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如果是出于别人之中,是天大的笑话,能把下巴笑脱,因为,“绝绝魔君”   轩辕霸早已葬身在华山苍龙岭绝壁之下,“四奇”   也因此功力大损,不久相继羽化成道。   这是天下武林皆知的事,人死岂能复生。   另有一点,即是轩辕霸即使仍在世上,也是年过百岁的人了,岂有自受四种绝学所创的人能够在震落无底谷中而不死之理,还能在绝谷中活到现在吗?算算,已是三十年左右的往事了   可是,出于“四海游龙”符振扬之口,就令人不得不疑信参半了。   甚至是非信不可了!   那因为,以“四海游龙”符振扬七个字来衡量,无异一言千钧,他说的,无异是钉板钉钉,十足实在。   吴不名嘘了一口气,道:“振扬兄,你是根据...”   符振扬接口道:   “一是根据他的特徵,吴兄,你当然知道当年轩辕霸的天生异相——”   吴不名点头道:“是狮鼻、血口、獠牙、双耳垂肩、两掌大如蒲扇,身高八尺四寸,双腿如圆柱,目射金光,是么?”   符振扬点头道:“正是,方才我和他对了三掌,没有占到一点便宜,这三掌,已几乎耗了我功力一半,如非他急于脱身,一时匆忙疏忽,被我用唯一心得的‘震禅一气指’发出无形罡气,被他避开了一指,却为余势震碎了左肩衣衫,可能已受外伤,可说他只是做贼心虚,如与我全力周旋,尚不知鹿死谁手,如果真是那魔头复出的话,不是我说句扫兴的话,可说当今之世,已无人是他对手了!   不错,“空门四奇”已去世,四种绝学散失,傅震宇仅得其一,另有丑鬼龙武也得其一,就算四种绝学全备了,由于功力火候,至少二三十年内无法和当年“空门四奇”比较,即使联手对付死而又生的轩辕老魔,也是以卵敲石。   宇冲口而出,道:“符叔叔,小侄认为不可能是轩辕老魔复活!”   符振扬含笑道:“贤侄有何高见?”   傅震宇道:“叔叔,如果易容之术到了顶峰,像叔叔所说的狮鼻、血口、獠牙等一样可以精制成型的..”   符振扬点头道:“有理,愚叔也曾经想到这一点,所不同的,方才这厮颔下多了一二尺长的白须,人在困居幽谷绝多年的证据!”   吴不名道:“可惜方才迟到一步未及..”   傅震宇接口道:“吴伯伯,这还算是..幸运吧?”   吴不名道:“怎么说?”   傅震宇笑道:   “您老想一下,假定真是那个老魔头,符叔叔尚且讨不了好,如果伯伯和小侄恰好和他硬碰,不知能否接得下老魔头的锋锐否?”   吴不名哑笑道:“有理!大约一二招还可勉强支持得住吧?”   傅震宇笑道:“没有把握,小侄就不敢出手!”   吴不名笑骂道:“贤侄也会取笑?你方才不是否认你符叔叔的话吗?”   傅震宇点头道:“这是小侄斗胆推测,因为,如是那老魔头,经这多年了,他的功力一定更是不可测度了,符叔叔虽然..”   符振扬接口道:“有理,有理,老实话,如真是如此,他不必急于遁走,可能是我想抽身都不可能,这不是谦词,乃是功力半点勉强不得,我自问所学不及昔年四奇老前辈中任何一位。”   傅震宇道:“所以,小侄认为那厮是有计划的乔装!”   符振扬道:“贤侄,别忘了他身形比你汪叔叔高出一尺多,也硕壮不少,圆柱样的双腿,蒲扇大的巨掌,也不是可以假装得出的!”   吴不名哦了一声:   “那只有一个可能,老魔因为昔年身受重伤,又坠下无底深谷,虽然幸存一命,必然受了难以恢复的内伤或外伤,功力打了折扣,所以..”   符振扬截口道:“有此可能,再不然,一定是他唯一最小而又侥幸逃过昔年诛戮的孽子轩辕烈,才有与乃父相同的异相,就顺理成章的成为当代‘绝绝教’的正统继承教主,功力自然不足与乃父相提并论了!”   傅震宇目光一眨,道:“这太简单了,我们再进入地道一查,如果已被‘不知先生’蒋淡如利用土木消息暗算的汪某人仍在那儿,就真相大白了,或者,也可发现蒋淡如的踪迹,以及他们的爪牙是否仍有潜藏在地道中的?   符振扬点头道:“有理——”   吴不名道:“方才我们到过的地方,已经崩塌,恐怕不是一时可以查得到的,不如先回方家堡再说——”   符振扬失笑道:“不错,这种事,急不得,何况,快有大雨了,你们看,老方他们来了..”   话未了,老远已听到一声洪钟大笑:   “今夜,是方家堡百年来第二次大劫,却是方不同生平最痛快,最高兴的一夜!”   话声中,半里外灯火通明,照着一行人马如飞驰而来。   另为一抹疏林隔了视线,也可以估计少有一二百人。   一下子如此惊师动众,显然是主要因为“四海游龙”符振扬的缘故。   符振扬哦了一声:   “难为方堡主还有这份豪情胜慨!”   吴不名笑道:“振扬兄,也难怪,你多年隐迹,今番游龙复出,来到方家堡,就等于挽回了方家堡的一场大祸,岂止方不同由衷感激!..”   符振扬接口道:“吴兄,我只感到汗颜无地而已..”   语未竟,目蕴泪光。   傅震宇当然明白符叔叔这时的心情——他一生宁静致远,淡泊自甘,不求名,不求利,而只寄情山水,凭三尺剑,一腔血,为人间打不平,为江湖主正义,为武林扶正气。   他为朋友不辞关山涉跋,万里奔波,终年浪迹天涯,只是为了一个“义”   字,认为理所当然,尽到他的本份,可以舍妻弃子,宁负不孝之名,放着家庭温暖,天伦之乐不享受,为了谁?   是为了符某人的知己朋友,也是为了傅家和其他三家,主要的还是为了整个武林的拨乱反正。   他为了别人,忘记了自己,以致老父受人暗算,惨死非命,尸骨无存!   他为了别人,义仆遭劫,毙于强敌爪牙之手。   他为了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他为了别人,只存下一身子然。   他还面对着更艰巨的明天,负担不可测的打击与诬陷,污蔑。   他面临娇妻不知下落,爱子生死未卜..   现在,他站在寒风凛冽,一片凄清,空气中仍有火药硝烟气味的荒野中。   时在天光前最暗的四更至五更间,头上乌云低压,大雨欲来。   身边,一位是他的至友之一“寒山孤客”吴不名。   另一位,就是他的故友与盟兄之唯一后嗣的傅震宇。   前面,是数行如血火炬,向他奔驰而来,欲迎他的人马。   为首的,是北国武林,坐第一把交椅的“关东大豪”方不同。   紧随在方不同身后的,是江北武林的精英高手。   他后面,是茫茫无际的黑夜,崩塌下陷的地道,一直延伸到那片墓地乱葬岗。   这就难怪“四海游龙”符振扬,任他铜铸铁打,特立独行,在百感交集之时,也要英雄泪下了。   “寒山孤客”吴不名也受到感染,出神的呆呆发怔。   傅震宇旁观者清,他又何尝不难过?眼看方不同等一行已快到了,恐符,吴二人失态,忙作岔言,震声道:“符叔叔,方堡主和各位前辈来了,正好和方家堡主大家合计一下料理善后。”方不同人在二三十丈外,双手高拱,大呼大吼:   “符大侠,吴大侠,傅少侠,咱们来接你们了..”   人已大步如凤,当向符振扬飞身抢到。   符振扬双袖一台,迅速地顺势拭去将掉落的英雄痛泪,向前抢出三步,拱手道:“不敢当呀不敢当,小弟十分惭愧,竟为巨奸兔脱..”   方不同已铁臂大张,一把抱住符振扬,激动地大笑震天:   “振扬兄,振扬兄,总算又见面了..哈哈哈..”   他不住地摇撼着,虎躯抖颤,笑声如裂石穿云,豪情万丈。   可是,笑声未罢,大张的虎目中,热泪如泉倾泻,竟如小孩子一样泪如雨下,只差号陶大哭。   这份心情,是人的本性——有血泪,有良知,有道义,有正气,发于本心深处,喜、怒、哀、乐,自然显露,没有一点矫饰。   符振扬强笑道:“各位,符某无德,致有今日,任何不幸,有涉及犬子者,皆振扬之过,还望各位多多包涵、曲谅担待则个..”   跟随方不同赶来欢迎符振扬等的近二百位江北高手,一致抱拳拱手,肃立行礼,同声道:“符大侠言重。”   “咱们见过符大侠。”   “俺们不会错怪符大侠,只有高兴再见到符大侠重上江湖!”   一片热情,一片友谊。   却是字字出于肺腑,句句表于寸衷。   符振扬大为感动,一声颤抖的:   “振扬先谢过各位!”   声未竟,两行英雄痛泪,籁籁而下。   方不同猛拭泪,大笑道:“今天是大家最高兴的时候,众家兄弟,先回堡去..振扬兄,咱们走,除了少数弟兄在追击免子外,都在堡中引颈恭候,大家都等着您哩——”   一转头,伸出大手,叫道:“不名兄,傅老弟,来!来喝酒去!”   符振扬拭泪含笑,道:“不名兄,傅贤侄,到堡中再与大家见面..”   一仰面,又道:“雨快来了!天快亮了!..”   豆大的雨点,已经洒下,雨阵中,两行火炬,冉冉地移向方家堡..”   ×× ×× ××   大雨滂沱中,谁也没有注意,竟会有人由地道中爬出,留下一声使人心酸的长叹,吃力地伛着腰,向乱葬岗那面冲去,略一停顿,在已崩塌的人口处注视了一会儿,猛顿脚,消逝于凄风苦雨中..”   一二○   在“铜雀台”遗址下面的宫殿里。   明珠焕彩,灯烛交辉。   衣香鬓彩,穿梭着衣分三色的彩女宫娥。   她们个个花容严肃,神然紧张。   黄衣武士,肃立如泥塑木雕。   有一种无形的肃杀气氛,使人看得眼晃,竟会见得到,甚至可以闻嗅出来。   宫女们在忙着设席与布置陈设。   在每一个甬道转折处,出入处,都有二名至四名黄衣武士走动着,个个都是面无笑容。   在进入这座汪浩然地下“行宫”   的第一道出入口——也即是连城壁上次进入的地方,是两个黄衣老者,在行走着。   两人都是心事重重,烦燥不安地来回走着。   终于,一个开口了:   “老大,真是岂有此理!咱们为了一举拿下方家堡,主公为此煞费苦心,先经过多年的布置,连方不同那厮备而不用的地道都由主公派人潜入,化了近一年的工夫,加装了许多玩意儿,怎么吃定的鸭子会到口的又飞了?真是叫人莫名其妙啊!..好不气闷人也!”   另一个哼了一声:   “老二,少舌嘈,你,怎么变成老太婆一样尽是叨唠废话?”   两人因为说话,停住了身形,面对面了。   两张好凶恶丑陋的面孔,除了同是一头纷披的灰白头发外,一个残眉鹰目,削鼻凹腮,面如白毛僵尸,透出冰冷的神色,一副讨债模样。   一个是蟹面阔嘴,微露獠牙,招风耳,深目浓眉,左颊一道三寸长的刀疤,右腮有一撮豆大的黑痣长毛,神色极狞厉。   原来,正是乌蒙五魅的老大和老二。   前者是老大严百川。   后者就是常百乐。   常百乐舐舐发焦的嘴唇皮,沉声道:“老大,咱是在想主公下一步会怎样做?咱们老三、老四和老么,不知怎样了?”   严百川皮笑肉不笑的道:“谁知道主公袖底乾坤?据我看来,这一次我们是王金龙嫖窑子——玩光了家当啦。”   “怎么?”   常百乐噢了一声:   “老大,你也说丧气话了?”   严百川死人断气似的:   “你认为武大郎玩猫子——多少还有个鸟?”   常百乐狠声道:“老大,这一次,固然是咱们十多年来第一次吃了大亏,大姑娘生孩子一一丢人到家啦,可是,明明是十拿九稳的事,怎会一下子唏里哗啦,落得这个收场?咱们该仔细打个商量,也许,等下可以向主公回话,讨个喜欢。”   严百川点头道:“老二,你这句话,还有理,算是你难得的一次聪明起来了。”   常百乐道:“奶奶个熊,咱认为十有八九,一定是姓魏的和姓郑的出了庇漏儿,不然,再不济,也不会栽得这么惨!等一会,如果老三与老四、老么没赶回,有个他妈的七差八错,咱们一定要向主公回话,先追究老魏和老郑的失责!”   严百川鹰目一瞪,盯住常百乐,道:“你根据什么?岂是没根没据,可以信口胡言的?你可知道,老魏和老郑是一对什么货?他们的嘴皮子,比我们会说,一肚子的坏水,也比我们多,你,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找苦吃啦。”   常百乐道:“老大,您怎么前怕狼,后怕虎了?”   严百川哼道:“老二,老魏与老郑,比虎狼还要难惹,千万别出歪主意,免得惹火烧身!”   常百乐悄声道:“老大,咱们兄弟五人,总不能让老三他们自赔上三条命,咱认为,皆因老魏和老邓未能依照主公预定的步骤配合好,以致乱了阵脚,后又乱发信号,使咱们投入陷阱,结果,是咱们自赔上近二十条命,却一无所得,最倒毒的,是连本来已经到手的方家两个丫头,也被他们夺回去了!这不是输到脱裤子么?   严百川哼道:“放马后炮,又有什么用?现在连主公也是..没好气,张飞不笑周仓黑,还是别火上浇油,自找没趣的好。”   常百乐哈牙道:“不成,咱们非咬姓魏的和姓邓的一口不可!”   “为什么?你有什么证据?”   “他们在方家堡,好不舒服,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轮到他二人该立功之时,却反而把主公的大计,多年的苦心布置一概弄垮了害死了这多人,当然要两个家伙还个理来。”   严百川冷冷地:   “老二,你别丢人啦,试问以他二人之智,如果碰到意外的事,强中自有强中手,怎可怪他们而且他们也可找出理由为自己辩让,何况,主公神目如电,如果真是他二人吃内扒外,漏了机密,瞒不过主公,自有他们好受的,用不着你空发狠。   常百乐如泄了气的猪尿泡,直发怔道:“真是叫人气闷不过严百川倏地嘿嘿阴笑道:“老二,你等着瞧,他们二人还没有回来,大家都已陆续回来了,如果等一下,他二人还不来,又没有报告上来的话,十九是他两人“该死”了,主公一定会有表示,说不定,咱们会被差遣去找他二人呢!”   常百乐哦道:   “要得,还是老大的脑瓜子灵,嘿嘿,该他两人晦气临头了!   话未了,猛住口,他和严百川同时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是有人来了,很迅疾的破风声至。   眨眼间,便由百十丈外掠到了附近,也就是已到了二人的头顶上。   严、常二人立时听出来的是二人,身手很行。   只听有人轻噢了一声:“世才兄,好险呀,我们真是虎口馀生了,真是太惭愧了,误了主公大计,有何面目去见主公和众家弟兄?——”   一个深沉缓慢的声音:“是出我们估计之外,突然之变,非是我们不尽力,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面的,只好向主公领罪了谁会想到符振扬和章大钧会突然到了方家堡?还加上那个姓吴的,事已至此,只有向主公请示后,再图报复了..”   另一个声音接口道:“也只有这样了,还无人钉梢,该下去了!”   接着,是清脆三击掌的声音。   严百川与常百乐已听出正是切齿痛恨的“活曹操”魏世才与“妙手伯温”   邓中仪来了。   二人迅递了一个眼色。   严百川轻喝道:“口号——”上面低声应道:“啊瞒!”   “烧饼歌!”   “阿瞒”,就是一“活曹操”魏世才的代号。   “烧饼歌”,也就是“妙手伯温”邓中仪的代号。   除了他们自己人外,谁也听不懂,想不到的,这是他们特定的“暗号”   以免有个万一,碰到对方假扮冒充的人,可以用这种,“口号”问答,立知复伪。   因为,这汪浩然“行宫”所在,进出也特别严密,可称水也泼不进。   上面也沉声问:“下面是那一位?”   严百川冷声道:“护字一号———”   常百乐接口道:“护字第二号!”   上面沉声道:“原来二位护座,辛苦了。”   常百乐哼道:“请问咱们老三、老四、老五怎样了?”   是魏世才回答:   “他们三位护座未赶回来么?”   常百乐没好气地:   “回来,还会请教?”   魏邓二人隐约已听出语气不善,邓中仪答道:“我们二人只是主持‘内线’,不清楚外面的事..”   “很好!”   常百乐接口道:“恭喜二位功成回来,是否要通报入内,远接高迎?”   魏世才反而冷笑道:“彼此,彼此,二位乃“从龙”   之臣,这下主公一定会高升二位三级,赏赐一定不少!”   常百乐原想讽讥对方,不料,以而受了挖苦,不禁怒嘿一声:   “好!主公在等候二位,请吧!”   邓中仪缓了口气,徐徐道:“‘常三护法’彼此不必闹无谓意气,据小兄弟所知,由护教已被..害,连阎护教与阴护教及所属原来十殿天王可能也有..损折,我们二人并不知三、四、五护法是否系直接参与攻堡之役?   抑是随侍主上圣驾?”   严百川冷丢丢地道:“是么,都是二位的内线工夫做得太好了,据实奉告:   咱们已经查核,毁折二十一人,挂彩十三人..”   魏世才故作失惊接口道:“主上圣驾想必万安?”   严百川哼道:“主公功力通神,当然..无人能动他毫发,可是,火气大了,请二位入内亲自陈奏吧!”   魏世才道:“谢过二位护法提示了——”   人影轻坠,魏世才与邓中仪己先后飘身而下。   二人都是恢复了本来面目。   常百乐发狠道:“二位请,等下再来道喜致贺!”   一侧身,让开一边。   魏世才以牙还牙地:   “彼此,彼此。”   常百乐一翻眼,正要——严百川哼了一声:   “主公马上要升殿了,听说,已下令把三大毒刑陈列出来,不知是那一位有此荣幸,先做第一位“刑上”贵宾!”   魏世才一直向前走,头也没回地哼哼着:   “当然不会是二位护法,因二位乃主上身边之红人也!”   常百乐轻喝:   “姓魏的,你还要口花花的风凉?..”   便要有所行动。   邓中仪冷声道:“二位护法,能一同见主上最好,主公圣明,自有是非曲直,即使我与魏兄受罚,也得由主公决定..”   严百川接口道:“好的!二位请吧,姓魏的,你少在口头上占便宜!”   魏世才霍地回身,沉声道:   “二位如此无礼!等下可不得推赖!”   常百乐一挺胸,瞪眼道:“笑话,你凭什么?”   魏世才怒目厉声道:“常百乐,你可知道爵铁有别?你怎可悖词犯上?”   常百乐呸了一声:   “姓魏的,你别臭美了,你还以为你是右丞相么?笑话,等下够你受的了!”   魏世才喝道:“至少,本人现在仍是主上驾下的丞相,你,怎敢一无礼?”   常百乐耸耸肩道:“如果半个时辰后,你姓魏的仍是右丞相,再打你奶奶的官腔不迟!”   魏世才重重地哼了一声:   “等下再说!”   一摔袖,掉头直往内走。   邓中仪咳了一声:   “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同是一殿之臣,何必这样势利眼!”   常百乐正要反唇相讥,严百川己冷峭地示意他住口。   倏地,一阵丝竹细乐凑起。   云板轻响。   钟声丸鸣,严百川吸了一口气,道:“主上快升座..”   常百乐道:“可惜咱们不能离这儿,不然,大可看这两个家伙的乐子,亏得他二人还敢这样神气活现,摆他奶奶的威风!”   严百川低沉地道:“老二,我感到有点不妥,你最好别太胡调了,谁不知姓魏的是老狐狸,加上这个狗头军师邓中仪,万一他们两把臭嘴把主公说活了心,并未受处罚,倒霉的还是我们,这叫做祸由口出!”   常百乐冷笑道:“老大,你太多意了,这两个家伙,不死也得脱层皮..”   猛住口,脚步声响,是一位黄衣武士大步走来。严常二人知道这班黄衣武士,才真正是汪浩然的贴身近卫,也都是经过汪浩然亲手调教的,等于产汪浩然的记名弟子,忙屏气肃立。   黄衣武士冷峻地道:“奉令谕!请二位护法封死入口,入殿赴宴。”   严百川和常百乐同声道:“知道了。”   黄衣武士大声道:“这里有人接班,令到即行。”   严常二人忙应声移步。   把石碑移好,就封死进口了。   二人进入大殿。   两列盛筵,共是十八席,已经满了八成座。   严、常二人走向自己的座位。   只听一声娇滴滴的:“圣驾到!”   全体一致起立,肃静得很。   珠帘抖处,流苏轻曳。   一王者衣冠的人大步而现身,后面紧随八位彩衣宫女。   王者坐定,宫女雁列“人”字。   他一声严厉的:“众卿入座。”   大家一致躬身道:“谢主公赐坐。”   王者一仰面,赫然正是“四绝诸葛”   汪浩然,他没有死在地道里?只见他目射熠熠威芒,向左右疾扫一眼,大家都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噤若寒蝉。   他开口了!“各位卿家先且进食,孤等下再说话。”   大家好像松了一口气。   宫女们穿梭般进酒上菜。大家虽然吃喝,一颗心还在七上八下,没有放下来。   只见汪浩然自己拿起银刀,割食一鼎烤猪。   宫女在旁酌酒。   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仍是豪迈本色。   大家也就痛快吃喝起来。   好容易,汪浩然放下了银刀,一仰上身,靠在虎皮背垫上,吁了一声:   “各位卿家,孤这次,承认失败了!”   大家忙停止吃喝,没有一个敢于开口。   汪浩然猛地一正身坐定,右拳紧握,猛烈地摇晃着,吼道:“孤不喜欢失败,讨厌失败,要追究失败的责任!”   一二一   他说时,目射凶光,满面杀气,那里像是平日雍容镇定,谈笑自如的“四绝诸葛”汪浩然?   简直变成了狰狞的夜叉罗刹。   阶下列座的群雄,除了少数的二三人还能冷静外,都已紧张得股栗、心悬、冷汗冒出。   因为,他们在积威之下,对他这位“主上”奖赏时,能使人感激鼓舞,惩罚时,能使人心胆皆裂的一套,太熟悉了。   现在,“主上”已在盛怒之下,要严究失败责任的话,该是人人有罪,甚至包括了“御驾亲征”在内的汪浩然。   当然,“主上”是“圣明”的,决不会罪及自己,只不知那个倒霉?只要“主上”举手开口之间,谁就该死!   死,并不足惧!   怕的是先上酷刑,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也难!   一想到酷刑,再看看已经摆在阶下,用红绫遮住的特制刑具,每个人都连心也麻了。   何况一人有罪,还可能罪及妻室子女呢。   因此,全场空气,立时有使人窒息之感。   汪浩然阴厉地横目扫视全场一遍,喝道:“请右丞相先奏陈经过——”   右丞相?正是“活曹操”魏世才。   只见他一欠身毫无表情的凝声道:“据臣下所知,臣与邓中郎皆已凛遵主上谕示,克尽厥职,只是,姓符的突然而到方家堡,殆非臣与邓中郎所能预知者..”   汪浩然截口道:“只先说说你与邓卿的部署经过。”   魏世才沉声道:“自三年前经主公指示机宜后,臣下与邓中郎即一面着手在地道里下工夫——那条地道,本来有专人看守,经常打扫,由于臣下调换了我们的暗卡接替此职,遂能逐步依照主上谕示进行改装土木消息,姓方的狂妄自负,亦从未过问这条地道,臣下已经严饬所属,一切谨依主公所谕示按步完成——”   汪浩然沉声逍:   “所属都可靠么?”   魏世才道:“臣下可以身家担保无一会泄密于外人!”   汪浩然道:“如此,姓方的又怎能及时有备,把家小移动?”   魏世才道:“主上圣明,此非臣之下愚所可料及。”   汪浩然阴沉的:“邓卿奏来。”   妙手伯温邓中仪欠身道:“臣奉命辅佐右丞相,事发前忙于指挥所属在外布置疑阵,张贴揭帖,赶回方家堡时,已是进入‘情况’中,一切皆系依照主公谕示进行!”   汪浩然仰面大笑,接口道:“据右丞相和邓卿说来,错处皆在孤亲自主持的外线出了乱子是不?”   魏、邓二人同时躬身道:“不敢,决无此意!”   “那未!”   汪浩然沉声道:“错在何处?”   魏世才道:“臣下拙见,全误于未估计到姓符的会适逢其会“岂有此理?”   汪浩然怒喝:“右丞相,就算符某人误了我们大事,可是,该知道,他只是突然来到,是么?”   “该是如此。”   魏世才道:“不过,符某人可能潜身在附近!”   汪浩然震声道:“不论如何,符某人该是临时现身在方家堡是么?”   “主公明鉴,确实如此!不然,臣下也不至措手不及如果早有朕兆,早已飞报主公了。”   汪浩然道:“既然如此,请问符某人也是人,并不是神对否?”   魏世才与邓中仪互看一眼,邓中仪躬身道:“清恕臣下愚昧,有妄言上奏。”   “说!”   汪浩然冷声道:“大约是认为符某人有‘天下奇才’之誉是么?”   邓中仪沉声道:“诚如主公所言,符某人既非浪得虚名,即使他的智与力皆在主公之下,但在臣下之上,则是事实。”   汪浩然哼了一声:   “以事论事,符某人即不是神,何能预知?岂有一到方家堡就能洞悉知微之理?由此可知必有背叛孤者!”   他话未罢,霍然虎地起立!只见他双手按在案上,双目厉芒迸射,瞪定魏、邓二人,声音严厉得叫人头皮发炸!“请二卿面对着孤,对孤交代!”   这时的汪浩然,神色狞恶如鬼。   别说是面对他严词诘问的魏世才与邓中仪。   便是其他的在座群雄,也感到心惊胆战。   大家的目光,不敢向汪浩然看。   却一致集中汪视着魏、邓二人。   这种无形的压力,特别使人战悚。   魏、邓二人难得的镇静,但也显得惶恐地应声仰而,向汪浩然平视凝目。   汪浩然声如刀切:“说吧!”   魏世才栗声道:“主公一言抉微,自是洞察为明,究是属下何人泄密?   或者另有别情,需待查证事实真相,请主公息雷霆之怒如何?——”   汪浩然连连拍案,喝道:“右丞相,中郎将,孤待二卿不薄,是否?”   魏、邓二人同时躬身道:“主上大恩,微臣碎骨难报!”   汪浩然哼了一声:   “你二人,也是才智过人,理应不在符某人之下,差也相差不多才是,为何被符某人在倏来倏去之间,为符某人如戏婴儿?以致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使孤大业受挫,损兵折将,连左锦卫也落人手,而你们却是连已到手的两个方家丫头,也仍被夺去,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全场顿感灰头土脸,都低下了头。   魏世才沉声道:“请主公息怒,臣下知罪,当是如何着手反扑?以报此恨,而收桑榆之功?——”   汪浩然喝道:“你认为如何?”   魏世才躬身道:“以臣下拙见,主公万安,正宜平心静气,沉痛检讨此次过失之根本原因,而且,以主公之圣明,应当先浮三大白,大笑三声才是!”   汪浩然怒道:“你,说什么?不知自愧,还敢轻言相戏于孤?”   “非也!”   魏世才侧目一注邓中仪,一字一句地:   “邓中郎,主上正当亢阳气盛之际,请婉约陈奏,意下官所不逮?”   中仪震声道:“臣有渎言上奏。”   汪浩然厉声道:“说!切勿狡辨!”   邓中仪道:“以臣管见,右丞相之意,是借古喻今,请主上发挥魏武雄风大度..”   汪浩然冷笑道:“右丞相以阿瞒为师,念念不忘孟德,眼前之事,与魏武何于?”   邓中仪朗声道:“想当年,魏武以布衣起干戎行,牢宠英俊用文武,遂使文武归心,宛城遇张羽,赤壁周郎,华容逢关羽,西凉窘马超..失利者多矣,而终成大业,千秋令名,皆因曹公高瞻远瞩,不计一时之得失耳..”   汪浩然哼道:“以卿言,是责孤度量不如曹公乎?”   邓中仪躬身道:“主公误矣,只有曹公不及主公,毋论其他,曹公除了风流差可与主公辉映外,非若主公之万人敌也..”   汪浩然一注魏世才,冷声道:“右丞相有‘活曹操’雅号,若论曹公,该属右丞相才名至实归,孤当不辞度量不大之讥,非追究此事不可..”   魏世才忙接口道:“当然,便是臣下,受此大辱,也誓必与符甚人周旋到底不可,愿肝脑涂地,为主公效尤犬马之劳,以赎此愆——”   汪浩然疾声问:   “二卿计将安出?”   魏世才木然道:“容等陈奏上!”   汪浩然道:“不能立即奏陈?”   魏世才悚然道:“鉴于前车,难保没有内奸,为防万一!   “什么话?”   汪浩然截口道:“此乃禁地,在座重卿家,皆孤之心腹肱股,有何话不可说?”   魏世才欠身道:“主公恁地诏示,臣下敢陈管见——”   汪浩然一拂袖,道:“奏来。”   又自坐下。   虽然他仍是杀气罩脸,逼人的凶威已因坐下而一敛。   全场也顿感紧张一驰。   魏世才不慌不忙的道:“由于符某人之现身方家堡,形势逼人,臣下与邓中郎不得不抽身,但我们所属的暗卡,十九未撤出,随时可与联络,再拉上线,不失为备用闲棋..”   汪浩然接口道:“右丞相,未免太轻估符某人了,你二人一走,别说瞒不过符某人,即使粗犷如方某人者,也必恍然有悟,你二人先自撤回,乃弄巧成拙的败着,不过多丧失不少‘暗线’而已!..”   魏世才又道:“以臣拙见,虚实奇正之间,符某人未必能够迅速采取行动,即使,他已有所疑,以他假仁假义的心性,也非先掌握好证据,抓到事实不可!如此,则非咄咄可办者,在争取时机上,仍对我们有利!..”   汪浩然截口道:“利在何处?具体说来。”   魏世才道:“一方面,方某人等既然已知他们身边有了不稳,必然先得分心注意安内,就无形减少了他们及时策划对付我们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他们为了根除内患,决不会轻举妄动,因我们多年来在方家堡布下的棋子,亲疏皆有,方不同也弄不清楚,即使符某人手段再高,也决难在短时里取得证据,如此,主客动静之间,先机主动的关键仍掌握在我们手下!”   汪浩然道:“左锦卫仍陷敌手,当前之急必须先把他救出,当用何笔?..   因为,阿壁落在他们手上时间越久,越是对孤不利!那因为,符某人曾经见到阿壁与阿玉一次!..”   邓中仪适时接口道:“好教主放好,臣下可保证左锦卫也能够逢凶化吉,至少,自保有余,进则可以收到‘深入钉子’的效果。”   汪浩然哼了一声:   “论阿壁,是经孤调教过的,如是落入方某人之手,孤可高枕无忧,但,落在符某人之手,则很难保险,那因为,符某人之老奸巨滑,非阿壁所能比试者。”   魏世才缓声道:“臣有一计,唯太险绝,不敢妄言——”   汪浩然道:“且说说看!”   魏世才躬身道:“主公圣明,当知‘舍身喂虎’之计。   “舍身喂虎?”   汪浩然咳了一声:   “此计孤曾行之,而且有效,克奏肤功,左丞相也曾表示倾服!可是,可一不可再..”   “不然!”   魏世才道:“左丞相何在?臣下愿凭管见,与他各出一策,由主公卓裁!”   汪浩然目光一眨,冷然地:   “左丞相..此次耗力甚巨,不宜劳神,右丞相只管奏来,救人如救火,时机稍微即逝——”   魏世才道:“主公神明英武,如果能够及时以符某人故交好友身份赶住方家堡,和符某人套上旧情,神面明之,要回左锦卫,不过反掌之劳耳。”   汪浩然仰面道:“此本可行,孤亦曾计及之,唯孤曾经和傅家小儿照过面,已葬身地道之里,再往见面,岂非使傅家小儿滋疑?   魏世才道:“除此外,恕臣鲁钝,一时想不出更可争取时机,救回左锦卫良策了!..”   “这有何难?”   是常百乐忍不住叫道:“就由主公下令,倾我们之力,先通知留在方家堡的内线,智取或力夺就行了!”   汪浩然哼道:“此乃莽失之见也,常爱卿勇则勇矣,论谋非汝所擅,勿多言徒乱孤意!”   常百乐尴尬地窘笑了一下,又叫:   “主公,千万相信..左丞相的话,那等于请主公送上门去!..”   “老二住嘴!..”   是严百川喝住他,死瞪了他一眼。   汪浩然仰面道:“孤倒不在乎再去方家堡?当今之世,亦无人能奈何孤一根毫发!..”   魏世才躲身道:“主公神威,天下莫与京,如果重入方家堡,再见符振扬,救回左锦卫,只此一事,亦足震憾天下,卓绝千古了!”   汪浩然目射异采,仰天大笑道:“好!孤就再往方家堡一趟!”   “不可!不可!”   又是常百乐叫道:“主公千万勿听魏某人之言!”   “什么话?”   汪浩然大喝道:“常爱卿,怎可对右丞相无礼?先向右丞相赔罪!”   常百乐叫道:“臣下有话说——”   “好!你说!”   汪浩然厉声道:“如有乱说,二罪并罚!”   常百乐道:“第一,臣下认为此次之失,使咱们大家倒霉,臣下三位盟弟生死不明,皆是魏某与邓某二人误事,推原祸始,该先把他二人拿下究罪!”   汪浩然道:“还有呢?”   常百乐道:“魏邓二人,狼狈为奸,既失机于先,误主公大事于后,现在,又竭力怂恿主公再去方家堡,主公以万金之躯,岂可轻于涉险?分明是他二人存心不良!..”   “住嘴!”   汪浩然喝道:“此乃孤之决策,右丞相与中郎将只是献策而已,权冲在孤,姑念直言,不予究罪,还不快向右丞相请罪,再给孤退下!”   常百乐还未开口——   严百川死人断气似的冷哼一声:   “老二,快照令谕行事!”   常百乐刚叫了一声:   “老夫——”   一二二   “什么废话?!”   严百川狞声喝道:“你敢抗命?”   常百乐一凛,咽下一口恶气,向魏、邓二人一拱手,道:“咱有错说之处,请包涵。”   又向汪浩然一躬,道:“臣下知罪。”   魏世才沉声道:“彼此皆一殿之臣,此需合力同心,效忠主上,一旦主公大业告成,彼此风去际会,同沾恩泽,毋须意气用事。”   邓中仪也肃声道:“我们同为主公大业效为尽忠,毋以确怨介意,三位令拜弟尚未可断定不讳,即使有个万一,也是为主公克尽忠义,简在帝心,主公自有轸念表示,我们当尽力为己成仁捐躯之同僚报仇泄恨才是。”   严百川道:“但愿如此,老二还不谢过?”   常百乐只好抱拳致歉。   这也难怪!   常百乐原以为魏、郑二人这番必然吃瘪无疑,极想快意私心。   本不,汪浩然在赫然震怒之下,常百乐方以为魏郑二人必受酷刑,可是,在魏世才一番回话后,汪浩然就雷声大,雨点小,真的应了严老大的话儿了。   常百乐恨怒之下,无处可泄,才口不择言。   结果,又是自讨没趣。   他到底也是老奸一个,除了没有魏郑二人那份口才及那一份深谋思虑外,也懂得鉴颜辨色,一见苗头不对,也只好忍气吞声了。   魏、郑二人的话,也确实使人无反驳余地。   严百川向汪浩然一躬,道:“老二性直口快,一片忠心尚祈主公三思明察。”   汪浩然颔首道:“二卿忠诚直谏,孤甚嘉慰,孤自有主张。”   严百川退回原位。   汪浩然一凝神,目注魏世才道:“重去方家堡,是孤已决定之事,唯面对大敌,关系至大,如谋定后动,右丞相有以教孤否?”   “不敢!不敢!”   魏世才躬身道:“主公雄才大略,当代一人,必然胸有成竹..”   汪浩然接口道:“右丞相勿谦,昔日姜尚,子房,诸葛温伯等皆帝者师,当前,正是各位爱卿大展抱负,各展奇才之时,应当言无不尽,孤适才有失态,乃一时心情不佳,现已平心静气,敬纳众卿进言。”   一捧金斗,大笑道:“众位卿家,孤敬酒了,务必尽欢,畅所欲言!”   他这一手,顿使全场有“受宠若惊”之感。   大家一致起立举杯,躬身道:“谢主公恩典——”   全场一致干杯尽觞。   气氛也为之一松。   汪浩然震声道:“各位卿家,当前是为山九仞,只差对付符某人与这一篑了,务必全力以赴,事成之日,孤家决不相负,当与众卿共享尊荣。”   大家顿时有“鼓舞”之心情,无不振奋。汪浩然又注目魏世才,道:“请右丞相先抒高见。”   魏世才不慌不忙的道:“冲盱大势,仍是我们占了优势,主公手上握了几张大牌,每一张打出,皆可使符某人手忙脚乱,何忧之有?...”   汪浩然轩眉道:“右丞相能为孤一借箸否?”   “当献献曝之枕。”   魏世才缓缓地伸出一手,屈指道:“第一,符某人与章某人之家眷..”   汪浩然截口道:“这一点,孤已有腹案。”   魏世才一哦,又屈一指道:“第二,曾经大闹方家堡的符家小儿,可兹利用者大矣!..”   汪浩然接口道:“关于此子,孤已早传令命彼暂时藏身一处隐密之地,等孤安排。”   魏世才一摊掌道:“第三..”   话声甫出,锦衣武士入报:   “姜总巡阅使在外求见!”   “哦!”   汪浩然虎地起立,道:“姜贤弟回朝,真天助孤也!”   一挥手,喝道:“说孤有请——”   锦衣武士暴喏退去。   汪浩然大笑不已道:“孤当亲迎姜总巡阅使,众卿随孤出迎。”   全场应声起立。   汪浩然已龙行虎步,在八个宫女雁翼簇拥下,大步下阶。   “活曹操”   魏世才以下纷纷离座,肃然紧跟在他身后,只听一声:   “微臣姜传远回转复命——”   在两个锦衣武士引诱下,一位玉面朱唇,仪容俊朗的中年人——却是穿着一身北方庄稼佬打扮,倏然由甬道走来。   此人正是“玉面子牙”姜传远。   大约看到了已经步出宫门,宁立阶上为首的“四绝诸葛”   汪浩然等,呆了一下,立即大步上前,一拱到地,道:“传远何德何能,怎敢惊动圣驾暨各位——”   话未了,汪浩然已歉步下阶,亲自扶起姜传远,大笑道:“卿有大功,且有苦劳,孤赏罚分明,理当迎卿于十里之外,惜目下有碍于敌方耳目,委屈爱卿了。”   说着,执住“玉面子牙”   姜传远的右手,并肩上阶。   那两个锦衣武士已迅速退回甬道。   魏世才看了郑中仪一眼,彼此心中明白——   那因为,四面甬道中都已由锦衣武士轮值——而这班锦衣武土,总共不过十八人,原无汪浩然的记名弟子,本来是分为锦衣,黄衣二队,由连城壁与尉迟玉各领一队,除了汪浩然外,不受任何人指挥。   因此,这班人无异是汪浩然的贴身心腹。   派出心腹弟子把守四面八方出入口一一证明汪浩然已经动了杀机,一则准备杀人,特别戒准严密,二则封死四面出入口。   在这种森严周密的部署下,的确是无异地狱,外面的固然无法进入,内面的人也别妄想企图逃出。   而且,汪浩然可能准备下毒手的对象,开刀上刑的第一个或第二个,就是他魏世才与郑中仪!   魏郑二人也暗自抽了一口冷气。   只不知何故?汪浩然竟“放过”   了他二人。   而且,又是“言听计从”   ,完全是一副汪洋大度的样子。   更不清楚汪浩然何以独对“玉面子牙”   特加宠眷?   姜传远立了什么不世大功?   至少,魏、郑二人还不知道。   他二人也只好除了暗中戒备外,也无别策。   汪浩然挽着姜传远的手,直到玉案之前,才放了手道:“来人,为姜总巡阅使特设金花席。”   宫女应声照办。   “玉面子牙”   姜传远忙逊谢道:“主公如此厚待,臣下万不敢当———不胜惶恐之至———”   汪浩然道:“卿有大功,当受殊遇,卿当以有功受上禄为荣,勿辞也。   ”   官女们已经花团锦簇,踵事增华的白宫们律移来一张铺锦石案,满缀金花的金交椅,象牙箸,紫金夜光怀,果然一切比众不同——就设在汪浩然玉案之前。   汪浩然已入座,再次举手道。   “为姜总巡阅使奏‘齐天乐’,进摩加舞———”   乐声立时悠扬而起。   姜传远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严百川、常百乐等皆有不胜艳羡之色。   汪浩然手捧金斗,道:“姜爱卿,孤敬你三斗。”   早有侍立在金花席旁的彩衣宫女盈盈奉袖,纤纤玉手捧玉壶,款款,浅笑为姜传远酌酒。   姜传远忙肃然捧杯过顶,站起。   “君”与“臣”,各尽三大斗。   汪浩然四扫一眼道:“众位卿家,同贺姜总巡阅使——”   魏世才首先起立。   邓中仪续之。   他二人以次,依序起立,奉杯,为姜传远贺功。   姜传远玉面飞红,一因被酒,二因激奋,酡颜陪笑连连致谢。   香风先到,在细乐“宫门”,后悦耳赏心中,由宫门后板檀轻响,两行只御轻纱绕缭的美女,载舞回旋而出。   在座的除了汪浩然身后八个宫女及侍宴执壶,上肴进酒的宫女,由于同是姑娘家外,几乎都为左右各八,两行红粉妖艳的无遮色相吸住了眼光。   因为,她们是等于裸体。   除了脐下妙处,各缀了一朵五彩金花外,寸丝不挂,半缕无存,那些轻曳生姿,回旋起舞的轻纱绕缭,有等无奈眼光下,尽是活色生香的凝脂嗣体也。   本来,万紫千红皆是色,动人情处不须多。   而现在的十六位美人儿,却是个个天姿国色,燕瘦环肥者有之,高短合度者有之,有美皆准,无麓不臻。   只见酥胸如雪,点点鸡头肉,滑腻犹如塞上酥,随着她们每一动作,酥胸起伏间鸡头肉鲜红欲滴,抖颤不止。   柳腰轻摆,是不胜情,有叫人紧搂一把之非非想。   最妙的是她们好像存心挑逗,无限春情,都洋溢在每一回旋舞步间,包括了她们的眉毛、眼睛..”   此时,大家都能感觉到她们的柳眉在说话。   媚眼斜飏处,也是在“传情”。   眼波才动被人猜?   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们的舞步,是由轻缓曼妙,而逐渐急荡加骤。   玉股由导动而至玉腿频挑..   常百乐第一个直了眼,口水流到下巴上,他还一点不知道哩。   同样差不多的,都津津有味,只顾看,忘了吃,酥麻了半边,如痴似醉..   渐渐的,大家都感觉出一点“异状”——那就是,她们好像是专为表演给汪浩然与姜传远二人欣赏似的?因为,她们每一动作,充满的肉的惑诱,欲的挑逗,而她们的引诱“对象”,挑逗“目标”,应该说是针对姜传远一人而发。   连高坐在上的汪浩然,也只沾了坐在正面,和姜传远一同直绵的光而已。   大家先是为色相所迷,并不怎样。   等到发觉了这点“秘密”后,都感到不是味儿。   却在心中暗想:   “原来奏乐是给姜某人听的?”   摩伽舞,也是给姜传远看?好呀,姓姜的独邀“圣眷”,等于一人受用。   大家只是癞痢头赶亮——借光罢了。   除了“活曹操”魏世才与“妙手伯温”邓中仪二人心中有事,目不在色,不当一回事,只是虚应故事的故作欣赏状尝,其他的在座群雄都有多少感到受“冷淡”而影响到了额外心情。   这当然都在汪浩然意料之中。   他正在肚子的鬼八卦,转着害人的念头哩。   因为,他已经有了极恶毒的“构想。”   不错,他真准备再去方家堡。   可是,他岂能对魏世才与邓中仪释然无疑么?但他知道,魏邓二人皆是深沉多谋,所学不在他之下的人,在未取得确切证据之前,对他二人无法藉词加罪。   要怎样才可证明自己心中所疑呢?要如何才可抓住魏邓二人背叛他的真凭实据呢?这就不是简单易举的事了。   他明白!他必须先咬牙忍下来。   他必须先稳住魏邓二人。   而后,才好一计接着一计,只要证实了魏邓二人背叛了他,那时呀!哼哼..   他更清楚,他现在面对的,不止于外患——要全力和“四海游龙”符振扬,“关东大豪”方不同,及加上一个可能仍在人世的“八方一剑”章大钩等全力周旋,假定此次奇袭方家堡之意外失败,是由于魏世才和邓中仪窝里反,泄了密所造成的话,他还得对付这种内忧!   而这种内忧,属于心腹大患,较之外患,犹为严重。   如果两者相较,他深知内忧比外患更可怕!   因此,他必须先安内,再御外,或者,一石二乌,同时下手。   要如何才能运用得恰当呢?这就是汪浩然要借这场分散别人心神的细乐妙舞空间,仔细斟酌了,当妙舞正到妙处,   他心中已叫:   “..有了!..”   一二三   有了,什么呢?只有他自己肚内明白。   至于他为何独对姜传远偏宠有加?当然,也有他的用意。   汪浩然平生的信条,就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不折不扣的曹操信徒。   当一曲“齐天乐”奏罢,也正是摩伽舞到叫人心迷意乱之际汪浩然一声:   “退下——”   他先鼓掌三响,表示对舞伎们的嘉奖。   乐声停,妙舞歇。   她们翩若惊鸿的向帘后隐去。   只留下一阵阵的香风袅袅。   汪浩然哈哈道:“各位爱卿,此乐何如?”   大家当然轰声叫好。   他又笑道:“此舞何如?”   大家又叫好如仪。   他一与举,道:“此何足道哉?待大功告成,孤当集天下之味,天下之乐,穷视听之娱,尽身心之畅,随心所欲,与众卿共享之———”   一顿,又道:“而且,届时,众卿亦可各出心栽,自行受用,予取予求,不负平生大志,始不愧为大丈夫,众卿以为何如?”   严百川首先大呼:   “全仗主公之福!”   群雄轰然呼应。   汪浩然笑了,目注姜传远,道:“姜爱卿——”   姜传远忙起立躬身道:“臣下在。”   汪浩然道:“适才之舞伎,本是孤后宫家乐,其中,不乏北地胭脂,南朝红粉,越女芳菲,吴娃媚婉,卿乃解人,认为彼等,亦算人间殊色否?”   姜传远忙道:“能得主公准后宫之选者,无一不是人间绝色,一代美人也——”   “姜卿?”   汪浩然笑道:“卿如有特垂青眼者,尽可指出二至四人,当赐卿侍寝—   —”   姜传远大惊,避席惶声道:“这个..臣下斗胆如天,他不敢妄想!”   汪浩然正色道:“姜卿岂嫌伊等庸脂俗粉?或者,有‘只惜海棠春早发,可怜蝴蝶采残枝’之意乎?”   姜传远冷汗如浴,下跪阶前,顿首道:“臣下万死不敢有如是想法..”   汪浩然沉声道:“卿可知‘君无戏言’否?”   姜传远忙道:“臣下知道,只是..”   汪浩然道:“即知孤言不轻发,何得抗命。”   姜传远促声道:“臣下肝脑涂地,杀身难报。”   压浩然颔首道:“姜卿平身——”   姜传远应声起立,不敢仰视。   汪浩然缓声道:“因卿有功,孤乃有赏,侍女中,有半数未经孤之御幸,卿不便自择,孤当为卿选取四位,卿毋辞也..”   姜传远只是连声称:   “不敢当,不敢当此厚赐..”   汪浩然一摆手,目扫全场,震声道:“各位卿家,孤重赏姜卿,汝等亦有所疑否。”   魏世才躬身道:“主公禅武,决不当之事..”   汪浩然点头道:“孤当然有对众卿宣告之必要——”   一摆手,道:“姜卿,且人后殿歇憩,人浴更衣。”   姜传远忙躬身退人偏殿,自有宫女侍候。   汪浩然目扫群雄一遍,沉声道:“众位卿家,姜总巡阅使奉孤之命,改容貌为一驼背老人,屈作‘南庄’看守果园的老苍头,月支制钱五角——也只有鄙吝出名的史某人,才肯化如此贱价雇用一个年老的人,但经他的灵活运用,不但能知‘南庄’动静,还能利用深夜负责与大江以南的分支舵聊络,以不同的面目与身份出现,卓著功勋,使大江以南的一切大小事宜——免孤分心悬念——”   一顿,右拳紧握有力的按在玉案上,大声道:“能如姜卿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效忠于孤者,难能可贵,因此,孤深喜之,众卿以为如何?”   原来如此。   魏世才缓声道:“主公神极莫测,赏罚严明,臣等于深为感奋,亦同感惶愧无地,当全力有以赎罪。   群雄同声附和。   汪浩然仰面傲然道:“孤今日,可说谋臣如雨,猛将如云,符某人与方某人又何足道哉,成大功,竞大业,指弹间事,现在,听孤部署一下——”   群隐肃静倾听。   汪浩然大声道:“第一、重去方家堡,是孤之愿,且系由孤单身而往!   第二、由于左丞相需要静养,此地暂由左丞相代孤坐镇,并调度一切。   而由邓中郎佐理策划。   第三、众卿暂时按兵勿动,唯需联络南下扬州对付姓龙的和林家老小,接应阿玉,一同北来——”   群雄相顾,无一人敢于开口。   因为,汪浩然这种决定,实在大出人意料之外。   第一、大家以为汪浩然纵使自负天下一人,真有天下无敌之能,要再去方家堡,无异闯龙潭,人虎穴之险。   依情依理,即使汪浩然欲逞能,独马单身前往,他非派出大批高手,在附近听令,随时准备接应他不可。   而汪浩然已经否定了,的的确确,只有他一人去。   第二、他指名留下“活曹操”   魏世才代他留守及留下邓中仪这个“妙手伯温”   在此,也是“怪事”。   首先,常百乐直发怔,心中好不气闷。   因为,此次方家堡一役,汪浩然仅以身免,可说大败亏输。   在事实真相未查明之前,无疑的,以魏邓二人涉嫌大。   现在汪浩然竞公然给魏、邓二人授以重任,岂非已认定了魏邓二人清白,有功无罪,才如此付托的。   这样,简直是皂白不分,叫人难以置信,常百乐首先感到不服。   只是,他尚未及表示什么,已被严百川冷酷的目光止住了。   “主公,臣有一言!”   是魏世才沉着的,开了口:   “务祈主公垂听。”   汪浩然一哦道:“右丞相有何高见?”   魏世才道:“臣以待罪之身,理当先驱效命才是,但以主公已宣示‘单刀赴会’,臣下在此次方家堡泄密之嫌未全部水落石出之前,不敢接受重任——”   汪浩然轩眉道:   “右丞相之意如何?”   魏世才道:“愿乞命赴扬州一行,务期此次南下,必然圆满报命。”   汪浩然笑道:“扬州几个小辈,不足挂齿,何能大才小用,劳动右丞相?..”   魏世才接口道:“臣无别意,但求心安,不愿留在是非未明之地,亦示出处分明。”   汪浩然道:“右丞相,孤与卿,名属君臣,情同手足,孤决无见疑之理,疑则不用,望卿勿辞,而且,正好趁此空隙,让卿与魏卿得与嫂夫人等团聚——孤已命专差往接嫂夫人去矣。”   魏世才一哦,谢道:“主公如此厚待,使臣下更是汗颜无地。”   邓中仪也谢道:“主公如此体恤,不胜感奋。”   汪浩然笑道:“如此,反见生份了,二位卿家,应知当前重任艰巨,非二卿留守,孤不放心——”   魏世才道:“主公如此厚爱,臣下敢不竭诚以报?此地留下邓中郎与姜总巡阅使已足,臣下仍盼能暂时避嫌——”   汪浩然沉吟道:“恁地——”   又一哦道:“孤倒想起来了,关于不久前,孤在‘龙驹寨’曾经有所发现,即是牛家父女,经查证,确系马家丫头和老仆家将之一,据阿壁,阿玉报告上来,彼等二人已经在中途分手,经孤派出人马打探,根据陆续报告,那老头与马家丫头可能藏身隐迹在济南附近,孤甚不放心..”   魏世才躬身接口道:“此事,请交臣下亲自走一趟如何?”   汪浩然笑道:“此亦大才小用,不过,马家老少,身怀‘绿玉马’,正是‘四大绝学’之一,彼等二人,可能就在潜修绝学?如此,则兹事体大,有劳右丞相辛苦一趟,自可如探囊取物之易,好得历下(济南)距离较到扬州近,我们暗卡也多,呼应极便,左丞相如有所得,或孤有急务需与右丞相相商,随时可用飞鸽传书——”   魏世才忙道:“如此,臣下立即进行。”   汪浩然道:“还有一点,一有发现马家老少踪迹,请左丞相谨记一点,只可生擒,不可毙之!至要,至要。”   魏世才道:“臣下知道了,就此拜辞。”   汪浩然一哦,道:“别忙,方才右丞相尚有未竟之言,便为姜卿回来所中断,孤还要听听高论。”   魏世才恍然道:“原来这样,主公虚怀若谷,何须臣下多赘一词..”   “不然!”   汪浩然正色道:“一言之得失,有关成败,孤如不听完右丞相高见,就难释于怀。”   魏世才想了一下,恭谨地道:“方才臣下是列举到第三点,实在是不成熟,尚未经深思的拙见。”   汪浩然道:“愿闻。”   魏世才道:“因主公为人所不能为,采纳臣下‘舍身喂虎’之计,有再去方家堡之行,臣下偶触灵机,假如主公趁此与符某人见面,是以故人姿态,不妨倡言因得悉昔年‘四大家’之后代子女,已经有了讯息之说,以他们父执身份,邀请符某人联名发帖广告天下同道,要为‘四大家’老友后代重整门楣,光耀门户,地点就不妨暂借方家堡,如此,天下令名雅望,皆属主公,既可先立于万全之地,又可藉此释符某人与方某人之疑,解救左锦卫,不过反掌之易耳,何况,还可因此引出‘四大家’的子女..”   汪浩然静静地凝神听着,至此,大笑而起,道:“孤正有此意,孤正有此意,右丞相所言,竟与孤心意相通,不谋而合,此所谓英雄之见——”   魏世才忙道:“臣下只是献曝之忱,存供主公参考,早知主公胸有成竹,比臣下必更巨细周到,又何须臣下绕舌哉?”   汪浩然哈哈大笑,道:“兵贵神速,孤立即途往方家堡,需稍事准备,卿等可照孤方才所示而行!..”   魏世才躬身道:“臣下先行一步了。”   汪浩然颔首道:“孤静候佳报,待孤回宫时,当与丞相畅叙、与众卿共进庆功酒。   哈哈——”   大笑而起,一挥手,离座。   魏世才已一揖而退。   他是这样进来,又这样出去,很干脆。   汪浩然回顾道:“邓卿代孤送右丞相出宫——”   又向群雄举手道:“众卿静待孤回宫可也——”   人已大步掩没珠帘之后。   群雄早已离座起立恭送如仪。   魏世才在谦声道谢中,与“奉命送他”   的邓中仪匆促进入甬道。   他二人前脚刚走——   四个宫女匆匆走出,她们各自招手,先把严百川,常百乐及另外二位黄衣护法叫近身前,低声吩咐了几句——当然是代汪浩然传命。   只见严、常二人和另外二位护法神色凝重的匆匆抽身而去。   接着,又走出另外四位宫女,也是各自召人传下汪浩然的密令。   又有几批人先后脚出去。   以前后八宫女出来各自召人听命的紧张来说,当可知道是有极紧急的差遣或者是最机密的任务。   实在,是二者兼有之!..汪浩然在后宫卧室中,召见了“感激涕零”   有余的玉面子牙姜传远,促膝附绝,密语了近半个时辰,在二人相对一笑中,汪浩然满意地目送姜传远退出的背影,面上涌起诡谲而又阴厉的狞笑,双拳紧紧的握住..   而后,他又召进了八个锦衣武士与八个黄衣武士。   继之,又召进了八个宫女。   也不知汪浩然对他们与她们吩咐了一些什么?当他们和她们先后退出后,汪浩然匆匆而细腻的“打扮”   了一番,一拉暗门,在铜镜移动中,倏地消失在镜光四映中..   晨雾很浓。   整座方家堡,为浓雾所笼罩着,如由远处看,高耸檐牙屋角,时隐时见,很有海市蜃楼的景象。   正是方家堡大劫后的第三天早上。   有一个人,“拖”着一步千斤重,十分吃力的步子,摇晃着身形,走十步,停一停,挣扎着向方家堡走。   虽然已是快天光的时份,由于雾气太浓,目力难及丈外,这个人一直似在切盼有人出现,而偏偏使他失望。   虽然,前面一箭之外,就可看到方家堡甲地连云的巨大影子,在这个人而言,竟似咫尺天涯,一步犹如千里之远。   终于,他一阵摇晃后,跌倒了。   再也不能站起了,他呻吟出声。   适时,有急促的马蹄响起,而且,泼风般快。   一二四眨眼间,蹄声已经在离这个人的十多丈外飞驰而过。   而且,还有豪迈的大笑:   “不名兄,你可服输了?”   另一个声音嗨嗨着:   “还是不服输,咱们换一下牲口再比如何?”   “好!好!骑术是无法取巧的,再放一马好!”   “就比这一程,如果仍是你老兄高一着的话,我才相信——”   “行!这是第七次了,当年诸葛武候‘七擒孟获’,换得孟蛮子‘南人不复反矣’的话,现在咱也希望听到不名兄认一个‘输’字!”   “好!看到底是谁猛着先鞭!”   说话的正是“关东大豪”方不同。   另一个不服输的,当然是“寒山孤客”吴不名了。   二人正在交换坐骑。   方不同上了那匹白马。   吴不名则在整理着原是方不同骑的那匹“乌雅”。   方不同扬鞭笑道:“不名兄,这匹白马,是万中选一的‘照夜玉狮子’,又名‘一块玉’,论脚程,‘乌雅’不及它,至少差了一皮,咱可以让你先放辔一箭之远——”   “这是什么话?”   吴不名叫道:“方兄未免太岂有此理,好比下棋,要人让子,还比个啥?不是等于先自认棋差一着了吗?”   一二四   方不同仰面大笑:   “好!好!练过这一趟,也该回堡了。”   原来,他二人是在比赛骑术呀。   南船北马。   北方人精干骑术,一靠秘传心法,二靠天天练习,而大早跑马,是等于和尚“早课”,老话就叫做“溜马儿”。   倏地,吴不名“噫”了一声:   “什么?”   “不同兄,你听——”   方不同一哦:   “有人!是那一位朋友?”   人已骤马而来。   那因为跌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时断时续的微弱呻吟声息,把吴不名与方不同惊动了。   方不同循声驰马过来,吴不名也继之跟到。   方不同猛勒丝缰——他的坐骑,险些要踏过躺在地上的那人。   “朋友!”   方不同已经发现了倒地的人了:   “可是有病?方某请您到舍下歇着..”   人已飘落马背,掠到了那个人的面前。   方不同突然暴退三步,脱口叫道:“你是..你是..”   吴不名疾声道:“谁?”   方不同猛伸手,扶正那人,失声道:“汪..大侠,是你..”   吴不名也失声道:“是..你呀?”   谁相信?那人竟是“四绝诸葛”   汪浩然?只是,这时的汪浩然,全身衣衫破碎,尽是泥土血污,披头散发,面目焦黄,眼光呆滞,双颊浮肿,活像一个大病垂毙,或者刚由棺材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他只吃力的点点头,艰涩的挤出微弱声息:   “水!..水!..”   无力的合上了眼。   “关东大豪”   方不同一把抱起他,腾身上马,只说了一声:   “不名兄,回家再说。   吴不名目光一眨,一面上了黑乌骆,一面讶声道:“老方,汪..兄功力通神,怎么会..落到这样地步?..”   方不同一面催马驰出,一面沉重的道:“这个..真是怪事,得问他了..”   顿了一下,又吁了一口气:   “不名兄,假使一个人受了伤,或者中了毒,又逢地道崩塌,被埋在土石中,三天没有饮食,还得费尽力气,由土石重压中拚命挣扎出来,请问功力再高又如何?..”   “寒山孤客”   吴不名只好默默。   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方、吴二人,都是“当事人”,日前一场大劫后,又经过“四海游龙”   符振扬与傅震宇二人反覆分析过,除了符振扬尚有点存疑,嘱咐方不同严密守口,等待查证外,吴不名,傅震宇,加上方不同,都已认定了“绝绝教”的教主就是汪浩然。   此次攻袭方家堡的主谋策划者,也是他。   依方不同的意思,就要刑讯连城璧。   却为“四海游龙”符振扬阻住。   符振扬对连城璧十分礼遇,把他当作子侄辈相待。   依傅震宇的意见,是要方不同派出大批入手,挖掘已崩塌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即可证实一切。   可是,由于一天一夜的滂沱大雨,地道积水,实在不好着手。   而且,符振扬认为多此一举,徒然惊动别人,启人疑窦?因为,云集在方家堡的江北武林高手,不下七八百人,不宜轻举妄动..必须等几天再说。   就这样,仅符、吴、方、傅四人知道这事——据他们四人猜测,除了汪浩然的生死与绝绝教主两者的真伪外,认为葬身地道中的,至少有“鬼圣”   阎皇与“冥后”阴灵等,再加上一个“不知先生”蒋淡如。   可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先推翻了方不同的看法!   连“寒山孤客”吴不名也惊疑不定。   眼前的事实,很简单,是“四绝诸葛”   汪浩然完全和“绝绝教”无关。   反过来说,他该是义薄云天的大侠。   可不是嘛,他先及时赶来援助方不同,毙了“绝绝教”的“护教”申北辰。   继之,又在地道中为了保全傅震宇,和“不知先生”蒋淡如力拚。   终至为蒋淡如发动土木消息所困,而至地道崩塌,几乎葬身其中。   不论如何,推翻了活生生的“事实”呀。   方不同双手抱住半昏死的汪浩然,虽马驰甚速,汪浩然在他铁臂中,一点也不受颠动。   三人二骑,迅即回到方家堡。   方不同抱着汪浩然,大步进门,直奔内院。   吴不名始终紧随他身后——暗戒备着万一突然之变!   这事,立即震动了整个方家堡,莫不嗟讶。   当汪浩然经过方不同为他服下灵丹,又亲身为他更换血污衣服,为他传注真气,他有“知觉”了,他睁开眼来,第一句话,就叫着:   “傅贤侄呢?..他..好吧?..”   负手在榻前的吴不名和方不同都不禁脱口而出:   “汪兄..傅贤侄安然无恙..”   汪浩然牵动着嘴角,很“安慰”的笑了。   他喃喃的:   “这是..啸天兄英灵保佑..方兄..”   方不同忙凑近地,道:“小弟在此,汪兄还是少开口,睡一觉再说吧..”   一伸手,闭了汪浩然的“黑甜穴”,让他入睡。   方不同长长的嘘了一口气,搓着巨掌,目注沉思着吴不名,道:“不名兄,这真是天下未有之奇吧?你..你有什么高见?”   吴不名摇头道:“天下事,原是出人意料者太多了,只有等振扬兄与傅贤侄回来再说了。”   方不同道:“咱已派出狄雷等分路飞骑去找他二人去了!振扬兄不知河事?带了连城璧和傅老弟走了,却不说明到何处?   吴不名道:“振扬兄如此,必有火急之事,他一向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反正他临走时打了招呼,很快就回来的,就等着吧。”   方不同仰面吐出一口长气:   “咱真是..糊涂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咱们出去谈谈,看看外面有没有消息..”   符振扬等到那儿去了?答案是“洛阳”的“东大寺”。   东大寺,实际上是“承恩寺”。   它建于五代后唐规模宏伟,不在开封的“大相国寺”之下,因此,洛阳人习惯上也把它称为“相国寺”或者东大寺。   它是洛阳有名的“夹马营”附近。夹马营相传是宋太祖赵匡胤的降生地方。   “东大寺”之所以成为洛阳古迹,有一件最大的惨事,据史书上说:   明末李闯(自成)曾俘福王于此,闯王把这位亡国之君,和鹿肉一同置于蒸笼里,分飨贼将,为千古惨事之一。   是天亮不久时,寺门半开。   由于还早,除了两个沙弥和一个老和尚在打扫外,不见半个香客。   那个老和尚只顾低着头打扫。   两个小沙弥却不时东张西望。   终于,两个弥沙头碰头,互相把扫帚扫在一起。   那因为,已有进香的人来啦。   是一白发老叟,还扶着拐杖,蹒跚着一步一步的挨来。   在老头身后十丈左右,并肩走着两个小伙子。   一个面黑如漆。   一个面黄如腊。   却是一般人家的后生打扮。   二个小伙子,快步抢前。   一个叫道:“老伯伯,咱来扶着您。”   真的上前搀扶老叟。   老头呵呵着,顿住拐杖,咳着道:“后生家,老汉虽然大把年纪了,已经一个人走了好几条街啦,就到了,烧香拜佛要虔心诚意,还是让老汉自己慢慢走的好。”   那个扶着老头的黑面小伙子只好放了手,道:“老伯好好走。”   人已快步向寺门走来。   另一个黄腊面的小伙子,仍是不快不慢的走着,低着头,不时眼光偷溜着老头。   两个小沙弥中的一个沉不住气,叫道:“有客人进香来了。”   是对老和尚说话。   老和尚状如未闻,仍是只顾打扫。   直到黑面小伙子到了他面前,老和尚才颤巍巍的伛褛着腰,强挺直上身,手扶住扫把,呵呵道:“小施主,好早。”   黑面小伙子笑着:   “咱俩是来结拜兄弟的,没有带香烛..”   一个小沙忙接口道:“敝寺有嘛..”   老和尚呵呵着:   “小施主——”   他眯着老眼,向后面看去,道:“还有一位老施主。”   面向老叟迎上去,笑呵呵:   “老施主,您来得好早呀。”   老头把拐杖往胸前一靠,合掌道:“老师父,老汉是来还愿的..人老了,怕挤,只好提早来。”   老和尚也抛下扫帚,低头合什道:“善哉,大早一炉香,我佛最灵光,老施主,您请。”   老头笑呵呵:   “老汉生受了,已是十八个年头的老愿啦,唉!现在才来还,老汉是走了三天三夜,步行二百多里路来的,还算得虔诚。”   说着,一面蹒跚着向寺门走。   老头背上,还背着一个黄布香袋。   这是地地道道的老香客,偌大把年纪,不坐牛车不坐轿,又不用儿子或孙子搀扶照应,竟走了这么远的路前来还愿,这份敬佛的虔诚,比一步一拜去“朝山”   的善男信女还感人哩。   老和尚一面陪着老头走,一面数说着:   “恁地,真教我佛欢喜,老施主,我佛保佑,您老一定子孝孙贤,福寿绵长..”   那黑面小伙子已经挽着黄腊面的小伙子,先进了寺门。   木鱼卜卜,清磐叮叮,还有奉经声,寺中僧众正在大殿中做早课。将及寺门石阶,老和尚近于耳语:   “魏施主已来过,他留下话,改在‘贾公祠’和您见面——”   老头只“唔”了一声,就走进了寺门。   老和尚又回头拾起了扫帚,做他的打扫事。   两个小沙弥沉不住气,又是头碰头,两把扫帚扫在一起。   一个低声道:“好多呀?”   原来,前面又有香客来了。   头一批,是四个。   第二批,是两个。   还有第三批呢,竟有二十个之多。   这三批香客,好快的步子,迅即汇合一处。   老和尚刚抬起头来,这三批香客已互相低语了几句,竟自分散开,沿着寺侧全边快步展开。   老和尚刚呵呵着:   “施主们早..”   只存下第一批四个香客了。   怪!这四个香客,一式黄衣,连面上也被黄巾罩住。   其中一个冷声道:“老和尚,咱们是来随喜的,咱们老爷的夫人马上要来进香,你快打扫干净——”   老和尚呵呵着:   “是..是那位贵夫人施主的女菩萨呀?对方不耐道:“别噜嗦了,咱问你,方才来过几个进香的?”   老和尚道:“呀呀,三个,一位老施主,两位小施主——”   对方哼了一声:   “最好叫他们快点烧过香,快点走,你懂?”   老和尚只是呵呵着,没说话。另一个黄衣人阴沉地:   “并肩子,提着神儿,还是等着伸爪子吧!”   四人立即移步散开,来回走动。   两个小沙弥只顾低着头打扫。   老和尚合掌道:“贫僧就去告诉方丈..”   一面丢下扫把,移着鸭子步,向内走。   “你站住!”   是一个黄衣人开了口:   “你只管扫你的地!”   老和尚停住了脚,转过身来,呵呵着:   “方才施主不是吩咐贫僧叫那三位施主快点..”   黄衣人不耐的截口道:“没你的事,就让他们烧完倒头香再说吧!..”   一二五   在寺里——那个老头,真的在礼佛通诚,对着金身菩萨,口中喃喃着。   实际上,却在传声叮嘱那个黑面少年。   那黑面少年,竟是傅震宇易容化装的。   他拉着黄腊面少年,朗声道:“来,咱弟兄先结拜,等尉迟玉和龙兄会面后,再正式依照古礼结义如何?”   说也好笑,全是一个楞小伙子的口气。   既云结拜,又在菩萨面前,又要等“正式”,岂非笑话这也是楞小子的”   楞劲儿”吧?   黄腊面少年,当然是连城璧易容化装的。   他虽然和化装老头子“四海游龙”符振扬与傅震宇走在一起,却是怀着一肚子的鬼胎。   在表面上,他是“四绝诸葛”汪浩然的门下,对“四海游龙”符振扬执侄辈礼,和傅震宇当然是同辈,何况,他与尉迟玉曾经与傅震宇,以及丑鬼龙武有过一番亲近呢。   他在方家堡被擒,原本是“阶下囚”的身份,可是,符振扬马上就当“误会”,把他这位“连贤侄”放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格于环境,为了表演逼真,也口口声声尊称“符师伯”   了。   他何尚不想伺隙求逃。   但是,当时方家堡正当与“绝绝教”交手,干戈连结,烽火漫天,在那种情况下,他明白,如果在那个时候抽身,不论他找什么藉口,都会自露马脚,不如静以观变,才是最安全,最聪明的做法。   他原来还寄望于乃师所属席卷方家堡,做着大功告成的幻梦。   等到事实粉碎了他的幻想,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也正是方不同把符、傅、吴三人迎回方家堡,大雨倾盆中,他眼看江北群雄近千人,加上方家堡的上下,倾堡出迎符振扬等于大雨中,那种“荣耀”   使他又羞又妒。   接着,符振扬和群雄周旋应对,又与方不同,吴不名等密议一番后,便表示要找寻符学谦而辞出,留下了“寒山孤客”   吴不名,把他与傅震宇带走。   他当然只有“附骥”如例。   私心却时时分分盼望乃师及所属及时出面把他救走。   而且,他认为符振扬、傅震宇和他同行,正是“落单”的好机自己就是最好的“目标”。   只要碰到了“自己人”一打暗号,立即可以通风报信给乃师,也是突袭,符振扬与傅震宇的最佳时机..   他想是想得好,尽管他想得好,认定乃师一定会采取行动可是,出他意外的,是一路行来,直到洛阳,竟没有发现有“自己人”露面。   他在符振扬的指示下,不得不改换容貌、装束,一同来到“东大寺”。   他随时,随地,不忘记注意周遭有无“自己人”出现,不论他如何掩饰得好,也瞒不过符振扬与傅震宇。   符、傅二人当然心中有数,除了暗叹他大好青年,迷途陷溺外,实际上,符、傅二人也正在要藉他而引出“大鱼”来..   现在,傅震宇要同他在神前结拜了。   本来,他对傅震宇确实有几分敬佩之意,但是,格于师命,方在立场不同,除了奉命外,他自己实在不敢真正和傅震宇及龙武等“对手”结义的。   特别是在菩萨面前,那年头,神权大于天子,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神目如电,谁也不敢轻于违誓背盟。   可是,他也没的“拒绝”的理由。   他迅忖道:“反正不是‘正式’结拜,用不着滴血起誓通权达变,也无所谓..”   傅震宇已经先在拜垫上诡下,礼过佛后,双掌合什,念念有词:   “咱们傅某某,生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兹与连城璧兄义结金兰,桃园学步,菩萨鉴察,此后,誓同甘苦,患难相扶,如有背义,必招天诛,甘受神戳..”   在一旁的连城璧听得心惊肉跳,一面也作势要在神前和傅震宇并肩脆下,一面右脚在地面不住划点着。   为何?他在用脚指头在连“写”着“不!不!不!”   傅震宇通诚已毕,直身起立,傻笑着:   “连兄,该轮到您了。”   连城璧慨然向拜垫屈膝——   他刚要通诚如仪,倏地双目一直,眼光向左面溜去。   那是一个黄衣人背着手,正缓步仰头,沿着殿左走廊,好像在瞻仰金身佛像似的,施施然走过去。   连城璧心跳如捣,暗道:“来了!既然八大护法中有人到了,必然不止一人,可能恩师也到了?..”他又惊又喜,忍不住冷眼向化装还愿的老头儿符振扬一瞥。   ,符振扬这“老头”正在对菩萨一面大叩其头,一面嘴中喃喃如数黄瓜,道茄子的卿咕个不住。   连城璧为“老头”那种“敬神如神在”的恭敬诚敬样子感染了,心中涌起一阵内愧而慌乱。   只听在他身后的傅震宇开口了:   “怎么啦,老大?..”   连城璧忙沉住气,一本正经的沉声道:“老二,你站开些咱在默默通诚着呢。”   傅震宇真的应声退出丈外。   连城璧也真的念念有词,好像“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嘟”似的“通诚”起来。   实际上,他正在运用“蚁语传声”对那个背对着的黄衣人说话。   他问黄衣人:   “我们的人来了多少?”   黄衣人也以传声回答:   “云台之数,还有后援。”   “云合”   二十八将,即是已经抵达“东大寺”的共有二十八人之多。   何况,还有援兵继到?连城璧心中大喜,胆气一壮,接着传声问:   “主上来否?”   “未奉谕示,可能马上赶到,因为,主上有不便面对‘点子’的苦衷。”   这一点,连城璧心中有数。   “点子”者,当然是指符、傅二人。   乃师汪浩然不便和符、傅二人直接面对面动手,也是意料中事。   以连城璧之知师莫若徒而言,他认定乃师一定会来。   他根据什么?   一则符振扬与章大钧二人为乃师多年来苦心欲得始甘的两个“对头”。   眼前,有“四海游龙”在又加上一个身具“四大绝学”之一的傅震宇,如此重大的“点子”,乃师既然已经派出这多人钉梢而来,当然是寄望于一击成功的。   乃师一定不会错过这种难得良机,即使不便直接出面,也必赶来主持策划,在暗中操纵大局。   只是,不知道乃师将以何种方式出现?乃用什么方式对付符、傅二人而已。   连城璧既然知道自己这边的人已经守株待兔,到的人已不少,乃师又随时会赶到,无异吃下了定心丸,心中一兴奋,就不自觉地隐现于眉宇之间了。   那个黄衣人,正是汪浩然“八大护法”之一。   他虽背对着符、傅、连三人,作则览左边十八罗汉的九尊金身状,毕竟凛于“四海游龙”之威名,做贼心虚,只怕露出破绽,不敢多作逗留,联络事毕,便要退出。   偏偏上来一个知客僧人,对他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是要拈香?抑是许愿?”   黄衣人在一进大门,就已把黄巾面罩取下——他当然是经过易容化装的,浓眉大眼,紫金包脸,五六十岁左右年纪,虬发绕颊,卖相不错,很像是干镖局的达官“镖师”模样。   他大模大样的唔了一声:   “咱家是在等。”   知客僧人呵呵着:   “施主只管随喜,随喜,等会请人齐堂尝尝敝寺的素什锦,板刀削面条,素八样..”   黄衣人颔首道:“等下一定叨扰宝寺法斋。”   “喂,和尚。”   是傅震宇发话了:   “什么板刀面?好像是江湖黑话吧?”   那知客僧人忙合掌道:“善哉,善哉小施主大约是外地来的,不知敝寺生受十方香火。   例必有素斋款待施主们,刀削面条是敝寺最有名的素斋,不是什么江湖黑话。”   傅震宇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听错了,俺是山东老乡..”   知客僧人忙接口道:“山东山西是一家,刀削面就是山西的拿手玩意。”   猛听门外有个沙哑声音叫道:“老七,咱们到了..”   黄衣人忙应着:   “来了——”   人已大步向大门走去。   知客僧人当作大批香客上门了,双手合什,毕恭毕敬的向大门口迎去。   连城璧本来还有不少话想“透”出去,“问”清楚,但也怕被符傅二人发觉,耳见黄衣人向外走,忙传声道:“‘点子’好像是有‘目标’来此,请注意!”   他说着,已经磕头下去。   却未听到黄衣人回答已经出大门了。   黄衣人是奉汪浩然密令,钉梢“活曹操”魏世才的,他们一路上巧妙地化装成各色人等,加之耳目众多,消息传递又快,所以并不直接跟在魏世才身后,而是遥遥的监视着。   魏世才虽然深沉多智,未尝不注意可能的钉梢,他也经过化装,且随时注意后面及左右行人的“行迹”而果未有一丝可疑的发现加之汪浩然已赴方家堡,他以为汪浩然百密一疏,并没有对他起疑,或者是等待时机再对他,就自顾直奔洛阳,来赴在方家堡兰桂精舍”地下室里与符振扬所订的约唔。   他连夜到了“东大寺”,他毕竟是以多谋出名的人,所以,他化了一只元宝,悄悄地叮嘱了那个老和尚几句话,就悄然由“东大寺”后门,化装成一个“齐公”样子,要了一手金蝉脱彀。   钉梢他的高手,当然也已知道他来了“东大寺”,唯恐打草惊蛇,并没有紧逼,只在“东大寺”四面摆下了天罗地网。   由于他们不知道魏世才已经化装齐公溜了,只当魏世才在“东大寺”里借宿,这班高手,都是年老成精的老江湖,都已认定魏世才到“东大寺”必有企图,不是等人,就是找人,都想等待“点子”出现,再来一网打尽..   果然,他们一早就发现了一老二少来“东大寺”了。   而且,立即被他们发现二少年中有个是连城璧。   原来,连城璧虽然经过化装易容,他却利用了“绝绝教”表明身份的“暗记”在腰带上做了手脚。   所以,他们马上随后跟了上来。   他们虽然还不清楚那个老头就是“四海游龙”符振扬以及黑面少年就是傅震宇,但由于连城璧在,也已猜测到另外的一老一少是什么人?   他们此行的任务,主要是查清楚“活曹操”魏世才的去向,以印证他和邓申仪在方家堡的“嫌疑”。   他们只要证实了魏世才吃内扒外,果有“背叛”行为,则此次方家堡之大失败,皆起于他和邓中仪的泄密,当然要对魏邓二人下毒手了。   现在他们只等待魏世才现身了,要看魏世才和什么人搭线,只要魏世才一露面,不管他和谁打交道,就先下手再说。   那因为魏世才不往山东济南府那一路,反而跑到中州洛阳来了,单是这一点,就可以作为下手的藉口了。   那个黄衣人匆匆出了大门,另外两个黄衣人马上迎来,一个悄声问:   “怎样?”   这个黄衣人摇摇头,低声道:“除了和阿璧一道的黑面小子和那个糟老头子外,没有看到‘老奸贼’现面!”   那两个黄衣人互看一眼,一个道:“老大,那老头是否真是姓符的?黑面小子该是傅家小儿无疑了?”   说话的正是常百乐。   “老大”   自然是严百川,他低哼道:“老七,你没问阿璧?”   叫“老七”的黄衣,就是“八大护法”中的第七人,他冷然地:“这不必问——”   常百乐截口道:“为何?”   “老七”道:“这很简单,我们只须等‘老奸贼’出面假定他和老头及黑面小子搭上了腔,不管他是谁,下手就是。”   严百川不悦地哼了一声:   “七老弟,你太粗心了,当前的问题,应是先弄清那一老、一少是谁?   确定了,才好决定如何做..”   “老七”   援口道:“还不都是一样的下手?”   “错了!”   严百川沉声道:“老七,这可不是儿戏,而是事大如天,假定一老一少确是符某人与傅小子,以咱们目前的人手,是不够的..”   “老七”   哼道:“严兄未免把姓符的抬得太高了,单打独斗,或没把握,以我们这多人..”   “不行!”   严百川厉声道:“老七,你得再进去一趟,问阿璧一个清楚。”   “老七”   阴声道:“这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常百乐脱口怒嘿:   “你敢——”   谷老七冷声接口:   “有何不敢,别忘了我们是并肩平行的,谁也不要乡下老看碑坊——充架子!”   常百乐刚要有所动作——   “谷老弟,”   严百川这时缓声开了口:   “这是最要紧的事,老弟兄还闹什么意气?老七,难道你怕什么?”   谷老七慢吞吞的:   “确实怕——”   常百乐轻蔑的:   “没种!”   “你有种,常老二,你请。”   常谷老七刚怒哼出声——   严百川沉声道:“老二滚开!这是什么时候?如误了大事,你吃得消么?”   常百乐一怔,狠声道:“真叫人气破肚子..”   严百川凑近谷老七,悄声道:“谷老弟,这并不是差遣你,实因姓符的以前和咱们有过“梁子”   恐怕被他看出是咱们兄弟——”   “是么?”   谷老七冷然地:   “严兄大约不知十年前谷某人几乎被姓符的废去一身功力吧?..”   “原来如此。”   严百川道:“那么,就请卜老六进去一趟如何?”   说着,已向双手叉胸,呆立在三丈外的一个黄衣人走去。   “不必照顾咱家了。”   卜老六沙哑地:   “说句老实话,不是灭自己的威风,如是姓符的,卜某人自问接不了人家三招,依咱看,还是先钉住他,等主上亲自赶来,或者..”   “废话。”   严百川不悦溢于言表:   “这样你推我拒,如何向上面交代?”   卜老六向谷老七看了一眼,沙哑地笑笑:   “最好是黄牛角,水牛角,角(各)管角(各),这个时候,谁也别挤别人去找晦气。”   谷老七“唔”了一声,一仰面,走了开去,已表示他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来,真教严百川下不了台。   常百乐挫牙有声:   “老大,就让咱进去好了——”   一二六   严百川刚哼了一声——倏地,他双目一直,侧身向来路看去。   那个知客僧人早已走出大门,但因看到这四个黄衣人在说话,他一时未敢打岔,这时,他合掌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今天进香的施主不少,而且都来得好早,善哉——”   说着已加快脚步,向前迎上。   真的,有人来了。   在知客僧人眼中,凡是来客,都是进香拜佛的施主,礼当恭迎。   严百川等四人所以注意者,却是来的人大出他们意外也。   何谓“意外”。   一则他们因为附近路口都已经布下了“卡子”,尤其是正面,为了阻止来进香的善男信女,曾留下四个人守在路口,怎会让人直闯进来而不加拦阻呢?   除非是自己人?   或者,是来人已把四个“卡子”挑掉了?   来人一行,已经越来越近。   常百乐脱口一咦:   “老大,会是他?”   严百川一呆,有点意外中又意外的道:“那不是南宫护法么?”常百乐促声道:“老大,听说他..咱们得小心些,怎会来得这么巧?——”   来人,已至数十丈外,且加快了脚步。   可不是,为首者,正是“赛留候”南宫秀。   他后面,有老有少。   看清楚了。   老的是个一脚带跛的。   两个美少年。   还有一个少年,在和走在最后面的一个丑小子边走边谈。   近了,看得清楚了。   常百乐又脱口一咦:   “老大,那不是阿玉么?”   是呀,和丑小子边说边走的正是尉迟玉,方才由于他只顾和丑小子说话,不时扭头,所以没有看清楚。   严百川忙沉声道:“好家伙,怎么会走在一路?难道他们和咱们南下的人两下错过了?来得这么巧..”   一顿,疾声道:“老二,不准轻动。   也不准乱开口,让咱和卜老六,谷老七先上去探下风向——”   人已大步迎上去。   那知客僧人已经迎着南宫秀一行,连宣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们好早,请——请——”   严百川哼了一声:   “来的可是南宫——先生?”   “赛留候”   南宫秀一怔,“哦”声道:“原来是..严朋友?幸会。”   好“陌生”的口气。   严百川却认为对方不愧为“七智盟”中人,能以这种与外人说陌生话的口气出之。   严百川一抱拳笑道:“正是在下,请问南宫先生,怎地来此?   南宫秀接口道:“我们由南而北,由前面路过,恰巧碰到..我们的朋友,得知..严朋友等皆在这儿,就顺便来叙叙契交尉迟玉叫道:“走得腿胀,先进去坐着再叙契交吧..”   严百川惊疑不定,忖道:“怎么一回事?前面的四个卡子,怎么这样糊涂?在这个时候放这些人进来..大约是南宫秀这厮卖弄一把歪嘴?以‘护教’名义‘混’进来的?..唉!这厮到底..”   他思忖未已,南宫秀已拱手笑道:“我们先进寺去进过香,再叙话如何?”   严百川一时想不出措对的话,讯忖道:“不管南宫秀如何?反正事已至此,不进去,反易使他们起疑,不如趁此一同进内,看看魏世才和姓符姓傅的怎么样勾结?   他口中飞快的道:“也好——”   于是一行迅速进入了寺门。   严百川瞅个空子对常百乐传声道:“老二,你快去知会他们,把全部人手调来,并发出十万火急讯号!”   常百乐一愣,迅即传声答道:“怎么?这家伙也吃里扒外?..”   “这家伙”者,当然是指“赛留候”南宫秀也。   严百川冷厉的横了他一眼,常百乐连忙向后转——   却不料,不知是有意?抑是无意,那个丑小子本来拐着罗圈腿,走在常百乐后面的。   常百乐转过身的刹那,猛古丁,丑鬼一头撞到他面前。   练家子讲究的是眼明手快,常百乐算得是道上一流身手,不知怎的,意闪避不及,猝然间,连想退步也迟了,只觉得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吸力“牵住”   他,竟不能自主的往前直撞。   这不是彼来我往硬碰硬的“喜相逢”么?   可是,常百乐是在“无备”   之下,真正是措手不及。   丑鬼却是好刁钻,也不知他打的什么鬼主意,用了什么阴损缺德的鬼手法?只见他好像小孩扑人娘怀的样儿,怪叫起来:   “撞魂呀?走路不长眼睛,怎么突然一个转身?撞得老子头昏眼黑..”   他这一嚷,大家都停身回头。   严百川以为是常老二心急失神,在突然转身拔脚刹那,失了分寸,把丑鬼撞了?   他暗恨常老二太脓包了,这么一来,岂不引人注意?可能误了大事,忍不住转身过去,一瞪常老二,喝道:“你,还不快向这位小兄弟陪个不是?..”   常百乐却在直翻眼,只有由目光中透出他的惊恐,竟像哑子吃黄连,有苦难言。   为何?   他在闪避不及,欲退嫌迟之下,只觉得眼前一黑,冒失的丑鬼明明已经撞到他胸前,他刚本能的想出手一架刹那,丑鬼却又像醉汉一样脚下乱划了几下,他还没看丑鬼捣什么鬼?又觉得腰眼上的带脉“天枢”   穴上如虫爬行了一下,顿感真气欲散,一点功力也发挥不出,腰软如折,整个身形,好像一堆绵花糖,没一点劲儿。   显然,是着了丑鬼的暗算,也不知丑鬼用的什么鬼门道。   就在他空自急怒之际,丑鬼已经嚷开了。   严老大又来排椰他,他虽然明知老大是来给他解窘,好让他下台,偏偏不争气,张口无声,敢情,连哑穴也被制住了。   严百川大约也已发觉有异?他迅即传声急问:   “可是丑鬼使了坏?”   常百乐只有点头的份儿。   严百川骇怒之下,刚向丑鬼一注目——   南宫秀笑道:“常——老二,让我来引见一下,这位老弟就是不久前与傅少侠震字及尉迟少侠,连少侠大闹‘锦绣山庄’的龙少侠..”   倒也乾脆,完全是以“局外人”的口气,来了个亲口招供。   严百川神色连变,惊上加惊,怒上加怒,他欲阻不及,暗道:“罢了!   好个南宫秀,为何在人前称名道姓?单这一点,就犯了教规,难道是存心说给里面符某人听的,要符某人知道是咱们来来?”   他忍不住阴声冷笑接口道:“谢过引见了,只是,介见得迟了些,老夫要向这位龙老弟要个交代——”   人已冷酷地向丑鬼龙武欺去。   南宫秀故作骇声道:“严老大,不可,不可,千万别误会——”   又转为传声道:“严兄千万莫误大事,这几个小子,好容易被我引诱来此,千万别把他们惊走了!我身边的一老一小,正是林家的林浩与林起涛的狗种,名叫光华!丑鬼正是龙在田的孽子,我们最好声色不动,把他们引到主公面前,岂不是大功一件?”   这番话,又把严百川听得一头雾水,疑神疑鬼的举棋不定起来。   他只好一面缓住身形,一面迅即传声问:   “南宫先生可知刻在殿里的可能就是符振扬与傅家小子傅震宇么?常老二已经吃了哑巴亏?..   南宫秀呵呵连声:   “严兄,请看薄面,小弟自有交代——”   他一转丑鬼,含笑道:“龙少侠,请你..”   “可是要请俺龙某人喝几杯?”   南宫秀笑道:“当然,不过现在是在佛门净地..”   龙武飞快地接口道:“请俺吃斋也行,俺的肚皮快贴到背脊骨上啦。”   丑鬼真会缠夹。   南宫秀无可奈何的凑近丑鬼,作附耳状。   丑鬼忙一手招在耳朵边,作鸭子笑:   “南宫先生可是有什么好吃的美味告诉俺?”   南容秀附耳悄声:   “请先放过一遭,他们——是区区的老友呀。”   “什么?”   丑鬼装模作样地:   “放过什么?”   严百川实在挂不住脸了,凭他“乌蒙五魅”   之首的万儿被一个丑小子当作儿戏,实在蹩不下这口乌气。   他也顾不得被“可能”   的符振扬听出他的口音,他阴沉地瞪着丑鬼,冷冰冰的:   “小老弟,别反穿皮袄啦,在咱面前,切了韭菜充大蒜,未免太不够意思了!你要怎样,闲话一句,划下道来,老朽奉陪。”   他已“叫开”了。   也就是说,这老魅为了“面子”   要凭手下了断了。   还有一层意思,是临陈之威,表示他不好惹,实在,他不愿再耽搁了,眼前事,必须速战速决,泡不得麻菇。   他说时,已向卜老六,谷老七递了眼色,要他二人戒备,注意内外。   卜、谷二人是老江湖了,这个懂得的,马上移步封死了前后两面。   严百川是准备豁出去了。   一则,眼前的事,太使他难堪了。   二则事已至此,不论如何,即使因此引起符振扬的注意,出面干涉,他也可以藉此“勘定”是否真是符振扬假扮进香老头?   如是,是祸躲不过,放着不少同党在附近,一呼即至,未尝不可放手一搏。   如不是,那就更笃定泰山了,非先把眼前的“塌台”场面挽回不可。   他不愁符振扬等,甚至魏世才也因此出面或趁此由左右或寺后脱身。   及正不论是那一处动了手,立即互相策应。   那因为,这时的“东大寺”已经是在重重封锁包围之下,青天白日,梦魂也飞不出去,大可放心。   南宫秀刚叫了一声:   “严兄——”   丑鬼已冲着严百川滋牙一乐,吊而郎当的:   “喂,丑老儿,你是对俺‘拉条子’?”   严百川哼了一声:   “你明白就好。”   丑鬼笑了:   “好啦,阴天打孩子,反正闲得没事做,俺丑鬼一不烧香,二不拜佛,元宵玩花灯——喜欢热闹,来吧,俺就同你比划比划,这叫做热滚水泡绣球——痛快!”   说着,人已退后数步。   一副摩拳擦掌,唯恐打不起来的气人样儿。   严百川杀机云涌,暗道:“先干掉这丑鬼,也费不了什么事!这个场面非找回来不可,若不,常老二岂不等于报废了?”   因为,常百乐明明已被丑鬼制住了。   直挺挺站在那儿出丑,严百川心中有数,如果是一般的点穴制穴手法,根本奈何不了常老二。   既然能使老二这样狼狈,必系丑鬼的独门手法,解铃还得系铃人,除了凭手下工夫,逼迫丑小子就范外,法有其他法子了。   严百川既然明白这点,他当然不致于出手解救常老二,免得连自己也再出一次丑。   他一面凝聚独门毒手,准备一击奏功。   一面却向南宫秀笑:   “南宫先生,各位都是现场见证,并非严某人以老欺小,这是逼不得已的..”   丑鬼怪笑着,接口道:“是呀!二外公就是要逼你这老灰孙子磕头认输。”   严百川断喝一声:   “小子接老夫一招!”   话未出,手已先扬。   他一出手,就是仗以成名的“天魔弄影追魂手”。   只见他右手闪电般扬起,五指箕张,骤然一抓,开合间,五道阴风如网撒出。   丑鬼龙武一声:   “来得好,侧柏龙冬枪!..”   锣鼓“点子”顺口溜,倏地左掌一罪状,划了个弧形。   同时,右掌缓缓的扬起,道:“有来有往,礼也!”   严百川已右掌旋风般连抓三下。   原来,他左手出招,是虚,不过是引开龙威的眼神而已,右手连环三抓,才是十成十的力道。   也可说是严老魅一身功力所聚。   双方都是先出左手。   这一眨眼间,是严百川抢占了先机,掌握了主动。   因为,龙武虽然扬起了右掌,却嫌太迟了。   全场为之一凝目!龙武突扬怪笑:“好个灰孙子..”   好像猝不及防,手忙脚乱,脚下罗圈腿七歪八倒一阵乱踩,同时,左手斜划,扬起的右手一收又一放,如渔翁撒网式。   奇哉!二人之间,起了一个斗大的气旋。   电也似疾,转了几转,随着一阵锐啸,消失。   认定已经得手的严百川,阴笑一声:   “小子躺下——呀!”   他自己却直向前冲,似要向龙武再下杀手?可是,全场皆是大行家,一看即知是这老魔“身不由主”,好像老牛穿了“卷”,被人牵着鼻子走!不错!这刹那,严百川只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吸力,把他“拖”着向龙武冲去。   他想沉住马步,不行!他想顺势再向龙武发招下杀手,竟不能提聚真气,全身轻飘飘的被“吸”着,好像悬空似的。   卜老六脱口骇呼:“大有引力?!..”   一二七   他想冲出——可是,身形刚动,又自煞住急势,反而后撤了丈许。   只听龙武一声狮子吼:   “回去吧!..”   双掌突然一合,铁腕一振!怪哉!严百川快冲到龙武面前的身形,倏地如脱线风筝,狂风飞絮平地射出三丈多外。   眼看严老魅垂直栽下,他似想翻身落地,却是“匍”   地一声,跌了一个仰面朝天!只听他闷哼一声,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双脚一直,上身挺了一挺,就不动了。   是已经完了蛋?对!只见老魅七窍溢血,双目怒瞪着,死相好难看!这正是受强烈罡气震裂五脏六腑的死状。   在“大有引力”发出时,如一张无形的网,把人“定”住,随施展者之心意念动,一收,是把人“吸”住,一放,则是吐劲。   前者是柔,全是阴劲。   后者是刚,全是罡力。   这种奥妙,全在“柔”能克刚,在大有引力吸引下,能“束缚”得人有力难施。   而后罡力一震,无坚不摧。   好比,一个人被人全身绑住,动弹不得!只有束手挨打的份,当吐劲时,就等于对付一个没有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强烈无伦的罡力猛震之下,连钢铁也可震裂,何况是真力难施的血肉之躯?   这也是“大有引力”   所以被称为“四大绝学”   的奇妙不可思议之妙吧?”   龙武在举手间,毙了严老魅,也震骇了全场。   南宫秀固然是“初开眼界”,真正见识了这种绝学的威力,他心中有数,除了故作惊骇状外,不作表示。   几次想开口而又未作声的尉迟玉,亦木然无表情。   林浩与林光华十分欣赏的由衷表示赞许。   只苦了卜老六和谷老七了。   最尴尬的还数常百乐!他因被龙武的“太乙锁神”   手法闭住了奇经八脉,全身僵硬,形同白痴,明明看到老大惨死,空自心中惊怒,却是半点动弹不得。   因为,八脉被制,血不行经,真气就不能凝聚,别说动手,连想举步都有心无力。   龙武拍拍手,如拍灰尘,擦着自己鼻子道:”   还有谁要和俺热闹一下的?”   卜、谷二人满头冷汗,抽搐着煞白的脸,噤若塞蝉。   龙武失望的叹了口气:   “唉!一个巴掌拍不响,真是好扫兴..”   倏地双目一亮,打着哈哈:   “有凑兴的人来了!来!来!俺竭诚欢迎,越热闹越有劲——”   连声叱喝中,破风裂帛,已由寺左寺右,如飞蝗过镜,人影连翩,掠来二十多人。   正是那班锦衣、黄衣武士。   显然,他们本是潜伏在附近,因听到这边有动手声息,立即赶来。   龙武又大乐道:“快!快!人越多越好——”   一指自己鼻尖,冲着二十四个锦衣、黄衣和紫衣人滋牙道:“各位来得正好——”   一指横尸在地的严百川,道:“这个老儿是俺打发的,各位如有雅兴,正好与他作伴,同登极乐——”   那二十四人,俱是骇怒莫名。   除了十八个锦衣、黄衣武士外,另外六个紫衣人,乃是汪浩然手下的特殊人物——也即是“绝绝教”   派驻在汪浩然处,名为辅助,实际上负有代表“绝绝教”   与“绝绝魔宫”监察汪浩然的秘密任务。   这六个紫衣人,也可说是真正原来的正牌“绝绝魔教”的死党作孽。   这次汪浩然把他们全数派出,不止于要他们对付“活曹操”魏世才而已,主要的,是要他们连同和魏世才可望搭线的人全部生擒或格杀。   依照汪浩然的假定,如果魏世才真的涉嫌背叛,那么能使他敢于背叛者及能与他搭上线者,必是极高明人物,不论是符振扬也好,章大钩也好,方不同也好,都必须全力以赴!不容一人漏网!   为此,汪浩然因他自己要再去方家堡,一肚子的鬼计,才特别派出手下亲信的护法与记名弟子,唯恐万一,还请这六个一向不轻于“劳驾”的“绝绝教”   余孽出马。   现在,他们看到的是严百川横尸在地,常百乐一副怪样,卜、谷二人呆若木鸡,又有南宫秀与尉迟玉在面前,却让这个丑小子半天云里打秋千——   风凉透顶,真有说不出的惊怒迷惑!   他们先四面散开,把龙武等困在核心。   为首的紫衣人阴沉的嘿嘿道:“南宫先生——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卜、谷二人回过神来,胆气又壮——他们二人对这六个紫衣人的厉害,十分崇拜,有了这六个人出头,加上十八个“主公”   的记名弟子,再有连城璧与尉迟玉这两个“主公”   衣钵门下,便是面对符振扬也不怕了,何况是这个丑小子?”   南宫秀哦哦着:   “原来是六位——”   一指龙武,续道:“严老大是和这位当年龙家的公子误会了,也许是严老大疏忽失手,以致——”   “岂有此理!”   为道紫衣人厉声喝道:“南宫先生,卜谷二位,你们还呆个什么?”   卜老六脱口叫道:“好教副座得知,这丑小子已得‘大有引力’真传心法..”   话未了,那十八个锦衣、黄衣武士都集中怒视着龙武,目光中透出疑讶。   那六个紫衣人也是身形一震。   为首紫衣人作枭怪笑:   “哈哈,原来如此!当年四个贼秃犯道,都已死狗翘,老夫等正恨深仇难报!既然有种上门买卖,岂可放过?——”   嘿了一声:   “该是咱们讨债的日子到了!老六,你把这丑鬼拿下!”   最末的那个紫衣人应声而出,一言不发,向龙武闪电般双手齐出,劈空抓到。   此是“绝绝教”的“鬼手抓魂”。   龙武猛打一个抖索,叫道:“这是甚玩意儿?好冷——   刚有人劲喝:   “小心——”   “住手——”   龙武已掌走双弧,好像怀中抱月,双掌交叉一划。   两声惨哼扬起,好突兀!   竟是靠丑鬼身后最近的两个黄衣少年所发。   丑鬼“呀”了一声:   “二位站稳呀!”   他回身作双手要去扶住二个黄衣少年状——   那两个黄衣少年已双晴怒瞪,嘴也张得大大的,好像是在十分惊讶之下,各自一个踉跄,仆地倒下。   这种猝然之变,叫人措手不及。   其他的十六个黄衣、锦衣少年刚眉毛轩动,靠得近的几个正要抢出扶住这两个黄衣少年,也嫌迟了一瞬!   已倒地的两个黄衣少年吐了一口长气,便告双脚笔直完蛋了!   这一来,不但那个对丑鬼出手的“绝绝教”   高手又惊、又怒、其他魔党,也神色大变!   怒哼!   疾喝!   人影如怒鹰掠空,蝙蝠横飞,先后脚间,就是十多人腾身而起,向丑鬼扑上!   “都给老汉住手!”   说也奇怪!那十几个一致集中向丑鬼猛扑的黄衣、锦衣人,好像没头苍蝇似的,似在半空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了一下,纷纷下落。   正好,都落在丑鬼周遭丈许之外。   全场立时死寂,好像连空气也被冻结了。   三不知的,丑鬼面前,已经多了一个勾腰拱背的老头!正是那个来还十八年前老愿的老头。   使六个“绝绝教”   高手与所有魔党惊骇的正是这个老头已经露了一手!   没有人看出老头是用什么身法突然出现在丑鬼面前的!   更没有人看到老头是如何出手的。   可是,谁也心中有数,就是这个老头,一举把十多个黄衣、锦衣少年暴怒之下出手的猛烈急势消解于无形,把他们在不及眨眼之间震落的。   单凭人家这一手,也就是绝世玄功的一手,已够把群镇住了!   只见这老头点点头,四扫一眼,笑容可掬地一抬皱纹老脸,呵呵着:   “各位可肯看老汉薄面?有话好好说,谁有理,让老汉评评如何,天大,地大,不如理大!是不?”   如果不是这老头方才露了惊人的一手,谁人理他?不把他摔出几丈外才怪哩。   半晌,没人回话。   实在,魔党有的心惊胆寒之下,被吓呆了。   有的则是已知道这老头是“谁”了,在全力凝功蓄势,明知逃是逃不了,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拼命那敢开口泄气?   老头见无人答话,笑得更是叫人感到他好慈祥,好亲切他连连点头道:   “多谢,多谢,老汉领过各位盛情了,既然没人反对老汉出头管这件闲事,就请大家一同进去吃顿斋,消消火气,再说,佛门净地,菩萨面前,也动不得粗,更沾不得一丝血腥,免得菩萨生嗔,金刚怒目,罪过,罪过..”   两臂一分,张得开开的,道:“请,请呀。”   有人接口了:   “行啦,大哥,这位老人家苦口婆心,真会说话,很中听,咱们就叨扰一顿这儿的什么板刀削面吧..”   说话的正是那个黑面少年。   而且,还一手挽着另一个呆若木鸡的黄腊面少年,直往里面走哩。   丑鬼乐了,滋着獠牙,道:“对,对,冲着您老人家面上,俺就先听您的,只要有吃的,俺就不想打架了,也得向菩萨忏侮,忏悔,不该在佛门净地乱来——”   说着,摆着罗圈腿儿,也往里走。   这一来,场面可好看啦。   原先“挡”在内方的谷老七如泥塑木雕,明明看到黑面,黄脸少年先他身边过去,继之,丑鬼也幌过他面前,他却木然地直瞪着那个老头,一动也不动。   那六个“绝绝教”的高手和尉迟玉、卜老六等则是神色连变,目光不住闪烁着。   “赛留候”   南宫秀刚咳了一声,转着眼珠,陪着僵硬的笑,道:“各位,大家不伤和气,先听这位老人家的..”   “放屁!”   是一个目射凶光,十分凶悍的锦衣少年开了口,只见他满面杀气,喝道:   “南宫秀,你敢吃里扒外?左右!本人代表教主下令,有我无敌,后退一步者死!——”   他声色俱厉的一挥手:   “丑鬼站住!先把这丑鬼拿下!”   另外十五个锦衣、黄衣少年人立时暴声叱喝,身形撤开封死四面,把老头和南宫秀与丑鬼,包括尉迟玉在内,围在核心。   那六个“绝绝教”   高手互看一眼,由那为首的向发令的锦衣少年冷扫一眼,沉声如冰:   “请问锦衣监,你是对谁下令?”   锦衣少年一沉脸,狞声道:“面对大敌,当然是大家的事“好!那么,锦衣监口中的‘教主’是指那一位?”   锦衣少年目光一转——闪过一瞥惊骇的眼光,的自悔“失言”吧?   但,他迅即沉声道:“当然是指..本教的教主!”   那个为首的“绝绝教”   高手厉声道:“锦衣监,你可知罪!..”   “你,已经犯了教规第四条第一款,依教规处置是..”   “不!”   锦衣少年在呆了一下后,飞快的接口道:“因为,现在已无对外讳言的必要,不算泄密就是没有犯规!”   “你敢强词狡辩?”   “本人没有错!”   锦衣少年厉声道:“现在,是和强敌生死一拼,存亡一战的时候,不是我们全部倒下,就是他们全部倒下,所以,不算是泄密犯规!”   “好吧!就让你们弟兄先上,本座为你们掠陈——”   一挥手,喝道:“上!把这个老头和丑小子拿下!”   竟是由他下令了。   那锦衣少年目射冷芒如电,冷峭地喝道:“六位护教,请接令!”   那六个“绝绝教”   的高手刚目光一闪——   锦衣少年探手入怀,铁腕一翻,已取出一支长约七寸,金光闪闪的令牌,双手捧着,目射杀芒,厉声如刀:   “奉代教主令——”   那六个“绝绝教”的高手一见令牌,俱时一怔,同时向着令牌一躬身,为首的沉声道:“我等听令!”   锦衣少年厉声道:“就请六位出手拿人,如不能生擒,格杀无赦!后退一步,提头来见——”   那六个人暴声同应:   “得令!”   只见他们六人霍地旋身,凝目虎视着那个老头等。   这真是一瞥百变的发展。   局势演变至此,急转直下。   显然的,在那面令牌的积威下,令出如山,不可抗拒,也不容他们六人有任何犹豫,真的令出即行。   也可证明那面令牌的无上权威,真正真正的是代表了“绝绝教”教主“如朕亲临”。   那面“绝绝令牌”,证明是昔年”绝绝魔君”轩辕霸的信符,因为,“绝绝令牌”一共只有三面,一是金铸,一是铁铸,一是铜铸。   金牌最高,铁牌次之,铜牌又次之,是看下令之重要程度,及接令的身份地位而定。   现在,是无上权威的金牌出现,难怪这六个当年追随“绝绝魔君”轩辕霸的余孽,少数侥幸漏网的元凶,也不得不俯首听令于这个毛头小子,后生小辈的锦衣少年了。   这六个在汪浩然身边,挂名“护法”。   实际上等于是监视汪浩然的“绝绝教”高手应是代表了轩辕烈和魔教三长老的身份,除了这面金牌外,便是汪洽然这个名义上暂时摄行教主职位的也不敢对他们六人稍有不逊,而是礼敬所不暇。   至于汪浩然为何竟把“绝绝令牌”交给这个锦衣少年?是另一回事,可能是预定的计划,预准万一时使用的。   现在,这六个绝绝教的高手,虽然已经明知面对那个老头,就是“四海游龙”符振扬,也是正道中除了那业已羽化的“空门四奇”以外的唯一高手,心有忌惮,可是,在令牌之前,已成骑虎之势,此时此地,除了出手外,没有选择了,退固违令,逃更丢人,那只有在维持自己尊严面子之下,全力一搏了。   因此,他们六人,立即个个凝功运罡,十二道阴沉狞厉的目光,集中瞪注在老头身上。   那个老头,始终平静如水,这时,他嗳了一声:   “怎样?各位不肯听老汉的忠告,要辜负老汉..”   “不错。”   为首的个那“绝绝教”高手哼了一声:   “爷们要辜负你的好意了,主要的一点,是因为你阁本没有好意,而是存心不良..   “存心不良?”   老头呀呀着“请问这是根据什么?”   “废知少说,只请你堂堂正正的先恢复你的本来面目,彼此光明正大的好好叙叙!”   说时,已和另外五人作六合阵式,向左活开身形步眼,好像蓄势猛虎,只侍扑出。   “好极了,冲着“光明正大”   四字,老汉就不望太小气了,不错,彼此是“生死交情,总有一天要分个生死的,但最好不是今天,等你们的主子出面比较好!——”   “你胡说什么?”   “朋友,符某人近二十年深仇大恨,直到现在,仍是含冤负屈,主要是符某人的几位过命好友的血海深仇该结结账了!——”   “你,就是‘四海游龙’符某人?”   “好说,符某人那在各位眼里,早在各位踟蹰满志中死去了,现在,各位也该“光明正大,党堂正正的现出本来面目了吧!”   “行!彼此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还是碰面了!”   一二八   全场一怔!   大家原就弄不清楚南宫秀口中的“马少侠”是谁?   尉迟玉一接上话,更使大家莫明其妙,难道尉迟玉会姓马?他几时变成了“马少侠”?   他自始至终,老是呆在一边,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一切付诸不闻不见,早已使魔党大为讶异。   因为,尉迟玉是出名急性子,一向好强逞勇,什么也不肯落在人家后面。   魔党们原以为尉迟玉在未清楚那个“老头”及“黑面少年”与黄面少年”   的底细前,不便表示什么。   现在,分明是已经敌我分明了,他真会变成了南宫秀口中的“马少侠”?   加之,他喝止四个图攻南宫秀的黄衣少年——尉迟玉原来就是黄衣队的领队,自有他的威风。   “是呀,多谢各位劳神,大驾屈尊,一直钉着符某,冤魂不散,符某人本想冤家宜解不宜结,可是,绝绝令牌一出,再一听各位口气及出手路数,却证实了是绝绝魔教的孽遗,符某为天下武林着想,不得不舍命周旋,好啦,各位一概上吧!别连累了无辜!”   “一挥手:   “南宫先生,如有兴可以插一脚,符某一并讨教,如一时无趣,请让开一步!”   南宫秀应声退开丈许,拱手道:“小可决不涉及今日是非,这是你们双方的事!”   “胡说!”   锦衣少年喝道:“先把这叛贼拿下!”   话未落,早有四个黄衣少年闪电般向南宫秀出手。   南宫秀怒笑一声:   “狂妄小儿,无知竖子,汪浩然欺人太甚!马少侠,你可相信我的话了?”   话声中,已经掌出袖翻,以一对四,和四个黄衣少年换了一招。   “咱还不相信,要问清楚”   竞是尉迟玉沉声大喝:   “你四个给咱们退下!”   因此,那四个黄衣少年一呆之下,应声撤身,都看着他,其他的魔党也都集中向他注目。   只见他神色冷莫,怒气横眉,冷眼瞪住那个身怀“绝绝令牌”的锦衣少年,哼了一声:   “吴玉,你好大的胆子..”   那个锦衣少年轩眉接口道:“不敢,属下系奉主上之命,此时身份不同..”   “放屁,”   尉迟玉喝道:“咱只知道是吴玉,管什么身份不同?”   锦衣少年面色一变,厉声相对:   “右禁卫,眼前大事,主上严令,把令牌交我,便是你,也得听我的!”   “反了!”   尉迟玉戟指锦衣少年,怒喝:   “咱不过暂时离开,你小子他妈的就一步登天,臭美了,放着大哥在此,你们理当先向我请示才是,怎么当面欺人?你们完全不把大哥和咱家当在眼里了..”   锦衣少叔大喝接口:   “右禁卫,一切等了断此间事后由主上处理,现在,不得误事,抗命者死..”   他已疾探手,刚要由怀中再取出“绝绝令牌”——   “你给我站住不准动!”   尉迟玉话未出,手已出,出指如电,飞点锦衣少年左右期门,人也旋风般欺进。   那锦衣少年一惊:   “左右把他擒下!”   同时也还了尉迟玉一掌、一指。   尉迟玉怒喝如雷:   “好小子,犯上的是你!谁敢犯上,一律格杀!”   人已抢步击锦衣少年,劲风四溢,对了一掌消了一指,两人一短兵相接,就快如闪电疾,攻猛扑,根本没有开口馀地了。   这一来,可把其徐的十几个锦衣、黄衣少年弄得面面相观,谁也不敢妄动轻奉了。   因为,在他们心目中,除了汪浩然外,只有连城璧与慰迟玉二人才够指挥他们,那主要因为连城璧与尉迟玉一身所学比他们都高。   现在,形成这种内哄局面,都是“自己人”当然谁也不敢插手了。   刹那间“东大寺”大门前宽敞的广场,成了虎跃龙腾的战场。   那六个“绝绝教”的高手,已经绕着化装老头的四海游龙符振扬由缓缓移动而骤然风力疾转,刹那间,变成了六条风柱。   虽然是转得飞快,仍未向符振扬出手进击。   符振扬洲停狱峙,文风不动,双目微合,聚光成线,一副好整以暇,不变应万变的模样。   并非他托大自负,而是他已到了意动伤人境界,具备以静制动的上乘功力。   实际上他已半丝不敢疏急,那六个魔党,迟迟不出手,也正是准备石破天惊的对他乾坤一击。   因此,气分也最逼人窒息。   现在的局面,是靠左一面,尉迟玉与那个叫吴玉的锦衣少年在以风狂雨骤之势,以快打快。   靠右的一面,则是六个绝绝教的高手围着符振扬游身疾传。   在二者的周遭,则是南宫秀、林浩、林光华、龙武、加上那个曾奉符振扬之命南下扬州连络龙武等人的史家铖。   每个人,都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现场中。   连最喜欢玩笑捉狭的丑鬼龙武,也紧崩着丑脸,噤口无声,那因为,都是大行家,不但看出眼前形势险恶万分——除了已现身的魔党也个可轻视外,还要估计到对方及时赶到的援兵!   主要的,还是那六个“绝绝教”的高手,挟以六对一之势对付符振扬。   武龙等虽然知道符振扬当代第一人,很可信赖,可是那六人,法步法皆十分诡异,确是罕见强敌,都恐有个万一!而以符振扬的身份,又不容许他们插手帮忙,实在,假定连符振扬都不足却敌的话,他们自问也帮不了忙,反而会累得符振扬的分神。   当每个人面对十分危急险恶的形势时,都难免紧张恐惧的,尤其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妄动轻言,以免分散场中自己人的注意力。   万木无声待雨来,正是此时的写照。   倏地每个人的目光一凝,神色一紧!是那六个“绝绝教”   的高手中有人向符振扬当先发难了,是双手一探,劈空一攫。   出手部位,正是符振扬背后。   符振扬好像一点他不知不觉?   这是不容人转念眨目刹那,符振扬突地一幌上身,脚下文风未动,缓缓扬起了右手。   冷哼继起,怒叱陡场,另外五个也陆续出手了。   比电还疾,一个一个的挥手抖掌,也好像是同时向符振扬发难了!   符振扬脚下仍未移半寸,上身如风舞柳,连幌数幌,刚作扬起状的右手,连连招展间,那六个高手已弹起一人,暴跳二三丈,又垂直栽下,匍地一声,直挺挺的躺倒!刹那间,人影交错,本是绕着符振扬疾转飞旋,出乎如电的五个人,突然好像变成了幢幢鬼影,卷起了半天的阴风腥气。   符振扬好像陀螺一般旋转着,又似不倒翁,身形时伏时仰时倾时侧,怪就怪在他脚下始终仍在原地,未移动半寸?他像是疾风暴雨中的劲草,虽然幌动不已,并没真的倒下或躺下。   突然,五声刺耳惊心的历啸自那五个人口中。   啸声使人心跳汗出,神魂欲飞,十分震悸,可见不止于音注罡气,还有其他作用?在啸声刺耳中,五条人影,二个升天,二个滚地,一个涌身飞扑符振扬。   绝!   这是最凶狠的打法。   这是同时攻敌上中下三盘,神仙也不易同时应付的拼的杀着。   何况,都是疾逾制电,势若奔雷的身手。   尤其是深知“绝绝”魔教底细的人,都知道凡是该教中人,一发出这种“阎王啸”,就是怒极拼命的信号,生死存亡之战,不止于作为聊络同党之用,尚且有运用音波系人的威力。   昔年“绝绝魔君”轩辕霸与四大弟子及所属的八大魔教长老,就因功力深厚,能在笑声下杀人..所以,当时武林一听到这种啸声,就有“一啸惊天地,二啸鬼神愁,三啸取人头”的说法。   现在,每个人都目忧心悬,注目这一瞬间的结果。   龙吟长啸突发于符振扬之口!   人影错音中,符振扬仍文风不动?怪!   向他当胸猛扑的那个,好像撞在无形的铜壁上,一声闷哼,垂直翻落在符振扬面前六尺之外。   那两个攻向他下盘,快如旋风卷地的魔党,突然间同时在将及他脚下丈许处一滚而止,寂然不动。   挟泰山压顶之势,居高临下,猛地凌空下击的两个,突如殒星下坠双双倒栽葱。   五个一等一的魔教高手,挟人多势大,杀手全施之下,不但没有占到一点便宜,未能赢得意料中的可操胜卷,连预期的背城借一,两败俱伤局面也没有得到!   结果是,倒了二对半,连同第一先倒下的,恰好是二三得六,全都砸了锅!   符振扬仍是立在原处,不过,他的双脚,已经深深陷入脚下麻石板内寸许。   他真的是没有出手,等着挨打么?不是的,只是他出手攻击太快了,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如何出手罢了。   龙武等紧绷着的神色为之一弛,紧张的心情也为之一松,忍不住发出由衷的叫好,实在,“四海游龙”露了这一手,也是他们不易碰到的机会,初开眼界。   林浩忍不住大笑起来:   “符大侠,真不愧‘当代奇才’之称,老奴要请教这一手不传之秘是什么?”   林光华道:“叔——叔,即是不传之秘,怎么又问符叔叔?”   他们只顾高兴,向符振扬围上去,都没注意那十多个锦衣、黄衣少年的尴尬怒形。   他们在惊骇,愤怒之下,进退不得,好不为难。   进吧!人们自知功力还不及那六位“护法”人再多,也勉强不来,何况,符振扬的人也不少。   退吧!一则怕受教规处罚,二则尉迟玉与吴玉仍在缠斗难分他们又怎好就此开溜。   主要的一点,他们都是少年气傲,谁也不原在此时,此地,落一个怯敌图逃的笑柄。   还有,他们都有一种希望,那就是汪浩然能及时赶到,如果再加上大批援兵同时赶来,则还有反败为胜的希望..   因此,他们虽然不敢轻举妄动,再对符振扬等下手,可也并没有逃走。   与此同时,在距离“东大寺”不太远的“贾公祠”,亦有着诡异的场面——   这儿原是一处洛阳古迹,名胜之地,可是,由于近来有人在该处走夜路,看到吊死鬼吓昏了,传说开去,人人裹足不前,也有胆大不信有鬼的,打赌在半夜来祠里起一转,睡一觉,可是,无不是抬着回去的,即已证实有鬼,谁敢和自己老命过不去?因此,半月多来,该处就成了一片荒凉之地,连白日也少有人迹。   香火一断连庙祝也走了。   在这天快到辰牌时分,还早,突然驶来一辆马车,就停在贾公祠前,马车停下。   就匆匆地有人由车中走出,低头直向贾公词后面掠去。   那个车把式则大模大样的翘起二郎腿,取出打火石,吸起了旱烟。   谁也想不到这时已有一个老农打扮的老头,隐身在这久无人迹的贾公祠里,更无人知道他就是“活曹操”魏世才。   他为了慎重,临时改变了和符振扬见面的地方。   他由昨夜初更赶到,直到现在,正在吃着乾粮卤味,他当然是随时注意外面动静的。   正奇怪符振扬为何还未赶到,难道是中途受到阻栽?或者,是那个老和尚传借了话?..   马车一到,他听到轮声与马蹄声,遂悄然地隐身到“贾公词”   天井上的瓦沟里,青天白日,这儿正是居高临下,可以四望及远,而不虑被人注意。   由马车中闪出的人,连魏世才也未看清是谁?   那因为对方行动太匆促了,又是低着头,除了可以看到额头和鼻尖外,无法窥及真面目的全貌。   只好目送他直往词后的废园中掠去。   由于来人十分诡秘,行止更是反常,在魏世才这种老江湖眼中,便知这家伙一定是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   只见那人飞身过了围墙,落入废园中,略一打量四面,就隐身在一处圮败的假山之后。   旋又见他勿促的由腰间解下一个包裹,又由百宝囊中取出几个瓶子之类,还有一面小铜镜呢——因为,探头在瓦沟间的魏世才已看到亮光一闪,那人对着手中举着的镜子,打量了一会,就把青铜镜放在假山上的一处空隙中。   那人转过身来,打开了包裹、取出衣物,先脱下自己的衣服,魏世才刚暗忖:   “这厮是要换衣服?也这样鬼鬼祟祟”。   未见,只见那人换好了衣,又把几个小瓶子逐一倒了一些什么在掌心里,再一一调匀擦在而上,动作很是熟娴仔细。   那人偶而回头,使魏世才双目一直,几乎脱口喊出。   原来,那人竟会是“玉面子牙”姜传远。   魏世才立时深深吸了一口气,沉下心,耐住突然涌起的紧张与恐惧——   他以为汪浩然已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派出姜传远这“红人”   钉下来了,那么,决不止他一人及那个车把式,一定还有大批人马赶来。   可不是,他已听到了远处有马蹄疾驰声息。   才一咬牙,暗道:“是祸躲不过,只有豁出去了!”   再一想,如果姜传远是奉命跟踪他而来,那么,姜传既已知道他魏世才来了这儿,又何必这样鬼鬼祟祟呢?莫非另有文章因为,他已看到姜传远在对镜易容,化装。   等到姜传远再转身时,又使魏世才一惊,倒抽一口冷气!为何!姜传远竟化装成为“四绝诸葛”了。   只见他得意地匆匆对镜端详了一会,收拾好物件,整整衣,四扫一眼,闪身而出,打量了一下,就向二十多丈外那间小茅屋掠去。   魏世才已听到马蹄声急如骤集,正是由远而近,向这儿驰来,但,只有一骑,使他又放心不少。   他不敢怠慢,悄然飘身下了天井,再由堂词后面鹤伏蛇行,掩到那座小茅屋边。   这问小茅屋,大约是老齐公或看守涧堂的人所住?可是,内面鬼也没有,由于多日没人打扫,灰尘多,已挂了蛛网,连姜传远化装的汪浩然也不见了影子!   魏世才立如此中必有玄虚,此间必是另有秘窟,立即悄然闪身进入,果然,被他发现了脚印,在土炕前消失,而土炕上有一块木板,还有被人用手揭开的指印。   魏世才小心地轻轻揭开了木板,下面是空的,是个黑沉沉的地洞。   他早已看清茅屋后面,就只有一间好像是茅坑的小屋,在外面看,一点也无可疑之处,他飘身而下,同时暗叫:   “原来如此,看来这一定是汪某人的精心设计了。”   下面是地道,而且,有一丈多高,三尺宽,十分干净,是用青砖砌成的,还加了油漆,转了.·个之字弯,灯光在望,还可听到笑语与说话声息。   谁也想不到这儿别有天地!魏世才可吊着心,不敢妄动一步了,他悄悄伏身,贴着壁一听!先听到姜传远作汪浩然的声音笑道:“密零,你姐姐呢?..”   一个娇脆声音:   “呀,是汪叔叔,姐姐陪着符婶婶,章婶婶他们在弄饭呢!”   “汪浩然”说道:“你两位婶婶也真是的,一个使女下人也不要,一切都要自己动手!快告诉她门,说我来了,已经打听到了好音讯..”   接着,便有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呵呵,是汪叔叔,辛苦了,我和慧妹正在说起...   “好啦,真是委屈二位嫂夫人和贤侄女们了,我专诚赶来。   就囚已经打听到了振扬兄和大钧兄的行踪...   接着,是几个激动兴奋的女人娇音。   “叔叔辛苦了,谢过了...   “大钧他在何处?”   “叔叔,振扬怎样了?”   魏世才又惊又喜,暗道:“真是太巧了,想不到符振扬与章大钧的家眷全被汪某人藏在这儿,真叫人做梦也想不到,以万方仪,云中慧之智,为何竟甘心受汪某人如此摆布,难道汪某人也对她们做了手脚?只是姓姜的冒充汪某来捣什么鬼?”   他猛地警觉又有人来了,可不是,已有人揭开了木板,下来了!十分迅疾,耳听已近在咫尺,魏世才忙闭住气,全身紧缩如虾公,伏在壁角,他知道,既然知道这里进入的秘密,来人一定是汪浩然的心腹,或者,甚至可能就是汪某人,他只好先“闷”   一下再说,如瞒不过,再砌词发话不迟,来人已在他七尺左右一掠而过好像一阵轻风,根本没有停留,当然也未注意到他。   魏世才只瞥见一缕轻烟黑影一幌过去,暗道:“好快的身法,倒底不是汪某,如是老奸贼,自己决瞒不过他的!”   耳听来人已经向说笑声那边飞掠而去,好快,好急!   他刚要跟下去,忽然听到上面人口又有人来了,而且是很多人,也是十分迅速!他忙又伏身,暗叫:   “完了!”   因为,他已听到汪浩然的急促声道:“振扬兄,就是这里了——”   魏世才如做恶梦,还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猛听前面突然扬起一声惨嚎!好不刺耳惊心!   接着,是女人的娇叱:   “谦儿,你怎地这样莽撞?”   “阿谦!你杀了他?..”   随听一声怒嘿:   “娘、大姨妈,这家伙是冒充汪叔叔的,幸而是孩儿恰好发现,一直追下来,你们可倒一盆水来,把他脸洗干净,便知是谁了,他一定是..不安好心,该死..”   “不好!振扬兄,我们快下去!小弟先导。   是汪浩然的促声,又叫:   “阿谦,叔叔来了,还有您爹..”   “汪兄,下去再说..”   是符振扬发颤的声音,可见“四海游龙”这时也十分激动,难怪!   人下来了,而且很多,一个接一个的,魏世才索性一硬头皮,抢先一步,从后面飞掠而去。   二十丈左右有甬道,一连几个弯,尚幸壁上有吊灯照明等到灯光刺目,已来到一间地下厅,和两排土房石室前。   厅中一大堆人,正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死尸——姜传远。   一个黑衣少年,满面杀气,霍地抬头,喝道:“谁!好像是汪叔叔叫我!”   正是小杀星符学谦!魏世才一招手,往左面右空中一闪传声道:“万女侠,云女侠,符少侠注意,汪浩然才是真正元凶大奸,他陪着符大侠来了,你们要特别小心!”   符学谦本已向石室扑到,大约乃母及时传卢阻止了他,他一呆,又转向甬道中飞身掠去,大叫:   “叔叔,爹爹,阿谦在这儿,娘和大家也在,就是方才来了一个坏人..”   脚步杂杳,是符振扬沉着的声音:   “章嫂,侄女们,中慧,我来了,我们得好好谢过汪兄,刚才若不是他及时赶到东大寺,说你们在此,几乎误了大事..”   话未了,符学谦叫道:“爹方才来了一个假的汪叔叔,一定是想来骗人害人,已被谦儿杀了!您去看看他是谁?..”   “阿弥陀佛..”   突然传来一声佛号:   “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你无我,小施主,你该下去帮你爹娘认清楚本来面目伊是谁了!善哉!..”   这是佛家“狮子吼”,如雷走九天,一字一雷,震得地皮在动,明明声起空中,竟然霹雳大震,大厅上面土石猛然裂开,就在大家纷纷惊避间,汪浩然冷古丁就抽身闪入魏世才隐身的石室,差点和探头偷看的魏世才撞个满怀喜相逢!   魏世才本就一手扶着厅门,骤然惊觉之下,本能地一关房门,大喝:   “汪浩然,请老实交代一下逃命如何?”   汪浩然听出是他的声音,怒哼道:“是你!果然是你误我大事..”   话未完,已猛下杀手,双掌疾吐,魂世才早已闪出丈外,房门应掌砰蓬,震成碎屑,大家一惊之下,汪浩然大吼一声:   “挡我者死!你们快——”   他是喝令跟着大家同来的连城璧,尉迟玉及黄衣、锦衣侍卫等人出手,可是,他话未完,已被一股极大的吸力罩住,只听身后有个严厉的童音道:   “汪浩然,你恶贯已满,在我的‘无形天网’小旌檀之下,你该对我家,对章伯伯家,对这里的人,对天下武林作一个交代了吧!..”   魏世才只看到在汪浩然身后,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人,双掌虚抓,如握千斤,隐隐散发一股旌檀清香,不由惊喜得脱口大叫:   “好!佛门降魔无上大法!汪浩然,你还有什么话说?我和大家被你害得太惨了!可要我代你招供!”   “不!不须再说一句了!”   汪浩然全身抖颤,惨笑着:   “你..你可是学仁贤侄?我..这个叔叔..是该死!..我曾想成为天下一人,想不到,会受制于一个黄口孺子之手,我..只有一句话..   叔叔愧煞..对不起..呀..。”   他一头仆倒,可是,双脚仍是钉在地上,深深陷入地面数寸许,可见他曾经全力挣扎过,而仍是挣不脱符学仁的佛门降魔玄功“无形天网”   ..   他是在力尽之下,魔功散去,自己咬断舌根死去的!   “呀!阿仁!..”   是符振扬一地深长的咦息呼声..   符学仁两掌一收,扑向乃父,又扑向冲过来的乃母,叫着:   “爹呀娘呀,仁儿本是只要他承认做错了事,放下屠刀,再做好人的,谁知..他..呀呀!”   他哭了,赤子之心,赤子之言,赤子之情,溶化了所有的暴戾,四下里一片静寂..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