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一章 长安乌鸦满天飞 第二章 香飘红袖不胜情 第三章 金谷多宝谷何在 第四章 快马下关东 第五章 榴花五月红 第六章 误闯美人窝 第七章 玄语妙对结奇人 第八章 望门兴叹鬼抓魂 第九章 神女刺客雪母恨 第十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十一章 人财鸟食两相亡 第十二章 来时有路去无门 第十三章 张冠李戴误中误 第十四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 第十五章 蛇神巧计困牛鬼 第十六章 斗尺难量真君子 第十七章 步步危机处处过 第十八章 风雨飘摇天涯路 第十九章 劫后余生东山起 第二十章 冤家路窄遇煞星 第二十一章 山而欲来风满搂 第二十二章 碧萧吹风月当楼 第二十三章 忠言逆耳利于行 第二十四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第二十五章 蓬门今始为君开 第二十六章 怒狮一吼九州寒 第二十七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第二十八章 丧钟惊醒巫山梦 第二十九章 旁敲侧击寻知音 第三十章 柔肠侠骨英雄泪 第三十一章 继往开来解语剑       第一章 长安乌鸦满天飞     “得得答答,得得答答,得得答答……”一片蹄声,突自西大街方面遥遥传来。   居易酒楼上,酒客们神色一紧,相继愕然停杯;蹄声由远而近,夹杂着一串叱喝,呼啸着,经楼下向东门方面骤雨狂雹般疾奔而去,一批刚过,一批又至。就这样,先后持续了将近顿饭之久,蹄声方才逐渐稀落下来。   一名布衣老者,目光偶及梁榴间那方匾额,忍不住轻轻一叹道:“崔荷遍地,劫戮时有所闻,唉,居易,居易,今日之长安,果其平?居,良不易也!唉唉!”   其他酒客们似有同慨,人人摇头感唱不置,就在这时候,下面大街上,忽有人一路唱将过来道:   人生百岁,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   都来五十载,一半被睡魔分了。   那二十五载之中,宁无些个烦恼?!   歌声虽然有点沙哑,但韵味却是十足。歌声由大街进入楼下,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沿楼梯一步步唱上楼来:   左思量,右思量。   总觉人生似露垂芳草。   遇酒逢花莫闲抛。   追欢要及早,毋惜玉山倒……。   歌声戛然而止,歌者悠然现身。   时下虽为仲秋季节,来人却仍戴着一顶又破又旧的卷边大凉帽。这位朋友不知道是跑路跑热了,抑或刚才的山歌唱得太卖力,上得楼来,人往楼梯口一站,第一个动作便是自头上除下那顶大凉帽,衣领一拉,大扇而特扇。   除去凉帽之后,来人面目清楚出现。此人看上去约在四十到五十之间。荔子鼻,蒲包嘴;一双眼珠又黑又小;就像两大碗白米饭上放的两颗乌豆。而总丑之大成者,则是那两边一高一低、一疏一密的眉毛。   那两道与众不同的眉毛,可说是此人脸上最不安分的一环,上下错动,一刻不停,如果眼睛望向谁就仿佛在跟谁扮鬼脸、递消息一般。   众酒客看清来人这副尊容,无不暗暗为之绝倒。   不过,来的这人似乎毫不介意别人对他的观感如何,乌豆眼满楼溜过一通,最后,以手中凉帽虚应故事地挥了弹身上的那袭脏得发黑的青布长衫,大踏步向东首靠近窗口的一副座头走去。   青衣丑汉现下走去的那副座头上,早已经坐着一名蓝衣少年,当下,青衣丑汉走过去抱着凉帽深打一躬道:“这位弟台……咳……我可以在这边坐下吗?”   蓝衣少年缓缓抬头,目光一扫,淡淡答道:“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座位都是店家的,朋友爱坐哪里便坐哪里!”   青衣丑汉搭讪坐下,跟着,伙计走过来,哈腰请示客人要点什么酒菜,青衣丑汉支吾了一阵,忽然挥挥手道:“你且站去一边,待本爷斟酌好了自会喊你过来。”   那个伙计眨了眨眼皮,唯唯而退,伙计一转身,青衣丑汉立即以手护颊,将脖子伸过桌心,向蓝衣少年干笑着道:“老弟,咳,您说我该点些什么好?”   蓝衣少年傻了,愣了好半晌,这才咦出一声,闪眨着那双晓星般的眸珠,奇道:“怪了,各人各有口味……”   青衣丑汉嘻嘻一笑,涎脸轻声道:“不瞒你老弟说,我身上是一个子儿没有,嘻嘻,所以,咳,这个,咳咳,不巧而已,其实我也不是天天穷……”   蓝衣少年又是一愣,先是有气,继又觉得好笑,忍了忍,勉强皱眉道:“随你点,帐由我付就是了。”   青衣丑汉这下神气起来了,嗓门儿一清,大声哈喝道:“喂,伙计过来!”   那名伙计应声而至,青衣丑汉老实不客气,连点六莱一汤,外加好酒三斤,最后手指蓝衣少年加了一句道:“这位相公请客!”   那名伙计本来就有点起疑,心想:这厮连骨头榨了也值不上三分银子,莫非吃白食来的不成?及至听到他这么一说,忙朝蓝衣少年望去,蓝衣少年点点头,伙计这才安心打躬而退。   青衣丑汉待伙计去后,勾腰堆笑道:“老弟贵姓?”   蓝衣少年淡淡答道:“文束玉。”   青衣丑汉目光微直,喃喃道:“文……?”   蓝衣少年以为对方没有听清楚,接着道:“文武的文,束修的束,金玉的玉。”   青衣丑汉突然警觉失态,啊了一声,忙道:“是的,是的,文束玉,文束玉,文老弟,咳,久仰久仰!”   蓝衣少年文束玉侧目晒然,心想:天下再虚伪,再空洞不过,大概便数应酬场合中“久仰”这两个字了!   按照一般礼节,请教过了别人的名姓,不论对方有没有反问一句,都该马上报出自己的名姓才对,可是,这时的青衣丑汉,在喊完两声久仰之后,竟将自己的名姓略而不谈,干咳了一声又道:“老弟一向哪儿得意?”   蓝衣文束玉显然是个心胸相当豁达的少年人,青衣丑汉如此不礼貌,他似乎全然没放在心上。   这时漫不经意地喝了一口酒道:“寄人篱下,糊口而已。”   青衣丑汉又是微微一呆,心底似乎在冷笑着:哼,这小子果然不怎么老实!就凭你小子这身行头,以及这副气派,还有,对了,你小子自称姓“文”,晤……如果,此“文”即那“文”……哼哼,好小子,好个“寄人篱下,糊口而已”,居然在关老爷面前舞起大刀来了!   青衣丑汉连忙堆笑赔罪道:“是的,是的……”口中一股劲儿赔错认罪,心中却反而感到一阵舒坦,他想:小子一点也沉不住气,毕竟火候还差。   伙计送上酒菜,青衣丑汉一乐,两道阴阳眉更是极尽变化之能事,蓝衣少年文束玉看着看着,终于忍不住怒气全消了,发出微微一笑。   青衣丑汉高高拉起两只衣袖,左手执壶,右手拿筷子,一叠声喊道:“来,来,来,请,大家用——唔,菜很好,酒也不错,鱼太咸了点,不过,说良心话,盐放少了也确实不好吃,咳,好酒!”   蓝衣少年文束玉越瞧越有趣,他本来已有几分酒意,这时心胸一朗,脸上顿时浮现出愉悦的笑意。   青衣丑汉的一阵急冲锋,这时暂告一段落,直起腰来深深吐出一口酒气,阴阳眉耸动了一会儿,忽然笑容可掬地向蓝衣少年文束玉问道:“刚才这儿是木是过去很多人马?”   文束玉点头道:“好像是的,不过,我没有去留意,你知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物?”   青衣丑汉眼角一溜,含蓄地道:“文老弟真的——”   文束玉似甚惑然,张目道:“什么真的假的?”   青衣丑汉心想:好,你小子装佯你就装下去吧!于是咳了一声,缓缓接着道:“我是说,文老弟真的,咳咳,真的想知道那些人的身份么?”   文束玉坦然点头道:“是的,不瞒朋友说,在下对江湖中种种,虽不在行,却也并非完全陌生,在下在西大街西京双狮镖局担任文牍方面的工作已有一二年,平常时候也曾从那些镖师的口中听到过一鳞半爪,不过,那些家伙似乎本身知道的也很有限,是以每谈到一个人物,或者是一件事,多半是语焉不详……”   这一下,青衣丑汉是真的呆住了!   他见文束玉谈吐温雅,语态从容而真挚,所说各节显属不假,而且双狮镖局就在西大街宜征坊,要加查证,毫不费事。青衣丑汉想着,不禁大感意外,讶忖道:“什么?这小子真的不是某人之子?太奇怪了!”   青衣丑汉本想加以盘问一番,譬如:原籍哪儿?家中还有哪些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要自力谋生?进人双狮镖局又是谁人介绍的?   不过,青衣丑汉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发觉这位文姓少年虽非他猜想中的文某人之子,但气质上,却处处透着拔脱不凡,这种年轻人仅能欺之以方,哄骗诡诈那一套是万万行不通的,像刚才一样,一个不检点,只有自讨无趣。   青衣丑汉盘算既定,乃正容发问道:“武林中有段五句歌,老弟听过没有?”   文束玉眨眼反问道:“哪五句?”   青衣丑汉低声道:“‘飞花三奇,流星一绝,血屠胭脂爪,天机斗七巧,芙蓉仙子断肠萧!’——有没有听到过?”   青衣丑汉本想加说一句:“这批奇能异士之中,就有一人姓文,跟你老弟同姓,而且其人面貌也与你老弟差不多——”说完这个,再去留心文束玉的反应,以断定这位文柬王与那位文某人有无血统的渊源;但为了与先前相同的理由,话到喉头,旋又咽下。   文束玉听完这首五句歌,似乎颇感兴趣,他将五句歌词反复念了几遍,最后抬头笑道:   “这批人哪几个最厉害?是飞花三奇?还是流星一绝?那位芙蓉仙子所吹的断肠萧萧音一定具有惊人魅力是吗?”   青衣丑汉怔了怔,忽然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文束玉茫然眨眼道:“什么事好笑?”   青衣丑汉笑得发喘道:“错了,全错了!”   文束玉益发不解道:“谁错了?”   青衣丑汉满干一杯,笑道:“这都怪当初编造这段词儿的人太缺德,知道吗?飞花三奇,听起来像一个人,也像三个人,其实却是四个人!”   文束玉一呆道:“如何解释?”   青衣丑汉笑道:“飞花,是指一位绰号叫飞花掌的人,三奇则是潇湘三奇,是三个异姓兄弟。”   文束玉皱眉笑道:“真是不通之至!”   青衣丑汉笑了笑,又道:“不通的还多着呢!流星一绝,流星是流星掌,一绝是九疑一绝,只有两个人,算是比较单纯。底下一句‘血屠胭脂爪’,如果误‘屠’为‘涂’,人家不以为这是代表一个欢喜擦红指甲的女魔头才怪,其实呢?它们乃三大男士之绰号大拼盘也!”   文束玉被逗得一笑,旋又蹩额道:“‘血屠胭脂爪’这五个字,要将它分成三个人的绰号,如何个分法T’青衣丑汉笑道:“怎么分?‘血屠’!‘胭脂’!‘爪’!就这样,二二一,简单得很。‘血屠’是‘血屠夫’。‘胭脂’是‘胭脂魔’。‘爪’则是‘鬼爪抓魂手’厂文束玉忍不住笑道:“这岂非太不公平了点?前面二人,三个字排入二个,‘鬼爪抓魂手’五个字却只排入一个字……”   青衣丑汉摇头叹道:“也不冤枉,众人之中就数抓魂手武功最差劲,老实说,他能插上一爪已算是不错的了。”   文束玉忍不住又是一笑,青衣丑汉接下道:“‘天机斗七巧’也很单纯,‘天机’道长、‘七巧’仙姑,两位均属玄门弟子。”   文束玉岔口道:“‘斗’字何解?用上这个斗字,总不会是毫无意义的吧?”   青衣丑汉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是的——”   稍顿,又摇摇头道:“这二位故事太多,也太长,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将来如果有机会,慢慢再说吧广文束玉点点头,没再追问。   青衣丑汉接着说道:“至于‘芙蓉仙子’——”话说半句,倏而住口。原来楼梯口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一名一身艳如榴火的红衣少女,也许是这一边座位较空的关系,红衣少女这时已向这边走了过来。   青衣丑汉显然有意要回避这名红衣少女,身子一偏,伸手便想去将那顶大凉帽拿起戴上。   不料红衣少女眼尖异常,赶上一步,冷冷一笑道:“喂,丑鬼,你好啊!”   青衣丑汉无所遁形,忙就座中欠身赔笑道:“啊啊,原来是红云姑娘,姑娘好,姑娘好!”   那名叫红云的红衣少女微晒道:“今天这一顿又是——”   红衣少女话至此处,无意中与文束玉目光相接,神色一呆,竟然无法接着说下去。   文束玉对这名红云姑娘印象相当恶劣,他总觉得一个姑娘家,出口就伤人,纵然本质不坏,家教也必然大有问题,所以,他朝对方望过去的眼光,是冷漠的,甚至多多少少还带有几分鄙弃意味。   然而,世上事往往就是如此般不可思议。这名叫红云的红衣少女,从外表看上去,不但长得够美,脾气也似乎够刁够傲的。照理文束五如此对她,她纵然不至当面碎一口,哼也得哼一下的。然而,红衣少女竟然什么报复手段也没有采取。她在文束玉脸上留下深深而脉脉的一瞥,然后恋恋不舍地将眼光又移向青衣丑汉,含笑道:“丑叔叔,明天您去不去云鹤山庄?”   这种转变太惊人了!这时的红衣少女不但笑容婉盈,连语音语调都一下子变得温柔亲切起来。   青衣丑汉以重重一咳掩去唇角自然泛出的一丝会心微笑,连忙欠身道:“愚叔,咳咳哪有这份资格?”   红衣少女娇喷道:“如连你——”青衣丑汉发出一声轻咳,红衣少女语音随着一顿,停了停,方才笑着继续说下去道:“不是么?如连你丑叔叔都说不够资格,那么明天与会者谁人能说够资格?”   青衣丑汉陷肩作苦笑状道:“这个场捧得不小!”   红衣少女挪动脚步,扬扬手道:“我还得找我两个姊姊去,丑叔再见!”   说着,眼角一溜,又朝文束玉的侧影紧紧盯了一眼,这才巧步盈盈,一团火云似的飘然下楼而去。   文束玉原就知道这名青衣丑汉是个江湖人物,现在,他更发觉到此人在江湖上的名气可能还不算太小。   文束玉正思忖间,青衣丑汉忽然匆匆地低声道:“我也有事要走了,现在为你补充两点:‘芙蓉仙子’是一个人,‘断肠萧’又是一个人。刚才这名红衣丫头,便是芙蓉仙子的第三女徒,‘五月花’夏红云。今天是我丑鬼第一次听这丫头喊‘叔叔’,谨此一并致谢。   嘻嘻,以后有些场面,看样子大概还少不了你老弟为我丑鬼光光招牌呢!”   青衣丑汉又是嘻嘻一笑,戴起凉帽,起身便跑,跑没几步,忽又赶回来轻声道:“回去带个讯给双狮兄弟,这两天他们兄弟最好能找个地方避一避……这个……晤……就说是我丑鬼的吩咐好了!”   文束玉目送青衣丑汉下楼而去,心中默忖着:“明天,东门外的云鹤山庄有会?什么会?怪不得刚才向东门过去那么多人马,原来都是赴会去的!另外,此人叫我带信给两位局主,要两位局主这两天避一避,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文束玉实在有点猜不透,心想:“管它的!回去照实说了,两位局主自然会明白也不一定。”   于是,文束玉起身算账下楼,出门向西大街方向缓缓背手踱过去。这时约摸晚茶时分,红日西坠,彩霞满天,头顶上黑影穿错,呱呱聒耳。文束玉皱眉暗忖道:“长安别的都好,就是乌鸦这种东西实在太多了点——就像今天武林中黑道上的情形一样。”   长安东大街到西大街,路头相当不短,加以文束玉安步当车,走得又慢,所以,当文束玉回到双狮缥局时,早已是万家灯火了。   局中一名打杂的伙计见到文束玉回来,含笑迎上道:“文相公,等您开饭呢!”   文束玉摇摇头道:“我在居易酒楼用过了,你们请吧。”   那名伙计朝满脸酒气的文束玉望了一眼,迟疑着走过来轻声说道:“文相公以前滴酒不沾,怎么最近这几天……咳……文相公,您,身体得多多保重一点才好啊。”   文束玉感动地苦笑了一下道:“谢谢你,老陈。”   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接着问道:“嗅,对了,老陈,两位局主此刻在不在?”   老陈抬起脸来道:“南门八达镖局近日接下一宗生意,据说接下这批货色相当贵重,八达镖局虽然承应下来,却深恐独力担当不起,所以刚才派人请两位局主过去,准备跟我们双狮嫖局合作——文相公有什么事?”   文束玉踌躇了一下道:“这样好了,两位局主回来你马上过来通知我一声,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文读方面一些小问题需要请示一下而已。”   文束玉回到后院书房中,负手绕室,心绪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令尊近来可好?”——刚才,居易酒楼上,那名青衣丑汉这句话也许出于善意,但是,它却深深刺中了文束玉心灵隐处的创痛。   母亲去世太早,他已无法记忆。   他可说全是父亲一手带大的——不过,如果说成他仅是由一名老家人所带大也许更为恰当些。   父亲,一年只能见到一次。每次,父子见面,时间多半是在深夜,由老家人文福将他从梦中摇醒,轻轻说一句:“相公,老爷回来了!”   然后,老家人文福悄悄退出,一名老年儒士沉着脸色走进来。   “这一年过得好不好?”   “唔。”   “去年带给你的书都念完了没有?”   “唔。”   “乖一点,懂吗?”   “唔。”   …………   当他还幼小时,他常常止不住自问:“这人是谁?”   渐渐的,他懂事了,他开始知道,这个一年来一次的人,便是他的父亲!   但是,父子之间的关系并未因他逐渐年长而有所改善,父亲每年仍旧只能见到一次,来时仍是在深夜,见面后,仍是那简短的几句话,问完后,父子相互凝视片刻,然后,父亲与进房时一样,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地掉身离去,老家人文福接着走进来。父子相会一次,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时辰。他也曾向老家人文福追问过,但是,老家人文福一句话也不说,总是推称:“老爷忙些什么,老奴也不清楚……”   因此,文束玉不免怀疑:“我们真是一对父子?世间的父子都是这样的?既然我这个儿子在他生命中可有可无,干脆不回来,岂不更省事?”   不过,就连这些也都是两年以前的事了!   两年前的某一天,老家人文福忽然将他带离巴岭山居,带来长安城中,适时正值这家双狮镖局欠缺一名文房,老家人文福陪他前来应征,双狮兄弟非常欣赏他的文笔,便连老家人文福一并收留下来。   他曾问文福为什么要这样做,文福说是老爷的吩咐。   进入镖局,转眼一年过去,老家人文福有一天背人递给他一只小木盒道:“老爷子昨夜来过了,他说,见你睡得好好的,不忍吵醒你,而且他本身也急着要赶去另一个地方……”   文束玉当时哼了一声,冷笑道:“不忍?哼,过去怎么忍的?这十几年怎么忍的?哼,说得好听,急着要赶去另外一个地方倒是真的!”   打开木盒,里面只有一部线装诗词选集,老家人文福又道:“老爷子还吩咐,要相公好好的将这一部——”   他不耐烦地将文福挥退,接着,他将木盒啪的一声合上,高高搁去书架顶层,为了赌气,第二天他便去坊间另外买了一部版本相同的,决意永远不再去触及木盒中的那一部。   光阴如箭,又是一年过去了。   早在半个月之前,文束玉约略计算了一下时日,知道又到了父亲前来相会的时候了。这是一定的,每年都在这个时候,迟或早,绝不会超出三天以上。他虽说对父亲极端不满,然而,父子亲情,出诸天性,这一天的到来,仍然是令人激动的;同时,他已决定,这次见面一定要向父亲问个明白,父子间甚至因此翻脸,亦属在所不惜,他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他有着他所不能忍受的。   于是,文束玉开始每夜燃烛以待……   可是,一连五个通宵过去,人影也没有见到一个,因此,到了第六天以后,文束玉使天天跑去居易楼,以酒遣怨,不黑不归。   夜深了,文束玉仍然毫无睡意,他走到院中,想去对面敲门问问老文福,但一想到可怜的老文福这两天正患着风寒,值此深夜,良有不忍,于是,他又再回到书房,绕室徘徊,直到天明…………       第二章 香飘红袖不胜情     天亮后,文束玉和衣倒在床上,一阵倦意袭来,正要朦胧入睡,忽目前面厅室中遥遥传来一片激烈的争吵声。   文束玉心神一紧,睡意全消,忙自床上挺身坐起。   等他下床穿好鞋子,匆匆赶来前面,厅室中争吵之声已经静止,只见局中两名镖师领着七八个镖伙叉手站在那里,人人脸色铁青,一个个胸口均起伏不已。   文束玉走向其中那位年事稍长的镖师,急急问道:“什么事?张镖头。”   张姓镖师切齿恨声道:“还不是那批……”   文束玉马上明白过来:又是那些好朋友来借盘缠。   这种借盘缠,相当于普通民间的抽丰;也是吃镖行这碗饭最难应付,而且最感头痛的一件事。   不论阿猫阿狗,走上门来,三句行话一说,手一伸,没有十两,也得八两!   遇上客气的,还有一声谢谢,有些则连谢字儿也没有一个,头一昂,大踏步而出,就生像到银庄上提走自己一笔存款似的。   开镖行的,大家都知道,凡是上门伸手的货色,十九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儿,可是,镖行吃的是四海饭,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天这儿跟你闹一下,明天那儿跟你闹一下,找镖行,都是有钱的主子,有钱的主子哪个不怕事?   文束玉皱皱眉头,又转向柜上道:“结果给了没有?”   掌柜的郑师爷苦笑道:“不给行吗?”   文束玉有点奇怪道:“既然给了,还有什么好吵的?”   郑师爷叹了口气道:“打早上开门以来,这已经是第三起了,前面二起,一起八两,都没有说什么,唯独最后这两个家伙……”   文束玉忍不住插口道:“怎么样?”   连一向有好好先生之称的郑师爷也似乎有些上火了,这时恨恨接口道:“八两,不接,换了一封十两的,仍然昂首不理,问他们究竟需要多少,其中一个家伙二指一伸,我问他:   ‘二十’?不开口!再问他:‘两百’?那家伙才勉强地打鼻孔中哼了一声,数目这么大,柜上当然无法做主,正碰上张李两镖头赶来,一言不合,双方便吵了起来。”   文来玉道:“那么,怎说给了呢?”   郑师爷道:“双方刚刚叫开,‘猴眼’申老二使即赶到,申老二向我眼色一使,我立即意会到二人来头大概不简单。于是,忙着取出二百两,赔笑打躬,说尽好话,才算将两个家伙打发出门文束玉乃又转向那名目力过人、且记忆特强的趟子手申老二问道:“二人是何来路?”   猴眼申老二耸耸肩胛道:“‘玉门十八鹰’中的老七和老八,这两个家伙虽非十八鹰中顶尖人物,可是,在我们这一行之中,有几个惹得他们十八兄弟?”   文束玉虽然不怎么清楚玉门十八鹰都是何等人物,但是,十八鹰的恶名,他却曾不止一次听行中人提过,当下也就为之蹙额无言。   郑师爷又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这种事,过去三两个月才有次把,而最近这几天以来,竟几乎无日或缺,这样下去怎生得了……”   文束玉噢了一下,忙问道:“两位局主还没有回来?”   郑师爷答道:“两位局主昨夜差人传话回局,说要跟八达的欧阳局主去三原磋商起镖细节,今天午前可以赶回来。”   文束玉刚刚点得一下头,门口忽然有人阴侧恻的向屋内问道:“两位蔡当家的在不在?”   众人转身望去,来的是两个人,这时已一先一后向屋中走了进来。   发话的一人走在前头,是个身材瘦小的青年汉子,脸如丝瓜,唇角挂着冷笑,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后面一人,身材也高大不了多少,脸皮虽比较白净,但是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似乎比走在前面的那个家伙心地更为冷酷。二人都是一身劲装,外披黑道人物常见的那种灰色短风衣。前面一人只在腰间围着一条革囊,后面一人则在肩后露出三寸许一截刀把。   张李两镖师刚刚平复下来的脸色又一度难看起来,猴眼甲老二则于室角,眼望来入,眼皮眨动,眉峰微微皱起,似乎正在苦苦思索二人之路数。   来人入屋,一径走向柜上,瞧也不瞧张李两镖师一眼,那神气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屋中还有其他人似的。   郑师爷强笑着自柜上起身拱手道:“两位远道辛苦了……”   这是江湖上自成一家的客套话,总而言之,既要亲切,又要自然,要使别人听起来有着“名人所至之处,果然无人不识”之感,这样才能让来人心中受用,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天下太平。   其实,天晓得郑师爷根本就不知道现下这二人是哪儿来的两个毛东西!   谁知,饶得郑师爷迎以笑脸,两个家伙却一点也不领情,丝瓜脸那厮走过去,左手食指一曲,反过来以指节儿敲敲柜面,用一种极不耐烦的语气道:“快,快,咱们兄弟还得赶路……”   郑师爷咽了一口口水,终于一声不响自抽屉中取出一个红纸银封。   丝瓜脸那厮接过一掂,好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猛然将银封摔了回去,拍台竖眼叫道:   “这,这,去叫蔡大功跟蔡逢辰出来!”   双狮兄弟,老大叫“怒狮”,老二叫“病狮”,此人口中的“蔡大功”和“蔡逢辰”,正是双狮兄弟的表字,在江湖上,除了上对下,或者仇家相向,径呼其人之名,可说是一种莫大侮辱,于是,张李两镖师再也无法忍受了!   就在张李两镖师正待发作的刹那,趟子手申老二突然一跳而起,经过张李两镖师身边时肘弯一碰,脚下不停,径向柜上奔了过来,人未至,话先到,第一句是骂掌柜的郑师爷:   “嗨,老爷,你今儿是怎么啦……”   接着,人赶到,双拳一抱,向来人深深躬身赔笑道:“许侠。辛侠,两位好,两位什么时候来长安的?坐,坐,噢,对了,两位还要赶路,小意思,小意思,两位需用多少,说个数儿就是了!”   丝瓜脸侧眼将申老二打量了一下,不住点头,似乎颇为嘉许双狮镖局中居然还有这么一个眼力过人的趟子手。   另外那个佩刀的冷冷接口道:“最好三百两,没有便罢!”   申老二一呆,忙又赔笑道:“是,是……”   郑师爷愣在那里,半晌方道:“柜上此刻全部只剩五十余两,两位局主又都不在,一下子叫我去哪里找?”   丝瓜脸哼了一声道:“真巧呀!人不在,银子没有,咱们兄弟今天这个脸面看样子大概是丢定了!佩服,佩服,双狮兄弟果然是腰杆愈挺愈硬!”   这时,甲老二没了词儿,郑师爷更是不得主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他两个能作这个主,其宗没有现银何?   另一边的张李两镖师,虽然二人都眼中冒火,但此刻却无进一步表示。因为他们一听“许”“辛”两姓并列,已猛然想出来人之身份,两镖师知道,他们纵然不惜一拼,但这家双狮镖局就不得不卸招牌了。两位局主待他们不薄,为了镖局之前途,受点闲气毕竟是小事。   静立一旁的文束五,这时忽然走过来,非常平静地向郑师爷道:“郑师爷不必为难了。”   郑师爷眼中一亮,忙道:“文相公方便?”   文束玉不答,身子一转,面向二名来人沉声道:“两位有事不妨请使,别说柜上没银子,就是有,也不给,话是我说的,我姓文,明天便离开这儿,两位随时可以加以指教!”   局中上下人等,无不骇然倒抽一口冷气,张李两镖师救人心切,双双抢出大骇道:“且慢——”   许、辛二人同时转过身去,冷笑道:“谁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张李两镖师本是想解释一下,说明文束玉只是局中一名文职人员,希望对方不可误会,假如对方不满,两位局主将来自会代他登门赂罪,二人一时情急,嗓门不免粗了点,以致又引起另一误会。这时,张李镖师气往上冲,索性也不解释了,由李姓镖师抢着报以冷笑道:   “云鹤山庄一场争宝会,想不到竟为我们双狮嫖局带来如许无妄之灾,现在,本局好话已经说尽,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位文老弟说得一点不错,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给,两位瞧着办吧!”   丝瓜脸那厮满厅扫了一眼,偏脸向另外那厮道:“老二,你看这屋内够不够宽?”   那名辛姓老二毫无表情地道:“如由小弟动手,当然以街心上当众表演来得过瘾!”   许姓老大头一点道:“也好!”   二人说着,径自并肩向室外走去。张李两镖师对望一眼,一言不发,也向屋外跟出。   甲老二不住抹汗跺足,连叹:“完了,完了!”   文束玉呆立在那里,心中有如箭攒。他知道,祸是自己惹的,不为自己,张李两镖师不至于挺身而出;而现在,听申老二语气,张李两镖师显非来人之敌,如果张李两镖师因而丧命来人之手,他将何以自处?   过去,他虽身在镖局,却始终对江湖上一切人和事没有好感;如今,他忽然觉得,要是自己此刻也有一身武功该多好!   文束玉正茫思间,一阵怪笑突然传入耳鼓,是那个辛老二的声音:“真麻烦,还要分两次,嘿嘿,亮家伙啊!”   文束玉一惊,连忙向外奔出。这时,外面大街上,无数闻讯而来的人已将张、李、许、辛四人团团围在街心。张、李与许、辛四人相隔丈五左右对面站定,辛老二手中已多出一柄明晃晃的泼风刀,张李二人则仍空手站在那里。   远处,自东街方面,正有三骑缓缓而来。   三匹马上坐的都是少女,一骑在前,另外两骑则落后约摸五六丈光景。后面马上的两名少女,一个身材丰满,一个则较瘦削。前者背插双剑,衣着紫色。后者背斜单剑,衣色纯白。而最前面的那名少女则是一身火红!   这时,红衣少女首先拢近,只听她皱眉自语道:“‘金谷’问题尚未解决,人倒先死去不少,昨夜是酒痴晁老儿收拾了鲁东三雄,今天一清早文痴余老儿宰了开封霍家兄弟,现在这前面又不知道是那一帮跟那一帮对上了……”   红衣少女自语至此,马上一长身,不禁失声道:“咦!什么?是‘恶客’许干、‘快刀’辛立他们两个?云鹤庄中没见到血屠夫那个老鬼,怎么他一对宝贝徒儿却来了长安呢?   唉唉,对面那两个家伙不晓得是不是双狮镖局的镖师,他们碰上这两个小煞神,今天大概是报销定了!”   街心中快刀辛立抬头瞥及马上的红衣少女,阴沉沉的一张面孔忽然绽出一丝笑容,扬声招呼道:“红云姊,快来欣赏小弟的刀法……”   红衣少女狠狠啐了一口道:“什么了不起的臭刀法,竟也值得向本姑娘夸耀,哼,本姑娘要不是顾忌你那老鬼师父还真有两下子……”   红衣少女语音一顿,忽然注目咦道:“谁在那边拼命向前挤?”   紧接着又啊了一声道:“是他?看他这副惶急神情,难道他跟对面那二人同是双狮镖局的镖师不成唔——这一来就说不得了!”   文束玉刚刚挤到前面。辛老二一把波风刀已经呼的一声向张李二镖师闪电般盘扫而去。   这厮似因受了红衣少女一顿奚落,气无可出,刚才还端出大将风度,说什么要一个一个分开来,这时不但前言尽弃,出手也透着特别辛辣,张李两镖师虽明知不敌,此刻也只有横心一拼了。   于是,两人大喝一声,分向左右闪开,人退七尺,旋身倒卷而上,两双铁掌不约而同向快刀辛立夹攻过去。   快刀辛立果然不愧快刀之名,去势一顿,全身下挫,泼风刀于自己头顶上迅速绞起一道光圈,张李两镖师因存着拼命之心,一时能发不能收,竟然四掌同向刀圈中扑去。   就在张李两镖师四条手臂行将不保的刹那,但见红衣少女红袖一扬,猛然打出一道红光,红光所至刀芒立敛,快刀辛立手腕一麻,一把泼风刀几乎脱手,直气得他跳脚大骂道:   “夏红云,你,你——”   红衣少女马上侧目道:“我怎么样?”   快刀辛立咬牙道:“你下来!”   红衣少女冷笑道:“真的吗?”   快刀辛立使气叫道:“不真的,难道还会是假的不成?你怕我师父,我可不怕你师父,过去我辛立处处让着你丫头也不过是为了——”   红衣少女一声脆叱道:“住嘴!”   快刀辛立又叫道:“既然你对我一点意思没有,我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红衣少女粉颊全绯,忽然扭过头去道:“大姊您代小妹去教训这小子一下,看看究竟血屠夫徒弟快刀辛立的刀快,还是芙蓉仙子徒弟双剑贵妃杨芬芬的剑利!”   快刀辛立眼光一顺,不禁微微一楞。他一时气昏了头,竟没有注意到芙蓉三徒,双剑贵妃杨芬芬、冰姬白玉梅、五月花夏红云,这时全部在场。老实说,由于双方师父齐名,自己虽不将一个夏红云放在心上,但是,如果三对二,那就绝无便宜好讨了!   恶客许干是出了名的鬼心眼,人拣忠厚的欺,吃不下的绝不逞强,他一拉师弟衣袖,低声道:“走吧,以后有机会再说不迟。”   一对恶煞兄弟,向四周扫出一道狠狠的眼光,大踏步冲开闲人而去。   站在镖局门口的猴眼申老二,这时深深嘘出一口大气,同时摇头喃响道:“真是怪事,虽然谁也没有见过芙蓉仙子,但大家都知道其人心肠之冷,实较那位什么血屠夫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芙蓉三徒,更是出了名的泼辣,尤其是最小的五月花夏红云,双狮镖局不知何时积了德,今天居然会由这名小魔女出面解了一危……”   对这件事弄不明白的人可多哩,不但当事人张、李两镖师一头雾水,连双剑贵妃和冰姬两姊妹这时也在向小师妹五月花追询原因不已。   双剑贵妃杨芬芬惑然道:“云妹今天怎么了?‘五行歌’中列名人物,一向有着河井两不相犯之默契,这次为了金谷之宝,各人之代表争得那么厉害,彼此间都没有谁跟谁轻易翻脸,云妹如何为了漠不相关的两名镖师,竟去将血屠夫那老鬼的门下得罪了,师父知道了怎么办?血屠夫知道了又怎么办?”   五月花夏红云不在意地一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冰姬白玉梅呸了她一口道:“活见你的大头鬼!”   双剑贵妃轻轻叹了口气道:“算了,走吧,不知怎么回事,从昨天下午开始,这丫头就像忽然换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五月花夏红云眼角迅速一溜,漫声道:“你们早晚也会的。”   双剑贵妃杨芬芬一怔道:“丫头怎么说?”   五月花夏红云低笑道:“我说,走——”双颊浮霞,眼角又是偷偷一溜,接着,一鞭挥下,泼辣辣领先向西城方面纵骑而去。   双剑贵妃与冰姬对望一眼,摇摇头,跟着催动坐骑。   闲人散清,双狮镖局这边众人刚回到厅屋里,双狮兄弟,怒狮蔡大功,病狮蔡逢辰,也接着返局。   众人不敢隐瞒,由张镖头将适才经过向两位局主—一报告出来。   双狮听完,怒狮首先大叫道:“好,好,大家都做得很对,文老弟够勇敢,申老二够机灵,郑师爷够耐心,你们两个则够血性,我在也一样!”   病狮皱眉道:“不过——”   怒狮拦住道:“没有什么过不过的,杀了头,只是碗大一个疤,我们蔡家兄弟平常自信对得起道上任何一位朋友,假如说尽好话,赔尽小心,仍有朋友要跟双狮镖局过不去,双狮镖局又没有开什么金矿银山在那里,迟早是关门一条路,大不了再赔上几条命,除了这些,还能怎样?”   众人听了,均甚感动,张李镖师双目尽湿,那是感恩之泪,也是英雄之泪,他们都为刚才做的值得而感到无限自慰。   停了一会,病狮皱眉又道:“芙蓉三徒会帮本局这个大忙,想来也真是怪极。”   好几个人同时脱口说道:“是呀!”   怒狮也为之搔耳道:“这倒的确——”   文束玉便趁这机会将昨天那名青衣丑汉的话传述出来,怒狮不待听完,抢道:“我明白,我明白,都是一回事,那人意思无非说,这两天上门的好朋友可能不在少数,我们兄弟最好来个避不见面,其实大家看到的,我们兄弟在不在还不都是一样。”   怒狮说着,忽然咦了一声道:“文老弟,你说那人什么长相?”   文束玉重新将那青衣丑汉的长相说了一遍,怒狮呆了好半天,方才失声喊出一句:“我的妈呀!”   众人大惊,怒狮转向病狮道:“老二,这人是谁,可能连你都不知道,你猜这人是谁?”   病狮果然摇摇头道:“没见过。”   怒狮接着道:“但该听说过。提起此人之名号,张李二镖头大概也不陌生!”   病狮张目道:“谁?”   怒狮一字字地道:“谁?鬼爪抓魂手,丑——义——鸣!”   众人全为之目定口呆!五行歌虽然不少人都能背诵如流,然而,歌中列名之人物,在武林中却始终像遥处在另一个世界一般,真正见过那些人物的,可说百不获一。这次,云鹤在开什么争宝大会,一般武林人物赶来,也不过是来看看热闹而已。因为参加者,据说多为前述之五行歌中人物,别人谁敢去找霉倒?但是,就双狮晨间所得消息,那些人物并没有一个是本人亲身参与,有的派徒弟,有的派专使,有的甚至只托人带来一个口信。至于为什么大家重视此会,而又不肯亲自出席的原因,外人自是莫测高深。而今,血屠胭脂爪中的一爪,居然在居易楼上现过身,这在武林中,自然要算是大新闻了!   文束玉皱眉道:“他昨天还说:五行歌中人物,就以鬼爪抓魂手之武功最差,又说什么此人能列名其中,可说是全凭侥幸,想不到他说的竟是他自己。”   众人问清始末,均不禁为之失笑不已。   下午,文束玉一个人又从镖局中溜出来。   不过,今天他去居易楼,其目的已经不是单单为着喝酒消闷了!   第一,他现在业已无怨可遣。父亲逾期不见前来,大概今年——也许是永远——不会再来了。像这样也好,就让它转为一种美好的记忆吧。他有父亲,跟任何人一样,而且,父亲还曾经看望他一次,先后连续计达十余年之久,比起那些生不见双亲的孤儿们来说,他算是够幸福的了!   第二,他希望再见到那位鬼爪抓魂手。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今天,的的确确百无一用是书生;午前那一场风波,给他的刺激实在太大了!当时,他词够严,义够正,理够直,气够壮,但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它们的价值,全部加起来也抵不上那位姑娘一枚小小的暗器!因此,他对习武一事产生了狂热。   文人之重明哲保身,和武人之重施义普济,正相当于佛家小乘与大乘之别,他愿意舍弃前者而就后者。不过,这也并不是说他想拜鬼爪抓魂手为师,他希望再见那位鬼爪抓魂手,只是想请对方指点一条路而已。   虽然他对那位什么鬼爪抓魂手之为人并无恶感,然而,他总觉得鬼爪抓魂手这几个字太过不雅。他要习武,就应师承于堂堂正正之门派,练习一种堂堂正正的武功,以堂堂正正的手段去荡寇扫丑;以魔制魔,终非正道。   是的,他今天还准备痛痛快快的醉一次,不过,这也许就是最后的一次自我暴弃了!   “得得……得得…得得……”当文束玉快要走到居易楼,正在一边走,一边出神之际,蓦然间,蹄声入耳,突有十余骑自东门方面飞一般狂奔而来。   文束玉身躯一偏,疾忙让去街边店檐下。   鞭花与叱喝交杂,十余骑风驰电掣般顷过尽;跟昨天情形完全一样,第一批刚刚过去,第二批又接着出现……   马上骑者,多半为劲装大汉,亦有少数青年男女掺杂其间,而骑姿则十九相同,一个个上身勾伏,左手逼,右手鞭,挥汗如雨,全想驰越人前,有如一场竞争激烈的马赛。   文束玉知道,这一群定是昨天赶去云鹤庄的原班人马,但令人不明白的是,今天何以还要赶得这样急?   难道——大家已知道宝藏所在,唯恐后人落空不成?   文束玉对这些不感多大兴趣,也懒得去多费脑力,等到人马过完,继续向居易楼走来。       第三章 金谷多宝谷何在     文束玉登上二楼,眼光四下一扫,马上发觉到今天楼上的气氛与往日大不相同。   过去,来这儿喝酒的,十有八九都是长衫客;而今天,穿紧身短打者几达一大半,余下那些穿长衣者,仅有极少数是以前见到过的熟面孔;文束玉当然清楚这批人都是什么身份,他因为没有回避这些人的必要,便按老习惯,向东首靠窗那副常坐的座头走过去。   伙计过来赔笑打躬道:“老样子?”   文束玉点点头,伙计退去,文束玉开始留意那些人的谈话。   这时只听得一个嗓门儿特粗的家伙大叫道:“喂喂,大家声音小一点好不好……还有你,管老三,你他妈的,就你一个吵得特别厉害,叫,叫……你他妈的嚷个什么!”   这一嚷叫还真有效,杂音果然随之减低不少,只听那人接着以命令的语气大声道:   “好,孙老大,你说下去广   文束玉循声打量过去,他看到那是楼中央的一席上,约摸坐着六七个劲装大汉。出声制止吵闹的那人背向这一边,无法瞧清其人面目,不过,从背后看上去,那人肩宽胳膊粗,体型之伟远超同席请人,想来此人能使侪辈贴服,也并非全仗嗓门儿粗大所致;武人的本钱是什么,这又是一个最好的说明。大个子对面,这时有个三角眼的汉子在点头,看样子此人大概便是大个儿口中的孙老大了。   当下但见那位三角眼的孙老大清了一下喉咙,说道:“当然,这种怀疑并非也全无可能。因为,在武林中,谁都知道的。潇湘三奇虽然志趣各异,但是,在行动方面却甚少分开。这次大家原在奇怪,五行歌中人物十之六七都有代表到会,像天机、七巧等人对金谷宝图不动心尚有可说,潇湘三奇又怎会自动放弃的呢?而今,三奇中的宝痴虽然至今尚未露面,但由于另外二奇,酒痴和文痴曾先后在三元寺和碑林两处地方,分别将鲁东三雄和开封霍家兄弟等煞星扫数格毙,好了,现在大家明白了,原来潇湘三奇早就来啦!”   这时,孙老大下首,一个尖嘴削腮的汉子插口道:“酒、文两痴,做甚么要跟鲁东三雄和开封霍家兄弟过不去,这一点,孙老大知不知道?”   孙老大未及答腔,背向这边的大个子已是勃然大怒,只见他猛然抬起胳膊,一巴掌拍去桌面,怪吼道:“你他妈的管老三,你,你是跟我反毛虎裴某人有意捣蛋是不是?这种题外文章,你他妈的就不能等一等再问?”   原来现下挨骂的这人即是管老三!那位管老三大概是脸上实在挂不下了,雷公嘴一个紧抿,两眼翻白,大有掀桌而起之势。   背向这边的大个儿反毛虎,胸脯一挺,嘿嘿冷笑道:“来啊,你他妈的——”   那位孙老大连忙站立排解道:“你们要再闹,我可不说啦!”   这倒是一记杀手铜,反毛虎第一个软下来,忙叫道:“好,好,不闹,不闹,你说吧!”   孙老大缓缓落座,端起一杯酒喝了,这才抹抹嘴巴接下去道:“刚才说到哪里了?噢—   —所以说,今天早上,不,错了,应该说就在适才一个时辰之前,当各派代表分别拿着一张才完成四分之三的金谷位置草图,聚集在云鹤在大厅中,等候云鹤任主取出最后一块竹简,以便完成全幅金谷形势图之际,忽然有人发觉那位云鹤庄主胡大海业已暴毙于书房之内,消息一出,大家骚动起来了!”   满楼鸦雀无声,孙老大清清喉咙,接着说道:“怪不得三奇……尤其贪得无厌的宝痴……这次居然……嘿嘿……原来……嘿嘿嘿……各派代表,异口同声,结论是:‘找三奇去,尤其那位宝痴,非得马上设法拦截下来不可!’”   “现在呢?”这下是反毛虎本人忍不住了。   “刚才下面过去的那阵急蹄——”孙老大比了个手势道:“大家不是已听到了吗?现在各派代表,一半回去报讯,调集援手,另一半则采取紧急措施,分路追踪搜索!”   文束玉皱眉暗忖道:“这种推论好武断,既无事实根据,又无见证指认,仅因三奇一向很少分开,便由酒、文两痴之出现,而肯定宝痴也已来到长安,复因宝痴之贪得无厌,又进一步肯定任主之暴毙系三奇所为,唉唉,难怪武林中要有那么多的是非恩怨了……”   孙老大述说完毕,楼上立即响起一片窃窃私议,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提出疑问道:   “敢问这位孙老大,您对这件事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发话者是个年约六旬,面容清瘦,身穿一件竹布罩袍的老者。老者这么一问,私议之声马上停止。   孙老大非常注意的在那老者身上打量了一阵,然后傲然哼道:“因为本人亦忝为在场者之一!”   众人神色一凛,全都为之肃然起敬!在今天,谁要能有资格自由进出云鹤庄那座大门,此人之身份就大可不必再问了!   那位发问的老者显然也是一惊,哦了一声道:“侠驾代表何派?”   孙老大有点不自然了,含混地道:“这个,咳咳……”   孙老大的意思,颇想就此一咳带过,但是,那老者却不识趣之至,眼皮一眨一眨的,硬是等在那里要听出个结果来,孙老大无可奈何,只好讪讪然接着道:“‘流星拳’首徒,叫‘小旋风’孟其勇,有个朋友的朋友,咳,咳,他是我们少主人的……”   真是不堪闻问,原来只是个跟班的角色!不过,想笑的人并不多。能跟五行、十三奇之中某一位拉上关系,不论疏亲,毕竟是值得羡慕的。老实说,换了别人,就想拉这么一点关系也还拉不上哩!   老者没有再问什么,楼中也就静了下来。   这时,老者似有付账离去之意,自怀中摸出一个钱包,打开来,摊出一堆青钱,左挑右拣,选出十来枚又小又薄的,叠起放去一边,一面侧脸又向那位孙老大漫不经心地问道:   “依孙侠之看法,三奇有无嫌疑?”   孙老大见此老如此吝啬,已是懒得多理,仰脸冷笑道:“否则有谁?”   老者点点头,似乎也有同感。老者点着头,收起钱包,又从怀中取出一只鼻烟壶,一边玩着,一边不时送去鼻孔上嗅两下。忽然,众人眼光一个个亮了起来,没料到那只鼻烟壶竟是由碧玉所琢成!十个富翁九个啬,真是一点不错。   文束玉身在镖行两年多,对于各种珍玩自是见识了不少,这时不禁皱眉不已,心想:   “这老儿昏了么?这是什么地方,四周都是些什么人物,似这等值钱宝物也可以随便露眼么?”   老者站起身来,背手向外踱出,口中喃喃道:“古人有所谓:病从口人——”   自语至此,适至中央那一席,老者忽然停身转向那位孙老大道:“下面怎么说?”   孙老大不假思索,接口道:“祸从口出呀!”   老者大声赞道:“对极了!”   “啪”的一声脆响,孙老大脸颊上已经挨了重重一记大耳光。   同席众壮汉也想不到这名老者竟敢出手打人,呆得一呆之下,一齐大吼着跳身而起。   众壮汉身手果然敏捷,人影一错,已将老者团团围住。那位被打的孙老大,张口吐出一口血水,血水中竟然杂有三枚断齿,这一来,孙老大狂怒了,一脚踢翻台面,抢上一步,戟指厉喝道:“好个老贼居然——”   老者若无其事的又举起那只碧玉烟壶嗅了嗅,一阵打出二三个喷嚏,舒畅了,这才摇头深深叹道:“别冲动,老弟,知道鲁东三雄和震家兄弟他们怎么死的么?也不过是说错几句话而已。唉唉,老弟,遇上了我这个争财不争气的宝痴,你老弟算是够运气的了!”   语毕又是深深一叹,从容转身,一手环负背后,一手盘弄着那只碧玉烟壶,轻咳着缓步下楼而去。   众壮汉魂飞胆裂,骇然欲退;孙老大面色如土,手臂僵举着,久久无法放落。   文束玉走出居易楼时,天已微黑。今天,他虽有幸又见到了五行歌中潇湘三奇之一的宝痴,但是,因为没等着那位什么鬼爪抓魂手,出得楼来,内心仍不免怅怅然若有所失。   在走回镖局的路上,文束玉经过一番思考,决意在返局后向两位局主提出一项忠告,目前,江湖上实在太混乱,他想劝两位局主最好能放弃这次与八达缥局的合作,暂且守一守,过段时期再说。   可是,等他回到局里,双狮兄弟业已领着张李二镖师以及七八名镖伙起程赶去三原。   第二天,长安城中,到处都在谈论着金谷宝藏;宝藏原图持有人云鹤庄主之死,却反而很少有人提及。   据说,金谷宝藏的来源是这样的:   远在二十多年前,武林中帮派林立,奇人迭出,或为虚名,或为实利,磨擦时有所闻。   因此,有人在一夜之间名扬天下,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同样的,也有很多成名人物常在一夜之间,就此烟消火灭了。   仇恨,有如投石于湖;本身下沉,愈沉愈深;波纹则跟着向外一圈圈扩大。   于是,星星之火,遂成燎原之势;许多原属私人间的意气之争,都在这时先后演变成门派与门派之间水火般的互不相容,形势最紧张时,甚至连一向与人无争、清誉素负的少林、武当两派都给卷入是非漩涡中。   就在这时候,一位奇人出现了。那位奇人在黄山召集了一次武林大会,他等天下各门各派的人物到齐,人立在台上一句话也不说,接连演出三套武学:一套剑法、一套掌法、一套轻身法。演毕,他转身面对台下沉声问道:“诸位之中,可有人自信能强过老夫?”   那奇人面对台下,连问三遍,台下始终不闻一丝声息,于是,那位奇人沉声接道:“从今以后,无论对人对事,各门各派均应自我检讨,自清害群之马,方为敦睦之本,如有人再图兴风作浪,即为老夫之敌,祸福自择,届时莫谓老夫不教而诛,言之不预也!”   黄山一会,武林中果然为之平静了相当一段时期。   但是,那位奇人却于黄山一会之后,即没有再在武林中露过面。而那位奇人究竟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去向何处?直到今天,它在武林中仍然是个谜!   现在,大家众口哄传着的这幅金谷宝藏图,据说便是当年那位奇人所遗留下来的。   宝藏原图系先刻在一方竹简上,然后一分为四,昨天在云鹤庄失去的,便是其中的一块。   至于这幅宝图它何以会落入武林中一名微不足道,像云鹤庄主胡大海这么一位人物手里?这一点,谁也懒得去花无谓的脑力。今天,大家最关心的是,它给谁弄走了?目前落在谁的手里?   今天以前,云鹤在外曾一度警戒森严,闲杂人等,轻易不得擅入一步,为的是庄内正在仿绘宝图,现据晨间自东门城入者说,刻下的云鹤庄前,已经连鬼影子也见不到一个了!非但如此,甚至连一度视同拱壁,由三块竹简所凑成的原图,如今也到处流传开来,不是么?   没有另外那一角,它与一张废纸又有何异?   双狮镖局有个好事的伙计,不知打哪儿也去缮来一份副样,文束玉取过来一看,发觉图上欠缺的是右下角,概观全图似是一座山峰之写景,淡淡几笔,仅勾出一个简单的轮廓,其间虚线交错,像是指示人谷之途径,但是,所有的虚线均于右下方边沿一起中断,显然失去的那一角才是全团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图旁左上角书有“金谷指迷”数字,左下角的具名则为“九全老人”。   文索玉对其他部分不甚留意,但对这个具名却发生很大兴趣。他一再加以玩味,心想:   “一般的赞词都是说‘十全十美’,如说九全九美,或者八全八美,不但失去赞扬意义,反有予人缺憾之嫌,现在此人自称九全老人,很显然是在刻薄自己,说得更明白一点,此处之‘九全’,无异表示:‘老夫生平别无憾事,唯有——’那么,这位九全老人所遗恨的是一件什么事呢?”   将这幅残图抄回来的那个伙计在一旁不住喷喷叹息着:“唉唉,真可惜!”   文束玉抬头笑道:“可惜什么?”   那个伙计叹了口气道:“可惜缺了一角。”   文束玉又是微微一笑道:“是的,可惜缺了一角,不过,它假如完整无缺的话,它会落到你我手中吗?”   那个伙计脸孔通红。   文束玉接下去笑道:“再说,试问天下共有山几许?一山有峰又几许?假如没有注脚,你能仅凭图形便可以指出它是某山某峰么?就算你将山、峰、谷都找对了,然而,谁能担保那金谷之中定有宝藏?谁又能担保,事隔多年的今天,它们仍等在那里而没有被人捷足先得?”   那个伙计一呆道:“这样说——”   文束玉深深一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此之谓也!”   那个伙计愣了一下,期期地道:“文相公的意思,是不是说,这幅宝藏即使落在您手里,您也不打算去找那座金谷的所在?”   文束玉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样说,假如确定了真有宝藏,如任其与草木同朽,也是令人感到可惜的。”   那个伙计眨着眼皮,有点不解道:“那么——”   文束玉又笑了一下道:“老冯,你是不是觉得我这话有点前后矛盾,愈听愈糊涂?好,现在我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第一,它是别人的东西,我们根本就不应该生出非分之念。第二,如说持有者诚意相赠,或者其人为十恶不赦之徒,持之适足以济其恶,那么,我们就必须首先弄清两点,对方这幅图从哪儿来的?他自己何以至今还没有动手去寻找?”   老冯失声道:“是呀!”   接着忙问道:“这道理说起来非常简浅,怎么那些人都没有想到呢?”   文束玉点点头,忍住笑道:“说起来确很简浅,那些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会想到这一点,就非外人所知了!”   双狮镖局的人手一向就很有限,加上另有两位镖师押镖未归。所以,现在双狮兄弟这一走,局中便只剩得文束玉、郑师爷,以及老冯老陈等几个派不上正用的杂役。   因为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文束玉准备向郑师爷交代一下,趁这段空档到洛阳玩几天。   没有想到,当夜却发生一件大事——   中元将至,明月渐圆,文束玉贪恋着大好月色,在后院中徘徊直到深夜,犹自不肯返屋就寝,忽然间,一声轻咳起自身后,文束玉转身抬头之下,目光一直,整个呆住了!   迎面,月色下,一名青衫中年儒士正在静静地凝望着自己——父亲,终于来了!   在文束玉,这一刹那,是迷茫的,也是空白的。如在睡梦中,不,如在梦中的一片浮云之上;冉冉然,荡荡然,身心飘忽,不着边际;担心下沉,担心棒落,希望挣脱这片幻境,同时矛盾地又希望永远浸洞于这片幻境之中。   渐渐他有点清醒了,他没有去思忖父亲怎样进入后院,以及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的;他只感觉到两年不见,父亲又老了,比两年中该老的程度超出得太多太多了。   双颈瘦陷,鬓角也出现点点斑星,这些,是两年前所没有的。惟一与两年前相同的,只有那双清亮有神的眼光,他们仍像两年前那样深邃,那样充满无言的威严——充满关切和慈爱,但又在它的外面张起一道帐幕。   文束玉在内心,已准备了将近两年,他将疑问和勇气层层堆集,以便留待今日尽情发泄;然而,情感有如沙塔,难筑易散。这一天,到来了,可是,疑问、勇气,却溜得无影无踪。如今,他这才明白,过去的那么多年中,每次,他都唯唯而诺,并非全是他过分懦弱所致。   是的,他明白了,这就是父子。   文束玉尽力控制着,他不能听令情感崩溃,否则,他就不配为他父亲的儿子——至少,在表面上,他得保持与父亲同样的冷静。   沉默了一会儿,老人开始问道:“老文福近来可好?”   “还好。”   “你呢?”   “我……玉儿也还好。”   至此,老人即未再问下去,父子间又一度相对缄默起来。   老人缓缓抬起头,像在欣赏月边那道晕圈,也好像正在凝思一项重大的决定之后,老人伸手入怀,仿佛要从怀中取出什么东西来交给儿子,但是,老人一只手并未立即自怀中抽出来。   老人神色一动,有如突然记起什么似的,迅速望向爱儿道:“去年文福有否交你一部文集?”   文束玉点点头,提起那部装在木盒中的诗词选集,文束玉心底不期而然生出一股怨恨之意,他仅点点头,没有说话,但是心底却在抗议着:“你给的,并非我所想要的,一个父亲,除了这些,他可以带给他儿子更多的东西——至少也该亲手交给我!”   但老人却甚安心的点了一下头,又道:“那么,你都看了没有?”   文束玉点点头,心底下暗说:“不过它是另外一部。”   老人想了片刻,抬头又道:“都能领会吗?”   文束玉点点头,老人接着道:“经得起考验吗?”   文束玉稍作犹豫,最后还是点了一下头。年来别无消遣,他将那部选集翻了又翻,几乎连那一页上有个蛀孔都记得清清楚楚,如就该选集本身考究他,他为什么不敢答应下来?   老人双目微微一亮,昂首道:“好,你准备了。”   文束玉没有表示,只拿眼睛望去他父亲眼上,因为诗文方面的学问是没有什么临时可以准备的;现在,他贯注全神只等父亲问难。   老人缓缓抽出怀中之右手,沉声道:“注意,气稳丹田,神守左右商曲!”   文束玉微微一愣,因为他一下并没有听懂父亲在说些什么,正想启口问个清楚时,老人右掌一晃,突然闪电般一掌向自己心腹之间印按而来。   老人一掌照出,劲风飒然,文束玉但觉胸口一紧,一个立足不稳,全身后倒,张口喷出一道血箭。   文束玉昏厥过去,老人也呆了!老人瞠目立着,既惊且疑,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人呆了片刻,忽然仰天一声长叹道:“罢了,罢了,远景幻灭,期望成空,十余年苦心孤诣,有如春梦一场,唉,有子如此,夫复何言……”   老人悲话至此,热泪滚滚而落,身躯一转,便待离去。   临去之前,犹豫着,忽又止不住停步回过头来,目光所及心中一酸,复自怀中取出一只细颈玉瓶,走过去在人事不省的爱子口中纳入三颗黄色药丸,方才黯然含泪,蹒珊着转身走开。从老人微弓的背影望上去,在离去的这一刹那,老人似乎又较来时衰老不少。   约摸过去顿饭光景,药丸溶化,药力透达,文束玉一声轻哼,悠悠然苏醒过来。   文束玉睁开眼皮,勉力欠身坐起。这时月影西斜,约为三四更之交,月色较先前更为清亮,地面上也有着湿润润的露意。文束玉只感觉到身上很凉,头部微晕,四肢乏力,他定了一会儿神,挣扎着站起身来,倾晃着摸入朦房中。   房中油灯已灭,白蒙蒙的月色自窗棂中透进来,静静的,柔和的,像纱,像雾,亦像一片迷失了的记忆。   文束玉和衣倒去床上,瞑目苦思,他必须追索出今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去年文福有否交你一部文集?你都看了没有?都能领会吗?经得起考验吗?注意,气稳丹田,神守左右商曲,啊啊——”   文束玉不知打哪儿突然生出来的力气,一声啊,猛自床上一跃而起,由于用劲过疾,喉头一甜,张口又是一口鲜血,但是,文束玉再也不去计及这些了,他爬去书架顶上取下那只木盒,点上灯,将木盒打开,匆匆取出那部诗词选集,急急翻开一看,文束玉瞧呆了。   只见文束玉怔怔地捧着那部诗词选集,半晌无法动弹,最后,眼中一润,泪水盈眶不住哺哺道:“爹,求您原谅,玉儿错了……”   第二天,文束玉病倒了。   由于文束玉的病来得异常突兀,镖局中同仁们在关心之余,竟然谁也没有去留意院中那片铲掉一层土皮的地面,而文束玉的病,正与这块地面有关。在天亮之前,他勉强支撑着将那滩血迹收拾干净,结果,因劳动过度,他倒下了。   镖局上下,人人都来看望他,文束玉除了表示感激之外,坚决拒绝请大夫调理,他推说这次只是偶染风寒,睡上几天,自然会痊愈的,用不着周章费事,其实,他实在是担心大夫会从脉象中窥悉秘密。   不过,因为心情平静的关系,三四天过去,文束玉病况果然大有起色。   横竖镖局中这段时期清闲无事,于是,文束玉借养病为名,整日关上房门,在书房中开始参究那部诗词选集。   它真是一部诗词选集吗?当然不是!   打开扉页,里面写着:   “孩子:这是一套武学秘籍,也是为父的半生心血的结晶。它包括一套剑法、一套掌法以及一套轻身术。三套武学中以剑法为主,也最重要。不过,另外那套掌法和轻身术,亦不可等闲视之,它们在这部秘籍中虽占次要地位,然于当今武林中,它们却无一不是一般人梦寐以求的独门绝学。为了不使你分心起见,三种武功都没有列出它们的名称,这一点,一年之后,我们父子再度相见时,只要你已稍具基础,为父自然会连同另外几件事一并告诉你。   记住,这是一部珍贵的武籍,修习时首重性灵之培养,要能做到‘形拙于外,质慧于中’,令人从表面谁也无法看出你是身负绝顶武功之人方属上乘。其中字字均为尔父这十数年来面壁省悟、创化、拟正所得,然后执笔手录者,吾见勉之!”   继续翻下去,果然全系墨笔书写,而墨迹则新陈不一。最前面几页,墨迹已由浓黑而呈淡灰,其文显系成之十数年前。另外,字体方面也不甚划一,时正时草,从这上面,正可想见著书人每次执笔之不同心情。   文束玉再度流泪了,他暗祷着:“父亲,您不必灰心,您等着瞧吧,玉儿是您的好孩子、乖孩子,总有一天,您一定会为您有这么一个儿子感到骄傲的!”       第四章 快马下关东     转眼之间,三个月过去了。   在这短短的三个月之中,文束玉体健逾常,武功大有进境。但是,非常不幸的,这期间却另外发生两件令人悲痛的大事。   第一件是老家人文福的去世。   老家人文福,年事已届七旬有零,其去世本来不算什么意外,但是,他与文束玉的关系不同。文束玉生背慈母,父亲又因揣摩三套武功以便传授爱儿的缘故,一年只能返家一次,故所以文束玉一直与这名老家人相依为命;他从来也没有将老文福当做一名家人看待过;虽然主仆有别,但在文束玉心目中,他几乎一直将这名老家人当做老祖父一般尊敬着。   所以,老文福的去世,文束玉的难过是不难想象的。   没想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文福去世不到十天,第二件噩耗跟着传来:双狮与八达两家缥局合保的一批镖货在苏鲁交界的徐州地面失了事——。   八达镖局三名镖师丧命,欧阳局主重伤。双狮镖局方面情形也差不多;张李二镖师丧命,双狮兄弟重伤。   在这种情况之下,镖货之下落,自然问也用不着多问了!   消息传来,整个长安城为之震动;而双狮和八达两家镖局,破产也就破定了!   因为按这一行的规矩,镖货如在交割之前遭遇意外,不论护镖人手伤亡情形如何,那都是镖局自己的事,但损失的镖货,却不能不照货赔偿。   两家镖局于消息到达后,全都陷入一片惊惶骇乱中,文束玉更是暗暗跺足不置。他原有力劝两名局主放弃承保之意,只可惜前脚与后脚刚刚差了那么一步。当天他如能及时赶回来,两位局主对他的建议虽不一定会采纳,但会因而提高警觉,甚至另外再请助手,以策万全,却属极为可能。   如今,别人是惊惶骇乱,文束玉却多添一层深深的内疚,他觉得,他那天实在不应该再去居易楼。   经过一夜思考,第二天,文束玉走去跟郑师爷说道:“郑师爷,您留在局中,将局中财产稍微清理一下,有多少,算多少,等两位局主返局后,好对事主立即有个交代,小弟则准备带着老陈和老冯两个赶去徐州护迎两位局主回来。”   郑师爷大感意外道:“文相公——”   文束玉意甚坚决地拦着道:“郑师爷,您不必再说什么了,局中人手全部这么多,俗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朝,这两年来,蒙两位局主隆遇有加,而小弟在局中却一直无所事事,等于一名置闲人员,此去并非动刀动枪,师爷无须多虑。”   郑师爷拗他不过,只好听其自然。   文束玉仅带着那部武学秘友,以及几件随身应用的物品,当天就偕同老陈老冯两名局丁登程出发。   文束玉、老陈、老冯,三人三骑出长安东门,拟取道洛阳,经郑州、开封、商丘、汤山等地奔赴徐州。   老陈、老冯两名局丁虽然年过五旬,但因二人年轻时也曾练过几年把式,身手还算矫健。   到达潼关之后,陈冯二人见他们这位文相公,平常弱不禁风,这会儿,经过一整天挥鞭疾驰,居然毫无半点倦累之态,均不禁暗为之称奇不置。   倒是文束玉担心陈冯二人受不了,主动提议在潼关歇宿一宵,养足精神,以便次日继续上路。   第二天,三骑再自潼关向东进发。   这时已是天寒地冻的仲冬十一月下旬,马蹄敲在黄土路道上,声响都较平常清脆,中午,三人于阏乡下马打尖时,天空中若有若无的雪花星儿忽然变为羽片般纷纷倾降而下。   文束玉匆匆食用完毕,首先跳上马背,向陈冯二人叫道:“酒囊装满,戴上风帽,走!”   陈冯二人见文弱的文相公都能如此勇敢,不由得豪气顿生,当下吩咐店家灌足两革袋好酒,将风帽两边护耳往下一拉,也跟着跳上马背。   天黑后到达函谷关,文束玉向陈冯二人问道:“陈头儿和冯头儿累不累?”   老陈喘着气笑道:“还好。”   老冯抢着笑问道:“文相公之意思是不是想赶夜路?”   文束玉向二人一笑点头道:“正是如此。”   老冯迟疑了一下道:“咱们老陈两个倒是无所谓,只是……文相公……还有我们这三匹牲口,它们不知道是否吃得消……”   文束玉见二人不反对,立即答道:“牲口没有关系,到前面栈市上贴银子换上三匹就得了,至于小弟,这一向健康情形良好,试一试应无问题,听人说,雪花能迷马眼,万一在到达洛阳之前,道路给积雪阻塞,那时前不巴村,后不够店,岂不大糟?”   于是,三人在函谷关换马,饱餐一顿,将革囊中烧酒补满,连夜冒雪上路,挥鞭直驰洛阳。   沿途小憩数次,第三天近午时分,北邙山已然遥遥在望。   又加数鞭,进入洛阳城。这一下,马累了,人也累了,而外面雪花也跟着愈降愈密。   文束玉叫店家好好照顾马匹,然后与陈冯二人尽情畅饮,饮毕,分别入房蒙被大睡。陈冯二人一睡如死,而文束玉因为内功已具相当火候,睡下去不过一二个时辰便已爽然清醒过来。   文束玉一觉醒来天已微黑,他见陈冯二人仍然熟睡正酣,天空中飞雪亦无少停之象,于是信步出栈来,冒雪向城中繁华地区闲眺着走去。   雪中漫步,别具滋味,文束玉久慕洛阳风光,停留短暂,机会不多,是以想趁到此各处浏览一番。   由于雪层已将整个大地覆盖,此刻虽是昏暮时分,却像黎明左右的迷蒙。大街两边,店门十九均已关上,仅有腰门在虚掩着,闪动的灯光,隐约的人声笑语,不时自两街楼窗中送下来。   文束玉不难从那些灯光人语中想象到一幅幅欢乐融洽的画面,有些地方也许正在阖家围炉,有些地方也许正聚集三五友好在室中把杯,众论上下今古,或者计划着如何过年,甚至计划着如何在开年后邀饮春酒……   文束玉虽然从小便未领会到天伦聚叙之乐,但品尝各处异地的滋味,这尚是第一次深深感受到。   终于,他打消选个酒肆小酌一番的念头,转头重又回到落脚的栈房。   他想:自己活得好好的,此刻都会生出这感受;那么刻下因倒困滞徐州,英名与家当均于一夕之间尽化灰烬的双狮兄弟又是何等心情呢?   还有那可怜的张李二镖师——想及张李镖师日常之为人,以及对他的爱护,文束玉心酸如蚀,双眼模糊,这座洛阳城的风光再好,他这时也没有心情去赏玩了。   同一时候,大街右首的一座小楼上,三名少女正在灯下作雁行鱼阵之戏。   两名少女分持黑白,隔案对奕,另一名则在打横支颐观战。三名少女,一衣紫,一衣白,一衣红,正是芙蓉三徒——双剑贵妃杨芬芬、冰姬白玉梅、五月花夏红云。   对奕的是双剑贵妃和冰姬二女。这时,双剑贵妃之局势由优转劣,正拈着一枚白子沉吟难决,观战的夏红云不耐久等,眉峰紧皱,厌恶地转身走去临街窗前,同时伸手将窗扇轻轻拉开一道缝隙。   双剑贵妃蝤蛴一缩,叫道:“云丫头,你要死啦?!”   五月花夏红云顺口答道:“透透气不好么?”   冰姬也跟着叫道:“云丫头,把窗子关上,风雪这么大,寒气直往脖子里面钻,你丫头不怕冷,也得顾顾别人——”   五月花夏红云并没有依言将围子关上,也没有回答什么,她五月花的一双秀目,这时正随着下面街心雪地上一条人影缓缓移动。   双剑贵妃再度叫道:“是不是要我起来拧你?丫头。”   五月花夏红云轻轻唤了一声,红着双颊扭过脸去笑道:“输了棋的人,咳,应该不怕冷才对呀!”   双剑贵妃恨很骂了一声:“好丫头——”棋子往棋盘内一扔,作势欲起。   五月花夏红云忙嚷道:“嗅,不,好大姊,我来关,我来关!”   窗子关上,双剑贵妃和冰姬继续未竟之局,五月花夏红云绕案兜了一圈,忽然自言自语地道:“我下去瞧瞧小翠那丫头睡着没有,肚子饿了,叫她蒸碗百合莲子。”   说着,走向楼梯口,匆匆下楼而去。双剑贵妃与冰姬因为神贯棋局,全都没有去留意。   不过眨眼工夫,五月花夏红云复又登楼,过了一会儿,棋战结束,输的一方是大师姊双剑贵妃杨芬芬。   五月花夏红云眸珠转了转,忽然摇摇头叹道:“大姊这盘棋输得实在太冤枉了!”   双剑贵妃以为这位三师妹在风凉她,输了棋,正感气无可出,闻言不禁杏眼一瞪道:   “什么地方冤枉?”   五月花夏红云视若无睹,以手指着棋盘,认真地批评道:“刚才,在这儿有个‘劫’,假如大姊主动投子扑入,将劫打赢了,二姊就势必要全军覆没,唉唉,不是小妹放肆,这正是大姊处世为人的一大弱点,大姊似乎输得太惨,以致最后终因一念之慈——”底下是深深一叹,表现出无限惋惜的样子。   其实,懂得棋的人,只要稍稍加以推敲,便不难指出五月花夏红云现在所评的可说全是一篇废话。   棋盘上“打劫”,敌我双方之机会永属五五之分,假如打赢了,当然不会输,可是假如打不赢呢?   双剑贵妃又不傻,如有稳赢的劫,她会不打吗?   不过,人总是这样子的,输了棋的人,纵然人人认为输得公允,输的一方却往往会强找藉口,以证明那是“非战之罪”,若有旁观者沉痛地指出其中冤枉之处,试问,输的一方会不领情吗?   所以,双剑贵妃听了小姐妹这番评论之后,难看的脸色一下子缓和过来,连连点头表示同意道:“是的,愚姐就是这种弱点不能克服……”   冰姬为人一向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她心里虽然在好笑,表面上却无任何表示。   夏红云偷偷溜了大师姐一眼,忽然苦着脸色道:“大姐,明天小妹不去行吗?”   双剑贵妃甚为讶然道:“你,你不去?”   冰姬也有点意外道:“这是你惹下来的事,去洞庭向血屠夫师徒打招呼自认不是,都该由你出面,我跟大姐两个,严格说来也不过是两名陪客而已,你不去,我跟大姐去做什么?   敢不听师父的话,不去你就不去好了!”   夏红云又转向冰姬苦着脸道:“二姊,您又跟小妹为难了,二姊,您想想看,芙蓉仙子虽然不愿开罪血屠夫,但是,血屠夫难道就敢招惹咱们师父芙蓉仙子不成?所以说,这次洞庭之行,不过是一种礼节而已,人到,等于礼到,血屠夫师徒见到二位姐姐可说面子十足,小妹留下来,他们师徒以为小妹畏罪只有更高兴,反过来说,如果小妹也去了,快刀辛立那厮在看见小妹之后,也许会愈着愈起火,而小妹的脾气又坏,到时候,万一两下里一个彼此不顺眼……”   冰姬坚持道:“不行!你丫头无论如何非去不可,你不去,大家都别去,简单得很!你丫头倒想得好,哼,可惜世上没有这等便宜事!”   夏红云眼见二师姊这边已经是此路不通,乃又转向大师姊道:“大姊,小妹还是求您好,二姊心肠太硬了。”   五月花夏红云预先所下的那支伏兵,现在开始发挥它的微妙力量了。   刚才,她说:大师姊,您的棋本来可以赢的,可惜最后却因一念之慈反胜为败。而今,她意思则是说,二师姊心肠太硬,还是您大师姊的心肠软些——您,大师姊,刚才不是已经承认过这一点吗?   所以,现在的双剑贵妃,就不得不以事实来证明自己心肠确是软些了;当下,双剑贵妃先故意装出一副左右为难的神气,然后深深叹了口气道:“二丫头说得不错,师父之意,的确是要我们三个一起前去,但是,现在听你丫头这么一说,却又似乎不无道理,唉唉——”   语毕,摇摇头,又是深深一叹,接着抬起头来,皱眉向冰姬无可奈何地道:“玉梅,我看就依了她吧。”   冰姬白玉梅一向都很依顺她这位大师姊,现见大师姊如此主张,自然无话可说。   五月花夏红云见所求已遂,笑吟吟的站起来道:“你们继续下棋,我下去替你们准备育夜。”   她不待两位师姊有何表示,雀跃着下楼而去,人至楼下,轻轻喊道:“小翠,你回来没有?”   黑暗的耳房中有个声音低答道:“回来了,三姑娘,小翠在这里。”   “嘘!轻点。查清了没有?”   “查清了,歇在平安客栈。”   “一个人?”   “三个。   “嗯?”   “另外二人似是镖局里的伙计。”   “来洛阳几天了?”   “今天刚到。”   “你……你看他们会不会马上赶去别的地方?”   “这……很难说,不过据婢子的看法,外面雪下得这么大,他们如有急事,应该不会歇下,假如没有急事在身,就该不会马上离去才对。”   “唔,是的,有道理。”   “三姑娘还有吩咐吗?”   “没有了,小翠,谢谢你,嗅,对了,去把小屏小黛她们摇醒,就说我叫她们俩做三份点心送上楼去……”   次日,风雪如故,一辆篷车将双剑贵妃和冰姬师姊载出了南城门,跟后,西街平安客栈中出现一对年轻的主仆。   主人是一名年约十七八的俊秀书生,身穿紫狐裘,头戴四方巾,明眸皓齿,风度翩翩。   紫裘书生带着那名青衣书童入栈后,眼光四下一扫,随后走去柜上向掌柜的含笑问道:   “后院三号上房那位年轻的客人起床没有?”   掌柜的呆了呆道:“起床?”   紫裘书生点头道:“是的,他是本公子的朋友,敢烦着人通报一下,就说有位夏公子来拜访他了。”   掌柜的张目期待地道:“早……早就走啦!”   紫裘书生也是一呆道:“几时走的?”   掌柜的眨着眼皮道:“昨夜就走啦!那位公子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就催着他两名伙计整装上路,那两名伙计似乎不太愿意,后来那位公子不知对他们说了几句什么话,两名伙计不住点头,三人说完话就这么走了。”   紫裘书生傻了片刻,讷讷地道:“知不知道他们走的哪个方向?”   掌柜的歪着脖子想了片刻,缓缓摆头道:“唔,弄不清楚,只好像听他们似乎提到过郑州、开封这二处地名。”   是的,洛阳平安老客栈掌柜的说这些话时,文束玉和陈冯两名局丁的确在向郑州进发,而且已经离郑州不远。   雪地驰马,行程是艰巨的。   好不容易,三人三骑到达郑州,在郑州休息半天再度冒雪前进。开封二次换马,并为每匹马喂上参酒糟豆,休息后继续登程。马上三人,人人脸色凝重,彼此间不交一言,大家都在一股无名的力量支持下,集中精神,眼望前路,一鞭又一鞭,向前,向前,再向前……   文束五和陈冯二人,受着道义之驱使,以无比之勇气与无情风雪搏斗了四天四夜,终于骑着颠蹶的牲口,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入徐州城。   进城之后,依陈冯二人之意,打算挣扎着马上去西城铁掌萧道成那儿会见两位局主,但是,文束玉力表反对。   他向陈冯二人道:“我们拼命赶,目的只在早日到达这儿,到达之后,我们却不妨稍稍耽搁一下,我们可以想想:两位局主身负重伤,寄居朋友家中,心情之劣,不问可知,如再让他们看到我们三个这副狼狈样子,岂不更加伤心难过?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梳洗整顿一下,从容而焕发的走上门去!”   陈冯二人点头称是。于是,三人先在一个地方歇下来,饱餐一顿,略事休息,然后分别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向西城走去。   在西城铁掌萧道成的大厅中,文束玉与陈冯二人见着了双狮兄弟。双狮老大怒狮蔡大功伤得较重,老二病狮蔡逢辰则仅在手腿部分受着一点外伤。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疗治,怒狮也已能够起来走动,只不过尚不能在如此风雪天气下骑马赶路而已。   双狮兄弟见文束玉等三人竟能于这种风雪天这么快就能得讯赶来,而且三人看上去精神都很好,全不似曾冒风雪赶过急路的样子,均不禁大感意外和惊奇。三人之中,尤其文束玉的到来更为双狮兄弟所梦想不到。   双狮愣了片刻,张大眼睛叫道:“你们是飞来的么?”   文束玉轻松的笑了笑,道:“大局主猜对了,我们都是飞来的,这种天气飞起来可还真不容易呢。不过托两位局主洪福,我们三个总算飞到了。”   文束玉笑说着,不容双狮兄弟有开口机会,紧接着又笑道:“现在报告两位局主,局中一切整理就绪,只等二位返局向事主交代,银子是人赚的,也是人用的,这次,两位局主总不至于为赔光家当而痛心吧?”   怒狮果然豪叫道:“什么话!别说一点臭家当,就是连咱们兄弟两条命都赔进去又算什么?”   文束玉拇指一竖道:“好,东家,这话是您说的,这才是我们的东家!这才是长安双狮镖局的大局主!天下镖局,没有一家敢保永远不出事,不过,出事之后能有这份心胸,恐怕不见得家家镖局的局主都能办到。两位局主如以为晚生在说奉承话,没有关系,这位萧大侠也在这里,两位局主见闻广博,不妨马上举个例子让晚生长长见识也好!”   这番话,句句如金石掷地;尤其最后那两句,更令双狮兄弟听得心平气和,快感无比。   因为这是事实,一家镖局失事之后,咬牙切齿者有之,心灰意懒者有之,几曾听说能像今天怒狮这般漠然处之者?   在文束玉,他能以短短数语,达到预期之目的,心中也有说不出的高兴。   最后,文束玉等双狮兄弟将这次不幸事件完全看开,才再以曲折委婉的语气和方式,向双狮兄弟打听劫嫖者是何路数,以便暗中记下,徐图追究之策。   讵知双狮兄弟听了,全都嗒然若丧,久久之后,方由病狮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说来惭傀,不说也罢!”   双狮兄弟,病狮蔡逢辰天性寡言,文束玉费尽心机,问了半天,结果却只换来这么两句。   文索玉心中虽急,表面上却不得不装作淡然处之,当下无可无不可的又问道:“都是些怎么样的人物?”   病狮自怀中取出一条黄罗香巾,苦笑道:“这是一件唯一可资追查的证物,是其中一人不慎遗落下来,至于那批家伙都生作什么样子,不说也罢,说来惭愧……”   文束玉暗中跺足,心想:“真要命!”   结果还是怒狮爽气,恨声接口道:“情形是这样的,文老弟,那时是深夜,月色不好,来人又都蒙着面巾,加之那批家伙一个个身手奇高,当时咱们别说去辨认人家身份,简直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今天回想起来,能留得下一条老命已经算是祖上有德了。”   怒狮说着,顺手从病狮那儿将那条黄罗香巾取过送来文束玉手上,文束玉接下展开一看,发觉这条香巾质地极佳,抖露之际,芬芳扑鼻,巾上不染半点污迹,显然是件纪念品,而非普通备用之物。   文束玉看后抬头讶然道:“里面也有女的?”   怒狮摇摇头,答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里面一个女人也没有,而这又明明是女人用品,咱们几个想来想去,直到今天还是想不通……”   文束玉沉吟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笑道:“局主,这条罗巾送小弟如何?”   怒狮听了,不禁一怔道:“你——?”   怒狮言下之意,本是想说:“你要去这玩艺儿有啥用处?”   但当他一个“你”字出口,忽然自作解人,暗暗一点头,接着哈哈大笑道:“好,好,你要了去也好!将来如遇上中意的妞儿,用之定情亦佳;摆在咱们兄弟这里,只有愈瞧愈有气。不过,你老弟可得记住,有了喜事,咱们兄弟这顿来得不易的喜酒可是非喝不可的噢!”   文束玉笑笑,亦不置辩,缓缓将那条黄色罗巾小心收起。   饭后,文束玉找着一个机会,悄悄地将老陈老冯两个叫去一边,非常坦白的向二人说道:“不瞒两位说,我,文束玉,跟双狮镖局的关系,到此为止算是缘尽了。过两天,两位局主一上路,一切全仗陈头和冯头的照顾,小弟已决定不再奉陪,现在,小弟有两件事想烦陈头和冯头等下转达一声:第一,小弟这一两年来,世故已经见得不少,今后自己当能照应自己,请两位局主务必放心。第二,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到时候,不论双狮镖局还开不开,我文束玉都会再去长安一趟,去……去……向两位局主面谢今日不辞之罪。陈头,冯头,再见了……彼此珍重,后会有期!”   文束玉说完,不容陈冯二人开口,抱拳一拱,转身快步向外边走去。等到陈冯二人定下神来,文束玉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冯陈二人默然对望一眼,相继转身向大厅中走去。二人都很清楚他们局中这位文相公的脾气,这位相公看上去儒雅温文,但个性之强,却极罕见,他既决定要走,事实上谁也挽留不住。   所以,冯陈二人现在唯一可做的,便是尽快去厅中将这事情报告两位局主。   当冯陈二人到达大厅台阶下面时,忽听得厅中大局主怒狮蔡大功正以一种疑惑口气在问一个人道:“敢请教夏公子,您跟我们那位文相公认识多久了?”   冯陈二人匆匆登阶,走进大厅一看,大厅不知打何时开始,已经多出一对年轻的主仆。   那名被怒狮喊作夏公子的少年书生,年约十七八,头戴嵌玉貂帽,身穿紫色狐裘,双目有神,双眉斜飞,鼻似分水玉峰,弧犀棱角分明,文采鉴人,潇洒至极。身旁那名书童,年约十四五,生相也颇清秀。   冯陈二人与这对主仆照面之下,意识中均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二人谁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怒狮一见冯陈二人来到,忙叫道:“你们两个来得正好——”   那位夏公子正想回答怒狮的询问,现见怒狮又向冯陈二人出声招呼,只好住口跟着也朝冯陈二人望来。   冯陈二人闻言,同时向前走上一步躬身道:“不知局主有何差遣?”   怒狮用手指向那位复公子道:“快去将文相公请来,这位是夏公子,文相公的朋友。”   冯陈二人未及答言,怒狮忽然咦了一声,仿佛一下想起什么似的,乃又转向那位夏公子注视着道:“对了,这位夏公子您怎知道文老弟来了这里?”   那位夏公子非常有礼貌的欠了欠身躯,从容回答道:“晚生与文兄结识,系在长安居易楼,这次,晚生路过此地,原不知文兄业已来此,只缘道路传言,说有长安两家镖局日前于附近失事,经过打听,方悉文兄服务之双狮镖局亦在其内,因得知两位局主刻尚滞留这儿萧大侠家,本意前来,原为了一致慰问之忱,再烦带个口讯与文兄,现在既然知道文兄恰亦赶至,自是乐于一见。”   怒狮点点头,转过来向陈冯二人挥手道:“去请文相公来吧!”   陈冯二人迅速地交换了无可奈何的一瞥,由老冯低下头去回答道:“报告局主,文……   文相公刚走了。”   怒狮怔了一怔道:“怎么说?”   老冯不安地答道:“文相公——”   那位夏公子忽然岔进来,促声道:“走了多久?”   老冯转过身去道:“就在我们入厅之前。”   那位复公子紧接着道:“他说要去哪里?”   老冯摇摇头道:“没有提。”   夏公子眨着眼皮又道:“打正门出去的?”   老冯又摇了一下头道:“不,是打后院西偏门走的,他大概怕走前门,给两位局主看到之后将他留住。”   夏公子忽然转向双狮兄弟深深一揖,匆匆说道:“这样说,晚生就不便再打扰了!”   语毕,向随来之书重一招手,提裘越槛,急步下阶出院而去。   怒狮蔡大功望着这对主仆背影在大门外消失,心中纳罕不已,最后,愣愣然掉头向病狮问道:“老二,你看这位夏公子“姓什么?夏?”局丁老陈恍然摹由梦中惊醒过来,失声叫道:“啊,啊,夏,对了,小的想起她是谁来了!”   文束玉走出铁掌萧道成后院那道便门,心中充满酸楚,他知道,双狮兄弟以及嫖局中每一个同仁,都会因他这种不辞而别而感到难过,大家都会这样想:走掉一个,这只是一个开端,接着,将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不是走的人狠心,不是走的人无情,不是任何人的错,不是,不是,什么都不是,今天是他,明天也许就是你或我,不必说再见,不必对谁抱歉,多见一面,多说一句话,只有多增加一分痛苦……   文束玉不择道路,只顾向前飞跑,拣人少的地方,走向有路可通的地方,终于,他的眼睛模糊了,使得他不得不因视线迷失而停顿下来。   揉揉眼皮,前面是一家裱糊店,屋中三名少女正扎着各种花灯的骨架,懊,风雪,年节,再过去,便又是另一个春天了!   巴岭的春天……   长安的春天……   下一个春天,他将在什么地方渡过呢?   没有一定。惟其如此他将永远孤单。老文福不会再活转过来,父亲不会再来找他,也没有地方可以找到他;他想找父亲,情形也一样。   以前,父子一年见面一次,恨少,现在呢?连想见面一次都成为可望而不可及的奢念了!   一名中年男人正在试着一盏走马灯,看转轴是否均衡滑润,是的,走马灯,世上人和事便是这样,所不同者,在灯上,过去的一匹马儿还会再来;但在人世上,过去的就过去了,接着来的,虽然相近,却不相同。   那名中年人偶然回头,不禁满脸堆笑道:“公子想买么?”   文束玉苦笑道:“是的,想买,只可惜我所想买的一种你们这里没有。”   中年人眨眨眼皮,惑然道:“不见得吧?小的这种手艺,不但在本城数第一,就是跑遍方圆百里之内,恐怕也难找出第二家,小的这儿买不到的,别的地方绝不可能买到,相公如果不信,不妨先去别处问一问……”   文束玉点点头,轻轻说道:“是的,无处可买……”   望着文束玉远去的背影,中年人摇头道:“可怜,原来是个疯子!”   中年人说着,那些扎灯架的少女都笑了。   一度停顿的风雪,再次漫空旋舞而下。   文束玉关在一家小客栈的房间里,在灯下,他打开那部秘籍,看不下去,只好再将那条黄罗香巾取出。   这条黄罗香巾,可说是追查这次镖货下落的唯一线索,可是,第一个难题就无法解开;它明明是一件女人身上的用品,它又怎会从一群杀人越货的盗匪身上遗落下来的呢?   文束玉刚才在双狮兄弟面前没有将它看仔细,现在,在干净的案头,他将这条罗巾仔细展开——   罗巾展开,文束玉目光所及,不禁微微一呆。   四四方方的罗巾正中,有着两条以彩线挑成的花杠,看上去似是花杠,细细辨认之下,原来却是两句乐府:   “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如从来莫作双。”   字体是小篆,笔划全都巧妙的隐杂在五色彩线之中,双狮兄弟是粗人一对,加以又在心情沮丧时,自然要给忽略过去了!   这是一项新的发现!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这项发现事实上对追踪匪徒也无多大的帮助。   这两句乐府,等于一首情诗,充其量,亦不过是说明,一对恋人因某种不得已的情况中途分手了,后来,女的想男的,便绣了这么两句带有几分悲怨意味的乐府托人捎给对方——   除此以外,它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今,基于事实使然,文束玉不得不将想从这方罗巾着手的念头丢开,而另行计划一个可凭以采取实际行动的方案。   他第一步假定:镖货纵已化整为零,散运他处,在本地,一定还留有匪徒的眼线,因为匪徒们必须派人留意着镖局方面于失镖之后的反应。第二步,他假定:这批幼缥匪徒来头虽大,武功虽高,但在徐州地面一定还有着某种不敢公然行事的顾忌!为什么呢?因为假使匪徒们没有顾忌的话,在动手时,绝不会蒙上面纱;同时,在知道镖局尚有活口留下来,为灭迹计,也该早就对双狮兄弟以及八达镖局那位欧阳局主下手才对。   有了以上两步假定,回过头来,这方黄罗香巾又有作用了!   从这方罗巾的质地、字体、绣工等等来推测,赠送罗巾者,定然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由此演绎,当可再判断受赠者也定非一名平凡的男人。如果想得稍稍大胆一点,遗失这方罗巾的那名男性匪徒,很可能使是这次劫案之主脑人!   易地设想,那位遗失罗巾的匪徒,在事后,一旦发觉罗巾不翼而飞,不论为了那一种理由,该匪徒都有设法追回这一方罗巾的必要。   所以,明天以后,文束玉想要做的,便是如何利用这一方罗巾为媒,去进而接近那名罗巾失主。   文束玉因劳思过度,不觉伏案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文束玉起身伸了个懒腰,心想:真是怪事,这一觉不但睡得久,还似乎比睡在床上舒服。   文束玉想着,缓缓转过身,忽然间,文束玉傻住了!   那方罗香巾呢?   文束玉呆了片刻,接着,心头狂跳,四下胡乱找寻起来。   身上,没有!床上,没有!桌底下、椅底下,其他所有的地方,通统没有!终于,他静止下来,不再多做无谓的纷扰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罗巾系放在案头,枕在腕底,现在,桌上没有,就是没有了!   窗户关得好好的,不会是风。就算风吹,也该仍在房内,而今,房中遗索不得,无疑的,它是又换了一个主人了!   文束玉再去检查房门,果然是给拨开的,刻下只是虚掩着,事实明显,一目了然。   那么,谁偷跑的呢?   一般人碰上这种事,可能第一个要找栈中茶房进来盘问,而文束玉,他没有意思这样去做。   茶房拿了,他不会承认,没有拿,盘问也是杜然。   同时,这也是不可能的,试问,一名茶房要去这一方罗巾有什么用?   所以,文束玉断定,进来者必然是个识货行家,对方一定深知这条罗巾的价值。   换句话说,来的当是一名武林人物!   不过,今文束玉感到大惑不解的是,他伏在案头,一条罗巾几乎全压在两条手腕底下,对方若打窗外过,又怎能知道他腕下有着一条罗巾的?   这还不算,来人之身份,才是令文束玉思之茫然的症结所在。来人与这条罗巾有关系?   当然不会!如果有关,他的一条性命说什么也留不下来的。那么,那人拿去干什么呢?   真是一大奇事!   文束玉在房中踱了几圈,心念一动,忽然生出一份警惕。他蓦地想及:他前次所猜测的,可能全错了。来人不伤害他,也许是为了想先弄清他这罗巾打哪儿来的?怎样来的?他又对这条罗巾的来历认识多少?   如果文束玉最后这种猜想完全正确,那么,来人一定还窥伺在这附近——在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所以,文束玉告诉自己:他现在必须保持平静,使对方莫测高深,弄不清他在遗失了一条罗巾之后竟有着何等心情,对方愈是猜不透,便愈有弄个明白的打算,那么,他就可以利用这一点设法逼出对方的原形了!   文束玉思念一定,反觉得这种勾心斗角的事颇有意思。   于是,他故意伸臂打了个呵欠,若无其事的推开房门,向院中走来。文束玉隐约间听到屋檐上发出一声轻轻响动,但是,他装作不知道,继续向前面走来,他心想:你朋友走不了的,文某人放心得很!   文束玉走来前面,吩咐店家去叫一份早点。不一会,早点送至,文束玉一面食用,一面随栈中那名伙计天南地北的闲聊起来。   二人由天气何时会转好,一头扯到本城共有几家戏院子,以及哪些戏院都在什么地方和什么地方?有些什么有名的角儿?这几天正在上演什么戏目?下午什么时候开锣?那一家招待最亲切?   聊着,聊着,已是近午时分,文束玉又回房中躺了一会儿。下午,文束玉吃过东西,果然向就近一家戏院子走去。   不过,文束玉仍旧来得太早了一点。   戏院子一个人没有,只有一名年老的杂役在抹拭桌椅,那名老杂役误将文束玉当做老客人,打躬作揖,不住的问好。这种地方,文束玉在长安曾经跑过几次,深知到了这种地方,派头愈是摆得大,就愈会受到尊敬。于是,他背剪着双手,点点头,轻轻哼了一声,继续向前面的戏台后边走去。   有资格跑后台的,当然是老客人了,那名杂役益发以为自己没有看错,高兴得点点头,又去忙别的了。   后台的戏子们显然还在高卧未起,所以,文束玉进去没多大工夫,又背着双手踱了出来。   走出戏院,文束玉另外逛了几家旧货店,随便买了几件应手需要的东西,不多久,天又黑了,一天时间,就这样在闲荡中度过。   第二天,徐州北城的城隍庙前忽然出现一名年逾古稀的相士。   这名相士身穿一袭青布袍,头戴一顶峨冠,额下一绺乌髯,长可垂胸,脸色呈紫酱色,双目奕奕有神。   城隍庙前这片空地,为本城最热闹的小贩卖市场,现因年关在即,分外繁荣,青袍相士一出现,四周围立即拢来大批闲人。   这名相土的应用道具很简单,除了两本书,一副文房四宝之外,仅有白布一幅,矮椅两张,一张自坐,另一张似乎是准备顾客上门时坐用的。   白布上仅有三行字,两边两行是副对联:   达官贵人不例外,忧喜兼报。   贩夫走卒无二样,祸福一言。   中央一行小字则写的是:批命、看相、测字、问卜,酬金一次一律纹银十两。   闲人们看到中央这行小字,无不愕然相顾,十两纹银足够中等人家一年生计之需,谁要请教,岂非发疯?   所以,聚观之闲人虽多,上前照顾生意的却是一个没有。   不过,这位相士显然颇有涵养,虽然没有生意,神态照样自在得很。   这样一直熬到午牌时分,当闲人们正想转身离去之际,一名家丁模样的中年人忽然挤来前面,下巴一抬,火辣辣地问道:“喂!你这玩意儿灵不灵?”   青袍相士缓缓抬起眼光,在来人身上打量了几眼,神色非常平静地淡淡回答道:“问题在于你阁下信不信,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咱们谁也没有勉强谁,伙计,你说是吗?”   那名家人气焰矮了下去了,喃喃道:“天知道……”   青袍相士忽然接口道:“伙计,银子不是你自己的,你做什么这般为难?”   那名家丁一呆道“你怎知道?”   青袍相士微微一笑道:“伙计,你吃什么饭?我吃什么饭?在贵主人而言,区区十两之数,实在不堪一道,朋友难道愿意责主人在家中一直望眼欲穿的等着你不成?”   那名家人完全折服了,又惊又佩地讷讷说道:“是的,我们员外想知道夫人这一胎……”   青袍相士手一摆,拦着道:“伙计,放下银子,回去报喜吧,这是命中注定的,谁也更改不了,将来不生男的尽管再来找老夫理论可也!”   那名家人又惊又喜,迟疑地道:“您怎么连……”   言下之意似说,你连八字生辰都没有问,凭什么下的断语?   青袍相士微微笑道:“伙计,用不着怀疑了,开口十两银,贵就贵在这种地方,如果去找那些专排八字的,三十枚大钱也就尽够了!”   那名家人想想果然言之成理,放下一只纹银,高高兴兴飞奔而去。   接着,青袍相士也收摊了,有人背后指点道:“有了十两银子,三个月不出来也够啦,一句闲话,银子十两,唉!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便宜事……”   另外有人为相士辩护道:“话可不能这么说。”   原先那人不服道:“该怎么说?”   另外那人说道:“譬如说,前面来了一个人,你能断出那人是干什么来的吗?你瞧,刚才人家,照面之下……”   青抱相士摊子虽然收了,但并不如那些闲人所说,是因为已经有了十两银子,准备就此离去,事实上,青袍相士只不过是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顺便休息一下而已。   青袍相士大摇大摆地走进城隍庙,在一名火工手中塞了一吊青钱,要那火工代他煮碗面。   煮碗面,三五文也就够了,那名火工大喜称谢,在煮面之前且为青袍相士在自己居住的耳房中摆好一个座位。火工去了,青袍相士刚刚坐定,耳房外面忽然走来一名英俊潇洒的蓝衣少年书生。   这名蓝衣书生未征得青袍相士之许可,便一径向房中走了进来。   青袍相士还以为他是那名火工的友人,所以也未加以盘问,不意蓝衣书生长衣一提,竟在对面坐了下来,青袍相士看样子有点不对,正想开口说什么时,蓝衣书生已经抢在前面开了口。   他朝青袍相士平视着含笑道:“大相士,分几两银子用用如何?”   青袍相士一愣,惑然道:“弟台这是……”   蓝衣书生微微一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大相士,您的那一套小弟也行,光棍点到为止,大家都是在外面跑的人,话说得太多反而无趣,怎么样,大相士愿不愿稍稍破费一下?”   青袍相士一声不响,眼皮则不住的眨动,眼光中充满疑讶之色,他似乎说什么也不相信这么一个年轻俊秀的人物会如此无赖,当下脸色一变,怫然道:“老夫的银子是骗来的?还是抢来的?”   蓝衣书生摇摇头,平和地笑道:“不必扯那么远,大相士。”   青袍相土怒容瞪眼道:“不然为什么要分给你?”   蓝衣书生自顾说下去道:“老实说,那家伙,一望可知,是个下人,他挤到前面来,神色匆匆,见面便问灵不灵,显然存有照顾之诚意,只是不放心而已,这么一名角色竟肯以十两银子的代价问件事,不是人授意还会是什么?”   青袍相士咳了一声道:“这个……”   蓝衣书生笑着接下去道:“大相士也许没有注意,因为小弟那时正站在您老身后,所以,小弟对那人观察得可说和您一样清楚。而最后,您说:‘将来不生男的,尽管——’您说的是‘将来’,并没有肯定在‘这一胎’!所以,这一胎生了男的,算您准,不然,您老大可振振有词辩称:‘我说错了么?我是说将来呀!’大相士,请容小弟重复一句——大家都在外面跑的人——您说是吗?”   青袍相士半晌没有说得出话来,更后,哼了一声,突然沉下脸来,道:“朋友既是行家,何不自立门户?”   蓝衣书生站起身来,也是脸色一沉道:“大相士最好别后悔!”   青袍相士更火了,双目一瞪道:“阁下最好快请!”   蓝衣书生嘿嘿一阵冷笑,拂袖转身而去。蓝衣书生出门,那名火工正好端面进来,青袍相士指着书生背影问道:“知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来路?”   火工愣了愣,眨着眼皮反问道:“以前没见过,什么事?”   青袍相士连忙岔开道:“没有什么……啊啊,面来啦,您煮得好快!”   午后,青袍相士又在原地照样铺开那幅白布。   再度打开命摊的青袍相士,神态依然很从容,不过,一双眼光却不时在周遭人丛中扫来扫去,很明显的,他是在找那名向他敲诈未遂的蓝衣书生。可是,说也奇怪,那名蓝衣书生在临离去时语气说得那么狠,这会儿却没有了踪影。青袍相士于纳罕之余,不禁哑然失笑,他心想:虎头蛇尾,果然是个混混儿!   青袍相士正在出神,前面忽然有人沉声道:“喂,老朋友,我说,银子多少是另外一回事,你老哥这一套究竟有几分准头,咱们能不能事先说说清楚?”   根据刚才蓝衣书生之分析,来人这种语气,只是不放心而已,凡是这样说话的人,十之八九都有就教诚意。   青袍相士抬起头来,面前站的是个劲装汉子,年约三旬出头,长方脸,黑黑的皮肤,五官还端正,只是两道浓眉间煞气颇重。   青袍相士大概是看到又有生意上门的关系,精神一振,连忙答道:“不灵不要钱如何?”   浓眉汉子头一点,自语般说道:“这倒可以马上兑现……”   青袍相士目光一闪,接口道:“假如老汉料的不错,朋友是想找回一件失去的东西对吗?”   劲装汉子微微一怔,眨着眼皮道:“你打哪儿看出来的?”   青袍相士未及开言,旁边已有人抢着答道:“这不算稀奇,老乡,刚才王员外府上丁管家的来,见面一句话没说,这位大胡士便将那位了管家的身份和来意点得一清二楚……”   劲装汉子哦了一声,意谓:“真有这回事?”   青袍相士谦虚道:“哪里,哪里,混吃而已!”   这名劲装汉子一望可知是一名江湖人物,而江湖人物对这种江湖话听来则特别顺耳,于是,劲装汉子敌意消失,就势在那张矮凳子上坐下来,显得颇为诚恳地向青袍相士说道:   “是的,您料着了——现在得怎么个问法?”   青袍相士沉吟着道:“测个字吧!”   劲装汉子为难道:“测个什么样的字才好呢严青袍相士递过笔和纸道:“随便写,随便写!”   劲装汉子接下笔,犹豫再三,仍不知写何字为妥,仰脸望望天色,忽然说道:“就测个天字吧!”   青袍相士接过去,一面划,一面喃喃自语道:“‘天’字——拆开来,‘一’件‘大’事,关系‘二’个‘人’,出头为‘夫’,‘春’字不及一半,而且有‘天’无‘日’,晤,老汉明白了!”   劲装汉子忙道:“说说看!”   青饱相士以笔尖指着道:“灵不灵,现在不知道,不过,就字而论,朋友这件东西可能是‘日落’以后掉的,是吗?好,这点对了。咱们再看下去,它关系着‘二’个‘人’,又是‘一’件‘大’事,‘二人’之间的一件大事,在朋友,为生死,在男女,则为婚嫁,因为它有‘出头为夫’之象,且为‘成春一半’之隐喻,那么,它应属于后者,该是不成问题的,由此类推,又可知道它可能是件含有纪念性的东西——这一点对吗?”   劲装汉子听得傻了,瞪大眼睛,点头不已。   青袍相士接下去道:“‘春’者,佳节也,春既不成,便有生离兆,俗有‘天长地久,同心永结’之说,现在有‘天’而无‘地’,目无‘结’成‘同心’之可能,缺者为‘地’,且‘天’‘夫’二字相差甚微,是以又可进而测知此物必为女方因有负于男方所致赠者。”   劲装汉子神色间甚为激动,停了停,忽然抬头道:“您……推测过去,对与不对可说都无关紧要,现在的问题是,那件东西究竟还有没有希望找得回来?”   青袍相士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有!”   劲装汉子一哦道:“真的?”   青袍相士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劲装汉子皱眉道:“去哪儿找?”   青袍相士道:“庄子有语云‘神动而天随’!如今,朋友不妨回去,俟至日落以后——   最好是在物件当初遗失的同一时辰——打朋友想象中可能遗落的地方开始,然后将朋友那夜所经之路线重新复索一遍,找不到,没话说,找到了,到时候再付酬金不迟!”   劲装汉子连忙道:“哪里,哪里,那也不过说说而已,这个怎行,喽,这里是十两银子,如果真能找到,明天当另致谢意!”   劲装汉子说着,丢下一锭银子,起身离去。   青袍相士于身后大声吩咐道:“老汉天天都在这儿,有什么问题,不妨再来研究,不过,朋友千万记住,在时间上最好别因心急而提前……”   天色又阴下来了,青袍相士与那名火工已有交情,使索性在城隍庙中住下来——现在,托天之幸,元凶已经露面,文束玉就等着天黑以后,赶去城外三姓村附近,守候在镖货失事的老地方以便跟入匪巢了!       第五章 榴花五月红     雪后冬夜,朔风凛冽,大地一片灰茫沉寂。   徐州东城门外,荒凉的三姓村村头,于初更时分,悄然出现一条灰色人影。此人来至村前官道上,四下里略作张望,立即绕去道旁一株光秃的榆树之后,人身紧贴树身,目窥来路,一动不动。   没有多久,另外一条灰色人影接着出现。   后到的这名灰衣人,虽然脸上蒙着一幅面纱,但在行动上却显得甚为随便;好像他根本不以为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还会有人前来;而纵然有人前来,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似的。   这名后到的灰农蒙面人,于官道上稍作停顿,一径奔去官道对面那片起伏的土丘后面,约摸过去一袋旱烟之久,那名灰衣蒙面人又自土丘后面回到官道上。   不过,走去土丘后面,和从土丘后面走出来,两次的走法却不相同。去时,身形如箭,三步并作两步,晃眼即没,再自土丘后面走出来,勾腰俯首,右张左望,一步移不动三寸,仿佛要在地面上寻取什么一般。   沿土丘而下,一路找来官道上,直起身躯,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于官道两端来回一掠,忽然顿足失声道:“老子上当了接着,切齿恨声道:“过去这么多日子,又下了好几场大雪,就算没有被人检去,也早给理人雪下了,他奶奶的,好个贼相士,十两银子尚是小事,一顿胡说八道,结果害得老子到这儿,在这种大寒天白挨上半夜西北风,这口恶气,实在难咽,哼,看老子明天不去剥下你老贼那张贼皮才怪!”   灰衣蒙面人恨恨的骂了一阵,本拟举步返回城中,忽然,脚下一顿,摇摇头道:“不行,老色鬼这一两天就要回来,找那贼相士的霉气,早晚都可以,招惹了老色鬼可不是玩的……”   灰衣蒙面人自语道,掉转身躯,脚下一垫劲,立向黄集方面飞奔而去。   那潜藏在榆树背后的灰衣人,这时暗暗点头,绕出树后展开轻身功夫,也向黄集奔去。   黄集镇北,有座很大的宅第。这儿原为张孝廉府,张孝廉去世后,家道中落,不久,这座宅第便为一名花姓外乡人买去。   这位花姓外乡人,来历不明,但因手头钱多的关系,黄集人都呼之为花大老爷。   “花大老爷”真是一位“老爷”么?有人说花大老爷最多不会超过四十岁,还有人说花大老爷看上去只像二十来岁的人。总之,众议纷坛,莫衷一是。于是,最后有人作出结论:   花大老爷一定有的,大家所见到的,也许只是花大老爷的儿子和孙子——“花大爷”和“花少爷”亦未可知。   黄集镇上居民何以会对一个人的年岁,在看法上生出如此般的差异呢?   原因是:花大爷深居简出,平常时候,普通人很难获见一面。在外面走动的,多半都是府中下人。   不过,有一点绝对错不了,花府人口,一定多得惊人。因为花府下人买起蔬菜鱼肉来,一买都是好几担,三天两天,便有一次。   现在,离过年只剩七八天了。   这一天,镇东莱市上,花府家人再度出现。以往花府采办货品,多在七八人左右,而这次,也许由于年节在即之故,采办人员竟一下增加至二十余人。   市场上那些摊贩们一见花府人员来到,立即乱成一片,一个个争向为首那名似为府中管事的年轻汉子招呼着:   “花二爷!”   “花二爷!”   “花二爷,这里……   被喊做花二爷的那名年轻汉子,看上去约摸三旬出头,长方脸,黑黑的皮肤,五官尚还端正,只是两道浓眉间煞气太重——这位花二爷,正是前天下午为找一件失物,花十两银测了一个字的劲装汉子。   所不同的是,现下这位花二爷斯文得多了,头戴皮帽,身穿皮袍,手上还盘弄着一只当装饰的鼻烟壶。   花二爷一路含笑点头,不过,如果有人稍予留心,当可发觉此刻这位花二爷一定有着什么心事。因为他那两道浓眉不时聚拢又散开,一双眼睛也在左溜右勾的滚闪不定,好像有事要赶去另一个地方,却苦于脱身不得似的。   果然,在走至一处摊贩较少的空地上,那位花二爷忽然转身过来,向紧跟在后的另一名中年汉子低声说道:“老郑,今天这批货由你来调配一下怎么样?”   中年汉子微感意外道:“这——”   花二爷连忙接下去道:“头儿前几天要我去徐州城中配副药,一时大意,少买了一味,头儿最迟今晚回来,本座不得不赶紧补全。”   中年汉子不安地道:“小的调配起来,也许不能尽合总管之意,到时候,里面如果怪罪下来,岂不害了总管您……”   花二爷急急接口道:“只要你不提本座曾经离开,有谁知道这些东西不是本座买的?本座所买的东西,除了头儿,谁敢挑剔?”   中年汉子安心点头道:“那么……”   花二爷不待郑姓汉子话完,身子一闪,杂入人丛,三拐两拐,倏而消失不见。   同一时候,一名抱着一只空扁担,倚在市场一角,作憩息之状,而一双眼光却始终钉在花二爷身上的紫脸汉子,这时眼见花二爷有悄悄溜开之意,脸上神色一动,立即抱着那只扁担挤过去,紧跟在花二爷后面,如影随形般也向人丛中钻去。   在黄集东北角的土城脚下,有一片杂木林,林中有座香火久绝、殿宇失修的灵宫庙。   这座灵宫庙,早已是人迹罕至,照理说,值此残冬岁末,积雪盈尺,在这种荒芜所在,应该更加不会有人前来才对。可是,说来无人肯信,这时,在庙后那排快要倾坍的草房中,其中一间的门缝中,刻下竟隐隐约约的闪动着一双晶澈而动人的目光。   迎面短墙上,人影一闪,紧接着,一名头戴皮帽、身穿皮袍的青年汉子自墙头涌身跳落。   来的这人,正是那名声称要去为头儿补足一味草药的花二爷。   这时的花二爷,也许是紧张过度的关系,呼吸喘促,脸色发白,值此寒天,额际居然现出汗意。   只见他四下匆匆一扫,然后快步朝那间门扇突然打开的草房中奔入。   草房门扇,迅速合上。草房中,那名一身老妇装束的女人,这时拉下头上那幅宽大的破旧包布,露出一张妖艳的面孔和一头如云秀发,口喊一声:“武雄——”张开双臂,一跃而前,紧紧将花二爷的脖子一把搂住。   可是,花二爷的反应并不热烈,他虚应放事地伸手抱住女人的腰肢,双眉微皱苦着脸道:“淑芬,你这是何苦?”   女人忠踮足尖,微喘着道:“你不知道……雄……老鬼……今天不会回来了。”   花二爷一怔道:“真的?”   女人搂得更紧,颤声道:“别傻了,雄,不仅是你一个人的性命宝贵……纵然将你骗过去,对奴自己,又该怎么说……早上,三堡方面发来的信鸽说,老鬼昨晚是在三堡过的夜,今天到潘塘,预计明天中午才能返宫。”   花二爷轻轻舒了一口气,神色稍缓,却同时在女人腰间轻轻拍了一下道:“放手,淑芬,我有话跟你说。”   女人不依,佯嗔道:“这样不能说?”   花二爷叹了口气道:“淑芬,你要知道,不论我们过去如何要好,那都是过去的事,如今,你已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夫人,而我,祝武雄,不过是宫中一名管事,托天之幸,老鬼始终不知道我们过去的一段,不然,你想想看,今天还会不会有你我二人的命在?”   女人突然松开双手,退出一步,秋波侧扫道:“依你应该如何?”   被外间误称花二爷的那名祝姓汉子,这时不安地望了以前的情人一眼,垂下眼光道:   “依……依了我,我说……我们之间,最好从此一刀两断,为了彼此的将来,只有忘掉过去。”   女人吟了一声道:“你有你的将来,我的将来又在哪里?老鬼单本宫就有九个夫人,十八个待妾,那些机会跟夫人一样多的丫头们尚不在内。至于外室,名义虽然只有二十七处分宫,而事实上,不论走到哪儿,他老鬼又几曾虚度过一宵半夜?就是照轮,我这第五夫人一年中又能见到老鬼几次?”   那名叫祝武雄的汉子万般无奈地道:“那……那么依你呢?”   女人脸色蓦地一变,沉声道:“祝武雄,你听着,我朱淑芬今天明白告诉你:我朱淑芬原非良家妇女,认识你姓祝的,也不是在什么上流地方,当初,你姓祝的为了博取我朱淑芬的真情感,装得满像一个人,所以,我朱淑芬虽然给老色鬼选来宫中,却仍然无法忘情你姓祝的。姓祝的,你不妨想一想,你原来只是一名普通武土,今天这份差事,你是哪儿来的?   哼哼!没想到你姓祝的原来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东西。什么主子什么奴,真是一点不假!现在,多话不说,你姓祝的乖乖记取两件事,第一件,那条黄罗香巾拿回来。第二件,以后老色鬼一旦离宫,通知你在哪儿等,便得在那儿等。如果不相信,咱们便走着瞧!”   女人说至此处,手一伸道:“香巾先拿来!”   祝武雄脸色一惨,祈求地道:“淑芬,不……不要逼我,我……我当初也是一番真心,只是如今限于环境,淑芬,你知道的,老贼嗜杀如好色,我祝武雄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双方武功差这么远,你说,你叫我能怎么样?”   女人益发有气道:“谁叫你去跟老鬼作对了?像现在这般,他玩他的,我们混我们的,我已说过,出了事,谁也跑不了,为什么就你一个人有着顾忌呢?祝武雄,算了,你近来干的好事,我朱淑芬不是不清楚!”   祝武雄脸色又是一变,张目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女人冷冷一笑道:“徐州城外,三姓村附近,长安八达和双狮两家镖局所承保的那趟镖货谁劫了?难道你祝武雄还敢赖说木是你跟杨楼十八怪的杰作吗?”   祝武雄猛然一呆道:“你听谁说的?”   女人嘿嘿一笑道:“哪个你且别管,总之,你姓祝的生死全操在我朱淑芬手里,你有你的银子,尽可以到处鬼混,但最好别忘了随时还得准备伺候另外一个人就行!”   祝武雄忘情脱口道:“啊,对了——”   自知失言,想收口已经不及。   女人微微一笑道:“啊,对了,是兰花院的金牡丹说出来的,是不是?你大概已认不出她就是我朱淑芬以前那个梳头的丫头吧?”   女人说着,手又伸出道:“那条香巾拿来呀!”   祝武雄心中发慌,勉强赔笑道:“淑芬,下次见面再还你好不好?我怕带在身上会遗失,所以藏在箱底,愚兄这份苦心,尚请芬妹体谅。”   女人秋波转了转,点头媚然一笑道:“下次也不妨,那么,现在……”   屋顶上那名跟踪而来的紫脸汉子窃听至此,牙一咬,正待下房破门冲入拿人之际,颈子间一凉,伸手摸去,原来是颗小雪球,紫脸汉子大吃一惊,双掌一按腾身射去对面墙头,目光一抬,下面树林中,赫然站着一名蓝衣少年。   蓝衣少年站在雪地上,双手背负,肩倚树干,足尖轻拍着,神态悠闲从容之至。   紫脸汉子一跃而下,带怒沉声道:“是否老弟相戏?”   蓝衣少年单屑一挑,微笑道:“别装着这么凶好不好?”   紫脸汉板着面孔道:“在下不善说笑!”   蓝衣少年依然笑着道:“前天在徐州,叫你大租士分几两银子用用,你大相士不肯,怎么样,大相士,现在后悔了吧?”   紫脸汉子不自禁摸去自己脸上,退出一步,愕然道:“你居然能够……”   蓝衣少年侧脸道:“你以为阁下的花样已经够多了,是吗?抱歉,如果小弟下个公正的评语,那将是:还差得远!”   青袍相士、灰衣人、紫脸汉子、文束玉,正是一而四,四而一。这时的文束玉,惊胜于怒,他已知道眼前这名蓝衣少年来历不凡,但不清楚对方如此紧紧盯在自己身后,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这一点,他是必须先弄明白的,于是,他为了试探对方起见,故意沉下脸来道:“是的,还是你老弟高明,现在既然彼此身份都已暴露,敌我之势,泾渭分明,朋友不动手,尚有何待?”   蓝衣少年微微一笑,道:“谁跟你一齐暴露了?文相公。你,文束玉,文相公,我——   你知道我是谁么?”   文束玉益发吃惊不已,同时也止不住一阵惭愧。他费心计,终于找着匪徒,并追来匪徒落脚所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别人跟踪他,竟比他追匪徒不知轻松多少倍!   如今,别人对他连姓名都摸得一清二楚,其他的,自然更不必说。而他,却对人家一无所知。这种情形之下,想逞强也逞不下去了。   文束玉无法收场,只好继续冷着脸孔道:“正想请教!”   蓝衣少年点点头,笑道:“这样说还像话些,既然请教,当然要告诉你了。知道吗?   ‘夏公子,你的救命恩人’!”   文束玉眨着眼皮道:“夏公子?我的救命恩人?”   蓝衣少年用手一指院里,笑道:“远的不说,就谈目前的这一次吧!你知道柴房中此刻那对贼男女在武林中都是什么身份?”   文束玉惑然道:“什么身份?”   蓝衣少年道:“那个男的虽然算不了什么,但如拿你作比,他已不比你差,而那个女的,只须提出她的两道名号也就够吓你一大跳的了。”   文束玉嘿了一声道:“单听你这么一说,已够找文某人吓一大跳的了!”   蓝衣少年并不在意,接着道:“听说过‘毒桃花’这个绰号吗?唔,可能没有。因为双狮镖局过去甚少走青徐淮扬一带的镖,连那些镖师都不一定知道这女人的可怕之处,你当然更不会清楚了。没有关系,现在再提这女人另外一道名衔,也就是她目下的身份:‘胭脂魔王第五房夫人’——怎么样?够不够?”   文束玉不禁一呆道:“胭脂魔王?血屠胭脂爪里面的胭脂魔?”   蓝衣少年晒然一笑道:“不是他是谁?一个胭脂魔就已经不知坏了多少良家妇女的名节,你难道以为还会有好几个胭脂魔不成?”   文束玉仍然不服道:“而她不过……”   蓝衣少年头一点,抢着接下去道:“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厉害的是胭脂魔本人,而她不过是淫魔九名夫人之中的一个,这又有什么了不起是不是?好的,请!他们一时还不会离去,那你就不妨重新进去试一试!”   文束玉年轻气盛,经此一激,毅然转身道:“试试又怎样!”   蓝衣少年于身后轻轻一叹道:“好莽撞……”   文束玉止步回身,有气道:“话是不是你说的?”   蓝衣少年头一点,承认道:“对,话是我说的!不过,小弟尚得请问一句:你文老兄今天不辞辛苦一直将匪人盯踪到这儿,究竟是为了斗气,还是别有使命?好,现在你冲进去,就算你能凭视死如归的勇气,将那对贼男女一举格毙,底下,那批镖货你又准备向谁讨?俗云:‘宰相肚里能撑船’。像你老兄这样,连善意恶意、反话正话都分不清楚,今后你老兄又准备凭什么去闯荡江湖?”   蓝衣少年说得不疾不徐,声音既不高,态度更是温文和蔼,语气听来也极诚挚,文束玉幼读诗书,明礼知义,虽不能做到闻过则拜,然而,勇于悔过的气度还是有的,当下脸色一整,拱手道:“吾兄良言,字字金玉,尚望有以教我!”   蓝衣少年站直身躯,点头轻声道:“我们走吧,别去破坏这对狗男女,大家扯破了脸,麻烦尚是小事,要想追回那批镖货就费手脚了……”   次日午后,黄集镇北那座神秘的巨宅之前,忽然出现两名不速之客,二人均为书生装束,年龄都在十六七岁左右,穿青衣者是文束玉,穿蓝衣者则为裙钗身份至今尚未遭文束玉识破的芙蓉仙子第三徒:五月花夏红云。   文束玉和夏红云一样,现下出现者,可说都不是本来面目。   在这以前,文束玉因为仅在长安居易酒楼上正式见过夏红云一次,那次,文束玉心情欠佳,夏红云又是一身女装,如今,事隔多日,夏红云一旦易钗而弁,文束玉自然无法辨认。   而文束玉,这尚是第一次在江湖行走,只须加浓眉毛,或者稍稍搽改一下肤色,也就不愁被人认出他是谁来了。   昨夜,二人找着一处干净地方歇下,煮酒论文,谈得很是投机,直到半夜,方才分别就寝。   今晨,夏红云独自离开了一会儿,文束玉知道对方在安排找回镖货的事,也就没多问,中饭吃过,夏红云起身笑着招招手道:“好了,咱们去设法提运镖货吧!”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这么简单?”   夏红云笑了笑道:“手续当然还有好几道,不过,据小弟猜想,在原则上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文束玉跟着站起身来道:“现在就走?”   夏红云对恢复了原来面目的文束玉端详了两眼,点头道:“你虽然没有习过易容术,但对易容方面之天赋却颇惊人,这样就可以了,另外一点需要记住的,你对江湖上的事情知道得太少,等会儿,非遇必要,最好少开口,老色鬼在五行十三奇中是个相当难惹的人物……”   文束玉吃了一惊道:“去见胭脂魔?”   夏红云傲然一笑道:“有小弟在一起,当今武林中那一号人物见不得?”   文束玉没有再说什么,纳罕着一直跟来这座神秘的魔窟之前。   二人刚在庄门前停下,庄内立即走出一名身穿长衣,年约四旬上下,脸色阴沉,目光闪烁的中年汉子,他朝文、夏二人分别打量了一眼,冷冰冰的侧目问道:“哪儿来的?找谁?”   夏红云微微一揖,淡淡答道:“找贵主人花云秋!”   中年汉子倒退半步,显得既惊且怒,一时之间,竟无法搭话。因为“花云伙’三字乃胭脂魔王的本名,胭脂魔王以儒侠自居,经常总是自称不文或寒士,武林中人畏他淫威,当面喊花大侠或花前辈,背后则直呼老色鬼或者老淫鬼。而敢当其下人之面,径呼其花云秋本讳者,这在武林中,尚属前所未闻。   中年汉子呆了一呆,变脸沉声道:“尔等系属——”   夏红云不待对方语毕,已自怀中摸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锦盒,这时一声不响,手指轻轻一按,弹簧震动,盒盖略的一声打开。   文束玉因与夏红云比肩而立之故,这时虽然转过脸去,却依然无法看到盒中所盛之物。   那名中年汉子就不同了,他是站在二人前面,锦盒又是正对着他打开,只须一抬头便可一目了然。   那名中年汉子在看清盒中的信符之后,眼光一阵眨动,脸色随之变化,终于深深躬下身去道:“小人有眼无珠,尚望——”   夏红云收起锦盒,挥挥手道:“不必客套了,快快通报吧!”   中年汉子连声应是,转身飞步入庄而去。   文束玉偏过脸来,低笑道:“这是什么法宝?”   夏红云眼望庄内,慢声道:“‘风前冷艳愁西子,霜后清芳醉贵妃’;另外有个俗名叫做‘无事少开口’!”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责备文束玉在此时此地不该有此一问。那么,前面的两句呢?文束五细细咀嚼了一番,惑然默忖道:“一朵芙蓉花?”   文柬王一念末已,那名中年汉子已领着二名青衣女婢走了过来。   中年汉子侧身让去一边,两婢上前朝文、夏二人万福道:“敝主人有请!”   夏红云朝文束玉一点头,领先向庄门中走去。   进人庄门,迎面是座宽广的庭院,这座庭院除了比一般人家的庭院更具规模之外,庭中景色,并无可异之处。但是,走完这道院子,一过中门,眼前景象便完全木同了。前院积雪盈尺,这儿却连一片雪花也看不到。大理石铺就的走廊庭阶,密接无缝,光洁如拭。   院中假山荷池,修竹凉亭,俨然隐具炎夏气氛,尤其是那些经过匠心布置的盆景,虽然在这种严寒天气下,仍然姹紫嫣红,枝叶扶疏,这些怪异的花花草草,也不知老淫魔是打哪儿选来的品种,以及用什么特殊方法栽培的,文、夏两人见了,均不禁为之暗暗称奇。   穿越一重院落,又是一重院落。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使人有着如入八阵图之感。文束玉真担心等会儿假如没有人带路,他们两个如何才能跑出来。不过他见夏红云步履从容,神色坦然,也就不去放在心上了。   最后,两婢将文、夏二人领到一座锦幔低垂的暖阁门外,一面挑起锦幔,一面向里面朗声报道:“两位少侠驾到!”   里面一个非常悦耳的男子声音,接口笑问道:“请进——来的是哪两位贤侄女?”   文束玉一呆,讶忖道:“贤侄女?”   文束玉暗暗一啊,猛然地省悟过来:“夏公子者,五月花夏红云也。一朵芙蓉者,芙蓉仙子之信符也!怪不得一直有眼熟之感,原来竟是当日居易楼上那个淘气的红衣小妞儿!”   文束玉现在最感难堪的是,老淫魔也将他误作芙蓉三徒之一。   不过,时间上已不容他去多想这些了。文束玉跟在夏红云身后走进去,目光所及,几疑身入梦幻之境。   暖阁中,窗高室明,四壁木板漆成浅橙色,地上铺着一层厚厚软软的波斯毡,室中仅置一榻一几,别无长物。   茶几上放着一壶茶,一壶酒,一盒干果,一叠丝巾,一本卷放的线装书。   软榻下,锦褥垂地,香枕高叠,一名看上去年仅二十七八岁的美青年,正肩披大蓝睡袍,倚枕拥装斜靠着,榻后静静站立着二名姿色绝代的美人,看到文、夏二人入室,秀目流回地朝二人轮盼不已。   榻上这名双眉入鬓,鼻如玉峰,肤色白皙,神色温和的青年人,他——他就是所谓五行十三奇中的胭脂魔王吗?   假如不是有着先入之见,以及诸般铁的事实,文束玉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夏红云上前一步,微微欠身道:“参见花前辈!”   只见榻上那位——文束玉始终觉得这样俊秀的一个人物,冠上胭脂魔这么一个不雅的混号,实在令人有格格不人之感——胭脂魔手一摆,呵呵笑道:“啊,是你丫头?我还以为是谁呢。令师近来可好?芬芬和玉梅两个丫头可好?你看日子过得多快,自上次在潼关见到你们师徒几个,转眼又是二三年了,唉,人怎会不老啊!”   这完全是一派长者的亲切口吻,假如由一个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说出来,这番话,可说相当感人,可是,发话者年仅二十七八,受话者却有十五六,在旁人看来和听来,便有点不伦不类,而近乎胡言乱语了。   不过,这也只是文束玉一个人的感觉。此刻,连那名刁蛮成性的夏红云,都似乎怀着几分敬凛。   夏红云待胭脂魔一声叹毕,再度欠身道:“家师及两位师姊托前辈之福——”   胭脂魔似乎突然发觉到站在一旁的文束玉并没趋前向他请安问好,眼角一扫,不禁轻轻咦了一声,指着文束玉,转向夏红云问道:“这位老弟是谁?”   夏红云连忙介绍道:“他是家师新收之记名弟子。”   胭脂魔诧异道:“令师不是……噢,对了,记名弟子……叫什么名字?”   夏红云代答道:“闻恕瑜。”   胭脂魔双目微张道:“姓文?”   夏红云摇头道:“不!见闻的闻,恕道的怒,瑕不掩瑜的瑜!”   胭脂魔深深一吁,点点头,好像平白紧张一场,突然松下口气似的,夏红云忙朝文束玉递眼色道:“瑜哥,这位就是你所渴望一见的花老前辈,怎么还不过来见礼?”   文束玉无可奈何,只好上前躬身道:“参见花前辈!”   胭脂魔点点头道:“好,很好,愚叔这次在外边各处走了一趟,午前刚刚回来,一路劳累得很,也不能下来陪你们了……”   夏红云忙说道:“前辈好说。”   胭脂魔忽然抬头道:“你们两个今天是怎么会想到来这儿的?”   夏红云正容答道:“奉家师之命。”   胭脂魔一怔道:“奉令师之命?难道那幅金谷宝图已有着落,需要我这方面出面支持不成?”   夏红云摇头道:“不是。”   胭脂魔益发茫然了,重复道:“不是?”   夏红云从容回答道:“金谷宝图自持有人云鹤庄主胡大海暴毙,另一角不明下落之后,大家都怀疑该一角系由潇湘三奇中的宝痴商老儿取走,惟独家师以为不然……”   胭脂魔瞑目颔首,自语道:“毕竟是芙蓉仙子……”   夏红云接下去说道:“同时,家师觉得,现在去苦苦追究宝图下落的人,可说都是傻瓜。”   胭脂魔不禁抚掌而笑,大声道:“妙,妙,英雄所见略同也!”   文束玉暗暗纳罕,心想:“妙在何处?”   夏红云径自说下去道:“追逐期间,难免互残,而一旦金谷出现,势必谁也瞒不了谁,到那时,尽可在家中静观变化,坐享其成,家师相信,无论谁先进人金谷,甚至将谷中一下全部搬空,大概也无法少得了她老人家一份!”   胭脂魔含笑点头道:“愚叔也这么想。”   夏红云忙道:“当然!”   文束玉明白了:“原来妙就妙在这种地方!”   夏红云顿了顿,又道:“所以,家帅目前根本不去闻问这件公案,她老人家只叫我们姐妹三个各处随意走走,得到实讯再打算。在临分手时,她老人家交给红云一幅素绢,说这儿的五师母精于刺绣,想烦朱五师母为她在绢上绣点东西留以赏玩。”   胭脂魔显得甚为高兴地道:“真的?我们这位冷大姐消息满灵呵!行,行,这是你五师母的荣幸,也是愚叔的荣幸,待愚叔这就派人去喊她来!”   说着,扭头向榻后一婢道:“去请五夫人!”   又向另外一婢道:“你去搬几副锦墩进来!”   两婢先后应命而去。两婢并没有经过前门,身躯一转,身后板壁便自动挪开一道门户,人跨进去,立又自动合上。夏红云全然不以为奇,文束玉却看得暗暗心凉,这位胭脂魔,果然不是一名简单人物。   搬取座椅的女婢先行入室,接着,那名第五夫人出现。   这位以前外号“毒桃花”,现为胭脂魔王第五夫人的朱淑芬,今天看起来,又与昨天在灵宫庙后柴房中幽会奸夫祝武雄时之风情大不相同。   昨天,这名毒桃花,先是渴如奔泉之骥,嗣若索魂夜叉,最后则又骚荡有似链狐;而今天,说来使人难以置信,只见她淡妆素装,举止端庄文静,一颦一笑,皆合仪度,严然一名大家闺秀!   毒桃花、文束玉、夏红云,三人分别在女婢送来的锦椅中坐下。   胭脂魔先将芙蓉仙子托女徒携绢求绣的经过向毒桃花说了,毒桃花微笑不语,欣慰中隐带些微羞涩之态,那种成熟的少妇美,再加上流露自然的少女娇怯,令人见了,谁也止不住要油然生出怜惜之意。   文束玉暗暗感喟:这名毒桃花,名不虚传,果然是个可怕的女人,还好跟的是胭脂魔,若换上普通男人,不被她一个个给毁了才怪!   胭脂魔说完后,转向夏红云问道:“令师想绣点什么?”   夏红云含笑道:“这个家师没有指定,随五师母绣点什么好了。”   毒桃花微微一笑道:“怎能随便……”   微笑着,转脸望去胭脂魔。短短四个字,不专不谦,不卑不亢,表示了她对芙蓉仙子的敬重,也表示了自己身为胭脂魔王第五夫人的身份,吐音如珠,含蕴不尽。   胭脂魔沉吟着道:“是的,绣点什么好呢?”   胭脂魔为加强思考之故,伸手搔了搔耳夹,肘腕一抬,天蓝睡袍滑了下来,毒桃花立即轻轻为他拉好,不着一字,柔情自见。   夏红云朝文束玉迅速溜了一眼,故意喃喃道:“绣人物俗,绣花卉,也俗,唔,倒不如——”自语至此,眼光偶然落去茶几上那卷掀开的文集上面,忽然问道:“前辈是在看一部什么书?”   胭脂魔好似被提醒一般,猛一击额道:“对对,唐诗,绝代,来二句雅致的唐人绝句!”   毒桃花脸色微微一变,强自镇定着点头含笑道:“这倒是的同样说了四个字,但滋味已和先前四字大不相同了。不过,胭脂魔并未注意到这些,他正在瞑目搜索唐诗中的佳句。   而文束玉自夏红云提出要请毒桃花绣绢之后,一直恍恍惚惚的有着一种异样的感觉到如今,他才一下子弄清楚:那条黄罗香巾,原来就是夏红云拿跑的。   胭脂魔想了半天,似乎仍未想出什么适当的句子来,这时忍不住转脸向文、夏二人问道:“两位贤侄有佳句否?”   文、夏二人对望了一眼,文束玉没有开口。不过,文束玉已猜透夏红云会说些什么话出来。   果然,夏红云装了装样子,皱皱眉头道:“唐诗佳句虽多,但甚多佳句均系层转沿袭,连诗圣杜甫都不能例外,余子之作,盖可想见……”   胭脂魔给引起了兴趣,不禁插口道:“这方面,就你丫头所知道的,说点来听听看!”   夏红云故意地思索了一下,道:“譬如说:杜甫题武俟庙的‘映阶碧革自春色,隔叶黄鹏空好音’便系是承袭何逊行题孙氏陵之‘山营空树响,垅月自秋辉’。这两句还算是偷得好的,因为它比原作较为韵致。至于由庾信之‘白云岩际出,清月波中上’,翻作为‘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就差劲多了。”   胭脂魔不禁点头道:“是的,庾信之‘出’和‘上’,要比杜甫的‘宿’和‘翻’清灵透逸些。”   毒桃花一时忘情,竟也笑着插口道:“还有没有别的例子?夏姑娘。”   文束玉不禁暗道一声:“毒桃花,你可上钩了!”   五月花夏红云这妮子还真沉得住气,明明机会已经造成,她却能不慌不忙地偏脸又想了片刻,方始蓦地的一噢,抬起头来道:“对,还有一个例子,这个例子又牵连到一位大名人!”   胭脂魔忙问道:“谁?”   夏红云答道:“李义山!”   毒桃花微讶道:“李义山那一首中的哪几句?”   夏红云微微一笑道:“李义山的那一首,红云记不清楚,红云只记得他有两句‘何事芙渠更相失,不及从来莫作双’,系套自梁简文帝的‘早知半路应相失,不若从来本独飞’,这种偷法,实在太恶劣了。”   毒桃花脸色微微一变。   夏红云装作没有看到,叹了口气,接下去道:“炒一次冷饭,已经够令人倒胃,不意后来制作乐府的人,竟又将它一炒再炒,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毒桃花的脸色更白了!   胭脂魔未曾留意,这时追问道:“后来又改成哪两句?”   夏红云淡淡地道:“后来改成的是:‘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及从来莫作双’!花前辈,你想想,这多没有意思。”   夏红云将绣在那条黄罗香巾上的这两句乐府婉转点出,毒桃花脸孔顿然由白转青,几乎当场景厥过去。   夏红云知道火候已够,当下转向胭脂魔含笑道:“我们东拉西扯,愈扯愈远,真是不成话说,其实这种小事根本就不该麻烦花前辈操心……。   夏红云一面说,一边站起身来,上前拉了毒桃花一把笑道:“五师母,来,带侄女儿去您房里,看您以前绣过的,其中有没有一些什么新颖的样子。”   胭脂魔王也点头道:“不错,你们进去慢慢商量着办吧!”   傍晚时分,文束玉和夏红云自魔府告辞出来,表面上的约定是:素绢留下,等毒桃花将来绣好了,或者派人送去,或者由夏红云自己再来拿。   文束玉和夏红云回到客栈,文束玉仍然有点不放心地问道:“毒桃花真的答应了?”   夏红云微微一笑道:“她毒桃花有几条命敢不答应?非止答应,而且还感激得什么似的,说将来如有用她之处,她一定舍命报效,你瞧我的交涉办得多好!”   文束玉道:“那么你将香巾还了她没有?”   夏红云一愣,讶然道:“怎么说?还给她?你是怎么想起来的?你将毒桃花看作何等样人,证据一旦消灭,她还会理你?”   哼了一声,又道:“就在目前,我们都得提防一二,防备那女人表面上甜言蜜语,暗底下来个人证一起消灭。”   文束玉呆了一下道:“如何提防?”   夏红云噗哧一笑道:“你瞧你这份胆量!如何提防,那是我的事,有我五月花在一起,保险没人敢动你文大相公一根汗毛就是了!”   文束玉咳了一声道:“我不是说怕……”   夏红云点点头道:“是的,说‘怕’太难听,那就改成‘有所不安’也是一样。”   文束玉脸孔一红,赧然笑笑道:“好,我承认说你不过,算你泼,唔,咳,我是说,咳咳,对了,那女人既然如此不可靠,她假如对这条香巾来个不认账,又待如何?”   文来玉缩口快,夏红云居然没有听清那个泼字,这时哼了哼,得意地道:“如我像你一样笨,我早在家中闹着了!知道吗?找到她房里去,便是为了敲牢这一点。她在心虚无主之余,我怎么吩咐,她都照做,结果,我另外又见到许多绣成品,其中有一条手绢上绣着:   ‘一树春风千千万万枝,惟奴嫩于金色软于丝’。这条手绢显然是准备绣好送给老色鬼的,无论绣功、字体,以及丝绒彩色之配合,均与赠送情夫者无异,老色鬼不会不知道这件事,那么,我们这一条一旦提出,淫妇还有路走吗?”   文束玉不禁竖拇指道:“佩服!”   掌灯时分,复红云将伙计叫来吩咐道:“去将对面的三号房和五号房收拾收拾,本公子今夜可能要有朋友来,收拾好了,不论有无人住,房钱照付!”   当夜,文束玉和夏红云便由对面的二号房和四号房,悄悄换来这边的三号房和五号房,并于原来房中,将被窝高高垫起,摆成人卧其中的样子,以防万一。不过,一夜过去,并未发现任何响动。   文束玉于早晨见面时,向夏红云笑着打趣道:“疑心生暗鬼……”   夏红云乌眸滚了滚,忽然问道:“噢,对了,上次在长安,不知道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我去双狮镖局找你,镖局中人说你跟一个女孩子出去了,那女孩子是你什么人?”   文束玉愣住了,惑然道:“女孩子?我到长安两年多,除了两位局主的夫人,我可说从未与任何女性交谈过,你——这是听局中哪一个说的?”   夏红云掩口吃吃笑道:“算你乖!”   腰肢一拧,转身跑去厅前。文束玉眨着眼皮,好半晌,方才一下想通,不禁摇头发出一声苦笑,心想这丫头鬼心眼真多,一个不留神,就得上她当。就因为文束玉有了一层警觉,致令他失去一个了解自己身世的大好机会!   前此,在居易楼,鬼爪抓魂手听说他姓文,目光为之一直,接着,九转十八拐,盘问他老半天,直到发觉文束玉真的不会武功,方才罢手。然后,就在昨天,胭脂魔在听到他姓文之后,神色也为之大异,最后由夏红云以“闻”代“文”岔开。夏红云之所以这样做,并非出诸文束玉授意,她实在是怕文束玉受到姓氏的连累。因为,在夏红云,她也不会想到文束玉这个姓还有什么其他来历。   而文束玉自己,两次都没有注意到别人家对自己姓文这一点所生的强烈感应,他只知道父亲原来也是武林中人,却始终没有想到父亲可能是五行十三奇之一的方面去。今后,除非遇上特别机会,他可说永远也无法弄清自己身世,不是吗?他总不能这样去问人家:“我的父亲也姓文,武功很强——你知道他是谁?”   自己姓文,而说父亲也姓文,岂非笑话?可是,他除了这一点,又能举出其他什么来?   武功高,高到什么程度?他甚至连父亲留下的这三套武功之名称都不清楚。   父亲不注武功之称,一定有其原因,他又怎能为了追究这种在目前知道或者不知道都无切身利害关系的事,去违背父亲的初衷呢?   所以,他虽然知道夏红云对武林中事十分熟悉,但他不想去找夏红云——换了别人也一样——去打听自己的父亲。   父亲是个好强的人,而他自己也是好强的人,父子有缘,自然仍有见面的机会,如果父子间缘分已尽,那是天意,他不能听由别人将他们文家父子间的事情当做笑话谈论。   文束玉和夏红云等了一个上午,仍然未见有人前来联络,文束玉不免担心起来,悄悄向夏红云问道:“会不会变卦?”   夏红云沉吟着摇摇头道:“变卦是绝无可能,不过,时间上却很难说,十万两纹银不是一个小数目,那个祝武雄又是瞒着老色鬼踉杨楼十八怪偷干的,银子到手,必然分散,现在要想一下子集拢来,自然没有那么容易。”   文束玉想想也是道理,于是继续耐心等下去,这样,直到第二天天黑,方见那名魔府管事,劫案正犯,姓祝的汉子懊恼而仓皇的进来。   他在认清文、夏二人之后,悄声道:“劳驾两位随我跑一趟。”   夏红云侧着脸孔道:“看货去?”   祝武雄苦着脸点头道:“是的,十八怪‘吐’得很不舒服,总算被小的硬给‘压’了出来,小的今夜值巡,临时托人代理,时间不多,求两位慈悲,无论如何得在天亮之前将货色全部点收清楚。”   夏红云冷冷地道:“足不足?”祝武雄笑着道:“姑娘知道的,银子一旦落入我跟十八怪这批人手里……不过,姑娘放心,虽然一部分不是原封,然而在秤头上,担保姑娘一分不少就是了!”   夏红云冷冷一笑道:“如此最好……”   于是,三人出栈,摸黑奔向杨楼。祝武雄带路,走在最前面,脚下居然毫不含糊。   文束玉暗暗称奇,悄声道:“这厮蛮行嘛!”   夏红云传音答道:“前天在灵官庙后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这厮以前的外号叫做‘黑心虎’,你想想吧,老虎行路,怎会慢得了?”   夏红云说至此处,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转头来咦了一声道:“你不提我还没有想到——你,你也蛮行嘛,你这一身武功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你看呢?”   文束玉这时语气虽然轻松,但在内心,却不禁大为紧张起来。   因为他自从修习那部秘籍以来,进境全然产生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不但不清楚自己目下到底有着几许成就,甚至一直没有感觉到本身已经是个练有武功的人。他只知道,他如果觉得这一道墙不算太高,他便能一跃而过。劲力方面也一样,凡是他觉得可以推得动的,或是拉得断的,他都可以办得到。在一向弱不禁风的他,这可说是一种惊人的变化,然而,不知是何缘故,他总觉得这些现象是非常自然的,一点不足为异,就好像他本来便能胜任一样。   所以,现在夏红云这样一问,他与发问者几乎有着同样的陌生之感。他非常希望夏红云能指出他这一身武功的来历,老实说,他可能比夏红云对自己了解得更少!   夏红云皱起眉头道:“我夏红云年岁虽然不大,但见过的武林名家却不能算少,可是,像你这样不可捉摸的人物,这还是第一次遇上。说你懂,你不懂,说你不懂,你却又似乎并不太外行。为人如此,武功亦复如此。”   文束玉微笑道:“此话怎讲?”   夏红云皱眉道:“别的不说,且谈武功。第一次在居易楼上见到你,你根本不像一个会武功的人,以后,在双狮镖局门口,情形也差不多。事实上,如果那时你会武功,你该会去协助那两名镖师才对,可是,现在再看看你,非止在行,而且相当不弱。最令人大惑不解的是,除非留意到你出手,简直对你谙武一节,毫无所觉。你是有意深藏不露吗?不像!那么,唉,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了!”   文束玉感慨暗生,他心想:“爹,玉儿总算没有使您老人家失望,您要玉儿做到‘形拙于外,质慧于中’,看来玉儿是做到了。然而,有一利必有一弊,设非有此要求在内,您老人家又何至于打上玉儿那一掌?玉儿那时对武功一窍不通,您却误以为玉儿业已把握要诀,涵养已至炉火纯青境界,还不就是拜这‘形拙于外,质慧于中’八字之赐?”   文束玉心中感忖着,一面拉正话题道:“你这只是在发议论,我要你猜猜我的师承门派,你怎么不提了?是不是看不出来?”   夏红云微微摇头道:“我大概只有自承眼力不济一途了。一般武林人物,无论拳掌刀剑或是轻身功夫,仅须稍微亮出一二个架式,差不多的,我几乎都能指出他们武功之源流。而你,从刚才到现在,我暗中一直没有放松对你的观察,可是,我留心了这一阵子,结果竟是愈看愈糊涂!”   文束玉笑道:“我听得也有点糊涂了!”   夏红云径自说下去道:“你现在这种轻身功夫,起步近乎昆仑派的‘灵蛙功’,窜离地面后颇像青城派的‘风絮万里’,身形下落则又与终南派的‘梧叶剪秋’大同小异,三家之长,你竟兼而有之,既非剽掠,亦非肤浅之模拟,就仿佛曾将天下各种有名身法博采精微,经过一再琢磨切磋所揉化者,真令人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文束玉一方面暗感高兴,一方面也微觉失望。像夏红云这等名门高足都对自己这一身武功之来源莫测高深,他想藉此了解自己一下的存念显然是落空了!   夏红云说着:“文大少侠的师门可不可以见告?”   这是文束玉最担心的一个问题,现在,它果然给提出来了。怎办呢?他不能不回答。像夏红云这样的脾气,他不但要回答,而且要答得爽宜自然,否则,必然要发生很大的误会的。   于是,文束玉轻松地笑笑道:“好好想,慢慢想,期限三个月,到时候如果还想不出来,只须喊一声——随便喊一声什么——我再告诉你如何?”   夏红云瞪眼道:“我现在就喊你一声怎么样?”   文束玉微怔道:“怎么喊?”   夏红云低道一声:“死相——”卟哧一笑,超前而去。   前面的祝武雄虽说脚底不弱,但比起文束玉和夏红云来,当然还差很远。文、夏二人跟在身后,低声谈笑,自然而从容。二人谈笑着,不觉时间之飞逝。这会儿,夏红云向前一个垫步,这才发现杨楼已到。   杨楼是个小市集,这时,祝武雄领着文、夏二人停身之处是座有土墙围着的三合厢。   祝武雄转身朝文、夏二人比了一个手势,意思要二人在外面稍微等一等。   文、复二人点头会意,祝武雄独自上前拍门,下弦月高挂天角,四野里一片岑寂,眼前这座三合厢看去似乎有一种阴森恐怖之感。   文束玉低声道:“十万两不是一个小数字,等会儿起出之后,我们怎么个搬运法?”   夏红云淡淡一笑道:“只要……”   一语未竟,忽然轻轻碰了文束玉一下,因为短墙后面已经有人在说话了。   一个粗矿的声音,低沉地道:“是老祝么?”   祝武雄连忙低声回答道:“是的,怎么样,杨老大,东西都备齐了没有?”   杨老大在墙里应声道:“早弄停当了。”   祝武雄轻轻叩了一下门板道:“老大怎么不开门?”   里面的杨老大干咳了一声道:“老祝,小弟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祝武雄微感意外道:“杨老大尚有何事吩咐?”   杨老大在门内说道:“老祝,你跟我们十八兄弟虽然亲逾手足,义重生死,不过,你老祝也该想想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财,像这种生意,一人一生中也难遇上一二次,我杨某人是无所谓,但老二他们心里总有着疙瘩,尤其是你老祝又不肯说明吐出去的原因,以致老二他们都怀疑……咳咳……我说老祝,你就跟老二他们将事情摊开来说说清楚怎么样?”   祝武雄半晌无言,最后仰脸道:“老二他们在不在?”   杨老大迅速回答道:“在,在,都守在厅屋内跟银箱在一起,你这就进去跟他们解释解释吧,我相信老二也不过是求个心里安泰而已。”   说着,板门呀的一声打开,祝武雄大步跨了进去。   夏红云甚为不耐,冷笑道:“真噜苏,惹得姑娘火起,不叫这批家伙一个个好看才怪!”   文束玉低声劝阻道:“算了,既已……”   文束玉话未说完,院内突然传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只听祝武雄凄声厉呼道:“好……   好……姓杨的,你好……我祝某人就是变了鬼……也……也不会放你过去,姓杨的,你……   等着好了!”   夏红云喊得一声“不妙’,一个穿云式,箭一般腾身而起,如电扑去庄墙之内。文束玉不敢怠慢,紧跟着也纵了进去。   等文、夏二人越墙入院,土场上一尸横陈,那位黑心虎祝武雄业已因失血过多而气断息绝,夏红云以足尖挑翻尸身,尸身背后,一支匕首齐根没人,显系二人并肩前行时,遭那名杨姓匪徒抽冷子下的毒手。   这时,自屋后遥遥传来那个杨老大的得意笑声:“姓祝的,你小子如果命大不死,那么,你小子来吧,只要你小子有种,不妨前往香涧湖……”   笑声渐去渐远,终至奋不可闻。   文束玉跃跃然颇有追捕之意,但给夏红云一把拉住道:“别作无益之举了,你纵然能将那厮逮住,也不过是为这个姓祝的出一口气,那厮今夜是一个人等在这里,一切均属出自于预谋,镖银当已藏去他处,啊,对了,那厮刚才最后一句话怎么说?”   文束玉一怔道:“你没有听清楚?‘只要你小子有种,不妨前往香洞湖’。那厮不是一字字说得很明白吗?”   夏红云不住点头道:“香涧湖?唔,我明白了,怪不得这批家伙不再将这个姓祝的放在眼里,哼哼原来……”   文束玉连忙问道:“香洞湖是什么地方?”   夏红云沉吟不语,思索了片刻,缓缓转过脸来道:“香涧湖在皖北,位于灵壁之南,洪泽湖之东,那是一处什么地方,你且别问,因为现在问题已渐趋复杂,杨楼十八怪虽然不算什么,但他们现在投去的这位主子却甚难惹,你于事先知道得太多,有害无益,如今,我们这样办吧:天亮之后,你先向皖北赶去,最好就在灵壁的丐帮分舵上等我。我还得重返黄集一次,一方面将这姓祝的死讯悄悄告之毒桃花,一方面另外处理几件事,顶多三五天,我便会赶去灵壁与你会合。”   夏红云说着,自怀中取出那只盛有一支芙蓉令符的锦盒接着说道:“到了灵壁,只须随便找上一名丐帮弟子,他们一见这支芙蓉令,包管他们人人都会接受你的吩咐……”       第六章 误闯美人窝     第二天,文束玉开始取道独自向皖北进发。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真是一点不错。这次,费尽心机,眼看十万镖银行将壁复,不意事到临头,劫贼们来了个窝里反,一切又成泡影。还好五月花夏红云见多识广,由香涧湖三字又现出另外一条线。   为了完成初愿,即使走尽天涯,跑遍海角,他也得继续将这批镖银追回来。夏红云不告诉他香涧湖住着什么人,虽然使他纳闷,但并未引起他的不满。因为夏红云全是在为他奔走,正如他为双狮蔡家兄弟而奔走一样。人家这样做,说来也是一片好心。他已认识真红云的干练,现在他应该信任她的智慧。   由苏鲁交界的徐州到皖北灵壁,全程不过百余里光景,然因一路上水道分歧之故,旱路远不及水路方便。文束玉因夏红云尚有四五天耽搁,知道就是坐船也会赶在前面到达,于是他在走了一小段旱路之后,经不住一条快船上的伙计殷勤招揽,便改变主意,坐上那条快船。   再有三四天,便是大除夕了,快船上七八名搭客显然都是自外乡赶回家中过年的,船舱中谈笑风生一片乡音,文束玉因口音不同,加以心中有事,一人闷坐一角,抱着双膝,默默无语。   第三天中午时分,船至一处,有个客人要上岸,船只便在岸边停下,客人登了岸,刚刚要起篙,忽有一名麻脸大汉自远处奔了过来,挥臂高喊道:“别忙开船,老夫,咱也搭一程!”   文束玉听到此人声音,心神不禁为之一紧。   他虽然不识此人为谁,但是,这人的口音他是熟悉的,原来这汉子不是别个,正是前次毒手暗算黑心虎的那个杨老大。   船家仰头向岸上问道:“到哪里?”   麻脸杨老大反问道:“老大这条船开到哪里?”   船家回答道:“灵壁。”   麻脸杨老大连忙接口道:“可以了,可以了。”   说着,自岸上一跃而下,那么庞大的一条身躯落在船头上,船身居然连晃都没有晃一下。船家久走在外,眼力过人一等,这时一眼便已看出这名麻脸大汉是何路数,当下颜色一变,迅速换上一副奉承的笑容,既请安,又问好,几乎忘了开船,至于船钱,自是谈也木用谈了。   这位十八怪之首的杨老大,他对船家的阿谀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走过船头,腰一躬。   径向舱中钻入,舱中其他乘客眼色一使,纷纷挪身让坐。   杨姓匪徒毫不客气,大刺刺地在一个最舒适的位置上盘腿坐下。坐定后,目光四扫,仿佛在查察这批搭客中有无碍眼人物。文束玉心情甚是紧张,他并非怕了这厮,却因能中地方太仄,动起手来,难免要波及无辜;另一个更重要的顾虑则是,他想以这厮为媒介,一直盯去匪老窝。假如不藉夏红云之助力,能凭一己之本领将镖银追回,将是相当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显然的,前夜这厮似乎并不知道斯时院外尚有他人,他这时虽然朝文束玉多看了两眼,但是,那似乎是为了文束玉人品出众之故,所以那厮在满舱环扫一通之后,立即倚去舱壁上瞑目打起盹来。   由于这厮之介入,舱中再没有人开口说话,不多一会,东倒一个,西歪一个,所有的船客均在船身轻微的摇荡中先后入睡。   文束玉也将身躯侧过去,装假睡着了的样子,然而暗中却未松懈对这名扬姓匪徒的注意。   文束玉很奇怪,心想这厮怎会反而走在我后面呢?难道这厮在离开杨楼之后又去过别的地方不成?   文束玉正思忖间,忽于眼角瞥及杨姓匪徒双目微启,眸子轻轻转动,两道奕奕寒芒自双目中射出,分别在身周各船客衣着和行李方面搜视不定,好像在选择一个值得下手的对象似的。   原来这厮的瞌睡也是假装的!   文束玉不由得暗暗切齿,心想:“这厮一颗心也未免太贪狠了,十万银子入手居然仍不满足,江湖上容有这种人在,一般官民商贾今后还有太平日子吗?”   文束玉恨恨想着,决定要好好警戒这厮一下。   他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一直在外边东奔西走,但遇着夜静无人时候,仍不忘取出那部秘友,暗中发奋勤修,所以,他一身功夫不但没有搁下,且较初自长安出来,又增进不少火候,现在,他准备聚气传音,先在口头上予这厮来个当头棒喝,如仍无效,再思他策。   文束玉先将舱中众搭客之外貌盘算了一通。除了杨姓匪徒之外,连他自己,共有七人。   其中一个老头子,一个老太婆,余下四人,均为三旬至五旬之间的中年人,这时,他如以“少侠”之自称来发话,自己身份,马上就会败露。改称“老夫”或“老身”,那对老年人又将受累。只有以普通中年人之口气行之,方为妥当,因为中年人有四个,受话者一时不会弄得清楚的。   现在,文束玉不得不采取权宜之计骂几声粗话氏他将真气一提,隐隐传音过去道:“姓杨的,你他妈的最好夹着尾巴乖乖的坐在那里,你们,他妈的十八怪都来了还差不多,今天只有你小子一个,算你小子走狗运,老子这几天不想开荣,如你小子实在活得不耐烦,那就自然又当别论……”   文束玉和其他搭客一样曲身理脸,一副熟睡姿态,而且音腔上又经过压缩和控制,只要他不想让对方知道,那名匪徒说什么也不会猜疑到他头上来的。   果然,杨姓匪徒闻声之下,脸色剧变。   文束玉现下发出者虽然仅是一片虚声恫吓之词,然而,声音的本身,便是一种威信,武林人物能施展传直入密者,其内功之基础,当属不问可知。杨姓匪徒思忖自己都不能办到这一点,一听有人以这种方式来训斥他,自然要心惊肉跳、神魂不安了。只见他腰身微挺,露出一副骇煌之态,两眼不住四下滚动,大有随时准备拼命之意。文束玉担心马脚拆穿,当下暂时住口不响。   停了停,他等杨姓匪徒注意力稍弛,二度传音道:“对了,乖乖的坐在那里……”   文束玉说至此处,心头忽然一动,他想,这厮一到灵壁,如在夜晚还好,若在大白天,跟踪不便,岂不要给这厮逸去?   于是,他顿了顿,接着说下大道:“如你小子不服气,到了灵壁,可以去东门城脚下,你老子一定会等在那儿,教训你小子一顿也就是了!”   这是他日前引诱那名黑心虎优武雄上当的老方法,他对灵壁不熟悉,但一座城镇总少不丁要分东西南北的,只要这厮还有几分性子,那么,下船之后,他只须赶去东门附近暗中坐等便得了。   果然,杨姓匪徒一阵附牙咧嘴,显得很是忿恨难忍,这样一来,文束玉自是更为放心了c第二天,船到灵壁,已是腊月二十九夜,再过一天便是大除夕。   文束玉随众登岸,看也不看那名扬姓匪徒一眼,径往灵壁城中走来。   灵壁是皖北的一座小城镇,旧属符离县。楚汉争战彭城时,汉兵败却,至灵壁,丧卒十数万,瞄水为之不流,在历史上,这是一场相当残酷的杀戮,而灵壁一地,却因之一举扬名。   文束玉入城时,约在未末申初之交,由于天阴欲雪之故,天色业已微呈昏黑,他在一家饭馆中草草进了一点东西,立即绕道向东门方面淌去,到达东城门,看清四下无人,迅速隐入一道残圯的城垛后,屏息运神以守,静待鱼儿上钩。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雪花开始飘降。   文束玉忍着严寒,耐心守候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终于,文束玉发觉自己上了自己一次的大当-大城人夜,荒寂如死,一直等到二更以后,结果却连鬼影子也没有见着一个!   现在,他才明白,那名扬姓匪徒在船上那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原来只是一番做作——。   不是吗?杨姓匪徒如果是个有骨气的汉子,他就不该以那种卑劣的手段算计黑心虎祝武雄,否则,光棍不吃眼前亏,他既明知不是暗中发话者之敌,他又怎会来赴这种只挨不还的约会呢?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文束玉知道,这一次是自己聪明拐了弯儿,结果聪明反遭聪明误,怨别人不得,一阵无声苦笑,只好懒懒然跳下城墙。   顶糟糕的是,目下时值夜半,灵壁这么小,客栈不会有几家,既不清楚客栈在何处,又无行人可资询问,而且就是找到一家客栈,门也不一定敲得开,同样的见不到丐帮弟子,丐帮分舵也无从打听起。   文束玉在城脚下那条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蹈蹈前行,内心既好气,又好笑。如今,他如不能觅得一处聊避风雪之所,势必只有一直踱到天亮了。   文束玉冒着雪花,缓步走着,走看;忽然间,眼前一亮,他于前面小巷中发现到一丝淡淡的灯光。   想不到这户人家尚未人睡,他心想:说不得只好上前打扰借宿一宵了,如果没有铺位,在屋里坐上一夜也比这样雪中漫步强得多。   于是,文束玉向门缝中有灯光透出的那座房子走去,走到门口,他举起手,想叩门,但又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太冒失,正在犹豫不决之际,身前门扇突然一下拉开,室中灯光随之熄灭,门后一个低而且促的声音急急地道:“快进来——”   文束玉反应敏捷,还以为自己身后出了什么问题,心神一凛,不暇思索,躬身便向屋中窜入。   身后咔嗒一声,门已落闩。   就在这一刹那,文束玉猛然清醒过来,他,太孟浪了!因为他这时已体味出刚才那一声低唤是个女人的声音。   可是后悔已经太迟,黑暗中,一阵香风过处,一条娇软的身体业已拥扑过来。   文束玉凭着直觉,不但弄清对方是个女人,而且还意识对方是个会武功的女人!普通民妇,在暗中身手绝不会如此俐落,这一来,文束玉为难了。   他已约略猜出,这一定是一对情人的约会,情夫误了时刻,结果,无巧不巧的由他填了空档,同时他也猜想到,这一定是一场不太正当的约会,否则这女人不应如此神秘而紧张。   现在,他怎么办呢?   他不清楚这女人在武功方面造诣如何,如果予以推拒,可能立成仇敌,黑暗里动手起来,不论伤了自己或对方,均属不智之举。   文束玉手足无措,进退失据……   即于此时,在香喘中,一张热热而柔润的面颊贴上来,一条湿湿软腻的丁香舌蛇信般钻唇而人……   文束玉从未与任何异性有过肌肤之亲,在此闪电的突袭之下,不禁双颊火烫,心房狂跳,周身升起一阵说不出的异样感觉,近乎痉挛,又似眩晕,陶陶然,酥酥然,但是,一点理智灵光并未因之完全熄灭。   他机伶伶打了个冷战,不计后果如何,伸手将女人一把推开来,同时,窒息般的轻轻喊了一声:“嗨!”   文束玉以为女人一定会发觉情形不对,为防万一起见连忙运神采取戒备。   不意那女人在情火腾燃之余,竟误会意中人来时感了风寒,低低啊了一声,异常关切道:“外边这么冷,你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文束玉稍稍退出一步道:“你最好先点灯!”   文柬王这意思一方面要对方点灯看清他并不是对方约会的人;另一方面,他希望对方首先发觉到自己的口音不同。   可是,那女人竟回答道:“你看你,连嗓子都冻哑了,平常叫你多保重,你总不听,灯不能到屋里再点么?”   文束玉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那人见文束玉站着不动,于黑暗中又过来拉起文束玉一只手,摇了摇,轻声道:“进来呀!”   文束玉这才想起自己服过变音丸,嗓音微哑,颇近乎初患感冒的人,知道已无法籍声调让对方明白,于是只有坚持要对方先行点灯一途了。   “你点灯,我有话说……”   那女人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去墙边,火石一阵轻敲,火星燃着纸捻子,然后将壁间油灯点亮。   文束玉又向后退出两步,因为他不能预知对方在看清他真面目之后将会采取何种行动。   可是,令人诧异的是,那女人点好灯,转过身来,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仅见幽怨之意,却无丝毫惊讶之色,文束玉呆了。   他骇忖道:“难道天下竟有这等巧事,连我的长相也与那男人生得一模一样不成?”   文束玉此刻之外表,仅较原有之面目看上去年事略长,肤色稍稍黑一些,脸型五官,十之七八并无多大更动,假如那男人真个与他现下这面目相像,可见那男人也是一名英俊人物,文束玉知道大概没有猎错,因为眼前这名女人姿色极佳,与那名毒桃花可谓在伯仲之间,老实说,一般男人还真不足与其相匹配。这一来,文束玉的处境也就更窘了。   如今,他只有一个办法:开门见山,简单说明自己是外乡人,偶尔路过,无意碰上,然后说声对不起,转身一走了之。   不意文束玉这厢正在筹措如何出口之际,那名一身素装,莲花眼,柳叶眉,鼻端唇秀,既媚且艳,看上去才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女人已然停停娜娜走了过来,边走边说道:“刚才,奴守在门边,见你从巷口走进来,走走停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以为有人跟在你身后,所以熄灯叫你快快人内,现在看起来,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自从杨楼十八怪投靠过来之后,你就变了样子,现在你倒不妨说说看,杨楼十八怪投来香涧湖究竟与你萧某人有什么关系?”   文束玉心头一震,所有想说的话,一下全给咽回腹内。   杨楼十八怪?香涧湖?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文束玉中了那个十八怪之首的杨姓匪徒一计,最后误打误闯,竟又碰上另一条也许更能深入问题核心的线索。   而今,文束玉所最担心的,已由极欲离去而一变为祈望那名萧姓男人来得愈迟愈好了!   那名萧姓男人迟早会来,这是一定的,来了之后,一场恶斗也是免不了的,不过,这种种,现在都不在文束玉考虑之列。文束玉现在只希望尽量从这女人口中套出有关香涧湖和杨楼十八怪的一切,愈多愈好,愈详愈好,然后,打也罢,拼也罢,横竖免不了,总是一档事!   文束玉原为对方认错人而着急,现在呢?他仍在着急——不过现在着急的是惟恐学不像!   他轻轻咳了一下,装出真的有点感冒的样子,然后深深叹了口气道:“唉唉,你哪里知道……”   那女人果然上当,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奴有什么不知道的?在你离开的这段期间内,十八怪老二,那个外号叫‘色狼’的家伙来奴这儿纠缠也不止一次二次了,那厮仗着人多势众,满以为奴有把柄在他们手里,不敢不顺从他,嘿,那贼囚也没有去照照镜子!我‘玉狐狸’虽不是什么三贞九烈之女,但找男人也总有个尺寸,就是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也轮不到他那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东西。是的,我玉狐狸是胭脂魔的一名逃妾,一旦给老色鬼逮回去,准无生望,但他们真有这份胆量敢去告密吗?哼!谈也别谈!”   文束玉顺着对方语气反话道:“他们为什么不敢?”   玉狐狸嘿了一声道:“老色鬼在女人方面,自尊心和自信心极强,他以为任何女人见了他都会人迷以及跟了他便不会背叛他;然而,事实并不尽然。他不知道一个男人外表之英俊,对女人只能产生一种没有基础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一旦化为平凡或消失,就什么都完了。因为,一个成熟了的女人,她真正所需要的,应该是诚实、安全和独占。所以,在魔宫中,像奴这种潜逃的例子,可说时有所闻。每次在事件发生之后,老色鬼都会找出个藉口来为潜逃的姬妾辩护说,是他虐待了她们,错在自己。试问,在这种情形之下,如果有人前去告密,其与飞蛾投火何异?老色鬼地会愿意听由家丑外扬吗?”   文束玉点头不语,心下渐渐明白过来。   就在这时候,外面巷子中忽然响起一片杂沓的脚步声,玉狐狸脸色一变,低促地道:   “不好,恐怕又是那批——”   不待语毕,将文束玉一推,示意文束玉赶快躲藏起来。   文束玉知道来的大概是以老二为首的杨楼十八怪,他正想瞧瞧杨楼十八怪其余的十七怪都生做什么样子。于是,脚尖一点,就势闪身贴去门旁,等会儿门扇打开,正好将他身躯掩住。   文束玉刚于门后站妥,大门上已经响起一阵剥喙之声。   玉狐狸扬脸向外道:“谁呀?”   门外一个暧昧的声音低答道:“是我,玉大姊,我是景老二。”   五狐狸故意装作很意外的样子,吃惊道:“哦,是景老二么?这么晚了,景老二来有什么事?”   门外的景老二嘿嘿干笑道:“这么晚了,玉大姊怎么还没有入睡?”   玉狐狸脸孔一沉道:“用得着你管?”   景老二嘿了一声道:“薄薄一扇门板,也派不了多大用场,玉大姊最好还是自己将它打开,也好看看我景老二为你玉大姊送来什么年礼!”   玉狐狸听出色狼景老二话中有因,稍稍犹豫了一下,朝文束玉眼色一飞,毅然将门闩一把极开。   大门打开后,一阵冷风吹入,壁间油灯几乎熄灭。   接着,一人大步跨进屋内,玉狐狸身躯一侧,以背抵门,以门挡着文束玉。   在来人入屋的那一刹那,文束玉隐约看到来人肩上似乎扛着一样什么东西,这时只听叭达一声,来人似将肩上扛着的物件摔到地上,文束玉正在猜忖那可能是样什么东西时,耳中突然传入玉狐狸一声尖叫:“姓景的,你——”   接着则是那名色狼景老二得意的笑声:“怎么样,玉狐狸,现在该没有话说了吧?你玉狐狸以前碍着的,无非是这个姓萧的小子,如今这小子已由‘双判书生’变成‘泉下书生’,你玉狐狸总不能以你这种虎狼之年……嘿嘿……我的好大姊,你说是不是?”   玉狐狸呆呆地望着地上那具死尸,有如置身梦境。   双判书生究竟有几个?刚才,不,就是现在,室中还藏着一个活鲜活跳的双判书生,地上这个双判书生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二人之中,当然是一真一假,那么谁真难假呢?   这时,只有文束玉心底明白,原来这就是真正的情夫始终迟迟不见前来之原因,人,早给宰了!   色狼见五狐狸默无一言,以为玉狐狸心思已经活动,当下掉头向门外一摆手道:“老三,你们先走吧!”0另外的十六怪,闻言立即呼啸而去。这边屋中,色狼景老二见玉狐狸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益发认为自己判断得不错,这时喉管中发出一阵咳不像咳,笑不像笑的怪声,一步步向玉狐狸身上挨过去,口中一面断断续续,近乎呻吟般的低声求告道:“玉大姐,心肝宝贝,你,你不知道,我,我姓景的多么……”   玉狐狸在神驰之余,因突然惊觉到色狼的五爪金龙,一时之间忘其所以,竟然娇躯一偏,转向门后的文束玉脆喝道:“萧郎快出来毙了这厮!”   文束玉深知无法善了,自然以先下手为强。当下不再犹豫,一个腾纵,闪电般向前拍出一掌。   色狼措手不及,应掌踣地。   文束玉心中一动,暗忖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于是,他将色狼自地上。把抄起,扭头匆匆交代道:“玉……咳……你暂且等在这里,待我处理了这厮,去去就来!”   语毕,不容玉狐狸有所表示,挟紧色狼,掉头便往门外奔出。   玉狐狸颇感意外,她没想到她的萧郎几天不见,身手竟一下变得如此俐落,芳心正感快慰之际,忽又忆起文束玉刚才对她的称呼,惑然疑忖道:“他刚才怎么喊我?玉?玉什么?   他从来也没有这样喊过我呀广   玉狐狸于迷茫间,眼角偶尔扫及地上那具由色狼带来的尸体,思前想后,不禁一下省悟过来。   眼前地上,这位绝了气的,才是她真正的萧郎。   但是,等玉狐狸弄清真象,咬牙追出巷外时,夜浓雪密,天地间朦朦一片,早已失去色狼以及那名冒牌萧郎踪影。   翌日,在丐帮灵壁分舵,那名色狼最老二经过一番调理,终于由晕厥状态中悠悠醒转。   文束玉板起脸孔喝问道:“姓景的,咱们开门见山,废话少说,十万两银子命一条,阁下意思怎么样呢?”   色狼眼皮一阵眨动,马上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当下苦笑着,废然摇头道:“杀剐任便,要银子,大概是办不到的了。”   文束玉勃然大怒,厉声道:“你以为小爷能说不能行吗?”   色狼深深一叹,有气无力地道:“这位朋友,你发多大的脾气也没有用,你朋友要是清楚我们杨楼十八怪之为人,你就知道今天我色狼景老二为人质,想凭以换回十万镖银的做法是大错而特错的了,十八怪少了一个景老二,不会有谁滴一下眼泪,而我景老二名下那一份为数颇巨的银子,才是我那批弟兄关心的对象,我景老二这样一说,假如朋友仍然不明白,我姓景的就不知道如何剖解是好了。”   这一点倒是文束玉始料所不及,一下呆在那里,全然没有了主意。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有人笑着走进来道:“不必慌,山人自有道理!”   文束玉与丐帮分舱的弟子们抬头凝望去,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五月花夏红云!   五月花夏红云除了一身男装,本来面目并无多大更易,这儿分舶的丐帮弟子似乎对这位芙蓉第三徒都很熟悉,看清来人面貌,不禁轰然发出一阵欢呼。   夏红云含笑颔首,一径走来文束玉身边道:“这厮哪儿逮来的?”   文束玉将昨晚之遭遇说了一遍。   夏红云听完打趣道:“玉狐狸乃胭脂十八姬中三大尤物之一,能亲美人芳泽,可谓三生有幸,阁下艳福不浅嘛!”   文束玉脸孔一红道:“别取笑了……你怎么来得这么快?那天你不是说要四五天才能赶到么?”   夏红云知道他是在王顾左右,笑得一笑,并不置答,这时转向色狼,脸孔一沉,伸手道:“信物拿来!”   色狼明白,今天遇上这位芙蓉第三徒,最聪明的做法,便是说什么听什么,万一运气好,或许还有活命之望,如果再图狡猾,将无异于跟自己过不去,所以,他一见夏红云伸出手,立即乖乖的自怀中取出一面奇形怪状的小铜牌。   夏红云接过来看也没有多看一眼,转身交去一名丐帮弟子手上道:“马上赶去香涧湖,说是信符主人的吩咐,要十八怪老三以下,尽快将十万缥银凑足运来灵壁蔡家糟坊后面空屋中,事出非常,愈速愈佳!”   那名丐帮弟子领命离去,夏红云转向色狼冷笑道:“你姓景的少施苦肉计,不错,正如你所说杨楼十八怪的确不是一些什么好东西,但本姑娘清楚得很,你姓景的在排行上虽然是老二,如论权力,连那位杨老大都可能怕你几分,这番吩咐过去,包管效验如神,遇上本姑娘,也是你这厮命该数尽!”   色狼骏然张目道:“夏姑娘——”   夏红云轻轻一哼道:“你这厮平日作恶多端,神鬼不容,现在就是喊姑奶奶也没有用处了!”   说着,抬足一脚踢去,正中心窝要害,今天是大除夕,这名十八怪行为最劣的色狼,结果连年初一也没有挨得到,就此呜呼了账!   第二天,年初一,傍晚时分,文束玉和夏红云领着一批丐帮弟子,果然在蔡家糟访后面等着了那批镖银。   文、夏二人自暗屋飞掠而出,顺手又将押银前来的三怪四怪一并了结。   然后,夏红云吩咐那名吕姓分舵主,要他率领属下连夜将镖银运去长安双狮镖局向蔡家兄弟交割,就说是一位文相公的差使。因为灵壁这地方不能立足,所以夏红云又吩咐那名目姓分舵主交完镖银不必再回灵壁,可自向该帮洛阳总舵报到,只要说明这是五月花的主张,相信他们那位老帮头定不会怪罪的。那位目姓分舵主恭谨受命,欣然而去。   夏红云望着众丐背影在夜色中相继消失,喟然摇头道:“大年初一,我们自己一团糟,现在又连累别人家不得安闲,今年这个年,真是夏红云长到这么大……”   文束玉接口道:“过的最坏的一次?”   夏红云点头道:“是的,最坏的一次,但在另一方面来说,却也是最好的一次。”   文束玉讶然道:“好在何处?”   夏红云睨视俯首,轻笑道:“好在……你……说呢?”   当天晚上,文、夏二人因新正落栈不便,只好重又回到人去楼空的丐帮分舵,将就着度一宵。   第二天,年初二,二人开始自灵壁向皖西凤台进发。拟取道豫皖交界之新蔡,转赴豫南桐柏山。这是五月花夏红云的主意,文束玉并不清楚此行之目的何在。   上路走了一程,文束玉忍不住再次追问道:“这次去桐柏山所为何事,你凭什么理由瞒着我?”   夏红云笑道:“什么理由也没有,只不过想到时候让你惊奇一下罢了!”   文束玉着恼道:“你又怎知我一定会惊奇?”   夏红云侧脸笑道:“要不要打个赌?”   文束玉使性子道:“赌就赌,谁还怕了你不成,赌什么你说吧!”   夏红云笑道:“这样好不好,这一路过去,直到抵达桐柏山为止,假如一路上所见所闻,完全不能引起你的惊奇,便算我输,以后任何事,我便听你的,否则,便算依输,以后任何事你就得听我的!”   文束玉胸脯一挺直:“好,一言为定!”   夏红云微微一笑道:“倒时候可别赖账才好哟!”   文束玉哼了哼,没有开口,他心想:“哼,你怕我赖,我还怕你赖呢!大丈夫讲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这一路上就是天塌下来,我只要提高警觉,一概淡然处之,再大的东道,我也输不了!”   夏红云似乎已料出文束玉在想些什么,但笑不语,她好像另有所持,是以二人看上去同样都充满必胜之心。   于是,二人暂将此一问题搁开,重由别的话头谈起,二人闲聊了片刻,文束玉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般的转过脸去问道:“香涧湖究竟住的是何许人,如今已属事过境迁,这下你总该说出来了吧?”   夏红云微微一笑道:“此人你见过……”   文束玉不禁一呆道:“什么?你是说,我见过?”   夏红云掩口道:“这种情形算不算?”   文束玉大急道:“这,这怎能算?我们约定的是,这一路去桐柏之所见所闻,而我们现在不过是闲谈而已,你要这么说,我不问也就是了!”   夏红云忍俊不住道:“不算就不算,何必急成这副样子!”   文束玉挣红面孔道:“谁叫你讲蛮理。”   夏红云有点不服道:“谁在讲蛮理?‘所见’系来自身外之物,‘所闻’系听自他人之言。我现在告诉你:住在香涧湖的这位武林奇人,你曾经见过。这虽说不上是打赌以后的‘所见’,难道归纳为打赌以后的‘所闻’也不可以?”   文束玉辩驳道:“可以是可以,但请记取我们打赌的范围是:凡与我们这次桐柏之行有关的‘见’‘闻’,方为有效!不然,等会儿半路上斜刺里窜出一只野兔,我因为一时不察,给唬一跳,请问那种‘惊奇’又算不算?”   夏红云侧脸注目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又怎知道我们现在要说的这人与我们这次桐柏之行有关无关?”   文束玉暗忖道:“不好,我恐怕要上这丫头的当了,这等于两军交锋一样,一在明处,一在暗处,她处处设下陷讲,诱我入壳,我如何防得了许多?”   文束玉继而又想道:“不过,我也不必怕她,这妮子既玩弄这种小巧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家讲歪理,我也不一定就会输口于她!”   于是,他强自镇定下来问道:“两者关系何在,你且说来听听看!”   夏红云得意地微微一笑道:“现在先告诉你:香洞湖魂岛的主人,便是五行十三奇中那一爪,鬼爪抓魂手丑义呜!此人你能说你没有见过?”   文束玉大感意外,失声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爱红云反问道:“早说何用?”   文束玉不胜遗憾道:“这位鬼爪抓魂手,生相虽然不雅,但言行之间却不像个坏人,如果早知道他是香涧湖主人,这次追索镖银又何必费上那么大的事?”   夏红云嗤之以鼻道:“如果他人在还用得着你说!”   文束玉又是一呆道:“他人去了哪里?”   夏红云忍不住掩口道:“怕你又要着急,我看还是别说的好。”   文束玉脱口道:“去了桐柏?”   夏红云噗嘘一声,笑道:“现在算不算?”   文束玉涨红双颊道:“算什么?我又没有感到惊奇……我……不过随便问问而已,他去不去桐柏关我什么事!”   夏红云缓缓点头道:“现在轮到我有点惊奇了。”   文束玉止不住问道:“你惊奇什么?”   爱红云一字字地道:“惊奇于世上某些人的脸皮竟然厚得如此可怕……咳……天色已经不早,前面大概是新桥镇,我们找个地方歇下来吧。”       第七章 玄语妙对结奇人     武林中又一度为金谷宝藏掀起空前之高潮。   宝藏之内容,也渐渐由传闻中透露出来,据说那座藏宝的金谷之中,除了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外,最令武人动心的,共有三样东西:一部九全秘芨、一瓶大还丹、一支青锋剑。   上述这三件东西,在武人而言,可说无一不是稀世之宝。   顾名思义,当知九全秘友必属九全老人一生武学之结晶。回想当年,黄山大会上,九全老人以三套武功慑服天下群雄之旷古豪举,于今有人提及,依然道者眉飞,闻者色舞,现在,要有谁能获得这部九全秘芨,岂非立成天下第一高手?   再说大还丹,凡是武林中人,或是医药稍具常识者,差不多都知这种大还丹不可思议的神奇功效。当年,少林第八代掌门人悟了大师被一名俗家劣徒诱落天山冰谷,尸体僵置七昼夜之久,幸好遇上当时药圣慈心老人,一颗大还丹,立即返阴还阳。这种大还丹并非它的炼冶方法不为人知,而是难在所需之药材搜集不易。尤以其中一味“天猿仙浆”,更是可遇而不可求。所谓天猿仙浆,就是猿猴的眼泪。三峡虽然多啼猿,但是,那种猿猴啼声虽哀,却是没有眼泪的。而且这种眼泪又必须从悲中来,溢而不觉者方为有效,试问到哪儿去找?这得花多少工夫和心血去找。   最后说那支宝剑,有个非常别致的名称,叫做“解语剑”。   这支解语剑,相传乃九全老人随身佩用之物,当年九全老人在黄山大会上施展剑法,据说便是使用这支解语剑。   本来,一支宝剑不论它有一个多么好听的名称,充其量亦不过是一支宝剑而已。要是有人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支解语到第一个与普通宝剑不同的特点是,剑身有七道缺口,贸然看上去,很可能会被人误认为是支残兵,但是,只须进一步加以细察,当可发现那七道缺口实为铸剑人当初有心设置。   七道缺口之大小、形状和距离,均不相同。剑为兵中君子,又称兵中之王,而这支解语剑,则可谓君子中之君子,王中之王!   普通宝剑,均以锋利为主,而这支解语剑却是钝锋无口,其意不在杀伤,用心甚明,此为此剑之厚道处。另外,一般宝剑与敌人兵刃相交之下,如非相错滑开,一方即有断折之危险,而这支解语剑本身先自开有缺口,承受力有别于通常兵刃,故无折损之虞,同时因为缺口有大有小,对方兵刃由粗至细,均有缺口足资适应,是以敌人如不识此刻之厉害,手中兵刃一旦为哪些缺口所骑跨,鲜有能逃兵刃脱手之厄者,而这一点,则为此到之霸道处。   使用这种宝剑,除了必须有一套特殊的剑法相互配合之外,持到人首先得对它的性能具有认识和情感,方能得心应手,克制强敌。一般人猜想,此或即此剑取名解语之由来,但事实上却是大谬不然,解语也者,据五月花夏红云说,实在另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缠绵秘辛。那是一段什么秘辛呢?   夏红云摇摇头道:“我是听师父她老人家说的,当时我也曾追问过,但是,师父她老人家拒绝进一步加以解释,仅含混地推称,要我们女孩子家不必要知道得那么多,同时这段故事也不适宜于让一般女孩子家知道……”   文束玉本来对什么金谷宝藏并无多大兴趣,而今,由于这个隐藏在解语剑背后的谜语所逗引,他的观念渐渐改变过来。   起先他还只是很好奇,可是,不多几天之后,他突然在父亲留给他的那部武功手册中得到一项惊人的发现。   文束玉和夏红云走在一起,闲谈说笑,仅限于白天,每天,天一黑,二人便互道晚安,分别回房,武人之课业,非不得已,不可或断,夏红云有夏红云的夜课,同样的,文束玉也有文束玉的夜课。   文束玉在轻身术、掌法、剑法三种武功上系采循序而进的方式逐步修习,在完成卷首之基本心诀以后,他首先练的是轻身术,其次是掌法,到目前为止,他对那套不知名称为何的剑法也练得差不多了。   本来,这套掌法尚需温习三五天方可接下去再习剑法,但是,由于在路上听夏红云提到那支谜一样的解语到,使他突然对剑法产生强烈的向往,于是,他暂时将温习掌法的课业抛开,立即开始揣摩那套剑法。   这一天,他关紧房门,拉密窗幔,先于灯下记熟三个招式,然后取出那枝事先预备好的竹枝,在房中与假想之敌人认真演练起来。   可是,他仅仅比划了三二下,立即感到这套剑法有问题。   第一招起手式,功在凝神一志,聚气壮势,可以撇开不论。   第二招,他说不出它的名称,他仅知道这一招的三个变化是:(一)平指敌目,虚实不执;敌攻则守,敌守则攻。(〕攻式,剑尖微晃,垫步欺身,敌左则右,敌右则左,由上而下,先斜步后反勾。(三)守势,立剑当胸,目往来兵,脚踩九宫连环步,测敌人兵刃之来路,压则架之,挑则覆之,或绞、或扫、或带、或抖,务脱敌刃于瞬息刹那。   文束玉不胜迷惑之至,他一连比了好几十次,他绞过了,扫过了,也带过了,抖过了,但是,他始终不明白就凭这一绞一扫,或一带一抖,敌人兵刃怎会脱手?这股力量是打哪儿生出来的?   “假如——”他想:“假如我的刻上有种锁拿的机关那还差不多!”   啊!锁拿,难道……文束玉一颗心突然狂烈地跳动起来,不会错了,要使敌人兵刃脱手,除非自己剑上有缺口。   换句话说,他现在练的这套剑法大可称之为“解语剑法”!而传说中的那支解语剑,也只有他或他父亲得到它才能发挥威力。   不过,文束玉马上感到一阵灰心,正如不谙这套到法的人得到那支解语剑一样,假如他将来不能取得到那支解语剑,他现在练成这套到法又有什么用?   于是,文束玉暂时将这套剑法放下,同时,他的思维却飞向另一个令人激动而不能自制的境界。   九全老人的武功何以会落到他父亲的手上的?   九全老人与他父亲不是同一个人,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九全老人是二十多年前的人物,在二十多年前,九全老人便已被喊为老人,时至今日,没有八十,也有七十,而他父亲如今才不过四五十之间,其间年岁差得太远了!   那么,他们是父子,或者是师徒呢?   想想也不可能!   关于这一点,毋须去找太多的证明,只要一句话便可将这种设想推翻了。不是么,他们如是父子或师徒,九全老人为什么不将遗物传给子徒而要封藏在一座秘谷中去任后人访求?   是的,如说九全老人与他父亲之间有什么关系,其名称实在难以确定,纵然找出一丝渊源,解释起来势必也很勉强。   而令人迷惑之处便在这里了,他父亲与九全老人既不可能有着任何关系,那么,一句老话,他父亲交给他的这套显然与那支解语剑有着密切牵连之怪异剑法又是从哪儿所习的?   难道他父亲已找到那座宝谷不成?   这一点,绝无可能,进人金谷,只有一条路按图索骥。而金谷宝图出现武林,尚是近半年来的事,要如他父亲已循图到过金谷,那幅宝图就不应再落入那位云鹤庄主胡大海之手。   同时,他父亲在手册扉页已写得清清楚楚:   “芨中字字均为尔父这数十年来面壁省悟、创化、拟正所得,然后执笔录者……”   文束玉应该相信父亲这篇自白,因为父亲没有编造假话的理由,同时从墨迹和书法上也可以看出,所有的文字,确非成造一日。   这又是一个不可解的谜,文束玉为之失眠通宵。   不过文束玉生性豁达,虽然为这事想了一夜,却未为此继续苦恼,正如他对他们父子之间的看法一样:“有缘目能再会”。同样的,如果命中注定他该得到那支剑,他早晚自会得到!注定他会有机会去了解这一切,那么,不用强求,早晚他也会得悉整个事件之真相的!   这些事情,文束玉自然不便提出来与夏红云研究所以,第二天上路,文束玉对夜来发现绝口不言,照常与夏红云天南地北的胡扯一通。黄昏时分,抵达新蔡,现在,离桐柏山已只剩下二三天的路程了。   新蔡,古吕国也。春秋时,蔡乎候都此,故名新蔡。汉光武分封功臣,大将吴汉的食邑便在新蔡。孔子绝粮的“厄台”,在县城西北五十多里处。隋唐两代均曾一度改为“舒州”。宋属蔡州,金、元属息州,直至明洪武四年万复旧称。   新蔡一城,因地当洪、汝二水之交,水陆运输,皆极便利,所以城虽不大,市面却还繁荣。   文、夏二人到达的这一天是大年十三,民俗为“上灯日”,因而天色尚未全黑,城中即已到处挂满彩灯。   当二人进入城中,经过一座街角时,夏红云忽然低促地道:“我有点事,去去就来——   ”   文束玉刚刚掉转面孔,一句话没有问出,夏红云身形一闪,人已拐过街角于暗巷中消失不见。   文束玉既感讶疑,又觉气恼,当下无可奈何,只好退去一家店檐下耐心等候。   可是,足足顿饭之久过去,夏红云始终杏如黄鹤。文束玉这时虽然又累又饥,却不敢就此离开,那股滋味,相当难受。   等着,等着,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仍然未见夏红云返转。   这下,文束玉实在忍受不住了,他想:你说去去就来,我等的时间已经够久,纵然失散了,也不是我的错!   于是,文束玉离开原来的地方,在闹街上找着一间饮食店,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出店信步向前走去。   文束玉此刻因没有一定的地方好去,在大街上,他一味只向人多灯亮之处走,最后,他于不知不觉中来到一座道观之前。   道观前面是座广场,广场上人山人海,百灯竞赛,热闹非凡。   文束玉由于心情不佳,对这等节景实在没有多大兴趣,因此,他皱皱眉头,身子一转,便拟折回。   即于此时,忽闻身旁有人喃喃道:“‘芙蓉花发满江红,尽道芙蓉胜妾容;昨日妾从堤上过,如何人不看芙蓉尸晤,真怪,打京中一家名餐馆,它是京中那一家餐馆呢?”   文束玉循声转脸望去,发现自语者是一名中年文士。那文士身穿一袭蓝布饱,年约四旬出头,面容清瘦,酸腐之气溢于眉宇。   文束玉再循文士眼光望去,原来那是一排灯谜,文士口中念道者,正是其中的一条。   文束玉见那文土蹩眉苦思,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时兴动,不由得拢上一步低声笑道:“是不是‘致美斋’?”   文士瞠目重复道:“致美斋?”   说着,眼中一亮,蓦地欢呼道:“对,对,‘自美哉’,‘致美斋’!”   那名文士一时忘情,声浪不免高了点,因此立为掌谜者听得,通!通!通!三声鼓响,马上有人递来一大包奖品,并附致一片赞美之意。   那名文士捧着那只大红封袋,朝文束玉赧赧然低声说道:“这,这这……”   文束玉怕他难为情,目光一偏,佯作没有听得脚下缓缓移动,准备抽身走开。   那名文士忽然跨出一步拉住文束玉道:“不,老弟,这包东西该归你得才对!”   文束玉坚辞不受道:“哪里话……”   那名文士眼皮霎了霎,突然作折衷之议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老弟,如蒙不弃,咱们喝一杯去怎么样?”   文束玉刚才仅草草用了一点面食,这时他见对方邀请得非常诚恳,佳节当前,良宵难遣,觉得踉这么一位人物找个地方喝点酒,谈谈诗文,实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爽然点头答允。   那名文士大为高兴,自我介绍道:“不才姓余,老弟怎么称呼?”   文束玉逊答道:“小可敝姓文,贱字束玉,尚望余兄多多指教。”   二人客套,一面并肩向城中走来,在走至先前夏红云离开的街口,文束五暗中留神,又朝四下里扫察了一番,结果依然一无所见,他想,大概只有等到明天再说了。心事一去,情绪反而安定下来。   余姓中年文士似对城中地理甚为熟悉,一路上举步自然,最后将文柬王领至一座彩灯高挂的巨宅之前。   文束玉心中正在怀疑着:“这儿像什么……”   抬头所及,不禁微微一呆。迎面门媚上,高高地横着一方漆匾,漆匾上大书着三个柳体正揩:“留香院”。   文束玉止步转身,伯伯道:“这儿莫非是……”   余姓文土含笑点头道:“新蔡最好的地方!”   文束玉脸孔微红,摇头道:“很抱歉,小弟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个中仪节,完全生疏,我看余兄不妨自使,小弟实在无法奉陪。”   余姓文士走过来一把将他拉住,笑道:“逢场作戏耳,何必拘泥如此?来来来,没有进去过的人,更该藉此见识一番才是正理,名士风流,古有佳话,堂堂男子汉,忸怩作甚!”   文束玉被拗不过,只好抬步跟入,刚刚跨入大门,立有二名长衣大汉打躬出迎,接着,吆喝之声此起彼落,二人便在吆喝声中一直向内院走去。   再进去是座三合厢,院子很大,院中锣鼓喧天,似是正在演出什么杂耍。   三边厢房,均附楼厢,楼上楼下,格式相近。   文束玉随着余姓文士沿东厢走廊走过去,所经过的房间,里面无不充溢着人声笑语,有的在作叶子戏,有的在堆天九,也有一二间房里弦管并奏,或者仅有低低而暧昧的吃吃轻笑……。   余姓文士对这种地方好像不止来过一次,他也不用那些捞手带路,一径登上正厢二楼一间收拾得非常雅致的房间,房间临院一面开着很大的窗口,窗上覆着巾慢,拉上布慢,里外隔绝,挑开巾慢,满院景色便可了然在望。   这间房子的左右邻室似乎都有客在,一阵阵猜拳行令之声清晰可闻。   二人进入房间,马上有小丫头捧进茶点盒子,那名跟来的捞手,过来哈腰谈笑道:“二位大爷一向是……”   余姓文士挥挥手道:“先叫西施过来。”   那名捞手干咳了一下道:“西施姑娘今天,咳,她说,咳,她人似乎有点不舒服。”   余姓文士卜的一声在桌上丢出二片金叶子,淡淡地说道:“再去看看,或许她现在已经好了也不一定。”   那名捞手眼光一直,急步过来以衣袖一挥,收起二片金叶子,碎步后退,于门口连连躬道:“是,是,是,一定,一定好了,马上来,马上来!”   说着,蹶着屁股倒退而出,由于心慌意乱,脚下没有踩稳,身子一歪,脑袋与门框撞个正着,痛得连喊哎啃不已,文束玉见了,情不自禁失声笑了出来。   余姓文士扭头微笑道:“如果你不肯进来,这种精彩的众生相如何看得到?”   文束玉见余姓文士谈吐自然,与先前猜谜时那股酸腐之态简直像换了一个人,直才这然想起刚才那二片金叶子足重五钱,折合纹银,价值颇巨,时下一般文人多半酸而且穷,此人出手怎么如此蒙阔?   余姓文士仿佛业已瞧透他的心思,微笑道:“愚兄微积资财,老弟尽管安心享用便是。”   余姓文士说着,院中突然静定下来,文束玉正想走去窗边探看究竟之际,房外忽然响起一声:“西施姑娘到!”   喊话者仍是那名捞手的声音,但掀帘人房者却是二名素衣小婢,小婢身后,接着出现的才是那名叫西施的美人儿。   文束玉打量过去,但见这名西施姑娘年约双九,鹅蛋股形,眉黛修长,梨窝晕线,脸上不施脂粉,媚韵天生。这种美,比起夏红云来,又自不同,夏红云处处显得俏丽,华而不艳;而眼前这名西施姑娘看上去,她的动人处似是变幻不定,有若海水随着阳光之强弱而不断变递着它的色泽一样。   文束玉暗暗称奇,同时对这种地方之观感也稍有改变,他实在没有想到这种地方居然会有这等出色佳人。   这时,那位西施姑娘近前向余姓文士盈盈一福,脆声道:“余爷好。”   余姓文士问道:“院中近日有没有新来的,尚未陪过客人的姑娘?”   西施溜了文束玉一眼,似乎已知余姓文士意之所指,当下稍稍沉吟一下,缓缓点点头道:“有!名叫天香,不过姿色有限,只怕不当这位相公之意。”   余姓文士忙道:“请来看看。”   西施旋身向身后一婢吩咐道:“去叫娘着人带天香过来。”   文束玉欲加阻止,但又木知如何启口才好,挣了挣,只好仍然红着脸坐在那里。   这里,三人通名寒暄方毕,那名叫天香的姑娘已由丫环扶持人房。后来的这名天香,显然真还是第一次出来应酬,她低俯着一张粉脸,似比文束玉还感害羞。   接着,四人入座,上酒上菜。席间,文束玉这一对,均如木头般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   文束玉对身边人望也不敢望上一眼,以致身边这名天香究竟生做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   他一直担心着这事万一给夏红云知道了,将如何是好。   文束玉正在遇思之际,忽听余姓文士说道:“这两天新蔡蛮热闹嘛。”   西施含笑答道:“谁说不是,第一是年节关系,再则又听说桐柏有个什么武林大会将在最近这几天之内举行……”   文束玉心头一动,暗忖道:“原来如此!”   怪不得鬼爪抓魂手已经赶来桐柏,原来桐柏将有一场武会!看样子,这二天的新蔡,武林人物定然到得不少,夏红云突然离去,恐怕就是在无意中发现什么特殊人物。   那是一场什么性质的武会呢?争夺金谷之宝?   是的,很有可能。近半个月来,金谷宝藏又一度喧嚣尘上,而桐柏适有武会之举行,两者自然不无牵连。   不过,文束玉不明白的是,宝图已缺一角,谁也不清楚那座金谷究竟坐落何处,连藏宝之谷都没有找出来,在大会上将有什么好争的呢?   文束玉很想知道这名西施姑娘对这件事一共清楚多少,但是,他不知如何发问方为妥当。   文束玉朝那名余姓文士望去,余姓文士因为不是武林中人,对这方面显然仅存好奇之心,而无太浓厚的兴趣,这时谈谈笑向西施姑娘道:“桐柏什么武会,姑娘这是听谁说的?”   西施道:“一位花姓公子。”   文束玉又是一惊,莫非胭脂魔花秋云不成。   文束玉再度朝那名余姓文士望去,余姓文士因不知胭脂魔其人,闻言毫不为意,又问道:“花公子难道也是武林人物不成?”   西施沉吟着道:“很难说,看人品似乎不像,但他对这方面的事却又似无所不知,无所不悉,他还说出这次武会大家争执的一共有三样东西,一为解语剑,一为大还丹,一为九全秘芨……”   文束玉暗道一声:“那就不会错了,果然是胭脂魔!”   胭脂魔性好渔色,如果来桐柏,这儿新蔡,乃属必经之途,到了新蔡,只要时间尚有余裕,则无不来这座留香院之理,来了留香院,像西施这等美人,自然不会逃过魔眼,文束玉想到这里,不禁为这位西施姑娘暗暗担忧,老淫魔为色中饿鬼,一旦给老淫魔看中,这名西施姑娘要想再保清白之身恐怕就难了!   只听余姓文士又问道:“那位花公子还说了什么没有?”   西施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对了,这位花公子一共来过两次,两次都是来去匆匆,最后一次还约定今晚要来,不知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人影。”   文束玉暗暗点头,心想:前两次色魔大概有事在身,今晚若来,这位西施可就难逃劫运了,花魔人品俊逸,有的又是金银财货,那个姐儿不爱俏?那个鸨母不爱钞?   西施顿了顿,接着说道:“那位花姓公子第二次来这儿,因见壁间有人题着一首‘一七令’,一时高兴,还将‘剑’、‘丹’。‘秘芨’三样东西分别以一七令填了三首小词,二位相公如果有兴趣,小女子这就着人去取来如何?”   文束玉正想加以鼓励,余姓文士已经抢在前面点头道:“极佳,极佳!”   不一会,丫鬟将三幅素笺取至,文束玉和余姓文士摊开看时,但见笺上小令这样写着:   “剑!解语。干莫吕,仙兵翘楚,动如飞龙舞。凡铁鲜不锋羽,将共云秋传千古!”   “丹!大还。炼治艰,功能起屠,更能驻春颜。备之百毒无患,粒粒可破生死关!”   “芨!九全。异人传,留待有缘,金谷神仙篇。天下武人垂涎,舍命竞登一步天!”   文、余二人看完,西施问道:“作得怎么样?”   余姓文士点头道:“不错。”   西施指着那句“将共云秋传千古”,皱眉道:“这里引用‘云秋’两字似乎不甚妥贴吧?”   文束玉一时忌情,脱口道:“如你知道这是他的名字,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西施讶然转脸道:“什么?这位相公,您,您与花公子相识?”   文束玉自知失言,连忙走神笑道:“想当然耳。”   余姓文士瞟了文束玉一眼,缓缓说道:“文老弟这种推测颇有可能,老弟思想之敏锐,着实令人佩服,噢,对了,老弟,你怎么不跟天香姑娘碰一杯?”   文束玉脸孔一红,正待开口时,忽有一名丫鬟入室道:“洞庭的辛公子在隔壁,请西施姑娘转一转。”   西施姑娘挥手道:“知道了!”   丫鬟退去,西施望向余姓文士,静待余姓文士表示。这是风月场中礼数,不论来了什么恩客,当姑娘的均须先取得原来客人的同意方能离席,而在这种情形之下,一般客人也多半能谅解吃这行饭的苦衷,鲜有故意留难者。   没想到,事情大出意外,余姓文士冷冷一笑道:“叫那个姓辛的等着吧!”   西施芳容微微一变,但没有说什么,回头向身后一名贴身女婢吩咐道:“请娘叫小艳红先去陪辛公子一会儿,就说我这边一时走不开,人家余相公难得来一次……”   文束玉正暗暗佩服这名西施的应付手腕,心中一动,忽然想道:“洞庭的辛公子?难道是血屠夫门下那个‘快刀辛立’不成?”   文束玉觉得,如果真是此人,实在不甚好惹,虽然他凭目前之一身成就,也许并不比那个快刀辛立差上多少,然而,这儿不是用武之地,如果为了一名姑娘,在妓院中与人动手,传出去成何话说?   于是,文束玉为息事宁人起见,乃向余姓文士含笑道:“余兄,我看,咳,别让西施姑娘为难了,横竖时间还早,西施姑娘过去一下,等会儿照样可以再回来。”   余姓文士毅然摇头道:“老弟不知道,在这种地方,争的便是这一口气,刚才,我们叫人时,你老弟不是没有看到,现在那个姓辛的凭什么一叫便到?是他小子的银子值钱?还是他小子年轻漂亮?”   文束玉没再开口,心下却在深悔着不该跟来这种地方。哼,争气?多少人就为争这一口气,争得身败名裂,甚至家破人亡。你这个弱不禁风的文人,凭什么去争?唉,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文束玉知道劝说无用,便止不住盘算起来,等会儿,万一发生不愉快,他该怎么办?   余姓文士系与他一道儿前来,对方吃亏,他不能眼睁睁的袖手不管。管吧,自己定遭连累,他虽然不是畏事之人,但是,为了女人,尤其是妓院中,这样做值得吗?   文束玉正思量着,耳中忽然传来哗啦啦一阵暴响,很明显的,那个房间里有人在翻台子了!   紧接着,只听一个年轻汉子的声音破口大骂道:“操他祖奶奶的,你们这批灰孙子的狗眼也不睁大点,小爷乃何许人,你们看清没有!”   叫骂声中似乎有人在跟着赔不是,诅知那汉子却为之益发扬起来,桌子一拍,厉声喝道:“告诉你们,不行就是不行!就算是皇帝老儿霸着,也得叫他让一让!惹火了小爷,谁也别想留得活命!”   文束玉留心聆察之下,这时听出那名咆哮者果然就是那个血屠夫之徒:快刀辛立。   他这厢正想再度向余姓文士进言之际,房外一阵急步响起,两名捞手业已争先入房。两名捞手脸孔煞白,气喘吁吁,汗如缀珠,入房后,冲着余姓文士只打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西施芳容虽然也变了色,但仍维持着一名红姑娘的身份,只拿一双眼光瞅在余姓文士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示。   余姓文士头一抬,平静地道:“西施在这边是不过去的了,去请那位辛朋友到这边来吧!”   两名捞手僵目相顾,面色如土,西施回过头去道:“蔡叔,郑叔,这不是你们两个所能解决得了的事,余爷既然如此吩咐,你们不妨照传,尽呆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两名捞手无可奈何,快快退出。   不一会,整个楼厢上突然沸腾起来,嘈杂的人声有如暴风团似的一下涌向文、余二人这座房间。   文束玉见余姓文士仍然不知死活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牙一咬,只好离座而起。   那名叫天香的姑娘惶恐地叫道:“文相公,你——”   文束玉听如不闻,一脚踢开座椅,凝重地走至房间中央,面对房门口负手站定。   文束玉身形刚刚立稳,人声已临房外。   “沙”的一声轻嗤,整幅门帘飘然坠地。跟着,银光一闪,一柄泼风刀蛇信般探进房中,然后出现快刀辛立那张青白而阴沉的面孔。   快刀辛立一步跨入房中,抬头看到文束玉,神情微微一怔,止步阴恻恻地扬脸冷笑了一声道:“朋友面熟得很,哪儿见过吧?!”   文束玉深知此人寡情绝义,手辣心狠,赔笑脸,说好话,都是白费,因而暗中提神运气,一面策划着闪避方位,一面冷冷回答道:“是的,见过一次,地点是在长安双狮镖局,亏得朋友好眼力,想起朋友那一天的行为,文某人实在为阁下脸红!”   快刀辛立双目中凶光顿炽,挫牙嘿嘿一笑道:“真的吗——”   银光一闪,一柄泼风刀突然惊电般随着笑声洒削而出。   房内外睹状,不禁齐齐爆出一声尖呼。   文束玉因为早有准备,这时不退反进,左足前探,上身反弓,右手食中两指虚空一点,全身顺着来刀一滑一翻,结果将来刀以毫厘之差避过,上身挺直,人却依然站在原来地方。   接在尖呼后面,哄然爆出一串亮采!   快刀辛立大感意外,怪叫道:“好小子——”   刀光一敛,正待二度出手之际,不知忽然发现什么,一声惊啊,手臂僵举半空中,竟然久久无法放落。   但闻室角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缓缓发话道:“小李,你这套追风刀法看来是愈练愈神啦,没关系,继续表演下去可也,这位文老弟既能知道胭脂魔的表字,想来大概还能陪你要上一阵,你们见个真章,就以西施为注,缠头之资我穷酸负责就是了!”   众人循声望去,发话者正是那名余姓文士。   包括西施、天香,以及文束玉在内,所有的人,全都瞧呆了!   文柬王暗道惭愧不已。他是看戏掉泪,纯在为古人担忧!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位余姓文士原来竟是武林中一名辈分颇高的奇人!   这时就数那个快刀辛立最可怜了,刚才那股不可一世的气焰,此刻早消失得干干净净,愣在那里,进退两不是,呆了一阵,终于弃刀走上一步,面向那位余姓文士双膝跪倒,纳头恭拜道:“小侄不知余叔在此,务乞余叔恕罪!”   余姓文士仰脸向上道:“快别这样,我穷酸可当不起,你老弟连皇帝老儿都不放在眼里,我余某人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能算老几!”   快刀辛立慌了,膝行一步,低低苦求道:“余叔只要饶过小侄这一次,小侄愿意建功赎罪,余叔如有吩咐,小侄万死不辞,余叔应知小侄一向说话算数……”   余姓文土脸色稍缓,点头道:“算你小子嘴甜,起来吧!”   快刀辛立磕下头去道:“谢谢余叔!”   快刀辛立刚刚爬起身来,房门口忽然有人和悦地说道:“小辛,你这么没有骨气,要给你那个卖人肉的师父知道了,难道你小子就不怕两根蹄筋挨挑么?”   笑语声中,一名面如冠玉、身穿一袭天蓝长衣的俊美青年缓步踱人房内。来的竟是那位胭脂魔王花云秋!   快刀辛立微微一呆,跟着迎上去躬身道:“花伯伯好!”   门口围着的一干闲人全都看得莫名其妙。余姓文士看上去足足四十出头,而现在入房的这名蓝衣青年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可是,快刀辛立却喊前者为“叔叔”,后者为“伯伯”,这个账怎么算的?   胭脂魔没有再理快刀辛立,径向文束玉含笑问道:“红云那丫头呢?”   文束玉深知此魔非他目前所能轻惹,当下整容答道:“有事暂时去了别的地方。”   胭脂魔点点头,又转过身去向余姓文士笑着说道:‘’余兄兴致蛮不错嘛,怎么样,由小弟作东,咱们换个房间,好好的痛饮一场如何?”   不知怎的,余姓文士似对这位胭脂魔无甚好感,尽管胭脂魔对他满面春风,他却报以冷冰冰的一声道:“谢了!”   胭脂魔不但不见怪,反而更加亲切地笑道:‘徐兄应知却之不恭——”   余姓文士冷冷截住胭脂魔王的话头:“是的,余某人心里很明白,所以咱们最好少耍花招,如有意就此‘叙一叙’,不妨马上就出‘正菜’!”   胭脂魔笑吟吟地道:“余兄真是爽快人!”   文束玉两眼愈睁愈大,他先还以为胭脂魔和这名余姓文士是老朋友,真的想请一台酒,现在察言辨色,才渐渐发觉到情形有点不对劲,两人相识不错,但在两人之间,横着的显然是“梁子”,而非“友谊”。   细细品味二人之对答,一场生死斗业已在所难免。而今,文束玉所望想知道的,便是这位余姓文士究竟是何许人?   胭脂魔王花云秋,乃五行十三奇中鼎鼎大名之人物,这位余姓文士会是这名色魔的对手吗?   文束玉在无形中已偏向于余姓文士,所以,他想到这一点,内心止不住一阵焦急。   当然罗,快刀辛立乃血屠之徒,他既喊余姓文士为师叔,且对余姓文士伯成那副样子,从而可知这位余姓文士当亦非泛泛之辈。但是,由于胭脂魔之声名太大,仅凭快刀辛立以上这点表现,仍然不足令人安心。   文束玉退去一旁,他望望余姓文士,再望望胭脂魔和快刀辛立,结果,三人的脸色谁也不能帮他找得解答。   余姓文士面罩寒霜,神色甚为凝重,似在准备随时接受那即将来到的殊死战。胭脂魔王笑意盎然,但是,谁都可以看得出,色魔此刻的笑容,业已不若先前那样轻松,这正说明二人均无轻视对方之意。   快刀辛立已从地上捡起那把泼风刀,不知这厮是有意还是真的紧张得出了神,这时他并未将那把泼风刀还入刀鞘,不时以眼角朝文束玉扫上一二下,文束玉见他面带幸灾乐祸之阴笑,只知这厮可能也偏向其中一人,然却无法猜出这厮所偏袒者究竟是胭脂魔王抑或是余姓文士。   就在胭脂魔王与余姓文士双方已由言词冲突而进入一触即发的紧张阶段之际,楼下院中,忽然有人歌非歌,偈非偈地带醉漫吟道:“有酒万事足……”   接着有人续吟道:“不若玉盈椟……”   余姓文士脸上喜色顿现,当下头一昂,朗声应和道:“两般皆下品,那及书香馥且郁!”   文束玉因已听出第二人的声音正是那日在长安居易楼上见过一面的宝痴商帛,这才猛然悟及,当前这名余姓文士原来就是文痴余敖。   另外那一个,自然是酒痴晁海无疑了!   胭脂魔王花云秋似为潇湘三奇之同时出现大感意外,这时脸色微微一变,侧目向文痴淡淡地道:“晁老大和商老二双双赶来此地,也许你们三兄弟有事商量,咱们之间,留待桐柏见面时再叙如何?”   文痴余敖虽明知对方此乃乘机下台之词,他似乎亦不以多胜为荣,闻言冷冷答道:“悉听尊便!”   胭脂魔王举手一拱道:“那么再见!”语毕,从容转身出房而去。   快刀辛立见文痴已不再理他,呆立无味,也跟着退出房外。   文束玉因心悬夏红云,对这种地方本就不甚习惯,现因三痴中另外二痴也已来此,文痴业已有伴,他自可名正言顺的告退,于是,他过去向文痴作了一揖道:“前辈既有友人造访,晚生只好失陪了!”   说话之间,酒、宝两痴已经联袂入房。   宝痴仍是当日那副老样子,一袭竹布袍,手擎鼻烟壶,十足的一派乡下土佬相。酒痴是个矮胖子,一张醉蟹脸,红通通的,双目如睁似闭,口中咿咿唔唔,标准的酒鬼模样。   两痴走进来,宝痴首先问道:“花云秋是打这儿出去的么?”   文痴点点头,酒痴接着道:“没事吧?”   文痴摇了摇头道:“刚刚僵住,你们来的恰是时候,不然小弟要吃这厮一顿苦头也不一定。”   酒痴看上去醉眼朦胧,不意一双眼光却比谁都锐利,他自进门以来,一直未朝文束玉望上一眼,这时却忽然转向文束玉问道:“令尊这些年来可好?”   又是那句曾由鬼爪抓魂手问过的老话!   当日,鬼爪抓魂手在长安居易楼上问出这句话时,因为它深深刺及文束玉内心的隐创,曾使文束玉大为不乐,然于今天,情形不同了!   文束玉已经知道了,自己父亲也是武林中人,而且可能还是一位颇具声望的名人,设非如此,像鬼爪抓魂手,以及痴等这些五行十三奇中人物焉能相识?   所以文束玉现在听到这种问话,已无刺耳之感,他所感到为难的,便是如何去回答对方。   他知道自己长得与父亲很相像,他目下虽然经过一番易容手术,但对原来之脸型并无多大改变,对方如为父亲之多年老友,自不难对故人之子有着眼熟之感。对于这个问题,他不能否认,也不应否认,那么,他该怎么置答呢?说不得,只有含糊其词一途了!   于是,文束玉不假思索的躬身道:“托福——”   酒痴接着问道:“上次云鹤庄未见令尊与会,这次桐柏他来不来?”   文束玉真恨不得反问对方一句:“你们说的究竟是谁?他外号叫什么?全讳如何称呼?   为我说得详细点好不好?”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对方既将他当做故人之子,又怎会在故人之子面前去道及故人之生平?   文束玉强自镇定着,又弯了弯身躯,答道:“家父未曾言及……”   酒痴叹了口气,点头道:“这也怪你不得,令尊之脾气,可说一向如此,什么事都是做了才说。”   接着,又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我们这位文老弟,这些年来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自泰山一别,屈指十余年,始终音讯沓然,今天如果有他出面,只须一句话,大家也不会这样为替一幅有无藏宝的金谷地图而明争暗斗,形同水火了!”   文束玉大为错愕。什么?他父亲竟有这等大力量,天下武人舍命以赴的金谷宝图,只须他父亲一句话便能平议息争?   以三奇在武林的身份,酒痴绝不会随便抬举一个人,所以,酒痴这番话十足可信,这种无上荣耀,为文束玉带来一阵剧烈的心跳;同时也使文束玉更迫切地希望知道父亲究竟是何许人?   酒痴说着,又转向文痴道:“老三跟文贤侄在哪儿遇上的?”   文痴笑了笑,说道:“在上清观前,穷酸正为一条灯谜伤脑筋,结果为这位文老弟代为答出,穷酸于钦佩之余,忽然发现眼前这位老弟之面貌竟与久已不见的某位故人极为酷肖,于是,穷酸为求证计,乃将其带来此处,一方面想查察他在言行上与故人有无相同,一方面等待你们二个前来相会,不意还没有谈到正题,却已枝节横生,先是血屠夫包斧门下姓辛的那小子争姑娘使狠,接着便是花云秋那老色鬼突然现身……”   文束玉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文痴早就对他有了用心!怪不得文痴刚才听任他出面迎敌快刀辛立,一点也不担忧,在文痴心目中,既视他为故人之后,自然不以快刀辛立为意。   文束玉想着,一面暗佩这位文痴装糊涂装得到家,一面则为自身阅世经验之不足深深警惕。   尚幸三奇为父亲之友,如果遇上的是父亲仇家岂非早遭不测?   文束玉已从文痴口中听出三奇原来事先约好在这家留香院碰面,他知道三奇在一起一定有话要说,自己留下来,总嫌碍事,于是,他重申前议,又向三奇分别作了一揖道:“三位前辈宽坐,小侄系与一位友人同来,这会儿那位友人也许正在下处相候,不能伺候三位前辈终席,尚乞三位前辈原谅。”   文痴点头道:“好的,这样说你就先走吧,将来见着令尊,别没提及我们三痴问候他老大哥安好也就是了!”   文束玉敬诺退出。出房没有走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文束玉回过头去一看,向自己追上来的,不期竟是那位艳冠群芳的西施姑娘!   文束玉一呆,止步讷讷地道:“西施姑娘……”   西施赶近一步,低声问道:“文相公可否移步贱妾房中说话?”   文束玉双颊一热,忙道:“姑娘有甚么吩咐,姑娘在这儿说也是一样。”   西施见他不答应跟去自己房中,知道无法勉强,乃向身后匆匆望了一眼,见走道上别无他人,这才低声问道:“刚才那位花公子……他……是不是……就是武林中人称胭脂魔王的那个人?”   文束玉也没留意到一名妓院中的姑娘何以会晓得胭脂魔王这道名号,以及为什么显得如此关心,当下头一点,正容回答道:“正是此人,姑娘最好当心些。”   西施一双妙目掠过一抹异样神采,福身道:“谢谢文相公……”   文束玉不待对方话落,道声好说,急步下楼而去。       第八章 望门兴叹鬼抓魂     这时初更已过,但由于灯节关系,外面大街上仍然人挤人,热闹非凡。文束玉起向先前与夏红云分手的街口,他知道一定不会碰到人,再跑一趟,不过是求心有所安而已。   哪想到,他才走到离老地方还有十来步的一爿杂货铺前,夏红云已然笑嘻嘻的迎了上来。   文束玉一愣道:“你去娜儿了?”   夏红云微笑道:“留香院。”   文束玉完全呆住了,注目期期道:“你……你……你是说,不,你,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夏红云掩口道:“你瞧你,我的话还没说完,何必急成这副模样!我去留香院又不是为跟你的踪,不过是一时凑巧罢了。”   文束玉茫然瞪眼道:“我怎么没有见到你?”   夏红云忍住笑,说道:“我去是为了办事,怎会让你看见!”   文束玉益发感到迷惑道:“去——留香院——办事?”   夏红云笑着点头道:“这儿站着不是办法,找个歇脚的地方,慢慢再说吧!”   找着一间好栈住下,经过夏红云详细一说,文束玉才弄清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夏红云当时确是为了有所发现而离去。夏红云发现的,正是那个大闹留香院的快刀辛立!   夏红云初衷本想追上去看看快刀辛立对自己的态度,如果前嫌已释,正好顺便问两位师姊的行止。   不意夏红云赶近之后,忽觉得快刀辛立步履仓促,一路不断地东张西望,似乎怀有什么鬼胎一般,于是便没出声,跟到最后,终于跟进留香院。   当时留香院中人多声杂,院子里又在玩杂耍,是以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位易钗而弁的芙蓉第三徒。夏红云因为没有到过这种地方,一时好奇,竟然一直跟上二楼,她在各处转了一圈,本拟就此退出,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自门帘缝隙中瞥及文束玉,不禁既惊且疑,于是她也就近占了一个房间,并还叫了一个姑娘,准备在暗中察看文束玉怎会来到这种地方的。   夏红云说至此处,掩口一笑道:“底下所发生的一切,你比我清楚,当用不着我来说了。”   文束玉暗道一声惭愧,还好自己虽然叫了一名姑娘,却无越轨之举动,这正应着一句俗话:“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假如他当时有什么不安分的言行落在夏红云眼里,岂非要被夏红云瞧得一文不值?儒家重慎独,良有以也!   夏红云顿了顿,搞口又笑道:“那位天香不怎么样,但那位西施还真不错,你说是吗?”   文束玉虽然心地光明,仍止不住一阵脸红,于是用话岔开:“你几时离开的,怎会走在我前面?”   夏红云笑笑道:“色魔一走,我见你向文痴告辞,知道你马上便要下楼,故拦在你前头抽身退出,不想你却又耽搁那么久。”   文束玉这才知道复红云此时说西施美过天香,纯属持平之论,并非有意调侃他,因为夏红云由于走得早,事实上并没有看到西施最后追出来跟他说话。   同样的,文束玉也感到一阵失望。   刚才,酒痴曾感慨的提及,说他与文束玉父亲自泰山一别,已经数十年未谋一面。文束玉本拟就此向夏红云探问一番,现在既悉夏红云当时已不在场,自然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第二天,文束玉和夏红云开始赶向桐柏。   文束玉在路上问道:“十三奇中,已有鬼爪抓魂手、胭脂魔王,以及潇湘三奇等五人出现,可见这次桐柏之会,当比年前云鹤庄之会重要百倍不止,你知不知道,所谓桐柏武会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红云摇摇头道:“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到哪里去,我也只晓得这次武会相当重要,五行十三奇之中,至少将有一半以上的人物亲身参加,至于这次武会系由何人召集?会中预备解决哪些问题?以及用何种方式解决?我亦不甚清楚。”   文束玉知道夏红云不说便是不说,有话绝不会瞒他,于是另外问道:“桐柏眨眼即至,这问题二三天之内总会揭晓,尽可以暂时搁开不提,另外,胭脂魔王与三奇之中的文痴何以有怨,你清不清楚?”   夏红云点头答道:“清楚,这事怪文痴不好!”   文束玉呆得一呆道:“曲在文痴?”   夏红云又点了一下头道:“是的。虽然我和你一样,在胭脂魔王与文痴二人之中对文痴更具好感,但是,我现在是就事论事,为了持论公允,就得暂时舍却私人感情。你说对吗?”   文束玉赞佩道:“对极了!”   夏红云边行边说道:“事情经过是这样的:远在七八年前,文痴有个远房堂弟媳,性极冶荡,她于无意中见到胭脂魔王,一时惊为潘安转世、宋玉再生,于是便不顾一切地投向胭脂魔王的怀抱。试问,老色魔是何许人,那妇人又生得不恶,色魔焉有拒绝之理?后来,那位堂弟跑来向文痴申诉,说是胭脂魔王夺走他的老婆,文痴虽耳闻这位弟媳平时不守妇道,但总觉得老色魔连自己堂弟媳都肯收留,于他余某人的面子实在下不去,因此,一怒之下,立即找去老色魔那里——”   文束玉吃惊道:“像这样有名的人物,彼此间一旦发生得失之争,问题岂不严重?”   夏红云摇摇头道:“那倒不尽然。”   文束玉不解道:“怎么呢?”   夏红云接着道:“文痴找上门之后,老色魔的表现异常良好,他说凭他在武林中的一点薄名担保,实在不知道那妇人与文痴的家族关系,嘴说着还不算,而且马上将那妇人交出,并且一再申致歉意。”   文束玉插口道:“这事本出于那名妇人主动,胭脂魔王能够如此委曲求全,且不为自己辩白一句,也算难得了!”   夏红云点头道:“谁说不是——”   文束玉忍不住奇怪道:“文痴亦非不明事理之人,既然争得十足额面,圆满达成交涉目的,双方还有什么不愉快的呢?”   夏红云哼了一声道:“我说这事曲在文痴,便在这里了!你道文痴见了他那位堂媳之后如何表示?”   文束玉眨着眼皮道:“如何表示?”   夏红云立掌一比道:“就这样,看到没有?一巴掌打过去,那妇人一声叔叔没有来得及喊出口,就此当场香消玉殒!”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文痴怎可这样!”   夏红云忿忿地接下去道:“一掌毙了那妇人,掉头就走,连招呼也没有一个,你想想看,就是换了你我站在老色魔的立场上,这口怨气忍不忍得下去?事件全部经过如此。事后,老色魔大概愈想愈不是滋味,曾不止一次要找文痴清结这笔旧账,但像昨日一样,结果均未能如愿。”   文束玉道:“为什么呢?”   夏红云道:“有几次是给人劝开,另有几次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老色魔一身功夫虽比‘酒’‘宝’‘文’都要稍胜半筹,但是三痴三位一体,很少有落单的时候,如果以一敌三,老色魔自无便宜可讨。不过,武林人物不结怨则已,一旦有了过节,迟早总要爆发的。   时间拖得愈久只有爆发得愈惨烈。昨天虽然化解了,后天桐柏见面,就恐怕有热闹可瞧了!”   夏红云说着,忽然问道:“我说这件事是文痴的不对,你以为如何?”   夏红云以为文束玉一定会附和她的见解,不意文束玉沉默了片刻,最后竟微微摆着头道:“我觉得文痴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夏红云因意外而发怒道:“你在故意唱反调不是?文痴对在什么地方你倒说说看!”   文束玉带着几分歉意皱眉道:“关于这个……是很难解释的……我只觉得,当日要是换我处在文痴的地位上,我可能会跟文痴采取同样的做法也不一定。”   夏红云狠狠瞪了一眼道:“哼!你们男人——”脸一扬,径自向前走开。不过这一声薄嗔中,生气的成分似乎很少,相反的,还好像对文束玉这种偏激性格暗感窃慰一般。这是什么道理?跟文束玉说的差不多:“是很难解释的!”   当天晚上,到达正阳。   正阳市街虽比新蔡为小,但由于更近桐柏的关系,城中所来往的武林人物却比新蔡还要多。   文束玉皱眉道:“我真想不透这次武会的性质,争宝嘛,无宝可争,又未听说武林中发生什么大事需要藉此解决。”   夏红云笑道:“我们去找个人问一问如何?”   文束玉摇头道:“不必多此一举了,你是芙蓉之徒,你都不清楚,别的还有什么人好问!我看这些人多半跟你我情形一样,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风闻桐柏有场武林名人聚会,便意会到可能与金谷宝藏有关,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纷纷涌来凑热闹。”   夏红云强争道:“问一问又不花费什么,何乐不为!”   说着,不理文束玉的劝阻,径自出栈而去。文束玉闲来无事,便也信步走出客栈。   中国之年俗,各地均属大同小异,今天为大年十四,正阳城中,也是到处有灯会。   文束玉在一家药铺前面停下来,抬头看见一条灯谜写着:“‘六宫粉黛无颜色’!打诗经一句。”   他见彩品是宫花一枝,想得来送给夏红云以博一笑,于是上前试问道:“‘六宫粉黛无颜色’,是否为‘王赫斯怒’?”   主事大喜,立即挝鼓报中,并亲自连盒奉上技宫花,同时向文束玉大言不惭地自我吹嘘道:“老弟再打别条,鄙人姓奚,虽然经营药材生意,但对这方面却颇有研究,在正阳这个小地方,大概还找不出更高明的来,你老弟再打下去就知道了。”   文束玉见他出言不逊,全无一点书卷气,不禁暗暗着恼,他有心塌这家伙的台,于是含笑接下那锦盒,咳了一声,淡淡说道:“是的,这些灯谜都做得不错,不过小弟刚才猜中的一条却似乎拟得不甚妥当,小弟能够猜中,可说全是侥幸。”   那人一呆道:“那……那里不妥当?”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王固怒矣,然发怒之时地和欠交待。怒于退朝返官,自属是‘六宫粉黛无颜色’;然则怒于朝廷又将如何,其时岂非‘满殿文武尽泥首’?”   那人面孔大红,还忙打躬相谢道:“想不到吾兄原为此中翘楚,真是失敬得很,如蒙不弃,请入内奉茶,小弟亦可相机请教一二。”   文束玉见此人文才虽不怎样,气量倒还宽宏,当下也就没有再说下去,拱拱手辞谢道:   “小弟尚有他事在身,改日有空再来请教。”   文束玉刚刚抽身自人丛中退出,忽听有人大声道:“请问那边一条——”   文束玉循声望去,看到发话的是一名青衣少年,年纪约在十七八岁左右,唇红齿白,目秀眉清,人品生得极为英俊。文束玉望过去时,青衣少年恰好也扭头望来这边,二人四目相接,彼此均是微微一怔神。   青衣少年先朝文束玉点头一笑,文束玉含笑点头相报,同时停下脚步,他想看看这位少年打的是那一条。   主事者以彩极指着那张写有“顾影自怜,打孟子一句”的谜条问道:“是不是这一条?”   青衣少年点头道:“是的。”   主事者注视着青衣少年道:“兄台准备打孟子中那一句?”   青衣少年笑着道:“是否为‘无尺寸之肤不爱焉’?”   主事者啊了一声道:“是的,是的,高明,高明。”   青衣少年双颗微红,又转过脸来朝文束玉笑了一下。文束玉见青衣少年颇有过来攀谈结交之意,心下不免踌躇起来。   他虽然不反对结交这样一名俊逸而又风雅的人物,但是,在目前他实在没有闲工夫与对方盘桓,假如认识后又须匆匆作别,纵然对方不见外,到时候也必甚为难受,与其如此,反不若不结交的好。于是他向对方点点头,表示有事待办,不得不离去,点完头,立即转身走了出来。这一刹那间,青衣少年的失望是很明显的,文束玉虽然心头也有点不是滋味,不过,这是无可奈何的,他明天一早就得赶向桐柏,实在不容他在半路上交朋友。   回到客栈,夏红云已经先他返栈。   文束玉笑问道:“问得怎样?”   夏红云绷着面孔,一声不响。文束玉见对方脸色不善,不由得又疑又惊,心想:是在外面招了别人的气?还是我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文束玉再三反省,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不对,于是他断定这妮子一定是在外面碰上什么不如意的事。   文束玉知道,一个人在心情不佳时,最好少去招惹,否则只有自讨无趣。   于是,他连对方晚餐有否用过都不去问,径自叫了一碗面,草草吃了,向对方道声晚安,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文束玉刚刚走到房门口,忽听身后夏红云跟过来冷冷问道:“你去过哪儿了?”   文束玉以为她先回来没有见到人,等得有气,这才想起怀中那枝官花,连忙掏出来递过去笑道:“我出去也没有多久呀,这是一枝宫花,猜谜猜来的奖品,送给你,也可说这条灯谜就是为你猜的,可惜当时你不在场,这次猜谜说来具有趣——”   夏红云伸手接过,忽然叭的一声扔去地下,冷笑道:“有趣,哼,大家都在‘顾影自怜’,当然有趣了!”   文束玉咦了一声道:“当时你也在?”   接着,不胜诧异道:“假如你也在,那么,你当看到,啊!对了,你怎么说?‘大家’?你是指那名青衣少年?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不去?可是,你知道的,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此人,我又怎知道他是你所厌恶的人物?”   夏红云似乎无词以对,哼了哼,转身悻然而去。   文束玉望着她背影,暗叹道:“好蛮的丫头——”   次日,二人继续登程向桐柏进发,可是说也奇怪,一路上,夏红云有说有笑,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她既不提昨晚的事,文束玉自然不会再提。   二人走下去很远一段,文束玉方才故意绕着话圈皱眉道:“桐柏今夜可到,明天便是传说中的会期,我们却连会址何在,以及主持人是谁都不知道,你说可笑不可笑?”   夏红云笑道:“不,我已经打听出来了,会场设在金阳堡,武会召集人便是这位金阳堡主:‘翻云龙’狄建义!”   文束玉忙问道:“这位金阳堡主是何等样人?在武林中声望如何?”   夏红云答道:“此人出身黑道,原为大洪山一带巨枭之一,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忽然洗手收山迁来桐柏,近年来已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谈到声望,此人在武林中还算小有名气,木过,如拿十三奇等人物相比,自是微不足道。”   文束玉诧异道:“既然这样,此人凭什么资格召集武会?五行十三奇等人又为什么会被他一召即至呢?”   夏红云笑了笑道:“这个就不晓得了。你奇怪,我又何尝不在奇怪!”   文束玉点了点头道:“横竖明天便是武会正日,真相如何,到时候总不难明白。”   傍晚,二人进人桐柏山区。进人山区之后,举目所及,只见帐幕处处,灯火隐约,先期赶至之武林人物,似乎还不在少数。   文、夏二人没有携带露宿之具,遂于避风处找着一座岩洞随便歇下。第二天,天一亮,二人便杂在浩荡的行列中,循着一条婉蜒的狭谷向深山中进发,约莫步行了个把时辰,眼前地势突然平坦宽朗,一座倚山而筑的巍峨巨堡赫然显现。   堡前是一片广阔的空地,空地上在文、夏二人未至之前,已经三三两两的聚集着不少武林人物。   不过,所奇怪的是,那些人都站得离堡门远远的,指指点点,不知在谈论些什么,一个个神情都透着忿忿然。   夏红云过去一打听,才知道与会须凭请帖方能入堡,而现在的这一群,几乎十个就有九个不知请帖为何物。   如仅凭金阳堡主翻云龙狄建义在江湖上的一点名气,这些人可能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闯进去了;但是,众人彼此顾忌着今天不知会有那些人要来,得罪了金阳堡主不算什么,若是惹恼了五行十三奇中人物,可不是闹着玩的。   文束玉皱眉道:“我们怎么办了’   夏红云沉吟道:“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且在这附近走一走,看等会儿持有请帖的都是哪些人再说不迟。”   午时将近,广场上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跟着,散漫的人群纷纷向两边退开,自动让出一条通路,再接着,酒、宝、文等潇湘三奇大摇大摆的打谷外走了过来。   三奇通过广场,一径向敞开的堡门中走进去。   众人见了,为之大哗,有人不平道:“三奇并没有出示请帖呀!”   余人纷纷附和道:“是呀,门口那几个家伙不但未向三奇索验什么请帖,而且还向三奇躬身敬礼,这不明明是他妈的……”   忽然有人接道:“一点也不他妈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请问:谁叫你们来的?   你们纵获进入堡内又有什么好处?鄙人心肠慈悲,不妨奉劝诸位一句:假如没有活够,最好趁早打道回府!”   众人循声望去,看清发话者是一名短装汉子,一身蓝粗布裤褂又旧又脏,膝盖肘弯处还补了好几个补丁,但因为这人头上歪斜地罩着一项遮阳帽,帽沿压得低,面目却无法看清楚。   众人见这厮态度吊儿郎当,语调老气横秋,均不禁心里有火,一个三旬上下的大汉怒目责问道:“那么,你他妈的为什么要来?”   那汉子双肩一缩,两手一摊,虽然翘起下巴,一项草帽反而更向鼻尖上滑下来,这时只见那汉子喉结骨一耸一耸的打帽沿底下发出苦笑道:“我是不得已啊!”   责问的大汉一呆道:“不得已?”   那汉子衣袖一抖,飞出一张黄纸片,口中一面道:“鄙人可以声称请帖已不慎遗失,横竖这种请帖没有上下款,哪位不死心,进去参观一番也好,鄙人不凭请帖大概还可以像三奇他们那么进得去。”   那人说着,身躯一转,果然向堡门中走了进去。   众人相顾木立,呆了好一会,方有人忽然想到地上那份神秘请帖,可是,你想捡,我也想检,十几个人滚成一堆,最后,有人鼻青,有人眼肿,一份请帖早化为片片碎屑……   文、夏二人站得较远,等到他两个认出进去的那人正是鬼爪抓魂手时,鬼爪抓魂手的背影业已于堡门中消失。   文束玉惋惜道:“唉!可惜晚了一步,咦——”   文束玉一句话没有说完,目光偶扫,忽然发出低低一声轻噫。   夏红云愕然转过脸来道:“什么事?”   文束玉咳道:“没……没有什么!”   夏红云哼了一声,显有未信,秋波中布满怀疑之色,同时缓缓旋转身躯,在四周人群中搜察起来。   文束玉暗道一声:“完了。”   原来文束玉刚在说着话,忽然瞥及昨日在正阳一同猜谜的那名青衣少年正向这边走来,等夏红云出声追问,那名青衣少年业已来至他们立身十步之内。夏红云眼光何等锐利,这时一留意,焉有不能发现之理?   文束玉因复红云昨天那顿脾气,而推定复红云与这青衣少年之间,定像和快刀辛立那样有着什么不愉快,这会儿二人碰在一起,万一伙人相见分外眼红,那时岂不——   文束玉正焦虑间,眼前突然展开一幕他所意想不到的景象。   夏红云与青衣少年终于四目相遇,二人同时一怔,接着,二人同时于脸上绽开笑容,并于口中发出欢悦之声,并且同时快步向对方迎上去。   文束玉这下可真瞧呆了,他见二人四手紧握,那种含笑相对的亲呢之状,简直有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这情形看在别人眼中,并无扎眼之处,因为夏红云这时也是一身男装,别人看到的,充其量不过是两名年轻人在叙旧而已,然而,文束玉就不同了,只有他心里明白——当然青衣少年也明白——夏红云事实上并不是一位真正的男人!   这一刹间,文束玉周身麻木,说不出有什么感觉,说不出心头洋溢的是一股什么滋味。   不,这尚在其次,最主要的,他恨这妮子不该做作,青衣少年明明是她的旧情人,而在昨天,她却故意来那么一手,就好像她与这青衣少年真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哼,女人的心!   文束玉一声冷笑,转身便向谷外行去。   “玉哥,玉哥……”身后忽然传来夏红云亲切的呼唤。   文束玉扭头望去,夏红云正拉着那名青衣少年的手向自己快步跑过来。   文束玉板着脸,一声不响,静待演变。   他心想:你丫头这样做,无非是拿我来向你旧情人表示你有惑人之魁力,或者向我炫耀你丫头有个英俊的男友,嘿,好吧,就成全你丫头一次,让你丫头出足风头也不妨!   夏红云走过来,先指着文束玉向那青衣少年含笑介绍道:“这是我的义哥,姓文,字束玉……”   青衣少年含笑点头道:“久仰。”   文束玉心底冷笑道:“一个称‘义哥’,一个道‘久仰’,我倒是成了傀儡了!”   接着,夏红云又指着青衣少年,向文束玉拇指一竖,介绍道:“上官兰,外号‘索农仙女’,‘飞花掌’言琴凤老前辈的高足,也是当今武林中最美的美人儿!”   文束玉目光一直,几乎惊啊出声!   刚才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则变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文束玉愣了好半晌,方才呐呐地道:“久仰……”   他喊出“久仰”两字,暗中不胜惭愧之至。他告诉自己,以后不应对任何事物仅凭表面之观察而乱下偏激之批评了。“久仰”两字,便是一例。他说这两字充满了虚伪,纯属俗套,在他自己为什么不能另外想出两个较为平实而雅致的字眼来呢?   素衣仙女上官兰玉容微微一红,含笑道:“这位文大哥,我们曾于昨日在正阳见过一面,真没有想到他与红姐原来……早就……相识了……”   至此,文束玉方完全明白夏红云昨晚对他那一个发作的真正原因。她今晨态度突然转好,大概便是想到他可能实在不知道对方为红粉女儿身,唉唉,还是一句老话:女人心!   夏红云又向素衣仙女点头道:“是的,家师希望小妹能藉此见见大场面,历练历练。”   夏红云又道:“兰姐姐有没有带着那份请帖?”   素衣仙女道:“带来了。”   夏红云欲言又止,最后一咳改口道:“兰姐刚到?”   夏红云本有意要向素衣仙女将那份请帖借来看看,但是,她天生一副好强性格,话到口边,忽然念及自己为芙蓉之徒,如果今天不得其门而入,岂不要被人瞧轻了?所以,她只好临时将话题岔开,避免谈及有关今天这场武会的一切。   素衣仙女反问道:“云妹呢?”   夏红云含混点头道:“小妹也带来了。咳,噢,对了,兰姐还是先进去吧,小妹尚需在外面等一会儿,看我那两位师姐来了没有。”   素衣仙女转身扬了扬手道:“那么回头见。”   文、夏二人同时笑答道:“回头见!”   素衣仙女去后,夏红云转过身来,向文束玉侧目发问道:“我们这位上官大姐美不美?”   文束玉坦然点头道:“很美。”   夏红云目不转睛地追问道:“美到何种程度?”   文束玉思索了一下道:“可说除你以外,我见到的第一位绝色佳人。”   夏红云狠狠哗了他一口,红着股道:“完全言不由衷……”   不过,很显然的,这位好强的五月花听到这话高兴了。而事实上,文束玉说的也是实情。五月花夏红云的姿色虽然不比那位素农仙女上官兰为强,但也不在后者之下,二女可说雪白梅香,各擅胜场。   文束玉接着皱眉道:“你刚才尽可说做我们是偶尔路过,只不过是顺便拢来瞧瞧热闹,这样,简简单单的便可以将场面应付过去,而现在,哼,你伤脑筋吧!”   复红云扬脸侧目道:“伤什么脑筋?”   文束玉道:“那么等下你要不要进去?不进去,坍台丢人,进去嘛,你的请帖又在什么地方?”   夏红云哼了一声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着,秀目一瞪道:“你以为我夏红云真的进不去?笑话!我之所以在这儿徘徊犹豫,不过是在为你打算而已。”   文束玉也哼了一声道:“少来这一套,如果不想进去,大家不妨就此掉头离开,你若是真的无帖入场,我相信我也进得去,这个空头人情我可不接受!”   夏红云冷冷一笑道:“好!那么咱们就试试看吧!”   说着,身子一拧,竟真的举步向堡门方向走去。文束玉因话已说满,一时下不了台阶,呆得一呆,只好硬着头皮随后跟去。   堡楼大门前分两列站着四名劲装武士,他们看见文、夏二人走过来,空着两手,似有强行进入之意,是以不待二人走近,当的一声,分别递出手中长剑,于空中架成两道斜斜的十字,同时由为首那名武士沉声发话道:“请朋友出示本堡请帖!”   夏红云停下脚步,伸手自怀中取出那只装有芙蓉令的锦盒,拇指一按,锦盒卜的一声打开,夏红云将打开的锦盒朝四名武士照了照,接着,不问那名武士反应如何,锦盒一收,对横在身前的两道到架视若无睹,大踏步昂然向前走去。   四名武士目光所及,脸色全都微微一变,神情间油然流露出一片歉意和敬意。   夏红云衣履所至,剑架迅速撤开,不过,这亦只是针对夏红云个人而发。夏红云通过之后,四支长剑当的一声,又以同样快速之手法于空中重新架出两道十字,再将文束玉去路挡住。   就在这时候,堡内忽然走来一人,向文束玉隔着两道十字剑架遥遥招呼道:“是文老弟么?令尊怎么没有来?”   文束玉抬头望去,发话者正是那位头戴宽边草帽的鬼爪抓魂手。   鬼爪抓魂手这时已将那顶宽边草帽推去脑后,一张与人不同的面孔完全显露出来,酒糟鼻蒲包嘴,眼珠活像两颗流动的小乌豆,一双浓淡高低判然有别的阴阳眉上下窜耸,如打吊桶。   文束玉扬扬手笑道:“久违啦!”   说也奇怪,文束玉一个招呼打过后,四目所及,身前的两道剑架已不知于什么时候悄然撤去。   文束玉不再客气,安步通过甫道,鬼爪抓魂手迎过来扮着鬼脸低声笑道:“那丫头好狠的心肠啊,她一人进去了,却将你丢在这里死活不管,咳,嘻嘻,我说文老弟,咱们想个法子整那丫头一下你看怎样?”   文束玉暗暗好笑,他知道这位鬼爪抓魂手今天所以这样热心帮他进来,以及这样亲切地和他接近,其目的无非在现在这最后一句话上,想和他合作,出个点子报复夏红云一下而已。   文束玉想着,忍住笑转过脸去道:“怎么样,刚才又挨了骂?”   鬼爪抓魂手脸孔微微一红,干咳了一下,认真地道:“那倒没有,凭良心说,那丫头对我是相当敬重的,咳咳,只不过……其实,我这也是为了你,我这人最富正义感,刚才看到她那样对待你,心头就止不住有气,假如你怕她,自然又作别论。”   文束玉暗笑,心想:“好!请将不成,又来激将了!”   文束玉这时也不去说破对方的心计,佯装中套,嘿了一声道:“我怕她?我为什么要怕她?什么点子!你说吧!给她一点颜色看看,让她晓得一下我们的厉害也好!”   鬼爪抓魂大喜,伸手轻轻一拉道:“因为还有好几个要角没到,离会议举行尚早,来,咱们找个僻静地方好好研究一下。”   文束玉想看看这位武林怪杰能弄出个什么名堂来,于是,头一点,跟在鬼爪抓魂后面向西偏厢一间书房走去。   鬼爪抓魂走在这座金阳堡中,直如走在自己家中一样,他不问主人喜不喜欢,伸手将书房门一把推开,大刺刺走入室中转过身来道:“进来坐,进来坐……”   文束玉举步跨入,鬼爪抓魂顺手掩上房门,神色魂祟地凑过来低声说道:“刚才进来一个身穿青色长衣的小伙子,老弟看到没有?”   文束玉知道鬼爪抓魂指的是素衣仙女上官兰,同时,文束玉已隐约地有点明白鬼爪抓魂用意所在。   他故意装糊涂道:“是的,看到了,人品很不错,哪儿来的?”   鬼爪抓魂连忙接下去道:“看到就行了,他是哪儿来的,你暂且别管,现在,你听我说,要整红云那丫头,只有一个办法……”   文束玉佯哦道:“什么办法?”   鬼爪抓魂以为文束玉已经被他说动,显得颇为兴奋地接着道:“这办法说起来简单得很,等会儿,你老弟一有机会就不妨走过去跟那小子套交情,表现得愈亲热愈好,保险红云那丫头看了浑身不舒服,如果不相信,我丑鬼敢跟你老弟打赌!”   文束玉暗暗好笑,心想:“真是好主意!”   文束玉忍住笑,装得很迷惑的皱眉反问道:“怎么会呢?”   鬼爪抓魂闪着那双乌豆眼道:“要不要赌一下?”   文束玉觉得这个丑鬼实在太可恶,他要是事先不明内情,真的依了这丑鬼,到时候遭整的又岂止夏红云一个?于是他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个赌法?”   鬼爪抓魂满身带劲地道:“这样好不好?你照我丑鬼的吩咐做去,假如红云那丫头光火就算你输,假如红云那丫头看了无动于衷,便算我丑鬼输,输的人罚三斤!”   文束玉肚里冷笑道:“有这等便宜事?”   文束玉声色不动地摇摇头道:“我对喝酒的兴趣不大,同时,这样的东道也似乎太小了点。”   鬼爪抓魂忙说道:“依你老弟呢?”   文束玉缓缓说道:“依我……输的人在一年之中得受胜利者指挥,说东就东,说西就西,只要不是叫对方去送死,输的人都得服从!”   鬼爪抓魂大喜道:“真的?”   文束玉伸出一掌,淡淡说道:“因为你说得太玄,听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鬼爪抓魂似怕文束玉反悔,急忙出掌一击,促声道:“好,好——”   文束玉就势反击一掌道:“一言为定!”       第九章 神女刺客雪母恨     金阳大厅中,一再拖延的武会终于开始……   与会计有:胭脂魔花云秋,鬼爪抓魂丑义鸣,潇湘三奇:酒痴罗海、宝痴商帛、文痴余敖,辛立,夏红云,上官兰,文束玉,以及主人金阳堡主狄建义。   四名年轻人之中,快刀辛立代表血屠夫,五月花代表芙蓉仙子,素衣仙女上官兰代表飞花掌,文柬王似乎也代表着某一个,与会者全都有着一份默认,只有文束玉自己不知道他到底在代表着谁。   五行十三奇没有到场的则有天机道长、七巧仙姑、九疑一绝和流星拳等数人。   会场上,连主人金阳堡主在内,合计是十人。   这时,九名受邀者成半圆形坐着,彼此之间的座位距离都很远,主人金阳堡主则站在对面木台上。   金阳堡主翻云龙秋建义是个身材中等的中年人,四十出头一点,长方脸,鹰钩鼻,脸色发黄,似乎刚刚生过一场大病似的。   会议开始了,厅中一片死寂,金阳堡主目光四下一扫,清清喉咙,缓缓道:“狄某人首先交代:因戒于云鹤在主胡大海前车之鉴,这一次,狄某人将另外那片竹简收藏得相当严密,狄某人纵然在会议进行期中遭遇不测,相信那片竹简也不会落在任何人之手…”   好精明,好老练!就凭这短短几句话,便可看出这位金阳堡主在武林中虽无惊人的地位和名气,却似乎也并不是一个好缠的人物。这时,金阳堡主几句话一出口,胭脂魔王第一个微微颔首,意颇嘉许。   文束玉不住暗暗诧异,他心想:金谷克图另外一角怎会落人这位金阳堡主手中的呢?   金阳堡主顿了顿,从容接下去道:“底下,秋某人想说明的,便是这片竹简落入秋某人手中之来龙去脉,以及秋某人今天为什么要将它公诸列位之前的原因。”   金阳堡主此言一出,大厅中更静了!   翻云龙秋建义接着说:“远在十数年前云鹤庄主胡大海和狄某人本属结盟兄弟,而这幅金谷宝藏,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它就是我们在结盟间以非常手段所取得的。之后秋某人因细故不为同道上几个朋友谅解,狄某人为息事宁人计,曾跑去关外避了一段时期的风头,没想到,在秋某人再度追回中原时,财迷心窍的胡大海竟不念八拜之义,而向秋某人声称宝图业已遗失,狄某人虽然心有所疑,但基于没有凭据,也就只好姑妄信之。这样,一直到去年春间,江湖上忽又传出金谷宝图的消息,秋某人先还以为宝图持有人可能就是那位盗窃者,讵知,一经打听之下,宝图原来仍在胡大海手里!”   厅中有人发出一声“他妈的”,显然是在不满云鹤庄主胡大海之为人。   翻云龙狄建义顿了一下,接下去道:“诸位想想看,在这种情形之下,狄某人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于是,年前当诸位聚会云鹤庆之际,狄某人亦于当时易装潜赴该庄附近,仗着对该庄地形较一般人熟悉,终于在公布最后一角宝图的前夕,狄某人窥隙混人庄内……”   底下,翻云龙就是不说,与会诸人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翻云龙继续说道:“是的,杀死胡大海,夺走最后一角宝图,就是狄某人!今天,秋某人在述完这一段之后,愿意就此先向潇湘商老前辈表示万分歉意,因为听说事后很多人都误会是商老前辈所为。”   宝痴商帛谈谈接口道:“只要得到实惠,误会不误会,小老儿倒是不怎么在乎。”   众人哈哈大笑。出言吐语,处处不脱财迷本色,可说正是这位宝痴的可爱处。   文束玉心想:是的,这是获得最后一角宝图的经过。可是,这位翻云龙又为什么一定要将它拿出来公开呢?   翻云龙待众人笑定,脸色一整,正客接下去道:“这次,秋某人声明要将最后一角宝图公诸列位之前,诸位口虽不言,相信诸位心中定有人要生怀疑:这种别人求之不得的至宝,人人都恨不能到手,怎么翻云龙这家伙反而要将它交出来呢?”   翻云龙此刻说的,正是文束玉心中所想的,文束玉暗忖道:“是啊,现在倒着你如何解释。”   翻云龙脸色又是一整,沉声道:“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云鹤庄主胡大海之死,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这次,秋某人自胡大海手中夺来这角宝图,原属一时意气之争,但事后细细想来,不禁深悔孟浪。不是么?要是江湖上知道宝图最后一角已落入我秋某人手中,我狄某人岂非连棺板也钉不及?所以,狄某人思之再思,在毁之可惜、持之可惧的矛盾中总算想出一个两全之策。什么两全之策呢?便是邀请诸位来此,共同处理,而狄某人对交出这角宝图,仅有一个要求。”   翻云龙说至此处,稍稍停顿了一下,才一字字接下去说道:“诸位均属当今武林中之泰斗人物,诸位一句话,当不下季子之诺,只要诸位点一点头,秋某人马上便将宝图献出!”   胞胎魔王花云秋注目问道:“狄堡主要求何事?”   翻云龙凄然一笑道:“不瞒花前辈说,秋某人今天之所以隐来这座桐柏山中,便是因为狄某人此身已如未僵之尸,仅比死人多着一口气而已。那是……唉……不说也罢……既蒙花老前辈动问,狄某人只好实说了,狄某人的要求是:“将来诸位进入金谷,狄某人什么都不要,只想分润一颗大还丹!”   胭脂魔王讶然道:“这种要求一点也不过份,狄堡主怎不早说?”   正如胭脂魔王所说,金阳堡主此一要求的确是一点也不过份,众人听了,无不讶然,似乎都与胭脂魔王有着同感。   翻云龙枯黄的面孔上立时现出一片欣悦之色,忙道:“那么,花老前辈是第一个答应了?”   胭脂魔王点头道:“是的,花某人是答应了!’”   胭脂魔王说着,又环扫着其他诸人道:“诸位之中,还有谁有意见没有?”   众人摇头,表示没有意见,翻云龙大喜过望,高高一抱拳道:“谢谢诸位重诺,狄某人这就去拿那片竹简来!”   翻云龙说完话,身子一转,便自便门中向厅后走去。这边厅中,坐在鬼爪抓魂邻右的文束玉这时掉过脸来向鬼爪抓魂轻声打趣道:“你看人家襟怀多宽阔,真为阁下感到惭愧!”   鬼爪抓魂嘻嘻一笑道:“真的吗?嘻嘻,如问我老人家的看法,我老人家敢说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文束玉一楞,接着有气道:“你怎可这样信口黑白,说话一点责任都不负?请问,你是根据那点证明人家不是好东西?”   鬼爪抓魂又是嘻嘻一笑道:“什么也不根据,言甘必诈呀!”   文束玉气得说不出话来,正想再说什么时,鬼爪抓魂忽然摇摇头,脖子一伸,低声笑道:“这些都是题外文章,我们大可不必为此斗气,倒是你小子别忘记了正经事要紧,喽,那小子就坐在你隔壁,趁此机会,你小子可以发动攻势了!”   文束玉头一摆,来个相应不理。   不一会,那位金阳堡主入而复出,手中捧着两只锦盒,身后跟着两名堡丁。他先自上面锦盒中取出一片竹简高高挂在厅壁上,然后再自下面锦盒中取出一卷白纸片,吩咐那两名堡了逐一分给每人一份。   分发完毕,金阳堡主指着壁上那片竹简说道:“这片竹简便是原图最后一角,已由秋某人模绘下十三份副本,现在副本已经分发诸位,就请诸位开始核对原副件有无批误,以及这片竹简的真伪!”   悬挂竹简之处距众人虽有二三丈之遥,但现下厅中请人均具超人目力,举目所及,纤毫无遗,加以诸人中十之七八都已见过宝图原件,是真是伪,人人不难一望可知,所以,众人仅将副件拿在手中抬头与壁上原简稍稍对照了一下,接着便分别将纸图折起收入怀中。   金阳堡主等众人收好纸图,双拳一抱道:“后厅已备下水酒数席,酒谈肴薄,不成意思,尚望诸位赏光!”   众人自然不会扰他这一顿,酒痴晁海第一个站起来道:“谢谢堡主了,我酒鬼跟丐帮赵老儿还有一个约会,准备先行告退,失仪之处,尚清海涵。”   其余诸人也跟着纷纷起立,金阳堡主似知挽留不住,除了表示遗憾,也未再予坚持。   酒痴刚刚走至大厅门口,胭脂魔忽然从身后含笑喊道:“晁老大留步!”   酒痴转过身来道:“花兄有何见教?”   胭脂魔王缓步踱了过来道:“金谷藏宝有限,今天得到原图的计有九人之众,在晁老大看来,是否会觉得参加的人数稍微多了一点?”   酒痴脸色一变道:“是的,人数的确多了点,花兄准备怎么样?”   胭脂魔王微微一笑道:“不才颇有退出之意。”   酒痴听了,不禁一呆,这真是天大的新闻,胭脂魔王居然对金谷藏宝无动于衷?太不可思议了!   酒痴霎了霎眼皮道:“花兄……这意思……是否对这角宝图之可靠性发生疑问?”   胭脂魔王含笑摇头道:“非也。”   酒痴迷惑地道:“那么……花兄打算……如何个退出法?”   胭脂魔王沉吟了一下抬头道:“这样好不好,假如花某人就此不声不响的退出,外界定会滋生误会以为花某人也许受了什么压力,一旦传开,可能不怎么好听。所以花某人思之再三,觉得最好的方式莫如由晁老大率同商、余两位老弟台与花某举行一场友谊性质的印证,就以花某人之进退为彩注,花某人稳输不赢,盖可预见,这样,花茶人纵然退出,颜面也就十足了,因为花茶人输在潇湘三奇手中,并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晁老大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文束玉和夏红云的预测果然变成事实,胭脂魔王与文痴之间并未因宝图之出现而将以往之一笔旧嫌就此将就过去。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大家都弄不懂胭脂魔王为何要以这等方式挑战?   文痴余敖在功力方面虽然要比胭脂魔王稍逊半筹,但彼此均为五行十三奇中列名人物,论身份和地位,并无高下之分,假如胭脂魔王此刻来个开门见山,向文痴直接指名挑战,以及文痴之一身傲骨,纵然明知不敌,也势必只有硬顶硬抗一途,而现在胭脂魔王竟然主动要求以一对三,岂非怪事?   胭脂魔王此言一出,连酒痴晁海都觉得大感意外,闪霎着一双醉迷眼,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口好。   站在一旁的宝痴商帛这时谈谈代答道:“这头生意还接得,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小老儿作主答应下来也就是了!”   怒容满脸之文痴本想发作,现见宝痴话已出口,酒痴亦无其他表示,只好强忍着。   胭脂魔王笑吟吟地道:“外边宽敞些,到外面广场上去如何?”   宝痴点点头笑道:“既然是‘点菜吃饭’,我们自然只好客随主便,一切都听花当家的安排了!”   于是,宝痴走在最前面,接着是胭脂魔王、酒痴晁海、文痴余敖、快刀辛立、素衣仙女上官兰、五月花夏红云、金阳堡主翻云龙秋建义,文束玉和鬼爪抓魂手丑义鸣则远掉在最后面。   按照原有的出厅顺序,文束玉本来走在夏红云后面,鬼爪抓魂手在文束玉后面,主人金阳堡主则走在最后面。但是,当文束玉刚刚踏出大厅时,鬼爪抓魂手忽然在他身后轻轻拉了一把,于是,文束玉身子一侧,让主人金阳堡主走过去,而跟鬼爪抓魂同时在大厅门口停留下来。   文束玉眨着眼皮道:“什么事?”   鬼爪抓魂手阴阳眉一耸,轻声怪笑道:“急什么?这场热闹既非三招两式便可了结,同时双方在动手之先势必还要来段裹脚布式的开场白,就是再迟一点出去,不也照样可以赶得上?”   文束玉皱眉道:“赶得上,赶不上,是另外一回事,我是问你有什么话要谈,你阁下总不能说留我下来是为了陪你散步消遣吧?”   鬼爪抓魂手引颈悄声道:“我们之间的约定怎么样了?先前有机会你不理,等会儿人跑掉,是算你输,还是算我输?”   文束玉不禁恼火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正经事要商量,原来是老套,我只跟你打赌夏红云生气不生气的问题,谁跟你立约保证这场东道必须完成来着?”   鬼爪抓魂因对这场东道有着必胜把握,深恐文束玉藉故打消,当下连忙赔笑道:“是,是——”   文束玉恨声道:“花魔独力斗三奇,可说是武林中千古难逢的一场盛会,假如被你耽误了,不叫人恨你一辈子才怪!”   鬼爪抓魂嗤之以鼻道:“算了,算了,老弟,别再加以夸张渲染了,你再替这几个家伙捧场,我老人家说不定连昨天吃的东西都要还席啦!”   文束玉反唇相讥道:“你也是十三奇中的‘一爪’,看的多,懂的多,自然要将这种场面看得一文不值了!”   鬼爪抓魂仰脸道:“可以这么说!这就当说书一样,能够预知其结局或演变过程的故事本人一向不感兴趣!”   文束玉道:“虽然胜负已在意料之中,但又何碍进行之精彩?同时,这也是花魔自讨苦吃,俗语说得好,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在这儿说气话又有什么用?听你阁下这派口气,就好像花魔吃亏,你阁下还很难过似的,请问你阁下跟花魔的情感是打哪方面建立起来的?”   鬼爪抓魂微微一呆道:“你说什么?”   文束玉也是一呆道:“什么‘你说什么’?”   鬼爪抓魂乌豆眼一睁道:“你说‘花魔自讨苦吃’?你,连你,这位断肠萧后人,居然也不知道胭脂魔王的厉害,而以为老色魔非三奇之敌?”   文束玉脑中一嗡,这一下是真的听呆了!   胭脂魔王竟有力降三奇之能,固然是闻所未闻。另外,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父亲原来就是“芙蓉仙子断肠箫”中的“断肠箫”!   好了,现在他终于在无意中对自己身世获得一点端倪了!   文束玉呆了片刻,不禁喃喃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鬼爪抓魂忙说道:“要不要再赌一下?”   文束玉茫然道:“再赌什么?”   鬼爪抓魂诧异道:“你不是不相信三奇会输给花魔吗?我赌花魔一定赢!”   文束玉想了想,毅然挺胸道:“好,赌就赌吧广鬼爪抓魂大喜道:“赌注怎么下?”   文束玉又想了一下道:“照前往加一倍如何?原来是赌输方为赢方服役一年,现在再多贿一年怎么样?”   鬼爪抓魂道:“那就是说,如果谁轮对方两场,便为对方服役两年罗文束玉点头道:“是的,如果一胜一负便算冲消。”   文束玉既不及鬼爪抓魂对花魔和三奇了解深刻,他为什么敢于接受这一场赌赛的呢?   原来文束玉另有他的一番估算!   第一,他和鬼爪抓魂抱有同样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赢第一场。这样,就算第二场输了,他也不损失什么。   第二,他根本不以为潇湘三奇以三对一的优势还会输给胭脂魔!是的,他相信鬼爪抓魂的判断当非全无根据,不过他有他的看法。那天,在新蔡留香院楼上,花魔本已吃定文痴,结果,酒宝二痴赶到,花魔立即见风转舵,这是什么缘故呢?如果花魔有力敌三奇之能,那时的花魔为什么要打退堂鼓?花魔的能耐难道是最近两天刚刚熔炼出来的不成?   武功非吹气球可比,他不相信神话!   同时,事后文痴不也这样说过么?“你们来的恰是时候,不然——”这说明文痴确也自承一对一实非花魔之敌,但是,文痴的语气很明显:如易以三对一,不敌的就不是三奇之一方了!   鬼爪抓魂的看法令人不敢不信,不过是因为他是十三奇中人物,同样的,潇湘三奇又何尝不是三奇中人物?鬼爪抓魂的看法都可以相信,潇湘三奇的看法为什么不能相信?   文束玉和鬼爪抓魂赌约既成,便相偕往堡外走来。   走在而道上,鬼爪抓魂又道:“老弟,人无情不立,咱们二次赌约都没有见证人,到时候谁要是输了,可不许赖账噢——”   文束玉轻轻一哼,未予置理。   这时,堡外广场上,情形果如鬼爪抓魂手所料,潇湘三奇与胭脂魔王正为印证之方式争持不下。   深湘三奇碍于身份,希望一个一个来,轮流向花度“请教”。花魔则坚持他们三兄弟一齐上,因为他已有言在先。   广场上数百名不得其门而人的武林人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宝会虽然无缘参与,结果却能目睹这么一场名人之战,也总算不虚此行了。因此,众人在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之后,立将花魔与三奇四下里层层围定。   鬼爪抓魂手要文束玉走出堡门时,广场上仅有三个人远离人阵,没有参加这场热闹。   三人是快刀辛立、五月花夏红云、素衣仙女上官兰等三个。   素衣仙女和五月花两女不知在谈些什么,有说有笑,状至愉悦,快刀辛立则站在离二女三四丈处,表面上似在眼望远山景色,但一双滑溜溜的眼却不时在二女身上打转,大有馋诞暗滴之意。   鬼爪抓魂乌豆眼一滚,追上一步于文束玉耳边低声道:“上呵,小子这是个好机会——   ”   文束玉点点头,果然举步向两女存身之处走去,鬼爪抓魂手一双阴阳眉上下飞跳,兴奋得搔耳摸腮手足没个安放处。   他在肚里快活地喊着:“哈哈,小子,这下你可上当啦,还有你这个可恶的云丫头,口舌刻薄,目无尊长,不让你们这些小辈——”   鬼爪抓魂正在暗暗得意之际,目光所及,忽然傻住了!   文束五走过去,但见夏红云分别指着二人不知说了什么话,似乎在为二人介绍相识,接着,文束玉向素衣仙女微微一躬身,素衣仙女也还了一个浅浅的万福,三人便聚在一起交谈起来。   鬼爪抓魂手大为诧异,他满以为夏红云那丫头如果见到文束玉跟素衣仙女接近,百分之百准会吃醋捻酸,没有想到,到头来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位武林怪杰又哪里知道,文束玉事实上早与夏红云在打赌之后,开会之前,暗中取得联络,先前夏红云和素衣仙女两个在低声说笑,便是由前者在后者说明文束玉和鬼爪抓魂打赌的经过,夏红云希望素衣仙女合作,好让文束玉赢取这场东道。所谓终日打雁,结果却给雁啄了眼,便是这情形,鬼爪抓魂自以为老谋深算,想整两个后辈,最后呢?阴沟翻船!   鬼爪抓魂着了两个后辈的道儿,全无所知,这时,文束玉和素衣仙女愈谈愈亲密,五月花夏红云却向鬼爪抓魂这边走了过来。   五月花走近之后,含笑招呼道:“丑叔叔,您看三奇他们……”   鬼爪抓魂这时哪还有心肠去理这个碴儿,当下乌豆眼一阵滚动,迎上去低声说道:“云丫头,你怎么这样糊涂,姓文的这小子跟他老子一样,面软心慈,十足的一个多情种子,你丫头如听任他和兰丫头缠在一起,岂非自寻烦恼?”   夏红云淡淡地摇头道:“丑叔叔有所不知,侄女儿已向家师许愿,这辈子绝不嫁人,而兰姊与他,恰好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撮合之唯恐不及,又何来烦恼可言?依侄女之意丑叔叔大可做现成媒人,万一成功,将来的美酒佳肴可说吃喝不完。他们双方的背景,丑叔叔不是不知道,您说是吗?丑叔叔!”   鬼爪抓魂为之啼笑皆非,僵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措答才好。   就在这时候,文束玉和素衣仙女似因夏红云之转移也跟着向这边走过来,文束玉走近之后,朝鬼爪抓魂眼色一飞,含蓄地道:“如何?咳,我们不过去看看吗!”   鬼爪抓魂无可奈何,只好答以双关语道:“是的,我们也应该赶过去看看。咳,老实说,他们这一场拼斗,在我丑某人,已经是愈来愈重要了。”   鬼爪抓魂自以为这种双关语只有文束玉一个人懂,其实,上官兰和夏红云听了,没有一个不在心底好笑,都在暗喊:“鬼爪,你阁下现在可说立于不胜之地。第二场赢了,扯平!   万一花魔失手,再输一场,那二年的奴仆生涯也够你这位鬼爪抓魂凄惨的了!”   鬼爪抓魂口中说着,第一个迫不及待的拉起文束玉向人丛中挤进去,文束玉轻声笑道:   “第二场输赢尚未一定,咱们不要讲讲条件?”   鬼爪抓魂嘿了一声道:“笑话!”   很明显的,鬼爪抓魂对花魔之能力克三奇,似乎充满信心。   在文束玉情形恰恰相反。第一场,他有夏红云可资串通,赢来轻松之至。但是,现在的第二场就不同了,他仅能就情理判断三奇不应该以三对一之优势仍会输给胭脂魔王。   所以,文束无这时乃予巧妙地试探道:“唷唷,你阁下似乎比花魔本人还有自信嘛!阁下要知道,世上事,有的相当难说,万一,咳,请阁下考虑,我说的虽然是万一,但并非全无可能,——万一胭脂魔王失手怎么办?”   鬼爪抓魂起火道:“你小子少噜嗦了,胭脂魔王输,便是我丑鬼输,不论输在何种情形之下——小子你还有什么说的没有?”   文束玉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耸耸肩肿道:“只要你输得口服心服,我当然无话可说。”   鬼爪抓魂和文束玉二人挤去前面时,场子上胭脂魔与潇湘三奇业已两阵对上,三奇因胭脂魔之一再坚持,均已大动肝火,最后,酒痴晁海朝宝、文两痴恨很一摆头道:“‘要脸’与‘要命’两者不可兼得,咱们兄弟舍‘脸’而要‘命’就是了!”   于是,酒痴居中,宝痴在左,文痴在右,三痴成敛翼包抄之势,分别凝神运气,缓缓向胭脂魔注目欺逼而上,一刹那间,满场寂然,胭脂魔也似乎深感三奇联手之压力非同小可,面容一整,微微后退,双目中异光闪动,仿佛在察看三奇之虚实动静,以便采取化解之道。   说时迟,那时快,三奇在将胭脂魔逼退四五步之后,突然齐齐大喝一声,六掌同发,三股掌风有如平地卷起之三股狂膨,分流合注,长河倒泻般汹汹然淹向胭脂魔,全场千百武林人物情不自禁地爆出一片喝彩!   文束玉看了,大感快慰,他心想:“胭脂魔功力再高,毕竟是血肉之躯,如能以血肉之躯挡得住这等力足排山倒海之攻击,那就真的是神话了!”   不意胭脂魔先前尚有几分戒惧之意,现见三奇招式发出,却反而如获大赦般哈哈大笑道:“今日一会,方知潇湘三友果然名不虚传……”   笑声中,双臂一摊,全身后仰,一条身躯籍三奇推来之掌风平地倒翻而起,人于半空中一个回折,口发龙吟清啸,突如掠空饿鹰般疾扑文痴余敖当头,其势如矢,令人目眩。   文束玉先听胭脂魔口气,已然暗感不妙,嗣见他藉力腾身,空中转折之灵巧自然,不由得骇呼脱口道:“文痴休矣——”   近知一语未毕,意外突然发生。   就在胭脂魔双掌业已临文痴当项的这一刹那,西北人丛中,陡然飞起一道蓝虹,胭脂魔一声痛呼,真气消散,当空摔落。   这时,文痴余敖如欲收拾胭脂度一条性命,可说易如反掌,但是,文痴余敖不但未向胭脂魔下手,这时反而大喝一声,疾如流星般纵身向西北人丛中扑将过去。   就在文痴余敖一条身形于骇呼奔溃的人群中行将扑落之际,第二件意外再发生。   闲人四散趋避,行刺者屹立当地。可是,说也奇怪,文痴余敖在看清行刺者面目之后,一声惊噫,竟然无法下手,身形藉虚空一按之力,硬生生飘落一旁,口中同时讶然发问道:   “是……是你?”   这位行刺者你道是谁?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她竟是新蔡留香院那位红得发紫的西施姑娘!   这时的西施姑娘虽然是一身文生装束,但整个面目仍然保持着庐山本色,当下只见她朝余敖淡淡一笑道:“很意外是不是?”   文痴愣了愣又道:“你行刺既已得手,怎么还待在这里不走?”   西施侧脸反问道:“走到哪儿去?”   文痴诧异道:“你若是胭脂魔之敌,当不致暗施冷袭,否则,你等在这儿岂非自寻死路?”   西施凄然一笑道:“奴身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何惧之有?”   文痴完全迷糊了喃喃道:“真不懂你这是在——”   西施夷然接口道:“这也没有什么难懂的,只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纵然想走也是徒劳,反不若等在这里显得大方些。”   文痴更加不懂了,眨眼道:“暗器一出手,掉头就跑,在混乱之中,谁能拦得住你?”   西施苦笑道:“文大侠还以为奴家真有一身武功是不是?老实说了罢,奴家练是练过几天,不过,所有的成就都已经在刚才表现出来了,谈跑,恐怕……说句不好听的话,恐怕死得也许更快些!”   文痴大奇道:“练武功那有单练暗器一项的道理?”   西施微笑道:“为什么不可以?假如你目的只在对付某一个人,而别的武功就是练上一辈子也许仍旧不是对方的敌手,试问,多练又有何用?”   文痴期期地道:“你……你这么一点年纪,跟……跟花云秋能有什么恩怨?何况依原先又非武林中人!”   西施冷冷一摆手道:“你问问老贼自己吧!”   文痴突然转过头去道:“花云秋,你……你听到没有?”   西施刚才发出的,显非等闲之暗器,这时的胭脂魔虽已自地上爬起,但行动上却似乎仍有不便,他在文痴招呼之先,就已向文痴与西施位立之处一蹶一蹶的咬牙走过来,当下听到文痴的问话,不禁止步抬头,目注西施恨很叱问道:“你贱人倒说说看,花某人与钱人究有何仇?”   西施玉容一寒,沉声道:“姓花的,还记得十三年前你在冀北沈家在做的好事吗?”   花魔脸色一变,失声道:“什么?原来你丫头就是沈寡妇的——”花魔说至此处,似乎自觉失言,尾音一顿,倏而住口。   芳容铁青的西施被花魔一言勾起辱母之恨,这时贝齿紧咬,玉掌猛扬,竟又迎面朝花魔打出一支淬毒银梭。   花魔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这位桥弱的刺客手中竟然还有一支毒银梭,一时托大,闪避无从,虽然让开五官部位,但左肩却给擦破大片皮肉。这种淬毒银梭若是打在普通人身上,如不及时敷服解药,纵然能进一死,也必难免局部残废之厄。可是,花魔中梭之后,仅仅上身一歪,微微皱了一下肩头,就像普通人在无意中挨了颗石子一样。   西施毒梭出手,两条青色身形同时扑至。   抢身扑出者不是别人,正是五月花夏红云和素衣仙女上官兰!两女扑出之用意至为明显,她们怕花魔老羞成怒要向西施下毒手。   两女落地,双双挡在西施身前,神情均极紧张,胭脂魔抬头朝两女勉强笑了笑道:“你们两个丫头慌张什么!以愚伯今天在武林中之身份,难道还真的会跟她一般见识吗?快点将她带走吧,如果她继续待在这儿,一味的不知进退,那就难说了!”   夏红云和上官兰听得花魔如此说,忙不迭转身将西施往一旁拉去道:“沈姑娘,我们走吧!”   西施在两女挟护之下,依然挣扎着扭头向花魔大骂道:“你这老贼少耍假仁假义,我沈碧贞一天不死,迟早总会找你老贼算账,你老贼等着瞧好了!”   花魔装作没有听到,转身向文痴扬脸道:“怎么样?文兄,给这丫头一打搅,情调全被破坏了是不是?假如文兄不反对,咱们改日重新再来如何?”   文痴冷冷答道:“悉听尊便!”   花魔抱拳一拱道:“适才承蒙仗义出手,花某人仅此致谢!”   说毕,从容转身出谷而去,一场石破天惊之会,没有想到结果竟收拾得如此突然而简单。   鬼爪抓魂瞪起一双眼道:“你小子以为老色鬼真的这样好讲话?哼,全是空头人情,他根本就拿沈碧贞那妮子无可奈何!”   文束玉又是一呆道:“怎么呢?”   鬼爪抓魂哼了一声道:“沈碧贞这小妮子在银梭上所淬之毒显为四川唐家的‘化魂汁’,这种化魂汁一旦进入人体之内,表面虽无化脓或溃烂之象,但毒性却比任何毒药都强,只要毒汁行遍人体全身三十六处大穴,任你是金刚再世,罗汉转胎,也将回天乏术,老色鬼满口说得好听,其实他已是泥菩萨过江一一你小子不瞧他走得那么匆促么?”   文束玉大感意外,怔了怔又道:“文痴余前辈看出这一点没有?”   鬼爪抓魂道:“余敖博览群书,尤精医道,连唐家职掌焙炼部门的唐老,七年前,都曾为了一帖古方上一味药材的用量问题,亲自由川入湘登门求教,他会不会看出来,你去想想吧!”   文束玉止不住诧异道:“那么——”文束玉只说出两个字便没有说下去。刚才,胭脂魔第一个下煞手的对象的文痴,但在他遭受暗算之后,文痴却第一个为他奋身截捕凶手。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文束玉心想:“胭脂魔与三奇之间的这段恩怨,在当初,固然是文痴不好,不过,胭脂魔应该了解三奇之为人,尤其是文痴余敖,这种人常将生死置之度外,争的是一个面子,像文痴先前这种为义忘私的感人表现,便可说是个最好的例证,胭脂魔将来如果仍然不能忘去他与三奇之间的这一段,那么,花云秋这个人就一点也不足为奇了。”   广场上人已散去大半,鬼爪抓魂回头瞥及文束玉沉吟不语,不禁问道:“小子,你在想些什么?”   文束玉缓缓抬起头来道:“我是在想……这两年时间,我应该如何利用才不会浪费。”   鬼爪抓魂听得跳起来道:“两年?”   文束玉慢条斯理地注目道:“你说呢?”   鬼爪抓魂急得什么似的,嚷道:“第一场,我承认……算我倒霉……至于第二场,双方尚未分出胜负,你小子凭什么算成我输?”   文束玉反问道:“胭脂魔的衣服怎么破了?身上血是哪儿来的?他是今天的挑战者,假如他还有作战力量,他又为什么委曲求全?”   鬼爪抓魂忙道:“我当初是说——”   文束玉一字字接下去道:“你是说:‘小子少哈苏了,胭脂魔输,便算我丑鬼输,不论输在何种情形之下——’不、论、输。在、何、种、情、形、之、下,老前辈,是不是这样的?我小子有没有记错呢?”   鬼爪抓魂虽明知对方是在断章取义,强词夺理,但是,他在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出更有力的解释来为自己辩护。   文束玉悠悠接着道:“其实,这一场不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老前辈前此说得好,我们之间连个见证人都没有,别说第二场不算,就是老前辈连第一场也不认账,……咳,咳,前辈您说是吗?”   鬼爪抓魂给激得哇哇怪叫道:“好,好,两年就两年,有什么吩咐,你小子快说吧!”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谈‘吩咐’,可不敢当,只不过有件小事想麻烦一下,就是家父因晚辈不听话,已有半年之久未与晚辈联络,现在想借重前辈之力量代为打听家父下落,打听出来之后,以不惊动家父为原则——”   鬼爪抓魂瞪眼道:“到时候你小子又去哪儿找?”   文束玉想了一下道:“端阳节在长安居易楼咱们第一次见面的老地方碰头如何?”   鬼爪抓魂脸孔一板道:“以午时为准,过时不候!”   望着鬼爪抓魂手忿然远去的背影,文束玉深深嘘出一口大气,鬼爪抓魂此去,虽不一定能将父亲找着,但总比他自己到处瞎碰瞎撞的机会多得多,父子如能再度相逢,为尽人子之道,他愿放弃一切……   文束玉正出神间,耳边忽然有人轻笑道:“眼看伊人远去,心中很不好受,是吗?”   文束玉漫不经意地点点头,同时说了一句:“是的,人与人之间一旦——”文束玉抬起头来,这才发觉说话者原来是夏红五。   夏红云发话时的笑意尚未完全敛去,可是,不知是何缘故,当文束玉的面孔抬正之后,夏红云的脸色竟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文束玉不禁咦了一声道:“怎么啦?”   夏红云没有理他,轻轻一哼,悻悻然转过身子,文束玉茫然四顾,目光所及,猛然省悟过来,原来又是一场误会!   远处,素农仙女上官兰正挽着沈碧贞直向谷外走去,文束玉因为心神不属,适才并未留意到两女跟在鬼爪抓魂身后,夏红云调侃他,系是针对上官兰和沈碧贞而发,而文束玉却以为对方口中之“伊人”是指鬼爪抓魂。文束玉一声“是的——”,在夏红云听来,自然不是滋味。   文束玉弄清原委之后,不由得好气又好笑,星眸一转,忽然低呼道:“啊!好大一只老鼠!”   夏红云给吓得一跳老高,尖叫道:“在哪里,快踩死它!”   文束玉扑嗤一声笑道:“心不在焉,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圣贤如是,大小姐亦如是,何独厚责于小生哉!”   复红云受诳后本待发作,闻言会意,不禁转为嫣然一笑,红着脸孔掩口笑道:“还好是这种天气,否则那股酸气不熏死人才怪!”   文、夏二人走出山区时,天已渐黑,文束玉见夏红云一直向前走,仿佛胸有成竹似的,忍不住赶上一步问道:“现在要去哪里?”   夏红云回头笑道:“去一个大家都想去的地方,我只说这么多,底下由你猜,猜出来算依聪明!”   文束玉脱口道:“藏宝之谷?”   夏红云晒道:“藏宝之谷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说话也不先经过大脑一下。”   文束玉赧然一笑道:“不然……”   夏红云慎道:“告诉了你,还要你猜什么?”   文束玉心生一计,故意想了想,然后猛一击额道:“对,对,我知道!”   夏红云果然上当,她以为文束玉真的猜到了,当下不假思索地接口道:“真笨,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连猜两次才能猜得着,想想看,大家得到的只是一幅山峰形势图,天下山岳这么多,除了去向‘鬼谷子’请教,谁能知道这幅草图代表的是天下那座山峰?”   文束玉真想问一句:“谁是鬼谷子?”   文束玉想着,一面含混地道:“是的,这方面除了一个鬼谷子,咳,可说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对这种仙符一样的草图……”   夏红云深深一叹道:“这位与世无争的好好先生看情形恐怕要他一阵麻烦的了!”   文束玉本想从对方口中查出鬼谷子之来历,不意夏红云以为他对鬼谷子知道得和自己一样多,因而在一声慨叹之后,即未再说下去。文束玉虽然着急,但一时转圜不来,只好暂时闷在心里。   晚上,二人在离山区不远的一个小集上歇下。   饭后无事,文束玉说出鬼爪抓魂在赌输之后的种种反应,夏红云听得笑不可仰,接着,夏红云也将素衣仙女上官兰将沈碧贞带去的地方说了出来。   原来沈碧贞进入新蔡那间留香院并没有多久,她是去年年底风闻桐柏金阳堡将有一场武林盛会,方才忍辱混去那种地方,在她估计,她认为毁却母亲一生名节的胭脂魔也会来桐柏参加,结果,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在文束玉口中弄清那位花公子正是辱亲仇人胭脂魔王花云秋,只是老淫魔功太高,两支阵毒银梭并未取得淫魔性命。   素衣仙女上官兰在知悉这位孝女身心仍属清白无瑕之后,同情心大起,自告奋勇要带沈碧贞去见她师父飞花掌,以便在武功方面继续深造,不论将来有无报仇希望,但最少可藉飞花掌这块金字招牌取得今后之安全当无问题。   二人一直谈到深夜分手入房,文束玉始终得不着机会套问有关鬼谷子其人之生平种种。   第二天,文、夏二人继续上路,至罗阜搭船南下,拟奔云梦方面。文束玉因为怕漏了底,上船之后反而连问都不敢问一声。四天之后,船至安陆,夏红云提议改走旱路,文束玉自然不表反对。   登岸之后,文束玉信口问道:“既然水路顺船,可以直抵云梦或洞庭,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改走旱路呢?”   夏红云眼色一使,悄声道:“为了方便人家……”   文束玉留心察看,身后不远处果然跟着上来两名同船“客人”,那一名瘦弱的老者和一名外貌极其拙朴的中年人,设非夏红云加以提示,文束玉说什么也不会疑及像这样的两个人物也会有其不妥之处。   文束玉经过一阵细心观察,结果发现身后两个家伙的确有点不对劲,不禁低声称赞道:   “真佩服你的眼力!”   夏红云听得颇为舒服,傲然一笑道:“谁像你这种虎父犬子……”似乎觉得语气太重,话说一半,随即缩住。文束玉因对方语出无心,也未在意。就在这时候,二人因为说话分神,等二人再度回头,两名跟踪者竟已消失得不知去向。   夏红云脸色微变道:“这两个家伙身手之高,实在出人意料之外,看样子我们都得小心一点才好,若将他们当做普通江湖人物就要吃亏了。”   文束玉悄声道:“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需要改头换面一番?”   夏红云嗤之以鼻道:“又说呆话了,我们这样,岂不是正好告诉人家我们已经警觉到他们的存在?要知道,我们现在是以身作饵,最重要的便是装成懵然无知,诱使对方入伏,如此方能弄清两个家伙的来路,以及这次跟踪我们的目的何在,我刚才也不过是说这两个家伙似乎不可轻视,难道以我们芙蓉之徒以及断肠箫哲嗣的身份,还真的怕了这么两个毛匪不成?”   文束玉见她语气说得如此豪壮,也就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二人进入安陆,游目所及,发觉城中气氛似乎有点异样,闲人散集街头,三三两两窃窃聚语,好似城中这两天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文束玉想凑上去打听,夏红云一把拉住,低声道:“迟早总会知道,急什么!”   二人信步走进西街一家升发客栈,刚刚跨进栈门,立有一名栈伙过来向二人躬腰递上两幅白细布。   文束玉顺手接着,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栈伙不安地搓搓手道:“今天是本城胡老善人五七忌期,两位相公外路来也许不知道,我们这位胡老善人在世时,修桥补路,无善不与,终其一生,活人无数,方圆百里之内,人人尊为万家生怫,这是本城缙绅的一项公议,决定凡是在七七忌中经过本城的旅商客贾,一律奉孝布一幅,以举善行,以彰善德……”   文、夏二人轻轻一哦,分别将那幅白布缠上臂弯,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今天,居然有栈伙口供的这等善人出现,自然应该受到尊敬。   天黑以后,店伙过来请文、夏二人去前厅用餐,一面赔笑向二人问道:“两位相公明天是不是一早就要赶路?”   夏红云感觉对方这句话问得很突兀,抢着说:“不一定,老乡有什么事?”   店伙赔笑道:“没有什么,小的是说,胡府今晚有场盛祭,与祭者均为本县名流,假如相公不急着赶路,错过了实在可惜。”   爱红云大感兴趣,忙问道:“胡宅坐落何处?”   店伙用手一指道:“这儿出门向南走,到新街口向东拐弯,下去约劳百来步,门口搭有素棚的那座宅第便是。”   夏红云拱手道:“知道了,谢谢。”   店伙退去后,文束玉轻笑道:“你兴致怎么这样好?”   夏红云微微摇头道:“你不知道……”   文束玉惑然问道:“什么我不知道?”   夏红云若有所思地道:“我总觉得……”   文束玉吃惊道:“觉得怎样?”   夏红云似乎突然警觉过来,忙以他语道:“不怎么样,咳,走,我们吃饭去,祭为古礼中之大典,平常很难看得到,伙计说得不错,错过了的确可惜……”   文束玉对别人不愿说的事,一向不加追问,这时虽然感到纳罕,却未再有表示。   用过晚饭,二人依店伙之指示,出栈向东街胡宅走来。到达胡宅,果如店伙所言,门前搭着一座高大的素棚,棚中素斋刚散,一些打杂的正在收拾碗盏,抹拭桌椅。迎面一张桌供着一幅巨大的遗像,像上是一名面容慈蔼的老人。夏红云仁足朝遗像凝注了片刻,方才点点头继续向棚后走去。   绕过素棚,又是一派不同的气象。   由大门向里,直通第三进,所有门户完全打开,宽厅广院,檀香氛氛,气氛极为肃穆庄严。   第二进中门之后是祭坛所在,这时,祭坛两侧正散布着数十名白袍祭士,每名祭士,都斜佩着一幅素经,绶上分明各人于祭典中所担任之职司。   按“祭”乃“礼”、“乐”合行之典。这项大典中除设“主祭”、“亚献”、“三献”   各一人外,礼部计分:“大赞”、“司引”。“司祝”、“司尊”、“司玉”、“司帛、“司稷”、“司麾”、“司馔”等九班,合“主祭”、“亚献”、“三献”为十二部门。   乐部亦分十二组:“司球”、“司琴”、“司瑟”、“司管”、“司鼓”、“司祝、“司启”、“司笙”、“司镛”、“司箫”、“司钟”、“司磬”。   文束玉和夏红云二人到达时,祭典恰好刚刚开始。   只见祭坛左侧那名正赞礼生洪声喊道:“大祭开始,执事者,各司其事——”   赞礼生一声喊出,司乐部门之十二名祭士立将诸般乐器取在手中,接着,司麾将诸条士分别—一引导就位。   众祭士按序分两班站定后,司赞者又喊道:“奏乐!”   于是,钟鼓齐呜,笙箫并奏。   再接着,盥洗,迎神,上香,主祭者行初献礼,司赞者于细乐声中拖长声音有节奏地喊着:“拈香奠地,跪……拜……兴……拜……兴……拜……兴……拜……兴……主祭者礼成复位!”   初献之后是献樽、献馔、献玉、献帛……读祝文……司乐祭士奏至德之章,众祭土合舞至德之容。   第一遍仪式过去,又是亚献、三献。   祭礼进行中,数十名祭士在赞礼生的哈喝,和司麾、司引的领导下,进进退退,左环右绕,往复来回,步履整齐,服装划一,乍看去有如一群穿花素蝶,煞是美妙壮观。   文束玉只顾看得出神,回头忽然不见了夏红云,不禁暗吃一惊,他路起足尖,四下搜视,满院都搜遍了,依然未见夏红云踪影。   文束玉甚是好奇怪,心想:“这妮子是去了里面,还是走去外面了呢?有事离开,招呼也该打上一个才对呀!”   文束玉想着,脚下不知不觉的向厅后移去,厅后是灵柩所在,这时正隐隐传出一片哭泣声。   文束玉刚刚走到那幅素幔前面,忽听赞礼生大声喊道:“孝子孝孙答谢主祭者——”   喊过过后,挤在灵堂外边的观礼者纷纷后退,司麾和司引两名祭士双双并肩向后面灵堂中走来。   就在这一刹那,文束玉忽然发现一件惊人的秘密。   文束五冷眼留意之下,觉得进来准备将孝子孝孙额去前厅答谢主祭人的这两位司麾和司引,不但步法矫健,有逾常人,就是两人那两双眼神,也绝非普通人所应有,二人并步前行,眼皮微垂,大有眼观鼻,鼻现心,目不斜视之概,但是,文束玉却不难看出二人藏在眼睑下的那双精眸,始终在溜个不停,眸珠滚动间,异光闪闪,有如电芒。   文束玉心知有异,当下唯恐被二人发觉到自己的存在,脸孔一偏,迅速退去一边。   他等二人自身边走过,立即悄然跟去二人身后。二人进入灵堂,那名司麾上前,向跪着的两名年轻男子一比手势,两名身着丧服的青年男子,马上站起来排去那名司引后面。   司麾和司引分别领着一名孝子,面对墨漆巨柩止步拈香,然后合掌躬身行谒灵礼。   当两名祭士双掌合起,身躯向前俯出的这一瞬间,文束玉暗道一声不妙,情不自禁便待向前扑去。   原来他见两名祭士表面上似在面对灵枪行礼,实则双掌暗合内家真力,使的乃是少林达摩三绝招中一式“我佛如来”,这一式我佛如来如果十足发出,其结果将是棺木无损,尸骨碎散!   文束玉觉得,不论这位胡善人生前跟这两名祭士有过多大仇恨,所谓“一死百了”既然人已死去,所有仇恨便该一笔勾销,如连死人尸首都不肯放过,也就未免太过分了。   可是,文束玉身形方动,一股无形劲气突然贴罩后心,耳中同时传入个冰冷的声音道:   “安静点,朋友。”   文束玉心头一凛,废然煞住去势。他知道在这种情形之下,除了屈服之外,别无他途可循。他如用强,不但挽救不了别人碎尸之厄,自己首先就得横尸当场。   经过这么一岔,那两名祭士之两股掌力业已安然发出,只听植中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两名祭士同时轻声一咳,以咳声掩去那阵震动声响,然后,两名祭士于唇角泛起一抹得意的诡笑,转身将两名孝子引向前厅。二人发掌收掌,迅速而自然,除了一个文束玉,似乎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发现。   两名祭土已经远去,但文束玉后心之压力仍未随之解除。   文束玉微微扭头道:“如今业已事过境迁,朋友还待怎样?看朋友这份身手,在武林中当非无名之辈,似这等背后暗算于人,朋友是秦也不羞!”   身后冷冷一笑道:“老子本想放手,但经你小子这么一说,老子可得重新考虑了,小子,你们本是两个人,还有另外那个……”   来人的身后,这时有人阴阴接口道:“在这里!”   接着,但听原先那名暗袭者一声轻哎,文束玉后心压力立即消失。   文束玉转过身去,迎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日间两名跟踪者之一的那个青年汉子,这时,在青年汉子身后赫然站着面带冷笑的夏红云。因为一群闲人都已挤去前厅,刻下灵堂这边显得格外冷清,夏红云以一掌照在那汉子腰胁之间,汉子脸色发青,冷汗涔涔,似乎甚为痛苦。   夏红云在接触到文束玉目光之后,嗤鼻道:“要不是我来的是时候,哼!”   文束玉左右望了一眼,皱眉道:“这厮现在如何打发?”   夏红云嘿嘿一笑道:“这个还不简单——”   口中说着,掌心向外一登,那名青年汉子口目微张,上身颠得一额,顿时撒手了账。   文束玉骇然脱口道:“你!”   夏红云以脚尖一拨,将尸身踢去阴暗的室角,然后抬起头来冷笑道:“我怎么样?假如我不来,他还不是这样对付你!外面人这么多,除此而外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经此一来,文束玉对外厅之祭典已然全无胃口,于是,二人闪身穿入里院,然后由后院翻出庄外。       第十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返回客栈的路上,文束玉对刚才那一幕始终不能释然,于沉默了片刻之后,再次正容道:“云妹不是我说你,以我们的出身和教养,我们实在不该与那班匪徒一般见识,语云: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习武,目的虽在锄强扶弱,但是,锄强也好,并不一定就非杀人不可。”   夏红云连连点头道:“玉哥此言极是。”   文束玉见对方竟能如此虚心接受,心中甚觉高兴,当下忙又说道:“过去的也就算了……”   不意夏红云忽然转过脸来谈谈问道:“你知不知道死者是何身份?”   文束玉微微一愣道:“是何身份?”   夏红云哼了一声道:“听说过‘九疑一绝’计生皇座下的‘九鼠一狐’吗?此人便是‘九鼠’中的‘毒鼠’余心权,而另外那名老者则是那名老狐狸‘百穴幻狐’曹泽林。在五行十三奇中,九疑一绝计生皇与家师芙蓉仙子一向被视为相处最平和的两位,而今你瞧吧,知人知面不知心,计生皇老鬼竟然不念家师情谊,而暗中唆使一狐一鼠算计于我俩,杀死这名毒鼠,第一是因为这口恶气难忍,其次使是为了宰掉毒鼠,计老鬼与家师或者尚可马虎和平相处,否则,大家有着心病,关系可能马上恶化,现在你再想想看,在这种情形之下,这名毒鼠放得放不得?”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九疑一绝派人算计我们,其目的何在?”   夏红云侧目道:“你又怎知道计老鬼过不去的只是我们两个?”   文京玉惑然道:“难道……”   夏红云冷笑道:“假如我夏红云没有猜错,这次参加金阳堡之会的,大概谁也不会例外!”   文束玉道:“那么适才向胡善人格木下手的那二人又是谁呢?”   夏红云吟着道:“这二人身份颇费猜疑,二人与狐鼠声气相通,照理说应该是来自九疑山,可是,二人身手均在狐鼠之上而又无计老鬼本人在内……”   文束玉道:“二人显然都经过易客手术,你怎知道二人之中有没有计老鬼在内呢?”   夏红云道:‘针老鬼身材瘦小异常,这是易咨术所无法弥补的弱点,而且老鬼生平有个改不了的老毛病,便是每次在动手之先,必然会发出一声干咳,几十年来,从无一次例外。”   文束玉想了一下,忽然问道:“这二人是谁,我们暂且不去管它,另外一点令人不解的便是,今天这位胡善人既非武林中人,而且人已作古,为什么那二人还不肯放他过去呢?”   夏红云听得微微一笑道:“你知道这位胡善人是什么样的一位‘善人’?”   文束玉觉得夏红云语气有异,愣了愣,脱口道:“莫非——这位胡善人就是鬼谷子不成?”   夏红云又是微微一笑道:“算你够聪明!”   文束玉呆了好半晌方才呐呐说道:“那么……我们……岂非白跑一趟?”   夏红云侧过脸来道:“怎会呢?”   文束玉道:“我们这一次来,其目的也无非是想找鬼谷子对宝图有所指点,现在鬼谷子既已物故,我们……”   夏红云莞尔一笑,截口道:“假如我现在告诉你,鬼谷子事实上并没有死,刚才找不但见过他本人而且还从他那儿追出有关宝图之秘密,你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文束玉吓了一跳道:“真的还是假的?’   夏红云得意地道:“这老儿自命诡计多端,但碰上我五月花,他老儿就无法不现形了。”   文束玉见她不是开玩笑,好奇心大起,忙道:“你说说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红云笑了笑道:“刚才进门时,你看到的,我不是对大善人那张遗像曾有一度特别留意吗?”   文束玉点头道:“是的……”   夏红云接下去道:“那张绘像虽然经过篡改,但是凡见过鬼谷子本人的,仍不难一眼便能认出这位胡大善人不是别个,正是鬼谷子胡其用是也!当时,我心头马上升起一团疑云:   第一,鬼谷子一向住在云梦,怎么会跑来安陆的?若说为了避免困扰,为何连姓也不改一个?甚至还供出这么一张与本人面目相差极为有限的绘像?其次,这老儿一向注重养生之道,目下才不过六旬出头,怎会无缘无故死去?于是,我马上想到,这里一定有文章,我猜测,这老儿一定是预知为了金谷宝图之事,早晚难免要有麻烦上门,不如来个诈死,好断却大家的念头!”   文束玉忍不住插口道:“且慢!你这番猜测固然不无道理,但是你又怎知道他本人尚隐藏在这座宅第之中而能将他找着的呢?”   夏红云微微一笑道:“关于这一点,得分开两方面来说:第一,如所周知,这老儿虽然怕事,但好胜心却甚强,他每筹划一件计谋,都希望亲见其圆满实现。第二,他一定想看看清楚,来找他老儿麻烦的究竟有多少?都是哪些人?”   文束玉道:“那么最后你是在毛中什么地方将他找着的呢?”   夏红云笑说:“刚付那批祭士之中,你有没有留意到排在最末的那位司磐?”   文束玉啊了一声道:“原来就是他啊!”   夏红云笑了笑道:“我当时虽然断定这老儿必然没有离开这座宅第,但因为这老儿易变术超人一等,对这老儿究竟隐在哪一角却是毫无把握。我悄悄从人丛中挨次搜索过去,在走过那名司磬身边时,忽然发觉到那位司磬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一双眼光不时以眼角溜来溜去。嘴角隐隐浮着笑意,祭服下面的一条右腿且在得意地轻轻晃动,这是在这种严肃的祭典中,身为一名祭士所该有的心情和举动么?”   夏红云又笑了一下,接道:“当时,我心头一动,立即向老儿传音恫吓道:‘胡老儿,今天这座宅第中来多少冤家对头,你老儿应该明白,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次小小的谈判?’我这样说,不过是冒他一冒而已,不意一冒之下,果然没有错!老儿显然着慌了,连忙传音答道:‘好,好,云丫头,算我老儿认得你丫头厉害也就是了,我的小姑奶奶,咱们等会儿再谈如何?’我说:‘不行,夜长梦多,小姑奶奶不上当’——”   文束玉极感兴趣,忙催问道:“之后呢?”   夏红云笑道:“之后,老儿计无可出,只好跟身边的司鼓轻轻打个招呼,从行列中退出来,这老儿倒也乖巧,他将我引去一角,开门见山地问道:‘老夫可没时间跟你丫头噜苏,说吧,你丫头想要求什么?’我道:‘丫头要求什么你想呢?’老儿叹了口气道:‘也罢,你丫头快去吧,那是大洪山的灵驼峰——’”   灵驼峰一个峰字刚刚出口,身后阴暗处突然有人呵呵接口道:“谢啦,小妮子——”   文束玉失惊道:“不好,快追!”   二人转过身来,一道灰影冲天而起,去势如矢,眨眼消失不见,夏红云轻轻叹道:“追不上啦!”   文束玉抱怨道:“都是你,讲话一点不小心,说及这等重大机密时也不先后左右稍微看一下。”   夏红云一声不响,转身朝身后四下望了望,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文束玉讶然道:“何事好笑?”   真红云前仰后合地道:“‘百穴幻狐’曹泽林自诩智计过人,想不到也有今天……咕咕……老贼这下总给姑奶奶整惨了吧。”   文束玉愕然瞪目道:“谁给整惨?”   夏红云忍俊不禁道:“你以为我五月花夏红云真如你所想象的那般糊涂,这么容易就会将如此重大之机密泄露出去不成!”   文束玉一呆道:“那么……你所说……现到过鬼谷子,以及藏宝金谷坐落灵驼峰等等,都是你信口编造出来的了?”   夏红云点点道:“可以这样说。”   文束玉皱眉道:”我还以为——”   夏红云笑着接口道:“忙什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我只说‘可以这样说’;谁告诉你全部都是‘编造出来的’?”   文束玉茫然道:“那么——”   夏红云笑道:“我刚才告诉你的那番话,从头到尾都可说是真的,只不过大洪山灵驼峰是属于临时编造而已。”   文束玉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早发觉那厮跟在后面,我只顾听你说话,倒是没有留意。”   夏红云得意地道:“你想想看,一狐一鼠本是同道而来,最后毒鼠现身了,那么那位幻孤呢?不消说得,当然是躲在暗中潜伺我们的动静了。我们后院翻出时,我便隐约觉察到有人缀在身后,此人是谁我当时并不清楚,因为我无法转身察看,不过此人跟踪我们的用意,我已明白,无非是他看到我跟鬼谷子交易,自忖从鬼谷子胡老儿讨不到便宜,想在我们身上获取现成的情报罢了。”   文束玉道:‘哪么,真的金谷又在什么地方呢?”   夏红云道:“算了吧,曾被蛇咬过,见到烂绳都会吓一跳,我要说出来,安知没有第二个百穴幻狐呢?”   文束玉点头道:“这倒是真的,谨慎一点也好。”   夏红云忽然说道:“你提到谨慎,我倒想起一件事,为了安全起见,我看我们也不必再回客栈,不如这就赶去中条——”   文束玉不解道:“赶去中条干什么?”   夏红云脱口道:“金谷就在中条山仙樵峰的下面你难道不知道?”   文束玉忆道:“你——   可是,已经迟了,二人左侧不远的一道短墙后面再度有人暴出一阵哈哈道:“夏丫头啊?你丫头聪明,只可惜年纪轻,经验毕竟还是不足,怎么样,老夫比百穴幻狐曹老儿如何?哈哈哈!”   那人大笑着,不但不像百穴幻狐先前那般急着离去,反于笑声中白墙后长身而起。由于这一次夏红云口中的“中条仙樵峰”系无心说漏,自非适才之“大洪山灵驼峰”可比,这时窃听者公然露面,文束玉满以为夏红云在情急之下定要舍命扑过去,哪想到,事实上竟是大谬不然。   只见夏红云在看清来人面目之后,仅于原地跺足道:“古伯伯不要脸,亏您还是个长辈……”   墙头上那名身穿黑色劲装,身材矮胖的老者闻言笑道:“别骂人,丫头,鬼谷子胡老儿又滑又刁,要从他老儿那里逼取口供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现在蒙你丫头代劳,只要你丫头不再告诉别人,愚伯如能进入金谷,将来一定分你丫头一份就是了!”   夏红云面转喜色,接口道:“古伯伯这话算不算数?”   黑衣老人沉脸道:“古伯伯跟你丫头开过几次玩笑?”   夏红云又道:“那么古伯伯将来预备分侄女儿哪几样东西?”   黑衣老人嘿了一声道:“哪几样?哼,你丫头心倒不小,我问你丫头,里面的东西一共有几样?”   夏红云坚持道:“不行!至少一瓶大还丹整个归我得!”   黑衣老人也坚持道:“半瓶!”   夏红云大概知道争对方不过,只好自动退让道:“若是颗数成单……”   黑衣老人大笑接口道:“这个你丫头放心,姓古的还不至于小气到这般程度,你丫头只须记得严守口风,到时候老夫自会派人通知你丫头就是了!”   大笑声中,腾身而起,去势竟比百穴幻狐更见劲疾!   文束玉转过脸来道:“此人是谁?”   爱红云诧异道:“什么?你竟连这位鼎鼎大名的流星拳古必苍也不认识!”   文束玉皱眉道:“我又没有见过,怎会认得?”   原来对方竟是流星一绝中的流星拳古必苍,怪不得夏红云要拿对方一点办法没有了。   文束玉想着,接着说道:“现在只有……”   夏红云眼色一使,掉头便向城南走去,文束玉追上去轻声道:“怎么不回客栈?”   夏红云以肘弯轻轻一碰,示意他少开口。   走到南城脚下,夏红云四下一掠,竟然越墙翻去城外,文束玉纵身跟出,忍不住又问道:“我们究竟……”   一语未毕,城壕对面一座土丘后面忽然有人探首轻笑道:“进行得怎么样了?丫头。”   夏红云回过身来朝文束玉笑了笑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是兵法上的基本要义,现在我来为你介绍鬼谷子胡老儿的庐山真面目……”   文束玉又是一阵意外。   说话之间,一人已经越壕来至土丘之前,从土丘后面走出来的是个瘦小的老头子,面目果与素棚中供的那幅绘像相去无几。   文束玉在夏红云的引介之下,上前跟鬼谷子见了礼,鬼谷子眯服朝文束玉点头打量了一阵,方才转向复红云笑着问道:“是否一如老夫所料?”   夏红云点点头道:“一点不差。”   文束玉至此方才明白这一切原来是鬼谷子的安排,夏红云不过是依计行事而已,文束玉想着,止不住向鬼谷子问道:“请问胡老前辈认不认得那两个向灵枢……”   鬼谷子头一点,拦着笑道:“二人便是以‘第十四奇’和‘第十五奇’自居的‘黑水双冠’;‘不学书生’司徒营,‘四全秀士’闵文亮。对于五行十三奇,老朽是无缘攀附,他们两个则向外宣称‘不屑与中原那批家伙为伍’。”   鬼谷子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凭良心说,不学书生司徒营和四全秀士闵文亮这两个家伙,玩艺儿倒是有一点,老朽这次装死,主要的便是对付他们两个,至于流星拳古必苍和百穴幻狐这帮人,老实说,老朽尚还没有放在心上。”   文束玉吃了一惊道:“难道黑水双冠在武功方面的成就更在流星拳之上不成?”   鬼谷子摇摇头道:“那倒不见得。”   文束王道:“不然——”   鬼谷子皱了皱眉头道:“流星拳古必苍以及百穴幻狐这几个老家伙,他们自以为在心计方面都有一套,谈到用计,他们自然差得还远,所以,这些老家伙来,老朽如想加以打发,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黑水双冠这两个家伙就不同了。这两个家伙一向手狠心辣,既不讲情义,更不讲道义,三年买不上欢心一句话便能翻脸,老朽自忖,一对一恐怕都不是两厮的敌手,如今两个一起上门,自然趋之大吉了。”   文束玉仍旧有所不解道:“老前辈伪称逝世之前的事,在一个多月之前,老前辈怎么就能预知双冠一定会来?”   鬼谷子指着夏红云笑道:“这丫头知道的,老朽原来住在云梦一带,早在七八年前,老朽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纷扰,悄悄迁来安陆这儿,由于老朽掩护得法,七八年来,除了十三奇少数几人知道老朽在这里之外,可算相当太平,不意在一个多月前,云梦故居忽然传来密讯,说是最近这些日子来,每天平均有不明来历之武林人物在打听老朽下落,经询来人,发现黑水双冠赫然亦在其中,老朽觉得,早晚是个麻烦,远不如来个一劳永逸,没有想到,最后几乎……”   夏红云插口道:“黑水双冠又不是本地人氏,他们怎会在祭士名单中排上名字的呢?”   鬼谷子叹了口气道:“老朽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这两个家伙心肠毒如蛇蝎,这情形除了血手取代还有什么其他温和手段!”   夏红云又道:“黑水双冠也并非全无心计之人,棺中是否睡有人在,他们怎么竟未能发觉?”   鬼谷子得意地笑了笑道:“两个家伙大概算定老朽不敢以空棺蒙混,以为老朽定是本人躺在里面,临时闭住血脉,以应意外之变,所以两个家伙隔空发掌,好叫老朽不想死就得跳出棺外,否则便只有落个尸分骨散。”   文束玉想了想问道:“不学书生的‘不学’两字,大概取‘不学无术’之意,这个晚辈知道,但那个什么四全秀士的‘四全’应作何解释?”   鬼谷子笑道:“‘酒色财气’四大皆全呀!”   夏红云忽然催促道:“别打哈哈了,老儿,您的吩咐,我已—一照办,百穴幻狐打发走了,流星拳也打发走了,现在,该您老儿兑现了吧?”   鬼谷子点点头道:“好,那幅原图拿出来给老朽瞧瞧再说。”   夏红云自身上取出那幅金阳堡主狄建义所分发的宝图缮本,并着得自云鹤庄主胡大梅的那一部分一起交去鬼谷子手上。   鬼谷子招手领二人走去土丘后面席地坐下,然后借着月色于地面上将两幅宝图凑合起来,偏着脑袋左瞧右瞧,最后忽然打鼻管嘿了一声道:“哼,骗骗乡下人还差不多……”   文、夏二人同时一惊道:“前辈认为有何不妥?”   鬼谷子指着宝图最后一角,转向文、夏二人迷惑地道:“金阳堡主翻云龙散发这幅复制品时,当时在场者,竟没有一个人表示怀疑么?”   文束玉望向夏红云,迟疑道:“好像没有吧。”   鬼谷子摇头喃喃道:“那就怪了。”   夏红云抢着道:“难道翻云龙提供的这一部分是赝品不成?”   鬼谷子缓缓摇头道:“翻云龙提供的这一部分是否属于赝品,在未见到原图之前,谁也不敢速下断语,不过,最后这一角宝图多少有点问题,却属无可置疑。”   夏红云忙问道:“为什么呢?”   鬼谷子再度指向地上那幅由两张纸片拼凑而成的金谷宝图道:“你们有谁到过峨嵋没有?”   夏红云叫道:“啊!峨嵋,峨嵋怎么没有到过!”   鬼谷子拦着道:“到过九老洞没有呢?”   夏红云兴奋地道:“莫非……噢,当然到过,那一次,我还跟大师姊和二师姊她们打赌……”   鬼谷子摇摇手,止住夏红云再说下去,然后以手指着宝图向二小皱起眉头,不胜其惑然道:“你们看,这座桥,以及这块岩石,还有这两道成翼状的江流,他们不是峨嵋九老洞下的‘双飞桥’、‘牛心石’以及‘黑龙’、‘白龙’两江是什么!只是到过峨嵋的人,谁不能一目了然!”   夏红云不解道:“即使金谷就在九老洞附近,又有什么奇怪的?”   鬼谷子哼了一声道:“就好像你丫头一个人到过峨嵋似的,假如没有什么奇怪,九疑一绝计老鬼、百穴幻狐余老鬼,以及黑水双冠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赶去九老洞,还来找我胡某人干什么?”   夏红云脱口道:“是呀!”   文束玉插口道:“如果最后这一角草图系出自翻云龙伪造,翻云龙这样做,岂不是太幼稚和太危险了?”   鬼谷子摇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这样简单,这其中可能还有隐情在内。”   夏红云霎着眼皮道:“依前辈之看法,这是怎么回事?”   鬼谷子沉吟道:“太难说了……”   夏红云甚为不悦道:“假如九疑一绝或者黑水双冠他们找上你老儿提出这项疑问,难道你老儿也只回一声‘难说’便将他们打发得掉么?”   鬼谷子苦笑道:“要钱只怕真没有,我鬼谷子花样再多,碰上这种的确不懂的难题,你又叫我如何回答?”   夏红云冷笑道:“那好,等明儿我再去将计老鬼和余老鬼他们设法拦回来也就是了!”   鬼谷子着慌道:“哎哟,我的小姑奶奶,我,我,老朽的话还没说完,你丫头少发这么大的脾气好不好?”   文束玉暗暗好笑,他真佩服夏红云这小妮子果然有她的一套。   夏红云冷冷一笑道:“所以我说咱们最好少来这些花招,姑奶奶的脾气,你老儿该比谁都清楚!”   鬼谷子不住摇头道:“反了,反了……”   感慨了好一阵子,方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如果一定要老朽加以判断,老朽以为,可能翻云龙那厮也是受人利用,甚至连翻云龙本人都给蒙在鼓中也不一定。”   夏红云追问道:“那么谁是这件阴谋的幕后唆使者呢?”   鬼谷子两手一摊,苦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这不是有心难死人?我胡其用难道是神仙不成?”   夏红云也觉得如果硬要对方回答此一问题未免太过分,当下眼皮一眨,改变话题道:   “要是依了你老儿,我们现在应该对这次事件采取什么态度?”   鬼谷子沉吟着道:“根据迹象,这显然是个有计划的陷阱,假如要听我老儿的忠告,最好是敬而远之,静观其变,不过……唉……以你们两个娃儿目前这种年纪,我看……我老人家这番忠告也许是白废唇舌了。”   夏红云吐的一声冷笑道:“算你老儿有先见之明!”   鬼谷子缓缓站起身来道:“先见之明也好,后见之明也好,多听老人之言,总不是一件什么坏事,希望你们这一路去,最好谨慎小心些,古人说得好,一失足便成千古恨,等到将来后悔,可就要来不及了……”   夏红云匆匆收起地上那两幅宝图,从后追问道:“前辈想去哪里?”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佝楼的背影随着声浪远去,眨眼于夜色中消失不见。   文束玉目送鬼谷子远去后,转过身来道:“我们真的要去峨嵋?”   夏红云反问道:“不可以吗?”   文束玉皱眉道:“既已知道这是一场骗局,再赶去还有什么意思?”   夏红云赌气道:“那你就别去好了!”       第十一章 人财鸟食两相亡     春二月,由江陵向三峡的一条双桅江船上,底舱载货,外舱搭客,正以日行三十里的缓慢速度溯江而上。   船到巴东,船主宣称要在巴东地面停泊三天,以便装货、卸货。   于是,二十余位船客纷纷地弃船登岸,大家正好藉此舒散一下蜗曲的筋骨,顺便领略一番这座川鄂要镇的风光。   最后离船的二名船客是一对公门差人。这二名差人面目均极粗俗,一个肿眼皮,一个酒糟鼻,说话哑声哑气的,异常聒耳,二人上得岸来,眼看前后无人,相对哑然一笑,步伐放缓,竟突然显得斯文起来。   这时那个酒糟鼻的差人低声笑向身边伙伴道:“喂,你眼皮赘得难过不难过?”   肿眼皮的差人哼了一声答道:“彼此彼此,尊鼻大概也不会好到那儿去。”   酒糟鼻好笑又好气道:“还不都是你出的这些好主意?什么身份不好扮,偏要装成这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恶形怪状。”   肿眼皮的差人忍不住卟哧一声吃吃轻笑道:“这种外形有什么不好?三百六十行,再没有一行比公门衙役更叫人嫌恶的了,这样,别人不愿接近我们,我们的身份岂不于无形中得到安全掩护?”   酒糟鼻的差人摇摇头笑道:“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有点别扭,尤其是每次当我抬头看到你这双似睁还闹的黄肿眼泡的时候二名“差人”,正是由文束玉和夏红云所饰扮,鬼谷子离开后,在夏红云的坚持之下,二人虽未打消人川之行,但却接受了鬼谷子临去之叮嘱,由夏红云别出心裁,化装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二人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巴东城内。   入城之后,二人笑容一敛,立刻回复到差人身份,夏红云轻轻一咳,故意提高喉咙说道:“我看这次首县方面……”   文束玉知道这妮子又在卖膏药,也懒得去接这个碴儿,故意将脸孔偏去一边,装作没有听到。   文束玉甫行转过脸来。目光所至,不禁轻轻咦出一声。   夏红云连忙掉转过身子问道:“什么事?”   文束玉下巴一抬,低声道:“你看那边——”   夏红云循示望去,一家客栈门口,这时正远远围拢着一群瞧热闹的小孩和闲人,人群中不时传出一阵阵断续呻吟:“兔崽子们,你们等着瞧吧,小爷,我,我,哎唷……”   夏红云凝神之下,止不住讶然失声道:“这不是快刀辛立么?”   文束五点头道:“很像。”   夏红云道:“我们过去看看,看这厮在装什么鬼怪。”   二人刚刚拢近,人群中立即有人叫道:“好了,公人来了,快把这家伙抓去衙门里办他一办,这家伙是从后面‘野花香’给赶出来的,十有八九是因为白嫖被人家‘雄’了一顿,现在居然倒在这儿耍赖骂街,太要不得了!”   文、夏二人沉下脸孔,一声不响,同时闪目向地上打滚的快刀辛立搜查过去。文、夏二人眼光略一溜动,已然猜及这是怎么回事。   快刀辛立显然是给什么人以分筋错骨手法磨开四肢之关节,别人以为他是在耍赖,事实上他正受着行不得、站不起的苦,挨了分筋错骨手法的人,如果心平气和,静静躺在那里等人解救,情形还好些,否则只有跟自己过不去,嚷的凶,挣得勤,疼得也就只有更厉害。   文、夏二人暗暗心惊,暗忖以这位血屠之徒,快刀辛立的一身成就,什么人竟有这等大能耐?   文束玉看到快刀辛立那种痛苦的神情,心有不忍,颇有上去为其推拿复位之意,夏红云忙以眼色止住。   这时,围观者之中又有人催促文、夏二人快快秉公行事,夏红云眼皮一撩,摆出公门差人的态势冷冷说道:“这是地方里正的事,本差没有那么许多闲工夫!”   说着,转过身来朝文束玉一甩头道:“老张,咱们走!”   二人沿街下去十来步,走进另外一家客店。   文束玉在净面时悄悄问道:“彼此虽均为十三奇门下,他丢人现眼,于我们面上也没有什么光彩,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出手?”   夏红云反问道:“普通一名差人在武功方面有多大造诣?你解除了他的痛苦后将如何对他交代?”   文束玉道:“难道就让他折磨到死不成?”   夏红云道:“这厮仗着他师父的势力,本身又有两下子,平常时候谁也惹他小子不了,难得有此报应,不让他吃点苦,难道该让谁吃苦头?”   文束玉刚才也不过是基于一时之恻隐激发,现在经夏红云这么一说,也就没有再坚持下去。   二人正在说着话,偶尔掉过头来,忽然看见门外有人走向栈内,走在前面的一个,一步一颠,似乎有点不良于行,文、夏二人看清来人面目,不禁相顾愕然,你道进来的这二人是谁?   走在前面,移步之间显得有点吃力的,赫然竟是刚才还在地上呻吟挣扎的快刀辛立!   走在后面的一个不是别人,正是血屠首徒,恶客许干!   原来是恶客许干凑巧路过,将师弟救了。快刀辛立进人栈内,抬头看到文、夏二人,情态间不期而然露出一股怀恨之色,似迁怒于二人适才的漠然而来,以及后来之漠然而去。   恶客许干没有留意到师弟的脸色,这时边走边问道:“那批家伙你难道一个也不认识?”   快刀辛立恨恨地道:“谁说不认识?‘一狐九鼠’就缺‘一狐’和‘毒鼠’两个。”   恶客许干惑然道:“这样也只有八个人呀。你刚才不是说包围你的是九个人吗‘!另外那人又是谁,你有没有看清楚?”   快刀辛立恨声道:“那厮戴着一张人皮面具,看上去像个六旬左右的病老人,但我断定那厮年龄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   恶客许干吃了一惊道:“这样年轻?”   快刀辛立切齿道:“那厮年纪虽然不大,手脚却滑溜得紧,你想想,如果不是九鼠他们,我快刀姓辛的又那会……”   恶容许干又道:“这批家伙向你下手的目的何在?”   快刀辛立道:“还不是为了那幅害死人的金谷宝图。”   恶客许干目光一扫,呐呐道:“那么,你那把刀——”   二人渐去渐远,这时已经走过第一重院子的偏门,底下的话业已无法再听清楚。   文束玉向夏红云传音问道:“率领八鼠,戴着人皮面具向快刀辛立下手的那个人,你能想出他的身份或来路吗?”   夏红云思索着答道:“恐怕不是中原武道上人。”   顿了顿,接着说道:“同时,我先前之猜测也给推翻了,先前我还以为一狐九鼠系受他们主子九疑一绝计生皇计老鬼指使,分头缀在我们这次与会者之后,现在,由八鼠竟敢公然向血屠门下作对的一节看来,九鼠和一狐显已脱离计老鬼之管束,他们如非为金谷之宝冲昏头,因而自立门户的话,就必然是另外跟了更高明的主子,这一点,从那个戴面具的年轻汉子能将快刀辛立轻易制服可获明证。”   文束玉疑问道:“不论狐鼠与九疑一绝之间的主从关系如何,他们一样犯不着为了一幅毫无价值的草图向快刀辛立下手呀。”   夏红云道:“怎么犯不着?这幅宝图在你我此刻眼中固属一文不值,但在没有获得它以及不悉个中真相的人,情形就不同了,你不听我刚才猜测八鼠所跟的那名年轻怪汉可能不是中原武林道上人么?”   文束玉道:“此人如非中原道上人,会不会是黑水双冠中的不学书生司徒营,或者四全秀士阅文亮呢?”   夏红云微微摇头道:“甚少有此可能。”   文束玉追问道:“为什么?”   夏红云说道:“黑水双冠虽然一个称‘书生’,一个称‘秀士’,但事实上二人年纪都已不小,同时二人一向非常自负,连五行十三奇都不在他二人眼中,他两个又怎肯降格会合八鼠以众寡悬殊之势去向落单的快刀辛立下手?”   文束王道:“那么此人会是谁呢?此人既有降服快刀辛立之能,在武林中当非无名之辈,当今武林中有名气的人物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你常自诩认识的人比我多,难道也一点想不出来么?”   夏红云沉吟道:“我想是想到一个人,不过——”   文束玉忙问道:“不过什么?”   夏红云迟疑地道:“不过一时还不敢十分确定。”   文束玉追问道:“为什么?”   夏红云道:“此人向辛立下手,如果目的在宝图,也似乎犯不着花费如许气力。”   文束玉眨着眼皮道:“此人是谁?”   夏红云摇摇头道:“墙有缝,壁有耳,在未获得证实之前,提名道姓的总不是什么好事,总之,如果我没有清错,我们这一路去,大概还有机会碰上也不一定。”   夏红云既然不肯明说,文束玉只好作罢,第二天,天气特别晴朗,文束王提议到野外去赏玩一下春天景色,夏红云立表赞同。于是,二人以“要公在身”的姿态走出客栈,走出城门,打量好前后无人注意,立即抄小路向一片杂林中走进去。穿过杂林,是条婉蜒的小河,河对岸野草丛生,土丘起伏,草丘之间偶尔也有几畦菜圃,田陇上桃杏并茂,露珠未干,粉蝶三五,入目别是一番风景。   夏红云高兴地叫道:“啊,啊,你看——”   其实,他们整日奔走在外,好山好水也不知见过多少,都缘人闲心不闲,无暇及此,以至一旦认真领略起来,在感觉上便好像是第一次发现到人间还有这等美好风光似的。   夏红云忘情地雀跃着,不知不觉地真气一提,纵身向小河对岸飞投而去,文束玉刚想跟过去,忽见夏红云猛然退出一步,掩口惊呼道:“这,这……”   文束玉心头一紧,连忙扑过去道:“什么事?”   夏红云骇然以手一指道:“你……你瞧!”   文束玉巡示望去,看清之下,也不禁大吃一惊。   土丘与菜圃之间的一条泥沟中,赫然仰躺着一具死尸,死者一身是血,血渍已呈紫黑色,好像死去已不止一两天了。   夏红云这时业已镇定下来,走过去俯身仔细查看之下,不期然又是一声惊叫。   文柬王连忙过来问道:“你认得是不是?”   夏红云直起身来,指着尸体道:“还记得那个毒鼠余心权么?此人,便是九鼠中的另外一鼠,骚鼠董弈群!“文束玉又朝尸身望了几眼,诧异道:“你是凭什么辨认出来的?这厮满脸是泥,五官难分,根本就看不清他的长相,同时他身上又没有什么其他特征。”   夏红云皱眉道:“只怪你对九鼠知道得太少,黑、白、臭、骚、魔、瞎、昏、恶、毒等九鼠,就是骚鼠最讲究衣装和修饰,他骚鼠的混号便是由此得来,你再过来看看他这双鞋子你就知道了。”   文束王定睛细看,这名骚鼠的一双鞋子果然与众不同,虽然鞋边和鞋面上都沾满了污泥,但鞋料质地之佳,以及鞋底扎工之精仍可一目了然,再由裤管往上看,衣料果然都很考究。   文束玉看着,心头一动,忽然说道:“不对——”   夏红云睁大眼睛道:“什么对不对?”   文束玉指着死尸道:“从快刀辛立口中,可以听出除毒鼠以外的八鼠都正跟在一位不知来历的年轻怪汉身边,八鼠既然行动一致,其中的骚鼠又怎会单独曝尸于此?”   夏红云皱眉点头道:“这的确是个……”   夏红云一语未毕,文束玉突然以手一指道:“不,那边,啊啊,又是一具,我们快过去看看,看情形这儿的死尸可能还不止就这么两具……”   二人抢去东边一株桃树下一看,死者死状之惨,竟与先前之骚鼠一般无二,夏红云约略一打量,立即认出第二具死尸系九鼠中之瞎鼠龙清明。   夏红云指出的特征是,死者眉疏而眼泡浮肿,这正是瞎鼠龙清明生前独有的长相。   文束玉问道:“这名瞎鼠真是个瞎子么?”   夏红云点点头道:“是的,看上去很像个瞎子,而他本人也经常以瞎子的姿态出现。”   文束玉诧异道:“难道——”   夏红云接口道:“但事实上他却是九鼠中眼力最锐利的一个,比起双狮镖局那名猴眼申老二来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束玉益发不解道:“那么他怎么会被喊成瞎鼠的呢?”   夏红云哼了一声道:“第一是这厮一双眼睛白珠多,黑珠少,看上去像瞎子,第二便是人人希望这厮真的变成一个瞎子!”   文束玉愕然道:“为什么?”   夏红云脸孔一红道:“因为这厮天生不老实,专门欢喜看夏红云没有再说下去,文束玉也没有再追问,瞎鼠专门欢喜看什么,不消说,当然女人无疑了!   文束玉咳了一声,岔口道:“可能还有第三具也不一定,来,我们再搜搜看!”   于是,二人开始分头搜索,搜索的结果,二人不但发现到第三具,甚至发现第四具,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具,除了一个已死的毒鼠余心权,另外的八鼠竟然一个不少统统陈尸在附近的草丛中。   二人最后会合一处,环顾分躺在四下的八具死尸,意外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文束玉哺哺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批人,要不是……唉,害人的金谷宝图,那位九全老人要是泉下有知……”   文束玉正慨叹间,夏红云目光闪动,忽然说道:“不对——”   文束玉呆了呆,最后忍不住失笑道:“又来了!刚才是我喊‘不对’,现在则换你喊‘不对’,你这声不对又是什么不对?”   文束玉笑说着,忽然语音一顿,自动住口,因为他看到夏红云脸色很凝重,似乎没有和他开玩笑的心情。   文束玉顿了顿,搭讪着道:“你是说……”   夏红云迅速旋身四下一指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八具死尸分布的形势很特别?”   文束玉茫然反问道:“特别在什么地方?”   夏红云霎动着眼皮道:“八人陈尸之方向和距离,有如一座八阵图,他们死的怎会这么凑巧?”   文束玉四下看了一眼,不禁点头道:“是有点怪……”   文束玉一个怪字刚刚出口,身后忽然有人大笑接着道:“还算机警,只可惜时不我与,哈哈!”   二人急速回身,迎面丈五左右的土丘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名白发苍苍的鹰鼻老人!   此人外形虽然老迈,但那双眼光以及那种笑声都非一名真正的老人所应有,因而文、夏二人立即想到快刀辛立口中的那名年轻怪汉。果然,文、夏二人的想法马上得到证实,就在二人转念之际,四下里突然先后跃起七八条身形,竟是八鼠死而复活!   夏红云向文束玉低低说道:“我们中伏了!”   夏红云口中虽在这样说着,但语气间却无慌乱表示,显然这位芙蓉第三徒并没有将来人放在心上。   文束玉的心情却稍有不同,因为据他所知,这位五月花夏红云一身武功纵或在快刀辛立之上,然而可以想见的,其高明之程度也必然有限得很,来人既能轻易制服快刀辛立,夏红云能说一定是来人的对手么?   还有八鼠呢?   文束玉知道,他目前在武功方面之成就,绝对强不过一个快刀辛立,这一点夏红云必然也很清楚,所以,等会儿动起手来,夏红云将不会让他去对付迎面这名怪汉,这样,他就必须一人独敌八鼠。   是的,八鼠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是,一对一他也许还能游刃有余。如果以一敌八,那就谈也不用谈了。   文束玉正思忖间,只见那名鹰鼻老人狞声一笑道:“两位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哈哈,怎么样,咱们之间是玉帛相见?还是兵刃相见?”   夏红云冷冷反问道:“玉帛相见将如何?兵刃相见又如何?”   鹰鼻老人嘿了一下道:“玉帛相见嘛,就是马上为老夫洗尽铅华,还尔等庐山真面目,让老夫瞧瞧尔等是否为老夫故人之后!否则,嘿嘿,你们昨天在来安客栈门口看到的血屠夫门下那个姓辛的小子便是榜样!“文、夏二人听得心头暗惊。原来人家自昨晚便跟在他俩身后,他俩只顾留意快刀与恶客师兄弟,竟然丝毫没有觉察,尚幸对方对他们两个也有点莫测高深,不敢遽尔下手,要不然他们岂不在昨天夜间便遭暗算?   同时令文、夏二人吃惊的是,来人向快刀辛立下手并非误打误闯,辛立是血屠夫之徒的身份,来人事先即已知道,这一点便值得警惕了,当今武林中,包括十三奇的另外十二奇在内,不把血屠夫包斧放在眼内的一共才得几人?   夏红云把握着对方在未弄清他俩身份之先不肯动手的弱点,也想藉此先将对方身份弄清楚,她昨天便已想到一个人,现在她希望证实一下自己究竟有没有猜错!   夏红云迅速思忖着,冷冷一笑道:“我们之间可说是彼此彼此,朋友既然有此要求,为什么不先示范一番?”   鹰鼻老人哼哼道:“敢这样说话的人,想是活得不耐烦了,哩哩!”   语气虽然恶狠狠的,但举止间却无要采取进一步行动之表示,夏红云神色一动,信念似乎益发得到确定,这时突然嗤鼻晒然道:“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阁下凭什么指说我们经过易容手术?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疑心生暗鬼!”   鹰鼻老人眼神一变,注目道:“朋友此话怎讲?”   夏红云冷笑仰脸不答,藉此向文束玉匆匆传音道:“知道这厮是谁啦,我昨天猜的一点不错,这厮果然就是昔年邛崃巨魔天绝掌的末徒‘多疑剑客’吴少安!”   夏红云以为文束玉对天绝掌和多疑剑客这两道名号一定不会陌生,所以,在匆匆说完这几句之后便没有再说下去,其实只有天知道,文束玉根本就弄不清谁是什么“天绝掌”,谁是什么“多疑剑客”!   夏红云以传音方式向文束玉说出来人名号之后,缓缓转过脸去道:“此话怎讲——咱们是瞎子吃汤团,彼此心里有数!阁下如果是个识时务的,现在马上见风转舵还来得及!”   鹰鼻老人眼光霎了一阵,忽然将八鼠中的一鼠衣袖一拉,远远走去一边,不知在低声商量些什么。   文束玉大感奇怪,悄声问夏红云道:“这厮在闹什么玄虚?”   夏红云轻笑道:“不然他怎么会被人叫做‘多疑剑客’?这厮的毛病便是这样,愈是疑心胆愈小,怯意一生,也就益发疑而难决。老实说,目下形势对我们甚为不利,我们现在唯一可做的便是尽量胡扯一通,好叫这厮犹豫难决,畏事而退!”   文束玉不相信道:“有这么简单?”   夏红云微微一笑道:“你等着瞧吧!”   文束王又道:“现在被他拉去一边的那一鼠是不是九鼠之首?”   夏红云摇摇头道:“不,此人是九鼠中的昏鼠,看上去迷迷糊糊,一副乡巴佬相,事实上却是九鼠中的智多星,他们可能在研究我们的身份和商讨对策,我们只要不露怯意,保险他们会越研究越糊涂,我敢打赌。”   文束玉以眼角溜去,二人果然仍在密语不休,文束玉看了这等情景,不禁暗暗好笑。   夏红云接着说:“多疑剑客这厮虽然是天绝掌老魔的关门徒弟,但在天绝七客之中,还就数这厮成就最高,有人说这厮已得天绝老魔真传十之六七,我看恐怕还不止此数。好在这厮天性生有不可救药之弱点,否则倒还真是武林一大祸患呢!”   文束玉本想问一声:“那位什么天绝老魔是否尚在人间?”以及“天绝七客除了一个多疑剑客外,其余六客都是什么人和什么人?”他怕这些是人尽皆知的事,问出来也许会招致其幼稚之嘲,所以忍住没有问出口。   文束玉见多疑剑客向快刀辛立下手,如果仅是为了一幅宝图,实在犯不着花费如许气力。“你当时这样说是何含义?”   夏红云诧异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文束玉耸耸肩肿道:“这有什么真和假?我要是知道,我还问你做什么?”   夏红云不胜怀疑道:“哪么你——”   文束玉苦笑接口道:“家父……他老人家一直将我关在深山里,平常除了练武,便是看书和写字,好多事还是后来进了双狮镖局才听人说起,叫我如何个知道法?”   文束玉这是一劳永逸的做法,前此,他为种种顾忌,什么事都充内行,不知道的也不敢问,而今,索性来个总交代,以后再遇上类似情形,他也就可以想问什么便问什么了!   夏红云见他说得很真切,不禁摇头一叹道:“令尊就是这样一副脾气,他的一言一行,永远令人摸不透,在五行十三奇之中,他老人家可说是唯一让人敬而且畏的一位了。”   文束玉心里很难过,对于自己的父亲,他竟比别人了解的还少,他不愿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当下勉强笑了一下道:“你扯到哪儿去了?”   夏红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是这样的……这位多疑剑客由于生性之关系,他无论遇上一件什么事,只要疑心一起,就非得弄个清楚不可。为了方便于获得别人的秘密起见,这位多疑剑客除原有的一身武功之外,另外还练成两项绝技:一是一身超人的轻功;二是无中生有的空空手法。只要他对你身上某件物事动上念头,无论你收藏得多严密,他都能得心应手,易如探囊。所以我说,他若是看中的仅是辛立身上那幅金谷宝图,在这位多疑剑客而言,根本就不算一回事。”   文束玉恍然大悟。他正待要说什么时,抬头忽见多疑剑客与昏鼠正双双大踏步向这边走来,心神一紧,只得住口。   多疑剑客偕昏鼠于二丈开外站定,眼珠转了转,干咳了一声道:“据说……咳……令师曾倡言要继九全老人之后,于黄山召开第二次武林大会,这件事传说已久,最近不知为何……咳咳文束玉听得莫名其妙,心想刚刚刮风,忽又下雨,简直是牛头马脚,这厮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在文束玉猜想中,他以为这位多疑剑客与昏鼠商讨的结果,一定也采用了夏红云那套办法,“胡扯一通”!目的是希望夏红云在不知敌对的情形下“失感”或“失言”,以便从而测定夏红云和他二人之来路。   所以,文束玉这时很紧张地望着夏红云,他希望夏红云不要上当,哪想到多疑剑客问的莫名其妙,夏红云答得更是莫名其妙,只见她朝多疑剑客皮笑肉不笑的嘿了一声,冷冷答道:“吴少安,你管得太多了!”   多疑剑客眼皮连眨数下,忽然堆下一脸笑容,双拳高高一抱道:“原来是‘花花公子’钱家两位老弟台,有眼不识贵人,万分抱歉,尚望两位弟台不要见怪才好。”   夏红云冷冷一笑道:“天绝七客在当今武林中得罪个把人还不是家常便饭!“多疑剑客弄得很尴尬,连说:“钱……老弟……说哪里话,嗨嗨,咳,再见,再见,别忘了问候令师他老人家好,好,好,再见,再见!”   多疑剑客朝八鼠眼色一使,一路挥手招呼着越河而去。   文束玉看得纳罕异常,等多疑剑客领着八鼠去远,忙向夏红云问道:“你们最后说的是些什么‘山海经’?”   夏红云不答,扭头朝多疑剑客与八鼠去路凝神注视了片刻,直到判定敌人确已去远,方才转身过来弯腰大笑道:“真是妙不可言,没想到他们‘研究’的结果,最后竟将我们误认做五台山钱家兄弟,却又弄不清我们谁是钱家老大,谁是钱家老二。”   文束玉茫然道:“钱家兄弟又是何等样人,还有,他说‘令师’要继九全老人之后‘召开第二次黄山武林大会’又是怎么回事?”   夏红云忍住笑说道:“是这样的,五台山灵隐寺有位‘普渡上人’,这位上人原为少林寺达摩院首席方丈,嗣因五台灵隐寺原来之住持不负众望,五台千余寺僧乃公推代表去嵩山少林向少林请来这位高僧。这位普渡上人不但佛法高深,而且有一身绝世武功,外界传说,普渡上人因见武林中近年中隐有刀兵之象。准备再来一次黄山大会,俾消弭浩劫于无形,而所谓‘花花公子钱家兄弟’便是上人唯一的两名低家弟子。”   文束王道:“一个被喊成‘花花公子’,其言行之佻达盖可想见,普渡上人既然是位有道高僧,又怎么会收录这样的弟子?”   夏红云叹了口气道:“差不多人人都有这种想法,事实上,普渡上人也清楚外界对他那对宝贝弟子的观感,只不过上人亦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外人无法谅解而已。”   文束玉道:“上人有什么苦衷?”   夏红云道:“钱家兄弟老大叫‘钱克箕’,老二叫‘钱克裘’,武林中都称之为‘大花’‘二花’而不名,这对宝贝兄弟,仗着一身武功,家中又有用不完的金银,平常行为,荒唐达于极顶,每天不是茶楼,就是酒楼,只要大爷高兴,一天花个千把银子根本不算一回事,饱暖之余还欢喜惹点小是小非,别人家看在普渡上人的情面上,多半不与计较,因之这对宝贝兄弟的胆子也就愈来愈大。”   文束玉忍不住插口道:“这两兄弟的荒唐行为,我暂且不管它,你先说普渡上人为什么会将这对兄弟收在门下的原因。”   夏红云道:“二人的老子,人家均喊为‘钱老太爷’,这位钱老太爷本是朝中一名御史,后来退休了,一心向佛,五台所有的寺院差不多都经过这位老太爷出资装修,而向佛之后的钱老太爷事实上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他跟普渡上人早在数十年之前便是一对好友,钱家兄弟可说是上人看着他们长大的,对钱老太爷盛情难却,上人一方面为了数十年之友谊,一方面为了五台千百寺僧之香火着想,说不得也就只好牺牲一点了。”   文束玉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的。”   文束玉说着,又问道:“刚才这位多疑剑客既连血屠夫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反倒对普渡上人有着顾忌?难道普渡上人之武功更在血屠夫之上不成?”   夏红云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普渡上人一身武功固已出神入化。但如说定强过血屠夫包斧,那倒也不见得。问题是血屠师徒恶名卓著,武林中不论正邪,都对他们师徒有着不良印象,而普渡上人便不同了,武林中不论僧俗,人人都对这位高僧怀有十分敬意,这份敬意有时与武功并没有多大关系,人家因为敬仰上人,连带的,对花家兄弟也就处处加以包涵了。”   二人说着话,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便相偕着折身返回城中,准备继续搭原船向川西峨嵋进发。   三天之后,在川鄂交界,由建始往川南石柱的驿道上有三骑骏马正在按辔徐行。三匹马上,前面坐的是两名华服少年,后面则是一名书童模样的童子。两名华服少年生相都很端正,二人不但面貌极为酷肖,连所穿衣服都是同一色泽和质地。主仆三人身上都背着一只布长囊,两名少年布囊中装的,似是判官笔一类兵刃,那名书童的布囊中,沉沉甸甸,块块累累,则显然装的是一袋金银珠宝。   两名华服少年之所以控辔缓策,似是为了欣赏古道两边的蛮荒野景,这时只见其中一名年事较轻者扭头大声道:“大哥,我可真的熬不住啦,你大哥想想,一连三天,不但酒没有一口喝的,甚至连个像样的女人也没有见到过,什么桃花红、李花白,那全是一些穷小子们没钱上酒家,聊以自慰的玩意儿,咱们既不会填词,又不会做诗,何苦也跟着受这种空心罪?”   另外那名年事稍长者点点头道:“是的……愚兄也有点乏味了……”   两兄弟说着,正待挥鞭赶向石柱之际,身后来路上忽然传来一片急蹄,主仆三人一怔神,不约而同地一致于马上转过身来。   远处沙尘飞扬中,来人约在八九骑之间,来骑驰近,渐渐可以看出跑在最前面的是个鹰鼻老者,后面八骑则是八名肥瘦不一、生相各异的劲装中年汉子,在看清来人们面目之后,那名年事稍长的华服少年不禁咦了一声道:“这来的不是计老儿手下的九鼠么?”   那名年事较轻者皱眉道:“那么前面这个老家伙又是谁?”   年事稍长者摇头道:“眼生得很,既非九鼠之一,又非百穴幻狐曹泽林曹老儿。”   两兄弟对答至此,来骑业已来至三丈之内,为首那名鹰鼻老者于马上抬头之下,也不禁发出一声惊咦,倏而将坐骑一把带住。普通人紧急收缓,坐骑负痛,总止不住要在原地旋溜一圈;但这名鹰鼻老者在双手一勒之下,那匹疾驰中的健马竟然只是将马头一昂,前蹄举了举便于当场屹然停定。后面八骑见多疑剑客吴少安勒住坐骑,便也相将—一带缰停下。   八鼠对多疑剑客吴少安显然相当畏服,他们在停定后虽已认出前面道中出现的是五台花花公子钱家兄弟,但却无人有甚表示。“大花”和“二花”见八鼠忽然对他们兄弟俩如此不敬,不由得心头均是一阵不快。   二花哼了一声向大花说道:“这批家伙莫非是看中咱们小钱身上那一袋财货吧?”   大花目注多疑剑客微微点头道:“大有可能,尤其前面这个家伙的一双贼眼闪灼不定,看来定非善类。”   多疑剑客给骂得一愣一愣的,发作不好,不发作也不好,同时,多疑剑客此刻心中还存在着另一个疑团,就是三天前在巴东,他与昏鼠均判定那二名差人定属玩世不恭的五台花花公子钱家兄弟所饰扮,而最后那二名差人也以花花公子钱家兄弟自居,口吻与态度,均无破绽可寻。可是,三天来,他们一行九骑马不停蹄,一路上一点都没有耽搁,最后怎么反给这对宝贝兄弟走在前头的呢?   多疑剑客越想越不对劲,五台钱家兄弟只有一对,如果钱家兄弟是人而不是神,那么,日前那对差人便属冒充无疑了。   生性多疑之人,气量多半狭窄,由于日前那对差人冒充钱家兄弟全出于他跟昏鼠自作聪明所致。所以,多疑剑客现在想起来,心中不由得分外惭恨。多疑剑客这厢因心神旁驰之故,脸色上便不免透着几分阴晴不定,这种神情瞧在“大花”和“二花”眼中,两兄弟益发以为这个鹰鼻老家伙,是在打他们书童身上那袋金银财货的歪主意。   二花性子较为毛躁,这时有点按捺不住,又向大花进言道:“古人说得好:‘先下手者为强,后下手遭殃!’大哥,依小弟之意,与其等这批家伙发动,倒不如由咱们哥儿俩先来‘惊雷不及掩耳’,说不定还能在这批家伙身上刮点小小油水——”   大花点头道:“贤弟之言甚为有理,语云,非不能也,乃有所不为也,既然情势如此,嗅们为之可也!”   一对宝贝兄弟口中虽在说着什么“惊雷不及掩耳”,行动上却仍然是慢吞吞的,这会儿,协议既定,两兄弟方才不慌不忙的分别摸向背后那只判官笔囊。   多疑剑客深知这对宝贝兄弟言行虽荒诞,手底下可一点也不含糊,这时不敢怠慢,连忙于马上一抱拳,高声说道:“两位钱老弟且慢——”   二花一怔道:“什么,这老家伙居然也知道咱们兄弟姓钱?”   大花微微侧脸道:“这老家伙怎么称呼咱们‘老弟’?老二,你先上去问问这老鬼,问他是什么东西!”   多疑剑客虽给两兄弟左一声老家伙,右一声老鬼的骂得满头是火,但他自知怪不了别人家,因为自己现在的并非本来面目,当下为了耳根清净,同时为了避免继续误会下去起见,急忙抱拳道:“两位钱兄别误会,小弟也不是外人……”   二花嘿嘿一笑道:“他妈的,不是‘外人’,难道还会是咱们的‘内人’不成?”   多疑剑客连忙接下去道:“小弟邛崃吴少安是也!”   多疑剑客光口说还不算,同时伸手去扯下脸上那副精工巧制的人皮面具,现出一张白白的面孔。   现出本来面目的多疑剑客吴少安,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四十不到,脸色于白净中稍稍透着一丝灰青,唯一没有变动的便是那双眼神,仍然与先前一般闪滚不定。   二花又是一怔道:“原来是——”   大花哼了一声道:“标准的投机分子!咱们不怕事,他便以本来面目套交情,如咱们稍稍露怯意,他妈的肯这样做才怪!”   二花立表赞同道:“是的,他姓吴的要如果没存坏心,也不会等到现在才以本来面目相见了。”   多疑剑客深知这对宝贝兄弟一旦发起脾气来,简直无理可喻,这时见正面无法解释,乃转而想先将巴东那对差人的问题弄弄清楚,于是勉强赔着笑脸道:“日前在巴东,两位老弟,咳大花和二花一听多疑剑客提及巴东两字,两兄弟脸色均不禁同时一变。   原来二兄弟日前确曾打巴东经过,由于一时发狂,且曾于巴东北门外干下一件不可告人的丑事,两兄弟素知这名多疑剑客轻功为当今一绝,还以为他们那件逼污民妇的丑行业已落人此君眼中,因而疑及多疑剑客这样说话可能是种要挟。两兄弟于老羞之余,立自布囊中分别拔出一支纯金判官笔。   二花叫道:“老大,你宰这姓吴的小子,我来捉老鼠!”   大花应道:“好,愚兄宰了这小子再来帮你的忙,不过老二可得小心些,千万不能够放跑掉一个活口……”   两兄弟一说一搭,这时马腹一夹,竟真的抢动起金笔向多疑剑客和八鼠这边冲将过来。   多疑剑客和八鼠说什么也没想到这对宝贝兄弟说干就干,八鼠中的黑、白两鼠首当其冲,在二花笔锋旋划之下,两鼠第一个挂彩,白鼠郝有才左肩给连皮带肉划破大片衣服,黑鼠柏如云则在右颊上给划出一道血口子。   多疑剑客因为转念不定,他险些伤在大花笔下。   由于大花、二花来势太猛,多疑剑客与八鼠分辨无从,只好纷纷抽出兵刃应战,一条平静的古道上经此一来,顿时尘烟滚滚,乱成一片。   论实力,大花、二花非多疑剑客和八鼠之敌。因为两花纵勇,在比数上毕竟相差太悬殊,但是,问题就在多疑剑客和八鼠都在心里上存有顾忌。而大花和二花,一心只想杀人灭口,以致在最初的几个回合中,大花和二花反而占尽优势。   大花、二花仗着师父普渡上人那块金字招牌,自出道以来,可说还没有遭受过任何挫折,因而也就将事情愈看愈容易,以为武林中除了五行十三奇,以及少数几名与师父普渡上人平坐论交的异人之外,根本就没有他们两兄弟的对手,在这以前,这种观念正是形成他们兄弟到处招惹是非的凭恃。而现在,由于一上来便占上风,两兄弟便又以为多疑剑客与八鼠也没有什么,于是,两兄弟一呼一叫,金笔如灵蛇游窜,杀的也就分外起劲!   在混战之中,八鼠之中昏鼠王正庭又继黑、白两鼠之后受创,而且较黑、白两鼠伤得更重,右腿腿肚上,给戮了一个大洞,血流如注,几乎栽下马背,因为昏鼠虽富心计,但武功却是九鼠之中最差的,不过,昏鼠武功虽差,在九鼠中地位却是崇高的,如说成九鼠之首,也未尝不可,因此,昏鼠之伤,立即激起其他诸鼠之真火。   恶鼠孙金禄这时扬声大呼道:“兄弟们,干吧,普渡老秃虽然难惹,但假如咱们将这两个小子剁成肉泥,又有谁知道这是咱们干的?”   诸鼠觉得恶鼠此言甚为有理,一个个顿时抖起精神,连多疑剑客也因而倍见振作起来,至此,双方心意相同,全想在这场恶战中将对方杀绝灭口。   恶鼠孙金禄真不愧恶鼠之名,他在喊话之后,这时竟将马头一拨,猛然奔向道旁那名观战的小童。   那名叫小钱的书童不虞祸自天降,一声惊呼没有来得及喊出口,人头已经飞落,恶鼠伸手一抄,自倾斜的血尸上扯下那只满盛财货的布袋,将布袋安置好,马头一拨,重新杀人战阵。   二花见书童被杀,财货遭夺,不由得大怒如狂,这时间吼一声,挺笔便向恶鼠夹马冲去。   在战阵上以寡敌众,最忌的便是对敌将发生好恶之选择,这时二花因集怒于恶鼠一人,不期而然松却对其他诸鼠之戒备,瞎鼠龙清明手快,急探腰间革囊,扬手打出三枚丧门钉。   二花耳听脑后风响,疾忙伏鞍低头,左右两支丧门钉擦耳而过,中央一支丧门钉因二花头低太急,头部是躲开了,但拱起的脊梁却因而挨个正着。   丧门钉在暗器中是粗重型的一种,凡给打中者,十九难逃颠踣之厄,果然,二花一声惨哼,立自马背滚落。   大花见二花失手,心中一慌,破绽顿露,多疑剑客不敢怠慢,剑尖一颤,立从空门中向大花腰际以一招拨草寻蛇疾刺而人,大花招架不及,剑尖人肉深达寸半有余,大花负痛,也自马背滚落。   众鼠见一对花花公子先后落地,不由得心花全放,齐声吆喝道:“宰啊,斩草除根——   ”   除了黑、白、昏三鼠,其余五鼠在吆喝中一齐飞身下马,五支兵刃纷扬并举,团团排砍而下。   就在花花公子钱家兄弟眼看即将碎尸五鼠刀剑之下的这一刹那,一声凄厉尖锐的呼声突然自来路传至:“玉哥,杀呵——”   呼声中,一骑电驰而至,马上是名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子,五鼠正待喝问,马上红衣女子似乎理智尽丧,不分青红皂白,扬手便是一把淬毒梅花针,众鼠防不及此,八鼠中黑鼠柏如云、白鼠郝有才、臭鼠郁蓝寿、鬼鼠绳必武,均为毒针所中,中针之四鼠惨呼如嚎,先后滚落马背,不消片刻,一个个撒手绝气。   多疑剑客骇然惊呼道:“不好,丫头定是芙蓉门下!”   另外的骚、瞎、昏.恶四鼠闻言大吃一惊,马缓一紧,便待催骑逃命,可是,说也奇怪,马上的红衣女子在打出一把毒针后,连看也不看一眼,径自马背跳落,一个箭步抢去大花、二花身边。   多疑剑客眼皮眨动,似已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当下立即手臂一扬,示意另外四鼠不可妄动。   红衣女子奔至大花、二花身边,先将大花身躯翻转,口中怜惜地道:“玉哥,你——”   接着咦了一声道:“你不是玉哥?”   喊着,又换去二花身边,照样将二花翻转来看了一遍,最后直起身向多疑剑客等人怒目叱问道:“我那玉哥呢?”   红衣女子俯身检查大花、二花之际,多疑剑客和余下之四鼠如欲对这名红衣女子加以暗算,简直易如反掌,可是,不知为了什么,多疑剑客和四鼠竟似乎谁也没有这份勇气。   等红衣女子直起身来,多疑剑客与四鼠均不禁于心底喊出一声:“啊,原来是五月花—   —”   这时的五月花夏红云,芳容憔悴,眼神呆滞,神智显已不甚清楚,多疑剑客眼珠一滚,连忙躬身答道:“您那位玉哥刚才打这儿过去,不太久,马上追下去还来得及。”   五月花夏红云呆呆地道:“真的?”   多疑剑客赔笑道:“在下斗胆也不敢欺骗夏姑娘。”   夏红云听了,随便飞上一匹坐骑,马鞭也不捡,马缰一抖,纵骑如飞而去。   昏鼠向多疑剑客茫然问道:“这丫头怎么了?”   多疑剑客略叹了口气道:“这丫头显系为她那位什么玉哥走失而患上心疯,真是痴得可怜。”   恶鼠遗憾道:“吴兄怎不早说?要是这样,我们刚才随随便便也能将这丫头废掉,现在这丫头一走,郝、柏、郁、绳四兄的血仇找谁去报?”   多疑剑客摇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芙蓉三徒就数这个姓夏的丫头泼辣,你孙兄别以为这丫头神智丧失便好欺侮,到时候就算能把这丫头拦下,我们这边还不定要付出多大代价,愚兄就因为算算划不来才……”   瞎鼠忽然大喝道:“好小子——”   可是,已经迟了,就在瞎鼠呼喝声中,大花、二花已然同时夺下一匹坐骑负伤冲出重围而去。       第十二章 来时有路去无门     文束玉悠悠醒转,只听得水浪汩汩,知道此身仍在船中,他头痛得很厉害,对前此所发生的一切,业已不能全部记忆。   他只记得好像因船行无事,曾命船家弄来一份酒菜,和夏红云二人坐在船梢舱面上,一边欣赏两岸江景,一边顺意闲聊,由于夏红云酒量甚浅,所谓喝酒,不过是意思意思,可是,不知怎么的,最后他竟醉倒了……   现在,文束玉所能记起的,全部只有这么多。   文束玉头痛欲裂,勉强睁开眼皮,四下里一片黑沉沉的,很静很静,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便是江水在船周汩汩流动。   文束玉深为诧异,心想喝酒是午后不久的事,现在似已入夜,难道他一醉竟醉了四五个时辰不成?   他想出声招呼夏红云,嘴巴一张,方才感觉不妙,原来他已遭人家点了哑穴,连试真气,手足亦复不能动弹。如今,文束玉完全明白过来了,他已经着了敌人的道儿!如今,文束玉急于想知道的两件事是:暗施手脚的是何许人?夏红云哪里去了?   文束玉尽量先使自己平静下来,心神一定,文束玉马上又发现另一事实,他现在坐的这条船,已不复是先前搭乘的那一条,同时,船身固着一处,根本不在航行。   就在这时候,一阵幽幽的洞萧忽自遥远的江面随风传来,低沉哀切如泣如诉,闻之令人回肠荡气,尘念一空,说也奇怪,文束玉在听得这阵萧声之后,头痛顿于无形中消失,他忘了全身穴道受制,也忘了此身正遭敌人禁囚,心情由平和、定静,而渐入虚灵超脱之境,在这一刹那,生死已不是什么烦人的问题,谈名谈利,更是可笑!   文束玉身心舒畅,陶陶然,几欲于萧声中昏昏睡去。   在此同时,平稳的船身忽然引起一阵轻微的晃动,似因前面舱中有人爬向一边所致。   文束玉心头一紧,睡意立消。   接着自前舱传来一阵颤声细语:“不好,这……这……十有八九是断肠萧!““是的,快逃吧。”   “我看恐怕逃不了。”   “不然怎办?“   “也好,总比等死强,要走就得赶快!”   船身猛然一荡,对话的二人显已纵身登岸,不一会,周遭再度沉寂下来,离船而去的二名匪徒一去影迹无踪,那阵断续的萧声也不知于什么时候已经停止,只有江水流过船帮的汩汩之声仍在继续着。   文束玉的心神整个紊乱了,什么!断肠萧?   他已知道十三奇之中的断肠萧就是自己父亲,那么,这样说,刚才那位吹萧者便是他父亲了?   父亲不会知道他被歹人囚在这条黑船上,而他,全身要穴受制,不能动也不能喊,父子对面相逢不相及,今夜错过,来日可能再无相见之期,天道何忍于斯?他文氏父子又何辜而一至于此?   刚才,弃船而去的二名匪徒,其中一人口音似乎颇为耳熟,当时文束玉如果好好追忆一下,或许能将对方想出来也不一定,,但经过这一岔神,文束玉在感觉方面又模糊了。   现在他想:假如二名匪徒就此一去不返,他将会有着什么样的命运?   文束玉凭感觉可以判断出现下停船之处一定荒凉异常,照半天之水程计算,应在巫峡附近,这一带就是有商船经过,也将不会发现到有人困在船中,因为别人一会误以为船上人登岸游山未回,那么,他最后就只有眼睁睁的等着变成一具饿尸了。   文束王正在转念之际,沙滩上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脚步声愈来愈近,只听其中一人恨声哺哺道:“他妈的,虚惊一场……”   文束玉一呆,讶忖道:“虚惊一场?”   但听另外一人接口道:“谁说不是!我还以为来的是断肠萧,不料却是个大和尚。”   原先那人道:“不但是个和尚,甚至还不是武林中人,你看,连我们走近三丈之内他都不曾发觉,像这样的人物我们都给吓得魂飞魄散,要是传出去,岂不笑掉人家大牙?”   另外那人埋怨道:“还不都是你一个人沉不住气?你就没有想想,要真是断肠萧来到,我们逃跑又有什么用?”   原先那人有点尴尬地道:“话不是这么说……”   另外那人紧追不放道:“该怎么说?”   原先那人咳了一声道:“我原先的意思……主要的……也不过想藉此上去瞧瞧,看什么人竟能将一支洞萧吹得如此神妙另外那人突然拦着道:“不,且慢,谈到这个,倒是一个大问题,对方假如只是一个普通出家人,照常理论,一支萧似乎不应该吹得这么好,因为刚才谁都不难听出,那阵萧音粗听简直跟断肠萧的断肠曲可以乱真,一个人若无浑厚之内功基础,说什么萧音也不会传出这么远而清晰的。”   先前那人似乎呆了一下,停了停方才说道:“是的……细细想起来……这和尚的一支萧简直比断肠萧吹得还要高明几分。”   脚步声在离船不远处停顿下来,二人好像分别在思索刚才这个吹萧僧人的来历,文束玉听了也甚纳罕,他想想父亲外号断肠萧,以一支洞萧成名武林,其在洞萧方面之成就,盖属不难想象,现在怎会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和尚都比他老人家吹得更好呢?   这时,文束玉业已从语音上分辨出来,二人之中那个被抱怨沉不住气的,正是百穴幻狐曹泽林曹老贼。   文束玉大为惊讶。那一夜,百穴幻狐不是明明给夏红云诳走了么?怎么又会在这儿出现?   跟百穴幻狐在一起的,似乎是个女人,不过,年岁显已不在小数,而且在言行之间也似乎甚少女性应有的温柔气息。   沙滩上沉默了片刻之后,只听得百穴幻狐说道:“别费无谓的脑筋了,五姑,我看我们最好将这小子就此送到公主那儿去,免得夜长梦多。”   被喊为五姑的女人粗声粗气地答道:“是的,横竖我们也已经……咳,噢,死鬼,老娘一直忘了问你老儿一件事,就是芙蓉仙子冷心枫座下那个姓夏的丫头你老儿做什么要将她放了?”   文束玉安心了,原来夏红云已经脱险。如果遭擒的只是他一个人,事情就好办得多,至少他现在在精神上已经没有任何负担。   百穴幻狐反问道:“留下作甚?”   那名五姑道:“公主不是正少个贴身使唤的丫头么?“百穴幻狐哼了一声道:“再有机会,由你五姑动手留人就是了,我姓曹的可还想多活几天。”   五站一跃上船,回头问道:“这小子会不会忽然醒转?”   百穴幻狐随后跟上来道:“应该不会,因为我在酒菜里都下双份公主的迷魂散,它的药性你是知道的……”   文束玉恍然大悟,他原就觉得先前那条船上的船主夫妇看上去似非善类,没有想到那个男的竟是百穴幻狐所伪饰!   五姑一边入舱,一边自语般说道:“你老鬼一直称这小子跟那个夏丫头如何如何的精明,在老娘看来,也不过尔尔……”   百穴幻狐接着道:“五姑不相信么?别的不说,单就夏丫头引老夫上当的那一段,就令老夫对这两个娃儿佩服万分。”   文束玉有点听不懂了,心想:你老贼并没有上当,还佩服个什么劲?   这话不但文束玉听不懂,就连那个什么五姑听了都似乎有点莫名其妙,当下只听那位五姑嗯了一声道:“两个娃儿始终都被你老鬼操纵在掌心里,他们那一点值得你老鬼佩服?”   百穴幻狐叹了口气道:“不瞒你五姑说,这一次,我老曹不是没有上当,只是冤枉凑巧,结果反而因祸得福而已。”   五姑惑然不解道:“此话怎讲?”   百穴幻狐又叹了一口气道:“好在你五姑也不是外人……说来实在令人惭愧……原来那丫头在说出‘大洪山灵驼峰’这处地名之后,老夫竟然信以为真,居然真的放足便向大洪山方面奔去,没想到,刚刚下去五六里,迎面忽然碰到鬼爪抓魂那个丑鬼,丑鬼迎面拦着问老夫有没有看到断肠萧文老儿在附近出现,老夫当即反问道:丑老大怎知道断肠萧文老儿在这一带的呢?”   五姑哼了一声道:“活见你的大头鬼!”   百穴幻狐接口道:“是呀!不然你叫我老曹怎么个回法?在我老曹个人来讲,这丑鬼在五行十三奇中可说顶不讨人喜欢的一员,当时,我为了早点打发这个丑鬼上路,乃信手指道:从这条路上过去的,下去大概还不到一个时辰。丑鬼找文老儿似乎找得很着急,听了老夫的话,居然信而不疑,身躯一转,飞步而去。老夫虽然将那丑鬼支开,但心底下却愈想愈觉不妙,因为这丑鬼早就扬言要找老夫麻烦,一旦发觉上当,问题就严重了。于是,老夫不敢照预定的路线往前走,掉头便沿原路回跑,准备做做稳当事,先设法将两个娃儿除掉,然后迟一天去早一天去,都不愁有人赶在前头。哪里知道,竟于原处又听到那夏丫头在以‘中条山仙樵峰’诳骗流星拳古老儿,老夫这才发觉险险乎上大当。之后,老夫本就有意要跟定他们二个,正好碰上你五姑,你五姑想想,这不是侥幸是什么?”   百穴幻狐顿了顿,接着道:“刚才,你五姑老笑我老曹胆小,听见萧音便以为是断肠萧来了,事实上,断肠萧在附近出现也未尝不可能。鬼爪抓魂在安陆一带查访断肠萧下落,当时全无根据,断肠萧既能跑到安陆,要知这位断肠萧没有乘船入川,与我们同时走到一条水路上。”   五姑忽然打断百穴幻抓的话题道:“这些现在不谈了,曹老儿,我且问你一件事。”   百穴幻狐于舱口转过身去道:“五姑要问什么?”   五姑咳了咳说道:“你老儿先前在舱中这小子身上真的什么也没有搜着?”   百穴幻狐期期地道:“五姑这……这话……什么意思?”   五姑又咳了一下道:“譬如‘断肠令’,或者什么的。”   百穴幻狐愕然道:“五姑——”   五姑声调一沉道:“不然你老几何以知道这小子姓文?而且判断一定是断肠策文老儿之子?”   百穴幻狐似乎有点着急道:“我老曹可以对天发誓——”   五始冷笑道:“省了吧!”   百穴幻狐连忙道:“五姑不妨点起灯来再去舱中看个仔细,看这小子是否跟文老儿生的一模一样,小子一张面孔,便是最好的说明,那还用在他身上搜出什么,才能知道他跟文老儿的关系吗?”   这时候,可将文束玉急坏了。   父亲交给他的那部武学秘芨,他始终带在身上,如他在昏迷中身上已遭百穴老贼洗搜过,那么,有一百部秘芨也早完了!   当下又听五姑冷笑着道:“是的,你老鬼说的很有理,不过,你老儿推得这么干净而且如此情急,就难免不叫人怀疑了。”   百穴幻狐叫道:“如果五姑真的不相信,喽,请过来搜——”百穴幻狐声音很大,听语气,好似说这话已经将双臂高举起来。   五姑嘿嘿一笑道:“告诉你老儿,老娘对你老儿这一套了解得太清楚了,你以为老娘听你这一说便会相信了么?哼,梦想!老娘照样要搜!”   百穴幻狐深深一叹道:“唉,五姑,你我之间,关系不止一重,既有朋友之义,复有夫妇之实,我老曹虽对别人行奸使诈,说什么也不会对你五姑……”   “老贼,你——”底下是一声问哼,接着是扑通一声,很显然的,那位五姑在百穴幻狐唉声叹气中遭百穴幻狐一掌劈落江心去了!   江水汩汩,流动如旧,百穴幻狐沉默了一阵自语道:“凭你这么一个老骚货,居然也敢自诩了解老夫的这一套?嘿嘿,差得远呢!九疑一绝计老儿拿我当心腹,却没想到我老曹早为万花公主所收买,万花公主以为我老曹忠心耿耿,其实只有天知道,我老曹也不过是脚踏两头船,乐得多方加以利用而已,是的,断肠萧文老儿的武功全落在我老曹手里了,你老骚货想分润么?去阎王那边等着吧。哼,只要找到金谷,取得那支解语剑,五行十三奇?万花公主?普渡上人?黑水双冠?天绝七剑?嘿,统统滚你妈的蛋,到时候,嘿嘿,到时候,嘿嘿嘿嘿!”   百穴幻狐得意非凡,一边自语着,一边向舱中钻进来,文束玉双目一闭,连忙回复原先昏迷姿态。   百穴幻狐燃亮火摺子在文束玉脸上照察了一番,口中喃喃道:“可惜你这小子既无眼福又无耳福,错过今夜这场好戏,不然你小子如果不死,在今后也好增长一层见识,明白到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年头除了自己,谁也不一定靠得住,现在,只有继续委屈你小子一下了!”   老贼口中说着,似乎为防万一起见,又取出一幅绒布将文束玉双眼紧紧围扎起来,文束玉不敢动弹,也无法动弹,惟有任其摆布。   老贼将文束玉双眼扎好,然后一把挟起,钻出舱外,人立舱面上,又复得意自语道:   “船上杀人,尤其在江面上,真干净,什么善后都毋须处理……”   老贼说至此处,纵身一跃,跳去沙滩上,接着,文束玉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感觉百穴幻狐老贼似乎正沿着一条婉蜒山路在向某座峰头奔驰。   这样奔驰了足有二个时辰,百穴老贼脚下忽然放慢,文束玉同时听到一阵阵隐约人语。   人声愈来愈清晰了,说话者几乎全是一些年轻少女。   这时只听一个少女的声音迎面来问道:“来的是曹大叔么?”   百穴幻狐以非常谦恭的语气答道:“是的,小屏姑娘您好,公主升帐了没有?”   另外一个少女抢着道:“公主刚刚练完剑此刻正要沐浴,曹大叔腋下夹的是什么人?是个年轻的?还是年老的?”   百穴幻狐未及答腔,旁边一个少女笑骂道:“是个年轻的!不但年轻,而且长得很帅,怎么样,你剑丫头是不是动了春心?“这时另有一个少女为被喊剑丫头的少女打抱不平道:“小护,你丫头留点口德好不好?   剑妹意思是说公主一向对我们下人的仪容很注重,因为不会说话,才给问成这样,谁像你丫头居然连什么‘春心’‘秋心’的都懂,也不害羞!”   被喊小护的少女还口道:“哟哟哟,我们的女诗人什么时候跟剑丫头结的盟?剑丫头不会说话,你丫头却连眼睛眉毛都会,你们既然如此要好,你丫头为什么不教教她?”   那个叫小剑的使女初问百穴幻狐腋下夹的是个年轻还是年老的,文束玉听了,还以为这儿那位什么万花公主以及这些使女们都不是什么正经人物,听到后来,方才明白,这不过是群天真无邪的毛丫头,平常斗嘴斗惯了,想到什么说什么,根本没有丝毫杂念在内。   同时,这四名使女别号为小屏、小剑、小护、小诗,如果加以调整排列,则成为“诗屏剑护”或“剑护诗屏”,即此更足以证明她们那位万花公主不是一名凡俗女子。   百穴幻狐不知是对这四名使女怀有戒惧抑或另有其他原因,他在四女纷嚷之际始终静立不发一言,最后轮到百穴幻狐应该有表示了,远处忽然传来数响清脆的云板敲声,小剑促声说道:“快,公主浴罢了……”   小屏则向百穴幻狐道:“曹大叔,来,我们一起去见公主吧!”   百穴幻狐道了一声谢,立即跟在四女身后向前走去。   文束玉双目虽给密密蒙住,但从感觉上,他知道刻下业已天亮,众女与老狐原先交谈之处似是一块草坪,而现在四女似正将老狐领进一座高大的宅第。   跨门越槛,高高低低的走了好一会,四女与老狐突然一致停下脚步,周遭空气也仿佛突然暖和起,文束玉知道,大概是已经进人万花公主的起居室,果然,迎面一个娇柔的声音问道:“五姑呢?曹大叔。”   百穴幻狐故作失惊之态道:“没有看到呀,五……五姑去了哪里?”   万花公主似乎也很意外,停了一下方才说道:“那么曹大叔现在带来的是什么人?本宫最近有意到外面去走走,因为宫中全是这些丫头们在听使唤,缺少一名可靠的男性车夫,所以吩咐五姑出去物色,假如她办不来,本宫叫她去九疑找曹大叔代劳,她下山已达半个月之久,本宫还以为你们已经碰过面了呢……”   百穴幻狐躬了躬身躯道:“启禀公主,小的与五姑是没有碰着,不过小的现在带来的人,如用以赶车,倒是上上之选,怕只怕难以指使,而且也太可惜了点。”   万花公主愕然道:“此人是……”   百穴幻狐将文束玉轻轻放落,同时将文束玉那幅黑布扯下,笑向万花公主道:“公主请看吧!“文束玉虽因秉赋超人,提前化解了迷魂散的药性,但是,他这时为了保持“不省人事”   的姿态,万花公主虽然近在眼前,但却无法一睹芳容,他甚至连现下存身之处有着何等样的布置都没有机会弄弄清楚。   只听万花公主忽然失声道:“咦,这人相貌怎生得……”   百穴幻狐接口笑道:“怎生得跟断肠萧文公达一模一样是不是?报告公主,此子正是文公达老儿的骨血龙嗣!”   在文束玉,他以为万花公主听了这话准会大吃一惊。因武林中并没多几个五行十三奇,而他父亲断肠萧——现在他方知道父亲名叫“文公达”——在十三奇中的地位似乎高居首席。何以故?因为鬼爪抓魂和胭脂魔王等人在疑及他或者就是“文某人之子”时都透着惊讶,潇湘三奇甚且更为露骨的表示,金谷宝藏之争执,只要他父亲肯出面予以安排,势必能化干戈为玉帛,万事太平。   而现在这位万花公主,不论她出身正邪,只从她能收用百穴幻狐这等人物来看,其在武林中身份地位之高,当属不难想象,而在武林中,身份地位愈高者,对五行十三奇自该更为敬重才是。   可是,出乎文束玉意外的,万花公主在听到他是断肠萧文公达之子以后,竟然好半晌没有出声,不知道是出神沉思,还是在向文束玉重新打量,过了一会儿这才以极为平淡的语调道:“是的,很像……”   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你用什么方法将他弄来的?”   百穴幻狐得意地说:“还不是借重公主的迷魂散,这种迷魂散真是好用极了,无色,无嗅,简直是人不知,鬼不觉……”   万花公主冷冷截断话头道:“弄他来这里有什么用?”   百穴幻狐道:“公主最近要去外边走走,想来也与金谷一事有关,而老朽将此子逮来,正是进人金谷大门的不二之宝……”   万花公主一呆道:“此子与金各宝藏有何牵连?”   这一问,轮到百穴幻狐发呆了!是的,断肠萧之子跟金谷宝藏又有什么关系?   在这以前,百穴幻狐几乎为夏红云伪编的一道地名大上其当,由此可见他百穴幻狐对金谷宝图事并不比一般武林人物所知为多,而他百穴幻狐如今竟连如何寻求金谷所在途径都能清楚,岂非咄咄怪事?   不,详细说起来一点也不怪!   因为百穴幻狐从文束玉身上搜来的那部秘芨中发现一套解语剑,而金谷藏宝中,解语剑又为三大奇珍之一。因此,百穴幻狐断定金谷之宝与断肠萧有着密切关连,至少断肠萧也该知道金谷坐落何处。   可是,这是他百穴幻狐的私人隐秘,为此,他曾不惜将那位赵五姑一掌格杀,试问:他又怎能将此事泄于眼前这位万花公主?   没有别的,原来是我们这位成精老狐百密一疏,在无意之中说漏了口。   百穴幻狐一时无法改口,只好期期地道:“外面谣传得很厉害……   万花公主紧追问道:“谣传何事?”   百穴幻狐事实上早从五姑口中得悉万花公主要找一名车夫,而向文束玉下手也是那位五站的主意,本来,在解决了五姑之后,百穴幻狐应将文束玉一并解决掉才是正理,但是,百穴幻狐做贼心虚,他杀了万花公主的心腹老妈子,满心想加倍的来讨好于万花公主,觉得文束玉人品风流,可能会赢得万花公主芳心,万一两人成双成对,他将是第一功臣,那么,有万花公主为铁硬靠山,他今后无论做什么事也就更为安全了。   他百穴幻狐就没有想到放走一个五月花夏红云,留下的文束玉就不啻是一个祸根,虽然他自信手法很巧妙,在一擒一放之间,文、夏二人可能都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天下事又有几件尽如人算?譬如说:文束玉能凭先天之质以及后天之进修将迷魂散自动的提前化解,他能算及否?所以,百穴幻狐的如意算盘,一直是等于在倒拨珠子,结果终将自身带入一片困窘。   这时,百穴幻狐为掩饰内心的不安,故意压低声浪,很神秘的说道:“有人说,九全老人便是文公达的师父……咳……文公达的师承,在武林中不是始终是一个谜吗?现在总算有了答案了。同时,九全老人以那一身武功如说没有收授过任何弟子,说来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万花公主迟疑地道:“我家父说,九全老人可能就是为了没有找到一名合意的徒弟,才将身后诸宝藏之金谷自号九全,依你这样说来,断肠萧文公这既是九全门下,那么,九全老人他为什么不将宝藏传给爱徒呢?再者,九全老人如有着一个像文公达这样的弟子,他老人家还有什么缺一之憾?你曹大叔倒说说看!”   百穴幻狐为之语塞,呐呐道:“是的!……这个……小的也觉得不无矛盾,不过,外面都在这么传说,小的也就只好姑妄听之了。”   万花公主又道:“就算断肠萧文公达为九全门下,你现在掳来他的儿子又何济于事?”   百穴幻狐转又兴奋起来道:“怎么没有用?!第一,这小子也许自他老子那里听说过金谷所在,我们不妨在这小子身上稍施手脚,老朽在这方面是专家,严刑拷问之下,不愁这小子不招供。第二,就算这小子对金谷事一无所知,我们仍可以拿这小子当人质,看他文公达究竟金谷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万花公主摇头道:“两个办法都不妥当。”   百穴幻狐道:“为什么?”   万花公主皱眉道:“文公达为九全门下一节,只是道听途说,并不足据以为凭,万一这种传闻仅属空穴来风,平白得罪一个断肠萧,岂不冤哉枉也?”   百穴幻狐忙道:“那么依公主之意应该如何处置这小子?”   万花公主沉吟着道:“办法是有,只是不知道你在迷倒这小子时有没有给他记住你的面目。”   百穴幻狐急急分辩道:“没有,绝对没有,这个请公主放心,别说老朽那时出现的并非真面目,就算这小子记忆力有过人之处,老朽重新化改成另一副面目亦无不可。”   万花公主点点头道:“这样最好……”   文束玉故意深深吁出一口大气,装作刚自昏迷中清醒过来,其实,在百穴幻狐为他解开穴道和灌人解药之前,他早将百穴幻狐和万花公主准备在他身上施行的手段听得一清二楚。   文束玉缓缓睁开眼皮,茫然四顾。这一点,他倒非有意故作,他因为佯装昏迷之故,眼皮闭得的确很累,同时,他也想藉此机会先将四下环境仔细观察一番。   这时约莫卯末辰初光景,金色的阳光自窗棂中洒人屋内,反映出这间铺陈着几件简单红木家具的小客厅分外柔和、宁静和雅致。   文束玉第一眼看到的是百穴幻狐曹泽林。老狐经万花公主指点,已经另外换了一副慈眉善目的人皮面具,当他接触到文束玉的目光时,还故意朝文束玉点点头,扮出一个亲切的微笑。   文束玉继续转过脸去,剑、护、诗、屏四婢接着入目。四婢衣着同色,模样生得都很清秀,文束玉一时间也分不清四婢之中谁是剑婢、诗婢,谁是护婢和屏婢。   最后,文束玉眼光微微抬起,终于看到那位谜一般的万花公主。   当文束玉一眼看清那位万花公主的面目之下,文束玉目光一直,傻住了!   什么万花公主?   文束玉做梦也没想到,所谓万花公主原来就是素衣仙女上官兰!   文束玉感到一阵迷惘。前此在金阳堡,他所见到的这位素衣仙女是那样温文秀雅,而今,这位素衣仙女却于柳眉杏目间煞气隐蕴,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家,在这样短短的时间之内,性格上怎会生出这么大的变化?   不,万花公主的称号不是一二天就能喊起来的,这位素衣仙女如非有着双重人格,就必然受过特殊训练。细想起来,人,真是一种可怕的动物。那么,文束玉又想:那位西施姑娘也该在这里了?   这时,还有一点令文束玉感到不解的事,现下这位素衣仙女不管她另外号做什么“万花公主”或者“千花公主”,她的真正出身,只不过是飞花掌言琴凤的一名女徒,其在武林中之辈分,充其量亦不过与他文束玉和夏红云,以及快刀、恶客等人相等,她又凭什么能令百穴幻狐这种老奸敬服?以及不将他父亲断肠萧看在眼中呢?   文束玉以为对方刚才没有将自己看清楚,所以,他这时双眼紧盯在对方脸上,且看对方如何向他放下面孔来?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眼下这位高高在上的万花公主竟若无其事向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宇?”   文柬王忍着怒火答道:“姓文,字束玉,跟以前一样,姑娘有何见教?”   万花公主平静地接着问道:“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你又是怎样来的?”   文束玉没好气地顶撞道:“正想请教!”   万花公主轻轻一叹,转向百穴幻狐道:“鲁大叔,您告诉他吧!”   文束玉知道百穴幻狐要照预定计划开始演戏了,他暂时也不去点破,且看这一老一少脸皮究竟厚到什么程度。   果然,百穴幻狐手持灰髯,缓步踱过来说道:“知道吗?这儿是巫峡十二峰的神女峰,我们这位姑娘便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万花公主,昨天傍晚,我们公主偶于峰下江边漫步,在一艘江船看到你跟另外一位姑娘正遭船家迷倒……”   百穴幻狐见文束玉脸上并无不信之色,顿了顿接下去说道:“我们公主路见不平,立即奋身上船,结果,那批贼人四散奔逃,我们公主因为分身乏术,故仅救下你一个,我们公主已看出你似乎也是谙武之人,希望你能说出师承门派,她好派人追下去搭救你那位女友……”   文束玉觉得百穴幻狐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尚属情有可有,因为他也许不知道这位“公主”前此曾在金阳堡中和文束玉见过面。相反的,素衣仙女这样做就使人由惶恐而感到惊奇了,是她上官兰健忘?还是她以为他文束玉在药后业已丧失记忆?   文束玉觉得这种闹剧再串演实在无味之至,于是一下转过脸去,向高坐太妃椅上的万花公主晒道:“公主别来无恙,那位西施姑娘能否烦公主请出来为我们之间恢复一下彼此的记忆吗?”   万花公主杏目一圆,愕然转向百穴幻狐道:“这姓文的在说什么?我们这座万花宫中哪里有什么西施东施?”   百穴幻狐瞠目不知所对,文束王于心底冷笑道:“仅仅改变口音便以为换了个人,真是幼稚。”   万花公主见百穴幻狐无以为答,杏目眨一眨,忽然噢了一声道:“对,对,本宫知道了!”   百穴幻狐一怔,也似忽然有所领悟般击额失声道:“不错,不错,老朽几乎忘了……”   文束玉这时反而迷糊起来,心想:“二人在捣什么鬼?”   回头只见那位万花公主蹙额喃喃道:“仅听人说那位飞花掌的一名女徒与本宫长得一般无二,难道世上真有这等怪事不成文束玉这下可真的呆住了!   什么?这位万花公主竟真的跟素衣仙女是两个人?   百穴幻狐带着歉意向万花公主欠身道:“五行十三奇的一批门人,老朽差不多全都见过,就只飞花掌那位女徒叫上官兰的女娃儿老朽尚未谋面,上次公主要老朽对外间传言加以证实,老朽因为事冗不克分身,故始终未能为公主办到,尚请公主务必见谅,不过老朽也曾问过几个人,据说那位素衣仙女的模样的确酷肖公主……”   万花公主皱眉道:“我们一个姓欧阳,一个姓上官,一个生长西康,一个生长中原,无论如何,也应该没有面貌相像的理由呀……“万花公主自语着,忽然转向文束玉道:“本宫已明白文少侠大概认错人,请问少侠那个什么素衣仙女真跟本宫生得一点分别也没有么?”   文束工经过细心观察,最后发觉二女果然不是同一个人,性格、口音、衣饰之差别固不必说,就是容貌方面,也有极细微的不同之处,素衣仙女上官兰肌肤较为白皙,而这位万花公主则双眉略浓,两道梨窝也较上官兰略深,不过,如非十分留意,这几处小地方是很容易便会忽略过去的。   现在既知道此女并非素衣仙女上官兰之化身,文束玉的观感便不同了。首先,他没有理由对此女不满。其次,他颇想摸清此女之来历。此女既非中原人氏,怎会住来神女峰?怎会被人喊做公主?同时,对方年纪并不大,她什么时候见过他父亲断肠萧?为什么却对断肠萧没有丝毫敬意?   文束玉知道对方先前之计划不过要在他身上套问金谷秘密,现在他也有他的打算,乐得将计就计,大家斗斗法,且看谁先达到目的。   文束工心存此想,立即改容回答道:“是的,在下适才的确将公主误为飞花掌门下那位上官女侠,一时走眼,尚清公主勿怪,至于公主与那位上官女侠在容貌方面的比较,据在下之看法,觉得两位均赋天人之美,大体上轩轾难分,只是那位上官女侠气质较为柔驯,而公主则在娇窍中另具一股不让须眉之气。   文束玉这番品评,可说全是实情,万花公主听了也很顺耳,她不待文束玉说完就转过脸去向百穴幻狐问道:“鲁大叔,是这样的么?”   百穴幻抓点点头道:“老朽虽然没有见过那位素衣仙女,但照传言推测,这位文老弟说的大致应该不错。”   万花公主更高兴了,回头向四婢吩咐道:“丫头们摆酒去!”   百穴幻狐眼皮一阵眨动,忽然向万花公主躬身道:“假如公主没有其他交代,老朽准备暂且告辞,公主如欲相召,仍照老方法联络可也!”   文束玉大急,心想:你老贼带着我那部秘芨,这一去,将来还到哪里找人?   文束玉趁万花公主未及答言之前,抢着向万花公主笑了笑说道:“这位鲁前辈最好请公主留下。”   万花公主转过脸来道:“文少快有差遣么?”   文束玉摇摇头道:“不敢当,在下意思是说,这次我们本是取道前往金谷,都为了江湖阅历不够,方才遭上歹人暗算,假如我们明天继续上路时有位大叔同行照顾,岂不安全得多?”   万花公主听了忙向百穴幻狐点头道:“那么大叔就住下吧!”   百穴幻狐一听文束玉要去金谷,自然不想再走了。横竖他面目已改,也不愁文束玉认出他是谁,当下躬身应得一声是,重新坐下。   不一会,丫环回报酒席已整,万花公主起身邀文束玉前行,却没有向百穴幻狐打招呼,可见百穴幻狐在这座万花宫虽被称为大叔,身份却与婢仆无异,文束玉身处客位,自然不便有所表示。   文束玉和万花公主在四婢护拥下向后厅走来,心中一直担忧百穴幻狐会不会不辞而别。   于是转向万花公主笑着道:“怎么不请那位鲁大叔一同入席?”   万花公主皱眉道:“碍于主仆身份有别,如果同列一席,可能彼此都不习惯,能够避免自以免去的好。”   文束玉接着道:“当着外人不给他一点颜面,老儿一气之下,走了怎办?”   万花公主笑道:“他不会走的,就是想走也没有那么容易。”   文束玉惑然笑道:“为什么?”   万花公主笑道:“小妹这座万花宫是有名的‘进门容易出门难’!平常,谁都可以走人禁地,但如果要想离开,就得持有本宫之万花今才行,除了本宫,任何人没有例外!”   文束玉接着道:“硬闯呢?”   万花公主微微一笑道:“硬闯么?十三奇中人物亲身来试还差不多,别看我那些丫头们一个个弱不禁风,中原一流高手之中大概还没有几人能跟她们一对一,也许本宫说得稍微夸张了点,不过,实情大概也不会离谱太远。”   文束玉听得暗暗惊心,他看出这位万花公主不是一名性喜浮夸的女子,至此不禁宽心大放,心中一动,又问道:“公主对十三奇是不是都很熟悉?”   万花公主含笑点头道:“是的,都很熟悉,不过一个也没有见过!”   文束玉诧异了,心想:既然十三奇你连一个也没有见过,那么刚才当百穴幻狐说及我是断肠萧之子时,你凭什么也点头说什么“是的”“很像”呢?   但是,这是他在伪装昏迷时所窃听得来的.自然无法据以责问,当下只有顺着对方语气道:“公主这话不是太费解了?”   万花公主眼光一扫,忽然笑着道:“那么你就先随我来了却这条谜题也好,哪儿,请进!”   万花公主现在指的是一间书房模样的厢房,文柬玉依言领先跨入,万花公主跟着走进来,一面吩咐其中一婢道:“小剑,去取那幅挂图来!”   叫小剑的女婢立即登楼取下一卷画轴。绳子挂上壁钉,木轴碌碌滚展,图面打开,赫然出现三幅人像。   这三幅人像中,文束玉认得两个,当中是自己的父亲,右首是鬼爪抓魂,左首则是个满脸横肉的大胡子,面目极为陌生,文束玉不禁暗忖:我父亲怎么跟这么二帅给画在一起?   只见万花公主指着画像笑道:“中间这位是令尊,大概不会错吧?”   文束玉只好点点头道:“是的……”   万花公主接着笑道:“家父说:到中原来,须对这三位多加认识,第一位便是令尊,请少侠不要见怪,家父的告诫是:十三奇之中就数此人难惹,能交则交,否则最好敬鬼神而远之,以求太平。”   文束玉勉强笑了笑道:“这评语并不太坏呀!”   万花公主笑道:“当然了,假如评得太坏我又哪里真的敢在你面前说出来!”   文束五指着鬼爪抓魂道:“这一位呢?”   万花公主笑道:“这一位么?家父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十三奇中标准的捣蛋鬼,假如自忖不是此人对手,遇上时最好多说几句好话。”   文束玉笑了笑道:“中肯之至!”   乃又指着左首那个大胡子道:“这位呢?”   万花公主敛起笑容皱眉道:“至于这位血屠夫,家父说,此人寡情绝义,血腥满手,只认拳头不认人,遇上这位煞星时最好心肠一横,快打快,来个先下手为强!”   文束玉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快刀和恶客的师父:血屠夫包斧。   文束玉点点头,接着问道:“还有呢?十三奇除去这三位,另外九位有没有画出来?”   万花公主道:“有是有,不过小妹没有带出来,那九位之生平已由家父详说清楚,小妹将他们的相貌也记得很深刻,带不带图都是一样。”   文束玉乘机问道:“那么公主来这儿并没有多久了!“万花公主屈指算了一下道:“也快三年了。”   文束玉紧接下去道:“令尊如何称呼?”   万花公主微讶道:“什么?我已说出我姓欧阳,生长西康,就凭这两句话,你这位断肠萧之子居然还不能想出家父是谁?”   文束玉暗叹道:可惜夏红云不在,换了那妮子也许早就知道了。   文束玉为了不愿在这名关外公主面前示弱,当下故意皱紧眉头显得很难出口地期期说道:“然据家父说……”   万花公主缓缓点头道:“晤,这也难怪,中原武林道上,可能人人怀疑家父业已物故,而事实上大家根本不了解家父当年之所以……”   万花公主似乎有所顾忌,说至此处,忽然改口道:“也许酒菜都快冷了,我们走吧。”   文束玉知道,这位万花公主之父,当年在武林中必属风云人物之一;同时,对方最后未竟之言也定然包含着一件重大的秘密,一名边陲怪杰伪传已死,且于若干年后派遣其幼女远来中原,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呢?   虽然到目前为止,文束玉尚未弄清对方之真正来历,但是,文束玉对这一点并不在意,他想,他将来离开这儿,只要再遇上夏红云或鬼爪抓魂这些人之中任何一位,都不难马上打听出来,现在,最要紧的倒是如何取回百穴老狐身上那部秘芨,以及如何设法于取回秘芨后尽速离开此地。   酒席设在后院一间书房中,酒菜之精美,自是不消说得。书房外面是座花园,值此浓春之晨,园中百花竞艳,房中有美在座,照理说,人生之乐,至此亦足云庶几乎矣!然而,文束玉因心悬秘芨,以及夏红云之去向,总有点神思不属,一言一笑,全出勉强。   但是,那位万花公主表现得却完全相反。   她似乎自从人主这座万花宫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接待到像文束玉这样的浊世佳客,劝酒进菜,殷勤而大方,全无半点儿儿女忸怩之态。文束玉虽已习见于五月花夏红云之爽朗豪放,这时仍不禁为这位万花公主之洒脱一如男子而暗暗倾心。他想:像这等奇女子如因百穴幻狐之长期染薰而走上邪魔外道,未免令人惋惜。   文束玉正思忖间,忽然瞥及先前那名剑婢双手放在背后,在书斋外边趑趄傻笑,另外一婢则在剑婢身后掩口笑推不已,万花公主回过头去笑喝道:“你们两个丫头在闹什么?”   剑婢吃吃笑道:“诗丫头要婢子来向公主请教一句古诗的出典。”   文束玉因而知道那个在后面用手推人的女婢,原来就是“剑护诗屏”四婢中的诗婢。   万花公主皱眉道:“你们这些丫头取闹也不选择时候,怎么凑着这会儿来问这些玩意儿?”   剑婢笑道:“诗丫头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万一公主也不清楚,还可以趁便向这位文少侠讨教一番……”   文束玉恍然省悟,原来是问难的来了。   万花公主显亦料透两婢心意,她大概也想借此衡量一下文束玉在文事方面的成就,当即故意沉下脸来道:“真是胡来,连一点礼教没有——拿过来呀!”   剑婢在诗婢推送下进屋内,自背后递上一卷线装诗册,指着一句以朱笔圈起的诗句轻笑道:“‘轻衫衬条脱’——诗丫头她说不知道‘条脱’为何物?”   万花公主沉吟道:“条脱……”   文束玉不期然用手一指万花公主腕间那副玉镯道:“即此物也!”   诗婢掩口笑道:“公主,婢子说得怎么样?您看人家少侠博学到什么程度,竟连我们女孩子身上的饰物,他都能样样清楚它们的别名古称,别的就更不用说了。”   文束玉脸孔微红,连忙分辨道:“不,我也是书上看来的,因为这里面有个令人感慨的故事。”   万花公主与两婢均是一怔道:“什么故事?”   文束玉正待开口之际,前面钟楼上忽然响起一串细碎的风铃声,万花公主愕然道:“有人闯山?”   剑诗两婢同时变色道:“待婢子出去看看是什么人斗胆,居然敢在大白天闯来万花宫,简直是活腻了!”   万花公主摆手止住道:“用不着!”   万花公主说着,转向文束玉道:“文少侠,我们一起到前面花楼上去瞧瞧怎么样?”   文束玉也觉得有点奇怪,寻常武林人物没有轻易来此的理由,如属知名之士,当该清楚这儿主人的身份,现在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文束玉边忖着,一面离座起身道:“好的——”   万花公主与文束玉并肩前行,剑护诗屏四婢跟在后面,穿越两道园门,一行来到前院一座高耸人云的钟楼下面。这时前后已悄然涌出数十名劲装少女,一个个均与剑护诗屏四婢年纪相仿佛,姿色秀丽,眉含英气,众女现身后,自动于钟楼两边排成一道待命阵式,人人手按剑柄,目注万花公主,没有分毫惊惶,不闻一丝哗杂之声。   万花公主扭头吩咐道:“诗剑两个丫头随本宫升楼,屏护两丫头带这些妮子们退人两厢,外面尚有松竹梅三个丫头分守三关,来人如非十三奇中列名人物,大概有松竹梅三个丫头也就够了,别弄得这般严重叫人家客人看着笑话……”   那位百穴幻狐也于这时自一间厢房走出,朝这边遥遥抱拳道:“小老儿这厢候命!“万花公主头一点道:“曹叔一同上楼来吧!”   万花公主说着,回身朝文束玉打个招呼,罗袖一拂,娇躯平拔而起,人贴楼身,冉冉而上,姿式飘逸而美妙。   文束玉看得既惊且佩,这份轻功,尚是他行走江湖以来第一次看到,就凭这一手,也就尽够说明那位百穴幻狐为什么会对这位万花公主唯命是从的了。   接着上去的,是剑诗两婢,两婢之身法虽比她们的公主差得甚远,但已不比他文束玉逊色多少。   文束玉一提气,紧随二婢之后腾身而上,这是他第一次在轻功方面卖出全部气力,结果还算差强人意,他在两婢之后起步,却能与两婢同时升达高足二十余丈的钟楼之顶,不过,他于落定后偶一回头,目光所及,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位百穴幻狐不知于什么时候也已循踪升上,他距两婢仅一步之差,而他记得清清楚楚,在他起步时,百穴幻狐尚在他身后七八步开外,由此看来,他目前这一身成就,在一般武林人物中虽算高手,但如欲跟真正一流名家相较,他似乎还得痛下苦功才行,在文束玉,今日这份警惕之心,说来未尝不是一份可贵的收获。   万花公主站在钟鼓两座悬架之间,极目凝望前山峰下,喃喃道:“看样子,又给家父他老人家料中了……”   文束玉移步走去万花公主身边,循着万花公主的视线望出去,迤逦而上的峰坡上,这时正如星丸浪掷般窜跃着两条青色身形,长达十数里的回旋峰坡上计有三座灰色堡垒,此刻那二条青色身形已越过其中的二座,而距第三座业已不足三十丈远近,三座灰色堡垒上这时均插手屹立着一名风衣飘拂身材窈窕的佩剑少女。三女大概便是万花公主口中的“松竹梅”三婢。看样子,来人虽然未将松竹梅三婢看在眼中,松竹梅三婢也似乎未有拦阻之意,三女屹立注目,好像只是在采取监视。   文束玉忽然忆及万花公主先前已经说过,这座万花宫是“进门容易出门难”,不论来人目的何在,在上山时将不会有甚阻碍,但是,等会儿想再走回头路,那就要看来人的真本事了!   文束五轻声问道:“公主是预知这二人要来?抑或已认出来者为谁?”   万花公主点点头,冷笑道:“都可以说。”   万花公主说着,突然转过脸来道:“文少侠认为‘外患’可怕,还是‘内忧’可怕?”   文束玉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仍认真回答道:“兵家最忌的便是出兵后有‘内顾之忧’,故云:先安内,方足以言攘外。准此而论,自以‘内忧’较‘外患’为严重。”   万花公主轻轻一叹,点头道:“少侠说对了。”   文束玉一惊,脱口道:“难道——”   他意思本来要说难道来的这二人竟是你们自家人不成?但是,他总觉得这样说未免太唐突,是以话到口边,倏而咽住。   公主又叹了口气道:“没有什么,我们下去迎接这两位贵客吧!“百穴幻狐这时注目自语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天绝七客中的‘刁剑客”古若愚、‘痴剑客’常日梦,这两个家伙无缘无故来这里干什么?”   文束玉一楞,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遇见那位什么多疑剑客吴少安之后,他已从夏红云口中得悉天绝七客中的另外六客分别为:“驼剑客’宋龙峰、“郝剑客”钟独平、“谎剑客”言铮然、“癫剑客”希明远、“刁剑客”古若愚、“痴剑客”常日梦。   夏红云曾说;天绝七客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而其中最可恶的,则是谎、刁两客!   前者口中,从无一口真话,甚至连自己的老婆儿子都要骗;后者则是揩油专家,以占别人便宜为能事,哪怕是他亲生老子也不例外!   所以,现在文束玉一听到来的竟是天绝七客中刁痴二客,文束玉迷惑了!   文束玉并非像百穴幻狐那样奇怪刁、痴两客为什么会跑来这里,而是在于万花公主前此曾问过他这么一句话:“文少侠认为‘外患’可怕?还是‘内忧’可怕?”   很明显的,在万花公主而言,刁、痴两客似乎并不是“外人”!令人迷惑的地方便在这里了!万花公主与天绝七客之间会有什么渊源存在?   万花公主在这时已率先纵身下楼,文束玉虽然纳罕,暂时也只好闷在肚里。花楼上除了原先值班的那两名少女,余者如百穴幻狐、剑婢、诗婢,以及文束玉等人。当下先后继万花公主之后自花楼跃落。   万花公主下楼后,脸色显得很不愉快,板着面孔,一挥手一声不响地领着两队少女向宫外走去。   文束玉和百穴幻狐也在行列之中,这时文束玉又在回味着万花公主先前在楼上的另一句话:“看样子,又给家父他老人家料中了……”   料中什么呢?料中天绝七客中的刁、痴两客迟早会赶来这座万花宫么?   不过,这又有什么严重之处?他们这对父女,女儿号称“公主”,老子自是非“皇”即“帝”,他们父女既然连在中原武林道上有着泰山北斗之征的五行十三奇都不放心上,那么区区天绝七客中的刁、痴二客能算什么?   由于种种的谜团之不可解,文束玉不禁对这次刁、痴二客之不速而至感到莫大兴趣,他倒要看刁、痴为什么而来?以及万花公主将如何应付。   万花公主率众出宫下阶,不大一会,刁、痴二客联袂出现。   来的这二位天绝门下,年纪约在三十七八左右:二人衣着同色,青布劲装,腰悬长剑。   一个是同字脸,面白无髭,两眼圆圆大大的,因为黑珠多,白仁少,以致眼神便透着不怎么灵活。另一个则恰恰相反,芋头脸,上圆下尖,落腮胡浓浓密密的将一张嘴巴全给这没了,一双三角眼,眸珠只有绿豆大小,但却滚东溜西的灵活异常。单看二人之生相,已不难知道他们之中谁是“刁剑客”谁是“痴剑客”了!   刁、痴二客现身之后,一个箭步,双双落在万花公主迎面丈五之处,刁剑客首先抱拳堆笑道:“直到日前,方才听人说起痴剑客接着抱拳道:“老五说的全是真话。”   文束玉瞥及剑诗护屏四婢均在掩口而笑,实则也难怪,刁剑客一开口,便令人有着浮滑之感,而这位痴剑客人如其名,说话时两眼发直,一脸傻气,痴骏神态表露无遗。但是,万花公主脸上却不见丝毫笑容,只见她冷漠地望着刁、痴二客,既不还礼,亦不答腔,那神情似在表示:本宫在听着,还有什么要说的,不妨再说下去,本宫绝不打扰就是了!   这真是个非常奇妙的场面,双方之间,不像亲人,也不像仇人。做主人的,面对来客,既不表示欢迎,亦无明显之憎恶表现;而二名来客,话是亮开了,但是,话中一点内容也没有……   痴剑客像个严肃的作证者,在说完那句“老五说的全是真话”之后,立即垂下手臂,恢复原先站立的姿势,脸上依然一点表情也没有。   刁剑客干咳了一声,耸耸肩肿,扭转脸孔面向痴剑客道:“老六,你看,一转眼喜妹都这么大了,我们兄弟怎得不老,唉唉,人生在世,细想起来……”   文束玉听得一呆,“喜妹”?!“喜”字,可能是这位万花公主的芳号,但是,二客呼万花公主为“妹”应作何解?   文束玉悄悄转脸朝万花公主望去,万花公主静立如故,似对刁剑客那声喜妹一点也不感觉唐突。   痴剑客点点头,品评似的认真地说道:“是的,光阴过得真是快,昨天刚过去今天就来了,今天一过去,明天跟着又到,人说黄毛丫头十八变,托天之幸,喜妹总算没有变丑,不过,这都是闲话,与咱们今天来此之……”   刁剑客似怕痴剑容再说下去,连忙大声接口道:“是的,是的,与咱们今天来迟无关,咱们早就该来了,咳,咳,咳。”   这位刁剑客口齿真个伶俐,“此”与“迟”,一音之差,竟给他一语轻轻带过,居然不着斧痕。   不过,万花公主也非善与之辈,这种小花样糊糊别人还可以,想在她面前来这一套显然还行不通。   终于,万花公主开口了,她向痴剑客注视着问道:“六哥,你说,你跟五哥今天来此目的何在?”   痴剑客转向刁剑客埋怨道:“你听,喜妹还是听出来了!”   文束玉摇摇头,暗叹道:刁剑客我看也是徒有刁名,他如稍稍聪明点,就不该与这么一位宝贝师弟走在一起!   同时,使文束玉感到意外的,万花公主竟称呼二客为“五哥”“六哥”?天绝门下只有“七客”,最末一个是多疑剑客吴少安,万花公主既非七客之师妹,这种称呼从何而来?   刁剑客似乎也感到气急,但是,他比别人更清楚,此乃这位师弟之天性,气死也是枉然。现在,刁剑容再不肯让痴剑客有发言的机会了,他这时抢着向万花公主回答道:“愚兄二人今天来此并无其他目的,不过,咳咳,不过是听说喜妹住在这里,顺便赶来看望看望而已。”   万花公主冷冷地道:“除此而外呢?”   刁剑客忙道:“除此而外,噢,没有了!没有了!”   万花公主接口道:“那么,谢谢二位了,小妹很好,二位大哥都已看到,既然别无他事,二位大哥要不要进去坐坐?”   最后二句话,可说是标准的逐客令。   万花公主说着,身躯半转,但两眼仍然望在刁剑客脸上,意思如同:“有话不妨快说,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刁剑客急忙踏出一步道:“咱们理应——”   万花公主冷冷截口道:“用不着了!”   刁剑客口中的“理应”是“理应如何”?万花公主回说“用不着”又是“什么用不着”?文束玉一点也不懂。   文束玉望向百穴幻狐,百穴幻狐神情闲闲然,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百穴幻狐,似乎自始至终就没有留意二客与万花公主之间的对答。文束玉无奈,只好耐心静候底下之发展,于是,他将眼光重新移去刁剑客脸上。   刁剑客一双绿豆眼转了转,期期问道:“用不着?喜妹这意思是说大师伯他老人家没有住来这里,还是……他老人家业如传闻所说……“万花公主沉脸道:“装什么迷糊?先父如仍在世,他老人家会放心我欧阳喜一人住在此地么?”   现在,文束玉全弄明白了!   万花公主与天绝七客是叔伯师兄妹!换句话说,万花公主的父亲和七客之师天绝掌是同门师兄弟,前者是师兄,后者是师弟。   不过,万花公主现在回答二客的话,显然是在扯谎,因为文束玉前此曾于万花公主口中得悉,她,万花公主的父亲事实上仍活得好好的,文束玉有点奇怪,这位堂师妹为何要骗她这二位堂师兄呢?   难道上一代的两位师兄一直不怎么和睦不成?   不,恐怕尚不止于不和睦,万花公主先前那句“外患内忧”定非无的放矢,如果加以进一步武断点推测,万花公主父亲当年之“死讯”,可能即系针对本门所伪发也不一定。   初步谜团已获解答,不过,更大的一个谜团却接着产生:万花公主父女与七绝师徒之间究竟有何种微妙关系?是否仅属同门之私人恩怨?抑或连带地关系着整个武林?   在听说自己那位大师伯确已不在人世之后,刁、痴二客之喜悦是明显的;尤其那位痴剑客,这时竟深深吁了一口气道:“我老常算是白紧张一场!”   痴剑客这句话又是“一身病”。但是,刁剑客这会儿,似乎已不忌讳这些了。刁剑客这时一双绿豆眼滚闪不停,显然正在转着什么歪念头。而万花公主在扯过通天大谎之后,也开始演戏了。   她谎骗刁、痴二客,原是有计划的行动,而刁、痴二客之反应,自然也在她预见之中,然而,她这时却故意装出既惊且怒的神气向刁、痴二客叱问道:“难道你们竟敢——”   刁剑客绿豆眼一眨,笑吟吟的又向前跨出一步道:“喜妹千万别往坏处想,大师伯跟我们师父之间纵然有过不愉快,那也是他们上一代的事,如今,二位老人家都已弃世,我们小一辈的理应重新团结,再振师门往日之声威才对,喜妹,你说是么?”   万花公主霎着眼睛道:“天绝门下有七客,天毒门下只留弱女子一个,小妹那还够什么资格和七位大哥团结!”   文束玉不禁暗吃一惊,他以前在双狮镖局时,偶尔听那些镖师们论及以前武林中几名魔头,没有听到什么黑水双冠,也没有听到什么九鼠、一狐和七客,甚至连天绝掌都没有听到过,但是“天毒大帝”四个字,却隐约间仿佛人过耳,这位万花公主的父亲难道就是那位什么“天毒大帝”不成?   刁剑客满脸奸笑,这时连忙接口道:“喜妹好说,古人云:‘兵在精而不在多’。单人多又有什么用?大师伯一套‘如意剑法’,喜妹只须拿出三四成来,也就够我们这边七兄弟望洋兴叹的了。”   刁剑客说这些话时,两眼不停地在万花公主脸上打转,文束玉心中渐渐有数了,天绝七客可能是在打这套如意剑法的主意。不过,文束玉仍然有点不明白的是,彼此既然源出一脉,怎么武功却有分别?   还有天绝掌应以掌法见长,乃属理所当然之事,可是,教出七个徒弟,却一致号为剑客,不亦矛盾之至?   只见万花公主咦了一声道:“如意剑法归师叔不是也会么?”   文束玉暗暗点头,心想:“这才合理……”   可是,刁剑客却苦笑着道:“提起这个,我们七兄弟愧都愧死了,我们进门时,师父问我们想习剑还是习掌,我们因羡慕大师伯那时在武林以一套如意剑法走遍天下无敌手,便都毫不迟疑的一致要求习剑,直到习成之后,方才发觉铸成大错,只七师弟一个人乖巧,习剑之余,还兼习了师父那套掌法。”   万花公主似乎有点听不懂,眨眼道:“错……在哪里?”   刁剑客将信将疑道:“喜妹真的不知道?”   万花公主佯嗔道:“谁骗你了?”   刁剑客满以为欺诈是成人的事,一点也没防到对面这天真的小师妹会将谎言编得如此地“真切”,当下竟真的说了出来道:“你师叔教我们七师兄弟武功之方式,正如师祖当年传授大师伯和我们师父的方式完全一样:‘剑掌任择其一’!当年,大师伯选‘剑’,我们师父选‘掌’,剑是‘如意剑’,掌是‘四绝掌’。所不同的,上一代两位老人家都得到师祖传真,虽然剑掌是二种完全不同的武功,但二人之成就却无法轩轾,因为当时师祖在剑与掌两方面之造诣是相等的……”   万花公主插口道:“不对呀!”   刁剑客忙道:“喜妹听我说下去——当时,师祖曾训诫师伯和家师,吩咐二人在他老人死后武学不许交流,师祖之意,二兄弟各擅一绝,可以分霸一方,如果剑掌交流,不得其法的话,双方或许会生猜忌之心,以为对方学了自己的全部而只教自己一部分,事情就多了。   可是,师祖一死,两兄弟仍然交换了彼此的武学,结果,果如师祖所预料!“万花公主变色道:“结果归师叔以为家父未将如意剑法全部传给他?”   刁剑客干咳了一下苦笑道:“不然两位老人家……”   万花公主沉脸道:“就算家父留了几手,但是,谁又能证明你们师父所交出的是一套完整的四绝掌法呢?”   刁剑客叹了口气道:“问题便在这种地方了,也许二人都没有诚意,也许二人限于天赋,因学无所成而生误会,都怪二位老人家不听师祖遗训……”   万花公主注目截口道:“现在五哥有何打算?”   刁剑客精神一振,整了整脸色,显得异常诚恳地道:“错误发生在上一代,我们这一代必须加以纠正,咳,愚兄意思就是说,我们七弟手上有师父的掌经,拟请师妹也将大师伯的剑谱拿出来,让咱们师兄妹八人,合二支还归一脉,甚至可由喜妹出任掌门之职……”   文束玉心想:说得真是又亲热又好听!不过,文束玉一点也不担心,他知道这位万花公主说什么也不会上这种洋当的。   果然,万花公主问道:“七哥在哪里?”   刁剑客忙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大概不日可到。”   万花公主平静地道:“那么就等七哥拿出掌经之后再谈如何?”   刁剑客连声应道:“当然!当然!”   不过,刁剑客口中这样说着,一双绿豆眼却在转个不停。他比谁都清楚,就是找到多疑剑客,后者也没有拿出那套四绝掌法之可能,要交换,他多疑剑客自会进行,他为什么傻到要带上六个师兄坐享其成?   所以,刁剑客这不过是在拖时间,老实说,他现在只顾忌着两件事:第一,这位师妹如意剑法上有几成火候?他是不是这位堂师妹的对手?第二,堂师妹身边那一老一少是何许人?尤其那位蓝衣少年,目如晓星,英华鉴人,模样极像传闻中的断肠萧,如此子即为断肠萧文公达之子,动起手来,势必又多一号劲敌。设非有着这二层顾忌,以他与痴剑客适才上山那种如奔火场的来势,可能早就拔剑闯宫,强行搜夺了。   痴剑客好久没有说话,似乎有点憋得难受,这时自以为聪明的朝刁剑客眼色一丢,大声说道:“‘心慌不能喝热粥,跑马不能看三国’;五哥,你懂吗?咱们进去坐坐!”   刁剑客虽然以刁知名,但在听得这种透明的聪明话之后,竟也止不住脸孔大红,转身皱眉道:“老六,你能不能……”   万花公主身后的护屏二婢却于这时卟哧一声双双笑将出来,于是气氛随之一变,大家都知道马虎已无法再推下去了!   万花公主冷冷一笑道:“两位师兄还等什么呢?”   这种话痴剑客听了还不怎样,刁剑客则显得窘迫异常,当下由后者硬起头皮干咳着赔笑道:“喜妹千万不可这样说话,今天,愚兄跟老六来,说起来也是一片好意,因为……咳咳……依我们七兄弟之猜想,当年可能是家师误会了师怕他老人家也不一定,所以……咳咳……为澄清此一误会起见,愚兄跟老六觉得,喜妹最好将大师怕他老人家那部如意剑法交出来……”   痴剑客点点头道:“是的,老五这番话我老六完全同意!“万花公主淡淡接口道:“说出来两位师兄也许要失望,小妹从小便对武功不生兴趣,尤其厌烦什么刀呀剑的,同时,最主要的便是你们大师伯在去世时,根本就没有什么拳经剑谱一类东西留下来……”   刁剑客嘿了一声,显有不信之意。   万花公主视如不见,顿了顿,转身指向剑护诗屏四婢继续说道:“倒是这四个丫头,她们都跟家父学得不少东西,两位师兄如想研究那套如意剑法,看来只有找这些丫头们想法子了。”   刁剑客迟疑地朝四婢抱拳道:“四位大姊……”   剑婢抢着回答道:“是的,剑法方面,我们几个丫头的确要较我们公主稍微高明几分,不过,我们几个丫头由于天资有限,虽经老主人悉心传授,却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如叫我们在印证时一招一式的使出来,固然可以,若要叫我们以其他方式表达,那就不是我们几个丫头所能办得到的了!”   刁剑客连忙接着道:“一样,一样!”   剑婢转脸望向万花公主,万花公主点点头;于是,剑婢越列而出,笑向刁、痴二客道:   “由哪一位出手赐教?”   刁剑客迟疑了一下,转向痴剑客道:“老六,由你出去怎么样?”   痴剑客滞钝地转动着那双无光的眼珠,没有立即表示可否,刁剑客乃又加以解释道:   “因为,咳,你老六手底下比较稳实些,不过,咳咳,谁出去可说都是一样,如果你老六害怕,由愚兄出去也不妨。”   痴剑客经此一激,不禁奋然大叫道:“害怕?笑话!”   刁剑客连忙恭维道:“那当然,咳——”   痴剑客唰的一声拔出腰间宝剑,大踏步向前走出。   剑婢微微一笑,也自背后摘下一支奇形宝剑,剑婢的那支宝剑一亮出来,刁、痴两客以及文束玉,均不禁目光一直。   你道为什么?原来剑婢此刻手上那支宝剑,一般说来与通常宝剑无甚差异,就只靠近剑尖三寸处,忽于剑身上有若鹅颈般弯起一道小钢钩,钩上生出一朵铜铸如意花,这样一来,这支宝剑不但有着一般宝剑的削、劈、砍、刺之利,且同时多出了磕。打、勾、带等锤戟棍拐的招式,而它的形状,乍看上去也像极一支长柄如意。   看到这支奇形宝剑,刁剑客于震讶之余,心中不由得冷笑不置。他想:哼,怪不得上一代的师兄弟两个要势同水火,就拿这种如意剑来说吧,在这以前,有谁见过?依此类推,若云“天毒”没有欺瞒“天绝”之处,其谁能信?   不过,如此一来,反倒增加刁剑客对万花主婢之信任程度,他觉得她们主婢如果是有心机的话,第一个这种如意秘剑就不会暴露出来。   只有一个文束玉,这时却突然生出另外一种感触,他暗忖道:“这种节外生枝的‘如意剑’,要一旦碰上金谷中那支铸有七道缺口的‘解语剑’,岂不正好遇上对头克星?”   痴剑客呆得一呆,以剑尖指着那支如意剑喝问道:“这算啥玩艺儿?”   剑婢嘻嘻一笑道:“婢子不是早说过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婢子只知剑上多出一朵花,至于为什么要有这朵花,以及它有什么功用,抱歉得很,那恐怕只有动上手才能知道了!”   痴剑客哼了一声道:“动就动吧!“   说着,长剑一抢,划起一道虹影,光华闪烁地向剑婢连人带剑旋罩而上。   文束五暗暗点头。别看这位痴剑客神情痴骏,出手却极灵活而泼辣。文束五真有点担心剑婢会不会是这位天绝剑的对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痴剑客那道凌厉剑气即将近身之际,只见剑婢手中如意剑一探一擦虹影立敛,但听格达一声,痴剑客那支长剑已被剑婢那支如意剑牢牢勾住!在此情形下,双方要分胜负,便端着各人之内功根底如何了。然而,剑婢不知道是自忖内力不敌,抑或另有其他用意,双剑刚刚缠上,却将玉腕一振,又将痴剑客那支宝剑一下抖脱!   刁剑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痴剑客却有点老羞成怒,大喝一声:“丫头,再接一招试试!”   长剑一抖,洒出一片剑花,仿佛缤纷落英于汹涌湍流中泛滥奔泻,浩浩然向剑婢淹卷过去。   万花公主看得眉峰微微一皱,刁剑客脱口急呼道:“老六!”   很显然,痴剑客已然上火,竟然突施煞招,想将剑婢一举毙于剑下,刁剑客当然不愿痴剑客这样做。   可是,痴剑客出手太快,刁剑客喊亦枉然。   当事之剑婢也似乎没有想到眼前这名混沌沌的痴剑客会有如此凶猛,哎哟一声娇呼,一个踉跄,全身向后挫倒,左手单掌撑地,右手如意剑蛇信般以扫膛腿的招式向前扫出。   痴剑客剑光打闪,人自剑婢头上疾翻而过,然后,一声闷哼,全身凌空摔落。   剑婢一跃而起,以脚尖踢开身前那两条砍自痴剑客身上的断腿,抱剑向万花公主福了一福道:“婢子该死,不过,公主看到的——”   万花公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转望去血泊中的痴剑客,痴剑客双腿系齐股而断,这时早因流血过多而气绝。   万花公主朝痴剑客尸身望了一眼之后,又转过脸去望向刁剑客道:“轮到五哥啦。”   刁剑客脸色异常难看,万花公主和他说话,他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眼皮一阵眨动,忽然身躯一转,发狂似的向峰下飞奔而去。   万花公主手一扬,后面钟楼上立即响起“当当”“当当”,一阵两短相连的警讯,再看峰下,守望在三座灰色堡垒上的松。竹、梅三婢在听得钟声后,均自背上撤出一支奇形宝剑飘身跃落,横剑当道。   万花公主回身朝文束玉点点头道:“我们进去吧。”   文束玉指着峰下道:“不等——”   万花公主拦着摇头道:“用不着了,三个丫头随便哪一个也能将他留下来,看不看都是一样。”   回到宫内,文束玉皱眉道:“公主今天将刁、痴二客废了,余下的驼、跛、谎、癞、疑等五客岂不更要与公主成仇?”   万花公主轻轻一叹道:“有什么办法?你饶了他们,他们一样饶不了你,天绝、天毒不并立,迟早也只能有一支生存下来万花公主说至此处,忽然笑了笑,接着道:“这是我们毒绝门的一笔糊涂帐,别去管它了,倒是文少侠刚才那段有关‘条脱’的故事没有说完,叫人听一半,留一半,搁在心中怪难受的。”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说来也没有什么——如所周知,唐代的温庭筠,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有名的才子,也知道他在科举方面不甚得意,一生中最大的官不过做到襄阳一名挂名巡官,但是,却很少人知道这位有‘温八叉’之名的才子,何以不能得志于当时的真正原因。”   万花公主忙问道:“什么原因?”   文束玉敛容叹了口气道:“一句话可以说完:‘锋芒太露’!”   万花公主怔然道:“这跟你要说的故事有什么关系?”   文束玉淡然一笑道:“关系大得很,我不妨再问一声,唐时有个‘学士归院’的故事,公主听说过没有?”   万花公主摇摇头,文束工接道:“是这样的:唐宣宗时,吴兴太守名叫令狐陶,此人系宪宗时中书舍人令狐楚之子,父子均为有唐一代知名之士。当令狐陶为吴兴太守时,时人均称其有宰辅之器,政声传至宣宗耳中,即召为知制诰。有一天,宣宗和他论政至半夜,回来时宣宗命御舆金莲华炬相送,翰林院诸官以为皇帝驾至,纷纷伏地相迎,不意喝道者所呼者,结果竟是‘学士归院’!”   万花公主不禁笑了起来道:“真威风!”   文束玉接道:“是呀,又有一天,宣宗赋诗得句有‘金步摇’一词,皇帝老儿对不出下联来,乃传命都中文士属对,结果由温八叉温庭筠以‘玉条脱’中选,宣宗大悦,差令狐陶予安以置,令狐陶私下问温庭筠道:‘老兄的玉条脱典出何处?温庭筠道:‘南华经。’接着加以讥道:‘学士名气不小,看的书好像并不多嘛!’好了,就这一句话,温庭筠的一生官运算是断送得干干净净,而这,便是温庭筠后来题季羽故里一诗中‘终知此恨难消尽,海读南华第二篇’之由来。”   万花公主不胜感慨道:“盛世,乱世,哪个朝代都一样,有才者恒骄,而骄者恒易遭忌,回头再看我们武林中的情形又何尝不是如此……”   二人说着闲话,转眼天色已黑。一宿无话。       第十三章 张冠李戴误中误     第二天,天一亮,万花公主略事拾缀,便和文束玉、百穴幻狐,以及诗剑二婢离开万花宫,走下神女峰,准备取道奔赴文束玉所提供的金谷所在。   万花公主为了路上行走方便起见,与诗剑二婢易钗而并,改穿了一身男装,不过,主婢三人虽然改变衣着,容貌却未更易,所以,只要遇上细心的人,对主婢三人之云英女儿身,依然不难一目了然。   文束玉现下之所以要将这一行人领去明知不是真正金谷所在的峨嵋九老洞,其目的只在他以为在那里也许可以碰到夏红云;假如到了九老洞仍旧不见夏红云踪影,那么,他想立刻掉头赶去长安。因为他和鬼爪抓魂今年五月端阳在长安居易楼的那个约会夏红云也知道,聪明如夏红云者,在四处找他不到的情形下,自然会想到赶去长安等他的。   现在,文束玉本来随时都可以凭武力从百穴幻孤身上夺回那部秘芨,不过,他怕因此会损害到万花公主的自尊心,所以一直在犹豫着。因为百穴幻狐改换面目,由“曹大叔”变成“鲁大叔”,万花公主也是共谋者之一,撕开老狐的假面目,就不啻揭穿万花公主当初的策划!虽然他可以向对方解释老狐的不忠和暴行,但是,他仍恐对方年纪太轻,一时之间可能受不了。   一行由巫峡搭上一条江船,五天之后抵达江津,万花公主因不耐水行缓慢,提议登岸改走旱路,于是,一行于江津登岸。依万花公主的意思,她预备跟文束玉共乘一辆马车,由百穴幻狐和诗剑二婢乘马护行,但文束玉深恐百穴幻狐趁机逸去,因而推说他对这一带风光颇为欣赏,想先骑马一路领略两天再说。   当天傍晚,一行进人永川城,歇在一间叫三元会馆的客栈里。   在分配房间时,文束玉觑便向那名剑婢低声笑道:“不知怎么的,我老是担心这位鲁大叔会来个不辞而别,剑姑娘,烦您跟诗姑娘悄悄招呼一声,请你们二位帮我留意着这位鲁大叔的行动好不好?”   剑婢点点头,同时轻笑着答道:“婢子们也有这种感觉,这位鲁大叔近来似乎与以往有些不一样,终日显得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过,文少侠请放心,这老儿跑不了的,只要我跟诗丫头稍微看得紧一点,老儿纵有通天之能,谅亦不易耍出什么花枪这一来,文束玉便算真的安心了。剑婢一剑削断那名痴剑客的双腿,他是亲眼看到的,百穴幻狐虽然狡猾,论武功,老狐却不一定会强过天绝七客,再加上一个身手不在剑婢之下的诗婢,三个看守一个自然不愁老狐开溜。   文束玉因看在离晚餐时间还早,便隔着窗子跟万花公主打了个招呼,然后一个人向栈外走去,想在城中随便走走,消散消散。   文束玉刚刚走出客栈大门,南面街头上忽然的的得得地奔来二匹健骑,因为街道不宽,文束玉身子一缩,让人店檐下,准备让二骑先过去再走,不意二骑近前,马上有人咦了一声,二骑竟然同时收缰停下。   文束玉抬头望去,看清马上二人面目后,不禁微微一呆。   马上二名骑者不是别人,正是芙蓉三徒除去五月花夏红云之外的那一对姊妹:双剑贵妃杨芬芬、冰姬白玉梅。   双剑贵妃于马上注视着文束玉问道:“这位是不是长安双狮镖局的文束玉文少侠?”   文束玉微微欠身道:“是的,文某人正是在下。”   双剑贵妃紧接着又问道:“据说我们那位三妹前些日子一直跟文少侠走在一起,有没有这回事?”   文来玉略感不安,连忙点头道:“是的——”   冰姬白玉梅冷冷截口道:“我们三妹刻下在哪里?”   这下可将文束玉难倒了,他该如何解释才好?   他仅从百穴老狐口中知道夏红云已被老狐释放,详细经过,他并不知道,因为他自己那时尚在昏迷之中。再者,他如果照实说了,两姊妹势必不会相信。   因为其间经过太复杂,一个解释不好,极易引起误会,反不若一语带过,先将这对姊妹打发了比较妥当。   于是,文束玉转向冰姬赔笑道:“是这样的,在参加金阳堡那场聚会之前,我们一直走在一起,金阳堡那场聚会结束,我们在走到云梦附近,令妹忽然声称她有要事,要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一下,于是,咳,于是我们便分了手……”   二姊妹听了,脸上均现出怀疑之色,文束玉只好赶紧接着说道:“我们分手之前,还在安陆见过鬼谷子胡其用胡老前辈,同时我们也跟鬼爪抓魂订有约会,约定今年端阳在长安居易楼聚齐文束玉这是无可奈何的一着,他想提出鬼谷子和鬼爪抓魂这两块名牌来用以加重他语气的真实性,果然,这一着收效了,双剑贵妃和冰姬二姊妹在听到鬼谷于和鬼爪抓魂两个名字之后,脸色均是一缓。   双剑贵妃点点头道:“这样说,我们——”   可是,天下竟有这等巧事,那名剑婢偏于这时赶了过来叫道:“文少侠,公主请您进去一下,说有事要跟您商量。”   剑婢说着,抬头忽然瞥及街心马背上的芙蓉双妹,不由得一咦住口,眨着眼皮在三人之间望过来又望过去,脸上布满疑讶神色。   文束玉很尴尬,他既不便向剑婢解释这对姊妹是什么人,又不便向芙蓉姊妹解释剑婢的身份,当下只好勉强向双剑贵妃和冰姬二姊妹拱拱手道:“就这样说了,端阳长安再见。”   语毕,也不待二姊妹再有表示,急急转身随着剑婢往栈中走来。   剑婢扭头疑地注目道:“刚才这二位……”   文束玉咳了一声道:“就是在下前次那位女伴的二位师姊,他们在向我打听她们师妹的下落,我只有告诉他们,我们已不幸失散……“剑婢睨了他一眼道:“都很美嘛!看来文少侠那位女伴更是出落不凡了!”   文束玉干笑着,无以为答。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文束玉回头一看,原来双剑贵妃和冰姬二姊妹跟进了这家客栈,二姊妹这时的脸色都很难看,文束玉一颗心不由得扑扑跳动起来。   当文束玉回过头去的这一刹那,只见冰姬冷笑道:“哼,公主!”   双剑贵妃也显得十分不快地道:“三丫头简直愈来愈不像话了!”   文束玉暗道一声糟糕,原来二姊妹竟误会剑婢口中的“公主”就是她们的“三丫头”,如果二姊妹以为她们的三丫头是在有意回避她们,就免不了要坚持“认人”,万花公主的脾气看来也好不到那里去,万一双方一言不合而起纠纷,届时对他如何个排解法?   一名店伙追了过来道:“二位女侠……”   冰姬回头叱道:“我们自己进去看房间,看中意了再通知你!”   店伙唯唯而退。于是,二姊妹继续紧跟在文束玉和剑婢身后向里院走来。   跨进里院,剑婢大声向厢房中喊道:“报告公主,文少侠请来啦!”   剑婢这丫头这样做的用心是很明显的,她不将文束玉直接领去万花公主房中,便是想万花公主亲自出来看看芙蓉二姊妹,将来好告诉她们的公主,文少侠以前的女友,就是这二名少女的三师妹,她这么一喊,万花公主碍于礼节,自然要亲身迎出来。   果然,万花公主笑吟吟的带着那名诗婢走出厢房,口中还在应答道:“文少侠回来了么?”   万花公主抬头看到文束玉身后的芙蓉二姊妹,不禁微微一怔,而双剑贵妃和冰姬二姊妹在看到万花公主之后,更是大感意外。   双剑贵妃脱口道:“什么,原来是——”   冰姬白玉梅嘲弄地接口道:“上官‘公主’,你好!”   芙蓉二姊妹竟然也将这位万花公主当成了素衣仙女上官兰!   万花公主似乎将这种误会看做很有趣的一件事,这时不但不加辩解,反而笑嘻嘻的招呼道:“两位大姊好。两位什么时候到的?要不要进来坐坐?”   文束玉为之啼笑皆非,连忙抢上一步向二姊妹说道:“她,她并不是……”   冰姬白玉梅白了他一眼道:“她是谁?她,她,怪肉麻的!”   冰姬已知她那位三妹在文束玉身上发生情感,现在见文束玉又跟另外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心中自然不是滋味了!   冰姬斥开了文束玉之后,又转向双剑贵妃道:“人家是公主身份,我们那个三丫头当然不足论匹,大姊,我们走!”   双剑贵妃似乎也因为这位飞花掌门下夺走自己师妹的情人而满腔忿懑,当下一声不响,转身便和冰姬向院外走去。   芙蓉二姊妹远去后,万花公主茫然望向文束王道:“这是怎么回事?本宫不过是开开玩笑,她们既是本宫那位幻身上官女侠的朋友,而且进门时也是有说有笑的,怎么忽然生起气来了?”   文束玉只好摊手一笑道:“公主问我,我又问谁?咳,平常只听人说,这对姊妹的脾气都很古怪,你看,她们刚才不是连我也给骂了?”   万花公主皱眉摇头,好像仍在迷惑不已。   文束王转话题问道:“公主何事相召?”   万花公主唤了一声道:“也没有什么,本宫偶然忆及家父另外一件吩咐,所以想问问文兄最近有没有听到有关‘天机道长’与‘七巧仙姑’这二位的消息,家父说,一旦打听得有关这二位的消息,就得马上着人回报,至于用意何在,小妹也不甚清楚。”   文束玉摇摇头道:“没有。”   万花公主道:“没有就算了,我们到前面去用饭吧。”   第二天,在隆昌往富顺的官道上,双剑贵妃和冰姬二姊妹正在策骑前行之际,迎面沙尘飞扬,突有一骑急驰而来。   冰姬眼尖,失声道:“看!大姐,那一身红衣服,来的莫非是三妹不成?”   双剑贵妃,举眸凝视,缓缓点头道:“很像。”   于是,二姐妹一左一右并肩挡于道中,官道宽仅丈许,来骑驰近,除非硬闯,只有紧急收缰一途。不消多大工夫,来骑已至十丈之内。   双剑贵妃惊呼道:“果然是三妹!”   马上的夏红云,披头散发,一身是灰,人伏马鞍上,鞭挥如雨,似乎没有发觉到前面路中有人。   冰姬大叫道:“嗨,云丫头,注意,我们在这里!”   冰姬的声音很高,马上的夏红云大概是听到了,只见她上身一直,双手后勒,马儿负痛又冲刺了五六丈,才并举着双蹄长嘶停下。   看清她们那位三师妹的面貌,二姊妹都呆了。   双剑贵妃喊得一声:“三丫头!”眼圈一红,热泪几乎夺眶滚落。   马上的夏红云,芳容憔悴,目光滞直,怔怔地望向这边道:“是的,二位女侠很面熟……”   冰姬大惊,惶然转向双剑贵妃道:“大姊,这,这丫头难道疯了不成?”   双剑贵妃未及有表示,迎面夏红云已然大喝一声,放马冲过来骂道:“果然就是你们这批妖精!”   左手马鞭一抢,右手扬手便是一把淬毒梅花针。   人马冲过来,一面大叫道:“快交出我那玉哥来!”   双剑贵妃和冰姬跟夏红云是同门师姊妹,当然知道她们师妹此刻这把毒针的厉害,好在三人同门习艺,都熟谙这种毒针的趋避之法,当下二姊妹不及分辩,双双一侧身,单足挂镫,整个藏在马腹之下,结果,二匹坐骑成了替死冤鬼,各中毒针无数,惨嘶倒地,霎眼化皮肉为脓血。   双剑贵妃和冰姬以为师妹既然神志丧失,可能还有第二把毒针打出,是以于窜离马尸之后,仍然不敢接近那位势如疯虎的师妹,没有想到夏红云发出毒针只是一种盲目举动,她人从两位师姊中间冲过,头也不回一下,继续呼叱向前:“快交出我那玉哥来,快……交出……我那……玉哥……,,呼声凄厉,渐去渐远,没有多久,人和马终于在沙尘中一齐消失不见。   双剑贵妃和冰姬失去坐骑,自然无法追赶。二姐妹回过身来,不禁相拥大哭。   二姊妹哭了一阵,冰姬拭泪道:“赶回去,大姐,不杀了那个负心汉,我白玉梅誓不为人!”   双剑贵妃正点着头,忽然神色一动道:“且慢,又有人来了!”   冰姬一怔道:“那么我们是不是先将这儿稍微收拾一下?”   双剑贵妃匆匆点头道:“是的,最好如此。”   尚幸这时已是三月上旬,道路旁边的杂草已经长得很高,二姊妹以剑尖先将马尸挑去草丛中,然后再以沙土掩去路面上的血迹,等二姊妹拭剑人鞘,来骑已然于身外七八丈处出现。   现身者是二名五句上下的灰衣老者,来人身上不见任何兵刃,但是,二人那两副眼神却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双剑贵妃啊了一声道:“是——言家二位老伯?”   两名灰衣老者也极意外地道:“这不是芙蓉冷大姐座下的大姑娘和二姑娘么?你们那个三丫头呢?还有你们两个怎么连坐骑也没有备一匹?”   来的这二名灰衣老者,正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言氏双杰。   双杰老大名“言仁”,老二名“言义”,他们也就是五行十三奇中飞花掌言琴凤的二位嫡堂哥哥。   双杰在武林中虽然没有他们那位堂妹的名气大,然而,他们与那位堂妹在武林中受到的尊敬却几乎是相等的;因为双杰在武功方面之成就并不比飞花掌逊色多少,同时,最主要的是二兄弟为人刚正,侠胆照人,嫉恶如仇,是中原黑道人物最感头痛的二位角色。   冰姬白玉梅较富心机,她怕双杰看出她们姊妹曾经流过眼泪,这时故意拿手背擦了擦眼睛道:“是的,风沙这么大……”   老大言仁道:“老二,来,咱们合乘一骑,分出一匹牲口来给她们二姊妹代步。”   老二言义自马背一跃而下,走过来将缰绳交到双剑贵妃手上,双剑贵妃也不多让,仅显得有点不安地问道:“两位伯伯如果有紧要事……”   老大言仁摇摇头道:“也没有什么……”   老大言仁说着,神色一动,忽然向二姊妹注目问道:“二位贤侄女出来多久了?最近这段期间有没有看到你们那位阿兰妹妹?”   双杰老大口中的“阿兰”,除了一个素衣仙女上官兰当然不会有别人。   双剑贵妃和冰姬二姊妹听得双杰老大这么一问,二姊妹神色均不由微微一震,双剑贵妃正待开口,冰姬白玉梅以肘弯将她师姊一碰,抢着反问道:“二位伯伯找阿兰姊姊有什么事?”   有降龙掌之称的言仁皱起眉头道:“这丫头这次由咱们那位大妹子派参加金阳堡的什么宝图大会,一出来就没有了消息,咱们那位大妹子放心不下,硬逼着咱们老兄弟俩出来打个接应,可是,咱们这一路来,到处问人,始终没有……”   伏虎掌言义忿然插口道:“咱们就说过了,既然对金谷宝藏没有多大野心,这种什么倒头会,干脆就别参加,要参加的话,使该亲自出马,大妹子她老是不听,说什么名份攸关,别人家多半只派个把门人弟子与会,她不能让别人瞧着笑话,哼,现在好了,万一兰丫头有个三长二短,看她跳脚去!”   冰姬白玉梅朝师姐双剑贵妃迅速飞了一眼,转向双杰平静地说:“请二位伯伯毋庸多虑,兰姐目下活得很好,因为我们昨天还见过面,咳,不过——”   双杰大喜过望,同时接着道:“昨天在什么地方见的面?”   冰姬白玉梅缓缓接下去说道:“不过依侄女儿的意思,二位伯伯最好就此折回,阿兰姐姐我们相信她早晚总会回去的,如果二位伯伯现在去找她,晤,这个,侄女儿总觉得似乎有点不太妥当。”   双杰双双一怔道:“为什么?”   冰姬白玉梅向双剑贵妃含蓄地道:“大姊,你说是吗?”   双剑贵妃方待接腔,眼角偶扫,忽然引指失声道:“那边来的不正是兰姐她们吗?”   双杰兄弟急忙转脸望去,远处大路上,正有三四骑健马夹护着一辆油壁香车,以普通驰速向这边滚滚行来。   伏虎掌言义凝眸讶然道:“丫头是一个人出来,怎么现在后面跟了这么一大堆?”   降龙掌言仁接口道:“是呀!那个穿长衣的老家伙是谁?还有那三个年轻的不像是五台花家兄弟,又不像血屠门下那二个劣徒……“伏虎掌言义突然咦了声道:“快瞧,老大,左边那个小伙子,你瞧多像文公达那老儿!”   降龙掌言仁不住点头,没有开口,眼光则紧盯在来路上不稍一瞬,这时,一车四骑已渐渐来至十丈之内。   文束玉早在三四十丈之外便已看到迎面路中的言氏双杰和芙蓉姊妹了,他先向百穴幻狐问道:“鲁前辈认不认得前面跟芙蓉姊妹站在一起的那二名老者是谁?”   百穴幻狐焉有不识鼎鼎大名的言氏双杰之理?但是,老狐狡猾便狡猾在这种地方,他知道,这姓文的小子既然不识言氏双杰,万花主婢自然更不清楚言氏双杰之为何许人,他目下已非百穴幻狐之本来面目,如说认识,只有坏处而没有好处,他又何必多嘴自找麻烦?   所以,老狐在略作沉吟之后大摇其头道:“哈哈,很面生文束玉见连百穴幻狐都摸不清迎面二名灰衣拦路者之底细,心头不禁一怙缀,于是连忙靠去车厢旁边向车内传话道:“公主请准备了,芙蓉姊妹囚昨日之误会,刻下正领着二名来头不明的灰衣老人拦在前面大路上,等会儿靠近,公主最好出面解释一下,因为公主与那位素衣仙女实在太相像了,长此误会下去,不但彼此不便,甚至还可能会因此拖累到那位毫不知情的上官女侠也不一定。”   不懂女孩子心理的文束玉,最后这句话说的可说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万花公主自幼生长在民风骠悍的边疆地区,个性本就较中原女子为强,她昨天为了芙蓉姊妹的一顿冷言冷语,本就暗感不快,现在一听文束玉九转十八弯,最后竟又是在为了另一个女孩子着想,心中滋味如何,盖属不难想象。   她这时不便向文束玉发作,一股醋意,不由得全化为怒火移去前面拦路的四人身上,当下她也不回答文束玉的话,径向车外喊道:“诗剑二丫头过来!”诗婢和剑婢忙拢去车旁道:“公主有何吩咐?”   万花公主沉声道:“等会儿如果有人拦路,不许回答一个字,一直向前走,你们两个丫头架不住自有本宫接着招呼!”   两婢双双响应了一声:“是!”   文束玉暗道一声:这下糟了!他不知道前面那二名灰衣老者手底下如何,就他所知,单芙蓉姊妹则万万不是这主婢三人的对手,更何况这边还有一个百穴老狐?   相反的,就算那二名灰衣老者不是等闲人物,实力远在这一方之上,那么,要是如果这边主婢三人有谁受伤,又非他衷心所愿。   唉,这将怎么办?   俗云: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一旦以武力相见,双方说什么也不会巧到势力相埒,永远不分胜负的程度,那么,到时候如有一方不支,他文束玉要不要出手相助?   他是帮助芙蓉姊妹和那二名灰衣老人来战万花主婢?还是帮助那万花主婢去对付夏红云的二位师姊呢?   马蹄扬尘,车轮辘辘,双方间距离愈来愈近了!   诗剑二婢因奉有公主硬闯之严命,这时已双双抢出车前,文束玉和百穴幻狐只好退居车后。   文束玉的想法是:万花公主这时火气正大,愈劝可能愈坏事,釜底抽薪之法只有到时候从旁高声说明车中人不是素衣仙女上官兰,双方毫无怨怨可言,千万不可滋生误会……   文束玉念转未已,诗剑二婢双骑已冲至言氏双杰身边。   言氏双杰见车中人始终不肯露面,且见来骑亦无停下互打问讯之意,以致双杰均为之惊讶不已。当诗剑二婢来至五丈之内后,双杰曾同时以怀疑的眼光回望芙蓉姊妹,眼光中似在询问:二位贤侄女莫非认错人了吧?   双剑贵妃和冰姬二姊妹一致摇头,异常坚定的表示:绝不会错!   所以,双杰老大,降龙掌言仁这时吆喝了:“阿兰,你这丫头——”   若在普通情形之下,万花公主脾气再坏些,这时也一定会探出头来反问一句:“请问谁是阿兰?”   可是,万花公主由于使气,她不但自己不准备回话,甚至在事先还下令二名女婢不许回答一个字,这样,连让双杰从口音有异上去辨别车中人不是他们那位师侄女的机会也没有了。   文束玉马腹一夹,刚喊出:“请前面二位长者别误会——”   可是,话一出口,文束玉方才发觉要说明一切实无可能;要说的话太多,而可资运用的时间太少。   就在文束玉发话的同时,诗剑二婢一声不响,霍地拔出如意剑,分向双杰平挥而出,二婢之意是想逼使双杰后退,好让后面马车通过。试问,言氏双杰乃何等样人,那会有这等便宜事?   双杰耳听车后文束玉高叫“请前面二位长者别误会——”眼前银虹森闪,二婢剑锋已至。   别误会?误会可大了!   双杰误会车后那个俊小子是在使用“分心迷神法”,好叫车前这二名有点儿脂粉气的小子“趁机得手”。   双杰被激之余,四掌齐翻,由于刻下之双杰一在马上,一在马下,两兄弟虽然同时出掌,招式却不相同。   马上的老大降龙掌言仁,接的是诗婢来剑。好一个降龙掌,在一声断喝之下左掌使出一招“倒剪春柳”,掌锋由下向上成水波斜撩诗婢剑把,右掌则暗蕴抓、劈、拿三种变化闪电般地搭向诗婢左肩,夺剑逮人,全在一招之中。   诗婢没料到眼前这名貌不惊人的老人竟然勇猛兼备,狠而且辣;她一剑推出未曾估及对方会正面还手,这时不免大为慌乱,急切间,只有一法,滚鞍下马,诗婢幼随她们公主习剑,得的都是老主人天毒大帝真传,自非一般俗手可比。所以,丫头这时虽因一时轻敌失招,善后却极灵巧,只见她平剑一仰,全身后倒,剑锋卷向敌人双腕,脚下足抵马镫,上下同时着力,纤腰一挺,平平自马背倒射而出。   另一边,剑婢剑取双杰老二伏虎掌言义是居高临下,同样的,伏虎掌言义因与马上敌人相去一截,这时就无法施用他老大那种夺剑逮人的招式;伏虎掌言义使用的战略极为简明,但也相当够绝毒!只见他迎剑低头,状若鞠躬欲拜,容得剑锋擦顶摩背而过,全身左侧,左腿弓,右腿箭,全身离地仅约三五寸,如影随形般抢贴敌骑,左掌挥出,横扫敌背,右掌立刀而下,力斩马臀。   剑婢与诗婢犯着同一错误,就是将敌人估计过低,因此在性口前冲之下,一前能发而不能收。胯下坐骑虽在冲刺中,但比起数人之抢贴,仍嫌太缓,剑婢在回救不及的窘境下,也只有舍骑飞身一途。   剑婢剑身一沉,整个身躯于马背笔直拔升半空中,最后那匹马儿倒霉,在伏虎掌言义一掌砍下后颠蹶滚翻在道旁田沟中。   先前,诗婢倒射而出,空中双掌一推,顿势将那名吓得全身抖战的无用车夫推下车辕,一个灵猿倒打枝,正好取代了那名车夫的位置,而剑婢接着自空中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向前驰出丈许的车顶上。   诗婢这样做的目的,是因她知道任这名无用的车夫盲目冲过去,不但这名车夫要白送一命,车中的公主也势必要受簸动,她这样一来,敌人将可看出车夫乃为圈外人,不致乱杀无辜,同时也可以暂时护住公主不受惊扰,诗婢探手抄到缰绳络结,猛力一带,双马四蹄并举,立于道中停住。   万花公主在车内哺哺骂道:“两个没用的丫头!”   接着,沉声下令道:“两个老头子,鲁叔拿一个,两个丫头合力拿一个!”   车轮煞住声,马嘶声,交杂一片,以致这边万花公主的命令仅有这边受令者听到,那边的言氏双杰还以为车中师侄女遭遇挟持,或者是服了什么邪魔迷失本性的药物,在惊急与疑怒交并之余,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口音问题。   百穴幻狐与诗剑二婢得令,同时飞身向前,前面降龙掌言仁也已下马,于是,五人分为两组,立刻斗成一团。   文束玉因为不清楚言氏双杰之身份,想想只有仍从芙蓉姊妹身上寻求息争,较有可能,他又哪里知道,二姊妹因误以为她们三师妹系遭他文束玉移情之刺激才致疯癫,为此早已将他文束玉恨入骨髓,所以,文束玉刚刚奔来车前,二姊妹牙一咬,一句话不说,一个亮双剑,一个用单剑,三支宝剑有如三条出洞毒蟒般齐齐攒来心胸要害。   文束五大惊,一面闪身趋避,一面大叫道:“二位大姊请听在下一言!”   冰姬白玉梅冷笑道:“你能熬多久,便可以说多久,我们听着也就是了!”   冰姬口中抢白,手底一支剑也就攻得更猛。   文束玉节节后退,接着大叫道:“在下与令师妹——”   双剑贵妃怒喝道:“住口!”   双剑交辉,一道虹网当顶罩来。   文束玉一闪身,继续分辩道:“在下与今师妹已亲如手足,这次,我们都不知道,大家就糊里糊涂的——”   冰姬白玉梅切齿骂道:“不要脸!”   随着叱喝,舍身一剑扑来,文束玉因说话分神,险险乎肩脚穿洞,虽然躲过剑锋,全身已是一片冷汗。   文束玉最后总结一句,大叫道:“二位大姊最好分分青红皂白,有一天你们见着令师妹,当知这次我和她是如何分开的双剑贵妃恨声道:“怎么分开的?昨天你不是说她因有事要去另外一个地方而自动走开的么?”   文束玉这时已是一头大汗,因为脚下不停,只能挨逼,无法还手,比正式交手还累,当下喘息着又喊道:“是的,昨天我是扯了个谎,不过你们要知道——”   冰姬白玉梅大叫道:“听,大姊,这厮招认了吧?”   于是,二姊妹再不打话,三支剑狂风暴雨般疾攻而上,文束玉又气又急,心肠一横,暗忖道:既然碰上蛮不讲理的,那也只好先顾目前再说了!   文束玉心念一定,立即停止游走闪避,真气一提,藉身形顿落,三剑临胸的那一瞬间,双臂一抖,双掌猛翻,分于缤纷剑影中以一招他自己也喊不出名称来的招式迅速向三支来剑抓去。   剑锋是锐利的,尤其是芙蓉门下所使的宝剑更非一般凡铁可比,但是,文束玉不管这许多。   他这一招是习自父亲交给他的那部秘芨,这一招虽未注录名称和功效,但在与上下各招连贯演练之后,它的存在意义显然是为夺取敌人的兵刃,假如剑不能夺,上面应有说明,既然没有说明,当属夺剑亦无不可!   说也奇怪,文束玉双掌在这种情势下,以这种方式分向敌剑抓出之后,臀脉中似给绞动一股无名奇劲,劲气流贯指尖,双掌十指隐约间似给戴上一副气套,本是抓向剑口,但在抓近后,敌剑竟然自动一偏,让开剑口,献上剑身,正好就握!   文束玉在发觉到这一招无以言喻的奇妙之处后,精神大振,信心大增,于是第二个变化接着发出,一个箭步,滑剑循握而上,疾取敌腕,舍剑制人。   另一边,芙蓉二姊妹可慌了,冰姬叫道:“不好,断肠萧的‘天罡手’!”   文束玉一怔,讶忖道:“哦,这一套掌法就叫‘天罡手’?”   文束玉这一打愣,恰无异为二姊妹打开一条活路,二姊妹艺出当今有数奇人之一芙蓉仙子冷心枫,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可趁之机,二姊妹一面撤剑,一面改以他招再度联攻而上。   文束玉因无一定要打赢这对姊妹之意,所以在能让的情形仍然照让不误,这时他因心中有事,无暇运思出招,便就势飘退丈许。   双剑贵妃缓出一口气之后,立刻大声道:“胡说!你丫头又没有见过天罡手的招术,何以知道这是天罡手?”   文束玉愕然忖道:“她是猜的?”   只见冰姬收剑不服道:“是的,天罡手招术,我没有见过,你也没有见过,不过,我得反问你一句话,除了天罡手天下还有那一种指掌功夫具有磁性吸力?”   两女为了争辩文束玉刚才那一招是否为天罡手的招术问题,一时之间竟然住剑罢攻,而将文束玉冷搁一边。文束玉对此自是求之不得;他一方面想听听二女的评论,一方面正好藉此稍事喘息。   马车前面大路上的另外两组恶斗——百穴幻狐曹泽林对降龙掌言仁,诗、剑二婢对伏虎掌言义——这时优劣之势已明显分出。第一组,双杰老人降龙掌言仁略占上风;第二组,双杰老二伏虎掌言义则处在极端不利中。这并不是说双杰兄弟的成就有着差别,而是因为诗、剑二婢联手合攻的力量要比一个百穴幻狐强出太多的关系。   两组之战况,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降龙掌言仁将百穴幻狐曹泽林逼迫得节节后退,诗剑二婢则将伏虎掌言义围攻得只有招架之力。   文束玉这时的心情异常矛盾,他很希望双杰老大能毙了百穴老狐,但又不希望双杰老二伤在二婢剑下。   文束玉看了这边,再看那边,心中虽然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芙蓉二姊妹不知于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争论,这时只听得双剑贵妃杨芬芬忽然啊了一声道:“不好,言义老前辈似有不支之象,快,二妹,我们过去帮帮忙!”   二姊妹招呼一打,立即双双扑向诗剑二婢联攻双杰老二的那一组战圈。   芙蓉二姊妹这一加人战圈,二组战况立即为之改观,先前是双方胜负各执其一,而现在,因二姊妹之加人,均分之势顿转一面倒;百穴幻狐下风占定,想赢也赢不了,诗剑二婢这边,敌人由一个遽尔添二成三,加以双杰老二伏虎掌言义原非庸手,芙蓉姊妹之参战,在伏虎掌而言,无异困龙得水,猛虎添翼,诗剑二婢剑法再高明,也绝不可能会是这么三名强敌的敌手。   文束玉双眉紧锁,前胸不住起伏,他只知道,百穴老狐的死活他可以不管,但诗剑二婢他则不能任其伤于伏虎掌和芙蓉姊妹剑下。可是,诗剑二婢固然有救,但他又怎能主动上前向芙蓉二姊妹下手?   文束工正感进退两难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万花公主的请求道:“文少侠,你能过去帮帮诗剑二丫头的忙吗?鲁大叔这边这个老头子本宫准备亲自下车收拾,这样缠下去,总不是办法。”   文束玉尚未及有所表示,只见车帘一飞,万花公主已自车厢中平射而出。   伏虎掌目光一直,勃然大怒道:“老大,你瞧,果然是兰丫头!”   降龙掌言仁听得老二喊叫,忙将百穴幻狐一掌逼退,然后迅速转过身来。   不意降龙掌身法虽快,万花公主却比他还要快,降龙掌刚刚抬起视线,眼前人影一花,一只纤纤玉手已然迎面抓至。   降龙掌因有老二呼喝在先,这时隐约间也误以为来的真是自己那位师侄女,一时惊怒交加,竟然连还手都给忘了。   万花公主欧阳喜乃一代魔首天毒大帝的独生掌珠,一身武功之高,自属不难想象,此刻的双杰老大言仁,就是有着充分准备都不一定能化得开这一掌,更何况站在那里等着敌掌上身?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伏虎掌和芙蓉姊妹发出骇呼的一刹那,文束玉身形如箭,衔尾疾追,万花公主一掌向降龙掌攻出,他也同时向万花公主发出一掌。   双方掌力因系同时发出,如果降龙掌伤在万花公主掌下,那么,万花公主本身势也难逃一掌之厄。   同样的,万花公主如果以自救为重,来个悬崖勒马,挪身旁闪,那么,她便可避开文束玉这一掌,而降龙掌也可以危为安重新捡回一条老命。   结果,万花公主走了第二条路子,敌我双方,均属有惊无险。   不过,文束玉这番举动可将所有在场的人都弄迷糊了,第一个是冰姬白玉梅指手讶然道:“大姊,你……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万花公主转身看清身后发掌之人,也呆了,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文束玉竟在这紧要关头化友为敌。   幸好万花公主这时疑多于怒,并没有马上翻脸发作,她木立了片刻,眨着一双美丽的眼睛道:“文少侠愿意解释一下吗?”   文束玉心中充满歉意,然而,这是无可奈何的。他救的虽然是双杰老大,而实际上未尝不是为她万花公主。双杰是飞花掌的堂哥,这一点,文束玉目前虽然还不知道,但是,正人有正人的气派,名家有名家的风度,从双杰兄弟的气质举止上,文束玉已看出双杰当非等闲人物。他想:你父亲天毒大帝东山复出,也许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但你欧阳喜仅凭一群剑婢,又怎可在中原武林道上到处树敌?   这番用心,文束玉当然无法表明,他这时只好以手一指道:“芙蓉姊妹以及这二位青衣长者虽然误以为公主就是素衣仙女上官兰女侠,但是,公主心里是明白的,您事实上并不是,所以,在下以为,公主似乎应该让他们看看清楚,如果对方真的无法辨别,再凭武力解决亦不为迟……”   芙蓉姊妹与素衣仙女并非经常聚首,错认乃属难免,而言氏双杰兄弟就不同了,就在文束玉故意拖长说话时间的这片刻功夫,双杰兄弟已然辨别清楚,当前这名被喊做公主的少女虽与他们那位师侄女长得一样,但是,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在双杰兄弟眼中,这名被称公主的少女,与他们那位师侄女不同之处仍然很多,双杰兄弟相顾愕然,意外得似有不知何处说起之感。   就在所有的人都呆在那里,谁也想不到怎样去打开这场僵局之际,东边大路上忽然遥遥出现一骑。   马上骑者,隐约间似乎是个一身火红的少女,这时正以疯狂的速度向这边疾驰而来。   双剑贵妃杨芬芬失声惊呼道:“啊,三妹回头了!”   众人见来骑之来势过猛,纷纷移步退回道旁。   诗剑二婢唯恐她们的公主受到惊扰,双双上前捡回如意剑,飞步抢着站去万花公主身边。   只有一个文束玉,他在看清来人果然就是五月花夏红云之后,一个箭步,抢去众人前面,挡在道中挥臂高呼道:“红云,红云,我在这里——”   来骑于五丈之外,逐渐勒骑减速。但是,很显然的,来骑之所以缓下去,似乎并非由于文束玉的呼喊所影响。   这时夏红云,一身衣裳已半为尘埃沾染,神色也已憔悴得不复人形,她停下来,仿佛纯粹是受滞钝的视觉所指挥,在她逐渐驰近时,文束玉这边一大堆人很可能在她眼界上仅是一堆活动的黑影。因为她在控骑停定之后,文束玉虽然站在她近在咫尺之间的马前三五步处,她居然视若无睹般的连朝文束玉望也没有望一眼,文束玉见状大骇,从夏红云现下那双失散无光的眼神中,文束玉已预感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妙。   “红云,你怎么了——”他踏出一步,叫着,由于激动过度,声浪是颤抖的,双手和心房也在抖战不已。   可怜的五月花,闻声四下搜索,最后方才将一双失神的目光呆滞地落在文束玉脸上。   只见她点点头,喃喃自语道:“我们很面熟……”   仅仅说出这么一句,又将目光移开,这时接着望去双剑贵妃和冰姬白玉梅二人脸上点头道:“你们二位也很熟。”   说完,又朝言氏双杰点点头道:“还有这二位,也好像见过。”   最后转向万花公主主婢三人,眼皮眨了眨,思索着皱眉自语道:“中间这位很熟,两边这二位则忘记有没有见过,晤,让我想想看,我想我会记起来的……”   她嘴里说着想一想,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思想的意思,不待话完,已然继续转脸望去孤独地站在另一边的百穴幻狐。   百穴幻狐曹泽林刻下出现的已非本来面目,这时的夏红云自然更加无法辨认,果然,夏红云在老狐脸上打量了几眼之后,随便摇摇头道:“只有这一位一点印象也没有。”   跟着,又好像向自己解释般地,晤了一声,点点头接下去说道:“是的,我既然不认识,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人。”   口中自言自语着,眼光已自老狐的脸上移开,右手随意一挥,竟于漫不经心中打出一蓬银雾。   百穴老狐也是活该恶贯满盈,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名神志已丧的芙蓉第三徒掌心有梅花针一类暗器,以及打出暗器时的手法和神态这样轻松随便,一时躲闪不及,一打淬毒梅花针扫数命中。   老狐在骇叫中倒下去,仅仅两个滚腾便即声杏气绝。   老狐死了,死得很惨也很意外,不过,如老狐泉下有知,他大概不会怨及别人,因为他今天事实上可说是死在他自己手里!不是吗?假如他不将文、夏二人迷倒,放一个,留一个,那么,夏红云今天就不会得此疯疾,要是夏红云今天是个好好的人,她会这样胡乱以毒针伤人吗?   万花公主大吃一惊,忙喝道:“不好,丫头们快——”   可是,太迟了!夏红云在发出一把毒针之后,痰气突涌,只见她抖颤一声大喝,马腹一夹,竟然纵马对着文束玉笔直冲去。   文束玉双肩一抖,身形猛披,人起半空中,夏红云和马穿出,头顶与文束玉脚底板相去不及半寸。   文束玉大叫一声:“云妹!”空中一个回折,身形如矢,紧跟着一路追赶下去。   冰姬白玉梅见状喃喃道:“看样子他似乎也很爱三妹,不然,他绝不会连向这位什么公主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这样追下去的。”   双剑贵妃跳脚道:“你在念什么咒,二丫头,我们也得马上追下去呀!”   于是,文束玉追在夏红云后面,双剑贵妃和冰姬白玉梅则在文束玉后面做了第二拨追踪者。   沙尘滚滚,夏红云人马早已不见,接着.文束玉的身形消失,再接着,双剑贵妃和冰姬白玉梅的二条身形也在尘沙中变成二道逐渐模糊的灰影。   双杰兄弟对望着,终于老兄弟二个相互一点头,分别跳上自己的马背,鞭叱交作,也循原路纵骑而去。   那名心胆俱碎的马车夫自道旁树后瑟缩着走出,但是,他的雇主们,万花主婢三人,谁也没有理会他。   诗剑二婢低垂着头,万花公主则如醉如痴地呆望着大道尽端,其实大道尽端此刻早已是什么也没有了。   终于,两颗泪珠自这位天毒大帝的独生爱女眼眶中滚滚滴落。   泪珠晶润……   芳心破碎……   暮暮的黄昏,一阵风来,吹起几片零落的草叶和花瓣,和着灰沙,盘旋,飘落,一遍又一遍……   现在,可怜的夏红云走了,可悯的文束玉走了,忧急慌乱的芙蓉二姊妹走了,疑惑重重的言氏兄弟走了,有着被遗弃之感的万花主婢也走了,都走了,只剩下一具百穴老狐的尸体在沿着头脸向下化脓糜烂……   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具在糜烂的死尸怀中藏有一部稀世秘芨!       第十四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     三天之后,傍临海江,一座名叫五通桥的小镇上,一名青衣少年在逢人便问有没有看到一名骑着紫马的红衣女子,这名青衣少年,正是文束玉。   人追马,毕竟不是一件容易事,结果,文束玉还是将夏红云追丢了,正如双剑贵妃和冰姬二姊妹最后也给他远远抛在身后一样。   当天,没有追出多远,文束玉便突然想起百穴老狐身上那部秘芨,但是,他那时已经是欲罢不能,在首尾不能兼顾之下,只有咬牙继续追下去;如今,人追丢了,他又不期而然想起那部秘芨来。   文束玉仰首望天,天空中彩云密布,似有雨意。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向镇外江边走去。   他之所以仍然不肯回头,第一是因为他对追截夏红云尚未完全绝望,其次则为了他以为老狐尸身绝对不会还放在那里,万花主婢会为老狐善后,他将来只须向万花主婢索回便得了。   事实上,他又哪里知道,万花主婢在黯然神伤之余,根本就没有再去理会老狐死活便这样走了呢!   文束玉来到江边,江水滔滔,前路已阻,文束玉前后左右看了一阵,皱眉忖道:难道飞上天不成?   他沿着江岸北行,希望能在无意中发现一丝线索。   因为他是在镇外三十余里处才跟夏红云脱节的,所以,夏红云一人一骑已经进人五通桥镇应属毫无疑问。   现在,镇上人既然没有留意到这么一名骑马的红衣女子,想必是夏红云过而未留,一直穿镇跑出了镇外,出了这座五通桥镇,前面便是这条浊浪滚滚的泯江,因此,夏红云去路只有两个可能,不是沿江向南,便是沿江向北。   江边这条黄泥路,向南的一段崎岖而狭窄,只有向北的还比较宽坦些,于是,文束王选择向北的一面。   这时,天空中云层更形密集,雨星儿已经飘飘忽忽若有若无的洒落下来,文束玉向前走出半里许,眼光偶扫,忽见江畔靠着一条蓑篷小渔船,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赶上数步向下大声招呼道:“船上有人吗?”   也许是浪声震耳的关系,文束玉一直喊到第三声,船尾蓑篷中方才探出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侧转来向岸上问道:“谁在叫唤——”   文束玉见对方年事已长,唯恐隔远了说不清楚,于是纵身跳落船边水滩上,匆匆拱了拱手道:“请问老丈,这半天来有没有人乘马渡江过去?”   老渔父不胜迷惑道:“乘马渡江?”   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渔船道:“老汉这种船,载上三两个人还马马虎虎,如说载牲口,相公以为可能吗?”   文束玉看看那条船的确破旧得可怜,乃又赔笑道:“小可的意思并不是老丈这条船,小可是说,这附近有没有渡船?一天开几趟?今天有否载人过江?”   文束玉话刚说完,雨点突然密降而下,老渔父连忙招手道:“相公且请上船再说吧!”   文束玉也不客气,道过一声谢,纵身跃上船头。   进人那座狭小船舱之后,老渔父抬头问道:“相公要找的,是怎么样一个人?”   文束玉道:“是一位年轻的姑娘,穿一身红色衣服,骑着匹紫马,大病初愈,人不怎么健康——”   老渔夫沉吟着道:“老汉看是没有看到这么一位姑娘,不过,约在一个时辰之前,这几张拐子的渡船曾经载了一批客人过江,相公要找的那位姑娘在不在里面则很难说。”   文束玉忙不迭向老渔夫请求道:“能不能请老丈方便一下,也将小可送去对岸?”   老渔父蹩额犹豫道:“风浪这么大……”   文束玉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双手奉上道:“不成意思,送老丈买杯酒喝喝,务祈老丈行个方便,因为这位姑娘神思不怎么清楚,一个人走在路上恐怕要生意外。”   老渔父似乎有点心动,又想了一下,终于勉强点点头道:“还好只有你一个人,我们就试一下吧。”   于是,老渔父走出舱外看风色,理桨解缆。   这时候,文束玉隐隐约约似乎嗅到一阵焖烧野味的香气,他因为连日只顾兼程赶路,一直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此刻一闻到这阵香气,不由得饥肠辘辘,食欲大动。   老渔父一切准备就绪,这时探头人舱道:“相公用过午饭没有?”   文束玉不敢客气,老实回答道:“还没有,假如老丈有果腹之物,小可愿意加倍出资相勾。”   老渔父啊了一声道:“相公怎不早说?”   老渔父说着,忙自船尾端人一只小铁锅,一面指了指文束玉的坐处道:“相公座椅底下有盐、蒜和辣椒,请相公自己接口味搭配,再向这边过来一点还有半壶酒,相公如不嫌弃,自便可也。”   老渔父语毕,随即弓着身躯出舱而去。   老渔父这份纯朴的盛情颇为令人感动,文束玉让无可让,只有暂且受而用之了。   他将锅盖揭开,一阵异香扑来,品察之下,竟是一锅红烧野兔!   文束玉大喜过望,忙循老渔父所示自椅下取出一只盛有盐。蒜和辣椒的破瓦钵,又自另一角摸出一把在嘴角子上塞有布卷儿的旧锡壶。   雨打船篷,浙沥作响,船身微微起伏颠晃,犹置身摇篮之中,春雨、怒江,一舟随浪,此情此景之下,面对佳肴,一壶在手,其情调自非买醉酒肆所可比拟,于是,文束玉倾壶动着,开始以手中半壶美酒洗涤着郁积已久的忧思愁肠。   文束玉可以感觉得出,小船这时似乎正在异常吃力地向江心缓缓移去,船小,风大,人老,浪急,再加上春的迷蒙,在这种情况之下行船,其艰困之状当属不难想见,但是,文束玉毫无水上经验,虽然内心有着歉仄之感,却是有力无处使,有忙帮不上,他唯一能做到的,便是等将来船达对岸多给几两银子,以资补偿了。   文束玉还没有喝上几口酒,头部便感到一阵阵轻微的眩晕,他纳罕道:“是空肚子的关系?还是酒太烈?”   就在这时候,船尾忽然探人老渔父半边脸孔,向舱中含笑问道:“相公酒够不够?”   文束玉心想:“这句话就问得有点虚伪了,此刻船在江心之中,够便如何?不够又能怎样?”   由于文束玉没有立即回答对方的话,老渔父脸上那片诚挚的笑容中忽然浮露出一丝诡秘意味。   文束玉心中蓦然一动,当下忙装作不胜酒力似的摇晃着上身,一面于口中发出咿晤之声,以一种甚为痛苦的表情抓抓胸口,然后啷呛一声将酒壶带翻,全身向后缓缓倒下。   老渔父睹状,不禁纵身哈哈大笑起来。   文束玉这番举动虽然出于做作,但事实上,他此刻也的确感到头脑昏沉,全身软绵无力,只不过神思尚还清楚而已。   老渔父大笑了一阵,再度缩身退出舱外。   文束玉暗暗诧异,他不知道这名老渔父是何等身份?为什么要暗算于他?是纯粹的谋财行径呢?抑或是出于受人唆使之预谋?   文束玉疑惑不定地接着又想道:“莫非夏红云——”   文束玉一念宋已,上流江面上忽然有人远远招呼道:“喂,是白头翁申老堂主么?申老堂主这一趟收获怎么样?”   文束玉骇然道:“什么?堂主?这老家伙原来是帮会中人?“只听这边船尾上,被称为白头翁申老堂主的老渔父大笑接口道:“咱们帮主真不愧是神机妙算,你瞧,网口一张,大鱼小鱼纷纷投进,蔡堂主刚刚逮走一名红衣少女,老夫接班不过半个时辰光景,居然又给老夫擒获一名年轻的俊小子……”   上流那条船已渐拢近,船上人这时接着问道:“这小子重要性如何?”   白头翁申堂主甚为起劲地道:“还用问么?当然错不了!这小子曾在到处打听那个红衣女娃儿的去向,而那个红衣女娃儿既经蔡堂主认出她就是芙蓉仙子第三女徒,这小子你想还会是个普通人物么?”   对面船上那人这时感慨地说道:“是的,咱们老总这一着的确了不起。他经金阳堡主人云龙狄建义之手公布了那幅伪制的金谷宝图,虽然有头脑的人不难想象或辨认出它是一幅赝品,但是,好奇心是人的天性,大家不免这样想:倒看姓秋的这厮有几个脑袋,居然敢在老子面前耍这种把戏!先看看去!将来回头再找这厮算账不迟!而这一带,正是赶去峨嵋九老洞的必经之途,人非大罗神仙,在咱们老总这种缜密的构思和安排之下,只要生出想去九老洞一察究竟之心,谁能幸脱?”   文束玉听了这番话,不禁益发佩服那位鬼谷子胡其用的先见之明。   鬼谷子胡其用说得一点不错,四幅宝图凑合起来所显示的峨嵋九老洞实在太简明了,世上那有这等便宜事?所以鬼谷子胡其用所拟的对策是:在未判明对方的图谋之前,最佳的应付方法便是敬而远之,不向九老洞赶去,见而不惑,静观其变!只可惜夏红云个性太强,偏偏不肯采纳鬼谷子之忠告,以致落得今天这般惨状,结果一起坠入歹人之奸计,孽由自造,夫复何言?   白头翁申堂主当下接口道:“是呀,但愿如此便好,否则如不幸有人漏网,将来狄建义老弟那份活罪如何生受。”   对面船上那人笑着道:“这就是申堂主的多虑了,老狄现在已经是本帮的三级护法之一,他只要一心跟定咱们老总,当今还有谁敢动他一根汗毛?”   文束玉听了,又是暗暗一阵心惊。   以入云龙狄建义在过去江湖中那份不算太小的名气,以及这一次为该帮所建之奇功,结果在该帮还只能排上一个三级护法的名义,由此足证这个什么帮的组织之严,已达相当不可轻视的程度了,那么,文束玉猜忖道:这位帮主又是怎生一号人物呢?   船身现在继续向前移动了,只听船尾上的白头翁申堂上提高声浪道:“是的,王堂主……再见了!”   “申兄再见——”回答弱不可闻,似已去至七八丈之外。   文束玉瞑目调息,他希望能像前次落人百穴老狐手上时那样侥幸,表面上昏迷如醉,实则功力无损分毫。   小船仍在江面上破浪前进,船篷上亦在的的达达地响个不停。   文束玉缓缓侧过脸从舱口偷偷望出去,天空中昏暗如故,雨势与风浪均较先前为烈,但是,小船溯流而上,平稳而迅速,始终不见船尾那位白头翁申堂主有气衰不继之象。   文束玉暗感惭愧,他先前上船时,面对这么样一位高人居然毫无所觉,现在受点罪,说来也是应该的。   现在,文束玉仗着一身与众不同的上乘内功根基之助,他已渐将侵体不深的毒性运功排出体外,神思逐渐清醒,内力也跟着逐渐恢复。   他相信,如果他此刻想窜去船尾将那名申姓堂主降服下来,那将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不过,他并无意这样做。   他不想这样做的理由,第一是他不谙水性,制倒了这个老家伙,他将无法在这种惊涛骇浪中驾驭这条破渔船。   其次,这是最主要的,包括夏红云在内,已有很多人陷身魔帮,他要亲入虎穴,一方面相机营救夏红云,一方面也好顺便看看魔帮内部情形;看这位魔帮帮主究竟是何等人?以及此一帮派之宗旨何在?它的存在将会为今后带来何种祸害?   因此,文束玉继续躺着,默默地充实着自己的内力,以备应付即将来临的一场艰巨搏斗……   又是个把时辰过去,小船终于在弯入一条支流之后不久拢岸了。   白头翁申堂主仰脸向上发出一声呼哨,岸上立即于大雨中奔来两条健壮的大汉,其中一人以非常恭谨的语气向船上请示道:“申老堂主有差遣么?”   白头翁申堂主向舱中一指道:“这儿是老夫刚才值班时逮住的一名小子,你们送交给内堂蔡堂主,因为这小子是跟蔡堂主刚才逮的那个红衣女娃儿做一路来的,还有,这小子面貌颇像断肠萧文公达文老儿,请蔡堂主拷问时多多留意。”   二名壮汉原有一名已经跳上船头,且正向中舱举步走来,但在听得申堂主后面这几句话之后,脚下不禁一顿,显得有点迟疑地道:“不知申老堂主……”   白头翁申堂主大为不快道:“你们慑于断肠萧的名头,怕这小子也许在故意装死是不是?”   那汉子连忙赔笑脸道:“是,是,小的该死……”   白头翁申堂主接着训斥道:“这小子如果是装死,现在船靠岸了,他为什么还要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断肠萧文公达的儿子会笨到这种程度么?”   那汉子又应了两声是,一面快步走近舱口,俯身将文束玉拖出舱外,反手一甩,搁上肩头,朝申姓堂主告过罪,然后一跃登岸,会合了守在岸上的一名汉子,飞步冒雨向前面一带山区中奔将过去。   文束玉原有下手整掉其中一人、冒着这人身份混进去的打算,但是,接着一想,这样做并非上佳之策。   他宰掉其中一个,将如何去控制另外一个?   如说两个一齐宰去,那将无异于盲人骑瞎马,一个帮派总少不了要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规矩,那时,一个应付不当,岂非自速其败?   文束玉偷眼四下打量,只能约略猜忖到这一带可能是峨嵋余脉,而正确的地名叫什么,就非他所知了。   天雨路滑,再加上山道本就崎岖难行,照道理说,两名帮徒这段行程是该够苦的了。   可是,两名帮徒一路走来,步履轻快,脚下竟然毫无滞顿之感,文束玉不禁暗暗称奇,同时也更为增强他想见识见识该帮都是一些什么样人物的意念。   在山区中奔行了约莫顿饭之久,最后,穿过一道狭谷,进人一片森林,森林一处有座古堡式的建筑物,二名壮汉便在堡前停下脚步来。文束玉门目打量过去,他见这座古堡系傍山而建,占地广而气势亦极雄壮,不过,如非驾轻就熟者,要想一下就能找来这里也似乎不是一件容易事。   二名壮汉由一人上前不知比了一个什么手势,堡门立即悄然露开一线狭缝,二人将文束玉背进后,身后堡门立又自动闭合,负责守护之人,始终未见露面,文束玉不禁暗暗慎骇。   这座古堡中显然步步都有机关埋伏,等会儿他若有所行动,可得特别小心注意才好。   进人堡门,是一条短短而宽阔的甬道,走出两道,迎面是一片占地极广的草坪,草坪东西两边有着一排低矮而整齐的石屋,正对面是一座宫殿式的大厅,最令人奇怪的便是,自从进人这座充满神秘意味的古堡以来,文束玉始终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就好像走进了一座空堡似的。   但是,相反的,驮着文束玉的两名帮徒,在举止间却愈来愈见拘谨惶恐,受了两名帮促这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举止所影响,文束玉一颗心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穿过草坪,走到大厅门口,二名帮徒忽然止步不前,作待命之状屏息肃立着,文束玉正惶惑间,上面大厅内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外堂弟子何事擅叩天龙正殿?”   空着双手的那名帮徒躬身敬回道:“弟子等奉巡察堂白头翁申老堂主之命,有重要犯人一名须面见内堂蔡堂主当面交割。”   厅内静了一下,然后传出命令道:“留下号牌,出殿时领取!”   那名帮徒应一声是,然后转身自驮着文束玉的这名伙伴手上接去一块竹牌,连同自己的一块,向厅内照了照,俯身放在石阶上。   厅内那个冰冷的声音道:“可以通行了!”   二名帮徒相将升阶人厅,厅内巨柱合围,宽容千众,然而,四下里静悄悄的,依然不见任何人影!   文束玉异常纳罕,心想:“人都藏在什么地方?”   两名帮徒在巨柱间向前行走,步履间显得甚是小心,仿佛稍有不慎便会触动什么机关似的。   最后,二名帮徒在其中一支红漆巨柱前面停下脚步来,说也奇怪,那支巨柱二人立定后,立即自动现出一道门户,二名帮徒举步跨人,拾级而降,竟是在沿一条梯道走向一座地下室。   南道内光线暗淡,文束玉双目一时无法适应,只好紧紧闭上,以待习惯后再予观察。   这时只听一阵脚步声迎面传来,接着有人哑声道:“值殿弟子已经传话过来了,蔡堂主由副帮主召见,还没有回来,你们是在这里等一等?还是将这名犯人交由本座转达?”   空着手的那名帮徒连忙说道:“交给司徒上护法与交给蔡堂主都是一样,等下蔡堂主回来,只要请司徒上护法提上一声就可以了。”   文束玉心想:既有“上护法”,当有“中护法”和“下护法”,上中下与一二三意义相同,那么,那位金阳堡主狄建义在这儿大概便是那一堂中的下护法了。   对面那声音沙哑,被喊做司徒上护法的人似乎给恭维得甚为受用,这时轻轻咳了一下道:“你们两个在外堂多久了?”   仍由先前那名帮徒回答道:“报告上护法,快三年了!”   司徒上护法晤了一声道:“你们两个看来相当干练,过两天容本座跟你们王堂主打个商量,将你们调来内堂本座座下,不知你们两个是否愿意?”   由外堂调内堂,显属擢迁之一,二名帮徒听了,连忙放落文束玉,双双叩下头去道:   “全仗上护法栽培!”   那名帮徒在忙乱中,将文束玉卸落地面,凡与卸落一只麻袋没有两样,嗵的一声,直掉得文束玉全身发麻。   因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文束玉为了保持“昏迷状态”,无论身体那一部分先着地,甚至地上竖起铁钉,他也不敢动一动,或者哼一哼也。   文束玉给摔得一头是火,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当今之世,无论走到哪里,几乎“马屁”都能“大行其道”,只要肯“拍”,对方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物,十之八九都能够“拍”得进。   不是吗?二名帮徒如果来个硬派作风,不见内堂堂主不交人,这名在内堂属于一人之下的司徒上护法虽然在一时无法拿他二人怎样,但是,可以想见的,下次最好别“遇上”,不幸“遇上”了,准保没有好日子过。   相反的,二人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好处马上就来了。   唉,武林中尚且如此,欲求官场摒绝植派树系之风,真是谈何容易!   二名帮徒叩头完毕,那位司徒上护法接着问道:“巡察堂主叫你们来,别的还有没有什么交代?”   驮进文束玉的那名帮徒抢着道:“没有了——申堂主只是说,这小子面貌颇像断肠肃文公达,要蔡堂主或者司徒上护法拷讯时稍微留意一下。”   那名司徒上护法不禁哦了一声,想说什么,随又忍住,最后挥挥手道:“好了,你们出去吧!”   在此期间,文束玉已将身前这名司徒上护法偷眼打量清楚:中等身材,年约四旬出头,穿一件灰色长衣,皮肤很黑,神气间透着一派自高自大。   文束玉心头一动,迅忖道:黑皮肤,哑嗓子,以及这副身材加以他见四下无人,于是马上在心底作成决定。   那名司徒上护法目送二名帮徒走出梯道,然后大摇大摆的向文束玉身边走过来,文束玉留心着对方的走路姿态。   只见那位司徒上护法走近后,一手背负如故,一手弯腰伸出,似乎想将文束玉脸孔向上拨正,口中一面哑着喉咙自言自语道:“怎么说是会像文公达……”   文束玉不敢怠慢,左手一翻,闪电般抄住对方伸来的一条手臂,藉势一挺身,右手并指疾逾蟒信般点去对方章门大穴,可怜一位司徒上护法,连敌人面孔都还没有机会看清,口中一哼,上身一颠,登时闭过气去,文束玉又在对方身上补点了三四处大穴,然后将人事不省的敌人迅速抱去暗角中。   他匆匆跟对方换了外衣和鞋袜,然后取出夏红云交他保管的那只易容宝盒。   不大一会,易容完毕,他试着发出一声轻咳,证明嗓音已无破绽,这才将对方也予易容一番。   现在,他并不一定要将对方化装成跟自己一模一样,因为他并不打算久留魔窟,只要其他帮徒一时之间认不出是谁也就尽够了!   文束玉再度将那名司徒上护法用脚踢回原处,他用脚踢,是为了方便于采取戒备,以便随时应付意外之变也。   由于这一路进来,始终没有见到其他的帮众,此刻,地道下亦不例外,所以,文束玉现在第一步要做的便是再将周围环境认认清楚。   前面这座地下室,正中是间客厅,石门虚掩,厅中隐有灯光外露,客厅左首有两间小石室,右首则是一排统间。   文束玉判断左首这两间石室一定是那位内堂蔡堂主和这位上护法居住之处,二者各占其一,右首统间则可能属于中、下护法以次之一干帮徒的起居所。   在这儿,这座地下室中,会不会有着机关埋伏呢?   用不着问,必然会有的。   不过,好在他目前地位甚高,堂主不在,他这位上护法就是小有差错,相信其他帮徒一时大概还不至于敢生疑心,于是,文束玉心神一定,哑起喉咙向右首统间沉声道:“来人哪——”   一声喝道,立有二名与先前二名帮徒衣着大致相同的中年壮汉由统间中飞步奔来身前。   文束玉暗吃一惊,心想:“两下里距离这么近,这两个家伙一呼即至,就好像一直守在门后一般。刚才种种,会不会已落人这两个家伙眼中?”   于是,他试着喝道:“这会儿你们都在忙什么?”   二名帮徒一呆,其中一名迷惑而不安地道:“上……上护法不是要小的们整理刑具,准备拷问堂主晨间逮回的那个红衣女娃儿么?”   文束玉安心了,原来二人在室内忙着整理刑具,此间规矩极严,二人大概不敢,同时也没有工夫窥伺外面的一切。   不过,文束玉另外又想到问题:“室内难道就只有这二名帮徒,而再无他人不成?”   此一疑问,马上由另外那名帮徒代为解答了。   另外那名帮徒见文束玉板着脸孔不开口,还以为文束玉意犹未释,于是接在先前那名帮徒后面垂下视线嗫嚅着道:“中护法下护法将弟兄们带得一个不剩,而那些刑具又因未动用,所以小的二人一心一意只顾了试验机件,以致未能顾及上护法需人伺候,尚乞上护法原谅小的们一时失职。”   文束玉弄清此刻内堂全部只有这里二名帮徒,不禁大喜过望,不过,他刚才对这二名帮徒之训斥,实在是没有理的,为了不令二人心中有疙瘩,他必须要有个使人心服的转圜,才便于下一步之行事。所以,他稍稍缓过脸色向二人说道:“事有缓急轻重,一定要分清楚,知道不,你们是内堂弟子,也可说是本帮最优秀的弟子,平常行事更须手眼分明,相机应变。本座在外间耽搁这么久,便表示遇上紧急要事,就算分不开身,也得抽出一个人到门口探头看看,万一有奸细混入,咳,咳,下次知道了吗?”   二名帮徒一齐躬身道:“是的!”   文束玉朝地下一指道:“抱去跟那红衣女娃儿放在一起,一个人去,一个人继续整理刑具,咦,等什么,走前面去呀!”   于是,一名帮徒仍旧回到右首统间,一名帮徒则抱起地上那名面目已改的司徒上护法在文束玉前面向正中那间石室走去。   文束玉暗中留神前面这名帮徒的走路步法,惟恐不慎中伏,不过,据他观测结果,外面这段地道似无任何异状。   石室中桌椅俱全,皆属石制,但是,除家具别无他物,文束玉正奇怪魔徒们究将夏红云安置在什么地方时,那名抱着司徒上护法的帮徒已然一径走去东边石壁下,同时抬脚对准石壁上一块稍稍凸出壁面的石砖一脚踩去。   足力所至,石壁上立即缓缓滑开一道宽容一人进出的洞口,文束王亦步亦趋,紧随在那名帮徒身后向里跨人。   里面是条狭长的隧道,不知光自何来,居然较外间还要明亮些,那名帮徒回身等在隧道中,容得文束玉跨人,脚上一踩,身后石门立又自动关闭。   文束玉心底嘀咕道:这厮现在成了宝贝啦,没有这厮,等会儿就是救下了夏红云岂不是一样出不了这座石牢?   走完隧道,一排石室出现,总数约有七八间。   那名帮徒回身道:“报告上护法,四号牢和五号牢还空着,这人是不是一定要——”   文束玉沉脸拦着道:“本座适才如何吩咐来着?“那名帮徒碰了一个软钉子,不敢再说什么,连忙走过去将三号牢打开,开牢之法甚为简单,与前此启壁之法差不多,而且看情形每一间牢的开启方式可能都是一样,文束玉见一路进来无其他机关布置,而几种石门开启法又能仿习,心中不由得稍稍放宽下来。   走进三号石牢,文束玉明白了。   这排石牢原来系就一道绝谷凿成,牢壁上开有一道曲孔,可自外面谷中引人光线,同时又可籍以通风。   这座三号石牢仅有二件陈设:一根石椿、一座石墩。   现在,夏红云便坐在那座石墩上,手足与石椿之间联系着二条拇指粗细的铁链。   文束玉深深吸人一口气,定定神,然后缓步背手踱过去。   那名帮徒放下手中的司徒上护法,这时垂手站在一旁,准备随时听候差遣。   此刻,文束玉如想解决这名帮徒,救出夏红云,可说只是举手之劳,不过,文束玉知道,他现时尚不能这样做。   因为解决这名帮徒,救下夏红云,都是小事,他纵然出得了这座内堂,又将如何闯出这座古堡?   别的不说,单是上面的一座天龙殿他可能就无法通过。   第一,他只知那根漆柱由外向内开启法,而不知里向外的开启法。   第二,天龙殿上明明有着守殿之人,但是,他却没有看到对方藏身何处,这一点,正足证明上面这座天龙殿不是等闲所在。   至于其他方面,譬如他如何背着一个人力闯机关,是否问得过?   夏红云神志不清,会不会和他合作等等,更是问题重重,想想也就够人头痛的了。   不过,有一点却是大出文束玉意料之外,夏红云前几天不是连熟人面孔都分不清楚吗?   怪了,现在的夏红云却似乎与前几大前换了个人一般。   此刻,她静静地坐在那座石墩上,脸上神色虽然仍极憔悴,但是,一双眼光却已清澈而恢复不少神采。   她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望着文束玉朝她走近,目光中有着戒备之意,也有着不屑之色。   文束玉暗暗惊奇,心想:她难道经过这番挫折,疯疾反因之痊愈了不成?   文束玉侧脸望了那名帮徒一眼,他原意是想先看看这名帮徒此刻的反应,从而也可以先辨清夏红云这种好转究竟是进人此间之前抑或是进人此间之后的事——   如果那名帮徒此刻也有意外之色,当知夏红云的好转是在关人石牢之后,事实上连魔徒们也不知道这名犯人的病情已有变化;否则,如果这名帮徒见怪不怪,那么,夏红云便是在进来之前就已经开始好转的了。   没有想到那名帮徒却误以为他们的上护法在征询他的观感,竟然躬了躬身躯,赔着小心回答道:“是……的,这女娃儿这会儿看上去是好多了!”   文束玉暗暗一愣,迅忖道:“这会儿?”   他无法开口盘问,只好点点头,笑意微露,藉以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   那名帮徒大概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他们的上护法脸上发现笑容,受宠若惊之余,果然接着说道:   “说来这都是上护法您老处置得当,这女娃儿进来时,目光呆滞,语无伦次,您老一眼便判定她是患了癫痫重症,若不是您老建议我们堂主马上请来神医为她灌药炙穴,这会她那会有这么好的精神?”   夏红云眼皮眨了眨,忽然转身望来文束玉脸上道:“这样说来,我夏红云愿意先向你这位什么上护法道一声谢——谢完了,我夏红云可要向阁下请教几个问题:   首先,请问你们这儿究竟是什么帮派?其次是你们知不知道我夏红云是何人门下?再其次便是你们今天以非法手段掳劫我夏红云来此之目的何在?”   文束玉为夏红云这种清晰的口齿感到无比欣慰,这样一来,他等下找着机会便可以毫无顾忌的跟她说明一切了。   文束玉沉吟着,正在思索如何着手之际,背后忽然石门呀的一声打开,同时,一条人影自牢外疾步奔人。   文束玉心头一震,侧挪半步,蓄势待变。   来人身形一定,文束玉看清了,来的原来竟是先前那名文束玉吩咐他继续整理刑具的帮徒。   文束玉大为起火,乘势发作道:“谁叫你进来的?”   那名帮徒在受叱后居然不露惶骇之色,这是反常的。文束玉不由得再度紧张起来,他心想:莫非这厮已在外间发现那名司徒上护法真身,因而识穿我这个上护法是冒牌的不成?   文束玉不便自乱阵脚,于是,他一面暗中采取戒备,一面注视着来人,冷冷地接着问道:“本座问你的话,你听到没有?”   那名帮徒从容不迫地一欠身躯道:“奉堂主口谕:有要事相商,请上护法马上过去一下!”   文束玉暗叫一声“我的妈呀!”几乎因把持不住而失声出日。   原来这厮奉有堂主之命,怪不得要这般大刺刺的满不在乎了!   现在,他怎办?   找他的,如果是中护法以下的帮徒,他尚可以凭他现有之地位将对方压一压,来个相应不理,或者倒打一耙,反传一道命令下去救救燃眉之急,然而,如今是顶头上司召见,他还有什么办法好想?   既云“有要事相商”,就难免要有促膝和咬耳的机会,话说多了,他能保不露破绽么?   文束玉心中虽然又慌又急,但是,他知道,在时间上,已经不容许他多作考虑,去,或是不去,均须马上有所决定。   文束玉念头一定,立即向那帮徒道:“你这就出去回复堂主,说他要商量的那件事本座已知道了,因为他刚刚给副帮主找去,帮主那边便派了人来……咳咳,你,顺便告诉堂主一声,本座从申堂主送来的这名犯人口中,已获悉断肠萧文公达可能会在今夜渡江赶往峨嵋,本座尚需继续盘问口供,堂主如果没有别的事,帮主交代:请他马上过去为申、王两位堂主打个接应。”   那名帮徒应了一声是,转身便待退出,文束玉提高声音加了一句道:“等堂主走了,立即将刑具搬来,知道么?”   那名帮徒点点头,快步出室而去。   文束玉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一级压一级而已!   你从副帮主那里出来,所谓要事,无非出自副帮主的主意,副帮主能大过帮主吗?   当然,他这样做,也是冒着相当的危险,假如帮主今天不在,或者正副帮主住在一起,那么,他的这套戏法就无异引火自焚了!   所以,文束玉这时已无心情再做别的事,他眼巴巴地望着石牢外面,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局势演变。   不论结果是凶是吉,只要那名帮徒再现身当可分晓——   这时的文束玉,可说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在紧张之余,竟然忘了身边另外那名帮徒。   他刚才说:他已从那名申堂主交来的犯人口中获悉断肠萧文公达要在今夜渡江的消息,试问:他什么时候对这名犯人盘问过?   文束玉耳听身后似乎有着一阵轻微的异响,心神一凛,迅速转过身去,还好,那名帮徒在夏红云身侧不远处,正躬着身躯,蹑手蹑脚地准备向石壁上一道铁环挨去,虽然那名帮徒这时双手已离那道铁环不远,但文束玉仍有机会扑上前去加以拦阻。   文束玉低喝一声:“你找死——”   一个箭步,平射而起,及时窜过去一把抓住那厮后领,右手跟着一个巴掌,直打得那厮金星乱冒,缩颈惨哼不已。   文束玉冷笑道:“你这厮倒蛮乖巧,不是你提前行动,险险乎将你忘了,现在,对不起,算你老兄命苦,先去旁边睡上一觉吧!“说着,伸手点上那厮黑甜穴,顺手一扔,掷去门旁阴暗处。   坐在石墩上,被铐住手脚的夏红云这下可看呆了,文束玉转过身来,她忍不住睁大双眼诧异问道:“你们是……”   文束玉本想趁此说明一切,临时心念一动,忽觉不妥。   因为夏红云如果知道他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束玉哥哥,一定会坚持二人一道往外闯,那样做,他刚才已经考虑过了,无论如何行不通。   为今之计,假使另一方面不出毛病,他应该利用内堂上护法身份,先将夏红云输送出去,关于他自己,那只有留下来慢慢再说了!   文束玉迅速去门口张望了一下,然后转回来向夏红云严肃地道:“请夏姑娘注意,时间无多,本座有安排,姑娘最好别提反对意见。   “等一下,本座如为你打开镣铐,你就倒在地上装做穴道受制的样子,待出了堡门,你可以将送你出堡的帮徒解决,然后离开此地,峨嵋不必去了,可径赴长安,静候端午节在居易楼跟文少侠和鬼爪抓魂会面!”   夏红云大为意外道:“你,你怎——”   文束玉有点着急道:“本座不妨向你透露一点,鬼爪抓魂与本座为多年密友,这次本座系受鬼爪抓魂丑老大所托,啊,不好,快,有脚步声过来了!”   文束玉说着,上去运劲将两副镣铐一把扭断,同时低喝道:“躺下去!”   夏红云皱皱眉头,十分不愿地依言侧身倒去石墩上。   脚步声愈来愈近,不一会,先前那名帮徒于牢门口出现,文束玉转过身子,十分紧张地迎上去注目问道:“堂主怎么说?”   那名帮徒点点头道:“堂主说:他不知帮主方面已经有人来过,既然上护法已奉有帮主指示,那么请上护法多多留心一下也就是了,因为这次鬼爪抓魂可能会带着鬼斧神工赵老儿一道儿来也不一定。”   文束玉暗地一楞:什么?说曹操曹操到,鬼爪抓魂真的要来?   至于什么鬼斧神工赵老儿,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何等样一名人物,不过,顾名思义,当是位对机关布置有着特长的专家吧!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挨下去,直等到与来人里外会合。   那名帮徒顿了一下,接着道:“堂主已经遵帮主意思,出去为申、王两位堂主接应了,至于刑具,报告上护法,一时恐怕仍无法使用。”   文束玉见事事顺利,早已心花怒放,这时故意矜持着蹙额道:“怎么呢?”   那名帮徒搓搓手道:“第一是机件多已生锈,尚须—一洗擦上油。其次便是,咳,这个,用刑一向是刑堂之职掌,这次因人犯重要,副帮主特别批交我们内堂处理,上护法知道的,我们内堂弟子一向对于这方面……”   文束玉缓缓颔首道:“这也是实情,慢就慢一点吧。”   文束玉口里这样说,心中却在思索着另外一个问题:夏红云被关起来,不过早他一二个时辰,这其间尚经过一位什么华神医为她灸穴治疗,应无时间办理内部请示、批复这类的行政手续,而且夏红云尚未经过问讯,更无事先准备大刑的道理,再参证另外那名帮徒说“四号牢和五号牢都还闲着”,这无异表示“其余一二三六七八等牢间则已关满”,依此类推,难道副帮主所称之重要人犯另有其人不成?   如果猜得不错,那些人又是谁和谁呢?   因为被诱擒来此者,必属有心去峨嵋取宝之人,而那次参与金阳堡聚会者又属于有数的几个——   那名帮徒眼光一扫,忽然问道:“严老四呢?”   文束玉当然清楚这名帮徒所说的严老四是谁,当下淡淡答道:“因为鬼爪抓魂和鬼斧神工那两个老鬼说不定什么时候摸进来,本座叫他去将各牢机关重新检查一下,以备不虞。”   那名帮徒连连点道,似乎甚为钦佩他们这位上护法的处事周详。   文束玉乘机用手向地上的夏红云一指道:“帮主适自密道传来紧急命令,堡外已备妥专车,要将女娃儿马上载去另外地方,严四不得空闲,你来送她出去吧!”   这种手法,实在大胆,他真担心这名帮促会随便反问一句不论问什么,他都无以为对。   这儿与外间另外还有密道?载去另外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换地方呢?   还好,那名帮徒结果什么也没问,受命之后,立即过去俯身将伪装昏迷的夏红云抄上肩头。   不过,要命的问题最后来了,那帮徒手一伸道:“请上护法赐符凭验。”   文束玉本想骂一句:“混蛋,你没有自己的信符吗?”   总算他能克制,没有骂出口,因为他马上想到身份问题,要将这一名人犯送出堡外,没有他这位内堂一级护法的信符显然是无法过关的。   可是,伤脑筋的便是,刚才他急急匆匆与那名正牌上护法仅对换了衣物鞋袜,最重要的护法信符,他却忘记了顺手摘下来。   怎么办呢?   对方这种请求是无可拒绝的,而按一般帮派之规矩,职司无论大小,信符乃帮徒之第二生命,一刻也不应离开本人,他以帮中内堂上护法的尊崇身份能向一名下级弟子称说信符没有带在身上?   就算可以,对方假如说:“上护法将它搁在什么地方,我去拿也一样。”那时候,又怎么办?   现在,最简单的办法,便是上去出其不意将这厮也给收拾下来!   是的,这样做很容易,也很干净。   可是,内堂一共才剩下二名弟子,其中一名已遭他摆平,如果再将这个弄倒,他还有什么好要的?   文束玉急了,故意一沉脸道:“本座信符能行吗?”   那名帮徒愕然迟疑地道:“难道竟要用——”   文束玉本意是想试试,假如自己不拿信符出来,是否别有其他可行之法,要是没有,那就只好采取下下之策出手宰人了,没有想到,他现在一听对方口气,居然好像还有生路,于是,连忙样怒道:“不用行吗?”   “用”什么,只有天知道!   那名帮徒甚为不安地道:“这个……上护法知道的,各堂金令仅有堂主本人奉有帮主特别手令方能动用,现在,堂主不在,小的,实在……实在不敢。”   文束玉狠了狠心肠,冷冷说道:“是的,兄弟,你只知法,并且相当守法,不过,现在你不妨重新听清楚:此刻对你下命令的,是内堂一级护法,他奉的是帮主紧急命令,堂主不在他便是当然代理人,他有权处理堂内任何事务一一包括你兄弟的性命在内!”   那名帮徒脸色一惨,几乎为之魂飞魄散。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在各分堂中,一名护法如果宰掉个把像他这样的低级弟子,可说根本不算一回事,那名帮徒这时不由得悔恨交集,心想出了事情责任又不要我承担,我这是何苦自找罪受。   “求上护法务必开恩!”那名帮徒双膝身不由己跪将下去。   文束玉端足架势沉脸训斥道:“本座指挥你就如帮主他们指挥本座一样,知道吗?只有一个答案:无条件服从!”   接着,哼了哼挥手喝道:“现在滚罢!”   那名帮徒感激不尽地走了,文束玉如释重负地深深吁出一口气。   现在,在这座地下分堂,暂时将是他一个人的天下,直到那名蔡姓内堂堂主,或者堂中的中护法,下护法,以及其他的帮徒回来为止。   中护法以下请人回来,情形还好一点,如等那位蔡姓堂主发觉受愚而折返,那时候就有好戏可瞧的了!   文束玉走出三号石牢,负手在牢外走道上来回徘徊。   现在,他应该如何决定下一步要走的路?   是的,他此刻自由,比谁都更自由些,偌大一座内堂,无论他想怎么做,都将不会有人干涉。   可是,他需要做些什么呢?   夏红云已如愿救出,目前,他最重要的莫过于如何安排自己脱身魔穴。   然而,他走得了吗?   他可以出去取得那名正牌上护法的信符,但是,谁为他带路呢?   关于上面天龙殿上的机关布置,他不想以身相试,因为一个人只有一条性命,一次失败,将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   而他现在,在未接触其他帮徒之前,他可以思考,他的机会还很多!   文束玉停下脚步,偏脸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现在他是停在第七号石牢前面,他想:   空着的只有四、五号石牢,那么,这座第七号石牢中关的又是一名什么样的人物?   文束玉止不住心中好奇,加以他自己熟谙牢门关启之法,于是,他毫不考虑,走上一步,仿那名帮徒之法一脚将牢门踢开,戒备着向石牢中走进去。   文束玉进入七号牢中,在看清那名犯人之后,文束玉呆住了!   他说不出是惊,是喜,是忧,是怒,抑或后悔于这次贸然进人这座七号牢中来!   你道怎么了?   说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迎面石墩上铐着的也是一名少女,年纪跟夏红云差不多,谁?   素衣仙女上官兰!   素衣仙女上官兰已给关来这种地方,难怪言氏双杰到处找不到人了!   文束玉心想:离开金阳堡时,素衣仙女系与那名西施姑娘走在一起,这样看来,那位西施姑娘也在这里了?   素衣仙女斜倚在石壁上,芳容也很憔悴,这时似因疲累过度而昏沉沉地熟睡着。   文束玉咬唇稍稍思索了一下,终于蹑足退出,并将牢门重新关上。   他不忍心将对方吵醒,同时,在援救无策之下,一旦面对面,彼此也是难受得很,与其如此,不若保持现状还可以少为对方带来一点痛苦。   接着,文束玉倒回去依次又将一二两号石牢打开。里面二名犯人均在熟睡,并各以衣袖蒙住面孔,文束五只能看到二人是二名中年男人,头手身腰各方面则很陌生,文束五没心思去理会他不认识的人,仅稍微打量了两眼,便即抽身悄然退出。   六号牢中关的是快刀辛立。   小子骨头蛮硬,他误以为文束玉就是那名司徒上护法,虽然全身受制,仍旧露出一派唁唁凶状。   文束玉心想:好小子,要得,只要有机会,我文束玉一定带你小子一把就是了!   在文束玉的猜想,他以为最后的八号牢中,十有八九可能关的是那位西施姑娘,可是打开一看,竟然又是一名大男人。   不过,最后八号牢中关的这名男人看上去也跟一名女人差的有限,雪白的皮肤,一头油发,五官也极清秀姣好,只是脸上血色太少,加以牢中光线黯淡,冒看上去,那张面孔反因过份苍白而显得有点怕人。   这人精神似乎还不错,在暗涤漾中睁着一双发光的眼睛,他见文束玉在门口向内张望,忽然压着嗓门道:“司徒老弟,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   文束玉猛然一呆,讶然暗忖道:“咦,这口音怎么——”   文柬王运神再予细察,一点也不错,迎面发话者正是那位大名满天下的胭脂魔王花云秋!   文束玉不禁感慨丛生,俗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是兵家宝贵的经验之谈。   以胭脂魔王在五行十三奇中的地位,如果明着来,他还真想不出当今武林中能有几人会是这名魔王的对手!   可是,那次在金阳堡前,堂堂一名大魔王,最后竟遭一名弱女子暗算得手,西施打出的暗器,据说剧毒无比,这位胭脂魔后来也不知道是如何将毒性解去的,而现在,大魔王居然又成牢中国,这位魔王近来也可说是流年不利了。   老实说,文束玉对这位大魔王陷身此处,实在毫无同情之意,这魔王糟蹋的妇女太多了,就是死上十次,都不足赎罪于万一,只不过魔王说的这几句话这时引起他很大的兴趣。   他想弄清这位胭脂魔王与那名司徒上护法之间曾经有什么“暗盘”。   于是,文束玉微微一摆头道:“嘿,那有这么容易——”   胭脂魔王连忙低声接着道:“你说吧,还有什么值得顾虑的?咱们现在共有两种方式可以采行:   第一种,来武的,你老弟为不才解去禁制,咱们并肩硬闯,相信凭我花云秋几手笨活儿,再加上一个你司徒老弟,大概还没有谁敢说一定能够拦得下吧?   第二种,来文的,你告诉不才出堡之法,由不才觑便混出去,然后,你再跟出去,咱们会合了,一同回到不才地盘上。   金钱、势力、女人,任你老弟享受,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你老弟担上花府总管之职,想想看,当今有谁还敢动你司徒老弟一根毫毛?”   文束五心底暗暗好笑,他心想:我要能够指点你这魔王出宫,我文束玉早不会待在这里了!   文束玉思忖着,忽然想起:“对了,这儿的帮主和副帮主都是什么样人物,我何不顺便在这魔王口中打听一下?”   于是,他故意冷笑了一下道:“你魔兄阁下说的倒是蛮轻松,嘿!咱们那位帮主和副帮主都是何等样人,你魔兄阁下究竟弄清楚了没有?”   胭脂魔王显得甚是诧异道:“咦,这就怪了,你老弟不是说过,你们那位副帮主就是九疑一绝计皇老儿吗?”   文束玉暗暗一楞,什么?五行十三奇中的九疑一绝以那样崇高的地位在这儿才只是一名副帮主?   同时,他没有想到那名司徒上护法已跟这位胭脂魔王谈过这方面的问题,一下改不过口来,只好顺着对方语气冷笑道:“是呀,再上去的那位呢?”   胭脂魔王双目不住眨动,目光中充满惶惑之色,他似乎为了有求于对方,一时不便拿话硬顶,忍了又忍,方才期期地道:“老弟,您……这岂不是在故意出难题?你们那位总帮主是谁,连你老弟都说不知道,您……这……这叫兄弟如何说好?”   文束玉感到双重意外。   第一,他不知道双方过去磋商得业已如此接近。   第二,他没有想到这儿那位帮主竟连内堂一名一级护法都不清楚其人为谁!   文束玉不敢再跟这位魔王兜搭下去,他知道魔王已对他这种前后判若二人的言行动态疑心暗生,再谈下去,破绽更多!   同时,在时间上,也不容许他再在这儿多作勾当。他得马上赶去前面,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脱身机会。   现在,他已经明白了,大刑之动用,也许就是为了对付这位胭脂魔王,或者一号和二号牢中那二名身份不明的中年男人。   文束玉想着,一面转向魔王点点头道:“忍耐点,花老大,不是小弟故意推托,过两天你就会知道了!”   胭脂魔王着急地叫道:“别走,老弟……”   文束玉不再理睬,转身走出,脚在滑栓上一踩,牢门立于身后缓缓关闭。   文束玉吸气定神,然后一步步自地道中向前面走来,走至地道尽头,他在石壁上找到一块与外间同形的凸砖,经过如法炮制的开启方式,秘门敞现,他又回到先前这座石室中。   文束玉走向石室门口,正待探首向外张望之际,前面前道中突然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   文束五心头扑通一跳,手心中不禁冒出一片冷汗。   急忙缩回门旁,就在这时候,文束玉心念一动,忽然生出一个急智,于是沉声向外喝道:“谁?”   南道上有人朗声回答道:“是上护法么?小弟钱仲平。”   文束玉迅忖道:“对上护法自称小弟?这不像堂主口气,不过也绝不是一名普通弟子,晤,不会错了,这厮如不是中护法准是下护法,现在唯一的机会,要想脱身,都在此人身上了!”   文束玉腰一挺,脸孔微扬,当门立定,一名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走过来笑道:“堂主回来没有?”   文束玉不答,下巴一甩,冷然道:“钱兄里面说话!”   那名不知道是中护法还是下护法的钱姓汉子见状惑然道:“司徒兄……什么事?”   文束玉为求“表现”,这时主动转身过去将秘门一脚蹬开,然后扭头招一招手,神秘而又庄严的领先钻去地道中。   钱姓汉子稍微迟疑了一下,立即躬身跟人。   文束玉将秘门关好,转身沉声道:“钱兄知不知道鬼爪抓魂丑老儿和鬼斧神工赵老儿有进窥本帮之意?”   文束玉这是“现买现卖”,不过,这帖“膏药”显然卖得相当权威,因为他从对方脸色上可看出,对方对这一点似乎所知有限。   于是,文束五沉声又加了一句道:“是帮主刚才直接传达小弟的一道警谕。”   钱姓汉子噢了一声,凛然而又敬然地点点头道:“是的,小弟仅风闻这两天帮中可能要有事故,却没想到要来的竟是这么二位人物,现在司徒兄准备作何布置?”   文束玉将对方引来地道下面用意有二。   一为靠近秘门这一带光线较暗,可以弥补面部易容之不足。   二是尽量造成神秘气氛之后,他可以压着嗓门儿说话,这对口音方面亦可收掩饰之功。   文束玉见对方对自己之身份毫未生疑,于是进一步发挥道:“谈到这一点,正是小弟要跟钱兄商量的地方,钱兄须知丑、赵二老儿这次要来的目的无非是在后面石牢里几人身上,管理石牢为本堂职掌,换句话说,丑、赵二老儿这次来,本堂将首当其冲!”   钱姓汉子脚下移动了一下,这正是一个人内心有所不安的自然表示,文束玉接着加重语气道:“我们现在只知二老儿要来,可是,哪一天?什么时候来呢?谁也不知道!帮主、副帮主,他们二位的脾气你钱兄是知道的,咳,咳,是吗?再说,咳,为了本堂之尊严,也不好提出增添人手的要求,所以说,二老儿一旦混进堡内,将全靠我们几个与之周旋,你钱兄想想吧,你钱兄,小弟我,甚至包括咱们堂主在内,咱们谁是二老儿的敌手?”   钱姓汉子干涩地道:“那么——”   文束玉话锋一转道:“所以,小弟不得不想出这么一个应对之策?”   钱姓汉子精神一振道:“司徒见有何妙策?”   文束玉忽然问道:“本堂还有没有大麻袋剩下来,小弟记不清楚了,钱兄,你记得还有没有?”   钱姓汉子忙道:“有,有,多得很,只不知司徒兄忽然要麻袋何用?”   文束玉压低喉咙,凑上一步道:“小弟已与各堂护法联络妥当,准备来个十面埋伏,将二老儿加以生擒活捉,这就是兵法上的争取主动,先下手为强!”   钱姓汉子茫然道:“如何争取法?”   文束玉悄声道:“申、王等几位堂主已率领各堂护法隐伏在前山要道侧,现在,你马上将小弟装在一只麻袋中,堂而皇之的掮出堡门,二老儿据传已来至本堡附近,他们见了你肩上的麻袋,一定会以为本帮主在将人犯移迁他处,这样,便可将二老儿一路引人腹地,然后,一声令下,伏兵尽出……”   钱姓汉子欣然道:“果然妙计。”   文束玉认真地道:“这一着主要的是将我们内堂的重担匀去大家头上,我只知道我姓司徒的还没有活够。”   钱姓汉子连连点头道:“对,对!”   文束玉将秘门打开,一面说道:“事不宜迟,我们上去吧!”   钱姓汉子果然取来一只大麻袋,文束玉蹲将进去,由钱姓汉子扎好袋口,然后扛上肩头向甬道中走去。   文束玉以手指悄悄拨开两个小洞孔,准备等下记取上面天龙殿的通行步法,以便将来有机会人堡救人时可以应用。   这时天龙大殿中已经点起几盏牛油巨烛,但因殿面辽广,外面吹进来的风又大,火舌霍霍,阴影缭乱,益形森冷可怖。   钱姓汉子刚刚自巨柱中走出,大殿一角立即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道:“钱中护法袋盛何物?”   钱姓汉子脚下不停,以同样冰冷的声音回答道:“奉有太上密谕,不付检查,请值殿依例记名呈交总坛神机护法核案可也!”   文束玉微感不安,心想:你这位钱中护法,等会儿就算我文某人手下留情,你朋友也是报销定啦!   “核案”?那儿核去?   到判官生死簿上去核核钱仲平三字笔划有没有遗误还差不多!   钱中护法回完话,大殿上果即寂然无声。   中护法钱仲平大步出殿下阶,文束玉脸向下,只能看到草坪上湿漉漉的,从小水潭的反光上可以测知此刻约莫为申酉之交,在草坪上走没多远,中护法钱仲平忽然一咦停步。   迎面有人道:“钱中护法这么晚了还掮着这么一只大麻袋到哪里儿去?”   文束玉暗暗着急,心想哪来这么多爱管闲事的,别人掮个麻袋走路,要你关心作甚?   只听钱仲平有点诧异地道:“郑中护法难道……”   那位郑姓中护法也很诧异道:“难道什么?”   钱中护法低声道:“我们司徒上护法说,诸兄已在申王二位堂主领导之下在前山有所布置,郑兄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郑中护法讶然道:“哪有这回事?”   文束玉大慌,连忙传音道:“钱兄不必理他,副帮主认为小郑这厮身手欠佳,不堪参与这等重大任务,故郑小弟予以剔除,别让他知道。”   那位郑姓中护法怀疑道:“钱兄怎么不说话?”   钱中护法啊了一声,支吾道:“没……没有什么事,可能是小弟听错了……郑兄这会儿从哪里来?”   郑中护法停了一下方才答道:“小弟也觉得可能是钱兄听错了,因为小弟此刻回来,便是领外堂王堂主之命,要向副帮主请示一件事。”   钱中护法一愣道:“哦……请示……一件什么事?”   文束玉很矛盾,他既想出言稳住钱中护法,又希望听听郑中护法回来请示什么事,就在这时候,郑姓中护法业已开口道:“王堂主现在正在载送一名僧人渡江,这名僧人来路异常可疑,他不吃不喝,以致王堂主什么法子也用不上,用武嘛,王堂主颇为顾忌,因为从对方眼神中可以看出此僧可能身怀某项玄功,所以在两船相错时,王堂主便在船头向小弟发出紧急讯号,希望副帮主立即派干员蹑踪支援。”   文束玉怦然心动,暗忖道:此僧莫非就是那夜在三峡附近深夜萧惊百穴幻狐和曹五姑,且被老狐评称其策者更胜断肠萧一筹的那名僧人不成?   那名郑中护法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你钱兄想想看,在这情形下,外堂王堂主既无分身之术,又怎会在前山埋伏什么布置……   文束玉不能再缄默了,于是再度传音道:“支开他,我们走,钱兄,小弟等下再告诉你原委。   钱中护法因而迟迟疑疑地向那名郑中护法道:“是的,这可以留到将来再向敝堂司徒兄问问清楚,郑兄有要务在身,小弟不打扰了……”   接着,二名职阶相等的中护法匆匆道别,在向前走出几步之后,钱中护法扭头向背后低声道:“司徒兄,你说——”   文束玉连忙传音接着道:“王堂主方面小弟系派严老四去联络,可能还没有联络得上,咳,总而言之,不要他小郑参加,全是副帮主的主意,我司徒某人亦不过奉命行事而已!”   钱中护法点点头道:“是的,而我们巡察堂这位郑老弟,为人虽然干练,谈武功,也的确软了点,副帮主的眼光一向锐利无比,他老人家当然不会看错人。”   文束玉暗暗好笑,这种盲目崇拜,有时因可凭之升迁,有时也未尝不会因而身败名裂,此刻这位钱中护法可说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细细想来,真是可笑亦复可叹!   出了堡门,文束玉渐渐紧张起来。   他本预备一出堡门就下手,现在,他忽然改变主意,觉得还是走离堡门远一点再下手比较妥当。   天上仍在落着朦朦细雨,地面又湿又滑,钱中护法大步前行之间,忽然脚下一绊,几乎踉跄摔倒。   钱中护法因为肩上掮着一名上护法,对此自然大感难堪,当下羞怒交并喃喃骂道:“真是活见鬼,咦——”   文束玉忙问道:“什么事?”   钱中护法骇然道:“果然,啊,不,不对,怎么,是本堂的胡老二?”   文束玉知道事情要糟,当下不敢怠慢,双臂运力一挣,手自袋内闪电伸出,蟹蝥般一把卡住那名钱姓中护法的脖子,接着,双足一环一直,蹬脱破裂,藉全身下坠之势,吸肩一摇,将那名钱姓中护法劈拍一声掼倒。   由于事出突然,那名钱中护法不但失去还手之力,甚至在惊骇之余连吭都没有吭出一声。   文束玉在对方回复神智之前,赶上去一脚踢闭对方的气海大穴,然后沉声低喝道:“看在你为人还算忠厚,暂且饶你一命,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那就得看你朋友的运气了!”   说着,骄指俯身又在对方身上加点了昏、哑二穴,用脚一拨,将对方踢去路边草丛中,剩下那名胡老二因为早已气绝身死,别无顾虑,文束玉仍将其一脚踢落左边深壑中。   文束玉旋身四下打量了一眼,见前后静寂无人,正待运步向山外奔出之际,心念一动,忽然忖道:“我如果这样一走,留在里面的素衣仙女上官兰怎么办?”   他接着又想:“夏红云业已脱困,自己单身一人无牵无挂,而且又熟谙出入之法,何不重临虎穴,一方面设法拯救上官兰,一方面打探打探那名正帮主究竟是何许人?”   文束玉算计一定,立即转身再向山中那座秘堡走去。   他也知道这样异常危险,不过,他以为事情应该不会败露得这么快,只要在天亮以前不出毛病,那么,他的时间便足够运用了!       第十五章 蛇神巧计困牛鬼     这时约莫初更光景,天空仍在下着毛毛雨,夜色很黑。   文束玉抬头望去,堡前不知于什么时候已经点起两盏气死风灯,灯光白惨惨的摇晃不定,在荒山夜雨中分外透着阴森可怖。   文束玉一路走过去,心中正在盘算着,万一有人加以驳问,他将如何应答之际,忽听呀的一声轻响,他人尚在三丈之外,堡门业已自动开启,同时自堡楼上传来一个恭谨的声音道:“司徒上护法晚安!”   文束玉精神一振,连忙于暗中提醒自己:“对了,上护法,我可几乎忘记了我的身份,是的,拿点精神出来!”   于是,他挺直身躯,双目平视,大步直人,经过天龙大殿时,殿角处照样又传来一声:   “司徒上护法晚安!”   文束玉于心虚之余,不禁好气又好笑,他心想:原来身居高位还有这么多好处,怪不得做官有时比抽大烟更易使人成瘾。   文束玉毫不费事的一直来到先前这座地下内堂,他因为有了刚才一次经验,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去暗角里,自那名正牌司徒上护法身上搜下一面银质护符。   内堂中静无一人,那位什么蔡堂主以及其他的帮徒们似乎还没有回来。   文束玉为了争取时间,上前打开秘门,一径进入地下秘道,想先去看看素衣仙女上官兰是否仍在那座七号石牢中。   哪想到,文束玉刚将秘门恢复原状,上面内堂石室中便即响起一片嘈杂的人声,只听一人粗声道:“人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了?司徒上护法何在?”   声浪愈来愈大了:“司徒上护法——司徒华——司徒华!他奶奶的你们这批狗蛋,上自上护法——嗅,对了,胡二!严四!咦,还有钱中护法他也该回来啦,钱中护法,钱仲平!   钱仲平!他奶奶的!”   只听另外一人这时加以劝说道:“别喊了,蔡堂主,司徒老弟他们也许临时因事外出,也许在下面密牢中拷讯人犯……”   蔡堂主的声音怪吼道:“讯个屁,你没有看到所有的刑具都还搁在这里没动分毫么?”   劝说的那人似乎愣了一下,接着冷冷地又说:“这些暂且别去管它,本座以为蔡堂主最好先将人犯押下去石牢中,免得副帮主临时赶来,大家又担不是。”   那位内堂蔡堂主忽然没有了声音。   大概这名自称本座的旁劝者,论身份并不低于一名分堂堂主,前者在火头上,一时不检,于口头上伤及对方,如今理智冷静下来,猛然发觉失仪,所以一下子成了哑口葫芦。   文束玉在地道中直听得又惊又急,假如秘门打开,上面的人走下来,他将无异于瓮中之鳖,这下怎办?   文束玉这时已无暇思考,足尖一点,电射地道出口,匆匆奔去七号石牢前面,脚一蹬,打开牢门,然后飞身扑人以最迅速的手法返身再将牢门闭上。   牢门刚刚合拢,外面走道上已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文束玉族身望去,石墩上的上官兰这时已经醒转。   上官兰以一双失神的眼光瞪着他,眼光中微露诧异之色,文束玉见她神情颇为镇定,并无出声喊叫之意,是以走上一步,化繁为简地低声匆匆说道:“本人是为营救姑娘而来,并非这里的人,愿姑娘合作,详情等过了一阵子再说!“文束玉匆匆交待过了,又走来门边蹲身贴耳谛听,一面以眼光打量着牢内,如发生紧急情况时有无临时藏身之处。   脚步声自外面走道上遥遥传来,人语也从走道上遥遥传来:“适才本座对神机护法实在抱歉……”   文束玉一点没有猜错!   现在说这话的是内堂那位蔡姓堂主,从语气上可以听出,先前那名旁观者显属神机处护法之一。   但听那名神机护法干咳了一下道:“蔡堂主好说,都是自家人,这也没有什么……咳咳……不过,这老儿既有‘鬼斧神工’之称,蔡兄最好谨慎点,这老儿本身的绝活儿不说,据本座看来,就连贵堂那位司徒老弟的忽然失踪,都似乎大有问题。”   蔡堂主连忙接口道:“是的,是的,郭兄所言甚是,本座处置了这老儿,马上派人出去查点,至于看守这老儿,请郭兄放心,郭兄知道,这老儿虽精于奇技淫巧,但武功则甚稀松,有了这副特制镣铐,加以这些石牢又在本堡腹心之中,老儿纵有通天本领,谅也难以挣脱本堂重重关防……”   接着,一行似在五号牢前停下,再接着,牢门吱的一声开启,然后是那名蔡姓堂主的冷笑声:“委屈你了,赵大侠,请安静点休养片刻,本座马上领人来伺候阁下!”   文束玉一颗心一下子冷了下来!完了!一切都完啦!   他在潜意识中,尚寄望在最后关头有鬼爪抓魂领着鬼斧神工前来搭救,现在,不意鬼斧神工也成了阶下囚,他还有什么好指望的呢?   要闯入这座魔堡,仅凭武功高是无济于事的,鬼爪抓魂如果没有了这位鬼斧神工,还有什么作为?   如今,他文束玉等会儿纵能将地牢中人犯全部放出,鬼斧神工在没有摸清堡中全部机关之前,也是不生丝毫作用的。   他出入,是凭恃堡中一名上护法的身份,一座天龙大殿中,机关埋伏正不知多少,如果一起向外冲办得到吗?   同时,最讨厌的是,他前此惹的纸漏已遭发觉,本来他还可以先放开鬼斧神工暗中先行揣摸一番,而今全堡在大事搜索,和加强警戒之下,他势将丧失活动的余地,唉,唉,什么“鬼爪抓魂”和“鬼斧神工”?全是饭桶!   五号牢门吱吱一阵轻响,似已启而复阅。   接着,脚步向走道一端远去,忽然,脚步声一齐全部停下,只听蔡堂主以疑讶的口气问道:“神机护法有何指示?”   跟着是那名神机护法低沉的声音响起道:“蔡堂主最好在离开之前,先将各牢清点一下,不知怎的本座似乎有着某种不祥之预感。”   蔡姓堂主啊了一声道:“是的,是的,多谢郭兄提示,本座这就逐室清点一下。”   文束玉直恨得牙痒痒的,心下暗骂道:“这厮真是可恶,小爷等会无处藏身,不拦在门口,先将你这个什么神机护法给一掌毙了才怪!”   文束玉扭脸望去上官兰,上官兰显然也已听到外面这阵对话,双眉皱得紧紧的,这时亦朝他望来。   文束玉移开视线,继续搜索室中,可是牢室虽然宽足四五丈方圆,但室内除了一椿一墩之外,别无长物,只要站在石牢门口随便向里面望一眼,便可将室中情景尽收眼底,糟糕,这将如何是好?   文束玉惶然无策,只有再将脸孔贴去门缝上,继续注意清查各牢之动静。   一号牢和二号牢大概是安然通过检查,当牢门再度发出开启之声不久,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相继发出:“啊,严四在这里!”   “还有气没有?”   “早就凉透啦!”   “不好!”   “什么?”   “那妞儿呢?”   “啊……是的……快……噢,且慢,等看完其他各牢再说,陈老六,快开六七八三座石牢看着!”   四号是空牢,五号的鬼斧神工刚刚关进去,过了快刀辛立的六号车,便轮到文束玉和上官兰的这座七号牢了!   步履杂沓,自走道中传来。   文束玉毅然长身而起,吸一口气,挺挺腰干,双手十指握紧,两根大拇指在曲环着的食指骨节上来回摩动,直到双掌掌心有汗珠渗出,方才重新放开,神志静定。真气匀调,只等门开后放手拼死一战。   忽然,文束玉听得上官兰于身后低呼道:“过来!”   文束玉如梦初醒,对了,他应该尽速解开上官兰才对呀。   夏红云跑了,上官兰牢中又藏了一个陌生人,一经发现,上官兰势将有理说不清,以上官兰之出身,与其遭受凌辱,她毋宁会选择放手一拼的。   于是,文束玉快步奔上前去,促声道:“姑娘是否——”   上宜兰听如不闻,紧接着注目道:“阁下究竟是谁?”   文束玉着急道:“唉,这时候还追问这些做什么?我是文束玉,记得不,上次在金阳堡我们不是曾在一起——”   上官兰一哦,忽将娇躯一挪,以眼光指着石椿与石墩之间的那块隙地,用命令式的语气低声道:“快,躺下去!”   身后牢门已在吱吱作响……   文束玉没有选择和考虑的余地,一个虎扑,趴身卧倒,上官兰毫不迟疑地娇躯一侧,头枕石墩,足抵石椿,全身于文束玉身上伏下,披散的秀发,正好将文束玉略略露出的宽肩和部分面孔掩住。   牢门打开了,跟着射人一股灯光。   开门的那名帮徒嘘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虽然少掉一个芙蓉女徒,血屠夫和飞花掌的两个徒弟总算是安然无恙……”   另外一名帮徒哺哺道:“这丫头怎么这样能睡?前天到现在,就几乎没有见她醒过。”   接着,有人探头人内沉声问道:“怎么样?”   先前那名帮徒连忙回答道:“报告堂主,还好,这丫头安静得很,不吵不闹,一天到晚只知道埋头大睡。”   蔡姓堂主晤了一声,冷冷说道:“好,再去八号看看那个老色魔怎样了。”   牢门吱吱作响,再度缓缓闭拢,石门一关,文束玉这才感觉到身躯上的负荷,以及贴着自己脸颊的那片香腮,痒麻麻的发丝,香郁郁的气息,说也奇怪,在先前上官兰呼吸均匀,装睡装得像极,但在魔徒们离去之后,上官兰的呼吸零乱了,文束五自己也一样……   不过,这一刹那异常短暂,因为上官兰很快地便从文束玉身上坐起移开。   文束玉也坐起来了。   然而,两人都低着头,谁也不敢望谁一眼。   以致牢室中虽然静得落针可闻,二人却无悉于隔室中的人声话语;好像整个大地都已人睡,所有尘世间种种喧嚣已离他们而去,二人现在惟一能够听到和感觉的,只有一种声音,那便是他们自己的,以及对方的心房跳声。   没有多久,隔壁由嘈闹而静定,这边二人却反而同时为之警觉过来。   文束玉低声不安地道:“这次多承……”   上官兰连忙拦着道:“别多说了,快点打开我的镣铐吧;这儿业已无法多留,不管冲不冲得出去,现在也得要硬闯一下试试了。”   文束玉抄起链索道:“姑娘身上有没有受伤?”   上官兰皱皱眉尖道:“伤倒没有,只是双肩似乎不怎么灵活,可能是在我昏迷中,被那批家伙点了肩并穴。”   于是,文束玉先为她运劲拗断手铐和脚镣,再为她解开双肩穴道,上官兰想起身来站,文束玉加以阻止道:“不,姑娘且慢,你先留在这里活活血脉,等在下去五号石车跟那位什么鬼斧神工联络一下,看那老儿有无脱困之策。”   上官兰点头道:“好的,你去吧,快去快来,现在我们时间有限。”   文束玉走出七号牢,蹑足来至五号牢前,脚尖一探,轻轻端向滑栓,当石门吱吱开启时,牢中忽然传出一个细微的声音道:“是束玉老弟么?请进!”   文束玉大吃一惊,急急侧身挤入,一面关闭石门,一面张大双眼,向石墩上那位神态自若的鬼斧神工道:“你怎知道晚辈名字的?”   鬼斧神工微微一笑道:“老弟之大名系鬼爪抓魂丑老儿所介绍,知道你老弟在此,则是老朽遇擒之后,自那名白头申姓堂主口中所听得,怎么样,非常意外是不是?”   文束玉忙问道:“鬼爪抓魂此刻在什么地方?”   鬼斧神工笑道:“就在离本堡不远,一处十分安全的地方静候老朽之佳音。”   文束玉一呆道:“你原是故意让他们抓来的?”   鬼斧神工傲然一笑道:“你老弟以为‘鬼斧神工’是浪得虚名?嘿嘿嘿!老弟就没有想一想,以赵某人这副甲级头脑,除非自己装蒜,会中别人圈套么?”   文束玉皱皱眉头,不以为然道:“前辈在这儿能碰上晚辈,可说纯属是一种巧合,像现在,前辈万一遇不到晚辈那时怎办?”   鬼斧神工悠然一笑道:“那时还不就是这么办——”口中说着,人自石墩上长身而起,手铐与脚镣竟不知于什么时候自动脱落。   文束玉骇然道:“前辈难道会变魔术不成?”   鬼斧神工撩起袍角,露出左腿膝盖笑道:“拆穿了就不值一文矣!”   原来鬼斧神工左腿膝盖向上寸许处缠着一道草环,环带上竖插着十多支不同形式的锁匙,裤脚管有几个破洞,人坐下去,仅须稍稍将裤管向上一提,手铐便可随意迎向其中任何一支。   文束玉看得暗暗好笑,心底下同时为之钦佩不已。   是的,这种布置说穿了的确幼稚得一文不值,但是,在未说穿以前,有几个人会想到这一招?   文束玉忍不住笑又问道:“那么前辈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鬼斧神工敛容沉吟道:“因为老朽直到现在还没有想出那条通向总坛的秘道可能设在什么地方。”   文束玉讶然道:“去总坛?去……去总坛干什么?”   鬼斧神工抬起头来道:“再由总坛循另外一条秘道出去呀!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救人,难道还想一辈子赖在这里不成?”   文束玉惑然道:“你怎知道这儿一定有秘道通往总坛?”   鬼斧神工道:“这跟蜘蛛结网的原理一样的,一座精工设计的魔窟首重‘四通八达’;不然做魔头如何能全面控制大局?”   文束玉接着又道:“这一点,尚在情理之中,至于您说循总坛另一条秘道出去——”   鬼斧神工拦着道:“老弟看过兵法没有?曹操评解孙子兵法有句云:“善用兵者,先自修治,为不可胜之道,保法度,不失敌之败乱也’!这意思就是说,两军未交锋前,必然要先有万一落败之打算,不能等到真正吃了败仗再去手忙脚乱!同样的道理,亦可用之于机关埋伏。   即以老夫以前为人设计一件工程而言,第一个考虑的,必属出路问题!这座魔堡之设计显非出自俗手,那么可以想见的,这儿那位魔头之居处,也必不致处于绝地!”   文束玉听得不住点头,鬼斧神工顿了顿,接着说道:“问题只是找不找得着!因为根据常识判断,那条备而不用的救命秘道应该除魔首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假如知道的人多,或者容易找,它便毫无价值可言了。”   文束玉有点发急道:“那么怎办?刚才出去的那批魔徒可能会马上回头,我们如不能迅速解决问题,等会儿岂非想走也走不了了?”   鬼斧神工点点头道:“好吧,你先去将上官兰那丫头领来此地,由这儿通向总坛的秘道是不难一下找出的,等先到达总坛再说吧。”   文束玉依言出牢,快步去七号牢中将素衣仙女上官兰带来五号牢中,鬼斧神工双目如电,一面于四壁搜视,一面探手自腰中掏出一根小钢管,文束玉蹩额道:“前辈还有闲情吸烟?”   鬼斧神工不答,用手将钢管绞了绞,然后用力一磕,只听得沙的一声,大筒中冒出小筒,一节接一节,由粗而细,总长不下三尺余,活像一支上丰下锐的巨型钢针,鬼斧神工拿在手里,东敲敲西打打,针尖点在石地上,发出一片断续的“秃秃”轻响,好像盲人以杖问路一般。   鬼斧神工到处乱敲乱打了一阵之后,忽然点头自语道:“晤,有了,原来正打这儿地下经过……”   于是,秃、秃、秃,由地面上某一点,延成一直线,一路摸出,在行至最后的八号牢右侧,鬼斧神工停手不再敲打了。   鬼斧神工将那根可以自由伸缩的问路杖还原收起,偏脸向石壁上端详了片刻,然后展掌一推,向石壁某处拍去。   说也奇怪,石壁在承力之下,竟然应手出现一道翻板式的门户。   鬼斧神工回头向二小招手道:“来,跟在老朽后面。”   这条秘道似乎很少有人来往,一股酸霉味道,人鼻相当难受。   不过,在安全方面上来说,这未始不是一个好现象;既然并非每日有人走动,他们现在自然不容易为人撞上。   文束玉见秘道中黑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忍不住赶上一步,低声向鬼斧神工问道:   “会不会遇上埋伏?”   鬼斧神工笑斥道:“真是外行。”   文束玉不服道:“为什么?”   鬼斧神工加以解释道:“机关埋伏之设置,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对付外来的敌人,这条秘道只是帮中少数高级人员在使用,设下陷阱作甚?”   鬼斧神工话刚说完,忽然惊呼道:“不好!——”   一声不好出口,钢夹已然临身,连同二小在内,老少三人同被一副巨夹钳住。   巨夹系自两壁伸出,坚紧异常,上身后登时令人动弹不得,文束玉正想奋力挣扎,黑暗中只听鬼斧神工叹了口气道:“别费气力了,老弟,纵属贲育再生,怕也无法抵制这种锁仙甲呢,唉唉真不知这是出于何人设计,竟然连老朽也给朦过了,唉!”   文束玉有气道:“你刚刚不是说这里面不可能设有埋伏?”   鬼斧神工又叹了一口气道:“是的,这种情形很反常,就好像专门用来对付老朽似的。”   这时,秘道极端忽然传来一阵桀桀怪笑,在笑声中,似乎有人在拍着另外一人的肩胛道:“老弟果然要得,都给你料中了,哈哈哈。”   一个年轻的声音逊谢道:“副帮主好说……”   鬼斧神工脱口惊啊道:“原来是这贼子!”   文束玉忙问道:“前辈是指设计埋伏的这名年轻人么?此人是谁?”   鬼斧神工切齿道:“一名色徒,外号‘玄玄手’,原从老夫习艺,后因品行不端,大前年刚给老夫逐出门墙……”   接着,鬼斧神工、文束玉、上官兰,分别被押至一间灯火明亮的客厅中。   客厅中坐着一老一少,老的年约六旬左右,生就一副三角脸,颔下几根鼠须,益发衬托出此人之诡祟不正;那名年轻人约莫二十六七岁,白净脸皮,五官尚还端正,只是眼圈微黑,眼皮浮肿,显属酒色征逐过度。   这老少二人,不用问,当然就是这儿的副帮主,九疑一绝计生皇,和那位什么玄玄手白全生了!   在九疑一绝和玄玄手的身后,另外站着两名服饰整齐的帮徒,以及两名容貌颇为妖冶的女婢。   三人进厅之后,九疑一绝见鬼斧神工一双眼光却死命盯在玄玄手白全生脸上,不禁笑了笑,说道:“姓赵的,你可弄弄清楚,全生老弟已经不是你赵某人的徒弟了,在本帮,你可没有理由对本帮一名神机护法这样吹胡子瞪眼睛,本帮近日预备另行建新宫,扩大范围,加强布置,只要你老儿有意思,本帮借重你老儿地方尚多,神机总护法一席,正虚位以待,怎么样,赵老儿?”   鬼斧神工啐了一口道:“你在做梦!”   九疑一绝脸色一寒,冷笑道:“那么就别怪本座要治你老儿擅闯天龙重地的罪名了。”   鬼斧神工也冷笑着道:“听便!”   九疑一绝扭头喝道:“先将这老鬼押下去,搜净全身,用特号牛筋上绑!”   一名帮徒应了一声是,立即将鬼斧神工押去厅后。   九疑一绝接着向上官兰含着奸笑道:“你这丫头也太不知好歹了,你丫头做什么要受他们怂恿?跑得了吗?嘿嘿嘿!本座已跟你丫头说得很明白,找你们来,不过是种陪衬,想藉令师他们向断肠萧文公达增加一点压力而已。嘿嘿嘿,现在下去,乖一点,知道吗?”   于是,一名女婢又将素衣仙女上官兰押走。   大厅中接着走进几名帮徒和女婢,其中一名女婢手上还捧着一盆水,九疑一绝手一挥,那名女婢便走过来开始为文束玉净面。   不一会,文束玉在任人摆布的情形下脸被洗清了,九疑一绝一面端详,一面点头,一面喷喷不已,那名玄玄手脸上则流露出一片妒羡之意,文束玉正在想着天龙帮为何要向他父亲断肠萧施用压力,以及其最终目的何在之际,九疑一绝已然开口说话了:“将文少侠移过来一点,好了,好了,就让他坐在这里……咳,咳……老弟,你叫什么名字?文束玉是吗?   晤,这名字很好。束玉老弟,你已多久没有见着令尊了,你老弟知不知道这次屈驾你们诸位的用意?”   文束玉平静地答道:“正想请教!”   九疑一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怪都怪你那位父亲太固执,太想不开,别人是得不到金谷宝图的苦,而他,得到了,却又不去取宝,要他交出来,他也不肯,所以,本帮弄得没有办法,最后只好采取这种……”   文束玉听得心中一怔,什么?最后一角金谷宝图原来落在父亲手中?那么,那位云鹤庄胡大海也是父亲杀死的了?   是的,文束玉渐渐有点想起来了!   他记得,那夜在双狮镖局后院中,父亲在发动那一记考验之掌以前,曾伸手人怀似乎想掏一样什么东西交给他,最后又没有拿出来,很明显的,父亲掏而未交的那件东西准是那一角金谷宝图!   现在,文束玉可以猜想到父亲当时用意:父亲当时一定想考验他一年来的成就如何,看他能不能防身自保,然后再决定要不要交给他。不幸的是,他为了赌气,根本就没有去动过装在盒中的那部秘芨,以致他挨了一掌,几乎当场送命,最后还害得父亲心灰意懒,就此黯然一去不返。   九疑一绝顿了顿,接着说道:“采取这种非常手段,在本帮而言,也是出于无可奈何,因为这样一来,本帮势必要得罪很多人。   譬方说:我们掳来飞花掌和血屠夫的这两名门下,准备以这两个娃儿为人质去逼使他们的老鬼师父向令尊讨个人情,这样做,效果当然是不愁没有,但是,大家都知道的,飞花掌言琴凤和血屠夫包斧都是何等样人?事后记恨,乃属必然。尤其是五台普渡和尚那一对宝贝徒弟,更令人有骑虎难下之感。”   文束玉甚为意外,他没想到一二号牢中那二名蒙头大睡的青年汉子原来就是花花公子钱克箕和钱克裘兄弟俩个。   在这名九疑一绝口中,始终没有提及用刑一事,文束玉心想,那刑具难道竟真是为夏红云所准备的不成?设若如此,定然又与自己有关,因为更红云和他一直走在一起,魔头们想动他父亲那幅宝图的脑筋,自然特别关心他的下落。   文束玉想着,不禁暗暗皱眉。   他觉得眼前这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九疑一绝这种做法,实在够毒辣,也够大胆,为了区区一幅宝图,他居然不惜要与这么多武林名家作对,万一他将来得不着宝图,练不成天下无敌武功,那时怎办?   另外,文束玉担心的是:“在魔徒们这种软硬兼施,四面楚歌的人情攻势之下,他父亲断肠萧将如何应付?   交出宝图,无异与虎添翼。不交吧,对飞花掌、血屠夫、普渡上人以及胭脂魔王那些不计其数之姬妾门人的包围将如何交代?”   只听九疑一绝深深嘘了一口气道:“不过,现在可好啦。现在,有了你老弟,什么问题都解决啦!令尊在武林中虽以强项知名,但我计某人却偏不信他文公达会将一幅金谷宝图看得比他仅有的一点亲骨血还要重要!”   文束玉不动声色,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重脱虎口。   前此他尚不知自己在魔徒们心目中的重要性,否则,他也不会去而复返了。   是的,如让父亲知道他已陷落魔穴,那么,那幅宝图就无异于魔徒们的囊中之物了。   九疑一绝得意地咬了一下又道:“你老弟这次进入本堡,放走夏姓丫头,制倒内堂上护法,害死内堂二名弟子,又准备联合鬼斧神工和那名上官丫头窥伺总坛重地,严格说来,可谓死有余辜,不过,看在你老弟将可换来一幅金谷宝图的情分上,只要你老弟肯合作,本座可以概不追究,老弟意下如何?“文束玉抬头平静地道:“如何合作法?”   九疑一绝手捻鼠须,笑眯眯的说道:“一言以蔽之,希望你老弟安分些,少动伤人开溜的歪念头。本座明天派人将你送去一处隐秘地方,等与令尊取得联络后,再由你老弟亲笔具函,说明你一向过得很好,极欲跟他老人家谋面——就这样,懂吗?”   第二天,文束玉由一辆马车载出古堡。   他没有再见到鬼斧神工和上官兰,也不知道二人怎样了。   现在的他,除了手足没有气力之外,一切照常。   他的眼睛上也没有蒙上什么,因车帘低垂,他根本看不到车外事物。   有一点令文束玉深深感到不舒服的是,现在押运他的,竟是两名不同年纪的女人!   那名年轻的,只有十二、三岁,似乎是个使女。   那名年事稍长者,年约二十四、五岁,身穿一套软缎滚边夹祆裤,眉如新月,目赛秋波,眉目之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动人风情。   文束玉愈来愈觉不自在,终于忍不住发问道:“贵帮有的是各级堂主和护法,为什么押解人犯不派他们,而偏要派你们二位妇道人家?”   那人媚眼一飞,咯咯掩口道:“你知道妾身何人?”   文束玉微楞道:“我怎知道你是谁?”   那女人又笑了一下道:“那么,奴且先行自我介绍一番吧:奴姓解,字语花,外号‘销魂娘子’,现职为天龙帮神机处‘神机上护法’。”   那女人停了一下,接着笑道:“现在再告诉少侠本帮这次为什么要派妾身护送公子的原因:妾身自先夫死后,为天龙帮延揽以来,先后曾接受无数次使命,可说从来没有出过一次差错,假如少侠不以为意,妾身敢说一句,少侠在奴家看护之下,可能永远没有幸脱之机会。”   文束玉皱着眉头,轻轻哼了一声,表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在心底却止不住暗暗着急。   九疑一绝不愧是老奸巨猾,他这一手,倒还真是厉害之着,女人本就较男人心思细密,加以这又不是一名普通女人,他原想在押解途中相机脱身的打算显然是要落空了。   那位销魂娘子见他皱眉不语,将娇躯挪拢过来,轻声又笑道:“不过,少使如果是个聪明人,当可想象本帮如此安排之另一用意……至少,在生活上……以及其他各方面……本帮,以及妾身,是不会亏待少侠的,只要少侠有所需求,敢保小侠无不称心如意。”   文束玉冷冷说道:“本少侠第一个要求便是最好将本少侠立即放走,有了这份人情,将来天龙帮解体时芳驾或许会因而留得一命亦未可知。”   销魂娘子笑盈盈地接口道:“就只这一点办不到,少侠再提提其他的怎么样?”   文束玉没有表情地道:“次一要求便是芳驾最好省点气力,自此以后大家少说话。彼此立场不同,说出话来纵非句句虚伪,听来也一样无谓得很。”   销魂娘子毫不为意,一笑接着道:“恰恰相反!就因为少侠不爱讲话,奴家才忽然对跟少侠讲话生甚大之兴趣。   依妾身过去之经验,男人们在接近妾身之后,十九均如同苍蝇见血,唯有少侠,似乎不一样,这好比吃东西,在口味上文束玉背靠车厢板,早已悠悠阁上眼皮。   当晚,车在一座小镇停下,文柬王也弄不清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车夫是个木讷的蠢汉,匆匆吃完晚餐,便立即上炕倒头大睡。   销魂娘子另叫店家整治了一份酒菜端来房间中,准备和文束玉对酌共饮,文束玉只吃菜,不喝酒,同时始终不说一句话。   这位销魂娘子对他一直是寸步不离,令人头痛之至,像这样继续下去,的确是毫无机会可言。   在临行之前,他被那位什么华神医解开穴道,另外在四肢上分别扎了一针,手足顿时失运气力量,几与习武之前没有二样。   华神医告诉他:“这是本神医的独门手法,天下再无他人能解,如果三月不予疗复,你这身武功便将永远失去,所以,本神医愿意给你一份忠告,为了老弟之前程,千万不可生出潜逃之心!“华姓神医这番话,文束玉并没有放在心上,天下有害人之病,便有治人之药,三个月时间不短,他不相信此人之金针真个无人能解,同时,即令武功失去,也胜似阶下之囚。   而现在,问题是他根本得不着脱身机会,假如强行离去,只有送死一途。   他原以为销魂娘子为避男女之嫌,饭后也许会移居隐室,记知销魂娘子在店家前竟说她与他为夫妻身份,店家收去盘盏,销魂娘子立即将房门反手关上。   文束玉见房中只有一张炕铺,便打定主意,预备静坐以俟天亮。   销魂娘子也不勉强他,径自一笑上炕,和衣钻人暖被。   那名叫小桃的使女则由唐家抱来一堆干草在屋角打了个临时地铺。   夜深了,灯油渐罄,文束玉也有朦胧睡意,就在这时候,一阵幽怨低弱的萧声忽自远处传来……   文束玉心神一振,睡意全消,这种能使人灵台明净的萧音,绝非普通弄萧者所能吹奏,而当今武林中神于萧技者,仅有二人,一个是他父亲,另一个便是那位神秘的野和尚。   那么,现在这阵萧声是来自他父亲,还是那位神秘的野和尚呢?   以上两者,似乎都有可能。   那位神秘的野和尚曾于巫峡附近出现一次,昨日从那名郑姓中护法口中,且得知该神秘野和尚已经上了魔帮预伏之渡船,如果这位野和尚昨日未遭擒获,当以此僧之可能为大。   不过,是他父亲的可能也不小。前此,百穴幻狐曾经透露,鬼爪抓魂已在云梦一带发现他父亲断肠箭之行踪,如今,鬼爪抓魂忽然来到此地,如说系一路追踪他父亲所致,也未尝不在情理之中。   文束玉很清楚,这会儿,来的纵然是他父亲断肠萧,在他而言,也将是空欢喜一场,这跟那天他被百穴老狐和曹五姑软禁在那条江船上一样,他父亲并不知道他在这里,想联络也联络不上。   不过,话虽如此,父子毕竟是父子,能听到这阵萧声,终究是令人安慰的。   暖炕上的销魂娘子也似乎被这阵突如其来的萧音所惊醒,被子一掀,霍地张目坐起。   文束玉见了,微微一笑道:“本少侠已经向你忠告过了,与其担惊受怕,不若从速改邪归正,要知道,古人说得好:从古以来,没有强盗贺八十。又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等见到棺材才流泪,那就悔之晚矣。”   销魂娘子哪还有心情听他说这些,只见她凝神倾耳,秋波闪动,眉宇间满布惶恐之色,两手按在炕沿上,大有随时准备逃亡之意。   萧声由远而近,霎服来至数十丈之内,销魂娘子一张粉脸渐转灰白,文束玉一颗心也在不知不觉中跳快起来。   忽然,萧声夏然而止,接着有个粗糙的声音高呼道:“嗨,文兄,文公达……”   这口音听来极熟——唉,对了,是鬼爪抓魂手!   萧声没有了,同时也没有听到他父亲的回答,只有鬼爪抓魂一个人的呼叫在夜空中激荡,由遥远处传来,又向远方渐次低弱消失:“嗨,文老儿,你听我说,丑某人找你,并非有事相求,这一点,你老儿……嗨嗨……姓文的,这,你听我说……飞花掌言大姐那个姓上官的女娃儿失陷飞龙帮,就在附近,鬼斧神工赵老儿混人踹探又是一去不返,文公达,你真的狠得下这副心肠么?好!你跑,你跑,我丑某人舍命陪君子,不追你老儿到天边才怪!”   呼声远去了,刹那寂然,销魂娘子如释重负般深深吁了一口气,回眸朝文束玉媚然一笑道:“令尊并非为你而来,小弟,还是死了这副心肠上炕未睡吧!”   文束玉心头有着说不出的难过,不过他并不怨怪父亲,因为他知道父亲这只是偶尔路过。   所以,他也不去理会销魂娘子的椰揄,再度阖上眼皮,装成一种满不在乎的样子,默默调理着紊乱的思绪,坐候天明,静待未来。       第十六章 斗尺难量真君子     第二天傍晚,目的地到达,也是一座山谷。   依文束玉估计,这儿离天龙帮那座总坛似乎并不太远,他们这一行之所以要走上两天,纯属乘坐马车之关系,假如单人独骑,最慢半天便可到达,以此类推,两地相距大概只有百余里光景,仍然不出峨嵋山脉之范围。   眼前这片谷地,无论就那方面讲,都较先前那一处为优,这时,谷地上到处散堆着木料和砖瓦,同时有人在拉着皮尺到处测量纪录,文柬玉因而猜想:九疑一绝口中的新宫地址,恐怕便是此处了。   谷地上仅有几排临时搭成的小竹屋,销魂娘子于抵步后向文束玉笑着道:“这儿是什么地方,谅你以及此地戒备之严紧,最好别生非非之想,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文束玉心中暗喜,他想:能够自由活动,生路总比较多些,这份权利倒是不能轻易放弃。   他既不愿推却对方这份美意,同时又不敢表示欣然领受,于是,他淡淡哼了一声道:   “谢谢芳驾设想周到……”   晚餐后,文束玉信步走出竹屋。   这时,暮霭苍茫,天色已经昏暗,谷地上仍有一些苦力在四下奔走,仿佛还要赶夜工。   由于须要安置机关埋伏之故,地面上坑沟纵横,而且都挖得很宽很深,文束玉仅试着爬过一道沟,便感到心跳气促,手足发颤,那位销魂娘子说得一点不错,以他目前这种体力,对方就是有意放他走,他大概也无力走出这片山区。   因此,文束玉只有暂时息下潜逃之心,他定定神,继续走向工场一角,不大一会儿,他来至另外一座竹屋之前。   屋中隐有灯光透出户外,且屋中不断传出一阵带有争执意味的谈话声,文束玉目下身处绝地,已经是什么也不在乎,所以他这时不经思考,便上前伸手推开门扇,同时径向屋中举步跨入。   小屋中仅有三个人。   一名驼背老者,一名中年文士,以及一名面目粗陋的女婢。   三人见到文束玉不速而至,均不禁一阵意外。   那名中年文士闪着眼光道:“弟台何人?”   文束玉淡淡回答道:“贵帮目前之特等佳宾。”   那名驼背者接口道:“老弟如何称呼?”   文束玉一直不敢随便接受饮食,所以连口渴也都强忍着,这时他看见木桌上放着一只茶壶,知道壶非为他而设,其中茶水应无问题,因此,他此刻一面向茶壶走去,一面漫不经意地答道:“基于阁下这一问,足证阁下来头有限,因为凡在武林中稍微有点地位的人,他们见了本少侠,差不多人人都能知道少侠是谁。”   驼背老者瞠目不知所对,中年义士接口道:“我们这位于老夫子本来就不是武林中人,你朋友这样说话,岂非自欠知人之明么?”   文束玉也是一阵意外,他想不到在这种地方竟会杂有一个不诸武功的普通夫子,于是,他先倒出一杯茶来喝了,然后转向那名中年文士注目道:“那么阁下呢?”   那名中年文士脸孔微微一红道:“就凭你仁兄这么一点年纪,纵负名气,当亦有限;同时,我们都是工地监督人员,又不是帮中礼宾使者,我们怎会知道你是谁!”   文束玉淡淡一笑道:“不知道就算了,说这些气话作甚!”   文束玉说着,又指着桌上那一堆蓝图道:“这些都是玄玄手设计的吗?”   那名中年文士见文束玉居然认识帮主面前的红人玄玄手,脸色不禁微微一变,文束玉视如不见,又转向那名于姓夫子道:“夫子既非武林中人,在这里担任什么工作?”   于姓夫子傲然持髯道:“老朽系该帮重金礼聘来此,专门负责新宫各处之邸名,以及所有楹联匾额之拟对题书者,老弟在这方面兴趣如何?”   文束玉含笑不语,偶而在案头发现一幅宣纸,见上面只分别写了“帝苑”和“天墀”四个字,不禁抬头笑问道:“这四字代表什么意思?”   于夫子干咳着道:“这个……咳,咳……是老朽正准备为未来的武威大殿拟副对子,刚刚动笔,老弟就来了,所以咳,咳才只写下两边的联首。”   文束玉笑道:“晚生代劳续完如何?”   于夫子郑重地点点头道:“是的,年轻人应该把握任何求取上进的机会,你拟出来,不管成不成,老朽答应为你改正也就是了。”   文束玉躬身道:“多谢夫子。”   说着,拿起笔来,蘸饱浓墨,于已写就之“帝苑”和“天墀”四字下引笔续成:帝苑龙蟠,灵甲深藏风雷雨。   天墀星拱,宝座密缀智机珠。   文束玉书毕搁笔道:“夫子指教。”   于夫子为之瞠目骇然道:“老……老弟竟具如此才华,老……老朽真是失敬得很。”   文束玉退后一步,欠欠身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不敢多打扰,晚生在此尚有多日停留,如蒙不弃来日当再行向夫子请益。”   那名中年文士自动向那名丑婢吩咐道:“娟娟拿灯护送这位少侠一程。”   文束玉也不多让,便任由那名丑婢提灯前导,摸黑向对面空空的那排木屋走过去。   文束玉这次走出木屋,起先不过是为了散心解闷,而今,他忽生奇想,觉得如想脱身虎穴,或许就在这名于姓夫子身上亦未可知。   回到木屋,销魂娘子已经等在那里,她笑着问道:“去哪里了?”   文束玉懒懒然回答道:“随便走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逃走的机会。”   销魂娘子咯咯笑道:“小弟怎么忽然风趣起来了?如何?有没有逃走的机舍?”   文束玉冷冷地道:“机会随时有,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我这身武功一旦恢复,我就不信那道关卡能够拦得住我!”   销魂娘子笑道:“这不等于废话?”   文束玉哼了一声道:“知道是废话就不该多此一问!”   销魂娘子低声笑道:“这样看来,今天又没有希望了,好的,小冤家,奴耐着性子等你这冤家回心转意也就是了。”   第二天,天一亮,那名叫娟娟的丑婢走过来,说是于老夫子有事要请文束玉过去一趟。   文束玉进人昨日那间竹屋时,屋中仅有于夫子一个人,文束玉问道:“还有一位呢!”   于夫子道:“监工去了,他是新宫工程总指挥,要管六百多个工人,难得有空待在屋子里。”   文束玉道:“他也是这儿的护法?”   于夫子道:“大概是的吧。不过此人在帮中据说职位并不高,他能获得监工位置,全由于那名什么玄玄手的推荐,玄玄手说他有综理事务之才,而依老朽看来,这不过是二人私交好,以及二人有着同样的……”   于夫子咳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而文束玉也猛然想起这位工程总监面白无血,眼皮浮肿,与玄玄手的确是同为标准之色徒典型。   这时,那名丑婢亦因事走出竹屋,文束玉乃又问道:“夫子何事相召?”   于夫子抹了一把胡子,笑笑道:“昨夜老弟走了之后,老朽为新宫飞龙楼想到一则上联,却找不出适当的下联来,因此想请老弟过来参研一番,不知老弟能不能为老朽完成该联的另一半。”   文束玉忙答道:“不敢当,不过晚生颇想先欣赏一下夫子的上联佳句。”   于夫子道:“上联是:‘百尺迎仙开风月’。”   文束玉脱口道:“如配以‘八面望风断水云’夫子以为如何?”   于夫子怔了怔方才叫道:“好极了!”   于夫子叫出一声好极,忽然皱了皱眉头,一手抚胸,一面伸手去怀中摸出一只细颈药瓶,神色间似乎甚为痛苦,文柬王大惊道:“夫子怎么了?”   于夫子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他匆匆自瓶中倒出两颗褐色药丸,拿案头茶水服下,又停了片刻,这才嘘出一口大气道:“没有事了。”   文束玉迟疑地道:“夫子难道——”   于夫子叹了口气道:“这就叫做‘久病成良医’。老朽在年轻时,由于攻读过度,忽然罹致一种逆气重症,每次病发,均有晕厥之虞,尔后,病情愈来愈恶化,终致群医束手,多谓无药可救,老朽在绝望之余,只有自将医书药经取来钻研,不意天无绝人之路,竟被老朽于古籍中发现一味古方可治此症,从此以后,老朽便对医药一道发生莫大兴趣。   老朽刚才服用者,名叫‘纯阳调气丹’;老朽便赖这种调气丹由不治之症活到今天八十有六!”   文束玉心中一动,接着道:“那么,夫子何不索性悬壶济世?”   于夫子摇摇头道:“不然……”   文束玉急忙道:“为什么?”   于夫子苦笑了一下道:“老朽为自救而攻医道,由于动机不同,常年探究者多为一般人公认之疑难绝症,对普通病症反而毫无所得,一旦悬壶,岂不误尽苍生?”   文束玉缓缓回头向外边看了一眼,他见附近再无他人,乃又转过脸来,以一种漫不经意的语气向于夫子说道:“可惜晚生认识夫子太迟……”   于夫子呆了一下道:“此话怎讲?”   文束玉叹了口气道:“晚生有位师兄,原有着一身上好的武功,后来忽遭仇家暗算,据说对方仅在他四肢部位分别扎了一针,我那师兄一身上好的武功便即失去,要是当时能遇上夫子,相信夫子也许能够……”   于夫子眼皮眨了眨,忽然问道:“这是多久的事?”   文束玉故意计算了一下道:“将近半年了。”   于夫子又道:“你那位师兄他人现在什么地方?”   文束玉又叹了口气道:“他因愧对师门,目下已不知流落何处,夫子——您问这个,是不是说,假如找到了人,你真的能为他恢复功力?”   于夫子点点头,不胜惋惜地道:“可惜错过了机会。”   文束玉心头狂跳不止,忙问道:“要是当时遇上夫子,夫子准备怎样为他治疗?”   于夫子皱了皱眉头道:“这门功夫属于知难行易,摸不着窍门的,自然束手无策,同样的,假如洞悉个中奥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文束玉露出好奇之色,眯眼道:“夫子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于夫子举起手中那只细颈药瓶道:“在原理上,受针之人的遭遇可说与老朽这种逆气症完全一样,脉脉岔道,真气反行。不过,两者的分别是,一届积郁成症,一届临时之人力拘迫,前者无法根治,而后者则甚易使其还原。   假如你那位师兄在此,他只要服下三颗老朽这种纯阳调气丹,然后在热水里泡上半个时辰,也就尽够了。”   文束玉伸手道:“那么,就请夫子将这种调气丹见赐三颗如何?”   于夫子甚为诧异道:“你要此药何用?”   文束玉解释道:“我们一些师兄弟,正在分头寻访我们那位大师兄的下落,如果有了这种纯阳调气丹,一旦找到了他的人,岂非马上就可以为他疗复?”   于夫子点点头道:“这倒是的……”   说着,拔开瓶塞,将三颗褐色纯阳调气丹倒在文束玉掌心上。   文束玉连忙称谢收起,心头止不住再度狂跳起来,就在这时候,那名丑婢突然推门而入。   丑婢进屋后,朝文束玉毫无表情地一甩头道:“解上护法请您过去一下。   文束玉复功心切,自收下三颗纯阳丹之后,实已巴不得早早离开,这时一听丑婢之言,立即起身向于夫子告辞道:“夫子再见。”   于夫子颔首道:“再见——有空不妨常来走动。”   文束玉心中顿时生出一片依依难舍之感。   他还有机会再来走动么?这一再见,恐怕是永远难再相见的了。   俗语有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是一点不错。   这么平凡的一名于夫子,不意最后却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昨日他若稍存轻视对方之心,试问,他会有今天这种收获吗?   文束玉心中充满了感激,但又不便表示出来,当下只有黯然默默退出。   文束玉走出小竹屋,回头发现那名丑婢仍然不声不响的跟在身后,不禁甚感意外道:   “姑娘难道也要过去那边么?”   丑婢缓缓跨上一步,冷然道:“是的——尊驾适才和于夫子的交谈经过,婢子业已全部听清,同时婢子早于昨晚便在销魂娘子二名伺婢那里弄清文少侠之真正身份,现在就看你文少侠如何打发我余娟娟了!”   文束玉又骇又急,怒目叱道:“你!”   丑婢嘿了一声道:“请少侠少发威,至少在目前还不是你文少侠发威的时候!如果您想嚷嚷出来,我余娟娟并不在乎。”   文束玉软了下来。   是的,这名丑婢多少会点武功,而他自己,目前手无缚鸡之力,用武,是万万行不通的。   同时,他已看出这名丑婢此刻之目的无非是意在勒索,他有什么可资对方勒索的呢?   对方的企图,他应该先弄清楚。   于是,文束玉忍住气道:“你——你待怎样?”   丑婢嘿嘿一笑道:“这就对了,我们应该心平气和好好的谈一谈。现在,我不妨先将彼此间之利害关系交代一下。”   首先,你文少侠之去留,对我余娟娟毫无得失可言,所以,只要你文少侠愿意,我余娟娟将绝不破坏你文少侠的好事,其次,你文少侠明白,不但在您功力未复之前,您不可能逃离此间,就算您一身武功能够顺利恢复,如果我余娟娟不同意,事先敲响警钟,您文少侠能够脱身的机会仍然渺茫之至!”   文束玉瞪眼道:“别兜大圈子了,你到底希望怎么样,请你干干脆脆地说出来好不好?”   丑婢头一点道:“好,据说我们那位神机上护法藏有一种‘养心丸’,服之可获青春常驻,希望你能在复功之前为我余娟娟弄几颗出来。”   文束玉有点着急道:“你知道的,我跟她之间并——”   丑婢沉脸不悦道:“那是你的事。假如你文少侠自忖无能为力,你文少侠尽可加以拒绝,怎么样?你说吧!一句话便可以了。”   文束玉见对方身躯半转大有随时准备离去之意,不禁着慌道:“能不能容在下慢慢设法?”   丑婢闻言,立即转正身躯,面有喜色道:“那当然——你只要在进入浴桶之前,将它弄来交到我的手上也就可以了。”   文束玉问道:“弄来之后,咱们之间如何传递?”   丑婢微笑道:“现在,我跟着你过去,找个藉口就停留在你们落脚的那间木屋附近,少侠如能依约行事便罢,否则,嘿嘿,说句少侠不要见怪的话,您的热水浴,势必永远无法完成,希望我们能够彼此尊重。”   文束玉没想到这名丑婢如此厉害,当下叹了口气道:“好,就这么说罢!”   销魂娘子解语花主婢和文束玉居住的这座木屋一共有三间,一明两暗,两边两房间,中间是客厅。   文束玉回到木屋时,销魂娘子正在一名使女伺候下,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那一头如云青丝;丑婢余娟娟则留在外面工地上故意跟二名木工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   销魂娘子看见文束玉回来,娇靥微侧,眼视而笑道:“肚子饿了没有?”   文束玉摇摇头,表面虽然平静,心中却是烦恼之至。   很显然的,他如不能将销魂娘子的秘药养心丸弄几颗出来悄悄交给外面那名丑婢余娟娟,他就无法按照于姓夫子的提示恢复一身功力;可是,他如何才能将销魂娘子那种什么可保青春永驻的养心丸弄到手呢?   他既不愿出之偷盗手段,又无法明着讨取,甚至销魂娘子究竟有没有这种养心丸,以及它们平常都被主人收藏在什么地方,他均一无所知,而他恢复功力又是刻不容缓的事,这岂不难死人而又急死人?   销魂娘子朝镜中的自己望了一眼,接着,又转过脸来笑道:“这儿的陈司事早上猎得一对山雉,被奴要了来,已经烧好,今天,苦雨初停,气候还不错,咱们弄点酒喝喝怎么样?”   文束玉点点头道:“也好——”   文束玉此刻答应得如此爽快,是有原因的。   第一,他即将服用的纯阳调气丹,其所以需要配合热水浸泡,无非是帮助气血运行,而酒,正具此项功能,如果喝点酒下去,等会儿或许用不着半个时辰之久的热水浸泡亦未可知。   第二,他现在要动销魂娘子那种什么秘药养心丸的脑筋,就不能过分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他连想也不想,便爽爽快快答应下来。   销魂娘子提议喝点酒,自然是别有用心,这时她见文束玉态度忽改,不禁喜出望外,连忙吩咐那名使女道:“铃丫头,梳子交给我,让我自己来,你去向陈司事要酒,要最好的,就像我上次奉谕来此所喝的那一种。”   那名使女应答着,欣然出屋而去。   文束玉在厅屋中来回缓踱,眼光偶扫外面工地,心念一动,突然有所决定。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定定心神,然后举步向销魂娘子房中走去。   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前此,他对销魂娘子一直是避之唯恐不及,当然,更不会自动走去对方居卧之处。   而现在,他答应与对方共饮不算,居然还肯移玉驾临对方之闺房,这一点,自使销魂娘子大感意外而又兴奋莫名了。   销魂娘子高兴得连头发也顾不得结扎,忙不迭起身让座道:“来,你坐这张椅子。”   文束玉微微摆头道:“不,你忙吧,我已经坐了半天了。”   文束玉此举是有目的的。   所以,他入房后,口中说着话,眼光却有意无意地望去窗外。   这时,他目光一直,故意唤了一声,并于唇角露出一抹含蓄的笑意,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趣事,却又矜持着不肯笑出声音来一样。   销魂娘子果然好奇地问道:“少侠何事好笑?”   文束玉走去窗下站定,转身头一点,微笑道:“你且过来。”   销魂娘子拢着一把秀发走过去,口中问着什么事,籍踮足巴望窗外之势,乘机将娇躯紧紧偎去文束玉怀抱中。   文束玉稍稍退后,目光一比,背着外面工地上跟木工们闲谈的丑婢余娟娟轻问道:“此女何人?”   销魂娘子惑然道:“你怎么竟会对这么难看的一个丫头——”   文束玉好笑又好气道:“你想到哪儿去了?”   销魂娘子娇靥微绯,故意不依道:“你这人坏死了,你说我想到哪儿去了?”   说着,以鼻音嗯哼着表示不依,一面扭摆腰肢又将全身塞来文束玉怀抱中,文束玉轻轻推了下道:“别闹了,我是说正经的。”   销魂娘子佯嗔道:“正经的,你说呀,谁不正经来着?哼,正经,男人打听女人的一切还会有正经事!”   文束玉欲擒故纵,笑道:“那么就不谈如何?”   销魂娘子哪肯放过,忙道:“不行,现在想不谈也不行了!”   文束玉笑道:“那么,你就回答问题啊!此女何人?”   销魂娘子眨着眼皮道:“姓余,名娟娟,是帮中一名使女,这样够不够?”   文束玉接着道:“武功如何?”   销魂娘子想了一下道:“还可以,在使女群中,这丫头一身武功可算是首屈一指的了。”   文束玉又道:“她的身份真的只是一名使女?”   销魂娘子诧异道:“你问这做甚?”   文束玉道:“请回答问题!现在是我问你,还没有到你问我的时候!”   销魂娘子撇撇嘴唇,扮了个鬼脸,跟着沉吟着道:“她在名分上,的确是个使女,不过,这丫头与一般使女却有些不一样。   这丫头原是执法堂余堂主的义女,且曾一度伺候过副帮主,加以这丫头武功好,人又精明干练,故她名分上虽然是使女,却一直被奉派着司事们的工作,你不见她在奴家面前都是那股大刺刺的劲儿?   就拿她这次派在这儿来说,她便是那名熊姓下护法的助手,换句话说便是这儿工地的副总指挥。”   文束玉点点头道:“那就怪不得了!”   销魂娘子讶然道:“什么‘怪得’‘怪不得’?”   文束玉忽然问道:“您是不是经常服用一种什么‘养心丸’?”   销魂娘子大奇道:“你怎么知道?”   文束玉向窗外一指道:“就从那一位那里听来的。”   销魂娘子仍然不解道:“这丫头无缘无故怎会在你这么个陌生人面前谈起这些来?”   文束玉道:“不,我是偶然听来的,早上,我过去跟那位于夫子闲聊,余姓丫头和那位熊护法提起你,只听余姓丫头忿忿然说道:‘哼,有什么了不起,她的美左右不过是几颗养心丸的功劳而已!’,噢,对了,我忘了请教,您那种什么养心丸真有如此效验?”   销魂娘子笑不可抑地道:“真是可笑得紧。”   文束玉吃了一惊道:“何事可笑?”   销魂娘子笑着道:“一个人天生的,美就是美,丑就是丑,养心丸又不是仙丹,难道它还能改变一个人的塌鼻子、阔嘴巴和黄眉斜眼不成?女人服用补药或化妆,充其量不过是保持肌肤之白嫩而已。那丫头这种飞醋真是吃得毫无道理。”   文束玉忙问道:“那么你究竟有没有如她所说的那种养心丸?”   销魂娘子点头道:“有是有……”   文束玉宽心大放,信口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既带有这种女人的恩物,平常的藏收处所最好谨慎些,说不定还不止这余丫头一人怀有觊觎之心。”   销魂娘子甚为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接着轻哼道:“这个你放心,这丫头身份虽然特殊,但要知道,我解语花,不大不小,到底还是帮中一名神机上护法,谅她余丫头大概还没有这份胆量,敢想到我销魂娘子身上动什么歪脑筋。”   正说着,外面那名叫小铃的使女大声道:“酒菜都好啦!”   销魂娘子伸手轻轻一拉媚声道:“我们出去吧。”   酒过数巡,文束玉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销魂娘子笑道:“你那种什么宝贝养心丸能不能拿出来给文某人开开眼界,见识见识。”   销魂娘子春风满面地飞了他一眼道:“真像一个大孩子一样。”   话虽这样说着,一面却转过脸去吩咐那名使女道:“小铃,你去将那只百宝箱取来。”   那叫小铃的使女人房不久,双手捧来一只墨漆镂花小方盒,销魂娘子接下,开盒取出一只透明的水晶瓶递过来笑道:“在这里,你不妨见识个饱。”   文束玉将那只水晶瓶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然后从容拔开瓶塞,倒出三颗色泽淡黄,约有黄豆大小,丸身散发着一阵阵扑鼻异香的养心丸放进自己口袋里,销魂娘子看得发呆道:   “你这……这是干什么?”   文束玉交还那只水晶瓶,含笑道:“爱美是人类天性,男人亦不例外。”   销魂娘子又是一怔,跟着伸出纤手,不住摆动,好气又好笑地连声催促道:“别胡闹了,快,快,拿来,拿来。”   文束玉故意沉下脸来道:“真的这样小气?”   销魂娘子跺足笑骂道:“什么大气小气?要知道这是女性专用药物,你们男人服了,不给落光须髭变成太监才怪!要是对你个人有益,就是这瓶送给你,奴也在所不惜,拿来吧,这东西配制不易,白白糟蹋了可惜。”   文束玉不肯道:“我偏要试上一试!”   销魂娘子着急道:“奴绝不骗你,这样好不好,奴为证明不是吝啬这几颗药丸的赠予,愿意马上当你之前将这一瓶养心丸连瓶砸烂……”   这几句话,就算是谎言,也是感人的。因为他如来一句:你砸给我看看,对方势必非砸不可。所以对方这样说,不论由衷与否,都是需要几分勇气的。   文束玉仅由销魂娘子的“销魂”二字,以及对方身为邪帮护法这两点上对这女人怀有种先入成见,然若就这二日之相处,以及某些细节方面,他实在看不出这名销魂娘子有多坏。   他明知道此女之佻巧放荡,然而,此女多少还算有分寸,她并不是不清楚他的情形,但是,她却一直未因他无抵抗力量而在他身上施用强迫手段。所以,如不因为这三颗养心丸与他一身有着莫大之关系,文束玉此刻真不愿以这种并不算太正当的方式取得这几颗养心丸。   文束玉此刻为了保有已经装人袋中的三颗养心丸,不得不继续倔强地道:“用不着这样,你如不是心痛这三颗养心丸,不再向我索回也就尽够了,请别为我操心,我不会盲目服用的。”   销魂娘子拿他没法,只好道:“送给你是可以,但是,你拿去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呢?”   文束玉道:“拿来送人也好。”   销魂娘子眨眼道:“送谁?”   文束玉道:“不一定,不过,那将是我的自由,也许我会拿它们,向那位余娟娟换取一次脱身的机会。”   文束玉藉玩笑口气说真情,虽然近乎冒险,但在心理上却为这减轻不少负荷,这样,将来一旦东窗事发,因为他在事先已经有过暗示,那时,这位销魂护法就只能责怪自己不够机警,而不能全部记恨于他文束玉之不择手段了。   销魂娘子自然不会相信这些鬼话,闻言不禁失笑道:“好,好,祝你成功!你如有这种打算,那你就不妨拿它们去向那丫头试试吧。老实说,这种条件那丫头也许会动心,只可惜那丫头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连我花解语今天想放你走路都办不到,她丫头除了骗骗你,就只有干咽口水的份儿了!”   文束玉见对方已不再追讨三颗养心丸,便相机将话题转去其他方面,不一会,酒饭用完,小铃收拾碗盏,销魂娘子少不了要饭后重新化妆一番,文束玉也以散步之姿态走出小木屋,文束玉走到外边,丑婢余娟娟遥遥以眼光问询,文束玉微微点头,表示养心丸已经到手。   丑婢大为惊奇,她真不敢相信文束玉这样表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她仍然怀着激动的心惰,将信将疑跟在文束玉后面,向木屋东侧几座高大的砖瓦堆后面走去,到了砖瓦准后,眼看四下无人,丑婢快步拢来,文束玉迅速将三颗养心丸递过去,丑婢匆匆检视一番,证实药丸无误,不禁竖起拇指道:“你真行,不愧是断肠箫后人!”   文束玉道:“我们之间,恩怨两清,请别再横加阻挠了。”   丑婢连连点头道:“当然——”   一语未竟,突然扬掌向文束玉一把推去。   文束玉大惊,欲避已迟,一个重心不稳,滚身栽落旁边一口小泥潭中,弄得满头满脸一身都是脏泥水!   丑婢俯身向潭中低声匆匆地道:“好了,就说自己不慎跌倒,这样,你便有热水澡可洗矣!”   丑婢说着,一扭身飘然而去。   文束玉爬起身来喃喃骂道:“死丫头——”   但在心底,他却不得不佩服这个丫头的过人机智,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几乎都还没有想到向销魂主婢索讨热水净身的理由,如此一来,问题便算解决了。   文束玉回到木屋中,销魂主婢都给吓了一跳,文束玉赧赧地推说酒力使然,使女小铃掩口吃吃笑,销魂娘子转过身去笑骂道:“笑什么,还不快去准备热水!”   不一会,热水、香皂匣、干净衣鞋,都备齐了,文束玉闩上房门,拉紧窗帘,侧耳谛听了片刻,证实房外无人监视,这才匆匆吞下那三颗讨自于夫子的纯阳丹,脱净衣服,全身浸在热水中约莫顿炊光景过去,文束玉经过一阵震颤,周身真气立即通畅无阻。   就在这时,房门上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剥啄之声。   文束玉倏然抬头道:“谁?”   门外响起销魂娘子低柔的声音道:“是我,你一个澡怎么要洗这么久?”   文束玉匆匆拭身穿衣,一面应道:“太久没有洗过的关系,现在好了。”   销魂娘子咯咯低笑道:“假如今天不摔这一跤怎办?”   文束玉笑笑道:“还不是得过且过!人都是这样的,什么事过去了,也就算了,但一旦现到眼前,却往往片刻难忍……”   销魂娘子忽然颤促地道:“为什么不开门?”   文束玉道:“我衣服还没有穿好。”   销魂娘子幽怨地道:“唉,你这个木头人——”   文束王心中微荡,连忙敛神赔笑道:“你难道没有午后小憩片刻的习惯么?我跟于夫子还有一局棋约,说好了饭碗一丢就过去。”   房外传出一声轻哼,接着是一声悠悠轻叹,再接着碎步远去,终于音息杳然。   文束玉浴后神采焕发,他自知刻下之外貌一定有所改变,故他向那座小竹屋走去时,一直都微俯着面孔,避免沿路与任何人正面接触视线。   转眼,天黑了,文束玉始终未再回到这边的小木屋来。   销魂娘子吩咐小玲道:“丫头过去看看!”   销魂娘子只说了这么一句,既未交代去哪里,亦未说出看谁,那名使女却能领会主人的旨意,头一点,什么也没有问,便向于夫子等人住处如飞而去。   不一会,小玲喘息着回报道:“不好,报……报告娘娘,据那边的人说,文少侠自上午离开以后,根本就没有再到那边去过。”   销魂娘子芳容一变,失声道:“怎么说?”   销魂娘子一语南毕,门外有人冷冷接口道:“那小子大概是溜掉了,担任北边出口警卫的胡司事和张司事均已遭人击毙,二人死时,脸上均带着惊讶表情,似乎敌人身手之高,远出他们意料之外一般,请解上护法从速追缉。”   销魂娘子脸色铁青,霍地起身挥手道:“小玲取兵刃来!”   销魂娘子这厢刚自椅中站起,外面工地上已然传来一片急蹄,接着有人于马上大呼道:   “奉帮主法谕,请解上护法即押文少侠回宫,马上起程,不许片刻稽延!”   呼声传来,销魂娘子脸色顿时灰败如土,樱口微张,眼光发直,终于咚的一声向后昏倒过去。       第十七章 步步危机处处过     红日西坠,天色渐渐灰暗下来,在天龙古堡前面那片空地上,一名头戴宽边斗笠的灰衣人盘坐着,一动不动,恍若一座雕像,这名灰衣人由朝至暮,在这儿已经坐了整整一天了。   在灰衣人身旁不远处,这时正徘徊着另一名生相极为怪异的瘦削汉子,只见此人年约四旬出头,五旬不到,荔子鼻,蒲包嘴,一双眼珠又黑又小,活似两盅白米饭上放的两颗小乌豆,一双一高一低、一疏一密的阴阳眉,无时无刻不在耸落不已,是的,此君不是别人,正是十三奇中那一“爪”,鬼爪抓魂手丑义鸣!   很显然的,鬼爪抓魂终于将断肠萧缠住,并且带来魔帮大门口,准备以一角金谷宝图换取失陷魔帮诸人的自由了。   这时只见鬼爪抓魂一面焦躁而盲目地踱着,一面自语般在灰衣人身边不住叽咕着:“我说怎样?世上事,总是这样的:有好心必有好报!你老儿来时愁眉苦脸的,满肚子不愿意,那里想到,里面竟有着你自己的宝贝儿子……唉唉,腿都站酸了,加上从早到晚滴水未进,奶奶的,我丑鬼佩服,还是你这老儿沉得住气,挺在那里就像死人一般……喂,文老儿,我说呀,咱们就他妈的进去扰他们一顿,难道还真的担心会给他们毒死不成?”   灰衣人听如不闻,仍然一动不动的端坐着,鬼爪抓魂搔搔耳夹,耸耸肩,摇头一叹,只好负手转身走开。   就在这时候,古堡那两扇铁门突然呀的一声打开。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天龙帮副帮主:九疑一绝计生皇。在九疑一绝身后,另外跟随着七八名香主、护法等身份的高级帮徒。   九疑一绝于来至断肠箫身前丈许处停下,洋芋脑袋一歪,嘎声干笑道:“文兄真的不肯赏脸进去坐坐么?”   他见端坐着的断肠箫毫无反应,笑意略敛,皱眉接着道:“一个人的名声真是坏不得,如所周知,我计某人以往的确喜欢用点心计,可是,在你们二位面前,我计某人敢吗?只有天晓得,我计某人如此三番两次的殷勤相邀,实实在在是出于一片诚心,你们二位想想看,我计某人设非以诚相待,又怎肯仅凭你们一句话便将花云秋他们放得干干净净?直到目前为止,我可连那一角宝图生做什么样都还没有看见呢。是的,你们二位耿耿于怀,也许是因为被释诸人之中少了一个鬼斧神工的关系,可是,我计某人不是早就发过誓了么?   赵老儿的确是自己溜走的,也不知道那老儿是使的什么手法,身上道具虽抄得一件不存,最后那些拇指粗细的牛筋仍给一根根烂断,如有半句谎言,天诛地灭!”   端坐的断肠箫,依然一动不动。   鬼爪抓魂缓缓踱过来定身代答道:“老计,谢谢,你这番美意咱们心领就是了,千百句做一句说,只有一件事才是咱们这位文老儿所关心的,就是咱们那位束玉老弟究竟还要多久能够见到人?你计兄知道的,咱们已经在这儿熬了一整天啦!”   九疑一绝连忙拍胸道:“一句老话:保证在天黑以前交人!天黑了,如果仍旧交不出人来,就算我姓计的倒霉,宝图还是你们的,已经放掉的人算是白放!”   鬼爪抓魂抬头望望天色道:“太阳已经下山啦!”   九疑一绝赶忙接着道:“是的,但是天还没有黑,我说天黑以前就是天黑以前——”   九疑一绝语音未竟,身后忽然有人低呼道:“那边来的,不是快马王九么?”   九疑一绝大喜接道:“我说如何——”   突然,九疑一绝说不下去了,脸上笑意尽消,脸色也一下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一匹快马穿林疾驰而至,但是,来的仅有这么一人一骑。   奉命提人的快马王九是个黑皮中年汉子,这时一个冲刺,来到广场上,人自马背一跃而下,喘息着跪地复命道:“报……报告副帮主,那……边……出了岔子,神机解上护法有亏职守,业已自缚待罪,由熊下护法押着,马……马上便到。”   九疑一绝呆如木鸡,意外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还是身后一名香主喝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不能说得详细些么?”   快马王九直起腰来,连喘好几口大气,方才结结巴巴地接着说道:“详细经过小的也不怎么清楚,小的到达时,那位文少侠早已不知去向,而解上护法则因情虚昏倒在地,据熊下护法说,文少侠离去时还击毙二名司事,但是,解上护法却称文少侠一身武功始终没有恢复。解上护法还引证说,文少侠午后因酒力不胜,且曾摔过一跤,换下的泥衣尚在屋中未洗,这一点,副监工余娟娟,以及几名木工都能证明确有这么回事。”   地下的断肠箫这时缓缓欠身站起,另一边的鬼爪抓魂直乐得两道阴阳眉如打吊桶,他嘻笑着挨向断肠箫,同时向九疑一绝挤眉弄眼的笑着道:“计兄,咱们可以告辞了吧?”   九疑一绝气得满脸发青,冷哼道:“恭喜二位完成一票无本生利的生意,以后有空,仍望多多来此走动,计某人得着机会一走回拜也就是了!”   鬼爪抓魂哈哈大笑道:“人算不如天算,信我诬也,计副帮主,再见啦,哈哈哈!”   九疑一绝轻轻一嘿,忽然沉声道:“两位最好慢一步走!”   断肠箫戴着那顶宽边斗笠,从起身到移步离去,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抬过一下头,此刻在听得九疑一绝这句话之后,去势一顿,缓缓转身,悠悠抬起那顶斗笠边沿,自斗笠边沿底下射出两道寒电般的光芒,注定九疑一绝,不稍一瞬,静待对方下一步行动。   鬼爪抓魂在呆得一呆之后,忽然大笑道:“妙,妙,文公达一生未曾遭人正面叫过阵,这页纪录,看样子今天要给打破了,我丑鬼真是眼福不浅,耳福尤大,哈哈,就凭这点缘分,我丑鬼今天纵落个尸骨无存,也够心满意足的了。”   九疑一绝避开断肠箫的慑人眼神,冷笑笑道:“两位最好别误会,计某人说这话的意思,本帮那位解上护法马上就到,两位请听完本帮解上护法的正式报告再走亦不为迟。因为依计某人之看法,本帮那位解上护法之陈述,也许足资采信,束玉老弟不一定是被谁人救走。设若如此,柬王老弟一身功力就可能真的没有恢复,那么,两位将来在见着那位小老弟之后,最好请那位小老弟能马上回到此地一趟。因为神医华明道的名头,两位当有个耳闻,到目前为止,尚还没有听说过这老儿什么时候失过手,以及当今还有谁人更比这老儿高明—   —”   鬼爪抓魂一怔道:“什么?你们施之于束玉那孩子身上的不是普通制穴手法?”   九疑一绝得意地道:“丑老大果然料事如神,咳,咳,一点不错,那是华明道老儿的得意杰作,据华老儿说:他那种金针手法如三月之内不予化解,将永远无人能解,包括他自己在内,咳咳——”   断肠箫神情毫无变化,就仿佛双方现在谈论的事与他没有任何牵连般,反而是鬼爪抓魂比较着急,这时,鬼爪抓魂乌豆眼珠一阵乱转,耸动着那一双阴阳眉正待要说什么时,身后密林中,突然再度传来一阵急蹄。   众人回头望去,来的又是单人独骑!   看清来骑之后,在天龙帮众帮徒而言,其震骇之程度,实不减于先前那名快马王九之单骑出现。   现在马上来人也是一名中年汉子,不过,一身衣服已尽为血水湿透,当那名汉子到达广场上时,似已精力交瘁,他原想滚鞍下马,结果却因体力不支,啪哒一声倒栽而下,人也跟着昏迷过去。   两名护法抢步跨出,双双伸手将那名汉子抄离地面,一名护法运功救治,另一名护法则在来人耳边沉声低喝道:“金司事,你醒一醒,快说,是谁伤你的?”   那名金司事在摇撼下睁开眼皮,旋又乏力地缓缓闭上,只听他呻吟般的弱声断续地道:   “熊下护法为色惑,他们,私逃了……”   文束玉毫不费事的打发掉两名阻路帮徒,连夜奔出山区。   第二天,他稍事收拾,立即转赴川北,拟取道广元,越巴岭,由大散关赶去陕西长安。   现在已经是四月中旬,如果再迟动身,他便将无法如期践赴五月端阳在长安居易楼与鬼爪抓魂的约会,见不着鬼爪抓魂尚不打紧,万一过了约期,那时想再见到夏红云,恐怕就难了。   由广汉到剑阁,一路太平无事,但是,在走到昭关附近时,文束玉忽然感觉到情形似乎有点不对。   他现在虽然是以本来面目出现,然而,他既非奇装异服,又未佩带任何兵刃,照道理说,偶尔有人对他注目,那也许是免不了的,如说所经之地,人人对他投以惊异的眼光,那么事情就有点不寻常了。   文柬玉在暗中警觉之后,愈来愈感事态之严重,严重到使他有心淡然处之也变为不可能!因为路人由注目最后竟然演变至公然出面阻道,那是发生在昭关过去的一条官道上,一名农夫模样的老人在朝他盯视片刻之后,忽然横跨一步,迎面将他去路挡住。   文束玉讶然退出半步,同时迅速朝对方周身上下打量过去,假如文束玉没有看错,他有百分之九十可以断定,现在对面这名老农绝对不是任何武林人物所他饰,不过为防万一起见,文束玉仍然采取了必要的戒备。   文束玉定一定神,直气暗提,微笑着向那老人问道:“老丈何故挡住在下去路?”   那老人雇皮一动,欲言又止,眼皮眨了一阵,终于垂下眼光默默退去一边。   文束玉自然不肯就此罢手,紧紧逼过去一步,注目接着道:“老丈挡路在先,绝非出于无意,在下是出外人,对此不能无疑,如果彼此易地相处,恐怕老丈也会要求一个明白交代吧?”   那老人脸色顿变,左右迅速望了一眼,忽然低声求告道:“年轻人,你自己要多小心,老汉实在害怕……”   文束玉紧接着道:“怕什么?”   老人见文束玉追问不休,竟然打起抖来,这下连出声求告的勇气也没有了,文束玉冷眼观察,令人奇怪的是,对方居然不是作伪,而是真正的表现惊悸,文束玉心有不忍,终于皱皱眉头,撇下那老人继续向前走去。   文束玉边走边想:是不是与我现下这副面目有关呢?如属这样,我势必要改变一下外貌,才有获得答案的可能了。   于是,文束玉去到无人之处,加高颧骨,贴上一撮胡须,让自己变成一名二号老头子,然后,他再去留意着路人的反应。   果然,他猜对了!自他易容之后,已然再没有一个人朝他多望一眼,初步推断业经证实,现在他计划再进一步追究人们何以会对他先前那副面目那样关切?不错,他长得很像他父亲,可是,断肠箫文公达也不是一般人,人人都能认识的呀。   当晚,文束玉为求谜团之真相,特地提前在一座小镇上歇下脚来,他踱进一家生意最好的馆子,坐去食客最密的一角,然后,他点菜,叫酒,同时暗中猎取交谈的对象,终于,对象找到了。   文束玉咳了咳,堆起笑容,面向一名已有五六分酒意,年纪和他现在这副面目差不多的老者道:“这儿生意不错啊——”   老者怔了怔道:“您不是本地人吧?”   文京玉点点头道:“是的,不过也不远,汉中府,紧隔壁,说起来也是老邻居。”   老者摇头道:“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文束玉一怔道:“那么——”   老者接着道:“这一家的‘豆腐三吃’,可说远近知名,因而生意特佳,您如果常来,自不会以客满为异,老实说,今天还差的呢。”   文束玉乘机一叹,硬往主题上凑合着:“是呀,这年头不吃不喝留着干什么,譬如说,我昨天就在路上看到一个端端正正的年轻人……”   文束玉咳了咳,没再说下去,这是他一次为自己捧场,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清楚,心里总有点别别扭扭的。另一个说不下去的原因则是为底下实在无话可接,由馆子好,说上一句这年头不吃不喝留着做什么尚还勉强可以,至于再由吃喝一下扯上昨天在路上看到一名端端正正的年轻人,抱歉得很,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一笔”来得太“神”,神到无以为继,这种口气之下,只有一个弯子好转,就是说,他看到那个年轻人突然死了,以致引起他人事无常之感喟,那倒还马马虎虎说得过去。不过自己咒自己,一样不是滋味,同时也无此必要。   可是,天下事有时难说得很,文束玉方自暗感出口不太高明,那知竟然意外地收到了最佳效果,只见那老者脸色一变,睁大双眼道:“那年轻人横死在路边是不是?”   文束玉闭目一叹道:“可不是——”他来不及整理思绪,只有先帮一腔再说了。   老者头一摇,无限感喟地道:“短短的十来天,这已经是第五条人命啦!”   文束玉暗吃一惊,失声道:“怎么说?”   老者也颇意外道:“这些事您不知道?”   文束玉正好待设词解释,老者忽然噢了一声接着道:“对了,您是路过此地,也许还没听人提起,事情是这样的:自十数天前开始昭关这一带,忽然连续发生好几件无头公案,死的都是二十来岁,人品极其端正的年轻人,到昨日为止,共计是四起,现在再加上您昨天在路上看到的一起,先后凑起来不是已经五起了么?”   文束玉也顾不得前后矛盾,急忙问道:“被害者死状有无共同之特征?”   老者摇摇头道:“没有,据目睹者说,死者有的双睛遭挖,有的双手遭砍,还有一人似乎是给打嘴巴打死的,身上别无伤痕,满嘴牙齿都给打得干干净净。”   老者叹了口气接着道:“一般凶案不外乎财、色和仇杀,可是,从这几件凶案上却一点也看不出头绪来,唯一的可疑之点,也许就是死者都死在户外。”   文束玉心想:昨日那名老农拦路原来是一番好意,只可惜他当时不知究里,还几乎对人家生误会,总算地步步为营,没有鲁莽从事,不然岂非要遗憾终身?   文束玉想看,心头忽然一动,当下抬头向那老者问道:“第一起命案系自何地开始?”   老者用手一指道:“昭关那边的马家集。第二起和第三起都在昭关。第四起则发生在昭关过来,离这儿不远的扁柏林附近。”   文束玉心中渐渐有数。他这时已无心请吃喝,于是又和那老者随便闲扯了几句,藉故起身,匆匆结张出店。   文束玉现在虽还弄不清凶手究竟是何等样人,以及凶杀之动机何在,不过,他敢断定那名凶手一定和他走着同一路线,由川中来,正向汉中方面进发,对方走在他前面,也许还不太远。所以,他想尽可能的追下去。   由于天色已黑,官道上行人稀少,文束玉无所顾忌,立即展开轻功,经过一整夜之疾驰,天明时分抵达南郑,南郑为川陕交界之重镇,文束玉惟恐赶过了头,所以预备在当地稍作停留。   文束玉此一行动便是恢复本来面目,因为凶手专向仪表端正之年轻人下手,他如以本来面目出现,或许能将凶手引上门来也不一定。   文束玉想到便做,扯去假须,洗尽易容药膏,然后开始走去大街上逛荡。   这时约莫辰初时分,有些铺子还没有开门,大街上走动的尽是一些小贩。   文束玉踽踽前行间,眼角偶及,似乎看到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形正从对街上走过来,他因街上人多,一时未加以注意。   忽然,一声轻咦入耳,跟着则是一声焦雷似的大喝:“嘿,原来你小子在这里——”   文束玉方自一怔,但闻呼的一声,一股劲风已然迎面袭至。   文束玉大吃一惊,疾忙闪身侧退,可是,饶得他应变迅速,右肩仍遭来人拳风扫中,虽然挨着的仅是对方拳风余劲,依然如中巨杵,剧痛欲裂。文束玉既怒且骇,凭他目下之身手,竟未能完全躲过对方一拳,来人武功之高,盖可想见,同样的,来人既具如此身手,在武林中当非无名之辈,那么,以这样一位人物,又怎会卑劣到招呼也不打一个,见面便使冷袭呢?   文束玉咬牙忍痛,同时迅速扭头向来人打量过去,看清来人面目之下,文束玉不禁又是一怔。   怪不得他没有能完全让开刚才那一拳,来的原来竟是那位凭一套神拳妙技列名十三奇的当今第一拳手:流星拳古必苍。   看到发拳者是这位当今第一拳手,文束玉羞忿之心稍减,右肩之疼痛也似乎一下消失不少。   可是,那位流星拳这时的感觉,恰与文束玉正好相反,因为在他古必苍的发拳纪录里,像今天这样一拳打出去,竟遭对方适时避开,可说尚属绝无仅有,更何况对方事先毫无防范,且又是一名后生晚辈呢!   所以,流星拳这时的脸色很难看,一脸肥肉气得不住抖动,两只眼珠暴瞪着,有如一对大海螺。   文束玉自然心里也有气,他转正身躯责问道:“前辈这算那一套?”   流星拳气虎虎地逼上一步道:“你们这些娃儿,简直活得不耐烦了,居然连老夫也敢作弄,哼哼,喂,小子,老夫问你,夏红云那丫头哪儿去了?”   文束玉猛然想起,对了,那夜继百穴幻狐之后,这老儿曾遭夏红云以讨价还价的方式,煞有介事地诳去中条仙樵峰,现在这老儿大概扑空之后,刚自中条仙樵峰赶回来,想到这里文束玉不禁暗暗嘀咕,今天,看样子可能无法善了的了。   文束玉一面盘算着,同时拱拱手答道:“夏姑娘早与晚辈分手,她现在人在哪里连晚辈也不清楚,关于那一夜的事……咳咳……晚辈也是在事后才知道,晚辈在知悉之后,曾责怪了夏姑娘一顿,责她不应该差斗胆戏弄前辈,夏姑娘已然知罪,并且感到很后悔,她说:以后再遇上前辈时,她一定要好好的向前辈……”   流星拳脸色一沉,怒喝道:“少说鬼话!以她丫头那种辣椒脾气,她会向人认错才怪!   同时,她丫头就是向老夫赔罪认错,老夫也绝不接受!以老夫之身份地位,岂是这么容易遭人随便戏弄的么?哼,真是造反了厂文束玉心想:你既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那夜你又为什么要做出小人行径,跟在别人后面窥听?   这些话文束玉自然不便出口,不过,他仍然含笑顶了对方一句道:“依前辈之意思,将来再见到夏姑娘时,前辈准备如何处罚于她?”   流星拳切齿道:“痛打一顿,然后再揪去她师父那里,要她老鬼师父好好还老夫一个公道!”   文束玉在肚里冷笑道:“你敢?”   表面上则拱手堆笑道:“是的,那位夏姑娘也的确太不像话了,纵然如此,亦属罪有应得……咳,咳,前辈这会儿要到哪里去?”   流星拳两眼一瞪道:“你小子想就此开溜么?”   文束玉心头一紧,乃故作惶惑之态,讶然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流星拳又逼上一步,恨声道:“你小子跟那丫头一鼻孔出气,那夜的事,老夫绝不信你小子完全无份,要想走?哼哼,没有这么容易!”   文束玉佯怒道:“前辈怎可如此皂白不分?”   流星拳嗤鼻道:“就算是冤枉,老夫今天也得先痛捶你小子一顿,出出老夫心中这口怨气再说,如你小子有种,就不妨再接老夫一拳试试!”   文束玉一面后退,一面大叫道:“前辈应该讲理——”   流星拳冷笑道:“老夫讲理一向都是用拳头!”   语毕,上身一摇,有如盘蛇昂颈,文束玉也没有看清对方如何运招引式,呼的一拳已然疾赛流星般向自己面门飞来。   由于动手是在大街街心上,行人们在经一阵纷嚷之后,这时又已遥遥拢近,在街道两端远远筑成两道人墙。   文束玉虽然知道此老一双拳头不易招架,但是,处此情形下,逃避既不是办法,也只有硬起头皮与之周旋下去再说了。   文束玉吸气定神,容得来拳近身,突然猛一低头,不退反进,双掌一合,作分水式,脚上一蹬,埋首正穿对方心胸部位。   因为文束玉知道:这位流星拳在拳术方面最大的特点便是一个“快”!他如慑于对方威名,冀图委曲求全,或者想以自己那一套掌法与拼拆,其结果都将难逃被“捶”之命运!虽然他在父亲给他的那部秘友习得一身上佳轻身功夫,但是,他并不想凭藉这套轻身术渡此难关,因为,父亲在卷首曾有交代,那部秘友中,应以那套剑法为主,余者均属次要。流星拳与父亲断肠箫为齐名人物,就是换了他父亲现在拿那套轻身术来对付这位流星拳,都不啻以“中驷”对“上驷”,更何况他目前还不能与他父亲相提并论。   所以,文束玉毅然定出作战方针——贴身纠缠,使对方无所施其长!父亲断肠箫凭箫音都能克敌,可见系以内功见长,而流星拳仅仅拳快,其他方面则未听人提及,那么自己纵然仅得父亲六七成功候,或许仍能凭之与对方一较上下亦未可知。   文束玉的算盘打得完全正确,他今天如果想逃,或者将这位流星拳当成一般高手,以正常方式一招一式与之对敌,那么,他就惨了。   而今,他大胆的加以假设,并且毅然付诸行动,实在大出流星拳意料之外,流星拳满以为这小辈让开第一拳只是一时侥幸,第二拳攻过去,小子不慌手脚才怪,没有想到小子胆有天大,竟然反客为主,舍身抢人中宫险地,这可将流星拳气坏了,不过,生气是另外一回事,而对小子这一着恶攻,任谁也不敢托大不理的,流星拳大吼一声,人却倒纵而出,文束玉见战略奏效,顿时勇气倍增,真气一提,循踪而上,他不能让对方有缓气腾手的机会。‘不过,流星拳毕竟是一代名家,他虽然一时估敌过低,丧却机先,然而,要他化解文束玉这种炉火未清的攻势,仍然绰有余裕的,所以,文束玉虽然走对路子,但并未能因而占得上风。   老少二人近身缠打,满街纵窜,有如连在一起的两道气团,直看得一干闲人们眼花撩乱,分不出谁是老的,谁是小的,当然更分不清老少二人在激斗中谁胜谁负了。   文束玉这尚是初次面临如此强敌,虽然于一时之间尚能勉力支撑着,但是,时间一久,他便渐感左支有绌,无以为继了。   文束玉由于缺乏临敌经验,真气未能妥为运用,一上来进攻过猛,十数个照面下来身手顿形呆滞,由于空门不断暴露之关系,头、肩、臂、背等处,已先后挨了不少拳头,尚幸流星拳心存顾忌,落拳并不太重,文束玉咬咬牙,一时尚还忍受得住,流星拳把握到优势,又发话了,他大声威吓道:“小子,老夫纯为了辈分关系,先前处处留情,现在看到了吧?是个乖巧的,就赶快与老夫趴下来磕头求饶!”   文束玉经此一激,真气突旺,他奋力攻出一掌,同时破口大骂道:“亏你老东西还有脸提到辈分不辈分,你老东西羞都该羞死了!”   流星拳给骂得哇哇怪叫道:“提起辈分怎样?你老子断肠箫一向以十三奇之首自居,你是文公达之子,晚也晚不到哪里去……”   文束玉接口讽刺道:“那么老东西先前又为什么要处处留情?”   流星拳勃然老羞成怒,大喝道:“看来老夫真要重重教训你小于一顿了!”   说着,拳风一紧,拳花立如雨点般狂洒而下。   文束玉拼提最后一股真气,正待抡拳奋迎之际,不知怎的,心胸间忽然一阵刺痛,已经运足之真气突又无形消散,身形缓得一缓,左肩马上又中一拳,文束玉着拳后,一个踉跄,倒跌五六步,就在这时候,忽见流星拳双拳一收,扭头大喝道:“是那个鼠辈竟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对面钱房屋顶上似有一道青影一闪而没,流星拳怒不可遏,身形一起,于空中大喝道:“好个贱人,你跑,看你跑上天去!”   眨眼工夫,流星拳已踉着于栈房上失去了人影,文束玉站在那里,愣然如痴。是的,他也看到了,在屋顶上消失的,确实是个女子,不过,那道侧影却很陌生,他相信对方如是夏红云、上官兰,或者冰姬和双剑贵妃两姊妹她们,他都不难一眼认出的,文束玉清楚,设非此女适时相救,他这一战之结局实在不堪想象,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救他的是谁,岂不令人怅惘?   就在青衣女子身形消失的那家栈房中,这时在后院某间厢内正愁眉不展地坐着那位来自巫峡神女峰的万花公主,身旁站着诗、护、屏三婢,独缺一名剑婢。   但见万花公主扫了三婢一眼,凝眸窗外喃喃道:“不知道剑丫头……”   语音未了,突然有人掀帘笑接道:“剑丫头任务完满达成,且已安然归来!”   进来的,正是那名独缺的剑婢,万花公主一怔,忙问道:“他,——有没有受伤?”   剑婢拭去额际开水,扮了个鬼脸道:“倒是婢子差一点性命不保,那老鬼身法好快,设非婢子急智突生,恐怕还真不容易逃出那老鬼掌心呢。”   万花公主噢了一声道:“对了,你丫头最后是如何摆脱那老儿的?”   剑婢撇了撇嘴唇道:“这种迟来的关怀,没人领情,婢子不说了!”   万花公主芳容微绯,驳斥道:“剑丫头你敢放肆!”   剑婢吐吐舌尖,又抹了一把汗,笑道:“这不简单么?婢子知道笨跑不是办法,刚过这边栈房后墙立即倒翻而下,老鬼以为婢子说什么也不会有此胆量,一定是逃向北门方面,以致脚下不停,自婢子头顶上一路怒骂着飞奔而去。”   万花公主笑了笑,忽然眉尖一蹩,再度望向窗外怔怔出起神来。   诗婢这时低低说道:“公主近来的脾气真叫人难以捉摸,您为了恼恨文相公之薄幸,竟一度迁怒于那些无辜的年轻男子们,人家不过多望我们一眼,或者指点着我们说句闲话,您便说,仪表好的男人,多半风流自赏,以为女人见了他们便非爱上他们不可,这种男人,见异思迁,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因而通令婢子们上前加以处死,一路至此,先后已有七八人为此丧命,照理说,这应该是您恨透了文相公的表示,可是,事实却大谬不然。刚才,您看到文相公不敌那个胖老人,竟又吩咐剑丫头出手相救,唉,我的好公主,您究竟是怎么一种想法,能不能说给婢子们听听?”   万花公主默默出神如故,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身旁那名诗婢在说些什么。   诗婢深深叹了口气,又说道:“既然如此……”   诗婢才只说得这么一句,一直显得心不在焉的万花公主这时不但听清了,还好像已经知道诗婢底下要说什么似的,霍地转过脸来加以制止道:“我不要见他,永远不要……”   语气是那样的坚决,但是,星眸中却已止不住闪起一片晶莹泪光。   文束玉脸色铁青,手按胸口,强自撑着走去街底一家门面较小的客栈中。   他向店家要了一个僻静的房间,闩紧房门,坐上炕头,他不忙着运气调息,而想先行定下神来寻找出现在这阵心痛的来由。   他瞑目思索着:是于夫子那三颗纯阳丹不够力量?抑或适才与流星古老儿交手真力耗损过度?   似乎都有可能,但是,细细再一想,却又全无可能。   首先,于夫子那三颗纯阳丹的药力,是无可置疑的,他服用后,不但真气立刻通畅无阻,且有情胜往昔之趋势,丹药如果没有灵验,那会有此现象?同时,如果药物力量不够的关系,他现在的症状则应该退回服药之前的情况,服药之前仅是四肢无力,可一直没有心痛现象呀!   其次,如说是真力耗损过度,更属无稽,一个修过上乘内家心法的武人,纵至油尽灯枯程度,也不应发生心痛现象,最常见的是虚脱,或且全身瘫痪,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疼痛的。   那么——?   文束玉又哪里知道,他刚才这一阵心痛,其实早于那一夜在双狮镖局后院中,他承受了他父亲的一掌之后,即已种下病根。   当时,他之所以能够迅速康复,纯系他父亲临去喂服的三颗药丸之功,三颗药丸虽然阻止了内伤之恶化,但是,病后之将养,则嫌不够。他一心想及早练成那部秘芨上的各项武功,全未考虑到自己身体是否已经完全正常,能不能马上从事修习。后来,为挽救双狮镖局破产之命运,又在大风雪中一连奔驰数昼夜,这种种,在豪气干云的修习期间,是不易有所感觉的。   然而,有朝一日若是遇上强敌——就像今天遇上这位流星拳一样——那么,那道奠基不稳的堤防,便要彻底崩溃了!   但文束玉左思右想,始终找不出其中的所以然,恰好这时痛苦渐减,他便以为这也许只是偶然的逆气现象,只须调息一阵,便不难自然好转的。   这一夜,文束玉没有能吃东西,也没有睡好觉,第二天起床,心是不痛了,但精神却透着有些萎靡不振,不似以前那样灵活舒畅。   他安慰自己:认为这一定是由于昨日一天烈拼所致,再过几天,自会慢慢复原的。   他本来还想在南郑多待几天,现因本身情况欠佳,加之这二天亦末再闻有新案发生,于是决定即日起程,继续向长安进发,目下已经是四月下旬,再耽搁下去,也许会误过端午约期。   等到正式上路,文束玉马上发觉另一件事,他,已经无法徒步赶路了!   如果勉强支撑,他知道,最多二三十里,他一定会倒下去。就雇辆车子享受下也好,他解嘲地想:不然身上这几十两银子可能三年也用不完呢!   南郑为川陕交通要道,搭车子方便不过,只须扬扬手,可说要几部便有几部,文束玉随便叫了辆,当晚到达褒城。这一天虽然没劳动,可是,入城下车之后,文束玉却疲乏得什么似的,连晚饭也没吃,他便倒下炕头,昏然入睡。   第三天,情形更坏——   他的神志似已麻痹,除了感觉精神不振之外,毫未留意到本身健康状况之日趋严重。   长安到了,文束玉心情为之一爽,但那名车夫在临别时却注视着他迟疑地道:“相公最好马上看看大夫……”   文束玉含笑谢过,仍然不以为意,但在那名车夫离去后,他忽然生起疑心,暗自思忖道:“难道我脸上已有病容不成?”   于是,他向商家要来一面小铜镜,等伙计走开,然后将镜举起——   文束玉眼光甫及镜面,突然转身大喝道:“朋友——”   仅仅喝出二个字,文束玉蓦地呆住了,他明明在镜中见到身后有张陌生的面孔,眼窝陷落,颧骨突出,脸色黄如枝姜,可是,等他转过身来,身后哪还有什么人影?   文束玉茫然呆立着,忽然,眉尖一皱,再度迫不及待地将手中铜镜举起,文束玉朝镜中望着,目光发直,不稍一瞬,终于,格啷一声,铜镜自手中滑落……       第十八章 风雨飘摇天涯路     长安,现在是更加繁荣了,尤其是遇上一年一度悬文插蒲的端午佳节,大街上到处是人,粽子和雄黄的香味一阵阵钻向行人的鼻孔,虽说佳节应在家中过,但是,城中各酒楼仍然家家卖满座,东大街的居易楼当然也不例外。   这时,又有一老一少在向居易楼这边走来,老的年约四旬出头,五旬不到,面目丑怪无比,年轻的是个少女,穿着一身火红劲装,肩后还斜配着一支姣鞘宝剑,这名红衣少女之美,与同行那名瘦削汉子之丑,正好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不过,这年头人们见识多了,看到这情形,谁也不表讶异。   丑汉和红衣少女这时已经来到居易酒楼下,在上楼之际,只听那红衣少女向丑汉问道:   “丑叔叔敢保证他今天一定会准时到达吗?”   丑汉脸上那双阴阳眉一跳一跳的摇摇头道:“谈保证,谁也不敢,不过那小子应该不是一个轻诺寡信的人,在正常情况之下,小子将没有理由……”   红衣少女秀目一瞪道:“什么小子小子的,他没有名姓么?”   丑汉扮了个鬼脸,嘻嘻一笑道:“哎啃,我的大小姐……咳咳……木,咳,愚叔是说这个……他,老弟,照道理一定会到才对,因为,贤侄女知道的,今天这约会是由他主订,也就是说,只有愚叔,才有不到之可能,说不到,他小……小……老弟已经早来了亦未可知。”   红衣少女眼珠一滚,突然抢去前面,蹬,蹬,蹬,快步而上,人站楼梯口,旋身四扫,明眸露出无限迫切之色。   人在梯腰的丑汉仰脸向上道:“来了没有?”   红衣少女皱着眉峰摇摇头,丑汉接着加以宽慰道:“是我们来得太早,离正午还有一刻呢,来,我们先占座位,要坐得下三个人——你知不知道他爱吃什么菜?”   三人份的座位给腾出来了,伙计捧着一块木牌,从耳夹上取下一支秃笔,笔头在伸出的舌尖上滚了滚,然后引笔就牌,蓄势以待,伙计望着那名丑汉,丑汉望向红衣少女,而红衣少女则在四下张望,根本没有注意到丑汉在等她点菜。   伙计又拿笔头在舌尖上滚了滚,同时重重干咳了一声。   丑汉似给传染了,接着干咳一声,低声道:“喂,我的小姑奶奶,您,咳,不要再找了,就坐这儿也很好,嗷,对了,我们点莱阳,要不要来点酒?”   丑汉正在说着,楼下那个管账的忽然出现楼梯上,手中扬着一封信函,大声四下嚷道:   “客官中有没有一位五大爷,或是夏姑娘……”   丑汉乌豆眼一瞪,促声道:“啊,快,可能就是……”   其实,丑汉这样说,根本就是多余的,因为等他话完,那名红衣少女早已急步上前,自店家手中将那封信接下来了。   回到座位,红衣少女开始急急拆封,抽笺阅读,丑汉隔着桌子不住跳眉睐限问着:“上面怎说?”   红衣少女匆匆看完一遍,又再看一遍,然后,一声不响将那张薄薄的信笺丢去丑汉面前。   丑汉以手指将信笺按在桌面,低头看去,只见笺上潦草地这样写着:“小弟失约了,如再逢家父请转禀他老人家,勿以我这不肖子为念,生养大恩,当图来世!若红云姊亦在座,请她保重。您已尽心,前约取消,谢谢老大哥。文束玉百拜。”   丑汉与红衣少女究是谁,自然毋须交待得,这时,鬼爪抓魂手一伸,又将那只封套取过,只见封套上写的是:“烦交贵楼酒客丑大爷或夏姑娘,内详。”   鬼爪抓魂霍地起身道:“走!”   夏红云缓缓转脸道:“去哪里?”   鬼爪抓魂道:“这封信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我们去楼下问个清楚,然后赶去将那小子揪出来好好训他一顿,倒请教他小子这算什么意思广在楼下,那个管账的伙计向鬼爪抓魂和夏红云二人解释道:“送这封信进来的就是这儿过去不远,拐角上李家的小癫子,大爷知道的,这些娃儿们,只要两个青钱,要他们干什么都干。”   鬼爪抓魂点点头,朝复红云一甩下巴道:“再去找那娃儿问问看。”   楼上的那名伙计追到门口高声问道:“两位还回来不回来?”   老少俩这时那有心肠理他这个碴儿,双双赶来转弯街口,果然看到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正在滚铜钱耍子,鬼爪抓魂上前问道:“谁是小癞子?”   一名头上疤痕累累的孩子擦着鼻涕抬头道:“是我,怎么样?”   鬼爪抓魂对付这种萝卜头儿还真有一套办法,只见他掏出一把青钱,在手上哗啦哗啦一摇道:“我这儿也有一封信,能不能顿小弟给我送去先前叫你送过信的相公那里?喽,这儿是给你的赏钱!”   那个叫小癫子的孩子又揩了一把鼻涕,正想接钱,忽又缩手迟疑地翻眼道:“相公?那一位相公?刚才叫我送信去居易楼的是个叫化子呀!”   鬼爪抓魂和夏红云闻言均是一呆,夏红云忙问道:“哪叫化子哪里去了?”   小癞子摇摇头道:“不晓得。”   夏红云又问道:“那么生做什么模样,你记不记得?”   小癞子皱起两道黄眉毛,哺哺道:“就……就像……叫化一样……”   夏红云听得一头是火正想骂出口,鬼爪抓魂忽然枪向那小家伙道:“知道了,谢谢,钱拿去吧!”   说完,丢下几枚青钱,拉起夏红云便跑。   夏红云大惑不解道:“丑叔知道了什么?是真的知道还是假的知道?”   鬼爪抓魂脚下不停,一面答道:“跟我来,你就明白了!”   说着,又冷笑了一下接道:“好小子,居然想在我丑鬼面前玩花样,嗅,你小子就是转一千道手,我丑鬼也得将你小子从狗洞里挖出来!”   二人最后来到一座破庙前面停下,夏红云讶然道:“这跟这儿的丐帮分舵有什么关系?”   鬼爪抓魂不理,走上一步向庙里喊道:“甘瘸子,你出来!”   喊到第二声,庙里有人应道:“是那位朋友——”   话声中一名中年跤丐出现,衣带上三个法结,显然正是这儿丐帮长安分舱的分舵主。   那被喊做甘瘸子的中年跛丐生就一副红蟹脸,双目精光湛然,他似乎对夏红云更为熟悉些,怔得一怔,惶然失声道:“夏姑娘今天怎么有空——”   话说一半,脸色忽变,好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身躯一转,冲着鬼爪抓魂抱拳唱了个肥暗道:“前辈驾临,有失远迎,甘瘸子罪该万死!”   鬼爪抓魂极不耐烦地乌豆眼一瞪道:“少来这一套好不好?你他妈的是我丑鬼看着长大的。肚子里几条蛔虫,我丑鬼清清楚楚,再文诌些,还是一张死蟹胎.一肚干草料,惹得我丑鬼性起,说不定连你那条好腿……”   夏红云一旁板脸拦着道:“如属下马威,已经尽够了,现在就请交办正经事如何?”   鬼爪抓魂给一语道破心事,不禁嘻嘻一笑道:“说穿了多没有意思!”   甘瘸子那有不知这位怪侠生性为人之理,这时笑了笑,躬身道:“前辈如有差遣,就请吩咐吧!”   鬼爪抓魂头一点道:“好,马上派人出去查一查,看贯舵弟子刚才有谁为人送过一封信去居易楼,查到了,别声张,我丑鬼要亲自问话。”   甘瘸子转身向随后跟出的几名一结丐目一挥手,彼此不说句话,四五名丐目便即四下散去。   甘瘸子转过身来道:“这多少得费一点时间,前辈请和夏姑娘一齐进来坐坐怎么样?”   鬼爪抓魂哼了一声道:“坐就行了么?还没有吃过东西呢!”   甘瘸子忙笑道:“巧极了,舵上正准备开饭,菜谈不上,酒却有两坛上品,是咱们帮主特别犒赏本舵一年来之优异表现一个时辰之后,派去各路查询之丐目先后返舵。   不过,每个人的回复都几乎是一样的:就是分舵各路弟子,今天没有任何人为人送过信。   鬼爪抓魂皱眉喃喃道:“这就怪了……”   甘瘸子忍不住问道:“前辈想查问一件什么事?”   鬼爪抓魂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没有开口。   夏红云放下筷子道:“我们现在就自己去城中各处找找怎么样?”   鬼爪抓魂叹了口气道:“这小子精明过人,易容术又极拿手,他如有心规避我们,试问,偌大一座长安城,我们到哪儿找去?”   夏红云甚为着急道:“不然怎办?”   鬼爪抓魂又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道:“坐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现在只好到处瞎闯一通,看能不能侥幸碰上运气了!”   文束玉守在街角拐弯处,眼看着那名癫头小子进入居易楼,又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轻轻一叹,黯然低头走开。   他现在一身衣服已很破旧,人又病得变了形,所以,现在的他,就是不施用任何易容术也已不愁被人认出他是谁来。   文束玉漫天目的地向前走着……   从昨夜到现在,他又经过数度调息无效,结果,他知道,他这一身病大概已不是普通大夫和普通药物所能为力的了,不过,他私心仍想找个比较高明的大夫试上一试,不是么?求生是人类的本能,无论如何,他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等待死神光临。   到哪里去找比较高明的大夫呢?   他过去没有生过病,以致对这方面一向很少留意,这得找个老长安问一问。   文束玉向前走着,走着,忽然间,他对周遭景物似乎升起一片熟悉之感,定身抬头一看,嗅,怪不得了,原来他已于不知不觉中来到双狮嫖局门前。   双狮镖局堂屋内,一切陈设如旧,两名伙计蹲在条凳上下象棋,郑师爷则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站在账柜后面拨算盘,在缥局而言,这种清闲气氛正足以说明,这家镖局营业之鼎盛,所有的镖师都出镖了,连一名得力的趟子手都没有留下,这不是可喜的现象么?   是的,文束玉心想:五万镖银经两家镖局丢了,结果却由其中一家独力追回,这消息一旦传开去,双狮镖局的声名当然要看涨。   文束玉心情很激动,他真想跑进去抱住郑师爷痛哭一场,问候每一个旧日伙伴是否实好,然后要对方转告每一个人:他,文束玉,曾为双狮镖局挽回一次厄运,但是,他自己现在却已不久于人世无可挽回,别了,亲爱的伙伴们,永别了!   文束玉弓起腰背,双手按胸,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滴,他由于心情激动过度,心痛竟又突然发作。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倒下去,同时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地转身走开,他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文束玉已变成今天这副可怜样子。   回到北城那家小客栈,文束玉手一摸着床沿,便即昏倒过去。在这种廉价客栈里,店伙对客人是谈不上什么伺候的。不知过去多久,文束五终又自动悠悠醒转。他从床前地下摸索着爬起来,喝了两口冷茶,又定了半晌神,方将一名店伙喊来房中,他向店伙问道:“伙计,长安最有名的大夫有哪几位你知道不知道?”   说着,他又加添着道:“请挑最有名的说,单口碑好还不算,最好在医道方面有真才实学,曾经医好过人所共知的疑难杂症。”   店伙盯着他道:“有名的大夫,诊金可不少呀!”   文束玉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店伙眨了眨眼皮道:“是您——”   文束玉连忙接下去道:“不,是敝东想请,南乡的沈百万,谅你老大也有个耳闻吧?小弟便是从沈家庄来。我们三少爷最近得了一种怪病,老爷差小弟来城里,说是叫小弟不必忙,慢慢找,找就找个好的,诊金多少,都在其次。”   店伙放下一颗心似的点点头,又想了片刻,这才屈指计算道:“谈到名医,长安倒是着实有几位。譬如说:法王寺后的张驼子,水井胡同的曹一帖,以及杨柳坊的马四太爷,这几位,都很不错,不过,您是从南乡来,要请他们这几位恐怕不容易。”   文束玉微感不解道:“为什么呢?”   店伙皱眉道:“这些人诊金昂贵固不必说,问题是凡属名医,都免不了有他们的怪脾气,常使病家头痛之至。第一个是马四太爷,您根本不用去找,因为这位四太爷有个毛病,不论出多少银子,他都不出诊。第二位是张驼子,也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就是一天只看三名病人。第四个去,哪怕是他老子,他都闭门不纳。最后那位曹一帖,人缘较好,医道也不错,不过,此人亦非善于相处者,他首先不看他不认识的人,所以一向有往还的病家均为城中知名之士,南乡沈百万,无人不知,这一关容许通得过。其次便是他先生那一笔宝楷,开出药方来连药店里几十年的老掌柜都认不全,病家怕他先生不欢喜,十九不敢多问,听说他这一手神仙字只有一个叫独眼龙的跟班完全识得,而这位独眼龙嫖赌无一不来,其贪无比,端起架子来往往比他们主人还大,以致花不起银子的人,纵然求得上这位曹一帖,如果买不动那位独眼跟班,药方到手,仍然等于一张白纸!”   文束玉点点头道:“无妨,小弟愿意明天分别去试一试,谢谢你老大了。”   第二天,文束玉首先去找杨柳坊的马四太爷。在文束玉来说,店伙口中的长安三大名医,当以马四太爷最好商量,因为他是自己送上门去看病,并不需要对方劳驾出诊。   找到马府,文束玉先到耳房挂号,耳房中那名家人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摇头道:   “四太爷今天不在。”   文束玉尚信以为真,忙问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那名家人悠然阁目道:“不清楚,过上三五天你再来看看好了。”   文束玉发觉对方语气似乎有点不对,约略一想,忽然省悟过来,于是,他取出银包,故意将里面的金叶和银块在对方的面前显露一遍,然后挑出其中一块五两重的银锭子递过去赔笑道:“麻烦总管进去看一看如何?也许四太爷他老人家自外面回来时适您老不在亦未可知。”   那名家人双目一直,呆了好半晌,方始搭讪着干咳道:“咳咳,这……倒有可能,适才隔壁王三爷请我过去欣赏一幅古画,我的确离开了一会儿,现在进去看一下也好,咳,不过,这……这个我可断断不能收你的,因为,咳,我还不能担保四太爷一定在。”   文束玉忙又将银子推过去道:“总管见外了,不在又何妨?今天不在有明天,总有在的时候,您说是吗?”   那名家人至此不再客气,衣袖一扫,扫起那块银锭子,起身向后院走去,不消一会那名家人去而复返,满脸挂笑道:“恭喜您了,四太爷果然刚刚回来。”   文束玉信口敷衍了两句,便跟在那名家人身后,来到一间收拾得极为雅致的书房。   不知是否这名家人已经递过话的关系,那位道貌岸然的四太爷显得很是客气,不但让座,且还命小童泡来一碗香茶,接着展腕把脉,看舌苔,问起居,以及以前的健康状况和得病的时日,文束玉一一回答了,最后反问道:“请教四太爷,晚生这次究竟得的是一种什么病?”   马四太爷捋髯道:“在医经上来说,这种症候叫做‘心贤不交,气虚血旺’!病症起于劳累过度,饮食失时,服两帖药当能慢慢好转,我现在先开个方子,你回去吃吃看,三天之后,再来复诊。”   最后,方于开好了,文束玉问诊金多少,没想到马四太爷竟然摆头,道:“老朽薄具家财,颇堪自足,行医纯属济世,诊金一向不受!”   文束玉当场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那名家人一旁插口道:“这位老弟也许不是长安本城人氏,可能有所不知,我们老爷说的都是实话,咳,不过,你这张方子可要拿去东街老长生药铺配药才好,长安只有这家铺子药材最地道,虽然价格可能贵一点,但是,吃药是为了治病,药不好,方子再高明些亦属枉然,这个道理你老弟应该明白。”   文束玉连说当然,于是千恩万谢向主仆两告辞出来。   找到那家老长生药铺,药抓好,伙计算盘哗啦啦一阵拨动,然后夹起笔杆,将算盘搭的一板,抬头淡淡说道:“二十八两七钱四!在这里煎另加三钱三。”   文束玉听得一呆道:“多少?”   伙计不耐烦地道:“二十八两七钱四,这里代煎则另加三钱三。你老弟是不是耳朵也有毛病?”   文束玉呆了片刻,终于如数照付,甚至连代煎费都付了,因为他已渐渐地明白过来,那位马四大爷并不是真的不收诊金,只不过是要了钱还要名而已,煎费三钱三也贵得不合情理,不过,文柬王猜想这里面可以另有它的“道理”。凡药都用“引子”,引子在药方中的地位相当重要,在这里面,很可能在引子里出花样,他多的都花了,又何必因小失大,再去吝惜这三钱多银子呢?   文束玉依嘱吃完二帖药,可是,吃与不吃,完全一样,病症在服药后一点也没有减轻之趋势,保证未能兑现,手段自然可疑,文束玉对马四太爷失去信心,只好再去找那位张驼子碰碰运气了。   文束玉因悉张驼子有着每天只看三名病人的惯例,是以这一天特别起了个大早,天刚亮便赶去法王寺后张府,可是他早,别人竟比他更早,他赶到时,张府门口三把木椅上已经坐满了人,三人之后的碰钉者尚不知有几许,文束玉无奈,只好掉头转身,准备明天重新来过。   不过,文束玉第一天虽然徒劳往返,但却为此生出不少希望。因为,他认为什么都可以假,唯有医家医病假不了,设非这位张驼子有两手,将绝不会有这么多的病人,这么一大早就来抢号位的。   当夜,文束玉不敢熟睡,约莫天才不过四更天光景,他便从客栈中摸黑走出,这次还好他总算以一步之优先,硬从另外两名几乎是同时赶达的病人手中抢到第三号座椅,坐定之后,在闲聊中,文束玉方才知悉第一号和第二号病人原来都是昨晚就来了,二人都是在这儿过的夜,卧具刚由家人收走。   文束玉趁势向二人问道:“请问两位老乡,小弟是由外地来的,对本城情形不怎熟悉,不知道这里这位张大夫,与杨柳坊那位马四太爷,二人之医术,毕竟哪一位较高明?”   文束玉这样问,是有深意的,那位马四太爷的手段,他已经领教过了,现在,只要这二人说一声:“差不多”,或者:“唔,这个难说得很”。那么,他将毫不迟疑的马上起身让位。   不意文柬玉话刚问完,那位第一号病人,便即抢着说道:“这怎么能比——”   文束玉听得心头扑通一跳,忙道:“是谁不能跟谁比?”   那人抬了指自己的鼻尖道:“你老弟看我的气色怎么样?”   文束玉经此一问,这才注意到此人脸色红润,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于是惑然点头道:   “不错!”   那人哼了一声道:“但在两个月之前,杨柳坊那个姓马的老家伙,竟然回我无药可救,而后换到这里来,先后不过三帖方子便告完全康复,现在来,是为了病后调理,今天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二人谁高明,你老弟自己去比较吧!”   文束玉不住点头,心中暗骂道:“姓马的那个老家伙果然不是好东西,真后悔没有先来这里,白白丢掉五六十两银子,还挨了那个门房一顿鸟气,真是冤枉之至!”   那位第一号病人说着,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我们这位张驼爷医术虽然高明,但诊金也委实太贵了一点,若不是手头有几文的人,可还真领教不起呢!”   文束玉心头又是一跳,搭讪着道:“不过,只要有真本领,其实贵一点也是应该的……   咳……,对了……小弟以前没来过,不知道这位张大夫诊金一向怎么算?”   那人竖起一根指点道:“一次一百两,你说骇不骇人?”   这时天已蒙蒙亮,文束玉转身四望,发现一个病人因名额已满正准备离去,于是他向那个人招招手道:“喂,老乡,你来,敝东人到这会儿还不来,看样子是不会来的,我自占着这个位置,也是可惜得很,今天就暂且让了你吧。”   文束玉绕来法王寺前,倾光荷包一算,果然全部才剩三十两左右,即使打对折,都不够付上一次。   到哪儿去筹足这笔银子呢?文束玉茫然四顾,不胜榜握之至。   找夏红云、鬼爪抓魂,或者是双狮缥局,他相信,这点银子都该不成问题才对,可是,他能去吗?   是的,他能,但他不肯!   天大亮了,他也懒得再回客栈。他见寺中清静无人,便在走廊一角躺下,夜来没有睡好,他想先睡一觉补足精神再说。   也不知过去多久,文束玉忽为寺外一阵低声争吵所惊醒。   “老张,我说呀,你仁兄也该知足一点才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妈的!我姓张的有哪一点不知足,倒请你他妈的说说看!”   “譬如说,我们驼爷,这半年来,你跟老陈他们,每输一次,花红五两,从来没有打过折扣,偶尔不方便,你们就是伸手借个三钱五钱的,也都十九照借不误,今天,你老兄又要借了,一开口便三两,付你二两都不满意,你老张不妨问问良心,看你这种态度该不该?”   “为什么不该?他妈的!张驼子总共才识得几味药草?要不是我们一班兄弟为他撑场子,奶奶的,他妈的张驼子会有今天?”   “轻点,张兄……”   “轻,轻个屁!嗅,他臭驼子房子有了,土地有了,姨太太也有了,我们他妈的多拿个三两五两的就不行?”   “话不是这么说……”   “不是这么说该怎么说?走!我们一起见那个具驼子去!看他具驼于能怎么样,哼哼,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唉,好,好,三两就三两吧!”   “三两?现在可不行!现在呀一个子儿也不要!大家掀开来,老子吃草他吃料,谁也别想再在长安城中混下去!”   “那么……”   “一个整数儿。少一文我姓张的肯收就是你他妈的孙子的孙子!”   “唉唉 ……”   “唉唉?哼哼也没有用!要拿来,还得快,再慢就加倍!”   接着,一声叹息,脚步声开始在一阵叽叽咕咕中逐渐远去,所谓“老张”也者,正是晨间那名第一号病人!   文束五爬起身来,不住摇头苦笑,心中有着说不尽的感慨,假如他一身武功未失,他此刻不去将那个张驼子揪出来痛揍一顿才怪,如今,三大名医最后那位曹一帖,他觉得已无再试之必要,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由它去罢!   文束玉挣扎着往起站,一个不小心,竟将衣摆踩住,人摔一跤,农援也给撕破一大幅。   没有法子,只好暂且将撕破的地方挽起一个结。文束玉刚将衣结挽好,忽由寺外走进两个人,说来真是冤家路狭,来的不意竟是鬼爪抓魂和夏红云两个!   夏红云眼中微微一亮,顿下脚步将鬼爪抓魂轻轻拉了一把,低声道:“丑叔看此人——   ”   鬼爪抓魂压着嗓门地答道:“别叫人听着笑话了,此人是正牌丐帮弟子啊!你妮子难道没有看见那个法结?”   文束玉听如不闻,匆匆向寺外走去。出寺走至无人之处,他又忙将那个衣结拆去。原来他于无意之中,竟采用了丐帮弟子的挽结手法,如非鬼爪抓魂这一提醒,要遇上丐帮弟子,麻烦只有更大。   文束玉回到小客店,算清房饭钱,离别了长安。   他是在深山长大,久慕洞庭八百里烟波浩渺之胜,现在决计以有限之生命,以及有限之金钱,完成一趟洞庭之行,以了宿愿。   文束玉预计要走的路线是:由长安出发,出南门,经南五台,先到柞水,然后于柞水搭船,循干河下沟阳,再由泡阳换乘江船,沿江直达岳阳。   时序入夏,天气渐转懊热,文束五以带病之躯,只能早晚赶路,中午太阳如火,必须觅地休息。.文束玉又一度接触大自然了,真正的接触大自然!以前,他虽然是在山野中长大,但是,那时候他必须要读书,而且思想也未完全成熟,虽然身处大自然中,却一直未能领略到大自然的美妙,而现在就不同了,现在,他心胸间一片宁静,任何急执与纷扰,都已与他无关。   文束玉意外的发现,一个人如果一旦与世无争,随遇而止,随遇而安,放眼观看,尽情欣赏,那份快乐,真是笔墨所难形容。   他在离开长安时,除添置了几件衣物之外,另外还在坊间选购了几部自己喜爱的书籍。   他每天于日出后开始步行,到了中午,便随便进点饮食,然后躺在树荫下翻阅书籍,累了书一丢,呼呼大睡,睡醒,继续上路。   这段期间中,他在路上也听到许多有关武林的传闻,譬如:有人说武林中新兴了一个帮派,势力庞大无比,单副帮主就有三人之多。正帮主则至今尚不知为何等样人,其神秘可怖盖可想见。   文束玉当然知道这个新兴帮派就是天龙帮。不过,他知道天龙帮的副帮主是九疑一绝计生是,而该帮副帮主原来竟有三名之多,他则还是第一次听到。   又有人说:所谓“金谷”,现在已有人自九全老人的后裔口中获得端倪,各方面风起云涌,正在积极的按图索鹦中。九全老人自号“九全”,可见遗憾的事只有一椿,而此一遗憾,显与子嗣无关,云梦一带,据说便有老人的子孙多人,不过,这些子孙据说多不诸武功,放武林中人,在找着他们之后,仅向他们追查九全老人的在世秘密,却无人对老人这些子孙加以为难。   文束玉听到这些,均如耳边春风,听到就跟没有听到一样。   不是么?他现在已跟普通人一样,简直比一个正常的普通人更不如,那么他还能怎么样?   在河阳,文束玉由内河客船换搭长江江船之际,再度遭遇一件意外中的意外:他在无意中竟然发现那名曾随素在仙女离去的西施姑娘也在这条江船上。   这位西施姑娘现在虽然穿着朴素,面部也似乎经过简易化妆,但是,文束玉对她的印象很深刻,仍然不难一眼便将她本来面目认出;另一方面,西施姑娘自然想象不到船上现在这名形销骨立的年轻人就是当日文采风流的文束玉。文束玉非常怔讶,心想:她不是随素衣仙女上官兰去投飞花掌重修绝艺了么?怎么会跑到这条江船上来的呢?她见过飞花掌没有?武功有无进境?这次走在外面是奉飞花掌之命,抑或出于个人行动?甚至她根本就没有拜在飞花门下?   第三天,船到白河镇,又有一件意外之事接着发生。黑水双冠——不学书生司徒营和四全秀士闽文亮竟也于白河镇搭上这条江船。   西施姑娘自然不识黑水双冠为何许人,但文柬王却因而为之惴惴不安起来。他曾听夏红云说过,黑水双冠中不学书生除了心黑手辣,不学无术之外,其他方面,尚无不良恶习;但是,另外这位四全秀士可就不一样了,所谓“四全”,实即“酒色财气,四大皆全”之义。   现在的西施姑娘虽经过易容手术,不过,一个丽质天生的女孩子,纵因环境需要,也绝不肯把原有之美艳全部掩尽的。所以,那位西施姑娘如今虽经改易,仍然不失其动人之处,文束玉真担心她会因而引起四全秀士之垂涎。   这条名为顺风号的江船容量极大,前后舱载货,中舱为分隔之客房,计有三等房舱共七间之多。   文束玉为了节省用度,仅在前舱赁了一角铺位,西施姑娘住的是中舱二等三号房,黑水双冠上船则将一直空着一等一号房联合租下。现在,文束玉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他必须设法让西施姑娘清楚黑水双冠之为人,万一发生意外,他今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必须防患于未然。   船离白河,继续航行。第一天相安无事,第二天傍晚时分,西施姑娘到前舱船面眺望景色,文束玉灵机一动,忙暗中在衣摆上挽起二只法结,冒起丐帮一名副分舵主的身份,然后过去老起脸皮道:“这位姑娘,看来面熟得很,咱们莫非在那里见过吧?”   西施姑娘先是一惊,等看到文束玉衣摆上那二只法结,这才安下心来,微微一笑道:   “在什么地方见过?”   文束玉故意想了一下道:“好像是在金阳堡……”   西施轻轻一哦道:“那次金阳堡之会,原来贵帮也参加了?”   文束玉摇摇头道:“敝帮哪有资格参加那种场合,要饭的只是偶尔路过,一时好奇心起,赶去看看热闹而已。”   西施似对丐帮弟子甚具好感,当下又问道:“那么,少师父这次去岳阳,也是为了赶去九全后人那里看热闹的了?”   九全后人那边有热闹可看?文束玉不暇思索,只有顺着对方语气,点点头笑道:“是的,要饭的有个坏毛病,就是闲不得——嗅,对了,那天跟姑娘一起离去的那位上官女侠怎么没有看见在船上?”   西施皱了皱眉头道:“您是说我那位上官师姊么?唉,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我这次出来,正是为了找她,上次,她回去之后,只在家师身边待了三天,便又出来了,家师猜想,这次她可能也会赶去岳阳,所以才吩咐我赶去看看,真不知道会不会碰上头。”   听了这口气,文束玉乃为之稍稍安心,很显然的,这位西施姑娘已经正式拜在飞花掌门下了。   文束五前后望了一眼,见左近无人,忽然走上一步,悄声道:“昨天在白河上船的那两个家伙姑娘认识不认识?他们便是武林中有名的‘黑水双冠’!这两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人,尤其那个穿青衣,戴秀士巾的四全秀士闽文亮,更较另外穿蓝衣的不学书生司徒营为可恶,姑娘最好对这二人提高警觉,留神一二,这两个家伙据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西施又是一哦,接着,颇为感激地点点头道:“是的,我也一直怀疑这二人不是什么好来路,没有想到原来竟是恶名昭彰的黑水双冠,早在五六年前,我似乎就听家叔提过这两人,既是这样,我小心一点就是,谢谢少师父了。”   文束玉见传话目的已达,立即告退转身。   西施忽自身后赶上来道:“少师父且慢走一步!”   文柬王止步返身道:“姑娘有何事吩咐?”   西施迟疑了一下,方才微红着脸孔道:“我想向少师父打听一个人,不知道少师父最近有没有见过,或听别人提起过此人的下落……”   文束玉问道:“谁?”   西施羞涩地道:“就是那位文……断肠萧之子……文束玉,文少侠……少师父是不是认识……”   文束玉心头扑通一跳,强自镇定着道:“姑娘想找他?”   西施红着脸,连忙摇头道:“不——”   但接着又点了一下头,红脸低声道:“是的,因为……敝师姊据说跟这位文少侠的感情很不错……所以……我想如果见到这位少侠,他或许知道敝师姊去了哪里亦未可知。”   文束玉故意沉吟了一下道:“这位文少侠,要饭的仅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在好几年之前,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见到过,实在抱歉得很,以后假如遇上,要饭的一定将姑娘想要找他原因代为转达于他也就是了。”   西施点点头,低声说道:“尚望少师父多多费心。”   这一夜,文柬王没有能睡好。第二天,心痛病再告发作,他蒙被错曲着,装作熟睡未醒,一天未进饮食,汗水湿透全身,那位西施姑娘也整天未出舱房一步。   除了一位西施姑娘,在这条船上,是没有第二个人会来注意他这个形同叫化的流浪汉的。文束五唯一能做的,便是摒思静虑,自己为自己一再化解:你已是不久于人世的人了,一切的一切,均如梦幻泡影,你还有什么值得牵挂的?知道吗?静下来!像刚离长安时一样,善于自处,好好地享用你这仅有的短暂人生!   第三天,船到襄阳,文束玉心痛终告逐渐好转。   现在,距岳阳已只剩下五六天水程了。这天午后,黑水双冠也到船面上散步,双冠最后停身之处,离文束玉铺位仅三四步光景,因为文束五已将身上那二个法结拆去,所以双冠对他都没有留意。   双冠低声谈着话,谈着,谈着,忽然引起一阵争执。   文束玉倾耳细听之下,最后听出二人所争的竟是为了西施姑娘,果然不出文束五所料,四全秀士闽文亮对西施姑娘起了色心。   但是,这事却为不学书生所坚决反对。   不学书生反对的理由是:目前已近云梦地面,这次赶来云梦一带找九全后人的同道必然不在少数,其中当然少不了会有十三奇之门人,甚至十三奇本人在内,找到金谷修成无敌武功,财宝、女人、酒,天下到处有的是,三号房那女人固然美极,但是,一个单身女子会单身走出外面么?万一碰上的是个烫手山芋,岂非自找麻烦?   所以不学书生最后力劝四全秀土不可轻举妄动,无论如何也得等先解决九全后人方面的问题再说!   四全秀士好半天不作一声,心中显然甚为不快,不过,他似乎也觉得不学书生这番话也并非全无道理,所以,他想强硬一时也强硬不起来,双冠便在这种不愉快的气氛中默然返舱。   经此一来,文束玉又为之安心不少,双冠中既有一人阻挠好事,西施姑娘受扰的可能也就更小了。   船到汉阳,威胁全部解除,因为船在汉阳又搭上一位乘客——一名年约五旬左右的中年道人。   这话怎么说呢?   原来这名中年道人,虽然席却一柄云拂,一身之外无长物,但是,很显明的,这名道人一定也是武林中人!   起初,文束五只觉得这名道人须清神明,飘飘有绝尘之姿,可是却无法想象其为何许人;其后,他一见黑水双冠之反应,遂断然认为:此人或许即为五行十三奇中“天机斗七巧”一语所括之无机道长!   因为天机道长——姑作如是称——一上船,当时闲立舱面上的黑水双冠,登时双双色变,双冠以目示意,相将选巡人舱,人舱后即未再见现身。试问,当今之道士,有几人能令双冠忌惮如此?就拿八大门派之一的武当来说,包括武当本代掌门在内,双冠会在乎吗?   假如文束玉没有料错,双冠自顾尚且不暇,还有胆量和心情再生其他非非之念么?   船由汉阳人江,续航岳阳,文束玉找着一个机会,又向西施姑娘问道:“要饭的听说九全后人不是住在云梦一带吗?怎么现在一下子又变成了岳阳呢?”   西施微笑道:“说在云梦,只是天龙帮放的烟幕而已,其实,该帮也是幼稚得可怜,这等重大消息还想瞒得了谁?”   文束玉又道:“在岳阳什么地方?”   西施皱了一下眉头道:“只知就在岳阳楼附近,详细地点只有到了岳阳才能打听出来,总之也不会离得太远就是。”   三天后,船人洞庭,岳阳到达。可是,文束玉留心之下,竟没有看到黑水双冠登岸,显然已于半路离船溜之大吉,这一来,文束玉更相信这名中年道人就是天机道长而无疑了。   西施在上岸时间文束玉道:“少师父是不是一路去打听一下?”   文束玉婉谢道:“不,要饭的尚得依帮规先向本地分舵办理过境登记,姑娘请自使,咱们来日相见便了。”   天机道长没有直接登岸,他由大船换上一条小船,不知乘去何处。   文束玉信步来到岳阳楼下,偶尔一抬头,竟意外发现黑水双冠已在楼上,只见四全秀士指着湖心大声说道:“噗!小弟没有猜错吧?牛鼻子不是住在君山那里吗?”   身旁的不学书生从湖心收回视线,嘘了口气点头道:“这样最好,来,咱们安心吃喝吧,时间无多,今夜开始行事了。”   接着,两条身形相继于窗口消失。文束玉犹豫了一下,终于排了掩衣角,也向楼梯口走去。   在楼上,文柬王选了副离双冠不远的座头坐下。他想从双冠口中多知道一些有关九全后人的情形,可是,双冠三杯芙酒下肚,竟然雅兴勃发,大谈其诗文起来。   但见不学书生手朝壁间一指,大声道:“闽兄看吧!所谓唐诗,也不见得每一首都是好的,说开来不过是后人一时的盲目附和罢了,别的不谈,单这一首李义山的题岳阳楼,小弟就认为十分不通,而大有可改之处!”   文束玉在听了前两句:“所谓唐诗,也不见得全是好”,心中方想:“这话倒是不错”。及至听得李义山的诗意会“十分不通,而大有可改之处”,文束玉不禁大吃一惊,心想:“李义山乃唐代诗家中之校校者,什么时候写过环到这种程度的待,怎么一直没有听人提及?”   文束玉疑讶着循声望去,那是写在挂轴上的一首诗,显系年代久远,原迹已消,由后人誊录者,诗为:   欲为平生一散愁,洞庭湖上岳阳楼。   可怜万里堪趁兴,枉是蚊龙解覆舟!   文束玉看清后,不胜诧异地暗忖道:“这首诗系中平之作,虽无胜境可言,但也不致差到十分不通呀!”   四全秀士这时接口道:“司徒预备更动其中那几个字?”   不学书生似乎有意要让全楼都听到他的警论辟解,当下清了清喉咙,提高嗓门儿说道:   “哪几个字么?‘可怜’两个字!”   文束玉方自一愣,那位不学书生已然接下去道:“你阂兄想想看,既然‘万里堪趁兴’,又怎么会‘可怜’?这不是不通之至么?所以,小弟以为应改作‘极目万里堪趁兴’,而下句也可随之改为‘只是歧龙常覆舟’!”   文束玉嗤的一声,几乎将一口酒打鼻孔中给喷将出来!   他现在才体味到对方这位不学生的绰号,不知当初是何人起的,起的实在太绝了!   古今习俗不同,语言文字亦因不断演变而在意义方面有着甚大之差异。今人之读“可怜”,仅有一解,即可们使人动心同情也。殊不知古人用在诗词中却有“可惜”、“可怪”   之别解。“可惜”与“可怜”,相去甚近,姑不论。而“可怪”,说起来还真有点“可”   “怪”呢。   陆游平水诗有句云:“可怜陌生离离草,一种逢春各短长”。   诗意即谓:奇怪得很,同样的青草,经过同样的春天,却有的生得很短,有的却生得很长。   又苏武荔枝叹亦有句:“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义复相同。意说:忠孝如钱相君,怎么也将牡丹花贡于皇上,导皇上于游乐华侈,岂非可怪?   难道陆游和苏武也同样不通到连选词择句都欠当?   这还不算,尚有“可怜”作“可喜”解者,那大概更不是这位“不学”的“书生”司徒营所能想象的了!   例如:杜甫独步寻花诗:“东望少城花满烟,百花高楼更可怜”!徐彦伯拟古诗:“春江可怜事,最在美人家,鹦鹉能言鸟,芙蓉巧笑花”。白居易长恨歌:“姊妹兄弟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列土”即“裂土”,“裂土封候”也。上述诸“可怜”,细加品味那一个“可怜”不是“可喜”之意?   文束玉的一声嗤笑,显已为双冠听得,四全秀土四下一扫,道:“是哪位朋友活够了?   站出来!”   本来,楼上此刻的酒客将近五六十名之多,文束五只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双冠找不出正主儿,咆哮一阵子,也会过去的。   但是,文束至深知双冠为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一方面怕因而连累别人。一方面则觉得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龟缩着不敢出面承担,终非大丈夫行径。因此,他待四全秀士骂完,平静地自座位上长身站起道:“笑声系在下所发,两位有何见教?”   双冠眼看一个皮包骨的病汉,居然会有这种从容不迫的气派和胆量,均为之大感意外。   不学书生因自信他适才一番议论并无可笑之处,因而抢在四全秀士前责问道:“朋友何事好笑?”   文束五反问道:“朋友们这也管得着吗?像你朋友刚才这样高谈阔论,有没有人去责问你朋友凭什么在这里评古说今?”   不学书生一时为之语塞,因为面子上下不去,不由得老羞成怒道:“假如朋友有种,咱们有理到楼下外面去说怎么样?”   这是一种必然的演变结果,文束玉早在事先就料着了,他因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对此根本毫不在乎,当下头一点道:“恭敬不如从命,朋友们请!”   四全秀士嘿嘿一阵冷笑,一脚踢开座椅,率先下楼而去,不学书生第二个下楼,文束玉先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留抵酒账,然后这才整整衣襟,缓步跟下楼来。一干酒客们见有热闹可瞧,不禁一窝蜂似的骚嚷着纷纷跟下楼来。   先前,酒客们见文束玉挺身出面,都为文束玉暗捏一把冷汗,现在,大家放心了,他们以为文束玉一定有两手,否则那会如此镇定?   这时且有人大声说道:“桂老三,我说如何?江湖上有所谓:‘僧道尼,不可欺。弱女残丐必挟惊人技’!这就叫做:‘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越是不起眼的人物,其来头也就越有可观!我说,桂老三,那天有空,你作东,让我来为你好好讲解一番,我蔡瘤子别的不敢吹,老实说,在这方面,嘿嘿嘿嘿……”   文束玉走在前面,听得好笑又好气,他不幸丧失武功,落得今天这种地步,原是有苦难言,不意现在居然有人以为他是一位“不露相”的“真人”,这叫人听了别扭不别扭?   文束玉出得店门,双冠已在外面那片空地上又手以待。   文束玉走至二人对面五六步处站定,现在,加谈真的动手,双冠中任何一人只须一根手指头也不难将他一下制倒。   他现在别无所期。只想看看一名恶冠在没有占着任何动手理由之前如何发动攻势?以及对方是否真有勇气能对一名无拳无勇之人凌虐至死?   文束五静立着,不言不动,双目注定对方脸上,横心守候着一场无情风雨。   不学书生眉梢一剔,冷冷地道:“朋友还等什么?”   文束玉也报以冷语道:“等朋友先开口呀!朋友不是要说理的么?”   不学书生嘿嘿一笑道:“少做你的春秋大梦!说理?嘿嘿嘿,到十殿阎王面前去说还差不多!喂,你朋友是不是要用一个请字才肯出手?”   文束玉眼角偶及前面那一片接天湖水,心头不禁油然浮起一股热切的求生之望,是的他得活下去,他已经来了,洞庭湖就在眼前,宿愿未了,他实在难以瞑目,如何才能闯过眼前这道生死玄关呢?   文束玉心念潮涌,决计背城惜一,于是,他提足全副精神,望向对面的敌人沉声发话:   “司徒营,我认识你,你不学书生有几套玩艺儿,本侠亦复清清楚楚,上次在鬼谷子胡其用胡老儿家里,本侠第一次饶你们不死,这次在顺风号江船上,本侠又第二次放过你们,本来,今天说什么本侠也得取下你们两个狗头,都缘无机老道马上到,惟恐扰了那老道的清兴,所以这才再容忍,嘿嘿,相知……”   双冠闻言,脸色同时一变,不学书生且情不自禁向后退出一步。   一声“司徒营”,已不啻春雷乍起,再加上文束玉句句属实,说的都是双冠心底隐私,其间又带上一个“无机道长”,双冠自然要为之魂惊胆战了。   文束玉那肯错过机会?紧上一步,冷笑接着道:“且慢走!司徒营。现在,你看清了,我们之间此刻的距离是五步半,假如本侠出手,将按九宫迷魂第三式,左足前滑,沾三才、转五行,左足浮飞,明挑四象,暗扣六天,左掌‘孔雀开屏’,右掌‘白虹贯日’,血屠门下,快刀和恶客那两个小子曾经吃过这种起手式的苦头,相信你们黑水双冠也许比起那两个小子要高明些,不过本侠仍愿依例先加说明,如你们能支撑到天机老道到达,本使说一句,算一句,到时候一定无条件放你们全手全脚离去……”   两冠脸色瞬息数变,心中惊疑不定。他们实在不能相信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病汉,居然会跟天机道长有着交往,且曾一举降服过两名血屠门下,可是,他们却又不敢轻易冒险。   因为他们觉得这名病汉虽然年岁有限,而且毫无神采可言,但是,对方所说这番话却又若合符节,句句敲在“七寸子上”,尤其最后所引述之招术,更非一般俗手所能想象,设非事先说明,一旦使用出来,还真不易化解——双冠眼皮不住眨动,一时间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候,不学书生双目一直,仿佛忽然有所警觉似的,一声轻啊,掉头便向湖边奔去,紧接着四全秀土也是一声轻啊,掉头便跑!托夫之幸,双冠总算唬走了,文束玉深深嘘出一口气,汗出如浆,身心同时感到一阵无比的疲累,却在文束玉正待转身离去之际,忽然有人喊他道:“晦,少师父,您约会的道长来啦广文束玉大吃一惊,转身抬头之下,文束玉不禁一呆,心底下同时暗道惭愧不已。不错,双冠是给唬跑的,不过唬跑双冠的原来却不是他文束玉!   这时,在他迎面七八步处,那位神采飘逸的天机道长似乎刚刚停下,正以一双充满疑讶的晶湛眼神在他周身上下打量不已。   文束玉不自禁欠身道:“道长好!”   天机道长朝双冠选走的方向用手一抬道:“小施主道才与双冠何事争执?”   文束玉不放在这位奇人面前撒谎,当下遂将先前在酒楼上所发生的经过说了出来,天机道长又道:“小施主何故要将贫道牵连在内?”   文束玉苦笑笑道:“设非惜重道长之名,这两厮怎生打发得了?”   天机道长目光一凝,忽然问道:“小施主又怎么会知道贫道践号的?”   文束玉赧然一笑道:“想当然耳。”   天机道长注目又道:“小施主何人门下?”   文束玉微微垂首道:“晚辈对武功是属于无师自通,幼时曾于无意中获得一册秘友,几手粗浅功夫是从那上面得来的,不过,现在……”   天机道长点头道:“不用再说下去了,你武功已失,贫道知道。”   文束玉心头微微一怔。天机道长既能看得出他武功丧失,那么无机道长又能不能为他设法恢复呢?   彼此之间,素无渊源,这种请求自然无法启齿,文束玉犹豫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这时的天机道长也在沉思着,仿佛正在考虑着某项重大决定似的,静默了片刻之后,天机道长忽然头一点道:“你且随贫道来一下——”   于是,文束玉跟在天机道长身后,由西城门进入岳阳城,最后走进一座名叫清真院的道观内。   现中道士们对天机道长表现得都很尊敬,但所经之处,并无一人出声招呼,他们看见天机道长来,人人立掌打着问讯,俯首退立道旁,直至天机道长走过,方始默然走开。   大机道长将文束玉一径领入后院一门敞静云房中,自己先在一张椅子上坐定,然后指着另外一张椅子向文束玉点点头道:“坐下,把手腕伸出来。”   接着,天机道长瞑目凝思,非常仔细的为文束玉双腕轮流把过脉,先后足耗去顿炊之久,最后,松开手,又停了片刻,这才睁开眼皮以十分平静的语气注视着文束五缓缓说道:   “贫道是何许人?武功如何?谅小施主早有耳闻,然而,小施主知道的,近十多年来,我无机道长有没有再凭一身武功在江湖上问过事?”   天机道长顿了顿,平静地接下去道:“所以,武功对于一个武人,有时也不见得就是不可或缺的,贫道目下所在君山,那边田园宽广,但管理人手一向不够,假如小施主不反对,贫道愿以十年秘制之一元丹,为小施主维持常人之寿算,而小施主也就可以在贫道那里一直住下去……”’文束五心头一惊,热泪几乎夺眶而出,不过,天机道长此一宣告也并非全在意料之外,所以,他仍勉力镇定着向道长说道:“谢谢道长美意,不过,晚辈想先弄清这种突如其来的心疾究系何由导致?”   无机道长沉吟着道:“根据你目前这种异乎寻常的脉象,很可能是你在人手之时,未得其法,于运气行功方面出的毛病。”   文束玉心想:“我当初虽然躁急了些,但也是循序而进,并未违悻秘友所载之各项禁忌呀!"他这样想,当然不便表示出来。   天机道长又问道:“小施主意下如何?”   文束玉想了一下道:“晚辈在有所决定之前,另有一事想就教于道长者,就是晚辈这身症候是否业已完全无术可施,无药可救?”   天机道长轻轻一四,隔了很久方才摇摇头道:“认为无可挽回只是贫道个人的看法,但是,贫道并非大罗神仙,贫道认为无可挽回的病,并不一定就真的都是绝症,可是,在目前我们又能去哪里找一个更高明的人物来解此疑难呢?”   文束王坚决地道:“假如还有一线生机,晚辈愿意为他走遍天涯,假如真的无可挽回,晚辈则愿听其自然。一个年轻人在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即须藉药物苟延残喘,说句前辈不要见怪的话,在这种情形下,晚辈毋宁自速其死!”   天机道长为之动容颔首道:“贫道不会见怪的,你的心情,贫道很了解。”   说着,从身边取出一只紫玉小瓶,倒出一颗紫色药丸,递到文束玉手上又笑道:“这颗一元丹可以暂时为您恢复不少精神气力,今夜,我们一齐到一个地方去一趟,一切留到明天再作决定如何?”   文束玉称谢接过眼下,隔不多久,文束玉顿感身心大爽,精力果然为之恢复不少,不过试运真气,仍然力不从心。   这时天已渐黑,道憧送上两份素斋饭。饭后,又休息了一会儿,天机道长望望天色回头招手道:“我们可以动身了。”   道俗相偕出现,出北门,向城陵矾方面走去。此行之目的地何在?文束玉不知道,但也始终没有发问。他相信此行十九必与治疗他这一身奇疾有关,也就是说,若不是为了他,天机道长今夜是不会去这个地方的。   天机道长怕他跟不上,脚下走得很慢,但一共也不过走了半个时辰光景,无机道长便指着前面一座古老的在院转头说道:“到了,等会儿我们进去,记住少开口,最好别引起别人注意。”   文束五点头答道:“晚辈知道。”   走进庄院,穿过一重庭院,来到一座大厅中。大厅中灯火通明,坐满一厅人,似乎正在举行一项什么集会。文束玉在打量了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之后,他明白了,原来这儿就是九全后人的居处。   文束玉在人群中看到了流星拳古必苍,花花公子钱克箕和钱克裘两兄弟,以及芙蓉三徒中的双剑贵妃杨芬芬和冰姬白玉梅两姊妹。他同时也看到九鼠中仅存的骚、瞎、昏、恶等四鼠,以及言氏双杰降龙掌言仁和伏虎掌言义。总之,凡是他认识或听说过的两道有名人物,差不多都到了。   不过,文束玉没有看到夏红云、上官兰和鬼爪抓魂。那位西施姑娘也来了,她坐在言氏双杰身旁,这两老一少的目的,显系都是为寻找素衣仙女上官兰而来,与双剑贵妃和冰姬两姊妹想来找回五月花夏红云之目的一样。   另外,文束玉也没有看到黑水双冠,双冠也许没有来,也许来了躲在暗处没敢现身。   目下这一厅武林人物,其中不少人平常是极不相容的冤家对头。但是,此刻一个个正襟危坐着,面向大厅通向后院的角门,谁也没有去注意谁的存在。   天机道长拉着文束玉在近门一角的空位上悄然坐下,他们现在坐的是最后一排,也是厅内光线最为暗弱之一隅,只要他们不开口,不先向别人出声招呼,别人是很不容易发现他们一道一俗的。因为天机道长虽为一代武林名人,但目下厅中着道装者并非绝无仅有,武当和少林两派,显然都有弟子在座。   在鸦雀无声中,通向后院的那道角门忽然“呀”的一声打开,接着,一名面容严肃的儒衣中年人缓步踱进。   这名中年人大概便是传闻中的九全后人之一了。只见此人年约四旬左右,修眉凤目仪表极为出众,虽说九全后人均非武林中人,但此人仍具有一股不减一般武林高手之慑人气派,九全老人当年于黄山大会上技服群众之风采,由此当可想见一斑。所谓虎死余威在,今夜这批来自三山五岳的人物,其所以能够安分守己地坐在这里,说来也不是偶然的。   儒衣中年人走去厅中一张方几后面站定,举目环扫一周,开始沉声发话道:“定或邀约诸位来此,承蒙赏光,黄某人感激非浅,推敝庄佣人有限,致未能殷勤招待,尚祈列位端看先父薄面,多多海涵,黄某人仅此先行告罪。”   原来此人即为九全老人之哲嗣!文柬王心中暗忖:怪了,此乃变相之金谷争宝大会,天机道长带我来此干什么?   厅中寂静如故,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声音。那位九全后人稍微顿了一下,沉声接下去说道:“先父自黄山一会后,一夜之间,英名满天下,但是,有一件事很少为外人所知,就是先父晚年却很失意,他老人家宪因何事而倡慢寡欢,这一点,即我等身为人子者,亦不甚了然,也就为这个缘故,我们黄家三兄弟之中,除已过世之大家兄外,均未蒙他老人家见授武功,小弟排行第三,家父去世时,年仅一十四岁,说明这一点之后,诸位当可知道,所谓金谷藏宝事,余等兄弟,实不比在座诸位任何人所知为多,这理由应该很简单,宝藏据传有他老人家武学秘友一部,他老人家如果传了我们兄弟武功,顺乎情理,就不会将这部秘友觅地另藏…”   那位九全后人说至此,前面第二排忽然有人阴恻恻地接口道:“传闻固然如此,但我们又怎能证明黄山少庄主真的不会武功呢?”   此人话一出口,大厅四角立即响起好几起带着抑制性的呼应:“是啊!”   文束玉探头循声望去,发话原来是一名长方脸,黑皮肤,眉波如帚,目赛寒电,身着铁灰劲装,年约三十七八的猿臂大汉。文束玉虽然以前没有见过此人,但是他不难从对方两肩那四颗金光闪烁的星或上辨别出此人为天龙帮神机处神机首席护法!因为天龙帮一般上护法双肩都是三条金杠,中护法两条,下护法一条;只有神机护法以金星代替金杠,此人竟有金星四颗之多,当是神机处的首席护法无疑了!   文束玉回头再看天机道长,天机道长此刻对前面那名天龙帮神机首席护法颇为注意,但除了凝目谛视外,却无任何进一步之表示。   方见后面那位九全后人当下脸容微微一变,注目道:“黄某人因甚少与武林人物来往,故不悉阁下所代表之门派和身份,不过,这一点并不重要,现在黄某人想就教于阁下者,就是阁下对黄某人之不诸武功,信则如何?不信又将如何?”   那位天龙帮神机首席护法冷冷一笑道:“这不很明白吗?不信黄少在主不诸武功,就是不信黄少在主说的话。归根结底,就是请少庄主最好老老实实将金谷所在交出来!”   黄少任主沉着脸孔道:“假如黄某人真的不会武功呢?”   那位神机护法冷然接口道:“那得先经过证实再说!”   黄少庄主注目又道:“如何证实法?”   那位神机护法嘿嘿一笑道:“假如少庄主不反对,本席有的是办法!”   黄少庄主神色一变,正待开口之际,最前排忽然有人扭头大喝道:“在九全老人故宅里少放肆!”   文束玉急急抬头望去,喝阻者竟是那位矮矮胖胖的流星拳古必苍!   文束玉暗暗点头,心想:“这老鬼虽然脾气暴躁了点,正义感倒蛮强烈,看来在十三奇中,这老鬼尚不失为坏人中的好人呢!”   众目腹腔之下,那位天龙帮神机首席护法如何忍受得了这一喝?当下霍地往起一站道:   “放肆了又怎样?”   流星拳古必苍田螺眼一瞪,也跟着站起道:“再放肆老夫就用拳头教训你!"那位神机护法不屑地伸出右手中指朝天一项道:“呸!别人怕了你姓古的流星拳,我仙猿罗天甫可还没有放在眼里呢!走吧,外面院子觉得很,动口不如动手!”   文束玉原来就怀疑这名首席神机是南方人,现在见他翘起右手中间一根指头说话,知道猜测得果然不错。不过,南方古有歧舌之称,这人能将中土语言说得如此清晰,也算不容易的了。   仙猿罗天甫与流星拳分坐在一二两排,两者相隔,近在飓尺之间,如果二人伸长脖子,将不难鼻尖碰上鼻尖,由于距离过近之故,二人间的烟硝之气也就显得特别浓烈,仙猿既然喊出一声“走”,流星拳目无不陪之理。   于是,后排众人纷纷让道,仙猿凛凛然,大踏步走在前面,流星拳紧跟于后。   文束玉趁众人纷乱间,悄声向天机道长问道:“道长,这二人谁厉害?”   天机道长传青反问道:“你知不知后面那胖子是谁?”   文束玉道:“以前听一位嫖师形容过,是不是流星一绝中的流星拳古必苍古老前辈月天机道长点点头传音道:“不错,流星拳正是此老,知道二人之中有位流星拳,胜负之数自属不问可知。”   天机道长眉峰微蹩,接着又说道:“不过,这位什么仙猿罗天甫看来亦非俗手,天龙帮用人极为严格,一名神机首席护法,其地位凡与一名副帮主相等,此人如非艺有专长,当不克即此高位,所以,流星老地如果过分托大,失手也并非全无可能。”   文束五暗暗吃惊,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这位天机道长早已退出江湖多年,不意对一个新兴帮派竞仍知道得如此清楚。文束五又哪里知道,天龙帮实与五行十三奇密切有关,而这位天机道长更是十三奇中与该帮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个呢!   这时,厅外院叱喝连声,仙猿罗天甫显然和流星拳已交上手,文束玉见厅中半数以上都跟去外面,于是低声请求道:“我们能不能也出去看看!”   天机道长稍微思索了一下道:“也好,不过我们仍然保持掩蔽,绝不让人看出我们也来了。”   文束五点点头,于是,一道一俗挨着门边摸出去,一直绕到西南方柱廊下,方在一处阴暗角落停下脚步。   果然不出天机道长所料,流星拳虽然略居上风,但所占优势实在有限。   明朗的月色下,但见流星拳拳风呼呼,招密如雨,看去有如一尊东飘西忽、连闪带飞的石仲翁。仙猿罗天甫跳外翻腾,使用的竟是正宗天山三十六式滚雷手。不过,仙猿罗夫甫吃亏的是,他没有获得文束玉上次对敌这位流星拳的诀窍,正面还击。这位仙猿大概是基于流星拳以快拳成名,一心想和对方在速度上一较长短,这样一来,自然是仙猿吃亏,假如有人能快过这位流星拳,后者又凭什么列名五行十三奇?   不然,如以仙猿远胜于文束玉的这一身功力,流星拳恐怕还真的连目前这一份些许优势都不能保有呢!   双方于激战中,均已中拳无数,但因均非致命之创,结果其作用只有互相激起对方更高的怒火……   就在流星拳和仙猿杀得惊心动魄、高潮迭起之际,那位九全后人,本庄的黄少庄主忽于台阶出现,身后跟着一名神色紧张。尚在不住张口喘息的家人,那位黄少在主则手中挥舞一封已经开拆的书函。   众人见了,一齐喝道:“快快歇手,黄少庄主有话要说啦!"流星拳和仙猿听得喊声,分别抽身跳出战圈。   那位九全后人在台阶上,高高摇着手中那封书函,兴奋地说道:“这里是一位署名文公达者刚刚着人送到的一封信,信系奉致诸君者,现在,请大家肃静,由黄某人为大家宣读内容!”   仅仅一声“文公达”,满院即为之鸦雀无声!   天机道长轻轻一晤,好像也很意外,接着,他也就跟其他人一样,屏息注目,静待台阶上那位九全后人进一步宣读来信内容。   台阶上那位九全后人见众人业已肃静无哗,于是展开一张信笺,就着月色高照朗读道:   “金谷宝图如所周知,现存公达处。公达保有此图,原系秉承九全老人遗志,体上天好生之德,拟择贤者赠之,冀承受者能效法先人,树范当世,造福天下,不意公达一时失慎,以致宝图一度流落匪人之手,消息也就因而辗转外露。时至今日,对此图觊觎者日益其伙,近日祸延九全老人之遗族,人心不古,一至于斯,岛胜浩叹!兹者请君既不惜以身殉利,公达不肖,夫复何言!推原图仅有一份,拓印颇费时日,现公达已请匠人大量复制中,谨计期于本年七夕之日,愿诸君再集岳阳楼,届期当可人手一份。交出宝图,余资已尽,为祸为福,各付天命!文公达谨识。”   九全后人大声念完,那位仙猿罗天甫第一个长啸飞身而去。   流星拳赶上屋顶大喝道:“别跑,咱们还没完——”   可是,那位仙猿连理也不理,啸声由近而远,刹时于夜空消失不闻。   很显然的,这在天龙帮而言,是个大喜讯。如对金谷藏宝公开争取,个人出面自不如团体来得有力量,再以团体来说,当今各大门派,包括门人遍天下的丐帮在内,又能有那一帮,那一派,可与该帮今天之实力相提并论?仙猿得着这等好消息,自然忍不住要飞马返报了。   紧接着,其余的武林人物亦纷纷作鸟兽散,最后,天机道长轻轻一叹,向文束玉摆摆头道:“我们也走吧。”   文束玉如从梦中惊醒,他随天机道长走出庄外,定了定神,向道长问道:“我们今晚来这里,是不是另有目的?’天机道长仰望满天星斗,一边向前走,一边点头答道:“是的,为了恢复你这一身武功,贫道今晚想来这里等个人,此人虽非歧黄名手,但贫道相信,他在这方面一定会有他的办法,可惜得很,此人今晚竟没有来。”   文束玉接着问道:“此人说过今晚要来吗?”   天机道长摇摇头道:“没有。不过,依贫道估计,他今晚应该会出席这次聚会才对,此人之缺席,实出贫道意料之外。”   文束玉紧接着说道:“既然有这么个人——”他本想说:既然有这么个人,他不来,就由晚辈登门求教也不妨呀!不意一语未竟,迎面大道上,突于星月下如飞一般奔来一条身形。   天机道长轻轻一哦,登时停下脚步。   虽然来人尚在十数丈之外,然而,文束玉心头一紧,已知来者是谁!那一身火红劲装是个不移的标识,来的显系五月花夏红云无疑!   近前一看,果然不错。五月花夏红云可能跑得太急的关系,停下之后,尚在按胸不住喘息。   她向道长没头没脑的端着气问道:“散了吗?”   无机道长点点头,同时笑了笑说道:“令师叫你来的么?为什么跟芬芬和玉梅脱了节?”   夏红云仿怫没有听见,又问道:“那么……您有没有看到了公达伯伯。…”   无机道长摇摇头道:“文公达今晚本人没有到场,只差人送来一封信,说是那幅金谷原图将当众公开于天下,日期计在七月七,地点是岳阳楼!”   夏红云跺足发急道:“我不是要找文伯伯!”   天机道长叹了一下道:“你刚才不是在明明问贫道有没有录到文公达么?”   夏红云脸孔微微一红道:“晚辈是……是问您……有没有看到文伯伯他那位公子,晚辈无缘无故的干什么我文伯伯。”   天机道长微微一笑,正待要说什么时,忽然目光一直,讶然道:“什么,文公达原来有儿子?多大了?”   夏红云显得甚为失望道:“那么您准是没有看到他了!”   顿了顿,方才接着说道:“他名字叫文束五,今年大概十八岁,生得与文伯伯一模一样,您要是见到他,一定会认出来的。’天机道长默默不语,好半晌,这才哺哺自语道:“文公达真是个怪人,他当年一结婚,便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伴着新婚夫人,一年之中难得出门一次,什么时候生了儿子,连我们这些好友都不知道,真不清楚这位老弟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天机道长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忽向夏红云抬头问道:“那孩子会不会武功?”   夏红云点点头道:“会一点。”   天机道长一吭道:“只——只会一点点。”   夏红云皱眉道:“是的,晚辈第一次遇见他,是在长安镖局门口,那时他明明看到双狮缥局中两个缥师在受包斧那两个恶徒欺凌,却在一旁空自发急,一点办法没有,之后,在徐州,再度遇上,情形比较好些,但如以他身为断肠箭之子的标准来说,仍然差得太远,晚辈始终不便追问,不知道是文伯伯没有好好传授,还是他自己没有痛下苦功之故。”   天机道长点点头道:“这里面一定有原因,别的不谈,就拿这次金谷宝藏来说吧,他文公达如果有意让他这位公子继承衣钵,金银财宝和那瓶大还丹固可不必据为己有,但至少也该将本身之‘断肠三十六式’,以及金谷中那部九全秘发和那支解语剑取出来传给自己的儿子才对。可是,而今他竟宣称要将宝藏公开,毫不为他文氏一脉着想,对了,且慢——喂,三丫头,我问你,这会不会是为了那孩子资质太差,不堪造就?”   夏红云气鼓鼓的哼了一声道:“文公达的看法也许如此,不过,如他文公达真有这种想法,那么他师父当初就不该收他文公达为徒!老实说,就晚辈之观察,无论从那一方面来看,他这个做老子的都不见得就比儿子强多少!”   无机道长双眉紧皱道:“那就怪了……”   夏红云四下望了望说道:“晚辈还想到另外几个地方……去…转一转……前辈请使罢。”   天机道长笑道:“你丫头最爱吃君山的石榴,不去贫道那里一快朵颐么?”   夏红云赧然一笑道:“不去了,留待明年吃个双份也一样。”说着又是一笑,转身飞步而去。       第十九章 劫后余生东山起     天机道长目送夏红云背影消失,回头招呼文束玉继续前行。   在天机道长和文束玉走后不久,左后方河堤下面的阴暗处,一人悄声向另一人说道:   “我说咱们上当了吧。”   另一人恨声接着道:“传出去真是丢人!鼎鼎大名的黑水双冠,居然在岳阳楼前被一名丧失武功的吴小子拿话唬得不敢动弹,明天不将那小子揍个半死,我司徒营誓不为人!”   回到清真道观中,已是三更将尽,天机道长命道僮取得两封银子交给文束玉道:“这个老弟收下作盘川,另外,贫道想告诉老弟几句话,此去东南行,过了萍乡,有座武功山,武功山脚下,有座善化佛寺,寺里有一名法号大智的老和尚,他与今晚我们等候末至的那人为友,贫道与那人是方外至交,我们要等的那个人,四海为家,萍踪无定,谁也没法主动与其取得联络,不过,此人每年必至这座善化寺一二次,来向这位大智和尚探究佛理,你现在去,不必说出系受贫道指点,可向寺中自荐为佣,或于禅寺附近住下,如见有一名仪表脱俗中年儒士前来该寺作客,十九即属斯人无疑,那时候,如何开口求医,你不妨斟酌着办,能否达到目的,一切就看你的机智和造化了。”   天机道长停了一下,接着说道:“都因为老弟日间说过,只要有一线生机,将不惜为它走遍天涯,贫道见你毅力可佳,这才指你这条明路,一年之中,机会只有一二次,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忍耐和等待,而且,就是等到了,还不一定能成功,所以,贫道这样说,只能算做一项建议,值不值得这样做,仍须你老弟自己决定!”   文束玉推开银封道:“感谢前辈指点迷津,晚辈年纪还轻,只要新生有望,就是白等个一二年,仍比无声无息与草木同朽强得多,所以,晚辈决定明天一早就上路。银子晚辈身上还有不少,如果省吃俭用,尽够一年花费,晚辈不敢领受!”   天机道长似乎深知文束玉有着一副倔强的性格,当下亦不相强,站起身来道:“那么贫道不陪了,今夜你可以就在这里歇下,祝你好运,如果健康恢复,不妨再来君山盘桓!”   文束玉送出无机道长,由于心情激动,一夜未能成眠。天机道长自始至终没有盘问他的详细身世和姓名,他这样做,纯出一片恻隐之心,不计成败,不为名利,惟其如此,乃益见其至诚可贵!文束玉思忖:他若能恢复一身武功,他要报答的,而最好的报答方式,便是仿效道长这样随时随地施助于他人。   第二天一早,文束玉开始再向平江、创阳方面出发。   他因真气不畅,耳目自不苦往日聪敏,所以,出城不久,黑水双冠便跟来身后,他却始终毫无所觉。   在身后,不学书生司徒营比划着,主张马上动手,四全秀士则认为离城太近,万一惊动了无机道长可不是好玩的。   这样一直拖到已牌时分,文束玉正沿着泪罗江支流埋头前行之际,身后忽然有人阴声嘿嘿道:“朋友,这么热的天气何必赶得如此急?歇歇吧!”   文束玉给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一看,不禁呆了!   他由双冠充满嘲弄的神气上,知道纸老虎业已戳穿,跑既跑不了,只好定身站下。   四全秀士侧目微晒道:“这位朋友,咱们之间的距离现在是五步半,假如本侠现在以九宫迷魂第三式,左足前滑,沿三才,转五行,右足浮飞.明挑四象,暗扣六爻,出左掌‘孔雀开屏’,右拳‘白虹贯日’.你朋友预备怎样化解?咦,朋友怎么不开口呀!怎样化解?   说呀!哈哈,哈,哈,哈!”   文束玉任令对方冷嘲热讽,只是不出一声,他知道真相一穿,厄运难逃,说什么也是徒然。   四全秀士笑着道:“朋友,别弄错了,咱们闵文亮可不像有些朋友瘸子卖解:‘能说不能行’啊。朋友,来啦!”   大笑声中,身形一动,果然以刚才所说的招式——一也就是文束玉曾凭以唬吓对方的一套招式——挥掌飞足攻来。   文束玉仍然一动不动,或死或伤,已成定局,身为断肠箫之子,死也好,伤也好,总得硬挣些才像话!   所以,文束玉牙关一咬,准备舍命硬挺,没想到不学书生身形也是一动,忽然飞身将四全秀士出手拦下道:“算了,闵兄,动手动脚的,打死这小子也不算光荣,我看人家朋友脸色铁青,冷汗直流,也怪可怜的,这大概是天气有关吧?所以,小弟建议,不如帮这位朋友洗个大凉澡,倒是一件功德事。”   四全秀士抚掌道:“妙极了!”   说着,一个纵身向前,一把揪起文束玉衣领,扑通一声,丢人江心。   文束玉虽然也懂一点水性,但因体力虚弱,再加身上衣袜俱全,简直连浮出水面的气力部没有,挣扎之下,熬气不住,咕,咕,咕,一连灌下五六口水。   不学书生看到水面上气泡一个接一个冒上来,不禁皱眉道:“不意这小子这样脓包连游水都不会,喂,闵兄,淹死了就没有耍的了,去拖他上来吧!”   四全秀士哈哈一笑,匆匆脱去外衣,涌身一跃而下,等到拖上岸来,因时间耽搁过久,文束玉已是奄奄一息。   四全秀士对急救技术显极在行,他将文束玉翻过来,伸手一阵揉拍,文束玉张口吐出一摊水,立又悠然醒转。   不学书生阴阴一笑道:“喂,朋友,底下你想再玩一套什么好?”   文束玉缓缓闭上眼皮,低弱地道:“最好斩草除根,否则,迟早有一天你们要后悔的,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   不学书生明明一笑道:“是借重你的朋友天机道长?还是以九宫迷魂第三式?或者什么孔雀开屏、白虹贯日的高招来完成这种壮志?”   四全秀士为之笑不可抑。   不学书生扭头冷声道:“假如这是激将法之一,算他小子成功了,闵兄,赏他十个大嘴巴子,让他怀着希望活下去吧!”   四全秀士大声附和道:“对!如果宰了他,将无异说咱怕了他,那岂不成了笑话?”   于是,啦啦,噼噼,十个嘴巴打下来,文束玉满口是血,脸颊鼻肿,再度昏厥过去。   太阳偏西了,文束玉终于自动苏醒过来,双冠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他挣扎着爬起,拭净脸面上的淤血和污泥,望着西天一轮红日,握拳喃喃道:“太阳落下去,明天又会升起来的,我相信我文束玉也必然会有那一天,司徒营、闵文亮,你们这两个贼子等着瞧就是了!”   然后他开始移步向前,继续未完的艰苦行程,是的,他的身心是更疲弱了,但一股求生意志却因而益加坚强……   七夕之日到了!   在武林中,这是大日子——断肠箫文公达将于岳阳楼交割金谷宝图——在同一天,文束玉来到武功山下。   经过一名樵子的指点,文束玉终于在一处山坳中找到那座善化寺。   这座善化寺看上去建筑并不怎么宏伟,但形式却甚为古老,寺前两座石狮均已残缺,寺额上那方金匾也只能看到中央一个化字的两三笔,文束玉见目的地已到,因不堪过分之激动,终至引起一阵虚脱,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颗心随之飘荡起来,他张开双臂,想捞取一点凭藉,然后,身躯一阵摇摆,砰然一声摔倒在地。   寺门虽未关闭,但寺中一直无人出入。天黑了,寺内外便是一片静寂,在静寂中,文束玉静静地僵卧着。   这样一直维持到第二天一名灰衣老僧的出现。   这名灰衣老僧似甫自远方归来,神色很疲乏,僧衣上满是露水。   当这名灰衣老僧发现寺前石阶下躺着一名破衣青年时,双目中不禁露出一股讶异之色,他于是加快脚步,急急赶来僵卧者身旁。   老僧俯下身子,轻轻拨正僵卧者的脸孔,详细地观察了一会,接着点点头自语道:   “饥,累,疾病,再加上赶路过急……可是……这孩子赶来这种地方是为了什么呢?”   老僧自语着,又伸手为僵卧者把了一阵脉,然后从身上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两颗药丸纳入僵卧者口中,直起身来,稍稍思索了一下,最后皱着眉头转身入寺而去。   不一会,寺中走出两名小沙弥,似乎是受了刚才那名老僧所指使,他们走下石阶将破衣青年抬起,一直抬向东厢一间云房,云房中那名灰衣老僧正在点燃一支檀香,老僧向两名沙弥比了一个手势,两名沙弥便将破衣青年放在房中那张石床上。   老僧背手走过来,又朝昏迷中的青年端详了片刻,然后缓缓伸出手来,轻轻在青年双肩和背后拍了几下,不消多大功夫,破衣青年醒过来。   文束玉睁眼看到身前站着一名慈眉善目的僧人,挣扎着便想往起爬,老僧用手按着他的肩头道:“多躺一会儿,躺着说话也是一样。”   文束玉本来就有些力不从心,这时只好依言继续躺下去。   老僧接着问道:“你是那里人?为何要跑来这种地方?”   文束玉虚弱地答道:“晚生长安人,……想来这里找一位大智禅师……不知这位禅师……目前他在不在寺中。”   老僧为之一呆道:“你想找大智禅师?这是谁叫你来的?找大智禅师之目的何在?”   文束玉不便说出系受天机道长之指点,但他不善于编织谎言,当下惟有略去道长之名,一切从实回答道:“晚生身染奇疾,药石无效,风闻这儿的大智弹师常与异人交往。并听说其中颇有人精于歧黄之术,晚生获悉后,乃不辞跋涉前来就教,传闻是否确实,晚生也不敢确定……   灰衣僧人默然片刻,最后缓缓抬起头来,平静地望向文柬王道:“贫道很为小施主感到难过,大智禅师早于年前圆寂了。”。   文束玉脑中一嗡,几乎再度昏厥过去,经过一阵奋力挣扎,他也不知道打哪儿生出来的力量,竟自石床霍然翻身坐起,同时探足下地,向那老僧欠了欠身子道:“那么,晚生告辞了!”   灰衣老僧讶然道:“你体力如此单薄,这会儿要去哪里?”   文束玉苦笑道:“晚生自有知以来,一直不信命运两字,照现在这情形看来,似乎不信也得信了,谢谢大师关心,晚生病非一日,已习惯于如何照顾自己了。”’灰衣老僧沉吟了一下,忽然点点头道:“来,你且坐下,贫僧有话问你。”   文束玉不便违拂,于是依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灰衣老僧又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起脸来诚恳地说道:“贫僧残号了尘系已故大智禅师之衣钵弟子,现为本寺掌门方丈,不过,就贫僧所知,先师大智禅师所交往之友中,似乎并无精擅医道者,所以,小施主适才之言,甚使贫僧不解,小施主这种传说究系何处听得,不知道可否明白见示,因为家师虽已圆寂,贫僧或能效劳亦未可知……”   文束玉为对方一片至诚所感动,在此觉得无掩瞒之必要,于是遂将岳阳楼巧遇天机道长之经过从实说出。   灰衣老僧静静听完,忽然注目问道:“小施主贵姓?”   文束玉答道:“晚生名叫文索玉,文武的文,一束两束的束,金玉的玉。”   灰衣老僧微微一怔,双目凝注文束玉脸上,目光中有惊异,也有询问,很显然的这位了尘僧似乎已由天机道长的名号,以及文束玉这个姓氏上联想到某些事情。   文束玉接着说道:“不过,天机道长并不知道晚生姓什么叫什么,因为道长始终没有向晚生问及这些,所以晚生也就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文束玉这一补充,以使了尘僧人更感意外,他朝文束玉默然又审视了半晌,最后以非常平静的语气问道:“你说你习过武功,是吗?那么,你现在能不能将修习武功之经过详细说出来?但须记住,绝不能遗漏任何细节。”   文束玉除了没有说出父亲之名讳,其余都照直说了,连曾遇父亲误打一掌的经过也没有省略掉。   了尘僧人听取述说时,眼光一直望在梁栋间,文束玉述说完毕,他一双眼光依然未自梁间移开。   屋中沉默了一会儿,了尘僧人忽然转过脸来道:“小施主知不知道今天之所以落得如此,皆系拜受令尊当日那一掌之赐?”   文束玉错愕了一下,跟着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很可能,不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家父那一掌并无恶意,怪都怪晚生少不更生,要是当日不使小性子,径将木盒打开,又怎会发生这等事?”   了尘点点头,但没有说什么,停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道:“天机道长所指之奇人为谁,贫僧一时也忖度不出,不过贫僧另外有位友人颇精于丸散之调制,此人居处离此地不近,往返恐怕……恐怕……至少要费上五六天工夫,小施主不妨暂时住下,待贫僧前去看看有无合适之单方。”   文束玉甚感不安,跟着站起来道:“怎好如此劳动大师……”   了尘僧人没有等他说完,人已然飘身出室而去。   之后,一名沙弥端来稀粥和素点,并告诉文束玉了尘师父已经出门,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他们做。   文束玉只好道谢领受。他这次虽未能如天机道长之预期会见大智禅师,找到禅师那位方外奇人,然而,禅师这位继承者了尘僧人的这一片热忱,也就令人感动的了。他自从丧失武功以来,虽然一再遭受凌辱,但同样的,他也不只一次为人情所温暖,所以,他活下去固属万幸,万一回天无力,他觉得,他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一天,一天,三天……   文束玉在这座寂寞古寺中,真有着度日如年之感,他每天徘徊寺前,望着谷口,希望了尘僧人的身影会突然出现眼前,最后他甚至希望对方空手出现也好,因为,他每一想及对方为自己在这种大热天奔波炎阳下的情景,心中便感到无比之歉疚难受,他文束玉凭什么值得这样去劳动人家?   四天,五天,六天……   好不容易!一直等到第六天傍晚,了尘僧人方在谷口出现。   了尘出现时,脸面微俯,步子跨得很大,但脚下似乎不怎样平稳,一袭灰色僧衣出门时完好无故,回来时却给扯了好几个洞,两只裤管粘在腿肚上,似为汗水所湿透,文束玉是时正站在台阶下面眺望,他一见了尘僧人现身,连忙赶过去,激动地叫道:“大师,太辛苦您了——”   可是,不知怎么的,了尘僧人对文束玉的招呼竟似没有听得一般,一径大步入寺而去,文束玉呆了呆,忙又转身赶来寺中。   文束玉刚刚跨进寺门,即为一名沙弥拦着道:“了尘师父赶路累了需要马上休息一下,药已取到,在小僧这里,我们到药房里服用吧!”   文束玉在寺外已看出了尘僧人情形有些不正常,在想象中,他知道对方这次必然累得相当可以,可是,药都取回来,他现在能说什么好?   文束玉随着那名沙弥来到云房中,沙弥递给他一只药瓶道:“瓶里共有药丸十三颗,了尘师父说:一天服一颗,三颗即可,余下十颗不妨留在身边以济他日之缓急。”   文束玉打开瓶盖,立有一股异香扑鼻透脑而入,药尚未服,单就这股香气便已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文束玉不禁讶然失声道:“这是一种什么药,这样香?”   小沙弥摇头道:“小憎也不清楚。”   文柬玉举起药瓶,细看之下,结果他发觉这瓶药有效无效尚在其次,仅手中这只药瓶,可能就是无价之宝!   瓶是鱼形,系绿玉雕凿,油绿另杂有一丝丝均匀的血纹,光润细腻极为悦目。   文束玉再将药丸倒出来看,药丸仅有黄豆大小,是扁圆形,色泽亦与黄豆相近,但有着一层晶润鉴人的光彩,瓶外原来好像贴有一道标签,似乎新近才被人用手撕去,文束玉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最后将那颗药丸和水服下。   小沙弥等地服下药丸,一面退出,一面顺手拉上房门道:“了尘师父说:服过药后,请小施主马上静息入定。”   文束玉口虽不言,心下却有些将信将疑,暗忖道:真有这么美?   他放下瓶子,试着上床盘坐调息,不意凝神提运之下,丹田中暖流回荡,真气居然有着腾腾欲发之势,文束玉惊喜之余,赶忙收心敛神,他修过上乘内功,深知操之过急之为害,当下乃循序渐进,不躁急,不强行,不消一会,心神两怡,顿人忘我之境。   文束玉神返紫府,睁开眼皮一看,他见窗外红日高照,鸟语盈耳,不禁暗暗吃一惊,心忖想:“难道——”   那名沙弥适时推门而入,含笑道:“恭喜小施主,气色好看得多了,请先用点饭食,今天可以继续服用第二颗了。”   文束玉连忙跳下床来道:“了尘师父呢?”   小沙弥眉峰微蹩,摇摇头低声道:“大概尚在定静之中吧?他老人家将房门上了锁,小僧们不奉召唤,是不敢轻易叩询的。”   文束玉又问道:“他老人家自从昨晚回来,有没有吃过东西?”   沙弥摇摇头,神情间颇有忧戚之色。   文束玉搓着手道:“这怎么办?”   沙弥勉强笑了一下道:“小施主毋须为此担心,了尘师父非常人可比,在他老人家,三五天不进饮食可说是常有的事。”   文束玉听得这样说,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第二颗药丸服下去,效果更惊人,现在,一股真气已能自如运转了,入定之下,一睁眼又是一天过去,第三天服下第三颗药丸,文束玉顿感一切均已恢复正常,于是,他决定,即使犯讳触恼对方,他也得过去看看了尘僧人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两名小沙弥拦劝不下,只好任他前去,其实两名沙弥在私心又何尝不希望藉此知悉一下他们方丈三天不出卧室的原因?在两名沙弥指点下,文束玉惴惴不安地走向大殿后,靠近库房的一间静室。   文束玉走上前去,侧耳细听之下,他见室内声息毫无,又不禁犹豫起来,假如对方正在入定,他现在加以打扰是否适宜呢?   可是,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啊!   文束玉咬一咬牙,决定鼓起勇气上去试一试,于是,他先在窗户上轻轻叩了两下,低声喊道:“了尘师父,您舒服些了吗?”   室中没有回应,文束玉乃又加重敲击,略略提高声浪再喊道:“了尘师父,您——”   可是,室内仍然沉寂如故,不知怎么的,文束玉这时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于是,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运气并指一戳,窗户应手洞开,闪目扫视之下,文束玉呆住了!   卧室中空空如也,那还有什么了尘僧人的人影?   文束玉心头突然狂跳不已,当下双掌一按窗沿,涌身疾翻而人!室内收拾得甚是整洁,只是地下有着一片紫黑色斑渍,显系血水凝固所致;另外,案头上,在一支戒尺下面压着一叠素笺,文束玉匆匆移开戒尺一看,只见最上面一张笺纸上这样写道:“‘天下父母’真个都是‘无不是’的么?玉儿,你错了!”   文束玉心头鸣的一声大震,如中巨杵,身躯摇晃着,几乎一下栽倒,他喘息着,牙关紧咬,继续读下去:“玉儿:你得原谅,为父的这封信也是写得很乱,原因是,为父的已无暇整理思绪,而又必须尽量写下所想写的,因为,这也许是我们父子间最后一次交谈,而为父的尚须在搁笔时保留一份离去的气力。   首先,你得了解你的世系:为父的是孤儿,血亲方面,就只我们爹儿俩,师门行谱:第一代,黄山老人,即九全老人,正传应为“黄山大侠”黄奕奇;第二代,断肠萧文公达!第三代断肠箫之子,“剑萧书生”文束玉!玉儿,为父的送你这个外号,你喜欢吗?“剑”是“解语剑法”“箫即是断肠箫”!“断肠箫”与“断肠三十六式”留在石床下,等会儿你自己取用,“解语剑”你已获授,而那支解语剑现时已落入天龙帮之手,这须你将来凭真本领讨回来,为父的很抱歉,一瓶大还丹已使为父的精疲力竭了!   玉儿:知道你师祖为什么由“黄山老人”而改号“九全老人”的吗?为了“有徒不肖也!”那位不肖徒,便是愚父!你师祖收为父的为徒,外界鲜有人知,包括他老人家三位公子在内。这情形,你师祖系仿自你师曾祖,而为父的,本想亦效此法,只可惜行之不当,几乎铸下终身大错,这种授艺不认名分的做法立意极佳,例如:“黄山老人一举弭浩劫”!   “断肠箫领袖群伦”!“剑萧书生侠行范天下”!人家以为是“江山代有人才出”,而不知实系“一脉相传”。这样造福武林的目的达到了,却可因而避免不必要的妒嫉,以及由妒嫉所引来的麻烦和祸害!   不幸得很,为父的自结识你娘之后,一度沉湎于儿女私情,壮志消沉于无形,这便是你师祖一气之下,改号九全之原因。之后,你师祖去世,你娘亦因生你时难产而死,为父的连遭巨变,顿悟儿女私情之如幻如影,英雄留名,当赖不朽之英雄事业。于是,为父的到处寻找你师祖的藏宝所在,奔波期中,一面就记忆和悟化所及录成以后传你的那部手稿。   最后,原图虽自云鹤庄巨条胡大海那儿取得,但却因而延误我们父子会面之期,以致造成我们父子间以后之种种不幸。   如今,过去的已经过去,多谈亦属无益;今后,你应接受为父的安排:三颗大还丹,已足为你恢复原有之功力,余下的十颗,应妥为保管,须知一颗大还丹随时随地都可以挽回武人一条珍贵的生命——其次,见信之后,首先保养自己,约一月可以完全康复,休养期中,可潜记断肠三十六式,以及重温那套解语剑法,康复后,将剑箫各种招式变化勤练三个月,等基础打好,然后去找两个人:‘鬼谷子’胡其用、‘鬼斧神工’赵圣艺,要破天龙帮,势非要借重此二人不可!   在这里,为父的得加以说明一下。对于鬼谷子,你也许无甚成见,而鬼斧神工赵老儿,因曾一度失陷天龙帮,你可能会因而对此人不甚重视。玉儿:记住,这种想法是错误的!这些地方,正是鬼斧赵老儿的可怕处和厉害处!相信爹的话,孩子,老儿之所以失手,必然出诸故意——赵老儿之目的,无非是想更进一层而已。爹可以这样告诉你,孩子,在目前武林中,绝无人能凭机关消息之学困住这位鬼斧赵老儿的!   好了,儿子,永别了,为父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如放下正事不办,而到处想找爹,那么,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便算到此断绝!父字。又及:下面一张纸,查交本寺僧人。”   最下面一张笺纸上写:“武功山,善化寺,第十三代掌门方文了尘,仅于x年x月x日亥正,传衣钵于第十四代弟子悟空!”   善化寺方丈了尘和尚的卧室外面,这时正一字排立七名长幼不等的僧人,每名僧人都依行辈,整齐地披着黄、红、灰、黑等不同色的袈裟,这些僧人似已人人明白,他们方丈身上一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故了!   不多一会儿,房门开启,先前由窗户进人卧室的文束玉,这时自房中缓步走出,神色凝重,脚步沉稳,双目中泪光闪闪,在泪光的背后,同时闪动着一抹悲恸,坚毅、果敢而深逢的奕奕英光,他在众僧面前站定,平静地发问道:“哪一位是悟空师父?”   排在第二名,身披大红袈裟的那名中年僧人,闻言合什道:“悟空即系贫僧。”   文束玉没再说什么,伸手递出那张素笺,然后,身子一转,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殿外走去。   转眼之间,四个月过去了!现在是仲冬中旬。   在过去的四个月之中,武林中大致说来是平静的。不过,这种平静的现象,并非什么吉兆;原因无它,平静气氛不是自然造成的。   换句话说,这种“平静”只是武林人物的一种“噤若寒蝉”。   一场金谷夺宝之战,伤亡的武林人物实在太多了!   一狐九鼠中仅存之骚、恶、昏、瞎等四鼠又去三个,现在只剩下一名昏鼠马其胡。花花公子钱家兄弟双双重伤,恐有生命之虞。   天绝七客也继痴、刁两剑客之后,又去掉癫、跤两剑客。多疑剑客吴少安看看风势不对,远退一旁没有敢动手。谎剑客言挣,则是说去而没有去。   恶客许干重伤不治,快刀辛立变节投入天龙帮。这与黑水双冠的情形一样;都是临时因在宝无望,而又舍不得与宝藏绝缘所致。   五行十三奇中人物参加这场夺宝大战的共有二人,一个是流星拳古必苍,一个是胭脂魔王花云秋。   前者是单枪匹马与会,结果在混战中被杀得吐出好几口鲜血,后者因为带去不少部众,结果勉勉强强全身退出。   另外在此役中伤亡的武林人物,事后检点尸体,一共是二百八十三具,负伤离开现场的尚未计入。   果如事先所预期,天龙帮大获全胜。   木过,该帮为此付出之代价亦颇不轻,据目睹者事后估计该帮因此役牺牲之帮徒,可能也有百名之众。   在三天夺宝血战中,曾发生一什脍炙人口的插曲,便是在进入金谷的第三天清晨,突有一名蒙面僧人飞身抢入谷中,手中挥舞着一支禅杖,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天龙帮一下发动二十五名堂主和护法加以拦截,结果仍被该蒙面僧人冲进宝室,抢走一瓶大还丹。   直到今天,人们尚在纷纷猜忖着这名蒙面怪僧的来历。据说那名蒙面怪僧在取丹过程中,也曾中剑无数,但是,那名神秘的蒙面怪僧对刀、剑和鲜血,始终视若无睹,最后,怪僧携丹离去时,周身几为血水所湿透,然而,怪僧离去时身形与来时一般迅速。   因此,人们不免感到怀疑:大还丹并非全部宝藏中最珍贵的一件东西,那名僧人既已进人宝室,何以独独看中这瓶大还丹,而对其他宝物不屑一顾?   由于这名蒙面人的一身武功太突出,人们均一致认为:此僧足当继九全老人之后武林第一高手,只可惜不悉此僧之详细来历。   除了一瓶大还丹,天龙帮不是得到金谷中的全部宝藏。不过,这种结果,实无法令人心服,对各项宝物不死心,是原因之一,另外一点便是:江湖中一向崇尚个人技业,天龙帮这次凭藉压倒性之团体优势霸占宝藏,以江湖惯例看来,其做法可谓十分卑劣。尤其那些有弟子在此役中丧生的各大门派,不甘罢休,乃属必然。   同此时期中,不知消息之何来,武林中忽然出现一项传说:说是鬼谷子胡其用和鬼斧神工赵圣艺二人因故结怨,将择定今年年底在长安某处决一死战,双方谁不到场,便表示心怯认输!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消数日,尽人皆知。       第二十章 冤家路窄遇煞星     天空中似乎又要下雪了,彤云密布,北风狂吼,在关洛古道上,一名紫衣少年,正骑着一匹关外健马向长安方面从容进发。   由于天寒风烈,紫衣少年头上戴着一项有护耳的裹皮风帽,帽沿拉得很低,口鼻全裹在帽边之内,唯一露在帽外的只是那一双清澈有如寒星的眼神,紫衣少年于马背上不时左顾右盼。但是,那显然都是些无意义的举动,因为这名紫衣少年并没有眺览沿途景色,在那双发光的星目中有的只是股凝思之色。   紫衣少年正自策骑进行间,身后蹄声提得,忽然追来另外一骑。来人年岁也很有限,约莫三旬出头光景,身穿天蓝武士服,背斜长剑,一张虽甚平凡的面孔,却满布着自信神气。   此人超出紫衣少年之后,偶尔回扫,忽然咦了一下勒缰道:“这位老弟莫非是——?”   紫衣少年迅速打量了对方一眼,眼光中露出一点表示礼貌的笑意,但没有开口说什么。   那名蓝衣武士眨了一下眼皮,迟疑地又说道:好像是曾在什么地方跟老弟见过,只可惜一时却又记不起来,这位老弟,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紫衣少年平静地抬起眼光,缓缓反问道:“什么地方?”   那名蓝衣武士皱眉搔搔耳朵,忽然问道:“那么请问老弟贵姓?”   紫衣少年淡淡地道:“尊驾贵姓”   蓝衣武土忙答道:“敝姓——姓——姓徐。”   紫衣少年似乎在心底吟了一声,不是么,自己姓什么难道还得想一下才记起不成?   于是,紫衣少年冷淡地道:“敝姓武。”   蓝衣武士连忙堆笑道:“噢,原来是武老弟,咳咳……请问……武老弟莫非也是赶去长安看鬼谷斗鬼斧的吧?”   紫衣少年神色微微一动,当下注视着对方,点了一下头道:“是的,在徐朋友看来,这场热闹会不会一定看得到?”   蓝衣武士眉梢一场,大声道:“没有问题!”   紫衣少年神色又是一动,注目道:“何以见得?”   蓝衣武士一本正经道:“别人不清楚,我徐某人那还有不清楚的道理?鬼谷子胡老儿与敝师叔是多年老友,不瞒你老弟说,徐某人三天前还跟敝师叔和鬼谷老儿在洛阳喝过酒,席间鬼谷老儿一再表示:外面既然已经传开,他是来定了,剩下的问题只是鬼斧神工赵老儿到时候来不来了!”   紫衣少年似乎想笑,忍了忍说道:“徐朋友有没有听鬼谷子提及他与鬼斧神工间究因何事结怨?”   所谓“鬼谷斗鬼斧”正是目下这位紫衣少年一手所散放之“空气”,如果现在这名蓝衣武士竟将它说成真有那么一回事,那么,这名蓝衣武士便无异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可是,蓝衣武士的回答却是:“嗯……关于这个,说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据鬼谷老儿表示,他似乎与鬼斧赵老儿并无任何怨嫌,所以,鬼谷老儿很怀疑……”   紫衣少年稍呈紧张,忙问道:“怀疑什么?”   蓝衣武士道:“老儿怀疑很可能是有人在从中造谣中伤。”   紫衣少年轻轻啊了一声道:“真的吗?那么他一定要找上鬼斧赵老儿查个清楚了?”   蓝衣武士点点头道:“是的,这便是鬼谷老儿决定赴约的主要目的,说谎只怕三对面,他老人家一定要在会见鬼斧赵老儿之后共同去追查这次谣言的来处!”   至此,紫衣少年虽然对这名蓝衣武士毫无好感,但对这名蓝衣武士认识鬼谷子,并曾和鬼谷子在一起过的述说,业已确信无疑。   紫衣少年为了进一步加以确定,又问道:“请问徐朋友,令师叔在江湖上名讳如何称呼?”   蓝衣武土傲然道:“‘普渡上人’这道名号,谅老弟大概还不至于太陌生吧?”   紫衣少年猛然一呆,失声道:“普渡上人?那么——”   蓝衣武土微微一笑,跟着又黯然叹了口气道:“是的,敝师叔这次下山,便是为我那两个师弟,克箕克裘他们这次吃的苦头实在太大了……”   蓝衣武士说至此处,忽然抬头道:“武老弟师门是——?”   紫衣少年正容答道:“家师外号‘关东一叟’!”   蓝衣武士眼皮眨动,在反复咀嚼了一阵之后,结果神色间很是失望,很明显的,他似乎尚是第一次听到“关东一叟”这道名号。   蓝衣武士眼珠转一转,忽于马背上双拳一抱道:“很抱歉,咳,徐某人还有点小事……”   紫衣少年不禁心底感慨道:“好现实的江湖!好个势利的家伙!”   因为这名蓝衣武士知道鬼谷子的下落,现在轮到紫衣少年不肯放手了!   紫衣少年惺目一闪,忙说道:“徐兄且慢!”   蓝衣武士意颇不耐地道:“弟台尚有何吩咐?”   紫衣少年催骑赶近一步,故意皱了皱眉头道:“遇见徐朋友,实在很难得的机会,就是——咳——家师收小弟为徒,名义上是师徒,实则除了面授一部秘芨之外,他老人家并没有教给小弟什么功夫,一切都还得小弟自己揣摩领悟,咳咳。”   蓝衣武士轻轻一叹,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   紫衣少年紧接着说下去道:“就在刚才,小弟还在揣拟一个奇妙而恼人的变化——这样好不好?徐兄帮个忙,到临潼时小弟请徐兄喝酒!”   蓝衣武士惑然道:“帮什么忙?”   紫衣少年一面自背后摘下一支以青布条密缠的杆形兵刃,一面指着蓝衣武士腰间那支长剑道:“我们都下马,请徐兄自小弟背后攻出一剑,不择部位,不须出声招呼,换句话说,完全出其不意,看小弟是否化解得了。”   紫衣少年说着,领先自马背一跃而下。   蓝衣武土迟疑地道:“真的?小弟宝剑锋利异常,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紫衣少年背向而立,这时回过头来笑道:“有谁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小弟所有的招式都是以这种方法实验得来,所以小弟颇有自信,徐兄只管放手行事便了!”   紫衣少年说完,再度转过脸去,悠闲地站在那里,脸面仰斜,好像正在观察着天空的云层,手中那支缠着布条的杆形兵刃,松松地握着,且以下半截在腿弯上轻轻敲打,全无分毫紧张戒备之意。   蓝衣武士止不住一股好奇,咬咬牙,心想:“老子杀的人可多了,多杀一两个,也算不得什么,这是你小子自己找的,可怨不了别人!”   蓝衣武士心中思忖着,口中说道:“老弟最好重新考虑一下,老实说,像这种——”蓝衣武士说时语气中透着颇为犹豫,好像他说什么也下不了手一般,实则内劲早已暗中运足,这时一个“种”字出口剑尖一颤,立即疾如毒蟒吐信般,突问紫衣少年正后心一剑刺去。   “嘶”——“达”!   蓝衣武士只觉眼前一花,紫衣少年身形已失,刚刚喊得一声不好,以为这下收势不住,一定要扑空栽翻之际,“达”的一声轻响,手中宝剑已被斜里伸出的一支杆形兵刃轻轻架住。剑杆交触吸力如山。   蓝衣武士仅颤得一颤,全身便于当场固凝如塑。   紫衣少年侧脸微微一笑道:“谢谢徐兄协助,小弟勉勉强强总算又凑合了一招!”   说着,将手中那支杆形兵刃一沉,吸力顿消,蓝衣武士骇然睁大双目道:“武……武兄这……是什么武功?”   紫衣少年笑了一下道:“招式名称全记在那秘芨里,小弟练武,一向只求实用,对名称则无多大兴趣,你问我这叫做什么武功,抱歉得很,小弟还真回答不出呢!”   蓝衣武士忙道:“那么那部秘芨可否借给小弟一开眼界?”   紫衣少年爽然点头道:“没有问题!不过,要等到了长安之后,才能如命,因为小弟始终认为将这种东西带在身上似乎不甚妥当。”   蓝衣武士道:“武兄长安人?”   紫衣少年道:“是的,就在双狮镖局的后面,井字坊,蔡举人胡同内!”   二人谈说着,分别上马,继续登程,现在,这名蓝衣武士再也不提他有事在身了。   到了临潼,紫衣少年如约请蓝衣武士喝酒。   三杯下肚,蓝衣武士忽然低声问道:“武兄有家有室设有?”   紫衣少年甚感意外道:“徐兄何来此问?”   蓝衣武士认真地道:“小弟是因武兄这一身惊人武功,才忽然想到这件事,假如武兄尚未成家,小弟倒有个很好的对象。”   紫衣少年注目道:“此女何人?”   蓝衣武士迟疑了一下道:“此女之来历,且容小弟卖下关子,不过,小弟敢向武兄保证一句,关于才貌,此女堪称天下无双,不但姿色好,武功亦不弱……”   紫衣少年轻轻一哦道:“也是武林中人?”   蓝衣武士以为紫衣少年业已动心,忙答道:“当然,如非武林中人,焉能匹配武兄?不过,问题也就在这里了。此女听说眼界甚高,武兄若想获得美人青睬,最好采取非常手段!   咳,小弟这意思是说,咳,就是,就是先设法露一手让那妮子瞧瞧……进行步骤不妨这样:   明天,由小弟带路,找到那妮子时故意寻个藉口闹翻,然后,武兄将她生擒带走,小弟则去她住的地方,…咳咳,小弟去的意思就是……就是做个好人,先向她家人数说这妮子的不是,再拍胸答应为你们化干戈为玉帛,小弟敢说这将是一条无上妙计,保你武兄能一举获得美人苦心广紫衣少年暗暗一哼,表面却装作有点不好意思地故意沉吟着道:“可以这样做吗?”   蓝衣武士见图谋获售,心中窃喜,忙接口道:“不是小弟自夸……”   蓝衣武士一语未竟,酒店外面这时忽然走进两名酒客。紫衣少年眼角一扫,连忙低下脸去,同时向对面的蓝衣武士低声说道:“徐兄宽坐,小弟想去后面向店家借纸笔,写一封给洛阳友人的问候信,这封信早就该写了,现在才想起来,实在该死之至在看来人之后,蓝衣武士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他似乎正巴不得紫衣少年早些儿走,闻言之下,连忙点头道:“好,好,当然,当然,武兄只管请便……”   现在进门的这二人,年纪均在四旬上下,全是一身儒士装扮,其中一人这时朝蓝衣武士走来,手指着紫衣少年背影消失处问道:“刚才那小子是谁?”   蓝衣武士离座抱拳赔笑道:“啊啊原来是黑水双冠司徒兄和文亮兄驾到,难得,难得,坐,坐!”   不学书生眼皮一撩,冷冷说道:“不佞问什么,言兄听到没有?”   蓝衣武士又啊了一声,忙道:“噢噢,那小子么?他是小弟今天路上刚刚碰上,姓武,他自称是什么关东一臾的徒弟。”   四全秀士走过来皱眉接口道:“关东一叟?”   蓝衣武士陪笑道:“是的,小弟亦属第一次听说这道名号,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响亮角色,都因小弟一人赶路无聊,不过是敷衍着要这小子孝敬孝敬而已。”   不学书生注目道:“这小子面孔虽然陌生,但侧影和走路姿态却似乎甚为眼熟,言兄这会儿所说,不会是诳咱们的吧?”   蓝衣武士神色一紧,正容道:“小弟虽然被人喊做‘谎剑客’,可是,两位老大哥知道的,撒谎也要看看对象,小弟有几个脑袋敢在二兄面前不尽不实?”   四全秀士接着又道:“那么这小子现在哪儿?”   谎剑客皱眉道:“他说受了风寒,肚子有点不舒服,大概上厕去了,吃喝途中,忽然来这个——咳咳,真是倒胃至极!”   双冠似乎相信了,当下点点头,便在就近一副座头坐下。   就在双冠喊来伙计,正拟点酒叫菜之际,门口一暗又有一名酒客蹒跚而入。   来的是一名身穿破衣,脚蹬旧履,面色枯黄如蜡的带病青年。病青年走入店中,六目相对之下,黑水双冠一怔,那名病青年也是一怔。   四全秀士阴侧恻地冷笑道:“真想不到你小子居然还活着!嘿,嘿,嘿!”   不学书生也向病青年歪着脖子冷笑道:“小子,来为老子们斟斟酒,怎么样?”   病青年逡巡着,似有缩身退出之意。   不学书生沉声道:“别动!站在那里。没有叫你走,你就不许走!”   病青年果然站下来了,他茫然望向双冠,好半晌之后方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两位还待怎么样?”   不学书生冷笑道:“这个么?那可得看老子们今天心情如何才能决定。如你小子仍像上次那样嘴强骨头硬,老子们或者还要拿你小子下下酒也说不定!”   病青年似乎给激起一股怒意,咬牙道:“你们两个是人吗?”   双冠均是一呆,同时膛目失声道:“你,你他妈的怎么说?”   病青年握拳作势,抗声道:“我说你们是两条狗!两条赖狗!”   双冠互望一眼,怒气忽平,四全秀士摇摇头道:“可怜,这小子准定是疯啦!”   病青年似乎更怒了,大声接口道:“谁疯了?你们才疯了呢!两条疯狗,两条又赖又疯的黑水大臭狗!”   一旁的谎剑客听得脸无人色,他这时真怕双冠一怒之下,会使他也遭池渔之殃。所以,病青年每骂一句,他便向后缩一下身子,直恨不得壁上有个洞,好让他一下缩去洞中才称心意似的。   不学书生缓缓站起,向四全秀士点点头道:“别在里面碰坏人家的东西,出去吧,看来这小子大概也是天生的践骨头,不替他舒散一下,也说不定还会埋怨人呢!”   不学书生说着,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抓着病青年衣领,有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提着便往店外跑。   店中二十多名酒客蜂拥跟出,谎剑客忍不住好奇心驱使,心中虽然有些寒哆哆的,最后仍然随众走出店外。   众人拥来街心,转眼之间,又另外引来大批闲人。   不学书生右手一松一推,病青年踉踉跄跄绊出五六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子。   四全秀士挤来不学书生身旁站下,这时朝刚刚转过身子的病青年晒然道:“咱们今天是换个新花样呢?还是来老一套,玩个什么‘三才五行,四象六才’?或者什么‘孔雀开屏’,‘白虹贯日’之流的呢?”   闲人们听了四全秀士这番话,再看看病青年现在那副风吹得倒的样子,均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病青年不理众人讪笑,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道:“宿愿末了,死难瞑目,恭敬不如从命,就这么说了!”   病青年口中说着,左足同时向前轻轻一滑,竟真的按九宫迷魂步法展开攻击,沿三才,转五行,居然分寸无差;左足滑定,右足立即飞扫而出。四象眩目,六天乱神。身躯的溜溜一旋,人已平空腾射而起。先是左掌一展,口喝一声:“孔雀开屏,司徒营,你接着了!”   紧接着,右拳疾吐,又喝一声:“白虹贯日,姓闵的,你也别闲着!”   双冠正在互视而笑,耳目所及,忽觉形势不对,方待应变出手已然迟却一步,只听得“哟”“哼”两声,先是不学书生被劈倒地,接着四全秀士拳中心窟。前者半身如锯,后者心如沉石,一个倒卧在地,一个捧心跪蹲,全都痛得脸色铁青,冷汗如雨。   病青年于半空中双足微分,飘飘而下,落下后一足踏在不学书生腰上,一足点在四全秀士脑颈间,俯脸冷冷一笑道:“我说如何?两位现在后悔了吧?”   四全秀士呻吟着道:“你……你……准备……拿我们怎么样?”   病青年头一抬,忽然转向远远躲在人群背后的谎剑客言诤招呼道:“言大侠,烦您过来一下。”   谎剑客大吃一惊,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竟然认识自己,同时在称呼上又居然如此客气,这,这——在谎剑客而言,这时他不但没有余暇思考,甚至连犹豫一下都变成不可能,此人能一举制服黑水双冠,他谎剑客又算什么东西?   谎剑客乖乖的挤来人群前面,本想抱拳,随又改成长缉,躬着身子嗫嚅道:“不……不知弟台有何吩咐?”   病青年弓身落地,手朝双冠一指,微笑道:“一人赏他们十个大巴掌,要重,愈重愈好,否则的话咳咳,小弟的脾气谅你言兄也不是不知道。”   谎剑客心肠一横,爽然点头道:“这个请弟台放心就是!”   说着,衣袖一掳,上前先将四全秀士下巴抬起,劈劈,拍拍,十个大巴掌,一个不少,这边打完,又走去不学书生身边,依样画葫芦;先后二十个巴掌,打得果然都很认真。   双冠先挨了两记重的,早已欲振无力,这时哪还有挣扎余地?虽然双目冒火,也只有咬牙硬撑。十个巴掌打完,顿时鼻青眼肿,不复人形。   病青年先朝谎剑客一拱手,笑说一声:“谢谢!”   然后转向双冠,脸孔一沉道:“知道你们两个已变成天龙帮爪牙,为藉尔等传话起见,故饶尔等不死,听清楚没有,回去告诉你们主子:限一月之内将解语剑送至长安居易酒楼,期限一过,可莫怪小爷辣手无情!”   病青年语毕,冷冷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谎剑客等病青年背影于街角消失,愣在那里,好半晌之后,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急急走去双冠身边连连打躬赔不是道:“小弟罪该万死,务望……”   不学书生挣扎着爬起来,咬牙骂道:“去你妈的!”   谎剑客搓手不安地道:“这个,唉唉……”   谎剑客正在左右为难之际,身后忽然有人招呼道:“这儿发生什么事?徐兄。”   谎剑客回头一看,招呼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名武姓紫衣少年。武姓紫衣少年在右手指缝间尚夹着一枝墨笔,似是写信中途忽给吵闹声所惊动一般。谎剑客看到紫衣少年,就如遇着救星似的;这名紫衣少年一身武功他已见识过,双冠既然不肯原谅他,惟今之计,他只有掉过头来努力巴结这名紫衣少年了。   因此,谎剑客立即丢下双冠不管,挤出人群,遥应道:“太精彩了,可惜武兄错过机会……”   紫衣少年将手中墨笔挥了一下道:“小弟出来也不算得太迟,只不过前面人多,站在后面没有完全看清楚而已,刚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谎剑客微微一怔,暗忖道:“那么,刚才我那副——他有没有看到呢?”   于是,他试着探问道:“哦,这个小弟倒未留意,武兄出来多久了?”   紫衣少年皱了皱眉头道:“小弟出来时,只看到一名病容满脸的破衣青年向徐兄含笑招呼,之后,徐兄走过去,由于人群挡着,小弟看不到什么,仅听得一阵劈劈啪啪响,似乎有人在挨耳光,莫非徐兄在教训什么人不成?”   这一下,谎剑客可神气了。   他傲然一昂脸,侧目问道:“武兄认得那青年吗?”   紫衣少年摇摇头道:“面生得很。”   谎剑客又问道:“黑水双冠呢?”   紫衣少年点点头道:“这等有名人物当然听说过。”   谎剑客打鼻管嗤了一声道:“有名个屁!双冠加起来还抵不上人家一根指头呢!可惜老弟还是迟了一步,喝,那一招实在精彩透了!出招之先,完全交代明白,结果,双冠依然招架无力,双双踣地!”   紫衣少年有点迷惑道:“最后怎么又……”   谎剑客不胜感动地喟叹道:“刚才那位老弟在做人方面,说来实在使人佩服,他早知道小弟跟双寇有着过节儿,只因身份攸关,一直不屑于亲自动手,逐藉这次现成的机会,敦促小弟过去平平气,小弟情不可却,这才勉为其难,咳……”   紫衣少年点点头,信口道:“刚才那位少年是谁?”   谎剑客一呆,脱口道:“这个……啊……噢……什么?你连最近武林中这么有名的一位后起之秀都没有听人提到过?”   紫衣少年也是一呆道:“莫非竟是那位刚于江湖上露脸不久,一身武功据说却已达神化之境的什么‘剑箫书生’不成?”   谎剑客将“剑箫书生”四字在心中连背两遍,这才深深嘘出一口气,缓缓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假如说,你竟连这么一位新秀的名号都不知道,那就怪了。”   紫衣少年道:“管他什么书生,菜都快冷了,我们还是进去喝我们的酒吧。”   谎剑客目望大街远处双冠一颠一跛的背影,忽然说道:“武兄,先进去如何?小弟,咳,想去那边铁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马刺,去去就来,快得很。”   紫衣少年点头道:“好的,徐兄快去快来就是了。”   谎剑客等紫衣少年走入店内,飞步追上双冠清清喉咙正容道:“尽管两兄不谅,小弟仍得将话说清楚,‘剑箫书生’——咳,就是刚才那位小老弟——这位小老弟最近在武林中的名望,以及他小老弟那一身武功,这些,两位当然不会没有耳闻,是的,小弟承认,他小老弟跟我言净言某人说起来有点亲戚关系,但是,今天的情形不同,平心而论,今天是错在两兄,小弟虽与两兄私交逾常,但无论如何总不能明着为朋友而与自己的中表翻脸,这是人之常情,小弟言尽于此,至于听不听得进,那是两兄的事。”   谎剑客说完,心中顿感舒畅不少,当下昂然一抱拳,转身便待走开。   不学书生双目一睁,痛苦地喘着道:“剑箫书生?”   不学书生的讶异神情看在谎剑客眼里,使得谎剑客分外感到得意,他故意装得很平谈道:“是的,‘三拳服流星’,‘八掌退血屠’这种仅凭两仗成名的方式,自不免多少带点侥幸意味,两位没有亲眼看到,仅凭耳闻自然无法心服,不过,事实上我们这小老弟——”   一名彪形大汉本已自三人身边走过,这时忽然停步转身,翻起一双凶光闪闪的眼球道:   “‘血屠’怎么样?”   谎剑客看清来人面目之下,不由得魂飞晚散,几乎当场晕倒。   走得夜路多,难免要通鬼!原来眼前这位问话者不是别个,正是如假包换的血屠夫包斧!   双冠脸色一变,悄悄溜开了,血屠夫因为只将注意放在谎剑客一人身上,是以未介意双冠之去留。   谎剑客见双冠走开,神魂方为之稍定,他心想:管它的,自己命要紧,不问三七二十一,先找个替死鬼再说!   于是,他忙赔笑脸道:“原来是包老前辈——”   血屠夫不耐烦道:“少噜嗦了,血屠怎么样?快说!”   谎到客听出这位魔头刚才并未将话听清,再加上两个活证人这时也已离场,因而壮起胆子,摆出看家本领,一本正经地说道:“晚辈正在说着呢!说来真是可笑得紧。大前天,晚辈从洛阳来,走到渲关附近,忽然碰上一个狂小子,别看这小子人生得蛮清秀,吹起牛来可真吓坏人。您道这小子怎么说?他说:什么十三奇不十三奇,哼,这批老家伙早过时啦!尤其是提到流星拳和您老,这小子更是不放在眼里,他说,只要有一天,这批老东西被他遇上,他不一个个将之打得落花流水才怪!”   血屠夫双目喷火,切齿闷吼不已,当下暴起额筋注目道:“此子现在何处?”   谎剑客返身一指道:“就在那边店中,穿一件——”   谎剑客言下之意,本是想将那名紫衣少年外形描绘清楚,好叫血屠夫自己找过去,拒知血屠夫并没有如此简单,此刻伸手一栏道:“走,咱们一起去广谎剑客心中叫苦,表面却不得不装出甚为高兴的样子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这种狂小子不教训教训他还得了,晚辈跟他走在一起,正是为了绊住这小子……”   来到酒店门外,谎剑客抢出一步,向店内高声叫道:“喂,武老弟,你不是一直要想会五行十三奇中的人物么?现在十三奇中的包老前辈来啦厂店中此刻这位紫衣少年是谁,自是毋须交代的了。   这时,文束玉一人坐在那里,心中正在奇怪谎剑客何以一去这么久,耳听谎剑客如此一叫,抬头又见血屠夫真的跟在后面,不禁甚为诧异道:“我说要会——”   谎剑客抢着冷笑道:“老弟啊,不是我言某人批评你老弟一句,一个人年纪轻轻的,最该注意的便是,第一不能狂,第二不能吹,当时小弟怎么劝你来着?现在好啦,包老前辈人在这里,你老弟自己解释吧!不过,嘿嘿,小弟就担心以包老前辈这种爽直性格也许不耐烦听你的啦!”   血屠夫包斧武功虽然猛冠一代,人却是标准草包一个,这时他给谎剑客一抬一烧,果然冲着文束玉瞠目甩头道:“走,到外面去!”   直到这时候,文束玉才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傻事。   先前不知道对方是谁,暂且不去说它,后来既然弄清此君就是无绝七客中的谎剑客,他就不该继续周旋下去,现在,他果然给这位谎名满天下的武林小人出卖了。   文束玉一声不响,缓缓自座中起立,走出酒店,于街心站定后,才向血屠夫抬头平静地问道:“在下可以说一句话吗?”   血屠夫气吼吼的暴声道:“你小子还有什么可说的?”   文束玉手朝谎剑客一指道:“前辈有没有想想这位朋友的外号叫什么?”   血屠夫果然为之一怔。   文束玉紧接着说道:“这位朋友,他适才是自称‘言某人’,但他先前却说他姓‘徐’!他又说五台‘普渡上人’是他的师叔,谱渡上人’真的是他的师叔吗?现在,这些都不谈。虽然在下也不清楚他在前辈面前究竟说了些什么,不过,在下却想提醒前辈一句:   以前辈在武林中身份之高,最后却听信了一名谎大王的话,一旦传出去,恐怕不怎么中听吧?”   谎剑客忙叫道:“包老前辈,您瞧瞧!这小子侃侃而谈,那还像在对一位前辈说话?简直目中无人嘛!再说我言某人,有时说话虽然稍欠检点,但那也得看对方是谁,我言某人纵有十个脑袋,又岂敢在您包老前辈面前任意胡言?”   这种说词,已经是这位谎大剑客在短短一个时辰不到之内第二次拿出来应用了,可是,这种辩解方式还真有效。   血屠夫头一点,哼道:“别说你小子不敢,大概谁也没有这副胆量!”   接着向文束玉沉脸道:“你们的话,老夫一个也不听,老夫自有老夫的主张,来,小子,让老夫称称你小子的斤两!”   文束玉注目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血屠夫嘿嘿一笑道:“意思就是:你小子如果身手泛泛,那么,老夫相信你小子的,因为你小子根本不够本钱吹!反过来,如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那么,嘿嘿,话就难说了,你小子或许真的放过厥词也不一定!”   文束玉气为之结,心想:这算是哪一国的蛮理?既然双方的话都不信,结果还是要动手,这与采信一面之词又有何别?   不过,在今天,他文束玉也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于是,他点点头道:“前辈两位高足,一死一叛,依在下意思,前辈大可以省下力气去找天龙帮,既然前辈有此闲情逸致,在下自无不陪之理。”   血屠夫大怒道:“好小子,你竟敢揭——”巨灵之掌一抢,跃身便扑。   文束玉引身斜飘丈许,高叫道:“且慢!”   血屠夫如影随形般紧迫而上,切齿道:“任你小子舌灿莲花,老夫今天也不会放过你小子了!”   文束玉听如不闻,又向另一边引身闪开,同时指在一旁暗自得意的谎剑客接着说道:   “动手之前,不先将这位朋友安排一下么?”   血屠夫高大的身躯陡然一翻.一把抓向谎剑客首:“这倒是必要的!”   谎剑客欲避无从,啪的一声.给血屠夫一提一扔,摔个七荤八素!这一摔,虽然筋骨无损,但也够谎剑客休息个老半天的了!   处置了谎剑客,血屠夫身子一转,再向文束玉扑去。   文束玉从血屠夫出手上,这时已看清这名巨魔走的完全是一种钢路,钢则须柔克为一定不易之理!因此,他容得巨魔一掌劈至,双指一并,拨,切.点.挑.一招四变,虚实均有,一面消却来势,一面藉势腾身.脚下副以九宫步法,双肩一晃,已然绕去血屠夫身后。   血屠夫又惊又怒,哇哇叫道:“好哇,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有——快报师承,否则别怪老夫的手下无情!”   文束玉一掌拍出,稍沾即退,同时笑着答道:“报出师承,无异奉送一先,碍难从命!   有情无情都是同样一回事,放心,在下绝不见怪也就是了!”   血屠夫给气得暴跳如雷,掌风一紧,身形突然加快,发掌之劲道也突然加强数倍,围观闲人有站得较近者,连遭扫翻好几个,两街店门亦遭鱼池之殃,乒乒乓乓,有的震倒,有的打裂。   文束玉今非昔比,尽管此刻这名对手名震天下,声势惊人,他知道,今天他大概还差强对付得了,他现在感到为难的是,他虽然可以与对方周旋下去,但如想击倒对方,目前似乎仍无可能,那么怎办?溜吧?他不愿意!拼到底,同归于尽吧?想想又实在划不来!   就在这时候,东门方面忽然传来一阵得得蹄声……   接着,三匹马儿一齐停下来了,马上是三名妙龄女郎,前面一名身穿黑衣,后面二名均着青衣,由于三女均戴有面纱之故,虽从眼波肌肤方面看出三女均具不凡姿色,但整个面貌却无法看清楚。   这时前面那名黑衣少女咦了一声,于马上扭头道:“丫头,你们看--是他吗?”   青衣少女中一人摇摇头道:“唔,不太像,脸型虽然差不多,但文相公比这人白净些,双额也较丰腴,而一双眉毛则没有此人这般浓黑。”   另外那名青衣少女接口道:“会不会是……”   先前那名青衣少女又摇了一下头道:“易容过了,是吗?也不可能。易容的目的,是想叫别人认不出自己是谁,否则就干脆免了,那有像这样仅改眉毛和肤色的道理?”   青衣少女这就错了!文束玉其实根本就没有易容。   文束玉现在看上去瘦一点,那是他康复后迄未停止奔波,而于这期间勤练了两种绝学的关系。至于肤色,终日走在阳光下,焉有不黑之理?而眉毛之浓淡,则是一种错觉。文束玉武功大进,双目已较当日更具神采,眸珠晶澈者,双眉看上去多半要显得浓黑些的。   最前面那名黑衣少女稍微想了一下,这时又说道:“那么会不会是他的一名远房兄弟呢?”   两名青衣少女同时点头道:“这倒不无可能。”   黑衣少女皱皱眉头,接着道:“瞧这人并无不敌之象,却始终守多于攻,准此以观显属被迫动手,既然他可能是——你们两个丫头看怎么办?”   两名青衣少女似已听出主人之意,迅速计议了一下,又向黑衣少女低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黑衣少女点点头,马缰一抖,径自绕道策骑驰去。   留下的两名青衣少女马腹一夹,冲开闲人,拢去激战处,首由其中一名青衣少女大声道:“大姊,你看这个大胡子像不像个土匪?”   另外那名青衣少女大声应答道:“岂止于像,根本就是嘛,不是土匪又怎会当街打劫?”   血屠夫猛然攻出一掌,将文束玉强行逼退,然后巨躯一旋,向两女叱喝道:“你们两个丫头在说谁是土匪?”   先前那名青衣少女顶撞道:“谁问这个就是谁!怎么样?”   血屠夫勃然大怒道:“造反啦!”   另外那名青衣少女这时大声接口道:“听说有些胡匪比马还跑得快,不知道这骚胡子如何,三妹,咱们试他一试怎么样?”   后者掩口一笑道:“好呀!”   两女说着,一笑催动坐骑,同时双双于马上回头招手喊道:“来,表演表演——”   血屠夫大吼一声:“气煞老夫也!”虎牙一挫,腾步便追。   血屠夫去远了,这边闲人方才爆出一阵哄笑。   文束玉愣在那里,蹙眉苦思不已,这二名青衣少女的音容笑貌,看来和听来都很熟悉,可是,一时偏又想不起究竟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文束玉正思索问,身后忽然有人喊道:“武兄,喂,这边,武兄!”   文束玉转身一看,喊他的原来竟是那位谎剑客言诤。   文束玉冷笑着走过去,阴阴地道:“想我扶你一把么?”   谎剑客苦着脸求告道:“老鬼好厉害,五指任意一抓,使封了小弟右肩三处大穴,不然小弟岂非早就爬起来了?务乞武兄高抬贵手,帮忙活动一下。”   文束玉冷笑道:“脸皮厚的人,在下也见过不少,但厚到像你朋友这种程度,今天尚还是第一次领教。”   谎剑客哀求不已道:“武兄知道的,这就叫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弟为了活命,才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小弟当然也知道武兄绝不会输给这魔头……”   文束玉哼了一声道:“很动人,继续说下去吧!”   谎剑客忽然压低噪门道:“请武兄肚量放大点,现在小弟有个机会建功赎罪——武兄知道刚才那三个妞儿都是哪儿来的吗?”   文束玉心头一亮,忽然想起来了,对,万花主婢!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谎到客要为他“介绍”的那个“对象”是谁才对。天绝七客念念不忘的,便是一册“如意剑谱”,谎剑客自动要为他“介绍对象”,其目的无非想从中渔利,那么,对方除了一个他们的师妹万花公主,还会有谁?   文束玉想到这里,马上有了一个主意,于是,他故意装作很意外地反问道:“哦?你说她们哪儿来的?”   谎剑客趁着机会,又卖关子了,他也故意苦着脸道:“唉,武兄,救了人再说好不好?”   文束玉索性装傻装到底,当下真的伸手为他拍活穴道,一面装作等不及的样子追问道:   “现在可以说了吧?”   谎剑客伸手踢脚的活动了一阵子,最后头一点,低声神秘道:“你且跟我来!”   他将文束玉领至无人处,悄声道:“知道吗?这就叫做:‘踏破铁靴无觅处’——武兄,恭喜你了,刚才,穿黑衣服的那个,正是小弟跟你提过的那个妞儿,如何,美不美?”   文束玉显得很“意外”,“惊喜”地道:“真的?”   谎剑客脸色一整道:“你看小弟我,会是,咳咳……”脸孔居然红了一下,真是难得。   文束玉装作没看到,急急问道:“那么你知不知她们主婢目前落脚在什么地方?”   谎剑客想了一下道:“不知道——不过,小弟相信一定可以找得到她们。”   文束玉很担心这厮会藉此机会开溜,不过,他继之一想,溜了也罢,以后还愁没有机会么?   文束玉想着,于是点头道:“就这样说好了,我在东大街高升栈等你。”   谎剑客整整衣襟,说声再见,就此匆匆离去。   这时天已渐黑,文束玉信步向东大街高升栈走来。   走到高升栈前,文束玉一抬头,傻住了,迎面客栈门口,一名黑衣少女正在朝他打量着,不是万花公主是谁?   文束玉走上一步,搓搓手,实在不知道如何招呼才好,最后还是万花公主大大方方的先向他招呼道:“我们刚才是不是见过了?”   文束玉从来没有照镜子的习惯,那一天,在长安,为着那名车夫一句话,他照过一次镜子,也是他有知以来唯一的一次,而现在他真想马上去找面镜子来照一照,他已经完全不像他从前了吗?   他再上一步,用尽气力,方才回答出一句:“欧阳姑娘,我,我就是文束玉……”   万花公主啊了一声,瞪大眼睛道:“果然是你?”   文束玉苦笑道:“不像个人样子了,是吗?”   万花公主急忙说道:“不,只是稍微清瘦了一点,精神似乎比以前还好,刚才,不……   这些日子,不……不进来坐坐吗?”   这位万花公主,曾经一度她矜持,由矜持转倾羡,由羡生爱,由爱成恨,在极度伤心之余,她杀人,她发誓——发誓永不再和文束玉见面。   如今,他们又见面了,大家的心情,一个比一个更乱,所谓誓言,在立下时是那么样的坚决,等到忘记时,却比一缕烟、一阵风还要淡散。“情”,真是一种可爱而又可怕的东西;制造“一段佳话”,是它,制造“千古悲剧”,也是它!   文束玉朝栈里望了望道:“你住在这里?”   万花公主点点头道:“是的,你呢?”   文束玉迟疑了一下道:“我——还不一定,不过,就在这里住下来也好。”   大家都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也应该有很多更有意义的话好说,可是,像文章一样,想到的比说出来的好,等到一旦拿笔写出来,可能又是另外一副面目。恋人之间的对话情形正是这样,尽管两心相印,两情缱绻,可是,等到倾诉起衷曲来,双方出言吐语,每每不是透着客气,便是透着幼稚;只不过身处其境者,彼此都不可能冷静下来加以品味,以致十九无法自觉而已!   像现在的文束玉和万花公主,二人的智慧和口才,在当今武林一般青年人中,可说都是一时俊彦,可是,二人在说过这么几句平淡的应酬话后,又都感到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最后,还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为二人解除了窘境。来的是诗剑两婢,两婢显然跑过不少路,香肩不住起伏,纱巾也被汗水黏在芳颊上,益增呼吸之困难。看到两婢出现,文束玉方才蓦然想起那名谎剑客。   他先朝两婢招呼了一下,然后转向万花公主问道:“天绝七客中的谎剑客你见过没有?”   万花公主摇摇头道:“知道这个人,但没有见过,怎么样?”   于是,文束玉将这次遇这位谎剑客,自己几乎吃大亏,以及他想算计她们主婢的经过说了出来。   万花公主听完,切齿恨声道:“同门应有手足之义,唯独我们这一支不然,希望他最好能找来,这种人留在武林中,早晚总是祸根一条,我欧阳喜也看破了,横竖六客只剩二客,由我欧阳喜代请师门亦不为过。”   剑婢忽然问道:“是不是先前倒在街心呻吟,身穿蓝色劲装的那个家伙?”   文束玉刚刚点头说得一声:“正是——”   剑婢立即转向万花公主低声道:“那么我们快进去吧,这厮从那边走过来了!”   万花公主向后一缩身,避去栈内,诗剑两婢也自马背一跃而下,将马缰信手丢向一名等着伺候的栈伙,快步闪去客钱中。   这时天色业已暗如淡墨,谎剑客又是在沿街边走边向两旁张望,所以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万花主婢,甚至文束玉站在那里,他都是走到跟前方才发觉,文束玉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谎到客皱眉道:“奇怪……”   文束玉道:“什么事奇怪?”   谎到客又皱了一下眉道:“这妮子怕是往长安去了,因为这妮子娇生惯养,平日很懂得享受,如在临潼落脚,必然会选最好的客栈,像西街的‘福禄寿’、‘双元发’等大栈歇下,可是,刚才我都去问过了……”   文束玉道:“算了,急也不急在这一天二天,明天我们起个大早,再赶去长安找不就得了?来来,咱们重新喝过!”   谎剑客无奈,只好跟着入栈。   文束玉吩咐伙计道:“房间随便,老乡怎么安排怎么好,有吃有喝的不妨先弄点来。”   伙计连声应是,先剔灯芯,后抹桌椅,同时大声交代柜上备酒菜,文束玉和谎剑客在一张桌子对面坐下。   这时屋中除了他们二人外,另外仅有一名破衣老者,靠在墙角那副座头上打盹,以及两名丝绸客人在谈着今年的丝绸行情,丝绸客人桌上菜多酒少,他们用一餐饭,酒菜永远没有生意经重要。另外那名老者桌上,情形恰恰相反。两只小碟子,装的无非是茴香豆,卤豆干一类的小菜,但是,酒却摆着两大壶,两只酒壶都是三厅装“茄肚子”,看似打瞌睡,八九成是酥了骨头了。   不一会,酒菜上来了,谎剑客刚刚抓把筷子,门口忽然有人哦了一声道:“原来你在这里啊!”   谎到客头一抬,脸色这变,两眼张得大大的,结结巴巴的招呼道:“有人不是说辛老弟……”   于灯光下出现的,正是快刀辛立!   文束玉也是微微一怔,心想:是呵,快刀辛立不是说已在金谷夺宝时送了性命么?怎么又活生生的出现了?   这时只见快刀辛立双眉一竖,怒道:“说我辛立死了是不是,放你妈的屁!”   跟着,手一挥,冷冷喝道:“来,跟我走!”   谎剑客艺出无绝门,名列七客之一,爱说谎,心术环,那是另外一回事,谈武功,亦非泛泛之辈,他怕了血屠夫,惹不起黑水双冠,那是现实问题,如说凭眼前这名血屠之徒也想拿他呼过来,喝过去,对不起,他谎剑客大概要考虑考虑了!   果然,谎到客脸色变化了一阵之后,勉强赔笑道:“哟哟,老弟,别这么大火气好不好?话又不是打我言某人口中传出来的,就算我言某人不会说话,这个也……嘿嘿……你说是吗?再说……”   快刀辛立双睛一瞪道:“你以为我辛立想找你怄气是不?告诉你,老兄,别表错情,是——家——师——在——找一一你!”   谎剑客一下子软下去半截,脸色一惨,讷讷地道:“他……他……老人家,又……找我做什么?”   快刀辛立冷笑道:“他老人家说,都为了你小子一句闲话,害他老人家丢尽颜面,受尽窝囊气,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是坏意还是好意,他老人家说,你谎剑客言诤都难辞罪之责,一定得抓你过去出出气!”   谎剑客呆若木鸡,好半晌,方才期期地道:“他老人家此刻在哪里?”   快刀辛立寒着脸道:“这个你别管,跟我跑就是了!”   谎剑客神色一动,忽又问道:“他老人家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呢?”   快刀辛立冷笑道:“他老人家是人,又不是神,凭什么会事先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不过是他老人家吩咐我在城中各处找找看,刚好碰上我快刀辛立运气不错而已!”   谎剑客眼皮眨了眨,忽然指着文束玉说道:“既然是他老人家非要小弟过去一下不可,小弟当然得去,咳……不过……问题是……小弟此刻正在跟这位朋友商量一件要紧事,是否可请辛老弟稍缓片刻,让小弟先跟这位朋友谈几句话,怎么样?”   快刀辛立毫无表情地道:“有话最好就在这儿说!”   谎剑客忙说道:“这个当然!”   说着,头一伸,在文束玉耳边促声道:“务乞武兄赐伸援手,这小子就是刚才那老鬼的小徒弟,姓辛,名立,外号‘快刀’,不过,这小子虽说刀快,但比起武兄来仍是小巫见大巫,武兄今天帮了忙,小弟一定记在心上,武兄!最好来个快打快,这小子比猴子还精,咱们话说多了,小子难保不疑心,拜托,拜托,千万拜托!”   文束玉心想:好呀,你这主意倒不错,原来想害我,最后,害我不成,自己惹上一身麻烦,到头来反而要我来为你善后,天下真有这等便宜事?   老实说,文束玉对快刀辛立的印象也很坏,假如谎剑客这时表现得有骨气点,软说软来,硬说硬上,到时候,要真的到了生死关头,文束玉说不定还会伸伸手,像现在这样,自己连根汗毛都不损,却想别人去玩命,文束玉如果涵养稍差,可能早就一耳光掴过去了!   文束玉愈想愈觉得好笑又好气,当下尽力忍着,也压着嗓门儿说道:“这本来是小弟的一个秘密,但现在不说出来也不行,言兄知道吗?小弟有个毛病,一向什么都不怕,就怕使刀的人,就好像很多人能打虎,能搏豹,但看到一只老鼠反而打哆嗦一样。同时,再加上白天老兄栽培的那一仗,小弟感觉到现在都还没有复原,——实在抱歉之至。”   谎剑客忽然一拍桌子,叫道:“对!”   文束玉一呆,全糊涂了,心中暗暗诧异道:“对?我说过什么了?你喊‘对’?”   谎剑客喊完一声对,满脸堆笑,离座向快刀辛立深打躬道:“还是我们这位老弟有主意,不是吗?令师既然并不知道小弟在这里,辛老弟等下回一声没有找到不就了差了?拜求辛老弟,务必这样办,今天这儿的‘百美楼’,明天长安的‘艳香阁’,统统包在小弟身上。”   快刀辛立之好色,武林知名,谎剑客大概是忽然福至心灵,给他猛地里想了起来。真佩服他运用得巧妙,一声“对”,那边起得自然,这边抹得干净!这份才华,凭良心说,确属一等一——就可惜没有用到好的方面去!   不过,奇怪的是,今天的快刀辛立似乎诚心要跟谎剑客过不去,谎到客这份贿赂不但没有收到预期之效果,还似乎起了反作用,这时只见快刀辛立股上怒意转浓,冷冷地一笑道:   “喂,老兄,来个干脆的——阁下到底去不去?”   谎剑客一愣,脱口道:“毫无转回余地?”   依了快刀辛立平日之性格,听了这话准得冒火,然而,出人意外的是,今天的辛立竟然将头一点道:“有商量余地!”   谎剑客大喜过望,忙说道:“辛兄快吩咐。”   辛立冷然用手朝地下一指道:“磕三个响头,叫一声辛立爷,小爷凑合着放你一马!”   谎剑客一呆,接着转向文束玉哇哇怪叫道:“武老兄,你听,这,这,这叫什么话?”   文束玉觉得,如果真让谎到客这厮磕头叫爷,那倒是很有趣的一件事,于是,他为促成好事起见,故意压着嗓门伸头过去低声说道:“今天小弟实在无法帮忙,你言兄瞧着办,面子固然要紧,要命的玩笑也不是好开的……咳……当然了,只要言兄手底下有把握,自然不必买账。”   文束玉说着,怕两下里真的闹僵,是以不待谎剑客有所表示,又向快刀辛立正容批评道:“磕头,老实说,那是小事,至于叫爷一节,以辛少侠这点年纪,似乎未免过份了一点吧?”   快刀辛立朝文束玉望了一眼,点头道:“好,算是看你朋友的面子……”   谎剑客自知舍却放手一拼,全免已是无望,谈动手,他对这位快刀辛立倒不怎么在乎,他顾忌的还是一个血屠夫。这时,他见店中别无熟人在场,乃暗下决定,从命了!   于是,他故意以发狠的语气喊了句:“好,小辛,今天算你狠——”算是为自己遮羞,一面趴去地上,通、通、通,连磕三个响头。   磕完起身,谎剑客苦着脸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快刀辛立头一点,接着挥挥手道:“快跑吧,家师可能马上就到,我们师徒约好,不论找到你谎大剑客与否,今天都在这间高升栈落脚。”   谎剑客暗喊一声我的妈,拔腿便向店外跑,跑出好几步,方又蓦然记起什么似的,扭头高喊道:“武兄,到了长安我找你,再见——”   “啪”——谎剑客一语未完,左颊突然挨上一记又脆又响的大耳光。   接着,一个少女的口音大骂道:“你这厮跑路带不带眼睛?”   原来谎剑客心神二用,跑又跑得急,竟跟一名想进门的少女两下撞着,这名少女,正是诗婢。谎剑客虽给一巴掌打得金星乱冒,但抬头一眼看出是万花公主的侍婢,加以血屠夫马上就要到,他哪还敢再争这口闲气?   等到谎剑客去远了,快刀辛立突然哈哈大笑,同时伸手一拉头上那顶英雄巾,露出一头如云秀发。   文束玉呆了,所谓快刀辛立,原来竟是剑婢所饰扮。文束玉向剑婢问道:“你们难道不晓得快刀辛立已经死了吗?”   剑婢吐吐舌头,咕咕笑道:“当然不知道,要知道,谁还冒这个险?公主说我面貌像极那个血屠夫之徒,却未想到差点露出狐狸尾巴。”   文束玉正待要说什么,眼角一扫,突然闪身扑出,口中同时高喊道:“前辈留步!”   原来屋角那名装醉的破衣老者这时正想悄然出店,他不意于快近店门又回头偷偷望了一眼,结果被目光锐利的文束玉一下发觉。   文束玉认出此老不是别人,正是他想尽方法要找的武林两大鬼才之一:鬼谷子胡其用!   鬼谷子一看文束玉扑出之姿势,便知脱身无望,当下只好停下脚步。   文束玉落定身躯,含笑抱拳道:“太不礼貌了,抱歉。”   鬼谷子豆眼一翻道:“谁不礼貌?”   文束玉也觉得自己刚才这句话不无双关之嫌,因而连忙赔笑道:“当然是晚辈太不礼貌。”   鬼谷子道:“老夫判断得不错吧?上次你跟夏红云有没有去峨嵋九老洞取得金谷宝藏?   噢,不,且慢——”   这位武林中的智多星眼皮一眨,忽然收口问道:“你小子适才拦老夫拦得这么急,莫非有求于老夫不成?”   文束玉笑着一点头道:“正是这样。”   鬼谷子注目接着道:“那么,外面所传的什么‘鬼谷斗鬼斧’,也是你小子玩的把戏儿了?”   文束玉并不否认,笑着又点了一下头;心下却止不住钦佩无已,觉得这老儿心机之敏捷果然超人一等。   因为刚才叫的整桌酒菜还没有动过,文束玉乃叫店家拿去热一热,同时邀请鬼谷子重新入席。   鬼谷子走过来,且不忙落座,他先将诗剑两婢招手喊去一边,低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方才走来坐下。   文束玉笑着问道:“什么事?”   鬼谷子淡淡说道:“淫为恶之首,谎为淫之继,假如老夫猜得不错,谎剑客这厮可能还没有离开这附近。老夫对这厮一向也没有好感,所以吩咐两个小妮子出去看看,要是这家伙真的没有走,不妨重重予以膺惩,叫这厮不死也得落个残废,免得留在武林中害人——现在,你小子说吧,找老夫和鬼斧老儿有什么事?”   于是,文束玉遂将他们父子间所有经过,以及他父亲最后交代他的话,—一向鬼谷子说出。   鬼谷子听完,神情微微激动地点头道:“好的,老弟,你放心,我胡其用决定尽力而为也就是了。老夫与鬼斧赵老儿能获令尊如此赏识,在老夫与鬼斧赵老儿而言,可说非常意外,也非常荣幸,俗云:‘士为知己者死’——”   文束玉连忙离座相谢道:“能获前辈慨允,应该说是我们文氏父子的荣幸,晚辈愿代家父于此先向前辈致谢。”   鬼谷子招招手道:“坐下,坐下说话。”   文束玉谢了落座,鬼谷子接着皱眉道:“鬼斧神工赵老儿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音讯,当然了,这老儿精明无比,永远用不着别人为他担心,不过,现在有事要想找他,情形又自不同,老儿行踪无定,一下去哪里找呢?”   文束玉造:“年底转眼即届,赵老前辈会不会也因传言而赶来长安呢?”   鬼谷子摇摇头道:“不一定。老夫和这老儿交逾半甲子,什么谣言也站不住脚的,就是老夫这次来长安,亦系另有他事,而非为谣言所动,不过,唔,假如碰上赵老儿最近正闲着的话,那就难说了,他或许会为着好奇,或许想藉此来跟老夫见面,竟真的会赶来也不一定。”   正在说着,诗剑两婢忽自店外含笑走入。文束玉忙问道:“怎么样?”   两婢以敬服的眼光望了鬼谷子一眼,点头笑道:“果遭这位前辈料着。”   鬼谷子接口问道:“打发了没有?”   剑婢笑了笑,说道:“当然打发了,婢子们出手得不轻不重,是死是伤,那就得看这厮的造化了。”   文束玉笑道:“现在去请你们欧阳姑娘出来见见这位胡老前辈,顺便一起用点东西吧!”   两婢进去后,鬼谷子忽然点头自语道:“老夫有办法了……”   文束玉忙问道:“前辈有什么好办法?”   鬼谷子摇摇头道:“现在不是谈大事的时候,容老夫熟思周详,明天再说吧!”       第二十一章 山而欲来风满搂     终南山下,一座巨台正在赶建中;同一时候,长安西城门分别出现这么一幅黄纸告示—   —   “天龙帮为完成武林大一统,昭告天下武林同道书:   一、自本告示张贴之日起,如武林十三奇、鬼斧神工、鬼谷子、花花公子、黑水双冠,以及少林、武当、华山、衡山等等公私封号一概取消!二、今后武林中,将有一个帮派,它便是天龙帮!所有两道武林人物,均应纳入同一组织,而全部成为天龙弟兄。三、天龙帮组织如后:分天下为七十二道,如高山道、武当道、华山道、衡山道、金陵道、扬州道等是。天龙总舵设长安,总督上述七十二道。总舵人事:设帮主一人,副帮主三人。金龙、银龙、天龙等三堂。每堂正副堂主各一人。   金龙、银龙、天龙三堂分设各级护法若干人,人数不限,余者均为天龙弟子。以金、银、天分为三等级。   四、除已品定等级,派定职司之本帮现有人员,所有武林人物均须于来年正月初五至十五,前赴终南天龙台报到候考,以凭分发各堂或各道,抗不遵命者,杀无赦!   天龙帮主  暨   第一副帮主寿 归   第二副帮主翁倩巧   第三副帮主计生宫   同启  年  月  日”   四纸告示贴出,天下为之震动;不消数日工夫,消息即已传遍整个武林!   现在是腊月二十五,是告示贴出后的第八天,而离告示中的期限,前后也只不过剩下十来天了。   这几天,在长安东大街的居易酒楼上,十个酒店之中几乎总有九个以上都在谈论着这一件事。   凡是稍具见识者,大家都知道第一副帮主寿归就是天绝七客的师父天绝掌,前此曾一度传称此魔已经离人世,现在证实消息果然是假的。第三副帮主计生皇,这名字大家更熟,人人都知道此人即五行十三奇中飞花一绝的一绝,九疑一绝是也!   那么,那位第二副帮主翁倩巧又是何许人呢?谁也不知道!   看名字,似乎是个女人,可是,一定是个女人吗?假如是的,她又是谁?如果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以前何以一直没有听人提到过?   不过,这位第二副帮主还算好,因为他多多少少总还有个芳名。那位正帮主可就神秘了,甚至,连姓都没一个,使人想猜都无从猜起!   这一天,当居易酒楼上众酒客们正在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之际,忽于楼梯口走上一名五官清秀端正的劲装青年,双手平捧着一只长形剑匣,于楼梯口站定四下扫了一眼,大声问道:“请问这儿有没有一位‘剑箫书生’?”   众酒客一致罢杯停著,但无一人出声应答。   劲装青年顿了顿,大声接着道:“本侠来自天龙帮,带来一支解语剑,此行系根据本帮金龙堂两位金龙护法之报告,说是二十多天前,在临潼,有位少侠自称‘剑箫书生’,限本帮于一月之内,将这支得自金谷之解语剑送来本楼,现在,本帮已依限将这支解语剑送至,愿今天在座诸君作证,如果——”   劲装青年尚待继续说下去,附近座位中忽有一名驼背老人一咳岔口道:“这支剑没有问题吗?”   劲装青年霍地转过身去,注视着那名驼背老者反问道:“剑箫书生就是阁下?”   老者咳了一下,缓缓说道:“这是次一问题,首先要研究清楚的,就是它是不是那支解语剑?是,不妨再谈其他,否则,咳咳,谁比谁聪明,谁比谁傻,那就难说了。”   劲装青年接着道:“阁下以前见过这支解语到没有?”   驼背老者摇摇头道:“没有。”   劲装青年道:“那么,就是将它现在交给你阁下鉴定,你阁下又何从去判别它的真假?”   驼背老者悠悠然答道:“那是老朽的事。”   劲装青年紧接着又问道:“如阁下证明了这支解语剑并非赝品,阁下能不能马上将那位什么剑箫书生请来这里?”   驼背老者咳了一下道:“老朽已经说过,那应该属于次一问题。”   劲装青年双手往前一送,说道:“剑在这里,请!”   驼背老者抹抹胡子,咳嗽着自座位中站起身子,挪开座椅,不慌不忙的朝楼梯走过来。   楼上一干酒客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以及所谓剑箫书生又是何等样人?但是,单单“天龙帮”和“解语到”这六个字就已经够大家心惊肉跳,既觉刺激,又感害怕的了!   驼背老者走到劲装青年面前,若无其事地伸手将剑匣接过,驼背老者竟未见采取任何戒备措施,而劲装青年显然亦无乘机暗算之意,双方似乎都在公平而诚实地进行着一项交涉。   驼背老者掀开剑匣,自匣中取出一支带鞘宝剑。剑鞘看上去亦无甚特异处,但鞘中宝剑一经拔出,情形就不同了!   这支解语到全长约莫三尺有奇,剑身通体呈紫红色,上面不规则地现出七道大小、形状、间距和部位俱不相同的缺口,一如以前所传说者。驼背老者鉴定的方法很特别,他既不丈量剑身之长短、厚薄和分两,亦不细审宝剑之质地,他仅凝贯全神,飞快地在七道缺口弹琴似的屈指发出一击,然后倾听着发自七道缺口那七下不同的回音,叮、叮、叮、叮、叮、叮、叮,在别人听来,七下回音实在无甚分别,但驼背老者却为之耸然动容,同样的,那名劲装青年亦为之脸色微变。   很显明的,前者为剑是真剑而意喜,后者则因对方居然能懂鉴别诀窍而暗自吃惊。   劲装青年这时强自镇定着向驼背老者问道:“如何?”   驼背老者点点头道:“诚不我欺!”   劲装青年道:“现在阁下该说出那位剑箫书生——”口中说着,同时伸出手去想自老者手中将宝剑收回。   驼背老者迅速返一步,沉声道:“用不着再拿回去了!烦请上复,就说本侠已经收到这支解语剑,感谢之至!”   劲装青年愕然张目道:“你——”   驼背老者胸腹一挺,驼峰立消,左手一拉,胡须应手而落,赫然现出另一张带病面孔,他指着劲装青年道:“黑水双冠有没有来?叫他们上楼来认证吧!”   劲装青年转脸朝楼下望了一眼,神情似乎显得甚为焦躁,病书生冷冷一笑道:“本侠刚才说过,谁不比谁傻,谁也不比谁聪明,阁下在奇怪你带来的人为什么一个人不见了,是吗?告诉你阁下,他们可能一个个都躺到一边休息去啦!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你朋友最好独善其身,就此请便,本侠保证无人难为你,如果阁下使者身份一旦变质,那就难说了!”   劲装青年脸色变了变,忽然注目问道:“你是不是文束玉少侠?”   病书生微微一愣,但随即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是的,在下正是文某人,解上护法目光之利,以及易钗而弁手法之高,端令在下佩服得紧,解上护法这次恐怕是为了建功赎罪来的吧?”   劲装青年呆得一下,显得又羞又恨,切齿道:“好,姓文的,我解语花算是两次栽在你手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之间走着瞧就是了!”   说着,一顿足,转身飞步下楼而去。   文束玉哈哈大笑,鬼谷子第一步棋至此证明完全弈对!那次在临潼,老儿第二天向文束玉说出他的看法:将来要跟天龙帮一决雌雄,文柬玉当属必然之主帅,主脑人物,必须智勇并重,他的武学既以一套“解语剑法”和一套“断肠三十六方’为主,现在,断肠箫已在手头,解语剑之获得实为当务之急。   所以,老儿觉得,第一步应先取得那支解语剑,方能发挥所长,进一步有所作为。   如何取得这支解语剑呢?上策当然是最好由该帮派人送上门来了!   这个,做得到吗?   鬼谷子认为:事在人为,一定可以办得到!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加强该帮对“剑萧书生”这道名号的重视,单凭黑水双冠在口头上带信,是万万不够分两的!所以,老儿在到达长安之后,当夜便去四城门将四张告示撕烂,而在原处绘上一幅剑萧交错的图案,然后,老儿吩咐文束玉每天化装成一名驼背老者在居易楼上坐等,他则和万花公主主婢数人改装守护在酒楼附近。为防万一计,老儿还向丐帮长安分舵借调了十多名干练弟子,分布要冲,以广眼线。   果然,鬼谷子料对了,天龙帮于立威之初,哪能忍受这种挑衅?   于是,该帮参考黑水双冠之描述,派出销魂娘子,以及另外四名武功杰出的天龙护法—   —销魂娘子解语花上次看跑文束玉,本已与那名熊姓下护法私下潜逃,最后,这女人因不堪整天藏头露尾之苦,加上那名熊姓下护法醋劲奇大,使得她无法变换口味,于是,这女人一横心,趁那姓熊的某夜疲极熟睡之际,一刀砍下对方脑袋,然后带着那颗脑袋重返天龙帮,哭诉自己本待返官待罪,最后却遭那名熊下护法乘机威胁的种种惨痛经过,该帮高级护法中甚多人都跟这女人有过缘分,经过众人之缓颊,最后仅降一级改叙,神机上护法本可转任天龙帮天龙护法,她结果则以金龙堂金龙护法任用。   这次,本来是这位销魂娘子最佳之立功机会,不意文束玉这边的鬼谷子棋高一着,最后,销魂娘子再度杀羽,四名天龙护法两名死在万花公主如意剑下,剑待两婢合力解决掉一个,鬼谷子则亲自收拾了另外一个。   当晚,文束玉、鬼谷子、万花公主主婢秘密集合,研讨下一步策略,鬼谷子提出意见道:“今天这一仗,我们虽然大获全胜,但是,除了获得一支解语剑外,余者实不足一道。   在与鬼爪抓魂以及其他各大派取得联络之前,我们仍然不能正面活动,尤其最近这两三天,文束玉老弟更须找个地方将到法反复勤习一番,务使宝到称手,然后再请欧阳喜以如意到法加以印证,方为要务。另外,这几天难免会有各地武林人物赶到,老夫不妨先做做联系工作,看能不能在会前先行集合起一股有力的阵容来。”   万花公主与文束玉均一致点头称是。   鬼谷子说至此处,忽然一咳接着道:“练剑地点,最好选在大雁塔附近。”   文束玉觉得鬼谷子语气有异,同时大雁塔附近亦非练剑之所,正在暗感纳罕之际,鬼谷子忽然伸腰打了个呵欠道:“你们半夜还得起来,早点休息去吧!”   三更左右,大雁塔下,在一片银灰月色中,一名劲装青年正在执剑起舞。   在舞剑少年左前方不远处,另有三名身披风衣的少女背月而立,身形纹风不动,仅衣角在夜风中不住飘拂,似对那名劲装少年的一套剑法看得都很出神。   而那名练到少年,在演练过程中,时而缀剑作苦思状,似乎对刻下所练之到法异常生疏。   这时,在大雁塔顶,三名蒙面人正聚集在阴暗处,一边注意下面练到少年的每一个动作,一面以传音方式彼此交换意见。   此刻由左首那名蒙面入低声传音问道:“罗堂主,您是见过那部九全秘芨的,就您记忆所及,现在这文姓小子练的是不是秘芨中那套‘解语到法’?”   中间那名蒙面人,身材伟岸,双臂特长,正是天龙帮以前之神机首席护法,刻下之金龙堂堂主:仙猿罗天甫。   仙猿两旁,左首是金龙堂的银龙护法“五花道人’,右首则是该堂另一名银龙护法“雨镖飞蝗”。   五花道人和雨镖飞蝗,是金龙堂四十名银龙护法中之佼佼者,金龙堂在银、金、天三堂中,次于天龙而优于银龙,如今竟由金龙堂主亲自出马,并副以一擅于轻功,一擅于暗器的两名银龙首座护法,足见该帮今夜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名练剑少年一举擒服了!   这时只见仙猿注目塔下,缓缓点头道:“是的,不过看上去似乎还很生疏。”   右首席的雨镖飞蝗接口道:“那么,咱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动手了?”   仙猿轻轻摇了一下头道:“别慌,等看看清楚再说。这小子能一下制倒黑水双冠,一身武功显已不弱,加上这次居易楼设伏诱取解语剑之举,更说明这小子不但武功高,心计亦颇工细,上当只能一次,如果本堂再接着上一次当,那就真的成了笑话了。”   五花道人迟疑着道:“堂主尚有何顾虑?”   仙猿哼了哼说道:“小于食髓知味,来过一次,就不能再来第二次?假如我们现在冒冒失失的扑下去,对方忽然来个伏兵四出,我们将如何应付?”   雨镖飞蝗四下望了一眼,低声道:“今夜月色很好,四下里一望无垠,纵有伏兵也必在百丈以外,咱们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扑下去,等对方援手赴达,我们也已经得手,到时候只是突围问题,以咱们三人之身手,还怕被对方困住不成?”   仙猿沉吟了一下道:“这话也对……”   于是接着下令道:“两位由塔后下去,远远绕由那三个丫头身后动手,出手不必打招呼,最好能一下解决问题,本堂守在这儿,等你们将三个丫头打发了,本堂立即扑下去,采取前后夹攻,务使这小子没有还价余地。”   五花道人和雨镖飞蝗同时点头道:“就这么办!”   语毕,随即绕去塔后纵身而去。   这边,仙猿罗天甫蓄势凝神以待。不一会,仙猿遥见五花道大和雨镖飞蝗正以灵捷的身法不带一丝声息地自三女背后掩至,他见三女仍然一无所觉,不由得心中暗喜。   果然,五花道人和雨镖飞蝗双双得手!   雨镖飞蝗扬手两把飞蝗嫖分取两名伺婢,五花道人则以快速无比之轻功一窜而前,手中铁尺一抡,便向万花公主后背猛砍而下。   万花公主主婢三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同时应手栽倒。   仙猿罗天甫见机不可失,一声长啸,划空涌泻而下。   可是,当仙猿落地之后,仙猿呆住了!五花道人和雨镖飞蝗也像木头人一般,呆在那里瞠目不知所措。   所谓万花主婢,原来只是三具虚有其表的稻草人!   而那名练剑的劲装少年,看上去愣头愣脑,目光发直,当然亦非剑箫书生文束玉本人了!   五花道人喃喃道:“本座一直在奇怪,如是姓文的那小子,一套剑法怎会如此生疏?现在证实,果然不是那小子!”   雨缥飞蝗皱眉道:“难道傍晚咱们在外边窃听时,已给屋中那老鬼发觉不成?”   仙猿罗天甫这时走过去向那名面目颇有几分近似文束玉的傻小子喝问道:“今夜谁派你小子来的?”   那小子手中长剑啪达一声落地,结结巴巴说道:“什……什么事?”   看这情形,原来连这支解语剑也是假的!   仙猿再上一步,怒冲冲地喝道:“你小子长耳朵没有?老子问你:你小子今夜是谁派来这里的?”   那小于惶恐地道:“是……是一个老头子,他交给小的这支破剑,还教了小的二三个招式,叫小的来这儿练,说在天亮以前练熟了,就赏小的十两银子。”   仙猿指着地上那三具稻草人又道:“这也是你小子带来的?”   傻小子摇摇头道:“不是,小的来时,它们已经插在这里了,小的当时唬了一跳,还以为是个活人,后来,看清了……”   仙猿不耐烦地拦着道:“那老头子呢?”   傻小子摇头道:“不知道。他们,还有一个俊小子和三个漂亮妞儿,都显得行色匆匆的,似乎正准备要去另外什么地方。”   仙猿顿足叫道:“完啦!中了这批家伙的金蝉脱壳啦,本堂原准备当场下手,而你们两个偏说那小子才是要角,不若等到了这里下手比较稳当,现在再去哪里找人?”   五花道人和雨镖飞蝗均面有愧色,默然无语。   傻小子诧异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一下涌来这么多人?”   仙猿气往上冲道:“这么多,有多少?”   傻小子迟疑地道:“只有三位?”   仙猿更怒了,喝道:“你小子瞎了眼不成?除了我们三个,还有人在哪里?”   傻小子点点头道:“这样就叫人放心了。”   仙猿双目一亮道:“你说什么?”   傻小子抬头平静地道:“我说你仙猿罗天甫只知道一支解语剑,一定没有见过断肠箫……”语气虽缓,出手却快得惊人,衣袖一抖,玉策入手,仙猿刚刚向后一仰身,玉箫已然点上喉头!   两旁的五花道人和雨镖飞蝗见势不妙,正待拔步开溜之际,傻小子大喝一声:“哪里走!”   身形洒开,顿将方圆三数丈地面一下罩入幢幢箫影内。   只听得“剥”“剥”两声脆响,有如铜锤敲开二只核桃壳似的,五花道人和雨镖飞蝗,三合不到,先后踣地!   同一时候,雁塔最下层呀的一声铁门开启,鱼贯着走出鬼谷子、万花主婢等五六人。   文束玉还箫入袖,自地下捡起那支解语剑,一面拭去尘土,一面抬头笑道:“胡前辈妙算如神,这方法果然比设伏围剿来得干净利落,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来得多,是多的杀法,来得少是少的杀法,甚至还可以因来人身手之强弱,随时加以变化,要得!现在再请指示次一步骤!”   鬼谷子返身着大雁塔笑道:“下一步是定居,在该帮会期进行时,我们不妨即以此塔为安身所,这几具死尸就搁在这儿别去动它,该帮说什么也不会相信我们会有这么大胆还敢停留在这附近,那么,最危险的是非之地,也就一变而成最安全的庇身所了。”   文束玉擦着脸,点头笑道:“好,前辈真是无计不险,胆量稍差一点的人,可还真无法配合呢!”   鬼谷子笑骂道:“弱者无强谋,奇计必险,你小子以为我鬼谷子这么不值钱,连胆小如鼠之辈,也会去为他们运筹帷幄?”   长安,又一度成为风云际会之地!   普天之下,各门各派,不分名位之尊卑以及武功之高低,皆向长安一地如流水一般日夜流来。   意存妥协者,准备如期向天龙台报到。血气刚猛者,准备到时候舍命一拼,老成持重者则打算先期联络各旅志士,作有计划和有效果的对抗。   准备妥协者并不全是黑道人物,或身手低弱之辈,同样的,誓死不作魔帮爪牙者,亦有平日为人不齿之土。   一个人的气质与骨骼,只有到了这种生死关头才能经渭分明。尽管平时自鸣清高,遇事慷慨激昂,那是另外一回事,现在,这批伪善之土,都得取下假面具,露出可怜的狐狸尾巴了!   少林、武当、华山、衡山、泰山……等数十大派,无不高手尽出,最惹人注目者当然是流星拳和胭脂魔之出现。   流星拳古必苍,仍是孤家寡人一个,矮矮胖胖的,双目如电,红光满面,前此受之内创显已完全康复。   胭脂魔王花云秋,随从如云,姬妾几达半数,他一人包下西大街的老禄栈,方将部众和那些姬妾们安顿下来。   潇湘三奇——酒痴晁海、文痴余敖、宝痴商帛也都来了。   鬼爪抓魂丑义呜,有如神龙之现首不现尾,有人在北门外看倒一次,之后即未再见现身。   血屠夫包斧到得最早,整天在各处向人打听他那两个宝贝徒弟的下落:快刀辛立是不是已经死了?恶客许干是否真的已投入天龙帮?所问之人,个个摇头推说不知,这位血屠夫,有几个惹得起?   大家知道的,断肠箫文公达将绝无出现之可能。   五行十三奇,再除去一个已成为天龙第三副帮主的九疑一绝,现在,余下未见露面的就只剩下芙蓉仙子冷心枫,飞花掌言琴凤和天机道长、七巧仙子等四人了。   由于今日长安城中汇集之各地武林人物不下数万之众,彼此间立场不同,志趣各异,再加上平日之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因而每天都有磨擦发生,刀剑相向,已是司空见惯,死亡伤残更是时有所闻。   转眼之间,已是元月初三,明天一过,后天便是天龙台开台收编天下武林人物的正日了。   这天午后,西城附近忽然出现一乘青蓬素轿,轿身似乎很轻,仅由两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婢用手抬着,但行走之速度却并不太慢。就在这时候,由东城方面忽然迎面过来三匹快骑。   在三骑与青轿即将交错而过的刹那,前面那一骑突然一扬手防,阻住身后同伴,同时扭头怪笑道:“长安这地方虽然不错,但长安妞儿,水色却没有几个好的,这项小轿似从外地来,看我铁马蜂这一次运气如何。”   说着,扮了个鬼脸,上身一倾,以鞭稍一撩,挑开轿帘。   那汉子探头向轿中一瞧,笑道:“嘻嘻……吭?唉!”马鞭落地,回手掩胸,晃悠悠的身躯一颠,自马背倒翻而下。   那匹马儿背负一轻,立即放足驰去。   身后第二名汉子见状大声道:“咦!是虚脱?还是中风?喂,怎么啦,铁马蜂,你他妈的又不是今天第一次看到漂亮女人……”   那汉子口中说着,匆匆滚鞍下马,兜起同伴脸孔一看,只见那么叫铁马蜂的汉子,双目紧闭,面色紫黑,脸上布满痛苦表情,业已魂归极乐之天!   抢救的那名汉子心中又惊又疑,斜横一步,伸手拉向轿帘喝道:“莫非——吭?唉!”   喝问未已,紧接着发出一声惊呼,再接着便和先前那名汉子一样,在一声近乎叹息的轻吁中悠悠倒地。   第三名汉子心知有异,双腿一夹,催骑便逃。   青轿中传出脆叱道:“留下!”   “嘶”的一声轻响,一线蓝芒自青轿中电射而出!蓝芒闪现处,马上汉子应声撒手摔落。   三名匪徒,至此全部了账。   青轿中又是一声轻叱:“走!”   两名小婢将青轿抬起,继续向城中走去。   两婢年齿虽稚,镇定功夫却非常人可及,她们始终没有朝三名匪人正面望上一眼,停轿起轿之间,举措从容,死了三名匪人,在她们就好像什么都没有见到,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青轿最后在近南城门一家店名长喜的客栈门前停下。房间似是事先所预订,这时由栈中迎出的,不是店伙,而是另外两名青衣小婢。   轿帘打起,自轿内走出一名体态窈窕身穿蓝衣的中年蒙面女子。   这名蓝衣蒙面女子下轿后,转身向跟来的两婢冷冷吩咐道:“小玲和小菊两个留下,你们两个去各处看看,看到芬芬和玉梅,就说老身已来这里,问她们有没有找到红云那丫头,一有消息,马上回来报告,另外则叫她们顺便打听一下那个文姓小子有没有来长安!”   两婢敬诺而退,蓝衣女子吩咐完毕,也在那两名叫小玲和小菊的婢女扶搀下进入长喜栈。   芙蓉仙子冷心枫也到了!   如今,五行十三奇中未有下落的,只剩下天机道长、七巧仙姑、飞花掌等三位了!   与芙蓉仙子冷心枫以穿心芙蓉蕊严惩三名轻薄匪徒之同时,在西城法华寺前那片空旷的广场上,正出现着一幅奇异的场面……   六十多名武林人物,分两排对坐着,一边四十多人,一边二十多人,中间相距约莫丈五左右,在场地四角,分别插着八面小红旗。   按江湖规矩,这八面小红旗的意义便是说:“某一派正在解决内部纷争,无论发生什么事,皆不容许外人插手!”   在人数较少的这一边,最前排盘坐一名五旬上下的灰衣老者,神色凝重,似乎有着满腔心事。   对面,人较多的那一排,这时在最前面也坐着两名中年壮汉,两名壮汉不住扭头向后张望,好像在等候什么人,神情显得颇为焦躁不安。   在广场四周,此刻围满了瞧热闹的闲人,不过这批闲人都很知趣,大家站得远远的,谁也不敢侵入红旗拦出的界线一步!   当下只见那名灰衣老者缓缓抬起头来,以非常沉重的语气向对面那两名壮汉问道:“老二,还要等多久?”   所谓老二,似是指上首那名长脸汉子而言,只见那位被喊老二的长脸汉子未即答腔,转过脸去向身边那名塌鼻汉子皱眉道:“老三,老四他们怎么啦?”   塌鼻汉子起身道:“俺去瞧瞧!”   塌鼻汉子说着,大步向外走去,分开人群,眨眼于远处一排枯杨后面消失不见。这是哪一门派在解决内部纷争呢?   泰山派!   泰山一派,掌门人原为金刚神臾翁邦夫,不幸的金刚神臾忽于半年前物故,接替掌门一职者,便是现下东首这名灰农老人,大弟子“大力王”章子英!   金刚神叟共有六名弟子,除了大弟子大力王章子英之外,次徒姓陈,外号“断碑手”,三徒姓邱,外号“五阴爪”,他们便是此刻坐在大力王章子英对面的这两名中年壮汉!   四徒外号“铁马蜂”,五徒外号“小霸王”,六徒外号“毒头蟒”——正是前此不久丧生于芙蓉仙子穿心芙蓉蕊下那三个轻浮的家伙!   泰山一派究因何事竟演至刻下这种水火不容,分裂对峙的严重状态?外人自属不得而知。不过,有两点是已经确定了的,便是师兄弟六人之间,可能大弟子大力王是一派,另外的五兄弟又是一派,而两边那些年轻汉子,则显为六师兄弟所分收之泰山第三代弟子,在人数和实力上,双方相差甚远,这一点也就是大师兄大力王此刻心情透着沉重的原因。另外一点便是,铁马蜂、小霸王和毒头蟒等三兄弟将永远不会再赶来参加这场纷争了!   果然,那名五阴爪去了没有多久,这时气息败坏地奔返场中大叫道:“不好啦,老四……他们……他们……”   老二断碑手脸色一变,霍地跳身而起,注目道:“老四他们怎么了?”   五阴爪喘息着两手一摊道:“统被人家宰啦!”   大力王章子英摇摇头,黯然一叹,俯首无言。   断碑手急急追问道:“对方是谁?”   五阴爪苦着脸道:“谁知道?看到的人都走光了,现在围在那儿的人,都是后来来的,加上俺又没有时间去详细打听……”   大力王章子英这时忽然抬起头来道:“老二,老三,你们这下总该觉悟了吧?‘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死,不过是迟早之分,人生在世,总免不了要有一次。想我泰山一派,向跻名门之列,师父他老人家,侠胆义肠,更是久为各派所推崇,我辈今天岩竞投去天龙门下,冀图苟全于一时,纵能安渡数十年,到头来仍不免要草木同朽,届时,死是同样一死,我辈将以何面目与泰山历代祖师相见于地下?”   五阴爪一声不响。   断碑手脸上阴晴不定,他沉吟了片刻抬头回答道:“请师兄容小弟再跟老三商量一下。”   说着,伸手一拉五阴爪,二人走去远远一角,低声密议了片刻,然后再相将走来场中。   大力王章子英迫切地望着二人道:“怎么样……”   断碑手望望五阴爪,五阴爪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道:“请掌门师兄原谅小弟们一时愚昧无知,是的,大师兄说得不错,四弟他们之不幸遭遇,实令人心灰意冷,看在同门手足一场,我们活着的三兄弟,理应摒却无所谓之争,共同为老四他们复仇才是……”   大力王章子英身后那批弟子,轰然暴出一阵欢呼!   大力王跳起身来,大叫道:“三弟,你——”竟激动得不知如何接下去,张开双臂,奔过去一把将老三五阴爪紧紧拥抱起来,满脸都是眼泪,五阴爪也伸出双臂将掌门师兄紧紧一把搂住。   可喜可贺的泰山派,终于由分裂而再度团结——   可是,这种感人的场面,仅如昙花一现,只在一转眼之间,美丽的承诺,便转为无比丑恶的谎言。   就在五阴爪将大力王抱住的一刹那,断碑手一闪身,绕去大力王背后,巨掌一扬照背心猛砍而下。   大力王一声惨叫,张口喷出一道血箭,鲜血溅满五阴爪一头一脸。   五阴爪也顾不得抹拭,双臂一抖,摔开大力王尸身,转身挥手大喝道:“孩子们,快上!不投天龙帮,只有死路一条!”   五阴爪和断碑手手底下那四十多名泰山三代弟子,在两名狠心师父吆喝之下,顿如疯虎般一致跃身扑出。   “杀呀!”   可怜大力王那一边的二十多名弟子,一个个呆如木鸡,在这阵突如其来的巨变之下,全部失去抵抗和奔逃之力,一场残酷的杀戮,先后不到一盏热茶工夫,便告结束,大力王师徒,无一幸免。   连四周围看的人都给吓呆了,大家站在那里,忘记趋避,忘记害怕,眼睁睁瞧着几个打一个,由活人变血尸,一个连着一个倒下去。   血战甫告毕事,人群中忽然冒出一名肤色黧黑的短农青年,他扫视了那些血尸一眼,悄声向身边闲人问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被问的那人大概给吓糊徐了,这时竟毫无顾忌的为那名青年说出一切,那名黑肤青年听完之后,稍一思索,立即奔去场中向断碑手一点头道:“随我来!”   断碑手瞧对方年事有限,周身上下一无出奇之处,不禁沉脸作色道:“老弟懂不懂江湖规矩?”   短衣青年右手一扬,展掌向断碑手照了照,断碑手目光所至,脸色速变,当下一声不响跟在青年身后向法华寺中走去。   短衣青年进入法华寺,将断臂手带去大殿一角低声道:“适才想阁下业已看清,本侠乃天龙堂之‘天龙三号弟子’,天龙堂之地位,相当于本帮改组前之神机处,专管本帮对外之重要秘密活动。本侠系奉天龙堂银龙首座护法之命,专在今天城中联络诚心效忠本帮之各路朋友——两位共带有多少人准备投效本帮?”   断碑手约略计算了一下答道:“连我们两兄弟在内,共计四十四人。”   短衣青年头一点道:“好!”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叠薄薄的彩色小纸牌,迅速数出四十四张,交给断碑手低声说道:   “入帮后凭这个每人可以超擢一级,希望后天你们这一组能起领头作用。”   断碑手大喜,连声感谢道:“谢谢老弟……”   短衣青年低声接着道:“小弟很忙,不能久留,就此别过,后天大会上再见!”   初四、初五——天龙帮收编天下武林人物之正日终于到来!   芙蓉仙子冷心枫没有找到爱徒夏红云和那个文姓小子。   同样的,文束玉和鬼谷子等也没有找到鬼斧神工,天机、七巧、飞花掌等三奇也一直未见露面。   初五这一天,一清早便有人抢着往终南山下的天龙台涌去,不过,不论去多少人,台前那片空地都会容纳得下的,不但台前那片空地辽阔空前,就是那座天龙台,也建筑得巨大惊人。高台仅丈五有奇,宽度却在三十丈以上,台上立柱为门,门分九道,每道考门两旁有专人掌握着各式各样的应用考具,如剑,刀,棍,戟,石锁,花桩,以及分量不等之钢镖等等。   天龙帮无论总舵或分舵,均为三堂制:即天龙堂、金龙堂、银龙堂。   各堂弟子,又分三级,即天龙弟子、金龙弟子、银龙弟子,“银”位卑,“金”为尊,“天”位最优。三三得九,亦即所有弟子共分九等。由下往上数为:“银银弟子’,“银金弟子”,“银天弟子”等——隶属银龙堂。   金银弟子、金金弟子、金天弟子——隶属金龙堂。   天银弟子、天金弟子、天天弟子隶属天龙堂。   天龙堂的天天弟子是一级弟子,银龙堂的银银弟子则为最低阶之九级弟子。   现在天龙台上这九道柱门即为同时分考上述九等弟子之用。应召受编者可凭各人之成就任选一门,应考九级弟子有余时,可续转八级,七级,六级,到一级毫无限制。   同样情形,如应考者首先选定的是五级“金金弟子门”,一旦不能通过可循次以降,由“金金”而“金银”,而“银天”,而“银金”,而“银银”。   第九级“银银弟子”考试项目非常简易,如这一门也通不过,那么,这名应考者则根本就不配称为名武林人物了!   由一级弟子转考各堂护法,或径考各堂护法,亦分九级,不过不须分门考试,而是由该帮之评艺专组个别面试,专组由该帮八名高级护法组成,录用等级则由八人之评分决定。   辰牌时分,考选工作正式开始。   天龙台上首先出现的,是四十八名带剑的天龙堂天龙弟子。这座天龙台系背山而建,所须守护者,仅为前台之左右两角,是似四十八名天龙弟子出台后,立即全队一分为二,二十四名走向左台角,二十四名走向右台角。   接着出现的,是由金龙堂九名护法所组成之机动弹压队,“天”“金”“银”三级护法,每级三名混合编成三小队,交错巡行于全台各处,以便随时应付在所难避免之肇事者。   最后出现主考人,正是那十三奇中的败类,九疑一绝计生皇,天龙帮时下之第三副帮主。   这位天龙帮第三副帮主,虽然在武林中一直盛名不衰,但一副尊容却使人不敢领教,十三奇中,以鬼爪抓魂生相最丑,但是,鬼爪抓魂虽丑,却因为人风趣,丑亦丑得可爱。而这位九疑一绝就不同了,人既丑,偏欠自知之明,不时拂袖昂首作凛然不可侵犯状,再加上身躯奇瘦奇小,却穿着一身鲜明刺目的织锦武士服,看上去益发使人有着沐猴而冠的恶心之感!   九疑一绝率领着两名天龙堂天龙护法——各堂各级护法系以一幅团花标别身份,团花中央均为一条呵云彩龙,四周缀以六角金星者为“天龙”,金边者为“金龙”,银边者为“银龙”。天龙堂之团花绣于英雄巾之额前,金龙堂之团花绕于双肩,银龙堂之团花则绣于两袖近腕处。在天龙台中央,有着三副高高在上,显然出于特别设计的座椅,这时,九疑一绝使领着那两名天龙堂天龙护法走去在这三张特座上坐下。   九疑一绝于中间那张座椅坐定后,双拳一抱,大刺刺地左右来回一掠,便算是向台下广场上上万名武林人物见过常礼。   九疑一绝见礼毕,接着便由左首那名身躯魁伟的天龙堂天龙护法起身向台下朗声宣布:   “评录正式开始——”   此语一出,台下台上,顿时归入一片沉寂。   那名天龙护法仅仅报出上面简短的六个字,便即坐回原座。   台下,沉寂继续着……   台下此刻这一片沉寂,并非说明今天这些到场的武林人物都是正义之士,什么事都是开头难,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场面下,想第一个跳上台去,的确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不谈别人,就说断碑手和五阴爪两兄弟吧,他两个领着四十多名泰山弟子,今天到得最早,一直站在最前排,加上他们又和天龙帮暗中联络,按理说,他们这一批,现在就应该抢着上去才对,可是,两兄弟左张右望,照样迟疑不前!为什么?羞恶之心人皆有之也!   台上的九疑一绝,以及一干天龙帮徒,似乎颇为了解台下此刻心理,全都平静地守候着,并不因无人登台而露不快之色。   就在这时候,昨日那名短衣青年出现了。   他从西边满头大汗的挤过来,悄悄靠去断碑手和五阴爪二人身边,抹着汗水,低声埋怨道:“怎么还不上去?唉,还以为你们没有来呢!”   断碑手期期地低声道:“这个……你不见……都……都还没有一个人上去吗?”   短衣青年沉脸道:“就是要先上去才稀奇呀——来,看我的,由小弟示范给你们看!”   五阴爪一愣,道:“你——”   短衣青年道:“这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戴帮符,谁知道我是天龙弟子?不过,你们可要记住,我一上去,你们就得接着跟上去才好。”   五阴爪道:“当然,只要有人开了头,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短衣青年说得一声好,转过身去,双臂一扬,纵身飞上台面。好!有人登台了,台上台下,千万双目光全为之一亮。   短衣青年身形于台上落定,面向中央主台遥遥一躬,朗声报名道:“丐帮榆关分舵一结弟子,佟南山,愿投效大龙帮金龙堂,为金龙弟子!”   金龙堂金龙弟子就是金金弟子,负责评选者为九门中之第五门,短衣青年说完,立即大步向台上第五座柱门走去。   这时台下西北角,一名老叫化低声向身边一名小叫化吩咐道:“去找内堂张司事来,叫他先查查一结弟子名册,榆关分舵几时有的这名一给弟子,本座竟然毫无印象,岂非怪事!   假如找不到张司事,就找欧阳长老,欧阳老月前刚从西北各地点捡回来,看他有没有见过这个叫佟南山的一结弟子!”   台上,第五座柱门前,此刻在假戏真做了。   那名主持金金弟子选务的金龙堂金龙护法,这时指着一副重约百斤的石担,向短衣青年问道:“这副石担举得起来么?”   短衣青年点点头,接着走过去,右足踩稳,右足斜滑半步,半弯腰,右手单手一抄担杠,喝一声:“起!”   石担举起了,腿不战,腰不晃,后退三步,前进三步,然后一把掷落,姿态正确,中规中矩。   那名金龙护法点头道:“好——现在请试演八仙掌法,第七招第三节变化,由‘采和卸担’转‘湘子横笛’!”   八仙掌法为丐帮三大绝学之一,既属丐帮弟子,自为必考项目。   短衣青年遵命退出四五步,立定,右臂缓举与肩齐,然后,蓦地一倾右肩右掌于半空中一圈一摇,右脚离地,左足籍一圈一摇之势,身躯急旋,原地变向,同时,右手一兜一抓,左掌平肩向左前方平平削出。一招两式,右手式隐黑虎掏心,左掌暗含大鹏展翅,遥看则有如牧童之按笛,行招换式间,姿态优美灵活。台下万千武林人物均不禁暗暗点头,同时亦为丐帮深感惋惜:该帮有着这么一名优秀弟子,结果却未能在品德方面多加教化,实在遗憾。   这时,台下西北一角,丐帮两名七结长老碰头了,后到的欧阳长老诧异道:“就本座所知……”   先前那名邱姓七结长老连连摇头道:“欧阳兄不必说了,这里面问题复杂得很,本座这会儿已经看出,这小子非但不是本帮弟子,来头可能相当不简单,他刚才那一招八仙掌法,就是换了本帮三结弟子,火候也不会如此之纯,咱们且多看一会再说。”   台上那名金龙护法这时向那名短衣青年问道:“这位兄弟要不要再试一试‘金天门’?”   短衣青年摇摇头道:“没有自信,能成为金龙堂金龙弟子,佟南山已经够满足了。”   那名金龙护法点头道:“好,请到里面登记去吧。”   短衣青年于是由第五道柱门中走向台后,在临进门的一刹那,短衣青年迅速回头朝断碑手和五阴爪等人立身处飞来一道眼色,意思似说:还等什么呢?   断碑手和五阴爪两人受了这道眼色的鼓励,勇气为之大增,当下二人朝身后那批泰山弟子一挥手,先后跃身登台。   这下子,场面可大了,四十多人,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过,除断碑手和五阴爪二人系走向第五座拄门而外,其余的泰山弟子多半分赴“银银”和“银金”两门,其中仅有两三名泰山弟子较具自信,稍作犹豫之后,毅然走向“银天门”。   结果,与试者全部通过。即于此际,怪事忽然出现。   那名第一个成为金金弟子的短衣青年,这时走去九名负责弹压台面的护法身边,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那名护法听了,脸色微微一变,接着朝同僚一打眼色,相继快步跑来前台,九名护法来到前台之后,由为首那名金天护法向断碑手和五阴爪二人高声招呼道:   “喂!泰山来的这两位朋友,请你们将贵派这次带来的兄弟全部集中到这边来一下!”   断碑手和五阴爪二人正待向柱门中走进,闻言不禁带着诧异之色转身朝那名佟姓青年望去。   佟姓青年点点头,含笑不语。   断碑手和五阴爪忽然明白过来,对了,他们身上现在不是都有着一块彩色纸牌吗?天龙帮一定是为了激励来兹起见,要当场为他们宣布擢升一级录用了!   他二人现在已经是金金弟子,再升一级,就是金天弟子,在天龙帮而言,身份算是不低的了。   断碑手和五阴爪甚为兴奋,当下立即吆喝着那四十多名泰山三代弟子跑过来,那名金天护法说容吩咐道:“排成三列,前后靠紧一点。”   台下成万武林人物全给台上这种突如其来的阵仗弄糊涂了,点名?检阅?这算什么名堂?   台上四十多名泰山弟子分列排好了,断碑手和五阴爪站在行列的最后面,另外八名金龙护法则分别散立在行列两侧。   那名金天护法在断碑手和五阴爪二人脸上扫了一眼,点头道:“好,把你们身上那一张彩牌拿出来吧!”   断碑手和五阴爪等人略为迟疑了一下,立即分别自身上掏出那张彩色纸牌,那名金护法前后查察了一遍道:“举高一点——都有吗?”   断碑手抢着答道:“都有!”   那名金护法脸色一沉,冷笑道:“果然够豪壮——嘿嘿。”   断碑手一听语气不对,不禁心头一紧,忙问道:“护座,这……这话什么意思?”   那名金天护法寒脸狞笑道:“现在忽然又怕死了是吗?嘿嘿嘿!本帮早就知道这次有人在暗中组织反抗势力,不过却没有想到竟敢集团混进来!这些彩牌代表着什么意义?是哪位什么到箫书生发给你们的么?嘿嘿嘿嘿!”   断碑手一急,指着佟姓青年大叫道:“是,是他——”   那名金天护法头一点,冷笑道:“不错,是他告发的!想报复是不是?嘿,可借你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说着,挥手一声断喝:“通宰!”   另外那八名金龙护法,散在四下里,早已蓄势待发,这时一听到一个宰字,“沙”的一声,八剑齐出,如乱虹交织,立自四下里掩杀而上!   这就叫做“求生反速其死”!断碑手和五阴爪,昨日为了归顺天龙帮,不惜兄弟阋墙,以卑劣手段诱杀他掌门师兄大力王,以及那二十多名无辜的师侄们,不意天道好还,今天却来死在天龙护法们的宝剑下,宁不可叹!   在八支利剑交挥下,呼嚎、挣扎,又何济于事?不消片刻,尸叠血流,四十多名泰山劣徒,扫数了账!   泰山一派,至此宣告灭绝!   台下一干武林人物虽被这一阵血光剑影瞧得胆战心寒,但是,生出同情的却没有几个。   这本来就是卖身投靠应有的下场,更何况众人多已风闻昨日法华寺前那段公案呢!   那名金天护法正待叫人清理台上死尸之际,眼角所及,不禁抢出一步大叫道:“喂,佟老弟要去哪里?”   佟姓青年人在半空中,扬声答道:“不行,你们手段太辣——”飞落台下,往人群中一攒,霎眼消失不见。   那名金天护法气得直瞪眼,但又不便采取进一步行动,台下这么多人,现在固然是人齐心不齐,万一受到刺激,那就难说了。   如今,这算是树立下一个最好的榜样,泰山派四十多人诚心投效,结果是一剑一个无一幸免。   那四十多张彩牌代表了什么呢?   这些彩牌是剑箫书生所散发?以剑箫书生之成就和抱负,他如想带头对抗天龙帮,可找的人可说多得很,哪里会找上泰山派这批渣滓?还有:这批人在秘密被揭发之后,何以一个个毫无惊惶之色?是这些家伙修养到家了么?见鬼!   所以,佟姓青年临去留下的那句话便显得特别有力而动人了:“你们手段太辣!”   结果,第一天这样过去了之后再未有人登台。   第二天,情况好得有限,仅大别、五行、崆峒各派进去七、八十人,在整个比例上,这当然是个小得可怜的数字。   也许是天龙帮实在无法忍受了,第三天,局面突然急转直下。   是日清早,当第一批武林人物赶达天龙台下时,忽然于天龙台前发现一方巨大的告示牌:牌上白纸黑字,内容大意为——   派潇湘三奇为三湘分舵主,胭脂魔王为徐州道分舵主,流星拳为金陵道分舵主,飞花掌为天水道分舵主,芙蓉仙子为扶风道分舵主,鬼爪抓魂为密云道分舵主,天机道长、血屠夫,为以上八道分舵正副巡按,直属天龙峨嵋总舵天龙堂管辖指挥。余者如少林、武当、华山、衡山诸大派,均经指定为各该处之分舵,分舵主即为各该门派之掌门人。   告示中强调:三天内不向天龙台提出异议,即算对新派职司默认。至于未在告示列名之其他帮派及个人,仍须按章报到受编。   这一手,的确够绝。你们想观望么?好!你们观望吧!只要三天一过去,榜上有名者,即为天龙属员之一!不同意么,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勇气登台否认。   看到这张告示,满场为之骚动不已,前三天冷战过去,这大概是有好戏可瞧的了!   文束玉杂在人群中,在看到这张告示之后,忽然转向鬼谷子低声问道:“十三奇之出现,老前辈是否全都清楚?”   鬼谷子一时猜不透文束玉问这话的用意,眨着眼皮道:“你小子怎么忽然……”   文束玉打断对方话头道:“请老前辈先行回答!”   鬼谷子只好点点头道:“差不多都清楚。”   文束玉紧接着问道:“那么十三人的名姓呢?”   鬼谷子思索了一下道:“其中只有……”   文束玉注目接口道:“其中只有天机道长和七巧仙姑两位不清楚,是吗?”   鬼谷子一怔,讶然道:“是呀,怎么样?”   文束玉朝天龙台方面低低一指道:“请前辈将该帮先后两幅告示的内容仔细回忆一下,看其中是否有着某种微妙的暗示?”   鬼谷子眼皮不住霎动,忽然轻轻一啊,击膝失声:“对!”   万花公主已成一身男装,本和二人站得远远的,这时瞥及二人神情,不禁悄悄挤过来低声插口道:“什么事?”   文束玉见四周都是一些土牛木马类的十八流脚色,乃忍不住轻轻笑一下,为万花公主解释道:“想想吧!在第一次告示中,我们最大的困惑,便是不知道那位第二副帮主翁倩巧为何许人,在第二次,现在的这幅告示中,我们发现,十三奇中计有二人未经列名,一为九疑一绝,一为七巧仙姑!九疑一绝,我们已经知道,他是现在的天龙第三副帮主,那么,七巧仙姑漏未列名的原因何在?刚才,由胡前辈证实,没有人知道七巧仙姑之俗家姓氏,正如无人知道那位第二副帮主翁倩巧为何许人一样,两下凑拢,两个谜面,岂不成了明明白白的一个谜底?”   鬼谷子拇指一竖笑道:“厉害!孙膑、庞涓,跟鬼谷子学了七八年兵法才入门径,想不到你小子仅仅十来天功夫便能尽得老夫真传,了不起,了不起!”   万花公主忍不住笑起来,停了一下,万花公主忽然生出疑问道:“‘翁倩巧’三字虽然鲜有人知,但也并非全无人知,该帮第二次不列七巧仙姑是出于不得已,不去说它,那么第一次既有守密意味在内又为什么要将翁倩巧三字明白写出来?”   鬼谷子摇摇头,代为解答道:“老夫‘事后有先见之明’,现在算是明白了,是这样的:天机与七巧,在俗家时,原为一对情孽,详细情形,得问鬼爪抓魂丑老儿,老夫仅知道两人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事忽然化爱为恨,双双遁入空门,不过一身虽了,余绪仍未断尽。这次,七巧仙姑忽然成为天龙帮副帮主之一,可能即为当年不尽余怨之作祟。而知道翁倩巧三字的人,也可能只有天机道长一个,所以,老夫猜测,第一次告示中出现翁倩巧三字,也许只是针对天机道长一人而发!大有本仙姑在此,你天机老道有本领就来之意。在当时,该帮自未料及今天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再出第二张告示。”   万花公主缓缓点头道:“很近情理——”   文束玉忽然轻轻一嘘,低声道:“快看,包斧上台了!”是的,群雄料得不错,好戏都在后头——现在,第一个,包斧登台了!   这位十三奇中鼎鼎大名的血屠夫,平常于路上遇到还不怎么样,现在一副巨大的体躯往台上一搁,与那些普通身材的天龙护法们两下一对照,直如乱坟中忽然冒出一座铁塔,再加上那张钟馗面孔,看上去端的骇人之至。   台下嘈杂之声一下静止,台上,天龙帮方面也呈现出一派紧张形势。   九疑一绝不敢托大了,忙自座中立起,遥遥一抱拳道:“包兄别来无恙……”   血屠夫环眼一瞪道:“姓计的,咱们话说明白,你搅你的天龙帮,咱开咱的肉店,咱老包大字不识一个,你们两次告示中究竟写些什么,咱既看不懂,也没有人敢跟咱分说,‘有则改字(之),无则加名(勉)!’没提咱老包,拉倒,要提到了,赶快补个‘讣文’!”   台下轰然大笑,万花公主主婢于人群中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血屠夫霍地一转身,手按腰际板斧,瞋目厉吼道:“奶奶的,谁再笑笑看!”   这一吼,笑声果然敛去不少。   血屠夫乃又再度转过身去,指着九疑一绝道:“另外一点,你姓计的得还个明白出来,咱老包两个徒弟被你们怎么了!外面有人说:阿立被你们打死,阿干被你们留下,是与不是,现在听你老计的,如果想跟咱老包耍什么花枪,就别怪咱老包今天打闹台!”   原来血屠夫虽是草包一个,恶客与快刀二人却均出身世家,两徒为血屠夫日常左右手,尤其是文案方面,血屠夫对这两名宝贝徒弟更是须臾难离,一旦全去了,血屠夫自然受不了。   九疑一绝今天身为天龙第三副帮主,当着天下群雄之前,身份不能不顾,他虽然有办法可将这位血屠夫哄过去却不便当众随便撒谎,所以,这时只好避重就轻,照实答复道:“上次在金谷包兄知道的,其为何人所伤,也无从查究起,至于,咳咳,至于许干老弟,目前的确在本帮金龙堂担任……”   血屠夫勃然大怒,厉喝道:“混蛋!”   九疑一绝一愣道:“包兄这是骂谁?”   血屠夫怪叫道:“不用你管,骂谁都是一样!快,死了的不算,快交活的出来!你们将阿干藏去什么地方?快说!”   九疑一绝脸色变了变,平静地道:“许老弟这次没有跟来。”   血屠夫跨前一步,睁眼道:“在哪里?”   九疑一绝道:“在敝帮总舵负责留守任务。”   血屠夫气得哇哇怪叫道:“好啊,咱教的徒弟,最后却替你们去看门?他祖奶奶的,这不是欺人欺到家了么?”   九疑一绝冷冷说道:“请包兄说话检点些,这是出于贵高足自愿,本帮并未加以勉强,自己徒弟做的事,包兄不能任意归罪他人!”   血屠夫大吼一声:“奶奶的,老子不管,交我徒弟来!”   板斧一挥,大步自第三道柱门抢入,径奔中央主台,大有找上九疑一绝舍命一拼之意。   九疑一绝叱道:“镇台护法何在?”   九名由金龙堂三级护法组成之弹压队,得令挥剑一拥而上,九剑交指,顿将血屠夫四下团团围住。   血屠夫去势一顿,怪叫道:“好啊——”   板斧一个盘扫,“叭”,“叭”,“叭”!九支宝剑一下断去三支。   九名护法本意只是阻止血屠夫继续前进,现见血屠夫真的动手,不由得一个个杀心顿起。   当下宝剑折断的三名护法抽身退出,其余六名护法包围圈一紧,六剑齐挺。   另外那三名护法迅速换过宝剑,也跟着返身加入。血屠夫大吼一声,巨躯一蹲,板斧疾旋如蓬,先是一个雪花护项,消去六剑汇奔之势,紧接着,一个疯虎出洞式,斜刺里挥斧冲出,东南角上两名金金护法首先遭遏。“秃”!“擦”!两名金金护法架不住崩山来势,先后砍得骨断皮连血尸抛出七八尺!   血屠夫乃武林中天字第一号血腥人物,不动手则已,一旦板斧见血,一股狂性更难遏制,不至精疲力竭,绝不自动罢手。   他这一番杀将开来,天龙台算是遭瘟了。钢斧所至之处,不管人也好,东西也好,咔里咔嚓,一律分为二二,两分为四。   高坐主台上的九疑一绝虽明知这位血屠非易与之辈,先还为了天龙帮之尊严,除喝令护台众护法力拼外,始终未作进一步之措施,嗣见众护法九去其五,再耗下去,势必全军覆没,这才不得不发出紧急命令。只见他转头向台后一声断喝,立自后台一下奔出三十多名天龙帮特等高手:天龙堂天龙护法。   三十多名天龙护法一出台,战况顿时改观。   血屠夫由纵横驰驱渐转左冲右突,砍杀圈逐步收缩,斧影也由闪闪霍霍而渐趋钝滞黯微。   后援之护法虽仍不时有人血肉开花,但血屠夫本人已也一身是血。   吼声渐吼渐低……   台下万千武林人物眼睁睁看着这种群殴场面,虽然人人心中皆有不平之意,但绝无一人想到出手帮忙。因为,天龙帮固然可恶,而血屠夫留在武林中,迟早也是一个可怕的祸害。   到今天为止,这位血屠夫究竟杀过多少人,恐怕连他血屠夫本人也记不清楚,两害相冲,宁非佳事?   不消多大工夫,台上平静了,那些大龙护法们,一个个均如血人一般,这时正在分别试剑还鞘,而血屠夫包斧,则早已变成碎肉一地,只有那把钝钢板斧,则于血肉中依然精亮如故。   人多好办事,血战结束不久,台面便由数十个银龙弟子清理干净。   五行十三奇,自此少去一人!   底下会是谁登台呢?   台下群雄正在四下瞻顾之际,人群后面,忽然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混战,原来一辆豪华油壁香车,竟不顾刻下广场一片拥挤,居然呼叱着一路向天龙台前驶将过来。   不过,众人结果还是让出一条通道。   众人屈服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辆香车之豪华出众,而是由于车前马背上两名开道马车夫面子实在太大!   这两名马车夫是谁?降龙掌言仁,伏虎掌言义!   好!飞花掌言琴凤也到了!   由于天龙第二副帮主可能就是七巧仙姑,现在,五行十三奇中,可能到场而没有露面的只剩下一位天机道长。   当言氏双杰驾着这辆豪华的油壁香车来到天龙台之后,天龙台上,九疑一绝第二度面现紧张之色。   马车停定,车内传出一串银铃似的盼咐道:“大哥,您上去问问,小兰是不是被他们绑架了,假如没有,我们马上走,不必跟他们噜嗦。”   稍稍顿了一下,接着吩咐道:“二哥过去将台前那张告示第三行上小妹的名字划掉!”   言氏双杰,双双飞身下马。   老二伏虎掌言义大步走向台前那块告示牌,老大降龙掌言仁走出数步,足尖一点,纵身登台。   九疑一绝端坐不动,遥遥注目追:“言老大有何见教?”   降龙掌亦不为礼,瞪着中央台道:“老汉那个师侄女最近有没有再遭贵帮留下?”   九疑一绝缓缓回答道:“不错——”   此语一出,降龙掌脸色顿变。台下人丛中的文束玉、鬼谷子、万花主婢等人亦为之大感意外。   九疑一绝轻轻一咳,缓缓接下去道:“上官女侠敏慧之资质,颇为敝帮第二副帮主所赏识,有意收归座下,另授绝艺,年前她们在襄阳无意相值,彼此都很投缘,这是敝帮那位第二副帮主之私人私事,本座愿就知相告,至于贤昆仲,以及今师妹飞花女侠准备如何处理,希望能去找上敝帮第二副帮主当面直接解决!”   降龙掌厉声道:“贵帮那位第二副帮主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九疑一绝平静地道:“请言老大说话时语气放缓和些,凭你言老大,大概还不够资格在计某人面前如此威风。现在,计某人可以这样告诉你:大家客客气气的,计某人无妨代为转达,你们留下在长安的地址,待天龙会期过去,咱们翁副帮主自会去找你们。如果阁下自有主张,阁下尽可自行处理!”   降龙掌咬牙切齿,忍了又忍,终于带怒哼了一声道:“很好,有信请送西门金鞭陈三达,我们言家三兄妹等着就是了!”   语毕转身,一跃下台,老兄弟俩,隔着车帘,先后将交涉处理之经过向车内飞花掌报告了,然后双双上马,循原路出场而去。   这时一名银龙弟子匆匆奔去主台下面,不知道向台上九疑一绝报告了几句什么话,看样子似是诉说告示为伏虎掌撕去一片的事,九疑一绝听完脸色变了变,但接着却摇一摇头,示意不必追究,同时目送逐渐远去的马车浮影,嘴角泛起一抹诡秘的无声冷笑。       第二十二章 碧萧吹风月当楼     众人正观望间,忽有三条身形,飕,飕,飕,相继飞登天龙台!   身形落定,看清了,原来是潇湘三奇。酒痴晁海、宝痴商帛、文痴余敖!   九疑一绝脸孔一转,轻哦着起身招呼道:“原来是潇湘三友驾到!怎么样,三位老大哥是不满本帮此一措施?抑或对本帮告示中所排的职司有甚高见?”   酒痴晁海仰起一张醉蟹脸,哈哈大笑道:“武林一统乃武人之福,余等兄弟举双手赞成都来不及,焉有从中梗阻之理?计老大猜对了,余敖等兄弟此来无它,只不过对敝兄弟三人之未来职司稍微有点异议而已!”九疑一绝又是一哦,面带不信之色道:“晁兄能否再说明白点?”   酒痴拿起腰间酒葫芦,满灌一大口,骨都一声咽下,咂着舌头,拭干嘴角,然后抬起头来正色问道:“贵帮筑起这座天龙台,声称要凭武功高下,分别收编天下武林人物,请问这种考转方式是否绝对公平?”   九疑一绝愣了一下,答道:“任何一项考试,要做到绝对公平,自然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里面有运气、志趣,以及种种意外变故,偶然之失,均能影响成绩,不过,面对济济武士,要想有所甄别,除试以几种共同而特定之项目,其他又有何策?请问晁老大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酒痴晁海接着道:“‘运气’我知道,‘考场意外事故’我也清楚。计老大所说之‘志趣’,该作何解释?”   九疑一绝道:“譬如昨天,有一名丐帮一结弟子俺南山,他报考本帮金龙弟子,依本座观察,此子足有成为天龙堂弟子之条件,但是他不愿再往上试,结果便以金金弟子录取。这种情形下,本帮系循来人之志趣决定,自不能指作本帮评选欠公,说成本帮故意不让有能力的获得应有之职位,对吗?”   酒痴晁海头一点道:“对!我懂了!这就是说:除了应考者心甘情愿,贵帮当力求才高者得高位,才低者就低位!”   九疑一绝接着道:“当然如此……”   酒痴晁海截住对方话头,仰望着对方道:“贵帮台下告示上说:三湘、徐州、金陵等八道分舵主,包括八道之正副巡按在内,均归总舵天龙堂管辖,这意思是不是说总舵堂主之地位优于各道分舵主?”   九疑一绝迟疑了一下,赔笑笑道:“在编制上,实情确属如此,不过,总舵堂主也只是名义好听,与掌实权之分舵主事实上亦……”   酒痴晁海听如不闻,又道:“请贵帮总舵天、金、银三位堂主这就出来一下如何?”   九疑一绝呆道:“晁老大这……”   酒痴晁海嘿嘿一笑道:“‘人向高处爬,水往低处流’,对吗,余等三兄弟比起你计老大来自然不及多多,但对我们未来几位顶头上司,却想领教一番。冒昧得很,余等三兄弟颇有分就天、金、银三堂堂主之意,他们三位如凭真才实学,能令余等三兄弟口服心服,那没有话说,否则,对不起,请他们三位暂时让让位!”   台下轰然爆出一片喊好之声。   鬼谷子点头自语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文束玉惑然道:“什么主意?”   万花公主低声笑道:“量力而为,先除去该帮三大支柱,这主意焉能谓之不佳?”   文束玉噢了一声,失声道:“你们是说这个?当然了。我一下子没有会过意来,还以为胡前辈另外又想到什么破敌良策呢!”   鬼谷子抬头道:“不!你小子没有疑错,老夫的确是指另外一件事。”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另外什么事?”   鬼谷子目光一比台上道:“现在先看下去再说吧。”   这时台上的九疑一绝,显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事实上,九疑一绝似乎也不想拒绝酒痴此一要求,每一新兴帮派之崛起,全仗以武树信立威。天、金、银三龙堂为该三大鼎足,未来需要管理者,将有七十二道之多,如连潇湘三舵也降服不了,将何以施号令于天下?   所以,九疑一绝仅稍微犹豫了一下,立即回头向身旁那名天龙护法吩咐道:“去请南宫、椿、马三位堂主出来!”   这一来,全场气氛顿时进入最高潮。   从九疑一绝、七巧仙姑、天绝掌等武林三大巨孽仅能列位天龙副帮主一节看来,当可想见即将出台之天、金、银三名堂主绝非等闲人物。同样的:潇湘三奇虽居十三奇榜末,但是,武林中不称“武林十奇”而称“武林十三奇”,亦非偶然。“十人之下,千人之上”,在一般武林人物的心目中,仍属高高在上,可敬可羡的位置。   所以,即将由六大名家带来的三场印证,使得此刻台下万千武林人物,均为之兴奋莫名,人人忘却本身来到此处是出于迫不得已,看完别人的好戏,自己将来又怎么办?   不一会,三名身披紫色风衣的中年汉子于天龙台上出现。   三名堂主,衣装一律,仅天龙帮符配带位置各异,天龙帮符绣于英雄巾前额,金龙在两肩,银龙在两袖。   三堂堂主系并肩,自后台走出,天龙堂主居中,金龙在左,银龙在右。   天龙堂主体形较矮,均与酒痴晁海相等。金、银两堂堂主则均为高挑个子。三人面貌虽异,但脸上那股傲岸神色却无分别。不过,这三人并非一般狂妄自大,愚昧无知之辈可比,仅看那三双冷森如雷的眼神,便可知道,三人眼高过顶,是有他们的本钱的!三人出台,视潇湘三奇如无物,仅朝主台上九疑一绝浅浅一躬,由居中那名天龙堂南宫堂主道:“不知副座何事相召?”   九疑一绝指着潇湘三奇,介绍道:“这三位就是曾与本座同时列名十三奇的潇湘三侠,本帮新聘之潇湘三舵分舵主,他们想和三位堂主在武功方面切磋一番,南宫堂主对晁大侠,诸堂主对商大侠,马堂主对余大侠,你们三位就同时下场如何?”   三名堂主同时转过身来,潇湘三奇向两边远远散开,三名堂主略加辨认,立刻分向三奇走去。   天龙堂主走向酒痴晁海,褚姓金龙堂主走向宝痴商帛,马姓银龙堂主走向文痴余敖。   台上台下,不闻一丝声音,团阵相同之六人,经过简略而冷漠之逊让,身形容移,举足交加,立即分别战成三团。   六人中仅有二人使用兵刃,三奇之中,文痴余敖使用一支铁戒尺,三名堂主之中,那位天龙堂南宫堂主则使用着一对长约八寸左右的判官笔。   战约十余合,左边一组,首先分出胜负——不,应该说做首先分出生死!   宝痴商帛在战至中途时,敌人一掌拍来,宝痴身形略缓,未能全部避开,这一掌虽未伤中要害,但胸口衣内却发出格卜一声脆响,宝痴知道,身上一只碧玉鼻烟壶显然是给报销定了!   宝痴之有宝痴之号,顾名思义,不谕而知,当下耳听玉壶碎裂声,直比一拳打在心窝上还要心痛。于是乎,真火陡冒,一声大喝,遽然全身向前扑去!   那名褚姓堂主想不到双方在优劣未明之际,敌人竟会突然使出这种亡命打法,一时后退无路,只好咬牙硬拼。   结果,宝痴如愿以偿,双臂当项砸下,诸姓堂主双肩当场骨碎筋折,但是,褚姓堂主在倒下时,一足也未勾空,宝痴腹阴中创,正好伤在内功结穴之处,真气一散,顿时栽倒。   好一个狠毒的金龙堂主,他因自知双肩断折,今后练功无望,故乘全身气力尚未完全消失之际,一个滚腾,滚去宝痴倒身处,又是狠命一脚蹬去,于是,宝痴因一时嗔生心田,虽然快意创敌,自己却首先丧命。   右边一组,文痴余敖由于在一支铁尺上别有所成,本来稍占上风,及因宝痴倒地,眼见敌人正向宝痴滚身迫去,心中一急,只顾抢救宝痴一命,忘却本身劲敌当前,转身刚刚奔出一步,背心已遭闪掩而至的马姓银龙堂主重重击中一拳。   文痴眼前一黑,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文痴中招后,立即发觉本身已犯分组混战之大忌,多边同时应战,应以个别敌人为主体,“见死不救”,虽是一句骂人的话,但是,在这种情形下,却的确要能做到这一点!你救别人,谁来救你?人人负担相同,阵脚一乱,便无异自取灭亡!更何况他们这边只有三人,一旦打破先例,岂不正好予敌人支援之藉口?   文痴虽然一时失着,但神智并未淆乱,但是,为亡羊补牢计,故意继续向前抢出一步,诱敌二度近身,然后,身形一挫,瞑目咬牙,全力向后旋身扫打过去。   “啪”一声裂响,马姓银堂堂主一颗脑袋应手开花。   文痴余敖因重伤之后用力过度,又吐出大股鲜血,也随着昏倒台上。   只有中间一组,双方势均力敌,他们也都看到两边战况,但是,二人均不为所动。   那名南宫天龙堂主,两支判官笔短而粗,无异两条手臂之延长,这一点,确使酒痴晁海吃尽大亏。   不过,潇湘三奇之中也就数此老心计最工,别看他节节败退,似有力约不支之象,他早已暗藏杀手钢于声色不动之中,就在敌人胶卷稳操,骄气渐盛之际,他猛然海口一张,喷出一蓬酒雾。   南宫堂主一歪头,呸了一口骂道:“下作——”   酒痴大笑一声:“总比临死不觉好多了!”   招随话发,一式金狮戏球,于酒雾中五指一抓,卜,卜,南宫堂主应指断去三根肋骨!   酒痴一招得手,煞着随上,环腿一项,正中敌方心窝,虽然左臂也给敌人判官笔划出一道血沟,但那名南宫堂主却已在一顶之下,不折不扣的撒手完结。   仅仅顿饭不到光景,战事全部结束。   三名堂主,两死一残,潇湘三奇则一死,一重伤,一轻伤。胜利算是属于三奇方面,不过,取得这份胜利之代价,说来也够惨重的了。   酒痴晁海踢开那名南宫堂主的尸身,向九疑一绝遥问道:“计老大现在怎么说?”   九疑一绝离座抱拳道:“如果晁兄诚心襄助本帮,本座愿代本帮决定即聘晁兄为本帮天龙堂堂主。余敖兄养伤复原,如能以事实证明一身功力未受损害,本帮将决定聘任余敖兄为银龙堂堂主,人无信不立,帮无信不与,现在就凭晁兄一言便可决作!”   酒痴晁海,咕喀一声喝尽葫芦中全部余酒,拭了空葫芦,胸口一拍,大声答道:“成!   就这么说定!”   一把揪住两名值台弟子,用手指指文痴余敖,示意那两名弟子快将余敖抱起,然后领头大步踏向台后走去。   万花公主讶然低声道:“怎么,酒痴真的归顺该帮?”   鬼谷子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不可以?”   万花公主转着一双明澈的眸珠,似乎不知要说什么好,最后期期地道:“该帮也真的会收容?”   鬼谷子在九疑一绝脸上注视了片刻,点头道:“只要酒文两痴不生异心,该帮自无不纳之理,武林中有几个酒痴文痴?”   鬼谷子说着,忽然拉了文束玉一把,轻轻说道:“可以了,小子,咱们先走吧。”   第三天一天下来,又有百余人继续登台受骗。   第四天,文束玉一身新衣,背斜插解语剑飘然飞登天龙台。文束玉这一亮相,宛如玉树临风,英华四射,全场千万眼光顿被一下紧紧吸住。   台下人丛中,不知谁人首先喊出一声:“啊啊,解语剑!”   一声喊出,四处响应:“剑箫书生!剑箫书生!”   “那么,这一位准是剑箫书生无疑了……”台上,所有的天龙帮徒,上自第三副帮主九疑一绝,下至守望台角之银龙弟子,人人均是神色一紧,原地转身,一下将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过来。   九疑一绝缓缓自座中站起,注目发话道:“这位老弟,莫非就是——”   文束玉微微一笑,从容朗声道:“剑箫书生,文束玉,文公达之子,是的,我们之间这已是第二次见面了!”   九疑一绝戒备地道:“老弟此来,意欲何为?”   文束玉微笑地道:“贵帮不是声言要收编天下武林人物么?文束玉忝为武林一份子,自应遵示前来报到。”   这位断肠箫后人,自以剑箫书生之名义出现江湖以来,一直都在与天龙帮为反作对,现在居然说要登台受编,谁能相信?   九疑一绝哼得一声,正待变脸作色之际,台后忽然飞步奔出一名青衣小婢,那名小婢走去九疑一绝座前,低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九疑一组听完,双眉紧皱,露出一脸不以为然,却又不敢公然反对的苦恼神情。   待那名小婢退去后,九疑一绝容色一缓,抬头淡淡地道:“文老弟拟就本帮何等职司?”   文束玉大声一字字答道:“第三副帮主!”   九疑一绝勃然大怒,厉喝道:“小子不许放肆!”   文束玉听如不闻,从客接下去道:“潇湘三奇有例在先,文束玉自得援例办理。阁下如具自信,似应不辞一战:否则,嘿嘿,为阁下计,亦以辞去现职为妙。因为经此一来,贵帮万千弟子要想仍对阁下这种畏首畏尾之副帮主拥戴如昔,恐亦难矣!”   九疑一绝朝指大喝道:“镇台护法何在?替本座拿下这小子!”   经过补充整编之九名金龙护法正待拔剑向前之际,后台出入口处突然传出一声脆叱道:   “住手!”   紧接着,一名黑衣蒙面女子款步走出。   听到后面这一声住手,九名护法神色一凛,全部还剑入鞘,同时分别向后退出一步。   九疑一绝怔了征,忙自主台走下,一面卑躬地说道:“翁大姊怎么……”   黑衣蒙面女子不予置理,径自步登主台,于九疑一绝原先所坐之座位缓缓落座,坐定后面纱一扬,平静地挥挥手道:“本座奉帮主金谕,暂领大会主持一职,计副帮主请以评艺组首席身份下去迎战这位文少侠!”   台下欢呼雷动……   九疑一绝面色很难看,这位现在天龙第三副帮主,事实上也许未将来人看在眼里,但自尊心所受之打击,却非常人所能忍受。不过,抗命既为现实所不许,这位一代鬼雄为今之计,也只好将一股冲天怨气转嫁到文束五头上了。   所以,九疑一绝在向台前走来时,移步甚慢,厚厚的合板上,一步一个脚印,一双乌豆眼,圆睁欲裂,两道阴毒的目光,死盯在文束玉脸上,那神情就好像要将文束玉一口吞下似的。   主台上那位显为天龙第二副帮主七巧仙姑翁倩巧的黑衣蒙面女子,这时和悦地于身后吩咐道:“宾主有别,计副帮主保持风度!”   九疑一绝神态是放松了,然从那双眼神上看,此番交代,则无异火上添油,只有倍增他对文束玉怨毒的成分,假如那位第二副帮主意在激将,算是成功了。   文束玉待对方站定,眼视而笑道:“咱们如何比剑?”   九疑一绝冷峻地答道:“主随客便!”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小可外号‘剑箫书生’,顾名思义,‘箫’、‘剑’两项,自属擅长,咱们如今就来对对拳掌如何?”   九疑一绝哼了一声道:“老夫对徒手之人一向不施煞手,你算是摸透老夫弱点了!”   文束玉笑了笑道:“这样说来,小可就以玉箫领教几招也好,如阁下不能尽情施为,宁不遗憾?”   九疑一绝冷笑道:“欢迎之至!”   此一决定,事实上敌我双方都很满意。   在文京玉,说的可说全是老实说。九疑一绝,名列十三奇,与父亲断肠箭为同一辈人物,若以拳掌相敌,他实在毫无自信,他知道他这样一说,必能于剑箫中取得一种,那么,他就不怕了!   九疑一绝呢?也不傻!他虽明知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却也有意促成此一决定。   解语剑,乃兵中之奇,对这套剑法除非练之有素者,谁都莫测高深。这一战,非切磋武学可比,老鬼自不愿拿生命和一世盛名轻以相试。再论拳掌,老鬼也有所顾忌,断肠箫文公达,一身内功向被认为十三奇之冠,他觉得这小子即使仅得其父六七成火候,都将是个麻烦。   至于用箫,那就不同了。   断肠三十六式虽说是文公达成名绝学,但是,如所周知,文公达这套断肠箫法,上无所承,下难为继,纯属文公达凭个人一己之天赋所创拟,这小子年事有限,受传宝箫,现所当然,一套萧招却未必神似其父。   所以,文束玉假如选剑,老鬼一定会另找说词,即使文束玉改变选择,如果选箫,老鬼自是求之不得了!   文束玉见对方不反对自己使用断肠箫,微微一笑,当场将身上那紫玉长箫摘取手中,合箫一拱道:“请!”   九疑一绝冷然道:“不必客气!”   文束玉道:“只好得罪了!”   说着,紫玉箫一抡,带起一丝轻啸,轻飘飘起步欺身,一箫向敌方左肩府台穴平平点去。   九疑一绝注视来招架式,知道自己没有科借,这小子现在攻出的这一招,姿式虽然轻灵优美,但火候与变化却与文公达早年使用这一招时相去甚远。   老鬼有此发现,心神大定。   当下轻轻一嘿,滑步卸肩,左掌一扬,削向来策,右手同时屈指如钩,闪电般一把向前抓出。   文束玉长箫一带,全身倒转,箫影飘忽中,人已由左至右,接着攻出第二招。   这一场拚斗,不及箫湘三奇分战天龙三堂主时紧凑,也不似血屠夫砍杀全台时那般怵目惊心,但是台下万千与会者却为目前这一战付出了更大的关注,这才是正宗的武学印证,谁也不想侥幸致胜,希冀一举竟功,同样的,到最后将必有一方伤亡,因为谁也绝对不会放过谁!   两人之中,谁将赢得最后胜利呢?   九疑一绝,大名鼎鼎,为武林中近二十年来十三位风云人物之一,剑箫书生,后起之秀,文公达之子,今天武林中万千武林人物希望之所寄……   台下,这时最关心的有两个人。   第一个便是那名自称丐帮一结弟子,名叫佟南山,于考取天龙金金弟子,后来又藉词溜之大吉的短衣少年!   第二个是万花公主欧阳喜!   前者已经换过一身装束,且加戴了一项吐边毯帽,刻下正挤在近台东北一角屏息以观—   —这位刁蛮的五月花,她此刻之所以不欲人知,最大原因使是怕被师父和两位师姊抓回去,她知道,师父是不会关心什么天龙帮不天龙帮的,而她,却不能弃心上人之安危于不顾。   后者,万花公主,这时则在拉着鬼谷子的衣袖,不住摇撼着,一叠声追问:“前辈,他能赢吗?这可是你叫他上去的啊!”   本来,凭她这位天毒大帝独生掌珠在武学方面之造诣,台上双方谁占优势,谁占劣势,她根本可以凭自己之观察决定,而用不着去问他人。可是,俗云:事不关己则已,关己则乱。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无法相信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   鬼谷子目注台上,不稍一瞬,口中沉吟着答道:“难说,噢,不,应该说成……晤……   应说成纵难大胜,当亦不致全面败北,这得着接下去双方的沉着和毅力,以及是否另有意外之变化发生。”   万花公主着急道:“假如该帮看到他们的第三副帮主有人不敌之象,再使出他们刚才对付血屠的那种手段怎办?”   鬼谷子摇摇头道:“那倒不会。”   万花公主追问道:“何以见得?”   鬼谷子皱眉道:“该帮刚才对付血屠夫,是出于不得已,也可说是血屠夫咎由自取,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如该帮只许胜,不许败,稍遇不利,即行围殴,试问接着还有谁敢登台?三奇先前不是始终未受干扰么?”   万花公主点点头,放下一颗心,说道:“那还好……”   还好?一点都不好!   断肠三十六式乃以寡敌众之独门绝学,愈是驰躯于千军万马之中,愈见威力,换句话说,这套箫招须于辽旷之场地大开大阅,捭阖纵横,在任意闪挪腾跃下才能尽展所长。   现在之台面虽然宽广,但每逢一式大变化,仍不免有着处窒碍之感,文束玉于发觉此种情况后,虽欲改善,已乏良策。   九疑一绝乃武林中成精狐狸,狠而不乱,怒而不惑,他一直留心着文束玉箫招上的破绽,如今,这老鬼也渐渐看出来了,文束玉每有厉招发出,出手时锐不可当,但每每于紧要处却又自动收势改式,何以致之?挥洒不开也!   于是,老鬼一声狞笑,立即改变打法,由长守长攻,遽转近身迫缠,一招紧过一招一步逼拢一步。   文束玉见本身弱点已为敌人看穿,且正加以利用,不由得牙关暗咬,真想弃箫不用改以双掌与之周旋,必要时不惜来个玉石俱焚!   就在这一刹那,怪事发生了!   九疑一绝正在步步为营,寸寸紧逼而上之际,不知怎的,老鬼脚下一滑,竟向一边绊出,文束玉哪肯放过此一千载难逢之良机,飕的一个箭步,玉箫闪电出手,一箫正中老鬼心窝,武林一代巨枭,箫到了帐!   台上台下,不闻一声惊叫,不闻任何欢呼,何以故?都瞧呆了!   人人大感意外,包括文束玉自己在内。这一场,也许他文束玉最后能赢,但是,无论如何,绝不该赢得如此轻而易举!   主台上,黑衣蒙面第二副帮主突然下令道:“天龙堂蔡护法查看台板!”   一名精悍之天龙护法立即奔过来,将九疑一绝尸身移开,弯腰于台面上仔细察看了一番,直起身来向上回报道:“报告副座:计副帮主适才滑足之处微呈陷裂之象。”   台上问道:“陷裂几许?”   蔡护法适:“不足半寸,似是闩钉松动所致,因为陷落板沿并无磨损痕迹,不像出于计副帮主落脚过重。”   台上稍作沉吟,忽然喝道:“详搜台下!”   飕飕声中,立有二十余名各堂弟子自台边滚翻下台,成包抄式往台下钻去,不一会,抄搜者纷纷返台,均称台下空无一物。   那位第二副帮主于主台上默然片刻,最后哼了一声道:“身为武林一代名家,纵然台面松动,也不应因而滑足丧生,还不都是因贪功心切,只顾迫敌,忽略真力之不期下沉才有此失,天龙帮拥有这等领导人物,也是死掉一个好一个。哼!”   说着,头一抬,自纱孔中射出两道湛然光采,望着台前的文束玉缓缓问道:“顺理成章,文少侠将受聘为本帮第三副帮主了!”   文束玉朗答道:“可以,帮派本身并无善恶可言,如天龙帮之成立意在造福武林,不属少数人利用为扩张淫威之工具,文束五非但乐就,且将引以为荣,现在,在下想先请教一下第三副帮主日常于帮中所负之权贵如何,方能作最后之决定!”   台上平静地回复道:“任何门派,服从第一,第三副帮主,须服从第一、第二副帮主,正如第一、第二副帮主必须服从总帮主一样,除去第一、第二副帮主暨总帮主之外,第三副帮主则可以随时号令全帮三堂各级弟子,包括各道分舵在内,违者先斩后报!”   稍顿,静静接着道:“一派有一派之门规,一帮有一帮宗旨,是非善恶,各见仁智,如对本帮行事有不满之处,身为副帮主之一,自有随时参拟之权,少侠目前尚为帮外人,本座仅能言及于此!”   文束玉道:“好,就此一言为定!”   文束玉说着,大踏步向里走去。   台下人人称奇。大家还以为这位到箫书生意在予敌人个别扑灭,不意最后竟真的投人天龙帮,岂非出人意料之外?   文束玉走近主台后,那位第二副帮主七巧仙姑立即起身含笑让座道:“大会就请文副帮主继续主持如何?”   文索玉拱手笑让道:“不敢当,在下新进之初,诸事均感生疏,设有失周之处,个人贻讥事小,有损全帮尊严,卑座可担当不起厂七巧仙姑向左首那名天龙护法吩咐道:“由张护法暂时主持台务,请郑护法去请寿副帮主出来,本座须陪文副帮主前去晋见总帮主!”   那名郑护法应了一声是,返身奔入后台。   这边七巧仙姑朝文束玉一招手,领着文束玉也向台后走去,文束玉在进入那道通往台后的栅门时,耳听身后台下,鬼谷子经过变音的熟悉喉咙正在人丛中高声大呼道:“我们也上去呀,还犹豫什么,大家没看到连剑箫书生……”   这是预定步骤之一,不过,鬼谷子亦仅负煽动任务,他本人和万花公主主婢是绝不会上来的。   鬼谷子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会有何等效果?无人知道——包括文束玉在内!   这位武林智多星经过多日熟思,仅透露出大龙帮组织庞大,势力雄厚惊人,在方今各派人多心不齐的不利情况下,绝非任何人出面号召,以正面硬拚之方式所能捎灭者,因此,他指令文束玉“射人光射马,擒贼先擒王”——先上台将该帮主要之智囊格杀,然后取其位而代之。底下,进一步又将如何?鬼谷子不肯说,他推称文束玉既进入天龙帮,就不宜知道得太多,知道的多了,会乱神,会生种种顾虑,只须文束玉正常应付,他自会随时传递机宜。       第二十三章 忠言逆耳利于行     天龙台后,即平日游人登临终南之坡道,所不同者,目前坡道两旁均扎下一座座帐幕,在帐幕后面则五步一卡,十眼一桩的,布满天龙各堂弟子。文束玉一时也弄不清楚哪些帐幕都住的是哪些人,以他眼前之处境和身份,他自不便任意发问。   七巧仙姑领着文束玉直往山顶走,似乎那位神秘的总帮主于山顶尚另有落脚之所。   果然,在山腰近项处,有着一座道观,观前分两排站着二十多名天龙堂天龙弟子,另外还有十多名平民装束、老少不一的汉子,文束玉看了很是奇怪,七巧仙姑微微一笑道:“他们是做工的……”   文束玉正点头想问,一名驼背老工忽然呸的一声,向地面吐出一口浓痰,离文束玉脚前不足半尺,假使不是文束玉脚缩得快,势必吐个正着,文束玉忍不住转过头去皱眉道:“这位老丈怎么……”   那是个一目已眇,满脸皱纹的老人,他不待文束玉话完,即已反过来大嚷道:“怎么样,我的大少爷?老汉六十多了,咳嗽,吐痰,已成了老毛病,喜欢是这样,不欢喜也是这样,最好你这位大少爷发脾气,就此撵我老汉下山,老汉家中有儿有孙,可不一定看在你们这儿一天三钱银子上才能过活!”   文束玉转向七巧仙姑道:“这老儿莫非疯了不成?我没说上一句,他倒噜噜嗦嗦来了一大堆,为什么一定要这种人留在这里?”七巧仙姑轻轻推了他一把,传音笑答道:“别理他!这老鬼见人来疯,一天到晚就想回去,你越理他他越闹的厉害,他是长安城中有名的木工兼泥水匠,活儿很不错,我们帮中一位专司土木的金天护法玄玄手相当赏识他,不但不让他回去,可能还会长期留他下来呢。”   文束玉听这样一说,也就算了,进入现中,七巧仙姑将文束玉领至一座偏殿,隔着窗门,向一间云房内低声禀报道:“报告帮主,外传之剑箫书生,果然就是断肠箫之哲嗣,适才计老儿应战身亡,文少侠已受聘为本帮第三副帮主,尚请帮主这就颁赐副帮主符命。”   房内一个声音,低低细细,一时也听不出究竟是男是女,这时答道:“很好,倩巧,这该记你大功一件,符命稍停由云丫头送出——对了,天机老道有没有现身?”   七巧仙姑恨声道:“没有。”   房中停了一下道:“别急,倩巧,他会来的,关于言琴凤那个泼婆娘方面,明天就请文副帮主过去解决一下怎么样?”   七巧仙姑望望文束玉,文束玉毫不迟疑,躬身应道:“谨领帮主法谕。”   文束玉当然明白这是该帮对他的一种考验,既然一样必须答应,又何不答应得爽快点呢?   所以,文柬王不假思索,满口应承。   室内那位总帮主听了,果然很是高兴,以一种愉悦的声音说道:“那就偏劳文副帮主了……”   室内说至此处,正殿方面,忽然气急败坏地奔来一名天龙弟子,七巧仙姑娇躯一转,注目沉声道:“什么事?”   那名地位不低的天龙弟子走去七巧仙姑身边,躬着身子,低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七巧仙姑迟疑了一下道:“你等着,待本座请示帮主一下。”   七巧仙姑说着,转向室内禀报道:“报告帮主:计副帮主当初实在不该首开风气,答应潇湘三奇挑战本帮天、金、银三堂堂主之要求……”   室内打断话头道:“过去的事不谈了,现在外边发生了什么变故?”   七巧仙姑道:“继文少侠之后,胭脂魔王花云秋现又登台邀战寿副帮主,想凭武功取代第一副帮主一职。”   室内淡淡回答道:“不要坏事呀。”   七巧仙姑颇感意外道:“帮主意思是——?”   室内平静地道:“传令寿副帮主应战!本座对他们这些臭男人均无好感,谁武功高,能为本帮多做点事,谁就是本座之宠臣。强者晋级,实力可于无形中加强,趁这机会加以淘汰一下也好。”   七巧仙姑浅浅一福道:“是!”   室内接着道:“外面形势可能很不稳定,请文副帮主一并临台镇压,同时传令三堂各级护法人人采取紧急戒备。”   七巧仙姑又应了一声是,然后招手和文束玉向现外走来。   文束玉弄清了:里面那位总帮主,原来也是个女的!他虽然没有看到对方庐山真面目,但从对方刚才这种毫无温柔气息的声腔推断,这女人面目之冷酷,以及心肠狠辣,不难想象。   走出道观,文束玉四下张望了一眼道:“先前那驼子怎么不见了?”   七巧仙姑边走边答道:“谁知道,不做工时,这批家伙自由得很,大概又躲去山后偷喝老酒了。”   一路下山,两边帐篷中人影幢幢,似乎均已接获那名天龙弟子所下达之紧急命令。眨眼之间,天龙台到达。   七巧仙姑甫出前台,主台上一名重枣脸,躯体魁伟,内穿虎皮紧靠,外技大黄风衣的老人便即转过脸来,挥起一双巨如蒲扇的手掌,冲着七巧仙姑哇哇怪吼道:“简直造反啦,花云秋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指名找上我寿某人,翁大姐,帮主怎么说?是不是吩咐本座叫人将这色魔拿下?”   七巧仙姑平静地回答道:“帮主吩咐寿副帮主应邀出战!”   那位天绝掌一呆,接着瞋目大叫道:“什么?以我堂堂天龙帮第一副帮主之尊也要应战?这,这成何体统?岂不成笑话么?”   七巧仙姑冷冷地道:“假如寿副帮主输了——的确是的。”   天绝掌勃然作色道:“帮主理应顾及本座之身份和颜面,怎可如此轻率决定?”   七巧仙姑目光一寒,沉声道:“寿副帮主是否想抗命?”   无绝掌脸色由红而紫,而青而白,终于站起身来,颤声咬牙道:“既然他花云秋活得不耐烦,我姓寿的只好加以成全了……是的,翁大姐……场面请您暂时主持一下。”   七巧仙姑素腕一托道:“文副帮主请升座!”   文束玉抱拳一拱,含笑道:“有翁副帮主在,本座不敢僭越,请翁副帮主不用客气,为防意外起见本座拟去前台临监现场。”   七巧仙姑大加激赏道:“好极了,花云秋胜,尚不怎样,否则,这魔王门徒众多,难保临时不生事端,文副帮主您就多辛苦一下吧。”   文束玉表示理会得,立即快步向前台走来。   这一下,文束玉可不比先前了,所过之处,台上各级护法和弟子,人人肃立注目为体,表示出无比之尊敬,与先前之仇视眼光,恰成强烈之对比。   在文束玉,他又怎能不关心刻下这一战?   天绝和天毒,为五行十三奇以外之两大名家,在武林中,这一对毒绝门中的师兄弟,名气始终与十三奇不相上下,而两兄弟之末被纳入十三奇人之列,当初亦非资格问题:天毒大帝欧阳刚死讯早传——直到年前,文束玉才知道它是毒帝本人为对付同师弟之一种手段——   无绝掌寿归则因远处蛮荒,形同野人,不为中原武林人物所喜,才遭摒弃。   如论武功,这对师兄弟别人不说,仅比潇湘三奇就不知要强出多少倍,不然,以名列十三奇之一的九疑一绝计生皇又怎肯甘居其下?   这一点,属于文束玉想一睹两大名手交战之好奇。   另外一点,便是文束玉颇为关心这一场的胜负结果。在文束玉之心意:他是希望胭脂魔王赢下这一场!   为什么?   文束玉想法是这样的:胭脂魔王如果能入帮,将和他一样,是属于新人之一,天绝掌则为魔帮死党之一,如能以“新”汰“旧”,将来举事,势必大有帮助。所以,他认为新人换旧人,实在换的愈多愈好!   文束玉到达前台时,胭脂魔王与天毒掌业已两阵对圆,双方一搭一句,正在互逞口风,此为武林高手动手之前所常见之过程,文束玉缓步后退,远远站去近台沿之一角,准备坐山观虎斗,看自己之希望能否实现。   就在这时候,文束玉耳中忽然传来一阵细如蚊鸣的声音道:“嗨,小子,你希望他们之中谁胜这一场?”   文束玉大吃一惊,骇然暗忖道:“这是谁在向我传话?”   文束玉起先以为是台下的鬼谷子,溜眼打量过去,鬼谷子早已离开原处,他再走神思索,马上发觉刚才这阵语音不似来自台下,而极像刻下台上某人所发。说得更明白一点,发话者将不会超出他立足之处五尺以外。   文束玉若无其事地打了一个转身,身前身后,他全看清楚了,在五尺之内.一共站有两名天龙堂银龙护法,以及三四金龙堂金龙弟子,这五六名天龙魔徒,面目都很陌生而且也不像有谁经过易容手术。今天,他已是易容方面之权威,谁要易容,是很难逃过他一双法眼的。   文束玉虽然吃惊,但并不慌乱,但查不出发话之人,他相信对方一定还会再开口的。   果然,那阵细如蚊鸣的声音又响起了:“好,你小子转身四顾,这证明你小子已经听到我老人家的话了,现在,你小子听清!你小子应该设法帮忙天绝老鬼赢取这一场!”   文束玉听得一愣:帮忙天绝掌赢取这一场?   他也忘了去追究如何帮忙法?因为,这话实在太出他意外了,他是希望胭脂魔王赢得这一场的啊!   那道细小的声音接着道:“你小子想问为什么,是吗?好,让我老人家来为你小子解释一下,寿归和花云秋严格说来都不是好东西,都该杀!但是,两相比较,姓寿的不该死一次,花云秋则百死不足以谢天下!你小子想想吧:这魔王一生共败坏多少良家妇女之名节?   谁无妻子?谁无姊妹?因报仇或加阻止而致丧生之亲属,前前后后,又该多少?这魔王贪图淫乐,毫无气节可言,他投入天龙帮,并不像你小子和酒文两痴一样,到时候,这色魔大权在手,威风八面,天下妇女,只有加倍遭殃!但天绝老鬼便不同了,这老鬼纵能保住第一副帮主之位,也必对那位总帮主衔恨入骨,这样将来便有机会加以利用,所以,你小子必须阻止色魔获胜,因为天组老鬼很可能不是这个色鬼的对手。”   那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色魔笑脸迎人,善收众心,如果一旦失手丧命,台下之姬妾子徒定将发生暴动,记住,小子,心肠狠点,斩草除根,这是绝好之机会,你小子不妨利用副帮主之身份,挥喝众魔徒将暴动之色魔余孽一举歼灭!藉此让天龙帮丧点元气,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文来王已渐为所动,心想:这话也是道理,可是,我这个忙怎么帮法?总不能犯讳破例,上去来个二一夹攻呀!   因为胭脂魔王和天绝掌话不投机,这时已由动口演至动手阶段,以致那道细小的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小子,快,照我老人家号令行事——向后退,靠向第五根台柱,好了,就是这里,低头看台面,在你小子现在脚前不远处,是不是有块条凳大小的嵌板?   那么,抬头再向前数,在第十三根台柱右前方,这种嵌板也有一块对不对?好,等花云秋落脚那块嵌板之上,你小子可速将这块嵌板运劲下踩,好,这就开始注意!”   接着语音一下杳然无声。   文束玉恍然大悟:刚才九疑一绝之所以有那一滑之失,原来并非出自忽然!台上这种手脚,当初是谁安置下去的呢?   难道——难道竟是鬼斧神工赵老儿的杰作不成?   文束玉无暇多想了,台中央掌风呼呼,人影兔起鹘落,设非文束玉目力超人,还真看不清激战中谁占上风,谁占下风,那位神秘的传话者料得不错,胭脂魔王盛名不虚,果然要比天绝掌寿归棋高一着。   两人身形递换,迅如闪电惊鸿,落脚那块预定之嵌板上面,机会固然不多,纵有,也是一点即起,为时极其短暂,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而又不露丝毫痕迹,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好在胭脂魔王立足不稳,上身向后一仰,双臂为取紧急平衡,不自主分向两边一划,这一刹那,胸腹空门大开。   天绝掌乃身经百战之武林巨果,那还肯错过此等良机?   一个欺身,掌起掌落,蓬的一声,重如沉鼎,胭脂魔王还手不及,双膝一弯,应掌委地!   这一次,因为得胜者是他们的第一副帮主,那些天龙弟子虽然瞧出台板有异,却已一阵轰呼掩盖了一切!   台上看得到的“毛病”,台下当然也有少数人清楚入目,就在同一时候,五六十名男女武林人物,一声呐喊,飞蝗般扑向台上。   文束玉早有准备,是以不待那批色魔姬徒近台,即已振臂发出一道命令,高呼道:“全面扑杀——违命者本座立斩无赦!”   发动之先后,对这种混战场面之出入是很大的,所以,一干胭脂姬徒一落台面立即陷入层层包围。   这和前此血屠夫遭受围攻一样,对这批色魔部众之被围,台下万干武林人物,无不暗暗称快,认为上天报应不爽。文束玉这种果敢表现,直看得台上那位七巧仙姑点头不已,看这情形,文束玉在天龙帮之地位大概算是奠定了!   经过一阵惨烈的搏杀,在刀光剑影,和哼叫呼嚎声中,所有色魔姬徒,终被一网剿杀净尽。   次日,文束玉奉派以天龙第三副帮主之身份,带着两名天龙堂金龙护法,前往长安西门,金鞭陈三达住宅,代表天龙帮方面,准备与飞花掌言琴凤展开谈判。   依帮中之指示,飞花掌如肯归依,自然无话可说,否则,大有命文束玉与对方放手一拚之意。   文束玉限于环境,自然只有唯唯以应。   到达金鞭陈三达门前,经过通报,飞花掌言琴凤亲自领着言氏双杰出迎,最令文束玉意料不到的,便是五月花夏红云竟然站在飞花掌身边。   文束玉碍于身旁有着两名天龙护法,只好不卑不亢,抱拳发话道:“言前辈是否接受本帮天水分舵一职,本座现奉敝帮总帮主之命,来此听取言前辈一言以决!”   文束玉没有想到,飞花掌竟然非常平和地问道:“言琴凤如果接受了,小徒阿兰可得释放?”   文束玉因为对这一点已经受到指示,当下乃照预拟之言词答道:“言前辈如成为本帮分舵主之一,与本帮即不啻一家人,一家人有事当然好商量,本座届时定为言舵主从中转圜就是了!”   飞花掌淡淡一福道:“就凭文副帮主一言,言琴凤谨留此静待后命!”   语毕,即率言氏双杰,与五月花夏红云等转身返宅而去,文束玉此行,不费吹灰之力,即将使命完满达成,他在归途中,忽然想及,这很可能是夏红云居中疏导之功,而夏红云,又极可能已与鬼谷子取得联络——文束玉想到此处,不禁心神大定。   现在,问题并不复杂,只要查清帮内实力分布之大势,控制几名核心人物,然后相机除去那名神秘女魔,以及像七巧仙姑这等无可救药的死党,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所以,文束玉目前有两件重要的事,须要完成:第一,尽量笼络并离间那位第一副帮主,天组掌寿归。第二,全力套查有关那位总帮主的底细,对这位天字第一号的巨魔,鲁莽不得,知己知彼,方能操握胜卷。   回到山上道观,七巧仙姑亲出笑问道:“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文束玉将交涉经过说出,七巧仙姑听了很是高兴,嘿嘿冷笑道:“好个言琴凤,终有一天向我翁倩巧低头了吧?哼!”   文束玉察言辨色,发觉飞花掌与这位七巧仙姑之间,似乎还有着某种私人恩怨存在,他因为不便追问,只好装作没有听得。   等七巧仙姑自言自语说完,文束玉反问道:“翁副帮主今天怎么没有在下面主持会场?”   七巧仙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交给寿老儿负责也好,横竖这已是最后一天,明天就要结束了。”   文束玉颇感意外道:“会期不是预定——”   七巧仙姑头一点,接下去道:“是的,会期本来预定为十天,这是昨夜由本座请示帮主临时改变的主意。因为,这次布置工作没有做好,再拖下去也没有多大好处,所以,本座决定来个快刀斩乱麻,由自动登台受编,改为点名派职,如认为‘技’与‘位’不尽公平,以后随时可以申请甄试调整。下一步我们便将分组出巡,如发现那一派有阳奉阴违情事,一律就地解决!”   文束玉沉吟着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   文束玉口中这样说,心下则在冷笑:“小爷早表明态度,要你们不得倒行逆施,你们既然执迷不悟,死期只好由你们自己决定了!”   天黑以后,天绝掌寿归捧来一本厚厚的册子,入观后一面掀动一面皱眉说道:“大致说来,情形都还好,除流星、鬼爪、芙蓉、天机等四人均未露面外,仅有少林、武当、华山三派,以及一位普渡老秀不肯受命,翁、文两位副帮主对上述这些强顽分子,可有惩治妙策?”   七巧仙姑望向文束玉,文束玉稍加思索后说:“本座以为,最好还是请示总帮主决定!”   七巧仙姑点头道:“文副帮主说得是。”   留在终南,今夜将是最后一夜,本夜轮到文束玉当值总巡。   晚餐后,八名负责分巡之金龙堂金龙护法,齐集院中听候文束玉颁致训示,文束玉向他们说道:“各位仍照以往一样,分两班执行巡查,四人上半夜,四人下半夜,本座抽检之时间没有一定,希望各位勤奋勿怠,如有疏忽,届时可莫谓本座铁面无情!”   八名护法散去后,文束玉入室养息,上半夜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准备等过了三更再行临巡各处。   三更到了,一名小婢在窗外轻轻喊了一声:“文副帮主,您交代的时辰到啦。”   文束玉一跃而起,一边应道:“本座知道了。”   文束玉配好箫和剑,披起那件代表无上权威的黄色风衣,缓步出现。   春寒料峭,令人瑟缩,不过,当空一轮明月,却显得分外皎洁,文束玉仰脸深吸一口清气,挺挺胸脯,一路沿坡向山下走来。   文束玉在走经左首第十七座帐篷时,仅仅以眼角溜了那座帐篷一下,脚下则未稍有停顿。   由于他已十足取得魔帮之信任,帮中很多事,都已让他知道。刚才这座帐篷,正是素衣仙女上官兰的临时囚所,以他刻下之身份,以及他今夜之特殊地位,他如想救素衣仙女出困,可说仅属举手之劳。但是,文束玉目前却无意这样做——因为亟待他拯救的,将是整个武林,而不是像上官兰这样少数一二个人!   文束玉将各处看遍,一切都很安静,轮值分巡的四名护法,分驻四处出入孔道,见到文束玉经过,一律扬臂为礼,文束玉则分别颔首以答,巡夜人员,非遇必要,是绝对禁止出声招呼的。   文束玉到达山下天龙台边,决定纵登天龙台顶,略作游眺,然后再循他路绕升山顶——   文束玉双肩微晃,轻轻掠登台项,身形甫落,西北角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弹指点,因为这儿已出魔帮住宿区域,文束玉不禁暗生怀疑:“莫非是鬼谷老儿派人来跟我有所联络不成?”   文束玉戒备着扭头循声望去,藉着月色,在台项西北角落上,似乎有道手影一招而没。   文束玉真气一提,疾掠过去,但听台下有人轻声道:“文少侠,请随我来!”   是个男子声音,听来亦不陌生,但是,文束五一时却想不出对方究竟是谁。   台下细语过去后,紧接着,一条瘦小的身形,淡烟般自台下射出,其迅无比地奔去一块岩壁之后。   文束玉暗暗点道:“好身法!”   直到现在为止,文束玉依然未能看得对方真面目。不过,今天文束玉有藉口可到任何地方去,对方是教是友,武功高低,他都不在乎,所以,当下身形一起,也就跟着纵过去。   到达岩后,闪扫之下,原来是已经成为金龙护法之一的恶客许干!   文来玉以副帮主身份,沉下脸来道:“许护法今夜有无勤务?”   恶客脸色一惨,双目同时露出一股失望之色,文束玉看出这厮神情有异,不禁语气一缓接着问道:“许护法是否有话要说?”   恶客低下头去,嗫嚅道:“卑座……该死……”   文束玉不耐道:“你我目前虽分尊卑,我们相识亦非自今日始,如果有甚困难,尽管直说无妨,本座绝不见责就是。”   恶客忽然双膝跪下,颤声道:“事已至此,许某人仅以生命一搏,就是文少侠如果真的已经忠于天龙帮,请即押解许某人回帮受赏,否则尚请文少侠听许某人一言……”   文束玉大感意外,讶然退出半步道:“你,怎么说?”   恶客悲愤地接下去道:“文少侠那天也看到的,家师这次下场好惨,许干虽不敢以忠孝自况,但是天龙帮这种做法,实使许某人痛定思痛……”   文束玉正在迅思着:“又多一个帮手了。”   继之一想,忽感不对:“这厮原为总舵留守护法之一,很可能今天刚刚赶达,那天的事,别人看到不算稀奇,这小子又自哪儿看到的?别人告诉的?谁?外人没有机会,同时,这厮在江湖上真心朋友不多,血屠夫都死了,还有谁来巴结他恶客许干?要说是帮中人,谁活腻了,没事找事?”   同一时候,文束玉耳中传来昨天天龙台那个熟悉的声音道:“别中这厮苦肉计,宰!”   文束玉也无暇去思索这究竟是那位前辈高人,一直于暗中呵护着他,就是不听这声警告,他都不会上当,现在加上这一鼓励,他哪里还肯饶过这厮?   于是,他淡淡说得一句:“老兄真是用心良苦!”   话说之间,足尖一挑,只听卜的一声脆响,恶客一副喉骨应足碎裂!   在与恶客向后仰倒之同时,左侧一株巨松背后,一人现身抚掌大笑道:“好,好,这一脚踢得好极了!”   文束玉身躯一旋,愕然失声道:“是,是翁副帮主?”   七巧仙姑跃身飞落,笑答道:“不是么,我们仅牺牲一名无足轻重的金龙护法,却换得一位忠诚不二的第三副帮主。对我们天龙帮来说真是一项价值连城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法估计其价值的重大收获!何况,以恶客许干这个人来说,技艺方面固然一无可取,实不足以当金龙护法的大任,而本帮之所以予以金龙护法的职衔,也无非是一种收买安抚,以诱使其他帮派能欣然来归的手段而已,你今天除了他,也正替帮内消除了一分隐忧!”   文束玉虽明知今夜这一切,系由这位第二副帮主所一手安排,但这时仍放作懵懂地问道:“翁副帮主怎么也刚好赶来这里?”   七巧仙姑还以为文束玉真的没有想去其他方面,当下敛起笑容,轻轻叹了一口气造:   “睡不着啊,唉……明天就要走了,但要办的事,还有好多没有办完……这次收编计划,说起来,简直一败徐地。”   文柬王道:“现在已经下半夜了,翁副帮主还不回去歇歇么?”   七巧仙姑斜瞟他一眼道:“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回去还不是一样?难得今夜月色如此美好,奴陪文副帮主随意走走怎么样?”   文束玉欠身道:“副座吩咐,卑座敢不如命。”   七巧仙姑又拿眼角溜了他一下,轻哼道:“别说得这样动听好不好?真的奴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鬼才相信呐!”   文束玉心神不期而然为之一紧。直到现在,今夜,此刻的朦胧月色下,他才第一次惊觉到,这位过去武林中有名美人,竟是如此般的年轻和俏丽!假使他不是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他将绝不相信对方会是二十五岁以上的人。   一张瓜子股,长长睫毛,圆圆的眸子,修饰素雅,衣着朴实,尤其那双盈盈如笼薄晕的眼波,更于流转中散发一股令人无可抗拒的荡魂魅力。   文束玉惊愕暗生,连忙垂落视线,咳了咳道:“翁副帮主别取笑了……”   七巧仙姑会意地微微一笑:低声道:“没有人的时候,奴准你喊一声大姐。”   说着,移近一步,一把抄起文束玉的左手,轻轻摇了一下,低笑着接下去说道:“听说玉弟对五月花和素衣仙女那两个小妮子很有意思,是吗?不要紧,这一点都包在大姐身上—   —只要你乖。”   文束玉没有开口,也没有挣扎,他正考虑着,是否可以出其不意将女魔王就此一下解决?   七巧仙姑凭积年来颠倒众生之丰富经验,自信血气方刚之文束玉,绝难逃出掌握,这时她见文束玉默然垂首不语,尚以为好事将谐,于是玉掌一紧,媚声又接道:“大姐告诉你,今夜不行。”   文束玉暗嘘一口大气,如释重负,饶得如此,一张脸孔已给臊得红如火烧。   七巧仙姑在他额角上一点,掩口吃吃道:“看你这副样子……”   文束玉一声不响,走过去将恶客的尸体高高举起,重重掷出,叭的一声,恶客尸身顿给摔得稀烂,经此一来,文束玉心中方才感到好过了些。   七巧仙姑不明文束玉此举之用意,愕然道:“你,你怎么这样恨他?”   文束玉回过身来,淡淡一笑道:“设非翁——大姐——恰好在场,这厮儿使卑——小弟——陷于百口莫辩之境,不恨他恨谁!”   在文束玉,这只是一种遁词,但听在这时的七巧仙姑耳里,实比天籁仙乐更为美妙动人。   七巧仙姑欣慰之余,忽向文束玉招手一笑道:“玉弟,你随大姐来!”   文束玉大吃一惊,心想:这魔头刚才不是已经说过……怎么忽然……说不得,到时候小爷也只好狠狠心肠对不住了。   七巧仙姑催促道:“走呀!”   文束玉计议一定,立即举步跟在女魔身后走去。走出十来步,文束玉放心了,原来女魔是在走向天龙台。   经过天龙台,七巧仙姑脚下不停,一直走到第十七座帐篷前面方才止步歇下。   文束玉心头又是一惊,这座帐篷正是囚禁素衣仙女上官兰的地方,难道这女魔王已因他刚才未加否认,而想对素衣仙女上官兰有所不利不成?   文束玉思忖间,只听七巧仙姑向帐篷内喊道:“李、孙两护法何在?”   帐篷内立有两名天龙堂银龙护法掀幔走出,双双躬身道:“不知副座何事相召?”   七巧仙姑挥一挥手道:“将上官女侠请出来!”   李孙护法齐应一声是,转身入内,不一会,一名蓬首垢面的少女在两名护法挟持下出现,这名业已憔悴得不复人形的少女,正是素衣仙女上官兰!   文束玉看得暗暗心痛,但是,为防女魔头偷着脸色起见,他不得不力持镇定,表现出漠然神态。   这时,只要女魔头稍有动作,文束玉将不计任何后果扑过去——七巧仙姑走上一步伸手一阵拍打,为素衣仙女解开各处穴道,素衣仙女挣扎自己站直,睁大一双失神的眼睛,茫然四顾,似在寻找天龙帮何以会突然对她改变态度的原因,文束玉缓缓将脸别去一边。   只听七巧仙姑轻柔地道:“委屈你了,小妹,都是欧阳护法他们不好,加上你家翁姑姑这些日子又忙……知道令师已经来过了吗?她与你两位师伯,现在就住在西门金鞭陈三达家中,陈三达这个人听说过没有?听说过?好极了!那么,翁姑姑马上派人送你过去。从今以后,令师亦为本帮分舵主之一,大家都是一家人,还有,回去时,顺便告诉令师一声:天水分舵之符信,明天一早便有人送去,希望她将分舵布置妥当后立即跟总舵联络……李护法、孙护法,就由你们两位送这位小妹一程吧!小妹,好走,再见,再见!”   文束玉始终没有听到素衣仙女开一句口,很显然的,素农仙女在多般折磨之下,已疲乏得连开口的气力也没有了。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远去,然后七巧仙姑的脚步声过来身边:“喂,情种子,你心疼不疼?”   文束玉淡淡回答道:“话有几种说法。与这位上官姑娘见面,连今夜,一共是四次,就算小弟对这位上官姑娘印象很好,但是,大姐知道的,这是男女两方面的事,小弟从未想到要自我陶醉——”   七巧仙姑甚感高兴,连笑着突又接口道:“乖弟弟,这就对啦!人生有限,自苦何为?   什么事都要自自然然,欢欢喜喜,水到渠成,妙缘巧合,那才有意思,才有情趣,一个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玉弟,你……不久就会知道这一点是如何重要了。”   第二天,一件意外,但也可说做意料之中的事发生了,言氏双杰,降龙掌言仁,伏虎掌言义,双双驶来一辆马车,于天龙台前抛出两具尸体,然后掉头加鞭扬长而去,死者正是昨夜送回素衣仙女之李孙两护法!   言氏双杰将两具天银护法尸体抛下天龙台前之同时,另外两名天金护法,正捧着天水分舵符信,准备送去金鞭陈三达住处颁交飞花掌,消息传来山顶道观中,七巧仙姑一张脸孔全给气青了。   她向那两名天金护法挥手喝道:“符信缴回天龙堂,即传全部天天护法伺候!”   文束玉暗吃一惊,但仍故作从容地问道:“翁副帮主打算怎么做?”   七巧仙姑切齿恨声道:“本座决意亲率全部天天护法,赶去将这婆娘生擒活捉,然后予以备尝百毒极刑,看这婆娘有多大能耐能逃出本座掌心!”   文束玉缓缓摇头道:、本座认为翁副帮主似有重加考虑之必要!”   七巧仙姑一怔道:“为什么?”   文束玉正容道:“飞花掌言琴风虽然列名十三奇,但在今天来说,无论身份或名位,她均已不足与翁副帮主相提并论,所谓:胜之不武,败足取辱!翁副帮主以千金至尊之体,为逞一时之快,遽操士卒之劳,此举实为本座所不敢苟同。”   七巧仙姑色为之缓。   文束玉接下去道:“况本日乃本帮班师之日,实在需人,安知此非敌人调虎离山之计?   翁副帮主与全部天天护法这一去,本帮主力十去七八,敌人若是乘虚而人将何以御之?要说因飞花掌系十三奇人,翁副帮主便须亲掌帅旗,他日之鬼爪、流星、芙蓉、天机辈,其将如何?效行则不胜其烦,反之则不啻对今日之飞花掌有所偏重,此于飞花掌及翁副帮主问声誉之消长,实极重大深远,尚望注意及之!”   七巧仙姑连连颔首不已。   文束玉接着又说道:“稍停天天护法们之差遣,亦以仅派三五名为佳,言氏师兄妹,不痴不骏,决无首犯敌忌,复坐以待敌之理,天天护法,乃本帮中坚武士,人人均具不凡身手,对付言氏师兄妹,衡情度势,三五人似已足够有余,即使无功,亦与本帮元气无损,徐图他日,亦不为迟。”   七巧仙姑大悦。这时,步声杂沓,数十名天天护法已然群至厅外院中,文束玉约略点数,全部竟达四五十名之众,不禁暗暗为之咋舌不已。   七巧仙姑走出大厅,面向院中那一干天天护法肃容说道:“言氏兄弟,适才前来,显然别具诡谋,本帮如果全面出动,十九必堕敌人好计,现在本座指派自十一号起的单数,一三五七九等五位护法,即刻驰赴金鞭陈三达处,全力追查言氏师兄妹下落,不获不休,如遇形势不敌,随时飞骑告警,余者紧急戒备以应不虞之召!”   众护法一声响话,迅速而整齐地转身退去。   七巧仙姑回到厅中,朝文束玉脉脉含情地膘了一眼,然后轻叹着重新坐下,七巧仙姑刚刚坐落,厅只人影一闪,一名金天护法疾步奔入,七巧仙姑神色一紧,目注来人沉声道:   “莫非……”   那名金天护法走上一步,惶促地道:“报告副座,本帮似有内奸潜伏!”   七巧仙姑娇躯一震,手按椅把道:“怎么说?”   文束玉心头扑扑跳动不已,所谓内奸,不知是否与自己或酒文两痴有关,不过,身处虎穴,自谋无方,管它如何演变,也只有到时候再说了。   就在文束玉暗自紧张之际,那名金天护法已经低声接着道:“据拆除天龙台的银龙弟子密报,天龙台板,显有蹊跷,据说包括中央主台在内,都安有各种不同的活动装置——”   文束玉心念一动,这时突然沉下脸来,向那名金天护法挥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名金天护法说什么也没想到他们这位第三副帮主,会在他报告中途,突然发出此道命令,头一抬当场呆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文束玉怒声道:“这位护法,你叫什么名字?”   七巧仙姑忙喝道:“张护法,你难道没有长耳朵么?文副帮主叫你退下厂那名张姓护法如自梦中惊醒,忙不迭向文束玉躬身谢罪道:“是,求求文副帮主恕卑座一时糊涂,卑座就退下。”   那名护法说着,俯首退出三步,接着一转身躯出门而去。   七巧仙姑回过头来低声问道:“玉弟此举何意?”   文束玉定定神,也将声音放低,回答道:“报告大姐,刚才来人所说,全无一字虚言,小弟日前幸胜计老鬼,便靠计老鬼在紧要时脚下一滑之失,其后寿副帮主迎战胭脂魔王,最后的情形也差不多,所以,小弟……”   七巧仙姑点点头,整额道:“这个大姐也知道,不过玉弟为什不让来人将话说完,便将他叱退呢?”   文束玉正色道:“没想到翁大姐也是这样……真是……大姐刚才听到没有?连中央主台都有机关!试问,天龙台系本帮鸠工搭建,台上布下机关,却连帮中主脑人物都不知情,一旦传出去成何话说?”   七巧仙姑有些茫然道:“是啊!”   文束玉严肃地接下去道:“此事不可漠然处之,一定要严加追究,本帮人员安的机关,却是本帮一名副帮主首先丧命,由此推想,那位胭脂魔王也可能做的替死鬼,尤其严重的是,连中央主台都有毛病,而这座主台,则以你翁大姐坐的次数最多……”   七巧仙姑花容失色道:“难道——”   文束玉沉声接着道:“天龙台系由何人经手搭建7’七巧仙姑道:“玄玄手。”   文束玉道:“此人之外号小弟似乎听说过,这位玄玄手是何来路?”   七巧仙姑道:“此人原为鬼斧神工赵圣艺之徒,投来本帮已有多年,一向都很忠诚,一手活儿也颇不错……”   文束玉冷笑道:“这就不会错了,嘿嘿嘿。”   七巧仙姑愕然道:“玉弟意思——”   文束玉冷笑接口道:“这位玄玄手投来天龙帮,他师父,那位鬼斧神工有没有公开宣布脱离师徒关系?没有,对吗?嘿!那么,好,我们不妨再来代那位鬼斧神工想想吧!他是当今武林机关消息方面之一绝,他将绝艺全部传给这名玄玄手,最后,爱徒无缘无故背叛了,做师父的,居然毫无伤心或悲愤之表示,这,合乎常情么?”   七巧仙姑大惊道:“如此说来,姓白的这厮难道竟是来卧底不成?”   文束玉微嗤道:“难说。”   七巧仙姑大为不安道:“本帮所有建造,全出这厮之手,万一其中有甚毛病,那还得了?”   文束玉哼了一声道:“这一点谁也不敢保证!”   七巧仙姑勃然而起道:“着人去传这厮来!”   文束玉侧目峻然道:“翁大姐又欠考虑了!去传他来干什么?给他一个舌灿莲花的机会?还是给他一个狗急跳墙的机会?有几个强盗曾在事后,爽爽快快的承认杀过人?翁大姐,您也太天真了!”   七巧仙姑迷惑地道:“不然——”   文束玉斩钉截铁地道:“宰!一劳永逸。充其量再寻访一位名手,将全宫各处重新予以检查或改建一番也就是了!”   七巧仙姑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是办法,万一被这厮看出不对给溜了,祸患实在太大了。”   七巧仙姑说着,抬头向里面叫道:“春梅,你来!”   一名生得甚是伶俐的青衣小婢应声走出,七巧仙姑招手叫去身边,低声不知道了几句什么话,那小婢不住点头,听完立即转身退去。   木消盏茶光景,一名天天护法于大厅门口朗报道:“天龙堂司徒威复命!”   七巧仙姑答道:“进来!”   那名天天护法端进一只漆盘,盘上蒙着一幅红色丝巾,他将漆盘恭恭敬敬地放在七巧仙姑身前桌面上,掀去丝巾,退出一步,躬身道:“请翁副帮主过目!”   盘中血淋淋着的,赫然正是那名玄玄手的一颗人头!   七巧仙姑朝盘中扫了一眼,颔首道:“好,端下去!”   文束玉暗道一声侥幸,他总算凭急智又清去魔帮中一名头痛人物。现在的问题是:何处去找鬼斧神工赵老儿,以及让老儿补上玄玄手这个位置。   七巧仙姑起身道:“来,我们出去看看,帮主已起程多时,如果收拾得差不多我们也好上路了。”   文束玉一面跟出来,一面不住寻思道:“我真的要跟去魔帮总舵?鬼谷老儿音讯杳然,值此紧要关头,他老儿应该有所指示才对呀!”   终南山下,那座天龙台早已拆得寸木无存,现场指挥拆除工作者,正是昨日那名眇缺一目的驼背老人。   文束玉心中一动,忙向七巧仙姑建议道:“玄玄手既然甚为赏识这名驼背老人,这老家伙想来必有一套,我们何不就将此人带回总舵试试他能否胜任?”   七巧仙姑点头道:“本座亦有此意,只怕这驼鬼杰骛难驯。”   文束玉轻声一笑道:“一定要取得他的同意吗?”   七巧仙姑睨了他一眼道:“哟!看你满老实的,居然也懂‘霸王硬上弓’,以后跟你在一起,倒是不得不提防一二呢!”   文束玉给说得满脸通红,正想乱以他语时,那位第一副帮主天绝掌寿归,忽然大步走过来说道:“翁、文两位副帮主来得正好。”   七巧仙姑转脸过去道:“什么事?”   天绝掌压低嗓门道:“帮主适才差人送回一道密令,吩咐我们三个会齐了方许开拆。”   七巧仙姑一哦,道:“密令何在?”   天绝掌低声道:“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开看如何?”   七巧仙姑沉吟了一下道:“那就到上面去吧。”   于是,二名副帮主重新来至山顶道观中,摒退左右,然后取出那道密令,只见密令上这样写着:   “本帮此次浩荡班师,难保无人蹑踪,即已登录归顺之各堂各等弟子,亦难保没有奸人混杂其中,故本座临时改变回舵路线,以乱敌目,书附有路线图三幅,依一二三之记号,尔等三人各走一条,最后于峨嵋会合。又及:本次收录者,以银龙弟子居多,约占总数之七成左右。这等人除耗费口粮外,一无是处,尔等可将分为三股,各率其一,俟行至无人僻野,不妨扫数扑杀,然后割取首级缴验,不得遗漏其中一名,另外,本座已查出‘酒’、‘文’并无归顺诚意,本座已决定亲手解决,万一漏网,希尔等留意截阻!此谕。”   令末未见具名,仅有一颗朱砂龙印。   文束玉直看得心惊肉跳,几乎把持不住。很显然的,第二副帮主七巧仙姑似乎也对这道密令甚感不快,这样一来,她便不能同文束玉走在一起,绮丽香梦,岂非尽成幻影?   天绝掌不解风情,一股劲的催促道:“两位将路线记下没有?”   文束玉道:“本座对路线名称一向记忆不清,我看我的部分,还是另外找纸把它抄下来的好。”   文束玉真的连这点记性也没有?不,他得籍抄录之便,将另外两条路线看清记熟。   因为这是太上帮主之严令,七巧仙姑虽然芳心不乐,却也无可奈何,文束玉抄好,三人遥又再向山下走来。       第二十四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随总帮主第一批先走的,均为帮中高等护法,现在所留下者,除三位副帮主外,仅有金龙堂金龙护法十二名,银龙护法十二名,以及金天弟子三十余名,余下则均为新收之银龙堂三级弟子,总数约在一百五十名上下。   三人下山,天绝掌立即加以搭配。全部新旧人员,一律三一三十一,最后是每一股均分得了:“金金”护法四名,“金银”护法四名,“金天”弟子各十二名,以及待宰之银龙弟子约四五十名左右。   现在,文束玉面临混来魔帮以后,最严重的一道考验,他将如何去挽救一百五十多条无辜的生命?   这些人,虽然可恨,但说来亦很可怜。他们都是一些镖行的镖师,以及少数弱小帮派之门人。前者饭碗已给敲碎,生命且将不保,不投天龙帮,尚有何路可走?投进来,还是死,自非彼等所能逆料!   文束玉纵然心慈,也仅能救得他率领的这一部分,另外那两支一百多人又将怎办?   同时,他如想救下这五十多人,本身立场,势必马上黑白分明,不然他届时拿什么去缴验?   还有,酒、文两痴亦处朝夕不保中,他如何才能唤醒两痴注意?   就在天绝掌忙于调配之际,文来玉耳中忽然传来一阵细语道:“看你小子愁眉不展,莫非遭遇什么困难不成?”   啊,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文束玉循声扫察之下,心中一亮,顿然全部明白过来。   原来传音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名眇缺一目的驼背老木工!此驼系鬼斧神工所饰,自属无可置疑。除了一个鬼斧神工,当今之世,还会有谁做下手脚能逃过玄玄手那等法眼?文束玉猜测鬼斧神工或已混来帮中之想法,果然获得证实。   文束玉心中狂喜,可是,七巧仙姑离身不远,如何去跟这老儿说明一切呢?   文束玉盘算着,忽然思得一计,于是他转向七巧仙姑低声道:“那老驼子就交给你了。”   七巧仙姑微嗔道:“你倒想得好主意,什么事都往我头上一推,人家此刻都烦死了,还拿这些噜哩八嗦的馊主意——”   文束玉巴不得对方有此一说,当即赔笑道:“别生气,我来如何?”   七巧仙姑转过脸色一笑道:“这还像话。”   于是,文束玉堂而皇之地走过来,大声问道:“这位木工师傅,您贵姓?”   驼背水工瞪眼道:“是不是想加发一点酒钱?”   文束玉笑道:“算您猜对了!”   文束玉先朝七巧仙姑扮了个鬼脸,然后向那驼背木工点头笑道:“来,咱们过去那边谈谈。”   待离开众人稍远后,文束玉促声传育道:“现在怎办?人分三路,路线全是假的,酒文两痴马脚已露,生命堪虞,这些新入帮者,亦均决定全部扑杀……”   驼背木工突然大叫道:“那怎么行!区区三百两银子,就想将我这条老命全部买下,世上那有这样便宜事,不干!”   文束玉方自一怔,身后事地传来一阵脚步声,掉头一看,原来是七巧仙姑,文束玉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暗暗佩服这老儿果然机警。   七巧仙姑手一招道:“文副帮主,你先来一下,本座有话跟你说。”   文束玉定定神,走过去道:“大姐有什么话要说?”   七巧仙姑轻轻说道:“玉弟,你详细注意我们那两条路线没有,第四天,进入大巴山区,我们靠得最近时,仅有六十里之隔文束玉唔了一下,没有开口。   七巧仙姑低声接下去道:“当夜,我们不妨就在山中向这批新人下手,在围杀之际,你我均不妨推称发现可疑人影,单独离开,这样,一人只须走三十里便可以……尽情……直到大天亮……人不知,鬼不觉!”   文束玉迟疑道:“这……这……”   七巧仙姑轻轻一跺足道:“死人,这这,那那,这你个鬼!记住啦,就这么说!第四天,天亮以后分自预定驻扎处出发,你向这边来,我往那边去!”   语毕,腰肢一扭,径自走去,文束玉站在原地呆了片刻,皱皱眉头,转身再向鬼斧老儿这边走来。   鬼斧神工迎上一步,以双关语问道:“怎么样?”   文束玉知道再不会有人打扰,乃将那道密令简单的复述一遍,有关七巧仙姑之纠缠,他本想说,但总是开不了口。   鬼斧神工不假思索地低声道:“不要紧,交给老夫处理就是。”   接着,声浪一提,拉高嗓门说道:“不行,工钱得预付,最少也得先付三年以上,否则你们可以找别人,老汉打死了也不干!”   文束玉心中一定,也就陪着说鬼话道:“三年工钱是多少?’鬼斧神工三个指头一竖道:“三百两!”   文束玉低声埋怨道:“世上那有这么高的工钱,你少要离谱好不好?”   鬼斧神工先低声回答一句:“你小子不懂,喊价愈高愈稳当——”接着大声道:“少一个子儿也不成!”   文束玉只好走过来向七巧仙姑道:“这驼鬼真会狮子大开口,他要预付三百两,翁副帮主以为怎么样?”   七巧仙姑忙道:“好啊,三百两又算得什么?”   七巧仙姑说着,转身喊道:“春梅,拿三百两银子来!”   三百两银子瞬息取至,鬼斧神工接过后,顺手交去身边那名中年汉子手上道:“三侉子,你替老汉送回家去!”   在那个三侉子走后,找着一个机会,鬼斧神工又向文束玉传音道:“小子,你这一队有四个新人,应设法换去别队中,左边那个高个子,中间那个胖子,还有排尾倒数第七个那个方方脸留着胡子的。”   文束玉没有机会问调动的原因,只有将这四人叫出来,带去七巧仙姑那边道:“咱们换四个人。”   七巧仙姑诧异道:“为什么呢?”   文束玉咳了咳道:“小弟,咳,有个毛病,凡是遇上某些看不顺眼的朋友,心中总是不舒服,甚至饮食都会倒胃。”   七巧仙姑笑不可抑道:“身为一帮之主脑人物,竟仍然这般孩子气,你就不怕别人听了笑话?好,好,你挑吧!”   鬼斧神工又藉故凑过来传育道:“听我选!从左向右,第三、第十四、第十六、第二十九,好,就这四人!”   调完,文束玉觑空问道:“前辈在玩什么把戏?”   鬼斧神工传音答道:“晚上有空再谈!”   那位三侉子脚下还真来得,先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向鬼斧神工交出一支发管道:“卓大娘收下了,带来这个。”   诸事就绪,傍晚分三路同时离去。   第一路,第一副帮主天绝掌向柞水、镇安方面。第二路,第二副帮主七巧仙姑向宁陕、石泉方面。第三路,文束玉则向正南的汉明、紫阳方面。七巧仙姑所说的,第四天,二三两路最近的会合处,便是指大巴山中星子山附近。   当夜,文束趁那几名护法不在身边,将鬼斧神工召来问道:“白天你要我调人究竟是什么用意?”   鬼斧神工笑道:“你猜呢?”   文束玉想了一下,恍然道:“是不是调来的这四人比较善良,好由我这边放掉?”   鬼斧神工笑道:“恰恰相反!”   文束玉一愕,道:“‘怎么说?”   鬼斧神工笑道:“比较善良是调走的那四位,过来的这四人,均为罪当一死之徒,你小子运气很好坏蛋全部集中在你小子这一队……”   文束玉着恼道:“前辈少开玩笑行不行?”   鬼斧神工笑道:“谁开你玩笑了?真是狗咬吕洞宾!知道不,小子,另外两队的人犯将会跑得干干净净,而你小子,却可以有五十个人头可以报账!”   文束玉星目眨动,忽然明白过来。这老儿一定已藉故送银子便,而将消息递出,另外两路,届时必将有人解围,只有他这一边,坏人集中,死不足惜,将不会受到干扰,这样一举两得,除去一些歹徒,同时建功一件!   第四天,照预行行程进入大巴山区,从清晨开始,文束玉便显得有点坐立不安,今夜,他怎办?   当然不能赴约——可是,开罪了这位大权在握的第二副帮主,以后他在天龙帮中如何混?   文束玉本来不愿让鬼斧神工知道这些事,最后,计无可出,只有背人找着鬼斧神工,将眼前遭遇之困扰和盘托出。   鬼斧神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听完后仅简短地笑着说了一句:“如约赴会!”   文束玉有气道:“前辈怎——”   鬼斧神工淡淡一笑道:“老夫叫你‘如约赴会’,你就得‘如约赴会’,假如不以为然,另就高明可也!”   文束玉知道这位鬼斧与鬼谷子脾气差不多,左思右想,别无他策,于是决定于今夜准时前往,他相信这老儿应该不会拿他开玩笑的。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人马停止前进,开始准备露宿工作。   五十多名“待宰之徒”,文束玉支使他们,一半竖搭篷帐,一半埋锅做饭,趁那批家伙忙碌之际,文束玉将四名金金护法悄悄带离营地。   不一会,四名金金护法再度出现,相机与四名金银护法递过耳语,四名金银护法又将十二名金天弟子分批借故带开。   前后不到一盏热茶工夫,一项行刑血令业已彻底传达。   对这五十多名匪徒即将授首,文束玉并无悲悯之心。因为,如依“杀人者死”而论罪,这批匪徒早该死过多次了,使文束玉感到可怕的,该是那四名金金护法在接受使命的反应!   混入天龙帮,这尚是文束玉第一次对帮中高级护法们直接下达命令,四名金金护法对动手杀人之热忱,远出文束玉想象之外。他们谁也不问这批人何罪当死,以及令自何来,他们唯一的表示便是一声“是”。   答应得那么迅速,肯定,而严肃……仿佛文束玉叫他们去杀自己的父母兄弟,他们也绝不会有所犹豫一般。   这,没有其它解释,杀得太多,早已习以为常。   一个人一旦良知泯灭,理性全无,是相当可悲,也相当可怕的。   天龙帮,单总舵就有千余人,如加上各地分舵之帮徒,总数怕不下三五万之众。这批毒逾洪水猛兽的刽子手,在少数几名丧心病狂者控制之下,设若于武林中横行起来,三五年后,成何世界?   文束玉站在一座土阜上,凝视着下面一堆熊熊柴火,心情沉重异常。   他很奇怪,好邪魔寇之为虐,常如雪球之滚积,何以正派武人却那样难于联盟携手?   看吧!芙蓉、飞花、鬼爪、天机、流星、普渡,以及少林、武当、华山等三大派,以上这些人,如果结集起来,该是何等巨大的一股力量!   可是,芙蓉与飞花,只关心她们自己的徒弟,鬼爪瞎忙一通,天机与普渡自鸣清高,少林、武当、华山等三派只知道消极不屈,东一个,西一个,这些名家大派,就似乎没有想到人手集中,绝艺汇聚,来一个挥戈总清剿!   这其间,倒是排位十三奇榜末的潇湘三兄弟令人感动,可是,少数人的匹夫之勇,能济甚事?   血屠与胭脂魔,因私利而灭亡,便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文束玉知道,今天,武林中掌帅印的,本来应该是他父亲断肠箫。但是,父亲为了赎罪,已将一切交给第二代,至今生死下落不明。为了公义,为了继承上代光辉,他文束玉今天这样不计安危,可说理无可辞,死而无悔!   如今,有他文束玉站在刀口剑上锋,又有智计过人的鬼谷子和妙技神通的鬼斧神工为臂助,应该是个难得的机会,然而鬼谷子和万花主婢在长安,这些日子来奔走联络的结果,收获几乎等于零!   文来玉正在怔怔出神之际,一名银堂弟子过来禀报道:“请文副帮主用饭!”   文束玉敛袖挥挥手道:“本座不饿,你们先用吧!”   文束玉说着,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加了一句道:“请孙、尤两护法来一下!”   孙、尤奉命赶至,文束玉道:“开酒,让他们好好痛饮一顿!”   尤护法低声进言道:“何必浪费?”   文来玉暗骂一声:没有人性的东西!几几乎顺手一巴掌。但他为了大局着想,仍然强忍着笑了一下道:“你们照做就是!”   不消一会,众魔徒一个个酒醉饭饱,文束玉吩咐待斩的五十多名银龙弟子围坐在一起,然后将那名尤姓金金护法叫来身边,咳了咳,似乎要说什么,偶尔回头,突然低声道:“尤护法,你瞧那边——”   尤护法循声扭头道:“看什么?”   文束玉促声道:“本座仿佛看到那边有人影闪了一下,这边请尤护法暂时主持,马上动手,容本座过去查察查察。”   文束玉说着,身形一惊而起。出去十余丈,身后使即传出一片骇呼厉叱之声,文束玉摇头一叹,继续向前奔去。   文束玉向前奔驰着,离开驻地愈远,心头愈感慌乱,他不是不相信鬼斧老儿有何安排,而是他想不透鬼斧老儿究竟用了什么妙着!鬼斧老儿是人,不是神,今天,他求教对方是在午后,从午后到现在,老儿一步没有离开行列,现在,他又走在前头,老儿纵然马上有兵可调,是否来得及?   等会儿,见了面,在文束玉想象中,那女魔必然不肯虚耗片时半到……那时……窘相且不去说它,他到底要采取什么手段对付?   除了狠起心肠,出其不意之掌,怕再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恶的赵老儿,真得找个机会也让这老儿心惊肉跳一番才趁心!   冰轮高悬,已过对面山头,快二更了,文束玉计算脚程,三十里应已只多不少,于是,他纵登一座岩顶,运神四察。   空山寂寂,那来的什么人影?   女魔头抽不开身?已经来过?抑或两下错了路?   见不到人,固属求之不得,但万一女魔头已经来过,或是偏了道,却误会是他爽约,到时候岂非仍是麻烦?   文束玉正在不得主意时,岩侧不远,阴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抑制性的低询道:“你……你来了么?”   人,有时是很可笑的,文束玉本来怕见这位女魔头,然于担心女魔头会生误会之余,一下听到这声音,竟又近似乎矛盾地,于心头生出一股获得解救般的喜悦,当下忙不迭飞身射落,一面应答道:“早来了,你在哪里?”   一排灌木后面,低低接着道:“在这里——”   文束玉循声走过去,目光所及,不期然一声惊啊,猛地向后退出一步。   草地上,五月花夏红云倚身支颐,侧目晒然道:“张生跳粉墙,文郎走荒山,为情颠倒先后辉映,咦——怎么啦?坐下来聊聊呀!”   文束玉恍若置身梦境,喃喃道:“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夏红云微微一笑道:“想知道吗?”   文束玉皱眉点头道:“是的,快说,不然我可要给闷死了!”   夏红云狡狯的一笑道:“先回答一个问题!”   文束玉霎眼道:“什么问题?”   夏红云注目道:“你对那位万花公主的印象如何?”   文束玉一愣,蹩眉期期道:“少来取笑好不好。”   夏红云坐正身躯,双膝一抱,仰脸道:“那么算了!”   文束玉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我说……”   夏红云转脸催促道:“快说就说呀!”   文束玉讷讷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认识在先……”   夏红云粉靥一红,嗔道:“别扯上我!”   文束玉搓手道:“我说的是老实话。”   夏红云愠然道:“没有诚意,请便可也!”   文束玉咬咬牙,毅然说道:“好,我说,很好!”   夏红云笑得一笑,又道:“那位素衣仙女呢?”   文束玉一怔道:“那岂不成了两个问题?”   夏红云脸孔一别道:“说不说听便!”   文束玉使气道:“那么听清了!也很好!都很好!这是我的看法,以后的事,便得看你的了!”   夏红云连连跺足道:“你,你又胡说!”   即于此际,灌木丛中,突有两名少女大笑拍手而出,双双笑叫道:“红云姊这下可放心了吧?”   两女不是别人,正是万花公主欧阳喜,素衣仙女上官兰!文束玉为之目定口呆,如堕五里雾中。   随着又有三条人影走近,文束玉看清,又是一呆,来的竟是鬼爪、芙蓉、飞花等三位五行奇人!   鬼爪抓魂第一个走过来,先朝文束玉扮了个怪脸,然后笑向夏红云道:“丫头,你们三个要求的时间差不多啦,这边可能马上有人来,怎么样,咱们好走了吧?”   文束玉已向飞花、芙蓉见过礼,这时过来抢着说道:“且慢!”   鬼爪抓魂丑脸一侧道:“想弄清今夜,这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   文束玉道:“是啊!”   鬼爪抓魂手一指道:“左腿伸出来!”   文束玉惑然道:“做什么?”   夏红云及上官、欧阳等三女似已明白鬼爪此举之意,这时均在掩口吃吃窃笑不止。   鬼爪抓魂一咦道:“伸出来呀!”   文束玉只好依言将左腿伸出。   鬼爪抓魂手指一勾道:“翘高点!”   文束玉不明所以,只好再将左腿悬空抬起。   说时迟,那时快,鬼爪抓瑰突然手背一翻,其疾无比地向足躁一下敲去!   文束玉不防有此,痛得浑身一麻,惊叫道:“前辈,这,这……”   鬼爪抓魂嘻嘻一笑道:“这,这样像一点!”   文束玉低下身去,边揉边叫道:“你们再不说,我就跟在你们后面走,看你们还耍出什么花样来。”   就在这时,一声声呼叫突自对面路上遥遥传来。   “文副帮主!”   “文副帮主!”   “文副帮主,您在哪里……”   文束玉听得出,来者正是他队中那名姓孙和姓尤的护法。   飞花掌言琴凤微微一笑道:“来了,咱们回避吧。”   五月花夏红云走过来,笑着匆匆说道:“免得你不安心,告诉你吧:我们,一直跟在你后面,今天午后接到赵老儿的通知之后……”   文束玉插口讶然道:“赵老儿?”   言下之意,似说,鬼斧赵老儿今天几时离开过队伍?   夏红云自顾说下去:“我们马上将万花姊姊化装成你的模样,在这儿来了一场假追逐,那个不要股的女人来时,一见大势不妙,转身便跑,家师和言姑姑、丑叔叔还认真追了一程,所以,你们,咳咳,你们将来再见面,为了逼真起见,最好还得将‘你的那位她’,好好埋怨一顿!”   文束玉转头望去,这才发觉,万花公主果然一身男装,穿着与自己完全一样,只是这时已将头巾易去。   芙蓉仙子笑叱道:“丫头,少贫嘴,那些护法快找过来了。”   夏红云抿唇一笑,拉起欧阳、上官两女便往坡下跑。   文束玉瘸着腿,赶上一步,拉住鬼爪问道:“酒、文两前辈那边呢?”   鬼爪抓魂耸动那双阴阳眉道:“去的是天机杂毛与流星胖瓜,晁、余这两个浑球逃不逃得了劫数,那就得看天老爷的了!”   “文副帮主!”   “文副帮主……”   夜深更静,空山中这种呼唤更觉动人心魄。   鬼爪抓魂手一甩道:“快快迎过去!”   于是,文束玉一跛一跛的走出这排灌木。事实上,他此刻并非做作,他这时的确站不直,那丑魔一记敲得相当不轻。   “本座在……这……里……”   文束玉喘着喊,声音与神态倒是需要配合一下。   两名护法应声奔至,见状大惊道:“副座怎么了”?   文束玉跛行两步,懊恼地摇摇头道:“本座中计入伏,被那个丑鬼鬼爪诱来此处,幸亏你们适时赶来,他们不知本帮赶来多少人,这才呼啸撤退,唉唉,谅非你们两位——噢,对了,你们怎么想到赶来的?那边执行得怎么样?”   孙护法道:“都宰了,一个也没有溜得掉。”   尤护法接着道:“关于卑座们这次能够赶来不瞒副帮主说,这应该感谢那位驼背卓师父。当我们割妥五十多颗人头,他忽然问我们:咦,咱们那位副帮主怎么不见了?我们一算时间,这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对,接着,由张、吴两护法指挥理尸善后,我们两个则一路找来这里,文副帮主不碍事吧?”   文束玉道:“没有什么要紧,只左腿不慎挨了那丑鬼一抓,等会儿血脉畅通,自然会好起来的。”   为了文束玉无法施展提纵术,孙、尤两护法只有分卫两侧,跟在身旁慢慢走。   文束玉一步步向前走着,心中甚感惭愧。刚才,他还在抱怨芙蓉、飞花、鬼爪、流星、天机等人不知团结之可贵,不意诸人实际已形诸行动,他是错怪这些前辈了。   另一点使文束玉感到欣慰的是,夏红云居然能跟上官兰和欧阳喜处得如此亲密,这大概是芙蓉、飞花两位师长训化之功,他原以为三女木会合得来,也永远不会走在一起的呢。   文束玉默行无语,两护法尚误会他们的第三副帮主因为吃了小亏,心中不怎么痛快,于是两人无话找话说,首由那名孙护法道:“那个卓驼子,的确是个好人,老尤,你说是么?”   尤护法点头道:“是的,但他带来的那个助手,叫什么侉子的,看来却叫人觉得讨厌。”   文束玉一怔神,信口问道:“怎么呢?”   尤护法皱眉道:“那么粗壮的一条汉子,不意却是虚有其表,这几天来,大家都是好好的,就他一个人不时闹肚子……”   文束玉恍然大悟:消息原来是这样发出去的!   文束玉笑笑道:“人吃五谷,难保不生灾,他是卓驼子的人,本帮正要借重这驼子,只好暂时忍耐着点了。”   第七天,文束玉这一队如期到达川北广元。   由于一行已自七、八十人一下缩减至二十一人,当夜全队便寄宿在广元一座寺庙中。   第二天文束玉正待率队开拔时,寺外忽然如飞驰来一匹快骑,从头巾上,文束玉认为此人是帮中一名天天弟子。   那名天天弟子飞身下马,向文束玉双手奉上一函,请一个安,立即返身上马,加鞭驰去。   文束玉拆开一看,又是天龙令,内写:“各路行纵,巳遭敌人侦悉,再无迂回绕道之必要,着即兼程返宫,共筹大计。帮主手谕。”   文束玉暗暗高兴,当下即来令交四名金金护法看了,全队立即出城抄近路直奔总舵所在。   三天后,那一片新建的总宫业已在望。   建筑在梁山中的这座天龙宫,文束玉在丧失武功后,曾经在那位销魂娘子解语花押送下来过一次。那时,这里尚是一片荒丘,如今则已经变成一片绵延里许的梁院重殿,文束玉不得不暗暗佩服那位玄玄手的确是个人才。   到达宫前,已是黄昏时分,七巧仙姑一身便装,正领着两名女婢站在宫前闲眺。   文束五甚感意外道:“翁副帮主什么时候到的?”   七巧仙姑苦笑道:“早上到的,怎么样,你那边五十多人结果剩下几个?”   文束五故作惊讶道:“一个不少呀,翁副帮主这样问什么意思?”   七巧仙姑先是一呆,接着点头恨声道:“对了,你那边他们的目的在你身上——噢,对了,那夜,咳咳,你,你们,咳,你们那边——本座是说,不严重吧?”   七巧仙姑大概碍于文束玉身后有人,说时不断以眼色达意,她问的实是那夜文束玉最后如何脱身,以及有无受伤。   文束玉一惊,他几几乎忘了埋怨!   当下连忙哼了一声,阴阴说道:“托福,本座算是命大福大,虽历小劫,最后多亏孙尤两护法适时赶至,非常感谢翁副帮主关心。”   七巧仙姑赧赧一笑,眉宇间充满歉疚之意。   文束玉不便过于认真,接口道:“寿副帮主方面情形如何?”   七巧仙姑如释重负,忙说道:“寿老儿么?他是昨晚到的,老儿比本座更惨!本座这边多少还留下几个,他那边不但五十多人统统跑光,连金天弟子都给伤了七八个,帮主获讯,几乎将老儿骂死!”   文束玉听得心花怒放,故意皱眉道:“你们那边去的都是哪些人?芙蓉、飞花、鬼爪几个都来了我这一边,除去这几位,尚有谁能令两位遭此大挫?”   这一点,没有虚假,的确是文束玉想知道的一件事。   七巧仙姑恨声道:“我这边,是言家那两个老贼,言仁和言义,领着华山八剑客,所以情形还不太严重。寿老儿那边就不同了,少林、武当两大派长者尽出,总数几达半百之众。   尤其中间杂着一名蒙面人,武功更是高得出奇,寿老儿除跑光犯人,最后只伤了几名金天弟子,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文束玉迅忖道:“蒙面人?他会是谁?芙蓉、飞花、鬼爪来了我这边。天机、流星接应酒文两痴。言氏双杰也露了面。难道是鬼谷子?不,鬼谷老儿只是心计超人,武功则尚说不上高得出奇!那么,会不会是普渡上人?”   七巧仙姑顿了顿,笑道:“别难过了,区区之失,要报复有的是机会,帮主等着你回话呢!”   三路人马,只文束玉一路未损一兵一卒,除文束玉本人建功受赏外,另外却苦了一个天绝掌,同时成全了一个七巧仙姑!   第二天,总帮主颁令,三名副帮主名位调动:第一副帮主:翁倩巧。第二副帮主:文束玉。第三副帮主:寿归。   天绝掌由第一跌成第三,七巧仙姑的第二副帮主和文束玉的第三副帮主则依次晋级升格。   文束玉以二人以下,千人以上的第二副帮主之尊,分得到密院一座,除有八名天天弟子伺候外,尚有四名艳婢管理内室操作。   密院题名“武英宫”。两厢一楼,对面是道石墙,楼底另有秘道通往地下密室,并有直达帮主内宫的专用隧道。   对面石墙上,开有一道由机关操纵之铁门,出门便是全宫中心所在之天龙殿。   天龙殿上,那副当日由文束玉为那位于夫子代拟的对联:   “帝苑龙幡,灵甲深藏风雷雨。”   “天墀星拱,宝座密缀智机珠。”   已经制成两道垂幅,泥金大字,灿烂耀目。看到这副对联,文束玉不由得立即想起那位兼通歧黄的于夫子。   他问四婢道:“你们之中,有没有谁知道那位于夫子在宫内哪一部门?”   四婢以季花取名,分叫春桃、夏荷、秋菊、冬梅,这时由那个叫冬梅的女婢回答道:   “于夫子么,快完啦!”   春桃叹了口气,接着道:“已经完了都不一定。”   文束玉大惊道:“怎么了?”   春桃皱皱眉头道:“上了年纪的人,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老头儿目前不知怎的忽然染上风湿病,手脚不能动,饭都要人喂文束玉连忙起身道:“他住在哪里,春桃,你领本座去看看。”   在宫后一间小屋中,文束玉见到了那位孱弱不堪的于夫子,文束玉走去床前低声道:   “夫子,还认得在下吗?”   于夫子抬眼审视片刻,缓缓点头道:“是的,老朽认得,听说你已是这儿的第三副帮主了。”   春桃一旁插口道:“不,夫子,现在是第二,不是第三啦!”   文束玉甚为奇怪道:“这些事夫子怎么知道?”   于夫子乏力的笑了一下道:“解大娘说的。”   文束玉回过头来道:“解大娘?”   春桃笑了笑道:“金龙堂解护法,外号销魂娘子。”   文束玉噢了一下道:“是她!”   接着又向于夫子道:“夫子不是精于医道么?怎么不替自己弄帖药来吃吃?”   于夫于苦笑道:“唉,老弟,年纪到啦,药是治病,并不能医老,就是拿药丸代替三餐当饭吃,又有何用。”   文京玉满屋打量了一阵,转向春桃道:“春桃,你去代夫子拿壶热茶来。”   春桃应命退出,文来玉忙自怀中取出一颗大还丹,一把塞入老人口中,一面弯腰低声说道:“夫子是行家,当知此药之效,不过,请夫子务必守密,病愈后在床上多躺几天,同时开个方子,虚应故事一番……”   别过老人,文柬王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高兴,一个人如能找到旧日恩人,并能施予适当报答,实属人生一大快事。   转眼之间,十来天过去。   自入宫之后,文束玉只看到鬼斧和那名三侉子一次,那是鬼斧带着三侉子,在两名天天护法监督之下,来他住的这座武英官检查各处机关消息是否安全。当着两名地位极高的天天护法之前,文束玉自然无法与老儿交谈,不多一会,检查完毕,鬼斧老儿即带着三侉子离去。   检查结果,老儿声称这座武英宫没有毛病。   直到第十五天上,文束玉方自老儿处得来一张便条,上面写的是:   “酒文不幸,虽经天机、流星奋力劫出,大前天,终因伤重不治,双双物故。”   文束玉很难过,他身上尚有九颗大还丹,要是及时将大还丹送出两颗,酒文两痴,又何致无救?   所以,文束玉暗暗决定:九颗大还丹,他留一颗备用,其余八颗交夏红云保管以备紧急救命之需,不过,他得亲手交付,并叮嘱妮子保密,此事知道的人一多,必将招至无穷烦恼。   文束玉惋叹酒文二奇不幸之余,忽然想及一事!鬼斧老儿困处宫中,较他行动更为不便,老儿这是打哪儿来的消息?   本来,文束玉以今天在帮中之地位,大可以堂而皇之将鬼斧老儿派人叫来,相机问个清楚,但是文束玉怕出毛病,始终没有这样做。不过,三天之后,文束玉也渐渐找到一点眉目了!   那是在帮中一次只有三名副帮主,以及天、金、银三堂堂主的一次秘密会席上,新任银龙马堂主报告道:“最近几天,先后派出五六批采办,结果一人都未见回头。”   因此,文束玉知道,鬼爪抓魂等人已将这座魔宫之出路封锁,只不过一时尚不清楚鬼斧赵老儿系以何种方式取得联络而已。   在这次秘密会议中,另有一事,颇使文束玉吃惊和迷惑。   会议地点,是在天龙殿下一间密室内,由那位神秘的总帮主主持,但是,那位神秘总帮主,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在银龙堂主报告完毕后,壁间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很好,继续派人出去!”   当时由那位新任天龙堂曹堂主提出疑问道:“请问总帮主……”   壁间立即冰冷地截着道:“毋庸多问,本座怎样吩咐,你们就怎样去做!”   文束玉想了一下,终于接着发言道:“帮主恕罪,卑座亦有不明之处,此为本帮秘密会议,参与者仅有三堂堂主,及卑座等数人,如总座别有安排,似亦应明白示知,以免一再白饶,引起各堂弟子之惶惶不安……”   壁间以一种较为缓和的语气回答道:“文副帮主此虑甚是。其实,此举说穿,亦无玄奇之处,‘罗网将撒,甘以美饵’耳,曹堂主,祈堂主,马堂主,你们三个听着:此后派人时,可多选各堂犯有过失者,或愚鲁不堪大用之辈,假敌之手,清我帮坛,一举两得,计亦良佳也。”   会后,文束玉苦苦思索:“罗网将撒,甘以美饵”——罗网者,何所指?将撒于何时?   次日,文束玉偶巡天龙堂,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他向那位紧伺身侧的曹堂主转脸问道:“天龙堂是否有位司徒护法?”   曹堂主答道:“有的,名叫司徒威,是本堂天天护法之一。”   文束玉又问道:“在不在?”   曹堂主期期地道:“不……不在,文副帮主是否有甚差遣?”   文束玉本想追问下去,心中一动,终于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在就算了,本座见过一次,不过是见他人还精练,随便问问而已。”   文束玉何以会突然问起这个人来呢?原来那天这名天天护法司徒威,奉七巧仙姑密令斩杀玄玄手,文束玉一眼之下,便看出此人不同等闲。普通一名天龙堂护法,身手绝不在少林、武当两派一名长老之下。而那天这位司徒威,尤称特出,依文束玉估计,此人一身成就,将较当今各派掌门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文束玉想到要见此人。   文束玉的打算,是想找机会试试此人之造诣,以及进一步核计一下帮中这等人物,总是究有多少?   最后,那名曹堂主的应对态度,引起文束玉很大疑心,人不在,就是不在!做什么要打一个愣?所以,文束玉话到口边,终又咽回,因为他忽然想到,这里面可能另有蹊跷,他以第二副帮主之尊,当然不能在一名堂主面前失态或丢人,为弄清个中真象,文束玉决计找第一副帮主七巧仙姑一趟。   第一副帮主住的地方叫做“神威官”,就在武英官对面,中间隔着一座天龙大殿。   见文束玉来到,七巧仙姑虽然高兴,却无以往那股激动热情,在总宫中,七巧仙姑似乎多少也有点顾忌。   这位女淫魔顾忌的,显然不是上面的总帮主,她现在是第一副帮主,为了尊严,自然不便明目张胆地放浪形骸。   第一副帮主居处,也有八名天天弟子于室外列班伺候,七巧仙妨碍于室外这班天天弟子,一面将文束玉让进正厅,一面以一种公事口吻含笑大声道:“文副帮主何事莅驾……”   文束玉也就乐得开门见山,笑着道:“翁副帮主这里不知有无各堂护法之花名总册,本座想找个机会跟他们全体见见面,看他们一个个成就如何,是否需要加以指点指点。”   七巧仙姑大喜道:“太好了,文副帮主如肯亲手熏陶,岂非他们天大造化?行,行,文副帮主打算什么时候……”   文束玉见如此顺利便能达到目的,心中也自暗喜不置,忙笑道:“先拿名册来,看有多少人,才好决定。”   七巧仙姑摇摇头笑道:“名册不用看了。”   文束玉一怔,惑然道:“为什么?难道以我今天第二副帮主之地位,连看一下帮中各堂护法的名册也不可以?”   七巧仙姑娇嗔道:“又多心了!”   文束玉注目道:“不然为什么?”   七巧仙姑低声一笑道:“不为什么,看了也不作准!”   文束玉诧异道:“假的?”   七巧仙姑笑道:“人数不足!”   文束玉一呆道:“有人吃空额?”   七巧仙姑笑得花枝乱颤,道:“胡说!谁有这份胆量?你敢么?再说,在本帮,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发生,金银得来不费吹灰之力,护法以上,用钱从不限制,谁会这么无聊?你怎么老是这般孩子气!”   文束玉笑了一下道:“那么怎说?”   七巧仙姑低声笑道:“很多不在……”   对了,这也许正是那名天天护法不在天龙堂的原因!文束玉想知道的正是这个,这些人去了哪里?   七巧仙姑笑着低低接下去道:“当然以天龙堂,天、金、银三级护法人数较多,不过,金银两龙堂也有部分护法人选,总数约在三十名左右,均为本帮现有各级护法之精英,正由太上帮主亲自施以特别传授……”   文束玉轻轻唤了一下,表示“原来如此’,然于心底,却不由暗暗吃惊。这批接受特别传授者,本身已具深厚基础,任何绝艺玄功,均不难一点即逐,如经那名神秘的魔头亲加调教,一旦学成,那还得了!   七巧仙姑又道:“这是本帮一大秘密,连寿老儿都不知道,玉弟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文束玉作做漫不经意地问道:“不在本宫中?”   七巧仙姑道:“当然不在,不过也离这儿不太远。”   文束玉接着道:“这些,知不知道,可说都无甚要紧,你我身为副帮主,自然希望本帮实力愈强愈好,小弟唯一感到遗憾的一件事,便是入帮这么久,名位亦不算太低,却至今均尚未能够亲见总帮主一面……”   七巧仙姑连忙低声安慰道:“别灰心,快了。”   文束玉哼了一声道:“一天二天不算短,三年五年不算长,这声快了,如何注脚?”   七巧仙姑道:“在这批护法功行圆满之后,快则十来天,至迟亦不会超过一月以上,依大姐看来,总帮主似乎还要考验玉弟一下。”   文束玉知道这女魔乃总帮主手下第一号红人,如谈公事,在这女魔面前说什么,效果将与面对那位总帮主无异,于是故意变脸作色道:“这样说来——”   七巧仙姑连忙按了他一把,含嗔道:“你瞧你,又来了,这还不都是酒痴晁海、文痴余敖那两个家伙带来的霉气,不然帮主她老人家又何至慎重如此?你想想,她老人家如不看重你,又怎会将寿老儿由第一副帮主打下去?”   文束玉哼了哼,没有开口。   七巧仙姑接着问道:“那么召见其余护法的事,玉弟预备订在哪一天?”   文束玉意不在此,既然来访之目的未达,对此自然不感兴趣,当下故意装作很认真的沉吟了一下,道:“待我跟寿老儿商量商量。”   七巧仙姑左右溜了一眼,忽然引颈低声道:“明天,寿老儿有事外出,在通向帮主的密道会合处,别忘了三更正,大姐等你……”       第二十五章 蓬门今始为君开     文束玉再向天龙殿前的铁卫官走来,他找第三副帮主天绝掌,原意是想进行离间,现在,他却必须先行设法阻止这老儿明天外出。   走进铁卫宫门,两名天天弟子立即返身向内传呼道:“文副帮主驾到!”   厅门人影一闪,身躯魁伟的天绝掌,带着满脸酒气出现。   文束玉浅浅一躬道:“打扰寿老了。”   天绝掌大步下阶,喊道:“来得好,老弟,本座明天奉令外出,这一去,可能要耽搁个十天半月,来,来,进去干一盅,你饯行,我辞行,都做一起了!”   文束玉暗自一惊,一去十天半月,任务必极重大,他是否阻止得了?如果阻不了,这么久的时间,他将如何去摆脱那女淫魔的纠缠?   文束玉勉强笑了一下道:“是的,刚听翁副帮主提及,不然小弟也不会赶来——寿老明天去哪里?有什么事?”   天绝掌巨臂一托道:“进去坐下来慢慢谈!”   两位副帮主揖让人厅,早有伺婢重新换上杯著,宾主坐定后,天绝掌举杯说道:“老弟有否听说过巴东那家‘陈三老店’?”   文束玉迟迟地道:“一间做什么营生的老店?”   无绝掌道:“铁器。”   文采玉道:“寿老想去订制一批兵刃?‘’   天绝掌摇头道:“不,已经铸成了,老夫这次是去取货。”   文束玉忙说道:“这种事做甚要劳寿老大驾?随便派上两名护法不就得了?”   天绝掌摇摇头道:“这批兵刃,恐非凡器。”   文束玉甚感意外道:“寿老还不知道这批兵刃的名称?”   天绝掌点点头,沉吟道:“依老夫猜想,可能是宝剑!”   文采玉心中猛然一动,忖道:是的,不会错,是剑——依式仿铸的解语剑!   换言之,那批接受秘密训练的护法,一定是在接受解语剑法之传授!这以前,文束玉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就是他始终不明白,天龙帮何以如此慷慨,一支解语剑为他夺得,竟然毫无追悔表示?他就没有想到,在无人习成解语到法之前,解语剑本身,根本就无任何价值可言。   现在,对这套威力无穷的剑法,数十名高级护法,正在埋首苦习,将来,这批护法一旦修习成功,他文束玉那时是否还能保有今天这份高位呢?不无疑问,甚至一条性命保不保得住,都成问题!   文束玉愈往深处想,愈觉心寒,这时,他为防那位心计深沉的总帮主在这座铁卫宫或许安有耳目起见,乃将话题扯向一边,向天绝掌举杯邀饮道:“来,敬寿老一杯,这一杯就算为寿老送行!”   文宋玉想拦阻天绝掌,不使远行之打算,至此显告无望,因此,文束玉鬼混一阵,接着也就告辞出来。   回到武英官,已是黄昏时分,四婢早将茶水及晚餐备好,文束玉于用餐时,信口向四婢问道:“你们四个,在未派本宫之前,一向都是伺候谁?”   春桃掩口吃吃道:“文副帮主做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四婢之中,冬梅文静,秋菊伶俐,夏荷善何人意,春桃则是四婢最美,也是最骚荡的一个。   文束玉自入宫以来,因为心事重重,从未假四婢以颜色,故四婢也就一直不敢稍微逾越,今天,四婢见她们这位年轻而英俊的副帮主居然有闲情逸致来问这方面,不由得个个芳心活动,而其中尤以春桃为甚。   文束玉皱皱眉头,扬脸道:“春桃,是本座先问你,还是由你来向本座盘问?”   春桃吐吐舌尖,低下头去羞笑道:“秋菊、冬梅过去是照应帮主饭食,夏荷与婢子则一向跟在金龙堂解护法身边。”   文束玉一噢,脱口道:“是销魂——”   四婢齐都掩口,文束玉故意板脸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春挑眼溜夏荷,抿嘴道:“婢子们又何曾以为好笑,荷妹,你说是么?我们这位副帮主可真会往别处想,这岂不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文束玉本想在这几个丫头身上套点帮中秘密,现在这些丫头没个正经的,脸皮比自己老,嘴巴比自己来得利,这样嘻嘻哈哈惯了,以后可能又是麻烦,于是忙将四人拿工作支开,自己也回到右首书房,点灯看书解闷。   副帮主居住之三座分宫,均设有两间卧室,一在楼顶,一在地下密室中。楼顶之卧室,为日常所使用,如遇紧急情况,则利用地下密室那一间。当夜,文束玉就睡在楼上。   到了半夜,文束玉忽为一双柔软、温暖而微微颤抖的纤手触醒,文束玉知道不会有外人,对方显然亦无恶意,所以并未采取任何精暴动作,仅于黑暗中向床外扭过头来问道:   “是谁?”   响起的,是春桃低低而断续的声音:“现在还在春头上,婢子恐怕……副帮主……会着凉,所以……又为您送来一床被子……”   文束玉道:“好的,谢谢你了,你也别着凉,快下去回房睡吧。”   春桃缩回手,低头站在床边,似无退去之意。   文束玉诧异道:“怎么不走?”   春桃低头弄飘带道:“婢子想告诉副帮主一句话。”   文束玉欠身坐起道:“一句什么话?”   春桃轻轻说道:“有人在背后骂您。”   文束玉一哦道:“谁?”   春桃道:“是谁都一样,您应该先问骂的什么。”   文束玉点头道:“是的,你说来听听,他们在背后骂了我些什么?”   春桃低低说道:“婢子不知道可不可以坐下来说。”   文束玉皱皱眉头,一面向床里挪开身子,一面拍了一下床沿,说道:“坐啊。”   春桃挨着旁边坐下,头仍低着,却没有再开口。   文束玉咦了一声道:“怎么不说了?”   春桃依然不声不响。   文束玉又催道:“他们骂些什么,说呀!”   春挑细弱地道:“他们都说……副帮主,您……是个木头人!”   文束玉一怔,接着哑然失笑道:“骂本座木头人的,是谁?其实,这也不算坏话,木头人总比泥人强,不是吗?”   春桃没有作声,文束玉道:“他们是哪些人?”   春桃缓缓起身道:“婢子如果说出对方姓名,势必要得罪人,副帮主最好自己去想,老实说,如果有人骂婢子,婢子只要知道骂的什么话,将不难马上想到骂者为谁,副帮主应该心里有数……”   黑暗中,纤腰一拧,身形迅速于房外楼梯口消失。   骂他的会是谁?文束玉知道,除了一个销魂娘子解语花,应该没有别人!要有,便该是春桃丫头自己了!   第二天,文束玉苦思无策,最后决定,只有仍向鬼斧赵老儿求教!   于是,文束玉暗蓄内劲,将通向地下密室的枢纽绞断,然后,大声朝四婢卧房喊道:   “春桃,你过来一下。”   应声走出的,是夏荷,而非春桃。   文束玉问道:“春桃呢?”   夏荷笑道:“病了。”   文束玉道:“病了?她病了你怎么还在笑?”   夏荷笑道:“病人要着笑脸,心情才会愉快,大家哭丧着一张脸,对病人势将有害无益,副帮主,您说对吗?”   文束玉皱眉道:“什么病?要不要找人来看看?”   夏荷摇摇头笑道:“不严重,还是别劳师动众的好,副帮主有空,看看无妨,换了别人那就难说了,也许愈看愈糟……”   文束玉眼睛一瞪道:“你丫头在说什么话?”   夏荷掩口一咳,福身道:“是的,婢子在此,不知文副帮主何事召唤?”   文束玉对这些丫头一点办法没有,只好挥手道:“去找那个木工卓驼子来,这道枢纽,不晓得怎么一下子给拧坏了。”   夏荷出去不久,卓驼子驾到。   鬼斧赵老儿行家眼里不揉沙子,他一眼便看出这是文京玉的杰作,当下撬开断纽,掀起暗门说道:“得先下去看看底下有无毛病。”   文束玉当然跟下去,一进地道,老儿顺手关上暗门笑道:“我的文副帮主大概又遇上麻烦了吧?”   文束玉忙道:“这个且慢,我想先问你老儿一件事:你在宫中,行动受制,究竟以什么方法居然能与他们取得联络?”   鬼斧笑道:“还不是因为教出一个好徒弟的关系?玄玄手那孽畜,在建官时,竟偷偷为自己备了一条密道,现在,老汉住的那孽畜之旧居,那条密道出口,就在床下面,进进出出,方便之至。”   文束玉皱眉道:“万一你老儿出去时,宫中有人找怎么办?”   鬼斧笑道:“就怕这一点!不过,直到目前为止,这情形尚未有过。老汉为防万一,也一直多让三侉子跑。”   文束玉又道:“听说少林、武当两派长老,在攻击天绝老儿那批银龙弟子时,曾出现一名蒙面人,这位蒙面人是谁?”   鬼斧笑道:“此人暂时与你小子无关,犯不着在脑子里多搁一件事,时间宝贵,最好还是说说这次究竟是什么麻烦要紧。”   文束玉叹了口气道:“还不是老麻烦……”   鬼斧毫不意外,笑笑道:“这次什么地方?”   文束玉朝地道尽端一指道:“那边,老魔秘宫前面,三条密道的会合处,天绝老儿一出宫,这底下便无人能来……”   鬼斧沉吟不语,文束玉见状心慌道:“你看怎么?时间就在今夜。”   鬼斧思索着点点头,最后毅然道:“去找销魂娘子!”   文束玉大感意外,发呆道:“你老儿是不是在说梦话?”   鬼斧不悦道:“什么叫梦话?”   文束玉道:“这不等于‘前门驱虎,后面引狼’?你老儿对销魂娘子其人,到底清楚不清楚?”   鬼斧点头道:“清楚!但事有缓急轻重之分。”   文束玉接着道:“销魂娘子只是一名金天护法,是正处带罪建功期中,她敢出主意?同时,你又何从知道她定有化解之策?”   鬼斧笑笑道:“在正常情形下,以一名金天护法之身份,当然无此勇气,但是你小子得知道女人与女人之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鬼斧又笑了一下,接着道:“至于化解之策,那是想当然耳。”   文束玉吃了一惊道:“什么?原来你老儿并无确切把握?”   鬼斧耸耸肩肿道:“无论什么事,在事先,只能预作估计,如有七成以上希望,便有冒险价值,事先奢谈必然,马谡之流亚也!”   文束玉道:“那么你老儿的‘七成以上希望’,又是从何而来?”   鬼斧微微一笑道:“因为,假如……”   文束玉迫不及待地道:“假如怎么样?”   就在这时候,上面忽然传来女婢冬梅的呼喊,文束玉方自一怔,鬼斧神工已然悄声低笑道:“一定是天龙堂出了毛病。”   文束玉大感诧异道:“你怎知道?”   鬼斧哧的一声笑道:“要不时常‘制造’一点‘活儿’,卓驼子怎么吃香得起来?”   文束玉一呆道:“你?”   鬼斧伸手打开暗门,一面匆匆吩咐道:“如此行事,不可有误,但对销魂娘子必须实话实说,力能奏效,不然只有供那淫妇大快朵颐一条路可走……”   来到外面,果见冬梅过来报告退:“天龙堂大殿,无缘无故陷裂一大块,曹堂主派人来说,想请卓师父最好能马上过去一下。”   鬼斧故意皱眉道:“知道了,马上就来,奶奶的,噜苏事真多。”   说着,敲敲打打的,将文束玉绞断的枢纽接好,然后背起家伙出宫而去。   文束玉盘算了一阵,将夏荷喊了过来问道:“春桃好一点没有?”   夏荷扮了个鬼脸道:“房间就在隔壁,就这几步路,文副帮主也不能亲自劳动一下么?”   文束玉皱皱眉头,然后向春桃卧室走去,房中,春桃倚靠在床栏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正在那里望着床顶怔怔出神。   文束玉入房咳了一声道:“春桃,你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春桃啊了一声,粉靥飞霞,说不出是惊,是喜,还是幽怨,忙不迭自床上坐正娇躯道:   “没什么,婢子只是……只是……有点累……”   说着,便待下床,文束玉走上一步止住道:“不必下来,本座有话同你说。”   春桃脸红红的,娇羞不胜地低下头去道:“副帮主有甚吩咐?”   文束玉于床沿上坐下,费了很大劲,方才期期艾艾的将七巧仙姑约会自己,自己不愿赴约,而想转请销魂娘子代为设法,是否有两全之策的话说了出来,最后低声说道:“春桃,你过去是解护法身边的人,现在就烦你跑一趟怎么样?本座去找她,恐怕会引起别人注意。”   春桃听了,口虽不言,劳心中却止不住大感快慰,原来连她们那位第一副帮主都在这个木头人身上下不了手,以她一个做婢女的身份,昨夜那口怨气,自然应该平息,于是,她在掩口笑过一阵之后,脉脉侧目道:“事成之后,赏格如何?”   文束玉当然听得出这丫头的“言下之意”。他原先认为这样做,无意“拒虎引狼”,其实,他还是错了,这样做,结果应说成:“拒虎引狼——外带一只小狐狸。”   应付这种场面,文来玉知道:不使一点权术是行不通的,因而笑了笑,故作有气状,轻斥道:“赏自上踢,何能事先勒讨?”   春桃噗味一声,埋脸挥手道:“快去,快去,人家要穿衣服呢!”   约莫个把时辰光景,春挑回来了。   文束玉迎上去以眼色问道:“有无结果?”   春桃视如不见,向室内大声喊道:“荷丫头何在?去准备一盆热水,文副帮主已经好几天没有梳洗了——”   文束玉着急道:“这个不忙——”   春挑不理,一溜烟入室而去。不一会儿,夏荷将一盆热水端来,春桃伸手接下,向文束玉点头道:“文副帮主,水来了。”   文束玉无奈,只好跟着走进房中。   接着,春桃为他除下头巾,系好油布,开始替他清理头发,文束玉忍无可忍,低声又问道:“究竟怎样了丫头?”   春桃一面梳摊,一面淡淡说道:“解护法问你:这件事,她要做了,须冒相当风险,你必须先让她知道,她这样做,值得不值得!”   文束玉道:“将来由本座保荐她升入天龙堂怎么样?”   春桃淡淡说道:“这一点,她已经想到了,但是,她说她不稀罕!”   文束玉道:“不然她希望什么?”   春桃低头于耳边嗤了一下道:“她希望有个机会了却宿愿……不过,她保证她……一定……能……能够……‘止于礼’,要你放心,否则,她说文副帮主不妨另请高明。”   文束玉不开口,久久方道:“她若真的守信,本座答应,希望你等会儿去告诉她,我现在是第二副帮主,最好大家都能说话算数。”   春桃显得甚是高兴,忙道:“这个当然。”   文束玉道:“那么——”   春桃一笑,悄接道:“毋庸烦心,手脚已经做好了!”   文束玉愕然抬头道:“什么手脚?”   春桃轻笑道:“知道吗?按时赶约,大胆周旋,至要紧关头,只须将这顶头巾无意碰落,包能‘急流勇退’,‘雨散云消’!”   三更到了,文束玉悄悄进入密道,怀着一颗怔忡不安的心,向密道尽端一步一步挨着走去。   拉开头巾,便能化解一切?这岂不成了“放毫光,祭法宝”的神话?   但是,文束玉不得不信,正如他必须对鬼斧神工赵老儿寄予信任一样。何以故?销魂娘子没有诳他上当的理由!   “来了么?好人儿,你真乖——”   突然,黑暗中,一阵颤音,低低传来,接着,两条香软有力的玉臂,蟹螫般一下围了上来。   文束玉心如鹿撞,为了敷衍,他不得不将投怀香躯伸手抱住。   香喘中,丁香舌递,文束玉从未与异性如此接近过,在两躯紧贴,黄兰冲鼻中,文束玉血脉债张心施摇摇,几乎把持不住。   “躺下去……下面……有毡子……”   一丝微弱的理智告诉文束玉,他如再不采取措施,他就要真的沉沦下去了!   于是,在两条身躯紧拥着双双滚倒,在两人衣服丝丝撕裂声中,文束玉将头巾悄悄扯落……   说也奇怪,就这一刹那,黑暗中诸般动作,突然一下寂止。   能听到的,只是一阵短促的呼吸声,七巧仙姑似乎正在品嗅着什么。   文束玉心虚,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了?”   七巧仙姑惑然道:“这是什么气味?”   现在,文束玉也感觉到了,那是一阵令人恶心的蟑螂臭,七巧仙姑双手松开,恨恨不已道:“真扫兴!”   文束玉趁机坐起道:“谁说不是,这儿也没有人来打扫,小弟快要呕出来了。”   七巧仙姑擦了一鬓角,低声道:“玉弟,对不起,大姐有点头疼,想先回去歇歇,我们只好另外找个日子,或是明天将这儿清理一下……”   文束玉忙道:“是的,大姐身体要紧,要不要小弟送你回去?”   七巧仙姑兴味索然摇摇头道:“不用了。”   第二天,文束玉不顾一切找来鬼斧神工住处。   鬼斧笑道:“灵不灵?”   文束玉道:“灵——但是不知道这能维持多久?如只救得一时之急,仍然不是办法。”   鬼斧笑道:“依老汉推想,十天八天,应无问题,销魂娘子既认为有机可乘,自然会将药料下得特别重。”   文束玉一呆道:“药?你竟知道她用药?”   鬼斧微微一笑道:“老汉不是说过了么?‘想当然耳’!”   文束玉急急问道:“说说看,你老儿怎么知道的?快!”   鬼斧笑道:“因为,假如……”   文束玉着恼道:“又是‘因为,假如’,请你老儿爽快点好不好?”   鬼斧笑道:“好是好,只不过和你小子谈这些,实在有点罪过,既然你小子一定要问,也就说不得了……”   文束玉催促道:“说就快说呀!”   鬼斧扬脸一笑道:“老汉打个比方吧,一个人如果上了酒瘾或烟瘾,有酒有烟的日子且不去说它,万一缺货,瘾头大发,假如换上你小子,将怎办?”   文束玉不假思索道:“去找呀。”   鬼斧笑道:“假如一时找不到,或是不方便找呢?”   文束玉期期道:“这个……”   鬼斧笑接道:“这个就必须制止发痛之法!借你小子一句话来说:‘销魂娘子其人你清不清楚?’好了,此即‘借邪水,灭邪火’之法也!”   “文副帮主!”   “文副帮主!”   鬼斧正在说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少女的呼唤声。   文束玉一惊道:“不好,这似乎是神威宫那个叫什么云的丫头。”   鬼斧摇摇头道:“沉着点,你在这里,地位已日见巩固,而且在大白天,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快出去,不可自乱阵脚。”   文束玉起身出屋,鬼斧大声相送道:“可能是木料有问题,请文副帮主放心,等会儿老汉叫三侉子过去看看就是了!”   来的,果然是七巧仙姑身边一个丫头,文束玉问道:“谁找本座?”   那丫头俯身道:“我们主母请文副帮主过去一下。”   一进神威宫门,文束玉便感到气氛不大对,因为一声“文副帮主驾到”传进去,居然未见七巧仙姑依例出迎。   文束玉怀着鬼胎,走进神威大厅,在大厅一把太师椅上,七巧仙姑怒容满面地坐着,看到文束玉进来,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   文束玉勉强含笑道:“翁副帮主何事相召?”   七巧仙姑仍然寒着脸孔不开口,文束玉看到身边有张椅子,只好先行坐下,静待事态演变。   七巧仙姑忽然冷笑一声道:“早上本座又去过一次,下面干净得很,找不到半只蟑螂。”   文束玉故意皱眉道:“那为什么……”   七巧仙姑突然说道:“来,让本座闻闻你的头发。”   文束玉一惊,但仍堆笑道:“大姐不嫌脏?”   七巧仙姑冷冷一哼道:“昨天刚洗过怎么会脏?”   文束玉脱口失声道:“大姐怎知道本座昨天洗过头发!”   七巧仙姑话锋一转,忽然注目反问道:“春桃那丫头,前天夜里是不是到你房里去纠缠过?”   我的天,这女魔竟然什么都知道!这样看来,在她宫中,必有女魔眼线,既然无法掩瞒,自然只有实说。   于是,文束玉点点头道:“是的,这丫头半夜上楼,说是为本座加被,这是她们一番好心,本座当然很感激……”   七巧仙姑冷冷插口道:“‘感激’之余,‘报答’了没有?”   文束玉皱眉道:“大姐说笑话了,大姐既对事情经过知道如此清楚,这一问岂非多余?”   七巧仙姑脸色稍缓,点头道:“这个,本座知道,不过是试试你而已。就本座所知,那贱婢为你洗头,在水盆内做手脚,你也浑无所知,因为那丫头进门便喊备水,洗头原非你之本意,你当然想不到那丫头心存不良。”   谢天谢地,原来女庭之情报亦属一知半解,表面文章,据此推断,眼线可能是八名天天弟子之一。   文束玉故作不解道:“春桃那丫头何以要这样做?”   七巧仙姑恨恨说道:“你以为那丫头什么不懂?她自信姿色不恶,又擅狐媚手段,而你,居然能拒于暗室,另有所欢,意极显明,所以才怀怨毒……”   女魔玉容微赤,眼角一抛,戛然住口。   文束玉忽然想及,这一来,春桃那丫头恐怕要糟,不论春桃有多淫荡,但是,这件事则系出自他之请托,他应该设法加以庇护才是道理。   文束玉想着,因而问道:“大姐有没有将那丫头叫来拷问?”   七巧仙姑道:“本座差人请玉弟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想请王弟原谅。”   文束玉忙道:“没有关系,大姐加以处罚就是了,不过,情有可宥的是,这丫头可能并不知道她得罪的是谁。”   文束玉顿了顿,接道:“所以,假如大姐肯给小弟一个面子,由小弟来处理的话,小弟回去,一定要重重的……”   七巧仙姑头一摆道:“迟了!”   文来玉愕然道:“怎么说?”   七巧仙姑扭过头去,手一挥,一名女婢伸手一锨,桌上,一只瓷盘中,一颗人头放得端端正正的,正是女婢春桃,与前此那名玄玄手白健生授首如出一辙。   文束玉失声一叹,半晌无言。   七巧仙姑冷冷说道:“事情还没有算完呢。本座尚要追查解语花有无唆使之嫌,因为她们以前是主婢,这次的药粉,也是从她那儿取得,解语花这小娼妇,现在是愈来愈不知道检点了!”   文束玉坐了一会,起身告辞,女魔似乎余恨犹存,只说一声好走,亦未出厅相送。       第二十六章 怒狮一吼九州寒     文束玉回到武英官,发觉夏荷也被换去,新补的两名女婢,一名“珠儿”一名“玉儿”,年约十五六,姿色亦与春桃、夏荷不相上下,看言谈举止,显然也正经不到哪里去。   两女过来请安毕,文束玉带怒交代道:“叫天龙派在本宫值勤的八个家伙统统进来!”   八名天天弟子应召入厅,一字排列当前,文束玉沉声道:“你们之中是谁将本宫事情传出去的?”   假如八人抵死不承,文束玉当然无法可想。文束玉如此做,其目的亦不过要那名好细知道,他已经遭受注意,今后须得小心,如再有类似情事发生,以他第二副帮主地位,宰掉一名天天弟子并不为奇。   讵知,一语未毕,排在第三名那个天天弟子竟上跨一步,双膝跪倒,磕了个头道:“张龙该死!”   文束玉大感意外,注目道:“你居然敢承认?”   张龙俯首答道:“文副帮主圣明,早晚不难查出,小的自知瞒不多久。”   文束玉又道:“你既知本座不易蒙混,怎么还有胆子这样做?”   张龙低声道:“限于职分,小的没有选择或拒绝之余地。”   文束玉不住点头道:“好,好,张龙,你起来,本座不再怪你也就是了!”   张龙方待叩谢起来,厅外忽然出现另外一名天天弟子,挺立着向厅内大声朗报道:“天天弟子乔小平报到。乔小平奉天龙堂主之命,接替张龙勤务,并传命张龙应即向天龙堂裘护法报到!”   文束玉抬头望去,新来的这名乔小平,身材矮矮瘦瘦,远不及调走之张龙魁梧英壮,心中正在想:换上人怎不事先通知我一声?   一念末已,地下的张龙突然联行一步,颤声低低道:“文副帮主……慈……悲”   文束玉一呆,茫然不知所对,怔了怔方道:“‘张龙,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龙仰脸道:“小的,小的——”眼眶一红,便咽不能成声。   这真是一件罕见怪事!这名张龙,有胆量承认出卖分宫消息,似乎毫不以会受严惩为意。然而,现在听说要调回天龙堂,向一名裘姓护法报到,却呈现出如此恐惧,道理何在?   文束玉扭头道:“冬梅过来。”   冬梅走过来一福道:“冬梅恭候副帮主差遣。”   文束玉注目道:“裘护法何许人?”   冬梅低着头道:“天天护法。”   文束玉又道:“职掌何事?”   冬梅轻答道:“主管帮中一等机密。”   文束玉再问道:“是否兼须执法或奖惩?”   冬梅摇摇头道:“没有。”   文束玉接着道:“那么,张龙现在调回去,不是意味着要受处分了?”   冬梅迟疑了一下,方才艰困地答了一声:“是……的。”   那就没有错了。文束玉也是这样想:张龙应该没有受罚的理由。不是吗?在第一副帮主七巧仙姑而言,他是功臣。在他第二副帮主方面,他已经原谅了他。那么,还有什么呢?如说因张龙承认自己为奸细,触恼了七巧仙姑,但是,那只是刚才的事,七巧仙姑就算神仙,也不会知道得这么快。所以,文束玉认为,这里面或许另有隐衷,他需要慢慢调查才能知道,在目前,他只有对张龙先加安慰一番,答应为他解决困难就是。   于是文束玉婉言道:“张龙,你先去,本座等一等就去天龙堂,不论什么事,只要未犯重规,本座一定设法为你开脱……”   张龙欲言又止,终于磕了一个头,悄悄拭净眼角,起身大踏步出宫而去,文束玉挥挥手道:“你们也下去吧。”   待另外的天天弟子全部走出,文束玉又向冬梅低声问道:“冬梅,张龙这是怎么回事?”   冬梅深深一叹,数度欲言,最后忽然改口道:“文副帮主何不马上就去天龙堂一趟?婢子以前都在大厨房执役,对三堂之事,亦不甚了了。”   文束玉点头道:“是的,我已经答应过张龙,马上去一趟也好。”   于是,文束玉立即带着一个叫“陈桥”一个叫“祖达”的两名天天弟子,出宫向天龙堂走来。   来到天龙大殿前,两名守卫弟子见了,转身便拟向殿内传声通报,但是被文束玉适时以手势止住。文束玉对这类排场很不习惯;同时,他这次来,只是为着一件小事,实无惊动全堂之必要。   讵知,文束玉这样做,效果适得其反!   天龙大殿中,一张巨型长台四周,密密麻麻坐满该堂天、金、银三级护法,总数不下百人,似乎正在举行一项重要会议。坐在长台一端主持会议者,正是那位天龙堂主曹大年。   文束玉颇感意外,一时为之进退两难。   那些护法们转过身来,人人脸上流露出惶惑不安之色。   天龙堂主曹大年,尚误以为他们这位第二副帮主是来传达或执行某种要务,他身为一堂之主,这时更较那些护法们显得紧张。   因为天、金、银三龙堂,总帮主没有亲临之可能;有可能来,而且地位在三堂之上者,只有三位副帮主。依惯例:一位副帮主驾莅某一龙堂,必先由守殿弟子传报,然后再由该堂堂主亲率全堂护法出殿恭迎。   守殿弟子不会——也不敢忽略这份任务,要之,便是出于莅驾者之制止!   设如上述,事态之严重,盖属不喻可知!   当下,那位天龙堂主脸色一变,急忙离席迎出。   文束玉见殿中全是护法以上人员,天、金、银三级弟子不见一个,于是转过身向跟来的那名天天弟子道:“陈桥、祖达,你们两个暂时退下!”   曹堂主走过来,双足一并,左掌贴股,右掌掩胸,行了一个帮礼道:“不知文副帮主玉驾临堂,有失远迎,尚乞恕罪。”   文束玉右臂平胸一挥,还了个半礼道:“曹堂主不必客气。”   曹堂主迟疑了一下,小心地道:“文副帮主……”   文束玉指了指议席,问道:“会议尚有多久才能结束?”   曹堂主忙道:“没有关系,这只是本堂为推展帮务,所举行之例行会议,副座如有吩咐,本堂着人代理可也。”’文束玉点点头道:“那就打扰片刻,本座有点事想跟曹堂主谈谈。”   曹堂主转身喊道:“裘护法何在?”   席首一名天天护法应声起立道:“卑座在此!”   曹堂主指手道:“裘护法请继续主持会议,本堂须陪文副帮主各处走动一下。”   那位裘护法恭答一声是,离座去主席位坐落。   文束玉趁机将这位掌理天龙帮一等机密的裘护法打量了一番:中等身材,四十出头年纪。相貌亦无出奇之处,长方脸、浓眉毛,眼窝深陷,下颌微微向前突出。要说此人有甚特点,那便该是此人那股阴沉、固执而略带倨傲的气质了。   曹堂主交代完毕,侧身一托手臂道:“副座请!”   这儿是大殿后面一间客室,虽与大殿近在飓尺之间,但因门窗坚厚之故,语音绝无外泄之虞。   两人坐定后,曹堂主抬头谦恭地道:“未悉副座这次……”   文束玉皱皱眉头道:“这种小事,本来不该惊动曹堂主;惟因本座已予承诺,说不得只好出面查问一下。曹堂主能否见告那名天天弟子张龙,这次由武英宫调回天龙堂之原因?”   曹堂主微微一怔道:“张龙?”   文束玉也颇意外道:“曹堂主是不识此人?抑或不悉此事7’曹堂主思索了一下道:   “天龙堂属下弟子虽众,但张龙这个人本堂知道,副座稍候,待本堂先叫个人来问一问。”   说着,伸手拉动壁间一根恳绳,室后立即响起一阵轻微的铃声,不一会,房门上有曹堂主大声道:“推门进来。”   门开处,一名天天弟子走入,定身垂手道:“后殿值日,天天弟子余仲全应召候遣!”   曹堂主一摆手道:“传张龙来!”   那名天天弟子应一声是,转身退下,未过多大工夫,那名天天弟子去而复回,于门口朗声禀复道:“报告堂主:张龙派在武英宫文副帮主处服勤!”   曹堂主一嗯,接着改口道:“好,知道了!”   等那名天天弟子走远后,曹堂主带着一脸迷惑神情望向文束玉,期期地道:“请问副座,这……这是多久的事?”   文束玉皱眉道:“刚才这名天天弟子他有没有去问清楚?”   曹堂主略呈不安,嗫嚅道:“这一点,副座放心,天天弟子食宿有定处,并有专人记录出勤动态,如果张龙已从武英宫调回,天天舍督应该第一个知道,所以……本堂……很怀疑……张龙是否确由天龙堂所提调?”   文束玉沉脸不悦道:“本座难道会弄错?而且顶替者,一名叫乔小平的,已经同时报到,就算本座不能分辨他们这些天天弟子的身份,当时另外还有五六名天天弟子在,能说他们彼此间也不相识?”   曹堂主脸色发白,惶恐不胜道:“副座息怒!”   文束玉截口道:“命令系由那个乔小平传达,说得明明白白的,要张龙立即返回天龙堂向裘护法报到。”   曹堂主恍有所悟,失声道:“啊啊,原来是这样的!”   文束玉一怔道:“怎么回事?”   曹堂主搓搓手,苦笑道:“这个,这个……”   眼皮一眨,忽然问道:“文副帮主是否因为这个张龙很能干,木愿放回?要是这样,本堂不妨另选干员,只要副座说可以,就是派上两名天银护法也行。”   文束玉断然道:“不!本座要的,只是一个张龙!”   曹堂主脸色再度一白,欲言又止,额际已见汗意,文束玉早知道这里一定大有文章,现在既已挺身出面,只得一不做,二不休,穷追到底了,当下面孔一沉,故意冷笑道:“贵堂主不答应?”   曹堂主低下头去,颤声道:“副座息怒,待……本堂……去……去跟裘护法商量一下。”   文束玉一咦:“怎么说?”   曹堂主低声道:“这次是由文副帮主出面,情形不同,或有挽回余地亦未可知。”   文束玉又气又疑,怒声道:“天龙堂到底谁是堂主?”   曹堂主声音更低了,嚅嚅道:“副座刚才看到的,从排位席次,以及职掌上,副座不难知道,这位裘护法在本堂地位相当高……”   文束玉侧目道:“比堂主还高?”   曹堂主低声道:“他是帮主旧属,本帮自开帮以来,他就跟在帮主身边,论资历和渊源,他都比本堂强得多。”   文束玉道:“那么为何不由他来当堂主?”   曹堂主道:“副座应知本帮派职系以武功高低为要件,这位裘护法出身虽好,但成就却稍逊本堂,帮主也许担心他当堂主难孚众望。”   文束玉冷冷一笑道:“本座今天以第二副帮主身份,如不能任意指挥三堂堂主,本座马上就会弃职不干,同样的,天龙堂有着这么一位护法,你曹堂主也该早点想想办法才好!”   曹堂主挽首无言,显然很是惭愧,室中静了片刻,曹堂主忽自椅中默默站起,文束玉问道:“曹堂主要去哪里?”   曹堂主低声道:“本堂想请裘护法过来一下,由副座当面直接跟他说,相信他可能会卖副座一个面子……”   文束玉跟着站起身,挥挥手道:“不必他来,本座出去就是了。”   曹堂主如释重负忙道:“这样更好!”   文束玉暗暗一哼,没有再说什么,接着,两人向殿中走来。   那位裘护法见堂主回来,立自主席位置上站起,曹堂主自然不敢僭越,他向文束玉躬身道:“文副帮主请上坐!”   文束玉毫不客气,径去主位坐了,曹堂主则走去裘护法对面一个位置上坐下。   由于第二副帮主之突然与会,会席上气氛顿然为之一变。一百多名天龙三级护法,人人肃容端坐,都在等候着这位第二副帮主之指示。   文束玉满座扫了一眼,缓缓说道:“天龙堂为本帮三堂之首,在座诸位,均为本帮中坚,不过,遗憾得很,天龙堂自本座入帮以来,似乎却未见有优于金、银两堂之表现。本帮帮规第十二条:奖惩、升贬、拘提、行刑、帛粟、条司、杂差诸职,应分由天龙堂龙护法担任,各派天金银护法一名为副佐!从这一条条文上,我们应该知道:天龙三级护法,几乎人人均相当于一般帮会之分堂堂主!金、银两堂,与此无份。虽云三堂平行,实则权位相去甚远。所以金、银两堂护法可以待命而后动,而天龙堂之三级护法,就必须有创见,自动自发,在稳定中随时向上面提出积极策略!试问:这些日子来,诸位之中,有谁这样做过?”   众护法人人错愕,他们没想到这位副帮主会将帮规条文记得如此熟悉,对文义了解得如此深切!这以前,他们也不以为自己有亏职守,而今,经文束玉如此一说,顿时变得人人一无是处!设若总帮主办作如是想,那还得了?众护法念及此处,不由得个个均是一身冷汗!   文束玉曾对二十八条帮现花去不少工夫,他这样,乃属不得不然,换句话说,这正是他争取魔帮信任,进而巩固本身地位之一种手段!而现在,文束玉则是另有目的。他顿了顿,抬头环顾道:“条司护法是哪一位?”   右首过去二十多个位置上,一名天天护法起立道:“卑座郑中天在!”   文束玉不带表情地吩咐道:“宣读帮规第五条!”   条司护法,管的就是帮规条文之拟定、修正和释义,对全部二十八条帮规,自是熟得不能再熟。   这时,那位条司护法一听文束玉要他宣读第五条帮规条文,立于心底升起一股不祥预感,以他对帮规条文之熟,不经思索便已猜到这位第二副帮主想做什么了。但是,这是他的职掌,他知道天塌下来,并不一定打到他头上,不能尽职,后果却要严重得多!   因此,这位条司护法正怔得一怔后,迅即朗声读出:“帮现第五条:副帮主,一至三人,直接听命于总帮主,三堂以下,生杀予夺,权与总帮主等!”   稍顿,接着读道:“如副帮主执法失之偏误,各堂弟子仍应服从,事后可由帮主召集三堂堂主及诸副帮主拟定得失,受议处之副帮主,有优先提出解释及辩白之权利。”   文束玉点头说了一声:“很好!”但未吩咐条司护法坐下。   众护法,包括天龙堂主在内,人人都感到一阵不自在,现在已不止条司护法一人明白文束玉的用心了!   文束玉望向条司护法,接着道:“本座之武英宫,派有八名天天弟子值勤,其中一名张龙,该张龙今晨由另一名天天弟子名叫乔小平者接替,命令出自天龙堂,但是,本座适才来向天龙堂主查询,身为天龙堂主者,竟对此事茫然无所知,甚至不知该张龙之下落——请问条司护法,这情形该以帮规第几条来解释?”   曹堂主脸色一变,缓缓低下头去。所有护法,均表意外,他们绝未想到,曹堂主与这位第二副帮主密谈甚久,最后被纠葛的,竟是曹堂主本人!   这期间,仅有一位护法,不但毫无惧色,且于听完后在唇角闪过一抹冷笑,他便是“第一机密”护法裘天华。   条司护法吸一口气,定神回答道:“帮现第十六条:三堂堂主如有亏职掌,或是不能依期达成交派任务,由有关之副帮主签具意见,呈总帮主核批后交付执行!”   文束玉左右一扫,问道:“奖惩护法何在?”   左首第四个位置上一名天金护法起立道:“正奖惩天天护法司徒威公出,卑座曾梦龙代置,恭候文副帮主差遣!”   文束玉头一点道:“好,你记下:以本座名义立即报总帮主,天龙堂主曹大年,束下散漫,堂规杂乱,应降为天天护法,天龙堂主一职暂悬,三月之内,视曹大年之绩效如何,再定原复或改流!”   曹堂主松出一口大气,这时感激地转向文束玉一欠身,道:“谢副座恩典!”   文束玉置若罔闻,忽然转向那名裘护法道:“据称调回张龙系裘护法之意,有无这回事?”   好一个机密护法,这时不慌不忙地抬头回答道:“卑座依帮规第二十四条,有权这样做。”   文束玉十分平静地点点头道:“是的,本座现依帮现第五条向裘护法要人。”   裘护法一愕,脱口逍:“这——”   文束玉淡淡接道:“马上要!”   裘护法道:“这——   文束玉道:“以半炷香为限!”   文束玉说完接着抬头四顾道:“杂差护法何在?着人点香!”   文束玉等一名天银护法去取来半炷线香点上,这才回过头来,再向那名裘护法平静地说道:“本座并无为难你之意,张龙离宫之后,本座马上也就出来了,本座来到这里,你已经坐在会席上,可见张龙仍在宫中,就是绕宫一周,半炷香也尽够了,裘护法,你还是马上辛苦一趟吧!”   袭护法这下连“这”也“这”不出来了。   文束玉又向席上望去,冷冷下令道:“条司、拘提、行刑,统统出列!”   满殿一片沉寂!三名天天护法分自三个不同位置离开座椅,接着又跟出三名天金护法和天银护法,三司正副九名护法,相继肃容走去文束玉身前站定。这正是武林中所有黑帮的长处可怕处,令下无阻,其中不掺杂一丝人情。这正是曹堂主前此要向文束玉谢恩之原因,“拘提”和“行刑”吃的便是血泡饭,这会儿的对象,就是换了天龙堂主他们照样会如命行事!   裘护法震栗了。他大概没想到文束玉会有这般棘手,先是有恃无恐,接着渐感慌乱,这会儿真是六神无主了。   文束玉待九名天、金、银护法站定,又向裘护法道:“半炷香很快就会过去的。裘护法,张龙未犯死罪,对吗?那么,快去把他找来!帮规不是为一二个人订下的,假如张龙真的有错,袭护法尽可提副有司,私下藏匿总是不妥吧?”   裘护法忽又倔强起来,抬头道:“张龙不在宫中!”   文束玉道:“本座已向曹堂主问过,天龙堂弟子出入本堂,均必须先由舍督登记,不在宫中,去了哪里?裘护法有无通知舍督?”   裘护法挣了挣,说道:“总帮主知道……”   文束玉蓦地一沉脸道:“总帮主是总帮主,你是你,说一声总帮主,并不能增加你的分量,总帮主这样做,便是总帮主错!裘护法,你是否要对总帮主提出指控?好,本座佩服你,并愿支持你,提供事证吧!”   义束玉说完,回头喝道:“杂差司着人录供!”   袭护法大惊失色,急叫道:“不,不,我没有说什么……”   文束玉冷冷一笑,指向线香道:“如此说来,那就仍得向你裘护法要人,你应该看看,轰护法,线香已烧去将近三分之一了!”   裘护法脸色瞬息顿变,忽然望向文束五道:“请问文副帮主,倘若半炷线香燃完,卑座未能交出张龙该当何罪?”   文束玉侧脸反问道:“裘护法不是将帮现记得很熟么?”   裘护法默然不语,脸色也逐渐难看起来,就在这一刹那,只见他双掌一推,突然奋身跃起,口中同时厉喝道:“同样一死,老子且——”   文束玉一哼,正待出手时,那位拘提护法已然大喝一声:“裘护法,别对不起朋友!”   袭护法一声惨呼,重又落回原处。拘提护法闪电出手,这时已经迅速返位。文束玉转脸望去一眼,点点头,意颇嘉许。   文束玉接着转向条司护法沉声道:“帮规第九条怎么说?”   条司护法一凛,忙喝道:“意图逆上者,当场格杀!”   文束玉脸色一寒,瞪向那名行刑正护法厉声道:“这位周护法听清没有?”   行刑周护法一啊,忙不迭一个箭步上前,巨掌倏起递落,裘护法立即应掌连椅翻倒。   就在这时候,殿外人影一闪,第一副帮主七巧仙姑如飞扑入殿中。   七巧仙姑定身着清地上那位裘护法的尸体后,不禁连唉数声,抬头望向文束玉皱眉道:   “你今天火气怎么这样大?”   文束玉一声不响,默然起立,突然,一个转身,迅逾闪动惊鸿般,投身射向大殿门口,殿外跟着传来一声惊呼,不消片刻,文束玉手提一颗人头,青着脸孔去而复返,他将那颗人头掷去奖惩护法面前,厉声吩咐道:“晓谕全宫:嗣后各堂弟子如再将本座之动态随时走报他人者,罚与此同!”   奖惩护法曾梦龙起立敬答道:“卑座遵办!”   七巧仙姑瞠目诧然,但她此刻也只有一旁瞧着的份儿。文束玉是今天帮中第二副帮主,权不逾职,所行皆当,她能说什么?   文束玉旁若无人,话一完,立即掉头向殿外走去。   七巧仙姑赶出一步,叫道:“你要去哪里?”   文束玉头也不回,冷冷答道:“去见帮主!”   七巧仙姑猛然一呆道:“何事要见帮主?”   文束玉板着面孔道:“姓裘的刚才说:‘这事帮主知道’。本座则说:‘如果帮主知道,便是帮主错!’所以,本座要去帮主那里证实一下,这件事,究竟与帮主有无关系?张龙究竟去了哪里?”   七巧仙姑玉容大变,连忙过来将文束玉一把拉住,喘着说道:“我的文副帮主,你少发牛劲儿好不好?这些鸡毛蒜皮大点事,亏你也好意思去麻烦她老人家。事情是裘护法惹起来的,肇事者已正典刑,做什么还不能算完?至于张龙无非是派了什么秘密差事,人由本座明天交出来如何?”   文束玉注目道:“一定明天?”   七巧仙姑白了他一眼道:“要不要立下军令状?”   七巧仙姑在帮中地位比文束玉高,老实说,七巧仙姑就是说了不算,文束玉也是奈何她不得;对这一点,文束玉自是清楚异常。   所以,文束玉这时只有用其它办法加以套牢,于是,文束玉淡淡一笑,指着后面那些天龙护法道:“你我都是管人的人,有信方能有威,明天文不出人时,您只须向天龙堂这班兄弟找个理由解释一下也就可以了!”   七巧仙姑摇摇头,最后深深叹了口气道:“我的小祖宗,你请回吧!”   文束玉回到武英官不久,天龙堂掌管全帮第一机密的天天裘护法,为第二副帮主当场下令处死的消息,迅即传遍全宫。   消息所至,三堂上下无不咋舌。   尤其是连天龙堂主都因而遭受除职之议,更出三堂各级护法意料之外。   现在的趋势很明显,文束玉如能安然度过最近这几天,不受总帮主谴责或非议,他,在天龙帮中的权威便算建立起来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卓驼子手下的那个三侉子便背着一只工具袋走来武英官,说是:“奉卓师父之命,来看看那只活纽有没有复断之虞。”   文束玉焉有不知三侉子何故来此之理,当下忙将三侉子领去密道中问道:“什么事?”   三停子皱眉道:“他老人家说,文少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文束玉笑了笑说道:“此话怎讲?”   三倍子道:“据他老人家调查所得:那位裘护法在总帮主跟前,实在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文少侠处死此人,可能要带来相当危险。”   文束玉笑道:“你回去告诉老儿:叫他放心!天龙帮的报应比什么都快,文少侠能由昨夜活过来,至少证明了将无生命之虞,留得命在,其他都是小事也。”   三侉子接着低声道:“他老人家也是这样想,说是小的来时,如能见到少侠,此话便可不必提,小的说出来,不过是想请文少侠加强一点警觉而已。”   文束玉拍拍三侉子肩头道:“谢谢侉兄美意,小弟一定当心就是了。”   三侉子顿了一下又道:“另外,他老人家要小的知会文少侠一声,这几天之内,各派可能要向天龙帮大举进攻一次……”   文束玉大喜道:“好极了,大概还有几天?”   三侉子皱皱眉头:“但是,他老人家却说:到时候,文少侠必为主要迎战人物之一,他希望文少侠能在这一仗中,为天龙帮认真建下一点血汗功劳!”   文束玉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怎——怎么说?”   三侉子双肩紧皱一起适:“是呀,小的也听不明白。但是,他老人家却说的清清楚楚:   要文少侠到时候一定要一马当先,奋勇向前,找最强的动手,认真的搏杀——不管那人是谁,只要他是来人中最猛不可挡的一位就对了!”   三侉子走了,文束玉坐在书房中呆呆出神。       第二十七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各派即将大举进攻天龙帮,这是个好消息。在文束玉,原以为,他将要做的,不是“里应外合”,便该是“虚应故事”;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鬼斧神工竟吩咐他“能藉此为天龙帮认真的建下一点汗马功劳!”非但此也;且还得“一马当先,奋勇向前,找来人中最强的动手——不管那人是谁!”   此何言耶?   如果换了别人,文束玉不疑及对方的用心才怪!然而,这主意现在是来自鬼斧神工赵老儿,你说怎么解释?   文束玉正在望着书架出神之际,冬梅忽然进来通报道:“翁副帮主驾至!”   文束玉一哦,连忙定神起身,准备出厅相迎,不意他这厢尚未跨出房门,大厅中已然响起七巧仙姑的笑语声:“我们的文副帮主升帐没有?”   文束玉急步走出一看,来人竟有五名之多,除却七巧仙姑本人,以及神威宫两名女婢之外,另外尚有二人:一个是天龙堂奖惩副司事,天金护法曾梦龙,再一个便是这次引起帮中轩然大波的张龙!   文束玉向张龙脱口问道:“张龙,昨天你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   七巧仙姑一旁微笑道:“对了,你叫他自己说吧!”   张龙单膝一跪,俯首道:“系奉裘护法密令,前往本宫旧址,准备长期驻守该地,以便查察有无可疑人物于附近出现……”   文束玉不禁暗发一声长叹,这小子原来是为了怕死!   七巧仙姑侧目莞尔道:“这下满意了吧?”   文束玉板着脸孔,没有开口。那位奖惩副司事天金护法曾梦龙,这时走前一步,展开一幅锦轴大声宣读道:“奉总帮主金批:文副帮主签免天龙堂主现职乙节,照准!经查文员刚正不佞,奉律严明,应记殊功一次,并自即日起暂兼天龙堂堂主!”   奖惩副司事曾梦龙宣读完毕,又说了句:“谨向文副帮主致贺!”然后卷好锦轴,恭恭敬敬递来文束玉手上。   七巧仙姑笑笑道:“要请客了吧?”   文束玉摆手笑道:“请坐,请坐,大家先喝杯茶再说!”   奖惩副司事曾梦龙躬身道:“卑座告退!”   在第二副帮主的分宫内,一名天金护法无事自然不便久留,所以文束玉也不去勉强他,当下点点头道:“好的,你回去传话曹大年,本座不在时,天龙堂暂时仍交由他负责,叫他好自为之!”   接着,张龙也磕了一个头道:“弟子恭候发落。”   文束玉挥挥手道:“各就原位,吩咐乔小平仍回天龙堂可也!”   天金护法曾梦龙及天天弟子张龙分别追去后,七巧仙姑秋波一转,忽向文束王笑着道:   “玉弟楼上的卧室布置得怎么样?”   文束玉笑笑道:“欢迎参观!”   七巧仙姑起身笑道:“带我上去看看。”   于是,两人相继登楼,两名伺婢则仍留在楼下。   上楼进房之后,七巧仙姑别处不看,却先对着那扇房门问道:“你这门后摆的什么东西?”   文束五微微一怔道:“门后没有摆……”   七巧仙姑说了一声:“我才不信呐!”伸手将房门拉起,然后一闪身将文来玉推去门后张臂扑上,勒得紧紧的,喘息着在文束玉颊颈间亲了又亲。   文束玉挣扎道:“快放手,丫头们上来了!”   七巧仙姑喘着哼道:“谁活够了?”   说着,脸一理,竟去文束玉耳后狠狠咬了一口,文束玉见女魔魔火渐炽,情急智生,忽得一计。   于是,用手一推,促声说道:“且慢,我有话问你。”   七巧仙姑用脸颊在他脖子上擦着,含混应道:“你说,我听得到。”   文束玉显得很认真地低声问道:“五行歌中,有一句‘天机斗七巧’——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文束玉这一手,系想及那夜那阵蟑螂味,突然有所悟化而来,目的相同:尽量“扫”对方“兴”是也!   男女相处,一方忽然提及对方之旧日情人,当然杀煞景之至。文束玉这一问另外还有两层附带意:一是他想藉此提醒对方:你多大年纪了?怕不怕难为情?其次,他也的确想知过去武林中这段“佳话”。   果然,这一手奏效了。七巧仙姑松开手,缓缓抬起脸孔,黛峰微蹙,不过却没有难为情的表示。   她眨了眨眼皮问道:“你是怎么想得起来问这个的?”   文束玉咳了一下道:“我是早就想问了,以前是不敢,后来又一直没有得着机会,我想这段故事必然缠绵排恻之至,咳咳,是吗?”   七巧仙姑忽然掩口道:“不会是吃醋吧?”   文束玉浑身起着鸡皮疙瘩,但仍点了点头道:“就算是的,亦无不可,说吧!”   七巧仙姑伸手一拉道:“到下面房里说去,尽躲在这儿叽叽喳喳的,给丫头们误会可划不来。”   文束玉咦了一声道:“你不是……”   七巧仙姑睨现一眼道:“假如……那是另外一回事……像这样,白染一身膻气才没有人愿干呢。”   文束玉没有话说。下楼来到下面书房中,玉儿和珠儿两个丫头泡上茶,还端来几盒果点,然后掩门轻轻退出。   接着,七巧仙姑竟真的将当年这段故事说出。文束玉一直想从鬼爪抓魂口里打听这段故事,最后,说故事者却是当事人之一,殆为文束玉始料所不及。   七巧仙姑思索了一下,开始说道:“武林中,很多人以为我翁倩巧跟天机那老道当年原是对情人,后来则因细故反目而成为冤家。也有人以为天机与七巧至今尚是一对死对头,其实统统错了!”   文束玉一呆道:“那么——”   七巧仙姑微笑道:“我跟天机老道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且猜猜看!”   文束五想了想,抬头道:“师兄妹?”   七巧仙姑点点头道:“很难得,算是对了一半。”   文束玉霎霎眼皮道:“一半?”   七巧仙姑微笑着道:“另外一半则是,我们还是一对结发夫妻!”   文束玉讶然失声道:“真的假的?”   七巧仙姑微笑接着道:“而且相当恩爱!”   文束玉张大双目道:“现在也是?”   七巧仙姑头一点道:“至少到目前还没有吵过一次嘴。”   文束玉摇头喃喃道:“不可思议之至!”   七巧仙姑淡淡一笑道:“不过我们仅有夫妇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文束玉又是一呆道:“怎么说?”   七巧仙姑笑意一敛,轻轻叹了口气道:“问题就在这里了!我们的师父,是我俩唯一的亲人。那一年,倩巧十八,他——天机老道——二十三,而家师,则已寿登百龄。有一天家师将我们师兄妹找去,问我们是否愿意由师兄妹更进一步共偕白首?”   文束玉忍不住插嘴道:“你们怎么说?”   七巧仙姑白了他一眼道:“你说呢?问得真笨!如当时有谁不愿意,何来以后夫妻之名义可言?”   文束玉赧然一笑,点头道:“好的,你说下去吧!”   七巧仙姑接下去说道:“师父他老人家见我们俯首默允,各无异词,欣慰地叹了口气道:如此一来,老朽便可瞑目无憾矣!我们完成婚礼的第二天,老人家含笑坐化。底下,我们依制守孝三月,三个月过去,亲婚生活才算正式开始。”   文束玉忍不住再度插嘴道:“大姐刚才不是说——”   七巧仙姑听如不闻,恨声接着道:“在三月守孝期间,他坚持……那还没有什么可说,可是,孝期过去了,他竟仍然一本初衷,始终不肯……这就令人不能无疑了……于是我问他:‘既不愿结为夫妇,当初又为什么不明言?’他说:‘没有这回事。’并说:‘才貌兼全如卿者,今世能得几人?’我接着问他道:‘那么——’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男贪女爱,片刻之欢耳,我们应效葛鲍之双修,比翼同参,共缔神仙妙境!’真是活见他的大头鬼!”   文束玉微笑注目,意思说:“后来呢?”   七巧仙姑哼了一声,接下去道:“倩巧一气之下,乃出言相讥道:‘此诚佳事,惟日夕相处,其亲心烦意乱何!’他反问:‘卿有何策?’我说:‘分入空门如何?’他颔首道:   ‘不失一法!’当时,倩巧在气愤之余,当场便将一头乌丝剪了。而他,也在不久之后去武当披上道袍。”   文束玉脱口道:“既然双方同意这样做,那也没有什么不对啊?”   七巧仙姑嘿了一声道:“是的,刚开始时,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他去了武当,我则寄籍襄阳一家尼庵,每隔一年半载,我们还择地会见一次。在我,说穿了,谁还真个看破红尘不成?不过是耐心等他回头罢了!可是,他对玄门生活,却始终甘之如饴。倩巧由怨而怒,而生疑:‘师兄本是个正常的人,怎会一变至此?’后来倩巧在无意中遇见我们现在这位总帮主,谜底终于揭开!”   文束玉一怔道:“什么谜底?”   七巧仙姑冷笑道:“什么谜底?原来他于家师未过世时,便已情有所钟!”   文束玉一怔道:“对方是谁?”   七巧仙姑冷笑道:“谁?言琴凤!”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就是……就是……飞花掌言琴凤?”   七巧仙姑吟了一声道:“除了这贱人还有谁?至此,倩巧方才恍然大悟,他答应师父,不过是不愿老人家伤心而已。其实,他与言琴凤那贱人早就两心相许,嗣后他因师命难违,便改以洁身为报,而言琴风那践人居然也就没有再嫁人。”   文束玉真想说一句:“多可贵的情操,这才是不变的啊!”   七巧仙姑恨恨接着道:“他算是为心上人牺牲一切,我翁倩巧又凭什么理由要为他守此活寡?所以倩巧当时着人送去一函,大意谓:‘君似无情实有情,何无余情惠妾身’?他的复函由原差带下:‘余心已死,余意已决,卿可自处’!”   文束玉见魔女忽然住口,不禁追问道:“后来呢?”   七巧仙姑淡淡说道:“‘自处’就‘自处’,我翁倩巧已算仁至义尽,难道还真的跟在他们后面陪祭一辈子?嘿!”   七巧仙姑说着,忽然侧目一笑道:“以后,当然也有些风风雨雨传进他耳里,但是,他不但不加过问,而且始终让一份夫妻名义继续存在,像我们这样一对夫妻你说算不算相敬如宾,够不够恩爱逾恒?”   文束玉冲口道:“那么,上次在终南,你还希望他来做什么?”   七巧仙姑移目望向半空中,叹了一声,悠悠道:“你尚年轻,好多事,你还不懂……须知一个人,一生中,最最不能忘怀的,便是一生中的某件遗憾事……换句话说,也就是想得到或达到,结果却一直未能如愿……认真说来,这当然很可笑,不是么,像我,前前后后,已不知见过多少男人,然而,谁能相信,它却像一只五斗缸只盛进四斗九升九一般,就差那么一丁点儿,不能满足的空虚感便是如影随形地永远跟着你……”   文束玉大为错愕。他承认女魔这番话颇富哲理,足堪玩味,但是,形容如此露骨,说的又是自己,就令人不敢恭维了。   七巧仙姑也似忽然警觉过来,轻轻啊了一下,连忙抛出一个媚眼低笑道:“‘四斗九升九’与‘五斗’,本来只差‘一合’,你是‘一斛’现在要满出来了。”   文束玉干咳着,指指室中道:“大姐看我这间书房收拾得怎么样?”   七巧仙姑含笑点头道:“很好。”   跟着,低低笑道:“大后天,老时间,三更三,就在这里,大姐‘移樽就教’!”   文束玉一惊道:“此地?”   七巧仙姑低笑道:“是的,此‘通地’也。兵法云:通地无防。无有冈坡,亦无要害,便于往来,利于战也。亦即‘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化正为‘奇’之道也。我们若竟以此——谁会想得到?”   女魔说完,不待文束玉有何表示,迅速起身,大声道:“文副帮主有空请过去坐,打扰了再见。”   文束玉送走女魔,负手徘徊庭院中,正思索为着大后天之约会,如何去向鬼斧老儿请教之际,张龙忽然走过来垂手请示道:“文副帮主说要去行猎,准备订在哪一天?”   文束玉一怔道:“行猎?”   张龙急急递来一道眼色,文束玉猛然省悟,当下连忙接下去道:“是的——就定明天,你看气候适宜不适宜?”   张龙躬身道:“遵命!小的这就去跟吴强准备鹰犬,吴强过去常陪堂主出猎,对于此道,经验非常丰富。”   文束玉又迷惑了。他知道:张龙提议去后山行猎,必系有话要向自己报告,可是,又带上一个吴强去做什么呢?   文束玉猜想,这里面或许另有原因亦未可知,于是点点头道:“好!你们准备去吧!”   第二天,天气很好,张龙和吴强分别牵出两条精壮的猎犬,吴强背着一只箭袋,张龙肩上则站着一只兀鹰,女婢珠儿见了,过来缠着文束玉道:“文副帮主也带婢子去好不好?”   文束玉正拟加以呵斥时,张龙忽然抢着笑道:“珠姑娘最善放鹰,能跟去,当然更好了。”   文束玉溜了张龙一眼,张龙头一点,文束玉于是接着道:“去是可以,受了伤可不许叫。”   珠儿高高兴兴跑回房去,不一会便换上一身劲装走出来。   一路出宫,所有的护法和帮徒,均都含笑让道,大家似乎都因他们这位威望日隆的第二副帮主,居然有此雅兴而分润到一份欢欣。出宫之后,一行开始朝西北方森林地带进发。   二月下旬天气,桃李争妍,柳条笼烟,深山中别具一番景色。   走近森林时,张龙向吴强说道:“鹰交珠姑娘,由左边往前走,强兄将弓箭交给文副帮主,带着‘小虎’往右边搜过去,小弟则领着‘黑太岁’随在文副帮主后面居中策应,遇上獐鹿之类放犬,兔猩之类放鹰,山雉之类则由文副帮主试箭,猎圈兜大些,不必操之过急。”   文束玉支持道:“这样安排,理想极了,大家暂时搁下本身武功,不许窜高纵低,一切交由鹰犬追逐,这样才显得比较有味。”   珠儿接过鹰练,吴强牵着那条黄花猎犬,开始分向左右散开,等二人稍稍去远,文束玉低声问道:“你做什么要让他们两个来?”   张龙低声答道:“据小的观察,吴强这小子似是翁帮主的新耳目,带这小子来,比较安全也,其实到了这里,找个籍口支开,还不是一样?”   文束玉道:“那么,珠儿丫头呢?”   张龙笑了笑道:带上这丫头非但无害,而且有益。   文束玉侧脸道:“怎么说?”   张龙边走边答道:“请文副帮主慢慢向前走,别望来小的这一边——是这样的:吴强和这丫头,两人早在半年前,私底下便在眉来眼去,翁副帮主也许就在利用这一点,现在让这丫头来,吴强这小子一定会心猿意马,神不守舍,这样,这小子也就不会再有心思来注意我们这边了。”   文束玉忽然问道:“这样说来,你前天不是去什么本宫旧地了?”   张龙低声道:“小的根本就没有离开宫中一步!”   文束玉惑然道:“那么——”   张龙低接道:“说去什么本宫旧址,全是翁副帮主授意;她严诫小的,如漏出一句,定处以零剐酷刑。”   文束玉皱皱眉头道:“那你何必冒这个险?本座又没有一定要追究你去何处之意。”   张龙摇摇头道:“文副帮主不必为小的担忧。第一,小的知道,话在文副帮主面前说出,除非遭人窃听,绝无泄漏之虞。第二,文副帮主将小的从死神手中抢回,多活一天,均属副座恩赐,纵遭酷刑何怨之有?”   文束玉大吃一惊道:“你真的差点送命?”   张龙沉重地点点头道:“是的,这也就是小的一定要将秘密向您吐露之原因,因为小的担心,这种遭遇也许有一天会轮到你文副帮主头上。”   文束玉既惊且疑,问道:“既然关系如此重大,翁副帮主何以仍肯放你回到本座这里?”   张龙低声道:“据小的所知,翁副帮主只是奉命行事,而总帮主则似乎已对文副帮主日益重视,因此,总帮主这才宁冒几分危险,而不想引起您对帮中之不满:同样的,文副帮主可能遭遇毒手之机会,也随之大为增加。”   文束玉皱眉道:“老实说,张龙,我是愈听愈糊涂了。”   张龙叹了口气道:“到张龙为止,帮中死在这方面的弟子,最少怕不也有一百多人了,说起来真叫人胆战心寒……”   文束玉催促道:“快说,它是怎么回事?”   张龙左右望了一眼,然后低声道:“副帮主知道我们那位总帮主的出身吗?她就是三十年前,洛阳城中,红极一时的名妓‘井小小’文束玉大感意外道:“不是武林中人?”   张龙连忙摇了一下头道:“不,这位井小小,在当年不但有着一身上佳之武功,据说还出身于某大名门,然而,由于天性淫荡之故,一出师门,便更易姓名,沦入烟花丛,井小小为艺名,原姓已不可知。她操此贱业,原只出于一时之任性,不意一天过一天,渐渐无意自拔,也无能自拔,一副花容月貌,也在长期的迎送中憔悴老去,三十不到之绮黛年华,看上去竟似四十许人。有一天,不知怎的,她忽然揽镜自照,一下自迷梦中惊觉过来,可是为时已迟。就在这位名妓心灰意懒,待欲投环以残生之际,那家勾拦中忽然来了一名游方郎中,这郎中乃大大坏人一个,精擅淫巧,专事采补,一生中伤害良家妇女,不知凡几,据说与死去之胭脂魔同出一支,只是武功不及胭脂魔远甚,以至武林中无甚名气而已……”   张龙顿了一下,接着道:“那一天。这郎中进去之后,目的本来想找一二个年轻的雏妓下手,碰巧那天妓院中几名雏妓都被城中一位大官招去,老鸨母为留客计,乃命井小小先陪郎中喝茶,以等候那批雏妓回来,郎中一见井小小,便笑道:‘可惜,可惜!’井小小问他:‘可惜何事?”郎中笑道:‘可惜我迟来五年。’这种话,在一名人老珠黄的妓女听了,自然非常刺耳,但是这位井小小已无生趣,一切也就不怎么在乎了,当下淡淡一笑道:‘岁月不饶人,其奈造物何?”郎中似甚惊讶于此妓之坦荡心胸,脱口道:‘何不试求本山人,包你三年之内回复旧观!’井小小淡笑道:‘尊驾挟此奇术,何仍为衣食奔走四方?”郎中一时兴起,竟于一夜之间,将一套素女术倾囊相接,井小小感恩之余,力挽郎中留院住下,并尽出私房以供挥霍,不到半年,井小小私蓄用光,郎中也跟着一命归西!”   文束玉大大错愕道:“怎么呢?”   张龙笑了笑,正待回答时,文束玉又问道:“这些秘密你怎会知道的?”   张龙点点头,答道:“等会儿小的自然——”   张龙一语未毕,忽然低呼道:“副座快取弓箭准备,前面有山雉飞起来了!”   文束玉自顾听得出神,几乎已忘却置身何处,这时神思一敛,微笑道:“张龙,你经过这一劫,看上去似乎较以前机巧多了;这方面你放心,本座也是个中能手呢!”   原来文束玉幼小生长大巴山中,随将老家人,经常从事狩猎,对弓箭一道,颇不生疏,当下不慌不忙的拈弓搭箭,觑个准确,飕的一声,一矢飞出,咯咯一阵羽扑,一只长尾山雉应弦射落!   吴强和珠儿的欢呼遥遥传来:“喝,副座硬是要得!”   张龙放开“黑太岁”,一声叱喝,“黑木岁”立即一阵风似的穿着草丛奔去,尾与身平步伐平稳,阔大而迅捷!   文束玉赞叹道:“诚良大也!”   张龙笑道:“此犬属金龙堂祈堂主所专有,设非副座借用,平常连别人碰一碰都不可能呢。”   不一会,杂草一分,“黑太岁”业已去而复返,张龙将尚嗦嗦抖动的山雉自“黑太岁”   口中取下,同时手拍犬颈,加以例行抚慰,挂好山雉,勾上犬链,主属两人继续向前缓步进发。   张龙四下打量一眼,抬起话头,接下去说道:“副座是问那位郎中既精采补之术,怎会忽然一命归西对么?说来也许令人难以置信,郎中,他最后就是死在他那位得意高足‘井小小’——我们现在的这位总帮主手上!”   文束玉大感意外,一愣道:“怎么说?”   张龙哼了一声道:“也许这就是所谓因果报应吧!原来我们这位总帮主,天性淫毒残忍,她在获得秘术之后,竟打定主意,想以‘恩师’——郎中——为第一个实验对象,由于我们这位总帮主天资颖悟青出于蓝,在某次放浪形骸中,‘师父’忘情之余,竟为‘徒弟’所趁矣!”   张龙顿了一下,接着道:“这是她们‘师徒’间的秘密,外人当然不知道。以后,不到一年光景,这位井小小,在容颜方面果然渐有起色。接着,她怕同院姐妹生疑,同时去勾栏院寻欢者,多为不堪利用之材,于是,她乃脱离那家妓院,浪迹江湖,到处猎取壮男。这一点,据猜测,很可能便是她后来着手筹组天龙帮的主要原因之一。经过两三年后,一切如郎中所预言,魔女姿色完全恢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由于在此期间,被她蛊惑丧生者颇不乏武林名手,魔女纵领百家之长,武功也因之猛晋!”   张龙换了口气,继续说道:“根据郎中之传授,魔女如想维持青春长驻就必须长年皆有壮男供御,若断御满一月以上,将会于一夕之间突然老去。而每一壮男,最多只能供六七日之驱使,根骨较差亦有三五日便告虚脱绝气者。”   张龙磨牙恨很接下去道:“说起女魔‘柞取’之‘方式’——”   文束玉皱眉道:“关于这一方面,你毋须再加描述,现在你只须告诉本座,这些秘密你是打那儿听来的就可以了。”   张龙仰起脸来,道:“副座还记得,在武英宫中,当小的一听要回天龙堂向裘护法报到,马上吓得魂胆俱裂的那副情景吗?”   文束玉点点头。   张龙接道:“小的为什么害怕成那副样子呢?因为小的对这方面知道得比官中任何人都要清楚之故也!”   张龙接着像在回忆似的说道:“那大概是七八个月以前吧——在这以前,很多天龙各堂弟子被裘护法以各种藉口调过去,结果都是一去不回,这是一般人听到裘护法调人便感到不自在的原因。但是,无人知悉个中隐情,大家都以为:裘护法职掌帮中第一机密,派出之人,也许是因为未能完成某项使命以致丧生敌手。所以裘护法每次调人,大家都害怕,但总还有个限度。一种侥幸想法,使人觉得:帮中弟兄如此之众,还不一定哪天才会轮到自己,纵然轮着,也不一定就会那么倒媚。然而,小的就不同了,因为小的早已知道它是怎么回事!在七八月以前,有一天,小的在训练前任天龙堂主一只爱犬时,偶一不慎,激发该犬之野性,该犬没命向后山奔去。一直跑到数十里外一座山拗中,方才自动停下,请副座猜猜看,该犬当时何以会忽然停了下来?”   文束玉道:“因为看到一堆尸骨?”   张龙头一点道:“对了,一堆尸骨——外带一名活死人!”   文束玉双目微睁道:“活死人?”   张龙点点头道:“是的,活人虽然是活人,但也仅比死人多一口气,而且绝无回生之望!”   张龙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小的当时费了很大的工夫,方才认出对方正是十多天前被裘护法召去的一名金金弟子舒仲史!”   文束玉插口道:“这些秘密便是由那名金金弟子舒仲史口中听来?”   张龙点头道:“是的。”   文束玉注目道:“有此可能吗?”   张龙微怔道:“副座是指什么事可能不可能?”   文束玉道:“舒仲史亦仅无数不幸者之一,他又凭什么能够获知这些秘密?”   张龙苦笑道:“小的本来也有机会知道,只不过小的若是亲耳听到这些之后,也许今天就不会在这儿跟副座走在一起了!”   文束玉依然不解道:“此话怎讲?”   张龙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说来可谓荒谬至极……原来老淫妇在行事时从不借药物力量,每当一位新人召至,在经过香汤熏沐之后,她便隔着一道沙帐,欹倚牙床,近乎一丝不挂地展示着她那一副诱人胭体,然后,由一名口齿伶俐的女婢,向新人娓娓述说全本故事,新人耳中听着恐怖的述说,眼瞪着那副细皮白肉,据说往往会产生一种畸形刺激,尤胜于任何一种强力春药之服用;因为不必担心隐秘会有外泄机会,述说者也就着意渲染,力求详尽,设有遗漏,帐中人也会以一声轻咳加以提示,因之,每次不待女婢将故事全部说完,新人就会不顾一切,如疯如狂的扑过去。”   文束玉皱皱眉头道:“好了,不必再说了——那个舒仲史后来死了没有?”   张龙黯然道:“这位舒兄弟,为人相当聪明,在第五天时,他自知不免,乃诈作死状,结果居然瞒过两名女婢之验观,两婢在他腿肚上,分戮一刀,他却能咬舌纹风不动,于是就在当夜,他被当做死尸运出,在尸堆中,他挣扎了三天,饥时以草根及未腐之尸肉胡乱吞食,他在见到小的后,一股无名力量支持他,直到将全部经历说完,方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文束玉默然良久,最后,心中一动,忽然张目向张龙道:“张龙,你今天居然敢向本座如此直言不讳,是否因为你已看出本座言行间有甚破绽,显示出本座并非真心倾向天龙帮?”   张龙摇摇头道:“不是!”   文束玉稍稍安心,接着道:“那么你又凭什么竟敢如此信任本座?你难道忘了本座是今天帮中第二副帮主么7’张龙肯定地道:“小的原是良家子弟,只因一时误交匪类,方致投来天龙帮,但小的一份良知尚未完成混失。所以,小的能从副座梗直磊落之心胸,预知副座与本帮终究必有分歧之一日。相反的,在目前,副座表现特出,任何人也不会想到副座心怀异志,昨天,当小的忽然想及我们那位总帮主的出身之后,小的不禁担心,有一天,天龙帮稳定了,那老淫妇也许不会放过副座您。”   文束玉点点头:“是的,张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不失为聪明人,以后你处处小心些,本座答应你终有出头之日也就是了。”   张龙感激无已,低声道:“全仗副座提携。”   文束玉接着又问道:“这次你被裘护法送去老魔那里,最后又被本座追回,经过情形如何?有无其它见闻?”   张龙嘘了一口气,说道:“小的到达裘护法寝室,已有两名面目陌生的女婢等在那里,袭护法只向小的说了句:‘帮主专差召见’!然后即由两婢将小的双目蒙起,带出寝室。小的虽然目无所见,但凭感觉,不难猜出是沿一条秘道绕向后宫。到达目的地一一那里决非总帮主日常起居之处,而是另一座特别行宫,在宫中,小的仿佛听到一阵隐约的谈话声,天龙堂那位天天奖惩正司事司徒威,司徒护法似乎亦在其中。”   文束玉似有所悟,点点头,道:“之后呢?”   张龙接着说道:“小的到达后,立被送入一间石室中,眼上黑布亦由两婢取下,看样子总帮主好像不在,室中有着一只大浴盆,浴具俱全,两婢取来大桶热水,以及一套干净衣服,吩咐小的浴后换上,一婢向另一婢说:‘我在这里伺候,你去告诉娘娘,说人已经传来了。’另外一婢皱眉道:‘娘娘换了劲装,带着剑,显然另一新招刚开始,娘娘脾气你知道的,我看不必去打扰了。’——原来总帮主还在天天练到,小的尚是第一次听到。”   练什么剑?在指点那些护法们修习解语剑法罢了!文束玉暗哼一声,接着问道:“那么那座行宫大概坐落何处,你有没有一点印象?”   张龙想了一下道:“假如小的猜测不错,它应该就在总帮主现住之天龙宫正背后,距天龙宫最多不到一里,可能筑在一片山腹中,出入之方向小的则不甚清楚。”   文束玉点点头道:“说下去吧!”   张龙接下去说道:“隔了很久,约在酉牌光景,室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是总帮主练剑返回,就在两名女婢急步抢在前面向石室走来之际,突闻翁副帮主的声音轻喝道:‘云儿,月儿,且慢!’接着便是翁副帮主的低声陈述,最后只听总帮主轻轻叹了口气道:‘当然了,谁叫他是文公达的后人?依他便了!’然后,两婢入室,叫小的将衣服换回,复将小的双目蒙住一路出宫,翁副帮主除了交代小的日昨那番说词外,并严诫小的不许说出曾经到过什么地方,她想像中,以为小的没有这份胆量,同时不知小的已自舒仲史口中得悉一切,自然不虞会泄露什么。”   文束玉沉默了片刻,最后说道:“张龙,这事到此为止,一切不必再提,现在我们认真打猎吧!”       第二十八章 丧钟惊醒巫山梦     第三天,文束玉忽对武英宫中那座假山大感不满——这是必然的,所谓“大后天”,就是明天了,他得立即筹措对策。   于是,卓师父又一度被“召”来武英宫。   文束玉沉着脸孔,领鬼斧老儿在假山四周绕了好几圈,指着假山,“备加责难”。   最后,鬼斧低声笑道:“老汉腿都转酸了,此刻宫中,鬼影没有一个,我的好少爷,究竟什么事,请你快点说出来行不行?”   文束玉因为说来说去还是一个“老问题”,不禁期期艾艾,颇感难于启齿,鬼斧洞察入微,嘻嘻一笑,低声问道:“又——是吗?”   文束玉脸一红道:“既然知道,还问什么?”   鬼斧忍笑接着道:“什么时候?”   文束玉皱眉道:“明天,夜半。”   文束玉满以为老儿底下一句话,一定要问:“什么地方?”可是,老儿接着含笑说出的却是一句:“很好,任其自然可也!”   文束玉两眼一瞪道:“你——”   鬼斧听如不闻,头一昂,扬声接道:“就依副座意思办,待老朽着人去搬材料,这点小活计,等下叫三侉子过去监监工尽得了!”   老儿口中说,头也不回一下,背着工具箱,大踏步而出官去了。   文束玉呆立当场,气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中午时候,一担担砖石挑至。接着,三侉子果然来到,文束玉从书房窗口望出去,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对了,老儿一定是临时没有主意,这会儿由三侉子传话亦未可知。”   文束玉缓步踱去院中,他深知三侉子人笨心不笨,于是,轻轻一咳,向三侉子以双关语问道:“对这座假山,咳咳——卓师傅如何决定?”   他说“如何决定”四字时特别加重语气,同时两眼紧盯在三侉子脸上,不稍一瞬,他想三倍子应该能够会意才对。   三侉子转向假山,比着手势道:“卓师傅说:文副帮主主要的是嫌这座假山气势太平淡,所以,他老人家吩咐小的,可将山腰这一部分抽去,然后藉两根松干支撑,将几块浮水石斜斜倾出,凌空矢矫以见兀突——”   文束玉眼皮茫然霎动,又问道:“别的呢?”   三倍子一耸肩道:“没有了,卓师傅说:这样改砌后,他保证文副帮主定能满意。”   文束玉回到书房,支颐沉思,他将三侉子刚才这番话,反反复复,一字一句的回味,但仍然不获要领,不是么?起首三四句无关宏旨,要有暗示,当在末段之:“可将山腰这部分抽去,然后藉两根松干支撑,将几块浮水石斜斜倾出,凌空矢矫,以见兀突——”   可是这一段话意义何在呢?   不错,对改筑山,这样动手诚不失匠心别具,但如用来应付明夜七巧仙姑之幽约,文束玉想来想去,实在觉得“莫测高深”,也可以说做简直“不知所云”!   “可恶的老家伙,真是岂有此理……”文束玉无法不着恼,他明知这番话必有含意,但怎么想也想不透,明天转瞬即至,他又不能为了无法索解,左一趟,右一趟,以他第二副帮主之身份,去到一名木工住处,你说世上还有没有比这更气人的?   怕天黑,天黑了!怕天亮,天又亮了!翌日,文束玉一直烦到下午,眼看白天又将过去,最后,实在憋不住,于是将冬梅叫过来,怒声道:“看这假山现在成了什么玩艺儿?冬梅去找卓驼子来!”   冬梅领命唯唯,不一会,人来了,来的却是三侉子。   三侉子躬身道:“卓师傅被翁副帮主唤去修阁楼,恐怕很晚才能回来。刚才,小的去问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说:叫小的先过去看看,能做就做,如果工程太大,他说他老人家明天定将亲自前来。”   来他个鬼!文束玉恨恨暗忖:到了明天,什么事早过去了,还要你老鬼来显什么活报应?   文束玉忍着性子,注目道:“昨天,你来,他吩咐你怎么做——你,将话听清没有?”   文束玉几乎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因为他颇怀疑也许是三侉子从中传错话,或者传漏了话,他觉得,鬼斧老儿实在没有这样跟他穷打哑谜的必要。老儿“设计”一段“隐语”   时,首先当该考验对方到时候是否能够“领略”!在这方面,文束玉自信不比老儿智慧低,如果不钻牛角尖,老儿能想得到的他就应该没有想不出的理由!   现在,他硬是想不通了,所以,他怀疑可能系三侉子传话有了出入!   不意三侉子回答得非常坚决:“报告文副帮主,没有错,就是这样的,一个字也没有错!”   三侉子显然也已看出文束玉最后一句之用意,因而特地加上末后一句:“一个字也没有错”   文束玉无可奈何,只得挥手道:“好了,就等他明天自己来吧!”   三侉子走后,文束玉起身绕室徘徊,不知不觉,天黑了,直到冬梅入房点灯,文束玉方才惊觉:这一次,“麻烦”大概是注定了!   文束玉心烦意乱之余,对晚餐已失去胃口,结果,几样菜肴端上来,仍是几样端下去。   收拾饭桌的是秋菊和冬梅两个丫头。秋菊望望冬梅,冬梅则朝文束玉偷瞧一眼;丫头于匆匆一瞥中似乎寓有无限深意——文副帮主什么事这样兴奋,连饭都吃不下?   文束玉虽然装作视若无睹,但于心底,却止不住暗喊一声:糟了,看样子这下是真的糟定了!   他在无法向鬼斧和销魂娘子两处求援的情况下,唯一能够想出的一个笨法子,便是利用这几个丫头来从中干扰;他的计划,本来准备想叫她们“半夜分点心”或者“今夜特准你们玩玩叶子戏”;但是现在这一着显然行不通了,因为这批玲球剔透的丫头们,似乎早已看出某些端倪了。   文束玉深深吸入一口气,长长吐出,心想:好啊,来吧!   他决定:三更左右,他在书房中等她来,灯点得亮亮的,喉咙放得大大的,故意在书架上东翻西找表示一本什么心爱的书籍退寻不获,满肚子不高兴,弄得全宫鸡犬不宁,使得对方知难而退,先混过今夜再说。   然后,他明天再去“委婉解释”一番,暂时系住对方的“欢心”,一直拖延到各派大举来攻。   鬼斧老儿既然不肯为他出主意,他就没有接受老儿安排的必要,到时候,他正好趁机杀个痛快!   可是,事有出人意料之外者——   二更过去一会儿,文束玉起身下楼。丫头们房门关得紧紧的,大厅内外一片寂静。   文束玉走进书房,打火点上油灯,转身走去书架前面,正想装腔作势一番,以便开始实现预定计划时,火头一闪,油灯忽然奄然而灭!   文束玉刚刚在想:今夜一点风没有,灯怎么熄了?   蓦地里,窗扇无声开启,一条纤巧灵捷的身形自窗户中一闪而入!文束玉暗喊一声:   糟,又晚了一步!   黑暗中,七巧仙姑一扑而上,搂颈低笑道:“现在离三更尚有一刻多,愚姐以为来早了,想不到你这小冤家,竟也跟大姐一样睡不着……”   文束玉将脸孔让去一边,支吾道:“要不要,咳咳,叫丫头她们起来弄几样点心来宵夜?”   七巧仙姑低笑道:“要吃你!”   说着,又亲了一下,然后于黑暗中,将文束玉向书架后面那张竹床推着靠过去。   文束玉挣扎着说道:“那些值宫弟子没有看到你?”   七巧仙姑呻吟似的唔了一声道:“少说呆话了,副帮主夜里行走宫中,谁吃了熊心豹胆敢拿眼睛乱张望?两位副帮主夜半密会,是为了公事也极有可能呀!我们上面,只有一个头儿,总帮主不管,还有谁来管?”   文束玉趁机问道:“我也是一名第二副帮主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蒙帮主召见?”   七巧仙姑似乎有些酸溜溜的反问道:“你做什么这样急着要见她?”   见面之后,文束玉三次开口,说的可说全是废话。他这样无话找话说,其目的不过在拖延时间,以便盘算,除却用强,是否别无消解良策?   而现在,文束玉在无意之中抓到一个机会了。他知道女人妒嫉心一起,天塌下来都是小事,他何不因此趁便继续发挥下去?   文束玉想着轻轻一笑道:“听说帮主还很年轻是不是?”   七巧仙姑狠狠咬了他一口,笑骂道:“你这条小色狼,胆子简直愈来愈大了,你——   咦,你,又没有见过,你是听谁说的?”   魔女“兴趣”转移,文束玉顿感轻松不少。文束玉心情一开朗,口舌也随之灵活起来。   当下,笑着答道:“听你说的啊!”   七巧仙姑一怔道:“什么时候?”   文束玉笑道:“刚才!”   七巧仙姑一唤,笑斥道:“没个正经的!”   文束玉笑笑道:“原先只不过是一种揣想,如今由你口气中得到证实,虽然没有见过,也跟见面差不多了。”   七巧仙姑忽然哼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   文束玉心中回答:当然知道!但口里却问道:“知道什么?”   七巧仙姑似乎自知失言,话说一半,倏而住口。这时,沉默了片刻,突然低低暧昧地道:“为了惩罚你,今夜非把你吃了不可!”   话锋一转,遽归“正题”!   就正在两条紧缠着的身躯双双倒向竹床,文束玉智竭计穷,真气暗运准备就此结束魔宫生涯之际,变化突生——   “铛铛!”   “铛铛!”   “铛铛,铛铛,铛铛……”   宫中警钟忽然鸣响。钟声两短相连,急迫异常,尤其在这种万籁俱寂的夜空中更是扣人心弦!   七巧仙姑倾耳之下,芳容失色道:“不好,未敲预备钟径发加急讯号,可见事态严重,快取剑!”   至此,文束玉方始恍然大悟。鬼斧赵老儿前天只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他答称今夜三更,之后,老儿便笑笑说:“很好,任其自然可也!”   全部关键在此:今夜,正是各派大举进攻之期!文束玉现在才知道:他是错怪老儿了!   文束玉兴奋至极故意跟着慌乱道:“这,这怎么回事?”   七巧仙姑一跃下床,匆匆理着衣襟道:“根据这阵警钟判断,来犯敌人,不但多而强,很可能已经侵入本宫某处禁地,快去天龙堂,率领全部天龙护法奔后山,本座则去指挥金龙护法支援,银龙护法守护本宫……”   文束玉头一点道:“小弟理会得,这就来了,大姐快去!”   警钟急振如故,宫中到处开始出现火把亮光,这边,武英宫中,也同时忙碌起来。   珠儿、玉儿、秋菊、冬梅四婢全部披衣而起,八名天天弟子也都肃集厅外。   文束玉伸手摘下壁上那支解语剑,出厅吩咐道:“熄灯!丫头们护内厅,张龙随我来,余人防卫宫门!”   吩咐完毕,文束玉立即带着张龙向天龙堂奔去。   全宫一片混乱,到处是脚步声,叱喝声,以及闪动的火把光亮。   到达天龙堂,那位尚在停职期间的曹堂主慌慌张张迎过来报告道:“来敌极众,主要目的似为进攻后山,另有少林、武当。华山三派高手百余人,则在前宫正面进攻,本堂护法如何支配尚请文副帮主速予定夺!”   进攻后山?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消灭那一批羽毛快丰的解语剑手了!   鬼斧老儿混来帮中,危险性比他大,责任比他重,成就却比他多得多。这次剿灭战,当然又是老儿传递联络之功!是的,那批超级剑手一旦训练完成,实在太可怕,不过,话说回来,今夜之战,各派如能成功,天龙帮这份元气损的也将够瞧的。这其间,文束玉只有一点不明白,此为大好良机,鬼斧老儿为何不令他趁机里应外合,反而要他从中掣肘,牵制住来人中最强的一位?难道一举难竟全功,他留帮中,尚有更大威力须待发挥?想想也只有此一可能!   文束玉看看那些先后奔集的各级天龙护法们,心中不禁好气又好笑。这批家伙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都有着一身非凡成就,但是,他们似乎做梦也未想到各门各派居然会联盟,且竟主动攻上门来。平常除了当值人员,余者均如居家太爷,能怎么享受,便怎么享受,这会儿,警讯突传,一个个均有措手不及之感,虽然一袭天龙披风看上去鲜明堂皇,但在披风里面,则没有扣好扣子者有之,没有束紧腰者亦有之!   文束玉眼光一扫,板脸下令道:“天天护法第一批,先赴后山。曹堂主率领天金护法为后援,天银护法全部随本座各处督战!”   号令一经发出,天天、天金两部护法,总数百余人,立即分为两批,飞蝗般先后抢出天龙殿。   文束玉为何自己暂时不去后山呢?因为,前后山均有“敌人”,他得各处走一下,才能决定来人中谁是“最强的一位”。   余下之天银护法,计为三十三名,文京玉宝剑一挥道:“跟过来!”   文束玉赶至前宫庭院中,便听到宫外一片杀声动天,他示意全部天银护法暂时留下,然后独自飞登正门官楼。   宫楼上只有两个人在里面,一个是金龙堂马堂主,一个是银龙堂祈堂主。两名堂主,手执信旗和喊筒,正在俯身下望,准备随时指挥两堂弟子之进退攻守。   文束玉走去窗前向下一看,但见下面宫前广场上,敌我双方,数在三百人以上正混战成滚腾一片。   少林、武当、华山三派,以华山派人数较少,一律穿着天蓝剑服;少林和武当两派之长老均在四十名上下,分着大红袈裟和月白道袍:混战之中,一时也分不出双方之胜负优劣。   文束玉知道:“最强的一位”,大概不在这一边。   金龙堂马堂主这时向他报告道:“敌方人数虽然仅及本帮应战者半数,但斗志均极猛锐,假如文副帮主能将院中这批天银老大哥派出去,这边我们便可望全面大胜!”   文束玉心底暗哼道:“你想得倒蛮好!嘿。”   文束玉思忖着,正待找个堂皇藉口加以拒绝时,身后风声飒然,忽然有人飞身上楼,身形一落,急急叫道:“哎呀!我的文副帮主,原来你在这里!”   文束玉转身看到是七巧仙姑,忙道:“什么事?”   七巧仙姑顿足道:“亏你还闲情逸致待在这里观战,本座不是说过要你带人去后山么?”   文束玉道:“还到现在?早就派布定啦!天天护法主战,天金护法们惊阵,本座则领着全部天银护法以防来人自他处渗透内宫,这样才会万无一失,你到现在才来,是不是去向帮主请示机宜了?”   七巧仙姑又是一顿足道:“不,不行啊!”   文束玉眨眼道:“什么不行?”   七巧仙姑着急道:“后山来的,全是一班老怪物,天天和天金二部护法,在人数上虽然占着优势,但也只能打个平手……”   文束玉暗忖:现在是平手,我如带人去,“敌人’岂不糟糕?   七巧仙姑接着道:“鬼爪、芙蓉、流星、飞花等都来了不去说它,甚至连五台那个普渡老秃也在里面,另外还有一名神秘蒙面人,更是锐不可当,他一人就几乎绊住我们这边三分之一的天金护法。”   文束玉讶忖道:怪了,我原以为神秘蒙面人就是五台普渡上人,原来不是!   由普渡上人,文束玉又想起花花公子钱克箕、钱克裘兄弟。他先前听说两兄弟和血徒许干一样,已于金谷夺宝时投来天龙帮,可是,自他混来帮中,就始终没有看到这对兄弟。所以,文束玉现在忽然想起,这对兄弟大概是先向帮主“报效”后,往阎罗府“报到去”了。   普渡上人不能静修空门,重堕烦恼界,当然就是为了这对宝贝弟子——那么,神秘蒙面人既不是普渡上人,他又是谁呢?   七巧仙姑接下去道:“像这样传去江湖上,丧尽本帮威信尚在其次,本座担心的是,如此缠战下去,大部分天龙护法可能难逃一劫。”   文束玉脱口道:“那么翁副帮主为何不亲自出手将那厮收拾下来?”   七巧仙姑蛾眉微剔,温然道:“你是在风凉本座么?今夜来人中,别说这名蒙面人,就是另外那一群,本座又能收拾谁?你说!芙蓉?飞花?鬼爪?流星?抑或普渡老秃?这里面,只一个古必苍稍微软些,降伏鬼爪,就很吃力,对普渡老秃,根本没有把握,而飞花、芙蓉两个泼妇,本座最多可以打个平手,在这种情形下,本座以第一副帮主身份,犯得着亲冒矢石?”   文束玉心中一动:啊,对了!所谓“最强的一位”,一定就是今夜这位已属第二次出现的“神秘蒙面人”!   文束玉念及此处,趁机一挺胸脯,义形于色,昂然说道:“这位蒙面人,待本座去见识见识!”   七巧仙姑听了,显得很是高兴,但又似乎有点放心不下,皱皱眉头道:“你带人去支援确有必要,但也并不一定就要你本身亲自去对付那名蒙面人,牺牲几名护法,损失毕竟有限。”   文束玉乐得卖卖威风,头一摇,肃容坚持道:“不,主帅不前士卒焉能用命?本座决意亲自出手,也好叫今夜这批老家伙知道一件事:天龙帮,并不是没有人在!”   文束玉说完,身子一转,飞跃下楼,挥臂一声高呼,率领着张龙以及三十三名天银护法,径自向宫后飞奔而去。   七巧仙姑看得不住点头,她忽然转向马、祈两堂主低声问道:“这一边,金银两堂能不能对付?”   马堂主答道:“敌我劳逸异势,支持下去,应无问题!”   七巧仙姑头一点道:“好!那么本座就抽身也赶去后山看看!”   她心想:帮主对这小冤家一直未能完全放心,今夜,刀对刀,枪对枪,最现实不过,小冤家如能真个卖命,最后考验便算完成,那么,我也可以让出第一副帮主之位,退居幕后去跟帮主一起参修了。   龙宫后山,杀声震天,火把照耀如同白昼。   文束玉率众一路奔向后山时,心中暗忖:夏红云、上官兰、欧阳音等三个妮子不知今夜来了没有?三个妮子,也是三把好手,其刁钻灵巧处,有时且为老一辈所不及,照情势衡断,应无不来之理,如果来了,但愿三个妮子不要有谁受伤才好。   文束玉思忖着,脚下不停,身形如飞,眨眼未至后山恶战现场。   文束玉为求全盘形势之了解,抵达后,扬臂约住身后众人,藉一排林木蔽身,闪目朝着广阔的斗场中望去。   斗场中追腾逐北,混乱异常。天龙帮天天和天金两部护法约七八十人,鬼爪、流星方面,亦有三十人以上。除鬼爪、流星。芙蓉、飞花、普渡等人外,另有僧道俗不等约二十余名。文束玉对这些人一个不认识,不过,他凭想象,不难知道这些人可能全是当今各派之掌门。所以在人数上,虽然天龙帮大占便宜,但战况仍以正派方面稍居上风。   由于敌我双方人数过众,文束玉一时也分不清谁是谁。他只能清楚看出两三人,僧人中声势最煊赫者,大概是普渡上人;一个滚球似的矮胖子,显系流星拳;另外一个精瘦汉子,招式毒辣,当之者非死即伤,看上去则极像鬼爪抓魂手。文束玉没有看到五月花、素衣仙女、万花公主等三个妮子,也没有看到鬼谷子胡老儿。   另外,在东南角,有着一组与众不同的战局。十多名天金护法,走马灯似的围攻一名教人,被攻者是一名体躯魁梧的汉子,脸上纱巾飘拂,面目无法分辨,七巧仙姑说得不错,这位神秘的蒙面人果然猛锐异常!   文束玉看清全场战况后,不禁甚为踌躇。   他并不是怀疑鬼斧老儿的安排,也并非担心不是这名蒙面人的敌手——虽然,依他估计,要战平这名神秘客,也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事——文束玉犹豫的是,他这一下场,整个正派方面如何承受得了!   跟在他身后的,就是三十三名天银护法。这批天银护法虽较天天,天金护法略逊一筹,但毕竟隶属天龙堂,放去江湖上,仍不失为一流高手;正派方面现下之优势有限,这批天银护法们一旦参战,正派方面之优势,势将无法保持。   这是一点。   其次,他一出去,十多名围攻蒙面人的天金护法马上可以腾出身子,对正派方面而言,更是一股强劲压力!   尤其可怕的是,宫中那一批精锐的解语剑手,尚还未见露面一一那p一群,不论一套解语剑法有否练成,既凭各人原有之武功,他们都比眼前这班护法强出甚多——在这种局势之下,他如加入正派方面,两下里还马马虎虎可以扯个平手。   饶得如此,他仍得先将蒙面人尽速救出重围,奋力先消灭掉部分天天或天金护法,等会儿那批剑手出现,才有一决雌雄之望,若照鬼斧老儿吩咐,下场帮倒忙,正派方面岂不要有全军覆没之虞?   可是,鬼斧却又交代得那般坚定……   文束玉不敢将思考时间拖得太久,最后咬咬牙决定认命了,他觉得既然鬼斧为己方两大智囊之一,他就该相信到底。   文束玉计议一定,立即将宝剑一挥,飞身扑入战场。   他知道,只要那批接受训练中的解语剑手不现身,就是加上三十多天银护法,对正派方面一时也不致构成多大威胁。   文束玉扑出,三十三名天银护法紧跟着随后扑出。   文束玉回过头来大叫道:“张龙,你站去一边!”   任场中杀伐如何激烈,文束玉这一叫,张龙算是安全了。文束玉声音很大,正派方面,应该人人听得到;而天龙帮这边,自无危及本帮一名天天弟子之理。   文束玉关心张龙,另外还含有一层作用,就是他想藉这一喊,顺便观察一下正派方面见他现身之后的反应如何。   结果,他证实鬼斧老儿的安排,大概再无更改余地。   何以故?因为正派方面没有一人因他现身而露出喜色——这说明,双方之间,仍是“敌人”。   不过,话虽如此,文束玉依然没有直接奔向东南角。   他想先打听一下那批剑手的消息再说,所以,他奔去的,是那位尚在停职期中的天龙堂主曹大年。   奔近曹大年,文束玉高声问道:“喂,曹堂主,司徒威他们,你说系受帮主手令征调,目下形势如此,怎么还不见他们出面?”   曹堂主双掌一推,逼退一名老年叫化,掠身过来匆匆回答道:“等剑——”   刚刚说出“等剑”两个字,那名老年叫化已然紧逼过来,曹堂主无法说下去,返身自救要紧,遂又跟那名老叫化战成一团。   等剑?文束玉迅忖道:难道天绝掌寿归寿老儿是约定今夜这个时候返宫?   这一点,颇出文束玉意料之外。在利弊上说,可谓互有得失。从坏处想,可知该批剑手业已训练完成;好处呢?好处就是:希望寿老儿误过今夜归期。   不等到宝剑不出战,文束玉一听,几乎笑出声来,不是么?这与横着竹竿进城的笑话有何分别?   练就一套上乘剑法,却非剑不战,若因此铸成败局怎办?   但是,文束玉再一想,马上知道自己错了,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中选授剑之各级护法,原来为各级护法之精英,一套无上剑法,“受”“授”两不易,魔女显系舍不得轻易折损良材故也!   知道那批解语剑手一时不会加人战圈,文束玉精神来了!   当下一声大喝,猛向东南一角扑去。   他向那群围攻蒙面人的天金护法高呼:“天金请护法通统退下,待本座来战此人!”   文束玉见蒙面人空着双手,当下也就还剑入鞘。等一干天金护法腾身让出,立即单掌一圈一拍,以一招遥叩天阙向蒙面人正面攻去。   文束玉在拳掌方面虽非大家,然因年来本身功力大进,故劲道方面,也随之日见凌厉。   他满以为,蒙面人一定深知这一掌厉害所在,可能不会硬拆硬接,可是,结果却是大谬不然。   蒙面人哈哈一声狂笑,单掌一翻,竟以同一招式兜迎而上。   文束玉骑虎难下,只好暗劲猛催,奋力拍去。两掌接实,发出蓬然一声巨响。蒙面人脚下松动,倒退一大步,文束玉则全身飘浮,连退三四步之多,方才勉力稳住身形。   文束玉固然吃惊不小,自动留在四周助威的几名天金护法更是不期一声骇呼,大有立即抢出之势。   文束玉受激之下,豪气突生,扭头大喝道:“用不着你们来!”   那些天金护法一听到文束玉的大声呼喝,果然不再上前,不约而同地用惊讶错愕的目光对文束玉注视,似乎是说:“只凭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不如我们一齐动手。”但他们只是那么想,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加强戒备,以防再度发生意外,但也不免为他们这位年轻的第二副帮主杞人忧天。   文束玉喝出一声,身形起处,再度飞扑而上。   他知道,今夜这一战,万万使气逞强不得。按照鬼斧老儿事先的交代,他和这名蒙面人交手,将是真打而非假打;既然必须认真,当然就得尽出所能。   所以,文束玉于再度扑出时,曲腕一翻,已将那支紫玉长箫电掣在手。一箫在手,气势自是大大不同。   断肠三十六式一经绵绵展开,顿若云涌浪腾,在一招紧似一招的凌厉攻势下,那名神秘蒙面客立被逼退三丈有余。但是,事实最后证明,文束玉虽取得一时上风,却并不代表敌人已失去还手之力。   蒙面人在避过文束玉一阵猛攻之后,身形一变,突然一声长啸,流星般投入幢幢箫影之内。   文束玉心头大骇,断肠三十六式以气势为主,最忌的便是与敌人短兵相接。那次在终南天龙台上,他几几乎败给九疑一绝,就是因为台面太窄,箫招施展不开。而今天场地宽旷,他自信已将一套箫招发挥达于极致,可是,敌人依然突破严阵,自中宫正面抢入!   破绽何在?   答复是:没有任何破绽,而是这名敌人太强了!   这名蒙面人显然练有一身无形罡气,等闲兵刃和招式绝对拦不住。文束玉内力阻较此人为逊,长箫又难发挥威力,为今之计,只有再度撤退!   就在文束玉持箫倒纵之际,忽自暗处传来七巧仙姑的一阵促呼道:“玉弟快快弃箫拔剑!打法可将敌方双臂视同两支奇形兵刃,而以破解‘如意棍’‘流星爪’‘泼风刀’之各种招术随机应变,掺杂运用,一旦抢得机先,立即攻出解语三绝招!”   文束玉听了,暗佩无已。敌人空着双手,所有招式,不出指、掌、腕、臂之变化运用,每出一招,亦不外“刀劈”“棍点”“爪抓”之范围,他如将敌人双臂不当做两条臂膀,而当做上述三种兵刃之变体,专以锁拿敌方后刃为能事的解语剑,岂非正好大展雄风?   文束玉不再迟疑,玉萧一扔,顺手抽出解语剑,一串剑花洒出,蒙面人果然大见顾忌;不消三五个照面,文束玉乃又再度取得优势。   七巧仙姑继续传直道:“今夜来人中,即以此人最为头痛,玉弟务必将此人全力缠住,大姊这就入宫,情势已渐恶劣,不调出那批剑手眼看是不行的了……”   文束玉心中一急,几乎失手。可是七巧仙姑声音渐去渐远,他根本没有加以拦阻的机会。他占有之优势原就有限,经此一来,又陷苦战。   文束玉忙里偷闲,偶尔纵目四扫,果然,兵在精而不在多,那批天龙护法虽然个个均非弱者,但是他们比起今夜这批来人,毕竟要逊一筹,是以经过一场混战之后,已有二三十名天金和天银护法先后丧折。   文束玉越想越糊涂,今夜,他所处之地位,以及目下这种表现方式,怎么说,也是解释不通的。看吧!天龙帮方面,人人都是守多攻少,唯有他,这会儿心定下来,尚能维持小康之局。假如他此刻掉转剑锋,与这位蒙面人并肩加人正派方面,将不难取得热汤浇雪之势,那样做,该多好!可是,限于鬼斧老儿之交代,他却要“倒行逆施”,给予正派方面严重牵制,你说恼人不恼人!   文束玉正寻思间,后面山谷间,忽然怪啸频传,动人心魄,很显然的,那批解语剑手在七巧仙姑告急之下出动了!   同一时候,前宫忽有大批金、银两堂护法潮涌而至,这批防守前宫,浴血苦战的金银护法们,怎会忽然一下赶来后山的呢?   这,只有两项可能,一是:少林、武当、华山等三派来人已遭扫数歼灭。二是三派来人突然抽身撤退——前项猜测,可能不大——那么,三派来人何故撤退?   不论前宫怎么回事,眼下的后山,由于这批生力军之突然加入,有一件事将不难确定,那便是正派方面很可能被两路援军夹攻下全师尽没。   文束玉眼看前山金银护法漫天盖地而来,后山山谷中,厉啸亦愈逼愈近,除了恨死一个鬼斧神工外已无他话可说。现在,他就是想改弦易辙,也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巨变突生。   先是强光一闪,紧接着,轰隆隆一阵大震,后山山谷中,浓烟腾空,木石进飞,火光烟云中,惨嚎与哀叫响成一片……   混乱中,蒙面人忽然迫上一步,低低传喜道:“凭老弟今夜之表现,老弟已有资格着手筹组第二批解语剑手的训练事宜了;老弟火候已够,只是定力尚差,此为今后惟一须要切记者!”   蒙面人语毕,一个倒纵而起,人起空中,又是传音送来一句:“并望多多照顾小女……”   文束玉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谁的父亲?他的女儿是谁?这是指现在还是指未来?   文束玉身不由己四下一个环扫——这时战场中,正派方面在山谷爆炸之同时,又发动一轮猛攻,然后,在那名蒙面人带头之下,一个个飞身退去。   就在这一瞬间,文束玉看到山谷西边岩顶上,似乎有着两三条纤小的人影一闪而没啊,文束玉明白过来了!   一切都是预谋!   文束玉看到的人,无疑是五月花等几个妮子,大概鬼斧神工已测出这条山谷为后山谷,为受训的那批解语剑手出入必经之途,先在谷中埋下炸药,将药线交由小妮子们控制,然后再分兵进攻,迫使那批解语剑手非得出面支援不可。   由于魔徒不能一次剿清,主要魔首也不会在这一战露面,所以故意造成他文束玉一次英勇表现;以取得魔首信任,进而掌握全帮大权!这,正如蒙面人临去所期望的那样:再组第二批解语剑手,将魔帮精华又一次集中,然后予以彻底毁灭!   至于蒙面人最后说的什么“照顾小女”,文束玉一时无暇深究,至少在目前,他弄不清楚对方语何所指。   文束玉想着一面随着众护法向山谷方面奔过去,他是刻下在场最高头目,自须立即负起善后之责。   经过连夜清点所得:三十六名解语剑手,除却一名奖惩护法司徒威重伤而外,全部了账!   三堂其他各级护法,据初步统计,计得尸体七十八具,约当三堂护法总数五分之一实际亡数字,尚须按册勾稽后,方能确定。   这一次,七巧仙姑险亦不免,她因和总帮主多讲了几句话,出宫稍迟,方才侥幸逃过一劫。   重伤的司徒威,情形亦复如此,他是副队长身份,依例走在最后,所以仅折一腿,而未送命;不过烟硝满面,浑身是血,伤得也够惨的了,当两名天龙弟子过来想加以移动时,七巧仙姑手摆道:“不,就搁在这里,待本座亲自料理可也!”   文束玉很是奇怪,心想:不意这魔女还满有一点人情味呢。   不意一念未已,魔女容得两名天龙弟子稍稍去远,突然足尖一探,重重一脚踢出。   可怜一名奖惩护法,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第一副帮主会有这一着,眼珠一翻,顿时气绝,死后脸上还布满一片讶异表情!   文束玉拦阻不及,骇然失声道:“大姐,这,这算什么意思?”   七巧仙姑淡淡一哼道:“伤成这样子,留着还有什么用?白耗口粮不说,另外还得差人服侍,帮中可养不起这等高级闲人!”   文束玉轻轻一叹,即未再说什么。   七巧仙姑接着抬头道:“这一夜,也够你累的,快快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本座自会另外派人主持,今天下午或晚间,帮主可能会召见你也不一定。”   接着,眼角一飞,扮个鬼脸,低低又笑道:“恭喜你了,小冤家!”   文束玉转身向前宫走来,于经过一排林木时,忽然发觉张龙一人尚呆呆站在那里,不禁诧异道:“张龙,你不先回宫还站在这里作甚?”   张龙脸色苍白,身上微染血渍,闻言并未接腔,只默默走来文束玉身边,文束玉以为他是被夜来这场恶战吓破了胆,对一名天龙弟子而言,自不能多加苛责,于是,文束玉招招手,婉言道:“来吧,张龙,我们回去先睡一觉再说……”   张龙听了,面孔一红,忽然微微低下脸去;文束玉身心疲惫,急于回宫,也未加以留意。   傍晚时分,全官上下,齐集天龙大殿,由第一副帮主七巧仙姑召开全帮会议。   大会宣布两件事:   第一件:第一副帮主转任帮主参赞,第二副帮主文束玉升任第一副帮主,附带人事调动为:第二副帮主和第三副帮主由天龙堂曹堂主和金龙堂马堂主分任,银龙堂祈堂主升任天龙堂主。金银两龙堂堂主遗缺,由天龙护法中另行遴选。   第二件:旧任第三副帮主天绝掌寿归枭首示众!   天绝掌系天亮后返抵宫门;他带回三十六把特制解语剑;但已误却规定时辰。虽然老儿如期赶回,亦是无济大局,甚至连三十六把宝剑都可能一并葬送,但是,帮令如山,违令即须按章治罪。   据说,行刑是七巧仙姑亲自出手,那时文束玉正在英武宫中熟睡,文束玉本有笼络这老儿,为将来起事臂助之存想,至此亦告破灭,他来到天龙大殿,老儿一颗大好头颅早已悬上殿梁了!   就在大会上,即席完成第一副帮主以下各级职司之交接程序,自七巧仙姑手上接下那面紫金盾牌,文束玉算是真正开始掌握整个天龙帮的实权了!   今后,除非总帮主将他公开免职,或由总帮主直接下达某项命令,文束玉将有权处理帮中任何一件事,那怕他兴之所至随便找个藉口,拿两名护法宰来消遣,也都是小事一桩了!   由于昨日这一战,第二批解语剑手之训练,也由秘密而转公开。以前最大的顾忌也许就是文束玉,现在,文束玉已成为帮中第一号中坚人物,且受命主持第二批剑手训练事宜,自毋须再守秘密。   会后,七巧仙姑悄悄告诉文束玉:“帮主定夜半召见,商讨第二批剑手产生及施训之细节,你小冤家到时候面对帮主那副天人丽质,可别因涉入遐想而失仪才好。”   正在说着,新由银龙堂升任天龙堂的祈堂主忽然走过报告道:“卑座已带卓驼子师徒去后山详细踏勘过了,据卓驼子说:这次破坏设计,显出名匠之手,他一再自叹弗如。并说今后预防之策,只有多加巡守人员,严密控制各处出人口,舍此别无他法!”   七巧仙姑轻轻一叹道:“鬼斧神工,还会有谁?卓驼子只是一名普通匠人,自然不能与那老鬼相提并论。”   接着,头一摇,喃喃道:“唉,都是本座性急,不该将玄玄手白云生杀得太快,不然今天大可以促令这厮带罪建功……”   文束玉先是冷汗直冒,嗣见女魔并未疑并老儿师徒,又不免暗暗好笑。   七巧仙姑说着,忽然抬头,指着文束玉,向祈堂主正容说道:“从现在开始,本座已不再是你们的第一副帮主,以后有事,应向文副帮主报告,知道吗?”   祈堂主答应一声:“是!”   文束玉起身道:“你们坐坐吧,本座还得各处去看看。”   文束玉各处巡视一遍,回宫用餐休息,二重过后,一名女婢由密道中走出,向楼上轻轻喊道:“文副帮主醒了没有?”   文束玉起身道:“谁?什么事?”   女婢向楼上浅浅福身道:“总帮主有请!”   文束玉披衣下楼,匆匆扣好纽带,随女婢进入密道,摸索着向宫后密室走去。   经过通向“神威”“武英”“铁卫”三分宫的岔道口,再前行七八步光景,有一道拱形石门,过了拱门,光线突转明亮。   原来总帮主这座天龙秘宫,系就一方天然谷地凿成,谷地宽广仅四五丈左右,一线通天升降无路,这时由于月行中天,银灰色的月色正自当空泻照,不但眼界一清,即呼吸亦为之舒畅不少。   自进入这座新宫,文束玉这尚是第一次来到此处。   秘宫厅房系依谷壁建造,正面似为大厅,石壁上锦帘低垂,厅中灯火隐约,颇富一股幽透之趣。   文束玉知道:训练第一批解语剑手之所,可能就在这座大厅后面,他真佩服鬼斧神工能将这等隐秘之所摸得一清二楚。   来到天井中,那名领路小婢抢前一步,向右厅内朗声禀报道:“文副帮主到!”   厅内娇滴滴的应了一声:“请进!”   小婢上前挑帘侧身让进,文束玉整整衣襟举步跨入。   厅中布置,极为古雅。八盏绘绢六角宫灯,光亮适度而柔和。除四壁之字画条轴外,厅中置有一座古鼎,鼎中檀烟袅袅,满厅生香,古鼎两侧分别安放着两张万寿椅,那位总帮主和七巧仙姑正坐在左首那两张椅子上。   看清眼前这位一代女魔的庐山真面目,文束玉大感意外——文束玉早知这位女魔一定生得很动人,但魔女如今这份动人程度,却为文束玉始料不及!   照一般推算,这魔女年龄应与芙蓉、飞花不相上下,即四五十之间。可是,如非魔女此刻所坐之位置告诉了文束玉她是谁,文束玉将不会相信这魔女会是二十五岁以上的人!   七巧仙姑姿色算是不差的了,但与这魔女比较起来,却如黯星之傍明月,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天龙魔女和七巧仙姑见文束玉走进来,同时含笑起身。   文束玉走上一步,躬身道:“参见帮主!”   天龙魔女盈盈一笑:“文副帮主请坐。”   文束玉走去右首一张椅子坐下,天龙魔女接着笑道:“直至今天,方将文副帮主请来此地,文副帮主不介意吧?”   文束玉微微欠身道:“帮主好说。”   天龙魔女又笑了一下道:“本宫自感威仪不足,以致一再迟疑,兹今面临本帮生存大计,也就说不得了,对本帮今后进展,文副帮主是否已有打算?”   文束玉正容道:“一役之得失,不足以言王寇,在卑座献议之前,卑座愿先闻帮主对本座未来期望究竟如何……”   天龙魔女敛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道:“武林中自十三奇分霸以来,门派歧杂,迄天宁日,其病在于未有一大宗派之能出面领导。   “少林固已中落,武当、华山更不足与论此等大任,是以本宫不自量力,密组天龙帮,冀求太平于一统,此为本帮主要帮旨,不意各派谋公益未见争先,排异己却又沆瀣一气……”   魔女顿了一下,接着道:“欲成大业,阻摔乃在所难免,所以,本宫欲就教于文副帮主者即本帮如何才能于最短期中产生一支无敌霸旅!武功固须讲求,才智亦应兼备。即以这次事件为例:三十六名剑手,论天赋,论成就,本宫敢说无一不属上上之选,可是,三十六人只知待命出阵,事先却无一人能虚及敌方或有他谋;假使当时行列中有文副帮主这等人才在内,本官相信这次应不致全体尽遭敌方毒手。因此,第二批解语剑手之选拔,本宫拟交由文副帮主全权主持。现在本宫想先听听文副帮主对这次剑手考选方式和标准!”   文束玉答道:“人之才智,既不能凭武功取决,变无法相之仪容外貌;这一点,非片言数语所能尽意,如帮主以此重任相委,卑座自当尽力,毋劳帮主操心。”   文束玉抬起头来,接着道:“推帮主必须赋予卑座权力,行非常事,得有非常手段,卑座唯恐令出不行,处处掣肘……”   七巧仙姑抢着笑道:“帮主为何要升你为第一副帮主?这就是权力呀!如今你已是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连本座都无权再干涉于你,试问帮中上上下下有谁还敢不听你的?这一点根本属于多虑!”   魔女点头笑道:“倩巧说对了。她当第一副帮主时,情形你是看到的:老实说,今天如非你是以第一副帮主身份,你也不会被请来这里。本宫现在不妨再当面加强一句:除了本宫一人命令,你高兴怎样做都可以!”   文束玉依例欠身道:“谢帮主恩典!”   魔女望来一眼道:“对于组训新剑手,你既有自信,可以置而不论,另外,文副帮主是不是还有意见?”   文束玉迟疑了一下道:“另外有句话,卑座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魔女忙道:“有话但说无妨。天龙帮只有一位帮主,也只有一位第一副帮主,你我之间分别有限,没有不可以说的话!”   文束玉坐正身躯,诚恳地说道:“古训有言:‘秦城万里,不及尧阶三尺’!帮主旨在造福武林,志可感天,推欲君临四海,仍以仁德为正,德可昌,仁以永,威者,仁德之导驱而已矣!是以,筹组剑旅不难,威慑各派亦不难,是否能使各派心悦诚服,则难遽言。   文束玉乃一介武夫,冲锋陷阵,份所当为,至于如何于用威之同时,树德施仁,则尚请帮主与翁参赞别谋良划。”   文束玉这番话,若在今天以前说出来,可能马上送命。但是,现在的他不同了。经过昨日一仗,两女魔已认定他为天龙帮不贰之臣,对他此刻所说,除暗笑幼稚外,已无刺耳之感。   天龙魔女沉吟了一下,抬头道:“依文副帮主之意,本宫该当如何做?”   文束玉欠身道:“束玉精见如此,亦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帮主圣明,自不待束玉之妄参末议……”   魔女望了七巧仙姑一眼,点点头道:“好的,你且去进行你的一部分,至于如何以德政仁服人心,本宫可以跟倩巧从缓筹思,若是你想到可行之道,则不妨随时提供。别的没有什么事了,文副帮主请回安歇可也。”   文束玉遂起身告退,他已看出两魔女怙恶难悛,已非言词所能促使向善,心下唯有暗叹。       第二十九章 旁敲侧击寻知音     第二天,文束玉向主管全帮人事的一名天天护法要来各地分宫的花名册,然后召开一次小型会议。   在会席上,文束玉要大家每座分宫推荐出两名高手,职位不计。众护法纷纷发言但结论多半相近。可知众人推荐都很公允。文束玉—一于花名册上做下记号,分宫计有十三座,得二十六人,其中多半为分宫主及分宫中之天龙护法——分宫编制较简:分宫主一人,天、金、银三级护法各若干不等,仅分三级,不像总宫之分三堂九级——其中只有一座黄山分宫是例外。黄山分宫选出的两人一名是天龙护法,一名是银龙护法,分宫主竟无人提及。   文束玉很奇怪,因向那位新任天龙堂主问道:“黄山分宫不是也有一名分宫主么?”   天龙堂主答道:“是的,但论武功则以该分宫之天龙护法以及这位银龙护法为高。”   文束玉仍然不解。   那位天龙堂主接着道:“那位分宫主是不行,而是现在选出的这两位较该分宫主更胜一筹!该官天龙护法因嗜酒之故,致未获升迁,这名银龙护法则属于犯过流放性质,他原是总宫金天护法,在各护法中都是一把好手!”   文束玉问道:“此人曾犯何过?”   天龙堂主道:“监斩人犯时,被人犯觑隙脱逃!”   文束玉道:“卖放?”   天龙堂主道:“如系卖放,又岂止于贬入分官?有人目击,实属一时疏忽,所以帮主才特别开恩降叙以视未来。”   文束玉又问道:“当时人犯为何等样人?”   天龙堂主答道:“鬼谷子!”   文束玉心中微微一动,当下声色不露,在花名册那名银龙护法姓氏上面做下一个记号,同时吩咐那名提调护法立即派人分赴各分官。文束玉向分宫要的人,也是两名,不过却未依这次会议所决定者指名索讨,而是由分宫公平保举,他想藉此观察一下总分宫之间看法是否一致。   打第三天开始,文束玉又花七天功夫,在总宫中也选出二十名各级护法。分官来人,文束玉准备淘汰一部分,总宫这二十人,则成定额。文束玉这次选拔标准,入选人本身现有之武功仅作为参考条件,而生活规律,年轻体壮,头脑灵活,应对方正等,才是着重之点。   赴分宫之专差先后出发了,总宫人选亦大致决定,就在这时候,天龙魔女突然下达一道令人震惊的命令。   命令系天龙魔女手书密封,由总参赞七巧仙姑亲送天龙堂,再由天龙堂那位新任第一机密吴姓天天护法转达文束玉者。   命令下用口谕,而形诸正式文书,其严肃性与严重性盖可相见。果然,文束玉启开看时,但见密令上写道:   “令谕文卿:文卿此次遴选剑手之方式格新义远,良堪嘉奖。惟文卿于讲求应选者个人才华之余,又提出应选者之忠诚胆勇是否具备。鉴于此,待分宫候选人员到达,全部采录毕事,文卿应于施训之先,即率伊等前赴华山,血洗华山全派,一以考核请人之内赋秉性,一以洗涤前此各派联攻之辱,藉振我天龙旧威。文卿其勉之!天龙帮主。附示:特派金金护法解语花为此行监军使!”   文束玉阅毕,略作沉吟,迅即提笔书写下一道知启交付那位吴姓天天护法,以示密令奉悉,并将遵令行事。   文束玉很清楚:事情都坏在他日前那一席话上,魔女所要考验者,实在就是他文束玉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派销魂娘子监军,其用意更明显。   往好处想:销魂娘子为人机灵多智,可作臂助。一方面则藉此测探他文束玉对女色之定力。   如果想得可怕点,也许正是七巧仙姑想趁机除去此一淫娃之借刀杀人手段!   销魂娘子跟出来,一定无法安分,不论淫娃所欲蛊惑之对象为谁,届时,文束玉身为三军之师,均将难于容忍;那么,月前破坏密道好事之恨,便可借文束玉之手报复了!   待那位吴姓天天护法去后,文束玉向书房外面喊道:“冬梅过来!”   冬梅应声走来道:“文副主有吩咐吗?”   文束玉挥手道:“传张龙!”   冬梅低声道:“张龙还在躺着,人似乎不怎么舒服。”   文束玉皱眉道:“这厮真不中用,经过一场血战,别人都不怎么样,就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像是吓破了胆子似的……”   冬梅接道:“可不是,整天不开口,饭也吃少了,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文束玉抬头道:“那么你丫头跑一趟吧!”   冬梅眨了一下眼皮道:“去哪里?”   文束玉道:“先去天龙堂请祈堂主,回头经过金龙堂时,再由祈堂主将该堂金金护法解语花一道带过来!”   冬梅退去后,文束玉信步踱去楼后八名天天弟子住宿处,站在最末一间房门外,向里问道:“张龙你怎么了?”   室内轻轻啊了一声,文束玉接着道:“你仍然躺着,不用起来,没有什么事,本座是听冬梅说你不舒服……”   室内哑声道:“只是有点疼,谢谢副座关心。”   文束玉道:“要不要去请银龙堂张护法或李护法过来看一下?”   室内忙答道:“不——   文束玉道:“他们都是帮中供奉大夫,叫来看看也不花费什么。”   室内坚持道:“不,不,谢谢副座,弟子实在没有什么,没有病看大夫,别人会笑话的——副座是不是有甚差遣?”   文束玉皱眉道:“你听你喉咙都哑了,还说没有什么!”   室内忙说道:“可能是昨夜值班吹了一点风,出出汗就好了!”   文来玉叹了口气道:“好了,没有事,那么你就睡吧。”   室内接着道:“弟子精神一直很好,假如有事,副座叫……,噢……叫冬梅、秋菊她们过来喊一声就行了。”   文束玉走出第一间房门口,探头向内道:“孙刚在不在?”   那个叫孙刚的勤务领班,正在跟另一名天天弟子下棋,这时慌忙一推座椅,抢出一步垂手肃立道:“孙刚在!”   文束玉道:“张龙有病,最近这两三天别派他的勤务。”   孙刚端正地应了一声:“是!”   文束玉回到前面,那位天龙堂祈堂主和销魂娘子已经等在书房中,文束玉走进去,两人同时离座躬身。   文束玉一摆手,道:“这儿是书房,不是议事厅,大家不必客气,请坐下来说话。”   坐定后,文束玉问道:“祈堂主知不知道,还等几天,各处分官来人才能到齐?”   祈堂主约略计算了一下,答道:“其中以太原分宫及黄山分宫路途较远,一来一去,最快也得二十天以上,总宫专差,现在可能刚到达……’”   文束玉道:“那就是说,等人到齐最少还得十来天?’祈堂主道:“是的。”   文束玉点点头,又转向销魂娘子道:“解护法目前在金龙堂担任什么职司?”   销魂娘子欠身道:“司库兼灶房。”   文束玉想了想,说道:“那么请解护法回去立刻将这两项职务交卸他人,就说是本座交代:解护法近日可能另有特殊任命。”   销魂娘子口中应着是,眉梢眼角不自禁流露出一片喜悦之色。   前此春桃之死,着实使这淫娃寝食不安了一阵子,不过,事情一过去,淫娃也就安心了。   淫娃在天龙帮,资历颇深,对七巧仙姑之性格自较他人清楚,杀却一名伺婢,算不了什么,如果除去像她这样一名资深护法,就得有一个堂皇藉口,七巧仙姑当然不愿丑事公开,所以,淫娃认为自己很安全。   而现在,淫娃则更进一步误会文束玉此举是“感恩图报”,她本具有天龙堂天龙护法之资格,现被派为金龙堂金金护法,可说相当委屈,她以为文束玉第一步可能先找一个机会将她提升,不是么,不然又为何要叫天龙堂主一起来?   淫娃对文束玉,始终没有死心,她觉得:只要文束玉对她怀有感恩的心情,她就不难逐步进攻。   七巧仙姑已是徐娘半老,而她,仅才花信初过……   可是淫娃失望的是,文束玉底下话题一转,又谈去其他方面,并未为她向天龙堂主发出任何暗示,淫娃只好安慰自己,认为他们这位年轻首领脸皮嫩,一下子出不了口,可能会慢慢等机会。   最后,文束玉端茶送客:“别的也没有什么了,两位请回吧!”   第二,文束玉觑便将消息传给鬼斧老儿。鬼斧老儿得了消息,一点反应没有。文束玉对这事自有主张,因此也没有再加催问。   到第二天上午,巴东与天水两分宫四名候选人首先抵达。   以后几天,江陵、洞庭、汗封、金陵等分宫也均先后陆续到达。   分官来人在总宫专差口中,已知他们第一副帮主只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大家心中先还存有一份疑惑和轻视,及至得睹这位第一副帮主庐山真面目,才都暗暗喝采,凛敬之心油然而生。   在文束玉,则对这些分官高手暗暗皱眉。   一名帮徒能被派出去独当一面,充任分宫主,显然曾都经过严格之挑选,无论仪表、武功各方面,都较一般帮徒为出色,在公而言,这是好现象。因为这批人,一个个都将不难训练为一名好剑手,但是,问题也就在这里,这种人在魔帮中位高禄厚,歧途已深,要想相机转变其意志,促其改邪归正,亦颇不易。   最后,黄山分宫两名备选人也到了。   黄山分宫两名来人,在这次分宫中显得很突出。其他分官都是来的“分宫主”“天龙护法”,只有黄山分官来的是一名天龙护法和一名银龙护法。黄山来的这名天龙护法,姓赵,名镇海,外号叫“不定天”,此人看上去醉眼惺忪酒气满脸,十足一名酒鬼,“不定天”   者,迨即伊人眼中之天地,永远影影忽忽,摇摇不定之谓也!   另外那名一度失职,以致多年屈居为分官起码头目的银龙护法,名叫冯子都,混号叫冷面潘岳,这人与同来的天龙护法赵镇海,年纪都不大,约莫三十出头光景。这位“冷面潘岳”,人如其号,生得果然英挺非凡,而眉宇间则经常流露着一股冷漠神色。据文束玉猜想,此君当年能逃一死,可能跟魔女怜才多少有关,若非犯下当年之失,这人在帮中的前途真是未可限量。   现在,文束玉得设法加以选择了,因为来人有二十六名之多,名额只有半数,他必须淘汰一半。   如何淘汰呢?仪表固然不能列为主要条件,试以武功,也似乎不甚妥当。   因为武功包括拳掌、兵刃、轻功和暗器,有人兼擅,有人专长,考以单项,当然不够公允,若—一分别核较,万一遇上两个人,一精于秦掌,一精于兵刃,将以何者为优先?另外,二十六人全部加以考核,在时间上也不许可。   最后,文束玉决定以一项最简单的方式来定取舍。   第一天,他叫人抬出一副五百斤的石担,吩咐二十六人各举一次,这是对一个人内力方面的基本要求,结果二十六人中有三名只能举至半途,另三名则在举起时显得很吃力。   这六人被刷下,谁也没有话说。   第二天,文束玉在场子上命人划出两道宽仅五寸,长约二一丈构的白线。他告诉余下二十名应试者,要他们将这两道白线中间的一座“独木桥”,从这一头到那一头,每人试走一次,速度要快,同时不能踏出线外。   这时,总宫中三堂九级护法和弟子数逾千人,全围在操坏四周观看,没有一个人知道文束玉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因为这座“独木桥”,只属于构想,它毕竟是“架”在实地上,这种情形下,谁会“通”不过?   结果,二十人全部通过了,速度一样快,同时谁也没有踏出白线之外。   于是,四周那些高级护法们窃议纷起,大家都在揣测着谁将人选,谁将落选。可是,这种揣测,意见颇难一致。因为通过二丈的一段地面,全程只有一个起落,由于“桥身”太短,甚至连各人之轻功都无法分判优劣,你猜这个好,我猜那个差,无非是基于个人之观感而已。   七巧仙姑也出现在人丛中,她这时是跟天、金、银三堂堂主站在一起,三堂堂主因为得不出结论,此刻乃一齐笑着转向七巧仙姑道:“请教翁参赞……”   七巧仙姑不待三位堂主将话说完,拦着摇摇头,笑道:“本座一样莫测高深,还是让我们这位文副帮主如何决定吧!”   这时的文束玉在做什么呢?   文束玉不理众人之怀疑,他对这一场考验,自始至终都显得很认真。在开始“过桥”之先,他吩咐第二副帮主曹大年站在起步那一端,注意每一个人起步是否合于规定。另外吩咐第三副帮主马常青站在“独木桥”中段附近,细察每一个人在落桥而复起的一刹那,是否有人踏出白线,或者沾着白线。他自己则站在另一端,拿着二十名应试人的名单,在每通过一人之后,便在那人名字上飞快划下一道记号。   二十名应试全部过完,极有规律地走去一旁,排成一横列,静候裁夺。   文束玉抬起头朝曹、马两位副帮主微微一点头,曹、马两位副帮主立即快步走过来。   文束玉先向第二副帮主曹大年望去。   第二副帮主曹大年摇摇头道:“起步都很正确,没有谁犯规。”   文束玉再向第三副帮主马常青望去。   第三副帮主马常青也摇了一下头道:“甚至沾及白粉的都没有一个!”   曹、马两位副帮主说完,神色都显出些许不安,他们以为文束玉一定会因此大感为难,拒知文束玉却只若无其事的头一点,答了句:“很好。”   文束玉说完一句很好,随时转身向那排应试者走去。   他在众人面前站下来,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名单,然后抬头在众人脸上掠过一眼,缓缓说道:“申分宫主、许护法、徐护法,三位请站出来。”   被喊及名字的三人,均带着一脸惶惑向前跨出两步。   这时操坪四周,所有的观礼者,包括七巧仙姑以及天、金、银三堂堂主在内,人人都很意外。   为什么?   文束玉叫出这三人,三人之命运可知,然而,对分宫人事清楚的人都知道,这三人,一位金陵分宫主,以及天水、洞庭两分宫之天龙护法,正是现下这二十人中之佼佼者。   文束玉俟三人站好,注目问道:“刚才在试渡这座假想中的独木桥时,三位都曾发过会心的微笑,对不对?”   三人微微一怔,文束玉接着道:“一个人脸带微笑,乃心情轻松愉快之自然表露,试问一个人在渡过一座长三丈,宽仅五寸的独木桥,无论此人有多高的身手,在正常情形下,他会‘轻松’而‘愉快’得起来么?”   三人呆了,文束玉脸色一沉道:“这就是轻浮!”   三人被斥,默然退向一边,全场不闻一丝声息,人人由衷表示钦服!“骄兵必败“,乃千古名言,一个人无论武功多好,一旦生出骄心,则鲜有善终者。对这一场决斗,谁也没有不平或不公平之感!   七巧仙姑向三名堂主轻轻一叹道:“你们学学,这正是察微之著,从细节中辨识大体,不是人人都能设想得到的啊!”   文束玉再向曹、马两名副帮主走来,马副帮主迎上去低声请示:“还多出四人怎么办?”   文束玉手一挥,淡淡说道:“叫他们再过一遍!”   曹、马两人均一呆。刚才落选三人是因为态度不够慎重,如果依样画葫芦,重来一次,当然不会有人明知故犯,到时候又如何分高下?   七巧仙姑等人此刻亦作如是想,是以在听得文来五吩咐之后,七巧仙姑竟忍不住轻轻咦出一声。   金龙堂主不期然喃喃道:“我们这位文副帮主行事真是鬼神莫测,这一次倒看他又能找出什么凭藉来。”   那位马副帮主愣了一下,忙向余下十七名应试行大声道:“仍由蔡分宫主开始,过来,渡一次!”   这一次,大家还以为文束玉一定要比刚才更加聚稍会神,去留意各人纵越时的神态了?   大谬不然!   文束玉吩咐完毕,竟撒下现场不管,而向七巧仙姑立身处走去,就好像第二场考试不属于他主持似的。   他走过去向七巧仙姑含笑道:“本座以这种方式定取舍,翁参赞有无意见?”   在实权上,文束玉今天是第一副帮主,地位远高于七巧仙姑之参赞身份,别说他这样做公平无比,就是他以点名方式圈选,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他现在过来问一声,不过是在礼貌上向这位帮主面前的红人表示尊敬而已!   七巧仙姑被这样一问,自然高兴非常,当下眉开眼笑地连忙说道:“文副帮主太客气了,您的措施众目所睹,还会错得了吗?”   七巧仙姑当着全帮弟子面前,在措词上自是要带官语意味,她说至此处,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忙又接着道:“他们已经过去五六个了,副座不看着怎行?”   文束五微微一笑道:“这一次用不着担心,里面一定有人‘矫枉过正’,只不过不晓得这一次要给刷下多少而已!”   果然,十七名应试者全部过完后,马副帮主首先过来报告:“四人踏出白线外面。”   曹副帮主接着过来皱眉道:“不知怎么的,金华和太原两位分宫主,竟在起步时双腿就打哆嗦,真出人意料之外。”   文束玉微笑道:“一点都不意外!武人应讲究不骄不馁,这种情形是表示紧张,紧张就是没自信,‘过犹不及’,这种人与先前三位同样不足取!”   文束玉说完,接着转向马副帮主问道:“马副帮主这边记下的四人中,有没有金华和太原两位分宫主在内?”   马副帮主摇摇头道:“不在内!”   文束玉点头道:“好,那么这六人一齐去掉。”   曹副帮主道:“这一来只剩十一人,岂不又不足两名?”   文束玉道:“宁缺毋滥,余下的两个名额就让它暂时空着好了!”   至此,第二批解语剑手的选拔工作全部完成,全部预定为三十六名,结果只录取三十四名。黄山分宫来的两名:天龙护法“不定天”赵镇海,银龙护法“冷面播岳”冯子都则双告入选。   底下,落选的十五名分宫人员,必须马上回返原地,同时还得另选十一人分赴各分官,以接充十一名当选者,这部分工作,文束玉指定由天、金、银三龙堂堂主会同处理,他这边则将三十四名准剑手调集一起,预备恭请总帮主对众人致训后,立即秘密出发,前往华山行事。   就在落选之十五名分官人员待要动身之前,警报忽自各地纷纷传来——十三座分宫,谁也不须回去了!   原来不知是谁走漏的消息,当各宫应召的两名主要人物自分宫出发之后,各分官立遭当地之丐帮分舵大举围攻,一夕之间,十三座分宫顿时—一夷为平地!据少数几名幸脱一命的分宫弟子报称:围攻分宫之来人:虽以丐帮弟子占多数,但内中亦不乏他派人物,丐帮弟子似乎只是附从。   由是,天龙帮方面清楚:这显然又是飞花、芙蓉以及少林、武当那一帮人的杰作!   消息传来,文束玉感到无比兴奋,然于表面上,他却不得不与七巧仙姑和天龙魔女同样表示出“怒不可遏”。   分宫人员既已无家可归,只好暂时分别编入三堂。另外,文束玉且对血洗华山之预谋,主动提出修正意见。   就是:华山一派清除后,他将率领原班人马继续转战各地,“征讨’期间,如遇上丐帮弟子,将是见一个杀一个!其次,为随时补充兵源,维持实力计,应由第二副帮主曹大年和第三副帮主马常青,分别统领两旅精锐之师,随后出发,遥作支援。   这种“赤胆忠心”的建议,自然获得天龙魔女“嘉许”!其实,文束玉用心无它,藉此将魔帮人手支离碎裂,好供正派方面任意宰割也!   翌日,文束玉正式统帅出发。   这一行,共计三十七人,三十四名待训解语剑手,外加销魂娘子、张龙,以及文束玉自己。   销魂娘子并不知道,她能随军出发,纯出于天龙魔女之授意,还以为是文束玉“别具用心”,接获命令后,芳心之喜悦,自属不问可知。本来珠儿、玉儿、秋菊、冬梅等四个丫头,都争着要跟出来,文束玉以行动方便为由,结果只带出张龙一人。第二副帮主曹大年和第三副帮主马常青,预定在文束玉起程之后七天内,分别组军出发,第一次联络地点是半个月后的长安太白酒楼。   这次出来,毫不避讳,除销魂娘子易钗而弁外,余人因均具天龙护法身份——包括冷面潘岳冯子都在内——都是内穿紧靠,外被一色深紫风衣,头扎同色绢巾,额前一朵团龙图案,看上去极其精神而威武!   当晚,一行于剑阁附近住下。   现在,文束玉第一步要做的工作是:应尽快对这三十四名准剑手个别加以了解。以便分出哪些人“可为己用”,哪些人“无药可救”,以及其中有没有直属两位魔女的“特殊人物”。   文束玉知道,要达成此一目的,最佳方式便是分开来一个个加以接近。   他首先选中的,是那名来自金陵分官的天龙护法史毕梧。当晚,他将三十四人分为三组,每组十一人,一组护营,一组休息,一组准备,两个时辰换班一次,只多下一个史毕梧未派勤务。   然后,文束玉向史毕梧说道:“史护法,今夜你辛苦一点,陪本座各处走走。”   史毕梧连声应是,显得异常高兴,就一般来说,这自然是一种无上荣耀。   天黑以后,文束玉带着史毕梧,藉察看附近动静为名,信步远离驻扎之处,然后开始探道:“史护法精明干练,翁参赞曾向本座一再提及,要本座多多仰仗——史护法入帮多久了?”   史毕梧连连称谢,最后答道:“将近五年了。”   文束玉接着问道:“华山一派,久负盛誉,华山八剑,更是当今有数之高手,对这次进攻华山事,史护法有无高见可供本座参考?”   史毕梧似甚激动地道:“卑座愚鲁,有死而已!”   文束玉佯作讶然道:“史护法何出此不祥之言?”   史毕梧叹了口气道:“卑座未获本帮收录之前,原为点苍门下,由于一度沉洒酒色财货之故,杀人无算,仇家比比皆是,如果离开天龙帮,将一天也活不下去,五年来,承蒙帮主及翁参赞曲意呵护,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卑座除一死相报,尚有何求?”   文束玉暗暗一叹,此人显属无可救药类,惟视其言词之暴露坦率,特殊任务则似乎还谈不上。   于是回营之后,文束玉即在名册上做下一个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记号:有机会,不妨玉成此人赴死之“壮志”!   第二天起程,文束玉再命一个叫“江一鸣”的难剑手随自己走在最后面,此人原为江陵分宫主,个子不大,但神气却极剽悍。文束玉又以同样措词向这位江陵分宫主“请教高见”。   这位江陵分宫主江一鸣非常谦虚有礼地答道:“卑座愿永远追随副帮主,副帮主怎么做,卑座都将凭一股赤忱,荐镫执鞭于副座之后……”   文束玉感激地道:“谢谢分宫主,以后得多多仰仗了!”   文束玉毋须多谈,心头依然雪亮:这厮正是一名“特殊人物”!你看他:“答非所问”,“语意含蓄”,话中充满“反拨”意味,而且语气卑恭得亦不类其人应有之表现:这种人自无深谈之必要。   文束玉乃又于名册上做下另一道记号。对于这种人,可利用不妨尽量利用,否则第一个就得除去。   文束玉微感失望,才试探了两个人,便发觉两个人都无收用可能,假如三十四人中一半以上如此,情形岂不严重?   当晚到广元,文束玉决定再试试那个来自黄山分官的冷面潘岳。这次,文束玉另外换了一个方式:布散岗!他将冷面潘岳派去较远处,然后藉巡视来到冷面潘岳岗位前。   文束玉停下来问道:“还安静吧?”   冷面潘岳肃身回答道:“还好。”   文束玉故意先扯去一边道:“大家都说贵分宫那位赵镇海赵护法常常酗酒误事,本座看他这一路来也并没有怎样嘛!”   冷面潘岳低低回答道:“一个人如非天生之酒徒,整日沉湎醉乡,也许有其不得已之苦衷,赵护法如今态度忽改,或系其心情业已有所寄托亦未可知。”   文束玉突然提高警觉,对方这番话语模棱而含蓄,如非“别具用心”,就可能“另寓深意”。   于是,文束玉装作甚为茫然道:“潘护法这意思是说——”   冷面播岳抬起头来,双目中陡然闪起一片奕奕神采,他望向文束玉,坚定、缓慢而低沉地道:“冯子都曾将生命作赌注,结果没有死,今天愿到副座面前再试一次运气。”   文束玉已有所觉,但仍不敢十分确定,因此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着边际地信口淡淡问道:“冯护法是指当年走脱人犯那件事么?”   冷面潘岳平静地回答道:“是的,该次事件,严格说来,应该不是冯某人的错,因为天下没有徒弟杀师父的道理!”   文束玉失声道:“怎么说?”   冷面潘岳注目道:“冯某人看出副座似乎只有惊讶,而无采取行动之表示——不知冯某人有没有看错。”   文束玉定一定神,点头道:“假如你说的是真话,你是看对了。”   冷面播岳深深嘘出一口气,低下头去道:“现在,副座可以离去了,详细情形,明天找机会再谈,时间太久,会引起别人疑心的,队上有几个人,副座须加防范,尤其那个来自江陵分官的江一鸣。”   文束玉点点头道:“本座清楚。”   冷面潘岳顿了一下又道:“另外还有副座身边那名天天弟子张龙,最好也能小心一二。”   文束玉愕然道:“张龙吗?”   冷面潘岳耸了一下肩肿道:“也许冯某人眼光不准,总之,副座多留点意也不是什么坏事。   文束玉点头道:“这话不错,我防着些就是!”   接着,文束玉离开冷面潘岳,向营帐走回来。   在走回营帐的路上,文束玉感到很纳罕。他相信这位冷面潘岳大概是鬼谷门下无疑,其理由有二:因为他文束玉今天如果真的忠于天龙帮,对方这样拿话试他,不论背后有谁支持,都难逃眼前之危。其次,如果文束玉系正派方面派来卧底,与正派必有密切联系,他伪托鬼谷门下,不难立即拆穿,届时文束玉为本身安全计,也将难饶他一命,以一名银龙护法和一位第一副帮主斗法,前者当然无便宜可言。   尤其是对方能一口指出那位江陵分宫主有问题,更增加了文束玉的坚信程度。可是坏就坏在对方最后一句话上——张龙靠不住。   张龙真的会靠不住吗?   文束玉先是认为荒谬,接着,又不免动摇起来。   如就一个人的良知而言,这是断无可能的,但是,张龙自那夜血战之后,行动的确有点反常,变得沉默寡言,举止畏缩,时常低着头,这种种,是否表示这厮内心之愧疚呢?   对别人,都可原谅,唯独张龙,假使真如冷面潘岳所说,文束玉将不惜采取最严酷之制裁手段!   同时,文束玉也没有那份耐心慢慢观察,他决定一回营帐便使用正面盘讯,他相信像张龙这等人,在做贼心虚之余,不消三言两语,便不难从气色上找出端倪来的。   这时约莫初更光景,七座营帐仅中央主帐尚有一盏灯光露出。   文束玉向中央那座营帐走去,这座营帐为文束玉所专用,张龙一向睡在出入口,以备使唤,并兼带守卫之意。这时,帐幔低垂,张龙正靠在外面支柱打吨,文束玉的脚步声将他惊醒,张龙抬头睁眼望了一下,接着,懒懒然又将面孔埋去双膝中。   文束玉掀开帐慢,扭头低声道:“张龙,你进来!”   进入帐中,文束玉席地坐下,先将灯头剔剔亮,然后抬起头来道:“张龙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张龙似因灯光太强,这时脸孔一偏,同时以衣袖揉着眼道:“这样晚了,副座怎么还不睡?”   好家伙,又是一个“答非所问”!这一来,文束玉就不仅是疑心了!   文束玉于痛心和怒恼之余,突然一跃而起,闪电般一把抓出,同时发出一声低喝道:   “张龙你说,本座待你……”   文束玉这一出手,张龙如何闪避得开?话说之间,张龙一条左腕,已然牢牢落入文束玉掌握!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文束玉蓦地呆住了!   你道怎么了?原来冷面潘岳没有看错,这名“张龙”,的确有问题!问题何在?在于此“张龙”已非被“张龙”!   同时,另一谜底也附带解开:日前,蒙面人口中要他“照顾”的“小女”,正在眼前!   蒙面人是谁?“天毒大帝”欧阳刚是也!   知道那夜那位神秘蒙面人就是天毒大帝欧阳刚,现下这位假张龙是谁?自是不消交代的了。   这时,文束玉于呆得一呆后,张目期期道:“你,你……”   万花公主欧阳喜掩口一笑,低声道:“‘你’先放手好不好?”   文束玉手一松,皱眉道:“你胆子怎么这样大?这是谁叫你混进来的?”   欧阳喜轻声道:“里面要是没有你,我会进来么?大家对你始终不放心,最后决定由我和红云姊及兰妹三人抽签,谁抽中,谁进来,结果小妹侥幸。”   文束玉忙问道:“那么你们将那个张龙怎样了?”   欧阳喜笑笑道:“借一套行头而已,听了你那一声高喊,谁还不明白此人已成为你的心腹?”   文束玉道:“那么张龙现在是跟去那边了?”   欧阳喜点头道:“当然。”   文束玉皱眉又适:“你来做什么的呢?你是女儿家,对环境又不熟,万一给识破了怎办?你们好意关心我,这一来岂不叫我多操一份心思?”   欧阳喜敛起笑容,哼哼道:“这么多天了,我是如何混过来的?是你文副帮主照顾的么?我且问你目前还要不要跟他们联络?”   文束玉张目道:“当然要,但是你有什么办法?”   欧阳喜又笑了,手一招道:“附耳过来。”   文束玉无奈,只好依言伸过头去,欧阳喜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文束玉果然听得不住点头。   第二天,文束玉公开命令“张龙”打头站,“安排下处”兼“刺探敌情”,不过,为掩护行动计划,他命“张龙”化装成一名老人:这样,经过易容再易容,欧阳喜真正身份就不愁暴露了!   欧阳喜抢在大队前面出发后,冷面潘岳相机塞给文束玉一只布卷,布卷打开,上面是炭笔写的六个名字,第一个正是那位江陵分宫主江一鸣!文束玉当然明白此六人为队中最危险之人物,他决定等会让欧阳喜证实了冷面潘岳的身份之后,再对这六人加以区处。这一队准剑手,人人身手非凡,加上六个人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不能不熟思周详,特别小心。   当晚抵达预定驻扎地:阳平关。   阳平关为川陕间出人要津这一。曹操征张鲁,鲁曾使其弟守于此,刘备破夏侯渊于定军山,即由此处渡河水。   南北朝时,地称白马戎。   阳平关地处险隘,形势冲要,为行旅商贾旱道入川少数捷径之一,故在关口两边均有市集、馆肆林立,热闹非凡。   文束玉领着众剑手到达,“张龙”业已先期洽好下处,备妥酒食,并同时报称前途“相当太平”。   众剑手无不交口称赞,都认为“张龙”硬是要得!   文束玉找着一个机会,于无人处,悄声向乔装张龙的欧阳喜问道:“怎么样?”   欧阳喜点头道:“没有错,这名冯子都确为鬼谷子胡老儿弟子,胡老儿今天能对天龙帮如此了解,纯出此人之功,胡老儿要你信任他,并谓此人足智多谋,遇有疑难之处,不妨多多与其商量。”   文束玉道:“胡老儿此刻何在?”   欧阳喜摇摇头道:“老儿为了缜密起见,身份瞬息数变,虽然知道此老刻下即在我们周身附近,但是,他找我们容易,我们想找他却属千难万难,你找老儿有事么?老儿说:如有急事相询,可于坐骑颈下加上一条干粮裢褡,走至无人处,他自然会露面。不过,老儿说这是指急事,如非必要,仍以避免见面为佳!”   文束玉又道:“老儿还说了什么没有?”   欧阳喜道:“有。老儿说:关于血洗华山一节,你尽管照常行事,华山方面,自有安排。至于队中几名危险分子,老儿亦有办法,他叫你为这几人标出显目记号,他们到时候自然会为你一一除去。   文束玉道:“这个还不简单,明天由我来分封他们为小队长,每人赏他们一幅红臂巾不就得了!”   欧阳喜摇摇头道:“好是好,但一次全部消灭,也似乎不甚妥当,这样做,很可能会引起两个魔女的疑心。”   文束玉点头道:“那就留个把下来亦无不可。”   次日文束玉将三十四名准剑手,分为六个小队,四个队为六人,两个队为五人。七名“死党”,六人授职小队长,一人发一条红臂巾,那名江陵分宫主江一鸣,文束玉则封为副总领队,不发红巾,暂时留个活口,以免做得太彻底会引起天龙和七巧两魔女之警觉。   出发后的第十二夜里,全队来到华山脚下。   三天后,为文束玉与第二副帮主曹大年、第三副帮主马常青两支援军于长安居易酒楼会师之期,文束玉必须于明天一天之内完成“血洗”任务,方才来得及赶返长安与曹、马两人会合。   文束玉当夜召集各队剑手,神色严肃地道:“此举为本帮初次正式出师,成败影响帮威至矩,希望诸位好自为之,今夜,本座准备先请钱分队长和李分队长上去探探虚实,请钱、李两队长行动谨慎,不可贪功,稍有所见即可返回,以免妨害明日总攻之大计。”   接受指派的这两名分队长,同属臂缠红巾的人物之一,文束玉如此安排,自然是为了给他们一个“自动赴死”的“机会”   两人不疑有他,欣然领命出发。   结果,不出所料,约在三更左右,半山腰骨碌碌一阵响动,两件圆滚滚的物事一路翻落,值夜剑手过去捡起一看,赫然正是钱李两人之头颅!   文束玉“闻讯”,“大为震怒”,立即“跳身而起”,吩咐全队“马上杀上去”!   一路杀上去,鬼影也没有看到一个。华山重地,金龙大厅中,空空如也,似乎很久即未有人住过一般。   文束玉装出很沉痛的样子,向众剑手道:“揆诸近日来种种事实,本帮内部,显然伏有好细,这一路来,大家都看到的,我们此行,迅速而谨慎,如非在出发之先消息即已泄露,敌人决无法准备得如此充分……”   文束玉咬咬牙齿,接着挥手道:“今夜暂于此厅歇下,值勤顺序照旧,另外请郑、尤、方、胜四位队长分两路搜前后山,各携号炮数枚,遇警立即燃放!”   一夜过去了,很安静,只是郑、尤、方、胜四名分队长却一去不返,不知所之。   天亮后,分路搜寻结果,四人分别躺在后山树林中,神色很安宁,惟气息已绝,接着,钱李两人的尸身也找到了,六人胸前,均附有这样一张卡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此即为尔等殷监!”   众剑手围绕着六具尸体,人人神情黯然。文束玉装作愁怀难遣,独自负手走出大厅。   文束玉相信,在这莲花峰上一定还藏有己方人物,他想出来看看,能不能暗中联络一下。   果然,文柬王刚走出后院门,耳中立即传来一阵细语道:“据华山掌门人说:这座金龙宫年久失修该派早有拆除重建之意,老弟不妨来个顺水推舟,付之一炬可也!”   语音低微而清晰,显见传话者功力不弱,文束玉稍加品味,马上断定,此人必为欧阳喜之父天毒大帝无疑!   文束玉缓缓抬头,循声扫察过去,可是,发话处声响寂然,发话者显已于语毕后立即离去。   文束玉无可奈何,只好转身再向大厅走来。   大厅中,当文束玉离开不久,突然有人激动地叫道:“今天是钱、李、郑、尤、方、胜六位,明天将会轮到谁呢?谁也不知道!诸位,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众人愕然惊顾,发现发话者正是那位以嗜饮闻名黄山天龙护法“不定天”赵镇海!   不定天赵镇海胸脯一挺,昂然接下去道:“诸位之中,有谁听不顺耳,谈动手,赵某人奉陪。向文副帮主告密,也听便!赵某人话却不能不说完:你、我,大家都一样,梁山是逼上的,但古人说的好,盗亦有道,武林中本来就有黑、白两道之分,可是,请问一句:当今武林中有哪一帮派,像我们天龙帮今天这样操纵在少数一二人手里,倒行逆施,胡作非为?   杀人不外‘仇’‘财’‘色’,老实说,杀人也得有个杀人的道理,试问:今天我们来华山,又是为的哪一条?”   不定天似乎愈说愈激动,接着嚷道:“杀光华山,还有武当,武当杀光,还有少林,杀,杀,哪一天杀得完?就算天下正派人物全给消灭干净,我们得到的是什么呢?四个字:   ‘丧心病狂’!一个不巧杀人不着,反被人杀了,例子就在眼前,请看他们钱李郑尤方胜等六位!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如有人以为我赵某人是因为怕死才说这样的话,那么赵某人马上可用事实答复——不信的请站出来!”   大厅中很静,没有一人开口。   冯子都连忙打岔道:“赵兄,你醉了,咱们出去吹吹风吧,要你少喝点,你偏不信,走,走,别叫大伙儿笑话……”   好说歹说,不定天总算被冯子都硬给拉出去。   两人刚出厅,文束玉立即走了进来,文束玉其实在外面早就听到了,这时故意问道:   “什么事?”   众剑手彼此互望,仍无一人开口。   销魂娘子最聪明,她在不定天嚷出第一声就藉故走出大厅,直到文束玉进来,她方才跟着返厅。   文束玉转身问道:“解护法知不知刚才推在大声说话?”   销魂娘子装出一脸茫然神气道:“不晓得呀,卑座——”她故意涨红脸孔,表示她刚才并不在场,同时又不便说出离去之原因。   文束玉当然看到销魂娘子是在他之后进来,文束玉这样问,目的正是为了不想深究,所以,销魂娘子如此一说,他立即皱皱眉头将话题引开。   文束玉下一步行动是:放火烧山!   在众剑手忙着放火之际,那位金陵分宫主江一鸣走过来悄悄拉了文束玉一把。这一着,早在文束玉意料之中,他下令烧山,必能加强这位特殊人物对他的信赖,对方一定先在他面前告密,告准了,无话可说,否则,将来他自己就会给一并告进去。   文束玉佯作会意,缓步离开火场。   在后山林中,那位江陵分宫主一五一十地说了,文束玉这时本可以自己动手,但是,他不清楚余下的二十多人中,是否全部靠得住,还有一个销魂娘子,也在顾忌之列,贸然行事,总觉不妥。   所以,文束玉在听完后,只好显得很意外地道:“有这等事?这厮莫不是真的灌多了黄汤吧?待本座再详细考查一下,虽说人才培植不易,但如果真有叛我之心,也就说不得了!”   当天午后下山,取道前往长安,天黑后抵达骊山脚下,文束玉宣布:“出宫以来,大家都很辛苦,后天才是会师之期,大家不妨上山洗洗温泉,吃喝吃喝,好好享受一番!”   文柬玉暗示冯子都留下来,随后,文束玉悄声问道:“赵镇海是你要他这样做的么?”   冯子都摇摇头道:“我们之间虽然处得很相近,但小弟之真正身份,这位赵兄却不知道,这一次全是他自动感发,小弟早就说过了,此人酗酒,并非无因,他不满天龙帮之作为,非自今日始,所以说,此人大有可用。”   冯子都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副座必须尽速设法,此人经过一闹,处境已很危险。”   文束玉道:“冯兄以为这人一定没有问题?”   冯子都肯定地答道:“是的,小弟可以担保!”   文束玉又道:“此人之武功,比起那位江陵分宫主来怎么样?”   冯子都沉吟了一下道:“也许强一点。”   文束玉注目道:“假如两人动上手,他能不能稳置那个江一鸣于死地?”   冯子都笑了一下道:“那就得看他喝多少酒了。”   文束玉嗯道:“此话怎讲?”   冯子都又笑了一下道:“小弟适才之估计,系就常情而论,但我们这位赵兄却是愈醉愈勇,假如喝足老酒,小弟敢说全队中很少会有人是他对手!”   文束玉不信道:“真的?”   冯子都笑道:“我骗副座干什么。”   文束玉点头道:“好吧,你等下去鼓励他闹事,为安全计,暂时可不必透露太多,先让他喝酒,到适当时机再告诉他:说你看到江一鸣在本座面前告密。本座则避去后山,等事情过去再着人来报告。”   冯子都领命离去,文束王也离群走向后山另一处温泉浴室。   文来玉刚刚走进一个房间,房门上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剥啄声,文束玉转身问道:   “谁?”   门外低应道:“报告副座,是……我。”   文束玉一时听不出来人是谁,但从口气上,他知道可能是队上剑手之一,于是回答道:   “门没闩,自己进来。”   房门推开,一条人影闪了进来,来人入房后,身子一转,跟着咋的一声将门闩紧紧推上。   文束玉看清之下,不禁讶然失声道:“解护法,你,——”   销魂娘子抬头嫣然一笑道:“副座不必惊惶,卑座来,只是向副座请教一件事,得到答复后,一刻不留,马上离去!”   文束玉稍稍安心,问道:“要问什么事?”   销魂娘子脉脉望出一眼道:“想请教副座,一个人活在世上,是不是一定得事事讲信用?”   文束玉不假思索道:“这个当然,古人有言:人无信不立销魂娘子头一点,拦着道:“这就够了!现在请问副座当日要春桃向卑座求援时曾答应什么来着,该项诺言要不要履行?”   文束玉口一张,期期道:“这,这……”’   销魂娘子侧目道:“这件事例外?”   文束玉急不择言道:“谁说过了?”   销魂娘子突然一扑而上,文束玉冷不防此,竟给一下推倒炕面,销魂娘子比起七巧仙姑来,媚功显然要高明得多。她将文束玉推倒,虽然一颗芳心已在腾腾而跳,却仍能尽情抑制,不去忙着采取进一步行动。   她只是半闭着眼,轻轻抚着文束玉的面颊,用一种近乎梦吃,如泣似诉般的声调,哺哺额语着:“奴家没有奢望……一如约言……你是男人……这……对你……不会有任何损害,无碍人格无污清白……你只是在履行君子之约……你如不是出于自爱,也不会有今天,但是……话虽如此,这样……对奴仍是一种恩赐……奴会永远感激……除非您愿意,奴决不会勉强您作进一步施舍……”   无论动刀,动弹,或是拳掌,今天,在文束玉而言,可说都不是什么难题,但是,对付像销魂娘子这种有着玄狐一般媚功的女人,文束玉就显得狼狈不堪了。   他因为有着一股子书卷傻气,总觉得对付这女人不能像对付七巧仙姑那样,在必要时不妨采取激烈手段。   他的想法是:七巧仙姑完全是放纵的片面的男女之欲,这女人则不然,至少他文束玉也该有着一部分责任,当初他如果不答应给她一次温存机会,他相信这女人今天不会有这种胆子。   文束玉这一犹豫,不啻给予销魂娘子一个施展良机,在几经逗拨之下,文束玉逐渐不克自持……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店家的声音道:“是的,就是这一间。”   接着是“张龙”的敲门声:“副座在不在里面?快请起来,前面出事了,赵镇海护法与江分宫主不知因何事忽起冲突,众人拦阻不及,赵镇海护法一掌就将江分宫主打倒在地,接着又是一脚,可怜江分宫主竟尔丧生……”   文束玉头脑一清,不禁惭愧无地,今夜之事瞒得了别人决瞒不了欧阳喜这妮于,而他,最难交代的也就是这妮子一人,这还不算,万一妮子将来再拿这事去跟夏红云、上官兰他们讲起来,如何是好?   文束玉为怕妮子误会他和销魂娘子已经怎么样了,闻言之下,忙自炕上一跃而起,同时迅速过去将门闩拔出,以表示:你瞧吧,我衣服还穿得好好的。   欧阳喜偷偷朝他扮了个鬼脸,文束玉脸孔全红了,搭讪着道:“你说前面怎样了?”   欧阳音咳了一声道:“原来副座还没有听清,好的,那么就让小的再说一遍。”   文束玉忙道:“不,我,本座是问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欧阳喜拖长声音道:“是今天晚上——刚才——发生不久的事,假如副座抽得开身,最好马上赶去前面处理一下广房中,销魂娘子并不清楚外面这名天天弟子已非真身,这时仍想遮掩,所以,她在文束玉开门时,娇躯一滚,迅速贴向一角。不一会,文束玉与欧阳喜走远了,这位淫娃这才痛定思痛,坐起来恨骂道:“早不闹事,晚不闹事,偏偏会选在今夜……”   在走向前山的盘道上,欧阳喜四顾无人,掩口低声道:“‘副座’好事受阻,心里怪不舒服吧?”   文束玉发急道:“什么话?”   欧阳喜一咳道:“不像话!咳,咳,的确,‘小的’绝对相信,就是我刊晚一步来,您,‘副座’也必然会自动打开房门的,人非圣贤,孰能——闷在房里一辈子!”   文束玉深深一叹道:“不谈了,这次就算我错好不好?”   欧阳喜脸孔一偏道:“我不是云姐和兰妹她们,向我认错做什么?”   文束玉突将欧阳喜玉腕一把抄起,涎脸道:“且不论你是谁,务乞第一个先行答应,对今夜这段,以后绝对不再追究!行么?”   欧阳喜双颖一热,甩腕薄嗔道:“放开你的脏手!”   文束玉握得更紧,笑求道:“承认双手已脏,因为现下本来就不是处身在一个干净的环境里——但敢保证,一颗心仍然是洁白的。你如不答应,就请用刀割,我是不放定了!”   欧阳喜又羞又急,跳脚道:“你就不怕别人瞧见么?”   文束玉不为所动,笑笑道:“假使今夜这件事第一个就不能取得贤妹谅解,其余任何事,对愚兄均将毫无意义可言,愚兄是否能说到做到,贤妹不信,尽可一试!”   欧阳喜脱口道:“死人,真笨,我们要不是从鬼斧老儿口中得知你曾对这淫妇许下此一条件,谁想到要进来?”   文束玉一啊,连忙松手作揖道:“原来如此,真是感谢不尽……”   欧阳喜因一时情急而脱口道出真相,既恼且悔,当下恨恨一跺足,抢先朝前山疾奔而去。       第三十章 柔肠侠骨英雄泪     前山的一场事件,又是如何引发的呢?   原来是冯子都依计行事,他先陪不定天赵镇海喝酒,眼看不定天赵镇海已有七分酒意,认为时机成熟,遂向赵镇海低声说道:“赵兄以后最好检点些,您知道的,江一鸣这家伙—   —”   赵镇海醉眼一翻,变脸道:“小子告密了?”   冯子都轻轻一嘘道:“赵兄是聪明人,应知纵然兴师问罪,也不该以此为籍口,例如:   赵兄这会儿尽可过去敬他的酒,然后就在酒上做文章!”   赵镇海头一点,表示会意。   接着,赵镇海左手把壶,右手执杯,脚步歪斜地向江一鸣那一席走去,走至席旁,酒杯一举道:“来,江一鸣,咱们干一杯。”   在体制上,赵镇海是分宫天龙护法,江一鸣是分宫主,虽说地位相近,现在又同为入选剑手,然而依一般习惯,在这种场合中,赵镇海可以喊对方一声“江兄”或“一鸣兄”,以示亲近,否则就该尊称对方一声“江分宫主”。   如像现在这样径呼其名,是相当不礼貌的。   江一鸣因晨间之事,早对这位不定天种下不良印象,如今听到这一声“江一鸣”,自然更加不痛快了,他本想板脸推托,无奈不定天赵镇海竟来了个“先干为敬”,最后一个杯字出口,脖子一仰,骨嘟一声,酒杯已空。   江一鸣忍了又忍,最后勉强举杯道:“赵兄海量,小弟望尘莫及,你干杯,我随意就好——谢谢,谢谢!”   赵镇海眼皮一撩道:“江一鸣你真的连这一杯也喝不下?”   江一鸣没好气地冷冷答道:“一杯酒当然喝得下,问题在于这已经不是第一杯!”   赵镇海猛可里将酒杯往地下一摔,嘿嘿道:“什么玩艺儿!”   江一鸣脸色一变,长身注目道:“你又是什么玩艺儿?”   赵镇海脸色一昂道:“你他妈的,这不是明明瞧不起老子么?”   江一鸣厉声道:“老子瞧不起你又怎样?”   赵镇海一串而上道:“你瞧不起老子,老子就揍人!”   招随声发,扬手一掌便向江一鸣闪电刮去。   江一鸣大概没想到对方说干就干,一个措手不及,想往后让,腿子又给板凳绊了一下,结果叭的一声,挨了个结结实实。   赵镇诲存心找碴儿,这一掌腕劲用足,没有一百斤也有八十斤,江一鸣下身不稳,竟给打得手足朝天,赵镇海趁酒使性,冲上去又是一脚,只听江一鸣一声惨叫,伤中要害,顿告了账!   大厅中这时虽有不少其他剑手在场,但由于彼此身份相等,交情亦无厚薄可言,大家谁也不愿淌人浑水,因此,两人刚刚翻脸,大伙儿即自动退去一旁。   这事虽由文束玉和冯子都暗中发动,但欧阳喜并不清楚,等到事情已经发生,欧阳喜这才蓦然警觉一件事:文束玉固然不在,销魂娘子也似乎不见了好一会儿!这种情形也许只是“巧合”,也许就要出“毛病”!于是,小妞儿心中一慌,忙向后山另一家温泉浴堂奔来。   等文束玉赶来前山现场,江一鸣尸体已被移去另一边,其余剑手——包括不定天赵镇海在内——因为这种事在天龙帮并非绝无仅有,早已各返原位,聚饮如故,直到文束玉走进门来,大家方才一齐停杯罢著,文束玉往厅中一站,四下扫了一眼,缓缓说道:“事情经过,本座已从张龙口中约略获知,本座的看法和处理是:江分宫主没有错,赵护法也没有错,要有错,应该归罪本座,因为酒是本座要你们喝的,酒后意气用事,乃属在所难免,另外,本座亦不欲对赵护法如何加罚,江分宫主固然值得同情,但是双方机会相等,他如果身手够好,今天死的也许是赵护法而不是江分宫主!死者已矣,生者为重,这是本帮过去的一贯主张。本座意见如此,诸位都是在场人,如觉双方理有长短,不防提出来供本座参考,果若赵护法确有不是之处,本座将决不使惹是生非者得到鼓励!”   严格说来,先起头和先动手的,都是不定天赵镇海,分宫主江一鸣只是应付态度欠佳,当然部分错在前者。   可是,谁会来做这个傻瓜?   文束玉见众人不发一语,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于是,脸色一缓,吩咐大家继续喝酒。   第二天,一行进入长安城,就在离居易酒楼不远的宝华客栈歇下。文束玉指派两名剑手出去打听,傍晚两名剑手回栈报称,说是听不到曹、马两位副帮主已来长安的消息。文束玉暗暗纳闷,乃又指使“张龙”出去“买点东西”。   天黑了一会儿,“张龙”方将“东西”买回来。   文束玉轻声问道:“情形如何?”   欧阳喜笑道:“据鬼谷子胡老鬼说:两路人马前天就到了。曹大年一支住在子午镇,马常青一支则在马鬼坡一带,两起合计约在百五十人上下,均为三堂好手,老儿决意先将这两处人马加以歼灭。”   文束玉皱眉道:“办得到吗?”   欧阳喜接着道:“所以胡老儿叫我马上回来跟你商量,他那方面力量足够,不过在全力硬拚之下,伤亡可能相当惨重,他问你有无把握让这批剑手全部反正,有了你这边这支生力军加进去,问题就简单得多了!”   文束玉沉吟道:“从赵镇海事件看来,可见这批剑手意志已经动摇,只怕操之过急,引起惶惑,也许会弄巧成拙。”   欧阳喜忙道:“老儿说过了,不必急在一时,他给你七天工夫,成功了,约齐举事,否则,老儿预备就先从这批剑手下手起。”   欧阳喜顿了一下,接着道:‘湖老儿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再拖下去你的处境也很为难,譬如说:底下要你血洗武当和少林,你听还是不听?武当少林这两个不比华山,华山可以举派回避,武当和少林,均为方外门户,加以弟子亦较他派为众,试问能让到哪里去?   其次,你们这三路人马,为天龙帮大部分精华所在,一旦解决了,魔帮就将只剩两名魔女,三堂堂主,以及极少部分三堂护法,纵不能一举剿清,也势将再无多大作为,那些天龙弟子人数虽众,到时候自然随着冰消瓦解,根本用不着放在心上。”   文束玉点点头道:“好的,既然还有七天时间,那就由我来试试吧!”   欧阳喜笑了笑,低声道:“老儿相信你会成功。”   文束玉微微一笑,低声道:“有你这位公主在我身边,当然了!”   第二天,天一亮,文束玉即将余下的二十七名剑手,连同销魂娘子,一起召集在客栈后院,神情沉重地宣布道:“今天是我们这一队,和曹马两位副帮主在居易楼预定会合之期,本座有几句话想向大家说明一下:这次,我们这一队出来,主要任务是向华山派下手,但是,结果是一无所获,反而损失七名得力人员,虽然这应归罪于先期泄漏消息,不过,帮主也许不会原谅,同时我们也不应寄望于侥幸,上面纵然不追究,在我们全体,仍然是个莫大的污点。所以,在会见了曹马两位副帮主之后,本座准备循往例自动请辞第一副帮主并兼各职,甘以三堂堂主,或是一名天天护法身份默默等待机会,徐图建功赎罪,关于诸位,本座亦将无能庇护,希望诸位均能与本座一样逆来顺受。”   众剑手人人默然垂首。   这位文副帮主走了,剑手组织不一定解散,那么,底下将是谁来接管呢?   曹副帮主?马副帮主?或是翁副参赞?   这位文副帮主年轻有为,武功高,风度佳,对下又是那样的体贴周到,就以不定天赵镇海为例吧,换上另外一名领导者,会有这般宽大吗?   文束玉顿了顿,接着道:“这是非常不幸的,但是,本座也是出于无可奈何;因为本座并不愿意,同时也实在舍不得离开诸位。在天龙帮,诸位均是百中选一的佼佼者,换句话说,今天天龙帮要是没有了你们诸位,即将不成其为天龙帮,离开诸位之后,本座将能去哪里再找到像你们这样的一批伙伴?”   “皇天在上,日月共鉴,我赵镇海如今起誓:虽赴汤蹈火,亦属在所在辞,你文副帮主到哪里,我赵镇海便跟到哪里!”   文束玉眼光迅扫,见众人无一表现惊讶,乃皱皱眉道:“赵护法,你这份勇气,本座佩服,你这份情意,本座感激,不过,今天不是你我两人面对面说话,就是本座愿意装作没有听到,这儿还有解护法监军,同时你也得为大家的处境着想……”   文束玉说着,顺势朝销魂娘子望去一眼。   销魂娘子名为监使,如论武功可说抵不上这批剑手中任何一位,文束玉此刻往她身上推,不过是想藉此观察其他人的反应而已!   不过这位销魂娘子武虽非一流,心计却是过人一等,她了解目下之形势,也逐渐揣摸到文束玉之意向,当下连忙浅福回答道:“文副帮主好说,卑座不过金龙堂一名金金护法,名义上说做监军,事实上也只是跟在大家后面兼点杂差罢了,这位赵护法心口如一,豪气感人,久为卑座所钦佩,何况文副帮主才是一队之长,卑座好有资格说什么?”   站在最前排的史毕梧这时忽然深深一叹,喃喃道:“史某人罪孽深重,死亦无怨……”   史毕梧忽然如此说话,含意至为明显,他已知道这一队迟早必有问题,只可惜他本人难容于正派,否则也就无所谓了。   这种话,只有文束玉一人听得懂,所以文束玉连忙拦住他说道:“史护法你放心,本座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你跟在本座身边,本座保证没有人能动你一根毛发就是了!”   史毕梧望出感激的一眼,点点头,彼此心照不宣。   文束玉大大松出一口气,平白杀人,他不忍,现在,全队中最后一名问题人物也得到解决了。   同时,队中总还有不妥人物,这段折冲,也是没有影响的。史毕梧只是在自怨自艾,文束玉的保证也未始不可解释为:“怕帮主责怪么?放心,处罚应自我这么第一副帮主开始,只要我仍在帮中,一定全力照应你!”   练武首重先天禀赋,目下这批剑手,其能有今天,武功固非常人所能企及,才智自亦不在常人下,文束玉此刻对史毕梧之保证,即不啻对全部剑手之保证;众到手于闻言后,无不为之精神大振。   文束玉看在眼里,心中自是快慰异常。   接着,文束玉下令队伍解散,要大家收拾停当,准备午牌时分赶往居易楼与曹、马两路人手会合。   众剑手回房后,销魂娘子近前低声道:“文副帮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文束玉四下望了一眼道:“现在没有人,就在这里说也一样。”   销魂娘子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今天……形势很明白……贱妾将何去何从……尚望文副帮主赐予指示。”   文束玉注目道:“依你自己呢?”   销魂娘子黯然一叹道:“再回去毫无保障,尤其……尤其是大局若有变化之后……要是跟着大家共进退吧,贱妾又担心,像鬼爪等人,全都嫉恶如仇……如果一个个都像你文副帮主这样,残妾自然无何顾虑。”   文束玉想了一下道:“假如本座也向你提出有如先前对史毕梧那样的保证,你满意否?”   销魂娘子大喜过望,连忙低答道:“尽够了,谢谢副座。”   销魂娘子语毕,浅浅一福,便待离去,文束玉道:“且慢!”   销魂娘子惶惑止步道:“副座还有什么吩咐?”   文束玉朝淫娃望了两眼,缓缓说道:“本座保证的,只是未来一段过渡时期,你我年纪都轻,将来的日子还长得很,解女侠如果希望永远为人尊重……唉……本座语尽于此,解女侠是聪明人,不妨在有空时仔细斟酌一下。”   销魂娘子目凝足尖,微微点头道:“镜花水月,真情难凭,贱妾也已渐渐觉悟了。”   文束玉见淫娃出语真挚,不禁加以安慰道:“以女侠这份过人气质,如能善自身处,文某人相信,女侠将来定能获得美满归宿的,如因悔悟而消极,就未免矫枉过正了。”   销魂娘子颤声道:“只可惜贱妾无缘常聆副座教益,副座每一句话,都能使人铭之永生……”   销魂娘子说至此处,前院忽然走来一名剑手报告道:“有个姓郑的在外面想见文副帮主。”   姓郑的?文束玉想了一下,问道:“此人生做何等模样?”   那名剑手答道:“看上去将近六旬左右,很苍老,背都驼了,他说是副座的故人,然依卑座看来,此人显非道上人物。”   文束玉更奇怪了,他过去那有这样一位朋友?他想,是鬼谷老易容前来?抑或受鬼谷老儿所差派?   无此可能!   鬼谷老儿要传活,方式甚多,而且也应先找欧阳喜方属万全,老儿行事谨慎,应不致走此险着。   文束玉边想边随着那名剑手往前面走来,在客厅中,这时果然站着一名蓝衣老人,外貌一如剑手所言,苍老异常,但是,文束玉依然不谙对方为谁。   那老人看到文束玉,走上一步打躬道:“文……文副帮主您好!”   啊,文束玉猛然想起来了,双狮镖局的郑师爷!   文束玉因为身份关系,这次来长安,心中虽然念着双狮镖局,但始终不便抽身;可是,郑师爷才五十左右的人,怎么两三年不见,竟一下老成这副样子呢?   文束玉想着,连忙上去拉起郑师爷一条手臂道:“原来是郑师爷,走,去房里坐。”   进入套房,文束玉暗示欧阳喜出去守望,然后向郑师爷问道:“大家都好吗?镖局这两年业务怎么样?”   郑师爷叹了口气道:“局子早收了……”   文束玉这才自称失言,自天龙帮问事江湖,于各地成立分宫以来,哪一家镖局还敢接生意?   文束玉一时无言,郑师爷接着道:“不过,镖局虽然卸了招牌,人还一个没有散,这两年都是吃的两位局主的老本,两位局主说,当日那批镖货能够追回来,等于菩萨见怜,大伙儿就是吃一辈子也吃不完,可是,唉,这叫我们这批下人又……”   是的,尽管慷慨,承受者无功受禄,心头终究不是滋味,这,也许正是这位师爷衰老的原因。   郑师爷接着又叹了口气道:“这次,两位局主和张李几位师父他们不便来,所以差小老儿来见文副帮主,要小老儿转达文副帮主……”   文束玉悦容道:“郑师爷,我还叫文束玉,我们都跟以前没有两样。”   郑师爷抬头望了他一眼,眼光中不自禁流露出一片欣慰之色,顿了顿,接着道:“是的,老弟,两位局主说:他们请老弟放心,老文福墓地他已经修建了一座墓园,每逢年节,都由小老儿代您亲去烧化祭奠……”   文束玉道:“谢谢——”语音一便,不期然流下两颗热泪。   郑师爷又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小老儿以前从未想到你老弟就是断肠箫文大侠哲嗣,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次老弟再到长安,大家都很高兴。”   文束玉拭干眼角,勉强笑了一下道:“不,郑师爷,你别骗我,如将‘高兴’改为‘伤心’,才是你们心底真正要说的话,我知道。”   郑师爷微微一怔,忙道:“老弟不可误会……”   文束玉淡淡截着道:“郑师爷不妨回去这样传语大家:正如大家以前不知道我文束玉会变成今天这样,世上事,很多是无法一眼看透的。假如大家对镖行这碗饭没有吃腻,那么,就说我文束玉说,大家准备半年之后复业!”   郑师爷双目大睁,几疑耳听有误,文束玉接着加了一句道:“复业时不妨向外宣布已聘得‘剑箫书生文束玉为首座镖师’;以剑箫交叉为记之镖旗,可定制三面,师爷从这儿回去就可以着手设计了!”   郑师爷口齿翕张,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文束玉起身道:“我们之间无客套可言,今天到此为止,小弟的确没有时间奉陪了,师爷请慢走,并请问候大家好。”   郑师爷向外走去,不住喃喃道:“白白准备了……”   文束玉从后一笑接口道:“本来你们只须准备一句话便够了。”   郑师爷愕然转身道:“一句什么话?”   文束玉笑道:“‘小文,你不会是真的变了吧?’知道吗?就是这一句!”   郑师爷笑了,文束玉接着道:“就这样,我的师爷,别再愁眉苦脸的,您早这样笑,我也早认出您来了,小弟明年还希望您再讨个老大嫂呢!”   郑师爷去后,时辰已经不早了,文束玉吩咐两名剑手先去居易楼包订酒席,余人则接着分做三起前往。   另外,文束玉吩咐“张龙”留在栈中看守行囊马匹,其实是要“张龙”去向鬼谷子传活;这边,大致没有问题。纵然仍有部分冥顽不悟者,也必属极少数,在必要时,将不惜以快刀斩乱麻之方式除去。   三起之中,文束玉当然走在最后,出发后,文束玉又将冯子都约出一步,轻声问道:   “依子都兄看众人之中是否仍有不安人物?”   冯子都沉吟了一下道:“好像是没有了,假如说还有不尽可靠之人,当以天水分官那个谭子敬可能性较大。此人以前为武当弟子,因犯过而被逐出门墙,嗣后淤学天下,刻苦自奋,终于成就一副上好身手……”   文束玉道:“子都兄怎知此人不尽可靠?小弟看他一直不都是很好么?”   冯子都点点头道:“是的,这一点也是小弟怀疑此人之处!此人生性阴鸯,喜怒不形于色,别的人小弟统统观察过了,尽管不令反戈,而不必担忧指挥不灵,唯独这位谭子敬,小弟对他可说始终莫测高深。”   冯子都顿了一下,接道:“小弟这种大胆的设想,也许会冤枉了好人,不过一粒鼠屎会环一锅粥,稍微防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文束玉点头道:“子都兄所见甚是,那么就由你跟赵镇海两位对此人予以密切监视,稍觉不对,立予格杀,时值非常,手段不能不严酷些。”   冯子都颔首受命,马上赶去前面与不定天赵镇海暗中联络。   文束玉一行所歇之客栈,本来就离居易楼不远,穿过一条横街,也就到了。果如欧阳喜所说,文束玉上楼时,楼上,曹马两名副帮主所率领之一百余人,业已先期到达。   三堂护法见到第一副帮主,全都纷纷离座起立,文束玉扬臂示意,要大家仍就原位坐下。   接着是第二副帮主曹大年和第三副帮主马常青过来跟文束玉见礼。   曹大年前为天龙堂主,马常青则系由金龙堂主擢升,两人一直都是文束玉的部属,现在虽说地位平行,彼此都是副帮主,但两人不敢忘旧,仍对文束玉恭执师生之礼。   曹马两人,文束玉知道的,武功均颇不弱,成就远在当今各派掌门人之上,而与流星拳相去甚近。   曹大年的缺点是个性懦弱,极为怕事,人很忠诚,但乏主见。   马常青则恰恰相反,年事较轻,雄心甚大,他大概是以文束玉为先例,处处表现积极,颇有贪功邀宠,希望在帮中地位扶摇直上之意。   所以,文束玉对这两人均未寄予若何期望:马常青不可能背叛,曹大年则显然没有胆量背叛!   曹大年过来说道:“文副帮主辛苦了!”   马常青接着说道:“听说文副帮主这一趟华山之行,收获并不尽如理想,究竟怎么回事*’文束玉慎惕暗生。不是么?他们三路人马现在还是刚接触,华山战绩,外人无从知道,先来此楼之剑手,亦无径向曹马两人报告之理,那么,马常青这消息是哪儿听来的呢?   不过,文束玉并不对这事如何担心,因为,由这一点,也正可以看出马常青这厮一切都好,就是头脑似乎还不够灵活,这种话是随便问得的么?   文束玉一时也不去拆容它,当下皱皱眉道:“是啊,消息不知如何走漏的,本座几乎全队陷入重伏,虽说结果总算侥幸,但仍然损却六七人……”   文束玉顿了一下,接着道:“这次本座真不知如何向帮主交代才好。”   马常青脱口道:“帮主——应该,咳,不至于怎么才对吧!”   他改是改过来了,终不无勉强之嫌。文束玉佯装毫无所觉,心中则在想:“喝,好小子!你小子凭了这副英俊仪表,显然已被两魔女视为本座之副选,不但在本座这边伏有内线,居然还跟上面另有交通,本座倒是小觑了你小子了!”   现在,文来五忧虑的是,除了冯子都所说的那个谭子敬而外,尚有无其他不稳分子。   马常青这厮是否就只知道他华山空劳往返这一点?知不知道赵镇海事件?以及这两天他对众剑手的笼络情形?   是的,三队会师之后,形势很复杂,也很危险,不过,这里面也有一项好处,就是他将可以藉此考验众剑手之向背程度!   当下,文束玉声色不动,信口敷衍了一阵,随即吩咐入座开席。   三队人数约在二百人左右,席位之排列,近乎像一个大品字。文束玉一队是品字上面的一“口”;曹、马两队则是下面左右两“口”。惟因曹、马两队人数较众,分开的两口则又团聚有如一朵梅花!文束玉坐在“品”字的顶尖上,曹、马两人则坐在两朵梅花的花心中。   这样三队互不混杂,各有其领导中心,合起来是一整体,如遇意外之变,则随时可由“-”化作“三”,由“三”化作“儿’等分成临时的小个体。   不一会,酒来了,莱也来了,文束玉以第一副帮主身份先敬全体帮徒一杯,后各席分别传壶欢叙。   目下这两百多人中,也许有人是在全心全意的吃喝,不过,也有部分一开始便“食不甘味”;文束玉便是其中的一个!   文束五提起全副精神,他应酬着,目光四下闪动,表面看去神态自若实则已将全场情况尽收眼底。   使文束玉安心的是,直到第五道菜上完,楼厅中均无异样发生。   不过,好景不长,当第六道热炒端上,事情似乎渐渐在开始变化了。   首发其端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名来自天水分官的谭子敬!谭子敬持杯起立,先向文束玉举杯道:“卑座恭敬文副帮主一杯!”   文束玉点点头道:“不必客气,大家都是一家人,坐下来喝,坐下来喝!”   文束玉说着,举杯一吸而尽。   那位谭子敬干完一杯酒,人却没有立即坐下,他一面伸手去抓酒壶,一面自语般喃喃说道:“让我们也去分敬曹、马两位副座一杯……”   文束玉点点头道:“是的,你们早该过去了!”   文束玉说着,分别朝冯子都和赵镇海两人眼色一使,冯、赵两人负有监视使命,席位原就选在谭子敬两侧,这时双双离座起身,冯子都道:“走,老谭,咱们一起过去。”   谭子敬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顿呈逡巡不前之意。   赵镇海不由分说伸手一拉道:“对,老谭,咱们去灌他们那些龟儿子去!”   谭子敬似对这位黄山分官的天龙护法颇具戒惧,当下不敢过分违拂,只好勉强笑了笑道:“小弟本意想去敬一杯,看到两位也要去,勇气就没有了。”   赵镇海倚醉卖醉,眼皮一翻道:“此话怎说?”   谭子敬干咳着道:“不敢高攀呀!两位酒量如海,万一对起阵仗来,小弟夹在里面,试问是陪好还是不陪好?”   冯子都边走边接道:“那么你谭兄就单敬曹马两位副座好了,那些酒量好的弟兄,不妨交由小弟和镇海兄来对付。”   谭子敬眉宇间喜色微露,连忙道谢道:“感激不尽……”   冯、赵两人趁机交换了一道眼色,彼此颔首会意。   三人先到第二副帮主曹大年那一席,彼此虚应故事,笑闹一阵之后,随即又向第三副帮主马常青这一席走来。   冯子都抢着向第三副帮主马常青说道:“先由我们谭兄敬马副座一杯,卑座跟赵兄等一等再陪副座喝个痛快!”   第三副帮主马常青含笑连声道:“好,好……”   接着,冯、赵两人分别猎取对象,一人找上一名天天护法,开始缠搭起来。   这似乎是喝酒人的通病,平常时候,为了谋一醉,不惜当掉老婆的裤子,好像喝不到酒,今晚将无法挨到明天一般。可是,一到正式酒席上,有的是酒,却又诸般扭捏起来。不是自谦“酒量有限”,就是推称“昨天还在闹肚子”,或者“感冒刚好”之类的“毛病”,似乎酒比药还难喝。   这种情形连冯子都、赵镇海都不例外,谭子敬自然不能“免俗”。   所以就在冯赵两人跟两名天天护法“研究”“怎么个喝法”时,同一席上,那位谭子敬也正在跟那位第三副帮主马常青,为“我的杯子大”“你的杯子小”而“争执”不休。   冯赵两人眼角闪溜,各于心底冷笑不置。   终于,谭子敬和第三副帮主马常青这边先行获得合理解决,解决方式是由谭子敬想出来的。   他嚷着道:“副座既云杯子比卑座的大,那么,咱们就将两个杯子对调一下怎么样?”   同席众护法纷纷鼓掌道:“公平!公平!”   第三副帮主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在酒席上,谭子敬刻下这种提议,可说是属于最最“理直气壮”的一型。“你的杯子大么?那就换呀!”   如果不肯换,那岂不成了自打嘴巴?   所以,那位第三副帮主这时只好苦笑道:“杯子确是本座的大,你如果一定要讨苦吃,本座还有什么话说?”   谭子敬掳袖嚷道:“那不管——”   就在谭子敬左手送出自己的杯子,同时伸出右手,想去拿第三副帮主马常青那只杯子的一刹那,冯子都突然出声喝道:“谭兄且慢!”   谭子敬闻言一愣,变脸转身道:“冯兄这算什么意思?”   冯子都不慌不忙,正容道:“不是小弟说你,谭兄,敬副座的酒这种敬法,叫大家兄弟看在眼里,在体统上,谭兄难道就不觉得太过分了一点么?”   谭子敬脸色一缓,忙道:“冯兄教训的是……”   不定天赵镇海突然破口骂道:“奶奶的,这就叫丢人!”   话发同时,伸手闪电一抄,一把将谭子敬左手那只正想递去第三副帮主的酒杯抢来手中,口里接着叫道:“奶奶的,你嫌杯子大,老子代你干掉就是了!”   谭子敬大惊失色,口喝一声:“姓赵的,你——”   可是,一个有意,一个无心,等他惊喝出口,酒杯已落不定天赵镇海之手!   谭子敬心虚情急之下,牙一咬,双目凶光迸射,大有立即扑上夺取之意。就在这时,脸色发青的第三副帮主马常青,突然发出重重一咳;谭子敬蓦地警觉,神情微怔,迅即回复常态。   原来不定天抢过杯子,并无异常行动,他像真的为了看不顺眼,想将这杯酒代喝了一般,这时脖子一仰,咕哈咕嗜,果将八分满的一大杯酒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谭子敬见了,不禁暗道一声惭愧。那位第三副帮主马常青也似乎深深松出一口大气。   不定天赵镇海将酒干了,正待将空杯放回桌面时,冷面播岳冯子都忽然伸手一拦道:   “赵兄慢点!”   不定天赵镇海手一缩,扭脸愕然道:“干啥?”   冯子都转向文束玉那一席,眼色一飞,大声道:“今天这儿酒席是谁来订的?”   文束玉席上一名剑手起身应道:“是小弟!”   冯子都点头道:“宋兄过来一下。”   文束王心中已然有数,忙向史毕梧传音吩咐道:“史兄跟过去!”   史毕梧接着扬臂道:“还有小弟!”   冯子都又点了一下头道:“那么史兄也请过来一下。”   宋、史两剑手快步应声而至。谭子敬见不定天将酒杯朝下按在桌面下,心头稍宽,不过,他对冷面潘岳冯子都忽然查究办理酒席之人,显然甚感迷惑。他觑便朝第三副帮主马常青溜去一眼,后者微微摆头,意思似说,刚才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沉住一点气!   宋、史两人走来后,那名来姓剑手问道:“冯兄有何事相召?”   冯子都突然伸手将不定天压着的那酒杯向上一翻,沉脸道:“你们看,杯子都没擦干净——咦,一张条子,故意黏上去的?”   谭子敬知道东窗事发,将绝无生理,因此迫得只有挺而走险,当下一声大喝,深手便向冯子都手上那张条子一把抢去。   不定天赵镇海冷冷喝道:“站回去!”   单掌斜斜一格,其利如刀,其疾逾电,口中话完,谭子敬一只在腕也跟着齐肘而断!   第三副帮主马常青脸色异常难看,身躯刚刚动得一动,忽然瞥及宋、史、赵三人正面对自己,露出一副虎视眈眈之态,深知妄举无益,只好暂时忍住。   冷面潘岳冯子都从退一步,站去楼厅中央,打开纸摺,高高举起,大声念道:“X——   一个叉叉——‘X有叛徒,迫在眉睫’咦,这个叉叉代表谁?这是谁在向谁打密报?”   除了文束玉这边的二十余名剑手,各有数外,曹、马两人所带来的那批三堂护法,显然都还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嗡声四起,一个个交头接耳,均显得十分惶惑而骇异。   紧搂断臂,疼得弯腰喘吟的谭子敬,这时悄悄挨去第三副帮主马常青脚跟前,促声低低道:“快,副座,迟则不及矣……”   就在第三副帮主马常青待向本队全体护法下令之际,品字席端已传出文束玉一声雷喝:   “肃静!”一声喝出,全楼寂然。第三副帮主马常青刚好慢了一步。   如在人心浮动时速下乱命,结果尚难逆料,现在,第一副帮主先将全局控制,他这位第三副帮主就无能为力了!   文束玉背席向厅中走出数步,目光四下里缓缓一扫,沉声接着道:“各守原位,不许出声,不许擅动,违者立予格杀,请曹副帮主带领本座部下众剑手维持全场!”   二十七——去掉一个谭子敬,现在是二十六了——二十六剑手是骨干,是主力,如今再将第二副帮主曹大年,一句话轻轻套上,曹大年一支人马算是连带安定下来,那么,以二对一之绝对优势,第三副帮主马常青更是欲振无力!   马常青现在只有一个机会,不过,这个机会出现的可能却很渺茫,帮主天龙魔女和三堂堂主约定在这一二天,会暗地潜来长安会合,现在不但要天龙魔女已经抵达,且要能马上赶来这座居易楼,他马常青才有回生之望,这不是太渺茫了一些么?   文束玉目察大势,知道天龙魔女另付马常青以秘密任命,并在入选剑手中伏下暗线,似乎只是一种安全措施,魔女对他,显然尚无不信任之意,这一点,从曹大年以及大部分护法都对他绝对服从可以看出来。马常青和谭子敬表现如此积极,也许只是贪功躁进而已!   文束玉心神一定,知道这事可以从容处理,只要不将马、谭两名罪魁祸首放跑,也就可以了。   于是,文束玉从冯子都手上取过那张条子,匆匆扫了一遍,然后再向满厅帮徒发话道:   “这张条子上的一个叉子,它代表谁人?我们暂且不去追究。现在,我们已经了解到的两件事实:密告出自谭天刑之手。递呈之对象马副帮主,大家刚才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当知本座这样说应该没有冤枉谁。”   全楼不闻一丝声息,那位第三副帮主马常青的脸色则愈来愈难看。   文束玉视如不见,静静接下去道:“本座很惭愧,第一副帮主所率剑手,居然会向第三副帮主打起报告来,真是罕见罕闻,不过——”   文束玉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本帮帮现虽严,一向尚能兼顾情理,至少在目前,本座以为,马副帮主应该是无辜受累!”   马常青闻言大感意外,几疑耳听有误,那些由他统率之护法,这时人人心弦一松,喜色盈盈溢眉。   文束玉既已立意不放马常青过去,怎又会忽然这样说话呢?是有原因的。   第一,马常青一身武功不弱,手下又带着这么多人,如何逮捕,是个大问题。   第二,马常青在帮中地位太高。   他如以第一副帮主身份,任意处置一名第三副帮主,必然会使人寒心,甚至会因而引起全体护法之同情弱者心理,造成不可收拾之后果都不一定,此乃智者所不为也。   所以,文京玉这是采用的一种高级手腕,不论怎样,万变不离其宗,马常青宰定了,方式却须审慎而行。   文束玉顿了顿,接下去道:“如我们遽尔断定马副帮主对此一事件参与有份,今后谁想陷害谁,岂非太简单了么?今天是马副帮主,万一明天也有人向本座递来一张莫名其妙的字条,那时本座又将如何自处?”   众人大为叹服,这话,设想多周到?衡理多公平啊!   文束玉接下去道:“不过,今天为马副帮主本身之立场着想,对这次事件,马副帮主似乎应该自动有所表示;我们三名副帮主,均为本帮今天重要领导人之一,不能在众家兄弟心目中留下任何污点或阴影。”   第三副帮主马常青一时“聪明转弯”,此刻竟误以为文束玉是在“官官相护”,故意留给他一个自我洗刷的机会,当下站起身来四下扫了一眼道:“文副帮主说得很对……本座不能不对这事解释一下……这位谭子敬兄弟,当本座主持金龙堂时,原为金龙之金天护法,升任天水分宫开刑护法,亦出本座之全力推荐,造成这位谭兄弟之误解,以为时时接近本座,便可巩固在帮中之地位,其实,一如文副帮主先前所说,这次他向本座送密报,本座确属毫不知情……”   地上的谭子敬又急又怒,不自禁大叫道:“副座,您可不能推得这样……”   第三副帮主马常青抬脚一踢,沉喝道:“轮不着你开口!”   看上去这一脚似乎只是制止后者发言,实则马常青早安下灭口之心,以马常青之身手,这一脚踢出去,有两个谭子敬也不够报销的;所以,一脚踢实,地上的谭子敬顿时声息寂然。   这种演变,早在文束玉预料之中,他这时只作没有看见。   第三副帮主马常青见文束玉不以他杀谭子敬为意,益发认定文束玉是在有心庇护于他,基于一时感激,竟慨然接着道:“本座身为第三副帮主,理应以身作则,为尊敬并维护本帮帮规之尊严起见,对今天这件意外,本座愿听候文副帮主裁处!”   马常青最后这种勇于负责的果敢表现,引起众护法一片热烈掌声。   待掌声过去后,文束玉点点头,缓缓说道:“凡我本帮兄弟,尊重帮规,便是尊重自己……常青兄是第三副帮主,不论有错无错,都只有帮主才能决定,同时,本座这次奉令血洗华山,亦有失职之处,在目前来说,本座与常青兄均属带罪之人……所以,在未详呈帮主,未获批示之前,我们两人均应自动除去副帮主之封号,以示自律。”   全厅愕然无声,一下去攫两名副帮主,余下之人归谁统率?   文束玉顿了顿,接着说道:‘咱现在起,三路弟兄将暂归曹副帮主一个监视指挥,并请曹副帮主立即详叙小弟及常青兄之过失情形,报请总帮主议处,在奉议之前,小弟与常青兄则不妨姑领正副剑手领队之名义,继续照原定计划进征少林或武当!”   文束玉这是师法来太祖之“杯酒释兵权!”   轻轻几句话,他自己是“名虽亡而实存”;而马常青则变成“名实俱亡”!   不过,自第二副帮主曹大年以下——包括马常青在内——均因无悉众剑手之“变质”,对文束玉如此处理,并无异样感觉。   尤其是马常青,他虽然看出冯子都、赵镇海、史毕梧等三人似已成为文束玉之心腹,但是,谭子敬在密报中仅称有“X叛徒——”“X”者当然是指文束玉,文束玉有叛并不代表全体剑手均是叛徒,剑手尚是二十六人之多,区区三五人不稳,何足为忧?谭子敬这份不够大胆的报告,可将这位第三副帮主害苦了,不然,马常青说什么也早拚了!   由于风波横生,酒宴草草结束,席中决定:三路人马一齐住人城外白云寺,今夜先派部分人手毁去丐帮长安分舵,以示报复,藉壮声威,明天一早,东向河洛,大举进攻少林。   这些主意,仍然出自文束玉。   文束玉所以放心将大权交去曹大年一人手上,就是看透了曹大年的懦弱无能。   文束玉先说:“本座建议——”然后再加一句:“这事当由曹副帮主决定,曹副帮主以为如何?”   试问,曹大年又能“如何”?   到了白云寺,文束玉又“暗示”曹大年,今晚捣毁丐帮分舵,不妨派马常青带头,副员方面,他则推荐冯、赵、史、宋诸人。曹大年当然又是“照议”不误。   接着,文束玉要“张龙”出去“找副好一点的马靴”,实则要鬼爪等人安排逮人也!   天黑后,马常青带着冯、赵、史、宋四人出发。文束玉派这四人,系含有“押解”之意,在文束玉每一着都可说天衣无缝,有一件事文束玉却不知道,就是天龙魔女已于傍晚带着天、金、银三堂堂主赶来长安。   初更过去不久,文束玉正在后院灯下看书,门启处,忽见销魂娘子神色仓煌地奔了进来,道:“大事……不妙了……”   文束玉霍然跳起,手抚剑柄,注目沉声道:“不要紧,什么事慢慢说!”   销魂娘子面色惨白,颤声道:“刚才,曹大年突然将三堂护法全部悄然带走……可能……是魔女已至……并已获悉……少侠最好快……快将本部剑手集合,以应巨变。”   文束玉大惊,忙道:“你和张龙去通知在家集合待命,本座马上就到!”   销魂娘子出去后,文束玉一口将灯吹熄,一个箭步窜出房,身形起处,电扑前院,到达前院四下一看,三堂百余护法果然走得一个不剩!   文束玉见了这情形,不禁顿足暗叹,这是他今夜唯一的失策之处,不该将曹大年所领人员与自己的二十余名剑手分前后院居住,曹大年本身固然无甚作为,但是,天龙魔女本人一到,形势就不一样了。   本来,魔宫尚有鬼斧赵老儿师徒留镇,魔女中有动静,赵老儿必会先期传出警讯,现在连赵老儿亦给蒙在鼓中,魔女此行之保密程度,盖属不问可知,而魔女一到,便将曹大年传走,局势更是明显,如今,双方业已化暗为明,看来是只有正面硬拚一途了!   现在,文束玉只有一点弄不明白:魔女潜来长安,严格说来并不足为异,因为她派出三路大军,换了谁也不会这样放心,问题是,他这位第一副帮主以及全体解语剑手之已决意舍她而去,魔女何以能够知道得这样快?   这一点,迅即得到了解答——   就在文束玉急急返回后院,大步走向已全部结束停当的剑手们时,院墙上噗通,噗通,接连滚落两条身躯。   两人显属身负重创,于跃下时伤发不支栽翻,文束玉带着众剑手赶过去一看,两人竟是冯子都和史毕梧!   文束玉吩咐众剑手散开戒备,然后分向两人口中塞去一颗大还丹,轻声地问道:“你们还能讲话不能?”   冯子都点点头,微弱地道:“可以。”   文束玉道:“赵、宋二人呢?”   冯子都道:“完了。”   文束玉一惊道:“丧于马常青那厮之手么?”   冯子都摇摇头,断续地道:“不,半路碰上魔女……还有三堂堂主……马常青发出一道暗号……赵宋二人措手不及……我被两个魔女打伤之后,即由一堂堂主缠住,魔女本人则一下跑得不知去向,我两个知道……魔女……大概是……但苦于无法脱身……曹大年那厮带人跑了吧?”   文束玉头一点道:“好,你们不必再说什么了,毕梧兄伤得似乎比你还重,不过有了这颗大还丹,谅无大碍——”   文束玉接着转身喊来销魂娘子和欧阳喜两人,吩咐将马、史两人抱去厢房内,前者照顾史毕梧后者照顾冯子都,不许点灯,不能发出声息,在任何情形下,都不必分身出面。   冯、史两人刚被抬走,墙外立即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好一个剑箫书生,疑你反,果然反了!本帮主当初就看出你小子一不贪财,二不好色,又非在江湖上已然走投无路,说什么也没有诚心投入本帮之可能,都怪倩巧傻婆娘,鬼迷心窍,一再为你小子说项担保……”   语音略顿,冷冷接下去道:“现在,过去的都不谈,目下,我们墙里墙外是七与一之比,你小子纵有三头六臂,大概也飞不上天去,不过,本帮主知道这批剑手均系逼于形势,才被你小子所蛊惑,如你小子肯立即自缚待罪,余人固可一概免究,而你小子亦可饶以不死,限于半盏茶内付诸行动!”   文束玉划圆圈,默示众剑手背里面外,成环形衔列,然后手仗解语剑,向墙外冷叱一声,答道:“芙蓉、飞花、鬼爪、流星、普渡,还有天毒欧阳前辈,正领着丐帮及少林、武当、华山等数百高手守在外面,就像你魔女刻下围住这座院子一样,本少侠现在也给你们在半盏热茶内自缚待罪,只要不在十恶不赦之列;本少侠同样保证你们活命有望,如仍执迷不悟,等会儿可别怨刀剑无情!”   墙外嘿嘿一阵阴笑,嗤鼻道:“你小子少耍聪明了,据马副帮主适才报告本座,你小子今夜支使他带人去攻这儿丐帮分舵,显系已将那批老不死的安插在该分舵附近,现在才不过初更光景,那批老家伙至少也要等到三更过了方会生疑,有了这一二个更次,杀上三五百人时间也够了!”   这一点,正是文束玉所担心的,不意魔女已先他一口说穿。魔女出现得太突然,鬼爪那一边,向以鬼斧赵老儿之消息为准,现在鬼斧赵老儿既遭魔女瞒过,鬼爪等人当然想不到今夜之变。假如鬼爪那边真等到三更以后才生警觉,那么,他一边,结局的确不堪想象!   虽说他现下所拥有的这批剑手均为天龙帮之精英,但是,二十六人折了“赵宋”二人,伤了“冯史”二人,连他自己加进去,亦只剩下二十三人,而外边的三堂护法,足在一百五十人以上,七对一,一点也不夸张,一名入选剑手与一名普通护法,那会差上这么多呢?   再说他自己,单敌一个魔女就已经难言必胜,更何况还有曹大年、马常青、三堂堂主等五大杀将?   文束玉默扫众剑手,内心感到无比的歉厌。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批人,一旦悔悟前非,无疑将是未来武林中一批新生福星,可是,大家跟着他,前后才不过几天工夫,就都落此下场,他文束玉虽然不在乎一己之安逸,但他又怎生对得起这批可敬的伙伴?   众剑手当然了解文束玉此刻之心情,这时站得最近的一名龚姓剑手低低说道:“没关系,文少侠,咱们一对七虽然不行,一个顶二个还可以,魔女迟迟不肯发动,一方面是怕损元气,一方面是想紧迫气氛瓦解我辈斗志,促使我方自行崩溃生乱,但就龚某人所知,我们这一群,意志谅还不至于如此容易动摇,要耗,就大家耗着,在这期间,我们大家不妨各殚心智,共筹善策,以少胜多也并非全不可能。”   文束玉不住点头,传音答谢道:“感激各位大哥临危不乱,重义逾令,文束玉誓与诸位同生死,共患难,决不有负诸位信托也就是了!”   墙外魔女见院内久久不闻声息,嘿嘿然又道:“时限将届,幸勿自误……”   这时,厢室中人影一闪,欧阳喜突然悄悄奔出,文束玉阻止不及,欧阳音已然来至自己身边。   欧阳音低声道:“等非上计——”接着,声音更低,又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说完,身子一转,便以灵巧飘逸之上乘轻功向前段一溜烟而去。   文束玉迅速转过身来,手势一比,众剑手立即悄没声息地贴去墙下阴影中;文束玉又向四下里比出一个砍杀的手势,众剑手挥动手中刀剑,表示会意,然后,文束玉自己也隐去假山后面。   墙外魔女等了一会,见里面声息全无,不禁起疑,于是传音吩咐道:“马副帮主到高处看看!”   马常青应命仗剑纵登墙头,四下一张望,不禁轻咦道:“人都哪里去了?”   前面大殿中,忽然这时传来一阵轻响,马常青忙叫道:“请曹副帮主快带一部分人去前面,帮徐、钟、祈三位堂主加强拦截,小子大概想从正门冲出去。”   院中贴立四壁墙上的众到手,一个个屏息以待,飕飕飕,一阵衣袂破空声响过,似是曹大年带人赶去寺前,紧接着,这边也是一阵飕飕响,轻声中,四边墙头先后出现二三十身形。   贴立墙脚之剑手仍然一动不动。   然后,墙头上一批天龙护法警戒着跳入院中,然后“杀”——声说啸,二十多件兵刃有如怪蟒吐信,纷自四面墙下阴影中闪刺而出。   第一批天龙魔徒,无一幸免。众剑手一击成功,迅即缩归原位,动作完成于一刹那,轻快,正确,敏捷!   天龙魔女尖呼道:“院中有变,快上。”   于是,第二批护法送进来——这一次由于魔徒们警觉已高,院中剑手未能全部得心应手,同时,剑手们此一奇兵突出之战术也为魔徒们识破。   鼓噪声中,魔徒们高呼道:“人都在,快过来……”   此一战术既已失效,现在只有挺身而出,正面奋战了!文束玉第一个飞身而起,运剑如虹,嘶嘶剑风中,已解决三四名。接着,众剑手一起扑出,正好对上墙外翻进的第三批天龙魔徒。   天龙魔女一身黑色劲装,外罩同色技风,肩斜长剑,面垂纱巾,双目寒芒闪眨如电。   魔女先还屹立墙头,冷眼观战,及见众到手人人凶猛如虎,文束玉更似一条夭矫神龙,往来冲杀,如人无人之境,魔女终于无法袖手了。只见长剑出鞘,一声脆叱,春燕般一掠而下。   众魔徒见总帮主亲自出战,不由得轰然一阵欢呼,一个个精神大振。   魔女凌空一剑劈向文束玉,文束玉不敢轻敌,上身一侧,斜斜引开,同时目扫魔女手中宝剑长度、分量和形式。   令人吃惊的是,魔女此刻手上那支宝剑,剑身蓝光隐漾,除色泽不同外,其余各方面几与自己手上这支解语剑别无二致。   文束玉知道,魔女当年曾由无数江湖高手身上获得天下各门派之不传武学,一身艺业杂驳精深。决非自己所能够企及,现在,魔女既然使用的也是一支奇形的宝剑,可见魔女自获得解语剑谱后,定必亦曾下过一番苦功,今夜之战,显极艰巨,不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不行的了。   文束玉意志一定,豪气陡生,当下更不打话,手中解语剑一振,腾身便以一招“境由情生”卷扫过去。   魔女嘿嘿一笑,长剑一划,如瀑布垂空,“山残水未残”——正是解语剑法中的第七招。   文束玉去势不灭,一道剑花涌起,“桃尽花亦尽”。   由于两人兵刀同式,对一套解语剑招又都同样纯熟,一时之间,显然谁也对谁奈何不了!   不过,对文束玉这边不利的是,经过这阵冲击,寺前由曹大年及祈、钟、徐三堂堂主所指挥之百余名护法,均已先后由寺前赶至,原先比数是二对一,现在则一下成为六一之比。   好在后院空地有限,后至之天龙护法均已无法插足;问题是文束玉这边必须速战速决,缠战下去,对人少的一方面,总是不利的。文束玉临危不乱,他知道,自己方面人少固然是弱点,但是,这方面的人均有必死之决心,加上各方支援在即,他们只须咬紧牙关,不在这最危急的一刹那灰心,最后胜利,还是属于他们的!   忽然,呼的一声,一支蓝焰信炮破空升起。   这种信炮从何而来?意义何在?只有文束玉一个人心底明白!信炮升空果然引起魔徒们一阵惊惶,因为魔徒方面人手已尽在于此,要有人来,只会是敌人,而决不会是友人!   呼,呼,接着又是两枚信炮升空。   同时,前面大殿中火把闪烁,人影幢幢,似有大群人正向后院奔来,文束玉扬声高呼道:“各派来人,由天毒大帝率领,总数当在五百以上,天龙弟兄们,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了,站去一边,以披风卷带克腰者,一概既往不咎,否则杀无赦,生死一念,快快取决!”   一阵喊出,果然有极小部分人悄悄退出两厢之下,文束玉大奋神威,一剑逼退魔女,回身一阵盘旋扫劈,又砍倒四五名魔徒,众魔徒见他们这位以前的第一副帮主愈战愈勇,一股崇拜之念油然而生,转眼之间,又有一部分向两厢退去。   同时,前殿火把愈来愈近,火头闪晃中,也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人,魔女见良机已失,再战下去显属不智,于是厉声高喝道:“这小子早晚跑不了的,曹、马两副帮主,带人退下!”   来如骤雨,去如狂风,众魔徒巴不得有此一走,闻令之下,纷纷争先越墙而去。   魔徒方面,总数原在一百五十人以上,这会儿死伤四五十,归顺者二十多,临走时只剩半数左右。   文束玉亦不追赶,除吩咐众剑手跃登墙头,虚张阵势一番,旋即指挥抢救受伤者,不分敌我,一概先自尸堆中抬出。   归顺的二十多名天龙护法看了很是感动,这时纷纷自动上前帮忙,二十四名剑手伤亡五人,但结果阵容反而一下扩展到将近半百之数。   这时,前殿的“缓兵”终于露面了,原来只是本寺一群袍履不整,面无人色,全身都在打抖的老少僧人!   万花公主欧阳喜脸色一缓,挥着手中利剑叫道:“和尚们,别怕了,事情已经过去,谢谢助阵——假如大家都想平安,最好赶快去找净布和烧水!”   信炮正是这位刁蛮公主所施放,这群僧人也是她以剑尖逼着出来的。   就在院中一片忙乱之际,墙头上守望之剑手忽然一致讶呼道:“文少侠快来看!”   文束玉一跃上墙,抬头望去,不禁大喜道:“好,都来了,看样已将众魔徒团团围定,来,龙兄,魏兄,你们过去七八人,一方面报平安,一方面助助阵势……嗅,还有喜妹,你也去,这边的事,有愚兄一人主持就够了!”   天龙帮从各地分宫个别瓦解开始,然后是全帮精锐为文束玉策动反正,再经过刚才这一仗之伤亡离叛,现时除了一名镇守本宫的七巧仙姑,以及曹、马两名副帮主,祈、钟、徐三堂堂主外,已由武林慑服之一代魔帮而降至一队零落残旅。试问,以这么一支丧家之犬,漏网鱼似的人马,又怎经得起天毒大帝、飞花、芙蓉、鬼爪、流星、以及少林、武当、华山、丐帮等,百余绝代高手之兜头剿杀?   一阵混战下来,经过检点之结果,最后证明仅有天龙魔女和第三副帮主马常青两人突围而去,余者曹大年降顺,三堂堂主重伤,延至第二日不治而亡。   在天亮之前,由丐帮弟子将魔徒尸首尽行掩埋,然后大队全数住入白云寺。正派方面,除丐帮、华山、武当、少林,分别损了几人外,三奇中仅流星拳古必苍伤重堪虞。   文束玉闻讯,急忙赶去为流星拳灌下一颗大还丹,流星拳服丹后,神智稍清,断续说道:“老夫知道……这是大……还……凡……不过,唉,药医不死病,老弟,你白白浪费掉这颗灵丹了。”   文束玉心头一阵黯然,他知道这位流星拳脉断筋残,回生之望甚微,当下只好加以安慰道:“前辈安心休养,这下是一劳永逸了。”   流星拳低弱地道:“结果如何?”   文束玉以愉悦的语调说道:“除脱逃了极少数几名护法不算外,主脑人物只跑掉一个天龙魔女,以及那位第三副帮主马常青。”   “七巧仙姑呢?”   “这次没有来。”   流星拳轻轻叹了口气道:“是的……经过这一仗……该帮大概是无能复起的了,不过,老弟,今后这段日子你老弟……最好……还得多多小心点……魔女她们也许不会放过你……   俗语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唉!”   文束玉忙说道:“谢谢前辈关心,晚辈一定留意就是,您还是好好将息一阵子,别太劳累了。”   流星拳点点点头,轻轻一叹,刚将眼皮合上,忽又张目低唤道:“老弟,你过来——”   文束玉转过身子,俯腰道:“前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流星拳听如不闻,两眼睁得大大的,但发出的声音却是那样细弱,他紧盯着文束玉吃力地问道:“他们……有人说,十三奇中……除了潇湘三兄弟,就数……数我古必苍最差劲……你老弟……的看法如何?”   文束玉微微一怔,接着恳切地道:“晚辈不知道十三奇中谁差劲,谁不差劲,晚辈只知道两件事:第一,武林中没有第二批十三奇。第二,晚辈在十三奇中,一时还找不出另外哪一位能跟您和潇湘三前辈相提并论!花云秋,包斧,这两位在十三奇中算不错的了吧?可是,两人比起潇湘三前辈,同样都是一死,试问,后人将会怀念谁?将会在谈起时为谁坚拇指?再说您,两次负创,又都是为什么呢?为正义!为武运!为了千千万万您所不认识,与您无渊源的人!过去,现在,未来都一样,谁敢说一定比谁强,单武功高就能受到别人尊敬么?”   流星拳深深舒出一口气,不断喃喃道:“好,好,老弟,你老弟说得……好……极……   了……”眼皮一合,语音戛然而止,一代义士,就此与世长辞!   流星拳行完丧礼的次日,鬼斧神工赵圣艺师徒匆匆赶到。   鬼斧师徒问清这边情形,不禁深深松出一口大气。据赵老儿说:天龙魔女走后三天他方获得消息,就在当天,七巧魔女也跟着悄悄出宫。他们师徒见魔宫已无停留必要,乃引发一把大火,将魔宫烧得干干净净。   鬼斧老儿述说至此,鬼谷子胡其用忽然起身手一招道:“赵胡子,你来后面,咱们说句话!”   一个鬼谷,一个鬼斧,一直是武林中有名的两大智多星,现在两人忽然要密谈,不禁引起众人纷纷揣测,讵知众人尚未得出结论,两人业已谈完回来。   鬼斧出来后,站去长席顶端,正容向众人道:“今天,我们这一群,有句古诗可以形容:‘别时容易相见难’!很明显的,我们从什么地方来,势将仍要回到什么地方去;不过,在分手之前,老汉和胡老儿有件事想请教诸位一声:这一散,再聚不易,今天,我们在你东我西之前,是否该将某些重要的问题解决一下?”   文束玉抢着起立发言道:“重莫过于如何使天龙、七巧两魔女落网!否则,祸源未清,难免死灰复燃,对整个武林而言,将始终是个隐忧。”   鬼谷子侧目缓接道:“就算这问题业已获得解决,另外就再没有其他比较重要的事需要谈谈么?”   文束玉思索着道:“其他……”   天毒大帝欧阳刚,朝芙蓉、飞花两人迅扫一眼,欲言又止。   芙容、飞花两人情形相同,也是你望我,我望你,黛峰微蹙,有口难言。   鬼爪抓魂两只乌豆眼滚得一滚,这时跳动着那双阴阳眉,忽发怪笑道:“年头变啦,嘻嘻。”   文束玉一楞,扭头惑然道:“这话什么意思?”   鬼爪嘻笑道:“过去,想讨个媳妇儿,最伤神的就是媒人难请,如今呢?却有些人九转十八弯,廉价贱卖,想揽一杯喜酒喝喝,却又扭扭捏捏,捏捏扭扭,嘻嘻——啊!”   前殿身影闪动,夏红云、上官兰、欧阳喜等三女突然笑闹着一路奔了进来,鬼爪舌尖一吐,缩口不迭。   如此一来,众人均为恍然大悟。   文束玉双颊通红,夏红云一咦道:“束玉哥哥好像喝醉酒似的,你们看,现在更红了,啊,对了,刚才是丑鬼在说话,一定这丑鬼欺侮人——兰妹、喜妹,来,我们姊妹三个今天来联手破破抓魂十八式如何?”   芙蓉仙子连忙笑喝道:“丫头敢胡来!”   夏红云朝文束玉扮了个鬼脸,点头道:“你来,我们告诉你一个秘密!”   文束玉搭讪着走来院中道:“什么秘密?”   上官兰脸一红,忙道:“云姊,你一个女孩子家,说出来好意思不好意思?”   文束玉大感奇怪,益发不肯放过道:“我们谁是外人?说,说!”   欧阳喜抢着道:“说就说,什么大不了!知道吗?刚才,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好不亲密,就这么多,没有啦!”   文束玉张目道:“谁和谁”   夏红云掩口低声道:“销魂娘子和史毕梧。”   文束玉怔了怔,脱口叫道:“好啊,我正在这样想,难得他们——行,明天就由我来为他们做个现成媒人好了!”   夏红云笑道:“你,不够资格!”   文束玉诧异道:“我不够资格还有谁更够资格?”   上官兰侧目道:“红云姊姊懂的可真不少啊!”   夏红云本待开口,经上官兰这一抢白,迅即红脸咽住,文束玉转向上官兰抱怨道:“兰妹就是欢喜跟我作对……”   欧阳喜格格一笑道:“‘作对’,咳,不好么?”   上官兰转过身去要拧欧阳喜脸颊,欧阳喜一笑开溜,上官兰跟后追去,夏红云接着追上去笑道:“好,比轻功,我来作见证!”   文束玉重新回到厅室中,屋中,众人一致迎着他注目微笑,显然已对先前“问题”获致“结论”。   鬼谷子过来拉了一把道:“走,老弟,我们去看看子都伤势有无变化。”   穿出后院门,鬼谷子脚下一停,转身正容遣:“现在就看你小子的态度,怎么样,你小子是否尚想矫揉造作一番?”   文束玉凝目思索了片刻,蹩额道:“晚辈心事,不敢瞒你们诸位前辈,事实也瞒不了……只是……全功未竟……而且家父……唉,晚辈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鬼谷子一哼接着道:“令尊不论生死如何,他文公达都应该没有反对自己儿子一下讨到这么三房媳妇的理由!”   文束玉期期道:“可是——”   鬼谷子截着道:“关于天龙、七巧两魔女,老汉说过了,那是老汉和鬼斧赵老儿两人的事!”   文束玉皱眉又道:“但家父——”   鬼谷子点头接口道:“这一点可以商量,为人子者,理应如此,现在是谈‘文定’以后,三年五年后,你们这些小儿女如何了心愿,将是你们文家儿媳妇的家务事,外人谁也无权干涉。”       第三十一章 继往开来解语剑     三天后,长安双狮镖局一门三喜。   第一件:双狮镖局即日起,正式复业,并聘剑箫书生文束玉为首席镖师。另外,该局将于各省设立分局十二处,各地方分局主,即为曾经风云一时的天龙各分官之主脑人物。   第二件:销魂娘子解语花和前此天龙帮密云分官的天刑护法史毕梧缔秦晋,当日成礼。   第三件:这是最后一件,也是最轰动的一件:剑萧书生同时向五月花夏红云、素衣仙子上官兰、万花公主欧阳喜等三女纳采献币。女方家长为芙蓉仙子冷心枫、飞花掌言琴风、天毒大帝欧阳刚。男方主婚为鬼爪抓魂手丑义鸣。媒人则为鬼谷子胡其用、鬼斧神工赵圣艺。   当天,筵开流水,万人空巷,在如云佳宾中,有一半是来自各地的男女老少叫化;喜气笼罩了长安全城,这引起来自四郊的丐帮弟子,他们致送的最大人情,便是维持了当天全城的秩序和安定。   当天,应该到场的,只缺一位天机道长。   不过,天机道长人虽然未到,一份贺礼却无巧不巧于当天旅人送达。   那是一篮君山石榴,外附一笔:“君山,福地,也愿束玉老弟能携眷同游!”   石榴多子——这份礼物真是来得太巧,也太好了!   天机老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么?非也!不过是这老道比别人看得远,算得清,知道在这时候,可能会有这种演变而已。   热闹了三天之后,长安城中,除双狮镖局门前多了一方金字大招牌外,一切又由绚烂趋平淡。   第四天,长安向洛阳的官道上,出现四名令人瞩目的鲜衣青年男女。   他们,一男三女,分乘四骑;正是英气勃勃,彩华鉴人的剑箫书生文束玉,刁蛮的五月花夏红云,娴静的素衣仙女上官兰,以及美而健的万花公主欧阳喜。   他们一行,是在赶向黄山天都峰后那座已无宝藏的金谷。   半个月倏忽过去,黄山在望。   入山之先,文束玉于石埭附近重金聘得两名高手匠人;进入金谷后,主人一齐动手。   整理零乱的石壁,除去室中所有“九全”称号上的“九”字,而易以同体之“十”字。   然后,将石室牢牢封闭,再于室外竖立一碑:“十全老人灵府!”   依次,复竖两碑,高度递减,第二碑书:“十全唯一传人,文讳公达,百年后停鹤处。”   第三碑书:“大巴山文家两代仆文福公件主神位!”   三碑树竣,文束玉打发两名匠人下山,然后率同夏红云、上官兰、欧阳喜,自师祖十全老人碑前开始,依次膜拜。   拜奠华,即于谷中支起带来的两座小型帐篷,准备在谷中作七日勾留,略尽孝道,聊弥去思。   转眼之间,三天过去了。   每天,夏红云、上官兰、欧阳喜等三女轮流砍柴,取水,烹煮,文束玉则默三碑之前,挽首沉思。   第四天黄昏,欧阳喜提议去天都峰顶欣赏黄山有名之松涛漾月夜景,夏红云、上官兰同表赞成,只文束玉无此心情,摇头婉言谢绝。   三女去后,文束玉于谷中负手漫步一圈,又复去碑前缓缓坐下。   文束玉凝眸谷口,怔怔然,似渐陷入一片回忆之中。   即于此时,在十全老人那方巨碑之后,一条纤小健娜的身形,不带一丝声息地攀碑而上。   这位行刺者,正是前此在龙帮中第二号女魔,七巧仙姑翁倩巧!   七巧女魔潜来谷中附近已非一日,她耐心守候着,现在总算如愿以偿,终于等了一个绝佳的下手机会。   三女去了峰顶,文束玉又正在浑然出神。   七巧魔女背后斜插短剑一把,但是,魔女此刻并未去动那宝剑,她右手正紧握着一撮碎毒七巧梅花针,这种毒钢针只要一支打中就够了,见血封喉,逾炊无救!   文束玉懵无所觉,目光呆直,枯坐如故。   七巧魔女自碑顶缓缓探出两道充满怨毒之色的眼神,右臂轻轻……轻轻向右后方扬起,然后,香肩一抖,跟着……一个寒噤,突然撒手,一下自碑顶落!   文束玉耳听身后异响,微微一笑,悠然长身而起。   同一时候,四条夭矫的身形自岩顶一排古松上箭射而下,四条身形均为妙龄少女,其中一女格格娇笑道:“七巧梅花针终究不及天毒蕊芒也!”   来的正是万花公主欧阳喜贴身四婢:剑婢、护婢、诗婢、屏婢。不用大将,而将大任委以四婢,正是鬼谷和鬼斧的妙着所在。   他们密算结果,知道两魔女必然会对文束玉跟踪,同时也算定两魔女在跟踪前,必然会先对大毒、鬼爪、芙蓉、飞花诸人之行动加以伺察,以防堕计中伏,殊不知两鬼胆大心细,竟将文束玉一条宝贵生命悬请四名女婢之手。   同时,文束玉先前的不设防,也使七巧魔女分外变得紧张,因此,魔女本身先于不知不觉中视听昧爽,警藩尽撒!   这时,文束玉瞥了七巧魔女肤色逐渐变紫的尸身一眼,抬头向四婢道:“两个魔女已收拾掉一个,这儿大概可以告一段落了,你们快上去叫她们三个下来,大家好好计划一下,看如何按预定计划下山,去引诱另外那个魔女上钩。”   四婢欣然领命而去。   四婢去后,文束玉似乎突然生出一股豪兴,反手摘下背后那支解语剑,略事抚拭,接着一声清啸,人起空中,剑式同时洒开。   剑光闪闪,乍东忽西,一套解语到法,端的已入神化之境。   如今,假如十全老人地下有灵,也确该无憾了!   文束玉一套剑式使完,身形落定,顺手将宝剑往地面一插,似乎想解衣去怀中拿取什么东西——说时迟,那时快,四婢先前藏身处,突然闪电般挟到射出一道身形,月色下,仔细看去,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第一号天龙魔女井小小!   同一时候,那位马常青亦自谷外窜入!   很显然的,马常青之正面进攻,其目的只在分散文束玉之注意力。   其实,天龙魔女拿捏得既准且狠,这时的文束玉,由于变故仓促,根本就来不及去拔地上那支解语剑。   天龙魔女泻势劲疾,先发先到——   可是,说也奇怪,文束玉尽管没有时间去拔地上那支解语剑,那支解语剑却这时打地面自动冲飞而起,文束玉反手一拐,顺势一个挫身盘扫,一切都是那么样的恰到好处,只听魔女一声骇呼,呼声不已,魔女一条一度颠倒众生,曾不知销尽几许豪客英名的娇躯已然齐腰而折!   文束玉一剑得手,原式不变,就地一个旋卷,马常青收身不及,跟着一剑两段!   峰腰上有人拍手欢呼道:“好!一剑河清海宴!”   接着,七条人影联翩而下。   正是夏红云、上官兰、欧阳喜,以及剑护诗屏等四婢。   刚才发话者是五月花夏红云,这时夏红云身形一落,又向文束玉抚着心口吐舌尖道:   “我们真为你担心死了!”   文束玉微微一笑,环起左腿,自鞋头取下一只蒲铁夹,顺手一扔,然后回过来道:“一切都在胡、赵两老儿算计之中,有什么好担心的?”   夏红云指了指那只被扔掉的铁夹道:“万一这铁夹临时失灵,或者你因一时慌乱,足尖弹起时不够分寸,怎办?”   文来玉笑笑道:“那有这种事,假如我剑箫书生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岂不笑话?”   夏红云撇唇哼哼道:“臭美!”   文束玉忽然噢了一下道:“对了,云妹,以前你说这支解语剑它本身另有段动人的故事,并说早晚你会逼着令师讲出来,结果你向今师问了没有?”   夏红云脸一红,侧目娇嗔道:“下流!”   文束玉一愣道:“你怎么无缘无故骂人?”   夏红云手指解语剑,绷脸道:“这支解语剑,原名七巧如意剑,传说获此剑并能仗以成名者,将来必然会有七房——哼,这下听舒服了吧?”   文束玉大笑道:“无稽之谈!”   上官兰轻声道:“红云姊,你看他笑得好高兴!”   文束玉索性打趣道:“好,好,就算我‘高兴’,就算它是‘有稽之谈’,可是,目前才‘七’有其‘三’,还差得远啊!”   夏红云目扫剑护诗屏四婢,一哼脱口道:“差?你自己转过身去数数看——”夏红云失言,脸一红倏而住口。剑护诗屏四婢一个个羞得俯首不起。   欧阳喜接口笑道:“红云,话是你亲口说的,再赖可不行,现在,小妹这就先代四个丫头领恩拜谢了!”   说着,真的向夏红云敛戮深深一福。   文束玉重重一咳,大声道:“喂,我说呀……咱们……咱们底下离开这里,先到哪儿去?”   上官兰第一个说道:“我没有意见。”   文束玉想了想道:“这样好了,由大家来决定,一人写下一处地名,先用脚踩住,然后一齐将脚移开看有无相同的,少数依顺多数,你们觉得这办法如何T’七女童心未混,一致踊跃附和。   于是,大家排成一列,蹲身以手划地,然后,文束玉喊一声好,同时向后退出一步。   从排右看过来:剑婢写的是“太湖”,护婢写的是“泰山”,诗婢写的是“金陵”,屏婢写的是“北京”。   文束玉以下,不谋而合:“君山”!“君山”!“君山”!“君山”!   看清之后,大家都笑了。   文来玉选中君山,是因为父亲和天机道长为目前十三奇中仅有的两位出家人,两人交往亦厚。他去君山,实在是想去挽请天机道长帮忙寻访父亲的下落,夏红云,上官兰,欧阳喜等三女早知夫君心意,自然惟伊人之趋向为依归。   转眼,又是三天过去,金谷再度冷落下来。   那是一个早秋的清晨,当一行小儿女依依不舍离开金谷之后,谷中,那座密封了的石室前面,不知于何时忽然静悄悄出现一名老年僧人,老僧痴痴向谷口望了一阵,然后,轻轻一叹,缓缓转过身去,先向十全老人灵碑合什下拜,接着又去义仆文福碑前拜了一拜,拜毕,便于中间那座碑前缓缓盘膝坐下。   是的,心力交瘁的上一代,像刻下这座金谷一样,应该享受一段宁静了;人事交替,岁月如常,今后的岁月将属于年轻的一代——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