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九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九章 第六十章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九章 第七十章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九章 第八十章 第八十一章       第 一 章     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突于开封城不胫而走。   “啊啊,不得了!”   “什么事不得了?”   “一字千金!”   “什么地方?”   “快,就在故宫大殿上面——”   一字千金?真有这么回事?   回答是:的的确确,一点也不假!   人们闻讯前往,果然在故宫正殿上见到这样一则悬赏征文启事——   “敬启者:现有洞仙歌词一首,重金征求下半闭,已完成之上半阕予录如下:‘冰肌玉骨,自清凉美好,摩何池边情难考。叹古今往,物换人非,天地里,惟有江山不老!’本启事张出后,如有人能指出以上这半阕洞仙歌词之出典或转借来由,便可进而试拟下半阕。   所应注意者,下半阕应由‘皓’韵转‘歌’韵;词意须寓‘仙侠之气’,且须选用歌韵中‘河’‘过’‘娥’‘魔’‘驼’诸字为韵脚,方称合格。按格拟就,粗通者,贷银百两。上品倍之。极品则按字计酬,全文四十九字,字字酬同,一字千金!   洞仙山庄庄主,乐云鹏谨白。”   这则启事经人发现后,先是整个开封城为之哗然轰动。不久,消息传开,影响所及,连河洛、荆襄、青徐、晋冀四境数百里内也都为之轰动起来。人人奔走相告,传为一时异闻。   于是,形形色色的人物,开始打四面八方向开封一地蜂拥而来。   有的为了赏格。   有的为了好奇。   因此,开封城中,于短短十数日间,顿然显现出一片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的畸形热闹景象……   照理,开封乃是一座文化古都,当地应不乏饱学之士,启事一出,似该马上有人中选才对。可是,说也奇怪,半个月下来,仅有一名来自朱仙镇的朱姓秀才,勉强获得白银五十两,除此而外,再无他人。   也许有人要问:最低赏格是一百两,这位朱姓秀才怎么才只获得五十两呢?   原来,这位朱姓秀才在考证前半阕洞仙歌词时,仅指出首两句“冰肌玉骨,自清凉美好”,是改自苏东坡之“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余则茫无所知。   至于试拟下半阕,这位朱姓秀才,拟是拟出来了,同时韵脚也是用的“河”“过”   “娥”“魔”“驼”诸字,可是,通篇不但毫无“仙侠之气”,甚至连“粗通”都谈不上。   最后,洞仙山庄在场主事者看在他是第一个来应征的份子上,为激励来兹起见,另以他种名义拨出一笔赏额——朱姓秀才五十两银子就是这样来的!   本来,填词这玩艺儿,严格讲,也并算不了什么大学问;问题都在当时士人念书,目的全在赴举应制,词艺既然不在考试科目之列,哪还有人肯去下此无谓之劳功?这是原因之一!   另一方面,这次启事主人对下半阕之要求,也的确苛刻了些。既定韵为阴平“五歌”,又要词寓“他侠之气’,且更限的脚于“河”“过”“娥”“魔”“驼”等少数几个特定字眼,这种情形之下,要求好文章,自非容易事。   文人士子之情形如此,一般人自然更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了!   所以,半个月以来,宫前那张启事下面,虽然每天都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挤的黑压压一片;然而,问实际,那也不过是在人挤人,人看人而已。这其间只成全了城中那些茶楼饭馆,以及栈宿业者,在启事张出后,一直是家家客满,财源滚滚而来。   时下是二月天气,这一天,近午时分,忽然自面华门方面缓步走来一名黑衣少年。   这名黑衣少年,年约十七八岁,面目虽极俊秀,神色却似乎甚为悒郁。但见他背剪着双手,双眉紧蹙,仿佛有着什么沉重的心事一般。当黑衣少年行经郑门附近时,迎面突然遇上一名醉汉,黑衣少年为了趋避那名脚步踉跄的醉汉,身躯一侧忙朝街边靠去。结果,醉汉虽给让过,一只银夹却于这时掉落。不幸的,黑衣少年由于心情恶劣,对物件之遗失,竟然浑然无所觉,只见他举步如故,继续经郑门向城中闹区走了过来。   黑衣少年在走到四海酒楼门前时,抬头望望天色,稍为犹豫了一下,终于折身向酒楼中走去。   这时虽然才只午初光景,酒楼上却已上满了将近八九成座,但见到处都在拉桌子,搬板凳,呼酒喊菜,要茶讨水,酒楼一片闹哄哄的。   黑衣少年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穿过挤挤的席面,走去最里面一角坐下,等了好半天,方有一名店伙计救火似的跑过来问道:“吃啥?”   黑衣少年抬头道:“有啥吃啥,来点酒!”   那店伙计不等黑衣少年将话说完,即已一扭脖子,匆匆奔向另一只台子,人离原地,方才习惯性的喊了一声:“是——来点酒!”   黑衣少年看得好气又好笑,早知上面乱成这样子,他宁可饿肚子也不会上来的。   东西倒是上得蛮快,不消多大工夫,一只盘子端来,一壶烧酒之外,竟然只有一碗羊杂面。   黑衣少年为之啼笑皆非,本待要发一顿脾气,忍了忍,终又抑制下来。   黑衣少年原就心情欠佳,现在再加这一气,当下竟将酒壶举起,嘴对嘴,一口气喝得点滴不存,空壶一放,拉过面碗,又是一口气吃了个碗底朝天,经过这阵猛饮狠吃,心头痛快了点,可是,脑中却有些昏沉飘忽起来,他想:这种地方,早离早好,还是另外找个地方歇歇去为佳!   于是,他撑着桌面,向外喊道:“算账!”   饮馆伙计对客人喊“算帐”,耳朵可说是最灵不过的了。黑衣少年这头一声喊出,隔着七八张桌面的那一头,一名伙计马上放下手中碗盘,手在衣裙上两面磨拭着,一路高应着穿奔而来。   黑衣少年眯眼吃力地道:“多少?”   那名店伙眼光一栋道:“一碗面,一壶酒,面十文,酒十文,加起来是二十文,咳,小帐在外。”   黑衣少年打了个酒呃,一面探手入怀,先是掏,后是摸,最后轻轻一嗯,手在怀中停住不动了。   那名店伙为讨小帐面勉强在唇角挂出的一丝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了!   黑衣少年仰起脸孔道:“本公子姓苏——”   那名店伙皮笑向不笑的哼着道:“是的,苏公子!”   黑衣少年站起身来。挥手道:“挂上,明天算!”   店伙拦出一步,冷笑道:“苏公子说得好轻松!”。   黑衣少年又打了个酒呃,诧异道:“挂上就是挂上,这有什么轻松不轻松的?”   店伙忽然阴阴一笑道:“公子坐下来吧!”   黑衣少年果然依言重新落坐,但那名伙计却于这时转身向外间走去,黑衣少年见伙计走开,忙叫道:“话没说妥,你去哪里?”   店伙扭头侧目,冷冷一笑道:“去泡杯好茶给公子喝喝。”   黑衣少年又叫道:“不要喝了——”   店伙不理,径自走去。黑衣少年这种事显然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上,加之此刻又有六七分酒意,所以并不知道店家这样说话,正是去找伙伴过来捧人剥衣服的暗示,还以为那名伙计真的替他泡茶。心想:这厮说话虽然难听,招待却蛮周到的,明天再来,小帐倒是要多给点才对。   接着,他继续想:银夹子是什么地方掉的呢?银钱丢了是小事……唔,让我想一想,看里面还有没有其它重要的东西……啊,不好,糟了,万一找不回来,那……那朵小玉花丢了怎生是好?   黑衣少年手心冒汗,酒意一下醒退三分,神智一清,四座酒客们的谈论也就清清楚楚传来耳中。   只听一人大声道:“这个你老哥放心,据说那位洞仙座主乃武林中大有名的人物,别说区区四五万两银子,就照古法计算,以一斤黄金为一字,大概也难他不倒,你老哥想想,他乐云鹏要是跟你我一样,他会去做这等富裕事么?”   另外一人深深叹了口乞道:“是的,这点小弟也相信,尤其像他们这种江湖人物,可以说是说一句,是一句,只可惜咱们书念的不够,放着白花花的银子,硬是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唉唉,这年头,谁说文章不值钱……”   黑衣少年听得正入神时,桌前已经出现凶煞般的三名伙计,黑衣少年抬头之下,不禁猛然一楞道:“三位、这,这算什么意思?”   先前那名伙计站在中间,这时冷冷一笑道:“小意思,请苏大公子付账!”   黑衣少年因为酒已醒退一半,当下不由得恍然大悟,他还道对方真的去泡茶,原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黑衣少年脸上并无惧色,朝三人扫了一眼,皱皱眉头道:“如说用武,嘿……”   三名伙计听了,神色均是霍地一变。   黑衣少年抬起头来,微微一摇,接下去道:“朋友别紧张,吃喝惠钞,乃天经地义之事,皇帝老儿也不能例外,少要瞪眼吹胡子,本公子想法付你们银子就是了!”   黑衣少年说着,一边站起来,也不理三名店伙的茫惑神情,径向适才发出谈论的那张桌子走过去。   黑衣少年向其中一名年事稍长,也就是适才称说“那位洞仙庄主乃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并说什么“就照古法计算,以黄金一斤为一字,大概也难不他不倒”的中年人微微一揖道:“这位世伯请了!”   三名店伙还以为黑衣少年走投无路,准备向那一桌客人开口告贷,深恐因而影响到店中的信誉和营业,不由得一齐抢了过来,同声大喝道:“呔,姓苏的小子——”   黑衣少年听如不闻,直起身来接下去说道:“晚生苏天民,来自关外,于路过本地时,银两不慎遗失,以致连一顿酒饭钱也支付不出……”   那名看上去人尚和蔼的中年人也误会黑衣少年有告贷之意,当下迟疑着道:“老弟意思是?”   黑衣少年摇摇头道:“长者误会了。晚生意思是说,这一路来,在路上也曾听人谈及什么‘一字千金’,‘千金一字”的事,但晚生由于有事在身,心情不宁,是以未予留意,假如文章真有地方卖钱,尚望长者指示迷津,晚生多少念过几年书,自信笔底下还可以,或能因而得售,也不一定……”   那人听了,头摇得像拨浪鼓儿似的,连声道:“难也,难也。”   黑衣少年微微一愣道:“难……到什么程度?”   那人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接着抹抹嘴巴,将征文的内容源源本本说了出来,真亏这人好记性,那张将近三百字的征文启事,他竟能倒背如流,念得一字不差。   自称苏天民的黑衣少年静静聆听着,神专意贯,脸色在不断的变化,那人说完后,耸耸肩胛,两手一摊道:“老弟,你自信行吗?”   黑衣少年沉吟不语,好半晌,忽然扭头向身旁的那些伙计道:“老乡,咱们一道过去一下怎么样?”   三名伙计呆了呆,其中一人突然呷呷笑了起来道:“好主意,好主意,嘿嘿,在人多的地方溜起来方便一点是不是?哼,抱歉,没空!有空也不会上你小子这种大洋当!”   黑衣少年牙根紧咬,脸色异常难看,心头显然怒极,他忍了忍,注目又问道:“那么,我这里将答案写好,你们差个人跑上一趟行不行?”   那名发出冷笑的伙计很快的反问道:“要是白跑道?”   黑衣少年声色不动,反问道:“你说呢?”   那名伙计侧目嘿嘿道:“剥光衣服,然后好好揍你小子一顿!”   苏姓黑衣少年头一点道:“一言为定!”   于是,那名伙计立即去取来文房四宝。由于刻下正是饭馆中生意最好的一刻,旧客未走,新客又至,楼上满是人,几乎连移步都感困难。可是,世上往往就有这种事,一碗面,一壶酒,所值不足一道,但三名店伙却宁愿放下另外的生意不做,偏为了区区二十文,硬是不放苏姓少年出门。   这时,那些客人见三名伙计叉腰卷胳膊的将一名年轻客人团团围住,都顾不得吃喝,一窝蜂似的涌过来。   少年苏天民接过笔和纸,蘸饱墨汁,就站在那里挥起毫米,坚竖横横,勾勾点点,全部写了不过十来个字的光景,搁下笔,将纸片摺了摺,递向那名发狠要揍人的浓眉店伙道:   “好了,送去吧!”   那名浓眉伙计虽将字摺接下,但神色间却透出一派狐疑不决之色,四下里那些酒客们也都交头接耳,开始窃窃私议起来。不是么?别的不说,单是下半阕洞仙歌词,也该有四十九字呀,这短短十来个字算啥玩艺儿!   苏姓少年眼睛一瞪道:“还呆着干什么?”   那名浓眉伙计因答应在先,无话可说,当下轻轻一哼,悻悻然向外转过身子,他心想:   “好小子,你耍吧,横竖这儿离故宫也不怎么远,等老子扑空回头,有你小子的乐子也就是了!”   浓眉伙计正待举步,苏姓少年忽然叫道:“且慢!”   浓眉伙计扭过脸来没好气的竖后道:“还——”大概想骂“还有什么屁要放”,终因楼上人太多;结果只“还”了一下,没将底下粗话叫出来。   苏姓少年指了指席上那位告诉他征文故事的中年人,说道:“据这位长者说,曾有一名朱姓秀才,只指出‘冰肌玉骨,自清凉美好’两句之出处,便得到五十两赏银,现在,你可以传话过去!朱姓秀才所指出的,只要稍事涉猎诗词者,可说人人都该知道,这一点,毫不稀奇,而本公子现在指出的,才算别具价值,你去告诉他们,本公子纯因手头抬据,不得已而出此,叫他们再打个对折,拿二十五两过来也就够了!”   那名浓眉伙计儿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脸不红,气不喘,满像一回事儿似的,心中也不禁有点动摇起来,因此,这次便没有再摆颜色,头一点,转身下楼而去。   众酒客各自回归本位,少年苏天民谢过那名告诉他征文启事的中年人,也向自己座位上走来。   这时的苏姓少年,酒虽然退得差不多,但头部仍感到甚不舒服,于是,他叫伙计泡壶好茶来,那名伙计无法拒绝,只好勉强为他泡来一壶热茶。   转眼之间,顿饭光景过去,计算时刻那名浓眉店伙也该回来了,就在这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片鼎沸人声,人声中还似乎夹杂着一二声马嘶,众人正在讶异之余,那名浓眉店伙突然于楼梯口出现。   只见那名浓眉店伙气急败坏的一径奔向苏姓少年,喘叫道:“快快……”   苏姓少年霍然注目道:“不对么?”   浓眉店伏着急道:“不,不,小的是说,对,对得紧,那位山庄上的总管事,已经派人放了马来,说请,请,请苏公子马上去……”   满楼一阵错愕,顿然鸦雀元声。   听到后面这一段,苏姓少年反倒不显得意外了,他缓缓站起来,一面望向那名浓眉伙计道:“二十五两银子付了没有?”   浓眉店伙脸一红,讷讷道:“付……付了。”   苏姓少年又道:“银子呢?”   浓眉店伙拖着摸向脸口道:“在……在这里。”   苏姓少年手一伸道:“拿来!”   浓眉店伙一张脸孔更红了,口中说着:“是,是,小的正在拿……”好不容易方将一只大红袋取出,不过一尽管黑衣少年苏天民这时对他没有好脸色,这名浓眉伙计却不像先前那样动不动就冒火了,他这时虽然万分不愿,但最后仍然乖乖的将那只沉甸甸的大红封袋双手送了过来。   苏姓少年从封袋中取出一只五两重的银锞子,向那名浓眉店伙点头道:“你过来!”   浓眉店伙哈腰一声道:“是!”碎步勾腰绕桌拢至。   苏姓少年将那只银裸子在手上掂了掂,仰脸道:“面一碗,酒一壶,一共二十文,小帐在外,跑工也在外,是吗?”   浓眉店伙除一口一声是,几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字眼好运用,直到苏天民完全说毕,方勉强挤出一句:“是是,小的拿去找——”上面说话,底下双手已向银子伸出。   苏姓少年头一摇道:“不用找了!”   浓眉店伙连忙哈腰道:“是的!”   浓眉店伙正待接下银子扭头吆喝报赏时,眼皮一眨,愣了,原来他双手摸空,那里银钱又已缩了回去。   浓眉店伙眨着眼皮道:“公子,这,这——”   苏姓少年冷冷一笑,忽然扬手一个巴掌刮过去,“叭”的一声脆响,直打得那名伙计一歪头,几乎倾身碰上桌角。   浓眉伙计掩脸却步,怪嚷道:“你,你怎么打人?”   苏姓少年冷笑着道:“你老哥说,假如白跑一趟回来,你就要剥衣服揍人,假如没有白跑呢?你老哥没有说。现在,本公子告诉你:打个对折,衣服不必剥,一个巴掌就够了!   喏,拿去吧,银子在这里,有得多,不妨去配点洗眼药水!”   苏姓少年说完又是一声冷笑,丢下银子,离座便向楼梯口大步走去。   其他酒客们则有如大梦初醒,一下子全都哄了起来,人人向桌面上掷出银子,不论吃饭与没有吃饭的,全是一窝蜂的跟着朝楼下涌去。   黑衣少年苏天民走出酒楼大门,一门外早已挤满了人,四名雄赳赳的庄丁骑着四匹马,另外还空着一匹。   当下,苏姓少年向为首那名庄丁皱皱眉道:“晚生就是苏某人,烦这位老大回去上复贵管事,就说苏某人不想去了,银子已经收到,不胜感激之至……”   那名庄丁哦得一声,忙于马上欠身道:“原来你就是苏公子,小的失敬了,不过,有一点尚请苏公子原谅,敝管事想请公子前去,纯属一片景羡之意。敝管事交代说:只想与公子见上一面,藉睹丰采,至于公子愿不愿意惠赐下半阕,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尚望公子俯允,哪怕到一到就走,这样,敝管事也就不致责怪小的们不会办事了。”   苏姓少年见这名庄丁话说的很得体,而且态度也极诚恳,不禁点点头道:“好,就跟你们去一趟吧!”   众庄丁大喜过望,立有二人跳下马背,准备过来扶持苏姓少年上马,哪知苏姓少年手一摆,单掌一按,已然轻快灵活的翻身而上,一面笑着说道:“关外野人日与牲口为伍,关于骑马,晚生尚不外行,四位前面请!”   一名庄丁将缰绳递来,苏姓少年接着,两名庄丁将马头一拨,在前开道,另外二骑则紧紧跟在苏姓少年马后,连同满街闲人,一行浩浩荡荡。直奔来故宫这边而来。   宋故宫这边,早由数十名庄丁在人群中清出一条通道,于拥挤的人群中直达大殿云阶之下。两边人群为数不下千余众,一个个垫足引颈,就好像在等待什么要人似的。苏姓少年看到这种场面,不禁大感意外而不安,但是,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得只好硬起头皮上殿一行了。   阶前下马,那名矮墩墩,胖团团的山庄管事降阶亲迎,苏姓少年上前相见道:“总管如此多礼,晚生实在担当不起。”   那名萧姓总管,堆满一脸愉悦的笑容,连声道:“哪里,哪里,公子能来,可说是敞庄莫大之荣幸。”   宾主客套毕,并肩登阶,直升大殿,身后闲人们分而复合,潮水似的跟着向殿上追着而来。   大殿前面,以一方巨大的屏风与后殿隔开,屏风前面,收拾得像座客厅,而那张征文启事,便贴在那道屏风向外的一面,以红纸大字正阶书写,异常清晰醒目,萧总管与苏姓少年于殿上分主宾落座,屏后立即走出两名童子端上新泡之香茗。   苏姓少年谢了茶,首先欠身道:“晚生这次说来惭愧……”   萧总管微微一摆手,含笑说道:“所有经过,萧某人都已知道,公子不用多说了。”   苏天民暗暗一哄,顿然明白过来。怪不得刚才那名浓眉伙计耽搁那么久,原来那厮在这早科他的底!   苏天民想到这一点,真懊悔先前那个巴掌打得太轻,同时还给了他那么多银子,实在便宜了那厮也。   萧总管轻轻咳了一声,接着道:“其实,我辈武林中人……”       第 二 章     苏姓少年微微一愣,连忙正容道:“萧总管误会了,晚生自有知以来,这尚是第一次来到中原,在关外,由于环境需要,玩刀弄棒,乃属不得不然之强身训练,根本算不上什么正式武功,如萧总管以为晚生亦为武林中人,因而见邀,那么,萧总管对晚生是错爱了。”   那位萧总管闻言之下似乎颇感意外,得了愣,连忙赔笑道:“是的,是的,是萧某人一时走眼,尚祈公子见谅。”   至此,苏姓少年感觉已无话说,正准备起身告辞之际,萧姓总管忽自袖筒中摸出苏姓少年先前送来的那张纸片,展开看了看,抬头含笑道:“苏公子在考证‘洞仙歌’第三句‘摩何池边情难考’时,仅写出‘蜀王情史,词人妙笔’八个字,萧某人虽然知道公子是位大行家,然而,为开茅塞起见,是否可以请公子再就这一点略加阐释?”   苏天民点点头道:“理应如此,虽然这不无班门弄斧之嫌,但贵庄赏格悬出,为的便是会会识家,否则,岂不人人均可凭一知半解应征?”   萧总管见他谈吐雅正,脸上不由得露出一片敬意,稍觉不安的强笑道:“公子好说……”   苏姓少年顿了顿,接下去说道:“如所周知,‘摩何’一词,乃梵语,意‘大’,意‘外’,意‘姓’也。假若称众僧为‘摩何僧祗’者即是。职是之故,‘摩何池’者,即‘大池’之谓也。”   苏姓少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俗传之‘摩何池’,是在成都府城内。据称是南北朝陈主之大将,车骑将军萧摩何所辟。唐懿宗时,城中井涸,曾就该池取泥水澄而饮之,井涸而该池不枯,其大可见。当年,蜀王孟昶,曾与花蕊夫人镇日避暑其上,蜀王其日,曾戏填新词一阕,唱和之际为一宫女闻及,该宫女姓朱,当时仅记下首句为‘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余则茫无所记。后来,该朱姓宫女遁入空门,至眉山为尼,年九旬余,见东坡,告之,东坡斯时方七龄,谨记在心,及长,再三玩味,猛悟及该词应为洞仙歌之首句,乃为之续成洞仙歌一阕……”   萧总管不自禁击膝道:“佩服,佩服!”   苏姓少年微微摇头道:“这也不算什么,只要多看书,可说谁都不难知道,例如本词‘摩何池边情难考’以次之‘叹古今往,物换人非,天地里,惟有江山不老’,如晚生记忆不差,似是悉数转自来词人林外题于垂虹桥一词……”   萧总管果得一呆,忙接道:“是的,是的,公子博闻强记,端的令人钦羡无已。”   苏姓少年望着萧姓总管,接着说道:“贵庄主能将诸家之作揉合一起,结构天衣无缝,其于文学方面之造诣,盖可想见,在此情形下,贵庄主竟不惜如此巨金征求下半阕,依晚生猜忖,其中似乎不无其它原因……”   萧总管听至最后一句,脸色不期然微微一变,勉强堆笑点头道:“是的,很多人大概都有这种想法,而我们也知道,我们庄主这样做,势必要引起外界种种猜疑,不过,我们庄主他老人家就是这么样一个人,自大年前退出江湖以来,志趣忽然转变,好在他老人家目前手头上着实宽裕,三五万银子,尚还不算一回事。”   那位萧总管说至此处,稍为顿了一下,微笑着接道:“怎么样?苏公子是否有意牛刀小试一番?”   苏姓少年连忙欠身逊谢道:“总管抬举了,晚生哪有这等才华。”   萧总管仍然不肯放过道:“试试又何妨?”   苏姓少年微微摆头道:“谈何容易!”   那位洞仙山庄的总管脸上,无可掩饰地露出一片失望之色。至此,宾主之间顿成无话可说。   于是,苏姓少年正起身向主人告辞。   萧总管仅在口头上客气了两句,亦未再予坚留,宾主相将下殿,于殿下一揖而别。   一干好事者,人人感觉扫兴;因为这位黑衣苏姓少年虽然来势不凡,但结果依然未能续出下半阕。   而最令人们感到震讶的,因为这位黑衣苏姓少年走后不久,洞仙山庄方面竟自大殿屏风上将那则征文启事自动揭下,原因为何,主事者没有一字交代。   一时盛举,就此遽尔结束!   苏天民独自回到西华门外的平安客栈,回来时身后连野孩子都没有跟上一个,现在,他已经不再是个轰动的人物了!   回到客栈之后的苏天民,显然透着有点神思不属。   他走进后院自己的客房,怔怔然于窗前坐下,两眼穿过窗户,呆直地望在院中一排盆景上面。   店家送来一壶热茶,他点点头,却没有转过身子,伙计哈腰退出,他开始漫不经心地伸手向茶壶摸过去。   他摸到茶壶把手。他将茶壶端起,缓缓凑向嘴唇,忽然,苏天民端着茶壶的手臂僵凝半空中,眼睛也一下子陈大起来。   他仿佛游魂突然返体一般,匆匆将茶壶放回桌面。腾出右手,以指代笔,在桌面上划不停,一面写一面点头,最后,猛然握拳在桌面上重重一击,失声叫道:”这就是了——”   接着,他从椅中站起来,负手绕室,脑海中思维起伏如潮。   “‘河’‘过’‘娥’‘魔’‘驼’……‘河”‘过’“娥’‘魔’‘驼’……五韵一字不差……这……能说只是一时之巧合?”   苏天民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停止踱步。   是的,如说仅属一时之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所以,他得定下心来好好的想一想。   苏天民重新坐到窗前,开始从头整理着紊乱的思绪……   这次,他奉爷爷之命,去黄山天都位找个人。找什么人,他不知道。爸爸只交给他一朵小玉花,说到时候凭着这朵玉花,他自然会见到一个人,见到那人,就自然会知到此之任务。   这趟差事,说来是恼人的,但是,爷爷的脾气一向如此,谁叫他有着这一位蛮不讲理的爷爷呢\。   也就是为着这个缘故,他来了开封,因为爷爷在临行之前吩咐他:“如非必要,最好绕道别走开封一带。”   您觉得没有必要么?民儿却认为大有必要!什么必要?没有什么,开封是座古城,不逛可借而已!   所以说,他这次从开封经过,纯粹是跟他爷爷闹别扭所致。   但是,没有想到,刚踏进开封城的第一天便碰上这件怪异事。难道——苏天民想——爷爷不叫他打开封过,便与这儿什么洞仙庄主,甚而就与这首未完半阕的洞仙歌词有关不成吗?   如说有关,关系又在什么地方?   苏天民摇摇头,他觉得如将爷爷叫他别走开封经过之用意硬与上述之洞仙庄主或者半阕洞仙歌词去搭上关系,实属不可思议之至。尤其是这半阕洞仙歌词,苏天民觉得没有重视的理由。至于那位洞仙庄主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天民认为最好的解释莫如那位萧姓总管所说:   那位乐大庄主手头上大概是太“宽裕”了!   不是么?在这儿,一字千金,几乎将半阕能嵌入“河过娥魔驼”五韵的洞仙歌词当天府宝箓般看待;而在关外,他爷爷书房中,同样半阕嵌有“河过娥魔驼”的洞仙歌词却给深深埋在废书堆中,自始即未受人重视过。   苏天民记忆力很强,先前在故宫大殿上,他脑海中便隐隐约约地浮动着爷爷书房中那半阕洞仙歌词,那还是他在三四年前看到的,原词是抄在一本词集的扉页里,他因为原词并无任何特出之处,当时看过也就算了,所以,他先前虽然有此印象,一时却无法记出全文。同时,最大的原因是,他这次是瞒着爷爷来这儿的,得到几万银子于他并无大用,万一“一举成名天下知”,“名”传爷爷耳中,可就够他受的了。因此,他当时不愿再追忆下去,而回到客栈之后,他为了考验自己的记忆力,他终于记出全文,细加覆按,“河过娥魔驼”,里面所嵌的五韵,果然一字不差,连排列之顺序都完全符合那位洞仙庄主乐云鹏的要求!   诗韵五歌里收字并不多,如说巧合,当亦不无可能,现在的问题只是,那位萧姓总管在当时脸色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变?   苏天民思忖着,眼光偶尔重新触到院中那排盆景,一朵白色小花映入眼帘,苏天民一声轻啊,几几乎跳起来。   在爷爷交给他的那朵小玉花没有找回之前,他居然还有这份闲情逸致去想别的?真是糊涂!   苏天民心中一想到那朵小玉花,顿觉片刻也呆不住,当下向店家匆匆交代一声,再度走出平安客栈。   苏天民沿着午前走过的路线,眼扫地面,一步步向前搜过去,一直走到四海酒楼门中。   没有,再回头。走完一遍,又是一遍。两边店铺中有认得他的人。这时都以惊奇眼光盯着他;更有几个好心的人凑上问他掉了什么东西,试想,苏天民能说什么好?最后,苏天民断定那只银夹一定已遭别人捡去,再找也是徒然,只有先回客栈,慢慢再想复譬之策。   苏天民走回客栈,天已微黑。他一脚刚跨入后院,耳中便传来一阵呜咽低泣。苏天民驻足凝察,最后发觉哭声是来自三号厢房,正是他那间一号房的紧隔壁。   苏天民皱起眉头走进自己那间一号房,侧耳细听之下,隔壁哭声似因极度疲累业已逐渐微弱下去。   苏天民不知道隔壁这名孜孜不倦人正遭遇着何种困难,颇想先喊个茶房来问问清楚,就在这时候,院中忽然响起一阵沉浊的脚步声。   苏天民探头窗外一看,原来是个喝得半醉的大汉。只见那汉子步履歪斜,手指捻得毕卜作响,口中则在哼着一些粗俗不堪的小调。   “大姑娘,在牙床,一心只把汉子想,哎唷唷,饭不思来荣不尝……”   苏天民不胜厌恶,正待缩回身子时,忽见那醉汉竟向隔壁三号房间一径走了进去,不禁微微一愣。   苏天民明白了。心想:原来是夫妇俩!做丈夫的不务正义,嗜饮如此,做妻子的自不免要背人吞声了。俗云: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妇生活,是一辈子的事,别人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世,苏天民想着,暗暗一叹,立即息下招呼茶房的念头。   没有想到,那名醉汉入房不久,隔壁房中传出一阵出人意外的对白。   先是那名妇人挣扎着颤声哀告道:“三爷,求求您……”   苏天民一怔,讶忖道:“他们不是夫妇?”   接着,只听那名三爷暖昧地呷呷怪笑道:“乖乖,来,顺了你家三爷,包有你大嫂的乐于,老实说,要不是看大嫂有这一身细皮白肉,嘿嘿,你大嫂想想看,我金刚孙三哪儿找不到女人,来,来,乖乖点,让三爷香一个……”   “三爷!”   “咦,怎么啦?”   “三爷!”   “他妈的!”   接着是个又脆又响的耳聒子,只听那名自称金刚三的三爷切齿怒骂道:“好个不识抬举的骚蹄子,惹得我三爷火起,不把你这个骚蹄撕成二片才怪,谁叫你那不争气的丈夫向我三爷借银子来着?”   但闻那妇人哀哀泣呼道:“三爷,您就做做好事吧,您知道我男人并没有向您……”   金刚三似乎正向妇人逼过去,只听他口中冷笑道:“过了今夜,你蹄子去喊冤好了,嘿嘿,这已经算是给你们面子的人,我金刚孙三几曾为女人费过这等手脚?”   “三爷!”   “上床再叫不迟,嘿嘿嘿!”   “三爷……”   原来是地方恶棍仗势逼奸民妇!苏天民再也无法忍耐,伸手推开窗,真气一提,人自窗户中如箭射出!   苏天民纵落三号房前,抬足一踢,房门洞开。   这时房中,那名金刚孙三已将一名衣破发散的妇人强按在床沿上,一手掩住妇人嘴巴,一手正向妇女裤腰扯去,情势之紧迫,显然已至间不容发阶段,苏天民双目喷火,一个箭步向前,厉声大喝道:“好个无耻贼徒——”   喝声中,五指箕张,旋风般向那名自称金刚孙三的大汉后背照心抓去。   那名金刚孙三居然能够临危不乱,容得指风堪堪近身,方将腰杆一拧,贴着床沿滚翻开去!苏天民一招落空,心头不禁微吃一惊,他没有想到一名地痞竟然具有这等好身手,就在苏天微一怔神之际,金刚孙三已觑隙夺门奔去庭院中。苏天民哪肯就此放过,身躯一旋,纵步追出。   金刚孙三不失光棍本色,人虽窜出门外,却未趁机适脱,只见他去势一挫,返身嘿嘿冷笑道:“那儿来的野小子,狗眼也不睁大点,我金刚三的好事,是随便可以破坏的么?   嘿!”   苏天民正在火头上,根本不去理他这一套,右掌一立,当胸劈去。   金刚孙三双目闪动,大喝一声:“来得好!”   腰身一挫,大有奋臂硬架之势。苏天民暗暗冷笑,心想:你这厮一条右臂大概是不想要了!   谁知苏天民这厢一念未毕,金刚孙三单臂虚挥,脚下一滑,人如风车般已绕至自己身后。   苏天民一个收势不住,几乎向前栽出。   苏天民既惊且怒,他发觉这名金刚孙三外表虽然粗拙,但出手和心计却比那狐狸还要狡猾。   苏天民陡然想及:这厮决非一般地痞流氓可比,因为普遍的混混儿多半虚有其表,而这厮却着实有两下子,很显然的,这厮在师承方面定然大有来头!   苏天民虽然是第一次到中原来,但是,他在爷爷的苦心教导下,差不多在十三岁的时候便已将中原各大门派几种知名武学熟记于脑,假如这名金刚孙三果真是名门大派之后,他是不难考究出来的。苏天民心存此念,作风顿改。他原先在盛气之余,只图以快打快,想一举将这名淫徒制服,而现在,他要观察对方拳掌路数,便处处施出逼的功夫,想对方在山穷水尽之后露出本门的武功。可是,金刚孙三似已料透苏天民这时之用心,但见他哈哈一笑,竟采取了依样画葫芦的手法!苏天民将各家招式混杂使用,他也将各家招式混杂着招架,只求无过,不求有功,弄得苏天民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久以前,苏天曾听他爷爷说,他目下之成就,只要再加上一点临敌经验,便可排人中原一流高手之列,苏天民很以为荣,因为他爷爷要当面称赞一个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但是,现在呢?   这是他初次入关,也是他入关后的第一仗,同时对方又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假如连这么一个小脚色都无法顺利收拾下来,他将以什么面目去见爷爷?   苏天民心肠一横,决定施用爷爷那套教以防身,并吩咐他非至万不得已,不许轻易炫示于人的“天雷八式”。   就在苏天民真气暗提,准备施出骇世之学时,金刚孙三忽然大笑着抽身跃去屋脊上,向下笑喝道:“你小子既然耍不出什么新花样,大爷可懒得再陪你啦!”   说完,双肩一晃,一溜烟般于暮空中消失不见,轻功之佳,堪称罕见。   苏天民自忖追拿不易,所以站在庭院中没有移动,他茫然呆立了片刻,方才转过身来,向那批闻警涌至的伙计们问道:“这名金刚孙三是何许人?”   伙计们齐都摇头,表示不认识。   苏天民大奇,瞪眼道:“以前没见过?”   一名伙计点头道:“是的,本城的镖师和武师们,我们个个人就是没见过这张面孔。”   苏天民无话可说,转过身子抬头再朝三号房中望去,他想,现在只有从那妇人口看能不能问出一点眉目来了。   可是,苏天民望去时,三号房中空空如也,那名受辱的妇人早不知干什么时候走得不知去何。   一名伙计从旁道:“那女人是在我们进来时跑出去的,小的们因为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大伙儿谁也没有去拦挡,苏公子,这究竟是……”   苏天民摇摇头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既然男女二人都已跑光,你们也散了吧,闹出去惊官动府的,大家都是麻烦。”   伙计们议论着纷纷散去,苏天民也回到自己房中。   回房之后,苏天民坐在窗前,回忆适才之经过,心中始终不能释然。适才听男女双方之口气,双方显然都是地方上人,尤其是那个金刚孙三,在地方上似乎还应该有点名头才对,怎么这座平安客栈的伙计们竟对这么个人一无所知呢?   将近二更了,洞仙山庄里院一间书房中尚有灯光隐透户外,日间在宋故宫大殿接待苏天民的萧姓总管,这时正在书房中绕室徘徊,他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向房外远处倾听,神情甚为不安,似乎正在等待什么人前来。   忽然,烛光一闪,书房被人轻轻推开,一男一女,双双含笑跨入。   萧总管抬头之下。大喜道:“啊——怎么样?”   现下进来的男女二人,赫然竟是西华门外,平安客栈三号房中的那一对,金刚孙三,以及那名一度在金刚孙三魔掌下挣扎哀求的中年妇人!   金刚孙三和那名妇人进房后,分别于脸上取下一付人皮面具,露出来的,竟是二张异常年轻而俊秀的面目。   那男的这时深深嘘出一口气,摇摇头笑道:“我看是总管多疑了。”   萧总管忙问道:“何以见得?”   男的转向女的笑道:“春花,第一招我没看清楚,你且将那小子的路数说来听听看。”   春花皱了皱眉头道:“依婢子观察似华山金龙掌法中的一招‘金龙现爪’。”   萧总管点点头,又转向那名男的问道:“还有呢?三公子有没有进一步加以考较?”   三公子皱眉道:“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小子先后使出五招,想不到竟没有一招来路相同,第一招,我背向那小子,没有看到;第二招,是那小子追出房后使出的,明白得很,是昆仑‘破天大九式’中的一式‘单掌分云’互春花,第二招你看到没有?”   春花点点头道:“三公子好眼力。婢子现在经公子这么一提,方才想起第二招的确是昆仑大九式中的单掌分云。”   三公子顿了顿,接下去道:“第三招,是那小子转身之后使出的,‘排山倒海’,为少林如来神掌的第十七式,小子显然想藉这一招迫使本公子露出本门武学,结果被公子识破,没有上当。第四招,小子大概有点火了,竟使出峨嵋‘滚雷拳’中的‘连环十三打’,本公子依然没有中计,针对那一阵连珠拳应以丐帮的醉仙身法,问东躲西,害得那小子有力使不上,又是白费心机!”   萧总管迫不及待的催问道:“第五招呢?”   三公子得意地笑了笑,这才说道:“最后,小子似已看出本公子亦非易与之辈,连珠拳势一收,突然演出武当道士们最拿手的大八卦图,将本公子拼命朝院角上逼,想叫本公子在情急之下露出护身然手。本公子以不变应万变,上面双掌以少林如来神掌中的‘十方净乐’一式护在上身要害,脚下则以‘九官连环步’在方寸之地与之周旋。”   萧总管睁大双目道:“之后呢?”   三公子笑道:“这样僵持了片刻,本公子见他小子似已黔驴技穷,便失却再逗下去的兴趣,因此——”   萧总管注目道:“因此,三公子便抽身退出?”   三公子点头道:“是的……”   萧总管瞑回跌足道:“可惜!”   三公子一愣道:“可惜什么?”   萧总管叹了口气道:“三公子这叫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试问,此子既能于五把中分别施展出中原五大门派的精英之作,他会黔驴技穷么?”   三公子呆得一呆道:“这个我倒……”   萧总管又叹了口气道:“老汉相信,只要三公子继续支持下去,下一招那小子可能就要露出真正身份也不一定。”   三公子赧赧然搭讪道:“那么现在怎办?”   萧总管沉吟了片刻道:“此子如非九帝后人,也必为九帝之门下,只不过一时尚不能断属于九帝中哪一帝而已,所以,依老汉意思,对此子仍有继续追查之必要。”   春花这时插口道:“他自称姓苏,如为九帝之后人,这个姓应该没有假报之可能,只要看九帝之中,谁人姓苏不就得了?”   萧总管摇摇头道:“你丫头哪里知道,九帝以‘剑’‘刀’‘术’‘毒’‘魔’‘鬼’‘花’‘乐’‘仙’等九道外号传称武林,他们之间谁姓什么,本名叫什么,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清楚,你丫头到哪儿去找一个姓苏的?”   春花愣然道:“那么——”   萧总管想了一下道:“你丫头去请蔡师爷来吧,看样子这小子的真正身份除了蔡师爷大概谁也无法查清楚。庄主没有几天就要从黄山采药回来,万一他老人家知道我们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办不了,咱们谁也讨不了好去。唉!但愿这是老汉多疑,所谓九帝会盟中原只不过是好事者捕风捉影之言……”   苏天民一觉醒来,日影已上三竿。他因为忧心那朵小玉花,一直想到后半夜方才倦极睡去,是以醒来后脑中仍然有些昏昏沉沉的。   他后悔不该不听爷爷之言,他如果不来开封,那朵小玉花或许不会遗落也不一定,而今,说不得,他只有在这儿无限期的呆下去了,不是么?如果没有那朵小玉花,他将如何去黄山之峰?他将来又将如何回去见爷爷?   苏天民盥洗完毕,草草用了早点,开始出客栈向东门景阳观方面信步走去。   他听客栈中伙计说,开封城中,最热闹莫过于景阳观的摊市。景阳观前真的热闹么?一点不错!说热闹可以,说做嘈杂也未尝不可。因为这儿正是三教九流,良莠混处之地,在这儿,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得到,同样的,在这儿,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差不多随时都有发生的可能。   观前左边一个角落上,最近数月以来,忽然多出一个相命摊子,相士是个五十来岁的黄胡子老头儿。   命摊的道具很简单,一桌一椅外加一块木牌,另外便是相士们必不可少的命书课筒之类。桌前悬着一方发黄的白布,中央大字写的是:“方半仙济事处”。旁边则附书着一行小字:“看相,算命,兼治百病,值多少,给多少,绝不计较”!   这一天清早;那位方半仙刚刚在小桌后面坐下不久,忽然自人潮中钻出一名个子不大,看上去年纪却已不小的破衣小伙子,小伙子神色慌张的一径溜去相桌后面,埋头低声道:   “师父快去里面说话……”   方半仙鼠眼一翻道:“有话这儿说不行么?”   小伙子有点着急道:“不……不行,师父,要紧得很,在这儿说,万一给别人所去就糟了。”   方半仙神色微动,但为了维持师父的尊严,仍然端坐在那里沉脸道:“我就不信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说来听听看!”   做师父的这时神色虽严,但语气却已和缓不少,小伙子见师父坚不起身,无可奈何的探头四下望了望,然后缩回头去低声道:“徒儿昨晚捡到一只银夫子……”   方半仙双目一亮,忙问道:“里面有没有……”   小伙子连连点头道:“有,有,不但有,而且多得很,徒儿不敢擅专,所以特来报告师父,同时里面还有一样东西可以孝敬师娘。”       第 三 章     方半仙拦着道:“多少?”   小伙子道:“有金有银,徒儿没有地方秤,所以不知确数,但据徒儿估量,折合起来,当不在百两以下。”   方半仙鼠眼圆睁,似乎听呆了,好半晌方才咕嘟一声,咽下了一口口水,怔怔然问道:   “真的?”   小伙子着急道:“徒儿斗胆也不敢欺骗您老人家。”   方半仙仍有未信道:“何处捡得?”   小伙子用手在桌下一比道:“就在前面郑门附近王侉子药店旁边。”   方半仙一双鼠眼眨了眨,忽又问道:“昨晚捡到的?”   小伙子不假思索的点头道:“是的。”   方半仙突然沉下面孔道:“昨晚捡得为当时不来报告?好个劣徒,快快从实招来。昨夜你这小贼去哪里了?”   小伙子一呆,红着脸期期地道:“不瞒师父说……”   方半仙催喝道:“说呀!”   小伙子油油道:“去了小凤仙……”   方半仙桌子一拍道:“为什么不告诉师父,然后一起……咳,昏啦,你小子……还不快点跟我站起来,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小伙子嘻嘻一笑,低声道:“谢师父恩典,徒儿怕师娘昨晚在家,所以一个人,嘻,假如师娘还没有回来的话,嘻嘻。”   方半仙板着脸道:“谁说你师娘在家了?咳,少噜嗦,快取出让为师的过目,咳,你小子越来越不成器了,竟连银子拿在手里都掂不出分两来,浑货!”   小伙子凑近师父耳边道:“数目太多,徒儿没敢带在身上,只带来那朵小花儿,师父现在可以跟徒儿一齐去取。喏,这朵小花儿您瞧多美,将来师娘见了,不给欢喜死了才怪。”   小伙子得意地说着,忽然直目一咦道:“师父,您——”   方半仙脸色青白,拿着那朵小玉花的一只手微微颤抖,好一阵之后才结结巴巴的向徒儿问道:“这……这朵花,也……也在银夫中,跟那些金银放……放在一起的么?”   小伙子不胜迷惑道:“是啊,怎么样,师父看它是不是一件无价之宝?”   方半仙深深一叹,好似一只泄了气的球,一下倒去椅背上,瞑目喃喃道:“孽障孽障,真是孽障,我方某人设非因为开罪那位魔头,今天说什么也不会如此落魄,想不到太平了这么多年,又因为你这小子一时贪财,竟将这魔头的一道催命符捡了来……”   小伙子失惊道:“什么?这难道就是‘花市’的‘白玉花令’不成?”   方半仙叹了口气,没有开口。   小伙子慑懦着接道:“徒儿是背人捡来的,当时谁也没有看到,我们现在再将它悄悄毁弃,神不知,鬼不觉,岂非跟当初没有捡到一样?”   方半仙有气无力地道:“安知不是那魔头已发觉老夫隐身此处,并已收你小子为徒,而故意在你小子面前抖落的?”   小伙子张口结舌,惶然不知所措。   方半仙思索了片刻,最后毅然道:“来,快将它拿去守候在原来捡取之处,看有没有人回头找,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希望它是那魔头某个门下所遗落,不然,唉唉……”   小伙子如飞而去,这边,方半仙深深一叹。眼皮缓合,废然跌入一片沉思之中……   他原是“花帝”座下一名“金吾武士”,不该一时失检,竟与花帝一名爱婢勾搭上了,这种行为,是犯死罪的,最后,他没有办法,只好与那名女婢相约逃亡。逃亡期中,他老了,老得连化装也用不着了、可是,那个拐来的老婆已不像往日偷偷摸摸时那般对他思爱,他后悔了,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   唉,想当年,他曾经年少过,也曾经威风过,“花帝”座下的“八金吾”,在武林中提起来名头也是够响亮的,但是,如今旧日的好些同僚们也许马上就要来到此地……   苏天民一路踱来,最后在方半仙相摊前好奇地驻足停下。   苏天民之所以停下脚步来,不过是因为他见相摊后面这名相士双目垂合,脸色发青,嘴唇不住抽搐着,一时不察,还以为这名相士什么老毛病突然发作,嗣见对方深深吁出一口气,同时缓缓睁眼坐起,他这才发觉对方原来只是在偷闲打盹,疑问一旦消失,便又继续举步向景阳观中走去。   小风流——方半仙那个人小鬼大的宝贝徒弟——这时正紧握着那朵小玉花,遵依师命守候在王侉子药店前面。   小风流一面留心打量着每一个从身边走过去的行人,心中一面嘀咕着:怪不得师父以那么一身惊人的武功,什么事情不好干,要选上这种没出息的行业,原来是因为开罪了九帝之一的花帝。   唉唉!小风流心想:师父也真是,什么人不好去招惹……   小风流正在想得出神,思绪忽为一阵自远而近的得得蹄声所打断。小风流扭头循声望去,目光所及,不禁微微一怔!   喝!好帅的四名武士。   四匹都是纯种黄骠马,从头至尾,没有一丝杂色。马上四名骑者,穿着也是一身黄,黄绫紧靠,黄绸披风,甚至连肩后露出的剑柄也是同一色泽,惟其如此,四人额顶英雄结上插的那四朵小绢花也就因而分外显目。   在看情那四朵小绢花的形状之后,小风流心头一紧,不期然低下头去,朝偷偷松开的掌心迅速掠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小风流一颗心几乎为之跳出口腔之外。   我的妈呀——小风流心底一声尖叫,转身便向一条小巷中没命奔去!小风流仗着地形熟,在小巷中东盘西拐,眨眼来至景阳观前。方半仙见小风流气急败坏的奔过来,心中预感不妙,脸上马上变了脸色!   方半仙颤巍巍的自椅中站起,强自镇定着问道:“什——什么事,这——这样——慌慌张张的?”   小风流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道:“来——来啦!”   方半仙目瞪口呆,眼珠缓缓上翻,终于通的一声,和椅向后栽倒!   “不好,方半仙中风了!”   附近摊贩发出一片惊呼,同时向相桌簇涌过去。   就在众人七手八脚,忙着为方半仙施救之际,四名骑着黄骠马的黄衣武士于观前广场上出现。   闲人纷纷避让,四骑得得而来,一径去至景阳观前;在经过那座纷杂的相摊时,马上四名武士谁也没有朝相摊多望一眼。四名武士于观前下马,摔下马缰,大踏步向观中鱼贯而入;留下的四匹黄骠马,全都一动不动,仍像先前有人骑着那样排列得整整齐齐,人们见了不禁暗暗称奇。   忽然有人咦了一声道:“方半仙,您好啦?”   是的,方半仙的病好了!他站起身来,扶正座椅,拍拍身上的泥土,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向那些熟人笑笑道:“没有什么,咳,老毛病,好了,好了,激谢,谢谢!”   一切回复正常。摊贩们各归本位,方半仙也仍旧坐在他那张破木椅上。   小风流靠去师父身边低声道:“看样子好像不是……”   方半仙轻轻一咳。做徒弟的便没有再说下去。方半仙半歪着身躯,以眼角溜向观门,神情依然甚为紧张。   小风流忍不住又道:“师父,这四人是不是花帝座下?”   方半仙忽然转过脸来道:“那件东西呢?”   小风流一呆,望望两只空手失声道:“啊,糟了,快,待徒儿马上回去找找看!”   方半仙微微摇头道:“算了,丢掉也好。”   小风流忽然低呼道:“师父快瞧,他们出来了!”   四名黄衣武士正自景阳观中向外走出,进去空着一双手,出来时仍然一双空手,四人脸上不见任何表情,谁也不知道四人在观中做了些什么。   方半仙蹙额喃喃道:“真是怪事!……”   方半仙正在自语着,忽然看见一名黑衣少年自观中匆匆追出,黑衣少年大声响了一下,四名方欲上马的黄衣武士闻声不由得一致霍地转过身来,黑衣少年赶上一步,指着四武士英雄结上那朵小绢花问道:“四位额上这朵花……”   四武士脸色同时一变,其中一人注目沉声道:“这朵花怎么样?”   黑衣少年并未因四武士之汹汹气势而有所不安,想了想抬头道:“在下可不可以随各位前去见见它的主人?”   那名武士很快的瞪着眼接着道:“你知道它主人是谁?”   黑衣少年似乎给问住了,数度欲言又止,神色间显得颇为犹豫难决。   那名武士狠狠向地下啐了一口道:“嘿!简直活腻了!”   说着,手一挥。另外三名武士跟着转过身来,分别跃登马背,马缰一抖,得得而去。   留在观前台阶上的黑衣少年,目送四骑远去,脸上表情在惆怅中透着几分温怒,最后耸耸肩胛露出一个无声的苦笑,皱着眉头下阶向广场中走来。   方半仙见了这等情景,匆匆拉过徒弟小风流,不知附耳说了几句什么话,小风流头一点,立即打人群中向黑衣少年悄悄拢去。   苏天民正于人群中向场外挤去时,身后衣角忽然被人轻轻拉了一把,掉过头去一看,原来是个破衣蓬头,年约十六七岁的精瘦小子,他以为对方是个小叫化,想也没想便向怀中摸去。   不意那瘦小子却朝他摇头嘻嘻一笑道:“公子不可误会!”   苏天民微微一愣,瘦小子又是嘻嘻一笑,遥指着方半仙那边相摊低声道:“那是我师父,开封城中有名的方半仙,取费低廉,无事不验,公子如果有什么心事,吱吱,不瞒公子说,小可是兜生意来的。”   苏天民讶然道:“这里这么多人你怎么单找我一个?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本公子心中有事?”   瘦小子耸肩一笑道:“这有什么稀奇?师父是半仙,徒弟当然会多少沾着一点仙气;如说连这门道都没有,咱们师父还凭什么渴?”   苏天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于是头一点道:“好吧!”   走到相桌前,苏天民站定脚步抬头道:“半仙将何以教我?”   方半仙干咳了一下道:“如是寻找失败,最好测个字。”   苏天民一呆。心中渐渐有点明白过来,当下含有深意地望着对方点点头答道:“敢不遵命。”   天民口中说着,一边伸手便待向木盘中那堆纸卷儿抓去,方半仙突然伸手一拦,张开五指道:“且慢!”   天民讶然缩手道:“尊驾不是建议晚生测个字吗?”   方半仙轻轻咳了一下道:“请公子先谈酬金。”   天民疑惑地指着相桌前面那方白布道:“今高足刚才说:‘取费低廉’。而您在这儿也写得明明白白的:‘值多少,给多少,绝不计较’!怎么这会儿酬金又要先谈呢?”   方半仙左右望了一眼,引颈低声道:“酬金先谈的原因是公子失落者乃无价之宝,而本山人所欲索取者亦非普通财帛,所”以,咳咳!”   天民见对方已经说得很露骨,于是也就异常坦然的点点头道:“什么条件,前辈尽管提出来也就是了!”   方半仙又向两边望了一望,低声道:“谈条件,说不上,因为小老儿并没有把握一定能能够找得回来,不过,希望还是很大。咳咳,小老儿的意思是,老弟适才也在观中,想请老弟见告先前那四名黄衣武士入观经过,然后,小老儿马上派小徒领老弟去找。东西是这小子捡到的,也是这小子给弄丢了,丢掉还没有多久,相信不会有这等巧事又遭别人捡去,老弟意下如何?”   苏天民不禁微感失望,丢了的东西有这么容易便能捡回来,他早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伤尽脑筋了。   不过,好在对方的条件还不算太苛刻,同时,对方的坦率也令他十分感动。老实说,要不是对方现在这样告诉他,他又何从知道对方曾经捡到过。而且,与小玉花同时失落者还有大笔金银,对方居然在够既不昧财,又不避嫌,这份磊落心胸,说来也够难得的。   苏天民想着,心中止不住对这名寄迹于星相身份的江湖人生出一片敬意,当下微微皱眉,摇了摇头道:“说出来前辈也许要失望。”。   方半仙豆睛一圆,忙道:“怎么呢?”   苏天民紧皱着眉峰道:“晚辈想想也甚不解,四人入观,据说除了在三清正殿上绕了一圈之外什么也没有做,那时晚辈正在东偏殿欣赏一副柱联,等晚辈得讯赶到三清大殿,四人已经退了出来,总算晚辈心细,才在三清大殿上……?   方半仙迫不及待地问道:“在殿上有何发现?”   苏天民又皱了一下眉尖道:“晚辈发现在大殿石松地面上,有一朵由脚印踩成的大花图,图约桌面大小,深仅分半许,如非特别留意,实在很难看出来。那些脚印虽由四人联合踩成,但在排列和深浅上却很均匀,据此足证这四人一身功力均极不俗。而晚辈之所以追出来的原因,则是为了那朵花图与晚辈遗失之玉花极为相像。怎么样,前辈难道清楚这四人的来历不成?”   方半仙所至最后一句,不禁一愣道:“你、你不知道他们是谁?”   苏天民摇摇头,苦笑了一下道:“晚辈还尚是初出茅庐——”   方半仙瞪大一双豆眼,吞吞吐吐地道:“有一件事小老儿不知道该不该问……”   苏天民连忙说道:“前辈有话但问无妨。”   方半仙眨着眼皮道:“老弟贵姓?”   苏天民答道:”晚辈姓苏,苏武的苏,贱字天民,天地的天,平民的民。”   方半仙沉吟着道:“苏?”   头一摇,抬脸又道:“府上哪里?”   苏天民答道:“天山!”   方半仙又皱了一下眉头,好似“姓苏”和“住在天山”这两项提示都没有能帮助他打开心中某一疑团。   方半仙迟疑了一下再问道:“令尊如何称呼?”   苏天民摇摇头道:“家父母去世都很早,晚辈是跟爷爷长大的,在天山,只有我们爷儿二个住在一起,此外家中再无他人。”   方半仙连忙接着道:“那么,令祖——”   苏天民缓缓摆头道:“说来前辈也许不信,晚辈虽然知道爷爷过去也是武林中人,但是,我那爷爷平常除了传授晚辈武功外,对武林中事,什么也不说,他老人家就好像对当今武林中的人和事有着一股无比厌恶之感似的。”   方半仙显得甚是迷惑,怔怔然听完了,歇了好半晌,方才皱起眉头道:“这就怪了。”   苏天民反过来请教道:“前辈之真正身份和名号,不知可否见告?”   方半仙抬头道:“不瞒老弟说,刚才那四名黄衣武士,他们便是小老儿昔日之部属!”   苏天民一呆,方半仙接下去道:“老弟假如听说过武林中的剑、刀、术、毒、魔、鬼、花、乐、仙等‘九帝’,当知道‘花帝’座前有着所谓‘八金吾’,‘八金吾’者,以色分着,又称‘八旗武士’。八旗是‘黄’‘白’‘蓝’‘红’‘青’‘紫’‘绿’‘黑’,小老儿过去便是花帝这八旗武士中的‘黄旗武士队长’,小老儿本名叫‘方铁民’,最后一个字正好跟老弟相同。”   那位昔日花帝座下的黄旗金吾说至此处,不禁轻轻一叹,苦笑笑接着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说起来,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黄旗金吾不知已换上什么人,同时大概也不会再有人还会记得我这位当年的黄旗金吾了。”   苏天民听了,不由得也是一阵意外,他本来想问:你后来怎么离开了呢?但是,他知道,对方既然不提这一点,”其中必有难言之隐,所以想问又咽了回去。   旁边那个瘦小子这时却止不住叹了一声道:“那么,师父刚才为何——”   方半仙掉过脸,豆眼一瞪道:“你小子意思是不是说:那四人既是为师的昔日之部属,师父刚才为什么要怕成那副样子?”   瘦小子脸一红,赧赧然涎脸笑道:“是啊!”   方半仙骂道:“浑货!除了花帝本人,师父以八旗之首的身份还会怕了谁来?来的虽然是四名旧部,但如果是奉花帝之命。试问师父能逃到哪里去?花帝他难道不知道这四人是师父旧日的下属?”   苏天民为了代那瘦小子解围,插口问道:“请问方前辈,刚才四名武士在观中三清正殿上留下那幅花圈又是什么意思?”   方半仙皱眉摇头道:“想不透。”       第 四 章     苏天民颇为意外道:“连前辈也不清楚?”   方半仙连忙加以解释道:“不是说小老儿不清楚,只是小老儿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四名黄衣武士来这儿留下这种催命花符的目的而已。”   苏天民愣愣然道:“催命花符?”   方半仙蹙额道:“是的,这便是花帝行事的惯例,对本门中人用脚印,对他派人物则以掌印代替,但二者之意义却无分别,那便是这种花图一经派人留下,对方便得于三天之内自行裁处,如不遵命自绝,一旦给活着抓去,那时候苦头可大了。”   方半仙顿了顿,接下去说道:“而正这一点,是小老儿所以感到惑然不解的原因。因为据小老儿所知,这景阳观中的十几名道士,几乎没有一个是会武的,这种催命花符它究竟为什么人留的呢?如说这些道士中有着花帝座下的旧人,小老儿来这里也已经好几年了,别人不认识还可以说,难道还能逃得过小老儿一双眼睛?”   苏天民想了想,结果也想不出其中的所以然来,方半仙最后转向那个瘦小子道:“守义,那么你就马上带他循原路去找找看,耽搁愈久,机会愈少,找到了别忘记回来说一声。”   瘦小子方待领着苏天民离去,方半仙忽然拦住道:“天民老弟且慢!”   苏天民转过身来道:“前辈尚有什么吩咐?”   方半仙前后看了正好,似乎甚难出口地低声说道:“不瞒老弟说,小老儿也是花帝黑名单上的人物之一,为了这层原因,十数年来,小老儿几乎无日不在忧煎之中。老弟能持有花帝之最高信物,想来令祖必与花帝有着不凡渊源,将来在花帝面前,还望老弟设法代小老儿求个人情,如能荷蒙花帝赦免,小老儿终身感激不尽。”   苏天民慷然爽答道:“前辈放心,如果花帝真和家祖有旧,晚辈一定为前辈办到就是了!”   方半仙连连称谢道:“千万费心,千万费心,俗云大恩不敢言报,小老儿对老弟这番思德,心中永远会记着的……”   小风流闵守义领着苏天民在刚才行经的巷中来回往复一直找到天黑,始终没有找到那朵小玉花。   最后,小风流闵守义取出那个银夹,十分不安地道:“小弟罪该万死,这儿先奉还皮夹和金银,里面金叶子没有动,银锭子则被小弟用掉二块,小弟将来一定慢慢想法子赔偿。”   苏天民忙道:“闵兄说哪里话,如果闵兄仍有需用,不论多少,尽管留下就是,小弟另外还有得好花的。”   闵守义推谢道:“小弟什么生活都过得来。有钱大鱼大肉,无钱盐水泡饭,都是一样,不用了。”   苏天民道:“天已不早,那么就由小弟请你们师徒二人小酌一番如何?”   闵守义摇摇头笑道:“谢了,苏兄也许不知道,我们那位师娘将师父管得很严,天黑以后是从来不许向外跑的。”   苏天民又道:“闵兄大概还没有管的人吧?”   闵守义脸孔一红,笑道:“那还早。”   苏天民也笑道:“就我们二个在一起叙叙不也强过一个人闷吃哑喝?”   闵守义推辞不过,只好道:“又害苏兄破费……”   苏天民初展江湖。毫无处世经验可言,风流闵守义虽然是个鬼灵精,但因为跟苏天民走在一起,受了苏天民那种纯朴气质之感染,一时间戒范也为之完全松懈,以致二人全都没有能发觉到,自他们离开景阳观前那片广场开始寻找那朵小玉花以来,身后便缀上一名神秘人物。   二人走进离西华门不远的大华酒楼,要了酒菜,开始边吃边谈,到这时候,苏天民才发觉对面这位半仙之徒闵守义竟然是个文武通材。武的方面,不能怪的,因为“方半仙”真正身份乃九帝之一“花帝”以前之座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黄旗金吾”,所以闵守义能通晓各门武功毋宁是应该的。不过,在文事方面,闵守义能样样都谈得头头是道,这不能不使苏天民为之既佩且惊了!   反过来,闵守义对苏天民的观感呢?一句话说完,五体投地!   也就为了这个缘故,闵守义对遗落那朵小玉花愈想愈觉不安,这会儿乃又重新提出来说道:“请苏兄放心,开封城中,我闵守义上等人一个不认识,但那些专做无本生意的朋友却不在少数,过了今天,待小弟各处打个招呼,除非那朵玉花如水银泻地,相信应该没有找不出来的理由。”   苏天民拦着道:“现在喝酒,不谈这个,老实说,小弟对这次有如哑谜一般的黄山之行也不感多大兴趣,如果真不能找回来,充其量也不过回去挨一顿骂而已,除此而外,还有什么?来,于一杯!”   二人对干一杯之后,苏天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放下杯子向闵守义问道:“闵兄既然自称老开封,那么那位洞仙山庄庄主乐云鹏究竟是什么样一位人物,闵兄当然清楚了?”   闵守义头一点,旋又四下望了一眼,见楼上众酒客中并无碍眼人物,方才神秘地笑了一下,引颈低声道:“且容小弟先问一句:请苏兄猜猜看,这位乐庄主今年多大年岁?”   苏天民怔了怔道:“武林人物退休,普通都在六七十之间,现听闵兄这等口气,难道这位乐庄主竟还不止此数不成?”   闵守义笑着坚持道:“你猜呀!”   苏天民一横心答道:“了不起九十吧?”   闵守义头一点道:“是的——九十除三,一岁不多,一岁不少!”   苏天民失声道:“三十?”   闵守义笑道:“三十也是人活的,有什么不对?”   苏天民连连摇头道:“小弟不信,绝对不相信,闵兄别开玩笑了!”   闵守义脸色一整,划动五指起誓道:“开玩笑的是这个!”   苏天民大惑道:“真……的?”   闵守义压低声音道:“怎么不真!不过,他平时出现的面目的确像位老人,但家师曾在无意中见过此人真面目,家师说他对此人很清楚,他老人家早在十三年之前曾见过这小子几次面,那时这小子刚满十七岁。”   苏天民非常有趣的追问道:“那么,‘乐云鹏’三字也是假的了?”   闵守义道:“当然了。”   苏天民疑问道:“一名武林人物能太太平平活到六七十岁,在武林中当非无名之辈,现在忽然出现这么一号人物,别人不感到奇怪吗?”   闵守义道:“不,‘乐云鹏’确有其人,不过据家师猜测,那人可能早已死去而已。”   苏天民接着道:“此人冒称乐云鹏,目的何在?”   闵守义摇摇头道:“家师也许清楚,不过他老人家不肯说,只说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一身武功却已高不可测,他老人家不但自己怕惹麻烦,且严禁小弟不许去洞仙山庄附近走动,以及跟洞仙山庄中任何人发生接触。”   苏天民喃喃道:“那么,这次该庄悬赏征求下半阕洞仙歌词,竟真的藏有另外的目的了?”   闵守义道:“那还用说吗?不然以小弟之好事,哪有不去找几两银子花花的道理?”   苏天民皱眉道:“可是——”他本想说:对方所需要的下半阕洞仙歌词,我能倒背如流,然而那亦不过是半阕平平之作,它有何玄妙之处,我怎么一点想不出来呢?   闵守义接口道:“家师对此虽然不十分清楚,不过,很明显的,他老人家一定多少知道一点,但他老人家坚持不肯说你又有什么办法?”   这时,在离两人不远的一席,坐着一名四旬出头的布衣儒士,这名布衣儒士是二小登楼不久后接着上来的。   布衣儒士一人占着一副座头,靠在窗口,他不时偏脸望去窗外,似对窗外满天繁星颇为欣赏,不过,假如那些繁星是人的眼睛,当可发现这名布衣儒士事实上并不是在望着它们,而只是在倾耳凝神窃听苏闵两人对话!   布衣儒士静听着苏、闵两人谈话起初脸色一直很平静,然于最后听到二人论及洞仙庄主这一段时,布衣儒士的脸色变了。   不过,布衣懦士这种神情上的变化并无一人看到,因为布衣儒士一直脸向窗外,而且神色很快的就回复过来。这时只见这位布衣懦士缓缓移座而起,徐步踱行楼厅间,口发吟哦,断续有秩,似乎正在搜思佳句。   “贺留有船多载酒一。浪仙无寺不题诗……无寺不提诗……唔唔,好一个有船多载酒,无寺不题诗……”   闵守义悄悄指着布衣儒士向苏天民轻声笑道:“这人倒蛮雅得可爱的。   不意闵守义这句话竟为布衣儒士所听得,布衣儒士身子一转,目及苏天民,不禁欢容失声道:“咦,这位老弟,不就是昨天……”   苏天民只好欠身笑谢道:“岂敢,岂敢。”   布衣儒士眼光一掉,又望向闵守义道:“这位老弟好像……”   闵守义也欠了欠身子道:“是的,以前没有见过面。”   布衣儒士似乎对小风流闵守义颇具好感,竟又追问道:“但老弟面熟得很,就好像曾在哪里见过,老弟大概也是开封本城人吧?”   闵守义简短地答道:“是的。”   布衣儒士依然兴浓道:“我们曾在哪儿见过,容不才想想看”   闵守义见对方那种两眼上下翻的可笑神情,忍不住笑道:“这位长者别多花无谓的脑筋啦,小可乃景阳观前方半仙之徒是也,只要长者去过观前广场,当然面熟了!”   布衣儒士噢了一声道:“对,对——”   布衣儒士含混地应着,又客套了几句,随即拱手离去,“苏、闵”二人一时不慎,没想到竟为方半仙带来一场刀血恶灾。   苏闵二人喝至半夜分手,第二天,二人又在景阳观前会面,准备继续设法去找寻那朵小五花。   二人别过方半仙,相偕离开广场。   苏闵二人刚刚离去不久,昨天在大华酒楼露过面的布衣儒士紧接着悄然出现。   在布衣儒士身后,还遥遥跟着三四名年龄均在五十左右,但衣着和身份却各不相同的中年人,布衣儒士遥领着这批洞仙山庄的超级刽子手,在方半仙相摊附近漫绕一圈,然后分别踱入景阳观,在三清殿后聚集一起。   布衣儒士日扫众人,轻声道:“都看清楚了没有?”   四名刽子手点点头,于是,五人原地散开了,再一个个从闲人中走出景阳观,很显然的,方半仙今夜的日子难过了;而最糟的是后者对此一无所觉,因为这两天的方半仙全副注意力几乎都放在花帝差人留置追魂花符一事上,他以为那才是他应该关切的,殊不知另一场来得更快的灾难已迫在眉睫!   现在,如仍存侥幸之心,想在路中道旁去发现那朵小玉花,已经是绝对无此可能了!   经过整整一天之马不停蹄,闵守义领着苏天民分别拜了开封城中几个有名混混儿,说明那朵玉花的形状和色泽,如果有人防获,一定不吝重赏。那些形形式式的病根头儿,似乎一个个都对这位半仙之徒敬服异常,受托之下,无不慷然拍胸承允。   等到二人会过最后一名专销赃物的中年黄皮汉子,天已蒙蒙黑,二人离开城脚下那座竹棚,在经过后街一家有着两扇黑漆大门的宅第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脆呼道:   “嗨,前面过去的是不是小闵——”   脆呼传来,苏、闵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闵守义却装成没有听见的样子,头一埋,脚下反而走的更快了。   苏天民追上步一道:“闵兄,是不是叫你?”   闵守义脚下不停,口中含混地应道:“不清楚,咳……别去管她……也许,咳……小弟这一带熟人很多,咳咳,快走吧,时间已经不早了呢!”   苏天民迟疑地回过头去,看见一名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正站在台阶上向这边不住招手,不期而然伸出手去,一把将闵守义拉住道:“不会错了!”   闵守义挣扎不脱,只好红脸站下;由于天色已暗,这一点苏天民并没有注意到。   苏天民望着那盏细纸风灯的一行红字喃喃道:“小凤仙?小凤仙是什么地方?”   那女子见二人停下,这时一边款步下阶,一边显得甚是诧异地望向这边咦了一声道:   “是小闵嘛!喂,小闵,你做什么这样急急匆匆的,连奴家喊你也听不见?”   苏天民迷惑地转脸再朝闵守义望去,只见这时的闵守义一张面孔胀得通红,神色尴尬至极,露出一副无地自容的窘态,只是搓手耸肩苦笑。   那女子停止再往前跑,扬起玉手又是一招道:“来呀!快,奴家给你瞧样东西!”   那女子说着,娇躯一拧,喜滋滋地领先登阶向那两扇虚掩着的黑漆大门中走去。   现在,这一边,情形与先前恰恰相反,苏天民犹豫了,闵守义却走过来笑着将他一推道:“还等什么?进去呀!”   苏天民赖着不动,讷讷地道:“我……我又不认识她,跟进去做什么?”   闵守义又推了他一把,笑道:“你不听她说要给我们看样东西么?进去看看又有什么关系?也许她要给我们看的东西是那朵小玉花。”   苏天民间身一让,正容道:“别开玩笑了,人家招呼的是你,当然是你一个人进去。少噜嗦啦!快去快来,我在这里等你!”   闵守义大笑道:“哈哈,说得倒蛮轻松!老哥,别忘了,麻烦是你惹下来的,现在要想置身事外,可没有那么容易吧!”   苏天民一愣道:“你说什么?‘麻烦’?那么这家小凤仙究竟是什么地方?”   闵守义已看出他真的“没有见过世面”,怕明说了他将益发不肯进去,于是故意诳他道:“咳咳,这个……地方倒不是什么地方,小弟意思,只是说刚才这位凤仙姑娘脾气实在太坏,动不动就要骂人,你老哥想想看,不然小弟刚才又为什么要装听不到?”   苏天民不信道:“我看你最好少冤枉好人,刚才这位姑娘什么地方脾气不好,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闵守义顺势将他一把拉起,大叫道:“好,好,事实胜过一切,现在跟你说焦了舌头也没有用,等会儿见面,你就知道她的厉害了!”   苏天民哼了一声道:“鬼话!”   就这样,苏天民身不由己地被闵守义拖进那两扇黑漆大门。进门之后,马上有一名穿长衫,提灯笼的黄皮瘦鬼迎上来将二人引去西偏厢一间布置精雅的客厅中。   苏天民倾耳听了一下,忍不住向闵守义悄声问道:“里面怎么如此热闹,到处都在吹吹打打的?”   闵守义忍不住暗暗好笑,含混答道:“弄不清楚,大概今儿这里有什么喜事吧?”   苏天民皱皱眉头又问道:“这位凤仙姑娘——”   苏天民一语未完,忽见一名青衣使女端着一只红木茶盘掀帘走入,只好顿住没有再问下去。   那名使女走过来,分别在苏、闵二人面前放下一只漆花盖碗,苏天民不明就里,竟然欠身致谢道:“不敢劳动姑娘,晚生自己来。”   那使女怔了一下,失笑道:“这位相公真好像——”   闵守义适时发出一声轻咳,那名使女乖巧之至,眼皮一眨,立即会意过来,当下掩口一笑,含笑低下头去。   闵守义接着以传音方式向苏天民吩咐道:“给赏钱,苏兄!”   苏天民一边伸手摸向怀中那只银夹。一面思忖:“这儿的丫环,秀气是满秀气的,只是在生人面前未语先笑,未免稍嫌佻达,可见这户人家,气派虽大,家教方面却好像还不够—   —”   苏天民由于心不在焉,等到手自茶盘上移开,方才发觉放进茶盘的竟是二片足赤金叶!   对这一点,苏天民倒不怎么在乎,因为他一向就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怎样重视,同时他也不知道给多少合礼数,与其给少了寒酸,倒不如多给点来得心安理得。但是,他这二片金叶子一丢出去,可将闵守义和那使女吓坏了!   那使女错愕地望向闵守义,迟疑着不敢伸手去接,闵守义这时虽然既后悔,又心痛,可是,拿也拿不回来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于是小子索性挥手摆阔道:“拿去吧,这是苏公子赏你买花粉的,只要伺候周到,苏公子将来还有重赏,好了,去请你们凤仙姑娘来罢。”   帘外响起一串脆笑,有人娇声接口道:“用不着请,凤仙姑娘来也!”   竹帘挑起处,一名一身鹅黄的二八佳人款款步入。   换过一身衣服的凤仙姑娘,现在于灯下看起来,较先前更见妩媚动人,瓜子脸,西施髻,峨眉淡扫,秀鼻挺直,娇艳中别具一派清雅之气,闵守义连忙含笑起身为二人介绍道:   “这位是苏公子,这位是小凤仙姑娘。”   小凤仙跟苏天民随意寒暄了几句之后,立即转过身去向闵守义笑道:“小闵,你猜猜看,奴家要给你看的是样什么东西?猜中了奴就将它送给你,有苏公子为证,绝不食言!”   闵守义傻笑着搓搓手道:“这打哪儿去猜起。”   小凤仙白了他一眼,佯嗔道:“没用的东西!”   说着,轻轻一击掌,厅外立即应声走进一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垂髫小婢。那小婢手上捧着一只四方形的纸盒,入厅之后,含笑将纸盒放在茶几上。   小凤仙伸手掀开盒盖,苏、闵二人眼光所及,均不禁微微一愣。纸盒中装的,不意竟是一套缝制精美的武士服!   小凤仙一边从盒内取出那套武士服,一边笑着道:“昨天奴跟两个小姊妹去西华门外马大祥布在剪布,在街上看到四名黄衣武士,当时奴家忽然想到也要为你做一套,不是么?人靠衣裳,佛要金装,之后,无巧不巧的,奴家一低头,又在路旁看到这朵与那些武士们头上一模一样的小玉花——”   小凤仙抖开的这套武士服,一共有三件,紧身对襟短靠,马裤,风衣。三件头都是黄颜色,衣裤是黄缎,风是黄绸,无论质地或款式,均与前次花帝座下那四名黄旗武士所穿着者别无二致。   小凤说到最后一句时,又自盒底取出一条黄色英雄巾,在英雄巾的当中,端正地缀着一朵小玉花,这朵小玉花,赫然正是苏、闵二人这二天来几乎为它搜遍整座开封城的那一朵!   苏、闵二人对望着,他呆了!——”   小凤仙朝二人咦了一声道:“怎么啦?你们两个?”   闵守义神思一定,抢着道:“苏兄,你看,小弟说得怎么样?咱们这位凤仙姑娘不是徒有虚名吧?别的不说……啧啧……啧啧,就瞧这份手工!”   苏天民领会对方心意,于是她点点头附和道:“的确难得……”   小凤仙芳心大慰,这时斜了闵守义一眼道:“哼,现在又说好话了,刚才喊你,连理都不理,就好像我小凤仙会吃人似的。你们男人哪,我说就没有一个有良心的。”   闵守义连忙分辩道:“大姊千万不可冤枉好人,不信可问这位苏兄,看我们这两天是不是有事在身?大姊想想吧,我闵守义如果怕见大姊,哪一条街不好走,为什么还会打这儿门口过?这不是很简单的理由吗?”   虽然是鬼话,理由倒是蛮充分的。现在,苏天民也隐隐约约的猜出这儿可能是什么地方了。不过,苏天民虽已弄清对面这位小凤仙姑娘的身份,却未因而生出任何贱视对方的念头。这位凤仙姑娘的气质,实在不像风尘中人。   闵守义是个穷小子,纵然在这儿花过钱,其数目也必有限,论身份,凡是开封本城人,应无不知他是方半仙徒弟的道理,论仪表,闵守义亦非美男子之流,这位小凤仙今天爱上这么一位一无可取的闵守义,理由应该只有一个,她可能知道闵守义有着一身不同凡俗的武功哩。   换句话说,是爱才,爱的是她以为闵守义将来也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苏天民为了他今天已是闵守义的朋友,同时自己也是武人之中的一份子,所以,此刻的苏天民不期然对这位慧眼识英雄的小凤仙姑娘由衷生出一片恭敬之心也,因而觉得闵守义实在不应该这样处处以虚相报。   苏天民眉头一皱,正想向闵守义暗示几句,叫他别再这样对待这位风尘知己时,闵守义已然站起身来,朝小凤仙姑娘深深一躬,接下去道:“事实胜过一切……咳咳,这句话我刚才也跟这位苏兄讲过了……现在,多话不说,我们愿以事实来表明一切……喂,苏兄,一定了,明天我们的酒席便设在这里,请苏兄付点定金,好让这儿有个准备……好了,我们走吧,明天这会儿再见!”   苏天民因刚才给下人都是二片金叶子,现在自然不便出手太少,同时这朵玉花失而复得,老实说,给得再多些事实上也是值得的,于是,苏天民毫不迟疑,一把将身上全部所有八片金叶子悉数取出放到茶几上。   小凤仙呆了一呆追出来问道:“几席?多少人?”   闵守义故意计算了一下道:“不多,三五个知心朋友,准备一二席也就尽够的了!”       第 五 章     走到大街上,苏天民轻声问道:“明天真的请客?”   闵守义嘻嘻一笑道:“请谁?你请我还是我请你?”   苏天民皱眉道:“你怎么老是到处扯谎?”   闵守义反问道:“请问,不这样又如何脱身?这种地方进去便得坐下,坐下来便得吃喝,吃喝完了便得……咳咳……你说怎么办?”   苏天民眨着眼皮道:“那么你现在答应了人家,明天又怎办?”   闵守义摇头深深一叹,他对苏天民这种一是一,二是二的个性,似乎感到苦恼之至,当下没好气的答道:“明天你说怎办?告诉你吧,老哥,明天是明天的事,等到明天再愁不迟!今天,托天之幸,玉花失而复得,咱们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赶去告诉家师他老人家一声,也好叫他老人家安安心!至于小凤仙那妮子对我闵守义的情分如何,我闵守义比你老哥清楚得多,大家年纪还轻,尽可从长计议,为了儿女私情,难道连师也不要了么?”   苏天民被对方这番大道理说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方才讷讷地道:“是的,小弟就是这样,总是受不得别人一点好处。”   闵守义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赧然一笑道:“这固然是苏兄你的缺点,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苏兄的优点,老实说,小弟刚才也是在强词夺理,请苏兄放心,我闵守义将来绝对不会亏待这妮子也就是了!”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弯去一条小巷中先将头巾上那朵玉花摘下,由苏天民收起藏好,方才继续走出巷子向城北方半仙夫妇居处赶去。   日落西山。   倦鸟投林。   方半仙收了摊子,懒洋洋地向城北一排木屋走去。   在走到木屋前面那条水沟附近时,方半仙神色一愣,忽然停下脚步来,最末一间木屋中,这时正传出一片咒骂之声:“老杀才杀千刀的……你老鬼有种就永远别回来,哼,摊子摆着,人却没了影子,不是去找那些奥婊子风骚才怪,嘿嘿,老娘不过是骗骗你老鬼而已,你老鬼以为老娘真的要七天才能回来?哼,嘿嘿嘿!”   方半仙本立着喃喃道:“这婆子几时回来的?”   方半仙定了一下神,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赶去木屋前面叫道:“娘子千万不可误会,小老儿刚才是到后面观里去了一下,娘子如有不信,不妨去问那批牛鼻子们。”   屋内应声冲出一个黄脸女人,当门叉腰冷笑道:“少在老娘面前来这一套鬼画桃符,老娘问你,无缘无故的,你去观中干什么?说呀,你跟老娘快说呀!”   这名黄脸女人,显即昔日花帝座下爱婢,今天的半仙夫人了!   方半仙见夫人气势汹汹,一根指头直往自己鼻尖戳来,脚下不由得连连后退,一个不留神,几乎栽到水沟中。   方半仙脚下一绊,勇气却给绊出来了,当下真气一提,拿桩稳住身躯,然后向夫人板起脸孔说道:“娘子别嚷了——”   方夫人勃然大怒,迫上一步吼道:“嚷又怎么样?简直造反啦,你这个老杀手,你说,说,说呀,老娘嚷了又怎么样?”   方半仙耸耸肩胛苦笑笑道:“不怎么样,小老儿意思不过是说,娘子能不嚷,最好别嚷,因为你我夫妻一场,几十年都过去了,剩下来的,还不晓得能有几天,又何必不来个好聚好散,一定要这样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呢?”   方夫人双目圆睁,死盯着丈夫道:“老鬼,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老鬼吃了熊心豹胆,竟打算休了老娘,去跟另外哪一个浪蹄子成双配对不成?”   方半仙点点头道:“是的,媒人已经来过了——来自老东方面,是黄衣三号到六号,也是老夫旧日队上,看到老夫眼一瞪就在发抖的四个家伙。”   方半仙苦笑着,又叹了口气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我方铁民见了他们别说发抖,就是趴在地上向他们磕上三个响头大概也无济于事了。”   方夫人一呆,嘴巴张得大大的,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方半仙望着西天一线晚霞残彩,默默出了一会儿神,最后缓缓转过脸来,向夫人低低说道:“催命花符留在景阳观三清正殿上,照理说,这道花符应与老汉无关,可是娘子知道的,观中那些道士们,他们之中谁配受这道花符呢?回方夫人脸色惨白,颤声道:“会不会……会不会是消息误传,老魔因为你在观前为人看相算命,便误以为你一定是落脚在观中?”   方半仙凝目觑空,喃喃道:“老汉又何尝不是在愁这一点?”   夫妇俩相对缄默了片刻,最后,方夫人哑声道。”进去吃饭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愁它做什么?今儿还特意为你烧了一锅肝子,打了几斤酒,准备让你好好醉一醉,这些年来,你也够闷的。唉唉,其实,我冯秀秀又何尝不是一样,想当年,我冯秀秀又哪里会是这么一副坏脾气?”   将近二更了。木屋中,一灯如豆,风自门缝中吹进来,吹得灯头间缩不定。在灯下,方氏夫妇隔案对坐着,碗盘空了,酒壶也快干了,两夫妇脸孔酡红,都已经有着五六分酒意。   方半仙抓起酒壶,挥挥手道:“娘子,你好去歇息了,碗筷留给我来收拾。”   方半仙说着,举起酒壶来,壶底朝天,一气吸干壶中余沥,满足地嘘出一口气,然后将空壶放在桌上。   方夫人伸手将空壶一把抢过,佯嗔道:“哼,你收拾,你们男人要是会做这些家务事,这个家早就不是这种样子了。”   方半仙笑笑,没有再说什么,方夫人叠起二只盘子,正待转身走灶下时,不知忽然想起什么事,回头又将盘子放下,一面在围裙上擦着手,一面移步向屋角走去。   方半仙甚为诧异道:“娘子做什么?”   方夫人偏过脸来瞪眼道:“替你拿烟筒跟烟包儿来呀,饭后一袋烟不就是你的老习惯么?”   方半仙心中一暖,真比喝下十斤老酒还要舒泰,他眯起眼缝,左手轻轻拉着下巴骨,含笑望着似乎突然年轻了十岁的方夫人背影,神情陶醉,怡然欲仙。   就在方夫伸手欲去壁上摘下那付烟具时,方半仙笑意一敛,忽然向夫人道:“不,娘子——”   方夫人愕然回头道:“什么事?”   方半仙沉声道:“烟不想吸了,麻烦娘子去床下将我那支判官笔找出来擦擦干净。”   方夫人一呆道:“你?”   方半仙寒着脸色道:“娘子不必再说什么了,备了雨伞就是防阴天,横竖就是那么一档子事,捞几个垫垫老本也是好的!”   方夫人低头转身,一声不响地向床前走去,接着,床下面响起一片杂物拉动声,同时传来方夫的断续自语:“咦……哪儿去了……那支笔,倒是老娘这一袋破铜烂铁还在这里,管它的,老娘就暂时也将它们揣在身上再说吧……噢,看见了,在那边!”   方夫人口中一个边字刚刚说完,木屋外面忽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别费事了,方铁民,你那支判官笔在别人面前还多少管点用,在大爷面前,有没有可说都是一样,是个识相的,最好快快出来引颈就戮!”   方夫人叫喊得一声不好,方半仙已然侧身卧倒,足尖一句带翻木桌,哗啦声中,油灯熄灭,木屋中顿时一片漆黑!   屋外四名蒙面人见屋中灯火熄去,不约而同一齐向后退出半步,四支泼风刀在迷蒙月色下闪闪生光,为料峭春夜频添一片森森寒意。   木屋中静寂如死,不闻半丝声息。   左首那名蒙面人这时嘿了一声道:“方铁民,你以为这样龟缩着——”   蒙面人一语未完,木屋屋顶上,突如火爆裂般,砰的一声腾起一蓬断木碎屑,紧接着,二条身形于烟尘中相继自屋内冲射而出!四名蒙面人迅速散开,成半月形将整座木屋遥遥罩定。   方氏夫妇身形一落,四名蒙面人立即散而复聚,眨眼间又将包围圈收缩到径长不到三丈大小。   而此刻的方铁民,已再不是先前以方半仙身份出现时那般勾腰搭背,畏畏缩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见他这时怀抱一支儿臂粗细,长可二尺七八的铜判官笔,昂首挺胸,双目精光湛然,因腰杆之舒直,身躯也透着异常魁伟。   方夫人空着双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身上仍然系是那幅满是油垢的围裙,围裙近腰部份微微隆起,似比先前在木屋中多配带了二袋什么东西。   这时,方氏夫妇站立的位置是,方铁民在前,方夫人在后,前者略约偏左,后者则稍稍偏右。   方铁民身形落定,精目扫视之下,忽然咦了一声道:“娘子看清没有——”   方夫人沉声接口道:“是的,现在来的完全是另外一批朋友,假如老娘老眼不花,最右边那位一腿长一腿短的朋友应该是来自洞仙山庄!”   方铁民心中微微一动,但仍强自镇定着,装出甚感意外的样子,哦了一声,带怒道:   “乐云鹏老鬼发疯了?我们夫妇与他老鬼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老鬼现在派人来找我们夫妇的碍儿是什么意思?”   先前发话的那个蒙面人此刻阴恻恻地冷笑道:“方铁民,你少卖弄你那套小聪明了,咱们哑子吃汤团,彼此心里有数,你姓方的要如果真的以为乐云鹏其人还活着,太爷们今夜也不会找上你方某人门上来了,嘿嘿嘿。老好巨猾,果然名不虚传!”   方铁民迅速朝夫人望了一眼,恨声骂道:“不是那小畜生才怪——”   那名蒙面人呷呷笑道:“没错吧,姓方的?如今太爷们不妨老实告诉你,你姓方的,曾是花帝座下八金吾之首,玩艺儿当然不会呆板到哪里去。所以,今夜太爷们一来就是四个,咱们四个,随便挑一人也在你方朋友之上,现在,你方朋友该明白你们夫妇今夜将有着什么样的命运了吧?”   方铁民向夫人匆匆传音道:“如老汉不敌,娘子相机逃命可也,犯不着白饶,弄得将来连个报仇的也没有,千言万语并做一句,娘子记住了!”   方铁民匆匆语毕,也不待夫人有所表示,铁笔一抖,突向那名发话的蒙面人闪电扑出!   那名蒙面人万没料及方铁民出手如此劲疾,在出手之前,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惊怒之下,急忙挥刀相迎,可是,太晚了!   他一柄泼风刀尚未递出,敌人判官笔已临咽喉!   结果,方铁民铁笔未老,旗开得胜,那名蒙面人遭他一笔点翻,而他本人,则仅于敌刀掠带之下,在左臂近肩处划破少许皮肉。   另外那三名蒙面人见伙伴有如关云长诛颜良文丑般,在敌人一合之下丧生,不由得既骇且怒,一声大吼,齐齐扑将过来。   事实上,第一名蒙面人今夜实在死得很冤,他先前所说的那番话,可说一点也不夸张一一一今夜来的这四人,包括死者他自己本人在内,其成就的确无一不在方铁民之上!   此人之死,正如关云长后来失守荆州的情形一样,太托大了!   他只算到敌人今夜在强弱悬殊下万无生理,却未进一步考虑到一个人在生既无望,一旦横心豁出去的可怕,而他,于敌刺激最深,在距离上,又是和敌人站得最近的一个,不死他,还死谁?   现在,三攻一,优劣立判,方铁民虽有一股昂扬斗志,无奈双方实力相去太远,是以三个照面不到,方铁民便已满身是彩,节节败退,在这种情形之下,就是再有三个方夫人加进去,也将无济于事。   所以,方铁民一面奋力抗拒,一面提气高呼道:“秀秀,你还呆着做什么,跑呀!”   方夫人心神一凛,如自梦中惊醒过来,连忙高声回答丈夫道:“铁民,我们谁也别管谁,总之,我冯秀秀不会使你失望也就是了!”   方夫人口中和丈夫说着话,一边匆匆拉下腰间围裙布,话完,一个箭窜,涌身而出,左三右三,双手同时打出六支追魂梭!   三名蒙面人听得脑后风响有异,分别闪身趋避。   方夫人因一身武功搁置过久,结果六支追魂梭仅有一支打中右首那名蒙面人的左肩。   肩胛本非人身要害,又是执刀着力之右肩,是以一梭中的,收效极微,三名敌人见方夫人出手。立即抽调一人转身迎战。方夫人这一挺身而出,虽然减轻丈夫部分负担,但是,此举已与胜负大局无关。   三名蒙面人本来人人都有与方铁民单独对敌之资格,现在三去其一,尚有二人,更何况方伯民此刻已负创累累?   这一边,方夫人接战那一名微跛的蒙面人,两下相去便远,她被那名跛足蒙面人的一柄设风刀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全靠一把又一把地盲目打出追魂梭,勉强支撑,可是,梭仅两袋,有用尽时,打完两袋钢梭又怎办?   方铁民睹状又气又急,顿足怒呼道:“娘子,你,你——”   方夫人又发出一把追魂梭,喘息着答道:“别傻了,铁民,你我当初结合,便已注定同生共死之命运,如果我们二人离得开,也早不会等到今天了。”   这边方氏夫妇浴血苦战,与那边小凤仙妓院中,苏天民取出八片金叶。和闵守义二人准备向那位小凤仙姑娘告辞正是同一时候,所以,如等苏、闵二人赶来支持,是无论如何来不及的了!   不过,在此不久之前,在离血战现场不远的北门城墙上却另外出现了五名黑衣人。   这五人,正是花帝座下的“黑旗金吾”,以及黑旗队下的四名“黑旗武士”!花帝的行事规例,一向是“黄旗”布达,“黑旗”执行,现在这名黑旗武士队长领着四名黑旗武士出现,正是为了前往景阳观察看前此那道推命花符留置之后的结果如何。一行五人走在城墙上,由西向东,准备过了北门抄近路奔赶景阳观。   在将近北门时,一名黑旗人士打破沉寂向那名黑旗队长发问道:“队座来的时候说:这次景阳观中那名受符者如果拒不自裁,实在令人甚感为难。敢问队座您这话究竟何所指?”   黑旗队长深沉地叹了口气道:“因为此人与本座为先后任,丢开彼此间武功不谈,就凭私人感情,也叫人无从下手起,这还能说不难么?”   四名黑旗武士同时一惊道:“什么?受符者竟是前任黑旗队长?”   黑衣队长点点头,没有开口。   先前那名黑旗武士又道:“据说全观十余名道士几乎没有一个人会武功,这又是怎么回事?”   黑旗队长摇头道:“他不在那批道士里面。”   那名武士一愣道:“那么在哪里?”   黑旗队长叹了口气道:“说来也许无人能信——他便是观中厨房里那名又老又瞎的伙工。”   那名武士又是一呆道:“双目全瞎?”   黑旗队长摇摇头道:“不,瞎的只是左眼,不过那只右眼据说现在也只剩下五六分光了。”   那名武士皱眉道:“原来就是这样子?”   黑旗队长忍不住笑了一下,骂道:“傻蛋!原来就是这样子,帝君会派他担任黑旗队长?你看现在的八旗队长哪一个仪容欠整?”   那名武士仍然不明白道:“那么——”   黑旗队长又叹了一口气道:“右眼视力是后来逐渐衰退,而左眼则据说是出于毁容求全,他满以为这样便可以逃过帝君之耳目,没有想到,结果依然是白费心计。”   那名武士摄儒道:“敢问队座……前此……那位……他……他到底犯的什么罪名?”   黑旗队长感慨地道:“谈罪名——”   黑旗队长说至此处,神色一凝,忽然改口低叱道:“你们这些孩子也未免问得太多了,还好问的是本座,现在又是走在外面,以后千万不可如此,知道吗?”   四名黑旗武士同时低声道:“知道了,谢队座恩典。”   黑旗队长忽然一摆手,同时停下脚步,显得甚是诧异道:“下面木屋前面是哪些人在厮拼?”   黑旗队长摆手阻住身后四名黑旗武士停止前进,正是下边木屋前面方氏夫妇最后答话的危急当口。   一名黑旗武士刚刚说出一声:“好像——”   那名黑旗队长已然挥手下令低喝道:“孩子们一起下去看看!这女人口中的‘铁民’,也许就是我们宫中以前那位黄旗队长‘方铁民’。此人在职时盛气凌人,目无余子,而且他犯的罪名也比景阳观那一位大得多,帝君久欲加以捕获,只是昔于不知这厮之下落,知道不报,罪与犯等,咱们今天既然无意撞上,说不得只好下去问个究竟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方铁民跺足埋怨爱妻,一时限于防守,两名围攻者之一,泼风刀一翻,一式回光返照,欲向方铁民拦腰扫去之际,木屋上空,突于嗖嗖声响中。乱箭般联翩射身来五条黑色身形!。   只听为首那名黑衣人于半空中厉声大喝道:“通统住手!”   由于五名黑衣人出现得过于仓猝突兀,下面恶斗中的敌我双方均为之大吃一惊。来自洞仙山庄的三名蒙面人顾不得再伤方氏夫妇,没风刀一收,同时跳出圈外。方氏夫妇也乘机后退,迅速拢在一起。   五名黑衣人则于双方激战之处相继降落。   方铁民于瞧清为首那名黑衣人的衣饰和面目之后,不禁偏脸向爱妻苦笑着低声说道:   “娘子看清没有,这下可好啦……”   方夫人目注来人,缓缓点头道:“是的,此人极像以前白衣队上那名一号武士,不过现在看样子,他好像已经是黑衣队长了吧?”   方夫人说至此处,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紧接着轻声说道:“假如这位黑衣队长就是那名白衣一号武士,我们今夜也许还有生路。”   方铁民愕然道:“为什么?”   方夫人低声道:“你记得吗?那时你已经是八旗之首的黄旗金吾,由于那时白旗队经常配合黄旗队行动,白旗武士无异于黄旗武士们的副手;而你在指挥白旗武士行事时,一向都能做到大公无私,爱护有加,尤其是对这名白旗一号,你一直就认为他将来定能出人头地,处处加以提携,不但常在帝君面前说他好话,且于私下不断背人指点他的武功,你想想看,有着这种种……”   方铁民点点头,忽又摇头叹了口气道:“事情隔了这么久,也许,唉,等会儿看看再说吧!”   黑旗队长领着四名黑衣武士落地之后,仅朝洞仙山庄来的那三名蒙面人随意扫了一眼,便准备向方式夫妇这边走来,这位黑旗队长虽然尚未摸清三人之来路,但是,很显然的,他并没有将这三人放在心上。   黑旗队长此刻这种目中无人的倨傲,神态自非洞仙山庄方面那三名蒙面人所能忍受的,当下由右首那名跛足蒙面人出声叱喝道:“好个奥小子,你他妈的少卖狂……”   黑旗队长霍地步回身道:“你老贼能怎样?”   左首那名蒙面人精目一闪,忽然向那名跛蒙面人急急传音道:“芝老且慢,我们此行之目的,无非是杀人灭口,”现在这名黑旗金吾率领着四名黑衣武士前来此地,看情形颇似奉花帝之命来此逮人者,如果老汉猜得不错,我们大可不必与其争吵,只须袖手一旁,静观其变可也。因为花帝性烈如火,人犯就逮后,从无置喙余地,到时候方铁民这厮就是想泄露我们东家秘密也将毫无机会,我们暂且忍一时之气,同样达到目的,又是何乐而不为?”   黑旗队长没有留意在左首那名蒙面人在以传音方式发话,他只看到那名破足蒙面人雷声大,雨点小,仅被他反顶一句便噤若寒蝉,他在自满之余,还以为对方是遭他一派气势所震慑,当下嘿嘿一阵冷笑,继续转身昂然向方氏夫妇立足处走过去。   方铁民怀抱铁笔,屹然挺立,脸、胸、臂,各处均有刀伤,鲜血正自各处的创口不断沁出。   黑旗队长在离方氏夫妇四五步处站下,他向方氏夫妇注目冷然道:“贤伉俪莫非就是—   —”   方夫人想要答话却道丈夫抢先发话挡住,方铁民不容对方话完,竟便自将头一点,静静接口道:“老汉正是方铁民,多年不见,恭贺老弟高升了!”   方铁民的坦然直承,似使问话之黑旗队长稍稍意外了一下,后者措词为难地顿了顿方才干咳着道:“是的,多年不见了,想不到方头儿丰采依然不减往昔……咳……还有这位老大嫂……白旗队下一班弟兄们,几乎没有一个不在念着你们两位……”   方铁民忽然截口道:“这些闲话,不提也罢,敢问老弟今夜来此,是否即因老汉夫妇而光临?”   黑旗队长脱口道:“非也——”   方氏夫妇目中同时一亮道:“那么——”   黑旗队长一时失言,颇有悔意,这时只好接下去道:“景阳观中那名香火老道便是小弟之前任,小弟这次来开封,实在是为了我们那位郑头儿。”   方氏夫妇愕然相顾,也是一阵意外,他们夫妇落脚开封先后已不下十年之久,尤其是对景阳观中那批道士们,更是熟识得一个个如同家人,人们万万没有想到观中那个眇却一目的伙工道人,原来竟是花帝座下之旧日同僚,黑旗金吾郑中培!   方铁民见这位旧部下今夜并非冲着自己夫妇而来,这时且将此行之秘密任务率直相告,他一时不察,还以为这位小老弟不忘旧思,将不致为害于己,私心宽慰之余,竟想藉对方五人之力助其退却另外三名强敌,哪想到,他这厢请求尚未出口,对面那位现任黑旗队长已然开口了:“不过,有一件事,却须方头儿原谅,方头儿知道,我们那位帝君一向的规定是,隐匿人犯,或知情不报者,一律与犯人同罪!所以……咳咳……小弟今夜在无意中遇见贤伉俪之后,处境实感万分为难……”   洞仙山庄的三名蒙面人,一直在一旁注意着这边方氏夫妇和黑旗队长的对话,此刻,他们听得黑旗队长如此一说,三人不禁眼角互勾,同时微微点头,知道果然不出左首那名蒙面人之预料。   而这边,方氏夫妇却如焦雷击顶般,夫妇俩一下子全给呆住了。夫妇俩这时心中愤怒远甚于惊恐,尤其是方夫人,她心想:好个忘思负义的贼子,你既知事后处境为难,为何不在事先推个马虎?谁叫你带人下来的?下来之后又是谁叫你来加在盘问的?由此可见你这厮一上来便没有安着好心眼!   方铁民身为男子汉,加以他一度又是对方的越级上司,这时自然不便怒形于色,所以,他忍了忍,抬头向对方平静地问道:“那么老弟之意又将如何?”   那位黑旗队长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歉然神态搓搓手道:“这个……咳咳…小弟说过了,务必要请贤伉俪多多原谅,即令小老循情一时,小弟固然难逃一死,说实际,也将无济于贤伉俪之永久安全。所以……咳咳……小弟以为,贤伉俪最好这就随小弟前往景阳观,等小弟处理了那位郑头儿之后,然后大家一起赴帝君座下报到,到时候,无论在情在理,小弟都将全力……”   方铁民头一点,以眼角向夫人示意着说道:“好,就这样吧!”   另一边,洞仙山庄的三名蒙面人见问题已经解决,招呼一打,相率腾身而去。   黑旗队长对三名蒙面人之离去,似乎毫不为意,直到三名蒙面人远去之后,他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转向方氏夫妇问道:“这批老家伙都是哪儿来的?”   方铁民哪还肯告诉他实话,摇摇头道:“老汉也不清楚,大概是昔日的仇家吧?你不看到他们一个个都将脸孔蒙住,椎恐被我们夫妇认出他们原来面目么?”   黑旗队长信以为真,于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多管了,贤伉俪是否要入室收拾一下,检点随身应用的东西带着上路?”   方夫人抢着道:“那么就劳贵队长稍为等候一会儿,我们要带的东西也很简单。不会劳贵队长等得太久的……”   黑旗队长慷慨地道:“没有关系,大嫂尽管情便就是。”   方夫人转向夫君道:“你也进来帮帮忙呀!”   夫妇二人入屋之后,方铁民道:“娘子也真是,我们还有什么好收拾的?难道要将这口破锅以及这半袋碎米也带去路上不成?”   方夫人悄声道:“不,妾身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方铁民忙问道:“说什么?”   方夫人轻轻说道:“这厮一身武功可说有一半是出于你的传授,你虽然已经负伤不轻,相信你应该还有收拾他的力量才对。至于那四名黑衣武士,妾身这儿还有六七支追魂梭,打发他们几个,大概尚不致太难,你先前不是说要捞几个垫本么?怎么这会儿却又如此容易便答应了这厮呢?”   方铁民朝室外瞥了一眼,促声道:“夫人有所不知,老汉这样做,乃是为了想先去救下中培老弟,然后再合中培老弟之力宰却这厮。设不如此,中培老弟岂不要永远蒙在鼓中,跟老汉一样,自以为无人识得真面目,而随时随地皆有被逮回魔官之危险!”   方夫人恍然而欣然道:“噢噢,原来如此……”       第 六 章     方氏夫妇与黑旗武士等一行刚刚离去不久,苏天民和闵守义二人便接着来到木屋前面。   苏天民轻声道:“室里怎么黑洞洞的?”   闵守义有点失笑道:“你老哥这一问,问的倒也真妙,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刻了?别忘了这儿是半仙草庐,可不是什么凤仙书寓,值此深更夜半,哪儿还会——”笑语至此,突然“哎哟”一声低呼,蓦地跳起老高。   苏天民愕然止步道:“什么事?”   闵守义叫道:“软绵绵的,真像踩着一个大死人!”   苏天民笑骂道:“别胡说了!”   闵守义头一低,忽然惊呼道:“可不是,你,你瞧!”   苏天民循声望去,地下躺着的果然是具死尸,死者脸上蒙着一幅黑纱,右手依然紧握着一柄薄刃风刀,胸口有个血窟窿,仍有小量鲜血不断自窟窿中向外汩汩渗出,闵守义大叫一声不好,拔足便向木屋奔去!   闵守义上前一脚踢开那扇虚掩着的木板门,口中连喊师父不已,然而,空屋寂寂,哪里有师父的人影?   苏天民随后赶至,沉着地道:“先点上灯再说!”   闵守义依言点亮油灯,急得满屋乱跳乱转。这时的苏天民反而老练起来,他于屋中四观察了一番说道:“闵兄别慌,令师暨令师母准无恙,小弟敢打包票!”   闵守义一呆道:“你怎知道我师娘已经回来了?”   苏天民手指桌上那一堆碗盘道:“闵兄有没有注意到这儿用过的筷子有两双?”   闵守义噢了一下又道:“是的,我师娘可能已经回来了,不过你又怎知道他们二位老人家一定未遭意外呢?”   苏天民用手四下一比,然后指向屋顶道:“你看,室中毫无凌乱之象,在这儿屋顶上又开有一个大洞)由此可见令师夫妇是自屋中主动突围而出。另一方面,我们适才在室外发现一具敌人尸体,亦足证明令师夫妇在与敌交手之际,至少赢过敌人一回合。再从死者创伤仅有脸口一处上加以推测,来人不论多寡,似乎尚无将令师夫妇生擒活捉之能耐。退一万步说,假如二位老人家业已不幸遇害,那么,在地下也应该留有二位老人家的尸体,从敌人连同伴之尸体都弃而不顾看来,当知敌人在撤离时,其情况一定迫促异常。”   苏天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因此,我们不难得到二点结论,最后的战况如非令师夫妇逐敌而去,便是二位老人家因寡不敌众而自动脱身。”   闵守义听得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可是……可是我们现在将如何才能追上他们二位老人家呢?”   苏天民沉吟着道:“这一点,恐怕很难了,因为,这一仗不论是哪一方占了上风,令师夫妇恐怕都不可能再回到这儿居住。”   苏天民说着,想了想,又道:“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尽呆在这儿也不是办法,现在这就出去试着找一找也好……”   于是,二小吹熄油灯,拉上板门,绕去屋后,双双纵登城墙头,想凭居高临下之势,看四野有无任何迹象可循。   这时已是三更将尽,月明星稀,一片沉寂,一阵阵夜风吹来,逼体生寒,令人瑟缩。   闵守义忽然低声建议道:“我们赶去景阳观看看怎么样?”   苏天民猛一击额道:“对,对,这处地方我可几乎忘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赶去看看吧,照道理说,那边当不至于毫无动静才对。”   苏、闵二人是自景阳观后围墙跃人,当二人悄悄掩向前面正殿,刚刚到达一排云房前面时,便听到前院中人声鼎沸,灯火明亮,似乎发生什么惊人大事,二人心头一紧,迅速比了一个手势,接着,二人展开轻身功夫,先后纵上云房屋顶,一路掩避着向前院窜来。   苏闵二人于暗处定身,引目下望,但见院中十几个道士人手持火把一支,活似一群没头苍蝇般纷攘不已,大家你嚷着跑过来,我喊着奔过去,全都惊惶得没了主意。而在院子中央,七仰八叉的倒着四、五具死尸,五人均是一身玄黑武士服,其中一人且在肩袖二处绣有数道显目的金线。   闵守义失声低呼道:“是花帝座下的黑旗金吾和黑旗武士!”   尚好下面太嘈杂,闵守义声音更大,却没有一人听得。苏天民伸手一拉,二人双双缩身仍循原路退出。   来到观外后,苏天民问道:“闵兄可看得出今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闵守义皱着眉头道:“从日前四名黄旗武士在观中大殿上,留下花帝之催命花符一事看来,这一队黑旗武士之出现,也许就是一组采取行动的刽子手。不过,令人不明白的是:花帝这次逮捕对象到底为谁?如说是家师,这批刽子手何以会陈尸此地?若是观中道士之一,家师那边又去的是何方人物?这究竟是一码事?还是两码事呢?”   苏天民也皱起眉头道:“是呀,小弟本来还自觉很清楚,现在可渐渐糊涂起来了。”   闵守义接着说道:“花帝座下之‘八金吾’,以及‘八旗武士’,其身手一般说来都在当今一二流名家之中,就是家师,他老人家也未必就难能将一名黑旗金吾怎样,更何况还有四名黑旗武士?所以这五个家伙又是遭了什么人给摆平的呢?”   苏天民毅然道:“咱们这就再去城外洞仙山庄看看怎么样?”   闵守义精神一振道:“好主意!”   话刚出口;忽又摇头道:“不妥,家师曾一再告诫,说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就是洞仙山庄一处不准擅近一步,家师言犹在耳,小弟实在不敢轻违师训。”   苏天民蹙额道:“事有通权之分,并非一成不变,令师当初这样交代,无非是为了避免是非,现在,事故已经发生,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譬如说,今夜去到令师那里,假使就是洞仙山庄的人,你难道也将牢守师训而不闻不问么?”   闵守义瞿然改容道:“谢谢苏兄开导,是的,苏兄说得不错,今夜去家师那里的,很可能就是洞仙山庄方面的人,小弟记得那具死尸似乎戴有面罩,如非本城熟人,在夜里行事会有戴面罩之理?”   苏天民催促道:“那就快走吧!”   于是,二小一度展开身法,一路出城,径奔城外西北角那座充满神秘意昧的洞仙山庄了。   苏闵二人今夜样样都对,就是最后这一步棋走错了!   试问:洞仙山庄若是一处善地,以曾是花帝八金吾之首的方铁民,他会对区区一座山庄具有恁大警戒心?   所谓初生之犊不怕虎,不是不怕,而是不知道害怕也!那位神秘而年轻的洞仙山庄之主,他冒用乐云鹏之名,其志颇有力抗九帝,进而独霸天下武林之雄图,苏闵二人现在居然不知天高地厚想前去庄中探底,岂非飞蛾投火,自寻死路?   二人凭着一股年轻人的盛气,眨眼奔出城外,走没多久,闵守义稍稍放慢脚步,遥指着远处一片黑乎乎的巨影道:“山庄就在那座上山后面,小弟只知周围很大,却始终没有进去过,我们等下要绕道庄侧,从侧面混进去以策万全?”   苏天民点头道:“谨慎一点总是好事。”   苏天民话刚说完,前面道旁一排白扬下面忽有人打了个呵欠,懒腰伸得咯咯作响,一面喃喃自语道:“唔……好事,的确是好事,等了二三年,今夜总算才又接到一批小生意……”   两人一惊,双双煞住去势!   闵守义沉声喝道:“前面是谁?”   树下那人懒懒然答道:“是我。”   闵守义戒备地道:“你又是谁?”   树下那人有气无力地道:“我就是我,我是谁?你又是谁?真问得莫名其妙!”   闵守义向苏天民传音示警道:“苏兄留心了,此人言行怪异,且口音陌生,不似本城人,我们过去察看时,最好多作准备,以防不虞。”   苏天民传音答道:“闵兄放心,小弟理会得。”   树下那人忽然说道:“两位老弟商量好了没有?不过,务求二位千万别转歪念头,欺侮我这么个残废人并不算什么英雄好汉。”   两人愕然相顾,益发为之警疑不定,苏天民一摆头道:“管它的,上去看看!”   两人暗暗提神戒备着,相将走向白杨树下发声之处,走至近前,两人目光所至,均不禁为之蓦地一呆!   那人并未说谎,他果然是个残废人!   藉着迷蒙月色,两人看清此人年约四旬出头、五旬不到,一张大扁脸,满头乱发,上身披着一袭只剩有几绺破布条儿的夏布褂,底下套着一条短裤头,左腿虽脏,尚还正常顺眼,那条右腿就不同了,上下一样粗,径围不下一只瓦林口,显然是患一种无可救药的水肿病,那人曲着左腿,直伸那条浮肿的右腿,腋下挟着一支桑木拐,这时眯眼望着苏闵二人,神色间似乎也有戒备之意。   闵守义在对方腰带上扫了一眼,注目问道:“尊驾不是丐帮朋友?”   那人耸耸肩胛,苦笑道:“我哪有这份福气?”   苏天民插口道:“尊驾适才口称‘接到一批小生意’,语带双关,究竟义何所指?”   那人手一伸道:“一人十两,二人二十两,本来是一个折扣不打,不过看在久未发市面上,二位老弟合起来只付十两也就可以了。”   闵守义冷笑道:“这是否即所谓之‘买路钱’?”   那人摇头道:“错了!”   苏天民接着道:“那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付你银子?”   那人忽然伸手扒开乱发,将头顶向二小道:“喏,二位请瞧,这儿可不是疮疤,而是不折不扣的戒疤,凭此当可证明我残废具有佛门弟子之身份……”   闵守义一愣道:“尊驾这是扯到哪儿去了?”   那人放手抬头道:“这就是,十两银子决不是白收你们的,我残废愿以我佛如来之名义发誓,过了今夜一定为你们念十卷金刚经,一千遍大悲咒,超度你们早升西天,永享极乐,若是轮回再转,也必重投人生道……”   闵守义勃然大怒,正待发作,苏天民连忙拉了他一把,有趣地笑向那人道:“尊驾这意思是不是说咱们哥儿俩今夜死定了?”   那人摇了一下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二位走向别处,我残废当然没有理由收你们的香火钱,如一定要打这儿过,这笔银子就非纳不可,因为这儿是有名的阴阳界,过此一步,便属阴曹地府,三年来每试不爽……”   闵守义目侧苏天民,苏天民会意点头,于是,苏天民接下去笑问那人道:“尊驾法号如何称呼?”   那人一本正经地道:“本人之法号,凡认识我的人都知道,不认识我的,问我也不讲,所以,总结一句:你们是白问了!”   闵守义沉声接口道:“假如咱们哥儿俩今夜坚持打这儿过去,而又不付你朋友银子,你朋友欲待如何?”   那人两眼望天,自语般说道:“那就只有付之一叹了!”   闵守义头一点道:“很好,尊驾可以开始叹息了。”   闵守义说着,伸手一带苏天民衣袖,于是两小双双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苏闵二人刚刚走出两三步,身后果然传来一声沉重且长的叹息,二人听了,不由得同时掉头回望,可是,容得二人转过头来,白杨树下已经不见那人人影!       第 七 章     二人同时脱口惊呼道:“此人身法好快!”   二人一语未完,十数丈外忽然送来一阵不成腔调的歌声:   四海谁知我   一剑横空   时驭流星渡银河……   歌声渐去渐远,眨眼弱不可闻。苏天民目光闪动,口一张,想说什么,结果却没有能够发出声音来。   闵守义惑然道:“苏兄怎么了?”   苏天民废然道:“回头吧,洞仙山庄不必再去了。”   闵守义益发不解道:“为什么?”   苏天民以手一指道:“刚才那人的三句歌词你听清楚没有?”   闵守义眨着眼皮道:“当然听清了,但这与我们前去洞仙山庄又有何关?”   苏天民沉重地道:明兄有所不知,此人现在唱的这三句歌词,正是日前洞仙山庄重金征求的下半阕首三句,也正是‘河’‘过’‘娥’‘魔’‘驼’五折里面第一折,‘时驭流星渡银河’,‘河’,即下半阕之第一韵也。”   闵守义呆得一呆,接着又问道:“此人既有续出下半阕之能力,何以前此未在故宫大殿露面?”   苏天民本想告诉对方这首洞仙歌词本是一阕现成的作品,洞仙山庄方面故意悬出上半阕而征求下半阕也许只是一场阴谋,但是,他想想也忍住了。因为这事说出来话太长,而他自己对这事至今也依然停留在似懂非懂之阶段,闵守义如果向他另外提出问题,他势将无以为答,所以反不若暂时保留一点的好。   于是,苏天民摇摇头道:“此人也许跟小弟一样,能续几句,却无法续成整个下半阕,加以又不明洞仙山庄方面有无其它企图,自然不愿轻易出面了。”   苏天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从此人一身绝世轻功看来,当知此人必有甚大来头,人家适才苦口婆心相劝,显然纯出一片善意,我们此去洞仙山庄亦非十分必要,自以采纳人家这番劝阻为上。要去洞仙山庄查察,将来有的是机会,又何必一定要非在今夜?”   闵守义皱眉道:“那么我们现在去哪里?”   苏天民道:“再去令师住处看看,然后再作决定亦不为迟。”   于是,苏闵二人重新来到北城城脚那一排木屋前面,不过,二人所看到的,仍与先前别无二样,二人于屋前伫立了片刻,最后苏天民说道:“令师夫妇看样子是真的不会再回到这里了,你是他们的徒弟,如果继续呆在这座开封城中似乎也不怎么妥当;而小弟我,本来即无来此之必要,加以这两天又发生这许多离奇事,我看咱们不如结伴共赴黄山一行,且看见过花帝交出这朵白玉花符之后有没有什么收获。”   闵守义道:“既然如此,苏兄有否考虑到咱们是不是需要易容一番?”   苏天民点头道:“为求太平、自然以另换一副面目较妥,关于易容术,小弟曾由家祖传授过,不过尚还没有正式加以应用,小弟一直想试上一试,只是苦无机会,想想一定很有趣——你说我们以饰扮何种身份为佳?”   蔡举人街的振汉镖局门口这天贴出一张黄报条,该局日内将有一趟镖货押送黄山脚下的石埭,须要招请二名短期粗工,言明管吃住,外付工银十二两正,像货送达后,回程即行解雇。   十二两银子足够中人之家一年之使费,而跑一趟黄山,最多不会超过四十天,这在当时,可说是个相当不菲的优差,所以报条一贴出来,振汉镖局门口立即挤满了形形式式的苦力,人人都想获得此一位置。   在长蛇—般的人群中,这时挤着二名很惹眼的破衣小伙子,二人年纪均在十七八岁左右,一个白白净净的,满脸呆气,一个黑黑瘦瘦的,有如大病初愈,镖局方面为示公平起见,曾宣布凡参加应征者都将过同样考试,然后当众取录其中最优者二名,但是,当主试镖师考到这二名小伙子时,那位镖师皱眉了。   他问二人道:”你们来这儿,你们家里的大人知道不知道?”   黑瘦小子点头道:“知道!”   白净小子未然道:“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是不是你老大哥不放心我贾楞子带着十二两银子会给别人骗去?”   那镖师好气又好笑,知道他有呆气,也懒得和他多说,于是顺手一指身旁那副石锁道:   “这副石锁有一百来斤重,你们拿得动吗?”   黑瘦小子枪上前去,虽然显得很吃力,不过还是提起来走了几步,那名镖师点点头,又向白净小子道:“你呢?”   呆小子走过去,二指一挑,轻轻举起,像拿着一只破草鞋似的望着那镖师呆里呆气地瞪眼问道:“现在放到哪里?”   众人见了贾楞子这副客气样子,莫不哄然大笑。   不过,笑声如初夏阵头雨一般,来得突然,去的也快,因为众人一想起这副石锁的重量,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名主考镖师呆得一呆,连忙说道:“很好,就放在这里……”   贾楞子站着不动,翻眼逼问道:“这样算是取了没有?”   主考镖师点头道:“你是取了。”   贾楞子又指着那名黑瘦小子道:“那么我这位表弟怎么样?”   主考镖师摇摇头道:“令表弟还得再看看,希望恐怕不大。”   贾楞子听了,将手中石锁朝地下一扔,拉起那名黑瘦小子便往门外跑!   主考镖师咦了一声,忙于身后喊道:“喂喂,且慢走……”   贾楞子转身瞪眼道:“要取就是二个,不取拉倒,没有什么快呀慢的,说吧,怎么样,我这位老弟你们取不取?”   主考镖师为难了,他曾向与考者保证过,考试绝对公平,假如他现在答应了这名俊小子的要求,将无异自食其言,不答应吧,他又实在舍不得这名傻小子的一身神功。   主考镖师沉吟了一下,终于毅然抬头向门口那些尚未经过考试的苦力们说道:“这位贾老弟的臂力,大家适才都看到过了,他一个人的能耐,足抵普通三四个人而有余,像贾老弟这种人才,正是本局所希望遇上的。现在,为适应本局实际需要起见,本局拟将考选过程化繁为简,一下做个了断。那就是在诸位之中,如有人自信气力不输这位贾老弟,甚至更在这位贾老弟之上,那么,请他站出来,经证实无讹后,届时不但本人录用,同时还可以由其推荐一名伙伴,诸位斟酌一下吧!”   主考镖师这样做,显然是在为这对表兄弟说话,不过众人都很谅解,人家镖局用人是为了做事,如取录这对表兄弟,将不啻化二份工钱而雇得四五名人手,谁是这家镖局主事者也不会放弃这等机会的。   众苦力在面前相觑了一阵之后,终于相继摇头耸肩而去。   第二天,振汉镖局的镖货上路了。   振汉镖局这次承运的镖货是一百箱白银,每箱白银五百两,总计是白银五万两整,本来预计三天才能装好,终因贾楞子这对表兄弟力气大,人又勤快,结果三天的工作在一夜之间便给完成。   镖货货主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有人说他是两淮的盐商,也有人说他是红宁府的卸任官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此人自称姓罗,大家便都喊他罗大官人。有一点不会错的是,这批白银是自扬州起运,沿途已选后经过四家镖行之接驳,振汉镖局是第五家承运,现在是这批镖银的最后一程。   苏皖之间本有近路可走,这位罗大官人为什么要舍近就远,来豫省绕上这么一个大圈子呢?   这一点,无人明白。   据振汉镖局的伙计们猜想,由扬州往石埭,须走长江水路,这时正值长江一带水定猖极之期,有钱人安全第一,花费多少都在其次,此一猜测说来也并非全无可能,所以,大家在心里虽然有点疑惑,也没有人去加以十分注意。   振汉镖局为求慎重起见,这次特地派出三名得力镖师护行,这三人在黑白两道都有着极好之声望和人缘,三人一姓古,一姓张,一姓李。除古、张、李三名镖师之外,镖局另外尚派有旗手一名,趟子手五名,以及贾楞子和小喜子二名杂工。   一行共有骡车五辆,马车一辆,三辆骡车装银箱,同辆骡车载杂物,最后面那辆马车则为罗大官人和他的二名姬妾所占坐。   旗手打马跑在最前面,经常在五里之内往复驰驱,一面扬旗开道,一面向镖师报告前途平安。三名镖师通常一人休息,二人护行,位置在旗手之后,货车之前,五名趟子手,二名跟着镖师,三名随车殿后。贾楞子表兄弟则坐在镖师们马后第一辆货车车顶上,路行三日,平安无事。   第四天傍晚,一行于豫皖鄂三省邻界的固始落脚安歇。根据镖行规矩,镖货行走途中,每在一处安顿之后,镖局主面,均有向货主说明前途将经之地,以及该路面有无风险之义务。这一天,古姓镖师轮值前去向罗大官人作例行之报告。   古姓镖师报告完毕,罗大官在皱眉道:“明天这一程真的太平吗?”   古姓镖师回答道:“请大官人放心……”   罗大官在仍然皱着眉头道:“在扬州时,曾听人说,由固始到六安这一段一向不怎么宁静,何以古镖师刚才却说这一段……”   古姓镖师含笑接口道:“既然大官人提起这个,小的现在还可以这样说,明天,由固始到六安,这一段将是全程中最平安的一段,是的,大官人并没有听错,这一段一向的确不怎么宁静,因为‘双鞭豹’钱达天一伙人就住在三叉湾过去的野猪林附近,而‘双鞭豹’在武林中,人人都知道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不过,假如大官人知道此人跟咱们局主单掌拿魂的关系,大官人就不会多此一虑了。”   罗大官人噢了一声忙问道:“此人与贵局什么关系?”   古姓镖师微微一笑道:“中表兄弟。”   罗大官人深深嘘出一口大气道:“这样说来当然没有什么问题。”   次日,一行继续登程,过了三叉湾,野猪林遥遥在望。这时约莫晌午时分,那名旗手照例纵骑向那片密林驰去,手上的三角镖旗在白日下迎风闪拂,霍霍作响,看上去煞是精神。   古姓镖师目送那名旗手远去,回过头来向另一匹马背上的张姓镖师笑着道:“咱们每次打这儿经过,双鞭豹都要招待一番,弄得大伙儿都怪不好意思的,凭良心说,咱倒真希望那老儿今天不在。”   张姓镖师笑答道:“古兄也真迂蠢,人家是中表兄弟,哪会在乎这点小小破费?我们是振汉的伙计,说起来也是一家人,这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张姓镖师话刚说完,那名旗手的黄色坐骑已自树林中倒奔回程。   古张两镖师于马背上含笑注目,微微点头,忽然间,古张两镖师双双一咦,二人脸色同时大变。   那名旗手愈来愈近了,去时是个大活人,不意回来已经变成一具横挂马背的死尸,只见那旗手也不知道是丧于什么兵刃,满脸是血,七窍难分,那支红黄相间的三角镖旗则不忍目睹地遭人连柄插在后背上。   货车顶上的贾楞子朝表弟小喜子侧脸望了一眼,小喜子双眉紧皱,默然不语,似乎正在思索一件什么事。   古、张二镖师于看清那名旗手的死状之后,均为之既骇且怒,基于黑道规矩,除非为了私仇,劫镖是一向不得伤害旗手或随行之杂工等人员的,而现在,旗手首先遇害,遇害者,是开封振汉镖局的旗手,加害者则是振汉镖局主的中表兄弟,这种事设非亲目所睹,说来有谁能信?   古张两镖师人人脸色铁青,同时迅速展开应变行动。   古镖师吩咐一名趟子手去请值班休息的李姓镖师,又吩咐另一名巡子手去向罗大官人报告前路已经发生事故,并要罗大官人不必惊慌,一切自有他们这边出头应付,相信这也许只是双鞭豹新收之部众,因为不明内情所造成的一时误会。   另一位张姓镖师则指挥四辆骡车去道旁,以采取必要之戒备。   不一会,那位李姓镖师也来了,三位镖师刚刚拢到一起,野猪林方面已然呼啸着奔出十余骑。   为首者是一名年约四旬上下的黄皮汉子,背括双刀,一身蓝布劲装,面日透着诡诈而阴险。   三位镖师并肩控骑以待,但在看到为首那名盗匪后,三人均不禁微微一怔,很显然的,三人似乎尚是第一次见到这名匪徒。   古镖师容来人驰近,双腿一夹,纵骑出列,同时以马鞭一指,向那汉子沉声喝道:   “喂,这位朋友,我问你,你朋友知不知道咱们振汉镖局当家的,跟你们总瓢把子双鞭豹之间是什么关系?”   来人仰天大笑道:“双鞭豹?哈哈,那一‘豹’早就‘报’销啦!还等到今天?哈哈哈哈!想不得你们这般不知死活,原来是双鞭豹的朋友!哈哈,哈哈!”   三位镖师方自错愕间,那名黄皮汉子突的笑声一收,绷起脸孔阴恻恻地道:“三位出身名镖局,说来也是场面上人,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三位应不难一目了然。所以我说:朋友们如果是知趣的,就该马上夹起尾巴,掉头便走!还有,回去之后,不妨顺便告诉你们那位局主一声,有人看中这一带风水好,要在这儿落脚安顿,但是双鞭豹姓钱的不肯让出地盘,结果,在半个月之前,一刀两段,呜呼哀哉!这便是他那位中表兄弟的升天经过,另外,兄弟对这批镖银也不打什么收条了,兄弟敝姓‘孙’,草字‘一苇’,外号‘黑水尸狼’,是我们老主公座下三等近卫之一,朋友们如果请到能人高手,随时都可以再来此地找我孙某人算账!”   古、张、李三镖师脸色又是一变,仍由古姓镖师沉声问道:“朋友都打哪儿来?贤主人之名讳可否见告?”   黑水尸狼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你们这批家伙敢情是活腻了?咱们那位主公的名讳也是你们这批八流货色有资格问的么?”   三位镖师之中,就数李姓镖师性子最紧、这时坐骑一催,泼刺刺冲将出去大喝道:“倒看看你他妈的是第几流……”   口中叫着,也不顾古、张两镖师之喝阻,量天铁尺一抡,便向对面黑水尸狼纵骑狠命扑去!   黑水尸狼嘿嘿一笑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的一批蠢虫!”   只见他双臂一翻,双刀已然取在手中,容得李姓镖师来骑冲近,脚尖一顶马腹,胯下那匹马儿似乎久经战阵,这时一个腾跳急旋,正好带着它背上的主人,避开来尺,黑水尸狼得理不让人,手中双刀一式阴阳回旋,左刀虚划,右刀疾递敌颈!李姓镖师由于冲刺过急,一时间马头腾让不开,虽然闪过脑勺部位,左肩却给敌刀划开一道三寸来长的血口,一阵激痛攻心,几乎当场自马上栽落!   古、张二镖师见状大惊,双双拍马冲出,他们二人比较沉着,深知来人不可轻敌,是以这时暂且不去攻敌报仇,而先赶过去双双将李姓镖师夹护回阵。   对面那名黑水尸狼似乎一心志在镖银,并不以伤人为乐!这时双刀一合,听任古张二镖师将李姓镖师救回,毫无乘胜挥众混杀之意,这边车顶上的“贾楞子”悄声问“小喜子”   道:“闵兄,你看咱们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那名由小凤流闵守义化装的“小喜子”,此刻不知道向他表兄“贾楞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由苏天民化装的“贾楞子”听了,不禁眨眼表示怀疑道:“有效吗?”   闵守义轻声道:“不论有效无效,试试也无妨。”   苏天民头一点道:“好的,就这么说,让我去看看吧!”   古张二镖师正在为李姓镖师扎剑口之际,偶尔转脸,忽然瞥及那名一身呆气的杂工贾楞子,正摇摇摆摆地向这边走过来,两镖师均不禁大吃一惊,古镖师怒声低喝道:“你来做什么?谁叫你过来的?”   贾楞子不慌不忙地以手指一碰鼻尖道:“我自己叫我过来的!因为我贾楞子有退敌之策!”   张镖师也生气了,怒叱道:“就凭你小子那几斤笨力气么?”   贾楞子大摇其头道:“我决不会告诉你们的,告诉了你们,我这一套就不值钱了,老实说,事到如今,你们不信也得信,因为今天这几车银子,以及你们这十几条性命,现在可说全操到我贾楞子手里。”   古、张、李三镖师互望着,颇有啼笑皆非之感,李姓镖师沉脸道:“贾楞子,你须知道,这可不是你小子耍宝的时候!”   贾楞子手一指道:“你这位大镖头这会儿最好少开口,你须知道,话说多了,震动创口,是要流血的呐!”   李镖师勃然大怒,手臂一挣,便待抢过来加以教训,结果遭古镖师硬给劝下,张镖师皱皱眉头问道:“那么,你老弟准备怎么做?”   贾楞子单指一竖道:“咱只有一个条件!”   古姓镖师愕然道:“条件?什么条件?是对我们三个提的吗?”   贾楞子以手指去车后道:“不,是对那位罗大官人!你们现在可以派出一个人去跟他说:一个人无论经商或做官,如仅凭正常的手段,将绝无可能积下这么多银子,所以,他今天这些银子就是全都丢光,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这些银子虽然来路不正,但如果落入对面这帮强人手上,也很可惜。因此,咱跟咱们那位表弟商议,敌人由我更楞子打发,但他罗大官人在事后则必须拿出全部银子的半数来,其中五百两交给刚才死去的那名旗手之家属,其余的则全部发赈这次鲁西大旱灾民。你们马上去,咱在这儿听回音,愈快意好,我贾楞子多等一会不打紧,如对面那批家伙一旦不耐烦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对面的黑子尸狼,本来确实有些不耐烦,不过,他在看到三位堂堂大镖师居然在向一名傻头傻脑的伙计求教,一时好奇心起,便强自按捺着,以便静观究竟,由于双方距离不短,他们当然听不到这边在说些什么,而这时这边的三位镖师可为难了。他们虽想试试这呆小子是否真有退敌之策,因为果小子这会儿说得头头是道,谈吐间不见丝毫呆气,已渐使三人为之暗暗动心,可是,这事办得到吗?   镖局承运镖货,其义务便是负责委任者人财之安全,现在,盗匪当前,镖局方面不但没有退敌之力,到头来竟反而趁机藉词勒索,这是成何话说?   所以,古张李三镖师心底下虽然不反对贾楞子这种做法,但站在他们今天代表振汉镖局的立场上,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份勇气去向货主罗大官人提出此一要求的。不过,事有凑巧的是,这边四人聚首私谈的情景恰为罗大官人探首车外时看人眼中,于是,一名越子手匆匆走过来说道:“大官人说,请四位马上过去一下。”   三位镖师无奈,只好带着贾楞子走去罗大官人车前。   罗大官人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这时虽然神魂难安,但于表面上还算镇定,他向古姓镖师注目问道:“别瞒我,古镖头,是不是这位贾老弟有甚好主意?”   古镖师分向张李二镖师望了一眼,他见张李二人并无阻止表示,于是硬起头皮将贾楞子刚才提出的条件婉转说出,谁知罗大官人听了,连想也没想一下,立即挥手吩咐道:“行,行,就这么办,银子是人赚的,也是人用的,何况贾老弟这做的还是一件好事!假如触怒强人,连命都保不住,银子再多,又有何用?”   罗大官人这种开阔胸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古镖师讷讷地道:“小的们很惭愧,因为连双鞭豹那等人物……”   罗大官人连连挥手道:“这是出于本人自愿,不干你们的事,用不着多说了,快快办正经事去吧!”   三镖师俯身谢过罗大官人,然后带着贾楞子再向这边走来,古姓镖师低声说道:“楞子老弟,这个玩笑可千万开不得,你老弟若是无甚把握,现在说还来得及,否则,我们几个人可就丢大啦!”   贾楞子哼了哼,役有开口,张姓镖师低声接着道:“贾兄弟擅于马战还是步战?一向喜欢用何种兵刃?”   贾楞子侧目淡然道:“我现在最需要的,便是你们三位对我更楞子的信心!我更楞子本有着相当把握,不过你们若是再这样紧张下去,害得我自信心动摇起来,我贾楞子到时候可不负这个责任。”   李姓镖师嚷道:“我说如何——”   贾楞子嘻嘻一笑,突然放开脚步向前奔去!   刹那间,镖局这边,人人为之注目屏息,包括车顶上的闵守义在内,十数双眼光全部集中到贾楞子一人身上。   黑水尸狼因不明来人之意图,也不禁微感紧张,手中双刀一勒,瞪定来人,不稍一瞬!   贾楞子于马前四五步处停下,双臂交抱胸前,抬头向对面马背上的黑水尸狼低沉地发话道:“姓孙的,注意了,现在请看本少侠右掌心里托着的是什么东西?”   黑水尸狼目光一视,脸色遽变。   苏天民低沉地接着说道:”假如阁下已经认识这朵玉花之来历,现在就清阁下表示,阁下对于这朵玉花究竟买不买账!”   黑水尸狼嘴唇皮方自一动,苏天民已然接下去道:“不许出声,以点头和摇头表示即可。”   黑水尸狼惶惑而畏惧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苏天民脸色一缓,欣然道:“好,本少侠于此保证,花帝的往来账上,你孙朋友今天这一笔算是记定了!现在,请再听本少侠吩咐,仍然不许开口,脸上也不许带出过多之表情,等本少侠话完,请收起双刀,向本少侠抱一抱拳,然后默然率众离去。”   黑水尸狼果然言听计从,苏天民将话说完,只见他双刀一收,双拳高高一举,然后拨转马头,一声不响地领着那一队部众疾驰而去!   “贾楞子”身躯一转,大踏步回头了。   这边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因为苏天民刚才是背对着他们,他们既没有看到苏天民向对方亮出那朵小玉花,也没有看到苏天民开口向对方说话,苏天当时站得很挺直,全身一动不动,以致众人从后面看上去,只见到他双臂环抱,昂然站在那里,最后黑水尸狼之离去,就好像是被他拿眼睛瞪跑似的。   贾楞子走近三镖师之后,头一甩道:“没事了,继续上路吧!”   张李二镖师惊疑不定地,一面拿眼角溜着这名傻小子,一面指挥骡马车夫套车就道,古姓镖师则忍不住赶过来低声问道:“小兄弟,您,您适才究竟是用什么方法……”   贾楞子回头傻傻一笑道:“我已说过,说出来就一文不值了。知道吗,我跟他们主子是‘中表兄弟’!”   古镖师一呆道:“什么?”   贾楞子又是傻傻一笑道:“我贾楞子的中表兄弟多得很,而且个个都很管用,这一路下去,如果再遇上麻烦,你们尽管来找我好了。”   目的地——石埭县终于到达。   全部行程共花去十三天工夫,一路上只在野猪林发生一次意外,其后即都未再出任何事故。   罗大官人果然如约拨出二万五千两银子,除由三镖师为那名旗手家属带走一箱之外,由于一箱仅装五百五,其余的二万五百两,尚有四十九箱之多,苏闵二人一时竟为这许多银箱弄得没有了主意。   守财奴,守财奴,守着财宝,果然与奴仆伺候主人一般,二人为了看顾银箱,一步不敢擅离,咫尺之间的黄山固然一时去不了,却连想去外面痛痛快快溜上一圈都变成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天民叹气道:“都是你闵兄出的好主意,现在怎么办?唉唉!真是找罪受!”   苏天民见闵守义双手托腮,不禁诧异道:“你在想什么心事?”   闵守义缓缓抬起头来,表情甚为凝重地说道:“小弟以为这里面颇有问题……”   苏天民吃了一惊道:“指哪方面?”   闵守义两眼望天道:“指这批银子的主人,那位罗大官人!”   苏天民双目微微一直道:“你,这话怎讲?”   闵守义一下转过脸来道:“我们想想罢,此人不论他过去的身份是两淮盐商,或是江宁府卸任官员,但是,此人对这批银子之看重,以及此人对江湖现势之熟悉,当属毫无疑问。   因为他如不重视这批财货以及不了解当今江湖状况的话,他决不会花费如许之心血和代价,将这批银子拿来兜上这么个大圈子,而疑问也在此。像这么一个人,他又怎会舍得一下丧失二万五千两之巨,而且还能答应得如此爽快,你敢说这里面一点蹊跷没有么?”   苏天民一直边听边点头,听完之后,想了想,忽然摇头道:“小弟不以为然……”   闵守义注目道:“那么你的看法如何,你且说来听听看。”   苏天民用手指了指那堆银箱道:“套用你闵兄一句口头禅:‘事实胜过一切’!人家银子都交出来了,还有什么蹊跷可言?”   闵守义似乎有点失望,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独特之见解……”   苏天民有些不服道:“是的,我这种辩解的确很难令人满意,可是,你呢?你又有什么理由支持你这种胡思乱想?”   闵守义叹了口气道:“我们也不必如此多作无谓之争,一个人的预感,尤其是不祥之预感,往往比什么都灵,咱们等下去瞧好了。”   苏天民道:“不管‘瞧’或‘看’,都没有处理正经事要紧,这批银子如何交到鲁西灾民手上,是你仁兄的事,我可不管,办完这件事,我们还得上黄山去见花帝,希望你仁兄能快点拿出主意来!”   闵守义站起身来道:“好吧,那么就偏劳你老哥暂且看顾一下,待我出去看看这儿城中有没有可资信托之赈灾机构或者慈善团体。”       第 八 章     苏、闵二人现在落脚的地方,是本城最大的一家客栈,他们为了这些银箱,特地包下第三进全部厢房,在这儿,除非出声向前面耳房中招呼,连栈中伙计都经交代无事不许擅人后院一步。   闵守义一走,借大一座后院便只剩下苏天民一个人,寂寞与无聊,使得苏天民坐立不安,不胜烦躁之至。   同一时候,在石埭城东北角落上,一座古老宅第的大厅中,这时也有一人与此刻的苏天民有着同样情形,坐立不安,不胜烦躁之至。此人便是在苏天民心目中认为很“慷爽”,但在闵守义看来,却认为充满“神秘之感”的“罗大官人”!   “罗大官人”衣履如旧,但因身上拿掉衬垫之物,体躯已不似前此之发福,同时,脸孔在除去面具之后,也较先前年轻多多了。不过,这位大官人并未因年轻消瘦而稍损其尊严态度,相反的回复本来面目的罗大官人,这时双目异光闪闪,神情不怒自威,竞非被目为盐商和官员的罗大官人所能企及。   这时的“罗大官人”,双手背负,在大厅中踱过来又踱过去,似乎正在考虑一件什么事,或是在等候一个什么人一般,不时驻足四下倾听,或者向厅外院中张望一下,然后,皱皱眉峰,重新绕厅而行。   大厅内外静悄异常,在厅外,偶尔也有一二名仆妇经过,但都引颈蹑足,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忽然,一名劲装汉子于二门口出现,这名风尘仆仆的劲装汉子甫于二门口住足现身,大厅中立即传出一低沉的问询道:“是井师父么?进来!”   井姓汉子快步登阶,于厅口一躬身道:“小的参见庄主。”   厅内问道:“野猪林落脚的是何许人查明没有?”   井姓汉子低声道:”小的于暗中观察对方那种排场与气氛,仅看出对方颇有可能是九帝中人,至于对方究竟是九帝中的哪一位……”   厅中那位罗大官人似乎对九帝之名并不发生兴趣,这时拦截着问道:“那么你有没有找上那名黑水尸狼,盘问他那天究竟在那名愣小子身上看到什么东西才掉头走开的?”   井姓汉子嗫嚅着道:“报告庄主……您……知道的!因为那是在九帝之一的心腹重地中,小的实在不敢过分放肆,所以,小的……”   厅中喃喃骂道:“饭桶!”   井姓汉子惶然垂首应道:“是的,小的太没有用了!”   厅中停了片刻,又道:“另外有没有什么发现?”   井姓汉子低声道:“没有。”   井姓汉子顿了顿接着低声又道:“启禀庄主,小的现在这就回去向二名小子逼回银子,庄主以为怎么样?”厅中哼了一声道:“银子!银子!你们这批饭桶一天到晚就只会想到金子、银子的,试问,一万两银子就白白丢掉又算得什么?难道你还愁那二个小子飞上天去不成?哼,想不到这次花费如此心机,结果竟然一无所获!”   井姓汉子赧然不语,隔了片刻,神色一动,忽然说道:“报告庄主,那名愣头愣脑的白净小子,庄主以为会不会就是那天在故宫出现的苏姓少年?”   厅中啊了一声,停了停方才促声道:“对,对,是的,这一点大有可能,赶快传令下去,齐集这儿八神将,务须于今夜三更之前将那小子擒来交孤王亲自盘究拷问。噢,不,还有,吩咐虞姬也随他们去,这小子如属九帝之嫡裔传人或是后人,必然身怀玄功,八神将也许降伏不了,另外这儿是花帝禁畿,要他们检点些,下手时要迅速、俐落、干净,不许拖泥带水……”   当夜二更左右,在迷蒙月色下,石埭城南,福寿老栈第三进后院中,有如灵狸般先后窜落十来条矫捷的身形。   这与日前方氏夫妇所遭遇者完全一样,对这批然星之降临,苏闵二人在事先可说毫无所知。虽然闵守义较苏天民敏感,曾怀疑到罗大官人之身份,可能不是一名普通商人或官员,但是,说什么也没有想到,所谓“罗大官人”者也,竟然会是那位“洞仙庄主”的化身。   傍晚时分,闵守义兴冲冲的回到客栈,说是已经找到一个可靠的委托对象,其人系本地之武林名宿,姓“古”,表字“中坚”,外号“黄山铁胆客”,此人艺了嵩山少林,为少林第十八俗家弟子中成就最高一个。据说此人不但在武功方面已尽得少林上代掌门人一方大师之真传,由于一方大师之熏染,其品德之高超,也素为各方所景羡。二十多年来,每逢年节,少林寺均由达魔院派出专使,一方面表示在问之意,一方面就少林各项绝艺有所请益,在少林而言,这是相当罕见的,由此亦可想见此人在武林中享誉之隆。   这次鲁西之赈灾工作,苏皖方面的负责人便是这位黄山铁胆客!   苏天民听说找到这么一位人选,自是喜欢不尽。二人为了早卸肩,决于第二天一早便将银箱全部运去古府。这一晚,苏闵二人因为问题能顺利解决,二人都喝了一点酒,在饭后还下了二盘棋,方才尽兴各自回房。   由于苏闵二人未料及变化会发生在一夜之间,再加上一路旅途劳顿,二人上床不久,便都呼呼大睡。因此,当那名“虞姬”领着“神将”等人到达时,两小房中既无灯火,亦无任何声息,见到这等情景,反使那名虞姬感到狐疑起来。   临行之际,庄主曾一再慎重交代,说千万不可对这两名小子疏神大意,因为他相信二人之中,必有一人为九帝之后人或传人。   九帝的后人或传人会像现在这般毫无防范?虞姬不能无疑。   这时,在这名人美、心毒、武功奇高的魔姬猜想中,她以为两名小子可能早有警觉,眼前这种反常的平静,也许正是两个小子布下的陷阱!所以,一行来势虽疾,但在跳落院心之后,走在最前面的虞姬反而王臂一扬,一下约住身后八神将以及那名井姓总管的前扑之势。   就在这时候,远处大街上忽然遥遥传来一阵不明腔调的醉歌:   四海谁知我   一到横空   时驭流星渡银河……   值此夜深人静之际,这阵歌声听起来特别粗糙刺耳,不过,以目下这批魔徒耳目之灵,一时之间竟然谁也分不清这阵歌声究竟来自前后左右的哪一方,初听在东方,细听却又似乎来自西方,继续再听下去,最后竟好像每唱出一二个字就换去另外一个方向一般,八神将相承愕然,那名虞姬的脸色则一下苍白起来。   只见她呓语般喃喃道:“‘一剑横空’?是了,在庄主口中时常提到,那位外号叫什么‘银河流星客’的‘剑帝’高飞虹,大概便是此人了。”   虞姬身后的井姓总管这时神色略定,走上一步,悄声道:“请姑娘别忘了主上的严谕,来人纵为剑帝,我等亦须逮人复命,何况来人还不一定就是剑帝,也不一定就与这二个小子有关呢!现在二更已过,三更转瞬即至,尚请娘娘从速把握时机。”   虞姬悚然一凛,忙答道:“是的,若非井师父提醒,奴家可差点误却大事。”   可是,这位虞姬警觉得太迟了!这阵不成腔调的歌声在震惊了众魔徒之余,可同时也将苏闵二人自熟睡中惊醒过来。苏闵二人对这种歌声印象都很深刻,以至二人一为歌声惊醒,立自床上霍然挺身坐起。   二人揉目侧耳,凝神之下,睡意全消,不过,等二人完全清醒之后,那阵歌声业已远处,反是院中那名井姓总管与虞姬的一阵低语却于这时分别送入二小耳鼓中。   苏闵二人不约而同地一跃下床,拨开门闩,同时自两边厢房中一跃而出。   由于二人不谋而合,于同一时候采取着同一动作,致使院中众魔均为之大吃一惊,以为两个小子早有准备,八神将在受惊之余,本能地发出自然反应,立即大喝一声,人分两支,分别扑向苏闵二人。   虞姬朝那名井姓总管一使眼色,后者奔去闵守义那一组,前者则朝苏天民这一组纵身扑来!   因为洞仙山庄的命令是三更之前必须缴交人犯,故魔徒们人人不遗余力,一照面便施杀手,想将苏闵二人一举擒服。   苏闵二人在开门之后方才看到来敌竟有如此之众,二人虽属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因众寡过于悬殊,也不禁微感心慌。   闵守义一边挥拳奋战,一边大嚷道:“喂,朋友们此行究是为银子,还是别有所图,请朋友们先露出点口风好不好?”   八神将听如不闻,无一置理,手底下却反而愈攻愈紧。   苏天民冷眼旁观,业已瞧料几分于胸,对方人人蒙有面罩,他虽明白这批人系那位罗大官人所遣使,却依然不悉所谓罗大官人即为洞仙庄主。   他现在的这一身武功,自非闵守义所能望其项背,是以二人迎战之敌人在人数上虽然相等,但劳逸之势却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话虽如此,在此刻的苏天民来说事实上他也有他的烦恼,如凭他现有之身手,他实在不难一人独退全敌,可是,他爷爷有严训,非至生死关头,不许轻易使用家传秘学!   这正是他那天在开封平安客栈,宁可听令那名洞山庄三公伪饰的金刚孙三从容逸去,也不肯逞气使出天雷八式的原因。   现在,苏天民自己这边虽能从容应付,但是,闵守义那边可就危急了,所以,苏天民为难之至,他该不该以家传绝学,来解决这批魔徒呢?爷爷的吩咐,是连他自己不到生死关头都不许使用天雷八式,如以天雷八式去为他人解困,自然更非爷爷所许可了,可是,话说回来,他不使用天雷八式又怎办?他难道眼睁睁地看着闵守义毙在敌人乱掌之下不成?   这原是苏天民起初之烦恼,而现在,他自己这边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以华山和昆仑二派揉合的轻身术,周旋在敌阵之中,先还绰有余裕,没有多大工夫,他忽然发觉五名敌人中那名黑衣蒙面女子先前之所以未竟全力,纯系在查察他的武功路数;现在,她见他始终一味游走闪避,似乎渐感不耐,只见那女子一声轻嘿,身法突变,不但出招遽转辛辣凌厉,身形了随之灵活起来,苏天民为其所迫,渐渐陷入窘境,而那边的闵守义,此刻处境之危,自然更是不消说得的了!   苏天民这时业已顾不得许多,牙关暗咬,便待以天雷第一式“雷动九霄”,先将对面这外黑衣蒙面女子加以解决,就在这时候,闵守义那边五名劲装蒙面之一,突然惨哼一声,猝然向后栽翻!   苏天民讶异间,第二名劲装蒙面人跟着又是扑通一声翻倒在地!   苏天民更感惊奇了,心想:“这小子难道还另外藏有绝活儿不成?尚好我能沉得住气,没有蓦然以天雷招式出手,看样子倒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谍知苏天民一念来已,那边闵守义已然欢声大叫道:“苏兄,要得,再来啊,苏兄,身上带有多少暗青子,全赏了这批兔崽子吧,小弟我,快,快撑不住啦!”   苏天民不禁一呆,讶忖道:“什么?小子以为是我下的手?那么刚才这二名魔徒不是他小子给放倒的了?”   苏天民正在诧异间时,忽听西边院墙上有人嘻嘻一笑道:“学会了没有,妮子?就是这种打法。瞄准后脑,出手时稍稍偏低,因为对方在听得脑后生风响时,往往会本能地耸肩龟缩,这样一来,便可以恰到好处,来,接住,我残废另外还有约会,现在你娘子独个儿练着玩吧!”   那人说完,又是嘻嘻一笑,接着一道友身形冲天而起,去势如矢,眨眼消失不见,细辨此人口音,正是先前那名发出歌声的神秘怪人。   怪人去后,立即有个少女的口音自言自语道:“我古玉蓓就不信只你烂腿一人会打这种……”   一声轻嘿过去,第三名魔徒应声倒地,紧接着,呼啸掠空,魔徒们惊叫之声此起彼落,转眼之间,又有三名魔徒倒地不起。   至此,八神将业已八去其六,剩下的只有二神将、井姓总管,和虞姬等四个人了。   虞姬因部众丧亡过半,不由得既骇且怒,这时她顾不得再拿苏闵二人,她知道,先行收拾暗中那施放暗器的少女,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她急急纵身脱离战圈,面向院墙上戟指喝骂道:“哪里来的疯丫头,你给我滚下来!”   院墙上那名少女冷冷一哼道:“下来就下来,什么了不起?你家姑奶奶难道还会怕了你这个泼婆娘不成?”   答话声中,一条青色身形从墙头暗处涌身纵落,来的这名青衣少女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五六岁光景,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樱唇紧抿,秀鼻挺直,两条乌光发亮的小辫子分技两肩,益发衬托出一副纯真可人的娇戆神态。   虞姬于看清连丧己方六人之众的敌人,原来竟只是这么一点年纪的一少女后,不禁大感意外,她紧逼着过去嗔目喝道:“你这野丫头何故任意伤人?”   青衣少女毫无惧意,闻言皱皱鼻尖嗤然道:“你这婆娘领着九个大男人来找二个少年人的麻烦又是凭仗些什么,你婆娘能说得出理由来吗?”   虞姬勃然大怒,玉手一挥道:“井师父,将这小贱人拿下来再说!”   井姓总管应声腾步而上,口中喝道:“你丫头乖乖束手就擒吧!”   青衣少女不屑地斜了他一眼道:“你啊!哼哼,还差得远呢!”   青衣少女口中说着,人立原地,纹风不动,容许井姓总管右手五指点面抓落,方才展袖一拂,同时沉声低叱道:“滚开!”   虞姬秋波眨动,蓦地神色一变,脱口惊呼道:“不好,井师父快退,这丫头使的流云袖!”   可是,已经慢了!等到虞姬呼喊出口,井姓总管已然如挨快鞭般,一声哎哟,缩手不迭,退后低头一看,右手五指已然折其三!   井姓总管在一阵剧痛攻心之下,顿时引发一股潜在之狂性,这时疯虎般一声大吼,便待向青衣少女舍身扑去。   虞姬大喝一声:“井师父且慢!”娇躯一闪,旋风似地拦在井姓总管身前。   虞姬拦下井姓总管后。抬头向青衣少女注目问道:“流云袖为少林绝艺之一,你丫头适才又自称姓古,难道你丫头与这儿的黄山铁胆客古老儿……”   青衣少女冷冷截口道:“既知我爷爷之名,就不该在黄山地面惹是生非!”   虞姬愣得一愣,忽然转身向井姓总管沉声道:“带人走!”   井姓总管不敢有违,只好忍着气,指挥另外二神将地下六具死尸扛起,又回头朝青衣少女狠狠瞪了几眼,方才悻悻然越墙而去。   青衣少女待魔徒去远,转身朝苏闵二人打量了一阵,然后望着苏天民问道:“你们跟刚才这批人为了什么事过不去?”   苏天民欠身答道:“感谢古姑娘出手相助。在下苏天民,与这位闵兄弟系随开封振汉镖局来此,路过野猪林,略建微功,致蒙货主赏银二万四千五百两。在下二人本拟将这笔银子移赈鲁西灾民,不意竟引来这一批男女强人,若非姑娘适时赶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青衣少女乌眸一转道:“借大一批银两你们准备如何运去鲁西?”   苏天民道:“准备委由今祖代劳。”   青衣少女点点头道:“你们算是找对人了,家祖在三两天内将有鲁西之行,你们来的可说恰是时候。”   闵守义插口道:“现在天也快亮了,既然古姑娘在此,我们何不请古姑娘这就差人前来点收,也好趁此了却一桩心事?”   苏天民望向青衣少女道:“姑娘以为如何?”   青衣少女沉吟着道:“也好,我马上去前面叫人送信,请两位在这里稍等一等。”   不一会,青衣少女去而复返,向苏闵二人道:“人派去了,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家祖便会带人过来的,难得两位如此慷慨,我古玉蓓代表家祖,先为鲁西灾民向两位敬致谢意。”   苏闵二人连称不敢当,接着,苏闵二人将这位豪爽不让须眉的古玉蓓姑娘请进中屋,三人年纪相去有限,经过一阵闲聊,立刻谈得非常投机。   店家早被惊动,他们都认得古玉蓓是这儿铁胆客的孙女,所以也没有引起多大骚扰。   在闲谈这中,苏天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向古玉蓓诚恳地说道:“在下有句话想说,尚望姑娘切勿见怪,令祖在武林中的名望,以及他老人家在武学方面的成就,那是谁都知道的,不过,刚才那批匪徒,尤其是那个女的,身手实在不俗,今夜之战,这女人始终未尽全力,她能一眼识出姑娘武功源流,便足以证明这女人之不可轻视,而这些,都还不是主要问题,最可虑者,则为那名幕后指使之人。姑娘今夜连损对方六名爪牙,最后又将那名什么井师父加以重创,对方于此等情形之下竟肯忍辱收兵,显属另有图谋。所以,姑娘等会儿见了令祖,最好将经过情形向他老人家详细禀明。所谓害人之心不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古玉蓓点点头,接着又笑了一道:“谢谢苏大哥关切,不过,依小妹看来,这批匪徒如想报仇,机会似乎也不会太多,当今各大门派,向尊少林为首,而少林一派,在今天能与家祖平起平坐的,总共也不过三五人而已;撇开这几大门派不谈,再往上数,便是‘武林九帝’。‘九帝’之中,别的小妹不知道,花帝是大前年来黄山的。这位花帝自来黄山之后,差不多十天八天便要邀请家祖去他那儿奔上一局,另外,还有……”   苏天民哦了一下,忙问道:“花帝是怎样一个人,姑娘见过没有?”   古玉蓓摇摇头道:“没有。”   苏天民一愣道:“姑娘不是说……”   古玉蓓哼了哼,说道:“我呀,我讨厌他们那副县排场!平常难得出一次门,但是,一旦出得门来,便是前打伞,后撑盖,既有什么红旗武士,又有什么蓝旗武士,就好像真是皇帝一般。哼,全是奥美!如果想上山谒见,还得先什么后,什么妃的领取什么花符,然后才能凭符人宫,我爷几次要带我去,并说花帝已答应见面时将以一套什么绝艺活儿为见面礼,我都回绝了,我古玉蓓才不稀罕跟这种妄自尊大的老怪物们打交道呢!”   闵守义咳了咳插口道:“刚才姑娘‘还有’,‘还有’什么?”   古玉蓓噢一声,芳容顿转愉悦之色,点头笑道:“我是指那个大烂腿——也就是那个唱来唱会都是那么几句的怪物,你们刚才没有听到他的歌声么?”   苏天民也是精神一振,忙答道:“听到了,此人究竟是谁?”   古玉蓓笑道:“我爷爷说他是九帝中的‘剑帝’,呸!我才不相信呐,花帝那么讲究排场,他却连一套干净的衣服都没有,同为帝字号人物,哪会差得这么远?不过,此人武功还不错,人也蛮风趣的,所以我倒宁愿跟这种人来往,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剑帝。”   苏天民又问道:“姑娘认识此人多久了?”   古玉蓓道:“很久,差不多是花帝住来黄山的同一时候。”   苏天民道:“那么这位剑帝与令祖一样,也是花帝座上的常客了?”   古玉蓓大摇其头道:“恰恰相反!”   苏天民又是一愣道:“怎么呢?”   古玉蓓道:“小妹不敢说二帝之间一定有什么怨隙,不过,很显然的,二人之间必然有着什么忌讳却无可置疑……”   闵守义道:“姑娘能不能说得明白点?”   古玉蓓道:“这位剑帝——就算他是真的剑帝一一他与家祖似乎是老相识,不过在花帝未来黄山之前,小妹却没有见过他。之后,那就是说,花帝来了黄山之后,这位怪物突然出现了,有时十天八天来一次,有时三五个月来一次,来的时候或在清晨,或在傍晚,更有几次在深夜,就像今夜这样……”   闵守义插口道:“今夜他是……”   古玉蓓白了他一眼道:“你别打岔好不好?这个留到最后再说不行吗?”   苏天民赔笑道:“别理他,姑娘说下去吧!”   古玉蓓接着道:“他每次来几乎没有第二件事,拍拍那张大肚皮,既讨酒,又索向,吃喝完毕,谢也不讲一声,就此扬长而去,我当时实在看不顺眼,但因我爷对他始终礼敬有加,也就不好表示什么。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便趁我爷不在时,上前向他责问道:   ‘尊驾每次来,大刺刺的,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是不是以为我们姓古的一家惹你不起?’讵知他竟嘻皮赖脸的嘻嘻一笑道:‘岂敢!’我火了,板脸道:‘什么叫岂敢?’他道:   ‘求其公平而已!’我怒道:‘你在胡诌些什么?’他笑道:‘你们对花帝不是很客气么?   咱家也有人喊为剑帝,同为帝字号人物,难道偶尔扰一顿也不行?’我道:‘俗云:礼尚往来,花帝虽然吃过我们古家的,但也请我爷的次数远较来我家的次数为多,你请我爷吃过一顿没有?’他摇头道:‘小气呀!小气!’我得理不饶人,追逼道:‘你别环顾左右而言他,还个名堂来呀!’——唉!真是气死人!”   苏天民吃了一惊道:“什么事气人?”   古玉蓓道:“你道他底下怎么说?他说:‘你这丫头目光也太短浅了,知道吗!咱家除了剑法天下无敌之外,尚精相人之术,令祖一生得意,但晚年必有一场杀身之祸,到时候,花帝帮忙也许有限,但是我这个剑帝——’我当时强忍一肚怒火,反唇相讥道:‘因为你比花帝强?’他摇头道:‘非也!’我冷笑道:‘不然怎么说?’他道:‘分别就在花帝一向养尊处优,常年躲在深宫里,远不及我残废到处飘荡来得消息灵通,外面天掉下来,他花帝不一定知道,咱家就不同了!外面只要个风吹草动——’我又讽刺他道:‘人家手下有着那么多的武士,你呢?你啊,你这个剑帝剑都没有一把!’他笑道:‘花帝头上有没有插花?   令祖的胆是铁做的么?身上佩剑的人最多只配当当别人的卫士而已!皇帝带剑成何体统?’这位剑帝,就是这么一个人!小妹起初是讨厌他,后来见他疯疯癫癫,天真得像个大孩子,便对他印象渐渐好转起来。”   古玉蓓顿了顿,接着说下去道:“这样,过了没有多久,小妹忽然发现一件事,便是花帝每天有差人来,这位剑帝便设法避去一边,就好像深怕被花帝知道他在这里似的,我问他:‘你怕花帝么?’他答道:‘废话,当然是怕了,不怕做什么耍这样躲躲藏藏的?’‘剑帝’会怕‘花帝’?我当然不相信他这鬼话!暗地里,我问爷爷,剑帝回避花帝的原因何在?爷爷总是含糊其辞的说:‘这跟你们娃儿家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只知道‘花’‘剑’二帝之间可能有着一些芥蒂,却始终弄不清楚到底为了什么才会这样尹邢避面!”   古玉蓓说到这里,转脸过去朝闵守义望了一眼接着道:“今夜,小妹于后院中练了几趟剑法,正拟入房就寝时,这位剑帝来了,他于院墙上招手道:‘你妮子不是想学一点上乘暗器手法么?来,咱们打活靶去!’于是我便跟他来这里。”   古玉蓓说至此,忽然望向苏天民问道:“这位剑帝似乎早知道你们两位有今夜之厄,他之约来小妹,决非出自偶然,你们是不是过去认识他?”   苏天民道:“过去只见过一次,那是开封,那一次也是蒙他指点迷津,此人对我们算来已有着不少恩惠呢!”   古玉蓓正要说什么,眼光偶溜院外,不禁咦了一声道:“这么久了,人怎么还不来?”   苏天民道:“横竖马上天亮,再多等一会儿也没有关系。”   古玉蓓皱皱眉摇头道:“小妹不是这个意思,家祖一生热心公益,一听有人乐捐,无不立刻亲自造访,更不用说像二位捐出这么大的数字了,到现在还不见他老人家带人前来,难道是被那位烂腿剑帝缠住了不成?”   苏天民道:“那么姑娘要不要亲自回去看一看?”   古玉蓓点头起身道:“很抱歉,小妹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二位请多坐一会儿,小妹回去看看,天亮之后立即过来奉陪。”   古玉蓓走后不久,天色渐亮,店家端进早点,苏闵二人用完早点之后,正想去外边看看古玉蓓来了没有时,一名店伙忽然匆匆走了进来道:“古府派来车子,请两位马上过去一趟!”   苏闵二人均为之不胜惑然,心想:“银子在这里,不派人来,却接我们去,这是什么道理?”       第 九 章     难道——二人对望着,实在想不其中所以然来。   尚好他们已经见过古玉蓓,店家也已经知道这批银子与古府有关,既不怀疑古家祖孙用心不下又不担心银两短失,所以二人稍稍犹豫了一下,立即跟在店伙后面向栈外走来。   苏闵二人出了栈门,闵守义张目四顾道:“车在哪里?”   店伙以手一指道:“那边不是么?”   二人循声望去,目光所及,不由得又是一愣。   店伙手指的那辆车子,二人其实早就看到了,可是,二人能相信它就是古府派来接他们的车子吗?   那辆车子又旧又破,只套有一匹马,那匹马也跟车子一样,瘦成一副皮包骨,那位车夫则伏在车辕上打盹,好似尚未睡够便给拖起来当差的一般。   闵守义喃喃地道:“这姓古的是不是有意在折磨我们?”   苏天民低声道:“假如此人威名不虚,应该不会如此,这其间也许另有原因,不管怎么样,我们过去一下也就是了。”   闵守义十分不愿地跟在苏天民后面向那辆破旧的马车走去,直到苏天民喂了一声,那名马车夫方才木头木脑的直起腰来道:“啊啊,是的,两位公子请上车……”   二人掀开车篷,探头向车内一望,车厢中仅搭有一条横板,还似乎不怎么平稳,那车夫从车辕上转过来说道:“让小的来替两位公子清理一下……”   苏闵二人正待说不必,忽然同感腰眼一麻,接着便被那人提起来,扔死鸡似的,扑通一声,双双摔进车厢中。   跟着,一声清叱,马车飞驶出城……   此人手法好快,他在一举手之间,不但一下制服两个人,且能同时点中二人身上三处大穴,使得苏闵二人连哼也无法哼出一声,闵守义不必说了,以苏天民一身超绝成就,居然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这名马车夫一身武功高到何种程度,实在想想也够怕人的了!   苏闵二人虽然不能动弹和出声,但二人神志并未丧失,二人这时正好面对面躺着,闵守义眼皮连眨,目光中充满怀疑之色,似乎在问:苏兄是否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天民眼睛一闭,以一个无声的笑容作答。   这等于说:你问我,我又问谁?我要是事先清楚,还会让这厮如此容易得手?   马车虽然只有一匹马拖着,而且还是一匹老瘦马。但是,说也奇怪,车行之速度却非任何双座马车所能比拟。   前面那名车夫,不时从前传来一声声抖缰低叱,好像就要赶去什么地方救人似的,苏闵二人这时惊恐远不及狐惑为甚。二人实在想不透这位身手奇高的马车夫究竟是何许人?以及这样诱擒他们二人之目的何在?   马车离城约莫三五里光景,只听前面那名马车夫似乎轻轻哎了一声,接着,马车的速度便一下子慢了下来。   苏闵二人倾耳细听,忽然于车后路上传来一阵滚雷似的急蹄,好似正有一支庞大的马队在向这边飞赶过来,二人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希望,同时暗忖道:“前面这厮颇有惊惶之意,莫非现在赶来的这支马队是古府派出不成?”   不一会,蹄声有如密雹似的涌了过来,只听来骑中有人大呼道:“喂,车老大,看到有人打这条路上过去没有?”   车夫惶恐颤声答道:“只……只看到二个破衣小伙子,骑着两匹黄骠马,刚刚过去不久,不……不知道您老是不是指这二人……”   二人同时在肚内切齿骂道:“他妈的,这厮倒真的会做作!”   那批人显然信了马车夫的话,不消片刻,骑队一阵风似的呼呼而去,这边的马车夫,容那批去远,立即拨转马头,又循原路奔回,最后,车身一阵颠簸,似乎在一条岔路上停了下来。   跟着,车帘一掀,有人探头进来嘻嘻道:“小子们,说吧,这趟车资应怎么个算法?”   苏闵二人目光所及,均不禁直目一呆。什么“马车夫”?原来这名马车夫竟系那位谜样的剑帝所伪饰!   现在,这位剑帝在右手食指上圈舞着一张人皮面具,业已恢复第一次在洞仙山庄附近出现时那副面目,一张大扁脸,满头乱发,看上去就像一名白无常,他朝苏闵两小眯着眼嬉笑了一阵,忽然轻轻一噢,好像一下想起什么似的,连声说道:“抱歉,抱歉——”   口中说着,一面倾身向前在苏闵二人身上伸手来回一拂,两小但觉一股劲气逼体,受制穴道立即随之畅通无阻。   两小一骨碌爬坐起来,首由闵守义瞪眼责问道:“阁下刚才这算什么意思?”   那位剑帝嘻嘻一笑道:“‘小意思’,也可以说‘不成小意思!’两位假如感觉不服气,尽可以来个‘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也将本帝点倒,照样拖一趟。”   苏天民知道对方此举也许出诸善意,此刻所对方自称本帝,不由得心念一动,因而抢着发问道:“尊驾真是九帝中的剑帝么?”   那位剑帝仍然嘻笑着道:“‘如假包换’!”   苏天民接着问道:“那么,适才那批马队又是何方人物?”   剑帝笑着道:“刽子手。”   苏天民皱眉道:“我是说正经的。”   剑帝又是嘻嘻一笑道:“谁不正经来着?如有不信,等那批家人回头时,你们不妨拦去官道上,要是你们不被宰,就来宰本帝。”   闵守义忍不住插口道:“就算我们信了你,亦无不可。不过,令人怀疑的是:阁下以堂堂剑帝之尊,又何以对两名小子如此关切?”   剑帝笑道:“这个嘛?这就叫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闵守义不动声色,注目平静地道:“仍请正面回答问题!”   剑帝又笑了一下道:“要回答还不简单?无它,‘听话的孩子大人疼’是也!那天夜里,在洞仙山庄外面,你们如果不纳本帝忠告,而一直往里闯的话,今天就是拿八人大轿抬,本帝也没有这份兴致理你们!”   苏天民不禁咦了一声道:“那天夜里您早就离开了,怎会知道我们最后没有进庄去?”   剑帝嘿了一声道:“你们以为这很稀奇是不是?要是你们进去过,今天这世上,还会有你们两个小子在这儿说话?嘿嘿,看来你们两个小子也全靠命大碗大,竟连命是从棺材板底下捡回来的都不知道!”   闵守义眼皮眨了眨,忽然问道:“刚才那批人是不是很厉害?”   剑帝摇摇头道:“那倒不见得……”   闵守义紧接着说道:“这叫人奇怪了,既然刚才那批人没有什么,那么以您一代剑帝的身份又为什么要这样规避他们?”   剑帝仰脸漫声道:“因为这只是一批爪牙,他们背后那位主子可不太好惹。”   苏天民诧异接口道:“难道您这位剑帝……”   剑帝淡淡截道:“非仅本帝如此,大概换上任何一帝也一样。”   闵守义有点不相信道:“众所周知:‘武林九帝’乃武林中近三十年来,至高无上之九大名家,深为白黑两道所拥戴,各门各派所默认,其所以不称‘十帝’或‘十一帝’,意即此九人之上,再无高手,现在照您阁下这样说来,此人岂不成了‘帝中之帝’?”   剑帝毫不以为然,额首道:“可以这样说!虽然武林中还没有这道封号,但现在却似乎有人在作如是想。”   苏天民瞪大眼睛道:“此人是谁?”   剑帝淡淡说道:“你们已经见过了。”   两小相顾愕然,怔了怔,同时失声道:“就是那位‘罗大官人’?”   剑帝悠然纠正道:“不,在目前我们似乎应该称他一声‘洞仙庄主’!”   两小听了,又是猛然一呆。直到这时候,两小这才逐渐明白过来,说穿了,一点都不奇怪,所谓“一字千金”,果然有着蹊跷在内。而这位剑帝阻止他们进入洞仙山庄,的确是番好意,那位洞仙庄主既然连九帝都不放在眼里,他们如果冒里冒失闯进去,还有他们活着出来的份儿么?   两小呆了片刻,这才由苏天民指了指闵守义接着问道:“据这位闵兄的师父,那位方老前辈说:所谓洞仙山庄主,其实并非乐云鹏其人之真身,而斯人目下之年龄,也才不过三旬左右。以如许之年纪,竟然要跟九帝争雄称于武林,实属不可思议之至。只可惜方老前辈有所顾忌,对斯人之出身来历始终不肯明说。想来您对这位洞仙山庄一定也很清楚,您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们有关这位洞仙庄主的一切?”   剑帝微微摇头道:“本帝只有再说一声抱歉了。虽然本帝对此人知道得比方铁民也许更详细,但是,不肯泄漏此人之秘密却是一样的。”   两小颇感意外,齐声道:“为什么?”   剑帝道:“方铁民不肯说是怕惹杀身之祸,本帝之所以不肯说,则是为了说出来实在令人惭愧万分……”   两人又是一阵意外道:“怎么说?说出此人之来历会使您‘惭愧万分’?”   剑帝点头道:“是的……”   轻轻一咳,忽然改口道:“喂,我问你们,你们两个这次来黄山是不是为了想见花帝?   假如是的,这就快去吧。那批魔崽子大概再过顿饭光景便会回头,他们发觉你们二个并未离开石埭地面,少了不了仍有一番搜索,那时候要想自由行动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闵守义坚持着道:“您得——”   苏天民知道这等奇人都有他们的怪脾气,他们所不愿说的事,就是不会再说的了,于是,他暗中扯了闵守义一把,换了个话题接下去问道:“我们一走,栈中那批银子怎么办?”   剑帝答道:“这事自有铁胆古老儿处理,无须你们操心。”   苏天民又道:“铁胆古老前辈和他那位孙女儿没有立即赶去客栈,是否由于您的授意呢?”   剑帝点头道:“是的,那位洞仙庄主在目前并无意与古老儿为敌,尽力劝阻他们祖孙,不让他们祖孙一起趟进浑水为上。”   苏天民惑然道:“二万多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古女侠又以暗器连伤对方多人,他们真肯放过这对祖孙么?”       第 十 章     剑帝笑了笑道:“打死爪牙的这笔账,他们会算在烂腿头上,至于银子,更是小事一桩,他们主要目的,是想逮住你们两个,现在既然没有逮着,气都来不及了,哪还有心肠再去管什么银子不银子?”   剑帝说至此处,停了一下,又笑道:“另一方面,他们不太敢惹古家祖孙的原因是:在目前,咱们九帝虽然奈何这狂人不了,不过,同样的,这厮一时大概也还没有绝对把握,敢跟咱们九帝公然叫阵,古老儿和花帝是酒友兼棋友,此地又属于花帝势力范围,他们纵然恨死亡家祖孙,谈采取行动,可还得慎重考虑呢!”   苏天民星眸一滚,陡然想起一件事,忙向剑帝问道:“对了,这位洞仙庄主放着你们九帝不斗,却一定要在我跟闵兄两名小辈身上转念头,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剑帝笑道:“别拖别人下水好不好?问题都在你小子一个人身上,这小子如非跟你小子走在一起,屁事儿也没有。”   苏天民一怔道:“我——一个——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我这还是第一次到中原来,可始终没有得罪过他们呀!”   剑帝笑骂道:“谁叫你小子乱出风头?那厮一心想成为‘帝中之帝’,就因为不清楚九帝之近况,以致目前正处在‘疑神疑鬼’的‘全盛时期’,他明征下半阕‘洞仙歌词’,便是为了测验九帝中某几人之动静,不意你小子不知就里,竟为区区几两银子跑去高谈阔谈一番,他们见你对这首洞仙歌词说得头头是道,自然不肯放过你了。之后再加上他想以巨额镖银诱捕花帝座下武士,不意碰上你小子也在镖队中,到了野猪林,你小子又露一手,这种种凑合一起,你想那厮还能安枕么?”   苏天民愕然道:“怎么这些事你都知道?”   剑帝微微一笑道:“你是谁?我又是谁?武林中有几个‘九帝’?‘九帝’中又有几个‘剑帝’?”   闵守义一旁接口道:“这倒是真的,武林中只有‘九帝’,‘九帝’之中也只有一个‘剑帝’,就像到目前为止,江湖上还只有我‘闵守义’一人名叫‘闵守义’一样!”   剑帝瞪眼道:“你这瘦皮猴最好替本帝小心些!”   苏天民笑了笑,忽然说道:“不,且慢,这里面还有疑问!”   剑帝转过脸来道:“什么疑问?”   苏天民眨着眼睛道:“老实说,我苏天民除了粗通几手拳脚而外,自己一直认为是个很平凡的人,既然那魔头认为我苏天民这个野小子有考究的价值,甚至连你这位剑帝对此都不表意外,那么,你这位剑帝怎么知道二次见到我却始终没有对我苏天民之身世盘问一句呢?”   剑帝微微一笑道:“想知道的,都已知道,还有什么好盘问的?”   苏天民啊了一声道:“什么,您——?”   剑帝哈哈一笑道:“时间不早啦,浑小子们,你们不走,我烂腿可要失陪啦!”   语毕,头一缩,身形冲天而起,等两小追出车厢外,已只能于远处林梢看到一抹淡淡的灰影,有如轻烟般在林梢上空一闪而逝。   苏天民转过身来道:“我们也走吧!”   只见闵守义似在出神,不禁诧异道:“小闵,你有什么心事?”   闵守义缓缓抬头道:“苏兄记不记得这位剑帝肿的哪边一条腿?”   苏天民咦了一声道:“可不是右腿么?你怎么无缘无故会问这个来?”   闵守义点头喃喃道:“可见得我并没有记错。”   苏天民不禁失笑道:“真孩子气,右腿就是右腿,这么大的人了,难道竟会连左右也分不清楚不成?”   闵守义自语般接过:“正是这样,我自信我闵守义尚还不致笨到连左右也分不清楚,但是,我刚才明明看到的,那条肿腿却是在左边。”   苏天民为之一呆道:“你没有看错吗?”   闵守义苦笑道:“假如没有看清楚,你想我敢提出来吗?”   苏天民傻了,好半晌方始说道:“难道——”   闵守义摇头道:“决不会是两个人,据小弟猜想,所谓病腿,可能也是伪饰之一,甚至他现在这副面目都不一定可靠。”   苏天民点点头道:“颇有可能。”   说着,又皱了皱眉头道:“另外一点令你不解的是,这位剑帝仪对小弟之身世异常清楚,但小弟自己却想不透我们苏家爷儿俩……”   闵守义笑得一笑道:“别傻了,你爷如仅系普通武人一个,你想他老人家会为‘剑帝’所熟知,同时还会持有‘花帝’的白玉花符么?”   苏天民点头道:“是的,但是……”   闵守义接着道:“依小弟猜想,令祖极可能也属九帝之一,只不过我们都无法知道他老人家究竟是九帝中哪一帝罢了。”   苏天民不胜快快道:“果系如此,他老人家又为什么要一直瞒着小弟呢?”   闵守义加以安慰道:“关于这一点,小弟以为他老人家这样做,也许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不过,这一点也并不重要,你现在不是已经渐渐明白过来了嘛?而且我们马上要去见花帝,见了花帝或许又能知道得更多一些亦未可知。总之。我们已经投身入江湖,为了对付那位想找‘帝中之帝’的‘洞仙庄主’,今后‘九帝’势将无法置身是非圈外,纵有天大的谜团,今后也会逐步得到解答的。”   苏天民深觉闵守义此言有理,心情因而为之开朗不少。二人此刻立身之处,是在离宫道不远的一片枣林之侧,二人正在说着话,忽听官道远处隐约有蹄声传来,知道定系那批魔徒扑空回程,于是二人不敢怠慢,眼色一会,双双沿林侧小径放步直奔东南,当天傍晚两人抵达黄山脚下的一个小村镇。   这儿是黄山的出入口,一般采药商人,以及游山旅客,多从此处进入山区,所以镇市虽小,倒也百物俱备。   两小走进那家全镇仅有一间客栈,净身换衣,回复本来面目,准备好好休息一宵,次日天亮后入山寻访花帝。闵守义担心花帝难找,因为黄山名峰如林,幅员极广,他们至今仅知花帝在黄山,却不清楚花帝究竟落脚在哪一峰,如果盲目瞎找,十天半月也不会有结果。不过苏天民却不担心,他记得他爷交代,只要拿着这朵小玉花,一到黄山便会有人接,他爷既然这样说,自然错不了。   两小饭后无事,便又自然而然的谈到那位“洞仙庄主”,再由“洞仙庄主”又谈到那首“洞仙歌词”,苏天民已将闵守义引为知己,遂不再加以掩瞒,而将他的下半阕洞仙歌词拿笔写出来,与闵守义关起房门,在灯下共同穷研它究竟有何奥妙之处。   苏天民写出的全阕洞仙歌词是这样的:   冰肌玉骨   自清凉美好   摩何池边情难考   叹古今往来   物换人非   天地里   惟有江山不老   ——以上为洞仙山庄明悬征续之上半阕   四海谁知我   一剑横空   时驭流星渡银河   ※    ※    ※   岁月浮云过   ※    ※    ※   忆秦娥   ※    ※    ※   玉箫声远   大丹每违在心魔   ※    ※    ※   几度花开谢   今酒眼又见   荆棘铜驼   以上为苏天民在他爷爷书房中见到的下半阕。   下半阕共十句,四十九字,韵嵌“河”“过”“娥”“魔”“驼”五字。   苏天民将五韵之间分别以“×”将前后句隔开,书毕,他让闵守义先读了两遍,然后批着后半阕向闵守义问道:“闵兄看了有何心得?”   闵守义双眉紧皱,缓缓摇头道:“实在莫测高深……”   闵守义说着,抬头又道:“莫非苏兄已在这下半阕词文里找出头绪不成?”   苏天民以笔杆敲敲纸片,沉吟着,微微点头,一时没有说什么,隔了一会儿,这才拿笔在下半阕首三分别加上一道圈圈,思索着说道:“这三句:‘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时驭流星渡银河——’我们已听那位剑帝唱过二次,有一个剑字,而那位剑帝轻功奇佳,似乎暗合尾句时驭流星渡银河之隐义,再加上前夜小弟似听得那女人在院中说及剑帝之名仿佛叫做什么‘高飞虹’。因此,小弟不难大胆假设:下半阕‘河’‘过’‘娥’‘魔’‘驼’五韵,可能代表着五个人,也就是说,可能代表着‘剑’‘刀’‘术’‘毒’‘魔’‘鬼’‘花’‘乐’‘仙’等‘九帝’中的‘五帝’!”   闵守义猛然一拍桌面,叫道:“对,对,不会错了,一定是的!”   苏天民摇摇头,接下去说道:“说有可能则可,如说一定对,则未免言之过早。好了,我们现在再演绎下去,第一韵,‘河’,就是代表‘剑帝’高飞虹,至于这个‘河’字本身还有无其它意义,我们暂且不去管它,那么,以次之‘过’‘娥’‘魔’‘驼’又代表哪一帝与哪一帝呢?”   闵守义想了想道:“‘魔’字也许代表‘魔帝’!”   苏天民点点头道:“是的,虽然不敢说百分之一百,不过可能性倒是很大。”   闵守义受到鼓励,甚是兴奋,乃又接下去道:“‘娥’字极为女性化,不知九帝中有无女人,如果有,便是她!”   苏天民笑了笑,说道:“如有两位女帝,甚至三位或四位时又怎么说?”   闵守义一愣道:“嗳,这倒是个问题。”   苏天民接着笑道:“九帝中有女帝并非全无可能,不过依小弟猜测,纵有也不致太多,就是二位或三位,到时候再加分析想亦不难。闵兄是否尚有其它心得,不妨再试着说下去,横竖这只是一种猜想,对与不对,都无关紧要。”   闵守义又想了一下道:“‘驼’字代表的哪一帝,也许是位驼帝,只看九帝中是否有人驼背便可决定他是谁了……”   苏天民皱了皱眉问道:“勉强,不过也有几分可能。因为如果单凭‘望文’便能‘生义’的话,‘河’字与‘剑帝’无论如何也拉不到关系的。”   闵守义最后摇摇头道:“‘娥’‘魔’‘驼’三个字,不管猜的对与不对,多少总还有‘文’可‘望’,有‘义’可‘生’,而这个‘过’字可就要命了,你说吧,一个‘过’字能跟哪些事物连起?‘过河拆桥’?‘过去未来’?‘过关斩将’?‘过日子’?‘过瘾’?‘功过两抵’?过,过,还能过些什么呢?”   苏天民笑骂道:“少胡扯了……”   谁知窗外突然有人笑着接口道:“别骂他,这小子猜对了,老夫正是武林中的‘功过簿’,只不过一个人不是工夫,便是罪多,要想‘功过两抵’很不容易了!”   两小大吃一惊,一掌扇灭油灯,双双离坐纵身而起,等两小追出房外,来人笑声已然远远去至对面屋顶上,两小知道追赶不上,由闵守义扬声喊问道:“尊驾何以不敢明说你是哪一帝?”   那人大笑道:“老夫乃回锅又回锅的油条,你小子少来这一套,如望将‘功’抵‘罪’,一日可为老夫传语花帝,他老竟纵容座下武士在野猪林附近,戴着人皮内具,伪称什么‘黑水尸狼’,任意劫夺商贾,如对这批劣徒立即加以严惩,老夫功过簿上就要记他的老账了……”   语音渐去渐远,终至弱不可闻。   两小对望了一阵,苏天民不禁轻轻一叹道:“俗云:墙有缝,壁有耳,真是一点不错,今天尚好是在黄山脚下,如在开封或石埭,后果哪堪设想?以后自得小心一点才好呢!”   闵守义恨声道:“怪不得,那厮那天脸色不正,原来竟是戴了人皮面具的花帝武士,花帝嘴上说规律严,严个什么?为了那名枉死之旗手,这一状倒是非告不可,到时候要看他这位自高自大的花帝如何下台?”   苏天民点头道:“是的,同时也可以知道这位自称功过簿的老人究竟是哪一帝。”   第二天,两小黎明入山,准备先攀登就近之天都峰,不意刚刚到达天都峰脚下,立有一名中年樵夫走上来目注二人问道:“哪一位是苏天民苏少侠?”   在这种地方出现这种事,自然不足为奇,于是,苏天民欠了欠身道:“在下便是。”   那人手一伸,又道:“请缴验五符!”   苏天民依言将那朵小玉花交去那人手上,那人验完玉花,一面将玉花交还,一面喃喃自语道:“少侠比预期到达的日子差了将近半个多月了。”   苏天民不禁啊了一道:“是谁通知你们的?”   那人微微一笑道:“台却令祖,还能有谁?”   苏天民又是一愣,心想:这就怪了,我爷是以什么方法通知的呢?我爷,他老人家到底是谁啊?   苏天民心中虽然充满疑惑,但亦不便于在人面前显露出来,于是,他向那名樵夫模样的中年人又欠了一身道:“那么就烦老大哥带路如何?”   那人掠了一眼,迟疑道:“这一位——”   苏天民接着道:“这位闵兄为小弟之密友,系与小弟一路同行的。”   那人为难道:“帝君所传之旨谕并未提及苏少侠尚有一名伙伴,关于这一点,格于本宫之规定,实在不便通融。”   闵守义向苏天民说道:“苏兄,你一个人进去好了,我在山下那间客栈里等你。”   苏天民不答,转向那人平静地道:“敢烦这位老大哥进去磋商一下,要进去就是两个人,否则小弟愿意交出花符,就此回头!”   那人搓着手,默然好半晌,终于无可奈何地道:“不用磋商了,随我来吧,苏少侠身份不同,持用者又是本宫之玉花,相信帝君也许不会见责……”   说着,身躯一转,将两人向峰侧一片丛林中引去。   三人进入密林,循曲径迂回前行,不过地势一直很平坦,不似循峰而上,而极像径穿峰腹而入,果然,不久之后,已有一片谷地呈现眼前,谷中植满奇花异草,蜂蝶营营,清香扑鼻!   闵守义赶上一步,俏声道:“花帝原来真的爱花,我还以为——”   苏天民眼色一变,阻止他再说下去,闵守义伸伸舌头,扮了个鬼脸,果然不敢再说什么了。   走过布满花草之谷地,迎面是一片修竹,透过竹丛,一角宫殿隐隐在望,接着,大批蓝衣武士出现,每四名为一系列,分四组布守于宫殿之前,领路之樵夫在官中似乎身份极高,他和那些蓝衣武士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便将苏闵二人径向宫中领去,而蓝衣武士们一个个目光平视,也就好像没有看到一般。   不过,一人宫门,情形就不同了。   那名中年樵夫脚步放缓,神态间也显然极为拘谨小心起来,他先将苏闵二人领进东偏厢一间耳房中,然后向二人道:“请两位坐在这儿稍候,容在下向值殿武士打听一下,帝君此刻是否有客,尚望两位不要随意走动。”   那人走后,苏天民哼了一声道:“怪不得古玉蓓姑娘不愿来此,臭规矩果然不少,要早知道这样,我也不会来了!”   反是闵守义轻声说道:“这也不能怪,武林中总共才只有‘九帝’,温到名登帝榜,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老实说,今天就是换了我闵守义……”   闵守义说至此处,后殿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云板声响,闵守义悄声又道:“送客板,迎客钟,花帝果然在会见什么客人,这会儿想是会见完毕,我们来看看这批客都是何等样人。”   于是,两小走到窗户下,不一会,两队红衣武士开道,于庭院中分两班相对而立,然后,访客出现,访客为一老一少,老者是个须眉尽白的古稀老人,身躯高大,精神矍铄,手中花花作响的捻着一对英雄胆;年轻的则是一个肩挑双辫的青衣少女,只见老少身后大厅中隐有抱角闪动,一个洪亮的声音于大厅门口,笑道:“不送了,古老儿,这妮子在这儿呆不惯,今天我也不留你老儿了,但可别忘了咱们还有半局残棋未曾完结,三天之内不来,可要算你老儿的呀!哈哈哈哈!”   闵守义将苏天民衣角轻轻一拉道:“你不是说她不来的吗?这妞现在不是也来了?你看她一张小嘴嘟得那么高,就好像有着一万个不愿意似的……”   古家祖孙之背影刚于前厅消失,立由厅廊下闪出一名黄衣武士向厅内朗声跪禀道。“据慧眼仙樵赵锦卫长报告,天山苏少侠到!”   廊内有人哦了一声道:“是么?怎么到今天才来?领他去后书房见我。可惜你们不早说,刚才古家那妮子来,就是为了不放心这小子,以为他已遭一群神秘匪徒架去,而苦求本座一定要为她设法找人。哈,苏老儿自己不中用,想不到却出了这么个风流孙子,哈哈,一见钟情,真是人小鬼大,这成了什么年头啊,哈哈哈哈!”   笑声一路响去厅后,接着,那名禀报的黄衣武士走来耳房中向苏闵二人躬身道:“帝君有请——”       第十一章     苏闵两人点点头,即跟在那名黄衣武士身后,出房沿着一条青石回廊向大厅后面走来。   穿过数重院落,最后到达一座花木扶疏,亭榭翳然的精雅古园。   在古园一角,一片滴翠绿竹中,有着一幢样式别致的书斋,那名黄衣武士前去,于门外恭声朗报道:“启禀帝君,天山苏少侠业已请至!”   书斋内那位花帝缓缓应道:“知道了,叫他们进来!”   黄衣武士侧退一步,偏身引臂一托,示意苏闵两人自行入内。   苏天民转脸朝闵守义头一点,领先向书斋中大步走去。书斋陈设极为简单,一橱、一榻、一桌、一椅,另外在迎面墙壁上挂着几幅前人字画,以及几件为装饰用的弓刀剑戟,除此而外,别无长物。   两名青衣小婢,一名在整理着橱中书籍,另一名则在小心地抹拭着一支墨玉古箫。   那位头戴金冠,身穿天蓝便袍的花帝,这时斜倚在石榻上,似乎正在翻阅一册拳经剑谱的之类的秘籍,他待两小走入室中,方从石榻上欠身坐起。   这位颇有王侯气派的花帝,看上去年岁似已不轻。不过,颔下一部胡须虽然半黄斑白,但一张同字脸却依然不见丝毫皱招,尤其那双精光潜然的眼神,更是寒芒四射,慑人心魂。   他朝两小分别打量了一眼,然后以手中那册卷起的秘籍,指着闵守义,向苏天民注目问道:“此子何人门下?”   苏天民欠身答道:“这位闵兄乃晚辈新交之挚友,草字守义,恪守的守,义气的义,不隶属任何门派,拳脚方面,只是粗通一一二,师父是开封城中以命卜为业的方姓术士,因久慕前辈威名,故与晚辈结伴前来……”   花帝轻轻嗯了一声,并不再说什么。   苏闵二人在紧张之余,这时均不禁迷惑:“开封城中”的一名“方姓术士”——这,已经说得够露骨的了。可是,出人意外的,花帝之反应,结果竟然如此冷淡。这样说来,那天四名黄衣武士于开封景阳观中留下的那道催命花符,其传达对象,果然是真的另有其人了?   依苏天民之本意,他原来打算来个开门见山,以图一劳永逸,只要花帝一有所表示,他便趁机为那对夫妇挺身请命,现在,花帝既然还不知道他座下那位旧日黄旗金吾的近况,他当然不便马上提出来,于是,苏天民在回话后,接着将那朵玉花取出,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道:“晚辈奉家祖之命……”   花帝伸手接下玉花,一面摆手示意苏天民不必多说什么,似乎苏天民此行之目的他早就知道了。   苏天民顿得一顿,接着又说道:“另外有件事,晚辈却不得不向前辈提前报告一下。”   花帝抬起头来,哦了一声道:“什么事?”   于是,苏天民遂将昨夜遇见那名自称是武林中功过簿的怪人,以及那位怪人所要他们传达的一些话,简略而毫不掩饰的全部说了出来,花帝听毕,脸色遽转阴沉,以致苏天民原想乘机追问那名怪人究属九帝中哪一帝的计划也不得不为之暂告打消。   花帝寒着脸,轻轻一哼,忽然扭过头去喝道:“小英去传曹丞相来!”   抹拭玉箫的那名女婢应声答了一声:“是!”放下手中玉箫,匆匆出房而去。   没有多大工夫,一名身躯矮胖,相貌颇为威严的灰衣老者,率领着两名服饰整齐,腰际分别配着宝刀和长剑的锦衣武士出现。   灰衣老者及门止步,向室内浅浅一躬道:“微臣奉召在此,不知帝君有何差遣!”   花帝沉声下令道:“烦曹卿马上查一查,上月底系八旗武士中那一旗轮值外山游巡?分巡固始至六安一带的为该旗哪一队?查明之后,连同该旗正副金吾,全队带来此地,不得缺少任何一名!”   “谨遵圣谕!”   曹丞相领着两名锦衣武士鞠躬退下。过了约摸顿饭光景,园门进口处,一阵哗哗脚步声由远而近,步伐显得极为整齐而划一。紧接着,一小队紫衣武士出现,为数约在二十四五名左右。   曹丞相带着原先那两名锦衣武士走在最前面,稍后是肩绣三道金线的紫旗正副金吾,再后面便是全队紫旗武士,走在最后的一名紫农武士双肩也有金线一道,似为这一小队紫旗武士之统领。   在走上书斋外面那片空地之后,那名分队统领一声令下,但听一阵沙沙响声,全队武士立即迅速而美妙地,一气完成定步。转身、并拢等全部列队动作,果然是一队似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动作灵活,神态严肃,不闻半声杂音!   队形既整,那名分队长跑步上前,卜的一声,双足并跟,右手平掌当胸,向副金吾喊一声:“报阅!”   副金吾一个旋身,转向正金吾,同样喊出一声:“报阅!”   正金吾再转身向曹丞相举手为礼道:“钧相训阅!”   曹丞相点点头,目光四下一扫,然后转过身来朝站在门口的花帝俯身禀复道:“经微臣查明:上月底系由紫旗武士轮值外巡,分巡固始至六安一带者,则为该旗之第五支队,全队系由霍支队长所统率,现已遵谕全队召集来,谨请帝君亲子明示发落……”   花帝面罩严霜,一双电目不住地向那队紫农武士以及那名霍姓支队长脸上扫过来,又扫过去,那位曹丞相因未得着吩咐,也就一直弓着腰站在那里,始终不敢抬起头来,甚至不敢稍为动一动。   苏闵二人站在花帝身旁看得很清楚,那名霍姓支队长看上去不过三旬上下,五官端正,精神饱满,不愧为堂堂一表人才,如非事实摆在眼前,二人真不敢相信那天那名面目灰败的黑水尸狼竟为这么一名俊秀人物所伪饰!   这时,苏闵二人心中均为之惴惴不安,他们不知道这位花帝将如何惩处这队武士,以及这名霍姓支队长。二人心情都很矛盾,他们固然希望花帝赏罚分明,让这一帮人得到应有之处分,但私心却又不想花帝惩罚过重,如结果竟是废去武功,或是长期禁锢一类重刑,似未免稍嫌可惜。死者已矣,生者为重!更何况除了那名旗手之外,那位什么双鞭豹既以啸众劫掠为生,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人呢?   室内外沉寂了片刻,最后终由花帝以冰冷的的语音将一片近乎凝结的空气划破,只见花帝头一扭,沉喝道:“曹卿何在?”   曹丞相忙应声道:“微臣在……”   花帝挥手冷冷地道:“宣读本宫宫规第七条全文!”   花帝此语一出,众武士人人面色如土!有几个甚至手足颤抖,呈现出摇摇欲坠之势,不过,饶是如此,仍无人发出任何声息。这时且别说两名正副金吾如何惊惶不安了,就边那位表情一直严肃而无变化的曹丞相,在听得这道命令之后,也都为之错愕了好一阵子方始回复常态。   回复常态之后的曹丞相,先朝花帝躬身答了一声:“微臣领旨!”   然后,倒退数步,直起身来朝向众武士低沉地开始宣读道:“本宫宫规第七条全文:非经奉令而妄取他人财物,及妄事杀戮者,死罪,无赦,谁可从轻代以自刎!”   曹丞相吐语缓慢而沉重,每一个字都有如一支锋利的箭镞,无情地射向每一个人的心窝!   曹丞相念毕,室内外呈现出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曹丞相身后那两名武士,沙的一声,同时自腰拔出佩刀和佩剑!   两名锦衣武士正待走向紫衣正副金吾之际,曹丞相忽然手臂一扬,横身阻住两名武士之去势,然后,曹丞相转身向花帝俯奏道:“紫衣正副金吾值巡期间,经查并未与第五支队共同行动,其罪仅属平时管教不严,敢请帝垂悯,改依宫规第十八条怠忽职守罪议处,暂撤本兼各职,交锦衣卫看管,视未来功过勤情再行叙用。”   花帝冷冷点点头道:“姑准卿议……”   花帝说着,运自转身离室,接着,室外惨呼之声此起彼落,令人不忍卒闻,苏闵二人连忙转身跟着退回室中。   苏闵二人此刻的感受,也说不出究竟是惊怖,还是憎恶,不过,二人另外的一个共同感觉便是,这位花帝虽然行事毒辣,却仍远不及那名自称武林功过簿的怪人来得使人深恨痛绝呢!   要不是那老鬼坚持要他们二人代为告发,外面这一干武士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同样的,两小感觉到,那位怪人不论他是九帝中的哪一帝,其人在九帝中,分量定然不轻!因为要不是这样,花帝决不会仅凭片面之词,便能信而不疑,甚至连必要的调查程序都给省略掉,别的不说,就是换了剑帝来告发,谁又敢保证一定能收到如此灵验的效果?   惟其如此,两小也就更希望尽快知道此人究竟是谁!   闵守义朝苏天民递去一道眼色,苏天民会意点头,就在苏天民准备动问之际,那位曹丞相忽然再度出现书房门口,向室内弓着身子道:“上复帝君,全部人犯业已执刑完毕!”   花帝颔首道:“很好,紫旗武士暂归曹卿兼领,紫旗正副金吾之继任人选,将于三天后全宫大校时,由各旗分支队长中遴选产生!”   曹丞相敬诺而退,苏天民乘机发问道:“请问前辈,昨晚那人,他自称是九帝之一,是真的么?要是此人系挟隙诬告怎么办?”   花帝哈哈大笑,笑声极其爽朗,就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他在尽情笑过一阵,方才捋须笑答道:“九帝都是哪九帝?你们想必都很清楚。知道吗?你们昨夜见到的那一帝,他便是剑、刀、术、毒、魔、鬼、花、乐、仙等九帝中的第六帝,‘鬼帝’是也!”   两小同时一怔道:“‘鬼帝’?”   花帝点头道:“是的,鬼帝。你们昨夜大概只听到他的声音,而没有见到他本人究竟生做什么样子,是吗?这就是他被封为‘鬼’帝的由来!怎么说呢?无它,鬼者,见不得‘人’之谓也!哈哈哈哈!”   苏天民迟疑地道:“什么叫见不得人,前辈能否说得稍为详细些?”   花帝笑了笑道:“为什么见不得人是吗?有人以为,这位鬼帝也许是相貌太丑的,另外有人则以为此人可能出身不高,甚至曾操何种职业,以致怕人认出他的本来面目,总而言之,众议纷纭,莫衷一是,而大家谁也不敢遽下断语,认为谁对,或者谁不是。”   苏天民惑然道:“那么——”   花帝又复大笑道:“这个么?正确的答案应该是:‘谁也不清楚,包括九帝中的另外八帝在内’。”   两小都呆了,苏天民喃喃道:“有此可能么?”   花帝笑道:“这不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而是事实如此!试问,世上有几个人真的见过‘鬼’?如果有人见过,他也不会成为‘鬼帝’了。”   苏天民怀疑道:“这位鬼帝既然无人识其真面目,岂非人人均得冒充之?不是么,如现在有人在暗中说一声:‘老夫就是鬼帝’!除非当场途获,将如何去判别此人是真‘鬼帝’?还是假‘鬼帝’?还有,纵然逮住了,因为从没有人见过真鬼帝生得何等模样,岂不是依然无法认清正身?”   花帝侧目道:“人可以假,武功也可以假吗?”   苏天民甚为意外道:“难道……这位鬼帝之武功竟然高过所有其他诸帝不成?不然他躲得了一般人,又怎躲得了另外八帝?”   花帝不悦道:“谁说他武功样样比人强?单是轻功一项出色不行么?”   苏天民心中激动,乃又追问道:“这样说来,这位鬼帝在九帝中轻功之高是独一无二的了?”   花帝微带恨意地哼了一声道:“要不是为了这个缘故,不然剑帝高飞虹那厮又怎会成为九帝之公敌?”   什么?“剑帝”是九帝之“公敌”?苏闵两小,闻言均不禁为之猛然一怔!实在听不懂花帝此语究作何解。   花帝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们这些孩子,看起来满聪明的,其实一个个都其笨如牛。   你们真的连这个也听不懂?剑帝高飞虹那厮,外号叫做‘银河流星客’,除剑术之外,这当然是因为轻功好才会有此混号。所以,吾辈咸信,只要这老儿稍为下点功夫,一定不难掀开鬼帝那老儿的庐山真面目,可是,气人的是,高飞虹那厮就是不肯!”   苏天民诧异道:“为什么呢?”   花帝恨声道:“他说‘他惹过我高某人没有?他为帝,我亦为帝,彼此名位相等,既无仇,又无怨,我高某人何以一定这样无聊?’你们这些娃儿听听吧!这便那厮最大的,也是惟一的‘理由’!”   苏天民心中暗道:“这话说得对呀!”   这种想法,当然不能明白表示出来,于是,苏天民想了想又问道:“这位鬼帝既然与前辈甚少来往,同时其人身份又是一个谜,前辈为什么会这样相信他的话?”   花帝深深一叹,停了半晌方才感慨地说道:“关于这一点,说来话就长了。简括一点说,便是此老行踪虽然捉摸不定,但对是非善恶,却分得异常清楚,他自称是武林中的‘功过簿’,事实上可说一点也不夸张。一个人的信誉不是一天二天所能建立起来的,二十多年来,此老目见任何一件事物,都无不至公至明处理。所以,这一次本宫虽未经过调查,也敢确信必有其事,最后,你们二个娃儿也看到了,那批家伙不是一个个都虚心服罪了吗?”   花帝说至此处,忽然停下来改口说道:“这些以后再谈,现在,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你爷这次叫你拿着这朵玉花跑来黄山找本宫的用意何在?”   苏天民摇头道:“不知道。”   花帝注视着他又道:“那么你想不想知道?”   苏天民摇头道:“不想!”   花帝咦了一声,甚为意外道:“真的不想?他叫你来,却不告诉你来此何为,你难道对此一点也不感觉奇怪么?”   苏天民道:“是的,晚辈的确有点感到奇怪,但晚辈却不一定希望要去知道这其中原因。”   花帝甚为不解道:“这怎么说?”   苏天民从容说道:“晚辈爷儿俩,一向相依为命,晚辈相信——事实当亦如此——凡是我爷不愿意让我知道的事,必系晚辈所不应知道者,若然如此,丢开爷爷之严训不说,就是站在做人的道理上,晚辈又为什么一定要去追究一件自己所不该知道的秘密?”   花帝默然不语,似乎在思索一件什么事,隔了片刻,忽又指着闵守义向苏天民问道:   “你在此间尚有一段时间停留,你这位朋友是否一并留下?”   苏天民点头道:“假如要晚辈留下是我爷爷的意思,而前辈又不以为嫌的话,晚辈甚望这位闵兄能跟晚辈暂时生活在一起!”   花帝点点头,回头向那门外女婢吩咐道:“小秀,你领这位苏少侠和他的朋友去宾馆一号房住下,并传谕慧眼仙樵回官陪伴,他们饮食起居即由你与小英伺候,如有需用,径向内务府领取,切记不得简慢怠忽……”   于是,苏闵二人辞别花帝,由那名叫小秀的女婢领至一座环境幽雅的厢院中,不一会,先前那名叫小英的女婢也来了,两婢伺候他们人浴、换衣、用饭,照顾得无微不至。闵守义偷偷向苏天民道:“小弟还以为已遭软禁,事实上却是大谬不然,苏兄,你看这是不是有点像新女婿上门?”   苏天民笑骂道:“你小子最好少嚼舌头,小心你的脑袋要紧,这位花帝说翻脸就便翻脸,到时候可谁也救你小子不了!”   闵守义吐舌轻轻喊得一声我的妈,果然乖乖的不敢再说半句废话。   傍晚时分,那位职称锦卫长的慧眼仙樵也奉召来到宾馆,慧眼仙樵很风趣,全不似展间初见苏闵二人时那副冰冷面孔,他问苏闵二人是否有甚需要,譬如要不要到各处走走什么的,只要吩咐一声,他都可以办到。   依闵守义之意,自是求之不得,但是,苏天民毕竟稳重些,他觉得人家愈是尊敬他们,他们也就应保持分寸,九帝之官院,又岂是人人可随便走动的?所以,苏天民只请对方找来一副棋,准备和闵守义藉此消磨时间。不意那位慧眼仙樵竟是样样精通,件件皆能,他的棋力竟不在苏天民之下,而比闵守义则强出四五子之多!   三人轮番对杀,两名女婢一旁观战,也都看得津津有味,一直玩到下半夜,方才各散回房。   就这样,转眼之间,三天过去了,第四天,慧眼仙樵过来向二人笑着道:“要不要参观一下本宫一年一度的大检校?”   苏闵二人记得花帝说过,这次大校要产生紫旗正副金吾,意想中其场面当必有可观之处,于是二人欣然答应,当下便由慧眼仙樵二人带往大校场。   大校场在主宫后面,是一片宽容万人的大草坪。   苏闵等人一行到达时,仪式尚未开始,慧眼仙樵将二人领去西北角一座平台上,笑向二人道:“这座看台,系为两位所特设的……”   苏天民讶然道:“怎知道我们今天一定会来?”   慧眼仙樵笑道:“好多事是属于‘理所必然’,用不着猜,也会知道它的趋势或结果的,譬如说,今天这项盛典,两位肯舍得不来吗?”   因为彼此之间业已处得很熟,苏天民也不禁笑道:“做人的确不能有丝毫弱点落在别人手里,否则,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操坪上共有三座平台,都在操坪西边,成品字形屹立着,中央一座较大,似为主台,余下二台,一偏西北。三座平台的南北两边则分别竖立八根旗竿,南边四根旗竿,悬的是黄、白、蓝、红四色队旗,北边则为青、紫、绿、黑等四色。旗为三角形,因山风颇劲,旗尖迎风霍霍飘动,两小一时也看不清旗面上是何图案。   不一会,号鼓咚咚,管乐悠扬,一班锦衣鼓乐首先出现,再接着便是黄旗、白旗、蓝旗、红旗、青旗、紫旗、绿旗、黑旗等八旗武士入场。八旗武士鱼贯而来,一队紧接着一队。每队约在百人左右,其中紫旗武士当然较其他旗人数为少。   除紫旗武士系由一名肩绣二道金线的资深分队长领外,苏闵二人更注意到黑旗队前面有一名副金吾,很显然的,花帝似乎还不知道那名黑旗正金吾已在开封执行命令时遭遇意外。   趁着慧眼仙樵暂时离开的一刹那,苏天民向闵守义悄声说道:“为令师说项的可能,现在恐怕是愈来愈小了,那名黑旗金吾与四名黑旗武士纵非死在令师手里,令师也难尽脱关系,小弟甚是担心弄巧成拙,想救他老人家结果反而害了他老人家……”   闵守义点头道:“是的,小弟也刚刚考虑到这个问题,那就暂时搁一搁再说吧,横竖现在还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里,如果追究起来,也是一个麻烦。”   不一会,慧眼仙樵已回到这边平台上,同一时候,西南角那座下台上出现几名极为惹目的人物。一名中年美妇,两名鄙妆少妇,另有七八名衣着一色的垂髫小婢。而最引人注目者,则为中年美妇身旁坐着的那名年约十五六岁的蓝衣少年。   那名蓝衣少年看上去面目与那位中年美妇极为酷肖,玉腮丰腴,俊鼻挺直,双眉斜挑如画,星眸亮赛点漆。   两小都不禁看呆了,闵守义喃喃道:“只道苏兄之丰仪为人间极品,想不到明珠有对,宝玉成双,现在居然有人……”   苏天民也为之神往不已,他向慧眼仙樵转脸问道:“那位蓝衣少侠是……”   慧眼伯樵微微一笑道:“本宫少太子!”   苏闵二人同时一怔道:“少太子?”   慧眼仙樵点头笑道:“是的,也是本宫唯一的一位太子,因为大太子天不假年,早于五年前夭折,现在咱们便只剩得这位哲嗣了。”   苏天民道。“那么太子身边那位贵夫人便是这位东宫女主人了?”   慧眼仙樵点头道:“正是,另外那两名便是郑贵妃和王贵妃,太子则是刚自岳阳赶回,过了今天,卑座再为你们介绍相识便是了。”   那位蓝衣太子这时正好有意无意地朝这边平台上望来一眼,眼波所及,流采欲飞,几令人不敢逼视。   慧眼仙樵双掌按膝,俯身为礼,那位蓝衣太子则仅微微一笑,便又转脸望去他处。   中央主台上花帝尚未出现,而八旗武士这时则已于操坪列好队行,不过,八旗武士所排列之队形甚为奇特,并不如两小事先所想像的,各队分别站去南北两边他们自己的队旗下面哩!   这时的八旗武士系站操坪四周,面向中央主台,八旗夹杂着一道大圆圈,只在接近主台这边开着一个宽约十人左右的缺口。两边队旗下面则另站着整齐的八小队武士,但都是各旗一道金线以上的分支队长,苏闵二人明白,武士们围成的圆圈将等于一座比武台,哪些分支队长们,可能就要在这片空地上竞逐紫旗正副金吾宝位!   鼓乐再度高奏,忽有三匹锦披健骑自主宫方面得得而来。   最前面的正是那位状若金甲天神般的花帝夏侯尚,左首是那位曹丞相,右首是一名彪形大汉,不知职司何位,想来当亦不低,三骑到达主台前面控缰下马,马由三名锦衣武士接去,花帝则与曹丞相以及那彪形大汉相继飞身上台。   苏天民向慧眼仙樵轻声问道:“曹丞相后面那一位是谁?”   慧眼仙樵答道:“本宫总监。姓李,字大成,号‘龙虎天王’。是本宫仅次于曹丞相的第三号人物,一身武功甚是了得,尤其是神力天生,不啻于贲育再世。”   花帝步向台前,全场立即鸦雀无声。   花帝满场环扫一眼,开始宏声发话道:“本年度总校因须产生紫旗正副金吾人选,是以例行仪规一概豁免,现在本帝这就宣布产生紫旗正副金吾之方式——”   花帝说至此处,忽然引手向苏闵这边平台上一指,接着道:“在那边平台上,本宫刚刚来到一位年轻佳宾,这次选举,本宫即将由这位年轻的佳宾全权代为主持!”   苏天民猛然一呆道:“这——”   操坪上千百双眼光这时已一齐转间望来这边,花帝大声接着道:“这次选举保定能够做到公平合理,大家想知道我们这位佳宾是谁么?他便是来自天山的苏天民,苏少侠,魔——   帝——爱——孙!”   闵守义不禁发出一声低呼,苏天民则为目瞪口呆,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原来自己的爷爷竟是“九帝”中的“魔帝”?   慧眼仙樵似乎洞悉此一秘密,这时但笑不语,花帝语毕,操坪上立即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   苏天民震讶之余,不禁暗暗怀疑道:“难道我这次来……”   不过,他马上否定了自己这种想法,紫旗正副金吾之去职,纯出偶然,如说他专程前来黄山,竟是为了主持这次选举,自属无稽之变,可是,他这次来真正的任务又是什么呢?       第十二章     苏天民正自纳罕间,那边主台上花帝已然接下去宣布道:“评选之过程为:候选人员轮接苏快三掌,接得住苏少侠三掌者,便算初选合格。如人选者仅有一人时,人选者即为紫衣正金吾。人选者如为二人,则表现较次为副金吾。设若人选者超过二人以上,当由本宫曹丞相及李总监协同甄试,一直淘汰至剩下两人为止,不过,相信这种可能不会太大也就是了。”   苏天民望向慧眼仙樵,张口结舌,真不知如何说才好。   慧眼仙樵低声笑慰道:“这是一项殊荣,希望苏少侠最好不必推辞,同时,卑座相信苏少侠必能胜任愉快,以苏少侠一身天山绝学,这些家伙一个通不过都有可能,所以,卑座还请苏少侠在必要时尚得手下留情……”   苏天民知道处此情况下,推辞也是枉然,同时,如果他爷真是九帝中的魔帝,他也不能过分示弱于人,因此,他暗中决定:管它的,来就来吧!   所以,当花帝托手说得一声:“请苏老弟这就下场主试如何?”   苏天民毫不迟疑,立即毅然长身而起,抱拳答得一句:“既荷前辈垂青,晚辈敢不勉效绵薄!”   语毕,真气一提,纵身平飞入场!苏天民这时是穿的一袭天青长衫,头戴同色方巾,方巾当额嵌有一块宝蓝猫眼玉,他本人生得倜傥潇洒,此刻站在彩虹般的武士圈中,两相映照之下,雅俗判然有别,益发显出一股超然不群之凛凛英气!   八旗候选武士总数约在三十名左右,苏天民分别向那批候选武士望了一眼,然后含笑招呼道:“由哪一位先行开始?”   苏天民语音甫落,首由黄旗武士中纵身飞出一人。   来人入场,双拳一抱,朗声道:“苏少侠赐教!”   苏天民见第一个出场者竟是黄旗武士,心神不禁微微一紧!   因为黄旗武士既为八旗之首,依常情推断,无疑的,其旗下武士均为优秀,再加上他见来人年不过三旬,举止从容,英华内蕴,身形落地时不带一丝声息,是以益发不敢掉以轻心。适才,花帝预言考选结果,估计人选者将最多不会超出二名以上,他如第一场便听任对方轻易地斩将过关,岂不是贻人笑柄?   于是,苏天民定一定神,抬头向那名黄旗分队长颔首微笑道:“那么就请这位队长留意了!”   语毕,足尖一点,全身平飞而起,右掌一亮,轻飘飘地照定对方左肩一掌拍去!   那名黄旗分队长容得苏天民掌势近身,右中后滑,左肩倾卸,正待以一招分花拂柳拨向苏天民来掌时,苏天民掌影一花,掌式已由“彤云朵朵”遽转“闪电惊鸿”,其疾无比地一掌当肩拍落!   苏天民因为不敢过分托大,一起手便用的是天雷八式中精奥之学,这哪里是这位黄旗分队长所能承当者?   因此,一掌拍下,那名黄旗分队长身形一歪,当场跌出四五步方才勉将身形拿桩稳住,这还是苏天民手下留情,这一掌只用了三四成劲道,如系正式对敌,这名黄旗分队长怕不早就筋断骨碎了!   不知道是惊佩苏天民之神奇身手?抑或是惋惜他们这位黄旗分队长之师出不利?围在四周的那些八旗武士们,这时一致发出一声轻啊,人人瞠目如呆,布满一脸骇异表情。   苏天民虽然旗开得胜,雄风大展,但于内心却感到一阵无比的歉疚。他今天受命主持这场考选,其目的不过是评较各候选人之成就高低,他既不应要求所有候选者均须有与自己匹敌之功力,如此出手,岂非过分?   那名黄旗分队长于站定后,又是双拳一抱道:“多谢少侠惠招!”   语毕一躬,从容退去。神色间既无怒意,亦无愧意,就仿佛他之落败,乃属理所当然一般!   这种情形看在苏天民眼里,内心更感过意不去。   不过,他现在业已无暇计及这些了,因为黄旗武士刚刚转过身子,另一名青旗武士已然紧接着飞身入场。   来的这名青旗武士,与先前那名黄旗武士年事大致相仿,但在气质方面,却不及先前那名黄旗武士远甚。   苏天民因前此之失之过苛,这一次不敢用天雷八式,当下乃改以少林如来神掌中的一招我佛如来,双掌一合一分,向对方平胸推去!   没有想到,四掌接实之下,蓬的一声问响,那名青旗武士虽给震退四五步之多。但苏天民自己却也同时给逼回三大步方始稳住身形。   四周武士们轰然喊出一声好,尤以其中那些青旗武士们,更是兴奋万分。这时,只有西南平台上那位蓝衣太子双眉微皱,连连摇头似乎颇不以为然。   苏天民暗生凛惕,心想:所谓过犹不及,如一味滥施同情,终究不是办法,否则,过关人数一多,又何从去分判彼此间之优劣等级?直到这时候,苏天民这才感觉到主持这项考选工作之不易,首先是出手轻重不易划一,再加个人观感之好恶,以及候选者出场先后之机遇等等,如欲做到绝公平合理,真是谈何容易了!   苏天民心中忖度着,一面向那名青旗武士点点头道:“第二掌队长留意了!”   苏天民发出招呼,心神一敛,跟着攻出第二掌。   这一掌是如来神掌中另外一招,瑶池集仙,虽然同是如来神掌中的招式,但在劲道上,苏天民业已由四成暗中递增至六成左右,他知道,虽然仅增加了区区的两成功力,但也就够对方麻烦一阵子的了。   果然不出苏天民所料,那名青旗武士在接第一掌时显已拼尽全力,现在面临更强劲的第二掌,顿感元以为继,勉强迎架下,当场倒退丈许有余。至此,第二名青衣武士再告落选!   第三个入场的是一名黑旗武士。这一次,苏天民方针确定了!他决定以后每一场都采取同一标准和顺序:第一招“我佛如来”,第二招“瑶池集仙”。如果第一招和第二招都能为对方平安接下,那么,他将继续发出如来神中的另一式“琼筵广开”!劲力则由四成、六成,递增至八成为止。连接三掌者也许不多,不过,如真有人能将这三掌全部接下,他将乐于对方荣膺紫旗武士金吾之职!   可是,苏天民想是如此,事实上却并没有那么简单,接连二十八名候选人过去,竟没有一人能够接全三掌。苏天民眼看候选者只剩下一名白旗武士、一名紫旗武士和一名黄旗武士上时,心中也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要是通场下来一个不取,人家一定会误以为他是故意出风头,同时,这对花帝的颜面也将是一种难堪,可是,他又颇不愿为迁就事实,而降格以求,他如这样做,势将一样有负于花帝的推诚委任。   那么,现在他该怎么办呢?   苏天民原本寄望于余下三人中的那名黄旗武士,不意出得场来,这名黄旗武士竟比所有的候选者都要脓包!设非苏天民见机得快,几乎以仅有四成功力的第一招我佛如来就使这位仁见当场好看。   目送黄旗武士出场,苏天民正自苦恼时,忽然间,希望出现了!接着下场的那名白旗武士,第一掌,接住了,第二掌,也接住了!苏天民于震讶之余,精神不禁为之大大一振!   现在,苏天民就是不存私心也已经办不到了。结果,第三招“琼筵广开”,苏天民仍以六成功力发出,于是,这名白旗武士在全场如雷欢呼中成为第一个通过三掌考验的合格者!   但最后的那名紫衣武士却不怎么争气,结果落选如仪。   至此,评选告一段落,果如花帝所预言,人选以只有一人成份最浓厚,而今竟真的只有一个人选!   底下,接着举行授爵仪式。   曹丞相飞身下台,手中拿两副紫绶,含笑交来苏天民手上,苏天民抬头茫然道:“现在不是只有一位——”   曹丞相微微一笑道:“帝君传谕:苏少侠可以在所有落选武士中另行拔举一人,以符正副之数。”   苏天民迟疑道:“晚辈——”   曹丞相含笑接着道:“苏少侠无庸多虑,君赋予少侠者,为全权处理此事,少侠怎么做便怎么对。依帝君意思,所谓考验,不过是一种形式,直到目前为止,少侠依然有权将这两副绶加诸任何一名武士身上。”   苏天民日中一亮道:“这——”   曹丞相连忙拦着道:“帝君生平无戏言,少侠速决定可也!”   苏天民稍稍思索一下,毅然转向第一个下场,也是第一个落选的那名黄旗武士,抬手一招道:“那位黄旗队长,您过来。”   四周武士们在看清后,忽然发出一阵轰然欢呼!   苏天民暗暗诧异,心想:“难道我竟选对了人不成?”   那名黄旗武士应召出列,大步向场中走来,脸上神色甚为自然,他先前不以落选为耻,刻下同样不以中选为傲,出场受封的步伐与落败下场的步伐同样的豪迈,同样的稳健!   中央主台上,那位有天王之称的李总监这时洪声大喝道:“授爵仪式开始,奏乐!”   乐声一起,全场气氛顿转肃穆庄严!   两位新任紫衣正副金吾,这时面向中央主台比肩肃立,曹丞相以监礼人员之身份侧立一旁,一切就等苏天民将手中那付紫绶分别配去两名新任者身上。苏天民一直默默注视着手中那两副分别代表着正副金吾的紫缓,这时,头一抬,大步走上前去,又朝手中两副紫绶投出匆匆一瞥。然后,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毫不迟疑地先将手中那副缀有三颗星,代表正金吾爵位的紫绶技去那名黄旗武士肩上,为黄旗武士系好正金吾之星绶,他才接着再将那副绣有三道金杠,代表副金吾爵位的紫绶披去的那名白旗武士肩上!   苏天民此一举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可是,更意外的事情接着发生了,近千名八旗武士在经过一阵极其短暂的错愕之后,突然一个个自草坪上跳身而起,近乎疯狂的欢叫起来!   苏天民呆住了,他实在弄不懂一干武士们这阵欢叫的意义。   那位官丞相这时也在一旁不断点着头,连喊:“好,好——”   苏天民惑然转过身去道:“请问丞相,这些武士们……这是什么意思?”   曹丞相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向他们的帝君致敬啊!”   苏天民轻轻一哦,但仍然不甚至明白。因为在他听来,这阵突如甚来的欢呼,其意义似乎并非如此。   曹丞相笑了笑,接下去说道:“他们是敬佩帝君委任得人!因为,这些武士们对各旗分队长在武功方面之成就比谁都清楚,今天,如果循公意普选,或由帝君稽册钦点,将亦与苏少侠刻下所决定者一般无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该淘汰的淘汰了,该出头的出头了,最后甚至连正副位置都未曾颠倒,试问,这种情形下,又怎能禁止他们不高兴?”   苏天民不胜凛然,脱口道:“要假如——”   曹丞相摇摇头,笑道:“不会的,帝君信任少侠便在这种地方!刚才,我们太子还为一号落选着人过来责问帝君说‘父王何以竟将这等重大的事交由外人胡来?’您道帝君怎么表示?帝君说:‘吾儿少安毋躁,看下去再说吧!’苏少侠,你想想,帝君信任您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苏天民恍然有所悟道:“怪不得——”   他本想说:怪不得一号落选后好多人发生惋叹,怪不得帝君最后要授权他拔举一名落选者以实悬殊之位!   不过,苏天民并没有接着说出来,因为他的心情正为一阵感慨所激荡:为人行事,才具容有贤愚之别,然而,如能自问事事对得自己良心,那么,也就离公理不远了!   晚上,花帝于宫中举行庆功宴。   与宴者除苏天民及新任之正副金吾外,尚有曹丞相、李总监、锦卫长慧眼仙樵赵中峰,各旗正副金吾以及闵守义等人,另外,那位蓝衣太子也在座。   透过慧眼仙樵赵中峰之引介,苏闵二人知道,蓝衣太子的名字叫做“夏侯方”,新任之紫衣正副金吾分别叫做“伍云秋”和“谭道培”。   席间,酒过三巡,花帝笑向苏天民道:“过了这两天,请老弟另外再为老夫办点事如何?”   苏天民欠身答道:“只要是晚辈能力能及,敢不如命。”   花帝指了指爱子夏侯方笑道:“本来只打算派他一个人去,但怕他路程不熟,一直放不下心来一一你们这次不是打开封来的吗?”   苏天民心头微微一震,但仍点头道:“是的。”   花帝接着说道:“本宫在个月之前,曾令一名黑旗金吾领着四名黑旗武士去开封城中执行一项任务,不意一去至今,音讯杳无,也不知道是否发生意外,方儿身手还可以,同时也需要藉此历练,现在好极了,你们走在一起,正好做个伴儿。”   苏闵二人听了,都是一阵不自在,但当场亦感无话可说。   散席后回到宾馆,闵守义忍不住悄声问道:“这下怎么办?”   苏天民摇头道:“这也没有什么好办不好办的,我们最好的应付方法,便是尽量装作不知道,而实情也是如此,我们谁也没有亲眼看到那些黑旗武士是怎么死的,不是吗?”   闵守义又道:“另外有关那位洞仙庄主的一切,你怎么不顺便提一提?”   苏天民反问道:“怎么提法?你不听剑帝说,那位洞仙庄主一心想成为帝中帝么?以花帝之自负,如在他面前说及这些,你认为适宜吗?”   闵守义默然片刻,忽又问道:“苏兄对这位夏侯太子观感如何?”   苏天民点点头道:“还不错。”   闵守义道:“我是要你来个客观的批评,可不是请你来信口敷衍我的,老兄!”   苏天民沉吟了一下道:“如果一定要我说出我的看法,则我认为这位太子,似乎秀有余,而英气稍嫌不足……”。   闵守义一拍巴掌道:“对!这和小弟的看法完全一样!换句话说,就是脂粉气太浓,假如他不是一位太子,而是一位公主就好了。”   苏天民打了个呵欠,笑骂道:“算了!在人家背后说长说短的,终究不是什么美德,时间也不早了,我看你小子还是快点去挺尸吧!”   第二天,平静无事,两婢为二人送来几套衣物以及四大封银两,似为来日上路而预作准备。   第三天,苏闵二人终于奉命与夏侯太子登程出发。   中午下山,傍晚到达石埭,当晚便在石埭安歇下来。   晚餐后,夏侯方说要去城中看个朋友,闵守义也想到城外溜跶溜跶,剩下苏天民一人,闲着无聊,便也信步出栈向大街上走来。   苏天民正在蹈步前行间,身后忽然有轻喊着:“嗨!”   苏天民转过头去一看,发现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黄山铁胆客的孙女古玉蓓!   古玉蓓在认清苏天民面目之后,一跃而前,不胜惊喜地叫道:“背影看来很像,不意果然是你——”   苏天民因对方虽然讨厌花帝,但为了自己之失踪,却不惜纤尊降贵的缠着祖父铁胆客赶去黄山向花帝求援,因而心中早对这位古姑娘有着说不出的感激之情,这时连忙迎上去笑道:”令祖动身了吗?”   古玉蓓微退半步,在他身上左打量,右打量,经过好一阵子,方才迟疑地瞪着双眼道:   “你好像并没有……你……这些日子究竟到哪里去了?”   苏天民笑道:“让你猜!”   古玉蓓嘟起小嘴道:“人家是问你正经的嘛!谁晓得你去了哪里?”   苏天民笑道:“我问令祖动身没有,不也是正经吗?你又为什么不先回答我呢?”   古玉蓓哼了一声道:“现在告诉你,早上路啦!这有什么值得一问的?好了,我已经回答你了,这下总该轮到你回答我了吧?”   苏天民星目一闪,忽然笑道:“现在我且不忙告诉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有个建议我先问你同意不同意?”   古玉蓓再度瞪大一双秀图道:“什么建议?”   苏天民笑道:“令祖去了鲁西,你如今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对吗?”   古玉蓓点点头,苏天民接着道:“所以我建议:假如姑娘对出远门有兴趣的话,我们最好一起来一次古都开封之游!”   古玉蓓秀图一亮道:“好啊!”   秀目一眨,紧接着又道:“‘我们’?还有谁和谁?”   苏天民道:“还有小闵,闵守义!”   古玉蓓点点头道:“还有呢?”   苏天民笑道:“另外一位也不令人讨厌,花帝的公子,夏侯方少侠!”   古玉蓓讶然失声道:“夏侯方?”   苏天民微微一怔道:“你们早就认识了?”   古玉蓓嘿了一声,没有开口。   苏天民见对方神情不对,不禁诧异道:“姑娘因不喜欢花帝之为人,所以一直很少去黄山,基于这一点,姑娘也许还不认识这位夏侯太子,难道姑娘竟因花帝之故,连对这位夏侯太子也着成见不成?”   古玉蓓侧目冷冷道:“这位夏侯太子为人怎么样?”   苏天民正容点头道:“凭良心说,人很不错!”   古玉蓓侧目接着道:“不错到什么程度?”   苏天民想了一下说道:“他与花帝虽然是亲父子,不过,在气质上,这位太子却有点像他母亲,为人谦逊儒雅,谈吐温文,无论文才或武功,在一般年轻人中都属一时之选,丝毫不像他父亲花帝那样……”   古玉蓓嘿了一声,自语般喃喃道:“原来这些天你们是在花帝那里,我早就知道,有一天你要见了花帝,准会被那老鬼看中。”   苏天民听得一愣,跟着失笑道:“姑娘这话真是有趣极了,看中?花帝看中了什么?他宫中又没有一位公主……哈哈……哈哈……”   古玉蓓红着脸孔跺足道:“亏你还好意思笑,真是脸有八尺厚了!”   苏天民笑着道:“这哪能怪我?话可是你说的呀!不是吗?花帝一不想招我苏天民为驸马,二不想收我苏天民为衣钵传人,看中我什么?他宫中少个穿衣吃饭的!”   古玉蓓显得有些将信将疑,而又不胜其着急道:“你,你……”   苏天民惑然道:“我什么?”   古玉蓓胀红脸孔道:“你真的……”   苏天民益发不解道:“什么真的假的?”   古玉蓓气得一跺足,转身就跑,苏天民追上去道:“你得说个明白啊!”       第十三章     古玉蓓脚下愈走愈快,头也不回地恨声遥答道:“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很忙,无法奉陪,谨祝你们一帆风顺,事事如意,就当我们从来没有……”   苏天民眼看无法追赶,只好怅然止步。   他实在摸不透这些女孩子们的心理,大家欢欢喜喜的见了面,没有说上几句话,竟又为了一些莫须有枝节弄得不欢而散,唉,难懂!   回到客栈,天色已黑,夏侯方和闵守义也都回来了。   苏天民过去向那位夏侯太子问道:“夏侯兄认不认识那位古家姑娘?”   夏侯方似甚意外地呆了呆道:“古家姑娘?”   苏天民道:“就是那位黄山铁胆客古中坚的孙女,她祖父和令尊间不是经常有着往来么?”   夏侯方轻轻噢了一声道:“你说的是她呀?”   苏天民追问道:“你们以前见过没有?”   夏侯方摇摇头道:“没有,小弟自随家父迁来中原之后,因久慕中原文物之胜,平常难得呆在宫中,间或在家,确也曾一度想和这位古姑娘见见面,可是,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她总是不肯来,所以,一直到今天都还是限于闻名……”   苏天民心想:真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如系有心结交,她是女孩子,不肯来尚有可说,你是男人家又为什么不肯去登门造访?   夏侯方眼皮眨了眨,忽然反问道:“苏兄何以突然问起这个来?”   苏天民耸耸肩胛道:“刚才在街上碰到她,所以顺便谈起而已。”   夏侯方注视着又道:“那么苏兄是跟这位姑娘早就相识了?”   苏天民摇摇头道:“多早也谈不上,认真说起来,今天还不过是第二次正式见面,第一次是在上黄山之前,当时这位闵兄也在场。”   闵守义一旁插口道:“苏兄有没有问问那批银子怎么样了?”   苏天民点点头道:“没有,不过,据我想大概没有问题,据古姑娘说,她祖父已经动身去鲁西了。”   夏侯方含笑接着道:“听说这位古姑娘美如天仙,苏兄对她印象如何?”   苏天民打趣道:“这个嘛?小弟觉得,她如配上夏侯兄,倒真是天生的一对!”   夏侯方竟给笑得俊客排红,苏闵二人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笑了一阵,三人分别回房安歇。   半夜时分,苏天民忽为一声大喝所惊醒,飞身出户一看,呼喝原来发自闵守义,这时候夏侯方也从房中赶出。   苏天民问道:“什么事?”   闵守义苦笑笑道:“大概是想捞两文的梁上朋友,可惜小弟警觉得迟了一步,等到追出来,已经失去人影子。”   苏天民因石埭城中潜伏有洞仙山庄爪牙,是以不甚放心地又问道:“来人有多少?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难道闵兄竟一点也没有看清楚?”   闵守义摇摇头道:“惭愧——”同时偷偷向苏天民飞一道眼色,苏天民会意,即未再问什么。   夏侯方则不甚在乎,冷冷一笑道:“都缘这是在黄山脚下,本公子才未予留意,算是这批减子命大,以后上了路,有胆的不妨再来试试!”   第二天一早,苏天民乘无人注意时,悄悄向闵守义问道:“昨夜究竟怎么回事?”   闵守义轻声道:“你说怪不怪,看那背影就像是古玉蓓姑娘,这叫我怎能在夏侯公子面前说出来?”   苏天民听到猛然一呆,双眉紧皱,半晌无言。他根据古玉蓓白天的态度,这一点未尝不可能,可是,古玉蓓这样做又为的是什么呢?   三人出城,继续上路,虽然三人都骑着马,但为了浏览沿途景色,其速度并不比步行快多少。   在路上,夏侯方忽然旧话重提,又向苏天民问道:“苏兄跟那位古姑娘既然感情不错,咳……这次……苏兄怎么没有邀约她一起去开封?”   苏天民一愣道:“谁告诉过你小弟跟她感情不错?”   夏侯方轻轻一哧,低声道:“小弟听家父说,苏兄来黄山时,那位古姑娘竟误会苏兄为歹人架去,而忙着她祖父一起上山来找家父设法援救,就凭这一点、难道还不够?”   苏天民心中微微一荡,是的,古玉蓓对他不错,他不能,也就应否认此一事实,但为了人家姑娘之令誉,他自然不便明白承认,于是,他怔了怔,加以分辩道:“话不能这样说,她祖父以济世为职志,小弟与闵兄一次捐出大笔款项,在款项未交割清楚之前,我们忽然不见了,无论在人情或道义上,她对我们关心,都可以说是应该的……”   夏侯方一时无以为对,但笑不语,隔了片刻,夏侯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噢了一下,抬头又问道:“对了,那么那天一大早你们究竟去了哪里?”   苏天民因花、剑两帝之间不甚和睦,同时剑帝也一定不希望花帝方面有人知道他常在黄山附近出没,因而也咦了一下道:“那天我们不是赶去黄山了吗?”   夏侯方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的,你们那天是来了黄山,但在来到黄山之前,你们一定另外去过某处地方,事实很明显,你们在那么大一笔银两没有过手之前,实在没有理由放下银子不管而悄然一走了之的。”   苏天民暗暗佩服对方之心细如发,匆促间竟然想不出话来弥补此一漏洞,最后,他觉得与其结结巴巴的找话解释,反不若奇兵突出,反打一耙,用以攻为守来拖延时间比较来得妥当。   于是,他侧脸道:“在说明真相之前,小弟有个问题想先请教一下,就是夏侯兄共计见过九帝中的哪几帝?”   夏侯方摇摇头道:“除家父而外,一个也没有见过!”   苏天民暗暗舒出一口气,心想。“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孤陋寡闻,原来花帝后人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侯方顿了顿,接着又说道:“不过从家母口中,小弟却对诸帝之情形差不多都知道一点,苏兄想想吧,九帝退了中原,前后将近二十年之久,而我们今天都还不到二十岁,哪来的机会去认识这些武林怪物?”   苏天民想笑又不敢。心想:你骂九帝都是怪物,那么令尊怎么说?   苏天民本想先问一问:“你对魔帝又知道多少呢?”   但是,这样问会惹人见笑的,连自己祖父的一切都不清楚,却要反过头来请教别人,岂非奇谈?   因此,苏天民只好改变一个话题问道:“那么,这样说来,夏侯见一定对流行在九帝中的那首什么洞仙歌词知道得甚为清楚了?”   夏侯方点点头笑道:“就为这首洞仙歌词,才使九帝一致退出中原,身为九帝后人,像九帝中这等大事,焉有不知之理?”   苏天民不禁微微一呆!   什么?九帝之所以一致自中原退出,竟是为了一首洞仙歌词?一首平淡无奇的洞仙歌词会有这等重要?   他心想:抱歉得很!我苏天民也是九帝后人之一,对这件事,我苏天民就偏偏不知道!   苏天民迅忖着,一面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是的,咳……不过,关于这个……咳,也许见仁见智,各有不同,请夏侯兄先将所听到的说来听听看,看与小弟所听到的种种是否有着出入……”   夏侯方显然没有觉察到苏天民是在演唱空城计,当下于马上回过头来笑道:“那么苏兄还记不记得这首歌词的全文?”   苏天民点点头道:“勉勉强强。”   夏侯方笑道:“小弟就不相信苏兄会有这等好记性,如果真的记得,敢不敢当场试诵一遍?”   苏天民笑道:“这有何难?听清了——‘冰肌玉骨,自清凉美好,摩何池边情难考。叹古今往,物换人非,天地里,惟有江山不老!’‘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时驭流星渡银河!岁月浮云过!忆秦娥,玉箫声远,大丹每违在心魔,几度花开谢,今酒眼又见,荆棘铜驼!’”   苏天民念毕笑道:“错了没有?”   夏侯方咳了咳,点头道:“唔,‘勉勉强强’!”   连闵守义也给逗笑了。   苏天民笑着催促道:“好‘言归正传’了吧?”   夏侯方笑得一笑,忽然锁起眉尖,深深叹了口气道:“依小弟看来,如今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除谎言而外,其次大概使数误会这样东西最容易为人们带来不幸了!如果说得夸张点,误会有时可能较谎言为害尤烈!别的不谈,就以九帝当年因一阕洞仙歌词而演变至集体逃出中原武林为例吧!误会之祸人,有时简直能使人为之气煞!”   夏侯方顿了顿,恨声接下去道:“这是谁都知道的,在二十年前,‘剑’‘刀’‘术’‘毒’‘魔’‘鬼’‘花’‘乐’‘仙’等‘武林九帝’,他们在当时,天各一方,各位相埒,彼此间虽说不上如何敦睦友好,但是,大家为了盛名得来不易,平常可说谁也不敢轻易地去侵害另一主的权益和自尊,同样的,在他们之间,除因部属偶尔发生摩擦,形式上必须亲自出面,或挽人从中调处斡旋外,他们同时也一致遵守着一项共同的原则,就是在私人方面尽量避免繁复之来往,为什么呢?惟恐此起他人之疑忌也!”   夏侯方说至此处,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尽管九帝居安思危,处处检点,可是,自古江湖多险恶,尤其是在二十年前,那种帮派林立,高手如云的复杂环境下,要想维持永久之和平,真是谈何容易!事实至为简明:九帝割地为雄虽属自然演变之结果,但是,这种分霸东西是否真能为当时武林中,所有武林人物所接受呢?当然不可能!所以,在当时纵然九帝之间愿意和平共处,然在各派中某些自视甚高,认为一己之才足与九帝相颉颃的野心分子而言,他们自是雅不欲此一局面之永久持续,于是在不敢公然为敌的情况下,有人开始发动阴谋了!”   苏天民忍不住插口道:“这些人都是谁和谁呢?”   夏侯方不愿述说中断,仅将头一摇,径自接下去说道:“先是有人到处散布谣言,说是:九帝中的某一帝,据传将邀约某帝与某帝等数帝,预定某时于某地举行秘密会商,不得了,我看最近的将来,武林中百分之百要有大事发生,大家等着瞧吧!在这项谣言中,造谣者故意不提人名地名以及行将会商之时间和内容,而将这些留给对方去猜。结果,人人猜测相同,大家认为:这一定是九帝中有觉得某几帝不配共享此项封号,集会之目的,可能就是要对几帝加以排斥。”   闵守义摇摇头喃喃道:“好辣……”   夏侯方道:“可不是?这种猜测,异常合乎情理,否则为什么要举行这种‘秘密会商’?事实上,这种反应早在阴谋者的料想之中,也可以说,这原本就是谁一可以得出‘结论’!于是乎,九帝震动了!因为所谓秘密会商根本属于子虚乌有,九帝自忖谁也不是这次集会的召集人,同时谁也没有接到邀请与会之通知,自然人人心中不是滋味了。九帝还矜持着,谁也不肯显露声色。但是,贤如曾母者,尚有三更梭抒之感,还论九制于是,在谣嚣尘上的长久压力下,九帝之中开始有人向平常较接近的友人发出试探了:‘这——是你老兄的主意吗?’‘你老兄这是听谁说的?’‘那么,咳,你老兄有没有接到邀请通知呢?’‘没有呀!’‘真的没有?’”   苏天民唉了一声道:“糟了!”   夏侯方恨恨接着道:“还能不糟吗?这虽然只是几句平淡的问答,但最后一句带有疑问口气的追结,多浓厚的友谊也承受不了的!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正是这种情形!对方必然会这样想:‘咱们是多年的朋友了,我几时骗过你来?哼哼!你不相信我?老实说,我还有点怀疑你呢!安知道这不是你老是在使障眼法了?’好了,野心分子的初步目的总算达到了!九帝之间,自此猜疑纷起,感情也随之日益恶化!”   苏天民脱口道:“这与——”他本想说:这与那洞仙歌词又有什么关系呢?忽然感觉,这样问似乎不甚妥当,连忙咽住话头。   尚好夏侯方没有留意,夏侯方这时叹了口气接着道:“大约过了半年光景,阴谋者见时机业已成熟,于是紧接着放出第二支毒箭。这支毒箭,便是苏兄适才背出的那首洞仙歌词!”   闵守义啊了一声道:“什么?原来这首洞仙歌词也是出于那批家伙所编织?”   夏侯方点了点头道:“是的,大约在半年之后——这首洞仙歌词忽然像瘟疫一般传开了,那些阴谋分子为之加按语日:‘知道参加秘密会商的是哪几帝吗?简单得很,到这首歌下半阕中去找吧!上半阕是前人作品,下半阕便是与会者之联句!哪一韵代表哪一位,恕我不敢乱猜,不过,咳,我看猜不猜似乎也没有多大分别。嘿嘿!’”   夏侯方说至此处,忽然转头向苏天民问道:“在苏兄意思,以为这五韵代表哪五帝?”   苏天民审慎地回答道:“这个,小弟先前说过了,咳……见仁见智,各有不同……其实,话虽这么说,实际上,也是明显得很……譬如说‘河过娥魔驼’五字中的第一个‘河’字,这个‘河’,毫无疑问的……”   夏侯方淡淡点头道:“是的,一般人都觉得这第一个河字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我们暂时别管别人怎么说,现在你且说你的吧!”   对这首洞仙歌词,苏天民究竟知道多少呢……?他只知道:这首洞仙歌词的重点在下半阕,下半阕包含五韵,五韵隐射着九帝中的五帝,“五”为“九”之“多数”,以“多数”   联合,而煽动“少数”疑忌,这便是这首洞仙歌词产生的主要使命!   而在“河过娥魔驼”五韵中,他仅清楚一个“河”字是代表“剑帝”,余则不敢十分确定。现在,他既然不能不回答对方的问题,自然先拣有把握的说,至于另外四个字,那也只好暂且留后一步,另行设法加以搪塞了。   苏天民思忖着,一面信口答道:“‘河’字代表‘剑帝’,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了,咳咳。”   苏天民正筹措着如何接下去时,夏侯方忽然括人一句道:“何以见得毫无疑问?”   苏天民被问得猛然一愣,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不过,他心底下却在想:也好,咱们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枝节上缠下去吧!嘿嘿,多少难题你不出,却拿这个来考我,岂非正合孤意?   苏天民想定,乐得端出一副不屑的神气扬脸道:“‘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时驭流星渡银河’!好了,现在再想想剑帝的外号吧!连这个也要问,唉唉,真是!”   夏侯方头一点道:“是的,我知道,剑帝外号‘银河流星客’。”   夏侯方说着,突然语气一转,注目接道:“‘河’字如为‘剑帝’占去,那么,另外一位‘四海幻神叟’,‘术帝’河阳生,其将如何安置?”   苏天民呆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他原先的主意本来不错,只可惜他未能藏拙到底!   在夏俟方方面,也并不清楚这位魔帝令孙对九帝之一无所知,他尚以为苏天民是受了人云亦云之害,这时他见苏天民哑口无言,不由得甚为得意,笑一笑,滔滔不绝地加以嘲哂道:“照你苏兄之高见,那么,‘河过娥魔驼’四韵中另外那个‘娥’字,它一定是代表着‘毒帝’无疑了?不是魔?‘娥’字充满脂粉气息,‘毒帝’不但是九帝中唯一的一位女帝,而且芳讳又叫‘秦素娥’,这还会有疑义吗?”   苏天民心中讶忖道:“是呀,难道不是吗?”   受过一次教训之后,苏天民余悸犹存,想虽这样想,当然不敢明白表示出来。   夏侯方笑了一下,接下去道:“然而,你又有没有想到:‘忆秦娥,玉箫声远’,这七字在词中根本无法加以点断,那么,外号‘玉箫生’的‘乐帝’,你能说他与这一韵全然无份吗?”   苏天民故意装出很惭愧的样子,其实心中高兴非常。好得很,说下去吧,另外的几帝都是谁和谁!   夏侯方又哪里会知道这种情形呢?这时果然一路接下去说道:“再看底下一句:‘大丹每违在心魔’,如就最末一个魔字讲,它当然应该是指令祖魔帝,可是,‘刀帝’常冶,别号‘圣丹子’,若按涵义索究,这位圣丹子岂不更较令祖合适这一句?还有一个‘驼’字,‘仙帝’外号‘五行恶驼’,依吾兄的一贯释义法,这个‘驼’字又该没有问题了?然而,家父‘花帝’,嗜于花,豪饮酒,尽人皆知,而‘荆棘铜驼’的上面两句中,既有‘花’复有‘酒’,这种情形下,你倒说着,这一韵究竟适合‘花帝’?还是适合‘仙帝’?”   夏侯方顿了一下,接着道:“至于第二韵那个‘过’字,一般人都以为这个‘过’字一定代表着‘鬼帝’,其实呢?全是‘鬼话’!鬼帝自称‘功过簿’,尚是近十年来的事,在当年,这个过字究竟隐射谁,说来只有天知道!”   苏天民咳了一声道:“是的,关于这一点,小弟的确……哎,咳……不过,如照夏侯兄这样说来,那批家伙当初设计这首歌时岂非失之考虑欠周?”   夏侯方哼了哼道:“欠周?哼,你还在做梦呢!我问你,什么地方‘欠周’?‘五韵’明射‘五帝’,实则九帝人人有份,谁也落不着干净!如一韵真决定了某一帝,岂不早就拆穿了?现在,你看,情形就不同了,且以河字为例吧!它既像代表着‘剑帝’,又似乎意味着‘术帝’,结果怎么呢?‘剑’‘术’两帝相互猜疑不已,你疑心我,我疑心你,彼此都觉得‘心里有数’,而不愿出面加以洗刷,拼命洗刷自己,则无异大力措害他人,何苦呢?   于是,阴谋成了集体创作,九帝呢?人人都成了热心的共犯之一!”   闵守义最后问道:“不错!九帝为了避嫌,纷自中原武林退出,这正是二十多年前,九帝忽然相继于中原武林中消失的原因,这一点我们现在明白了。可是,九帝如今又于中原各地先后出现,请问夏侯兄,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夏侯方微微一笑道:“依闵兄猜想呢?”   闵守义眨着眼皮道:“九帝业已洞察贼人当年之奸计?”   夏侯方摇摇头道:“早就识破了,还到今天。”   闵守义睁大眼睛道:“那么……是不是说……那批阴谋制造者业经查明都是谁和谁,而准备从事究逮惩治?”   夏侯方点点头,欲言又止,最后咳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道:“哎呀,不好了,你看,我们只顾说话,天都快黑了,连饭也忘记吃,等一下万一错过宿头,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闵守义人比鬼灵精,最是知趣不过。   他见夏侯方如此规避,自然不会再问什么,不过,事实上,天色也的确不早了,于是他送顺着对方的语气点头道:“是的,我们就在前面镇上歇下来吧!”   入镇投宿,一夜无话。这一夜大家警觉都很高,果然未再有人前来骚扰。只是地方太小,茶水饮食等招呼不便,夏侯方一直皱着眉头,似乎很不开心。小栈里只剩下两个房间,他都不肯将就,而一定要以三倍房钱命店家另外勾出一间,说是天气太热,不分开往受不了,真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第二天继续上路,由于一行人进入青阳地界,离江面不远,一路上行旅商贾也逐渐多了起来。有乘马的公人,挑担的负贩,赶早车的苦力,形形式式,不一而足;因为路面宽窄不等,他们已不能像昨日那样并辔徐行,谈笑风生了。他们有时可以在一处有时为了让路后面来骑,威是绕过前面的车贩,则又必须前后错开,各自为政,待至地广人稀处,方能重新取合一起。   三人上路走了一程,到达马林镇附近,前面忽然出现大批杂量小贩,那些小贩一人一副粮担,少说也要在百斤以上,要他们歇担让路,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好在前面已经离镇不远,三人只好缓下牲口,控缰跟在众贩身后。   这时,苏天民眉峰一蹙,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于是马上转过脸来问道:“有一件事,小弟愈想愈费解……就是,咳……小弟曾听别人说,那位剑帝高飞虹,平常不论走到哪里,只要高兴来,就会将‘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时驭流星渡银河’这三句歌词,反复高唱不已。请问夏侯兄,这三句歌词既不是他作的,同时,对他剑帝而言,也不是什么光荣事,他为什么还要将这三句歌词唱不离口?”   夏侯方失笑道:“你这人也真是,连这个都不懂?‘自我解嘲’呀!换句话说,这也是老儿激励自己的一种方法。”   夏侯方又笑了一下,接着道:“以后有机会,你如果真的遇上这位剑帝,当他再唱这三句歌词时,你不妨故意装糊涂,予以大力赞美一番,说这三句歌词作的如何好,或者听起来如何雄壮动人等等,他要不一剑劈了你才怪!”   苏天民也笑了起来道:“弄清底细之后,谁还会有这个胆子?”   夏侯方笑了笑,忽然说道:“且慢,我也想起一件事来了,就是昨天我问你,那天你来黄山之前,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你到现在还没有回答我呢?”       第十四章     苏天民经过这二天朝夕相处,他对这位夏侯方业已生出无比之好感,这时,他实在忍不住加以欺瞒,于是他笑了一下道:“老实告诉你吧,那天早晨,我们是被剑帝救走了。”   接着,苏天民将那天早晨所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对于剑帝之于黄山出现,这位花帝之子听了似乎颇感惊讶!不过,惊讶是惊讶,神色间却无不快之意。   苏天民稍稍安心,于是接着说道:“这位剑帝与令尊似乎不甚相得,夏侯见知不知道其故何在?”   夏侯方皱了一下眉头道:“据家父表示,症结似乎在于那位鬼帝的出身来历,只有这位剑帝能够弄清楚,但是,这位剑帝始终不肯这样做,所以对这位剑帝感到不满的,在九帝中可能还不止家父一人呢……”   苏天民点点头道:“这一点,小弟也听令尊提过了。”   苏天民顿了一下,抬头迟疑地道:“不过,依小弟之猜想,所谓君子不强人之所难,以九帝之豁达,剑帝不肯侵犯鬼帝,似乎不足构成彼此之间隔阂,这其间可能另有原因,前面所说,也许只是一种借口……”   夏侯方点点头道:“是的,小弟一直也有这种想法,只是真正原因为何,小弟也不甚清楚。”   苏天民心中一动,忽然问道:“开封月前发生一件千金征求一字的大新闻,夏侯兄有没有听人提起?”   夏侯方点头道:“听人说过了。”   苏天民接着道:“那么那位洞仙庄主的真正出身,夏侯兄清楚不清楚?”   夏侯方皱眉道:“小弟曾向家父问过,家父只是冷笑不语,最后才哼着说了一句:‘留着将来请教那位剑帝吧’!”   苏天民失声道:“对啊!小弟前天拿这个请教剑帝时,剑帝也连称惭愧不已,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闵守义从旁插口道:“这位洞仙庄主忽然以巨金征求半阕洞仙歌词,显非无因,此人会不会就是当年那批散布谣言的阴谋分子之一呢?”   苏天民扭头瞪了他一眼道:“少要胡扯好不好?令师已经说过,此人目前才不过三十上下年纪,在二十年前,他有几岁?”   闵守义讪讪然道:“不然此人什么歌词不征求,为什么要征求这首洞仙歌词呢?而且上半阕一字不差,如说巧合,岂不太巧了?”   夏侯方沉吟着道:“闵兄责问得虽然有理,不过,小弟仍以苏兄所见为是,就是这位洞仙庄主决不可能是当年的阴谋分子!年龄固属问题之一,另外一点则是:此人如为当年之阴谋分子,他将是九帝之共同敌人,决不会只有剑帝一人感到惭愧的。”   夏侯方顿了一下,又道:“不过,闵兄适才之责问也不可忽略,如说巧合,的确太巧了。总之,要弄清这一个问题,只有一条路,向九帝追问,最好当然是问剑帝,再不然就是到达开封之后,由咱们自己来做,亲自深入那座山庄探究一番!”   闵守义第一个附议道:“行,小弟举双手赞成!”   苏天民皱皱眉头道:“小弟亦非怕事之人,说实在的,小弟并没有将那位洞仙庄主放在心上。只是剑帝的忠告也不应全当耳边风,我们几个再强些,在目前大概还强不过这老儿去,假如这位洞仙庄主没有什么,他老儿决不会放着不收拾的……”   苏天民正自说着,夏侯方忽然插进来,高声打断他的话题道:“苏兄适才怎么说?”   苏天民一愣道:“适才……夏侯见是指什么时候?”   夏侯方于马上作手势,用手比了一下道:“就是你说……什么……你说那位剑帝与家父之间怎么样?”   苏天民略感迷惑,心想:你不是已经表明你也不甚清楚的吗?怎么忽然又问起这个来了呢?   在礼貌上,他只好回答道:“小弟先前是说,剑帝与令尊之间,似乎不甚相信,不知原因何在——夏侯兄是否忽然找出答案来了?”   夏侯方头一点,大声道:“是的,小弟想通了!”   苏天民轻轻一哦,忙问道:“原因何在?”   夏侯方大声接着道:“一句话说完:‘不敢也’!”   苏天民又是一愣道:“不敢?什么不敢?还是谁不敢?”   夏侯方着力地道:“剑帝不敢也!说得明白点,剑帝不敢面见家父!”   苏天民甚是诱异,觉得这种狂妄之说,实不应出诸这位一向温文儒雅的花帝公子之口,当下只忍着性子道:“为什么不敢?”   夏侯方道:“因为无论谈文或比武,剑帝均非家父之敌,退而求其次,或品花,或斗酒,剑帝更是望尘莫及!所以,这也尽可说做这位剑帝颇有自知之明!”   苏天民听了,心头相当不是滋味,站在朋友立场上,界限有相规相谏的义务,这种情形下,他如默然处之,是有失益友之道的。   就在苏天民轻轻一咳,正待出言婉功之际,马前一名粮贩忽然转过头来,嘻嘻一笑道:   “我的大少……嘻嘻……我的大少爷,你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未免有点不好意思吧?”   夏侯方以袖掩口,先是玉容一红,接着于马上笑得前仰后合!   苏闵二人急忙循声望去,原来大凉帽底下那张面孔不是别人,正是货真价实的剑帝高飞虹!   夏侯方笑不可仰的指着剑帝道:“不然他肯现身吗?”   苏天民大为诧异道:“夏侯足不是说——?”   夏侯方忍住笑说道:“是的,小弟以前的确没有见过我们这位高老伯,不过,他刚才走在我们前面,别人都在嗨唷,嗨唷的打号哨,只有他一个,步履轻松,一担在肩,如着无物,同时不断偏头倾听我们的谈话,虽然眼睛不望前面路面,依然走得十分平稳自在。小弟发觉之后,先尚怀疑他是在石埭城中侵扰我们的贼人,继而一想,不对,做贼者十九心虚,决没有胆量走在我们前面的,那么此人是谁呢?小弟灵机一动,知道了,很可能就是他!剑帝,我们正在谈论着的人!不过小弟这样猜忖时,实在亦无绝对把握,只是想:试试也好!   是的,他会忍不住,不是,也无伤大雅。不意一试之下,果然如响斯应!哈哈哈!”   苏天民听了,不禁暗暗佩服这位夏侯方果然不愧为花帝之子,论机警,他和闵守义都还差得太多。   苏天民想着,一面自马背跳下,将马缰送向剑帝,笑着道:“前辈请上来坐坐吧!”   剑帝眼睛一瞪道:“你小子想乘机拍本帝马屁是不是?”   苏天民为之一呆道:“前辈怎么……”   夏侯方大笑道:“好,好,此即所谓马屁拍到马腿上是也,客气也得着看对象呀!不过,照这样看来,冒牌大概是不会的了。”   剑帝转向夏侯方,又是一瞪眼道:“你……小子……最好也替本帝多留意点,咱们是瞎子吃汤团,各人心里有数,人家小子拍马屁是对的,至于你……咳……你小子呀,将来恐怕想拍也拍不上,那时候就惨矣,话说在前头,嘿嘿,等着瞧可也!”   夏侯方俊容又是一红,噢斥道:“谁跟你有数不有数?最好尊口少开,我听不懂!”   剑帝又转向苏天民,扮了个鬼脸道:“跟这……这种人……做朋友……小子,将来,咳,我看你小子恐怕也是天生的苦命!”   夏侯方右手,扬,红着脸孔,向苏天民打招呼道:“别听他胡言乱语,我们走吧?”   他挥动马鞭,看似为了促醒苏天民的注意力,实则鞭梢呼的一声,不偏不倚,却向剑帝横颈闪电扫去!   剑帝是何等人物,又哪会这样容易就被打中?当下只见剑帝脖子一缩,轻巧躲过一鞭,同时笑着退去路旁扬扬手道:“记上账了——再见!”   苏天民回头依依然喊道:“前辈去哪里?干嘛不做一起走?”   剑帝眯着眼缝,摇头笑道:“你欢迎,人家可不欢迎,算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愈来愈多,你小子先走吧,咱家另外也有点事。”   苏天民见夏侯方业已下去甚远,只好扬手道别。   苏天民在追上夏侯方之后,带着谴责意味问道:“夏侯兄为什么一定要将老儿撇开呢?   我们不有话要问他么?再说,这老儿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天生的爱打哈哈,在谁面前都一样,也不是对你一人如此,你不见他,我先前好意让出坐骑,他反骂我拍马屁吗?”   夏侯方神态业已回复正常,这时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苏兄别傻了,这老儿不是个闲人,你请他,他也不会来的。同时,他就是来了,也、定不肯告诉我们什么。求人不如求自已,遇上难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设法解决,而小弟刚才那样对付他,也不过是故意逗逗老儿而已。”   苏天民想想也对,于是便没有再说什么,当晚三人在一座叫渔湖镇的市集上歇下,第二天,一觉醒来,闵守义忽然失踪不见。   苏天民和夏侯方正惊骇不已之际,店家忽然拿进一封书柬,说道:“黎明时分,与二位同来那位闵相公,向柜上借纸笔写下这封留书,说是要小的等他走后交给两位……”   苏天民接来拆阅一看,信上面这样写着:   夏侯、天民二兄惠鉴:   小弟晨起外出,于街头偶值剑帝高前辈,他说要小弟代办一件事,临去匆匆,不及面辞,甚歉。   小弟闵守义拜留   苏天民不胜怅然道:“这位闵兄也真怪,连将来会面的时间和地点也没有留下一个。”   夏侯方则显得不甚在意的说道:“你错怪他了,既是剑帝差他办事,又怎由得他自己?   他已知道我们去开封,只要抽得开身子,他自然会去找我们。”   当天上路,夏侯方经过一阵缄默,忽然满脸堆笑地向苏夭民说道:“小弟代苏兄做个媒怎么样?”   苏天民一怔,不禁失笑道:“为小弟做媒?夏侯兄这是怎么想得的?你有时间为小弟做媒为何不先替你自己打算一番?”   夏侯方红着脸,有点生气道:“小弟是说正经的,你却拿来开玩笑。”   苏天民忍住笑问道:“对方是谁?”   夏侯方红着脸道:“这个你暂且别管,先说说你的理想吧!”   苏天民笑道:“好,你听着,第一,彼此要志趣相投——”   夏侯方点点头道:“还有呢?”   苏天民两手一摊,笑道:“还有什么就不知道啦!”   夏侯方着恼道:“你看你,又来了!”   苏天民笑道:“不然你叫我怎么说?大家年纪都这么轻,一点交友经验都没有,什么样的女孩子才适合论及婚嫁,又岂是凭空模拟所能决定得了的?”   夏侯方注视着他道:“像苏兄这等人品,如说没有女友,你想会有人相信吗?”   苏天民笑道:“要不要小弟起誓?”   夏侯方啊了一声,忙加阻止道:“那倒不必,没有就没有,我相信你就是——啊!”   苏天民一惊道:“什么事?”   夏侯方手一指道:“你瞧!”   苏天民依示地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回头诧异道:“瞧什么?”   夏侯方红着脸道:“大概是小弟看错了,小弟刚才似乎看到有条人影在那边闪了一下,不过,细想也不太像,没有就算了……”   半月之后,开封在望。自闵守义离开之后,夏侯方愈来愈见干练,任何一件小事,他都能为苏天民照顾得周周到到,有好几次,苏天民真想打趣他:“假如夏侯有妹妹,一切都倘像夏侯兄这样,小弟倒真想考虑考虑——”这种玩笑,当然不是随便可以开的,所以,苏天民几次话到喉头,都给硬生生思下,交友贵互重,太轻薄总是不太好。   到达开封,是在当天午后,夏侯方似乎一刻也不能忍耐,落店后略加梳洗,他便拉着苏天民同往城中景阳道观走来。   走进景阳观,夏侯方拦住一名道士,向那道士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贵观前些日子出过一次人命案子,有没有这回事?”   那道士脸色微微一变,怯缩地道:“是的,请问公子问这个夏侯方脸色也是一变,接着问道:“死的是不是五名黑衣武士?”   那道士不甚自在地点了一下头。   夏侯方紧接着又问道:“贵观那名瞎眼伙工在同一天失踪不见,对吗?”   那道士大起恐慌,颤声道:“是……是的……这件案子官府已经派人查过,本观事先确不知情,公子们如果不信,尽可再向别处打听……”   夏侯方知道对方误会他们的来意和身份,连忙加以安慰道:“道长不必多疑,我们并非官方差派,只不过路过此地,偶尔听人谈这件事,顺道拢来问问而已。”   那道士至此方才放下一颗心来,于是殷勤堆笑道:“公子们远道而来,想必甚为辛苦,请进内殿奉茶如何?”   夏侯方摇头道:“我们尚有他事在身,改日再来打扰道长吧!”   说着,二人别了那名道士,转身出观,等走至无人处,夏侯方青着面孔恨恨自语道:   “哼!好一个胆有天大的‘黑煞掌’!不但公然抗拒符命,甚至于连执刑使者都不放过,简直造反了!”   苏天民问道:“所谓‘黑煞掌’,是不是夏侯兄刚才所提到的那名什么伙工道人?”   夏侯方恨恨点头道:“是的,这厮姓韦,字公义,外号黑煞掌,是家父以前座下八金吾中的黑旗正金吾!”   苏天民又问道:“此人所犯何罪?”   夏侯方迟疑了一下道:“这个小弟也不怎么清楚,据说,好像是有一次家父派他掏提人犯,他最后竟将所有疑犯全部放走……”原来夏侯方对这名旧任黑旗金吾并无成见,也并非悲痛那位现任黑旗金吾之横遭不测,他愤怒的,很显然的,只不过是为了父亲花帝之尊严遭受打击而已。   苏天民乘机申言道:“如果易地以处,这似乎也不能全怪那位黑煞掌的不是。有道是:   蚁蝼尚且贪生,何况乎人?换句话说:这得归罪于这位执刑的现任黑旗金吾太无能!他带有四名黑旗武士,以五对一,尚且不是那位旧任黑旗金吾之敌,这种人留在令尊座前,即令这次不死,迟早亦难免误事丢人。”   夏侯方连连点头,似乎觉得苏天民这番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苏天民正待再说点什么时,忽见前面大街上同哄哄一片,大群闲人正如潮水般向北门方面奔逐而去,不由得一呆道:“那里失火了?”   夏侯方道:“上去拦个下来问问看。”   二人快步赶上去,苏天民伸手一拦,挡住一名中年汉子问道:“是不是北门方面出了什么事?”   那人喘息着,用力一拨道:“不,是宋故宫——快快让路!”   苏天民心中一动,横身追问道:“哦!宋故宫?怎么样?”   那人没好气的答道:“你自己有没有长腿子么?告诉你,这一回,没有你们的份儿,问了也是白问!喂,老兄,你到底让路不让路?”   苏天民身子一偏,放走那汉子,然后转向夏侯方低声道:“听此人语气,似又与洞仙山庄有问题,咱们也跟过去瞧瞧怎么样?”   夏侯方点点头。于是,二人也跟在人群后面向宋故宫方面跑去,到达来故宫,大殿下已经挤满黑压压一片。二人挤去前面,抬头向上一看,发现在当日张贴征文启事的老地方,这时又出现了一份大红启示,告示全文为:   “前此为本庄以文会友,结果收获未如理想,本应深引为憾!兹者:本庄新近聘有护庄武士一批,为提倡吾人之尚武精神,本拟继文会之后,续举武擂一场,为时七日,过期不延,开擂定在半月之后,擂址即设此殿,务望各派好手届时踊跃参加。现录附竞擂简则于后:本庄派出之武士计为七名,共分七级。胜过七级武士者,得向六级武士继续挑战,连胜可以连战!每胜一场,酬金千两。连胜三场者,照应得酬金加倍给付,连胜五场者,再倍之,连胜六场者,又倍之。七场全胜者,一次奉金十万两!为征信计,所以酬金,均子当场一次付清!如有不愿受酬者,本庄亦愿重金聘用,薪俸则视战绩而定,其所得更较酬金为优。”   “细节说明:一、七级武士使用之兵刃为单刀,六级武士使用之兵刃为宝剑,五级以上之武士,则一律空掌应改。至于挑战者使用兵刃与否,悉听尊便。二、本应此次所举办之擂赛,已循例向本地官厅备案,竞技中如有不慎失手情事,无论轻伤重伤,一概不予抵偿!”   ——洞仙山庄庄主,乐云鹏谨白,年月日   看完启事,夏侯方转头低声道:“我们走吧!”   回到客栈,苏天民皱着眉道:“乐云鹏这厮花样真多,依夏侯兄看来,这厮这次举行擂台赛是否别有用心?”   夏侯方沉吟道:“据小弟猜想,这与千金征文,可说是换汤不换药,其目的无非是想探测九帝方面之反应如何而已。苏兄以为呢?”   苏天民想了一下,点头道:“大致说来,用意也许如此。不过,小弟以为,这次擂赛可能要较前此之千金征文多寓两层意义:就是该庄一方面想藉此看看当今武林中,除九帝而外,是否另有高手!另一方面则想藉此罗集爪牙,培植势力!因为依小弟之蠡测,这七名武士定非普通人物,即今最起码的七级武士,恐怕都不是一般人所能轻挫者,如能过关,自有收用价值。”   苏天民说着,不禁叹了口气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下正不知要有多少人,将要为黄金殉葬,毁英名于一念之贪呢!”   夏侯方不以为然道:“那倒不见得。”   苏天民轻轻一哦道:“为什么呢?”   夏侯方道:“这是可以想见的,有身份的人,决不致为酬金出手,出手者,非贪者,即鄙夫,这等人,身手必然有限,最多死上三两个,余下的瞧瞧也就会为之裹足不前了。所以,在小弟之估计,这场擂赛在开始的一二天可能很热闹,两天一过去,势必冷落异常,到时候可能光剩下看的,整天没有~人上台都不一定。”   苏天民连连摇头道:“绝无此种可能。”   夏侯方不服道:“为何无此可能?你倒将你的推想说来听听看!”   苏天民道:“小弟所谓‘为黄金殉葬,毁英名之一念贪’,只是指一些始作确者而言。   举一个简浅的例子:譬如说,某一门派那天计有五人或六人到场,这五六人因系出名门,平素都能洁身自好,视财帛如粪土,这一次前来的动机纯出于观摩性质,可是,不幸得很,其中忽有一人偶动贪念——当然他会找出其它的藉口——任怎么劝阻。他也不听,于是,此人登台了。更不幸的是,此人竟于第一场,或者第二场、第三场中失手重伤或死亡,试问,他的同门那时候将会怎么做?好了,你也认为手足情深,势无就此甘休之理吧?那么,小弟再问一句:在这种情形下,后来接着登台的人,能说他们是为酬金出手吗?如果接着上去的人,最后也落着同一命运,造成此一连锁悲剧的基本因素不起于酬金又是什么呢?”       第十五章     夏侯方半晌不语,最后点了点头道:“是的,这种情形的确……”   夏侯方说着,忽然抬起头来,奋然道:“苏兄,这样你看好不好?到了那一天,一则为了消灭祸源,一则为了给乐云鹏那厮一个警告,等到擂赛一经宣布开始,我们二人就轮流登台,咬紧牙关,狠下心肠,将七个家伙一一收抬干净你说怎么样?”   苏天民哧的一声,失笑道:“想得倒是不错。”   夏侯方睁大眼睛道:“怎么呢?”   苏天民笑道:“你以为那批武士都是纸扎的?”   夏侯方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接着皱起眉头道:“可惜,剑帝那老儿没给留下……”   苏天民连连摇头道:“留下也一样,就是剑帝在,到了那一天,也不一定就能稳取七关。”   夏侯方面现温色,瞪眼道:“什么?连剑帝都不行?你以为武林中有几个剑帝?你又以为那批武士都是什么东西?”   苏天民苦笑道:“是的,这种话小弟本来不该说,不过,现在我们是就事论事,同时这里也没有外人,小弟便不能不将心中所想说的说出来。诚然,武林中只有一位剑帝,同时,小弟对那些武士也一无所知,然而,我们应不难想象一个简单的事实,就是洞仙山庄这次所举办之擂赛,其主要目的是为对付武林九帝;在洞仙山庄方面而言,这、名武士,无异七块试金石,九帝中任何一帝都可以将这七名武士一举收拾,那么,乐云鹏那厮岂不是在自己开自己的玩笑?所以,小弟胆敢武断一句,七名武士并非人人皆足为九帝所敌,至少最后第一、第二等两级武士,其身手将不在九帝中任何一帝之下!夏侯兄应该谅解,小弟这样说,实无藐视九帝之意,令尊固为九帝中人,家祖又何尝不在九帝之列!”   夏侯方显然被苏天民这番话说服了,这时抬起头来以征询口气向苏天民说道:“擂赛还有半个月才开始,这段期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坐着等实在够腻人的,依苏兄意思,我们可不可以今夜先摸去洞仙山庄一探虚实?”   苏天民豪然一笑道:“这个小弟倒不反对,不过,小弟得与夏侯兄先来个约法三章:揣探洞仙山庄并非我们此来开封之主要目的,如因而出事,实属不智。所以,我们今夜去,一定要抱着可为则为,不可为就得适可而止的态度,千万不能徒凭意气,妄逞一时之勇。夏侯兄依,小弟便将奉陪不误!”   夏侯方瞟了他一眼,掩口道:“就好像你比我懂多少似的,也不脸红!”   苏天民笑笑,没有开口。心下却在想:小闵说得不错,这位夏侯兄的脂粉气息的确太浓,以身为男子汉而言,它大概便是这位夏侯太子唯一的缺点了!   当夜,三更过后,苏天民和夏侯方分别换上夜行装,各以一方黑巾掩覆口鼻以下部份,自客栈后院跳出,出城一路奔向洞仙山庄而来。   洞仙山庄坐落在城北一片丛林中,庄前有土阜为屏,土阜绵延里许,高约三数丈,庄后有一小山,两侧之小涧适成天然之护庄河,整座山庄之形势严密而险要。   上次,苏天民与闵守义因受剑帝之阻,二人仅及土阜而止,这时苏天民和夏侯方因一路通畅,眨眼便来至土阜之上。   二人就一株巨树暂蔽身形,仔细打量着眼前全庄之外貌,以便决定进出之路线。   他们发现,这座洞仙山庄整体看去似一座中古时代之石堡。   正面是一座峨耸的门楼,楼旁隐屹着削峰似的钟塔和哨台。厚实的石墙成翼状向两侧伸展,每隔十来步便有一座箭垛拱的了望室,垛孔中灯火隐约,似乎通夜都有人值守其中。   庄前是一片广场,过了广场,便是两扇黑黝黝的铁板庄门,由土阜到广场之间,是一段长约百步的石板道,可供双驷并驶,在黑夜中二人无法查看,但依二人猜想,他们现在的这道屏阜在衔接驰道之处,一定开有通口,否则车马是无法上下这条屏阜的。   在看清整个形势之后,苏天民和夏侯方二人在暗影中不禁相对苦笑,所有入庄通路,全在警视之中,除非硬闯,势将无法轻越雷池一步。   苏天民耸耸肩胛轻声道:“怎么办?”   夏侯方皱眉道:“总不能就这样空着手来,又空着手回去呀!”   苏天民点点头道:“是的,那也未免——”   不意一语未竟,迎面庄楼上突然传出一声如雷沉喝:“朋友何不走正门?”   苏天民和夏侯方均是一惊,二人急急问目循声望去,只见庄楼上两道友影冲天而起,成燕尾式向西北角抄掠而去。   紧接着,警钟悠悠,一下接一下敲响起来。   夏侯方低声诧异地道:“我还以为是我们的行迹给暴露了呢!这是谁?如此大胆,竟胆敢公然直闯腹地?”   苏天民未及答腔,东北角警讯再传,有人大喝道:“什么人?止步!”   警钟也于这时也慢节奏之单响遽而短声相连。   苏天民剑眉一挑,促声道:“快,来人满在游戏,似是有意分散庄徒注意,而藉此掩护我们入庄,不管小弟猪的是与不是。这都是一个大好机会——”   同一时候,所有了望室中灯光一齐熄灭,人影一条条有如乱箭般纷纷自了望室中先后疾射而出,仿佛在警钟征召之下,正向来敌采取合围之势。   夏侯方、苏天民二人不敢怠慢,上身一伏,双肩并举一个分水式,贴地平射而出。   由于警戒人员全部离开岗位,二人安然抵达庄墙下,接着,一个滚纵,二人贴墙翻入庄内。庄内重楼叠阁,占地极为辽阔,这时警钟急响如故,高空楼阁人影纵横,不时有叱喝之声传来,兜捕来敌显正进入最紧张阶段。苏、夏二人趁地面防范松懈之良机,捷跃如飞,直抢庄内,他们知道,进入这等龙盘虎踞之地,愈是接近心脏所在,将愈为安全,就在苏、夏二人到达一座无人大厅时,所有钟声和人声突然一下静止下来!   随后,一个低沉而带有无比威严的声音在夜空中响彻全庄:“来人轻功卓越,徒劳无益,各返原位可也!”   语音略顿,然后一字一字地沉声接着道:“这位朋友由东南方入庄,先奔西北,再转东北,现在似乎正潜隐于西南方评艺堂一带,这位朋友故现行踪,而不见有所作为,揆其居心,显有诱敌之意;尔等如此群起追逐,可谓适中其怀,如各守本位,以返待劳,彼将无所用其谋。现在,余特命赵师父、呼延师父等三位担任高空巡守,冯师父、陈师父带人于全庄普搜,外围值夜人员则留意其他匪人趁隙混入,各司其职,不得自乱阵脚,非必要警钟则不许轻易引发——勤务开始!”   夏侯方向苏天民传音问道:“此人大概就是那位什么乐云鹏了?”   苏天民答道:“很可能……看这厮这种知己知彼,指挥若定的冷静安排,足见这厮实在精明得可怕,我们今夜看样子恐怕要一无所获了。”   夏侯方笑了笑,道:“今夜我看到这些,又何尝不是收获之一?”   苏天民倾耳听了一下,转过脸来道:“这会儿全庄声息全无,显以采取以静制动的全面警戒,我们如果想出去,看来只有出之硬闯一途了。”   夏侯方道:“这个小弟倒不担心,先前那既肯掩护我们入庄,当必有掩护我们出庄之策,横竖时间还早,我们等在这里,看看风色再作打算亦不迟。”   苏天民又向四下里聆察了片刻,摇摇头道:“情形似乎有点不对劲,夏侯兄的想法也许太如意了,那人所凭恃者,仅为一身超绝之轻功,他现在既然无所施其长,虽想有助于我俩,亦必心有余而力不足,小弟以为,我们最好还是‘求人不如求自己’!”   夏侯方道:“现在不过三更左右,又值全庄警觉最高之际,就是靠自己,也得过一会儿再说啊!”   苏天民点点头道:“这个当然。”   二人在黑暗中,为了减少目标,一直靠得很近,这时,苏天民轻轻嗅了嗅,忽然诧异地低声道:“夏侯见身上什么东西这样香?”   夏侯方身躯微微一缩,支吾道:“别乱说了……”   假如在白天,苏天民将不能发觉后者脸颊这时正红如艳霞,可借现在是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苏天民移近一步,又噢了一下道:“来,让我再闯闻,谁乱说了,我刚才明明闻到了—   —!”   夏侯方忽然以指掖唇道:“嘘!”   苏天民凛然一惊道:“什么事?”   夏侯方咳了一下道:“刚才,咳,我好像看到前面厢房有影问了一下,说真的,别闹了,好好注意前面吧!”   这样一来,果将苏天民注意力引开。   夏侯方似乎还怕苏天民旧话重提,这时轻轻又咳了一下,接着道:“今在掩护我们入庄者,依苏兄猜想,此人会是谁?”   苏天民沉吟了一下道:“轻功好……唔,不但轻功好,而且还是认识我们的人,这个,除了一个剑帝,应该没有他人才对。”   “唉!”   苏天民语音甫了,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苏夏二人心头一震,霍地闪身分开同时扭头循声望去。   二人系傍厅门贴壁而立,返顾之下,全厅在望,可是,厅空寂如故。哪有什么人影?   苏、夏二人正自惊疑不定之际,忽然间,又是一声轻叹入耳,接着,二人听到一阵细如蚊蚋的声音道:“老夫为你们二个小子,几几乎送掉一条老命!不意这份苦劳最后却给记去高老儿帐上,唉唉,老夫好不后悔也!”   苏天民心中一动,急向夏侯方传音道:“是‘鬼帝’!”   夏侯方轻轻一哦,忙朝发声处传音道:“原来是功过簿老前辈,请恕晚辈等不知之罪,晚辈们现在困处此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尚望老前辈成全到底,这就指示一条出庄之策如何?”   暗中那个细小的声音道:“你们来了又想走,难道你们这次入庄就只是进来逛逛的不成?”   苏天民传音代答道:“报告老前辈,晚辈们这次来此,事先的确未有任何打算,假如老前辈另有差遣,晚辈们愿意听命。”   暗中那声音叹了口气道:“好甜的一张嘴,本来老夫听你们说无事来此,火气正大,这一来倒又不好发作了,也罢,娃儿们,听清了!现在出庄,硬闯不行,潜窜也不行,他们虽然亲老儿不得,但对你们二个却是不费吹灰之力,而老夫虽然随时都能一走了之,若谈力拼,也是独木难支大厦,所以如今只有一法,以进为退,再往里趟!”   苏、夏二人均是一楞,什么?再往里趟?   暗中顿了顿,接下去道:“出了这座大厅向后左拐,再左拐,然后可以看到一府独立的院落,那里为本庄武师住宿之地,三、四更之交,里面将有一批武士出来接班,你们可于暗处,等最后二名走过身边时,上去来个出其不意——”   苏天民插口道:“晚辈已明白前辈意思,不过,如何才知道他们谁是最后的两名呢?”   暗中称赞道:“很好,你这娃儿粗中有细,确是一代良材。是这样的,武士接班,时刻一定,每班人数约在三十名左右,出门时通常都是一个接一个,如一人走出十来步,身后仍无人接上,那么,此人便是最后一名,另外须记住的是,今夜口令只有两个字:‘废话’!”   夏侯方这时问道:“那么,半月之后的——”   梁椽间嗖的一声轻响,一抹黑影有如淡烟般一闪而逝,夏侯方话没问完,那位鬼帝已然走得无影无踪。   苏、夏侯二人耐心在厅门背后又守候了片刻,然后手势一比,蹑足走出,侧门中一阵沙沙脚步声正在逐渐远去,显为“冯”“陈”两武师带人搜索过此地。   苏、夏侯二人依鬼帝指示,果然找到那座武士宿舍。   二人为等会儿便行事计,并不紧靠院门,而藏去出入必经的一排盆景之后,这样又等顿炊光景,弦月西斜,眼看三更将尽,院中步履声起,接着果然自院中走出一队劲装佩剑武士。苏、夏二人均不禁为之心一紧。   二人于暗中将自目标分定,待全队走完,然后灵狸般遥遥缀上。第一道拐角到了,容得走剩最后二名,苏、夏二人一个箭窜向前,二名武士没有来得及发出惊呼,喉骨已被身后突伸之怪手一把扼住!   换班武士之行列继续向庄前移动,每名武士之间距,约在三四步左右,只是最后二名武士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直到全队穿过大厅,走下台阶,他二个方才低着头,匆匆赶了上来,直在最后第三名的那个武士这时回头望了一眼,皱皱眉头,想说什么,忽又忍住。   到达庄前全队武士一分为二,一半向东,一半向西,最后的两名武士待前面同伴都已进入了望室,这才脚下加紧,快步奔去最后一座。   两名武士来至室外,室内有人低喝道:“口令!”   前面一名武士迅答道:“‘废话’!”   走在后面的一名武士终于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音来。   了望室有人讶然探头道:“这是谁在笑?”   跟着又是一颗脑袋伸出,先前那人低声嘿了一下道:“老郑,你来瞧瞧小何小祁这两个家伙现在这副样子!钮子一半没有扣好,剑把子歪在一边,垂头弓腰,一派无精打采的郎当相。别人都紧张死了,亏他们还有心情笑,哼,要给总管们看到,咦,你们两个不是——”   那名武士刚刚看了两张面孔不对,苏、夏二人已经一步冲上,以最快的手法为二人封住嘴巴!   进入了望室内,夏侯方见里面有桌有椅,地方也还干净,正想坐下去享受享受时,苏天民手一拦,笑道:“不行!马上就得走。”   夏侯方眼一瞪道:“忙什么?”   苏天民手朝外面一指道:“下班武士和接班武士一样,人有定数,等会儿一查少了二名,他们不会找来此地追问才怪!”   夏侯方一噢,忙道:“那么——怎办呢?如果这样跑出去,岂不仍跟硬闯一样?”   苏天民星目一霎,忽然道:“我有主意了!”   夏侯方忙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苏天民道:“现在情形不一样的是,出了这座了望室,便是庄外,不似先前担心被围,我们如今只须略施小计,在冲出时将其他武士稳住便可。”   夏侯方道:“我知道,但如何个稳法呢?”   苏天民招手失笑道:“你来!只须记得紧紧跟在我身后,与我采取同一动作,其余则瞧我的就是了。”   苏天民推开向外一面的栏板,突然发出一大声喝道:“站住!”   喝毕,足尖一点,疾掠而出!   夏侯方在弄清苏天民的用意之后,不禁暗暗好笑,当下不敢停留,紧接着也自室中飞身跟出!   邻近一座了望室中有人大呼道:“小何,小祁,庄主有令……”   “小何”“小祁”哪里还会理会这个碴儿,身形落而复起,眨眼去至十数丈外!   庄楼上两名值夜总管,这时其中一名扭头向另外一名皱着眉峰道:“褚兄,你下去查查看,看十号了望室中两个家伙都是谁和谁,虽然他们也许是出自一片忠心,但限于圣上严谕,等下他们回头,一样免不了要加惩处,否则,你我谁也承担不了这等……”   楼外檐下忽然有人大笑接口道:“等他们回头么!哈,哈,哈!”   大笑声中,人影遽空射出,楼室中两名总管相顾一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两名部管略一犹豫之下,夜空中笑声。人影业已同时消失不闻!   可笑一座洞仙山庄,空有好手如云,那位神秘的洞仙庄主,其一身武功在当今武林中更是不作第二人想,可是,饶得如此,今夜依然被三名来历不明的人物闹了个鸡犬不宁,你说气人不气人?   因此,第二天,开封城中即凭空多出一大批以各种身份出现的神秘人物,这批神秘人物当然是来自洞仙山庄,可是,昨夜他们连来人身形都没有看清楚,纵然有人人都有一双如鹰锐目,又去哪里发现嫌疑人物?   转眼之间,十多天过去,现在,屈指算来,距擂赛日期只剩下三天了。   因为武擂较文会更富刺激,而赏格也较前次为高,其轰动情形,自不在话下,所以,在最后这几天中,整座开封城渐渐呈现出一片人满为患,先后两次最大的不同之点便是:上一次城中来到外客以文质彬彬之长衫客居多,而这一次,十人中便有七八人是雄赳赳的劲装武夫,纵有少数外貌儒雅之士夹杂在内,也都人人目蕴华光,步履矫健,远非一般未老先衰之真正文人可比!   宋故宫大殿前面那座擂台已经接近完工阶段,台高丈五左右,长宽不下十丈之广,支柱均为合抱之巨木,台板厚足三寸许,上铺棕毡,四周缀以五彩软绸,整个看上去,坚实而壮观,虽然擂赛尚未开始,每天已有很多人于台前流连不去,一旦擂赛正日到来,其盛况概可想见。   这一天午后,台前忽然出现一名形容枯槁的老年叫化,这名老叫化不但人老衣破,其邋遢程度,也是够惊人的,当他在台前停下之后,第一个动作便是一阵大咳,头一抬,将一口浓痰噗的一声对准台沿吐去!   两名监工武士一呆,双双赶过来大喝道:“你这老东西疯了么?爬上去擦掉!”   老叫化抬头茫然道:“上……去?不是说还有三天才开始吗?”       第十六章     两名武士为之啼笑皆非,一时竟摸不透这老头子,到底是真的耳朵有问题,还是成心找霉气的。   当下由另外那名武士耐着性子冷笑道:“就算擂期提前于今天开始,难道你老乡还有点意思不成?”   老叫化咽了口口水道:“这个很难说……一千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就是为它卖掉老命,算算也值得。像老汉,这样靠替人家打杂过日子,一天忙到晚不过二十几个大钱,几时才能见到一星金花儿?”   先前那名武士忍住笑,说道:“老乡是不是以为上了擂台就有金子拿?”   老叫化摇摇头,认真地道:“当然得干一场!”   那名武士莞尔接口道:“哦?例看不出咱们老乡原来竟还是个中行家!请问老乡……咳咳……到时候,你老乡准备如何个干法?”   老叫化侧目反问道:“所谓比武,就是打架,不——换句话说就是比力气对不对?”   那名武士忍笑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老叫化双手一翻道:“这不就得了?”说着,吭哼!哒!甩头又是一口浓痰对正台柱吐去!   两名武士显然在忍耐着留待一次发作,当下换由另外那名武士盯着老叫化问道:“‘得了’什么?”   老叫化清清喉咙道:“这个还不简单?别的不敢吹,论气力老汉可有的是!拜师学艺最多不过三年五载,老汉今年六十六,从细活干到粗活,几十年下来,哪一天不是练的胳膊膀子?吭哼,哒——至于那些什么‘招式’,照老汉看来说不过是为了好看而已!退一步来讲,就算非讲究这个不可,别瞧老汉土里土气的,老汉照样可以对付!老汉识字不多,看的侠义说都可不比别人少。听着吧!曲起一条腿子叫‘金鸡独立’,抓卵胞叫‘叶底偷桃’,挖眼睛叫‘二龙戏珠’,倒在地上折腾叫‘癞驴打滚’,对吗?”   那名武士噗嗤一声,差点没把眼泪笑出来。   老叫化再转过身去,扭头瞪眼道:“有什么好笑?书上说的难道还会有假不成?嘿,少见多怪!”狠啤一口,悻悻然便待离去。   先前那名武士偶尔瞥及台柱上那口悬胆似的浓痰,笑意骤敛,一转身大喝道:“且慢走!”   老叫化脚下一沉,回过身来沉脸道:“不走你留饭?”   那名武士向前大跨一步,手指擂台喝道:“过去擦擦干净再走不迟!”   老叫化也火了,瞪眼怒驳道:“这擂台还有三天才用得着,这几口疾风一吹,就干了,擦它做甚?”   那名武士几几乎没给气炸肚皮,又逼上一步朝指厉声道:“你到底擦不擦?你说!”   这一争吵,立即惊动很多闲人,大家都抢着跑拢来查看发生什么事,在众人弄清真相之后,便有人做好做歹的劝老叫化道:“唉唉,您老也真是!疫是您吐的,同时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就过去擦擦掉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叫化两眼一翻道:“既然只是举手之劳,你老哥有说这番话的工夫,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过去代老汉擦掉它?”   这叫什么话?   那位劝说者好心没好报,只好摇头苦笑而退。   这样一来,再也没有人情愿多管这码闲事了。那名武士见老叫化不可理喻,嘴角浮起一抹狞笑,似已决定采取某种非常手段来惩治这名无事生非的老家伙,这时再跨一步,逼指着老叫化鼻尖阴声道:“你老鬼不擦定了、是吗?”   老叫化向后倒退着叫道:“喂,别这样咄咄逼人好不好?过了这两三天,等老汉赢得大笔黄金之后,就包上十来个工人,替你将整座擂台,彻头彻尾重新洗刷一遍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呀!日子长得很,你这时慌个什么劲儿?”   “嘿嘿!”   老叫化脖子一缩,转头便跑,怪嚷道:“让人不是怕人,像这种无钱可拿的架式老汉决不奉陪。哎哟,我的妈呀!喂喂,老兄,你这算是真的还是假的?救命啊!”   老叫化后领被揪,双脚离地,手足在半空中蹭蹬,活似吊在鱼钩上的一只水鳖,这时虽已临山穷水尽之境,兀自歪着脖子逞强狠吼道:“你说放不放!”   “不放!”   “真的?”   “真的!”   “不后悔?”   “不后悔!”   “真的不后悔——完了没有?”   “来啦!”   “嘻嘻。”   老叫化右臂蓦地向后一挥,大吼道:“大鹏展翅!”   砰!那名武士手一松,踉跄后退,接着扑通一声倒地!   老叫化落回地面,拍拍肩头,拉拉衣襟,然后转过身来哼着道:“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吧?非不能,乃不为也——同时,只要气力够,招式者,虚文而已!譬如说,刚才这一手,书上叫做‘大鹏展翅’,其实你就是喊它一声‘摔死狗’,结果又有什么分别?”   那名武士躺在地上,心中实在不服,他觉得他的中算应归罪于一时之轻敌过分。同时,他明显的感觉到,对方刚才这一记冷袭根本就没有什么惊人之处,出手既笨拙,力道亦复有限之至。可是,说也奇怪,他这时却硬是爬不起来。挨得虽然不重,全身却痒痒麻麻的,好像四肢百骸全给拆散了一样。   闲人们看得都很惊奇,他们绝未料及如此—名枯瘦糟老头儿居然有能耐一下制倒洞仙山庄一名雄赳赳的武士。   另外那名武士既惊且怒,他见伙伴踣地久久不起,以为已受严重内伤,这时唰的一声,长剑悄然出鞘,一个箭步上前,招呼也不打一声,扬剑便向老叫化前后搂头剁下!   老叫化只顾得意数说,直到剑临头当顶,这才墓地惊觉,哎哟一声骇叫,躲闪已然不及,只好缩颈前扑。   不过,这老鬼还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饶得命危呼吸之间,那股狠劲却依然不减分毫,但见他双掌撑地,单足向上一钩,又吼道:“‘乌龙摆尾’!”   世上事有时真是巧得可以,那名武士如果将老叫化当成一名会家看待,这时一剑劈空,理应引身旁挪,自左侧或右侧,招改平沙落雁,那么,老叫化很可能难逃一剑两段之厄。   可是,这名武士也犯了同一毛病,始终未将这叫化放在眼里。他见老叫化那副剑底挣命的狼狈相,心肠一横,原剑下沉,意欲就地将老叫化一花两半。这样一来,老叫化飞起之足跟恰好够上部位,一勾当一带,人剑一起越顶向前扑出,“克嘟”一声,武士手中宝剑,剑尖插地,剑把则不偏不倚撞在自己喉骨上。结果,两名武士分别落得想摔敌人的,被敌人摔了,想取敌人性命的自身先行一命呜呼!   老叫化自地下爬起,似乎尚未发觉到已出人命,这时弯下腰去,一面挥着尘土,一面喃喃抱怨着:“白干二场,分文未见,真他妈的活见大头鬼……”说着,直起腰来,咕哝着向园门出口揉肩而去。   就在这时候,一名豹头环眼,身躯奇矮的中年汉子,匆匆分开人群走进来,口中一叠声问道:“怎么了?这儿出了什么事?”   先前受伤倒地的那名武士,始终未能站起来,这时一见豹头汉子出现,如遇救星大叫道:“呼延师父,您来得正好,快,那老贼刚刚离去还没有多久!”   被喊做呼延师父的豹头汉子一哦道:“谁?人在哪里?”   那名武士欠身四下一扫,大叫道:“喏,那不是么?快,快!”   豹头汉子正待向园门出口处追去,忽然口身盯那名武士道:“你怎么尽躺着?”   那名武士惭赧无地,红脸道:“小的,小的……”   豹头汉子精目闪光,疑问道:“你看上去并未受伤甚大,是吗?”   那名武士一张脸孔更红了,嗫嚅着道:“是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小的就是爬不起来。”   豹头汉子双目中疑色更浓,当下轻轻一哦,且不忙着去追那名老叫化,反向地下这名武士走过来道:“伤在什么地方,给本座看看!”   那名武士吃力地解开胸衣,一面愧然解释道:“当时,小的揪着他后头,已将他提离地面,不意老鬼突然向后反手一臂击出,小的虽然大意中算,但是,小的明明感觉到,那一下挨得并不重,可不是晓得什么道理……”   豹头汉子听如不闻,看完,匆匆起身又走去另外那名武士身边,拿脚尖将尸体翻转,约略扫过一眼,扭头注目问道:“丁三怎么死的?”   这名武士遂将那名叫了三的武士如何轻敌失手,以致意外丧生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豹头汉子轻轻一哼,点头自语道:“哼,凭这个就是吓得了人不成?嘿嘿嘿!”   豹头汉子因为说的声音不高,这边地上这名武士显然没有听清他们这位呼延师父在说些什么,当下有点着急道:“呼延师父,您怎么还不……”   豹头汉子忽然头一抬,双目灼灼地截口道:“周进!你有没有听人说过一种掌法?”   “什么掌法?”   “金花掌。”   “金花掌?”   豹头汉子冷笑道:“是的,周进你已经完了,这种金花掌专破各种气功,中掌者重则伤亡,轻则武功尽废,除了发掌者,谁也解决不了,说来这也是你们咎由自取,一再吩咐你们这几天要特别小心注意,可是你们却偏偏不听,本座得马上将经过飞报庄主,抱歉得很,本座可没有时间再来照顾你们了……”   这名叫周进的武士闻言之下魂胆俱裂,于地下爬出一步,悸怒交集地哀声大呼道:“呼延师父,呼延师父,最少也得请您告诉小的那老鬼他是……”   豹头汉子连头也没有回过来,疾行如飞,渐去渐远,身形眨眼于园外拐角处消失不见。   豹头汉子一走,围观之闲人也都纷纷作鸟兽散,在散开的人潮中,杂有两名面目俊秀的少年,应该说是三名——只不过另外那名穿青衣的少年离前面二名少年甚远,三人不是做一路来的而已。   走在前面的两名少年,一衣黑,一衣蓝,这时黑衣少年向蓝衣少年低声问道:“夏侯见知不知道这种金花掌是哪一门派的武功。”   蓝衣少年皱眉想了一下,缓缓摇头道:“想不起来,天下各门各派的绝学,小弟不知道的可说少之又少,可是什么叫做金花掌,小弟这还好像是今天刚刚第一次才听到。”   黑衣少年点头道:“没有关系,其实要打破这个谜团事实上也并不难——”   蓝衣少年一哦转脸道:“找谁请教?”   黑衣少年抬起头来道:“夏侯兄难道没有听到那名呼延武师说是,那名老叫化此举意在对该庄加以吓阻么?所谓吓阻,当然是指三天后的擂赛而言,三天后,擂赛假如照常进行,即无异说明这名老叫化之吓阻政策失败,在这种情形之下,那名老叫化焉肯就此缩手?所以,小弟断定,在擂赛期中,我们必然还可以看到这名老叫化,到那时候,小弟敢说这老叫化将决不可能仍会保得住神秘身份而不遭揭露。”   蓝衣少年点点头,同时偏脸低笑道:“看来你满聪明嘛……”   黑衣少年伸手作势,笑道:“当心我呵你的膈肢窝。”   蓝衣少年一惊,缩身红脸含笑低叱道:“你敢!”   黑衣少年笑道:“所以说呀,怕痒的人就最好嘴巴乖一点!”   前面二名少年一路低声笑着出园而去,显然没有觉察到身后有人跟踪。后面跟踪的这名青衣少年眼见前面二名少年那种亲密之状,目光愈看愈直,脚下也跟着滞顿下来,最后,终于怔怔然在出口处停住身子,呓语般喃喃着:“他们早已成双配对,还谁记得有我古玉蓓,我古玉蓓如果还不死心,也未免太痴太傻了……”   回到南城那家客栈,店家已将事先关照之酒菜备好,苏天民忽然笑向夏侯方道:“我们刚才经过一家自味店,小弟闻到店里送出来的那阵香味很不错,夏侯兄稍微等一下,待小弟去卖只由山鸡回来下酒如何?”   夏侯方掩口笑道:“馋猫!”   苏天民笑道:“等会儿看你吃不吃。”   说着,转身出门而,不消多大工夫,苏天民果然笑嘻嘻的拿回一只自山鸡,随后二人开始坐下吃喝。   同一时候,离客栈不远的一道拐角上,二名神秘汉子正在悄声争论。   一人说:“决没有错,这个黑衣小子,准是上次在故宫大殿上跟萧总管大谈那首洞仙歌词,其后由总管派三公子和春花计诱出手的那个苏姓小子无疑!”   另外那人存疑道:“你别他妈的是看在人家一身黑衣服上说的吧?吴老六这个玩笑可不是随便开得的啊!弄对了,固然是大功一件,万一认错人,让那批高贵的武师们来个空劳而返,咱们可就要吃不完兜着走啦!”   先前那人软下来了,犹豫道:“错是应该没有错,不过,你张老大既然这么说,谨慎一点也好,这样,咱们今夜先揣摩一下,等牢靠了,再回庄报告,你张老大以为怎么样?”   另外那人连连点头道:“这还像话……”   当夜,苏天民和夏侯方二人由于多喝了两杯酒,二人都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醒来,二人方始看到外面窗下赫然分别倒着一具死尸,另外在苏天民房门口还挂着一块自暴徒身上撕下的襟布,上面蘸血写着:“时下处境不同,贵敛抑,忌忘形。无名氏留!”   苏天民既惊且愧,同时皱眉反复着道:“贵敛抑,忌忘形……忌忘形……这种措词不嫌过分一点么?喝酒致醉,固属不该,但也不能说这就是得意忘形呀!”   他抬起头向夏侯方问道:“夏侯兄以为咦——夏侯兄,怎么了?”   夏侯方正在怔怔出神,一张脸孔红得有如七月之晚霞,这时闻声一惊,连忙走神转身道:“没有什么,噢,不,苏兄怎么说?”   苏天民指着血布道:“夏侯见以为夜来庇护我们的这位高人可能是谁?”   夏侯方沉吟道:“当然是熟人……”   苏天民摇头道:“也不一定。”   夏侯方忙问道:“那么你以为呢?”   苏天民思索着说道:“见义勇为,乃吾辈武人之天职,正如我们打抱不平事,也并不需要认识双方当事人一样,另外一点便是,假如此人真为我等之素识,留个符号,或留句隐语均可,似亦无故作神秘,而书以无名氏之必要。”   夏侯方眨着眼皮道:“那么苏兄是否已经疑及某一人?”   苏天民点点头道:“是的。”   夏侯方追问道:“谁?”   苏天民咬咬嘴唇,道:“小弟怀疑很可能就是昨日那名使金花掌的老叫化!”   苏天民才智超人,平时衡度一件事物,每每十八不离九,然而这一回却错了!不过,这也不能怪,古玉蓓业已跟来开封,自非二人始料所及。   夏侯方虽然不以苏天民这种推断为然,然于一时间也想不起还有谁人有此可能,故亦未加驳洁,这时想了想,从身边取出一副人皮面具道:“这个给你戴用吧,它是家父亲手制作,精巧无比,小弟虽然带有两三副,却一直没有使用过。因为小弟始终对这玩艺儿感到恶心,同时出外时,经常总是独来独往,亦少与人发生争端,就是不化装,也不愁有人认识。   你是第二次来开封,加上在这儿又曾一度大出风头,还是委曲点的好。”   一晃眼三天过去了,擂期正式到来。   虽说按惯例擂赛开始应在辰牌以后,但是,由于这一次的播赛太轰动,要想一睹盛况的人太多,以致这一天天刚亮,台前那处宽广的空地上即已万头攒动,隙地无虚,其中甚至有人打昨晚便来占下位置。   苏天民和夏侯方二人来得也很早,可是等二人抵达时,整个广场上已无插足之地。   最后还是夏侯方心思敏巧,他将苏天民轻轻一拉,远远绕去大殿背后,乘着无人注意,双双纵身一跃,窜登殿顶,然后再站殿侧悄悄下滑,于是,二人毫不费力地变成后来居上,轻易地便挤入前排人群中。   尽管此刻广场到处挤得水泄不通,然于擂台左前方和右前方这时却分别空着两大片无人禁地,在那儿,竖竿为栏,红布作围,里面不但座位齐全,且有茶点供应,这两处特别地区,正是山庄方面专为有意竞选擂者所准备之贵宾席!要想进入这种贵宾席上并无任何资格限制,然而,两席刻下之座位,在如此拥挤之情况下,却依然十虚八九!   在左首贵宾席内,这时仅生有一名中年文士。右首人数较众,亦仅五名而已。所不同的是,右首贵宾席内五名贵宾一直有说有笑,彼此间似乎均为多年之旧识。这五人都是何等样人呢?   提起来,名气可大了。   挨次由东往西数起:   第一位是一名束发头陀,这位头陀,亦即武林中无人不知的“少林一是行者”!   这位“一是行者”,如所周知,系少林上代掌门方丈一尘大,师之师弟,一身武功之高,早经武林公评为少林开山数百年来,屈指可数的二十五大高僧之一,都因此人修持欠严,一直不为该寺“达摩”“罗汉”的院堂之首座长老所容,平日既不以少林弟子自居,三年五年中也难得回寺一次,是以此人虽名为佛门弟子,事实上则早与经典绝缘,如纯就武功而论,此人当足称方今武林空门中第一门高手!   过来第二位,为点苍派本代掌门人,姓柏,字如云,外号“震天手”。这位“震天手”   身材极为瘦小,然而此人所精研这一套震天掌法,其火候之纯,却是目下各派掌门人中所不多见。   再过来,第三位,是一位中年美妇。此妇便是武林中一度颇具艳名之“花娘子”。照推算,这位花娘子现下之芳华应该已离五十之数不远,但是如今贸看上去,仍然有如三十许人。即此一端,可见此妇于内功方面之成就已达何等境界了。这位花娘子成名绝学是一手百发百中的“穿心针”,武林中凡有较具规模之集会,此妇十九必到,不过却不一定次次插手,其观摩之目的显然多于竞争,是以此妇人缘一直很好,大家一向称以“花大姊”而不名,其实她并不姓花,她的本名为“柳胜衣”。   第四位,是华山高手,本名“唐亚虎”外号“酸秀才”,这位酸秀才在剑法方面,成就空前,不过,此人于做人方啬却有着无可救药之缺点,什么缺点?一张嘴巴太刻毒!平时说话不多,但出口便得伤人!与花娘子之普获人缘恰成强烈之对比。   第五位,也是右首宾席中最后一位,是个身材奇高瘦的中年汉子。此人现下身穿一袭蓝布袍,由于布袍宽大,身材高瘦之故,那袭布袍看上去不啻挑在一根毛竹杆子上。如论及此人在武林中之声望,直可称之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五年前曾由中原各派于武功山举行过一次小型武会,魁首即为此君。此人原号“病郎中”,经此遂被改号为“瘦状元”!   这位瘦状元不但一身武功精绝超伦,其出身也充满传奇意味,而久为武林中人所津津乐道。   原来此人姓高,字介轩,本为衡山弟子,不意入门不久,即为衡山当时掌门人金鹰和尚目为资质愚鲁不堪造就,而严令逐出寺门之外。于是,这位“瘦状元”在一气之下毅然负籍周游天下,普访名人,经过十年之程门立雪,终于练就一身惊人绝艺。所以,此人能于五年前武功山之武会抡元,说来实非幸致,在当今武林中,此人之名气,堪称仅次于“武林九帝”而已。   至于古首贵宾那席那位中年文士,则鲜有识之者。甚至右首贵宾席内之“瘦状元”、“酸秀才”、“花娘子”、“震天手”、“一是行者”等一代名家亦不悉其为谁人。   这名中年文士看上去约莫四旬左右,长方脸,淡黄脸皮,除却一双眼睛较为有神外,相貌方面并无特出之处。   他一个人悠闲地坐在那里,东看看,西望望,既无局促之态,亦无顾盼自雄之得色,因此,最后甚至有人怀疑:这位仁见是不是见座就坐,跑错了地方么?是与不是,目前自然无法加以证实。   这时,擂台上面,洞仙山庄方面尚无人正式露脸,仅有七八名庄丁在向外台搬运金箱,那些金箱一只只都很沉重,靠台壁一排排整齐地叠陈着,看了着实使人眼红。   右首宾席内,那位点苍掌门震天手柏如云这时笑向花娘子打趣地道:“花大姊今天带来随从没有?”   花娘子匆促间没有听懂震天手话中之意,惑然道:“随从?带随从做什么?”   震天手朝台上那些箱一指,笑道:“不然以大姊之纤纤弱质,等会儿这些箱子如何拿得走?”   花娘子忍不住失笑道:“哦,你是说这个?去你的!我花娘子才不是为这个来的呢?”   震天手也笑道:“那你是为什么来的?”   花娘子朝酸秀才一指,笑道:“请唐大哥证明——”   花娘子之所以这样说,原是因为她曾和酸秀才同时参加过好几次类似之集会,酸秀才看到的,每次她都没有动过手,其次便是酸秀才今天一直没有讲过话,一个人偏坐一隅,显得有点落落寡欢,花娘子颇意藉此逗引酸秀才开口,好让大家谈谈说说,出透着热闹些。   震天手听了乃转过脸去笑道:“唐兄怎么说?”   酸秀才慢吞吞的说道:“是的,我可以证明,她来的目的应该是‘男人’而非‘黄金’。”   众人听了,均为之愕然失色,胜日不知所对。   不意花娘子却笑盈盈地抢着道:“亚虎,你别这样没有良心好不好?自从跟你后亚虎有了来往,我花大姊早就心满意足,哪还会再找别人?”   众人哄然大笑,酸秀才弄蛇被蛇咬,轻轻一嘿,转过脸去,没有再开口。   太阳渐渐升高,擂台迎面正壁上忽然贴出一张大红纸,内容仍与前此所告示者亦无两样。算是擂赛开始前,有关与赛简章之重申。接着,没有多久,擂台上并肩出现三人。   左首是一名身披红袍的佩刀武士,右首是洞仙山庄那位矮矮胖胖的萧姓总管,中间则是一名白发老者。这名白发老人大概便是今天擂赛主办人,那位什么洞仙山庄主乐云鹏本人了。   设非苏天民曾亲眼见到现在台上这位神秘魔头以中年富商面目出现,以及从方半仙口中知道此魔仅为三旬左右之壮年人,这会儿,如果单就外表观察,他说什么也不会对此刻台上这位洞庄主出生身份或年龄之怀疑的。   三人同时出台,走至擂台中央站定,台上台下,顿然为之鸦雀无声,那位白发萧萧的洞仙庄主向前跨出一步,双拳一并,肃容发话道:“荷蒙天下英豪共襄盛举,乐某人深感荣幸。擂赛马上开始,乐某人不敢虚耗朋友们宝贵光阴,即此作结,表谢忱于无言,底下将由敝庄萧总管向诸位介绍现在出场的这位陈武士!”   语毕,双拳又是一并,转身大步返入后台。   台下万千与会者均为这位洞仙庄主这篇开台词之出奇简短不胜意外,不过,所谓要言不烦,人们在略加回味之下,旋又觉得这篇简短的开场白实在精炼有力,一字一句,莫不切要中肯,在这种人人希望好戏尽速登场的盛典中,端的是再恰当没有了。   接着由萧姓总管介绍武师,大声介绍道:、“陈武师,表字秋远,外号‘关东刀王’。   陈武师太原人氏,幼拜异人门下,精擅诸般兵刃,尤喜刀法。现在本府敦聘陈武师主持擂赛第一关,务望天下同道先辈踊跃登台,与我们陈武师印证切磋,以宏武德,以光武道!”   萧姓总管介绍甫毕,人群中立有一人扯着喉咙喊道:“老汉来也!”   紧接着又叫道:“第一场,老汉占定了,谁要想和老汉争着上台,老汉第一个先跟他拼上这条老命!”   叫声中,一名叫化满头大汗的从人群中挤出,众人在看清老叫化这副形像后,无不哄然大笑。   站在边角上的夏侯方拿肘弯碰碰苏天民,苏天民点头会意。   擂台上萧总管和那位陈性武师眉峰刚刚皱起,忽自后台奔出一名庄丁,那名庄丁不知低声说了两句什么话,萧总管和那位陈姓武师听了,神色均是一紧。接着,萧姓总管悄然退去。陈姓武师则手抚刀把,注视着老叫化向台前走来,目不转瞬,神情异常凝重。   老叫化一边拭着汗,一边任叫道:“咦!扶梯呢?这么高的台子没有扶梯叫人怎么上得去?”   场中又是一阵哄笑。   右边贵宾席内,花娘子这时向瘦状元轻声问道:“高大侠,您一向见多识广,远非孤陋寡闻之我等可比,高大侠现在认不认得这位出场者是哪一派的前辈高人?”   瘦状元双眉紧皱,摇头不语。   上擂台要走扶梯当然是个笑话,不过,擂台上仍然按照老叫化意思,由两名巡台庄丁抬来一副短梯。   老叫化掳掳衣袖,开始一级一级往上爬,口中一面不住抱怨着:“真是太不公平了,先是挤得一身臭汗,现在又要费劲爬扶梯,早知这样,这一架真是不打也好……”   老叫化上台了,直起腰来,深深嘘出一口气,又拿衣袖抹汗,就好像不胜其疲累似的。   陈姓武师手搭刀柄,肃立为礼,同时注目沉声招呼道:“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老叫化一怔神,忽然转头便往台下爬,一面怪声骇叫道:“我的妈呀,带刀啊?带刀不来,带刀不来,黄金是好,老命还是要紧,这个玩笑可不是随便乱开的——”       第十七章     陈姓武师迅速向前踏出一步,沉声道:“这位高人且请慢走!”   老叫化双手已经找着扶梯柄,这时不禁回过头来,咦了一声道:“怪哉!有没有这么一条规定,说是上了台就一定非干不可了’陈姓武师阴恻恻的注目道:“那么高人又为什么要上来?”   老叫化理直气壮的叫道:“刚才没有看见你带刀呀!”   陈姓武师冷冷一笑道:“阁下有没有长眼睛?”   老叫化霍地跳将起来,戟指大叫道:“你,你骂人?”   陈姓武师阴阴一笑,侧目道:“是的,我骂人,骂你,骂你这个老东西有没有长眼睛—   —请问:骂了又怎么样?”   老叫化忽然嘻嘻一笑,诞脸道:“骂又不痛,怎么样?不怎么样!”   说着,返身又向扶梯口走去,一面摇头喃喃道:“有道是‘请将不如激将’。老汉是看过书的人,才不会上这种当呐!哼哼,‘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一句话而送一条命,这种算盘怎么打也划不来,算了,算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还是回去喝喝小米稀饭来得安逸。”   陈姓武师愣在那里,脸孔由白,转红、转紫、再转青,一张肚皮几乎没给气炸!   这时,台后忽然有人低低音道:“陈师父!庄主传谕务必设法留下此人——”   陈姓武师凛然一惊,连忙定下心神,赶台前高声道:“朋友,你回来!”   老叫化已经走下扶梯,闻言转身仰头道:“是不是看在老汉第一个登台份子上,不打也有赏?”   陈姓武师忍气堆笑道:“情形差不多,请朋友回到台上说话如何?”   老叫化一掳衣袖,兴高采烈地叫道:“那当然!那当然!”   受到赏金之鼓励,手脚也一下子灵活起来,连爬带攀!转眼来到台上,站定后手一伸道:“多少不拘,拿来!”   陈姓武师干咳一声,婉转含笑道:“问题是这样的——敝庄主这次设下武擂,宗旨端在宏扬武道,提高吾人之尚武精神,要义首重参加,而不在胜负之分,所谓赏金,不过是为了增加朋友们的兴趣,聊博一粲而已。所以,这次朋友能开风气之先,第一个露面登台,在本庄而言,无论出手与否,可说都很感激。不过,本庄如今为难的是,当初订立简章时,忘却列入精神鼓励这一条,因此……咳咳……现在只有在不违背原约的情形加以变通处理,朋友不肯出手的原因,主要的是为了在下这把刀,对吗?好,在下这把刀可以不用!这样朋友总该满意了吧?”   老叫化大喜过望道:“真的?”   陈姓武师见老叫化不再推却,也显得很是高兴,当下连忙接着道:“当然是真的!”   为表示诚意起见,陈姓武师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自腰间将那把虎头刀连鞘解下,双肩一抖卸下红袍,迅速将袍刀卷成一团,遥遥掷人后台入口处。   陈姓武师脱去罩袍,露一身对襟扎管英雄靠,这时向后退出五六步,双拳一把道:“朋友请!”   老叫化侧脸朝陈姓武师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缓缓说道:“可别后悔才好。”   听起来就好像陈姓武师是自动弃刀不用似的,陈姓武师大概知道气也气不了许多,于是尽力抑制着回答道:“阁下只管放心动手就是!”   老叫化头一摇道:“不行!兵家讲求‘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先动手的人总吃亏,吃亏的事不来。”   陈姓武师暗骂一声:“蠢蛋!”口中叫道:“那么朋友小心了!”   右腿一弹,侧身飞起,左掌似刀向前劈出,右手曲指如约,暗扣腰际,准备相机发出致命一击,以五了抓魂手法一举创敌于当场!   老叫化原地不动,以一种研究的眼光和语气点头道:“在书上,这大概叫做‘夸父赶日’——”   陈姓武师认为机不可失,真气一提,左掌一花,领开敌方眼神,右臂一穿,闪电抓出!   老叫化仍似未觉厄运降临,口中继续说道:“不对,似乎更像‘乘风破浪’,看来老汉只好投以‘投鞭断流’一招了!”   陈姓武师闻言大惊,可是,由于出招过猛,欲待抽身,已然不及!   原来陈姓武师这一招虽形似“夸父赶日”而实非“夸父赶日”,化夸父赶日用“山川移形”,姿势是挫腰坐马,右臂护顶,左拳直出,攻敌下腹,如果这样,陈姓武师一招,“五了抓魂”,正好发挥威力,五指当顶抓下,老叫化势将不死也得重伤。   那么,这一招叫什么呢?“乘风破浪”!   陈姓武师本想要老叫化上当,招至中途,老叫化也好像上当了,这时陈姓武师心中一喜,故猛然加疾去势之原因。   没有想到,老叫化原来是个老狐狸!他将计就计,故意将这招“乘风破浪”错认做“夸父赶日”,等对方招式用老,这才一下改口道破,俾收乱敌心神之效,结果,陈姓武师弄巧成拙,成了他们幕后那位主子图霸武林的第一道祭牲!   当下只见老叫化口中嘀咕着,身躯就地一旋,右臂如鞭弹出,“砰”的一声闷响,陈姓武师给拦腰砸个正着!   接着,陈姓武师自半空中叭达一声摔落,四脚朝天,一动不动,嘴鼻间鲜血汩汩而流,业已回生乏术!   后台快步奔出两名庄丁将尸体匆匆抬走,台下尚不知陈姓武师已经毕命,这时轰然爆出一片欢呼。   老叫化摸摸自己的那只右臂,喃喃道:“他妈的,好痛,这年头赚钱真不容易……”   即于此际,一名佩剑武师自后台悄然步出。现在出场的这名武师,年约四旬上下,双目如电,眉赛浓墨,身披一袭玄黄风衣,步履沉稳,英气逼人,他于老叫化身后四五步处站定,阴沉地发话道:“高人高招,端的使人佩服,邱某人不才,愿意继续候教。”   老叫化似被吓了一跳,向前绊出一大步,然后转过身去,左手护心,轻拍不已,一面伸出右手指对方鼻尖大骂道:“人唬人,吓死人,你,你怎么这样缺德?还好这是大白天,台下又有这么多人,不然老汉这条老命岂不……”   那名邱姓剑客冷冷截口道:“朋友真相已露,再装疯卖傻下去也就没有多大意思了。只要朋友说一句,这一场邱某人照样愿意弃剑不用。”   老叫化翻着眼珠道:“有这条规定说,打过第一场,就非接着打下去不可吗?”   邱姓剑客给问住了,好半晌之后方才寒着脸孔道:“假如尊驾自甘退缩的话,当然不勉强!”   老叫化手一伸,叫道:“第一场的黄金呢?”   邱姓剑客回身一挥手,立有两名庄客抬来一只金箱,老叫化双手接住,一届花眼笑的点头道:“信用还不错,谢谢,谢谢!”   邱姓剑客冷冷一哼道:“不当场打开看看成色么?”   老叫化连忙说道:“不用了,不用了,堂堂一位乐大庄主,这点也信不过还了得?谢谢,谢谢,再见,再见,有空请来舍下坐!”   说着,转身便向扶梯走来,口中一路喃喃不已:“‘知足常乐,能忍自安’!一千两黄金,嘿嘿,折合白银就是好几万两,躺着吃一辈子也吃不完,俗云得意不可再往,难道还真的要将一条老命拼掉不算完了?嘿嘿,笑话!”   站在边角上的夏侯方,这时向苏天民传音问道:“正如台上这位邱姓剑客适才所说的一样,小弟也感觉甚为不解:就是这名老叫化先前装疯卖傻尚有可说。现在真相已露,他还这样做作干什么?你瞧,他抱着那只金箱从扶梯上下来,既吃力,又费事,干脆往下一丢不就得了?”   苏天民缓缓摇头,传音答道:“小弟以为这里面一定还有其它原因,这老儿决非故意卖乖出风头。”   夏侯方传者追问道:“什么原因?”   苏天民思索着传音答道:“依小弟猜想,这老儿不肯使用劲力,可能唯恐泄露他本身某种特异的身法,才故意以这种小丑姿态出现,藉滑稽之言行以分散他人心神,从而推想,老儿此刻这副面目,其真伪都可能大有问题。”   夏侯方连连点头道:“很有可能……”   出人意外的是,那个老叫化下台后,并未如众人所猜想的带着金箱立即离去,他像跟自己解释似的念念有词道:“现在咱可有资格坐在这里面喝口茶凉凉了吧!”   老叫化所指的者,正是那两座以红绸围起的贵宾席,他高声表示出选择左边一席的理由:“那边有五个人,男男女女,不僧不俗太杂!还是这边清静,只有一个人,而且文文雅雅,所有茶点都还没有动过。”   那边“一是行者”、“震天手”、“花娘子”、“酸秀才”、“瘦状元”等人当然都听到老叫化这番话了,五人里面,除掉一位花娘子,若在平时,其余四人都有勃然兴师之可能,但是,今天情形不同,别人不知道刚才那位陈姓武师的死活,两边贵宾席上诸人却是瞧得清清楚楚。这名老鬼是否惹得起?谁也没有把握!最佳应付这法便是充耳不闻!   老叫化走左首贵宾席内,向那名中年文士深打一躬,卑逊地笑着道:“请问这位老弟,小老儿可以在这里坐下吗?”   中年文士淡淡地溜了老叫化一眼未予理睬。   老叫化又是一躬,更是卑逊地道:“请问——”   中年文士眼皮撩也不撩一下,冷冷接着道:“假如尊驾要求太平,咱们最好两不找!”   老叫化舌尖一吐,扮了个鬼脸道:“乖乖,好凶!”   接着,果然远远坐去另一角,再不敢找中年文士兜搭了!   台上,那名邱姓剑客见久久无人登台,眉宇间渐露不耐之色,最后终于忍不住跑来台前,向台下大声说道:“邱某人亦系来自关外,听乐庄主说中原武林颇多剑术名家,为广开眼界计,邱某人方始应聘来此,如今看来,中原剑士也未免过于谦逊,真个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这时台下数千观众中,武林人物约占七成左右,在如此众多的武林人物中,佩剑之士最少在百人以上,大家听了台上邱姓剑客此刻这番厥词,人人心头不是滋味,有的脸孔发烧,有的双目喷火,但是,大家心里有数,刚才那名老叫化说得不错:“能忍自安”、为了一句话而送掉一条老命实在划不来门所以,尽管邱姓剑客这番话说得刻毒异常,台下除引起一阵窃窃私议和低声咒骂外,依然无人登台。   右边贵宾席上,花娘子头一扭,向酸秀才后亚虎盈盈的说道:“亚虎,你听听。这厮气焰好励!”   所谓“天下最毒妇人心”毒便毒在此处!   众所周知,酸秀才唐亚虎出身华山,华山派金龙剑法向为天下武林推为中原剑法之正宗,唐亚虎名成江湖,便是倚赖这套金龙剑法!有心人都不难听出花娘子这是在报刚才的’“一鞭之仇”,但是,花娘子措词太巧妙了,话里不带一丝儿火辣气,她只是叫你听听对方这番话,受得了受不了,那是各人的气量问题,她可没有一定要你上台一争长短的意思!   这边五人中,一是行者与酸秀才一向很少讲话,因而彼此间也甚少摩擦,瘦状元身世坎坷,事故老到,能辨他人气色,也能忍人之不能忍,故亦与酸秀才无芥蒂。只有一位震天手柏如云,由于身材瘦小,其貌不扬,平日常遭酸秀才揶揄,虽因为己之掌门身份,每每不与计较,但在心底下多少总有点不痛快,只要抓住不露痕迹的报复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的。   所以,这时震天手接着笑道:“花大姊又来引俗语说得好:‘大人不与小人争,宰相肚里能撑船!咱们亚虎老弟乃堂堂一代剑中圣手,这厮算什么玩艺儿?又道是‘让人不是怕人’,咱们唐老弟不过懒得理会而已。难道说——嘿嘿,嘿嘿嘿!”   酸秀才自然无法再予忍受,当下一呼长身道:“两位无须再加‘吹打’,唐某人今天这份薄名也不是靠‘阿谀’或‘色笑’换来的,就让你们瞧瞧热闹也无所谓!”   说着,整衣离坐,昂然走出贵宾席。   酸秀才一登台,情形就不同了,刻下与会群雄中,差不多十之八九都认识这位酸秀才为何许人,这一场是由六级武士以剑主擂,酸秀才则是中原剑士之代表人物,胜负荣辱攸关至巨!因此,酸秀才一个飞纵上台,台下立即鸦雀无声,谁都不愿遗漏这一场名剑相遇之任何细节。   邱姓剑客见有人上台来的又是一名佩剑文士,一时间精神大振,不过,行家见行家法眼不揉沙;邱姓剑客一见酸秀才登台之身法,以及登台后之从容气派,已知来人非等闲之辈可比,当下左手一抄剑柄,“右掌一合,倒持当胸,以剑中最隆重之礼节首先致意道:“尊驾想即华山唐朋友吧?邱某人久仰了!”   显然洞仙山庄已将酸秀才列为与会重要人物之一,不然这位关外剑客又怎会知道酸秀才这姓氏?   酸秀才轻轻一哼道:“岂敢!”   以邱姓剑客适才之嚣张,现在碰到酸秀才这种极其不礼貌的应付态度,想来一定要勃然大怒,火冒三丈了?   不然!   洞仙山庄方面,今天摆下这座黄金擂台,是有计划,和有目的的,损几个人,去掉几箱黄金,根本不算一回事。而邱姓剑客先前那篇厥词,事实上亦属手段之一,该庄不但已于事先为邱姓剑客介绍了这位酸秀才,显然连酸秀才之怪异性格已有所交代。所以,现时邱姓剑客在闻言后,仅是微微一怔,旋即回复常态。当下依然十分平和的抱拳说道:“敢请唐朋友不吝赐教——”   邱姓剑客说着,转身卸下风衣,交由一名庄丁接去,然后唰的一声拔出宝剑。左手执剑,剑尖向右,平横当胸,右手二指,并顶剑尖。双目平视,静候酸秀才先行出手。   酸秀才自肩后缓缓摘下那支天下闻名的金龙剑,剑取手中,一曲一弹,发出“呛啷”一声脆吟,接着,剑向空中一投,反手倒抄,金剑竖贴肘后,向左斜移一步,手一摆道:   “请!”   邱姓剑客不再客气,道一声有僭了,立即就地活步开眼。人于立身处左向自旋,由小圈而大圈,身形愈旋愈疾,剑气亦点点星闪而练展如虹,名家身手,气势果然不同凡响,单就这一招起手式即已令人息屏神凝,怵目惊心的了!   剑术一道,首重神合,活步开眼,皆为正式应敌不可或缺之序引;酸秀才之起手招式,又自别具一格。   只见他左手杨诀,平与肩齐,右手剑肘仍然紧贴如故,满台游走或进或后,步法看似凌乱无章,实则暗合大衍运行之道。   “锵,锵!”两剑相交,稍占即退;初起二招,彼此似在互试对方功力。   “卜”!第三剑,力道颇重,双方仿佛都有取得先声夺人之企图,但从二人身形分合之势看来,显然谁也没有成功!   这时台下,真可说落针可闻——   右首贵宾席中,一是行者环眼圆睁,不稍一瞬,此僧一副相貌本即不文,这时看去益见凶恶怕人。   瘦状元则如一根竹竿插在那里,纹风不动,他该是此刻全场看得最细心的一人;此君一身武学,全是自力揣摩而来,遇有借镜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花娘子和震天手二人,本来想看酸秀才的笑话,至此亦各笑容尽敛,全部融神于这一阵精绝的剑战中。   左首贵宾席内,老叫化呵欠连连,这时以眼角溜了那名中年文士一下,打着呵欠自语道:“全是在浪费时间,无聊透顶。”   中年文士呼了哼,没有开口。老叫化口中的“浪费时间”意何所指,中年文士既无表示,别人自然听不懂。   在边角上,夏侯方传音问道:“苏兄对剑法怎么样?”   苏天民目注台上,传音答道:“普普通通。”   夏侯方接着道:“那么依苏兄之观察,台上现在这二人结果将是谁强过谁?”   苏天民漫应答道:“小弟同意我们旁边这位老叫化的看法。”   夏侯方怔得一怔道:“‘浪费时间’?”   苏天民点头道:“不错。”   夏侯方道:“这话什么意思?”   苏天民微微笑了一下道:“看下去就——瞧!现在明白了吗?”   原来台上敌我双方在三回合未分优劣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地身形均是倏忽一变,分而复合!   “咔”——“嚓”!两剑一错一滑,突然绞紧一起。   现在是腕力与内劲的较量了!两人僵持着,于台心团团打转,谁都想将对方猛力摔开,但是谁也办不到!   进、退、挤、推、带、捺、抬……   两人牙关紧咬,两双眼中均问着炯炯精光,忽然,两人似乎同时想到要以左手剑诀取胜,两只左手同时举起,同时削向对方咽喉,于是,双方一闪身,同时撤剑向后跳开。   就在苏、夏两人对答之际,台上第五回合开始。   苏天民刚刚说到“看下去就”的一个“就”字,两支长剑再度相交,“锵”,“啪”—   —   两支宝剑,同时折断!   双方一楞,同时向后退出。夏侯方讶然低声道:“什么?你——你们早就看出二人功力相等?”一苏天民低声笑道:“别将小弟包括在内,否则令人惭愧。”   夏侯方轻咦道:“你不是……”   苏天民低声笑道:“判事贵断,小弟虽已看出二人之功力轩轻难分,心中却始终不敢遽下评断,要非这老叫化提一句,小弟何政如此说话?”   夏侯方掩口道:”别客气,这样也很难得了。”   苏天民笑道:“谢谢。”   台上,洞仙山庄那位矮矮胖胖的萧总管这时自后台堆笑出来,手上捧着一长一方两只锦匣,去至酸秀才身前,浅浅一躬,笑着道:“平手客为先,这里是黄金五百两,凡铁一支,务望唐大侠笑纳;假如唐大侠不嫌屈就,本庄愿聘大侠为三星武士,年俸万两!”   酸秀才不答、伸手取过上面的剑匣,掀开匣盖一看,目光所至,神情不禁微微一呆。   萧总管从旁微笑着道:“这支天花剑,为本庄镇庄诸宝之一,虽比不上唐大侠之金龙仙兵,亦还将就可用、尚望唐大侠不必推辞。”   英雄爱名剑,脂粉赠佳人,自古已然。酸秀才怪僻天生,虽对财帛不屑一顾,但名剑当前,却无法拒绝诱惑。当下坦然将那支天花剑收起,拱拱手道:“生受了。”   萧总管忙道:“关于——”   酸秀才眼角一扫台下右首的贵宾席,似有所触,眼皮眨了眨抬头道:“过了今天再作决定如何?”   萧总管大喜,赶紧赔笑道:“好,好,当然好!”   酸秀才衣袖一拂,径自转身一跃下台。萧姓总管将金匣交去一名庄丁手上,大步走来台前,向台下四下一拱道:“‘刀’、‘剑’两擂,刀擂已破,剑擂亦因朋友们兴趣不高,拟即自动撤除,底下将由本庄五级武士呼延师父以拳掌候于各路同道,希望各路高人,务必踊跃赐教。”   边角上苏天民低声说道:“呼延师父者,大概就是日前在这儿过的那位狗头汉子。”   夏侯方点点头道:“是的,该庄大概是因为预期中的一些人物始终按兵不动,于脆舍下驷而中驷,抬出五级武士作钓解了。”   这时。太阳已偏西山,苏天民抬头望了望天色道:“擂台向无挑灯夜战之前例,首日战局,已近尾声,要看好戏,看样子只有等待明天了。”   果然,五级武士出台,一点不错,正是日前那名豹头汉子。据萧总管之介绍,此人复姓呼延,单号一个光宇,冀北人,外号“撼山掌”。   这位撼山掌呼延光,人虽生得矮胖,台威却还不俗,出台后身架、步式、眼神却予人一股凛不可犯之感;不过,苏天民说得不错,场面虽然渐趋高潮,惜乎时不我与,等萧总管将这位五级武士介绍完毕,天色已渐黑。萧总管只好接着宣布,本日结束,明天清早。   苏天民、夏侯方当天回到下处,当然免不了要有一番争疑。   最主要的,二人想不透那名老叫化是何许人?那名中年文士又是何许人?其次便是酸秀才会不会受聘于洞仙山庄?   中年文士为何许人,无从猜测起。   而那名老叫化,夏侯方认为很可能就是鬼帝!   夏侯方的理由是:第一、鬼帝真面目无人见过,所以他尽可以任何面目出现而不必担心被人识破。第二、鬼帝之轻功为九帝之冠,身法之与众不同,理所必然,所以他才需要想尽方法在这方面加以掩饰。   苏天民虽然不怎么以为然,但亦找不出更佳论据加以反驳,这一点,只好留待来日慢慢观察再作决定了。   至于酸秀才会不会受聘于洞仙山庄一节,二人都不太关心。因为酸秀才这人武功虽高,但个性太怪,纵不走入歧途,亦难寄予厚望。   一宿无话,第二天,故宫广场上更形拥挤,苏、夏二人依样葫芦,仍然占到一处较好位置。   二人放目打量全场,情形与昨日大同小异。   右首贵宾席多了一名眉目清秀的青衣少年,以及一名须发如银的驼背老者,左首贵宾席内则不见了昨天那名老叫化。   苏、夏二人很遗憾,老叫化是他俩当前主要的研究对象之一,如果就此消失,实难令人释怀。   不过,好在那名神秘的中年文士还在。   中年文士仍然是昨日那副老姿态,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理会任何人。   另外,右首贵宾席内新增加的一老一少,他们不但与“一是行者”“震天手”“花娘子”“酸秀才”“瘦状元”等人互不相识,就是在老少二人之间,似乎也是偶然碰到一起,大家望着台上,谁也不跟谁讲一句话。   夏侯方朝那名青衣少年注视了片刻,低声向苏天民道:“这张面孔就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你说怪不怪?”   苏天民信口问道:“在哪里见过?”   夏侯方有气道:“我要记得在哪里见过,还问你作甚?”   苏天民失笑道:“你见过的人,我并不一定见过,正如我见过的人你也不一定见过一样,你问我,我问谁?再说,人的面孔,除了生来带有畸形,或五官与人有异之外,看上去尽多相像者,偶尔看来眼熟,又算什么稀奇?”   夏侯方眉毛一剔,正待继续斗下去,忽然一哦住口,原来有人于这时登台挑战了。   你道挑战者为谁?震天手!就是两天来一直坐在贵宾席中,那位点苍派本代掌门人,震天手柏如云!   震天手怎么会忽然上台的呢?   这是酸秀才的杰作,本来酸秀才就有这个意思,嗣因时间不早,方才作罢,今天一开擂,他便大声自言自语了:“昨天有人要看剑,今天可该咱唐某人看看某些朋友的掌法了吧?一个‘撼山’,一个’震天’,从字面上欣赏,‘震天’自比‘撼山’厉害得多,不过,这跟做买卖一样,招牌是一回事,货色又是一回事——嘿嘿,嘿嘿嘿!”   震天手还有什么话说。   于是,震天手一面起身一面冷笑道:“稳赢不说,打成平手弄个三星武士干干大概还没有多大问题!”   就这样,震天手上台了!   震天手上台,情形与酸秀才昨天差不多;台上台下,差不多人人知道,刻下登台者,正是当今武林八大门派之一的点苍本代掌门人。因此,人人精神一振,端待好戏上场。台上那位把守第三关的洞仙五级武士撼山掌,容得震天手身形落定,赶忙迎出一步,抱起双拳含笑道:“难得柏大掌门人侠驾光临,呼延光不胜荣幸之至!”   震天手见对方居然一口便能道出自己身份,心中甚为受用,当下也就抱起双拳还了一句:“还望呼延大侠不吝赐教!”   接着,两人占定宾主之位,分别亮开门户。   撼山掌的起手架式,是一招甚为习见之“门迎五福”,脚下不丁不八,两臂微微张开,双目平视,神聚气闲。震天手亮出的则是一式,“独柱擎天”!左脚单足点地,臂挺举过顶,一眼环提,一臂鞭垂。双目注敌,灼灼如电,门户中潜蕴着山雨欲来,风雷隐隐之势!   右首贵宾席上的瘦状元看到台上两人这等架式之后,不禁眉峰微皱摇头喃喃道:“唉,看这样子……”   身旁那名青衣少年脸一偏道:“看这样子怎么样?”   瘦状元苦笑着轻轻一咳,似有解说为难之色,后排那名驼背老人这时冷冷接口道:“年轻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猴急。连一合便见分晓都等不及!嘿!”   青衣少年不禁一呆。怎么说?只须一合便见分晓?   青衣少年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么?现时台上双方,一为洞仙山庄方面万中选一之五级武士,一为八大门派之一的点苍本代掌门人,两人之中,谁将如此不济?   青衣少年心中疑忖着,一面忍不住转身朝后面驼背老人望去,驼背老人脸一扬,视如不见。青衣少年再看瘦状元,只见瘦状元面露讶色,也正拿眼角在驼背老人的周身上下打量着不已。   由于这时台上震天手和撼山掌两人礼让已毕,过手在即,青衣少年只好满怀纳罕,继续转脸来朝台上望去。   台上,震天手为保持一派掌门身份,一定不肯先出手,撼山掌无奈,道出一声有僭,只得先行发动攻势。俗云:“礼尚往来”。撼山掌基于投桃报李之故,这时双臂一圈,身形微侧,走偏步,抢中宫左掌照敌,右掌贴腰,缓欺而上,而掌法中,这种出手方式,向被视为礼招之一。   此刻的震天手,如按常规接应,理该向后退出两三步,然后亦以左掌照敌来掌拍出,双方左掌于空中经过虚虚一接后,接着再分别抽招换式,各凭绝学以定高下;不过,这样一来,驼背老人先前之预言就要落空了!   因为起手这一招,不论是虚是实,按江湖惯例,一向均以一合计,纵令双方紧接便分胜负,那也将是第二合的事,所谓一合便见分晓,岂非与事实大有出入?   青衣少年显然很高兴于驼背老人的估断不确,这时颇想转过身去看看后者的脸色,不意双肩甫动,身后已然送来一声冷哼道:“少要猴急!”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撼山掌虚攻这左掌即将近身之际,但见震天手非但不退,反而大喝着猛上一步,左臂一抬,撩向来掌,右掌一并,刀劈而下!   此一突如其来之变化,远出台下众人意料之外,也在撼山掌意料之外;不过,撼山掌显然亦非毫无准备,这时左掌化虚为实,紧跟着也是一花一翻,金丝反缠腕,同时于左掌互拨中,右掌一穿电拍而出!   震天手一掌劈下,势道虽然够劲够快,但结果仍较撼山掌稍慢一步。       第十八章     “咚”!一声问震,震天手连退四五步,身形踉跄,一交栽地,跟着喷出一口鲜血!撼山掌迅速收门退一旁,神色间充满歉意。   四名庄丁,适时奔出,将震天手小心护持着搭去台后,等震天手抬开,撼山掌脸上方才回复自然,这时缓步走一台前,向台下双拳一抱:“尚望各路朋友继续赐教……”   青衣少年至此恍然大悟!原来瘦状元一见台上两人之起手架式,便预知震天手求功心切,可能要有悲剧发生,而驼背老人,则更进一步看出双方胜负之数势将于第一回合便能决定!瘦状元的眼力已够锐利的了,不意驼背老人却更胜瘦状元多多!   青衣少年想着,不禁对着身后这名驼背老大为敬佩,当下怀着虚心请教的态度转过身去向老人问道:“依老前辈看来,台上这厮像谁上去才降服得住?”   驼背老人将下巴朝瘦状元一尖道:“有这一位上去也就差不多了。”   青衣少年于是转向瘦状元道:“阁下有意乎?”   瘦状元有意无意,本来尽可一笑置之,但如今情形不同的是,已有震天手吃瘪在前,他如今含混以应,则不啻默认驼背老人之推许,届时不但对震天手是种损折,甚至会使在座其他三人脸上挂不住。不是吗?现在右首贵宾席上诸人,一向名位相符,如说“瘦状元”一定强过“震天手”,岂非暗示出“一是行者”“花娘子”“酸秀才”等人也在他瘦状元之下?   所以这时瘦状元赶忙摇手道:“敬谢不敢!高某人可无这份能耐。连柏老大都有荆州之失,我高介轩根本谈也不能谈起!”   青衣少年又转向驼背老人,迟疑地道:“怎么这位……”   驼背老人微微一笑道:“这不过是这位高老弟谦逊罢了,如果连他这位瘦状元也没有办法,那么这一擂就只好任它永远……”   老人刚刚说至此处,酸秀才忽然掉过脸来,朝青衣少年瞪眼嗔叱道:“就听你一个人在哇里哇啦的,安静点好不好?”   原来驼背老人满口推许瘦状元,别人听了还不怎样,酸秀才却愈听愈不是滋味,他因一时摸不清这名驼背老人底细,不敢正面发作,这样一来,青衣少年便成了他的出气筒。”   驼背老人虽然也给骂在里面,却只好笑了笑,一点也不生气。   青衣少年则忍不住跳起来,朝指大骂:“混蛋!小爷轮到你来管?你以为你姓唐的是什么东西?”   酸秀才脸色大变,缓缓起身,一脚踢开座椅,嘿嘿冷笑道:“好个毛小子——”   瘦状元连忙拦身相劝道:“唐兄,这位老弟年纪还轻,年轻人难免不了好奇,咱们哥儿,少说点都是四十以上的人。要真闹起来,岂不成为大笑话?坐下去,这位老弟由小弟来说说他就是了!”   酸秀才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狠狠瞪了青衣少年一眼,便即悻悻然坐回原位。   不意青衣少年却不卖帐,也将两眼一瞪道:“神气什么?平常以中原第一剑手自居,昨天也不过跟人家一名六级武士打成平手,哼,如此而已,什么了不起!”   瘦状元大急,忙喝道:“喂,老弟,你也少说两句好不好?”   青衣少年胸脯一挺:“说了又怎么样?是他先惹我?还是我惹他?这里这么多人为何只他一人如此大模大样的?”   瘦状元也恼了,沉脸道:“你老弟何人门下?你师父除武功以外教过你老弟规矩没有?   是的,我们唐兄昨天上台未能获得全胜,但是你老弟呢?这也是你老弟够资格批评的么?”   青衣少年一声不响,霍地一转身,大踏步向擂台走去!   瘦状元一呆,忙朝驼背老人道:“前辈怎不叫住他?”   驼背老人微笑道:“叫得住吗?”   瘦状元又是一呆道:“你们不——是做一路来的?”   驼背老人摇摇头口中同时说道:“玉不琢,不成器,胜负是另外一回事,藉这机会让他们这批青年人上去历练历练也好。”   瘦状元惑然道:“‘他们’?”   是啊!青衣少年只有一个人来,一个人能称他们?驼背老人只笑不答。   瘦状元眉头一皱,又道:“再说,就是要历练,也不该选在这种场合,双方相差这么远,一场下来,非死即伤,到时候万一……”   驼背老人目注擂台,仍然含笑不语,不知道他是对这少年漠不关心,或者根本没有听到瘦状元在说什么。   青衣少年上台了,那位撼山掌也很惊讶,但又不得不迎战,于是循例抱拳道:”少侠贵姓?”   青衣少年退后数步,双拳一并道:“请!”   撼山掌眉峰微微一皱,只好吸气定神,习惯地道出一声有僭,然后上步出招首先攻出一掌。   青衣少年喝一声:“来得好!”   左手一格,身转如蓬,轻飘飘地绕去撼山掌身后,右手食中二指一并,便向撼山掌后脑要穴点去。   台下轰然发出一声好!   撼山掌轻轻一哦,似未料及来人年事虽轻,身手居然不同等闲,当下不敢过分轻敌。脑袋一偏,避开来招,同时滑步族身,以一式挑来望月迎向青衣少年右腕斜切去。   西南角上的夏侯方这时忽然低低喊出一声:“不好!”   苏天民一惊,迅速回头道:“什么事?”   夏侯方变着脸色道:“瞧这手法,准是古家那妮子无疑,走,我们快去前面接着,她哪里会是这名五级武士的对手——”   夏侯方说着,一面向前匆匆挤过去。   苏天民一呆,马上想起,对,这张面孔是有点眼熟,这样看起来,小风流闵守义一点没有看错,那一夜在路上果然是这妮子了。同样的,日前夜里于客栈中杀死二名匪人而挽救他和夏侯方一命,很可能就是这妮子一人所为。   真怪,这妮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她似乎恨极他和夏侯方两人,但在要紧关头,却又于暗中加庇护。邀她来开封,她生气不理,最后却又一个人偷偷跟来了。来了之后,又不正式露面,这妮子怎么回事?   苏天民一面想,一面紧跟着夏侯方朝前面挤去。   他们这会儿见,看上去甚似一对叔侄,夏侯方以本来面目改着男装,苏天民则扮成一名三旬出头的普通儒生。除夏侯方因面目英俊,稍稍引人注目外,余无惹眼之处。两人原本就站在离台不远的第三排,所以此刻未费多大气力,便已挤来最前面,但是,饶得如此,两人仍然出来得晚了一步!   只听人群中蓦地响起一片惊啊,紧接着台上人影一花,青衣少年一条身形自台面凌空飞出!夏侯方牙一咬,挥手叫道:“苏兄救人,待小弟上去会会这名撼山掌!”   苏天民正待向台前青衣少年摔落处奔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喝道:“不可妄动!”   苏天民扭头一看,意外地发现发话者竟是两天来始终枯坐在左首贵宾席上的那名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寒着脸,运步如飞,自苏天民身边一擦而过,眨眼去至青衣少年身边,苏天民为防意外起见,足尖一点,跟后迎去。   只见中年文士迅速自怀中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一颗黄色药丸,俯身纳入青衣少年口中,接着伸手一拍,闭了青衣少年昏睡穴,然后伸手一抄,将青衣少年轻轻托起,苏天民刚想喝问对方要将伤者带哪里去,耳中忽然传入一阵细若游丝的语音:“南城吉祥栈,后院七号房,同时设法阻止夏侯丫头恋战下去,三级以上之武士,千万惹不得。至要,切记!”   “夏侯丫头”?“夏侯丫头”?原来——夏侯方竟然也是云英女儿身?   苏天民愣在那里,呆如木鸡,直到四周突然爆出一片震天欢呼,他这才蓦然想起夏侯方尚在台上……   苏天民悚然一惊,急急转身抬头望去,噢,谢谢老天保佑!   台上那名撼山掌,这时正手按胸口,身子靠在一根台柱上不住喘息,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显然受伤不轻。   再看夏侯方脸色虽然微微发白,但神态却仍安闲如故,似乎只耗却少许真力外,并未受到任何损害。   苏天民欣慰之余,记住了中年文士交代的利害关系,却又忘了对方的男女身份,脱口高喊道:“方弟,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台上那名撼山掌被两名庄丁扶去后台后,萧姓总管则领着另外两外庄丁抬着一只金箱接着走过来。   萧姓总管含笑问道:“这位少侠是否有意再进一擂,试试本庄的四级武士?”   夏侯方冷冷一笑道:“你以为小爷惹不起?四级与五级之间差多少?哼!”   萧姓总管面现喜色,忙道:“噢,是的,是的,是萧某人不会说话,尚望少侠勿予见怪,请少位稍候片刻,敝庄四级武士马上出场!”   说着,转身向后台吆喝道:“钱师父请出场!”。苏天民甚是着急,真想上台去将夏侯方拉下来,或者上去强今夏侯方将这一擂让给自己,但是,继而一想,又觉不妥。这样做,势使夏侯方面子很不好看,夏侯方自尊心极强,一个弄不好,也许会生出反效果。   好在中年文士吩咐的是“三级以上武士惹不得”;三级与四级,毕竟还有一级之差,她既然从容取胜于五级武士,或许还能幸胜一场也不一定。于是,苏天民稍稍退后,站去第一排人群中,蓄势待发,他现下立身处距台沿约莫三丈远近,设若有甚意外采取紧急抢救,仍然来得及的。   两名庄丁见夏侯方连正眼也不望他们一下,只好又将那只金”箱抬去一边。   同一时候,那名四级武士出台了!   现在出台的这名钱姓四级武士,年约五旬上下。身材高高瘦瘦,浓眉鹰目,鼻峰耸削,亦不似中土人氏。   果然,经萧总管介绍之下,知道此人姓钱,字英元,内蒙古人,外号大漠神鹰。   介绍完毕,双方准备动手。   这名四级武士大漠神鹰与其他最大不同之处,便是此刻也和夏侯方一样穿着一件长衣,在一名主擂武士而言,这一点表示此人对本身武学极其自信,根本不在乎一身衣着是否有碍于行动,别人当然不会去留意这些小地方,但苏天民却为此暗操隐忧,他只关心夏侯方,却不十分了解夏侯方,刚才一场,他又因中年文士几句话而忽略过去,直到目前为止,仍然不甚清楚这位花帝掌珠,其一身武功究竟到达何种程度。   话说之间,台上已经动手。   那名大漠神鹰不知道是否因为不诸悉中土方言之故,抑或生性沉默,他自出台以来一直没有开过一句口。夏侯方自然更不会多说什么,因此,二人分开站定后,仅仅相互一拱手,立即展开搏扑。   双方这一动上手,苏天民马上放心了。   是的,这名四级武士的确较刚才那名五级武士厉害得多,但是,这也得看对方是一名什么样的人物,苏天民现在算是第一次看清了夏侯方,这位花帝独生爱女,不愧家学渊源,身手果然不同凡响。   苏天民不知道花帝之绝学是否为掌法,不过,单就是夏侯方目前这套掌上功夫看来,当今除九帝,以及洞仙山庄方面少数高手而外,大概一时还难有人与之相提并论。   刻下台上之战况,大致为:大漠神鹰功力虽较为深纯,然而,步眼身手则还不及夏侯方轻敏灵活。双方一时之间固然半斤八两,难分高下,就是长期缠战下去,夏侯方似乎不一定就吃多少亏。   台下千万武林人物由屏息静待,终因耐不住长久紧张的刺激,而逐渐鼓躁起来!   “嗨,攻呀,快快!”   “唉,可惜,只差一点点……啊……好……对……哇……又给化解了……好,对……再来过,攻过去,攻过去!”   夏侯方满台飘飞,肖如一只绕梁蓝燕,忽然,嘶、嘶两声轻响,两条身形倏而分开。   原来在最后一合中,双方无数为对方指尖划破一片衣服,夏侯方右襟裂开三寸尺,大漠神鹰则于背后给撕下半尺多,这种情形下只破衣服未伤人,自然不计胜负,可是,说也奇怪,夏侯方在低间略一查察之下,忽然脸孔微微一红,竟然一个倒纵飞身下台。   台下万千武林人物,人人莫名其妙。   怪了,胜负尚未分出,怎么忽然歇手了呢?   那位大漠神鹰也木愣愣的站在台上,茫然不知所措,这时只有右首贵宾席上那名驼背老人一个人在那里大声自语道:“再打下去或有可观之处,只可惜好戏不终场……”   夏侯方已回到苏天民身旁,正喘着说得,句:“我们走吧!”   这时一听驼背老人之言,不禁双眉一剔,伸手自前面一人头上拔出一束发银针,反手一扬,一缕银光径向驼背老人咽喉电射而去!   银针出手,也不问中敌与否,拉起苏天民便往场外跑!   驼背老人大叫一声我的妈呀,一歪身,一低头,银针于背梁上穿峰而过,卜的一声钉去身后一把椅背上!   可是,说也奇怪,老人驼峰上虽然挨了穿峰一针,却毫无痛苦表示,这时装模作样的站起来嚷道:“哎哎,不好,诸位快让路,老汉得找个大夫看看,这一针挨得不轻,迟了恐怕性命不保,借光,借光。”   待驼背去远,瘦状元伸手自椅背上取下那支银针,凑去鼻端嗅了嗅,又拿在阳光中照了照,然后点头道:“老怪物驼峰果然是假的……”   不久,太阳下山,第二天擂赛又告一段落。   综计这两天来,洞仙山庄一共出动四名武士,应战六场,战绩两胜、两和、两败,且有一名武士于起手一招便告毙命,这对满怀雄图的洞仙山庄而言,可得说是惨不能再惨的了。   走出古园,苏天民轻轻嗨了一声道:“我们这时去哪里?”   夏侯方止步回头道:“你说去哪里?”   苏天民笑得一笑,低声道:“南城吉祥栈,后院七号房。”   夏侯方咦了一声道:“我们几时住在吉祥栈?”   苏天民笑道:“是的,我们住在大兴栈。”   夏侯方益发不解道:“是啊,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去吉祥栈?”   苏天民不愿再逗对方,遂含笑低声将青衣已被那名中年文士救去吉祥栈,并吩咐他俩谨慎行事后前往会合的经过说出,只将对方口中的丫头两字从中略去。   夏侯方啊了一声道:“我因为急昏了,一时竟忘了这个问题……唉!唉……你怎么这样信任别人,万一那厮不是好人,出了差错怎么办?”   苏天民摇摇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话固然说得对,但有时也得看情形。第一、这位青衣少年如果就是古玉蓓姑娘,她这尚是第一次行走在外,年纪既轻,又无仇家,现加上除我们而外谁也不知道她是红妆女儿身,有谁想到去加害于她?第二、这名中年文士行踪神秘,武功奇高,连昨天那名老叫化都对他礼让三分,此人如果不是好来路,他为什么要见义出手?又为什么叮嘱我们行事小心?”   夏侯方点点头,脸色渐暖,想了一下,又问道:“你猜此人会是谁?”   苏天民皱皱眉头道:“这打哪儿猜起。”   夏侯方不乐道:“叫你猜,又不是要你为我介绍,随便猜一猜一个人不就得了?我若是知道打哪儿猜起,还会请教你么?”   苏天民心中一动,忽然说道:“有了!”   夏侯方眸珠一转,连忙阻道:“且慢,我也想起一个人,我们大家都别说出来,各人在掌心里,看等会儿谁对谁不对?”   苏天民点头道:“好!”   于是两人分别取出一支易容灰笔,各于掌内写出几个字,然后兴冲冲的一起向南城吉祥栈赶去。   两人正前行间,苏天民神色一动,忽向夏侯方传音道:“别动声,向左拐,不可径去吉祥栈,有人跟踪我们了,待小弟略施一计,让这些不开眼的家伙看看颜色!”   夏侯方脚下不停,同时传音问道:“苏兄将施何计!”   苏天民反问道:“你身上没有带暗器?”   夏侯方答道:“没有。就只带半袋古铜钱,小弟一向都拿它们当暗器用,不知苏兄使来趁手不趁手?”   苏天民道:“这就可以了——现在我向你要银子你就取三五枚给我。”   苏天民说着,故意脚下一顿,高声道:“啊,不好,剑帝高老儿说要我们代他赎出那支被他当了买酒喝的剑鞘,我又忘记了,快给我五两银子,免得等下又给那老儿责怪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夏侯方依言取出五枚古铜钱,背着身子交去苏天民手上。两人身后不远处,两名头戴草帽的汉子这时于帽下迅速交换了一道眼色,神气中充满兴奋之情,意思似是说:萧总管料得不错,这两个家伙果然是受九帝所使,这下给咱哥儿俩逮到两条大鱼啦!   苏天民接过铜钱,匆匆回头走来,两名戴帽汉子肘弯一碰,闪去树旁店檐下。   苏天民低头自两人身边走过,装作没有看到,待走过了头,才又一转过身来指着两人咦了一声道:“萧总管不是派出四个人么?还有两个呢?”   其中一名汉子征了怔,脱口说道:“胡说!”   苏天民笑了笑道:“只派了你们两位是不是?那么不会错了!”   说着,手一扬,喝一声着,两枚古铜钱脱手电射而出!   两名汉子情知不妙,待欲问避,已然不及,苏天民尚算厚道,两名古铜钱仅分别取中两人小腿承筋穴。两名汉子一声哎哟双双踣地,暂时虽然行动不便,但对身体却不致造成任何残害。   苏天民走过去向两人低声冷笑道:“回去告诉你们萧总管,叫他转告你们那位冒牌的乐大庄主,欲想望重天下,德行居首,武功次之,像他这样倒行逆施,一派血腥作风,九帝之中只要三五人取得联盟,他阁下怕恐就要死无葬身之地矣!”   苏天民说完,掉头便走,至原处会合了夏侯方,两人为谨慎计,又绕了几个圈子方走去吉祥栈,由后院翻人,来到七号房外。   这时天色渐渐黑,房中已经点起一盏油灯,苏大民满院扫了一眼,向夏侯方低声道:   “小弟守在外边,夏侯兄先进去看看!”   夏侯方也不推辞,径自上前推门进入。   夏侯方入内不久,即于窗口低唤道:“苏兄你也进来吧!”   苏天民走进房中,只见古玉蓓仍是原来那身装束,这时和衣依在床上,脸色虽然苍白,但双目中已恢复原有之神采。   苏天民上前含笑道:“是古姑娘吗?我们几乎都不认得你了。”   古玉蓓苍白的双颊微微一红,赧然一笑道:“最后还不是给你们认出来了?”   苏天民又笑了一下道:“刚才施救于姑娘的那位高人呢?”   古玉蓓皱眉摇头道:“不知道,他说他忙得很,你们两位马上就会来,将玉蓓送来这里,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夏侯方过来亲切问道:“蓓妹,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在以前苏天民听了这种亲切口气,一定会大感奇怪,但现在他知道两人都是女孩子家,就不感觉怎样了。   古玉蓓抬起头来,似感激,又似甚为惭愧地红了红脸道:“没有什么了,刚摔下台,的确很难受,那颗药丸可真灵,服下不久,周身痛楚便……”   苏天民忽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插口道:“古姑娘知不知道这位高人是哪一位前辈?”   古玉蓓点点头道:“他自己说了……”   夏侯方连忙拦截着道:“不,蓓妹且别先忙说出来,我们已经分别猜过,并且已将各人猜的对象写在掌心里,蓓妹且等我们一起亮掌对照一下再说不迟!”   古玉蓓童心未泯,听了甚感兴奋道:“真的?那么都将手掌伸来给我看,让我来为你们评分。”   苏天民、夏侯方依言均将左掌向前伸出,同时别开脸孔,互不偷看,静侯古玉蓓裁决定是否。   夏侯方顿着脚催促道:“快,我好紧张。”   苏天民背着脸孔笑道:“那就表示你没有自信——”   夏侯方啐了一口道:“臭美!”   古玉蓓忽然啊了一声道:“啊,啊,都对了——你们是怎么猜中的?”       第十九章     苏、夏两人双双一哦同时转过身去;两人目光所及,不禁相与芜尔。原来两人在掌心写的都是一个刀字!   古玉蓓高兴地接着道:“一点不错,这位老前辈不是别人,正是过去武林中大大有名的‘圣丹子’:九帝中的第二帝:‘刀帝’常冶!”   夏侯方大概因为不是一个人猜中的关系,这时敛起笑容,淡淡地掠了苏天民一眼道:   “其实,猜中了也并不稀奇……”   苏天民显然不解题意,点头附和道:“是的,只要想想那只药瓶,谁也不难疑会此帝头上的。关于这一点,洞仙山庄方面应无懵然不察之理,所以依小弟看来,这位刀帝再次现身时,可能又要换上另一副面孔了。”   夏侯方见他如此实心眼儿,忍不住好气又好笑。   苏天民心念一动,忽向古玉蓓问道:“古姑娘昨天在场不在场?”   古玉蓓点点头,注目反问道:“在——怎么样?”   苏天民道:“那么,昨天第一个上台的那位神秘老叫化,古姑娘有没有向刀帝请教此人究竟是何来路?”   古玉蓓皱皱眉头道:“没有,玉蓓虽然也想弄清这一点,但由于精神太坏,始终没有开得了口。”   苏天民喃喃道:“真是可惜得很,此人与刀帝之间,似乎被此谁也蒙不了谁,可惜未向刀帝问一声……”   苏天民自语着,抬头之下,忽然发觉到古玉蓓脸上似有倦累之色,他本想招呼夏侯方退出,但忆及刀帝先前那一声丫头,又为之大感踌躇。   夏侯方望了他一眼道:“有话为何不说?”   苏天民觉得此一秘密迟早要掀开,不知道也还罢了,知道之后硬装不知道,实在别扭得很。   于是鼓起勇气,笑了笑道:“刚才小弟还瞒着夏兄一句话,就是……就是刀帝他说夏侯兄……小弟,咳,小弟真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位刀帝的信口……”   夏侯方脸孔大红,急叱道:“是的,别噜嗦了,你请滚吧!”   苏天民深深一揖,笑道:“两位大姊晚安,明天见!”   苏天民含笑退出,心中为之舒畅不少。   他仍由后院院墙翻出,再从侧巷中走来栈前,双手一背,徐步踱去栈中,向灯下一名正在擦着茶盘的伙计问道:“喂!伙计,还有没有房间?”   那名伙计抬头歉然道:“啊!真对不起……”   苏天民皱皱眉头,事实上并不感觉如何意外,今开封城中,哪一家还有闲着的无人住?   他想:既然如此,只好仍回原来的大兴栈了。   于是,他再度绕去栈后,轻轻翻人,七号房中笑语隐约,两个妮子似乎已经谈得很是投机。   苏天民蹑足挨去窗下,向房内轻声笑着道:“这儿已经客满,小弟只好仍回到老地方住,明天一早就来看你们!”   说完,也不等里面有何表示,双肩一振,提身纵出。   回到大兴栈,已是二更左右,苏天民一时无法入睡,为猜测那名老叫化的身份又耗去足足一个更次。   睡得既晚,再加上白天的疲劳,第二天一觉醒来,日影已上三竿。   苏天民眼皮睁开,不禁大吃一惊,匆匆被起外衣,脸也来不及洗,着一双鞋子便往外跑,走到院门口,一名伙计迎面抢过来深打一躬道:“大爷早,这儿有您一封信。”   苏天民一面伸手接,一面暗忖:难道是两个妮子来催驾不成?   苏天民想着,同时将信封打开,抽出信笺一看,苏天民傻住了!   信笺是一张粗皮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   两个妮子已另有差遣,不必前去相会。尔小子接信后,希即动身赶去武当连云崖,反面绘有去连崖之走法,图中那颗黑点,即为尔小子须去之处,此信不可遗失,可持为信物,请茅庐主人见信后火速赶往北邙相会——北邙何处?会见何人?对方自然知道。”   信后未落下款,仅画有一个圆不圆,方不方,歪歪扭扭的图形,图形中间胡乱洒着几个墨点。   苏天民挥退店伙,重新返回卧室,对着那幅信笺,攒眉苦苦思索。   这是谁人笔迹呢?   刀帝么?是的,应该是刀帝。因为只有刀帝才知道夏侯方和古玉蓓住在吉祥栈,找到两女之后,才会知道他苏天民住在这里;再看笺中用词措句也像极刀帝语气;可是,刀帝的符记它会是这样吗?   苏天民以前虽然没有看到过刀帝的符记究竟是何形像,但是,依常理推断,刀帝之符记,说什么也不会就是这么一幅不伦不类的图案。   苏天民十分为难,不照做,怕误了大事,照做了,又怕糊里糊涂的出笑话。最后,苏天民牙一咬,决定仍然先去吉祥栈瞧个究竟再说!   苏天民来到吉祥栈,在门口正好碰上昨晚那名伙计,那名伙计见到苏天民,不待苏天民先开口,抢着过来赔笑招呼道:“大爷来得巧极了,后院七号上房的客人们早上接到一封信,刚刚结账离开,房间已替大爷打扫得干干净净……”   苏天民微微一愣,跟着若无其事的摇摇头道:“现在用不着了。”   那名伙计显得很是失望,搭讪着转脸望去别处。   苏天民信步前行,内心则暗感纳罕不已,这样看来是不会假的了。可是——啊,对,苏天民蓦地想起来了!   鬼帝的手笔!   笺末那幅不伦不类的图案,他愈想愈像,像什么?一幅象征性的鬼脸是也!   苏天民得到答案,当下不再迟疑,匆匆购置了几件应用物品,立即出城上路,拟由新郑、鲁山、南召一带走山区,抄捷径,至光化渡汉水,一直趋武当后山。   苏天民走出开封西城门,心中惟一放不下的一件事,便是很遗憾的未能看到这次擂赛之最后结局。   以九帝之一的刀帝都说三级以上武士千万惹不得,这场擂赛将到三级武士为止,自属意料中事。那么,洞仙山庄那两名不获露面的“一”“二”两级武士,他们都是何等样人?以及以后这段擂赛中将还会有多少武林人物为财丧生呢?   另外一点,便是他这次前去武当连云崖拜见的又将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也是九帝之一么?会是九帝中哪一帝呢?   苏天民边走边想,偶尔抬头忽于无意中发现一名奇瘦奇高的布衣汉子,正走在自己身前不远处,苏天民眼中一亮不禁讶忖道:“咦,这不正是那位瘦状元吗?”   苏天民自于夏侯方口中获知这位瘦状元的动人成名史后,一直对位瘦状元有着无比的好感和好奇,这时忍不住一时冲动,疾行数步,出声向前招呼道:“嗨!前面走的是高大侠么?”   瘦状元闻声止步,转身朝苏天民上下打量了一眼道:“弟台昨天那位年轻朋友不碍事吧?”   苏天民拱拱手道:“托高大侠洪福,还好,高大侠这会儿哪里去?擂赛不是还没有结束么?”   瘦状元微微一笑道:“人贵自知,不走又能怎么样?”   苏天民暗暗佩服,这位瘦状元心胸与世故果然超人一等。   苏天民正待开口之际,瘦状元眼珠一转,忽然间问道:“老弟如何称呼?”   苏天民坦实相答道:“小弟贱姓苏,草字天民,以后尚望高大侠不吝指教。”   瘦状元注目接着道:“苏老弟与你那两位年轻朋友,这次和刀帝常老前辈一道儿来的么?”   苏天民微吃一惊,他料得不错,在少数武林高手心目中,刀帝的身份果然不再是一件秘密了。   当下苦笑着摇摇头道:“说起来不知道高大侠相信不相信,这位刀帝,小弟虽然闻名已久,谈见面这还是第一次,他老人家这次竟肯出手施救于敝友,实在使人颇感意外。”   瘦状元并无不信之意,点点头,自语般说道:“不是这位圣丹子露面,高某人这次也许还会多呆几天,不是么?人家刀帝都一旁只看不动手,我辈如想登台,岂非自不量力?”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继续往前走,晌午时分,抵达朱仙镇;苏天民向瘦状元道:“假如高大侠不嫌弃,由小弟请个便饭如何?”   瘦状元居然毫不推辞,点头道:“好,如果同路,下顿则由我来苏天民乃又问道:“高大侠准备去哪里?”   瘦状元道:“鲁山。老弟呢?”   苏天民一喜道:“巧极了,小弟正好也是去鲁山。”   事关九帝间重要机密,苏天民自不便一口道出此行之最后目的地,尚好瘦状元亦未加以追问。   饭后继续上路,傍晚到达长葛。   一路上两人甚少交谈,瘦状元不知有何心事,时时陷入一片沉思中,苏天民见了,自然不敢加以打扰!   瘦状元去鲁山,似乎并无急事待办,抵达镇后他问苏天民道:“老弟要不要赶夜路?”   苏天民摇头道:“俗语说得好,欲速则不达,这一带小弟路径不熟,走夜路是个大麻烦,迷失了再回头可划不来。”   于是,两人便在长葛歇下,晚餐果由瘦状元惠钞,苏天民心胸豁达,当然不会对此种小节斤斤计较。   饭后,瘦状元推说想早点安歇,径自入房熄灯,片刻声息寂然。   苏天民因无交谈对象,便也提前上床。两人房间仅隔一道土墙,苏天民半夜一觉醒来,忽然听到隔壁房中似有脚步走动声,不禁大讶,心想:这位瘦状元究竟有什么心事,直到现在还没有入睡?   为了礼节,苏天民虽然怀疑,却不便出声问询。   第二天,继续向襄城进发,瘦状元还是日昨那副样子,不时仰脸向上,眼望天边白云,怔怔然出神不语。   苏天民实在忍耐不住了,终于在渡过一条大河的时候,走到瘦状元身边,看清左右无人,然后悄声问道:“高大侠莫非——”   瘦状元转过脸来微微一笑道:“莫非有什么心事是不是?”   苏天民茫然点头道:“是啊!”   瘦状元摇摇间,微笑道:“高某人一不慕名,二不贪利,既无仇,亦无敌,谈心事,可说什么心事也没有,只不过天性使然,一闲下来就不免要胡思乱想而已。”   苏天民接着道:“那么高大侠一路都在想什么呢?”   瘦状元笑了笑道:“杂得很,什么都想!”   苏天民知道对方不愿明说,于是笑一笑,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第三天,鲁山在望。   对鲁山之在望,瘦状元脸上无丝毫兴奋之色;当然更没有什么感觉,因为苏天民此行这目的地根本不是鲁山,在苏天民而言,鲁山也者,充其量不过是个中途站而已。   苏天民游目四顾间,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转向瘦状元问道:“请问高大侠,那天第一个爬上擂台的那名老叫化,高大侠知不知道他是何许人?”   瘦状元摇摇头道:“没有见过。”   稍顿接着又道:“但高某人却知道另外一件事。”   苏天民忙问道:“另外一件什么事?”   瘦状元反问道:“第二天在我们这边席上出现的那名白发驼背老者,苏老弟有没有注意到?”   苏天民点点头道:“是的,小弟看到了,来路似乎也不寻常。”   瘦状元接着道:“知道吗?他们是一个人!”   苏天民一愣道:“什么?”   瘦状元笑了笑,说道:“这就是说,第一天的老叫化,他就是第二天的白发驼背老者,同样的,第二天的白发老者,他也就是第一天那名神秘老叫化!”   苏天民啊了一道:“怪不得——”   瘦状元笑着接下去道:“如问何以见得,高某人可说一点证据没有,不过,高某人自信眼力不差,甚至敢跟任何人打上一赌!”   苏天民心想:会不会就是鬼帝呢?   这一点,苏天民并没有向瘦状元提出来,因为鬼帝这真面目连九帝中人都没有见过,瘦状元当然更没有见过了!   到达鲁山,已是初更时分。一宿无话,第二天瘦状元问道:“老弟要去哪里?”   苏天民只好含混地道:“高大侠只管请便就是。小弟想先上山参观一下鲁肃庙,再看看汉代的练兵台,然后才去探望一个朋友……”   瘦状元抱拳一拱道:“好,就这么说,苏老弟再见!”   苏天民还礼道:“再见!”   苏天民等瘦状元背影消失,向店家问清去召南的走法,一人出栈,再度悄悄登程。   苏天民因为过去几天走得太慢,一上官道,立即放步疾奔,由于走得太急之故,在奔出十余里,一个收势不及,几乎撞上一名缓步徐行的路人。   苏天民已抬起头来,前面那人刚好转身回头,两下四目相触,不禁同时一呆!   瘦状元哈哈大笑道:“好,好,咱们哥儿俩,一人一个通天谎,不诚实,正好一句两消,哈哈哈哈!”   苏天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红了红脸孔道:“小弟实在是想去武当……”   瘦状元大概以为苏天民所说之武当,是指武当而言,因而头一点。笑着接口道:“好啊,你去武当,我也去武当,咱们又同上啦,不过这一次到了武当山下,咱们一定得分手。”   苏天民笑道:“为什么?”   瘦状元笑道:“因为高某人心不势利,一双眼光却很势利,对于武当那些道士们,高某人实在没有多大兴趣。”   苏天民心中一动,暗忖道:“去武当而不想看武当的道士,那么去武当干什么?”   苏天民心中生疑,乃试探着问道:“高大侠是去采药?”   瘦状元摇摇头,笑容渐敛,深深叹了口气道:“老弟也不是什么外人,索性跟你老弟说个明白吧,高某人此去武当,实在是为了去找一个人,只是能不能找得到,却无把握。”   苏天民眨了一下眼皮道:“高大侠何况想找的是何等人,能否说与小弟知道?”   瘦状元皱眉道:“不是高某不说,而是高某人此去见的这些人物,其平生最大这忌讳,便是不愿被比他身份低的人提名道姓,甚至连喊一声外号都不可以,高某人此去系有所求而往,自然不愿先犯斯人忌讳,这一点尚望老弟能见谅才好。”   苏天民忙说道:“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小弟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瘦状元重新现出笑容道:“那么我们走吧。”   于是,两人再度并肩上路。由于这一次戏剧性的分而复聚,两人在无形中,又为之亲近不少。   瘦状元在这一段路上,脸上时露笑容,话也说得比较多些,只是那种出神深思的现象,一路上仍然不断发生。在过了新野之后,天空中忽然下起倾盆大雨来,两人只好避人路旁的一座茅亭中。   苏天民望了一会几天色,忽然转身来道:“那天那名怪叫化,也就是第二天的那位白发驼背老者,依高大侠看来,此人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   瘦状元沉吟着道:“相当高……”   苏天民忙道:“这个小弟知道,小弟的意思是说,假如此人继续登台,高大侠以为他能打倒第几级武士?”   瘦状元又思索一下,缓缓说道:“四级以下,当然毫无问题,三级武士,或者也能勉强对付,至于三级以上的一、两级武士,那就难说了。”   苏天民吃了一惊道:“什么,这样一位怪杰只能到三级为止?”瘦状元苦笑道:“稀奇么?那天在场的两道人物,总数虽然不下千万之众,但想闯过三级武士这一关,恐怕除了那位刀帝及这位老叫化之外,还真找不出第三个呢?”   苏天民虽然不住点头,心中却有点不怎么服气。   他很后悔没有多留一天,以便好好跟该庄三级以上的武士大斗一场再上路!刀帝也说过三级以上之武士,千万惹不得;惹不得的应该只是三级以上的武士,如说三级武士一关,也这样为难,苏天民实在有点不相信。   苏天民不便与对方硬顶,于是换了个话题又问道:“那名神秘的老叫化不论他是什么来路,但他上台起手一合便将那名七级武士解决看来,此人对洞仙山庄似有着某种深仇大恨,当属毫无疑问。因此,问题也就来了,高大侠说此人有直叩三级武士那一关的宝刀,此人又为什么浅尝即止,只格毙一名七级武士即未再进一步呢?”   瘦状元微微一笑,跟着又叹了口气道:“老弟,你哪里会知道世道上的险诈啊!”   苏天民惑然不解道:“此话怎讲?”   瘦状元道:“多话不说,我只问你老弟一件事,就是这次洞仙山庄的七名武士,他们都生做什么样,你老弟有没有见到过?”   苏天民耸耸肩胛道:“谁见到过了?”   瘦状元紧接着道:“就是这么说了!老叫化一上手便施煞着,来意非为黄金,明眼人不难一目了然,在这种情形下,假如老叫化见好不收,仍想继续战下去,万一该庄来个以上驷充下驷,悄悄派出一名一级或二级武士,冒代六级武士,谁能分辨?”   苏天民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啊,真是太危险了!幸亏那名老叫化没有上当。”   瘦状元笑笑道:“这一点,你老弟大可不为古人担忧,那老叫化是个成了精的狐狸,他要连这点头脑都没有,早不会活到今天这把年纪。”   雨停了,路上已经过去好几个人,瘦状元说至此处,手一招,两人出亭开始继续上路。   虽然落过一阵雨,但这种阵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路面并不滑,然而,不知怎么的,瘦状元脚下竟是愈走愈慢,苏天民甚感诧异道:“高大侠——”   瘦状元眼色一使,接着传普道:“少开口,看样子咱们今夜要有麻烦了,古人说得好:   病从口人,祸从口出。真是千古不易之至理名言!”   苏天民一呆,低声问道:“是不是刚才过去的几个家伙有问题?”   瘦状元点点头道:“是的,假如高某人没有看错,刚才这五个家伙应该是来自洞仙山庄。五人之中,有四个不足一提,可能只是普通庄丁,但走在中间的那个老家伙分量恐怕不轻,咱们今夜是否对付得了,现在似乎还很难说。”   苏天民道:“高大侠怎么看出来的?”   瘦状元道:”五个家伙自亭后走来时,一路上本来有说有笑,然于近亭后,只听一声轻咳,便都一齐住口。高某人当时虽已发觉有异,但因已至中途,不便遽尔停顿,为不使对方心疑起见,只好继续说下去。五人之中,有一个高某人见过,由一斑而窥全貌,是以不难断定这五个家伙都是洞仙山庄所派出。”   苏天民又道:“高大侠又怎知道这批家伙今夜一定不放我们过去?”   瘦状元笑道:“那时高某人恰好说至:‘万一该庄来个以上驷充下驷——’试问:此乃该庄未售奸谋之一,现道高某人无情揭穿,站在该庄之立场而言,他们能容我高某人这种人活下去么?”   苏天民星目一闪,低声道:“五个家伙还没有下去多远,这几路广人稀,咱们何不追上去来个先下手为强?”   瘦状元摇摇头道:“我们已有准备,敌人则以为我们尚在鼓中,似此情形,我们在形势上已然占先一着,拥此优势,再副以以逸待劳之方式,才属上上之策,我们现在杀过去,师出无名,终究不甚妥当。”   苏天民觉得这番话也是道理,于是即未再说什么。       第二十章     傍晚,两人在一处名叫桑老集的小镇歇下,一如往常,两人叫菜吃饭,另外稍微喝点酒,然后回房上炕,分别解衣倒头大睡。   二更左右,栈中人声渐寂,果不其然,五条黑影,一先四后,悄没声息地掩来这座小栈后院土墙下。   前面那人一挥手,身后四人立即停住脚步,接着,由前面人贴墙翻人后院中。一个箭窜,隐去西厢屋檐下。   那人以耳就壁,凝神倾听了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一抹得意的狞笑,接着,缓缓凑向窗口,修地一翻左掌,将纸糊的木窗一掌拍飞,右掌一扬,三支夺命追魂梭自窗口中成品字形电射而入!   嗖、嗖、嗖三声响过,一切又归寂然!   发梭那人微微一愣,心头渐生不妙之感,就在这时候一条奇瘦奇高的身形于屋檐另一端出现了,出现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瘦状元。   瘦状元神态从容,缓步踱近后,平静地向那人发问道:“高某人与阁下有何怨嫌?”   行刺那人毫无惊惶之色,这时自檐下一跃而出,嘿嘿冷笑道:“好个瘦状元,果然名不虚传,还有一位年轻朋友怎么不见出来?”   瘦状元微微一笑道:“阁下不也有四名伙伴未见现身吗?情形相同,大家兵分两路,彼此均无后顾之忧也。”   话说之间,墙外忽然传来一片惨呼之声。   瘦状元一笑接着道:“年轻人火气较旺,看情形,阁下那几名伙计大概是报销定了!”   那名看上去年约五旬出头的老家伙,脸色一寒,突然暴喝道:“这边你姓高的也是一样!”   招随声发,蓦地纵身一掌劈出。掌风带起一片呼啸,声势凌厉。瘦状元似未料及对方功力如此深厚,意外之余,迅速向后闪退丈许。黑衣老贼得理不让,一声阴嘿,循踪电扑而上!   这一次,瘦状元不退了。他容得黑衣老贼一掌劈近,左掌一化,消卸来招,右手如风捣出一拳。   可是,很不幸的,瘦状元这一招在架式上虽然无懈可击,但速度方面慢了敌人一步!   黑衣老贼掌势一紧,瘦状元一拳尚在中途,左肩窝已然先遭敌人一掌劈中。瘦状元身形一晃,登登登连退三步。   黑衣老贼一声大喝,三度扑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后面土樯上突然传出一声厉喝道:“老贼,看我百毒镖!”   苏天民打出的虽然只是一把烂泥团,但黑衣老贼背后无限,又怎知此乃敌人之虚张声势呢?”   黑衣老贼情急低头,烂泥团是躲开了,但结果却未躲得开瘦状元奋身踢出的一脚,一脚正中心窝。黑衣老贼一仰身,两臂在空中虚划数下,接着撒手喷血栽倒。   苏天民一跃而下,急急上前道:“高大侠伤得重不重了’瘦状元手按伤处,苦笑摇头道:“无碍。”   苏天民皱眉道:“奇怪——”言下之意本想责备对方刚才那一招之运用不当,但话到口边,又硬给咽了回去。   瘦状元点点头,又苦笑了一下道:“是的,刚才那一招,我如改‘猛虎出洞’为‘双燕剪云’就不会挨上老贼这一掌了。”   苏天民不禁咦了一声道:“是啊!那么您为甚明知而故犯?”   瘦状元轻轻叹了口气道:“老弟你不知道,今天这也不是第一次,像这种苦头,高某人过去吃的多啦!”   苏天民一呆道:“什么?您…是……出于故意?”   瘦状元头一点道:“是的,这也可说就是高某人这次前来武当的原因!”   嗯?   送给敌人打一掌,说是出于故意,这已经是够玄的了,现在居然又说这情形正是他瘦状元来武当的原因——苏天民连连摇头,只有自承智慧不够。   瘦状元忽然侧脸问道:“对于那天,那位神秘的老叫化,第一个爬上台去,起手一招便将名陈姓七级武士给摆平一节,老弟有无任何感想?”   苏天民抬头眨了眨眼皮道:“是的,那一招,老叫化由‘山川移形’突改‘投鞭断流’,似拙实巧,浑然天成,奇人绝学,确非一般俗手所能企及——不过高大侠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瘦状元苦笑笑道:“这便是对老弟先前问高某人‘何以明知而故犯’的‘解答’!刚才,高某人原想东施效颦,拟先用‘猛虎出洞’一招诱敌入伏,待来招使老,再化一举致敌死命之‘双燕剪云’,可是惭愧得很,高某人失败了!”   苏天民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那么,这与高大侠此番武当之行又有什么关连?”   瘦状元轻轻一叹,脸面微仰,径自苦笑看接下去道:“这是高某人这一生之中,无可救药的一项毛病,每见他人一招新奇武学,便止不住跃跃欲试;其实,天底下又哪有这等便宜事?适才,模拟未能成功,说来亦在意料之中。不过,经此一来证明高某人另外一件事倒是决定得很聪明,它便是高某人这一次的武当之行!”   苏天民见对方并未正面答复问题,正待开口追问之际,瘦状元忽然低声迫促地道:“走吧,店家已给惊动了………”   两人不约而同,双双腾身而起,一个浮掠越过院墙,接着,一连七八个起落,眨眼来至里许外。   瘦状元去势一收,笑道:“追不上了,慢慢走吧!”   苏天民依言缓下身形,一面接口问道:“刚才那番话,高大侠能否再说清楚点?”   瘦状元点头道:“是的,除了这位高人的姓名,高某人至此已无再瞒老弟之必要;明白点告诉老弟,这位高人他正是武林九帝中的某一帝!”   苏天民忍不住轻轻一哦,顿将精神集中。   瘦状元接下去道:“这位武帝,论武功说不上是九帝之冠,但有一项才能,为他帝所不及,便是此帝不但熟知天下各门各派之武学,且对诸大门派所有武学之优劣得失研究深澈了如指掌。因此之故,此帝于十多年前,在武林九帝鼎盛时期中使成为九帝中最受各大门派注目之一帝!所谓‘注目’,敬畏与疑忌,各占其半。尚好后来不知为何缘故,九帝忽然一起退隐,不然,这位武帝早晚也够麻烦。”   瘦状元说至此处,顿了顿,然后轻喟着接下去说道:“不瞒你老弟说,别人不谈,单是我高分轩高某人,便就苦苦求见此帝至少十次以上!”   苏天民听得一呆,讶然道:“而结果一次也没见着?”   瘦状元苦笑道:“要是已经见过,今天我高某人还来武当做什么?”   苏天民脱口道:“那么——”感觉不妥,便没有再说下去。   瘦状元毫不为意,点头接着道:“不错,这一趟仍与以往一样,高某人也许依然是空劳往返一场。不过,你老弟是须要知道,祈愿在人,降福在神;上一炷香,便想灵异出现,岂非可笑之至?反过来,这份求人家、你如不肯多走冤枉路,别人家你想会不会找上门来?”   苏天民大为感动,不禁于心底暗暗喝彩:“好一个瘦状元!”   瘦状元接下去说道:“本来高某人早已灰心,但于这次见到那位怪叫化使出那一式奇招之后,高某人一颗心乃又再度活动起来。前此高某人想求教于斯人者,不过是想增加一点见闻,希望对方能为高某人说说各派主要武学之源流趋向而已;而今高某人想法变了,见不着,无话可说,否则,高某人定将要求寄名座下,请益此项研究功夫人手之诀窍。因为高某人坚信,探讨他派武学之优劣得失——正如那位怪叫化之能化腐朽为神奇一样——其间必有捷径可循……”   苏天民不住点头,心下则在默默寻思,这位瘦状元此行要找之人,是否即为住在连云崖茅庐中的那一位呢?   苏天民暗下决心:假如两者同为一人,他将量力而为,尽可能帮助这位可敬的瘦状元达成愿望。   两人边谈边走,一夜赶下来,天亮时汉水已呈眼前。   渡过汉水,进入谷城,两人进了饭食,略事休息,午后继续上路,傍晚到达武当山下。   瘦状元当下环顾了一眼,转向苏天民笑道:“走,苏老弟,咱们去那棵大树底下好好谈上一夜,明天,你去你的神武殿,高某人则留下来开始满山瞎摸,这一别尚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泛友易交,知音难求,咱们可别辜负了这宝贵的最后一夜才好……   苏天民默然跟过去,两人坐定后,瘦状元忍不住咦了一声道:“老弟怎么不说话?”   苏天民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对方道:“高大侠知不知道这儿上去有座连云崖?”   瘦状元发愣道:“连云崖?没有听说过!怎么样?”   苏天民暂不作答,转身捡起一块石片,拿在手上试了试道:“那么,现在就请高大侠看清了!”   说着,俯下身子,在地上边划边说道:“从我们刚才立足之处,沿看那条斜坡入山,一直向里走,在到达一道急溪处右拐登峰,约升百余丈,将可以看到一座狭谷,入谷前行,再百来步,有片广坪,那儿,便是小弟刚才所说的‘连云崖’。”   瘦状牙眼中一亮,失声道:“莫非…”   苏天民接下去说道:“在连云崖上,有座茅庐,那儿,便是小弟这次要去的地方,茅庐老人,便是小弟要见之人,现在,小弟愿意留在山下,让高大侠先去!”   瘦状元直目怔怔地道:“老弟是说——”   苏天民摇摇头道:“高大侠别问小弟什么了,问了也是枉然。小弟这尚是第一次来武当,更不知道什么连云崖不连云崖,换句话说,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尤有甚者,个弟甚至连那位茅庐主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苏天民顿了一下,正容接着道:“不过,小弟以为,武林中高人应不致多成这样,您找的是一位,我找的又是一位;而且无巧不巧的又隐居在武当一山之中!所以,小弟大胆予以假设,咱们要找的,很可能同为一人!”   瘦状元忙道:“这怎么可以?就算我们要找的是同一个人,事情是两桩,高某人又怎能只图自便而耽误你老弟的要务?”   苏天民微微一笑,摇头道:”不!高大侠毋须客气,还是以您先去为妥,小弟此来,只是传递一封书信,信到人行,到时候高大侠再上去就没有用了。”   瘦状元默然片刻,最后哑声喃喃道:“不会错了……大概是的……好了,老弟,高某人决定依你老弟吩咐,咱们大恩不言谢,彼此心里有数也就够了………”   由于两人心情都很激动,反而变得无话可说,一宵易过,转眼天明。   天亮后,瘦状元默默起身,朝苏天民投出无言的一瞥,然后开始在晨中向山中走去。   苏天民送出两步,于身后高声说道:“小弟决定明天这个时候上去,届时见面,最好装作互不相识……谨祝老大哥如愿以偿!”   瘦状元似乎再没有勇气回过头来,仅以止步作答,等苏天民说完,遂又一声不响继续前进。   苏天民知道瘦状元这次使再尝闭门羹,在天黑以前也将下不了山,于是,他决定先去附近樵家中找点水喝。   为防万一计,苏天民于临行时,又在树干上刻下一行字:“如见弟不着,尚请稍候。知名不具!”   山下樵民,敦厚异常,苏天民原来只想喝点热水,不意最后受到一顿丰盛的招待,给银子,对方抵死不收。   那名老樵子说得好:“在山中,银子不比几枚鸟蛋更有用,少爷一定过意不去,倒不如为老汉说点通邑风光,让老汉一家子广广见闻似还实惠些………”   苏天民在那一股纯情熏陶下,乐而忘返,直到发觉天色已黑下来,方才惊跳而起,匆匆奔来那株大树下。   还好,树于上字迹如故,瘦状元显然尚未下山。   苏天民定神之余,不由得暗自庆慰,以瘦状元一身功力,上下一座峰头,实在不费多大事,至今不见回头,也许所望已遂,他又怎得不为瘦状元高兴?   苏天民倚树假寐,不到中宵,便即自动警醒过来。   他起身纵去树顶,借看明朗月色,极目搜视。山路上不见任何人影,这正是他所期望的,真是太好了。   苏天民再也睡不着,他于是静坐以待旦。苏天民这尚是第一次尝到独处荒山,枯守天明的滋味,不过这种滋味并不难受。噢,东方终于开始露出一抹鱼肚白,多么可爱的一片白色啊!   苏天民又等了顿炊光景,当数道霞芒自天际蔚起后,苏天民欢啸着跳身而起,脚下如腾云驾雾般向山中奔去!   一路所经,一果如鬼帝纸背之记载。   苏天民在进入那条狭谷不久,谷道中忽然遥遥传来一阵清扬的歌声:   我爱武当好   将军曾得道   蜕举入云霄   高岭名落帽………   苏天民暗暗一噢,想:“原来这儿便是有名的落帽峰!”   这座狭谷,直通连云崖,这位歌者,除了那位茅庐主人,另外还会有谁?   苏天民心情微感紧张,同时于心底油然浮起一片怀疑。这阵歌声自对面道中传来,声浪愈来愈近,田者显系欲自这儿下峰,如对方即为那位茅庐主人,他这一走,瘦状元一个人会留在上面?   苏天民正迷惑间,歌声顿而复起:   人生常如运行客   最怕乱时病缠身   山山水水向何处   不若竹林作禅人………   谷道渐宽,歌者悠然出现,迎面过来的,绶带云履、鹤氅,赫然竟是一名年逾古稀的柳髯老道!   苏天民心想:“剑、刀、术、毒、魔、鬼、花、乐、仙,九帝之中,谁是道士?”   那位老道看见苏天民,仅仅愣了那么一下,似乎并无多大意外之感,在苏天民,他又怎敢失之交臂?   于是,苏天民整整衣襟,拦去道中,深打一躬道:“敢问这位道长,您——”   老道驻足平静地反问道:“贫道怎样?”   苏天民挣了挣,方才鼓起勇气道:“您老是否来自连云崖?”   老道颔首注目道:“不错,贫道正是来自连云崖——来自连云崖又怎样?”   苏天民本想即将那封书信交出,但他颇有意先上去看看瘦状元再说,信一交出,他便没有再上走的借口了。   于是,苏天民反打一躬问道:“那么,道长就是上面那所茅庐的主人了?”   老道一怔,恍然道:“噢!原来你是要找这儿的主人?”   苏天民也是一怔,心想:噢!原来你老道并不是这儿的主人?惭愧!还好没有将那封书信冒失失的递出去。   老道挥挥手道:“主人这会儿正好在,你自己上去吧!”   对方非自己要找的人,自无强留对方之理,于是,他只好将身子一偏,听由老道自身边走过去。   但听老道边走边自语道:“一个尚未离去,一个又已到来,不知道这是谁露出去的消息,幸亏我牛鼻子一向信用还好,不然这个黑锅可真够背的………”   苏天民耸耸肩胛继续前行。   走出谷道,跟前果然出现一片平崖。崖上绿草如茵,竹石陈量,端的一派世外清幽气象。在平崖七角,三间茅庐连筑一起,屋前有一石亭,亭外,正面亭跪着一人,正是那瘦状元高介轩!   苏天民向石亭走去,中间茅屋内,这时忽然背手踱出一名三旬上下的青年文士,苏天民又傻了!哦,原来这位奇人还有弟子?   那名青年文士身穿一袭斜襟蓝衫,五官美俊,神态潇洒,他在经过石亭时,对长跪在地的瘦状元看都不看一眼,但对这边走过去的苏天民显得非常注意,苏天民这一次不肯再冒失了,抢出一步上前拱手道:“在下苏天民,有事须拜见令师,敢烦这位大哥代为通报一下。”   蓝衫文士在苏天民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道:“老弟请先恢复本来面目再说如何?”   苏天民一啊,忙说道:“是的,很抱歉,在下来自开封,易容原出于不得已,这一路来,走得太急,不意竟给弄忘了……   苏天民说着,一边取出一幅布将脸擦干净,心中则为之暗佩无已,果然名师出高徒,瘦状元同行四五日未能发觉,最后没有逃过人家照面一眼。   蓝衣文士朝恢复面目之后的苏天民又望了几眼,点点头,于展角浮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咳了咳道:“老弟何事欲见家师?”   苏天民心想,谨慎有谨慎的好处,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下总算给摸对了吧?   苏天民思忖着,一面回答道:“在下带来一封信,不过,咳咳,在下颇想当面交给令师他老人家。”   蓝衫文士手一伸道:“交给我也一样。”   苏天民不为所动,婉拒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托付者交代须要面交,在下只有遵嘱面交一途,仍请这位大哥劳动一下。”   蓝衫文士微微一笑道:“先说出送信之人为谁,总可以吧?”   苏天民觉得这名蓝衫文士枉为异人之徒,竟然一点礼貌也不懂、人家要找的是师父,你这个做徒弟的,返身走报之不暇,那能如此啰里啰嗦?   对方既然悖理行事,他当然毋须假以颜色,于是,他沉下脸孔道:“如果尊驾不愿通报,在下将不辞转身一走了之,苏某人言尽于此,尚请阁下三思见复。”   苏天民正自说着气话,眼角偶扫文士身后,忽然瞥及瘦状元不知什么时候已将脸孔转向这边,这时一与苏天民目光接触,连连以目示意不已,苏天民不禁大吃一惊。什么?跟前这位就是茅庐主人?   苏天民情急生智,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一个一举两得好主意。   于是他强自按下心神,仍然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为恐对方起疑,他甚至连瘦状元的眼色也装作没看到。   蓝衫文士悠然笑道:“真的不肯通融么?”   苏天民故意哼了一声道:“那么咱们就大家耗下去好了。”   蓝衫文士微笑道:“按道理说,被人找的人,似乎没有理由比找人的人更受不起考验一一是的,今天天气很不错,老弟这一路来还好吗?”   要是苏天民想见的,真是对方的师父,而对方偏偏拿骄不为通报的话,现在对方这种态度可真能将人活活气死!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苏天民于是就将计就计哂然道:“是的,还好,托福,哦,在下可没有注意到这原来还跟着一个人,怎么样,能不能为在下介绍一下府上这位贵客?”   苏天民这一着很绝,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一口咬定瘦状元是对方的客人,瘦状元跪在那里,看相很不雅,对方不往外推才怪!   果然,一代奇人上当了,只见蓝衫文士双眉微微一蹙道:“谁告诉你他是这里的客人呢?”   苏天民侧目一笑道:“那么主人也和在下一样,不知道这位朋友是谁了?”   蓝衫文士不悦道:“我可以告诉你,此人姓高,名介轩,外号瘦状元,又称病郎中,一身武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纠缠武功比他高的人——现在告诉了你,你老弟已跟本人知道一样多,那么你老弟现在又算不算是他的朋友?”   苏天民反问道:“他纠缠比他武功好的人干什么?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蓝衫文士听得好气又好笑,瞪眼道:“我是指求传武功——你听话是怎么听的?”   苏天民接着道:“那么他现在是在求你了?”   蓝衫文士瞪眼道:”这还用问?”   苏天民诧异道:“那你为什么不传给他?”   蓝衫文士气不胜气,反而转怒为笑道:“我又为什么一定传给他?”   苏天民眨眨眼皮道:“你是不肯传给他?还是无技可传?这点也得先说清楚。因为只要对方资质好,品德佳,做人师父应该属一种荣耀;如果一股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这里面便值得怀疑,别人不谈,此人如求教我苏某人,而我苏某人也确有技可传,老实说,我苏某人第一个就不会加以拒绝!”   蓝衫文士手臂一托,笑道:“想过师父瘾还不容易?”   苏天民这时已将对面这位奇人性情摸清,同时认为时机已届成熟,当下乃就地面绘出一张“鬼脸”,然后直起身来,手朝“鬼脸”一指,注目望向对方道:“尊驾识得此图否?”   蓝衫文士双目蓦地一亮,忙问道:“老弟原来是奉——”       第二十一章     苏天民身子一转,忽然向瘦状元走去,过去将瘦状元一把自地上拉起道:“走吧,朋友,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小弟我也认得个把高人,适才经这位蓝衣朋友以表情证实,小弟所认得的那位高人,似乎在武林中还是个角色,走!苏某人保证你朋友一定能去那人那里学到一点玩艺儿就是了!”   瘦状元一见苏天民本来面目,以及领会到苏天民这种极富机智的用心,便知道苏天民来头不在小处,当下也就听任苏天民推拖着向谷道中走去。   瘦状元一面往前走,一面背着脸孔低声传音道:“此帝即九帝中之‘乐帝’,‘玉箫生’上官斌!老弟,你成功了,此帝生平,独对有性格者特别激赏,似高某人先前之跪求,无异缘木求鱼,实为下策中之下策,但高某人与老弟不同。无论身份或渊源,都不容有更佳之选择——”   果然,后面那位因一身内功已臻化境,年逾五旬,但看来却仍如三十许人的乐帝着急了,这时从后追上高声招呼道:“嗨,苏老弟,且慢,请问你老弟是不是自天山来?”   苏天民佯为不理,举步如故。   乐帝忽然发出一声大喊:“喂,高介轩,你姓高的又听到没有?还不快给本帝站住!”   瘦状元匆匆说得一句:“够了——”   顺手一拦,将苏天民一把拉住,转身为苏天民指着乐帝介绍道:“这位正是上官前辈本人,苏老弟赶快上前赔札!”   苏天民一哦,于是上前深深一躬故作惶恐道:“不知者不罪,晚辈初展中土,有眼不识泰山,尚望上官前辈对晚辈唐突之处,不要见怪才好。”   说着,自怀中恭恭敬敬将鬼帝那封书信取出奉上。   乐帝一边接信,一边喃喃道:“若是换了别人,不疑心你们这次是串通的才怪——哦,真是那老儿派来的?”   苏天民偷偷地朝瘦状元挤挤眼睛,几乎想笑,乐帝展笺迅速看了一遍,然后将信纸一揉一捻,化作一撮纸粉扬敬,抬头向瘦状元皱眉道:“本帝将出门远行,你预备怎办?”   瘦状元端正下拜道:“或代前辈看守茅庐,或随前辈一起下山,全听前辈吩咐。”   乐帝沉吟着道:“茅庐有前山听涛道人代为照顾,无甚紧要,只是本帝这一下山,尚不知何日方能回转,唔,你就暂时跟在本帝身边也好,唉唉!你这位病郎中,名不虚传,缠劲果然大得怕人。”   瘦状元磕下头去道:“谢前辈恩典。”   乐帝不理,又转向苏天民道:“你小子还没有回答呢——天山来的?”   苏天民再度躬身道:“前辈法眼无差!”   乐帝接着问道:“令祖近年来可好?”   苏天民敬答道:“谢谢前辈关注。还好。”   乐帝注目又问道:“你小子一套‘天雷八式’,已经到什么程度了?”   苏天民低头答道:“略通一二。”   瘦状元双目微微一直,指着苏天民,向乐帝讶然问道:“这位苏老弟原来是——?”   乐帝微微颔首道:“不错,魔帝贤孙是也!你病郎中这次算是看走了眼,苦走天涯,到处访求名师名艺,高人就在身边,反而茫无所知,你说多可笑?”   瘦状元羡然望向苏天民,点头自语道:“来得及,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苏天民含笑逊让道:“小弟当不起。”   乐帝敛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道:“回想当年,上官斌刚出道时,魔帝苏老大即凭一套无人能知的掌法,以龙掌神侠的绰号名震江湖,转眼之间,三十年过去了,现在看到这位苏老弟,上官斌无异看到三十年前自己的影子,唉唉。光阴过得好快啊!”   乐帝感慨了一阵,最后向两人说道:“你们且在亭中稍候片刻,上官斌进去收拾收拾就来。”   不多一会,乐帝收拾完毕,拿出一只小书箱,交瘦状元提着,自己则另外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并在身后挂起一只与衣服同色的箫囊,三人刚刚走出狭谷,峰下忽然再度传来先前那阵熟悉的歌声:   暂为清泉住   不为浮云忙   黄粱梦醒断人肠   断人肠   山之阳   可笑兰台公子兀自赋高唐……   乐帝回头向苏高两人道:“这牛鼻子赢一盘棋,便止不住怪腔怪调一起出笼,他刚才是下山找酒去,准备要跟本帝杀个痛快,等会儿见本帝行将远离,这牛鼻子的牛脾气就有得瞧的啦!”   瘦状元想了一下道:“这位‘听涛道人’,莫非就是原称‘涛真子’的武当上代掌门人不成?”   乐帝点头笑道:“是的,这牛鼻子自交出掌门职位之后,便将‘涛真子’改成‘听涛道人’,常年赖在本帝这儿,赶也不走,骂也不走,因为他较本帝棋高一着,十盘有七盘是他赢,致使这位牛鼻子愈赢兴趣愈浓………”   乐帝说至此处,那位听涛道人已于坡下来路出现。   听涛道人一见乐帝等三人之行色,不禁骇然道:“喂,你们是——”   乐帝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上官斌输火了,现在准备另外去找个高明师父,重新学两年,再回来时将你老杂毛杀个落花流水!”   听涛道人怪叫道:“你怎可以这样作弄人,既有离山之意,为什么还要支使我老道下山找酒?”   乐帝笑笑道:“你老杂毛常说跟我上官某人喝酒喝不痛快,现在两份并作一份,你杂毛大可自斟自饮,痛痛快快喝一场,这不是很好吗?”   老道听了勃然大怒,扑通一声,将那只酒葫芦在山石上摔得粉碎,然后道袍一甩,向峰上疾升而去。   乐帝回头向上高声笑喊道:“人去楼空了,还上去干啥?不送本帝一程么?”   峰上遥遥飘来一阵署骂道:“不把你那几间狗窝烧个精光,我老道誓不为人!”   乐帝哈哈大笑;转身向苏、高两人一挥手道:“咱们走吧!”   苏天民有点担心道:“这老道说………”   乐帝笑道:“你们听他的,三间茅庐全是他亲手所建,他杂毛舍得动一根茅草才怪。”   苏天民不禁失笑道:“这位道长倒是蛮有意思!可惜晚辈没有机会和他盘桓一起。”   乐帝笑了笑,忽然问道:“开封方面最近情况如何?”   苏天民已不把瘦状元当做外人,于是从头到尾,将自己奉命入关以后的种种经过说了一遍。   乐帝大笑:“笨小子,那朵玉花是联姻物,令祖是叫你小子送来给你老丈人看看的啊!   笨!笨!”   乐帝笑了一阵,随着又道:“那妮子,本帝见过一次,不过那时年纪还小,妮子名叫夏侯芳,芳草的芳,不是方圆的方,你小子下次可千万记住改过来。”   苏天民红起脸孔道:“前辈别开玩笑了一一说真的——噢,对了,晚辈有两件事想向前辈请教,不知前辈可否为晚辈一开茅塞?”   乐帝侧脸道:“哪两件?”   苏天民道:“第一件便是,在晚辈问起那位洞仙庄主时,剑帝高前辈曾连呼惭愧不已,剑帝所谓惭愧,不知惭愧什么事?”   乐帝思索了一下道:“高飞虹大概判定这位洞仙庄主就是十年前他家中走失的那名家僮吧?”   苏天民微微一愣,失声道:“呀?十年前高家的那一名家僮?那么,那位曾充花帝黄旗金吾的方半仙方铁民,他说这位洞仙庄主现年约在三旬上下是不错的了?”   乐帝点头道:“如果这厮确系当年自高家走出那名家僮,年龄当然只有三旬左右。”   苏天民眉峰微查道:“不过,一名家僮——”   乐帝接口道:“你意思是说一名家僮的武功怎会到达今天这等境界的是不是?”   苏天民道:“是啊!”   乐帝叹了口气道:“当初离开时,固属家僮一名,可是你没有想想,到现在已经是多少年了?武林中有过成名人物曾于师门中呆过十年以上?”   乐帝顿了一下,接着道:“更何况此人当初捞走的,乃高府全套祖传秘籍,高飞虹本人是否已将这套秘籍所载之武功全部练成,显然都有问题。试问:若干年后,主人之成就反居一名家僮之下,后者且将凭恃这份身手为害于武林,他做主人的又怎能不惭愧?”   苏天民星目一闪,忽然摇头道:“不对!”   乐帝惑然道:“哪一点不对?”   苏天民大摇其头道:“剑帝此一认定恐怕有问题。”   乐帝侧目道:“为什么?”   苏天民道:“九帝退出武林,先后达二十年之久,如说这位洞仙庄主现年仅三旬上下,试问那时此魔才几岁了”   乐帝咦了一下道:“谁告诉过你,说是当年离间九帝之阴谋者,他与今天的洞仙座主同为一人?”   苏天民一怔道:“那么——”   乐帝冷笑道:“两者之间,难道就不会是‘师徒’或‘主从’之关系?”   苏天民呆了一下点头喃喃道:“是的,这一点倒是颇有可能”。   苏天民说着,转脸望去乐帝,迟疑地蹙额接着道:“仅是一个洞仙庄主,即已令人头痛之至,假如说后面还有魔上之魔,问题岂非益形严重?”   乐帝仰脸道:“设非如此,剑帝高老儿他们会像今天这样沉得住气?鬼帝阴老儿会差你小子来下请帖?哼,我看武林中这潭浑水一旦再度搅动,我们九帝之中,能有一二个保得住全身终场,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苏天民为之默然。三人继续向前走着,在以后的几十里之内,谁也没有再开一次口。   现在这主人,乐帝固不必说,即苏天民和瘦状元,亦无不为当今高手中之高手,所以,三人看上去是步履从容,实则脚下迅速至极。中午在一座村集上打尖,不到天黑,便已抵达滨临汉水的谷城。   入夜无法渡河,三人决定在城歇上一宿。   这位九帝之一的玉箫生,不愧其有乐帝之号,在不谈正事时,心情爽朗异常。   在晚餐席上,他点了很多莱,并向店家要来三大壶酒,他问苏天民和瘦状元两人,有没有谁能唱曲子,两人不会,他笑笑,接着取出那支玉箫,独个儿吹奏起来。每吹完一小节,满饮一巨觥,直将箫曲当成下酒之物。   这位乐帝在一枝洞箫之上,确有着普通乐工所难企及之造诣,箫音沉而不浊,哀而不怨,一曲《闲中好》有如流水行云;奏《花非花》如山泉淙淙,奏《江城子》如秋空雁唳;最后一曲《金蛊倒垂莲》,则如燕剪春波,徐升疾降,往复回旋,几令人有置身广寒仙境,目迷霓裳彩羽之感。   最后,箫音戛然而止,苏天民情不自禁,端起面前酒碗,仰脖一喝而尽!   说也奇怪,人在欢悦时,连酒味都似乎变得美好了,苏天民在喝下满碗老酒之后,不但毫无不适之感,且还有着如濯清泉般的空灵爽畅,可是,当苏天民放下空碗,同头再看瘦状元时,苏天民瞧呆了。   瘦状元拱手坐在那里眼帘低垂,面前酒菜分毫未动,瞧那神情,就仿佛连日来奔波辛劳,已因抵不住困倦侵袭,而悄然进入了睡乡似的。   苏天民见了,心中甚觉不安,不论乐帝为人有多豁达,失仪如此,总属不敬。   苏天民再以眼角朝乐帝偷偷打量过去,谢谢天,还好!这位乐帝,对吹奏有无受到欣赏,好像并不怎么在乎。只见他这时箫横膝头,一手把壶,一手执着,有吃有喝陶陶然,自得其乐,神态间毫无不豫之色。   于是,苏天民忙于桌底轻轻探出足尖,准备趁乐帝未加注意之前将瘦状元悄悄拨醒。   不过,巧的是,瘦状元恰于这时自动睁开眼皮,苏天民正待示以眼色时,乐帝已抢在前面向瘦状元笑着问道:“怎么样?”       第二十二章     瘦状元坐正身子,敛容敬答道:“前辈嘉惠良多,高某人终身感激不尽。只是高某人由于禀赋所限,灵思钝滞,未能及时循‘闲中好’第二折导神入府,直至‘花非花’起拍,方始生出感应——不过,就这样,晚辈也已获益匪浅矣。”   乐帝点头含笑道:“虽非上上,亦得上中,第一次成绩如此,厚望可期,以后好好加以把握就是了。”   苏天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刚才烈酒入腹,如饮清泉,原来乐帝是在假箫音而施导神玄功,他未能如瘦状元那样加以利用,却也于无形中获得波润,苏天民想到此处,不禁深感惭愧和惋惜。   乐帝转脸望了他一眼,笑道:“你小子别感后悔,这种导神大法,说起来虽属罕见之内家上乘心法。但对你小子无多大好处,这正如炭上涂墨,不增其黑的道理一样,你小子所习之天雷功,乃武林中三大玄功之一,它已经够你小子受用的了。”   苏天民赧然一笑道:“话虽如此………”   乐帝笑着接口道:“你小子觉得未能及时领会,心中有点惭愧是不是?这个你小子又怎能跟他比?他是有心人啊!”   苏天民忽然想起一件事,乃改口问道:“今天早上,前辈怎么说,那位鬼帝姓‘阴’呢?”   乐帝点点头,苏天民接着道:“武林中人人都对这位鬼帝莫测高深,独有前辈知道他的姓氏,可见前辈与这位鬼帝交非泛泛,能不能请前辈将这位鬼帝详细介绍一番?”   乐帝摇摇头道:“碍难如命。”   苏天民张目道:“为什么?”   乐帝肩胛一耸道:“那是本帝一时滑口,于无意中漏出老儿姓氏,后悔都不及,焉能一错再错?关于这一点,我看你小子最好还是忍耐吧!”   苏天民当然不肯死心,反驳道:“普通人有姓名,武人有师承,均属天经地义之事,设非有甚不可告人之处,何可瞒之有?”   乐帝瞪眼道:“那么那位洞仙庄主,你小子为什么不去问问他究竟是谁?”   苏天民道:“咦,这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乐帝注目道:“分别何在?”   苏天民振振有辞道:“如所周知,那位洞仙庄主祸心暗藏,乃特字号邪魔一个,他隐蔽着身份,纯为其种种毒谍奸计之遂行,而鬼帝——”   乐帝拦住道:“怎么样?鬼帝一定就是好人?”   苏天民任得一怔,跟着失笑道:“鬼帝是好是坏,晚辈当然无从论断,不过,晚辈可知道一件事,他是您上官前辈的朋友,这一点大概没有错。底下,接下去应该如何解释,那就得看您上官前辈的了!”   乐帝点点头道:“是的,但——”   苏天民眨眨眼皮道:“但什么?”   乐帝精目一转,忽然笑看骂道:“啊哈,好小子!本帝几几乎上你小子大当,不行,不行,你这小子太麻烦了,抽丝剥茧,打蛇随棍上,一个不留意,就保不住要给你小子套出话头,打现在起,吃菜,喝酒,不许再谈正文!”   苏天民笑笑道:“也好,但愿前辈最后能来个‘酒后露真言’!”   乐帝大笑道:“好,好,你小子等着吧!”   于是,在笑闹声中,三人继续喝酒。吃喝之际,苏天民几次拿话撩拨,想趁虚再抓一点有关鬼帝之断片,无奈乐帝酒量豪,警觉高,没有一次不给哂然点破,苏天民计穷无策,一时只索息念。   这样,一直吃到起更,三人方才分别回房安歇。   第二天,黎明渡河,再登径选,过河上路不久,走在前面的乐帝忽然停步转身一摆手道:“且慢!”   接着抬头向苏天民道:“你小子这次来,除了传出本帝,有无他事在身?”   苏天民摇摇头。   乐帝接着道:“那么本帝现在想差你另外去个地方,你小子愿意不愿意再跑一趟?”   苏天民道:“什么地方?”   乐帝道:“路程相当不近,川西青城——怎么样?”   苏天民道:“去做什么?”   乐帝道:“去找一个人!”   天民道:“九帝中另外一帝?”   乐帝点头道:“是的。”   苏天民道:“等到了北邙,会过鬼帝之后再去如何?”   乐帝一咦道:“为什么?你小子刚才不是说过,书信交达本帝后,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苏天民道:“是这样的,鬼帝在吩咐晚辈来武当之前,曾同时派出另外两位,一位就是花帝掌珠,夏侯芳姑娘,另一位则是黄山铁胆前辈之孙女,古玉蓓姑娘,这两位之中,说不定就有一位是去——”   乐帝连连摇手道:“不会,不会!”   苏天民惑然道:“鬼帝又没有在信中说明,前辈怎知一定不会?”   乐帝笑道:“因为阴老儿自尊心特强,一生很少去做没有把握的事!”   苏天民眨眨眼道:“这是说——”   乐帝笑着接口道:“这就是说,住在青城的这一位,非常难请!就是阴老儿本人前往,都不一定准能请得动!”   苏天民讶然道:“那么前辈派我去做什么?难道我苏天民比他阴老前辈的面子还大不成?”   乐帝摇头笑道:“话不是这么说,限于身份和年龄,有些话,我们不能说,你能说,有些事,我们不能做,你能做,这不是颜面问题。”   苏天民愈听愈糊涂,讷讷道:“晚辈实在听不懂。”   乐帝笑道:“要懂并不难,先决条件是你小子愿不愿意去!愿意,本帝自会指示于你。   不愿意,本帝亦不勉强,因为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好差事,一个弄不好,到时还可能还有苦头吃,你是后辈,本帝自无诳你上当之理。”   苏天民奋然一挺胸脯道:“去定啦!”   乐帝笑了笑道:“不后悔?”   苏天民头一点道:“是的,说吧!怎么个去法,晚辈倒要试试这一帝究竟难对付到什么程度!”   乐帝从书箱中取出一支长不盈寸的玲珑玉箫,笑道:“住在青城的这一帝,他是哪一帝,为了不影响你小子的勇气,本帝暂时不予说明,这一点,你小子毋庸介怀,此帝之称号,只要一到地头,你小子当不难一下明白,现在本帝仅告诉你小子此行之要诀如下:   第一关要硬闯,愈蛮愈佳,讲理便要吃亏!   第二见到正主儿之后,再出示本帝这件信物,可倭称奉本帝之命,有事青城,顺道问候,切不可说出谓其前往北邙之本意。至于如何才能达到邀请之目的,那就得看你小子的机智了。”   苏天民插口道:“前辈第一点怎么说——‘过关’?”   乐帝点点头道:“是的,不过,这你小子尽可不必放在心上,那些关卡是拦不住你小子的,问题只是应付得当,可以少些麻烦而已。”   乐帝笑了笑,接着道:“另外,还有一点,你小子务必记牢,就是在见到正主儿之后,于应对之际,须尽量多发‘违心之论’!”   苏天民猛然一呆道:“怎么说?多发违心之论?这,这,这在一位前辈面前怎能行?”   乐帝笑道:“不行也得行,你不肯行,结果必将等于白跑一趟!须知砒霜虽属毒药,有时亦为活人方剂中不可或缺之物,你这样做,情形也一样,投其所好,意在取悦其心,与大德无伤也!”   苏天民摇摇头,苦笑道:“早知如此——”   乐帝大笑道:“如何?后悔了吧?来得及,来得及,只要你小子回一句,前言一概打消可也。”   苏天民急得满脸通红,忙叫道:“废话!谁后悔了?”   乐帝笑道:“那么,咳,好,你小子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苏天民道:“没有了,现在请说出该处位于青城之坐落和方向,噢,对了,另外并请再将‘违心之论’这四字稍稍解释,如何违?须要‘违’到什么程度?”   乐帝笑笑道:“很简单,好的说成坏的,香的说成臭的,见机而作,违心者,尽量多唱反调之谓也。”   接着,乐帝将那支玲珑箫递出,并开始于地面划出到达青城之后的走法,一切交代清楚,三人就地分手。乐带领着瘦状元,继续前往北邙会合鬼帝。苏天民则折向西行,取道向川西方面进发。   苏天民日夜兼程,经过二十多天疾赶,终于来到青城山下。   一路上,苏天民曾作揣测。   住在青城这一位,他可能是哪一帝呢?“剑”、“刀”、“魔”、“鬼”、“花”、“乐”等六帝已无可能,剩下来的,还有“术”、“毒”、“仙”三帝,“仙帝”,“五行恶驼”马大年,显名思义,当然以居住五行山的可能居多,三帝再去一帝,因此,苏天民知道,此帝非“术帝”,即“毒帝”!   苏天民一路辛苦,现在决定先养息一二天,顺便游览一下附近名胜,等精神恢复,然后再办正事。   青城,仙经列为第五洞天,黄帝拜为“五岳丈人”,仅此,便可想见该山之奇伟不同凡响了。   山有三十六峰,一百零八景,三十六峰,半称阳峰,半称阴峰,峰峰有洞室,曲折通幽,时生灵异,相传此山为仙人吕洞宾最喜出游之处,另外,安期生、阴长生、麻姑等,昔日均系于此山得道飞升。   宋人胡有开六言诗,有句云:“百另八景蟠绕,三十六峰回环”。论气势,则有钱起育之青城歌:“蜀西南山千万重,仙经最说青城峰,青城岭倚空碧,遥压峨嵋吞剑壁!”以及白逊之游青城:“青城山中云茫茫,龙车问道来轩皇,当时封为五岳长,天地截作神仙乡。”   由于山中奇景太多,苏天民竟两日之游,亦仅到过“跨风亭”、“采薇汀”、“容溪”、“玉女潭”、“彭祖峰”等十余处,后山之“烂柯亭”,苏天民仅立方观天峰顶遥作观望,未敢越溪亲临,因为过了这坐一“烂柯亭”,便是他此行之最后目的地,他怕偶尔碰上那位什么帝的关卡,一个措手不及,也许要坏大事。   第三天。早,苏天民准备停当,乃怀着乐帝那件信物,入山奔向储福峰,过了烂柯亭来到一道山溪之前,溪上一座桥,系由葛藤编成,悬荡两崖之间,飘飘摇摇,设非身具上乘武功者,单看看也够阻战心惊的。苏天民知道,此桥当系一百零八景中的“绿彼桥”。过桥之后,那道斜坡可能即为另一景“望仙坡”,那么,由这儿进入目的地“藏春岛”,路线是没有走错了。   苏天民深知此桥即该岛第一道关卡,既已来此,犹豫亦属枉然,是以真气一提,立向桥心扑去,拿稳行式,稍沾即起,仅仅三两个起落,便已安然渡过,苏天民正在暗忖:“守关之人何在?”   讵知,一念未已,右侧崖顶突如飞将军从天而降,一条粗壮身形,挟看雷鸣巨喝,鹰隼般截掠而下!   苏天民只好收势站定。在看清来人面目,苏天民不禁大感意外!不过,他同时弄清一件事:是的,乐帝说得不错,他已知道此帝为何帝了。那一帝?“九尾姬”秦素娥——“毒帝”是也!   何以见得?因为这儿住的如果是术帝,应不致选用一名女子把守第一关!   苏天民起初从身形上估计,还以为来人是个彪壮大汉,及至来人当路立足,他方看出原来竟是一名丑怪而高大的老婆子!这名老婆子,手执双巨斧,相貌极为狰狞可怖,如绘像悬于户前,定能收镇宅群邪之妙。   苏天民紧记乐帝“硬闯”、“愈蛮愈佳”之叮嘱,因而容得老丑婆子身形一落,立即上逼一步,嗔目指手大道:“吠,你这婆子做甚拦人行路?”   那婆子似乎没料及苏天民胆量如此豪壮,怔得一怔,摆斧狞笑道:“不知死活的娃儿,你要去哪里?来,来,来,接得下老娘十板斧,老娘放你过去!”   苏天民不再多说废话,左掌一穿,身随掌走,势藏天雷八式中“起龙鼓”、“翻燕闪”   两大招,只要对方近身,他就准备毫不留情,一掌先将对方震个七荤八素再说!   老婆子怒哼一声:“小子找死!”   双斧抡飞,寒光耀目,挟着呼呼破风锐啸,旋似地迎向苏天民疾卷而来。   苏天民大喊一声:来得好!左掌一圈,右掌蓦地拍出一股天雷罡气,有如惊涛骇浪般淹向来敌双斧!   没想到,苏天民一掌刚刚拍出,老婆子却将双斧一收,一声不响,掉头便向原先那片山崖纵身逸去。   苏天民大奇,心想:“是怎么回事?”   崖后传来一阵怪笑道:“老娘一向专杀胆小鬼,你娃儿既不怕死,留你去第二关送命可也!”   苏天民不予理睬,继续奔向那条望仙坡。这条望仙坡曲折如带,成螺旋状盘绕而上,苏天民在经过两次转弯之后,偶尔扫视前路,不禁一声轻咦,同时不期而然停下脚步来!   原来身前三四丈处,坡道突然中断,中间隔着一道断涧,涧阔约莫十丈左右,这种距离,轻功再好些,也将无法飞渡,幸好断涧中央竖着石礅一座,如借石礅歇足换气,架空之距离便可一下缩为两个五丈。   苏天民打量既定,立即毫不迟疑地振臂一跃,轻飘飘地落到石礅之上,就在苏天民正待再度纵起之际,对面坡道中忽然奔来一名黄衣少女,气急败坏的挥手高呼道:“这,这位少侠,务请稍待——”   苏天民见对方语无恶意,遂停身相待,那少女直奔来涧边,忽然扑地面向苏天民双膝跪地。   苏天民大吃一惊,瞠目失声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那少女年约双十上下,鹅蛋脸,弯眉杏目,姿色相当不恶,这时只见她露出楚楚堪怜之态,向苏天民再拜哀求道:“务乞少侠高抬贵手。”   苏天民给弄得一头雾水,心想:这真是从何说起!双方既未发生争战,何来贵手之可抬?难道把关还有用软求的不成?   苏天民想着,忍不住注目问道:“姑娘此举究属何意,能否请姑娘明白见示?”   那少女急忙说道:“少侠有所不知,我们山主待下极严,少侠假如破了婢子这一关,婢子这条小命便算完定了——”少女说时,不时地回过头去东张西望,眉宇间布满焦灼不安之色。   苏天民皱眉思忖道:这一关倒也真绝,我要同情于你丫头,除了掉头回走,岂非别无选择?   真是岂有此理!   啊,理,理,差点误大事!不是么,我怎可跟这丫头讲道理呢?乐帝不是一再告诫,说若是讲道理,便要吃大亏的吗?   苏天民心头一凛,当即发出一声大喝:“挡我者死,丫头快快让路!”   声发人起,一式鹜电破风,疾逾脱弦之箭,直扑对涧黄衣少女停身处!   苏天民已经狠定心肠,硬间就是硬闯,管它黄脸婆子,还是如花少女,一概用“蛮”!   “愈蛮愈佳”!   苏天民身躯刚刚离开石礅,身后突然响起一片嗤嗤破空之声,苏天民找实地面,急急扭头一看,只见涧心那座石礅下面,乱箭有如喷泉正向顶空激射不绝,好一阵方才逐渐囗落下来。   同一时候,那名闪身纵开的黄衣少女正在向涧底跳脚大骂:“死丫头,都是你丫头一个人误事,叫你丫头别去捉蝴蝶,你丫头偏不听,现在好啦,害得姑娘我不惜屈膝下跪,结果,你丫头依然未能及时将机关发动,等会儿主母查究起来,且看你丫头怎么交代!”   但闻涧底一个少女声音抗声回答道:“李三姊,你可不能这样冤枉人,须知捉蝴蝶也不是小妹一个人的主意,嘴巴人人有,话也人人会说………”   苏天民魂定之余,不由得既怒且恨。天下最毒妇人心!真是一点不错。当对方向他苦苦哀求之际,他说什么也想不到它竟是一种索命手段,他心肠稍为慈软一点,或是决断得不够坚定,岂不早给那些利镞穿成无数窟窿?   苏天民忍了又忍,方才捺下一股报复之心。   于是,他轻轻一哼,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那名黄衣少女,居然未加拦阻,这样,又继续上升半里许,迎面忽然出现两座阻天夹壁,夹壁在三丈高处拢合,下面则是一道坚厚铁门,苏天民见了,不禁猛然一呆,心想:   “人,多少总还有对付之策,像这样一扇铁门挡在咽喉要冲,如何能够过得去?”   苏天民正烦恼间,又是两名少女出现,两名少女均着青色劲装,就仿佛打山缝中突然冒出来的一般。   这一次,苏天民是真的不得主意了。   从两女之倏忽现身看来,这道关门一定设有相当灵巧的埋伏。前此,他只要横心硬闯,都还有可斗之人,可通之路,现在,他纵能将两女制服,其将奈此铁门何?   左首那名少女这时向前迎出一步,笑吟吟地道:“这位少侠能够连过两关,功夫不错呀!少侠来自何处?何为而来?以及少侠之尊姓大名,能不能说给婢子们听听?”   苏天民双眉紧蹙,苦思应对之策。   右首那名少女接口笑道:“云姊,据小妹猜想,这位少侠此刻一定在为过不了这一关发愁,云姊心肠一向慈悲,何不指点人家少侠一条明路?”   苏天民听了,不自禁抱拳一拱道:“那边这位大姊,您说对了,在下来此,并无恶意,尚望两位大姊指点一下,这一关须在何种情形之下才能通过?”   左首那名青衣少女微微一笑道:“真想姑娘指点于你么?”   苏天民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拱手道:“是的。”   那少女玉指一抬,娇笑道:“简单之至,回头向后走!”   苏天民受到愚弄,不禁怒火大冒,不过,他知道自己也有几分不是之处,乐帝已交代于他,此地非讲理之所,他又为什么去听她们的?   右首那名青衣少女再度笑着接口道:“本藏春岛一共有五关,第一关叫‘虚有其表’,有胆便能通过。第二关叫‘谈笑丧生’,脚下不停,不生怜香惜玉之心,亦可有惊无险。第三关,我们这一关,关名做‘天衣无缝’,软硬两不吃,任你大罗神仙,也难轻越雷池一步。所以,婢子们好心奉劝少侠,识趣的及早回头,免为彼此多添麻烦。”   苏天民心念一动,忽然想出一个妙主意,当下衣袖一掳,大步走向那扇铁门道:“凡属机关消息,必有秘密枢纽可按,少侠乃此道之行家,来,来,来,来见识见识你家少侠的手段!”   两少女吃吃掩口,似在窃笑苏天民之狂妄无知,同时玉步巧移,都想拢来看看苏天民将如何个开启法!   苏天民更不迟疑,脚下一个绞花步,身躯疾逾闪电般左右一闪,分将两女一把抓,然后,迅退数步,再度纵身而起,以两女之娇躯,正对铁门全力撞去!   两女手脚划动,拚命大喊道:“金燕姊,不好,快开门——”   苏天民原不过做做姿态而已,如果铁门仍然不开,他难道还真忍心将两女在铁门上撞死不成?当然不会!   没有想到,这一手还真有效,两女一声呼出,铁门呀然洞开,苏天民一穿而过,将两女往地一放,哈哈大笑道:“少侠这两支万能钥匙如何?哈哈哈,再见!”   两女于身后破口大骂道:“促狭鬼,短命的……”   苏天民头也不回,大笑着直奔第四关而来!       第二十三章     第四关,是惟一具备关防形式的一关。   一座石砌拱门当坡耸立,在拱门的左边,峭壁通天,险峻陡峭,右边则为万丈深渊,障雾迷蒙,不知伊于何地。衡情度势,登峰者除自拱门通过,将无他途可循。   拱门中拦着一道铁骨剑栅,栅外,有石礅两座,这时,两座石礅上分坐着两名生相极为怪异的老人。   两名老人,一个痴肥,一个精瘦,两人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均有着一头乱发,以及只穿看一条齐膝短裤。   当苏天民来至近前时,两名怪老人似正分别陷入一片沉思中,双手抱膝,凝眸遥祝,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苏天民驻足略作打量,见左近再无他人,知道这两名怪老人可能便是这第四关的把关之将。   当下,他为了维持基本礼节起见,乃走上一步,抱拳朗声道:“两位前辈请了!”   可是,那两名怪老人连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就好像本没有发现到苏天民这么个人似的。   苏天民有气了,心想:“算我倒霉!”   真气一提,大踏步径向拱门中走去。   两名怪老人原式坐在那里,依然一动不动,苏天民暗暗点头,原来与第一关一样,只是摆摆姿态而已,这样最好,大家省却麻烦——   不意苏天民一念未已,耳中突然传来一声沉喝道:“滚回去!”   苏天民心神一紧,正待发招相抗时,两股劲风已然随着喝声交射而至!   尚幸苏天民身具天雷玄功,反应敏捷,自知处境不利,双臂一抖,凌空拔升,半空中双腿一环一蹭,一个倒射,回纵丈许,落回原地。   等到苏天民身影落定,两名任老人又回复先前那种呆坐姿式,双手抱膝,凝眸遥视,泥塑本雕般一动不动,瞧那神情,直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苏天民嘿嘿一笑,心想:少跟小爷来这一套!   苏天民冷笑着,真气潜运,功聚双臂,然后大喝一声道:“借光了!”   双拳一并,大步向前跨出,随着声,化拳为掌,突向两名怪老人分别一掌拍去!   苏天民深知这两名怪老人功力浑厚惊人,是以不再客气,这时,左掌“怒波焦衣”,右掌“风云色变”,打出的均是天雷绝招。这两招别说普通高手无法抵挡。就是换上九帝中任何一帝,要想化解,都非六成以上之功力不可。   两名老人的一头乱发迎着山风不住飘拂,两只死鱼般的眼珠,始终盯着隔山那片烟雾中,直至苏天民掌把发足,两人方才一出左手一出右手,撩理乱发似的微微一抬,轰然一声巨震,两声大响并触齐发,直如山崩地裂一般。巨震过后,两名怪老人手回原处又恢复那副老姿态,仍然未朝苏天民望上一眼,而苏天民,在受震之下,连退三四步,方始勉强稳住身形。   这时的苏天民,疑惑远甚于惊讶,他奇怪。过去武林中,究竟是“九帝”?还是“十一帝”?   九帝之称不错,那么,眼前这两名怪老人凭那一点不够列入武帝之榜?   苏天民再不觉得两名怪老人是在矫情做作了,他同时发现另一事实,乐帝吩附“硬闯”   之“要诀”,至此已告失灵,这一关,除非奇迹出现、将绝无通过可能!   苏天民深深一叹,跟着于两老人对面就地盘膝坐下。   他既不能就此半途而废,在“讲理”、“逞勇”均告无用的情况下,他只静下心来,借重思考了。   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突破这一关呢?   不消说得,当然仍须从这两名怪老人身上着手,可是,现在既斗不过,而两个老怪物又像哑巴般死不开口——不,这一点很要紧,得设法先逗两个老怪物开口说话!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上,方能去了解一个人的性格,由性格之了解,才能找出对方之弱点,找出对方弱点,始能施予攻击!   苏天民想至此处,立即抬头先向左手那名瘦老人含笑说道:“这位前辈,您贵姓啊?”   瘦老人听如不闻,甚至连憎恶的表示也没有。   苏天民耸耸肩,又转向右首那名胖老人,换出另一副笑脸招呼道:“这位前辈,您看上去比较和气得多了,不是么,放行不放行,那是另外一回事,大家随意聊聊又有什么关系呢?”   结果,收效如前一一说了等于白说!   苏天民暗忖:交情攀不上,马屁也拍不进,看来只有骂骂大街,或可奏效亦未可知。   于是,他朝两人扫了一眼,嘿嘿冷笑道:“两位既不聋,又不哑,却瞠着眼睛装作木头人,不通人情,一至于此,小爷真代你们这把年纪害羞!”   天啊,还是不行!苏天民暗暗一叹,真有技穷之感。   苏天民低下头去,苦苦思索,最后决定再以另一方式试试,再不行时,就真的无法可想了。   于是,他一手撑地,做出想要起身离去的姿势,一面叹息道:“可怜啊,如此寂寞的深山中,坐着如此寂寞的两位老人,由于常年无人交谈,竟都忘了话该怎么说。唉唉,我这一去,不知道哪年哪月再有人来,那时候。武林中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愿那时候少出几位奇人高手,免得像今天这样,害得好多人不敢出头,可怜地守着空山,直至老死——”   果然,奏效了,只见右首胖老人忽然冷冷说道:“本尊者早算定苏家家门中出不了好子孙!”   苏天民暗暗心惊,原来这个胖胖的老家伙,竟从他出手一招中断出他是魔帝后人,就凭这份眼力,以及这份自信,当可想见这两个老怪物定与祖父魔帝为旧识。   苏天民心中甚觉不安,对于和他祖父同辈的人物,照理他实在不该如此出言无状,可是,他要不这样做,其它又有什么好办法?   苏天民正思忖间,忽见左首那名瘦老人哼了一声接口道:“好眼力,居然认出是苏家后人,嘿!满瓶水不动,半瓶水晃荡!”   苏天民一楞,住了!这是什么话?两个老怪物这种对答语气,岂不像煞一对冤家对头呢?   胖老人又开口了,坐式如旧,话也好像是向自己说的一般:“空瓶也不动!”   瘦老人忽然轻轻一叹,喃喃自怜道:“我居然不顾身份,又去理睬这种人,唉!”   接着,空山寂寂,一切回复原先那种沉闷气氛。很显然的,两个老怪物谁也不打算再开口了。   苏天民星目一转,忽然计上心来,对了,利用时势,远交近攻!   于是,他将身躯向那名胖老人稍为移了移,堆笑道:“这位老人家,您好,虽然您老适才将晚辈骂的苦,但晚辈依然得佩服您老好眼力,晚辈来自天山,家祖正是人称魔帝的苏梅叟。咳,至于那边那位前辈,则不敢恭维,他老人家火气实在太大了……”   苏天民偷偷朝两人打量了一眼,虽然两个老怪物均无表示,然而,在苏天民。似乎隐隐觉得瘦老人好像有着些许怒意,胖老人则露出一种缈微的受用之色,于是,他觉得时机成熟了!   那道剑栅,仅及拱门之半,刚才他是以双掌分攻两老怪,劲道方面,自然要大打折扣,现在,他如果拿出十成功力,全力对付瘦老怪一人,他相信也许会有平手之望,只要抓住一丝空隙,便不难以快疾身法,自剑栅之顶穿过拱门,根据已过三关之经验,他知道,一过关门,守关者是不会追截的。   所以,他在胖老人方面做好安抚工作之后,突然出其不意地一跃而起,猛向瘦老人抡掌扑去!   苏天民猜对了,在他全力攻出的一招之下,瘦老人果然无暇兼及其它。   苏天民心中大喜,在四掌交接,砰然大震中,他也不去查察这一掌双方优劣之分如何,急急纵身而从空中一甩臂,斜斜射向拱门!   可是,苏天民只猜对一半——他算准这一着可以迫使瘦老人无法分身,然而他却未料及胖老人依然会出手!   就在他身形于半空中刚刚转向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胖老人一声冷喝道:“回来,娃儿!”   一股无形吸力迫使苏天民去势一滞,冲力一衰,悠悠落地。   苏天民脚落地面,倒纵丈许,给弄得完全迷糊了。两个老怪,虽然势同水火,但对主人之忠心不受影响,这倒颇为出他意料之外。   苏天民再朝两老怪打量过去,两老怪仍然抱膝而坐,神情之冷漠,几与他刚上来所见到的没有两样。   苏天民奇兵无助,只好自我解嘲地嘻嘻一笑道:“两位别这么紧张好不好,晚辈来路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既没有不良企图,自无一定要闯此关之必要,老实告诉两位,晚辈所以这样做,只不过借此试试两位功力,究竟谁人略胜一筹而已………”   苏天民语音未竟,两名怪老人突然一下转过脸来,四目灼灼,注定苏天民,不稍一瞬,两双眼光中,似乎同时在说:“结果你觉得怎么样?”   苏天民心中一动,猛有所触,当下不动声色地笑着接下去道:“结果,晚辈这边这位胖前辈似乎厉害得多,当然了,晚辈这样说也不过是……”   胖老人没有明显的反应,瘦老人则于双目中喷射着两道熊熊怒焰!大有“你小子若不说出名堂来,老夫不将你小子生吞活剥才怪”之慨!   苏天民知道,这一次的猜测,大概是绝对不会错了。因而脸色一整,正容接下去说道:   “虽说这只是一时之比较,但是,晚辈敢于保证,这种比较是绝对公平的,刚才,第一次,晚辈试图过关,曾分别承受两位各一掌,那一掌,在晚辈感受,可说无分轩轻,两位是行家,这一点当可从晚辈当时倒退身形,毫无偏斜之象上得到证明。”   两怪定睛不语,那神气显然默认苏天民这番解析得当。   苏天民略为一顿,接着指向胖老人大声说道:“但是,这一位用的是左掌——”   瘦老人脸色大变,停了一会,忽然转向胖老人注目问道:“胖鬼,你以为这娃儿说得怎么样?”   胖老人眼皮撩也不撩一下,悠悠然口道:“魔帝嫡裔,眼力自然过人一等。”   瘦老人勃然作色,厉声:“你胖鬼真的想吃苦头么?”   胖老人若无其事的哼了一下道:“快三十年了,很多人都有这份雄心,只可惜真能使我胖尊者吃苦头的事实上并不太多!”   瘦老人蓦地一声断喝:“再试一次,胖鬼!”   喝声中,双掌一推,一股狂飙疾涌而出!   胖老人口风虽硬,事实上并不敢真的托大,容得瘦老人一招攻出,身躯一转,双掌齐翻,也将一股狂飙平胸推出!两股劲气相会半空中,但闻嘶嘶数声,立即绞成一团。   苏天民大惊,普通对掌,应有巨响发出,似此情形,实为双方化刚为柔,舍命拚较本身真力之象,武林中能对已发出之掌力,刚柔操纵如意者,万不一见,此两老之修为,不意竟较他想像者不知高出若干。   俗云: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事由他肇,如生意外,岂不令人歉疚难安?   于是,苏天民连忙大叫道:“两位快歇手,且听晚辈一言!”   两个怪老人,谁也没有理他。   苏天民星目一转,改口叫道:“喂,你们不听,在下可要对不起啦!”   苏天民光口说不算,同时还蹲下腰身,扮出一个振臂欲起的姿势,可是,两个老怪物真如聋了一般,依然不予理睬。   苏天民忽然思忖道:“唉,我也真傻,他们已闹了三十年,谁都没有将谁怎样,今天再斗一次,又有何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苏天民想着,真气一调,一个穿帘式,猛然疾掠而起,剑栅近了,剑栅过了,啊,真是奇迹,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苏天民势子一收,飘飘落地,第四关,又过了!   这一关,过得最艰巨,耗去的时光也最多,这时日影业已西斜,苏天民惟恐再生意外之变,当下头也不同,提气续往峰顶奔去!   剩下最后一关了,第五关情形如何呢?   想到第四关如此难过,苏天民可真有点气馁。终于,苏天民将脚步放慢下来,因为,第五关已经在望了!   这最后一关——第五关——显然就设在毒宫门外不远处,因为,隔着一列堡墙,苏天民隐隐望得一片碧瓦飞檐。   苏天民戒备着,缓缓向那座石堡走去。   映着斜阳,一群不知名的飞鸟正从石堡顶空飞过,忽然,一阵银铃似的娇语自石堡中传出来:“第四只和第九只,丫头。”   接着,一个稚气的少女声音笑答道:“黑姑姑老是作难人……”   随着笑话,呱,呱,两声哀鸣,两只飞鸟裹羽掉落,苏天民定睛看去,掉落者果然是鸟群中的第四只和第九只!   苏天民瞧得目瞪口呆,这一手,他自信自己都不一定能办到,但是,从对方语气听来,堡中打鸟的那名少女最多将不会超过十二三岁!   “好,丫头是有进步了,来,我们下去看看。”   堡楼上先前那妇人这样说过之后,不消一会,下面堡门打开,一名黑衣妇人领着一名垂髫少女自堡中走出。   那少女正待去捡死鸟,忽然发现苏天民,不禁一咦止步,转过身去向那黑衣美妇吃惊道:“黑姑,您瞧,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苏天民凭想像也能知道,跟前这名黑衣美妇,一定不比第四关那两个老怪物更好惹,这时,他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一条急计,于是,脚下一紧,奔上前去,故意装出一付张惶样子喘叫道:“报告……这位大姊……不……不好。”   黑衣美妇侧目冷然道:“何事不好?”   苏天民比划着促声道:“下面,那道铁栅外边,有两个老人,一胖一瘦……不知道那儿来的,死得好惨,你卡住我的脖子,我卡住你的脖子………”   黑衣美妇脸色一变,顿足便向峰下奔去。   那少女也是一呆,喃喃道:“早就知道这两个老鬼,早晚要出事!”   那少女一边自语,一边向峰下走。苏天民不敢怠慢,一闪身,抢人堡门。果然,出堡不远,抬头便是一片绵延官室。   五关已经过完,苏天民安心了。   拾坡而上,进入一片疏林,现在,苏天民明白这儿被称藏春岛的原因了。   一般山峰,由于高接云表,多半寒不可当,纵处盛夏,亦少例外,但是,苏天民此刻处身之地,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树林中桃杏盛放,菜花油黄,虽然目下已是六月天,这儿依然到处充满春的气息。   穿过林径,宫门出现,在高高的台阶上,有一名中年妇人正和几名婢女闲立眺望,由于那妇人和那群婢女背向这一边,所以都没有发现苏天民的到来。   苏天民看得出,台阶上这位身穿淡蓝纱服,体态窈窕的妇人,很可能便是有“天下第一毒妇”之称“毒矿,“九尾姬”秦素娥!   苏天民整整衣襟,取出乐帝信符,然后故意放重脚步。   台阶上那妇人转过身来了。   苏天民看清之下,不禁暗暗一惊,跟前这位毒帝九尾姬,与第五关那名黑衣美妇,几几乎生得一模一样,怪不得那黑衣美妇被喊做“姑姑”,大概她与这位九尾姬,不是嫡姊姊,也必属嫡堂姊妹。毒帝之妹,武功自非泛泛,所以,苏天民觉得他今天第四关然过得苦,但有第五关之侥幸,也尽够补偿的了。   毒帝九尾姬转身之下,不禁一噫道:“年轻人,你打那儿来的?”   苏天民双手托出乐帝信物,紧上数步,深深躬身道:“晚辈苏天民,奉乐帝上官前辈之命,有事青城,临行之际,并受命顺道前来看望秦前辈。”   毒帝一哦,伸手取过那支玲珑箫,略一翻看,点点头道:“好——”   好字刚刚出口,忽然注目道:“对了,你尚未回答我的问话,这一路你是怎么进来的?”   苏天民不敢瞒,遂将通五关之经过,原本说出。   毒帝啊了啊,说道:“还好,你将黑妞骗了下去,不然那两个老怪物,这一架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身边一婢掩口道:“娘娘不用操心,力气用光,自然联手。”   毒帝偏脸笑叱道:“丫头,你再胡说,看我不拧歪你嘴巴才怪,力气用光,真气耗尽,以后那道关口交给谁来守?”   苏天民见这位毒帝和气一如常人,不禁壮胆问道:“他们既是一对冤家,前辈为何还将他们安置在一起?”   毒帝微微一笑道:“冤家?孩子,这回你看走眼了!”   苏天民一楞,惑然道:“难道还会是一对好友不成?”   毒帝又是微微一笑道:“好友?当然不是!”   苏天民茫然道:“那么——”   毒帝笑笑道:“是一对情逾骨肉的盟兄弟,要是将他们分开,最多三天,保险一个活不成!事实上也无人有此能力能将他们分开。   苏天民摇摇头,实在无法相信,一对盟兄弟,要好得分拆不开,可是,他刚才亲眼看到的两人一言不合,说干就干,而且是真的拼生死,半丝不含糊——这该如何加以解释?”   毒帝点头一笑道:“进来,孩子,坐下喝杯茶,慢慢再说吧!”   走进宫门,是座宽敞整洁的院落,两边是厢房,迎面是大厅,再进去,院落还不知道有几进。毒帝吩附一名女婢去备茶点,一面将苏天民向西厢一间书房领来。   苏天民因急于想弄清第四关那两个老怪物的来历,是以甫一坐定,即向毒帝请求道:   “前辈可否先为晚辈说完两怪的事?”   毒帝点点头:“好的,这段故事,乐帝他们恐怕都不一定清楚,你们这班后辈,自然更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   毒帝叹了口气,方才接下去道:“两怪外号,一叫胖尊者,一叫瘦尊者,成名均在三十年前。   那时,武林九帝,除了魔花木仙等少数几人之外,都还刚刚出道。   两怪原先并不相识,成名之后,才因彼此慕名而结交,接着,两人愈处愈近,乃想到义结金兰,不意两人此议一生,竟于无形中,将两人有为之后半世葬送净尽!”   “怎么呢?”   “结盟手续,一切停当,等到叙起生庚来,两人这才发现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   “这很难得呀!”   “可是,谁当老大呢?”   “这——这有什么要紧?两人交情这么好,谁当老大还不是一样?”   “是的,当时的情形也许是这样,谁当老大,谁当老二,都无所谓。可是,多少也得找个根据出才行啊!于是,三句不离本行,两人提议凭武功定序位,但老天偏偏作弄人,两人由轻功,而拳掌,而兵刃,始终难分高下。   因此,二人决定,兄弟是拜定了,名分则暂时保留,等以后找出解决之道,再行确定。   也就为了这一点,两人每隔一年半载,便来一场友谊印证,先后四五年,仍然高下难分。   接着,两人为求胜过对方好当老大,约定分手三年,这期间各自埋首苦修,三年后再决胜负!假如两人不发牛脾气,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两人在分开的三年中,均分别练成一身精纯玄功,然而,三年后再度相遇,两人一上手便是三天三夜,结果——你猜怎样的了?”   “怎样了?”   “那是在十七年,不知道还是在十八年前,本帝这座藏春宫,那时尚在兴建中,有一天,在烂柯亭,本帝忽于无意中获现两具死尸,死者一胖一瘦,死相极为怪异………”   “啊!”   “本帝因曾听说过这两怪的趣事,因此,当时心中一动,便想到死的可能就是这对宝贝!”   “两人既已……”   “本帝看到两人那种死法,一时好奇,想过去看看两人死前究竟伤至何种程度,不意探手之下,两人胸口竟然都还有着一丝游气。这一来,本帝为难了,因为本帝身上,那时正有两颗药丸,可救两人之命,但是,这两颗药丸曾耗去本帝三年炉火,重新炼制,极为不易的。”   “结果呢?”   “最后,本帝思之再三,叹一口气,还是将两人救活了,两怪醒来为报救命之恩,决意跟随本帝,终身为奴,任本帝如何开导,他们总是不听。可是,说来可笑又可恼,两人康复后,竟仍然不肯放过伯仲之争,每隔半年,一样要来上一次。不过,他们接受本帝调解。每次印证,以不超过三掌为限,像今天这样动真火,也许是因为你这外人说了一句话的关系……”   苏天民十分不安,低头道:“晚辈的确太过分了。”   毒帝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各人有各人的立场,你要不这样做,你又怎么进得来?”   苏天民悚然警觉,他几乎忘了乐帝另一交代,这位女毒帝,果有爱转反论的性格,得提高注意,对付这种性格的人,不是一件容易事。   毒帝叹了口气接下去道:“武林中怪人也有的是,但本帝还没见过比这对兄弟更怪的,他们两个之武功修为,已入化境,涵养亦极深厚,他们知道对方存心激将,你就是指着他们鼻子,骂上三天三夜,他们也无动于衷……”   苏天民暗暗点头,这一点,他先前已经领教过了。   毒帝接下去说道:“可是,若人论及他们的武功,说他们谁比谁强,尤其是说得头头是道,人情人理,那可就不得了矣!”       第二十四章     这位毒帝九尾姬说至此处,峨眉一剔,盈盈秋波中突然闪射出一股异采,她朝苏天民注目望去,像要将苏天民整个看透似的问道:“苏梅叟是你娃儿什么人?”   苏天民心神一紧,恭答道:“家祖。”   九尾姬似乎意不在此,紧接着,注目又道:“是的,本帝也正这么想——现在,娃儿,听清,不许扯谎,你娃儿这次来,真正目的究竟何在?”   苏天民头疼了,乐帝说:千万不能说出此来之真正目的!现在,这位毒帝则交代,不许撒谎!   听谁的?他该怎办?   九尾姬芳容一寒,道:“娃儿,你怎么不开口?”   拖,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只是更坏事,于是,苏天民强打精神,淡淡地,从容一笑道:   “前辈猜猜看!”   是的,苏天民准备运用救命要诀,“唱反调”了。可是,有“反”必先有“正”,他如不先找出对方的“正调”,“反调”如何唱?所以,他拼冒大不韪,也得先探探对方口风再说!   九尾姬停了一下道:“上官斌这厮,是个标准的笑面虎,他会忽然想起派人看望我,如说出于好意,只有鬼相信!”   苏天民心中掂掇不已,这位毒帝,果非善与者。   九尾姬冷笑着接下去道:“依本帝猜测,最近江湖上可能出了什么大事,所以叫你这娃儿看看风色,相机行事,最后目的当然是想请本帝下山!”   苏天民头一摇,笑道:“错了。”   你说东来,我偏西!这是“反调”的一大“前提”。至于在“错了”之后,“对的”如何接,只有“且战且走”,先过这一关再说了。   九尾姬哼哼道:“错了?如此说来,你娃儿这次来,是真的什么目的也没有了?”   苏天民毅然答道:“有!”   九尾姬侧目道:“邀本帝下山?”   苏天民平静地道:“恰恰相反!”   九尾姬一哦道:“此话怎讲?”   苏天民正容接道:“晚辈此来,一请前辈应从速加设严关,二请前辈于最近这段期间内,千万不可去江湖上走动!”   九尾姬秋波盈注道:“外边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值得本帝这样做?”   于是,苏天民遂将那位洞仙庄主近数月来之作为,以及上次他去武当,曾于途中碰到一名该庄武师,正领着数名干练庄丁,准备潜赴连云崖乐帝住处的种种经过,着意渲染了一番,最后作结论道:“上官前辈鉴于他在武当连云崖的隐居之处已遭该庄探悉,因而虑及秦前辈这座藏春宫,可能早晚也有被扰之虞,是以乘晚辈前来青城之便,吩咐晚辈相机提醒秦前辈一声……”   苏天民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以秦前辈一身超凡人圣之修为,自非一般妖魔小丑所能遂谋,但是,俗语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既然知道了,自以未雨绸缨,先期有所准备为佳。”   九尾姬听完,半晌无言,最后深深叹了口气道:“依妾身揣测,你娃儿这次来此,很可能是出于上官老儿的激将之计,不过,话虽如此,妾身仍然无法不入彀。如果妾身猜得不错,他老儿算是成功了,唉唉,好人死掉千千万万,偏就轮不着这老儿……”   苏天民先是一惊,接着大喜脱口道:“前辈是说?——”   九尾姬缓缓头道:“不,妾身暂时还抽不开身子。”   苏天民大为失望,心想:成功个鬼!既然抽不开身子,说了还不是等于白说!   九尾姬接着说道:“妾身先后足足化去四五年工夫,力将几十味罕见药材全部采齐,如今,一炉‘化骨丹’和一炉‘续命丹’,均已炉火七转,即臻纯青之境,如予中途搁置,势必前功尽弃……”   苏天民急忙问道:“到炉火纯青,尚需多久?”   九尾姬约略计算了一下道:“大概十个月左右。”   苏天民皱眉暗忖:十个月差不多就是一年,等你一年以后再下山,那时江湖上已不知道变成一副什么面目了。   九尾姬停了停,接着道:“所以,妾身决定先差下面那两个老怪物随你娃儿前去,不过,你娃儿可要注意。这两个老怪,一身功力,均不在妾身之下,有了妾身吩咐,也别愁他们不听话,你娃儿惟一须得记住的,便是在他们两人之间,千万不可于待遇上有所差别!”   第二天,九尾姬果然着人将两个老怪物叫来,她向两老怪交代的话很简短:“从现在起,你们跟着这娃儿,就像跟着妾身一样,这娃儿要你们做什么,你们都得听从,知道吗?”   两怪点点头,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接着,九尾姬取出一袋碎金,以及一瓶药丸交给苏天民手上道:“这袋碎金,作为你们的盘缠,这瓶丹丸叫做‘固本养心丸’,他们两兄弟,遇敌交手,往往奋不顾身,受创乃属在所难免,轻伤一颗,重伤三颗,你娃儿得代妾身好好照顾他们。”   苏天民恭话收下,接着,九尾姬亲送他们下峰,一直送到绿彼桥,方才道别折回。   苏天民领着胖瘦两怪,一路向山外走来,出山之后,苏天民偶然回头,目光所及,不禁一呆。   你道怎么了?   原来两怪肩并肩,步随步,走得齐齐整整,丝毫不差先后!   苏天民马上明白过来,这大概又是伯仲之序在作祟。   走在后面,或者走在前面,两怪一定以为与长幼之分有关,所以,干脆来个并步前行!   这种想法和做法,说来固然愚昧可笑,可是,话说回来,两人之中,要是有一个稍为开通些,又怎会为这种无谓之争,一直僵持到今天?   苏天民暗暗摇头,心想像这样下去,以后的麻烦,可真够瞧的!   别的不说,跟前这件事,首先就得设法解决,深山中,活动少,尚无多大问题,今后去到江湖上,情形就不同了。行动怪异,容易惹人注目。此其一。   其次,若是遇上一段厌路,或是遇上一座独木桥,那时怎办?   以两怪一身奇厚功力,一旦再度纠缠起来,苏天民知道,他是绝对分拆不开的。   苏天民皱着眉头,等两怪走近,灵机一动,忽向瘦尊者挥手道:“瘦前辈前面走,胖前辈留后一步,晚辈想分别跟两位说几句话!”   两怪同时止步,双双冷然发问道:“凭什么分先后?”   苏天民和悦地说道:“这是秦前辈的吩咐,至于凭什么分先后,晚辈自会跟两位分别解释,如有不平之处,两位再提抗议,尚不为迟。”   接着,不由分说,拉起瘦怪便跑。   两怪因听说是主人九尾姬的吩咐,一时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跑出十来步,瘦怪停下问道:“我为何要走在前头?”   苏天民低声道:“您老也真是!知道不?这实在是贤主人的一番苦心……想想看,无论进门,入席,或是走在路上,有无年少辈低者抢去前头之理?那一个不说:‘啊,请,请,当然您先请’!”   瘦怪眼皮一翻道:“要是胖鬼想通了,你娃儿还要不要这条小命?”   苏天民轻声笑道:“秦前辈说:胖的人,头脑简单得多,晚辈已经拟好一番说词,您尽管放心也就是了。”   瘦怪哼了哼,没有开口。   苏天民不敢怠慢,回来又向胖怪这边快步跑来。   胖怪瞪眼迎着道:“你娃儿在捣什么鬼?凭什么他瘦鬼要走在本尊者前头?”   苏天民将胖怪向后拉出数步,悄声道:“现在,晚辈多话不说,只举一个例子。   譬如,有某兄弟俩,在经过一座村庄时,突然自村庄中奔出一条恶狗,这时,我们将不难听到其中一定会有人这样喊:‘阿弟,别怕,你在前头走………’”   胖怪听得不住点头,眼珠一滚,忽然侧脸问道:“那你跟瘦鬼怎么说?”   苏天民故作神秘的笑了一下道:“晚辈说:走路无所谓前后,他人高腿长,跑得快,望得远,应该走在前面,其实,这实在是主人的一片苦心………”   胖怪哦了一下道:“你是说,这是我们主母的安排?”   苏天民认真地点点头道:“是的,贤主人说:在年龄和武功上虽然分不出先后高低,但是,如论仪表,瘦前辈实在没有理由再跟您老争下去。”   结果,皆大欢喜,以后一直都是瘦怪在前,胖怪在后,两怪彼此“心照不宣”。   苏天民这一着成功,底下要做什么,就无往而不利了!   首先,他觉得两怪蓬首垢面,身上仅着短裤一条,走在通行要邑中,未免有碍观瞻。   于是,在近成都府的一座小镇上,苏天民买了两套衣服,以及一些梳洗用具,他先向胖怪暗中进言道:“胖前辈,你是否觉得做老大的人……”   胖怪高高兴兴的接受了,然后,苏天民再将瘦怪拉去一边道:“您这个做大哥的人总不能………”   经此一来,两怪走在路上,即不似先前那般引人注目。   苏天民渐渐发觉,两怪也是人,都缘一时执拗,又在深山中呆了这么久,方才养成一种怪脾性,现在,在与外界不断接触之下,虽然尚无多大改变,但已较在青城山中容易亲近多了。   两怪饮食简单,沉默寡言,对于一般人,仍多多少少带有一种憎恶心理,苏天民为使两怪习惯于正常生活起见,每至一处,均尽量将两怪带向人多口杂的茶楼酒肆。   苏天民想慢慢培养两怪的耐性,以及想找个机会试试两怪的听从程度。   这一天,来到川陕交界的南郑,在一座酒店打尖时,苏天民忽于无意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妇人声音。   苏天民转过头一看,那是个年约双十的少妇,一身青布素装,头扎绢帕。操豫中口音,但是,尽管口音听来极为耳熟,面貌看上去是眼生之至。   苏天民不便多看,仅约略扫过一眼,即转过脸来。   心中则暗暗诧异,相信不会听错,这声腔太熟了——可是,这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呢?   其间,最使苏天民感到不能释怀的是,这名少妇,在苏天民转脸望去时,俏目的面容上似有一抹震讶之色一闪而逝,然那仅是极为短暂的一刹那,但已为目光锐利的苏天民暗暗瞧在眼中。   少妇是一个人占着一副座头,然而,桌面上杯箸摆着两份,很显然的,这位少妇正在等着另外一个人!   苏天民向两怪举杯邀饮,心中则在默默思索………   即于此际,一名年约二十一二的劲装青年忽自店外大步走入。   苏天民一眼看出、来的这名青年,不但人品不俗,显然还是一位会家高手。   劲装青年入店,似未留意到苏天民和两怪的存在,大踏步擦席而过,径向少妇座位走去,口中一面大声抱怨道:“不知道怎么还没有——”   语音遽尔止,苏天民知道,劲装青年之所以话说一半,十之八九是受身后少妇眼色之影响。   也就在这个时候,苏天民心中一亮,突然全部明白过来。   这名劲装青年,他也不认识,但是,与少妇一样,声音很熟悉——知道此人是谁?开封客栈中,那名图奸民妇的“恶霸孙三”是也!   连带的,苏天民想起,这位少妇,正是那夜串演“民妇”的那个女人!   当夜,那个恶霸孙三,身手杰出,全然不似一名普通痞棍,临抽身时,又说过这么两句:“你小子既然耍不出什么新花样,大爷可懒得再陪啦——”   事后,苏天民本来有点疑心,然因当时忧心那朵小玉花之遗失,亦未再往深处想。   现在,真象抖明了,原来那是一条苦肉计!目的呢?当然是为了由武功上查察他的来路了!   还好这厮当时耐性不够,他一招天雷学蓄而未发,以致这对狗男女平白无耻一场,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   苏天民既然弄清这对狗男女系来自洞仙山庄,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不过,他并不想马上动手。   因为,男的刚才那半句话颇为耐人寻味,“不知道怎么还没有——”“还没有什么?”   他想先弄弄清楚!   于是,苏天民先敬了两怪一杯酒,皱眉大声道:“已经快过三伏了,怎么还这样热啊!   两位前辈,咱们今天就在这儿歇下,等明天早凉再走怎么样?”   在这种情形下,两怪向例不开口,不表反对,便是同意。   苏天民杯子一举,大声接着道:“来,再干一杯,今天既然用不着再赶路,喝个痛快也好!”   苏天民生长关外,为御风寒,从小便是酒当茶,胖瘦两怪内力深厚,天生海量,加以两怪只要有一个举杯,另一个便无不喝之理,于是,两老一少,不断添酒加菜,竟认真的享受起来。   身后座上,那女的低低传音道:“那个小子大概没有认出我们是谁。”   男的点头接口道:“这是显而易见的,那夜,我们均非以本来面目出现,而且事隔甚久,地处千里之外,小子又不是大罗神仙……   女的想了一下道:“那么,三公子打算怎么办?”   男的沉吟道:“这倒是个烦人问题。‘连云崖’那边派出去的人,一去影无踪,‘藏春岛’这边,如果我们也落个半途而废,庄主准得大发雷霆。”   女的抢着道:“可不是,叫你别带奴家来,你偏不听,就像将奴在庄中,奴会偷偷搭上别人似的,庄主再严厉些,也不会拿你怎样,不是么?你们毕竟是师兄弟呀!我春花呢?一个婢女而已!要杀要剐,还不是听便!”   男的低低一笑道:“我的小心肝儿,你别跟我说得这么可怜好不好?本公子是庄主弟,你是本公子心头肉,除了本公子而外,谁敢动你身上一根………”   女的嗲叱道:“死人,你敢再说下去!”   男的悄声暧昧地道:“是的,我不敢再说下去了,但,咳,咳,我倒想马上找个地方歇歇——心肝,你说,怎么样?”   女的樱唇一努,传音笑骂道:“这里——还有——你昏了么?”   男的轻轻一啊,色心顿退,当下皱皱眉头,思索了好一阵,方才迟疑地传音道:“所以我说,这是个恼人的问题,放弃了这小子,实在可惜,因为庄主对这小子显然十分重视,如能生擒回庄,未尝不是大功一件。”   女的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困难呀,以三公子一身成就,当然不会输了这小子,加上‘皇甫’和‘西门’两位武师马上赶到,先拿下这小子,交婢子押回,横竖婢子跟去藏春岛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公子与‘皇甫’‘西门’两位师父,先办了这一件,再去青城,又差了多少?”   男的犹豫道:“这小子当然没有什么,但小子身边,一胖一瘦两个老怪物,叫人看上去寒森森的,有些莫测高深。”   女的唉了一声道:“公子也真是,有着‘皇甫’和‘西门’两位师父,这两个老怪物就换上九帝中的两帝,又能怎样?”   男的连连点头道:“是的,这倒的确是本公子过虑。”   女的皱眉接着道:“只是不晓得‘皇甫’和‘西门’两位师父怎么还没有到,不会是走过头,或者记错会面地方吧?”   男的摇摇头,女的又道:“那么?”   前面座头上,苏天民这时忽然向一分名店伙招手道:“伙计,你过来!”   店伙过来赔笑道:“少爷有何吩咐?”   苏天民喷着酒气道:“这儿城里,哪家客店最好?”   店伙干笑笑道:“谈好,很难说,不知少爷是指那一方面而言?”   苏天民点点头道:“那你就分开来说说也可以。”   店伙清了一下喉咙道:“论宽敞,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应数‘老百福’。清幽雅静,则数‘新三元’。不欺生客,房钱公道,当数‘鸿宾楼’,另外,咳咳——就是敝店“悦来第一栈。”   苏天民见这伙计斜眉歪眼,印象至劣,因而打趣道:“那么,贵栈优点又在什么地方呢?既不宽敞,亦无清幽雅静可言,当然更谈不到不欺生客,房钱公道,这些,都是你老兄亲口说的,不是吗?”   不意那店伙竟然毫无困窘之态,用眼一阵搬弄,嘻嘻笑道:“本栈的好处,少爷没住过,当然不知道。”   苏天民一哦道:“说说看!”       第二十五章     店伙压低半边脸,扬起一边眼角,低声笑道:“第一、酒菜方便。”   苏天民点点头道:“这倒是真的,第二呢?”   店伙长脖子,低接道:“第二、就是……咳,也很方便…………一叫就到……燕瘦环肥,应有尽有……老客人都清楚,南郑仅本栈一处做得到。”   苏天民一怔,接着哈哈大笑道:“妙啊,那么去收拾三间上房吧!”   身后,那男的于桌底一踢女的笑道:“嘻!原来这小子也不是甚好人——跟本公子一样!”   那女的双颊火红,眼波微直,似因苏天民一阵哈哈正陷入某种绮思遐想中,这时一怔神,连忙啊了一声道:“死人,没正经的,就只知道扯这个………”   男的嘻嘻一笑,随即起身道:“我再去看看。”   两怪假使换上别的人,苏天民这时一定会指派一人出店跟踪,但是,苏天民知道,如果这样做,十成要坏事,两怪属于贲育者流,可以猛勇赴死,却无法役之以智,于是,苏天民改变方略,想由逐鹿改为株待,当下也跟着站起身来大声道:“伙计,带路,酒醉饭饱,好歇会了。”   进入后院,苏天民故意将两怪安置另一边,自己则单独在对面要了一间,院中隔着一座假山,声气可以遥通,视线却不能直达,等店伙退去,苏天民先到两怪住处悄悄交代:“今夜可能有场血战,不,在未经招呼之前,绝对不许出手,切记,切记。”   两怪除了彼此间的伯仲之争,颇有一诺千金,虽死不辞的古义士之风,仅凭九尾姬一句话,他俩便对苏天民表现出一股死心塌地的忠心,凡有吩咐,无不默然顺从。这时,两怪在得悉今夜有用武机会,虽然没有谁开一句口,但于眉宇间,均不自禁流露出一抹欣悦之色。   苏天民回到自己房间不久,先前那名伙计送茶进来,放下茶盘,不退去,搓手咳了一下道:“少爷的意思,咳咳………”   苏天民缓缓转过脸去道:“就叫刚才坐在小爷身后的那一个好了。”   店伙一呆道:“这这……”   苏天民瞪眼道:“这什么?你刚才不是说一叫就到么?”   店伙结结巴巴的道:“小的,是……指……做生意的姑娘,外面那位,她……是良家妇女,有男客带着,怎……怎行?”   苏天民故作不悦道:“你又没去问,怎知不行?小爷问你,像这样的良家妇女,你们店里一年会见到几个?”   店伙一愣道:“这这……”   苏天民冷冷一笑道:“就是了!你安知她不是那男人别处叫来的?问问去!”   店伙迟疑了一下,又道:“可是,少爷也看到的,就算她是,她身边也已经有了人啦!”   苏天民沉脸道:“你没有看到那男人刚刚离去?你去问,行不行她自然告诉你,这男人又不会守着她一辈子,你代她回绝了算什么意思?”   苏天民说着,顺手取出一块银子,又喝道:“快去!”   店伙像对银子说话似的,连道:“是,是,是!”   屁股一撅,哈腰退去。   苏夭民逆目以送,不禁发出微微一笑。至少,一个大巴掌,这厮是挨的定了!   另一方面,苏天民也想借此出出那夜开封客栈,平白受愚弄的恶气。万一闹开了,他也不在乎,迟与早,他总是要找这对狗男女算账,就此开锣,求之不得也。   不消片刻,房门呀的一声,那名店伙再度出现,苏天民头一抬,首先朝对方左颊望去。   看清之下,苏天民不禁微微一呆。   店伙左颊上,未见想像中的五指红印,相反的布满一片可因可点的笑容。   苏天民脱口道:“你——?”   言下之意,想说,你这厮去问了没有?如想耍我小花枪,可得小心你的狗头才好!   不意他这厢话尚未完,店伙已紧上一步,于腿弯上低低翘起一只拇指道:“少爷,您可真行!”   苏天民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想追问,终又忍住,觉得还是由对方说出来,他在一旁察看真伪此较妥当。   店伙扭头朝身后瞟了一眼,然后低声兴奋地道:“少爷您,毕竟是在外头跑的人,眼光之利,真个令人佩服……小的,刚才出去,那男的还没有回来,于是,小的壮着胆子,走上前去,一面抹着桌沿,一面含笑招呼,思量着如何开口,没有想到,她先问小的道:刚才那位年轻客人,他欧几号房呀?”   苏天民暗暗一噢,原来如此!肚子不禁冷笑不已。   店伙喜滋滋的接下去道:“小的一听,着呀!于是,忙不迭低声回答道:‘六号房……   姑娘……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她朝小的斜了一眼——不瞒少爷说,这一瞄,连小的都有点动心——因此,小的知道,路子大概对上了,只见她在斜过小的一眼,悠悠问道:你想说什么,说呀,干嘛吞吞吐吐的?”   小的只好说道:‘不瞒姑娘说,那相公给小的出了个难题儿……咳咳……当然,那相公也是有眼光的人……可是,小的为难了;咳,小的……小的……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姑娘,挨个巴掌可划不来,姑娘,你说是吗?”   妞儿吃的是行饭,自然听得明白,当下脸蛋一红,故意装得很意外的样子,妈的,装得真绝,单凭这一手,就值两把银子,小的也不去点破她,最后,妞儿红唇一咬,毅然低声道:‘好的,三更后,叫留门,奴家一定来!’少爷,您说小的办事怎么样?”   苏天民微笑着又丢出一块银子道:“办得好!”   店伙眉开眼笑的道谢退出。   苏天民轻轻一哼,心想:三更留门?嘿!你这贱人以为小爷尚在鼓中,小爷这次可没那般容易上当了!   日落西山,天色渐黑,苏天民虽说量好,也不免有着三分酒意,于是,他掩上房门,和衣而卧,准备养足精神,以待那批男女魔徒而来下手。   ※      ※        ※   前面店中,那名三公子满头大汗奔入,春花迎上去道:“人来了没有?”   三公子眼光一扫,轻咦道:“小子们呢?”   春花蹙额道:“刚走,说是嫌这儿吵,去了什么新三元,因为你还没来,我不敢抽身跟去——你那边怎么样?”   三公子烦躁地道:“糟透,看样子这小子命大,这次非放他一条生路不可了。”   春花忙问道:“怎么呢?”   三公子恨恨说道:“据这儿分庄上人说,始终未获‘皇甫’和‘西门’两武师音讯,庄主的规定,是今天必须在这儿分庄上会合。”   春花心跳了,佯问道:“那么怎办?”   三公子叹了口气道:“只好马上赶去褒城分庄看看了。”   春花一颗心跳得更快了,皱眉道:“去褒城,这么远,今夜岂非无法赶回?那么,奴也要去,奴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天晓得你会不会背着奴——!”   三公子叹道:“我的好心肝,你饶了我吧,你我脚程差得太多,我一个人愁天亮以前赶不到,再拖上你,不要人命才怪。”   春花幽怨地道:“那么你将奴搁到哪里去?”   三公子道:“分庄后院小楼上,已为你收拾了一间净房,你去等着,最迟明午,我一定可以赶回来………”   ※      ※        ※   二更左右,三公子奔驰在南郑向褒城的黄泥古道上,同一时候,南郑近郊,一座庄宅后院中的小楼,一条纤小的身形悄悄窜落,她是春花,一个荡姬,为满足一时狂欲,不惜生命之险,这时正向城中悦来第一栈奔来。   片刻之后,悦来第一栈常夜不闭的栈门,被一双纤纤玉手推开了,一名斜眉歪眼的店伙悄步迎上。   “姑娘来了?”   “嗯——相公睡了没有?”   “大概没有。”   “先去看看怎么样?”   “不用了,姑娘跟我来就是,嘻嘻,恭喜姑娘,这位相公生得好帅……噢,谢谢,谢谢……以后还望姑娘多多照顾小栈。”   栈中,通向后院的走道上,只挂着一盏半明不灭的菜油灯,夜,静寂而迷蒙,充满紧张,神秘,而绮丽气氛。   脚步轻悄,那名店伙走在前面,春花后跟,头上顶着一幅覆面青巾,不一会,六号客房房门上剥啄声起。   “唔……谁啊?进来。”   店伙转身低声嘱道:“大概酒还没有醒,姑娘可要小心些伺候才好。”   春花默默点头,店伙退去。然后,春花蹑足入房,她将房门反闩,定神看清房中形势,接着过去将桌上那盏罩灯一口吹熄。   炕上苏天民迷迷糊糊翻了一个身,春花心头鹿撞,玉人当前,好事将谐,多么新鲜而兴奋啊!   春花周身火热,给一股无名欲焰焚蒸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再顾不得许多了,纤掌一按,俯身搂扑过去。苏天民轻轻动了一下,伸手一把抓住前者粉腕,五指扎在要脉上,但未施出真力,眼皮半睁,吐着酒气道:“你来了么?”   春花喘息着道:“是的……相公……奴来为相公宽衣。”   ※      ※        ※   在春花潜下小栈之后不久,古道上,那位魔庄三公子突然一噫上步,注目之下,高声喊道:“前面来的可是‘皇甫’‘西门’两位师父?”   两条身形奔近,是两名灰衣老者,均生得矮矮胖胖的,夜色中,四日如炬,两老者停下后,也止不住咦了一声道:“这么晚了,三庄主还打算去哪里?”   三公子如释重负地嘘出一口气,苦笑笑道:“为了两位迟迟未至,差点没把人急死!”   皇甫武:“一言难尽,到分庄上去再说吧!”   三公子一惊道:“怎么了?”   西门武师道:“是这样的,在留坝附近,咱们发现一名老驼子,形迹颇为可疑,皇甫师父觉得,这驼子很可能就是那位‘仙帝’‘五行恶驼’马大年!”   三公子有点紧张道:“后来呢?”   皇甫武师苦笑道:“后来,追丢了,这尚是老夫手底下,五十年来第一次有活口溜掉的。”   三公子皱眉道:“那就准是仙帝无疑了。”   回到魔庄分庄中,分庄主持人立摆酒席招待,三公子道:“两位前辈宽坐,我去叫春花那丫头出来。”   三公子去没多大一会,突然寒着脸孔进屋道:“对不起两位前辈,请随本座走动一下,春花那贱婢不见了。”   ※      ※        ※   在新三元,那名店伙睁着惺忪睡眼,诧异道:“没有您说的这几名客人啊!”   三公子轻轻一哼,领着皇甫、西门两武师,转身又向悦来第一栈走来,口中嘿嘿道:   “早就看出贱婢迷上那小子,怪不得她提议先拿下来,交她押回,真是好主意!嘿,等会儿有你淫妇舒服也就是了!”   来到悦来第一栈门外,三公子单臂一扬,然后转过身去冷冷传音道:“两位师父请先去后院,隐身暗处,扼守要冲,非遇必要,毋庸出手,狗男女如在栈中,本公子自有打发之道!”   “皇甫”“西门”两武师颔首受命,身形一同,轻烟般双双投去侧巷中!三公子日送两武师背影消失,轻轻一嘿,转身向栈中走来。   悦来第一栈常夜不闭的门,一度被人用手悄悄推开——   那位刚刚回到店堂的马老二,伸伸懒腰,捻小灯头,正带着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待向室角那张板铺走去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阴阳的声音道:“伙计,想睡了么?”   马老二给吓了一大跳,转身看清来人面目之下,不禁一呆道:“相公,您,这么晚了………”   三公子缓上一步,冷笑道:“是的,很晚了,本公子想要个房间。”   马老二隐有不祥之感,连忙赔笑道:“啊,真不巧,相公迢来一步,最后一个房间,刚刚有人住下,相公白天走的时候要是能关照一声……”   三公子乃何等人物,这时察言辨色,心中已有七八分数,当下再上一步,淡淡说道:   “伙计,你脖子上有个虫子。”   马老二一声惊呼未及出口,脖子已给紧紧卡住。   接着,右手抄左手,四指扣手背拇指与拇指相抵,三公子以擒拿手法制服住马老二之后,这时拇指用力一顶,冷笑接着道:“那残人住哪一号房间,快说!”   马老二这点痛苦当然还能忍受。大概已看出事态严重,如将真象说出,也许要出人命。   于是,在挣扎之余,故意露出一脸骇怒之色,显示根本弄不清对方这算什么意思。   三公子嘿嘿一笑道:“不说算你有种,伙计,你就咬着牙熬吧!”   冷笑声中,手腕运劲,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马老二左手拇指应声折断!   三公子侧目嗤鼻道:“还说不说?”   马老二直痛得浑身打抖,挣又挣不脱,喊又喊不出,几乎当场晕死过去。   三公子拇指一滑,抵去食指,嘿嘿接着道:“不说就来第二!”   马老二一个冷颤,忙不迭喘息点头,表示愿吐实情。   三公子五指略松,低喝道:“一叫就要你的命!”   马老二喘息着说道:“务乞……大爷……高抬贵手……他们住……后院六号房…………   右首……第三间……小的……敢……敢……敢对天发誓………”   三公子冷笑一声:“好的,去阎王老子面前慢慢发吧!”   五指一紧,马老二发出呻吟以的一声轻嗯,然后,脑袋一颠,歪去一边,接着店堂中一暗,一条矫捷身形,灵狸般窜向后院!   ※      ※        ※   后院,六号客房中。   当春花抖手摸向苏天民腰带时,苏天民知道,再不能任其发展下去了,当下五指一收,同时低声喝道:“聪明的就别动!”   春花全身一麻,身心俱冷,骇然低呼:“原来你,你——”   苏天民冷冷一笑道:“说!白天跟你丫头在一起的那小子是谁?你们为什么要一再谋算本少侠?”   春花忽于心底生出一丝希望,这时急忙低声分辨道:“不,公子,你听我说,这次您可误会了!上回,在开封,的确出于预谋,不过,婢子当时也是出于不得已,公子英明,当然已知婢子来历,试问,在那种环境下,婢子有无反抗余地?而这次……今夜……婢子则完全是出于情不自禁……公子,您,也许不信……但这一点可以加以证实,您先点上婢子穴道,然后再去外面查看,看今夜来此是不是只有婢子一人?”   苏天民哪里肯信,轻轻一哼道:“你就是不说,少侠也要这样做!”   说着,挺身坐起,出手点实淫婢三处要穴,然后松手一跃下床,他点的是淫婢双膝和后背麻穴,目的是使淫婢无法运功和动弹。   苏天民先不点灯,真气一提,纵身出房。这时三公子和皇甫西门两武师刚刚离开新三元,尚在奔来悦来第一栈途中,苏天民自然无法发现什么。苏天民四下密搜一圈,重新回到六号房中,他点上灯,放下窗幔,准备继续对淫婢加以盘问,对淫婢适才之陈词,他已经有几分相信了。   苏天民将灯光用一块木板挡住之后,坐来床边道:“对于各种逼洪的残酷手法,本侠是有所不为,非不能也,这一点,希望你丫头先弄明白!”   春花眼眶一红,微微低下脸去,同时自右腋下抽出一条绢帕,抖了抖,然后抽咽着掩住口鼻,似想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苏天民轻轻一哼,冷冷接着道:“别再装腔作势上花工夫,告诉你丫头,本侠心如铁石,什么‘美人计’、‘苦肉计’之类的手段,对本侠而言,统统无效!”   苏天民顿了顿,沉声接下去道:“现在,你丫头赶快从实说来——”   苏天民一哼,双眉微皱,忽然说不下去了。未将淫婢双肩肩井穴一并点上,实属天民一大失策!   这时,一股轻香幽幽袭来,苏天民只觉脑中一挥,跟着神思有点懵懵懂懂起来,他突然忘记底下要说什么,以及已经说了些什么,对跟前床上之淫婢,当然更谈不上什么仇和警戒了。   春花眼角所及,芳心窃喜,这时悠悠抛出一个媚眼,以一种充满诱惑力的颤音,低低说道:“公子要奴说什么啊?”   苏天民目光发直,没有接腔,最后一星星灵性的火花正驱使他抓紧记忆,但是,顷刻之间,连这最后一星星的灵性火花也跟着熄灭了,他只能分辨一件事,坐在他面前的春花,是个女人,一个美貌年轻、而动人的女人,同一时候,一股热流正自丹田上涌,涌向四肢百骸,使人沸腾,使人无法自禁………   春花低低一笑,媚声道:“你能解穴吗?”   苏天民木然点头,嘴唇动了一下,但由于口中渴躁过甚,却没有发得出声音来。   春花接着道:“那么,你准备着了,奴每报一处穴道名称,你便依法施为,来,坐过来一点,好,‘左曲泉’——‘右曲泉’——‘脊心’——噢,我的好人儿,快来给大姐亲一亲!”   “呼”!灯光一闪而灭,房中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次,采取主动的,已由春花换为苏天民了,这时的苏天民,血脉债张,欲火如焚,他像一头疯虎似的,随着灯光熄灭面猛扑过去!   “噢噢,好人儿,松一点,别压住奴的手,不好脱衣服……”   接着,嘶嘶声响,两人的衣服开始在黑暗中,一条条,一片片,化蝶飞舞。   只听春花在黑暗中一面娇喘,一面低低埋怨道:“死人,一窍不通……”   窗外忽然有人阴阴接口道:“这样才有趣呀,像本公子,三十六大变,七十二小变,样样懂,门门精,到头来,你骚蹄子还不是照样味同嚼蜡?”   春花骇呼道:“三公子!”   三公子阴恻恻一笑道:“叫啦?不嫌太早了一点吗?”   春花魂胆俱裂,一面用力推着身上的苏天民,一面哀声向窗外的三公子求告道:“三公子,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饶了婢子这一次,三公子,三公子,婢子求你,求公子务必慈悲………”   三公子阴毒地笑了笑道:“乖一点,骚蹄子,别挣扎了,挣扎也是枉然,本公子知道你已在傻小子身上用了迷魂香。如今,这小子药力显已发作,你吼叫,他听不到,再有十个春花,你也休想挣得这小子一双铁臂,别慌,心肝儿,三公子好戏没有瞧够是不会下手的”   春花只是不断哀悸地叫着:“三公子,三公子………”       第二十六章     三公子从容接着道:“房中伸手不见五指,本公子看不到什么,但是,本公子一双耳朵还灵,以耳代目照样能‘明察秋毫’,不减历历在目之乐。早得很,心肝儿,小子还没有‘上路’,人家是头一回,又值本性迷失,自不若本公子之驾轻就熟,心肝儿,你知道本公子将如何处置你们吗?”   “三公子,求你慈悲………”   三公子听如不闻,径自说下去道:“停会儿,待小子‘摸清门路’,经一阵‘横冲直闯”,而在你蹄子感觉‘快要死去’的时候——这一点,你蹄子放心,本公子是大行家,不会错过那一刻的——那时,本公子将会赏你们每人七根追魂钉,仅打伤残穴,而不打死穴,好让你们永远连结一起,成为一对活色生香的欢喜佛,供万人‘瞻仰’,而‘留芳’百世!”   房中,“三公子”的呼喊突然沉寂不闻,接着,“咚”的一声大响,似有什么巨大物体忽由床上滚落地下。   三公子一怔,接着大声道:“贱婢,你——”   同一时候,只听春花在房中迫促地低叫道:“苏公子,苏公子,您醒醒,快,有人在窗外,想谋算于你,他就是洞仙山庄的三少庄主!”   哗啦一声,碎木横飞,窗扇震落,紧接着,丝丝破空声起,三枚银光闪闪的追魂钉自窗孔中衔尾电射而入!   春花尖声大叫道:“苏公子留心暗器!”   苏天民经春花以左腋下另一条绢帕拂过鼻端之后,神智已渐清醒,这时听得春花一叫,本能地一个滚身翻开!   笃!笃!笃!三枚追魂钉钉成品字形,正好打在苏天民让开的地方,穿地而入,齐根没尽,腕力之劲,认的之准,真个骇人至极!   春花接着叫道:“苏公子,再换地方,记住别弄出声响来,这贼子在暗器方面颇具成就——啊,哎唷!”   她只顾保全苏天民,以便挽救自己一命,却未想到自己在一再呼叫之下,存身之处业已无形暴露,这时语音未竟,首遭一支追魂钉打穿肩胛。   苏天民心地厚道,听得呼痛声,忍不住问道:“姑娘受伤了么?”   春花既感激,又惭愧,一面滚动身躯,一面着急喊道:“无碍……别出声……啊,快躲!”   一阵轻啸过处,又是一把追魂钉透窗射入!   不过,这一次苏天民警觉心业已提高,加以神智也已恢复十之六七,所以一把追魂钉一支也未打中。   三公子于窗外切齿毒詈道:“好个贱人,居然敢吃里扒外,等会儿不将你这贱人大撕八块,谅你也不知道你家三公子的厉害……”   这时,全院住客均已惊动,人人都在自己屋子里,于门中探脸向外张望,包括对面厢房中的胖瘦两尊者在内。   但是,胖瘦两怪仅守苏天民“未经招呼之前,绝对不许出手”的交代,此刻站在房外阴影中,将三公子一切作为瞧在眼内,始终不动一动,另外,伏在厢房屋脊上的皇甫、西门两武师,情形也一样,限于主人严命,不敢攀然现身。   由于房中一片漆黑,春花久久不见苏天民有所动静,不禁低低又喊了一声:“苏公子,你怎么啦?”   苏天民传音答道:“我很好,快了………”   春花听得出苏天民正在运气调息,俾复原神,于是即未再加打扰,三公子在窗口听了一会儿,忽然冷笑道:“小子居然想好整以暇,静歇一番是不是?嘿,没有那种好事!”   接着则是一阵火刀擦火石,以及火招子吹燃的声音,春花大惊道:“不好,他想放火!”   苏天民缓缓长身,冷冷传音道:“这儿不是洞仙山庄,要想胡作胡为,恐怕也由他不得!”   苏天民说着,面转窗口,大喝一声:“本少侠来也!”   足尖一点,果向窗口投身射出!三公子心术诡诈,他“推己及人”,满以为苏天民这一喊定属“虚张声势”,第一次打出的若不是一张凳子,就是一张椅子,接在问路物事后面的,才会是本人!所以,当苏天民破窗扑出之际,他机敏地一侧身一跳,让过苏天民,继续转向房内冷笑道:“少在你家三爷面前——”   话说一半,忽感不妙,同一时候,身后已然有人接口道:“洞仙少庄主者也,不过尔尔,本少侠看来是高估你阁下了。苏少侠不惯偷袭,转过身来吧!”   三公子大吃一惊,又羞又怒,霍地一个大盘旋,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掌!   苏天民冷笑一声:“来得好!上次你想查探少侠师门,现在你朋友可以如愿了,来,再看看你家苏少侠的掌法!”   苏天民说着,左掌一推,右掌猛翻疾劈!这一招,正是“天雷八式”中的一式“金光照魂”!   “金光照魂”与“威啸长天”两式,乃为“天雷八式”中两大绝招之一。苏天民之所以起手便施杀手,原因之一是他口中虽然极尽嘲讽之事,而事实上,他可并没有真的将这位三少庄主瞧轻。其次便是他实在恨透了这厮,是以希望能一击得手,以便平泄胸中的一口恶气!   三公子招式一改,右掌刚刚迎出,脸色忽然一变,急急抽身倒纵丈许,脚找实地,张目讶然道:“你,你小子使的是天雷掌?”   躲在房中春花,这时深吐一口大气,心想:“原来是魔帝门下,那么,我春花这条小命大概是保定了。”   苏天民见对方竟一眼识破他的掌法名称,心中也不禁暗惊不已。   殊不知“天雷八式”乃“掌法之王”,对方既系出身洞仙山庄,对这等武林奇学,焉有不知之理?   苏天民这一迟疑,顿将一鼓作气,趁胜追击之良机失去。   三公子惊魂既定,转而冷笑道:“‘天雷八式’虽为掌法一绝,但可不在本公子眼里,本公子刚才不过是事出意外,一时措手不及而已。现在,你小子一连放弃两次致胜机会,底下可就要轮到你小子好看了!”   春花在旁中听得暗暗焦急,她未想到这位魔帝门下竟毫无魔帝行事之手腕和作风,在庄中,她曾听一些武师们谕及,九帝之中,魔帝可说是个最可怕的人物。此老可怕之处,是在从外表上毫无可怕之迹象可寻,他看上去那么和蔼可亲,永远笑眯眯的春风满面,似乎从不知道生气发怒为何事,但是,就在谈笑之间,他会将他所看不顺眼的人,就像顺手挥走一只苍蝇似的一举扑杀,杀完一个人——杀十个,甚至更多也一样——仍是那么样的笑眯眯,春风满面,和蔼得有如世界上最慈祥的老人。   可是,现在这位魔帝传人,竟老实得气死人,既不愿背后冷袭,又不肯毒手连施。唉唉,春花叹一口气,心底暗暗盘算,求人不如求自己,如想活命,看情形似乎还得自己想想办法才行。   院中,王公子话一说完,立即双臂环张,瞪眼如铃,脚下一步一个足印,缓缓向苏天民移身逼去。   苏天民屹立如山,他看得出,这位什么三少庄主确有一身惊人造诣,不过,他一时还没有放在心上。   他爷爷嘱他不许轻易使用“天雷八式”,为的便是怕这种绝学一发难收,会在无意中造成可怕的杀伤,依此而论,他今夜纵然奈何这厮不了,这厮要想降服于他,大概也不会那么容易!   敌我双方,心意相同,王公子不想皇甫、西门两武师插手,苏天民也不愿叫出胖瘦两尊者,大家少年气盛,都望一展所长,亲手擒服对方!   三公子追至十步之内,突然双掌猛翻,大道:“你小子再接一招试试!”   苏天民面现冷笑,并不答腔,左掌正推,右掌则成滑波式颤摇而出,一招包涵两式,正是“天雷八式”中的“起龙鼓”和“翻燕闪”!这两式虽非天雷八式中酷厉之招,但因两式相辅相成,隐居阴阳奇正之数,对化解任何玄功罡气,却具有无上妙用。   两股掌风相接,一阵波波声响,顿化百道碎流四溢,这种结果,正是苏天民右掌一招“翻燕闪”所生之奇妙作用。   刚与刚退,非毁则折,“翻燕闪”一式,恰是刚中之柔,一旦佐以刚中之刚的“起龙鼓”,正好将敌人攻来之劲疾掌风击揉散,化于无形!   三公子虽未落败,这时却不由得骇然倒退数步,很显然的,这位三少庄主对天雷八式并无进一步之认识!   他震于这种掌之威名,满想搬出本身那套“六四大散手”与敌一较高低,不意一招发出,竟遭敌人轻描淡写的举手化去!   “六四大散手”为洞仙山庄那位幕后老魔头,意图横扫九帝,君临天下的三大绝艺之一,这套掌法被号为“六四大散手”,并非如字面所显示的,它有六四二十四招,或者二十四式,而是隐含“六合之内,四方一统”之意,论招式,则只有“六”、“四”相加之数,才是完整招数!   苏天民缓上一步,冷冷笑道:“现在轮到本少侠还敬一招了吧?”   三公子轻轻一呼,正待要说什么时,眼角偶扫,忽然大叫道:“皇甫、西门两师父何在?别让那贱婢跑了,快,记住要活口!”   苏天民循声问目望去,六号房檐下一条黑影正向后面院墙急急奔去,看清之下,果然就是淫婢春花。   三公子一声喝出,立自东西两边厢房上如飞扑下两条瘦小的身形,东边一人,距离春花较近,这时半空中一声雷喝:“丫头滚回去!”   单掌一挥,春花应声摔落!   苏天民见了,不禁大吃一惊。他吃惊的不是春花受伤,而是那发掌之人的骇人功力!   两下相隔,至少也在丈五以上,可是,那人一掌打出,效果竟是彼响斯应,比起眼前这名少庄主,真不知要强出多少。加上现身的是两个,而不止一个,这样一来,情势可真严重了!   苏天民不暇多想,扭头大喝道:“胖瘦两前辈速敌来人!”   呼的一声,有如怒马脱缰,胖瘦两尊者双双纵出!   胖尊者奔向东厢落下的皇甫武师,瘦尊者则奔向自西厢跃落之西门武师。   春花这丫头真是福大命大,由于苏天民遣将得时,丫头总算暂时又逃过一顿活罪,不过这丫头本来武功就有限,先在房中,肩上即已中过一支追魂钉,此刻又复挨上皇甫武师凌空一掌,虽然两次均非致命之伤,然而,一时之间,再想起身逃跑,已是无此可能了。   苏天民见胖瘦两尊者已分别与两名武师缠去一起,当下更不打话,真气一运,也向迎面那位洞仙三少庄主抡掌扑去!   平心而论,苏天民和这位魔庄三少庄主,武功造诣本在伯仲之间,所不同的,苏天民真气无损,中气充沛,这位三少庄主则因性喜渔色,难得虚度一宵,日积月累之下,根基自不免呈现动摇。所以,两人初交手尽管难分轩轻,如果时间一久,苏天民自然要占上风。   不过,现在问题是,苏天民也有苏天民的弱点!苏天民弱点何在?不能专心全力赴敌也!   苏天民从刚才两名来人的出手上,已知两人定属洞仙山庄三级以上之高等武士,他非常担心胖瘦两尊者是否迎敌得住。   在鬼帝口中,苏天民、夏侯芳、古玉蓓等三小知悉,洞仙山庄中三级以上之武士,一个个均为不出世之奇人异士,甚至九帝中人都难与其匹敌,那么,胖瘦两尊者在武学方面之成就,是否超过了九帝诸人呢?   毒帝九尾姬临行曾说:“这两个老怪,一身功力,均不在妾身之下!”   对于毒帝此语,苏天民并不认为有多夸张,他本人已在两怪身上试过,他也有过这种感觉:“如就武功论,武林中应是十一帝,而非九帝!”   问题是,两怪纵与九帝造诣相等,对方知系魔庄三级以上之武士,两怪仍难乐观也!   这正如向友人借得两件名贵珍器,生怕无意碰坏而难向物主交代一样,苏天民不在乎本身之安危,但对两怪之战况,则赋予无比之关心!因而,他在拚战中,一方面既要防护自己,一方面又要去留意两怪之战绩,精气神不能三华合一,出掌发招,功力自然要大打折扣!   两人之差距,因是之故,又复拉平。   苏天民时时刻刻存在着这样打算,只要一发现两怪中有谁不支,他将不顾一切,放下自己的敌人,先去解救两怪再说!   那么,两怪此刻情形如何呢?   两边两场战局,情况都非常微妙,两名武师,以及胖瘦两尊者,他们一合上手,彼此便立即发觉,对方不是一个好相与,今番是真个遇上劲敌了!因此,两场四人,始终打得很平稳,大家一招来,一式去,就像同门人练演某种拳掌一样,按常规进攻,按常规化解,谁也不敢耍花招,或是投机取巧。在外行人看来,也许会以为这种打法平淡无奇,丝毫不够刺激惊险!   但是,行家只须瞄上一眼,鲜有不为之怵目惊心者。   换言之,“刺激”虽未必,“惊险”则已险到无以复加也!   这和下棋一样:“大杀”往往落个“小输赢”。   你猛,我也猛,凶猛之余,破绽自生,不到三五下,优劣立判,下手逃,上手追,伤或有之,死亡则往往因此避免。   而今,情形就不同了,不“零割”,不“碎砍”,满盘棋,黑白分明,搅成一团,“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谁错一看,势将全军覆没!   所以,苏天民愈看愈心寒,反之对手那位三少庄主则无所谓得很,因洞仙山庄中武士有的是,死掉三两个能算什么?他三公子,关心的只是他三公子自己!   因着这种差别,苏天民不但失去稳操之优势,有几次由于紧张分神,几乎就给伤在敌掌之下!   这期间,只有一个春花在旁边看得最为清楚。这丫头知道,她如被三公子抓回,绝无生理,若是落在苏天民手上,或许还能活命。所以,她希望苏天民这一方获胜乃属顺理成章之事。先前,丫头虽然看出苏天民在战略上犯了大忌,但因创重无法开声,只有急在心里,这会儿,元气渐复,丫头再也忍不住了。她向苏天民高声点示道:“苏公子不先谋自强,何能惠及他人?”   真个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苏天民凛忖道:“对呀!我如先解决了这小子,便可去助胖怪或瘦怪,胜了第二场,便可以举手之劳取胜第三场,若是这样磨缠下去,万一落个三败俱伤,岂非取祸于我一人而何?”   苏天民想着,杂念一收,立将“雷动九霄”、“风云色变”。“起龙鼓”、“翻燕闪”、“怒波焦衣”、“九龙盘柱”、“金光照魂”。“威啸长天”等“天雷八式”交互运用,全力施为,一式接一式,周而复始,绵绵攻出,如此一来,那位三少庄主怎生承受得了?   只见他节节后退,一面有如负伤之兽不断怪吼着:“臭残人,烂贱人,有朝一日……”   春花见苏天民已占压倒优势,欣慰之余,胆量大壮,当即反唇相讥道:“公子,婢子恐怕你三公子再没有这一天啦!”   就在这时候,东边的皇甫武师忽然高喝道:“三公子速返!”   西边的西门武师接着喝道:“是的,三公子不可犹豫,这两个老鬼就是当年的“胖瘦二怪”,本座与皇甫兄也要求变了!”   三公子一怔,马上体会出两武师话中之意,他这边已落下风,两武师既不足侍,再呆下去岂不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这厮天性狡诈,一念开溜,再不迟疑,他向天民猛还一掌,佯喝道:“本公子与你拚了。”   “拚”字出口,人已纵向墙头!   苏天民正待奋身追去之际,忽为“咚”、“咚”两声大震所惊,顾不得截敌,连忙煞步分朝发声之处闪目查察过去。   苏天民瞧清之下,不禁为之兴奋莫名!   “咚”、“咚”两声,显为“皇甫”与“西门”两武师胸部中拳所发出者,因为,当苏天民转脸望去时,两武师正在踉跄后退,脸色甚为难看,后退不及三步,两人上身一颠,分别张口喷一口鲜血!   接着,两武师分别扫了胖瘦两怪一眼,默然腾身,眨眼去至院墙之外。两怪则呆立原地,有如两尊木头人。   苏天民眉头微皱,心想:这两怪,说怪也真怪,既然重创劲敌,做甚不趁胜追补一招,就此为武林除却两大巨害呢?   苏天民一念未已,忽然间,异象突生——   “砰”,瘦怪平空栽身倒地。   “砰”,胖怪跟着仰翻过去!   苏天民大吃一惊,急向两怪纵扑过去,春花突然高呼道:“两位前辈想系一时失力虚脱,苏公子不可随便出手!”   苏天民虽然系出武林世家,身手超绝,然对临敌救危之道,却少经验,他原想出掌先将两怪一口丹田真气运功护住,现经春花这一喊,这才凛然警觉,当下慌忙缩回双手,同时对这位春花既感檄,又钦佩!   不是么?两怪于力挫强敌后,不伤自倒,舍虚脱当无他故,要是做了,将何异于落井加石。   春花口中喊着,一面打地上挣扎起身,这时颤巍巍地走过来接着说道:“假如公子身上带有养心培元一类的药物,固然是好,否则,也先得灌上一口姜汤或热醋,等两位前辈本身气血稍稍活动后……”   春花喘息着说到此处,娇躯一阵摇晃,差点跌倒,她原就受伤不轻,复经这阵剧烈劳动,自非血肉之躯所能支撑。   苏天民见她芳容惨白,左肩创口亦在流血不止,不自禁抢出一步,伸手托住纤腰,急急问道:“不碍事吧?”   春花摇摇头,缓缓合上眼皮,乏力地苦笑了一下道:“婢子……不要紧……苏公子最好快点解救两位前辈。”   说着,眼皮再度睁开,居然挣脱苏天民手臂,勉强站直身子,苏天民忙朝一名店伙喝道:“快取温汤来!”   不消片刻,热水取至。   苏天民从怀中取出那瓶赠自毒帝九尾姬的续命灵丹,先倒出两颗递与春花道:“马上服下!”   春花怔怔然接过,睁大眼睛,期期道:“这,这………”   苏天民听如不闻,匆匆又将药丸倒出六颗,分别塞去胖瘦两怪口中,再为两怪分别灌下一口热水。   毒帝灵丹,果然不同凡响,不到半盏热茶工夫,两怪脸色便由死灰而渐转红润,春花在瞑目调息,这时启目仰脸,朝天民点点头道:“可将他们两位黑甜穴点上,移去屋中,安置完毕后,婢子有话要说。”   苏天民照做了。然后走出来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这时,院中客人均已各自回房,春花亦自地上站起,正在对着院后那道花墙怔怔出神。   苏天民以为她没有听到,乃又说道:“姑娘——”   春花忽然转过身来道:“苏公子认为这批煞星有无复返之可能?”   苏天民不禁啊了一声道:“是的,这一点,我可几乎忘了,姑娘对他们了解比较深刻,在姑娘看来,是否有此可能呢?”   春花沉吟着点点头道:“可能很大,不过,没有什么关系。”   苏天民不解道:“怎么呢?”   春花思索了一下:“不肯死心的,只有刚才那个三号小魔头一人,但是,这儿分庄上全是一批庸才,纵使倾巢尽出,也不会有甚作为,而那两位二级武士………”   苏天民一惊道:“那两人竟是两名二级武士?”   春花点点头道:“是的,一个叫‘皇甫庆’,一个‘西门亮’,是二级武士里面的中上好手。   春花顿了一下,接着道:“最主要的是,他们始终未能看出这边的胖瘦两前辈已成强弩之未,否则,以这两个老鬼的残虐天性,即令已负重伤,也决不肯轻易退却的。”   苏天民深深一叹道:“苏某人原以为敌方三阵俱败,不意事实上,我方有两阵早落下风,这和死诸葛吓走生仲达一样,输家屹守,胜者溃退。这种情形,尚是苏某人第一次亲身经历,说给别人听,固然无人能信,同样的,设非亲目所睹,别人说给我们听,我们也不会相信。”   春花点点头道:“两位前辈,武功虽未臻无敌境界,但是,这份坚忍卓绝的耐战力,当今之世,恐鲜有出其有者,想想真是可敬又可爱。”   苏天民微喟道:“老实说,即使换上九帝中任何两帝,今夜都不一定能有这等战果,未来的武林帝榜,如无人建议在‘九帝’之外追列‘胖’‘瘦’二帝,实在有欠公允,至少我苏某人第一个就会感到不平!”   春花点点头,接着说道:“所以,婢子以为,在这种情形之下,那小魔头虽然无法死心,然因双羽已铩,必定不敢亲自再来,充其量,最多只会派出分庄上一二名轻功较佳之小爪牙,前来探探虚实,如果婢子料算无差,届时仅须略施小计,也足够将来人妥善打发的了。”   苏天民侧目道:“计将安出?”   春花笑得一笑,低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苏天民听得不住点头,接着,苏天民抬起头来望了一下天色道:“那么我们也好准备了吧?”   春花跟着望了一下天色道:“还不够打来回,不过,也快了!”   约莫过去盏茶光景,一切果如春花所料。   两条灵狸般身形,由远而近,最后,一个巧纵,即轻轻贴来悦来第一栈后院那道花墙下。   两双鬼眼,缓缓上移,透过砖缝,射向院内——       第二十七章     院内,月色下,此刻正有着一双年轻男女,女的在仰脸望月,男则在焦灼徘徊,不消说得,这双青年男女当然就是苏天民和春花了!   这时,徘徊中的苏天民神色微微一动,旋即止步回身,转向春花,眼色一使,大声道:   “两老怪还不见回头,莫非出了什么意外吧?”   春花当然会意,接口怨道:“都怪你不好,叫你拦,你不听,两位前辈这一去,万一有甚闪失,试问怎办?”   苏天民唉了一声:“我的大小姐,你又冤枉人了,你说谁不拦?拦不住呀!”   春花又道:“可是,就算两怪牛劲大发,不见人头不甘休,但你也该追上去,将这儿分庄地址向他们说说清,才是道理,像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你叫他们哪儿找去?”   花墙外面,两个窃听者心头均是一紧,但听院内苏天民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样也好………”   春花一咦道:“好?好在什么地方?”   苏天民认真地说道:“洞仙山庄的实力未可轻视,杀光这儿分庄固然易如反掌,可是,后果不能不加考虑………”   两名窃听者,心头又是一紧。   院内,春花接着哼了一声道:“你瞧你,主意又变了!”   苏天民似乎在为自己分辩道:“谁变主意了?这也不过说说而已。既然你坚持,等两位前辈回来,我们马上杀过去就是了!”   院外,两名窃听者。听至此处,脸色不禁大变,当下眼角一句,急急缩身循原路没命奔去了。   苏天民凝神倾耳,接着抬头一笑道:“溜啦!”   春花点头道:“好,你在外面巡守,婢子去屋内照顾两位前辈,如能在天亮左右好转,我们便可趁分庄魔爪慌做一团时悄悄上路。”   苏天民望了她一眼道:“你……不累?”   春花射了一眼道:“累又如何?你一人能当二人用么?”   苏天民呆呆地望着春花入室,暗忖道:“真怪,这丫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第二天,黎明时分,一行上路。   为了两怪安全起见,苏天民买下一辆马车,他让春花在车内照拂两怪,自己则略改面目,权充车老大。   中午抵达褒城,一路果然太平无事。   两怪显已逐渐康复,但依然接受苏天民如此安排,两人均极安静的瞑目仰躺着,不说一句话,脸上亦无任何表情。   第五天,到达太白山下的佛坪,过了太白山,便离长安不远,一旦进入官道,走起来就快了。   到达佛坪时,苏天民碰到一个难题、就是两怪既不肯洗澡,也不肯换衣服!这种天气,时时刻刻会流汗,常年不洗不换,气味自然不好受。苏天民碍于两位自尊心,虽然买来新衣服也叫店家烧好了水,但是,两怪听如不闻,他说过一次,再提一次,第三次就不便启口了。   最后,春花知道这事,笑道:“由婢子来!”   她提着水桶,走去两怪房中道:“哪位先洗?”   两怪不响,春花先走去瘦怪面前道:“这位前辈先洗怎么样?”   瘦怪扭头望去一边,春花威胁:“您再不开口,婢子可要从您头上浇下去了!”   瘦怪动也不动一下,春花说到做到,提起水桶,当头便浇,浇完,又去取来第二桶放在瘦怪面前道:“婢子等会儿过来看,您不洗,婢子再浇,直饶到您等于洗了一个澡为止片春花说时不住拿眼角望去胖怪,胖怪似乎有点坐立不安,最后,春花说完,胖怪终于慢吞吞的说出一句:“本尊者自己会去洗。”   结果,胖怪果然自动去澡房洗了一个澡,胖怪洗过了,瘦怪自无不洗之理,苏天民朝春花暗竖拇指,笑道:“还是你行!”   春花白了他一眼道:“谁像你!”   苏天民赧然一笑,又道:“能不能再叫他们换衣服?”   春花噗哧一声,掩口道:“这个更简单!”   说着,拿起两套干净衣服,走去两怪房中,分别放在两怪膝上,有如大将下令似的道:   “换衣服!”   这一次,两怪态度坚决了,双双一闭眼皮,仿佛老僧入定,报以相应不理!   春花一声不响,绕去两怪背后,嗤的一声,先将胖怪上衣撕下一大块,胖怪骇然转身道:“你,你丫头疯了?”   春花像撒娇膝前的小儿女,戆笑道:“婢子不管,打骂随便,衣服非换不可,你们苏公子有的是银子,撕烂旧的换新的,正好省却洗。”   不等春花话完,瘦怪已然抢起膝上衣眼,匆匆奔去隔壁房中,边换边吼道:“下次再找麻烦,看本尊者不劈了你丫头才怪!”   春花作势高声应道:“现在就劈如何?”   瘦怪急叫:“不许,你,你丫头敢来?”   春花笑弯了腰,又将胖怪一推道:“快换,快换!”   胖怪叹了口气,喃喃道:“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唉唉!噢,好,好,换,换……   不过,你,你丫头得先出去啊!”   要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两怪尽管执拗拘泥,却拿春花这丫头一点办法没有!   两怪年逾五旬,无家无室,从来不知天伦之乐为何事,这次,一路来,经春花悉心伺奉,两怪于不知不觉中激发出一股慈父天性,这时别说春花浇他们一桶水,撕破他们一件衣服,就是再过分一点,两怪也不会介意的。   翌日,由佛坪继续上路,沿太白山南麓东行,下一站是驴马店。   近午时分,在穿过一座枫林时,春花偶尔探首车外,游目所及,突然发出一声低呼道:   “不好!”   两怪于车中双双一挺身躯,四目微睁,但没有谁开口,苏天民马缰一勒,扭头诧异道:   “什么事?”   春花芳容失色,手一指,促声道:“快停,那些小红旗——看到没有?”   苏天民循声望去,果然迎面林外发现几面三角形小红旗,稀疏的插在地面上,每旗相隔约四五步光景。   苏天民瞧清之后,皱眉转脸道:“这些小红旗为何派标志?树立此地之意义何在?”   春花面露恐怖之色,怔怔然望看那些小红旗,皱眉答道:“它们是洞仙魔庄大动干戈的警旗,任何武林人物,在见到这些血旗时,均必须守于原地静候发落,妄闯一步,格杀不论!”   苏天民轻轻一哼道:“也得看人吧!”   春花蹙额道:“依婢子看来,这排血旗可能即系针对我们而设,魔庄各分庄均养有优良信鸽,消息往返极为迅速,在南郑时,小魔头和皇甫西门两老贼,也许一发觉上当便将鸽书发出,这样,长安分庄的人手,正好可以赶来此地拦截。”   苏天民道:“一个分庄而已,长安分庄又能比南郑分庄强多少?”   春花急忙道:“不——   春花一个不字刚刚出口,枫林一阵沙沙急响,突由四面八方,乱箭般一下窜出十多人!   来人现身后,三男一女,正挡车前。   三个男的,均在五旬开外,两名劲装,一着长衣,那女的则仅有三旬上下,姿色颇佳,惟眉眼角间,则不脱一股阴煞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春花脸色一变,低促地道:“全是二级武士,那个女的,尤须注意!”   苏天民迅速四扫一眼,低声问道:“车后八人呢?”   春花甚为不安道:“车后这八人亦为庄中之准武士,地位仅较七级武士次一等,这里面没有长安分庄的人,显系开封总庄有事长安,正好接获鸽书所致,苏公子务须沉着应付,前面这四人,全都强过‘皇甫’、‘西门’两老贼,如果认真动手,我们这边绝无侥幸之可能!”   不待春花说明,苏天民已在暗暗惊心了。   洞仙二级武士,比起两怪来,只强不弱,而他自己,最多只能抵得上一个老怪,更何况三与四,在比数上先已吃亏?至于春花,充其量相当一名准武士,另外七名准武士,无异是天秤另一头的额外砝码!   苏天民定一定神,执缰朗声发问道:“诸位何故拦路?”   四名二级武士听如不闻,那女的微微偏脸,望向苏天民身后道:“春花!你出来!”   春花经这一喊,反而镇定下来,这时跨出车厢,于苏天民身旁站定,望向那女的反问道:“原来是公孙大姑,大姑有何吩咐?”   公孙大姑煞眉一挑,冷冷说道:“公孙霜华与胡、曾、何三位师父,昨日于长安接获三少庄主南郑来书,现在特来此地恭迎芳驾!”   春花脸色一白,咬咬牙,抗声答道:“谢谢大姑美意,春花再不回去了!”   公孙大姑轻轻一嘿,接着转向苏天民,冷冷注目道:“年轻人,你现在不妨仔细斟酌一下,我们都是谁和谁,谅这丫头刚才已为你解释清楚。如今,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第一、交出这丫头,大家暂时不伤和气。第二、各凭艺业,命运交于拳掌,生死付诸刀剑!”   苏天民正待答话时,身侧嗖的一声,胖瘦双怪突然同时现身!   瘦怪眼皮一撩,一双平时甚为呆滞的眼神,突然闪射出灼灼光华,他朝那位公孙霜华一瞪眼道:“是不是你这婆娘在噜嗦?”   公孙霜华粉脸铁青,嗔叱道“老瘦鬼体得粗野!”   瘦怪沉雷似的问吼道:“粗野?哼,老夫不将你这泼婆娘撕成两片才怪!”   口中吼着,身形追风扑出,张开钢爪似的五指,闪电般朝着洞仙魔女当头一把抓去!   胖怪扭头大喝一声:“好好保护这丫头!”   喝毕,不待苏天民有所表示,身躯滚球似的一个翻腾,竟向胡、曾、何,另外三名洞仙二级武士舍身扑去!   春花泪流满面,娇躯簌簌抖动——非为害怕,而是感激。她只知道苏天民一定不会将她交出,想不到一向冷漠寡情的胖瘦两怪会为她先苏天民而奋身向敌!   她战栗地摇撼着苏天民的手臂,骇乱地喊道:“苏公子,苏公子,婢子,婢子………”   她不是要苏天民下去协助两怪,也并非要苏天民全力保护自己,她只是想声明,大家快歇手,她愿回去!可是她太激动了,无法将心意完整表达。苏天民不动如山,牙关紧咬,脸色凝重,他是男子汉,他不能跟着春花一起慌乱,他要在这可贵而短暂的刹那,决定下应该采取的有利步骤!   目前形势,明显异常,瘦怪这边,很难占得上风,就算情况好,也只能希望打个平手。   而胖怪那一边,情形就更严重了,一对一,胖怪不一定能操胜券,遑论以一犯三?   可是,他如下车参战,情形又将如何?结果将是情况稍佳,但仍与大局无补,而同时,可以想见的,春花必将跟着落入魔掌!   怎么办?   出手,不出手,命运相同。出手吧?首先牺牲春花,这种做法,决非两怪所愿:不出手?等着则又无异于等死!   苏天民心念电转,忽然回过头来,向春花严肃地道:“春花,你愿不愿听我指挥?”   春花含泪点头道:“愿——哪怕去死!”   苏天民头一点道:“好!随我来。紧跟身后,记住不用你出手!”   苏天民口中说着,突然自车顶腾身而起,赛若展翅大鹏般扑向车后那七名洞仙准武士。   春花不敢怠慢,纤足一点,紧随而上!   这批准武士,虽然一个个身手不弱,但又哪里会是苏天民的敌手?   苏天民这一扑落,不啻虎人羊群,左掌“起龙鼓”,右掌“翻燕闪”,但听“砰”   “砰”数响,骇叫声中,正面两名准武士首当其冲!上身一仰,应掌飞起,直被震出七八尺之遥,方才相继落地面!   苏天民双掌乍发倏收,接着一式“九龙盘柱”,先左冲,再右突,浑若百龙绞转,波开涛荡,余下五名武士无不应掌披靡。   苏天民身子一闪,让开一道去路,大叫道:“春花,快走到前面去!”   春花刚刚冲过去,五名准武士业已分而复合,再度亡命勇扑而上!   苏天民一声嘿,双掌一合一分,打出天雷第六式:“怒波焦衣”,众武士之勇扑有如怒潮撞向山脚,呼呼而来,哗哗而去,五名准武士,又折去其中两名,这两人虽未毕命,不过,眼看今天这一仗,他两人已无参加之份了!   苏天民一面扫荡另外二名准武士,一面扬声喝道:“春花快跑,不许回头,自此从新做人,有缘他日再见!”   春花热泪滚滚,柔肠寸断,不过,她在稍作犹豫之后,终于头一低,掩面转身,向林外放足奔去………   春花走了,另外三名准武士也告解决。   苏天民深深嘘出一口气,心想:“这丫头叫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还算是个聪明人,换了别的女孩子,怕真不容易如此果决俐落呢!”   累赘一去,苏天民身心大爽,豪气随之倍增,他不待念华,猛吸一口气,疾向原地追补而来。   近时两阵战况,果如苏大民先前的预料,瘦怪与魔女公孙霜华互有消长。胖怪则遭胡、曾、何三名二级武士,走马灯的团团围住,衣破发扬,浑身是血,情势危急异常!   苏天民想也不想,抡掌便向瘦怪这一边战围中扑去!   苏天民此举看似出人意料之外,实则内含筹算。他是不是想先瘦怪合力除这名公孙魔、再去解救胖怪?   回答是:非也!   胡、曾、何三名二级武士,至今尚未能置胖怪于死地,他和瘦怪,又凭什么能将公孙魔女一举降服?   此其一。   其次,胖怪业已命危在呼吸之间,如等他们这边胜了再行支援,岂非在拿胖怪生命开玩笑?苏天民的战策,说穿了,也很简单——他这时人一冲近,同时大呼道“瘦前辈速去相助胖前辈,这边晚辈自信可以应付!”   瘦怪闻言,大吼一声,撇下公孙魔女,转身便向右边战阵冲将过去!苏天民自己不去支援胖怪,要以瘦怪代之,其中有何差别?   说起差别,那就太微妙,大微妙了!   苏天民消灭七名准武士,所耗气力有限,现在他来替下瘦怪,对那位公孙魔女而言,可说并不是一种可喜的调动。   另一方面,瘦怪之赴援胖怪,如换了苏天民,就要差得多了,胖瘦两怪,厮守半生,亲逾手足,两怪在心灵及武功方面有默契,不喻可知,这种并肩作战,最重要要莫过于呼应灵活,合作密切。这种情形下,他苏天民又怎能与瘦怪相提并论?   再说,浴血舍命之战;全仗一股耗力和毅力,这一点正属两怪之长,胖怪见了瘦怪,精神定会大大振奋,同样的,瘦怪见了胖怪那一副狼狈惨相,又怎会不被激起一股焚心怒火?   果然,瘦怪一人战圈,整个战局骤生重大变化。两怪吼声起落相连,一如荒山饿虎,声势慑人心魂。   胡、曾、何三武士不意两怪联手,所谓威力竟远超想像中的一倍而有余,一时之间,阵脚顿形浮动。两怪不因而转败为胜,不过,胡、曾、何三武士如想再取得先前那种压倒性的局面,显然已不容易了!   苏天民这边,因受两怪转危为安之鼓舞,天雷八式,运用间也就益发得心应手!   魔女公孙霜华说什么也未想到苏天民以双十不到的年纪,竟将一套天雷神掌练成如此火候,魔女自忖难以力胜,心念一转,毒计突生!   她这时一个倒纵,飘退三丈许,嘿嘿冷笑道:“地方太小,你家姑奶奶施展不开,小子如果有种,随奶奶去林外,包你小子明年今天便可举行夭寿周年祭!”   苏天民见魔女貌美如花,居然会骂出这等比男人还要粗野恶毒的村话来,不禁剑眉倒竖,火冒三丈,嗔目厉声道:“洞仙山庄有你这种婆娘,可见庄中好人有限!”   苏天民盛怒之下,绝招连发,先是一招“金光照魂”,接着便是一招“威啸长天”!   可是,魔女乖巧得很,苏天民攻得猛,她退得快,不消三五个起落,两条身形已然渐渐移去林外。   假如春花这时还在,她一定会大声警告苏天民不可追赶,可是,春花早已走远,苏天民想不上当也不可能了!   魔女公孙霜华退至林外那排血旗附近,柳腰一拧,突然族身扬手大喝道:“看铃!”   铃破风响,吟声如鸡,而且来势亦不算太疾,以苏天民耳目之灵,身手之捷自不难轻易趋避。   苏天民头一偏,金铃擦耳而过。   苏天民不屑地冷冷一哼,道:“还有没有?”   话说之间,正待纵步抢上时,忽觉脑中一昏,看跟前一黑,悠悠扑通一声倾身栽倒下去!   苏天民中算,在魔女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这时一面向苏天民倒身处走来,一面嗤鼻冷笑道:“毕竟年纪太轻,全然不知天高地厚,我‘毒观音’,一身是宝,多少成名人物,都不敢迎风追赶,无怪牛刀小试,一只小小‘摄魂铃’,便能将你小子料理得四平八稳了,啊,不,这小子”   毒观音自语至此,脚步停定,忽然注视着苏天民那张英俊的面庞,怔怔然出起神来。       第二十八章     望着,望着,两朵红云悄然浮上这位洞仙魔女的白玉双颊,一双寒潭似的秋波,也由森冷渐转痴醉。   魔女怔怔然呆立片刻,迟疑着转过身子,向林中倾耳听去,蛾眉紧蹙,菱后轻咬,芳心中似乎正在交战着某种极大的矛盾。   枫林深处,厉吼隐约,有如一群负伤的野兽正在疯狂地追奔逐北。   魔女稍现犹豫,旋即毅然作成决定,只见她妙目溜动,四下里环扫一眼,然后迅速俯身,伸手将人事不省的苏天民自地上轻轻一把抄起………   林外,魔女毒观音不辞而别,不久之后,林内也跟着沉寂下来。   就在这时候,两名中年汉子适时出现。   这两名来自驴马店方面,正向枫林这边走来的中年汉子,年纪均在四五十岁之间,一身破衣,满脸风尘,看上去都憔悴不堪。   左首那名汉子,高颧削腮,腰背微拱,肩后背着一只旧木箱,似是一名走方郎中。   右首那名汉子,肤色黝黑,一目已眇,颇像一名做粗活的长工伙计。   两人边走边谈,眨眼来至林外,只听那名郎中模样的汉子,这时叹口气说道:“老郑,还是你行………”   眇目汉子讶然转过脸去道:“方兄此话怎讲?”   郎中模样的那名汉子摇摇头道:“不怕你老郑笑话,愚兄这条腿,可真的已搬不动啦!”   眇目汉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方兄还记不记得,在经过驴马店时,小弟连皱几次眉头,每次都是欲言又止,方兄责怪小弟为何有话不说,而小弟始终含混其词的那一段?现在可以告诉你方见了!小弟那时要说的,便是你方兄此刻的这句话了哈,哈,哈!”   郎中模样的那名汉子苦笑笑,跟着叹了口气道:“老郑,咱们这一生算是完定啦!”   目下这两名汉子不是别人,正是花帝昔日座下的两大金吾:   “黄旗金吾”,“金笔”方铁民!以及“黑旗金吾”,“神拳”郑中培是也!   这一对难兄难弟,自从那夜在开封景阳观中,将那名现任黑旗金吾,以及四名黑旗武士诱杀之后,这一年来,东奔西走,就没有一天安静过,日前,两人于无意中获悉毒帝刻正隐居青城山,乃决定双双投奔毒帝以求庇护。因为他们两人都知道,毒帝与花帝之间,一向不很和睦,而毒帝九尾姬又是九帝中最不在乎惹是生非的人物,只要这位九尾姬肯将他们收留,他们两个今后便再用不着为花帝的追索担惊受怕了!   这时,两人口中说着话,远向林中走去,准备找个阴凉所在,好好的休息一番,不料金笔方铁民话刚说完,神拳郑中培突然惊呼道:“方兄止步!”   金笔方铁民脚下一顿,扭头道:“什么事?”   神拳郑中培用手一指道:“方兄有没有留意到那一排小红旗?”   金笔方铁民循声望去,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神拳郑中培目注那排小红旗,口中喃喃道:“这排红旗,计有七面之多,可见当事双方之恩怨非此寻常,这种生死约会。最忌同道冲撞,咱们兄弟俩,今天总算遇上啦!”   金笔方铁民眉梢一挑,似乎想说什么,接着摇了摇头,轻轻一叹,又复垂落眼皮,感喟地低声道:“想我们‘黄’‘黑’两金吾,在当年武林,也算是不大不小两号人物,不意到得今天,竟都变得如此般的胆小如鼠,处处怕事。唉,郑兄,没得说的,咱们哥儿俩,今天谁也惹不起,我看咱们就另外多跑几步吧!”   神拳郑中培独目眨动,忽然伸手一拦道:“方兄且慢!”   金笔方铁民一哦抬头道:“郑兄又有什么发现?”   神拳郑中培顺手指向红旗附近一带的草木道:“方兄请仔细瞧瞧,似这等情形,照方兄看来,今天林中这场生死会,它是时辰未到?还是一切已成过去?”   金笔注视之下,不禁蹙额道:“是怪事,依这片草木的毁折情形看来,似乎已有过一场激烈打斗,可是,这排红旗又好端端的依然插在这里………”   神拳郑中培接着道:“小弟自从一目失明,听觉反较往常灵敏,适才小弟留意过了,里面林中也以乎未闻任何声息。”   金笔方铁民略作沉吟,毅然一甩头道:“来,咱们进去看看!”   神拳郑中培当然不反对。   于是,两人并肩举步,相将戒备着向林中一路搜索过去。深入约百步左右,林中那片空地呈现眼前:方、郑两人举目所及,不禁双双一呆!   林中空地上,静静地停放看一辆半新不旧的四轮马车,车上不见驭车人,两匹拖车牲口,早也气绝委地。   马车后方不远,横七竖八的倒着好几具死尸。   在马车的左前方。三名血渍满身,脸色灰败的老者正在盘坐调息,口眼紧闭,摇摇欲仆,显已重伤到只剩最后一口微弱的呼吸。   另有一幕,更令人骇异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名血人,一个奇胖,一个奇瘦,这时正相倚相偎着向那辆马车一步一步挨过去,胖子搂着瘦子腰干,瘦子把着胖子肩胛,活似两名醉酒者,摇摇摆摆,歪歪斜斜,进三步,退两步,平均下来,则一步向前移不到三两寸。   依金笔和神拳之观察,这两人受伤之重,决不在那盘坐调息的三名老者之下,可是,不知道那是一股什么力量,竟支持着一胖一瘦两名怪人,居然还有余勇挣扎着走向马车。   金笔方铁民忽然一拉神拳郑中培衣角,低声道:“对于那边三位,郑兄有没有一点印象?”   神拳郑中培转过脸去,朝那三名老者重新打量了几眼,眉尖方刚皱起,突然失声低呼道:“莫非——!”   金笔方铁民头一点,低声接着道:“一点不错,这三个老家伙正是来自洞仙山庄,中间那个穿长衣的,自称姓胡,曾在尽兄命摊上测过一个字,可能是该庄对愚兄形述生疑,特意前去对愚兄加以试探者。结果,侥幸得很,愚兄马脚未露,他被愚兄支使守义那孩子暗中查清下处。”   神拳郑中培耸耸肩胛道:“当然了,小弟天天打你摊前过,先后七八年,还不是照样蒙在鼓中!”   金笔方铁民侧目道:“你郑见呢?”   神拳郑中培笑笑道:“至于小弟,你方兄知道的,能比吗?”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你方兄能逃过行家耳目,全凭应付得当,我郑中培自毁一目,付的代价可不小啊!”   金笔方铁民怕引起这位难弟伤感,连忙乱以他语道:“这些陈年往事,去提它做什么,噢。对了,郑兄,还有这边这一胖一瘦两个家伙,郑兄能不能猜出是何来路?”   神拳郑中培皱眉道:“两人满脸是血,连五官都分不清楚从何猜起?”   金笔方铁民思索了一下,突然低叫道:“不!”   神拳郑中培一怔道:“方只是说——!”   金笔方铁民抬头睁目道:“郑兄看他们会不会就是当年的胖瘦两尊者?”   神拳郑中培轻轻一啊,失声道:“对!对!准没有错,就是他们两个!”   神拳口中说道,等不及再向金笔招呼,一个纵身,迅朝胖瘦二怪扑去!   原来胖瘦两尊者当年行走江湖,所至之处,枭霸匿迹,由于二人锄强不计安危,舍命全为公义,黑白两道,群表钦敬,两人后来忽然不知所终,天下武林,莫不叹息,人人都以为两怪,过于梗直、可能已遭不测。现在,神拳郑中坚信此二人必为当年之两怪无疑,自然忍不住要对两怪关心。金笔方铁民又何尝不然?当下双臂一振,紧跟着飞身扑出!   郑、方两人抢救得恰是时候。   两怪距离马车尚有四五步之遥,由于心力交瘁,再也无法支撑,就在两怪摇晃着向后倒下时,方、郑两人双双赶到!   金笔方铁民托着瘦怪,向神拳叫道:“郑兄请将胖前辈先行抱去车上,再来抱走瘦前辈,愚兄箱中然有救急丸,但对这等重伤,终不及汤药有效,待愚兄支起炉鼎,以便马上着手煎熬。”   神拳身手极为矫健,转眼之间,便将两怪分别移去车厢中。   不一会,金笔方铁民也从林外小溪中取来一壶清水。   金笔木箱中,各项药具,一应俱全,在神拳协助下,诸事顷刻就绪。   金笔方铁民全神贯注于炉,心无二用,神拳郑中培先去林外四下里巡视一转,然后跑回来,一会上车察看两怪脉息,一会儿过来问金笔,药什么时候才能煎好,急得直直转,手足没个安放处。   金笔抬头打趣道:“郑兄现在还累不累?”   神拳独目圆睁,哼道:“现在能吃人!”   金笔瞑目轻叹道:“所以说,咱们就是这种天生的践骨头,劳碌命,眼看累得要死,忽然遇上这档事,又一下变得满身是劲,愚兄愈想愈糊涂,像咱们这样,不晓得究竟算是懦夫?还是勇士?”   神拳移目望去远处道:“勇士有时会变懦夫,懦夫也有时会变勇士,如果谁要一定想去弄清个中分野,则是傻瓜!”   金笔点点头,忽然倾耳道:“药快好了!”   神拳精神一振,四下望了一眼道:“外面红旗尚在插着,那边三个老家伙也仍然活看,咱们留在这里,不知是否妥当………”   金笔皱眉道:“别的还有什么办法?他们伤成这副样子,如予移动,必死无疑。”   这种地方,正是武林中正邪人物之不同处。   一旁跌坐的那三名洞仙武师,刻下形同三具活死人,如果方、郑两人想予加害,不过是一举手之劳。   但是,方郑两人自始至终就没有转过这种念头。   相反的,他们担心其他洞仙魔徒或许会突然赶来,对两怪和他们两个有所不利,要是正邪易地以处,那三名此刻会有命在?   神拳原地转了一圈,停下来,搓搓手道:“那么你这帖药服下去,两怪要多久才能好转过来?”:   金笔眼望炉火,轻轻叹了口气道:“要是换了‘刀帝圣丹子’,或是‘毒帝九尾姬’,也许一时三刻就能使两怪有所转机,可是,愚兄我,你老郑知道的,对此道仅属半路出家,七八年来虽然下过不少苦,药经、药典也翻烂好几卷,然而,唉……”   金笔顿了一下,蹙额接道:“不过。尚好愚兄身边恰巧带有一支正长白老参,又于箱底翻出一撮金线莲,假使能如愚兄所料,明天这个时候,二人大概就可以承受得住车身颠荡了。   神拳双目一亮道:“那么我们岂不是要尽快准备两匹牲口?”   金笔点点头道:“能有当然好。”   神拳匆匆接口道:“好!那么方兄你就留在这儿,专心照顾他们两个,牲口的事,则由小弟出去设法,至迟明天午前,不论有没有,一定赶回!”   金笔从后大声道:“离这儿最近的驴马店,也在六十里以上,天都快黑了,你去哪儿找?”   “你别管——”   神拳头也不回一下,不待话完,人已穿林而去!   同一时候,太白山中。   妙慈尼庵内,妙慈师太,她是本庵住持,也是本庵惟一的一名女尼——眼看天色不早,走出经堂,正待去院中收起曝晒的经卷时,耳听身后异响,未及转身查察,一条人影已自东边院墙上的一声纵来院中!   一条人影?不!说得正确点,应该是两条——另外一人,神智尽失,他被挟在来人左胁下了!   妙慈师太显然不是一名普通女尼,闻声之下,并不惊惶,她迅速转身,同时向左侧挪出一步,身形转动,是那样的灵巧,移步换位,是那样的自然从容,可是,在看清来人面目之后,妙慈大呆住了!   来人走上一步,嫣然微笑道:“大姊颇感意外是不是?”   妙慈师太迟疑了一下,方才讷讷说道:“霜华……你……你……不是听说已经投去洞仙山庄了么?”   毒观音公孙霜华头一点,笑道:“不错。”   妙想师太接着道:“那么,你……你怎么会忽然跑来这里?”   毒观音微微一笑道:“就不能来看看大姊么?”   妙慈师太皱眉道:“霜华,你变了,大姊记得你过去似乎并不爱说笑。”   毒观音依然笑着道:“这也不算什么稀奇啊!人,总是会变来变去的,不是么?像大姊您,变成出家人,又才几年?”   妙慈师太轻轻一叹,改换话题道:“那么你腋下受伤的这人……”   毒观音似给突然提醒一般,忙道:“啊,我可几乎弄忘了,大姊这里有没有多余的空房妙慈师太手一指道:“后面,你以前住过的那一间,现在还空着,只是一直没有收拾,是不是先找张妈清理一下再………”   毒观音一哦道:“张妈还在?”   妙慈师太点头道:“她在后山料理新辟的菜园,由于年纪大,山路走来吃力,十天八天才到前面来一次,通常总是我去后山看她……”   毒观音抢着道:“那么不用了,小妹先去后面将这累赘安置好后,回头再来和大姊说话。”   妙慈师太手一指,又问道:“此人也是洞仙武士?”   毒观音伸手腋下一拨,笑道:“大姊请看这张面孔,他会像是洞仙山庄一名武师么?”   妙慈师太目光所至,失声道:“是个年轻人?”   毒观音接口轻笑道:“是的,大概还不到二十岁。”   妙慈太抬脸讶然道:“霜华,你,你——?”   毒观音低低一笑道:“等会儿再说了”   毒观音说完,眼角一飞,朝师姊扮了个鬼脸,转身向殿后快步走去。妙慈师太返回经堂,于蒲团上盘膝坐下,瞑目陷入一片深思!   片刻之后,一声笑语忽自堂外研人:“大姊,您在做功课么?”   妙慈师太缓缓睁开眼皮,那位毒观音不知什么时候业已去而复返,正时笑盈的站在蒲团之前。   妙慈师太摇摇头,毒观音接着笑道:“那么大姊是在想什么?”   妙慈师太依然未予作答,又出了一会儿神,这才轻轻一噢,若无其事地抬头来蹙额道:   “不,愚姊只是在想,刚才这少年人,长相看上去似乎很眼熟,但想来想去,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曾在那里见过………”   毒观音掩口一笑道:“大姊当然眼熟了,只不过大姊见的是他祖父和他父亲而已!”   妙慈师太猛地一震,张目道:“什么?他是天山苏家那孩子?”   毒观音点点头,低声笑道:“大姊当年路过天山时,这孩子最多不过三五岁,但是,大姊得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妙慈师太怔怔地道:“霜华,你是说,你,你想动这孩子的主意?”   毒观音侧脸道:“不可以?”   妙慈师太脸色发白道:“霜华,你难道看不出,他还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大孩子?”   毒观音轻笑道:“大姊这回可猜错了,这小子懂得不比你我少,洞仙山庄一名风流丫头,就跟这小子一度如胶似漆……”   妙慈师太不住摇头道:“愚姊绝对不相信。”   毒观音春生桃靥,低声又笑道:“那又有什么分别,他不懂,小妹懂,不就行了?我们跟苏家,非亲非故,何况在这太白山中,除了大姊你……噢,大姊……小妹意思,我们非亲姊妹,但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我,我了解你,大姊遁入空门,也不过是受一时之刺激,等会儿,大姊也……嘻嘻……怎么样?”   妙慈师太脸色愈来愈难看,但语气仍平和如常,这时缓缓一摇头,道:“谢谢贤妹美意!”   毒观音见师姊并未坚拒,乃又再下说词道:“说真的。大姊,你无妨仔细……”   妙慈师太眉峰微皱,忽然拦着道:“霜华,你知不知道愚姊究因何事刺激,才将三千烦恼丝一下剪却?”   毒观音抢着笑道:“大姊曾经一再提起,小妹焉有不知之理,可是,天下男人这么多,一天死一个,也永远死不完,仅仅为了一个臭男人,大姊这又是何苦来?”   妙慈师太淡淡道:“但这个男人不同,至少在大姊来说是如此!”   毒观音眼角一撩道:“何处不同?”   妙慈师太道:“他爱思姊,发自真心的爱,以我们姊妹这等出身,以及后来在江湖上的所行所为,最后仍能获得一个正直男人的爱心,这份情感应该值得珍贵!”   毒观音皱眉道:“是啊!但你又不肯说出此人是谁,天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男人,居然能使当年武林中的一朵毒玫瑰……”   妙慈师太静静接着道:“是谁都一样,他真心爱愚姊,愚姊忍着心肠害了他的性命!”   毒观音抢着道:“小妹知道,但大姊亦非出于故意,何必如此自责?”   妙慈师太睁目道:“那么你丫头今天对苏家这孩子,又算不算故意呢?我们姊妹俩,自己心里有数,是天生的狐胎,男人当之,鲜有生理,成人以来,屡试不爽,尚幸我们姊妹俩眼角都很高,颇不易中意一般男人。唉!丫头,我说,以后机会有的是,你就放了苏家这孩子如何?苏家只有这条根,彼此虽沾不上亲和故,但也无仇恨可言,你丫头这样做,又是何苦?”   毒观音低下头去,良久方道:“是的,小妹实在不该来这里。”   妙慈师太显已听出师妹心中不乐意,轻轻一啊,连忙拉过师妹一双玉手紧紧握着道:   “愚姊不过是说说而已,你瞧你丫头这副脾气,我们一共才姊妹几个?师父去世了,你丫头最亲的人,是愚姊,愚姊最亲的人,除了你丫头,还有在哪里?死丫头,去吧,灯在哪里还记得不记得?”   毒观音顿转欢容,抬头媚然一笑道:“是啊!这才像个姊姊,我说我们姊俩一起长大,纵然有时分手,也从未超过三年五载,不论谁在变,都不该这么快才对,大姊,横竖一回事,等小妹,然后,您也过来一下好吗?”   妙慈师太笑着用手一推,佯道:“滚吧!你这不要股的丫头!”   毒观音伸出粉颈,低笑道:“咱们姊妹,难得对一个男人动心,这话大姊刚刚说过,难道大姊已经忘了么?别忘了!我的好师太,一个时辰以后,嘻嘻,再见!”       第二十九章     天黑下来了,妙慈庵后一房云房中,无边春色正在逐渐弥漫,昏迷中的苏天民,被脱尽全部衣服,毒观音一副白玉似的胭体,也在一阵香喘中,自行向外寸寸棵露,然后,灯熄了,后者一扑上床!   就在这一刹那,窗外,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了:“就这样伏着,“丫头,不许动!”   毒观音辨清声音是谁,不禁惊羞交集,骇呼道:“大姊,你,你…………”   妙慈师太于窗外低沉地道:“叫你丫头别动,你就别动,须知毒观音之毒,较之毒玫瑰之毒,仍然要差那么一截!告诉你丫头,愚姊此刻手上拿的是一筒百毒化骨针,你丫头瞧着办!”   毒观音听了,果然立即软化下来,身躯不敢再动一下,不过,口中则仍在继续求告道:   “大姊如果是为了小妹愿意先让大姊……我们姊俩,一向和睦,小妹相信,大姊应该不会是为了别的什么事……”   妙慈师太轻喝道:“丫头住口!”   毒观音语言一室,接着哀叫道:“大姊,能不能说个明白,您……您……今夜此举究竟用意何在?”   妙慈师太忽然放缓语气问道:“小子醒了没有?”   毒观音忙答道:“还没有,所以………”   妙慈师太加以喝止道:“这就够了!”   毒观音又转茫然道:“大姊意思………”   妙慈师太冷冷接着道:“有一个问题,你丫头现在可以得着答案了,它便是,大姊提到过的男人,正是孩子的父亲,‘白衣侠’苏萍卿!”   毒观音惊呼道:“真的了’   妙慈师太冷冷接下去道:“武林中人人感奇怪,包括这孩子的祖父魔帝在内,全都觉得白衣侠苏萍卿年轻有为,实在没有青年夭折之理,所以,后来人们怕引起魔帝伤心,谁也不去再提白衣侠或者苏萍卿这一名号。你丫头现在可以知道,造成苏家此一不幸,也可说是一代武林不幸的罪魁祸首,便是你丫头的大姊我,‘毒玫瑰”冉红英!’”   毒观音一咦道:“白衣侠不是早有了家室么?”   妙慈师太冷冷道:“是的,这孩子那时五岁,他母亲是因生他时难产而亡,一个男人能为亡妻守身五年之久,不算是寡情的了!”   毒观音不服道:“我们姊妹俩,毒胎天生,大姊既不能嫁他,他爱大姊又有什么用?”   妙慈师太冷冷道:“为了报答他的真心相爱,大姊至少可以做到避不相见!”   毒观音再度抗声道:“你们虽然一度是情侣,但我们也是从小长大的姊妹,这是大姊当年的错,怎能迁怒到小妹头上?”   妙慈师太哼了一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大姊遁入空门,便是表示忏悔,刚才,大姊对你,也曾一再苦口相劝,你丫头不听,算是自找!”   毒观音连忙哀求道:“一切尚未为晚,大姊又何不饶了小妹这一遭?”   妙慈师太嘿嘿一笑道:“你丫头说过了,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了解都很深刻,今天大姊放了你,以后你丫头放得过大姊吗?”   毒观音骇然尖叫道:“贱人,你好毒!”   妙慈师太重重一哼道:“知道得太迟了!”   话声中,嗤的一下轻响,一蓬蓝雾自窗孔中电射入室!毒观音一条白玉般的胴体,甫自床面弹起,轻嗤过处,又复重重摔落!   苏天民轻吁一声,悠悠醒转。   他像宿醉未清醒一般,脑袋中昏昏沉沉,一时也记不起他是如何睡去,现在又是处身什么地方,这时候晓露侵体,东方微露鱼肚白,他只知道,事情大概发生在昨天午后,如今是第二天了!   他抬起右手,准备揉眼睛,臂举空中,忽然微微一怔。什么?手内被人塞着一张纸?   苏天民一惊,急忙将那张纸笺打开,只见上面写道:“不败自走,必有诈谋,此乃兵家极浅显之常识,除文治武功外,今后对孙子兵法似亦有涉猎之必要,一名武林罪人具。”   没有上款,亦无下款,苏天民看了,至为纳罕。   不一会,天亮了,苏天民收起信笺,起身四下一看,发现刻下立足处,是在一道小溪旁边,隔溪便是一条黄泥官道,这时适有一辆马车自官道一端驶来,苏天民试运真气,觉得还可以,于是毫不迟疑,纵身一过溪。   马车渐驶渐近,苏天民拦去道中挥臂高呼道:“喂,车老大,停一停!”   驾车的是关西大汉,马缰一勒,缓缓停下车来,粗声问道:“啥事?”   苏天民问道:“老大,这辆车子去哪里?”   大汉答得很爽:“佛坪!”   啊,苏天民想起来了,一切都发生在佛坪过来不远的一座枫林中!   苏天民回复记忆,第一件急事,便是希望能马上知道“胖瘦”两怪如何了?   于是,他忙向那大汉问道:“搭个便车如何?”   大汉三指一竖道:“大钱三十!”   苏天民道一声好,立即爬上车来,他怕大汉知道他会武功,也许会感到不自在,所以他表现得全与常人一样!   大汉扭头道:“你想坐外面?”   苏天民点头道:“是的。”   大汉哼哼道:“马儿跑起来,不是耍的,你可得把牢才好!”   苏天民唯唯以应道:“晚生理会得!”   大汉大喝一声,鞭花洒出,马车立即再度上路。苏天民因为没有走过这条路,也不知道此去那座枫林还有多远。正思忖间,马车忽然转弯,转过弯来,前面路上,又有一人拦在路中挥臂不已。不过,驾车大汉并无停车之意,因为车厢中载有几名女客,而前面拦路这人,生相颇为不文,所以,尽管前面那人挥臂呼叫,驾车大汉将马鞭连连抢舞,以行动回答那人:“不停定了!”   可是,榔头碰石头,一个硬似一个!   前面道中那汉子见马车驰速不减,置其拦呼于罔顾,这时衣袖一抖,突自袖中窜蟒般洒出一支练飞爪。   飞爪横越路面,哒的一声嵌去对面路旁一株巨干中!   汉子手法稳准、俐落,心肠亦够毒辣,一条合金练,顿时变成一道绊马索!   算驾车的这名关西大汉还有一手,他见车距横索只剩下五十步不到光景,要想从容停乘,已属万不可能,当下无暇多思,上身猛仰,双缰齐收,两匹马儿四蹄并举,在一阵昂亢痛嘶中,仅凭后蹄得得颠冲,这样,单身又向前滑出两三丈,方在一片裂帛似的刺耳锐擦中勉强定轮。   驾车大汉怒不可遏,容得车身停稳,口骂一声操你奶的,翻身便待下车排命。   苏天民身怀玄功,慧眼独具。他老远便看出迎面道中这名拦车汉子非易与之辈,这时焉有听由驾车大汉下去送死之理?   因而连忙伸手一拉,同时大喝道:“这位老大不可卤莽!”   驾车大汉转过脸来,不期然微微一呆,他未想到一名文弱书生,居然会有如许气力。   大汉愣了愣,突然瞪大双眼道:“你,你们莫非——”   苏天民五指松开,赔笑转圜道:“何必呢,老大!大家都是外面跑的人,俗语说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这位朋友情急如此,可能是因为有要务在身,像这种双座车,多搭一个与少搭一个,差亦有限,假如后面还挤得下,由在下来腾一腾,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苏天民说时,语气委婉而诚恳,驾车大汉疑念略释,火气也随着平息不少,再加上他见车厢中那几名女客,此刻都给吓得什么似的,只好忍气吞声,磨磨牙齿,悻悻然将面孔掉去一边。   苏天民接着转向那名砂目拦车汉子点点头道:“这位朋友如不嫌委屈,就请上来吧!”   这名拦车汉子,正是以前的“黑煞掌韦公仪”,今天的“神拳郑中培”!   原来神拳郑中培昨天离开枫林之后,由于急功心切,不肯径奔驴马店或怫坪,想先在附近山区中碰运气,结果,驼子摔跤,两头不着地!   神拳若在出林后径奔驴马店或佛坪,以他的脚程,在一夜之间,跑个单趟无问题,牲口找到,再骑着回头,一点也误不了事。   可是,他舍此不为,整夜都在附近一带山区中穷打转,最后,天亮了,一无所获。   回头吧?无以复命,再去驴马店或佛坪吧?时间上又不容许!   还好,就在他仿惶无策之际,苏天民搭乘的这辆马车出现了!   依神拳郑中培之本意,他原想拦下这辆车,跟车老大打个商量,可租则租,不然就全车买下。   可是,他没想到,车子是给拦下来了,麻烦依然存在。   车上搭客满载,以及车老大的强项,都不是问题,在必要时,他已准备武力解决一一问题是在车老大身旁这名黑衣少年身上!   苏天民和神拳若说开了,原属一家人,双方关心的,都是胖瘦两怪,可是,苦就苦在两人并不相识!   所谓行家见行家,眼中不揉沙,苏天民看出神拳不是个好相与的,神拳又何尝不清楚苏天民也是个不好吃的果子?   神拳稍作犹豫,这时决定先礼后兵,以免徒逞一时之能而误大事。   于是,他迅自怀中摸出一只足十两的银锞子,走过来将银裸子往驾车大汉脚前一放,后退一步抱拳道:“区区之数,俯堆笑纳,在下极须一匹坐骑,尚望这位老大成全!”   在神拳而言,这已算是仁尽义至了,他现在拿出的银子是十两,按时价计,一匹上好牲口不过三两左右而已!   可是,驾车大汉却是个天生的硬骨头,他见神拳如此说话,竟认作莫大之侮辱,当下陡然一沉脸道:“朋友寻什么开心?”   神拳朝苏天民望了一望,忍住气道:“这位弟台刚才说过了,大家都是外面跑的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在下如非真有需要,拿十两银子买匹马,可能吗?”   驾车大汉斩钉截铁,断然回道:“银子请收回,不卖就是不卖!”   神拳脸色一变抬头注目道:“这位车老大,您请听清了!咱们是在谈正经,谁也犯不着使气,假如老大是为了刚才那段过节儿,在下现在愿向您老大补赔一声不是。您这一车客爷,如无急事在身,单马拖到佛坪,最多耽搁半天光景,老大您,何不通融一下呢?”   驾车大汉翻眼道:“马是我的,不卖不行么?”   神拳忽然转向苏天民一抱拳道:“这位弟台,您是明白人——请老弟台从中美言两句如何?”   苏天民当然听得出对方是在“拿话”打“招呼”。他原觉得神拳之生相不甚顺眼,及见神拳这会儿中规中矩,乃又觉得驾车大汉一味意气用事,未免太过分。   于是,皱了皱眉向神拳问道:“这儿离驴马店和佛坪,不算太远,以朋友这副身手,似无惜重坐骑之必要,朋友如此坚持,是否另有原因?”   神拳不明苏天民之身份来路,怎敢以实情相告?   苏天民见神拳面有难色,疑心顿起,暗忖道:“这厮莫非也是洞仙爪牙,因路过枫林,有所发现,以致亟须一匹坐骑赶去什么地方报信或求援不成?”   神拳见苏天民眼皮眨动,似乎仍在等他回答,只好苦笑笑道:“在下非常抱歉……”   苏天民疑心益发加深,于是不待神拳话完,便即摇头道:“马匹非在下所有,这位老大如坚不出让,在下言亦无益,同时,大家都有地方要去,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事,我看你朋友还是多辛苦一点,跑趟驴马店或怫坪倒是真的……”   苏天民主意打定,这汉子勾马动机暖昧,千万帮忙不得!   同样的,神拳也看开了,动武已属势不可免,情商只是徒耗时间,横竖一回事,动手就动手吧!   神拳忖毕,最后又向驾车大汉问了一句道:“老大不卖定了?”   驾车大汉在同行中也是个强人,膂力天生,向现打架为家常便饭,他见神拳个头儿不比自己粗壮,又值肝火正旺,因而嗤鼻冷笑道:“皮真厚!”   神拳听了,知道已无商量余地,于是不再打话,突然一纵身,腾登马背,右手食中二指一叉,便向坐下那匹马儿的系缰剪去。   驾车大汉如何肯答应?大吼一声:“操你奶的!”   双足一蹬,涌身前扑,手中马鞭同时呼的一声向神拳背心一鞭打下。   神拳背后如生眼睛,这时头也不回一下,右臂一抬,一个反撩,驾车大汉一条马鞭立即应招脱手。   驾车大汉马鞭虽然失去,人却借马鞭一带之势,全身扑上,当下左掌一按,右拳抡起,照看神拳后脑是一拳擂落。   神拳脑袋一偏,扭头冷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朋友!”   动作与话声齐发,只见他半边身躯猛可里一抖,一招霸王卸甲使出,驾车大汉顿如一团肉球似的给弹起老高,然后叭的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   苏天民自然无法坐视,霍地长身断喝道:“朋友住手!”   神拳旋身注目道:“十两银子买匹马,既非强取,亦非豪夺,在下礼数已经尽到,对今天这档事,弟台不能不管么?”   苏天民肃容道:“台端行为乖张,言词闪烁,买马动机,令人不能无疑,此为在下不能不管之一;其次,银钱并非万能,天下尽有银钱无法买得之物,十两银子,又值几何?未获物主首允而动手,就是强取!就是豪夺!”   这时那名驾车大汉已自地上挣身爬起,他见苏天民亦为自己仗义执言,胆量顿又壮大起来。   他将袖管一掳,疯虎般一声问吼,再度攘臂扑上。   神拳在意的,只有一个苏天民,驾车大汉而来,他连正眼都没有望一下,直到驾车大汉冲至身前,他方横腿一拨,像踢开一张座椅似的,驾车大汉又给拨了个狗吃屎。   神拳一双眼光始终停留在苏天民脸上,这时冷然接口道:“假如在下说一句,这匹马儿,郑某人要定了!弟台打算怎样?”   苏天民冷冷说道:“本少侠的回答将是,本少侠所至之处,不容任何强梁存在!”   神拳嘿嘿一哼道:“那就试试吧!”   神拳口中说着,身躯一倾,蓦向马颈拖绳挥掌切去。   苏天民嗔目大喝道:“住手!”   单掌扬处,一股强劲掌风飒飒然滚卷而出。   神拳大吃一惊,上身急伏,肩找马背,一个顶翻,飘身下地!   神拳这时明知眼下这名年轻人辣手异常,但是,胖瘦两怪亟待移往安全地带,这匹牲口乃属志在必得,纵排一死,亦须周旋到底。   因是,神拳人一下地,立即拾起地上那根合金炼运劲一抖,飞爪脱离村干,然后,曲腕一带、一甩,飞爪便向苏天民整个身躯兜卷而去!   这种炼飞爪,本是江湖人物用以升缘之具,神拳由于下过特别工夫,遂拿来当做兵刃运用,苏天民如不小心任其纠葛上身,再想摆脱,就不容易了。   苏天民深知此中利害,同时,他因悬心胖瘦两怪之安危,生怕敌人凶性激发,波及车中无辜商旅,所以一直希望速战速决,这时一见飞爪迎面扑来,觑个准切,一个闪抄,将飞爪倒攫入手,人则借回肘一捺之势,箭一般窜身而出,右手一圈一拍,一式风云色变,正罩神拳当顶拍下!   神拳只知苏天民必具不凡身手,没想到苏天民竟是如此骁勇善战,因为铗练在手,一时松放不及,为救急计,只有一歪脖子,让脸露肩,神拳这种反应,正在苏天民预计之中。   苏天民一掌拍落,在即将拍实之际,突然化掌为指,将神拳友肩“天宗”、“囗俞”、“臂贞”三大穴,分以拇,中、无名三指一下扫攻点中!   神拳周身一麻,抗力顿消。   苏天民因对神拳来路生疑,不愿就此放过,当下将神拳一把提上车顶,转向驾车大汉招呼道:“老大可以赶车了!”   马车继续上路,苏天民于车上再向神拳盘问道“朋友究竟来自何处,可否见告?”   神拳此刻亦认定苏天民为来自洞仙山庄之小魔头,被问之下,眼皮一闭,报以相应不理态度。   苏天民哼了哼,也就未再逼问下去。   不一会,枫林在望,苏天民向前一横手臂道:“停!”   驾车大汉将马车勒后,转脸问道:“什么事?”   苏天民站起身来道:“在下跟这位朋友就在这里下车,老大肯接受忠告,这辆马车最好打林外绕着过。   另外,你这位老大,以后若遇上刚才这种事,应对态度也最好改一改,吃江湖饭的人,少得罪一个人,便等于多交一个朋友,小心天下去得,礼貌才是最佳护符,像今天,只能算你老大运气好,须知并不足为训,再见。”   苏天民说着,微微一笑。抄起神拳。一跃下车。   驾车大汉因苏天民曾是自己救命恩人,恩人说的话,仍然听得进,当下红着脸孔道一声多谢,果然将马车改向沿林驶去!   神拳见苏天民于林外下车,益发认定所疑不差,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他后悔自己过于孟浪,刚才要是先搭车,等经过林中时,会合了金笔方铁民一起动手该多好!   他相信,以他和金笔联手之力,对付苏天民或许不成问题,可是,后悔已经迟了!最糟的是,他遭擒,金笔于无形中又落了单,一副好局面,结果竟因分化而被敌人个别击破,想想真是痛心!   苏天民下车后,抬头忽然不见了林外那排小红旗,不由得大为惊疑,心想,难道两怪已尽遭毒手不成?   他将神拳加点了软麻穴,放去两株大树之后,匆匆说得一句:“委屈你朋友暂在这里等一等——”拔足便向林中奔去。   林中很静,空地上,那半新不旧的马车仍在那里停放着,离马草不远,有着两堆叠石,以及一堆灰烬,似乎有人曾于不久之前在这儿烧过什么东西。   马车上空空如也,两怪踪影不见。放目四扫,地上亦无两怪尸体。   马车后面那几具洞仙准武士的尸体则没有移动,由于天气懊热之故,那些尸体已有臭味发出。   苏天民四下转了一圈,亦未发现胡、曾何等三名洞仙二级武士的尸身,心中更是忐忑不已。   照这情形看来,敌我双万不能都还活着。   是双方追逐去另外地方呢?还是两怪已遭生俘?假如两怪已死,三名洞仙巨寇是没有兴趣将两怪尸身带走的了!同样的,如两怪大胜,三寇尽亡,两怪在离去之前,也不可能先将三寇尸身加以移葬!   就在苏天民焦灼访惶之际,身后突然有人阴阴发话道:“这位年轻朋友,您在找谁?”   苏天民霍地一个转身,注目之下,不禁一咦道:“您,您不是方前辈么?”   金笔方铁民任了任,接着也啊了一声,摇头苦笑:“惭愧,我方铁民真是老昏了……”   老少两人,相互向前走出一步,两人同时张开嘴巴,但没有能够发出声音来,彼此之间,全有一肚子话要说,但一时间谁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最后还是苏天民先开口的,他定过神来,迫不及待地向金笔问道:“前辈入林有多久了?”   金笔耸耸肩胛道:“将近一个对时了,比昨天这时候稍为晚一点。”   苏天民张目道:“那么——”   金笔点点头,忽然一怔道:“昨天这儿发生什么事,你怎知道?”   苏天民乃将昨天战况匆匆说了一遍,金笔听完点头道:“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你们四个人,居然一个未损,两怪这会儿也已经好多了。”   苏天民忙道:“两怪此刻在哪里,快带晚辈去看看。”   金笔头一摇道:“用不着忙。两人刚刚服药,正在熟睡之中,惊醒了有害无益,让们多睡一会再说吧!”   金笔说着,忽然皱眉四顾道:“中培这厮不知怎么还不见回头。”   苏天民茫惑地道:“谁叫中培?”   金笔又皱了一下眉头道:“郑中培,现在叫‘神拳’,以前则叫‘黑煞掌韦公仪’!”   苏天民眨眼自语道:“‘黑煞掌韦公仪’?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次。”   金笔笑笑道:“如果听过,只有一个地方,黄山!”   苏天民失声道:“对,对——”   金笔叹了口气道:“这位老弟,正是花帝以前座下的‘黑旗金吾’!他为了留下一条活命,以便报答当年一名思人,不但自毁仪容,甚至连名姓也都改了,老夫当日在开封,实在是一场虚惊,原来那次花帝找的是他,而非老夫我!”   苏天民道:“就是开封景阳观中那位香火道人么?”   金笔哦了一声道:“你已知道?”   苏天民点头道:“是的,晚辈已随花帝女儿夏侯芳去过景阳观一次,是由那位夏侯芳姑娘口中听来的。”   金笔忽然想起什么的问道:“我那小子呢?”   苏天民笑笑道:“他么?走运得很!现已与剑帝高老儿结成须臾难离的忘年之交,目前正跟剑帝走在一起,安全绝无问题!”   金笔放心地点点头,苏天民又道:“那么那位郑中培郑侠,现在哪里去了?”   金笔遂将他与神拳分工,他在这儿照排两怪,而由神拳出去寻找马匹的经过说出。   金笔话尚未完,苏天民大叫一声不好,转身便向林外奔去,金笔大惊从后追上,高叫道:“什么事?老弟!”   苏天民头也不回,适应道:“前辈请快跟过来——”   苏天民奔至神拳跟前,先将神拳穴道解了,然后纳头便拜道:“晚辈罪该万死,务乞郑大侠海涵!”   即于此际,金笔也已赶到,因为神拳已自地上站起,金笔见了,不禁大惑不解道:   “这,怎么回事?”   神拳自然看得出这是一场误会,此君生性爽直而豁达,当下将苏天民一把拉起,笑笑道:“别说出来,小子,让我们这位半仙自己去推算吧!”       第三十章     金笔眼珠一滚,迅即明白过来,哈哈大笑道:“就是不说,老夫还不是照样清楚!小子入林,你老郑却守在林外,干啥?把风么?哈哈!当然是给禁制住了!哈哈哈,老夫‘推算’得怎么样?‘半仙’之称,还算当之无愧吧?哈哈哈哈!”   神拳笑笑,神色坦然,苏天民却给弄得很不好意思。   金笔接着走过来笑道:“现在我再来为你们补行介绍一番,也好让你老郑平平气,这小子,名人也,苏天民,苏少侠,魔帝嫡孙,知道这个,你老郑就知道输得还不算太冤吧?哈哈……哈哈……哈哈!”   神拳似甚惊讶,又朝苏天民上下打量了一阵,连连点头道:“怪不得——”   眼光偶扫,忽然一咦道:“那排红旗呢?”   金笔止住笑声答道:“大概是给那三个老家伙拔走了,直到昨天下半夜,三个老家伙方才一个个挣扎着站着起来,他们都朝老夫打量又打量,似乎奇怪老夫何以不向他们下手,老夫看看他们那样子,也真够可怜的!”   金笔说着,随将苏天民和郑中培两人再度领入林中,左穿右拐,最后来至一片土阜后面,胖瘦两怪果然在一堆干草上睡得好好的,方、郑、苏三人退去较远一角,继续研讨下一步行止。   苏天民先问金笔那位夫人现居何处,金笔回答,夫人因相貌迥异当年,不愁被人认出,现仍住在开封附近,他们准备经毒帝收容后,再设法将她接去青城。   苏天民于了解全部状况后,毅然向两人作保证道:“两位青城不必去了,花帝方面,可由晚辈独力承当,咱们不妨一起去北邙,北邙诸帝正在聚会,九帝之中,晚辈至少可求得五位以上为两位说项,况花帝掌珠又和晚辈相处甚得,两位尽请放心可也!”   方、郑两人听了自是感激,苏天民接着道:“晚辈身上,盘缠极足,现在不妨仍由郑大侠辛苦一趟,去佛坪弄辆马车来,时间很充裕,毋须强求,可连车马并购,这里有晚辈和方前辈,别说贼人不易找到,就是来上三五个,也不一定能有多大作为,郑大侠如果不累,即请上路如何?”   神拳站起身来笑道:“本来有点累,自经老弟强迫休息了一阵子,此刻好多了,就这么说,明天天亮前后见!”   金笔打趣道:“丢掉一锭银子,一支飞爪,这次可要谨慎一点才好。”   苏天民探手怀中道:“晚辈这里拿………”   神拳摇摇头笑道:“不用,郑某人不义之财尚多,买上十辆马车也不成问颢。”   神拳走后,苏天民笑向金笔道:“你们做过梁了?”   金笔苦笑笑道:“不然怎么个活法?对象是一家押当铺子,他们专刮黑心高利,我们偶尔刮他一记亦不为过!”   苏天民大笑道:“岂止不为过,真是刮得好!”   金笔甚感意外道:“老弟也进过当店?”   苏天民点点头,旋又摇摇头道:“进去过,但没有交易成。”   金笔不解道:“怎么呢?”   苏天民道:“那一次是在扶风,晚辈因为出门时带的全是金叶子,使用起来,极为不便,因而想进去换成散银,讵知那朝奉脸孔一板道:‘这儿不是银庄!’晚辈问:‘银庄哪儿有?’那厮冷冷道:‘这儿不管这些闲事!’晚辈火往上冒,几乎一巴掌掴过去。最后,旅馆伙计告诉晚辈,假如晚辈不是‘换’,而说要‘押’,就不会碰钉子了。   晚辈乃问‘押’与‘换’分别何在,据说:‘换’只须贴上千—之数,‘押’则十扣其三,逾期不赎,哪怕只过一天,照干不误,你想干这一行当的算人么?”   金笔叹了口气道:“人说‘车船店脚牙,人人得而杀之’,其中‘店’之一字,本是指‘客店’,其实应该改做‘当店’才对!”   金笔说着,取出一袋干粮与苏天民分吃了,草草果腹后,苏天民道:“前辈这两天太累,先睡吧!”   金笔实在疲惫不堪,现在有了这位魔帝之孙,自然乐得放心大睡一场,当下也就不再客气,道声有僭,就地放倒,不消片刻,便即呼呼睡去。   苏天民起身又去四下里巡视一遍,确定附近没有异状,方才选择一株密枝高树藏起身子……   金笔一睡如死,苏天民虽然到下半夜后也有点睁不开眼皮,但始终不忍去将金笔叫醒,他惟一的驱困之法,便是不断下树察看两怪的呼吸是否正常。每看两怪一次,精神便因之振作不少。   这样,直到东方发亮,金笔突打地上一跃而起,连连顿足击额道:“该死,该死………”   苏天民飘身下树,笑道:“不要紧,上路之后,晚辈在车上再睡不迟。”   金笔侧耳一听,远处果然传来一阵车轮辘辘声。   不一会,神拳驾着一辆装备齐全的马车出现,神拳不但带来一辆铺位舒适的马车,且带来大包佳肴,以及一大缸陈年好酒。   紧接着,两怪也醒了,两怪看到苏天民,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却止不住流露出一片惊喜之色。   苏天民很受感动,这是他和两怪相处以来,第一次在两怪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哀乐表情哩。   苏天民先将两怪移上新车,又用酒为两怪分别灌下三颗毒帝交付之灵丹,金笔见了欢声道:“啊,有了这个,那就快了……”   然后,方、郑、苏老少三人共同饱啖一顿,餐后略事休息,接着开始上路。   苏天民固然倦得很,但仍不及神拳为甚,因此,驾车工作自然落在金笔头上,苏、郑两人则于两怪脚后分别睡下。   中午抵达驴马店,金笔下去补充了一些酒菜面食,马车不停,继续前行,傍晚赶至峪口,由苏天民替下金笔。   夜半,马车在离亚柏不远一座树林中歇下,再由神拳接班巡守。   天亮后,一行重新登程,经过这一天来轮流休息,方、郑。苏三人体力均告恢复,尤其令人振奋者,便是两怪之精神也在服用毒帝灵丹后大见健壮!照这情形看来,只要赶到长安,他们五个就可以变成生龙活虎的一群,那时候,来吧,即令枫林事件重演,也不会放在他们心上了!   中午,渭水在望,马车终于正式驶上关沿官道。   前面这一段,驾车的是金笔,现在轮到苏天民接手了,苏天民紧一紧腰带,爬出车厢笑道:“换班的来啦!”   金笔扭头笑骂道:“你小子真会计算,一上官道,马上轮到你,平平坦坦,舒舒服服,嘴说驾车,其实还不是为了赏玩风景……”   苏天民笑道:“您老既然如此说,那么就由您老继续‘赏玩’下去如何?‘赏玩’够了,再请随时通知一声。”   苏天民说完,故意一缩脖子,作出抽身姿态,金笔急喝道:“你小子敢!”   苏天民一跃而出,哈哈大笑道:”是不是风景突然变了?”   金笔缰交右手,拍拍左首那个空位,笑骂道:“乖乖坐过来,解解老夫寂寞!”   苏天民过去坐下,方自游目,忽然想起一事,因而转过脸来问道:“前辈这一向走在外面,在起程入川之前,有没有听人提起,上次洞仙山庄那场武擂结果情形如何?”   金笔摇摇头道:“开台时声势惊人,最后收场却是草率之至。”   苏天民一哦道:“怎么呢?”   金笔淡淡一笑道:“不怎么样,没人打了,不收何待?”   苏天民点点头,他也知道这原在意料之中,苏天民想着,正待再问个详细时,金笔忽然低声道:“老弟留意!”   苏天民一愣道:“什么事?”   金笔脸孔略略压低,眼角朝前路一瞟,促声道:“前面来的你看都是一些什么人?”   苏天民循声望去,来的原来是一支武士马队,数约二十余骑,在马队中间,显目地夹着一辆平板铁架囚车,由于两下里距离尚远,再加上烟尘弥漫,一时间也瞧不清楚囚车内所困者为何等样人。   苏天民扫过一眼,转脸问道:“方前辈可看得出这批武士是何来路?”   金笔微微摇头。   苏天民皱眉道:“会不会又是洞仙山庄的爪牙呢?”   金笔注目颔首道:“唔,很有可能,一般帮派囚解本门叛徒或仇家,为恐外人误会起见,多半会在囚车上插起一支信旗,这辆囚车上空无所有,看来令人不能无疑。”   话说之间,一行已然来至近前,二十多名武士除年龄、兵刃,不尽相同外,全是清一色蓝布包头,身穿对襟短打,风衣斜系,足登芒靴,一个个人强马健,威武精神。   金笔马绥一勒一带,迅速将马车让去道旁。   众武士对他们这辆马车望也不望一眼,在灰沙飞扬中,一一昂然策骑而过,这会儿,看清了,囚车中囚禁的没想到竟是一名白发老者!   只见那老者蓬首垢面,魁伟的身躯被拘成一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周身到处是血,情状至惨!   金笔双眉紧蹙,深为心有余而力不足暗暗叹息,像这样一位老人,说什么也不会使人相信,他会是一名为匪作歹之徒,若在正常情形下,基于武人道义,至少也该上去拦下来问个明白,才是正理,可是,在今天,他金笔既无救人之能,就算问出冤情,又待怎样?   苏天民于马队过完后,星目一阵滚动,突然发出一声低呼道:“啊,不好,此老正是—   —”   说着,手一伸,便想去夺金笔手中马缰。   金笔一呆,愕然抬脸道:“此老你认识?”   苏天民头一点,促声答道:“是的,快追上去,此老非救不可!”   金笔手一缩,正容说道:“老弟且慢!要救人,随时都来得及,这儿下去是官道,不愁追不上,此老是谁,你老弟却不妨先说明白。须知我们现在不是空车,胖瘦两前辈尚在将养期中,如无必要,最好少沾麻烦,方某人亦非铁石心肠,但我们得量力行事,别到时候,连累了自己,又救不了别人,后悔可就嫌迟了!”   苏天民着急道:“他是古玉蓓,古姑娘的爷爷啊!”   金笔茫然霎眼道:“古玉蓓?古姑娘?”   苏天民知道一时分说不清,当下只好匆匆改口道:“那么,这样好了,你们暂时守在这里,如见情形不对,马上加鞭离开,晚辈自信,纵然无法得手,也不致为彼等所困,我们决定在长安见面就是了!”   苏天民匆匆说完,身子一长,立如脱弦之箭,自车顶平空激射而出!   金笔怔怔然望着苏天民逐渐远去的背影,内心深感左右为难,金笔并不认识刚才囚车中这位黄山铁胆客,他从苏天民口中,只隐约听出,苏天民如此热心,似乎只是看在老人一位孙女的情面上,小儿女们为情所系,往往不计利害,他金笔是个老江湖了,现在,他该怎么做?   他既不能将尚未完全康复的胖瘦两怪送向虎口,又不能对这位魔帝之孙坐视其单身赴敌……   就在这时候,车帘一掀,神拳郑中培自车中探出一张惺忪睡脸道:“车怎么停下了?”   金笔皱眉道:“刚才有一队不明身份的武士过去,行列中有囚车,里面是位白发老者,天民老弟说是这老人他认识……”   神拳睡意顿消,忙道:“天民老弟呢?”   金笔耸耸肩胛道:“一个人追下去了!”   神拳大惊道:“那我们还停在这里干啥?眼下去呀!”   金笔下巴一抬,指向车内道:“里面这两位怎办?”   神拳一瞪眼也给难住了,两人不约而同,一致转脸朝大道尽端望去,苏天民身影早已消失不见,极目所及,这时仅能看到一片淡淡的黄尘,正在半空中像轻烟般逐渐消散……   方郑两人相对默然,忽然间,车厢中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外面发生什么事?”   神拳轻轻啊了一声道:“两人醒了。”   金笔忙朝车内将适才经过复述了一遍,似乎是胖怪的声音骂道:“该死!”   方郑两人同时一呆!   该死?谁该死?   方郑两人正错愕间,忽听瘦怪一声问吼道:“你们两个是木头人么?那小子如有三长两短,本尊者不将你两个拿来剥皮抽筋才怪!”   方郑两人一旦弄清两怪意思,不禁为之啼笑皆非!   神拳性子较直,尚欲加以分辩,金笔连忙使出一道眼色止住,同时将车身掉转,呼叱加鞭,急急上道………   过去的那队武士因行列中有一辆囚车之故,走得并不快,苏天民仅追出四五里光景,便已追及。   苏天民对洞仙山庄之一贯作风,业已认识清楚,知道如按江湖规矩行事,只是白费后舌和气力,所以,他在追及以后,招呼也不打一个,嗖的一声,便向走在最后的一名武士腾身扑去!   那武士耳听脑后风响,未及回身查看,一条身躯已如断线风筝般给从马背上平平弹出!   被弹出之武士,无法自控,通的一声,又将前面一名同伴一头冲个正着,经此一来,行伍顿乱,其余武士在一阵哗呼后,纷纷投转马头来,改后队为前队,刀剑并举,眨眼将苏天民团团围住!   苏天民占着一匹坐骑,同时夺下一支长剑,当下双腿一夹,长剑挥霍如风,不顾一切地催骑向那辆囚车冲去。   可是,这批洞仙武士人人均非弱者,一个个不但身手矫健异常,骑术亦都精娴超绝,那辆囚车已由四名武士分三面严密把定,另外的二十来名武士则如影随形般绕着苏天民往来驰逐。   俗云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挡不住人多,苏天民仗着一身绝学,虽不担心伤在魔徒们刀剑之下,但是,水涨船高,他冲到哪里,二十多支兵刃便跟到哪里,要想在百忙中再去分身救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苏天民知道,要想达到救人目的,惟有一法,便是将这批魔徒尽数歼灭!   于是,他将真气一提,右手长剑抡劈如故,左掌则不住以天雷八式觑隙攻出,没想到这批武士武功高,骑术精,阅历更是过人一等,他们似乎早看出苏天民相与不易,这时采用之战术,是缠而不斗,冷袭多于明攻!苏天民不论向哪一边冲杀,都能顺利找到出路,但是,不旋踵,身后诸般兵刃便又像潮水般淹卷而来。   人为血肉之躯,精力终究有限,魔徒们显然存心要将苏天民活活累死。   在苏天民,虽已明明看出魔徒们用心阴毒,然因身陷维谷,再无其它选择,这时只有横下心肠,能宰几个算几个。   就这样,十多个照面下来,魔徒中已有四五人重伤,一人死亡,但是,整个说来,这数字不过是魔徒总人数的五分之一,加上苏天民本人之体力已经消耗,敌方这种轻微损折,并未为苏天民带来多大希望。   就在苏天民横冲直撞,驰骋追杀,暂置救人于不顾,想拚尽一身精力,冀将魔徒们逐一消灭之际,来路上尘头大起,金笔方铁民突然遥遥驾车出现!       第三十一章     苏天民又惊又喜,精神不期然为之一振,值此紧要关头,一旦加入像金笔和神拳这样的两名得力帮力,将之局势改观,自不待言。   苏天民担心的只是,正如金笔先前所说,这样一来,会不会影响到双怪的安全?   黄山铁胆客因属志在必救,两怪可也不能稍有闪失,所以,苏天民在惊喜之余,警觉心亦为之暗暗提高,他得随时留意着魔徒们动向,以便马车受到攻击时,立即驰赴抢救。   马车来到三丈之内,车身尚未完全停定,神拳郑中培已然一窜而出,口中大喝道:“老方,你看住车子,小弟觉已睡足,正好来拿这批兔崽子松松筋骨!”   金笔高声应道:“行!正席由你们享用,只要别忘了留点剩肴残羹,最后让老汉来解解瘾也就可以了!”   金笔这样说话,无非是掩饰车中尚有两名病人而已。   别瞧神拳人是粗大汉一个,临敌心机,却较任何人为细致,他在扑出之后,首先奔向一名负伤之武士,道一声:“借件家伙用用,朋友!”   手一抄,夺过一把大环刀,然后一纵一扑,就地滚动,大刀挥动,如车篷飞转,向魔徒们马足砍去!   被砍之马,负痛成狂,转眼之间便有三名武士打从马背摔落,苏天民哈哈大笑道:“砍得好,郑大侠加劲!”   不意笑声未已,已有四五名武士自动由马背跳下,如此一来,神拳就不得不起身迎敌应战了。   现在,围攻苏天民之洞仙武士,依然有十一二名之众,神拳好景不长,此刻也跟着陷身苦战之中。   另一边,金笔坐在车顶上,为了不使魔徒有所疑心起见,心中虽然紧张,表面上却必须装出一派安闲神态,这种做作,够痛苦,也够尴尬,就在金笔面带微笑,周身局促不安之际,身后车厢中,突闻瘦怪怒叱道:“姓方的,你做甚不下去?”   金笔一啊,连忙顺应道:“是,是,小老儿这就下去了!”   两怪固执如牛,是绝对违拗不得的,同时,他不说什么还好,一开口很可能就会露出真象,所以,这时金笔毫不迟疑,口中应着是,迅自腰际拔出那对藏在烟袋中的合金判官笔,一声断喝,飞身扑下!   金笔方铁民乃花帝昔日座下八金吾之首,手中一对判官笔,招式险绝,火候老到,现在这一下场,整个战局优劣之势登时扭转,一阵凌厉无伦的点、敌、划、拨,又有三名洞仙武士骨断筋折!   如今,除了那四名护园武士,与战之武士,只剩下十四五名左右,七名围攻苏天民,四名围攻金笔,三名围攻神拳,苏天民负担一轻,左掌右剑,威力大增,金笔和神拳亦复愈战愈勇,眼看着洞仙武士方面就要清退不支了。   不意此时,武士中突然有人高喝道:“吴老大,陈老九,你们四个听清了,放弃囚车,速向对方马车进攻,见着便宰,毋须留活口!”   这一手“围魏救赵”,果然毒辣无此!   苏、方、郑三人闻声同吃一惊,心慌意乱之余,三人几几乎同告失手。   然而,三人均是以寡敌众,神拳一敌三,金笔一敌四,苏天民甚且是以一敌七,这会儿要想抽身回救,真是谈何容易!   说时迟,那时快,四名守护囚车之武士,在听得吩咐之后,马鞭一扬,一阵鞭花打出,呼啸着直向马车奔驰而去!   苏天民大喝一声:“贼子看剑!”   他于仓促间,无计可施,竟将右手宝剑当做暗器打出;苏天民存心拼命,这一剑掷得既劲且疾,走在最后的那名武士总算是尝到甜头了,剑尖透背穿心,两手一摊,栽身了账!   苏天民宝剑出手,人也跟着凌空拔起。   忽然间,只听得“嘭”!“嘭”!“嘭”!三声闷响,如击败革,三名冲向马车之武士,相继自马背倒飞而起,然后,“叭”“叭”“叭”,分别摔落!   苏、方、郑三人均为欣喜若狂,托天之幸,两怪功力恢复了!换句话说,所有的问题,都将不成其为问题了!   果然,其余武士一见马车中居然还藏有这样绝世高手,一个个魂飞胆俱裂,马头一拨,纷纷作鸟兽散,不消片刻,溜得一个不剩。   苏、方、郑三人只当没有看见,金笔走回马车,神拳清理地上死尸,苏天民则向囚车赶去。   苏天民一面运功去拆铁架,一面低声问道:“古老前辈无碍吧?”   囚车一点反应没有。   苏天民暗暗吃惊,绕去架前俯身一看,只见回笼中的铁胆眼神涣散呆滞,呼吸极为微弱,似乎已近弥留状态,苏天民心头一震,忙将铁胆客自笼中抱出,快步向马车这边奔过来。   金笔起身注目问道:“怎样了?”   苏天民喘着说道:“请方前辈快替他把把脉看,情形似乎有点不对?”   金笔手一摆道:“抱去车厢中,等老郑上来,将车子先驶离这里,慢慢再看不迟,这不是什么急症,如果有救,一时还不致坏事”   车厢中,胖瘦两怪盘膝对坐,气色很好,神态也很安静,两人见苏天民将铁胆客抱进来,自动移身让出中央铺位。苏天民放下铁胆客,金笔跟着进入车厢前面。神拳一声轻叱,车子随即上路。   胖怪溜了铁胆客一眼,缓缓说道:“这老家伙很眼熟………”   这是胖怪的老脾气,说话永远慢吞吞的,既不像问句,也不像答句,他说话,十句有九句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续道:“不是黄山脚下那个姓古的才怪!”   金笔一怔,失声道:“黄山铁胆客?”   苏天民点头道:“是的,晚辈也只在花帝处见过一次,不过,晚辈和他的孙女儿古玉蓓姑娘则很熟,方前辈曾经跟过花帝,怎么反而不认识呢?”   金笔皱眉道:“老汉离开花帝时,花帝并非住在黄山,两下何从认识起?”   金笔说着,一面将铁胆客一只手腕轻轻翻转,三指轻轻搭去脉门,车厢中立即沉静下来了。   过了约莫袋烟光景,金笔摇摇头,微微一叹,同时将手缩回来,苏天民迫切地问道:   “有没有受内伤?”   金笔未即作答,沉吟了一下抬头道:“这位黄山铁胆客,老汉虽没有见过,但他的为人老汉却很清楚,老弟能不能先告诉老汉,此老于最近有无跟洞仙山庄结下什么怨嫌?”   苏天民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细说起来,晚辈和令高足,还有剑帝高老儿,三个人都有一份才是。”   金笔颇感意外道:“怎么说?”   苏天民蹙额道:“晚辈和令高足,上次去黄山,一时兴之所至,竟跑去一家镖行。考取了临时趟子手,结果在野猪林因保镖有功,以致获得货主二万五千赏银………”   金笔诧异道:“这跟——”   苏天民头一点道:“您且听晚辈继续说下去,您就明白了。知道这位货主是谁吗?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洞仙庄主!”   金笔猛然一呆。连胖瘦两怪都露出些许讶异之色!   苏天民接着叹了口气道:“在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我与守义固然不知道那位胖胖的货主就是洞仙座主,那位洞仙巨魔似乎也没有看出我和守义的师承出身。”   说至此处,苏天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道:“我们双方扮演得可算都很成功!”   金笔忙问道:“后来呢?”   苏天民继续说道:“那趟镖,目的地是黄山脚下的石埭,到了石埭,我们分得二万五千两赏银,便由令高足交给这位古老前辈,以便带往鲁西进行赈济………”   金笔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苏天民头一摇道:“不!这尚非主要原因,最糟的是,那夜洞仙魔头派了十来名爪牙,到客栈来窥察晚辈与令高足的底细,又遭剑帝高老儿适时带来那位古姑娘,在高老儿示范和指点之下,古姑娘以铁弹连伤来人六名,最后更以少林绝艺云袖,将一名井姓头目打断右手三指,且于行事后,当场自动报出名姓!”   金笔深深一叹道:“那就怪不得了!”   苏天民张目道:“前辈此话何意?”   金笔指了指气息如焦的铁胆客,喟然道:“现在,该庄显然是将所有的怨气都出在这位前辈身上了,老汉非常惭愧,竟无诊断出这位前辈,今究竟是因伤或因病,他脉息很细弱,但脉象却又很正常,老汉只能这样断定,这位前辈目前可能遭受着什么独门武功,或者什么秘制药物所禁制!这种情形,当今之世,武林中也许只有两个人能够医治。”   苏天民道:“前辈是指‘毒’‘刀’两帝?”   金笔点头道:“正是!”   苏天民道:“毒帝虽然尚在青城,刀帝则已等在北邙,现在的问题是,‘这位前辈能不能继续支持下去!”   金笔忙道:“这个你老弟放心,老汉凭近十年之临症经验,敢说一句:在五天之内,可保无事,这种脉象,绝无遽亡之理,我们只须在五天之内,设法赶到北邙,并能立即和刀帝联络上就可以了!”   苏天民又道:“饮食怎办?他知觉似已完全丧失,这一点前辈有否留意到?”   金笔点点头道:“不要紧,这个老汉也有法子,金针灸脉,可闻食欲,只不过要损伤一些元气而已!”   苏天民深深嘘出一口气,起身道:“那么就由晚辈去前面,帮郑大侠将车子赶得快一点,但愿这一路别再出毛病才好……”   当夜,马车一口气赶到长安。   胖瘦两怪业已完全康复,铁胆客由金笔灸过金针之后,人也显得很安静,苏天民即将铁胆客交两怪看护。   另外,苏天民吩咐方、郑两人放心睡觉,以便第二天好赶车,巡夜之责,则由他自己独力担负。   这种分配方式,很合理想,各本其位,各尽其能,大家都没有意见。   苏天民将内部安定后,便换上一身紧身劲装悄悄走来外面,初秋天气,明月当空,草虫唧唧,别有一番宜人情趣。   苏天民翻上客栈最高处,眺目四扫,看清并无异状后,方于屋脊阴影中觅地坐将下来。   夜很静,远处不断传来一二声断续狗吠,所谓一犬吠形,百犬吠声,真是一点不错,在夏秋之夜,野犬吠叫,似乎只是一种习性使然,不过,这种吠声,在漫漫长夜中,不但不吵人,有时还有着催眠功效,苏天民紊杂的思维,终于在虫鸣犬吠声中逐渐平定下来。   苏天民神思一静,不自禁又想去北邙方面——   依鬼帝之意,显然要在北邙召集一次九帝联盟大会,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不论洞仙山庄如何神秘,幕后支持之魔头如何众多可怕,只要九帝肯联手,仍然是有法子可以克制的。   不是么?魔方假如有魄力,当年早就一口兼吞了,当年为何要以一首洞仙歌词实行离间分化?就是担心九帝团结一致也!   如今,问题只是,九帝会不会团结起来?   现在,“剑”“刀”“术”“毒”“魔”“鬼”“花”“乐”“仙”等“九帝”之中,“剑刀鬼乐”四帝,已在北邙相候,余下五帝,“毒帝”九尾姬既派出胖瘦两怪、显已首肯,她本人出山,只是迟早而已。   另外,他祖父“魔矿,夏侯芳父亲“花帝”、也应该没有问题,仅须专差联络一下,相信都会马上赶来,此外,便只剩下“术”“仙”两帝了!   苏天民弄不清楚,在他出发去请乐帝玉潇生之同时,夏侯芳和古玉蓓两妹所衔使命,是否即是邀请“术”“仙”两帝?   依他猜想,似乎只有一半可能,古玉蓓可能是去邀请“术帝”或“仙帝”,夏侯芳则可能是回黄山请她父亲花帝下山。   依此估计、在不久的将来,北邙九帝之会,虽不一定能够尽数到齐,但差的也必有限,最多亦应不致超出三位以上。   苏天民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他起身下房,草草用餐,匆匆套车上路,并吩咐方、郑两人尽可能将车子赶快些,苏天民现在急于赶达北邙的另一原因,为他觉得男孩终究强过女孩,在邀人方面,鬼、剑、刀、乐诸帝也许还有需他之处。   第四天上午,北邙平安到达。   但是,到达之后,却生出一个不大不小,令人相当头痛的问题!   北邙就在跟前,然而,鬼帝诸人的聚会之所又在哪里?   这件事,苏天民一直没有将它放在心上。   当初,鬼帝之留柬,只说聚会之所,乐帝心里有数,可是,他苏天民心里可没有数啊,不过,这在鬼帝而言,也没有错,请乐帝的人,必然会跟乐帝一道回头,这等重大秘密,以白纸写成黑字,总是不妥,只要乐帝明白也尽够了。   鬼帝未曾想到——苏天民自己也没有想到——乐帝于半路竟又支使他去青城邀请毒帝!   苏天民本来还可以向乐帝请教,可是,他忘了,而乐帝,他自然没有想到苏天民会不知道这一点。   金笔大急道:“怎么办?北邙绵延数百里,找遍了都不一定找得着,更何况只剩下一二天时间可利用!”   苏天民跳下车来,沉吟片刻,最后毅然挥手道:“车子歇在大路也不是办法,你们先将车子驶去洛阳,住西门高升栈,’明天天亮以前,不论找到与否,我一定赶去相会!”   金笔无可奈何,只好将马车向洛阳继续驶去。   苏天民略作眺望然后开始入山,山中同阜起伏,丘陵处处,是的,北邙虽无险阻可言,但幅员却极宽广,这到哪儿去找呢?   苏天民茫然无主,信步前行,正跋涉间,忽然瞥及一座古墓旁,正有一名粗衣汉子在锄草,苏天民驻足招呼道:“喂,这位老大请了,借问一声——”   那汉子直起腰来,四目相接之下,双方都呆了!   你道这汉子是谁?伍云秋,亦即花帝座下紫金吾出缺,最后由苏天民自黄衣武士中挑出那位新任紫衣金吾是也!   苏天民大喜过望,一跃而前。执手欢声道:“夏侯前辈已经来了?”   紫衣金吾点点头,接着低声道:“苏少侠一个人?”   苏天民道:“不止一个,但现在来的只是小弟一个人,另外的人因找不到地方,暂时歇在洛阳城中。”   紫农金吾道:“好的,苏少侠随我来吧!”   苏天民跟在紫衣金吾伍云秋身后,他见这位紫金吾七转八拐,最后竟是在循另一条小径走向山外,不禁诧异道:“伍兄没有走错?”   紫衣金吾扭头低笑道:“这不知道出于哪位武帝之设计,一切装得秘密似在这座山中,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苏天民一愣道:“怎么说?”   紫衣金吾笑道:“实则聚会之所就在洛阳城内!”   苏天民一啊道:“洛阳城内?”   紫衣金吾笑道:“是的,但这座北邙中现在却是‘警戒重重’,‘刁斗密布’,小弟我,便是‘疑兵’之一!”   苏天民为之失笑,但继之一想,又不禁为这种巧妙安排暗暗佩服,对付洞仙山摩那批老狐狸,没有非常手段和过人心计,的确不易逃过该庄耳目。   到了洛阳,进入一家小客店,紫衣金吾轻声道:“这儿只是一个转站,请苏兄原谅,并请稍候,待小弟去请乐帝来,这是规矩。小弟无法不遵守。”   苏天民忙道:“当然,伍兄你就请吧!”   约莫过去顿炊之久,乐帝含笑人栈,那位紫衣金吾伍云秋则没有跟来,苏天民连忙上前见礼。   乐帝笑道:“成绩如何?不会令人太失望吧?”   苏天民耸肩道:“成绩不太理想,晚辈已准备领罚,毒帝秦前辈因炉丹未成,须待十个月后方能下山,目前先派来‘胖瘦双怪’,聊充代表,晚辈还带来两名‘罪人’以及一名‘病人’——”   乐帝怔了任,忙问道:“病人是谁?”   苏天民皱肩道:“黄山铁胆客,古中坚古老前辈,上官前辈见过此人没有?”   乐帝猛然一呆,失声道:“谁?铁胆客?”   苏天民头一点,张目道:“怎么样?”   乐帝一哼,忽然仰天狂笑道:“铁胆客?哈哈,好一个铁胆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天民大惑不解,茫然眨着眼皮道:“上官前辈何事如此发笑?”   乐帝笑声蓦地一收,注目接着道:“所谓罪人,又是谁和谁?”   苏天民道:“是花帝夏侯前辈以前座下之‘黄’‘黑’一两旗‘金吾’,两人过去,曾因微过触犯花帝禁令,晚辈已先代为缓颊,望上官前辈亦能从中全力斡旋。   此两人均为当今武林中罕见之正人义士,请上官前辈届时务必联络‘剑’‘刀’‘鬼’三位前辈,共同玉成晚辈对彼此之承诺!”   乐帝一哦,脸色稍缓,颌首道:“这是小事情。”   苏天民大喜过望,忙说道:“那么晚辈就安心了,谢谢前辈一言再造之德!”   乐帝后失刚刚皱起,苏天民迟疑了一下,接着道:“至于那位铁胆客古老前辈……晚辈不悉……假如……咳……假如前辈这边没有什么不妥,晚辈希望最好能从速将他带去刀帝常前辈那里,因为这位铁胆客伤势似乎不轻,耽搁久了,也许有危险。”   提到铁胆客,乐帝脸色马上再度变得难看起来。   他以一种慑人心神的眼光望在苏天民脸上,沉声问道:“他们现在都欧在什么地方?”   苏天民衷心惴惴,谨慎地答道:“西门高升老栈。”   乐帝打鼻管中轻轻一哼,转身摆头道:“那么就先去找常老儿吧!”   走出小栈,前行未及数步,乐帝身形一闪,突然折人街旁一家生药铺,苏天民亦步亦趋,也跟着向那家生药铺闪身跨入!   人铺之后,乐帝头也不回,继续向店后大步走去。   店中伙计对他们这两位不速之客视如未见,各人忙各人的,谁也没有朝他们多望一眼。   苏天民觉得很是奇怪,心想:“难道这间药铺亦为武林中人所开设不成?”   通过店堂,走出天井,然后再由后院侧门中来到一条弄堂内,乐帝脚下不停,直向弄堂尽端走去,苏天民更感迷惑了,什么?   原来这间药铺只是用来分散敌人耳目的一条“过道”。   走完弄堂,向左拐,眼前出现一片竹林,竹林外面围有一道红砖短墙,乐帝足失一点,竟然纵身越墙而入。   这一刹那,苏天民忽然明白过来,是了,这儿是一所巨宅的后门,刚才那间药铺想系这儿主人的产业之一,换句话说,这儿,正是诸帝的秘密聚会之所。   苏天民猜测得一点不错,穿过竹林,一道栅门在望,栅门那边,显然是座花园,纵目仰望过去,楼阁隐隐,果然是一片宏敞宅第。   铁栅园门应掩看,没有上闩,乐帝伸手一堆,便将那道栅门打开。   入园之后,迎面是几座错列着的假山,从假山之间望过去,沿着荷池,一名中年文士正在负手踱步,苏天民一眼看出,那位文士不是别人,正是刀帝常冶!       第三十二章     刀帝常冶于第一眼瞥及乐帝上官斌对,仅淡漠地点点头,双眉微锁如故,大有继续沿池走去之意,及至看到乐帝身后还跟着苏天民,这才双目微亮,身子停定下来。   乐帝快步绕池走去刀帝身边,不知于刀帝身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   刀帝头一抬,目注乐帝,不稍一瞬,神情似说:真有这等事?   乐帝耸耸肩胛,两手微摊,像在回答:当初我还不是不相信!   接着,刀帝向这边招招手道:“老弟过来!”   苏天民依言走过去,深深一揖道:“常前辈好!”   刀帝注目道:“老弟以前见过黄山古老儿几次?”   苏天民据实回答道:“只有一次。”   刀帝溜了乐帝一眼,接着问道:“老弟只见过一次的人,第二次见到,能够一定确认无误么?”   苏天民听出话中似有蹊跷,怔了怔道:“前辈这话什么意思?”   刀帝听如不闻,催促道:“是这样的吗?”   苏天民无可奈何,只好说道:“若说是晚辈偶尔认错人,未尝无此可能,不过,晚辈自信眼力和记性一向还好,现在人在高升栈,前辈们何不过去证实一下?”   乐帝忽然插口道:“到里面去坐坐再说吧!”   刀帝不置可否,于是,三人相将转身向前厅走去,来到前面大厅中,苏天民抬头游目所及,不期然张口一啊,当场一下呆住!   大厅正中,两名老人正在对弃。   上首那名老人生就一张国字脸,神情不怒自威,俨然有王者之相——正是花帝夏侯尚!   而坐在下首那名年逾古稀,拈子沉吟,须眉尽自,身材较花帝更比魁梧老人,他不是别个,赫然正是黄山铁胆客!   花帝转脸看到苏天民,大为高兴,手向盘面一和,哈哈大笑道:“别熬心血了,老儿,有客新到,老夫不妨网开一面。马虎点,算你输——哈哈哈哈哈!”   铁胆客抬头两眼一瞪道:“什么话?老夫是在考虑,要不要把你吃光,还是放生一半,你老是这样耍赖皮,以后谁还跟你下?”   花帝一声哈哈,正要说什么时,忽然轻轻一咦道:“天民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乐帝手朝铁胆客一指,向苏天民微笑着道:“老弟不妨上去看看清楚,我们这儿也有一位铁胆客,假如你老弟自信没有认错人,那就变成我们这位是冒牌货了!”   苏天民意外得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   花帝瞪大一双灼灼虎目,惑然道:“你们在念什么天师咒?”   刀帝踱近数步,皱眉道:“据这位老弟说,他们一行,自育城来,曾于长安西郊官道上,由一群洞仙武士手中救下一位‘铁胆客’——”   刀帝说至此处,花帝,以及铁胆客本人,全止不住猛地一个个愣怔。   刀帝皱眉接着道:“常冶虽然还没有见到那位冒牌铁胆的真面目,不过,无疑的。虎责与中郎,其酷似之程度,当属不难想像,不然我们这位天民老弟应不致误为一人,现在的问题是,该庄此举,其目的何在?我们得先研究清楚!”   花帝打椅中往起一站,挥袖道:“走,咱们去瞧瞧!”   刀帝伸手一拦道:“使不得!”   花帝止步道:“为什么?”   刀帝沉重地道:“这样一来,可能正中对方下怀!”   花帝虎目一眨道:“此话怎讲?”   刀帝轻轻一哼道:“该庄此种手段,严格说来,可谓幼稚之至,因为我们决不至于连古老儿的真伪也分辨不出。   而这一点,相信该庄不会不明白。   如今,该庄竟仍然有此一举,从而可以想见,在此一幼稚行动之背面,必然另具某种重大之阴谋!我们如果不审而行,十九必遂其计!”   花帝迟疑道:“那么常兄以为该庄此举之作用何在?”   刀帝顿了一下道:“关于这个,‘术帝’河老儿和‘鬼帝’阴老儿必能马上作出解答,我们现在在座的,却只能止于‘疑’,而无法作‘决’,所以常冶认为,我们目前最好以不变应万变,静候阴老儿回来再说!”   花帝大摇其头道:“不是办法………”   乐帝想了一下道:“这样好了,我们现在不妨采取一个折衷之策:我,夏侯兄,以及古老儿,都暂时守在这里,常见则不妨随我们天民老弟,悄悄绕道赶去高升栈,先将那位冒牌铁胆客的病势察看一番,万一人死了,总是损失,如能及时留个活口下来,在侦查方面也许不无小补,夏侯兄以为然否?”   花帝点头道:“这样做,老夫极端赞成。”   铁胆客也表示此法可行,刀帝遵循众意,乃去厢房中换上一身苦力装束,改成一名粗大汉,同时带。包应急金针和丹药。   乐帝朝苏天民偷偷一挤眼角,然后转向花帝含笑招手道:“臭棋,你来,咱们杀一局,赌个小彩,老规矩,谁输了就乖乖的听对方提要求——”   苏天民知道乐帝是在为“金笔”“神拳”两人请命一事铺路,私心甚为感激。   刀帝头一甩道:“我们走吧!”   出来仍是走去路,出后园,穿竹林,越墙,从弄堂中进入生药铺,再由药铺大门悄悄潜来大街上。   在走近高升客栈时,苏天民低声请示道:“要不要晚辈留在外面巡风?”   刀帝嗤了一声道:“少要做梦了,这座客栈里里外外,此刻没给布下十个以上的魔爪子才怪,巡谁的风?只要不被他们认出本帝是谁,以及没被他们摸清咱们是打那儿出来的,也就算不错的了!”   果然,一进栈门,满眼都是可疑人。   使得天民一头是火,真恨不得跑过去一个个揪来揍个痛快,刀帝却能不慌不忙的向里走去,对那些问题人物熟视无睹,走进后院,金笔和神拳正焦躁地守在一间厢房门口,苏天民不便为双方介绍,仅抢出一步,为刀帝带路。   同时提高声音向方郑两人问道:“古老前辈好一点没有?地方还没有找着,先请了这位老大来,这位老大说,他认识城中一位有名的大夫,如果状况不佳,他可以带我们去。”   金笔比较识趣,他怕神拳说漏了话,抢着答道:“我们都是外行,还是你老弟自己进来看看吧!”   刀帝入门时低声吩咐道:“这两位不妨仍然站在门口,不过用不着紧张,只要不让那些家伙有机会拢过来偷听就行了!”   进入里间,胖瘦双怪分别坐在一张炕床上,如老僧入定般守护着两炕之间,躺在地下一块木板上的“铁胆客”。   双怪看看苏天民,眼皮一闭,默坐如故,连朝刀帝望也没有望一下。   刀帝则恰恰相反,他先朝双怪以充满惊讶的眼光。分别上下打量过一阵之后,方才蹲下身去轻轻以三指搭上伤者脉门。   片刻之后,刀帝缓缓起立。   苏天民低声迫切地道:“有救吗?”   刀帝淡淡答道:“如本帝估计无误,正确的气绝时辰当在昨夜亥子之交。”   苏天民猛然一呆道:“什么……昨夜就……怎么晚辈今晨摸他的胸口还有热气呢?”   刀帝淡淡一摆头道:“摸热气,现在再摸也一样,你再摸摸看!”   苏天民瞠目讷讷道:“世上哪有——”   刀帝平静地接着道:“很稀奇,是吗?哼,稀奇的事多着呢!本帝保证,直到明天这个时候,胸口都将照热不误!”   苏天民喃喃道:“人死了竟能不僵不冷,真还是第一次听到过。”   刀帝缓缓说道:“说穿了不值一文,不过是在一帖秘制的‘逍遥散’里加有适量之‘蟾酥’和‘砒霜’等物而已!”   苏天民皱眉道:“那么——”   刀帝突然一竖手臂道:“且慢,外面看是谁来了!”   苏天民请吃一惊,侧耳听时,果闻金笔在门外厉声叱喝道:“这里没有什么‘短腿老二’,请你朋友识相点!如果朋友系有所为而来,不妨将点子叫开。小老儿等着招呼也就是了!”   紧接着,一个嘶哑的喉咙怪嚷道:“这是什么话?我‘无常老六’跟“短腿老二”是打一块从‘吴神医’那边被你们请来的,说是要来抬人去看病。我不过一时尿急,以致落后一步,两位不信,尽可到里面去问一声,怎可以这样蛮不讲理,一股劲拉长脸孔把门不放?”   刀帝啊了一声道:“快,是阴老儿!”   苏天民一哦,又惊又喜,忙从房中奔出,高声招呼道:“是的,老方,没有错………”   门外金笔一怔,忙向一旁让出。   鬼帝脸一侧,眯眼笑道:“兄弟,我说如何?”   鬼帝刻下之外貌,也是一名苦力模样,这时人朝屋里跑,一面向屋中众人传音道:“大家上车,一起离开这块是非之地,最好能表现出一派手忙脚乱的样子,魔庄又跟来四五名三级以上之武师,常老儿和老夫身份一露,大家都有麻烦,光棍不吃眼前亏,快,快!”   于是,大家马上七手八脚的忙起来。   金笔结店帐,神拳套车,刀鬼两帝则委屈着抬起那名早已气绝多时的“铁胆客”。   苏天民和胖瘦两怪被魔徒们一路跟踪下来,身份早无秘密可言,乐得正面堂皇行事。苏天民以主事者姿态指挥一切,胖瘦两怪则默默紧随其后,两怪乃一代怪杰。沉默寡言系习性使然,耳目之灵,可不输任何一流高手。   这会儿,先是刀帝自称“本帝”,接着鬼帝又以绝顶内功“传音”,两帝之身份,自然瞒不了他们两个。   可是。饶得如此,两怪依然对鬼刀两帝不起兴趣,就好像鬼刀两帝真是两名苦力一般,这种奇异性格,在武林中还真少见。   忙过一阵。马车上路了。   驾车的仍是金笔和神拳两人,神拳控缰,金笔留意车前车后之动静,以便随时向车内传示警讯。   马车依鬼帝之指示,先向东门,再转北门。   车中,鬼帝舒了一口气,向苏天民点头道:“现在可以暂时太平一阵子,趁这机会,快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刀帝插口道:“你老儿怎么来得这样巧?”   鬼帝答道:“你们一出来,我就回去了。上官斌约略说明原委。要我马上赶来接应,并说你们一致认为我对这件事一定有办法找出答案,我看你们是高估我阴某人了,老实说,直到目前为止,阴某人和你们一样,一点头绪没有!”   苏天民道:“前辈要晚辈说关于哪一方面的?‘救人’之时间,地点,和经过,以及人是冒牌货,这些,前辈不是都已经清楚了么?”   鬼帝道:“先说人救下之后,一路来的种种异状!”   苏天民耸肩道:“那就难了。”   鬼帝道:“这话怎么解释?”   苏天民苦笑道:“就是说,什么异状也没有,一路太平得不能再太平!”   鬼帝道:“太平就是反常!”   苏天民道:“可是……”   鬼帝接着道:“‘反常’的另一面就是‘不平常’,‘不平常’的‘图谋’,必有‘不平常’的‘行动’,有‘行动’则必有‘异状’,如果你说‘什么异状也没有’,毋宁说成‘你根本没有去留意’!”   苏天民摇摇头道:“实在冤枉。……”   鬼帝冷冷截着道:“慢慢想,仔细的想,别说什么也没有!”   苏天民着急道:“有,有什么呢?白天无人跟踪,夜晚无人窥伺,要说有,那便是三更半夜,夜阑人静后的阵阵狗叫了!”   苏天民说的原是气话,不意鬼帝却听得眼中一亮,头一点,注目道:“很好,继续说下去!”   苏天民茫然一怔眨眼道:“说什么下去?”   鬼帝静静地道:“狗叫,还有呢?”   苏天民益发不解道:“狗叫就是狗叫,还有什么?”   鬼帝接着道:“那么由老汉代你说了如何?这种狗叫,显然有别于一般狗的叫声。普通野犬夜吠,多半狺狺汪汪,其声昂,其腔散,经常都在十数声之后方作领歇,有时甚至会持续到半炊之久,而你所听到的则不同——至少在一般吠声中没有这么一种——声促,腔沉,若狮虎之低吼,令人听来有一股森怖之感,呜呜然,嗡嗡然,十之八九走鼻音,如以人作比,几乎可以想见其发声时之不屑状和自负!”   苏天民为之目瞪口呆,半晌方道:“一点不错,前辈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鬼帝静静接下去道:“这种吠声,每夜都会听到那么几下,似有若无,忽远忽近,如非定神思索,几乎难有印象——是这样的吗?”   苏天民既惊奇,又钦佩,连忙问:“前辈以为这种犬吠声有何意义?”   刀帝常冶也问道:“你老儿意思………”   鬼帝头一头,忽向前面方郑两人传音道:“在东门随意兜几个圈,然后抄小路遥奔北邙!”   前面方郑两人照约定暗号一连打出三个鞭,表示遵办。   鬼帝接着转向刀帝道:“底下就瞧你这位圣丹子的了!车过北门大水沟,有一排白杨,树下的土阜足可藏身,阁下须于马车经过时跳下,这种跳车本领,想你阁下就是在四十年前也不算一回事,现在的问题是,假如跳时被人看到,你这位刀帝就算完定了!”   刀帝因此举关系重大,毫无说笑心情,闻言一声不响,这时不断自板缝中向车外张望,似在留意看离鬼帝所说的那排杨柳还有多远。   马车快返北门了,刀帝手扳车门,弓身蓄势以待。   鬼帝忙向前面驾车的方郑两人传音问道:“这会儿车后情形如何?”   金笔上身后仰,贴着车壁道:“三个轮流尾随的家伙,忽然一齐消失不见,这会儿车后什么也没有,只斜对面树林中有人赶着几条猎犬在打猎………”   鬼帝溜了刀帝一眼,哂然不语地说:“本帝判断如何?”   至此,苏天民方才完全明白过来,魔庄原来在玩猎犬追踪把戏,可以想见的,这位冒牌铁胆客身上,一定给布下某种特殊气味。   这样,明看追踪只是一种姿态。事实上,这辆车无论驶去哪理,也将难逃猎犬天生之敏锐嗅觉!   苏天民正寻思间,嗖的一声轻响,刀帝已然电射而去!   一条身躯射出,如泥人海,踪影顿失,亦未再闻任何声息,鬼帝不自禁点头自语道:   “人人都说我阴某人轻功是一绝!这位老弟,其实并不比我阴某人差多少,阴某人能跟他们这几位在武林中相提并论,想想也够侥幸和惭愧,设非当年在这方面得天独厚,唉……”   鬼帝自语看,跟着俯下身子,开始检视那名冒牌铁胆客的致死之因。   苏天民轻声道:“常前辈说………”   鬼帝点点头:“我知道,人早死了!”   鬼帝说着又叹了口气道:“此人经络浮散,显非武林中人,唉,一般人只知为财为色可以送命,又岂知为着一副相貌有时照样会引来杀身之祸,江湖恩怨,居然会波及这么一位无拳无勇的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车行甚速,转眼进入北邙山区。   鬼帝取出一面小旗递给驶车的方郑两人道:“插在车辕上,自有人以信号接引,跟着对方,不必多说话。”   苏天民讶然道:“这山中真有地方去?花帝座下那位紫衣金吾不是说这儿布的只是一片疑阵么?”   鬼帝笑笑道:“狡兔有三窟,我们现在才两窟就嫌多了不成?”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中颠簸转折了一阵,最后,前轮一沉,突向一片低洼谷地冲下,浪冲约数十丈,地势转平,但周遭却变得黑乎乎伸手不见五指。   苏天民怀疑道:“这儿是——”   鬼帝低笑道:“在当年,可能是一群盗墓者的杰作,将地下挖了这么一个大洞,后来再经过黑道人物啸聚经营,居然规模初具,室舍俨然,老夫号称鬼帝,自然不在乎与鬼为邻,城中那片巨宅是常老儿产业,这儿则属老夫之采邑!”   苏天民笑了笑,说道:“那么,我们现在来这儿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鬼帝笑道:“来这儿享受享受!老夫敢打赌,天黑以后,在这四周,至少将会有三十名以上之‘特别卫士’,来为我们的‘安全’担任‘守护’!”   苏天民一怔:“那我们岂不是陷入包围?”   鬼帝笑道:“被人包围,有时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马车终于停下来。   苏天民忽然说道:“啊,晚辈明白了,常前辈刚才下车,就是为了一一是吗?”   鬼帝淡淡一笑道:“后知后觉!”   走出马车,苏天民发觉跟前这座地下石洞果然宽敞异常,石柱错列,曲径综布,似乎有很多路可以通向山外。   苏天民第一个看到的熟人,正是那位紫衣金吾伍云秋!   鬼帝问道:“上面现在谁值班?”   伍云秋答道:“瘦状元。”,   苏天民一哦道:“瘦状元也在这里?”   鬼帝哼哼道:“‘刀’‘鬼’二帝,各将根据地献出,他们‘花’‘乐’二帝当然得派门下当当苦差!”   苏天民笑道:“剑帝‘出’什么?”   鬼帝又是一哼道:“他跑腿!”   鬼帝说着又转向伍云秋问道:“酒菜备好没有?”       第三十三章     伍云秋躬身道:“备好了!”   鬼帝回身头一点道:“来,小子,咱们先舒服舒服去,这儿留给他们忙。”   石洞中,每逢拐弯处,都有一盏风灯,每盏风灯的火头都在微微闪动,风不知打那儿吹进来的,人在洞中,呼吸畅爽,毫无不适之感。   鬼帝将苏天民领至一间打扫干净,家具齐全的石房内,一路行来,苏天民看到不少人进出各条密道中,里面除紫旗金吾外,似乎各旗金吾都有,苏天民甚至还看到了那位慧眼仙樵赵中峰。   苏天民进房时笑道:“花帝夏侯前辈这次出的力量不小呀!”   鬼帝笑道:“这老儿就是这一点可爱,说干就干,而且往往是不遗余力,否则他老儿那副谁也瞧不起的臭架子,谁还会理他?”   小房中搁着一张石桌,桌面上放着一大壶酒,以及四只碗盘,蒸、煮、卤、烧,四色各占一道。   鬼帝径去主位坐了,手一招道:“老夫是打这儿出发时,叫他们准备的,现在赶回来刚刚好,来,小子,老夫可不惯俗和。”   苏天民于下首坐落,一面迟疑地问道:“两怪他们………”   鬼帝点头道:“他们自有慧眼仙樵招呼,如果坐一起,他两个也许不习惯,同时老夫我可能也会吃喝不下。”   苏天民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当下敬了鬼帝一杯又问道:“依前辈看来,洞仙山庄方面下一步手段将如何?”   鬼帝沉吟了一下道:“在三两天之内,尚谈不到如何动静,因为该庄一时还不敢断定这里是否真为九帝聚会之所,以及九帝目前究竟到达几人,同时,事出偶然,该庄人手也难一下大量调集……”   鬼帝自干一杯,按着道:“所以,在目前,我们要做的,便是如何去坚定对方的信念,使该庄认为这里就是我们九帝的秘密联络处,同时还得设法让该庄设信我们九帝业已到齐,后面这一点,相当不容易……”   苏天民忽然说道:“噢,对了,那位花帝掌珠,以及那位玉蓓姑娘,她们上次究竟是被派去邀请谁和谁?结果怎么样?”   鬼帝双眉一锁,深深叹了口气道:“不谈了,这两个丫头……”   苏天民大吃一惊,忙问道:“怎样了?”   鬼帝蹙额恨声道:“两个丫头,夏侯丫头是派回去找她老子,早就来了,古家那丫头则不知是何毛病,一去音信杳然。之后,夏侯丫头来了,闻讯自告奋勇,当天飞骑出发,这是半个月前的事,如今计算时日,就夏侯丫头也早该回头了。可是,两个丫头至今不见人影,你说这两个丫头气人不气人!”   苏天民注目道:“古姑娘去找的是哪一位?”   鬼帝喝了口酒道:“恶驼!”   苏天民一哦道:“仙帝?”   鬼帝抹了一把嘴巴道:“是的,因为马驼子这厮跟九尾姬那婆娘同样难缠,好好说话,他准会当你耳边风。只有随时掳袖子,吐口水,一不投机便指着他鼻子狠狠臭骂一顿,事情或许还有商量余地。”   苏天民忍不住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毛病?”   鬼帝嗤之以鼻道。“佩服骂的人有种啊!”   苏天民摇头喃喃道:“奇闻。”   鬼帝侧目道:“何奇之有?试问。有谁吃了熊心豹胆,一定要去这样做?别人不谈,你小子敢么?”   苏天民惑然道:“那么——”   鬼帝头一点,接道:“你听老夫说下去!古家这丫头,从小娇生惯养,刁蛮天成,口齿伤人,常在有意无意之间,有胆如此,无胆也是一样。所以,老夫斟酌再三,觉得派这丫头去找驼鬼将是最佳人选,一声‘臭驼子’,再加一声‘什么了不起’,包管能使驼鬼‘五体投地’!”   苏天民笑了笑,跟着皱眉道。“可是——”   鬼帝沉吟道:“关于古家丫头一路,似有两种可能,一是驼鬼凑巧不在家,丫头好强,也许找去别的地方,其次便是丫头也许在来去半路上出了意外。”   苏天民皱眉道:“这妮子会不会因言词过分,真的将仙帝给得罪了呢?”   鬼帝缓缓摇头道:“绝对不会!”   苏天民注目道:“前辈凭什么如此肯定?”   鬼帝淡淡说道:“丫头身上带有本帝信符,驼鬼再狂,当还不致狂到连我阴某人都不放在眼里,如丫头运用不得法,充其量碰个软钉子而已!”   苏天民皱眉接着道:“那么夏侯芳跟着一去不返,又该作何解释呢?”   鬼帝深深一叹道:“这一点,正是老夫感到烦恼的原因,因为古丫头容或经验不足,身手也较差,但是,夏侯丫头就不该有此现象。   这丫头已尽得花帝老儿之真传,论身手固非一般江湖人物所能轻招,即以心计而言,这丫头亦属鬼灵精一个,可是,唉,老夫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苏天民忽然问道:“仙帝马前辈住什么地方?”   鬼帝抬头道:“你是说——”   苏天民点头道:“是的,晚辈打算这儿事情一过去,立即上路。”   鬼帝想了一下颔首道:“也好……既然你有这意思……那么,依老夫看,事不宜迟,你小子不妨今夜就动身。”   苏天民讶然道:“今夜?”   鬼帝眨眨眼皮道:“有何不可?”   苏天民迟疑道:“这怎么行?这里风紧云急,正缺人手,晚辈如于此时此地抽身他往,岂非不智之至?”   鬼帝双目微合,摇头道:“这里一切,才刚开始,还不知道要僵持多久才会爆发恶战,你陪着等,等到什么时候?”   鬼帝顿了顿,接道:“这是一点,其次,你这次将胖瘦两怪带来,远比只请来一位毒帝强得多,超出之实力,将足够填抵你的离去。另外最重要的是,老夫实在不放心两个女娃儿的安危,要是能够分身,老夫早亲自跑上一趟了!”   苏天民不便再争,只好道:“那么仙帝马前辈住在五行山哪一段?这里出去如何走?”   鬼帝愕然道:“谁住五行山?”   苏天民一咦道:“马前辈外号‘五行恶驼’,所谓五行,当然是依山取名,不住五行山住什么地方?”   鬼帝唉了一声道:“五行恶驼者,‘五行生得恶’之‘驼子’也,这不过是当年吃过驼鬼亏的人,取相书上‘五行不正,必遭横死’之义,拿来出出怨气罢了,你那老鬼爷爷平时也不知道怎么教你的,居然连马驼子五行之出处到今天都没弄清楚!”   苏天民措讪着道:“那么——”   鬼帝头一点道:“当然得告诉你,忙什么,只要在天亮之前上路就行了。”   苏天民道:“能早点上路岂不更好?”   鬼帝沉重地道:“车鉴在前,事情可再而不可三,这一次老夫准备亲自为你易容,同时授你几句轻功心诀,以备必要时用以自保。”   苏天民当然高兴,笑笑道:“‘几句’可以,可别‘倾囊’,到时候让你老儿没得耍的就不好意思了。”   鬼帝瞪眼道:“敢再贫嘴就一句不教!”   苏天民忍笑接口道:“一句绝不学!”   将近黎明时分,北邙后山忽然出现一名粗衣老汉,腰背微拱,手执一根儿臂粗细的旱烟筒,沿着崎岖山径,缓缓向山外走来,老汉似乎经不起早秋晨寒,走时不断发出一两声咳嗽,以致常有宿鸟为之惊飞而起。   同一时候,西南角一片断崖之后,两名神秘人物之间正由惊疑而引起一阵低声争议。   先是发现老汉的那人轻推身旁伙伴一把,压着嗓门道:“嗨,鬼影子——”   鬼影子倏而坐起,张目吃惊道:“有人来了?”   先前那人道:“不,有人从里面走出。”   鬼影子道:“几个?”   先前那人道:“一个。”   鬼影子道:“这一次是你神行客跟下去,还是由小弟来?”   神行客轻轻一哼道:“如果你老哥已经睡足了,最好先爬过来看看清楚再作决定!”   鬼影子又是一惊,忙道:“什么不对?”   鬼影子口中说着,一个滚腾,迅速翻上断崖缺口,眯起一只眼睛向对面山径上望去。   这时山中虽然黑暗异常,但这两人显然都具有一副过人目力,鬼影子在看清老汉身形之后,不自禁发出一声低啊道:“是,是——”   神行客冷笑道:“那天擂台上,关东刀王陈武师便是死在这老贼手里,据萧总管事后断定,这老贼十九必为鬼帝之化身!”   神行客哼了哼,接道:“现在还要不要跟下去,你老哥说吧!”   鬼影子讷讷道:“可是………”   神行客侧目道:“可是怎么?”   鬼影子皱眉道:“这个更次按规定是由咱们俩负责,万一我们缩头不出,经其他哨位报上去怎办?”   神行客冷冷说道:“咱们谁比关东刀王强?”   鬼影子期期道:“话不是这么说,老三,老实说,咱是鬼影子,人家则是正牌鬼祖宗,想跟也不一定跟得住,何况老贼从容不迫,故意带出声响,显然目的是在诱敌!唉唉!可恶的老贼,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就好像成心跟咱们两个过不去似的!唉唉!老三,你说吧,怎办?我鬼影子可真的没有主意了!”   神行客眼珠一转,突然低声道:“这得看你有没有胆子!”   鬼影子精神一振,微呈迟疑道:“张兄意思——”   神行客伸过脖子,不知在鬼影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鬼影子听得直翻跟,露出一脸惊骇之色。   神行客说完注目道:“怎么样?”   鬼影子嘴巴张了又张,终于迸出一句:“这,这………好吧!”   粗衣老汉的背影逐渐于山径拐弯处消失。   这边,神行客和鬼影子两条身形紧跟着先后疾窜而起!两人人如其号,一身轻功全都不弱。   不过,两人并非缀在粗衣老汉身后追去,而是灵狸般反向扑去西北角另一处断崖之后!   两条身形扑近后,断崖暗处有人低喝道:“‘报片子’!”   “老相好!”   暗处那人轻轻啊了一声,道:“是神行张兄么?”   鬼影子应声道:“正是小弟!”   暗处走出一人,是一个装束与神行客和鬼影子相同,年纪也差不多的中年汉子,那人抬头之下,不禁蓦地一咦道:“怎么……”   神行客追上一步道:“怎么了?”   那人指了指鬼影子道:“柏兄怎么也来了?刚才小弟看见地腹中有人走,还以为你们两位已经派出一人追下去了呢!”   神行客再上一步,突然问道:“大头哪里去了?”   那人扭头指指山后道:“大概出恭去了吧?刚才还在这里,不知怎么一下——啊!鬼影子,你,你,你们好!”   那人眼珠向上一翻,带着一脸痛苦表情,悠悠然栽身仆倒。鬼影子从那人腰间抽出匕首,匆匆抹干,低声问道“还有一个大头怎办?”   神行客正待答腔,忽然身躯一转,以身子挡住死尸道:“啊,大头,你——看到黄毛虎哪里去了?”   大头手提裤腰,抖了抖,咦道:“黄毛虎没有去哪里啊!”   神行客迅向鬼影子一使眼色,鬼影子会意,这时手藏背后,急步上前,抢着说道:“大头,有件东西给你看。”   大头将裤带拉拉紧,信口道:“什么东西?”   鬼影子道:“好东西——”手腕蓦地一翻,一支明晃晃的匕首已然透心送入!   大头腰一弓,双手紧捂刀柄,然后,倒退数步,双手一松,踉跄栽翻,神行客不住点头道:“干净利落!”   鬼影子抽出尸身匕首,舔舔嘴唇抬头道:“现在怎办?”   神行客冷然道:“怎办?照计行事!”   鬼影子默然颔首,于是,两人低低一声招呼,身形倏地分开,一向南,一向北,向南的神行客不悉去向何处。向北的鬼影子则越溪跨涧。一路朝荒山深处奔去。       第三十四章     最后,鬼影子在一座黝黝的山洞口停下来,头向洞中一探,压着嗓门喘声急呼道:“呼延师父,大事不好,黄毛虎和大头已为贼人谋害,神行老张正在满山潜索,请呼延师父速作准备!”   苏天民安步走出山区,深佩鬼帝的料事如神,这就叫胆大赢胆小,除此一着,恐怕怎么样都没有如此太平就能脱身。   走出山区,苏天民确定身后无人跟踪,趁着天色正暗,真气一提,迳向渑池方面奔去。   他这时系按鬼帝所授心诀运气,身形展开,果较往日轻灵顺心。   苏天民喜不自胜,他在拳掌方面,除火候尚差外,已足脾脱当今一派高手而有余,如果轻功再上层楼,便不差九帝诸人什么了。   天亮后,苏天民将外面布衣脱去,并将脸上第一层易容膏化净,转眼之间,顿然又是一名劲装镖师。   苏天民心惦古玉蓓和夏侯芳两女下落,所以在渑池仅草草吞下几个粗面馒头,便又继续向西奔行;中午渡河,抵平陆,折向北上,再奔闻喜方面,傍晚在安邑附近一个小镇歇下脚来。   据鬼帝说:“仙帝马大年并不住在什么名山大川中,而是住在太原附近,详细地点无人清楚,不过在太原城里几家有名的茶楼一定可以找到此人。   因为仙帝嗜茶而不嗜酒,几乎一日不可无此君,但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懒又懒得要死,是以一些有名的茶楼便成为日常必去之处!”   鬼帝又说:这位五行恶驼自当年灰心江湖以后,平日除了喝喝茶,偶尔下上两盘臭棋外,甚少出门远行,如无特殊事故发生,定然不致空劳往返;问题只在到时候能不能请得动!   苏天民对鬼帝这番话细予品味,愈想愈为古玉蓓和夏侯芳两女担忧!   不是么?仙帝既无远离太原之理,两女就该一找便着,纵然侠驾难邀、邀请者本人也不应一去杳如黄鹤啊?   所以,苏天民最后断定,两女可能已应了鬼帝对古玉蓓之第二项估计,在来或去的半路上出了意外!   现在,他是第三个,又走在这条路上了。   去太原,用不着多急,走得快和慢,上下最多不过相差三两天,他倒是得留意一路动静,看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如有线索可循,在他认为拯救两女实比催请仙帝重要得多!   所以,苏天民想通以后,便决计在小镇上歇一宵再说。这座小镇虽不大,但为前往太原必经之途,在形势上,仍不失要站之一,他不能放过任何像这样的地方!   用过晚餐,苏天民间客栈伙计,镇上可有什么可去之处,伙计头一摇道:“只有几个‘土货’………”   苏天民知道伙计误会了他的意思,双颊一热,连忙拿话支开。   接着,苏天民信步出栈。   这座小镇,一共不过四五十户人家!出镇有着两条黄泥大道,一向闻喜,一通安邑;小镇右首,极目处便是有名的中条山脉,峰峦隐叠,绵亘起伏,此刻在苍茫夜色中只能见到一抹浮影。   自山脚下望回来,荒草蔓衍,全是一些瘦瘠的旱田。在这种小镇上,苏天民知道,提高警惕是不错的,要想有所发现,当然没有可能。   于是,苏天民转过身,再向镇上走来。   这时镇上已是家家灯火,户户掩扉,苏天民正行踱间,鼻中忽然嗅及一阵羊肉香味;他停下脚步一看,在左前不远的一排土墙草屋内,此刻正有一阵阵笑语传出。苏天民知道,羊肉香味可能便是打这一户人家飘送而出。   但是,苏天民虽因而食欲大动,然亦无可奈何,因为这一户人家非店非肆,显然只是三五好友在闭门自快朵颐,有银子亦无用武之地!   苏天民打门前恋恋而过,忽然,一阵语音传来,苏天民不期而然放慢脚步。   只听屋中一人带着几分酒意笑道:“这趟南货,赚钱是小事,倒是在平遥看到一幕怪现象,实在值得一提——唔——这事想来的确太怪。”   屋中其他人七嘴八舌催促道:“说来听听看,看看多怪,快!”   先前那人清了一下嗓门,开始说道:“那天,当我经过城中三台酒楼楼下时,忽然看到楼下墙角里正坐着一位破衣先生,那老先生年纪总在六十以上。面黄肌瘦,两眼无神,倚坐在墙角下,垂首呻吟不已,似乎发了什么毛病,那时围观者甚众,可是就没有一个人肯生出一点慈悲心………”   有人抢着插口道:“结果还是亏了你李大宝?”   先前那人一声干咳,似甚尴尬的顿了顿说道:“不……我……当时……因为要赶路,所以,咳咳,后来,不,就是这个时候,南门方面一阵鸾铃响起,忽然出现一名面目俊秀的蓝衣书生。于是围观闲人纷纷让道,马上那名蓝衣书生于瞥及墙角那位老人后,不禁一咦勒定坐骑,转向身边一名闲人问道:‘这位老丈怎么了?’听口音,蓝衣书生似乎不是当地人。   被问的那名闲人答道:‘不知道,这位老先生看来也是外地人,昨天晚上就到了这里,大概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吧?’蓝衣书生诧异道:‘怎不请个大夫看看?’   那人笑笑道:‘谁出银子?’蓝衣书生仿佛很生气,当下板起脸孔,一声不响便自马背跳下,大踏步向老人坐身之处走去。”   述说者至此语音一顿,好像正在伸手去端酒杯。   屋中有人喃喃道:“这算什么………”   先前那人为了抢着说话,似乎被酒呛了一下,咳了好一阵,方才缓过气来说道:“不不不,且慢,我的话还未说完呢……咳,咳咳……后来,不,就在当时,我说到哪里了?噢,对了,那名蓝衣书生大踏步向老人坐身之处走去——走近之后,不知蓝衣书生低声问了几句什么话,只见破衣老人连连点头,状至可悯。于是,蓝衣书生伸出一条手臂,想将老人扶起,老人挣了又挣,方才伸出一只瘦如鸡爪,仅剩皮包骨的右手,颤巍巍的搭去蓝衣书生手腕上。”   有人不耐道:“大宝,你别说得这样噜里噜苏的好不好?”   李大宝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马上开口。   另外一人道:“别听这癞子的,大宝,你说下去,后来呢?”   李大宝又叹了口气:“后来,唉,没有啦!”   众人大哗,纷纷责难道:“李大宝,你他妈的,吊什么胃口?这也能算怪事奇闻拿出来讲给人听?”   这时,屋外窃听的苏天民,一颗心却止不住急速跳动起来,因为苏天民已联想到可能是怎么一回事了。   屋中那位李大宝,此刻无可奈何的接着道:“你们一定要将故事听全,我说是无所谓的,怕就只怕你们听了也许不肯相信。”   “相不相信,是我们的事,你他妈的总得说完才是道理呀!”   “好的,你们听着——事后有人说,那老人一定会符法——这一点,我李大宝也深深相信。当时情形是这样的,老人五指一下找着那名蓝衣书生手腕之后,只见蓝衣书生猛打一个寒噤,顿时脸色发白,双目痴直,像一下变成了一座木头人似的。老人缓缓站起皱起眉尖喃喃道:‘老弟,你看上去也好像要找个大夫看看才好!’”   “有这等事?后来呢?”   “后来,一老一少相将挽掺而去,谁也弄不清,究竟是小的扶着老的,还是老的在扶着小的………”   苏天民快步回到小栈内,闭上房门,支颐深思。   那位李大宝,是门外汉,当然不悉个中奥妙;而苏天民则心中洞然,老人使的,正是内家登峰造极之手法:“锁阳功”!   右腕为人身少阳百脉之枢纽所在,一旦受制,任你武功再高之人,也必将能为尽失,而只有听由对方自由摆布。   “锁阳功”原为少林失传绝艺之一,武林中早已无人精于此道,没想到今天武林中竟又有人用以克敌!   这套武学据说并非人人可练,条件之苛,令人咋舌,一须天赋过人,二须传授得法。   另一点便是一生不得亲近女色,一旦破戒,马上前功尽弃。这一点,正是这种绝学以前始终只能在少林一派代代相传之原因。   现在,苏天民所想知道的,就是那位蓝衣书生,是否即为夏侯芳?   此一疑问,苏天民能够自下肯答:百分之一百不会错,就是夏侯芳!   底下两个问题是,那病老人是何来路,他现在又该怎办?那位病老人,也许与洞仙山庄有关,也许没有,因为,洞仙山庄内,到目前为止可能还没有延请到这等高人!至于他目下应采何种步骤,更是个烦人问题。   第一、事情虽然是在平遥发生,但并不代表病老人仍在平遥附近。   第二、他就是千方百计将病老人找着,双方功力相差如此之远,他又能怎样?   再说一句:就是换了九帝中人来,又能怎样?   苏天民几乎是彻夜未眠,第二天,天一亮,他首先下定的决心是,不论如何,先赶去平遥再说!   夏侯芳遭遇如此,古玉蓓的遭遇也可能差不到哪里去,那么,在到达平遥之前,一路也许不会再生枝节,苏天民这样一想,立即改变行程方式,当天买下一口坐骑,日夜兼程,加鞭急赶,三天后,平遥在望。   到达平遥,人马俱都疲累不堪。   没有充沛的精力,是什么事也办不了的。所以,苏天民进城第一件事,便是找个客栈,蒙头大睡。   这样,经过一夜酣睡,苏天民终将一身元气完全恢复过来。   下一步,怎么做呢?苏天民没有什么好主意,觉得只有先去那座什么三台酒楼看看,看能不能在无意中有所发现;或因而触发灵机,想到什么万全之策。   苏天民天生颖悟,加上近一年来之磨练,见识与经验,与日俱增,他来到三台酒楼,叫酒点菜,表面看去,似乎纯为吃喝而来,虽然身边无人留意于他,他也绝不向堂棺或近邻酒客多问一句!   他只是用眼观察——冷静的观察,谨慎的观察。用思维去思索——广泛的思索,敏锐的思索。   酒楼内外上下,当然不会再有那位病老人出现;事实上苏天民亦未作如是期望。   这种事不会有侥幸存在,也绝非常人之智慧所足应付,同样的,耐性亦为不可或缺的条件,他得等待。   第一天,一无所获,但是,苏天民并不灰心。   因为他尚未拟定进行的方针,前面说过了,若只凭盲目去碰,是碰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又经一夜思考,苏天民毅然决定,照自己的想法做,鬼帝之告诫,暂且丢去一边!   他设法弄来一套半新不旧的行头,整个恢复本来面目,悄悄另换一家客栈,然后装得风尘仆仆地再向三台酒楼走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这样做,便是准备以身作饵!   苏天民穿上旧衣,是为了配合赶过长路之模样,但是,他那一副勃发英俊,则是任何陈旧衣服所掩盖不了的。所以,苏天民第二天再度登临三台酒楼,立即引起满楼酒客之注目。   苏天民叫过酒菜,吩咐伙计稍为快一点,表示吃过了要赶路。   不知是凑巧,抑或出于有意安排,苏天民的酒莱送到,楼梯上一阵登登脚步响,跟着上来一对鲜衣青年男女。   苏天民似有预感,这对青年男女一现身,他便觉来的这两名年轻人来路不比等闲。   一男一女均为武林中人,固不待言。   那男的年约二十二三,青衣方巾,额嵌碧玉,步履从客,文采鉴人。女的只有十七八,装束朴素,落落大方。两人脸型相近,似为同胞兄妹。   兄妹两人就在苏天民旁边一张桌子坐下,两兄妹对苏天民似甚注意,苏天民毫不避讳,也朝两兄妹打量了几眼。   苏天民极具自信,这对兄妹不论与那掳走夏侯芳的病老人有无渊源,也绝不致向他直接下手,因为两兄妹如系行家,他们应该看得出他苏天民不是一盏省油灯!   就在这一刹那,苏天民甚至将次一行动也已做下决定。   苏天民的决定是,争取主动!   争取主动的第一步工作则是:得先试一试这对兄妹是否已对他苏天民发生“兴趣”!   这儿,平遥离太原,已只剩下快马一天不到的路程,苏天民准备来个一举两得,饭一吃完,马上便向太原赶。   到太原,能马上找着仙帝,固然可以有个好帮手,否则,他也必能在一路上弄清身后有无“保镖人物”!   没有,就表示什么都没有,他的怀疑,只是他多心。有人跟踪,则必与这对兄妹有关—   —甚至进一步与那名掳走夏侯芳的病老人有关!   苏天民计议一定,立即举杯引箸,吃得飞快,吃完,付账,然后匆匆下楼,一切均与身份所显示者无异,有急事在身,饭后须得马上赶路。   回到客栈,理好马匹,苏天民挥鞭出城,一路上,他头也不回一下,径朝太原方向疾驰而去。   苏天民是真的始终没朝身后望一眼么?   回答是:非也!   他如真的对身后漠不关心,又何从去断定有无人在身后追踪?原来苏天民自幼生长关外,对骑术熟娴精绝,他俯身向前,看上去似在埋首催骑,其实,他借每一起伏,均将身躯引离鞍垫半寸许,闪目所及,身后半里内,无不观察得清清楚楚!   结果,苏天民发觉——   苏天民发觉了什么?他发觉前此之猜疑,果然是出于他的多心!   自平遥一路下来,直到太原,身后连鬼影子也没有跟上一个!进入太原城,已是初更左右,这么晚了,当然无法再去什么茶楼找仙帝,于是,他就近在城门口随便找了一家客栈歇下。   一宿平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苏天民开始向城中一座叫清风居的茶楼走去。   太原城中,茶馆计有四家:“清风居”、“逍遥轩”、“酥仙乐”以及一家“太原大茶楼”。据客栈伙计说:这四家茶馆中,无论场所,设备,或招待,都数“清风居”第一。历史既久,客人也最多!   苏天民循客栈伙计之指点找到那家清风居楼下,正好赶上开店门。”   门前扫地的小二见有客人到,连忙放下手中扫把,引领苏天民登楼,上得楼来。苏天民眼光四下一转,不禁暗暗皱眉。   那小二哈腰赔笑道:“水还没有开,相公是不是先来一份点心?”   苏天民漫应道:“随便………”   小二退去后,苏天民对跟前这个环境不禁愈看愈不舒服。楼上场地既不够宽敞,桌椅也多半破旧不堪,地板上则到处是洞洞,门窗上亦复举目尽是灰尘。苏天民止不住心下生疑道:“最好的一家不过如此,另外三家当属不问可知;以仙帝那样身份的人,他真会常来这种地方吗?”   不一会,点心送上,苏天民叫住那小二问道:“这儿客人,都是什么时候才来?一小二答道:“快了。”   苏天民接着道。“会下棋的客人有没有?”   小二连声道:“有,有,多得很,太原城中好手,差不多十有八九都是本楼老顾客,相公如对此道有兴趣,等下就有人来了!”   苏天民心想:这就对了!怪人常有怪脾气。仙帝好的是“茶”和“棋”只要这两件事对上胃口,其它的,习惯成自然,也许不在讲究之列;何况这已是最好的一家,别无选择余地,不马虎又能怎样?   苏天民见小二转身要走,连忙喊住道:“且慢——”   小二回过身来:“相公还有什么吩咐?”   苏天民故意装出很随便的样子问道:“听说这儿城里有位背驼驼的老先生棋下得很好,他是不是天天来?”。   小二眼皮眨了眨道:“相公说的冯驼子么?”   苏天民一怔:冯驼子?接着心头一亮,连忙点头道:“是的,是的,听人说这位驼老先生好像是姓冯……咳……这位冯老先生,他每天什么辰光来?”   小二朝窗外望了一眼道:“冯驼子每天都是最早的客人之一,相公点心吃完,这驼子差不多就快到了。”   苏天民点头道:“好的,没事了,你忙吧!”   小二一走,苏天民顿然兴奋起来。恶驼本姓“马”加两点成“冯”,无疑是引用“错认冯京作马凉”之谐语以自隐——他这次找人,算是够顺利的了!   那小二一点没有骗他,他这厢刚将一碗点心吃完,楼梯踢踏踢踏一阵响,接着便出现五六名茶客,在来客之中,果然杂着一名驼背老人!   驼背老人甫于楼梯口现身,立即大嚷道:“快拿棋盘棋子来,看是谁——”   骆背老人眼光一扫,突然使口。他听小二传话,大概还以为是个熟人,现见楼上只有一名衣着敝旧,年不满双十的陌生少年,当然大感意外。   走在最后面的小二这时抢出一步,指看苏天民介绍道:“要向您老讨教的,就是这位小兄弟。”   驼子将苏天民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扭过头去冷冷说道:“我驼子的规矩,你告诉了他没有?”   小二呆了呆道:“这——”   驼子哼了一声道:“我冯驼子喝茶付茶钱,可不是你们清风居供养的,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陪哪一家的少爷消遣!”   小二木然片刻,接着走过来向苏天民赔笑道:“这位相公……实在对不起您……我们这位冯驼爷下棋一向不空手,那就是说,咳咳,多少得来一点小彩,另外……咳咳……年纪不分老少,一律只饶一着先,小的非常抱歉,刚才忘了向您提及。”   苏天民暗暗好笑。堂堂仙帝,真的会靠棋生活?无非是做作罢了!   苏天民忍笑问道:“那么这位驼爷一盘棋通常赌彩多少?”   小二忙答道:“这个倒不一定,三五十文行,百儿八十文也行,假如相公高兴,赌上个三两五两的,他也照样接受,总而言之,三十文是个起码数儿,往上越多越好。”   苏天民微笑起身道:“太多输不起,太少了又觉零碎,就来个一两一盘吧!”   小二大喜,忙不迭跟过来道:“对,对,整数儿,一两一盘,小的来抹桌子!”   驼子听得苏天民居然肯下一两银子一盘棋,不期然双目大亮,再度在苏天民身上详详细细打量起来。   苏天民忍笑暗忖道:“你这恶驼少跟小爷‘狗头上长角——装羊‘样’!小爷清楚你驼子是臭棋一个,等会儿不杀得你这驼鬼叽叽哇哇叫才怪!”   桌子搭开,棋盘摆正,交手正式开始;双方彩注一律上柜,言明一局一清,先小人。后君子!   第一局,苏天民输了。第二局,苏天民“没有赢”。第三局,苏天民“想逼和未能如愿”。   苏天民连失三城,内心深感讶异不止。   输掉三五两银子,不算一回事,使人大惑不解者,就是这驼鬼的棋品事实上一点也不“臭”!   说这驼鬼棋奥,难道只是鬼帝信口糟蹋人不成?   第四局开始,苏天民不知不觉慎重而紧张起来,因为鬼帝说过,“驼子敬佩的是强者”,他如果一败涂地,岂不要给这驼子瞧轻?   可是,棋力如酒量,丝毫勉强不得。   苏天民自信棋力不弱——事实上也的确不弱——然而,棋高一着,束手缚脚,他硬是比驼子差了那么一点点!   第四局“失慎”,第五局“如前”!   苏天民现在是愈输愈急,愈急愈输,平常修养够好的他,这时也止不住渐渐感到一阵烦躁。   第六局进入中盘,苏天民一个不小心,一条大龙又陷重围!   若在平常时候,为了保持风度起见,苏天民这时可能早投降了。   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他心头已经渐渐生起一蓬火,说什么他也要挣扎下去的——就在这时,一名二流子模样的青年人突然奔上楼来。   驼子转过脸去,诧异道:“小虎,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那叫小虎的青年喘促地道:“快,快,驼爷,南货庄陈爷在逍遥轩等您,他说,您老如果不能马上去,他就找别人!”   驼子一哦,突然回过身来将棋盘一和道:“这一局算我驼子输了。”   驼子语毕,急匆匆地随着那名叫小虎的青年下楼而去。   苏天民给弄得莫名其妙,他问小二道:“这怎么回事?”   小二耸耸肩头道:“这驼子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太原王’,棋力之强,可说杀遍太原无敌手,但是,天底下却偏有那么多傻瓜……”   苏天民装作没有感觉,接口道:“那么这驼子现在也是去下棋的了?”   小二以两手食指交叉一搭道:“一盘十两!”   苏天民注目道:“稳赢不输?”       第三十五章     小二一嘿道:“如非稳赢,他会放过你……咳咳……啊……水冷了,我来替相公冲点水。”   苏天民手一摆道:“不用了,我还有点事,改日有空再来,你这就替我算算一共多少吧!”   结账下楼,苏天民向路人问清逍遥轩的坐落方向,接着也朝逍遥轩赶来。“逍遥轩”和“清风居”,大致相仿,炉灶在楼下,茶座在二楼。上楼之后,苏天民游目所及,不禁微微一呆!   你道怎么了?   原来这家逍遥轩,占地宽敞,陈设雅洁,与先前那家清风居比起来,不啻天壤之别。   苏天民一直没有想到客栈伙计会骗他,不是么,那厮骗他有什么好处?一名小二过来招呼道:“相公哪里坐?”   苏天民心中一动,故意先加夸奖道:“你们这一家收拾得满不错嘛!”   小二哈腰赔笑道:“承相公美言………”   苏天民淡淡接着道:“有人说你们这家逍遥轩跟南门大兴客栈是同一个老板,是真的吗?”   小二笑笑道:“相公大概听错了,那是清风居,不是小的这里。”   苏天民没有料错,车船店脚牙,果然个个该杀。不过苏天民虽然上了一当,却对大兴栈那个伙计并不恼恨,所谓错去有错来,他如果不先去清风居,又怎能一下便遇上仙帝恶驼?   苏天民想着,用手随便一指道:“茶泡好,就放在那边好了。”   然后,苏天民背剪着双手,缓步向一张围着很多茶客的桌子踱去。在那里驼子背里面外,正跟一个中年大胖子凝神对奔。   驼子偶尔抬头看到苏天民,不禁一哦道:“你也来了?”   苏天民笑笑道:“是的,来观战,您老棋力,端的令人佩服!”   中年胖子头也不抬,哼哼接口道:“佩服个屁,瞧本爷杀给你们看,这驼子除了偷吃棋,什么本领也没有,老子要是每一盘稍微小心点,嘿!”   苏天民暗暗好笑,心想:你这位大老板要是服了,他驼子还有什么生意可做?   驼子听如不闻,又向苏天民道:“老弟,你且别走,这胖子一次只有三盘棋,到时候不是大老婆赶来,就是小老婆赶来,总之,你老弟等等……哦?叫吃?好棋,好棋……抱歉,三个子不要了,这边,这条大龙驼子可要破眼啦……哈哈,投降了吧?”   胖子伸手一搅,红着脖子骂道:“娘的,说你偷吃棋,就是偷吃棋,这第二盘你驼子等着瞧好了!”   于是,第二局开始,苏天民正含笑注目间,肩头上忽然有人轻轻一拍:“真巧,咱们竟又在这儿遇上了。”   苏天民扭头一看,不禁猛然愣住。身后站着两名蓝衣青年,正是平遥三台酒楼上见过一次的那对俊秀兄妹!   这对兄妹刻下惟一的不同之点,便是女的也已易钗而弁,兄妹俩衣着相同,看上去极像一对孪生兄弟。   苏天民知道,他先前的想法又错了。两兄妹昨天没有立即追下,如非他事缠身,必系另有安排!或者自己此行之目的,早为对方知悉,对方根本就不担心自己会跑丢了人也说不一定!   苏天民定一定心神。从容点头道:“是的,真是太巧了——两位怎么到今天才来?”   苏天民虽知这对兄妹对自己必有图谋,但他始终未将这对兄妹放在心上,所以,他在话里老实不客气的加上。“骨头”;一方面表示自己心头“也很亮”,一方面则想借此逼使对方提前“来干脆的”!   男的闻言,脸色微变,女的抢着低声道:“苏少侠如果不忙,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苏少侠”!果然“开朗”了!苏天民暗暗一哼,心想:别说“借一步”,“借二步”都可以,哼,我苏天民难道还会怕了你们这对兄妹不成?   苏天民正拟举步,忽然接着想道:放着仙帝在这里,怎能不让仙帝知道这事?   于是,他向两兄妹一比手势,示意两兄妹暂退一步,然后转过身来向仙帝笑笑道:   “‘驼爷’,这里来了两位只见过一面的年轻朋友,他们想要带小弟我出去走走,你驼爷同意么?”   苏天民说时,右掌在有意无意中向驼子迅速一亮,掌心中是一团淡淡的墨印,在别人看来,也许会以为那是因不慎所染污,其实这团墨印正是鬼帝之特有标志,凡九帝中人,应无不识之理。   驼子不知道究竟看清没有,接口嚷道:“那怎么行,这边三盘棋马上就完,下完了我们还得继续干呀!”   苏天民有心使坏,转周身摊手道:“怎么?你们也听到了,小弟跟这驼子有约在先,他不答应,我就不能走,你们最好跟他打打商量,我是无所谓,只要这驼子松了口,小弟陪你们去哪里都可以!”   两兄妹分别溜了驼于一眼。然后对望看,眼皮不住眨动,接着,两兄妹仿佛突然想起驼子可能是什么人似的脸色同时一变。   那男的勉强笑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说着,两兄妹一使眼色,匆匆下楼而去。   苏天民想想也很有趣,驼于赢了他四两银子——赢五盘,认输退回一盘——结果却为他保了一次镳,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占便宜!   苏天民想着,想着,心念数转,忽然感到一阵不妙,驼子虽说是九帝之一,终非那名身怀“锁阳功”的怪老者之敌,假如刚才这对兄妹与那名身怀“锁阳功”的怪老者为同路人,不但他苏天民本身警报来解,甚至连这驼子都已一起拖人危险中,他得赶快通知这驼子筹思对策了。   于是,苏天民吸一口气,凝功传音道:“驼大爷,您听清,问题相当严重——”   驼子好像给什么虫子突然螫了一下似的,轻轻一咦,‘抬头茫然四顾,那神色似说:谁在跟我驼子说话?   苏天民好气又好笑,传音笑骂道:“等要了你的命,看你驼子还风趣得起来不?真是不知‘死活’!   驼于喃喃道:“见鬼!”   接着,手在棋盘面上检点着道:“小心一点也好,且让我来查查看,这一块是活的,这一块也活了,咦,满盘都安定了,那……那还没有什么死活问题?”   苏天民脸上的笑容,刹那间陡然消失!   “五行恶驼……五行恶驼……恶驼……五行……恶……这个恶字……相当重要,可是,这驼子方方正正,一副‘福相’,而且市侩气也重得不无过火之嫌,天啦,难道我竟真的在‘错认冯京作马凉’不成。”   苏天民呆得一呆,忙向楼梯口走去,一把拉住那名正在冲茶的小二低声道:“下棋的驼子听说有两个,还有一个今天怎么没有来?”   小二也是一呆道:“相公是指另外那个马驼子么?”   苏天民忙接道:“是的——”   小二摇摇头道:“那个驼子太差劲了,相公最好还是别招惹为妙,棋既臭,棋品又坏,动不动就掀台子,虽说输一文给一文,摔坏东西事后也照赔不误,但是,那种阎王气,等闲人可承受不了……”   苏天民心中虽急,却又不得不忍耐,当下皱皱眉尖,拦下对方话头道:“不,我不是找他下棋,我是说,咳,据说此人相当有趣,他今天会不会来这里?”   小二连连摇摇头道:“没看到这驼子,已经很久了,起初我们还以为他是去了‘醉仙乐’,或者‘太原茶楼’,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们也在奇怪………”   苏天氏插口道:“清风居呢?”   小二摇头道:“清风居马驼子不会去的。”   苏天民星目微转,又道:“不见多久了?”   小二计算了一下道:“唔,将近三个月了吧?”   苏天民掏出一块银片子道:“多的存着,万一那个马驼子来了,请他等我,我姓苏,关外来,因为我的棋也不好,所以想找个相当的对手。你们放心,我是输赢无所谓,绝对吵不起来的,拜托,我出去转一下马上就来。”   苏天民交代完毕,疾步下楼,他先赶去醉仙乐一问,小二说最近没有看到,回答与逍遥轩小二所说的完全相同。   再去太原茶楼,结果也一样。   “醉仙乐”和“太原茶楼”,前者规模约与逍遥轩相近,后者则更远在前两者之上,四家比较起来,就数“清风居”最差。不过,现在不管差不差,苏天民考虑结果,最后决定仍旧再去清风居看一下。   就在苏天民走向清风居之同时,逍遥轩楼上忽然出现一名头戴瓜皮小帽,手拿旱烟筒,面容枯瘦胡须稀黄,年约七旬左右的老者,这名老者看上去健康虽然欠佳,但衣着尚还整洁,他在满楼各处蹁过一圈之后,最后喊住小二问道:“下棋的驼子,怎么一下就换了人呢?”   小二愣了愣道:“换人?”   老者啊了一声道:“刚才……就是这驼子?不……不是另外还有一个驼子?”   小二肩胛一耸道:“驼子是有两个,不过另外一个已经快三个月没有见到了。”   老者于肚里暗骂道:“真是两个小糊涂蛋。五行恶驼,顾名思义,就是没见过,想想也不该是这副样子!”   小二接着道:“老人家要不要泡茶?”   老者点头道:“当然——不过,稍微慢一点,老朽还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就是有位苏姓老弟,他是同老朽一路来的。咳咳咳,他说,咳,咳,今天会来这里等老朽,不知道这位老弟,咳,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人?”   小二失声道:“啊,姓苏,是吗?糟了,刚走,就差这么一步。”   老者似乎很失望,那小二忽然噢了一声道:“不,不,小的记起来了,这位苏相公临走时说,他还会来,马上就会来,您老看看棋,喝杯茶等着怎么样?”   老者一哦,忙说道:“好,好——”   从清风居扑空出来,苏天民本意不想再回逍遥轩,但是,鬼帝交代的地点,只有太原城中这几座茶楼,不去逍遥轩,又能去哪里?现在,苏天民觉得,找仙帝的事似乎只好先行暂搁一边,惟有再跟那对神秘兄妹设法周旋下去,看能不能相机探出夏侯芳和古玉蓓两女的下落了!   于是,苏天民向逍遥轩走来。   在楼下,苏天民正好碰着那名招呼老者留下的小二。站在相反的立场,“长舌”,有时候也有长舌的好处。这名小二多话留下那老者,对苏天民相当不利,但这时他又抢着将老者留下的经过告诉了苏天民,这在苏天民而言,反倒又是“‘塞翁失马一安知非福”了!   苏天民听完了后,星目一转,忙将小二轻轻拉去一边道:“等会儿你上去,千万别提我回来过了,这老头儿是找我要债来的,待我出去转一下,设法弄钱——刚才多下的,算是请你老哥喝酒。”   苏天民迅速离开逍遥轩,不过却没有走多远;他绕去轩后一个冷僻的角落,在阴暗中贴壁坐下,凝神,凋息,不一会,玄功运聚,在全身雾气蒸腾中,苏天民缓缓举起左臂,左手食中二指并挺,照定右腑少阳百脉结穴处,牙关一咬,猛戳而下!   那老者在楼上等得渐渐有点不耐烦起来——就在这时候,脸色微微呈苍白的苏天民出现了。   老者眼中一亮,不待小二引见,连忙咳嗽着离坐起身。   苏天民显得很是迷惑的停下脚步,老者在他身上飞快地打量一眼,接着找上去低声问道:“是苏老弟么?”   苏天民点点头,不安地注目道:“是的,敢请教——”   老者低声迅接道:“有位夏侯大侠,歇在敝栈,她说知道你少侠来了,要小老儿过来通知一声,说是请您马上过去一下。”   苏天民哦了一声道:“贵栈是——”   老者低答道:“东街全寿禄!”   苏天民肚里骂道:“活见你的大头鬼!”   老者催促道:“怎么样?”   苏天民头一点,皱眉道:“好的,走吧……唉,这丫头……到了哪里都摆架子!”   出了逍遥轩店门,老者身子一颠,脚下似乎给什么东西忽然绊了一下,苏天民连忙伸出右手相扶道:“老先生,走好。”   老者抬腕相就,口中连声道:“谢谢,谢谢!”   语音未了,掌心一翻,突以鸡爪般的五指将苏天民一条右臂闪电扣实!   苏天民故意惊呼道:“啊,你——”   老者五指一紧,嘿嘿道:“小老弟,你也是行家了,这是怎么回事,想你老弟没有不明白的道理,所以说,你老弟最好安静点,吃了苦头,只是白饶。”   说着,五指又是一紧,苏天民故意装出一副‘痛苦不堪’之色,双目中也故意露出一派“骇异”和“愤怒”;其实,他脉穴自封,这时根本一点感觉没有!   老者“扶”着他,一步一步,缓缓前行,构接着腰背,不时唉声叹气,就好像这几步路真够累人似的。   苏天民眼见老鬼如此装腔作态,愈瞧愈有火,若不是为了夏侯芳和古玉蓓两个妮子的安全,此刻他不舍命对准老家伙一个反手巴掌刮去才怪!   转过一个街角,两名蓝衣青年含笑迎上,赫然正是那对神秘兄妹。   女的拍手笑道:“还是符老行!”   老者哼哼,五指一紧一抖,接着松开手来,转向苏天民冷笑道:“这是老夫的独门手法,当今之世,无人能解,你老弟如果不在乎从此做个残人,随时开溜可也!”   女的一笑接口道:“符老又吹了,你说你这种手法当今之世无人能解,难道连我爷爷也包括在内么?”   老者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既然你爷爷什么都好,那么你丫头又为什么不缠着你爷爷去教你‘天雷八式’?”   什么?“天雷八式”?苏天民不期然一下听呆了!   苏天民正疑骇间,只见蓝衣少女用手朝他一指,笑道:“天雷武学正宗传人住此,你老儿少神气!以后你老儿就是想教,姑娘还不一定肯学呢!”   怪人嘿了一声道:“你丫头就等着吧!”   苏天民听了老少间这番对答,不由得又是一呆。对方以这种手段加诸于他,迨与仇敌无异;但是,现在听这少女口气,居然还想跟他学武功;这——究竟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候,街角忽然出现一辆豪华马车。蓝衣少年手一招,马车即向这边驶来。马车停下,少年过去掀起车帘,头一点,示意苏天民先上去;苏天民上车后,两兄妹也跟着钻进车厢,但奇怪的是那名怪老人没有跟上来。   马车开动了,少女探头车门口,摇摇手笑道:“再见,老儿,谢谢了!”   马车驶出南城门,显然要想折返平遥。   由于那名怪老人没有跟来,苏天民大为安心;他的穴道系自行运动封闭,随时均可运功自解,老实说,只是这一对兄妹,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等马车离城,驶出相当一段路程,苏天民开始试探着问道:“你们究竟要将苏某人押到什么地方去?”   那少年双眉微蹙,似乎有着什么心事,他对苏天民问的话,访佛没有听到,苏天民只好再转脸朝那少女望去。   蓝衣少女微微一笑:“不是牢狱。”   苏天民故作恼怒之状,又道:“请问苏某人与贤兄妹之间,到底有什么难过,竟劳贤兄妹如此眷顾有加?”   蓝衣少女微笑道:“什么难过也没有!”   苏天民愠然道:“那么——”   蓝衣少女一笑截口道:“请客的方式有很多种!”   苏天民冷冷讽刺道:“哦,这么说,苏某人现在是贵宾身份了?”   蓝衣少女点点头,笑道:“是的。因为像您这种客人,如果照一般情形发请帖,必然难邀玉趾,所以我们不得不假手我们王府里刚才这位请客专家!”   苏天民故意咬咬牙齿道:“刚才这老东西,他什么名字?”   蓝衣少女敛会笑容,皱了一下眉头道:“少侠怎可………”   那少年突然插进来道:“翠妹能不能少说两句?还好符老不在车上,不然此刻怎生收拾?”   苏天民暗暗心惊。他知道那名怪老人必然大有来头,就是在背地里也似乎开罪不得!   于是,他连忙冷笑了一下,接着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先介绍一下?譬如我叫苏天民,有名有姓,堂堂正正,会不会有人喊我一声‘小东西’?”   蓝衣少年星目一瞪道:“你这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苏天民淡淡说道:“岂敢!”   蓝衣少年怒喊一声:“好小子——”上身一挺,便想扬掌掴出,但为蓝衣少女及时一把拉住。   蓝衣少女拉住蓝衣少年,皱眉埋怨道:“你这种脾气老是改不了,你叫爷爷如何能够喜欢你?人家错了么?我们知道人家是魔帝之孙,名叫苏天民,可是,我们呢?人家知道我们姓什么?叫什么?换了你,你心会舒服么?”:   蓝衣少年一派汹汹气势,给蓝衣少女抬出爷爷一镇,顿时消化于无形,这时神色一黯,默默低下头去。   蓝衣少女接着转向苏天民道:“我们兄妹复姓公孙,这是家兄公孙勇,小妹名叫公孙翠。刚才那老人是我们爷爷座前的三铁卫之一,宫中人只知此老姓符,都喊符老,就连我们兄妹也不知道此老之本名如何称呼。”   苏天民大感意外。他未想到对方竟会如此坦率,居然肯以真姓名相告:妮子这种自我介绍可靠不可靠呢?   苏天民觉得,这一点是不难得到证实的。   于是,苏天民也换了一副比较客气的语调,点点头道:“听了公孙姑娘这番话,苏某人相信,贤兄妹此举,也许并非出于恶意,现在苏某人另外有件事要问的就是:前次被你们以同一方式掳来的夏侯姑娘,以及一位古姑娘,如今怎样了?”   公孙翠猛然一呆道:“怎么说?夏侯……姑娘……还有一位古姑娘?”   苏天民心想:“好小丫头;果然被我料着了!”   当下嘿嘿一笑道:“姑娘能言善道,唱做俱佳,端的当得上一句‘炉火纯青’;苏某人真为那位符老未能与姑娘密切配合而深感惋惜!”   公孙翠迫不及待地急急问道。“符老怎么说?”   苏天民冷笑道:“那位符老在逍遥轩向苏某人下的钓饵是:有位夏侯女侠,歇在敝栈—   —,所谓夏侯女侠,便是花帝之女夏侯芳,也就是在下适才所说的夏侯姑娘!另一位姑娘,名古玉蓓,系黄山铁胆客孙女;古姑娘比夏侯姑娘出来得更早,两人均系前来太原途中失踪。古姑娘何时遭擒,不得而知,夏侯姑娘中算之地点则为平遥三台酒楼楼下。苏某人很抱歉,当面使姑娘难堪,还望姑娘多多包涵!”   公孙翠愣了一阵,惑然转向胞兄公孙勇,蹙额问道:“大哥,你想……这……究竟怎么回事?”       第三十六章     公孙勇抬起头来,淡淡一哼道:“这有什么稀奇?不是五房里的阿玲,就是六房里的阿明!”   公孙翠避疑地道:“可是,符老——”   公孙勇冷冷接道:“这老儿你是今天才认识的么?你听他在别人面前搬过几次闲话?我们能叫老儿守秘密,阿玲和阿明他们就不会?”   公孙翠皱皱眉头,转向苏天民道:“公孙翠现在想向苏少侠稍为解释一下,不知道少侠相信不相信,事实是这样的,我们公孙家,第二代共有弟兄六人,我们这一房是第三房,这次,知道有人要来太原请仙帝,并不止于我们兄妹俩。消息报来时,尚有五房一位重姊和六房一位堂哥在场,当时爷爷吩咐大家留意拦截,他们也听到了,小妹和家兄前天在三台酒楼上见到苏少侠时,还以为苏少侠是第一个来请仙帝的专差,没想到给一位堂兄和堂姊占了先,凭兄妹非有意相瞒,尚望苏少侠别误会。”   苏天民察颜观色,知道这对兄妹所说的颇似实情。   因此,苏天民进一步发觉,这姓公孙的一家,不但是个大家庭,而且还可能是一个相当神秘,和相当复杂的大家庭!   不是么?   同样的嫡孙,为何有的为爷爷所喜?有的却不为爷爷所喜?   同一祖父的嫡堂兄弟姊妹之间,血缘之近,无异同胞,但行事时不通闻问,而且彼此间还似乎存有猜忌,这样的家庭能说没有问题?   现在,苏天民最感迷惑的是:这两兄妹口中的那位爷爷其为何许人?此人连座前一名老卫士,一武功都在九帝之上,九帝怎会竟将这么一名惊天动地的人物忽略?   苏天民见这对兄妹,除做哥哥的稍为暴躁一点外,大致说来,性格还爽直诚挚,跟这种性格的人相处,实无转弯抹角之必要。   所以,苏天民想了想,抬头单刀直入地问道:“请问公孙姑娘,令祖的称呼是——”   公孙翠一咦道:“什么?我提到公孙两字,你还不知道我爷爷是谁?”   苏天民很窘,他心想:我要知道,还问什么呢?   但是,苏天民现在如果老老实实回一声不知道,那不但会使这对兄妹脸上下不去,即对他苏天民自己而言,亦不无孤陋寡闻之讥:因为这并不是妮子目空自许,事实上,能有符姓老人这等侍卫,可以想见,这种人在武林中的名气想小也小不了,他苏天民身为魔帝之孙,就算真的不知道,也不易为人相信和谅解的。   所以苏天民只好委婉的回答道:“小弟自幼随家祖在关外长大,这尚是第一次来到中原;依家祖原意,他老人家传授小弟武功,目的显然只在使小弟获得一技防身。在平时,他老人家非但绝口不提武林中的人物和往事,甚至他老人家就是九帝之一的魔帝,小弟都是入关之后才从他人口中获知;现在,可轮到苏某人问姑娘肯不肯相信了!”   公孙翠点点头,注目又道:“那么,‘天王府’三字总该有个耳闻吧?”   苏天民苦笑耸肩道:“实在抱歉……………”   公孙翠眼皮一眨,又接道:“‘洞仙山庄’呢?”   苏天民突然想起:这对兄妹知道有人要来太原请仙帝,所谓消息,必系来自洞仙山庄方面无疑。换句话说:这一家姓公孙的,必定与洞仙山庄方面深具渊源!所以,无论这对兄妹为人如何,他们之间的立场,仍然是敌对的,他可不能忘记这一点!   苏天民迅速思忖着,一面点点头,笑了笑道:“苏某人人太原请仙帝,目的就是为了对付洞仙山庄,焉有对这座洞仙山庄不知之理?”   公孙翠摇头喃喃道:“真是怪事,想不到一座由徒弟主持的洞仙山庄,竟比师父的‘天王府’还要有名气,这可算得是真的‘青出于蓝’了!”   苏天民一呆,失声道:“姑娘是说——”   公孙翠点头道:“那位洞仙庄主正是家祖之首徒!”   苏天民意外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那位神秘的洞仙庄主出身原来如此!这样说来,这位什么“公孙天王”,无疑即为十多年前散布洞仙歌词以离间九帝的重要幕后魔头之一了?   还有,似这等重大秘密,这妮子怎会毫不保留,一口就向他这位站在敌对立场上的魔帝之孙吐露出来呢?   果然,做哥哥的双眉皱起了,后者这时瞪向胞妹道:“翠丫头,你疯了么?”   公孙翠哼了一声,不服道:“有什么不可说的?大家都是你骗我,我骗你,上自爷爷,下及府中那批武士们,他们谁将我们兄妹当过一家人看待?爹爹不学好,是爹爹的事,这与我们做孙儿的又有什么关系?”   公孙翠似乎愈说愈有气,顿了一下,又道:“再说一些小地方,平常问起爷爷,或是问起那批武士们来,他们一个个异口同声,都说我们这座‘天王府’,是当今武林中的‘第一显赫世家’,事实如何呢?事实上谁也不知道有我们这座天王府存在!”   苏天民至此恍然大悟。他这一次真个应了一句俗语:“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可以猜想到的:两兄妹那位天王魔爷,一共生有六子,其中第三子——也就是这对兄妹的父亲——他因品行不端,或曾犯下什么重大过失,以致不为老魔头所喜,且进而影响到这对兄妹在家族中的地位;而公孙翠这小妮子因为不知道他们爷爷与九帝之间过去的恩怨,更不了解“洞仙山庄”和“天王府”在武林中的“明清’之别,竟因苏天民不知天王府之存在,由自尊受损,而触发心底积压之愤懑,这能说不是他苏天民的运气么?   很显然地,公孙勇心中的怨恨并不比胞妹为低,他原责怪胞妹不该如此口没遮拦,现经胞妹这样一数说,脸色一阵阴沉,也就没有再作表示。   苏天民不肯错过机会,当下故意皱皱眉头道:“令祖行事,确有甚多令人不解之处,别的不谈,就拿这次下令拦截小弟等人去请仙帝的事来说吧!以令祖他老人家一身可以想见的神化成就,以及你们府上那批绝顶高手,如欲与九帝一别雌雄,可谓胜券稳操,何以还要这般小题大作,连请仙帝的几名小辈都会放在眼里呢?干脆派出三铁卫,去跟九帝正面斗一斗,不就了结了?”   公孙翠想了一想,轻咦道:“是啊!”   说着,转向公孙勇问道:“大哥,这位苏少侠说得不错,爷爷他老人家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就我们所知,只须‘符老’、‘白老’、‘金老’等三铁卫出马,九帝之中,绝对无人能敌,做什么一定要罗师叔他们这样为难?”   公孙勇抱臂当胸,双目微合,哼了哼没有开口;显然这问题连公孙勇也无法回答,但此君心气高傲,却又不愿说一声不知道。   公孙翠低下头去,思索了一阵,喃喃自语道:“过去只听三铁卫闲谈时,好似说过一句什么‘九帝朝天王’,可是………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苏天民心中一亮,大致明白了!   这一点有两项可能:第一,老魔也许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顾忌。第二,老魔当年与九帝是不敢正面为敌,时至今日,力量来足了,也许又觉得仅将九帝除去还不够“过瘾”,必欲‘九帝’慑于威势,来个自动‘朝天王’方才称心遂意!   苏天民正思忖着,马车驰速骤减,车身也一下平稳安定下来,根据经验,苏天民知道,马车已经进入平遥城了。   苏天民暗暗佩服。车是好车,马是好马,走起来竟比单人独骑还要迅速。   公孙翠倾出身子,伸手一撩车帘,回头向苏天民道:“过来看吧,那边就是天王府。”   苏天民探身循示望去,只能于一排店面上遥遥看到一片接云楼阁,审形度势,似比洛阳刀帝圣丹子那座宅第还要恢宏数倍。   苏天民左右望了一眼,诧异道:“我们难道不是——”   公孙翠脸色一黯,低声道:“我们第三房目前暂时住在西街另外一座宅于里………唉,说起来……都是爹不好……害得我们这一房就像晚娘养的。”   公孙勇突于身后沉喝道:“不许你来批评爹!”   苏天民暗暗点头,他算第一次对这位公孙勇生出一点好感!   不一会,马车转入一条胡同,然后两扇黑漆大门前面停下来。两兄妹领着苏天民下车进院;这儿虽说不是天王本府,依然具有一种侯门气派。院中两厢迎出的仆妇家丁,一个个衣着整洁,不苟言笑,对这两位小主人显得极为恭敬。   公孙翠向两名仆妇挥挥手道:“将家里后院书房收拾一下!”   接着,两名家丁掌灯入厅,然后就在厅中用餐,餐毕,公孙翠向苏天民很坦诚地说道:   “只要苏少侠不使我们两兄妹为难,我们将绝不会亏待苏少侠;符老儿的错脉手法,的确无人解得,少侠跑出去也是枉然,等过了这一阵,我们一定请老儿为您撤禁,请少侠放心。   苏天民心想:这种地方找都找不来,走,走到哪里去?   苏天民一面想着,一面淡淡回答道:“苏某人要是不知利害,要走也不会等到现在的了。”   公孙翠听了很是高兴,接着又道:“今天,我们大家都很累,小妹希望大家都能早点安歇,在就寝以前,少侠还有别的什么吩咐没有?”   苏天民沉吟了一下道:“吩咐,不敢当,苏某人这样想……明天……假如姑娘方便……   苏某人颇想麻烦姑娘,去府中看看那位夏侯姑娘和古姑娘是否安然无恙。”   公孙翠秀眉微蹙,为难了一会儿,方才毅然点头道:“好吧,明天我来试一试!”   苏天民道了谢,然后跟在一名家丁后面向后院走来。   刚才,苏天民对公孙翠的感激,纯然发乎真诚。他深深知道,要对方去打听夏侯芳和古玉蓓的消息,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这一家堂兄妹间,不和睦是明显的,就在平时,彼此间都不一定有来往,现在要受歧视的第三房,去侦查另两房的重大秘密,自然倍见艰困。   到了后院书房,那名家丁退去,苏天民掩上书房门,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运功舒活经脉!   苏天民这不算胆大,而是对料事具有自信。   他知道,公孙翠那妮子刚才说虽然说得很客气,但是,这里并非妮子一人可以做主,依了公孙勇的性格,如说对他全无防范,殆属绝不可能!不过,双方为了表示相互尊重起见,防范也许不会太严,时间更不可能放在三更以前,所以他一进房便采取行动,在时间上可说百分百的安全。   苏天民行劝完毕,灭烛倒身,放心大睡。   这一夜,也许是苏天民近年来睡得舒畅的一夜,第二天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也没有等到要办的急事,心宽神逸,睡来自是特别酣甜。   苏天民一觉醒来,日影已上三竿,房内外空无一人,但书桌上业已端正地放好一份盥洗用具,以及份精美早点。   苏天民从容下床,心中暗想:有一天要跟这对兄妹翻脸成仇,到时候要下手可真左右为难呢!   苏天民用完早点,昨晚带路的那名家丁忽然出现门口垂手朗报道:“翠公主来访苏少侠!”   苏天民连忙起身道:“人呢?请,请!”   家丁转身一躬,接着,公孙翠举步走入。   公孙翠今天已恢复一身女装,脂粉不施,韵致天成,进门时勉强点头一笑,进门后笑容立即消失。   苏天民一颗心忐忑不已,似有着某种不祥之预感。   公孙翠淡淡说道:“早上去过了!”   苏天民忙问道:“情形怎么样?”   公孙翠摇摇头道:“那位夏侯姑娘脾气太火烈,她是五房阿玲命符老儿拦下的,一点不错,地点正是三台酒楼楼下,不过现在已经关人天字一号大牢!”   苏天民大惊道:“为什么?姑娘昨天不是说,尊府拦下我们几人,并无仇视之意么?”   公孙翠皱眉道:“这一点得怪这位夏侯姑娘自己不好,她虽然一身功力受制,但仍然无法与人相处,听说这位姑娘的一张嘴巴实在太厉害了。”   公孙翠顿了一下又道:“这也是小妹能顺利打听到消息的原因,下了大牢,在府中就不成为其秘密了。”   苏天民想了想,再问道:“那么另外一位古姑娘呢?”   公孙翠摇摇头道:“没有消息,据小妹看来,这位古姑娘似乎并没有落入本府何人之手。”   苏天民张大双目道:“不会吧?”   公孙翠皱眉道:“若在平时,我也不敢这样肯定,今天正巧碰着六房的阿明不在,我叫来他那个贴身书僮,许给他一套拳式,才算问清阿明的确没有拦到人,除了阿明和阿玲,余人连消息都未听到,自然更谈不上了。”   苏天民不便再追问,同时于心底作成两项决定:设法救夏侯芳脱困。尽可能搜索这座天王府的资料!   他预备先从几点疑问着手,所以,他在沉默了一阵之后,以带有几分迷惑的神情问道:   “昨天,在太原,听那位符老说起姑娘要跟他学习‘天雷八式’,‘天雷八式”乃家祖梅久之独门武学,这老儿是打哪里得来的谱诀?”   公孙翠微微摇头道:“这一点小妹也不清楚,这老儿似乎天下各门武功无一不精,跟传说中的乐帝玉箫生一样,不过,论功力,玉箫生可能不及这老儿甚多。”   苏天民接着道:“这老儿所会的,令祖应无不会之理,姑娘跟令祖去学不就得了?”   公孙翠苦笑笑,那神情似说,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我们这一家复杂得很,你们外人哪里知道!   公孙翠一阵苦笑过去,接着叹了口气道:“若说三铁卫会的武功,家祖便会,那倒也不见得。家祖一身成就虽在三铁卫之上,但这也只是一种概括比较,有些地方,家祖并不一定就比三个老儿强。这一点连家祖本人都曾不止一次提到过。”   苏天民牢牢记下:“符老”、“白老”、“金老”,这分姓“符”。“白”、“金”   的、“三铁卫”,实与那位什么公孙老魔同样可怕!   苏天民试探着又道:“令祖既然……太忙……那么那些武士呢?他们之中难道就没有一二个身负奇能,可以请教的么?”   公孙翠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武士?嘿,全是些饭桶!在府中时,一个个神气活现,满像一回事儿,什么三级、四级、剑客刀王的,一派去洞仙山庄,马上报销好几个,据说有个家伙只挨了一拳便告了帐,跟这种人讨教,专学如同送死的功夫还差不多!”   又是一大秘密被发现,那些洞仙武师原来都是由这座天王府所训练养成!   公孙翠此刻将那些武士说得一文不值,那实因她仅看到有更上一层的“三铁卫”和她“魔爷”之故,实际情形并不如此,一名三级武士便与九帝大致相当,二级武士既非九帝所敢轻捋,一级武士自然更用不着提了!   所以,苏天民现在想先清楚的,就是除了三铁卫之外,“一二三”三等级的武士,在这魔府中尚有多少?   公孙翠注目道:“苏少侠在想什么?”   苏天民啊了一声,忙道:“没有什么,苏某人只是在想……在想……这样下去,将要拖到哪一天为止呢?”   苏天民心中有病,怕问得太露骨,超过了这妮子所能担当的程度,可能连目前之待遇都会遭受影响,所以临时改变话题。   公孙翠这时白了他一眼,侧目悠悠然问道:“这里哪一点使你不舒服?”   苏天民干咳了一下道:“话不是这样说………”   公孙翠斜瞪着接口道:“应该怎么说?因为有人关在大牢里?”   小妮子居然“酸”了起来,苏天民一怔,相当意外。不过,他天生一副磊落性格一应敌时运用一点权术可以,利用一个女孩子情感上的弱点,他则不屑为之。   他怕对方越缠越真,于是淡淡一笑道:“姑娘真会说笑话!”   公孙翠盯视着问道:“真是‘笑话’?”   这一下苏天民可就不晓得如何应答是好了,幸亏公孙勇恰于这时出现;公孙勇走进来,朝苏天民点点头,然后转向胞妹道:“早上,你回来之后,爷爷他发脾气了,你知道不知道?”   公孙翠脸色一白道:“发……发谁的脾气?”   公孙勇冷冷道:“发白老的!”   公孙翠樱唇微张,差点没有惊呼出来,她原以为爷爷是在发她的脾气,现在听说是发三铁卫之一白老的脾气,不但没有转变为喜,竟似乎感到分外震骇。其实,连苏天民亦不例外,天王府中,三铁卫不同他人,如三铁卫之一竟跟老魔发生龃龉,自然不是一件小事!   公孙翠呆得一呆,急急问道:“为了什么事?”   公孙勇冷冷道:“为了你!”   公孙翠失声道:“为了我?”   公孙勇轻轻一哼,接着说出老魔大发雷霆之经过——原来,今天一早,当公系翠去天王府打听夏侯芳和古玉蓓两女消息,路过后园养心阁下时,公孙老魔正跟三铁卫在养心阁上品茗闲谈。   当时,三铁卫之一的白老在望着公孙翠背影去后,似乎引起一股什么感触,忽然转过身去向公孙老魔低声道:“老主公,我说,您老就发发慈悲怎么样?”   公孙老魔讶然抬头道:“慈悲?你老儿又在为谁说话了?”   白老低声接着道:“千不是,万不是,不是的也只有三太子一个人,搁着翠!”娘和勇少爷这一对良材美质,老主公难道就不觉得有点可惜么?”   公孙老魔脸色一变道:“老白,你管的愈来愈多了!”   白老低下头去,期期地又道:“奴才意思………”   公孙老魔峻然截口道:“有关老朽这种家务事,能不说,最好不说!”   白老抬起头来,愣得一愣,忽然离座向老魔打了个杆子道:“奴才随老主公这么多年,今天尚是第一次看颜色,听教训;同时,也第一次使奴才感到,奴才在这里,就是再呆上个三十年,五十年,无疑的,也将成不了公孙家的人!奴才无状,请自此辞!”   公孙老魔脸青如铁,手一挥,沉声道:“请!每一扇门都正开着!”   白老默默站起身来,分向符、金两老一抱拳,一声不响,转身走下养心阁,大踏步出园而去!   白老这一走,公孙老魔气无可出之余,天王府接着会有何种场面出现,闭起眼来也不难想象得到。   公孙翠不待哥哥将话说完,抢着跺足道:“符、金两老儿都是死人么?”   公孙勇偏脸过去,冷冷反问道:“怪符、金两老儿没有加以劝阻是不是?”   公孙翠着急道:“是啊!”   公孙勇冷笑道:“你准备要符、金两老儿劝爷爷收回成命?还是劝白老向爷爷低头赔不是?”       第三十七章     公孙翠张口无言,公孙勇冷冷接着道:“你在这儿,我去看看爹!”   公孙勇走后,苏天民鼓起勇气向公孙翠问道:“请问令尊——”   公孙翠仿佛已经猜到苏天民问的是什么,苦笑一声,拦着说道:“想知道我爹究竟什么地方使我爷爷不高兴是么?叫你猜,你可能一辈子也猜不着。知道为什么吗?为的是我爹抵死不肯练武!”   苏天民闻言一呆,果然大出意外!   公孙翠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两位伯伯,和三位叔叔,人人都有一身非凡成就,六兄弟之中,就只我爹是个弱不经风的迁书生,常年到头,不是抱着几部经史诗词展是抱着一只药罐子!”   苏天民诧异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呀!人各有志,何能相强?”   公孙翠黯然苦笑道:“但爷爷却认为我爹这就是不孝和不肖,你能怎么说?”   苏天民想了想,又道:“苏某人还有一点不懂,以令祖那样一副火爆脾气,今天白老如此触怒于他,最后怎肯就这样放白老离去的呢?”   公孙翠道:“不放过又能怎样?千金市马骨,不过是买的一份人心。就算能将这老儿当场收拾下来,叫符、金两老以及府中那一干武士岂不寒心?”   苏天民趁机问道:“府中武士都是三老调教出来的么?”   公孙翠点点头道:“可以这样说。武士入府后,不论出身何门何派,均须经过三老之指点和考核,方得列等或升格。我们堂兄妹则由那些武士分别传授,自第七级武士开始,循序而上。   碰到爷爷高兴时,便由爷爷亲自秘授上三招五式!”   苏天民注目道:“而你们兄妹俩从未有过这种机会?”   公孙翠眼眶微微一红,仰起脸,没有接腔。   苏天民正想换个话题,问其他方面时,公孙勇突然匆匆走进来问道:“爹呢?”   公孙翠怔了怔道:“不是在书房里一个人打棋谱吗?”   公孙勇摇摇头道:“不在。”   公孙翠想了一下道:“会不会去向爷爷请安还没有回来?”   公孙勇皱眉道:“爷爷在发那么大的脾气,就算去了,也该早回来啦!”   公孙翠也皱起眉头道:“那么……”   一语未了,门口忽然有人接着道:“你爹病了,老夫刚刚从他房里来!”   随着话声走进来的是一名驼背老人。这个驼背老人看上去约莫六旬出头,穿一袭齐膝短袍,脸如圆盆,短髭猬立,双目精光炯炯,有若一对冬晨晓星,虽然驼着腰背,仍有常人一般高,未驼时体躯之魁硕概可想见。   苏天民正在猜忖着来人身份,公孙兄妹在呆得一呆之下,已然双双抢着迎上去躬身道:   “白老您好!”   “白老?这位就是三铁卫之一的白老!”   苏天民既感意外,同时缓缓纳罕不已,此老一怒离开天王府,怎会一下子又跑来了这里呢?   白老眼光一扫,指看苏天民问道:“此子是谁?”   公孙翠忙答道:“魔帝贤孙,苏天民少侠,他是继花帝掌珠夏侯芳之后,第二路来找他帝马大帝的专基片白老又在苏天民脸上扫了一眼,轻咦道:“那么……”   苏天民心头不禁扑通一跳。他看得出,那位符老因为太托大,以致被他蒙过了,这位白老很可能已经一眼识破他伪装受制之秘密!   公孙勇霍地转过身来,问道:“白老奇怪什么事?”   白老话到嘴边,忽然改口道:“没有什么,老夫是说,这娃儿他也是你们找符老儿帮忙拦下来的么?”   公孙勇点头道:“是的。”   苏天民看到白老嘴角隐隐掠过一抹笑意,知道自己没有猜错,秘密确被这家伙识穿了!   白老脸色一整,接着望向两兄妹说道:“老夫为人如何,一身玩艺儿如何?相信你们两兄妹不会不清楚,刚才,老夫已取得你们爹爹的同意,三天后,老夫即将远赴他方,想跟老夫走的人,请在三天内收拾停当!”   两兄妹一阵愕然,白老沉声接下去道:“老夫虽然只是天王府的三铁卫之一,但老夫自信,十年之后,老夫教出来的徒弟,保他有资格再开一座天王府!”   两兄妹互望一眼,同时低下头去。   白老沉声再接道:“令尊当年不乐武事,无非是眼见当时一般武人均未将武功用于正途之故。如今,令尊已渐感后悔:因为,今天的令尊业已悟澈‘刑期无刑’,以及‘止戈为武’的道理,格于处境和形势,老夫不便再多说下去,令尊也不勉强你们,他要你们不妨慎重考虑一番!”   公孙翠头一抬,毅然道:“不用考虑了,白老,既然我爹意思如此,翠儿跟您走就是了!”   白老转向公孙勇问道:“你怎么样?”   公孙勇躬身答道:“公孙勇宁违爹意,落个不孝之名,也不愿离开爹爹一步r白老不住点头道:“这样也好……”   头一抬,忽然瞪向苏天民道:“你这娃儿不趁现在走,还等什么?”   公孙翠噢了一声道:“对了,白老,不知道您对符老儿的闭脉手法是否熟悉,假如能化解,就麻烦白老代他除开禁制吧!”   白老冷冷一笑道:“你们还在做梦呢?这小子如非天性厚道,就必然另有所图,否则,哼哼,你们兄妹十个也给人家宰了!”   公孙勇双目大睁,公孙翠失声道:“他是由符老儿……”   白老嘿了一声道:“若在往日,老夫不将那老儿喊来这里叫他老儿羞死当场才怪!”   公孙翠转向苏天民道:“你?”   苏天民笑了笑,走出一步,向白老躬身道:“既然瞒不过您老法眼,晚辈斗胆,索性再向前辈请教一件事。”   白老眨着眼皮道:“什么事?”   苏天民道:“不知前辈与家祖过去有无交往?”   白老诧异道:“你娃儿忽然问及这个干什么?”   苏天民含笑说道:“请前辈先行赐答!”   白老沉吟了一下,抬头道:“不瞒你们几个娃儿说,老夫今天这一身功夫,尚是近三十年所练成,在今天,老夫敢说一句,九帝之中,大概谁也不够资格跟老夫把臂论交,但是,在三十多年前,情形恰恰相反,那时的老夫,可能连替今祖魔帝提鞋都不配!换言之,当三十多年前,令祖魔帝业已名满天下时,老夫我,那时尚还是无名小卒一个!”   白老说至此处,顿了一下,接着道:“这种情形之下,两者之间当然说不上什么交往了。”   苏天民脸上刚露出一片失望之色,白老已然继续接下去说道:“不过,一个人武功高低是一回事,品德学养又是一回事,老夫对令祖那一股刚爽凛正之气,平心而论,到今天还是佩服的。”   苏天民再上一步;含笑躬身道:“既然这样说,那就请前辈看在家祖薄面上,指示晚辈一条明路,如何才能进入天王府天字第一号大牢”   白老一怔,失声道:“你娃儿是不是疯刀”   苏天民也是一怔,抬头道:“前辈能否再说明白点?”   白老伸手一指公孙兄妹道:“他们两兄妹都知道的,王府中三座天字大牢,一向归三铁卫掌管,一号和三号属符金两老儿,二号属老夫,除牢门有两名五级武士看守外。我们三铁卫的住宿之地即在牢旁,一旦有事,三牢均能首尾呼应,就是老夫今天想去牢中救人都办不到,你娃儿这点道行,在符金两老面前能济甚事?”   苏天民听了,不禁大感失望。的确不是对方不肯帮忙,老实说,就是三座大牢牢门整天都敞在那里,他又能怎么样?   白老顿了一下,皱眉接着道:“老夫纯出一番好意,你娃儿要走,最好马上走!过了这一天,老夫带走翠丫头,那边若是查究起来,很可能连翠丫头的失踪,都会疑在你娃儿头上。那时候,符金两老儿万一奉命逼供,可就够你娃儿生受的了。”   公孙翠也在一旁催促道:“是的……苏……你就快走吧!”   苏天民不为所动,向白老又是一躬,缓缓说道:“谢谢前辈关怀,晚辈如果怕事,要走早就走了,现在既然留了下来,正如前辈所说,为的就是‘另有所图’。在图谋未遂之前,晚辈暂时还不想离开!”   白老深深—叹道:“就跟阿勇一样,又是一副煮不烂,滚不熟的犟脾气!”   白老摇着头,跟着向公孙兄妹一招手道:“来!你们两个且随老夫去见见你们的爹。这位小老弟他既然如此坚持,就让他一个人暂时留在这里吧!”   白老领走公孙兄妹之后,苏天民在书房中负手徘徊,思潮一片紊乱。   现在,他悬心的问题实在太多太多了,夏侯芳眼看着救不出,古玉蓓则连下落都没有,仙帝方面也始终没有联络上。   以及,他离开后,北邙方面又怎样了?   还有,三铁卫究竟是何出身?这样的武功,为人也不算太坏,为什么甘心受那公孙老魔的驱使?   鬼帝寄重望于他,焉知到头来,他也并没有比夏侯芳和古玉蓓两妮子强出多少!   苏天民想到急处,真希望马上赶回北邙,将所见所闻向鬼帝报告出来,由鬼、刀、乐、剑、花诸帝另筹对策。   可是,丢下夏侯芳不管,他又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就这样,整整一天,都在书房中消磨过去。午晚两餐均系由昨日那名家丁送来,公孙兄妹则始终未再见到人。   吃完晚饭,苏天民无聊,正在灯下支颐出神之际,房门口人影一闪,公孙翠突然悄悄推门走了进来。   苏天民精神一振,连忙起身相迎道:“姑娘准备什么时候上路?”   公孙翠以指立唇,轻轻一嘘,低声道:“来告诉你一个重要消息!”   苏天民注目道:“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公孙翠报以注视道:“这就得看各人的看法和想法了!在你,也许以为是个好消息;但在本姑娘,却认为这个消息可说坏得不能再坏!”   苏天民茫然道:“这怎说?”   公孙翠缓缓说道:“就是白老受你感动,决定帮你一次忙,在明天夜里陪你去‘探牢’!”   苏天民一啊,高兴得跳起来道:“真的?那……那真是太好了!”   公孙翠轻轻哼了一声道:“奉劝阁下且别欢喜得太早!白老说:他只是陪你去碰碰运气。能不能成功,他可不敢包票!”   苏天民自知失态,赧然一笑,忙说道:“这个当然。”   公孙翠静静接下去道:“现在,老儿要我先问你一声:阁下到底是怕不怕死……请注意:是问怕不怕死,不是问怕不怕事!”   苏天民徽微一笑道:“姑娘以为在下会怕死吗?”   公孙翠冷冷道:“这一点可难说得很!白老说声明在先,明天他只能量力而为,决不肯为阁下卖死。届时如至紧要关头,他也许会抽身一走了之,阁下能否自保,端看阁下自己的能耐;这是白老要你三思而定的主要原因!”   苏天民头一点,微笑道:“就这么说,谢谢白老,谢谢姑娘,在下在这里一直等着就是了。”   公孙翠暗暗一叹,转身出房而去,芳心中止不住思忖道:要有人如此对待我公孙翠,别说坐牢,就是地狱也早进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天黑,白老虽然依约领着公孙兄妹走进房。   白老入房后,连连摆手道:“别忙,坐下来,出发的时间还早得很,借这个地方,咱们先痛痛快快的吃喝一顿再说!”   不一会,家人送来一桌丰盛的酒菜,吃喝中,公孙翠关心地问道:“苏少侠一向使用何种兵刃?”   苏天民正待答话,白老已然摇着头道:“用不着,这次去目的在于救人,不是厮杀;如果厮杀,再添上十个帮手也无济于事!”   白老说着,忽然停杯陷入一片沉思。   公孙翠轻声道:“白老,您在想什么?”   白老抬起头,攒眉道:“老夫在想……一号牢系符老儿负责看管,这次前去,要达到救人目的,即难免要施用一点诈术,救不出人,固然无话可说,否则,符老儿将一定难辞怠忽之责,我们三个老不死的,一向相处甚善,想想实在有点于心难安。”   苏天民有点紧张地问道:“假使救了人,符老将会受到何等样处罚?”   白老苦笑了一下道:“严格说来,在我们三个老不死的,处罚两个字是谈不上的,挨两句,看看脸色,就已经足够了。”   苏天民放心了,他想:如都像此老一样,让符金两老也给气离天王府岂非更佳?苏天民心中这样想,当然不便表示出来。   这样,一直喝到二更左右,白老推席而起道:“行,可以开始布置了!”   苏天民微愕道:“布置!”   白老瞪了他一眼道:“翠丫头何以会失踪,你小子何以会逃跑,这种种不办个交代,你能叫别人不起疑心么?”   苏天民正想追问如何个布置法时,白老已然伸手将公孙勇一指点倒,同时向外面喝道:   “过来两个人!”   两名家了应声走入,白老沉声吩咐道:“人抬去花坛阴暗处,外衣及鞋袜拿过来,然后,等老夫离开,马上就去府中报警,记住别将话说错!”   两名家丁恭诺着将小主人抬了出去,不一会送入一包衣物鞋袜,白老吩咐苏天民换上,并向公孙翠甩头交代道:“替他动动手,这边妥当之后,你丫头也好先行上路了!”   公孙翠欲言又止,看样子似有跟去魔府之意,而不敢明着说出来。   接着,公孙翠取出一盘易容膏,开始为苏天民修饰五官,白老自己也取出一副特制面具戴上。   白老现在戴的这副面具似为兽革制造,须眉逼真狰狞,完全是另外一副不同的面目,苏天民注视之下,脱口道:“这是不是仙帝马前辈的外貌?”   白老点点头。答道:“是的,老夫原以扮成马大年混去九帝群中,不意人事变化如此,现在却倒过来先利用它混入天王府,实非始料所及。”   片刻之后,一切收拾停当,一老两小,悄悄走出这座宅第。公孙翠背着一只小包袱,走向南城。苏天民则跟在白老的后面,沿着后街暗巷,向东潜行,蹑步摸向那座巍峨的天王魔府。   途中,苏天民传音向白老问道:“天王府中,戒备一定很森严吧?”   白老传音答道:“那倒也不见得。老实说,这种地方它须要戒备谁?谁又活腻了想闯到那里面去送死?”   苏天民接着道:“那么,我们等会儿的行动步骤,要不要先确定一下?”   白老微微一笑道:“无从确定起。这得看临时情势如何,才能决定下手方式,万一不幸,碰上符金两老儿兴致好,正在牢前更房中下通宵棋,那就只有望门撤退一途!”   苏天民听了,不禁一阵灰心。他知道这老儿说的都是实情,且撇开府中那些如云武士不谈,三铁卫身手本在伯仲之间,别说这老儿已声明了不肯卖命,就是肯卖命,一人又岂是两人之敌?   何况救人之举,全靠行动快速,时间一久,救人?救自己恐怕都成问题!   苏天民正思付着,忽听白老传音吩咐道:“快到了,小子准备。三座大牢,排列顺序系由东向西;在接近大牢之前,你小子可离七八步,紧随老夫身后,遇上有机可乘,你小子则凭老夫手势,或凭你小子自己的机智行事。”   白老顿了一下,接道:“另外有一点,你小子必须牢记,就是侥幸得手后,得马上就离开现场,天塌下来,也不必管,否则定将劳而无功。”   说着,一列院墙在望,白老快步走过去,驾轻就熟,腾身一跃而过。苏天民紧随不舍,也跟着翻墙来院墙这一边。   院墙这边是一片空旷的草坪,似为府中武士练武之用,再过去则为一排原墙高屋,白老传音道:“放心登高无妨,这里从来不放高哨,不过脚底下可得轻些!”   苏天民传音回答道:“晚辈理会得!”   一老一少纵登屋顶,脚下像是一列粮库,黑洞洞的,不见灯光,也不闻一丝声息。   白老在前面越脊而行,身形沉稳飘逸,脚下如履平地,苏天民看得暗暗叹服,他叹服的不是对方一身超绝轻功,而是对方这种身处险地的镇定功夫!   走着,走着,白老突然伏下身去,同时传音道:“到了,大牢就在下面!”   苏天民想爬行过去时,白老忽然发出一声轻啊道:“糟透,果然不幸而言中。”   苏天民吃了一惊,连忙传音问道:“怎么呢?”   白老恨声答道:“两个老魔果然在下棋!”   苏天民心头不期然为之一凉,白老忽又促声道:“且慢,下面出现一件怪事……”       第三十八章     苏天民一怔,急忙传音问道:“什么怪事?”   白老传音答道:“马大年本人来了!”   苏天民大感意外:“什么?五行恶驼单枪匹马一个人间来天王府?”苏天民这时为欲瞧个究竟,等不及征求白老许可,双掌着力一按,身躯一躬一弹,贴着屋面向前平平窜出一丈四五!   白老见苏天民靠来身边,仅掉头望了一眼,亦无其他表示。   苏天民身躯伏定,谨慎地探头向下望去。   下面,在走廊尽端有着一排小房间这时只有中间一个房间有灯光透出。就在苏天民举目望去的当口,房门口灯光一暗,一先一后闪身出现两名长衫老人!   两名长衫老人一胖一瘦。瘦老人正是符老;而那名胖老人,不问可知,显然就是另外的那位金老了。   眼下这位三铁卫之一的金老,生相颇为奇特。   只见他身躯圆滚滚的像个水桶,脑袋则像一个压扁了的南瓜。   两堆肥肉从腮帮子上挂下来,将一张宽阔的嘴巴拉得有如一个颜体公字,腿短,臂短,脖子更短,正是相书上的标准五短格局。   符、金两铁卫走出更房,北背而立,目注走廊中段,神情严肃,微带怒意。   在符、金两人注目处,这时正背着苏天民和白老藏身这边,塑像似的,叉手站着一名驼背老人!   仙帝马大年今夜系何为而来?   来了之后等下又将如何脱身?   苏天民想到这里,心底下不禁为这位五行恶驼暗感焦急。   走廊上,双方默默然注目僵持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由那位骨瘦如柴的符老打破沉寂。   他先朝身旁的金老溜了一眼,然后转向恶驼,抬头悠悠问道:“马大年,你知不知道,你此刻站在什么地方?”   恶驼冷冷一笑道:“天王府,天字大牢前,面对着的正是天王三铁卫中的符金两铁卫—   —马某人没有回错吧?”   符老眼皮做垂,缓缓点头道:“不错,全答对了!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以你这位仙帝在武林中的声望和地位,要死得不明不白的,当然说不过去。”   恶驼冷冷接口道:“放心,怕死的不会来!”   符老侧脸一哦,鼠目细眯,焦唇微张;枯焦的唇皮下露出半排黑黄齿尖,细眯的鼠目中则闪射出两道灼灼精光,双手一背,便向走廊中央轻咬着缓步踱来。   恶驼纹风不动,显已抱定舍命一拚之决心!   苏天民双拳紧握,心跳急剧加速,紧张得近乎窒息。即于此际,那位肥团团的金老双睛略转,忽然抢出一大步,伸手将符老一拦道:“符老儿且慢!”   符老止步扭头道:“金老儿是否还想跟这驼鬼套套交情?”   金老没有接腔,转向恶驼眨了眨眼皮道:“马驼子,咱们可否开诚布公谈两句?”   恶驼冷冷回答道:“洗耳受教!”   金老注目接着道:“首先,你驼子知道的,平遥与太原,近在咫尺快马不到一天路程。   那么,阁下有没有想到,自平遥有了这座天王府,你驼子在太原,照样喝茶下棋,丝毫未受干扰,这些年来,这种局面是靠着什么在维持?”   恶驼冷冷道:“是靠了马某人未因有着一座天王府就吓得不想活下去,以及未因三铁卫之大名而改变生活方式!”   金老淡淡说道:”话可以这样说,谓之答案则不然。”   恶驼脸面微仰道:“那就不清楚了!”   金老侧目阴声道:“要不要老夫现在告诉你?”   恶驼昂视如故道:“欢迎!”   金老语音一沉道:“正确的答案应该是:我们对你马大年阁下根本不发生兴趣,而并非惹你马大年阁下不起!”   恶驼冷冷接着道:“世上没有一样惹不起的事和物,包括这座天王府,以及尊驾等三铁卫在内!”   符老轻轻一嘿道:“我说如何?你金老儿根本就是自讨没趣!我看你金老儿还是退去一边,由老汉送上去让人家惹惹是正经!”   金老又是一拦,说道:“你老儿再等一等!”   符老蹙额喃喃道:“等,等,已经等掉将近一局棋,还要再等,真不知道你老儿今夜哪来的这股蘑菇劲儿!”   金老再度望向恶驼道:“马大年,老夫相信,阁下无事不登三宝殿,同时,斗气亦非解决问题之道,现在能不能请阁下,打开窗子说亮话,将今夜忽然光临本府重地的真正目的见告?”   恶驼沉声道:“讨人!”   金老微感意外道:“讨人——谁?”   恶驼沉声道:“是谁都一样,而且这一点也无关紧要。老夫只知道他是一个青年人,曾在太原各茶楼要找老夫下棋,最后为贵府两位公子哥儿唆使姓符的架走了,有人要找老夫,老夫就得见上一面!也许老夫此举有点不自量力,但相信你们几个都清楚,我五行恶驼马大年天生就是这种脾气!”   金老缓缓转过脸去朝符老望了一眼,符老淡淡说道:“人是老夫拿下的不错,不过并不在这座天王府中。”   恶驼厉声道:“不管他在哪里,老夫只知道向拿人的人讨人!”   符老双手找去衣袖中,拱了拱,耸肩道:“老汉大概只有说声抱歉了!”   恶驼大跨一步,干指厉喝道:“姓符的,你站出来!”   符老头一点,慢吞吞的道:“这倒可以。”   后者口中说着,果然向前走了出来。这一次,金老仅将双眉皱起,而未再加阻止。他虽然深知他们那位老魔王,最终目的在于屈使“九帝来朝”,而不愿在初衷未遂之前向九帝中任何一帝下手,但是,符老儿的脾气,别人不清楚,他可清楚,情势演变至此,就换了老魔王来,都不一定就能拦得下,强拦的结果,徒伤感情而已!   符老向前走出三步,双手仍然拢在衣袖中,畏畏缩缩,摇摇晃晃,一副烟鬼子走在朔风中的可怜模样。   五行恶驼并非不知道天王府中三铁卫棘手难碰,无奈此公生性吃软不吃硬,只要对上了,从不作善后打算。这时他见对方那副吊郎当相,更如火上加油,当下一声怪吼,双掌齐翻,全身紧随着一股狂飚向前扑出!   好一个符老,会者不忙,忙者不会,这时容得恶驼抢人中宫三尺之内,方才双肩一抖,有如猛打一个寒噤似的,上身微仰,双臂遽分,成兜抄式一圈一捧,由下而上,竟想将恶驼抓起来一撕两半。   恶驼位列帝榜,名无幸致,一身成就自非泛泛之辈可比;他现下虽说是扶怒出手,但是,他于冲动中,依然能凭老到之经验保持怒而不狂。   敌人双臂一分,他便发觉三铁卫名不虚传,跟前这名痨病鬼似的符老,果然较之十殿阎罗还要难得罪。   恶驼一旦感觉到对方双臂运转间,那股无形罡气竟如钢铁般坚硬,立即纵身侧掠,饶得如此,布袍下襟依然为对方指尖划破一大块!   恶驼出手便落下风,怒火更炽;他牛劲发作,颇想试试对方一身功力究竟浑厚到何种程度,于是,身形一旋,腰马微挫,提足全身真气,春雷似的一声大喝,再度涌扑而上!   这一次,恶驼谨守第一招之教训,双足不离地面,下盘稳实如山,对方除了闪身趋避,便只有正面硬接一途!   符老嘿嘿一笑道:“想秤秤老汉斤两么?好得很!”   话发同时,腰背一弓,有如摸鱼般张开双手十指,于身前地面轻轻一按,然后指尖微扬,掌根略沉,推滚石似地猛然向外一推!   这一招不但大山恶驼意外,且为恶驼生平所仅见之一招怪异手法。   因为此老身材枯瘦短小,仅及恶驼双肩,加以出手时腰背又已拱起,不啻一下缩去恶驼胸腹之下,恶驼双掌主力落空之同时,下盘却给对方推得飘浮起来。   这一招,与前一招有异曲同工之妙,分别只是“后仰”与“前进”而已!刚才一招,恶驼如果逞强不避,就算能逃过一撕之厄,也必然会遭对方提脚向后倒摔而出;而今这一招,恶驼若是化解不了,那么,一切恰好相反,就得头下脚上,向前一路冲个狗吃屎!   尤有甚者,刚才是恶驼先期预感不妙,致能悬崖勒马,避过一场大劫;而现在,在对方出手之前,根本毫无迹象可循,等到发觉不妥,业已化解乏术!   金老突然大喝道:“符老儿不可造次!”   恶驼上重下轻,一个收势不住,双目怒张,自符老头顶上空笔直向前扑去,符老滑步侧身,仰头成望月式,右臂一抬,骄指如剑,就势便待向恶驼腹阴探手戳去,及至听得金老这声大喝,方才有所警觉般,一闪身让去一边。   恶驼接连失利,而且一招比一招输得惨,以这位烈火似的仙帝,其势如何承得了?这时双掌触地,一个倒翻跳赶,怒吼着三度外上!   现在的趋势是,符金两老纵无伤敌之意,然像恶驼如此一再穷逼,将无法不还手,武场相见,忍让之幅度是极为有限的:撇开天王府中那些成群一流武士不说,仅符金两铁卫——   不,只是一个符老,也就尽够这位仙帝身败名裂的了。   苏天民至此业已忍无可忍,仙帝系为他而来,为他而受辱,站在道义立场上,至少他苏天民也该下去与对方共生死,同患难,才是正理。   苏天民知道目下的形势已是刻不容缓,只要激起符老性子,认真还上一次手,恶驼可能就有生命之危;所以,他念头一起,立即付诸行动,当下双掌一按,口中大喝一声:“大家通统住手!”   大喝声中,身形有如剪水春燕般,斜斜倒掠而下。   苏天民身形一落,一号牢前两名五级武士首先发出一声惊呼:“啊!九王子!”   苏天民原意是想先以一声大喝阻住恶驼进扑之势,然后直截说明自己就是太原找人的青年。   两铁卫无为难恶驼之意,由他加以劝说,恶驼或许会为大局着想,而跟他一同离去亦未可知。   这样做,营救夏侯芳之举自然宣告落空,不过那也只有等到以后再说了!这原是苏天民的如意算盘。但是,苏天民却忘了他现在已是九王子公孙勇的面目,直到两名武士的惊呼入耳,苏天民这才一下惊觉过来。   如今,问题微妙而复杂。苏天民知道:现在,一个弄不好,很可能就会使得他和恶驼双双陷入万劫不复之身!   那就是说:。——”   假如公孙翠的易客手法可以信赖,他真的让符金两铁卫,以及一干武士们误认他为九王子公孙勇,那么,不论得宠与否,王子终究是王子,他也许可以因此得到不少便利。   反之,假如他冒牌身份被对方识穿,那么,从他业已获得自由推想,对方当不难想及公孙兄妹也许已遭意外;尤其是符老自信他那套封脉手法天下无人能解,如一旦发觉自己一套颇具自信的独门手法硬是给人化解了,不因而怒得发狂,气得发疯才怪!   另外,苏天民目前最大的危机是:那一边由白老安排之“惊讯”,也许已经报来天王府,就算还没有,也该快到了。   所以,苏天民如果想赌一下,在时间上就不能放松一厘一毫!   苏天民念转如电,盘算一定,立向恶驼侧目冷冷问道:“这位就是九帝中的仙帝么?”   恶驼环眼一圆板脸道:“你小子又是谁?”   牢前众武士不约而同,齐声吆喝道:“姓马的不得无礼!”   苏天民仿着公孙勇的倔傲神态,向恶驼一挥手道:“走!别在我爷这儿穷吵瞎闹,人在本王子别府中,要人的就跟本殿来!”   符老似乎很吃惊,急叫道:“勇少爷使不得……”   苏天民暗暗揣测,真正的公孙勇在这种情势下会采取何等态度呢?最可能的,也许就是相应不理。   因此,苏天民就当做没有听得,身形一起,领先纵登大牢屋脊。   登临屋顶的苏天民,闭目之下,不禁暗吃一惊,原来他原先伏身之处,此刻已不见了白老人影!   苏天民暗自凝神,知道恶驼已跟来身后,同时下面也似乎未有其他武士追上来;心中一喜,脚下立即加快。   下面,走廊上,金老望着符老道:“九王子近来似乎大有进境,不会是你老儿偷偷指点的吧?”   符老听如不闻,瞑目攒眉,自顾喃喃道:“奇怪,这么晚了,这孩子怎么会突然跑来这里!”   金老显然也没有去注意符老在说些什么,这时轻轻叹了口气道:“也难怪白老儿耿耿于心,九王子的确是个贤孝的孩子,尽管老主公不喜欢他们兄妹,他们兄妹却能始终不发一句怨言,就拿适才来说,可怜的孩子为怕惊动他爷爷,竟连大门都不肯走……”   符老忽然睁目抬头道:“老金今天这儿是我值夜,不便擅自离开,你老儿去叫两名一级武士,马上跟去阿勇他们住的地方看看怎么样?”   金老点点头道:“好——”   讵知金老一个好字方刚出口,走廊另一端,忽打前面奔入一名武士,气急败坏的叫道:   “不,不好,三殿下府中出事了,刚才有府中家丁过来说,九王子中了暗算,七公主以及那名苏姓少年则不知去向,老王爷要您两位老人家快快派人追截,务必要将七公主和歹徒一并追回了!”   符、金两老相顾失色,符老挫牙低低道:“好个恶驼子,居然使的是障眼法,真后悔刚才没将这丑鬼大撕八块!”   金老带着一丝愧意,轻声道:“事情已经过去,别再说了,为今之计,亡羊补牢,尚未为晚,你老儿打算如何着手?”   符老先向那名武士挥挥手道:“你去回报老主公,就说知道了。”   那名武士一躬退去。   符老转身注目道:“金老儿,你有没有想到这次事件可能相当头痛?”   金老眼珠一转,失声道:“你老儿是说!”   符老头一点,缓缓说道:“是的,除了一个白老儿,可说谁也没有这份胆量,若仅仅是九帝中人之作为,不是符某人自抬身价,根本不愁他个飞上天去,可是……有了一个白老儿杂在里面……事情就很难说了。”   金老皱眉道:“这次我们老主公也未免太过分,这么多年了,我们三人的脾气他又不是不清楚,看吧、现在怎办?”   符老悠悠仰脸道:“怎办?办不了也得办!我们两个跟别人不同,人家白老儿已调教出十名一级武士,殊功建立,报恩之愿算了,双方早就是合则留,不合则去。   我们呢?你金老儿还好,已有八名合乎一级之格,我姓符的至今才刚满一半之数,三名二级武士算一个,也才不过是六人,事到如今,只有走着瞧了!”   金老蹙额道:“问题是,就算我们不惜跟白老儿翻脸,可是现在去哪儿找人呢?”   符老头一摆道:“下棋去!”   是的,三铁卫彼此了解,这不同于追截普通毛寇,时机重于一切,在登峰造极的武林高手之间,有时劳心远比劳力更为重要,金老当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一经符老招呼,立即点头默默跟去更房中。   符、金两老刚刚进入更房,前院忽然传来一片嘈杂,接着。看守一号大牢的一名武士过来报告道:“府中起火了!”   符老挥手喝道:“滚开!屁大的事也来聒噪,前面那些披红挂紫挂的家伙都是吃饭的么?”   那名武士低头应了一声是,轻轻又接道:“起火之处。似乎是老王爷的书房。”   符老一楞,金老拍桌骂道:“为什么不早说?”   那名武士连忙垂手道:“是的,小人该死。”   符、金两人无心再下棋,棋盘一推,双双出房向前院匆匆赶去。   三座天字大牢前,一场火爆的局面过去,这时又回复一片冷清。   白老离开天王府了,符金两老如今也是心事重重,驻守大牢这边的一干武士,在情绪上仿佛受到了感染。   天王府中,规律极严,每人均有指定活动地区,非经差派或调迁,等闲不许擅定离一步,这便是先前大牢这边闹得沸沸扬扬,却始终不见一名其他武士出现的原因,同样的,前院这时虽然起了火,驻守大牢这边的武士则也只有伫足观望而已。   前面的火势渐渐小下去了,符金俩似为公孙老魔王留下,一直未见回头。走廊上众武士打着呵欠,一个个没精打采的走向卧室,最后,在整条长长的走廊上,只剩下看守一号大牢的两名五级武士。   两名五级武士手扶剑把,成八字形分别斜倚在牢门两旁门框上,一盏风灯在高高的屋檐下来回微微摆动,两名武士在眼色中均布满一片倦意。   左首那名叫陈泰的武士,忽然低声问道:“老邱,最近有没有消息说要再派武士去洞仙山庄?”   叫邱春桐的那名武士,懒洋洋抬起半脸孔道:“去洞仙山庄有什么好?”   陈泰摇摇头道:“算了,跟你这种人说了也没有用!”   邱春桐撩起一边眼皮道:“聊聊何妨?”   陈泰低声道:“别人不说,就像咱们,同样都是一名五级武士,呆在王府里,大钱不值一文,不是端茶送水,就是轮值守卫或者充牢卒,你晓得一名五级武士,一旦跟去洞仙山庄有多威风吗?”   邱春桐舔了舔嘴唇皮道:“有多威风?”   陈泰左右溜了一眼,伸出头去,低声说道:“单举一个例子你就不难明白了,那个萧必修,在府中不过是一名一级武士——”   邱春桐插口道:“一级武士也是你我比得的么?我看,咱们再苦下去,将来能进到三级左右也就算不错的了。”   陈泰皱眉道:“别打岔好不好?谁拿我们去比了?你想想吧:一级武士在府中虽是老大哥,除了王爷、三卫、和几位殿下,就数他们神气,可是,话虽如此,他们上面还有多少管头,你去算算看!假如一名一级武士被派去洞仙山庄,情形又如何呢?且看我们那位萧冬瓜吧,喝,“萧总管’!多壮观的一道名衔!”   邱春桐仍然不感兴趣,打了个呵欠道:“只要你能成为一级武士,就在府里这种享受也就令人心满意足了。”   陈泰紧接着道:“那么你知不知道一名五级武士,到了洞仙山庄是什么待遇?”   邱春桐哂然道:“什么待遇?”   陈泰哑声道:“听说除了吃穿用项,一律比这儿高出十倍以上之外,另外一人还有两名贴身女婢,只要一个不如意,随时都可以再换新的……”   邱春桐双目陡圆,咽了一口口水,直着两眼道:“真的?”   陈泰干涩地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邱春桐喃喃道:“怪不得——”   陈泰似乎有点诧异道:“咦!怪不得什么,为何不说下去了呢?老邱。”   老邱嘴角牵了牵,想说什么,但没有发得出声音来,圆睁的双眼,眼皮渐渐收拢,一条身躯同时慢慢软瘫下去。   陈泰一声惊呼未及出口,身后已然有人沉声吩咐道:“乖乖的打开牢门!”       第三十九章     陈泰深知来人身手奇高,抗拒无益,只好依言乖乖的取出钥匙,抖着手将天字一号牢门打开——   苏天民出了天王府,头也不回一下,身形展开,脚底垫劲,避开大街,专走暗巷,闪电追风般直奔东城门!   须知苏天民幼秉家传,一身轻功本就不弱,自经鬼帝指点后,如今在这一方面之成就,可说已与帝字辈人物相去无几。他这时走在恶驼前面,衣角飘瓢,非但去势迅疾,姿势亦极洒脱优美。   这使得跟在身后的恶驼,愈走愈觉可疑。   因为,自从平遥出现这座天王府,恶驼一直就在暗中留意,就恶驼所知,魔府中三铁卫,以及那些三级以上之武士,固然人人均有一身超绝之身手,然于第三代众魔孙中,却似乎未见任何出色人才。   出了东城门,恶驼再也忍耐不住了,紧上一步,沉声喝道:“小子站住——”   苏天民听如不闻,脚下反而走得更快!   这一下,恶驼火了。   但是,“小子”脚底下一点不含糊,驼子尽管火冒三丈,一时之间是拿不出办法来。   这样,转眼之间又下去半里许,前面木石综错,已近荒凉山区,恶驼厉声喝道:“如以为老夫不会背后下手,你小子就错了!”   苏天民知道,来到这里,安全大概没有问题了,于是收势止步,伸手脸上一抹,转过身来嘻嘻一笑道:“真的要背后下手?那多不好意思!”   恶驼一呆,瞠目失笑道:“咦,你小子原来——”   苏天民深打一躬,含笑道:“在太原找您的,便是本小子!现在,本小子谨代表家祖梅叟,以及‘剑’‘刀’‘鬼’‘花’‘乐’诸前辈向您问好!”   恶驼眨眨眼皮道:“原来你小子就是魔帝苏老儿的孙子,这是谁叫你找来的?”   苏天民当下老老实实,诚诚恳恳将此行之目的和经过说了出来,他临时改变主意,决定不采用鬼帝教他的那套激将法。   恶驼听了,半晌无言,最后深深叹了口气道:“好吧!九帝能够死在一起,葬做一堆,千秋万世后,在武林中也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苏天民双目一张,既骇且讶道:“前辈何来此语?”   恶驼抬头皱皱眉头道:“鬼帝阴老儿他们对今天这座天王府中具有何等实力,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在故意装糊涂?”   苏天民道:“晚辈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连晚辈都是来到这里,才知道这座天王府的存在,阴前辈他们怎会知道?”   恶驼叹了口气道:“起先,开封传出那道征文启事,驼子就为大家暗捏一把冷汗,生怕大家沉不住气,最后还好,征文无疾而终,谁也没有上当。”   恶驼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到了前些日子,文场改换武场,驼子我又是一阵紧张。当时,驼子本来想赶去现场,以便见一个招呼一个,后来一想,又感不妥。因为征文既然无人上钩,武擂当然更不会有人去;别到时候,大家都沉住气了,反而由我马驼子赶去首开记录岂非笑话?结果,谢天谢地,消息传来,刀帝常老儿和帝阴老儿都只临场亮了一下相,竟然都没有恋下去出岔子!”   苏天民诧异道:“前辈怎知道上台的是阴前辈,以及刀帝常前辈也到过现场呢?”   恶驼淡淡一笑道:“九帝之间,只要露了面,谁想瞒谁大概都是白费心思。”   苏天民点点头道:“您说下去吧!”   恶驼敛去笑意道:“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总结一句:我驼子绝未想到阴老儿,竟至今没有摸清那位洞仙庄主的来路!”   苏天民忙说道:“对了,请问前辈,那位洞仙庄主他和这儿这座天王府到底是什么关系恶驼道:“公孙老魔除生有六子之外,另外还亲身收有三名门徒,洞仙山庄那厮,便是老魔三徒中的首徒!”   苏天民道:“三魔徒相当于几级武士之成就?”   恶驼道:“这是无法比较的,武士均由三铁卫教练而成,老魔座徒则系由老魔本人传授,依驼子估计,这三名魔徒除身份高于所有武士之外,首徒——就是那位洞仙庄主——大概相当于一名一级武士,或者较一级武士稍为强出一点点。其余两徒则仅有四五级武士之资格。”   苏天民接着道:“那么,前辈又知不知道,这位公孙老魔,以及三铁卫都是何许人?”   恶驼摇摇头道:“老魔和三铁卫都是何许人,连我驼子也不清楚,驼子只知道老魔复姓公孙,单号一个奇字;另外,驼子知道的,便是我们九帝就是再练上十年八年,也许都赶不上人家目前一半成就!”   苏天民又惊又疑道:”是何道理?”   恶驼苦笑笑道:“我驼子一生很少服人,也可说很少吃过真正的败仗,可是,今夜你小子亲眼看到的,事实谁也抹杀不了,骄傲超过本分,便是狂妄,便是愚昧无知;我驼子尽管目中无人,但谁只要拿出货色来,我驼子一样五体投地!”   苏天民脱口道:“这一点晚辈早就知道了!”   恶驼一哦,侧目道:“谁告诉你的?”   苏天民一慌,连忙掩饰道:”一个人的性格,往往不难于言行中表现出来,举一个例子……譬如说……咳咳……噢,对了,就说那个姓符的老家伙吧!冷不冷热不热,阴阳怪气的,像这种人,他会有着怎么样一副性格,能说还要别人告诉才会知道?”   提及符老,恶驼注意顿给引开。   恶驼皱皱眉头,恨声道:“是的,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何况技不如人,输了又能怨谁?   老夫气就气在那老贼一副吊儿郎当相,叫人难以忍受!”   苏天民接着道:“前辈刚才话还没有说完呢,这位公孙老魔和三铁卫,过去在武林中既然名不见经传,那么,他们每人现存这一身近乎神化的武功,又都是从哪儿得来的呢?”   恶驼正待同答,苏天民接着又说道:“还有,昨天那位三铁卫之一的白老,他曾亲口这样说过,说是当我爷爷成名时,他那时连替我爷爷提草鞋的资格都没有!前辈试想:三铁卫年纪均与家祖不相上下,家祖成名武林,约在三十四五岁,这无异说,三铁卫他们在三十四五岁时,都还只是一名身手泛泛的普通江湖人物,而一个人要想练武,最迟不能超过十五岁,否则,纵下苦功亦无大成望。因此晚辈不能无疑,三铁卫年过三十以后,何以还能成就今天这一身武功?”   恶驼悠然侧脸道:“为何不能?老魔和三铁卫有所成就固然是三十岁以后的事,但是,你又从何断定他们奠基扎根,不是开始在十五岁之前呢?”   苏天民头一点道:“好,就算这样。不过,晚辈又得问了,三铁卫和老魔既能成功于三十岁以后;那么,在三十岁以前那一段黄金时代,他们又做什么去了?难道说,一个人二十多岁,反不若三十多岁那段时光可贵不可?”   恶驼注目道:“你既然这样问老夫,那么老夫也不妨再问你小子一句:一个人三十岁以后的际遇,你能不能将它拉回到二十多岁去运用?”   苏天民微愕道:“前辈意思是说:老魔和三铁卫他们也许在三十岁以后,忽然分别获得了什么玄功秘籍?”   恶驼缓缓仰脸道:“关于这一点,谁也不敢过于武断。不过,几个魔头目下这一身武力,它们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则该不成疑问!”   苏天民皱眉道:“可是……”   恶驼缓缓接下去道:“当年,武林中曾有过这样一则传说:说是达摩祖师于面壁九年期中,曾以般若指力在石壁上隔空写下一部‘六合真经’。后来,在达摩祖师圆寂了将近百年,那道石壁表面一层团蚀化而逐渐剥落,这部真经方才为人发现。   “据称,当时发现这部真经的是少林两名炊事僧人,两僧当时因震慑于这部真经的玄奥无方,发现之后,一度颇为踟蹰:毁掉吧,于心不忍;留下呢?则又恐为少林带来无边浩劫!”   苏天民迫不及待地问道:“结果……”   恶驼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最后,两僧经过三日夜之思考,认为达摩祖师留下这部真经,必然含有深意,如遽予销毁,未免失之偏颇。于是,两僧乃加以恭楷抄录,然后刮去壁上原文、两僧觉得,祖师这部六合真经,也许并非为少林弟子所留,所以当时并未将此一发现报告掌门方丈,这是这部六合真经未能纳少林七十二绝艺之列的原因!”   苏天民急急问道:“后来呢?”   恶驼接下去说道:“两僧将这部真经觅地妥藏之后,为明心迹计,遂决定双双以身殉经!”   苏天民止不住轻轻一啊。   恶驼径自接下去说道:“结果,两僧双双自绝,这部传说中的六合真经,也就随两僧之死而再度宣告下落不明……”   恶驼说至此处,缓缓转过脸来,沉声接着道:“四十多年前,这则传说曾于武林中哄动一时,说是六合真经出土了。但是,于何处出土?为何人得去?则众议纷纷,莫衷一是。因此,大家都认为这一传说里属空穴来风。闹过一阵,也就渐渐冷淡下来。”   苏天民抢着说道:“因此,前辈以为公孙老魔和三铁卫,他们得到的也许就是这部六合真经?”   恶驼耸耸肩胛道:“老夫说过了……”   苏天民星目闪动,忽然摇头道:“不对!”   恶驼抬头道:“什么不对?”   苏天民说道:“有一件最简单的事实,它足以说明前辈这种猜测不能成立!那就是几个魔头如果得到的真是这部六合真经,他们今天就不该是主从关系!”   恶驼眼皮一眨,欲言复止。   苏天民接着说道:“因为真经只有一部,谁先发现了,绝不会告之他人。假如是四人同时发现,则四人权利相等,公孙老魔也没有高高在上的理由!”   恶驼点点头道:“佩服你小子推理周详,这一点确是疑问。不过,四魔武功与真经有关,亦属大有可能,除此而外,对四魔各人这一身武功,实在太难再找其他解释。”   苏天民想了一下,抬头笑道:“事实究竟如何,终不难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这些,在目前,我们不妨暂时搁去一边。现在,如前辈并无他事在身,就请马上起驾赶去北邙,与阴老他们取得联络,以便大家计划计划,早点想出一个对策来怎么样?”   恶驼一咦道:“你小子要到什么地方去?”   苏天明笑道:“什么地方不去,就留在这里。”   恶驼诧异道:“干啥?”   苏天明摊手苦笑道:“前辈知道的,来找您老,晚辈是第三路。前面的两路,古姑娘下落不明,夏侯姑娘则尚关在天王府中那座大牢里,晚辈跟回去也无大用,只好留下来慢慢想法子了。”   恶驼道:“你如再进天王府,岂非白饶?”   苏天民低头想了想,说道:“不,晚辈不会那样冒失的,这次入府,全是为了有着一位白老的关系,现在,晚辈准备先去公孙兄妹住处看一看,那位白老刚才不辞而别,多少总该有个说处,总之晚辈一定会相机行事就是了。”   恶驼手朝和身侧那片树林一指道:“你去,老夫在这里等你,探听完消息,马上回来一下,等商量出一个妥善计策再分手不迟”   苏天民决然点头道:“好!就这么说!”   苏天民语毕,立即转身再向平遥城中奔去。   这时已是五更将尽,月暗星沉,天地特别昏黑。苏天民离去后,五行恶驼足尖一点,也跟着投去左侧那片密林中。   天亮不久,苏天民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片欣悦之色。   恶驼迎上去道:“情形如何?”   苏天民兴奋地道:“好消息,夏侯姑娘被人救出去了!”   恶驼一哦道:“谁救的?”   苏天民笑意略敛,皱眉道:“公孙勇说,连他也不知道,他只听得天王府中,昨夜在我们离去后,魔王书房忽然起火,等到符金两老赶来帮着将火扑灭,一号大牢已然空空如也,两名守牢武士,一个丧生梅花针,一个被点了穴道。”   苏天民抬脸加了一句道:“可能是白老……”   恶驼冷冷截口道:“老夫则以为一定不是!”   苏天民愕然张口道:“怎么呢?”   恶驼反问道:“以姓白的那等身份,他会对一名五级武士使用梅花计这种阴狠的暗器吗?”   苏天民一呆,失声道:“那么会是谁?”   恶驼接着道:“姓白的有没有再回到公孙兄妹住处?或是留下什么暗示?”   苏天民摇摇头道:“没有。”   恶驼沉吟了一下道:“不管救走夏侯丫头者为何许人。就事实看来,总以善意居多。同时,姓白的那老鬼对这件事,多少也有一份道义上的责任,这老鬼既然一点消息没有,很可能老鬼虽未亲自动手,却已目睹一切经过,因为放了心,以致才没有向你交代亦未可知。”   苏天民连连点头,深觉恶驼这番推断颇在情理之中。   恶驼接着道:“这边已无事可做,我们好一起上路了吧?”   苏天民道:“还有古玉蓓古姑娘怎么办?”   恶驼瞪眼道:“那妮子又不是陷在魔府中,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苏天民道:“但是,她人极有可能就在这附近失踪,由这一带向外找出去,机会总比较多一些……”   恶驼不说道:“由这儿找出去,东南西北,你往哪一方?走去多远再回头?还有,你小子若是再被抓人天王府,谁又有这份能力再来营救于你?”   苏天民深深一叹,只好不再坚持。   恶驼走出没有几步,忽然止步转身问道:“我驼子忘记了,你小子重新说一遍,现在北邙,九帝到了哪几人?还缺哪几人?”   苏天民计算着道:“‘剑刀术毒魔鬼花乐仙’,现在到了的是‘剑’、‘刀’、‘鬼’、‘花’、‘乐’,您一去,就只差‘术毒魔’三位了!”   恶驼思索了一下道:“九尾姬秦婆子丹药未成,一时是不会来。你爷住得太远,除非自己人辟,再差人去,亦非易事。”   恶驼忽然抬头道:“术帝老儿派人找过没有?”   苏天民摇摇头道:“没有。”   恶驼似乎想说什么,眉头一皱,又咽了回去。   苏天民眨了眨眼皮道:“前辈怎么不开口?”   恶驼紧锁着双眉道:“本来想派你一个差使,但是,仔细想来,派了亦属枉然。问苏天民问道:“请术帝?”   恶驼点头道:“是的,不过这老儿人实在难找了。”   苏天民接着道:“这一点、晚辈可以想像得到,假如此公易找,阴前辈也不会等到现在了,不过晚辈一向对难题感到兴趣,就由晚辈试一试怎么样?”   恶驼摇头道:“太难,现在不是让不让试的问题,而是根本无从试起!”   苏天民微讶道:“怎么呢?”   恶驼注目道:“老儿外号叫什么你知不知道?”   苏天民道:“叫做‘四海幻神叟’,对吗?”   恶驼耸肩道:“你将‘四海幻神曳’这几个字,多重复两遍,你就明白了。别的人,多少有个窝,最少也有个经常出现或落脚的地方,惟独这老鬼不然,今天这儿,明天那儿,货真价实的四海为家,今天到一处地方,明天将去哪里,甚至老鬼自己都可能无法预知。另外还有一点使人头痛的,是老鬼一生以易容自娱,亦以易容为乐,一天之中,有时可能连换好几副面目。所以,你就是找到人,只要一个不留意,依然会随时将人弄丢,你说吧,你将怎么个找?”   苏天民怔立当地,半晌说不出话来。自入关以来,难题他也遇过不少,像这样离谱儿的难题,他尚是第一次碰到。   恶驼接着道:“人人都只知道九帝中鬼帝最难缠,来无影,去无踪,煞似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实,鬼帝阴老儿玄只玄在一门轻功,若是遇上一个轻功好的,像剑帝高老儿那样,这老儿照样还有三分忌惮。可是,换了这位河老儿就不同了,除非他找你,你根本无法可想,就是轻功再好些,亦归无用!”   苏天民喃喃道:“这岂不比空气更难捉摸?”       第四十章     恶驼苦笑笑,道:“谁说不是?”   苏天民忽然问道:“这老儿行事有无某种与众不同的习惯?”   恶驼笑道:“说话时喜欢自称‘老子’,伤人则喜欢打肿对方的嘴巴。”   苏天民一咦道:“为什么?”   恶驼笑道:“老鬼说:看到不顺不平事,他都能忍,就是听人口德不修,他则忍不住一听便光火!”   苏天民奇道:“那么,他自己喜欢称‘老子’又该怎样解说?”   恶驼笑道:“等有一天,你小子武功比他高了,你再去问他好不好?”   苏天民也忍不住笑了。这倒真是名副其实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恶驼笑接道:“关于他自己喜欢称‘老子’,老鬼也有过一番解释。他说:能有他这种老子,可算是福气!所以,根究起来,他向着某人指鼻子自称老子,占便宜的,实在是对方,而非他自己!”   苏天民笑得肚皮发疼,喘着骂道:“太岂有此理了!”   恶驼想了一下接着又道:“老儿兴之所至,偶尔也玩玩偷富济贫的勾当,事后留下的标记则是一个三手黑印。”   苏天民失笑道:“这一点倒还相当‘切题’!”   恶驼也笑了一下道:“杀人则是一副掌心大小的加官脸!”   苏天民点头道:“加官脸属面具一种,隐嵌‘幻’字在内,与三手输财都还算有点意义。”   苏天民说着,脸一抬道:“就这样决定,晚辈接下这份找人差事了。”   恶驼甚感意外道:“你将——”   苏天民笑截道:“用什么方法去找,那是晚辈的秘密,天机不可泄漏。总之,只要这老儿还活在人世上,晚辈有自信一定能将他找着就是!”   恶驼道:“我们是不是再同一段路?”   苏天民道:“不,前辈请便可也。晚辈在着手之先,尚有几件准备工作需要留此完成,另外请带个信问候北邙请前辈好。”   恶驼点点头,不再客套,立即上路离去。   苏天民转身北上,再向太原。到了太原,苏天民先找一名雕刻匠人刻了两方皮印:一方的图案是三只手,另一方则是一副加官脸谱。   然后,苏天民带着两方皮印,再添置了七八套不同身份的衣物,用书箱盛着,以便随时化装各种面目出现。   苏天民业已下定决心,他将冒用术帝河阳生以往之惯常手段至u处放野火,直到老儿无法忍受,自动找上门来为止。   接着,行动开始了。   由太原向东,一路经寿阳。而平定,而井陉,而石门,而武邑,在以后的半个月之中,风声鹤唳,巨案迭起。   遭窃者均为当地之名门大户,其中颇不乏雇有护院武士者,但是,失窃之家,金银不翼而飞,却连人影子都没有看到过,家家见到的,彼此相同,千篇一律都是一只三手黑皮印!   当然,在同一期间,也有无数贫苦人家得到了不少好处,不过,丢了财物可以堂皇报官,平空飞来大把金银,又有谁愿去声张?   由于窃案之连续发生,晋冀两省,均为之大大震动;不但两省官府发动了全部捕快;即两省之黑道人物,亦均暗地里惊相传问,是何人竟然具有这份胆量和身手?   因为术帝河阳生退出江湖已将近二十年之久,就在当年,这位四海幻神叟亦非以偷富济贫为常业,年轻的一代武林人物,自然要对这种三手标记感到陌生了。   在过去的这半个多月中,尽管晋冀两省给闹得天翻地覆,但在苏天民本身而言,收获仍然等于零。   同一时期,河洛方面消息不断传来,洞仙山庄与九帝之间的战争已渐趋明朗化,洞仙武士伤亡甚重,花帝之八旗武士也折损不少。   苏天民没有听到两怪的近况,也不知道五行恶驼有无赶达。   令人稍稍安心的是:直到目前为止,九帝方面仍然略占上风。洞仙山庄方面甚至还没找出九帝诸人之真正落脚处所!   其实,这也不过是一种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罢了,苏天民知道一一仙帝马大年抵达后,人人都将知道——这种优势是不会保有太久的。   所谓“洞仙庄主”,仅不过是那位公孙老魔的三徒之一,此人成就,亦仅等于一名一级武士,且别说天王府中尚有符金俩,以及公孙老魔本人,单一级武士在天王府中就有多少?   另外,使苏天民烦心的,至今不见任何动静,他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会将术帝河老儿引出来了!   当然了,时间还早,这位四海幻神叟,也不一定就在晋冀两省境内,纵然闻讯赶来,亦须一段时日;只是,苏天民担忧,这老儿听到有人冒他手法行事,会不会一笑置之呢?   不是么?偷宫济贫原是一种正当行为,就是有人误会,也不会坏了老人几名头,老人又为什么一定要干涉?   所以,苏天民决定做得再过火些,无论如何,一定得达到使老儿无法忍受,非出头加以干涉不可的程度了!   这一天,苏天民来到清河县——   清河一县,古名“东武城”。战国时,地属赵;亦即赵惠文王和孝成王,先后分封“孟尝君”及“平原君”之食邑所在。   苏天民到达的这一天,原非什么大日子。可是,事有凑巧,竟然被他于无意中赶上县城里一场万人空巷的盛会。   原来燕赵之地,古尚武风;尤以清河邻近诸县为甚。设场收徒之武馆,几乎随处可见。   事缘三年前,有本县某富户,拟为其独子觅一武师教习,经成友辗转推荐之下,最后聘定长垣县之名武师:“七星剑”蔡允达。   据知,此举当时却恼了一个人。你道是谁!县城北门,进德武馆馆主,“金刚掌”沈南屏是也。   金刚掌沈南屏,系少林俗家弟子;一套金刚掌法,名满直隶九府。   此人年约五旬上下,为人尚还正直,只是性格稍为暴烈了些。”   某富户之舍近就远,这在这位金刚掌沈南屏而言,面子上自然很难堪!   但是,众所周知,某富户仅是土财主一个,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江湖礼节。在这位土财主的想法也许是,银子是大爷的,大爷高兴请谁就请谁,别人管得了?   于是,金刚掌便将所有的不是全都推到七星剑蔡允达头上!下聘者是行外人,情有可有,你七星剑蔡某人懂不懂规矩?   七星剑懂不合规矩呢了当然遭!   原来七星剑在接见荣立户之下聘使者时,第一句就问:这事有没有先向金刚拿沈某大打过招呼?   不意那名使者也跟他们主人一样,大外行一个。   见问之下,心中还在怀疑:怪了,咱们老爷是来请你七星剑,要眼金刚掌打什么招呼?”   那使者当时不便出口,竟然自作聪明,连连点头称有。   七星剑应聘来到清河,一步不敢走错,当天便持拜帖前往拜会金刚掌,可是,阴错阳差的是,那一天恰好碰上金刚掌不在馆中。   代接拜帖的两名武馆弟子,一见来人就是七星剑,年青人不知利害轻重,以为这一下少不了要有一场好戏可瞧了,两人相商之下,竟将那张拜帖悄悄藏去一边,金刚掌回馆后,两人只字未提!   结果,金刚掌和七星剑,双方都是一肚子不舒服。   金刚掌想:哼,好家伙,人来了五六天,居然连副帖子都没有,我姓沈的在清河地面,这些年来敢情是白混了!   七星剑等来等去不见对方依礼回拜,心底下当然也不痛快,他想:我蔡某人对你金刚掌,可谓仁尽义至,彼此都是吃的这碗饭,难道还得向你这位大馆主磕头不成?嘿嘿,有什么本领,使出来瞧吧!   由于两人之间这种无法解释的误会愈来愈深,水火之势,于焉形成!   俗云: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开始的一段时期,当然是金刚掌沈南屏占尽上风。七星剑在城中,不论走到哪里,都难见到一到好脸色。茶馆不卖茶,酒馆不卖酒!很明显的,金刚掌是在运用势力,有意促使七星剑“发作”!   七星剑蔡允达算来也是个老江猢了,他又怎肯去上这个当?可是,尽管七星剑一再忍让,金刚掌却没有就此罢手之意。有一次,七星剑教的那位富户之子,去东乡亲戚处观看草台戏,最后竟给打得头青眼肿而归!问是谁打的?为了什么事?连被打者都回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七星剑内心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格于形势,不得不装聋作哑而已。   此事过去不久,另一事件接着发生!七星剑那位东家某富户,竟于某一夜失窃了大宗财物!   这一来,七星剑再也无法忍受了!   不是么?家中请了一位名武师,爱子挨揍不谈,甚至连门户都难保全,一旦传出去岂非天大笑话?   于是,七星剑主动向东家说明这一连串事件之因果,并向东家告假一个月,保证他再回来时,类似事情,将不使其继续发生!   转眼之间,一个月过去,七星剑果然如约归来。   好一个七星剑,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灯。   他去是一个人,回来时也是一个人,可是他在这一来一去之中,不知使了些什么神通,结果非但找回东家前次失窃之物,且将与金刚掌明争暗斗之劣局一下扭转!   现在,七星剑去到大街上,再没有一家茶楼酒馆敢说是不欢迎了。   同样的,一座进德武馆,却渐有关门趋势!   何以故?武馆无人敢去也!   所有进德武馆之弟子,于短短两月之中,几乎无人未遭冷袭,及观他馆之弟子,却全都安然无恙,此非与习武之场所有关而已?   金刚掌暴跳如雷,然而、他一点也抓不着七星剑的把柄;事实摆在那里,这根本不是七星剑本人动的手!   结果,金刚掌起而效尤,也来了一次远行。   金刚掌出门,是半年前的事。   三个月前,金刚掌去而复返。   重新回到清河的金刚掌,第二天便向七星剑投出一份战书:请约期公开较量。否则即请马上滚离清河地面!   七星剑蔡允达当然接受了这项挑战。   决战日期是双方在两个月前订下的:八月初五——正是今天!   较量方式,以三场定胜负。   第一场,由双方各推一名平辈好友帮场子。   第二场,由双方本门师长,各以本门绝艺,作一场门户荣誉之争。   第三场,也就是最后一场,则由双方当事人,亲自下场决一死战!   苏天民于一名栈伙口中获悉此事原委,知道此武台就设在西街天王庙前,一时好奇心起,立向现场赶去。据说,这次武会最够刺激的,便是至今无人清楚,双方所请之本门师长都是谁和谁!   先看七星剑蔡允达方面   大家只知道这位七星剑一套剑法相当不弱,但是此人之出身,却很少有人清楚。   当今剑术名家,不过那么几个人,此人究与何派有渊源?请来的师长又是哪一位?人言人异,莫衷一是。   再看金刚掌沈南屏方面——   表面看来。金刚掌出身少林,第二场既限于本门师长,这一场出两者自非少林僧人莫属;可是,事实却不尽然。谁都知道,少林一派,一向极自重,似此等涉及门户荣辱之事件,该寺应不致率尔插足,更何况金刚掌只是该寺一名俗家弟子?所以七星剑所请来之本门师长,固然是个谜,但是,金刚掌这边,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人人都觉得,后者能从少林请得声援之机会,实在非常微渺!   苏天民对这场武会感到兴趣,也就在这些地方。   因为他还从栈伙口中听得,当事双方,对这次火拼似都极其自信。   自信何来?除认为本身造诣必能胜过对方外,当然是对第二场充满乐观了!   所以,苏天民想赶去弄清双方幕后之大力支持者,究竟都是何许人物。   天王庙前,那座用以交手的主台,系背庙而搭;台面颇为敞阔,台基亦极扎实。主台两侧,各有耳台一座,由两块丈五左右之浮板通向主台。这时才只巳牌光景,主台和耳台上均还空空如也,离好戏上场,显然尚有一阵子。   不过,台上好戏虽未开锣,台下广场上,这时却已经够热闹的了!   且看那些小贩吧:瓜子、花生、水梨、蜜饯、薄荷糖、汤团担子、烧卤担子、摇铃铛的、敲竹筒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最使人感到意外而有趣的,居然有人赶在这种场合打拳卖膏药!   一伙组成者为:一名老头子,一名老太婆,两名不算健壮的小伙子,以及一名不大不小,姿色不美不恶,年约十四五,梳着一对乌油辫子的毛丫头!   四周看的人当然不会少,不过,这可不是那名老者吞吐着一双流星锤,四下赶场子的吆喝之功;说得刻薄点,大家实在是来看这一家子耍宝而已,不是么?赶在此时此地玩枪弄棍,岂非不识趣之至?   就在这时候,人丛中忽然有个汉子低声说道:“老程,我看这一家子有蹊跷。”   “什么蹊跷?”   “这一家子看上去谁也不癫不傻,既然敢在这时候拉开场子,其中必有缘故,你如不信,小弟敢跟你程见打上一赌!”   “赌啥?”   “赌这一家子如非沈、蔡两方约来之帮手,就可能别具惊人之能,以致根本未将今天这场武会当做一回事!”   “唔,这个小弟却未想到——”   附近闲人听了两汉子这阵对答,无不暗暗点头。是的,事违常情,必有异端;这一家子出现得的确太突兀了。   不过,围观者之注意力马上被一阵急锣集中,那老者大力清着喉咙,容得锣声一歇,立即抱拳发话道:“五湖若比邻,四海是一家!诸位乡亲在上,小老儿这厢有礼了!”   三声响锣,一个罗圈揖,场白继续:“小老儿河南开封人氏,路过宝地,适值川囊告罄,为食宿计,万般无奈,只好向乡亲们忍痛割让几帖祖传秘制百应膏……”   众人都笑了,好一个“万般无奈”,好一个“忍痛割让”;膏药这种卖法,倒是头回听得。   老者从容接道:“货色有限,欲买从速,不买‘终生遗憾’!买了‘遗憾终生’!”   众人一怔,齐齐脱口道:“怎么说?”   那黄衣丫头一旁口道:“爷爷,您说错了!”   老者一啊,连忙说道:“错了,错了,最后一句不算?”   众人无不捧腹大笑。   老者手一摇,接道:“笑是神仙药,一笑百病消,这是小老儿一份见面礼,笑过算了,停,停,停,再听下文!”   众人勉强止住笑声,老者庄容接下去道:“打拳卖膏药,自古已然,非自老汉始。不过,有人是打假拳,卖真药,有人则打真拳卖假药,欲求功夫好,货色灵,百不一见,惟有老汉我——”   老人一顿,有人插口道:“惟有你怎样?”   老人手臂一扬,奋力道:“药拳两假!”   众人再度哄堂大笑。   黄衣丫头笑着叫道:“爷爷,您又说错了!”   老人静待众人笑毕,缓缓说道:“这次不像刚才,小老儿一点没有说错。诸君请听清:   拳假是因为识家不多,药假是因为用法不当。猛龙不过山,仙丹照样吃死人!”   众人不笑了,因为老家伙这一解释确在情理之中。   于是,前排有人说道:“尊驾如按一般规矩,先打拳,后卖药,那么,就请先耍几路,让咱们大伙儿开开眼界如何?”   老人头一点道:“当然!”   可是,老人答应得太迟了!   就在老人点完头,掳油后退,正待放手施展之际,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忽然一个个转身向场中台前奔去!   原来武台上正戏已于这时正式开始。   两边耳台上,分别挑出一面三角小黄旗,左边是个“蔡”字,右边是个“沈”字;宾位主位分明:上首耳台属于“七星剑”蔡允达,下首耳台属于“金刚掌”沈南屏。   两边耳台上这时都已挤满了人,双方师门高人生做何等模样,依然无法分辨清楚。   只有一点,已堪确定,就是台下场边卖药的这一家子,与台上双方,显然均无牵连!因为这一家,老少五人,这时也和别人一样在朝台上看,神态与一般人毫无分别,神专意贯,紧张地期待着,而不对任何一方表示特别关切。   第一场,两名帮场子的人物,已走完浮板,在中央主台上朝相了。左首,帮七星剑的是一名三旬左右的壮汉,一袭长衫,背斜宝剑,身材虽然魁梧,却不脱一股斯文气息。右首,帮金刚掌的,是一名年近五旬的短袍老者,眼神奕奕,红光满面,腰间悬着一只青布囊,所用兵刃似为天笔之类属。   先是那壮年汉子抱拳发话道:“在下‘司徒隐’,外号‘一剑光斗’,尚望这位朋友不吝教益,并请朋友赐告贵姓大名!”   短抱老者抱拳还礼道:“原来是司徒大侠,久仰了!”   很显然的,短施老者对这位一剑光斗司徒隐,不但面孔陌生,似乎连姓名外号还都是第一次听到,这时顿了顿,方才接着道:“老汉‘裘吟云’,匪号‘秃笔野叟’还请司徒大侠多多指教。”   一剑光斗一哦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馆陶‘珠玉武馆馆主’!真是幸会!”   秃笔野叟因无法向对方作相对之赞扬,只得拱拱手,连喊两声“好说”。   一剑光斗手于背后一探,长剑出鞘,倒持当胸道:“裘馆主请亮兵刃赐招!”   这时,在台下,距台颇远的西南角落上,一名粗俗的红皮汉子,忽然凑去那名卖艺老人身边低声问道:“您老估计这一场谁胜谁负?”   卖艺老人漫不经心的答道:“‘野叟’不把一条老命玩丢掉,就算不错的了!”   老人身边那个黄衣丫头肘弯一碰,溜溜眼角道:“爷是在跟谁说话啊?”   经黄衣丫头这一提示,老人方才一下警觉过来,可是,等老人转脸查察过去,那名红皮汉子业已远远站开。   黄衣丫头低声道:“爷小心了,这厮我看不是什么好人。”   老人偏脸在红皮汉子侧面上下打量了一眼,点点头,旋又摇了摇头笑道:“这世上好人本来就不多,如说小心,可谓防不胜防,只要他不是看中你丫头,想做爷爷的孙女婿——   唷!”   黄衣丫头拧着老人一块腿肉不放道:“说,说呀!”   老人痛得直龇牙,忽然手一指,轻声叫道:“丫头快松手,啊,糟,裘老头完定矣!”   黄衣丫头看也不看一眼,用力绞着道:、“谁叫这老头儿不自量力?尽管别人的事!快说!下次还拿不拿锦儿取笑?不说永远不放!”   老人笑道:“好,好,最好一辈子嫁不出去——唷唷,爷这下真的不敢了——啊,唉,可怜的裘老儿!”   台上的秃笔野叟,说来还算是幸运的。在一剑光斗一式天矫如龙的虹泻长空下,野叟双笔齐格,舍命奋挪,结果总算以分寸之差,勉强将一颗脑袋闪开,但是,一条左臂却因而就此齐根断送!   台下骇然发出一片惊呼,似乎直到现在,大家才忽然想起了这原来不是一场轻松的儿戏。   嘈喧声中,一剑光斗从容拭剑还鞘,秃笔野叟也被金刚掌方面派人抬上耳台上加以施救了。   即于此际,台上台下,人声忽然一下静止!   一名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的束发头陀,正自右边浮板上,大踏步走向中央主台。谁?少林“一是行者”。金刚掌今天请到的少林高手,居然竟是这位名满武林,人见人畏的恶和尚,实在大出人们意料之外!   全场数千与会者,这时差不多人人都在这样想:这一场,七星剑方面可用不着费事啦!   不是么,七星剑还能排出什么人物,堪作这位空门怪杰的敌手?。   一是行者来到中央主台,屹然挺立,有如一座铁塔;左边耳台上,则迟迟地不见有所动静。   广场上人人为之摇头叹息:“可怜七星剑这边——”   不意众人一念未已,左边浮板上,忽然出现一条身形,咦,七星剑这边居然有人应战?   什么?又是那位“一剑光斗”司徒隐?   噢,不!此人看上去,虽然装束相近,年岁相仿佛,但身量可单薄多了。   “此人是谁?”       第四十一章     台下,不止一人这样张顾旁问。   此人是谁?不旋踵,还是被人认了出来。一名曾经参观过开封那次武擂的汉子失声叫道:“这不就是那位,已由洞仙山庄礼聘为该庄三星武士的酸秀才后亚虎么?”   汉子此语一出,全场为之骚动。洞仙武士,一星七级、二星六级,余类推。   换言之,三星武士者,即五级武士也!   至此,全场与会者,看法顿然改观,七星剑蔡允达原来是华山派弟子!   至此,人人心底明白,姑不论“一是行者”与“酸秀才”道行谁高,七星剑方面既与洞仙山庄有了来往,金刚掌以后可够麻烦的了。   广场西南一角,卖艺老人一个闪身,突然拢去先前那名向他发问的红皮汉子身边道:   “现在轮到小老儿请教弟台了,这一场,弟台以为怎么样?”   红皮汉子转过脸来,注目微笑道:“您老希望呢?”   老人眼珠一转,似有所悟,迅速接口道:“当然希望姓唐的受点教训!”   红皮汉子注目接着道:“一是行者办得到?”   老人头一点,旋又蹙额道:“不过——”   红皮汉子一笑截口道:“不必多说,小弟明白,事情发展下去,也许不会使您老失望就是!”   红皮汉子说着,又是一笑,接着便随人群外围向前走去。左钻右挤,身形眨眼消失不见了。   武台上,一是行者抬头看清来的竟是酸秀才唐亚虎,显然颇感意外。   酸秀才唐亚虎身形一定,悠然扬脸道:“大行者,这一阵就算和了如何?”   一是行者天性不喜多言,一向行事,多半做了再说,他对酸秀才此刻这番“好意”,回答只是一声轻哼!   酸秀才虽以口齿刻薄知名。但碰上这种死不开口的角色,也就无所施其长了。   酸秀才碰了个软钉子,干笑笑又道:“求和不获,只好背城一战了!”   语毕,嗖的一声,摘剑出鞘!一是行者不用兵刃,当下寒着面孔,偏身挪开一步,双掌一合,俯首垂目,亮出少林正宗起手式:“我佛如来”!   一是行者尽管修持不严,不容于少林当今主政诸长老,但在武功方面之成就,则为天下武林所公认。当今之世,除了九帝,大概便数他和“瘦状元”、“花娘子”、“震天手”、“酸秀才”等五人了。   酸秀才虽然口毒心辣,眼高过顶,但对这位一是行者,却似乎顿颇具戒心。这时口道一声有僭,长剑一挑一弹,首先探步试招。   一是行者容得来剑近身,双掌一分,大袖挥拂处,“呼呼然带起一片劲风!   酸秀才收剑旋身,人影一花,剑光暴展!一招“金霞弥六合”,只见满台尽是闪闪金蛇,交综杂锗着,有如一面光同般倏而罩向一是行者。   一是行者人如怒狮般一声问吼,于光网中展开罗汉伏虎基本三十六式,腾、扑、挝、拿,身轻如叶,出手如山,少林正宗武学,端的不同凡响!   酸秀才唐亚虎在剑术上虽然造诣深厚,但是,现在遇上这位生金刚、活罗汉般的一是行者,确是奈何不了。   俗云“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武人交手,情形亦复如是。不能占上风,便得落下风!   一是行者行招走式,沉稳如故,狠猛亦如故;反之,酸秀才一支宝剑却已经渐渐不若先前灵活。   蓦然间,但听得一是行者一声大吼,接着哐啷一声。酸秀才宝剑脱手,一条右臂也给震得又酸又麻!   广场上轰然欢呼,说也奇怪,众人竟似乎不约而同的巴不得酸秀才落败一般!   酸秀才生性冷酷而阴险,他自知硬拼一是行者不了,这时弯腰拾起宝剑,脸上一点羞怒之色也没有。   一是行者合掌道一声:“承让!”   身躯一转,便拟退向右边耳台。酸秀才突然冷冷道:“大行者且慢走!”   一是行者转身嘿嘿道:“一定要分生死么?”   酸秀才阴恻侧的接口道:“岂敢,唐某人乃败军之将,何勇可言?倒是唐某人有位朋友,久仰行者威名、想借此机会,向行者讨教几手,不知大行者意下如何?”   一是行者脸色一变,沉声道:“阁下朋友是哪一位?”   酸秀才身躯一转,向左边耳台叫道:“呼廷师父何在?”   广场上窃议纷起,酸秀才既已投入洞仙山庄,这次,要来决不会只有一人,乃众人意料中事,只是,呼延师父者,又是何许人呢?   于是,众人争相向那名熟知开封武擂经过的汉子请教,那汉子想了想说道:“可能就是洞仙山庄那名把守武擂第三关,生就一颗豹子头,曾将点苍派掌门人震天手相如云一掌打伤,外号撼山掌的五级武士呼延光!”   众人吃惊道:“此人既能取胜点苍掌门震天手,一是行者岂不危险?”   那汉子点点头道:“是的,恐怕……”   有人不服道:“酸秀才也是一位知名人物,怎么这样不要脸?人家第一场惨败,一句话没有,他现在输了一场,马上就生出花样,真是岂有此理!”   另有一人皱眉道:“跟洞仙山庄一旦搭上关系,讲理?嘿!”   就在全场人心愤慨之际,台上忽然生出一场大变化!   酸秀才一声呼延师父向左喊出之后,耳台上不见呼延师父出场,却另外奔出一名汉子。   奔出的这名汉子,正是赢下第一阵的那位一剑光斗司徒隐!   酸秀才似乎预感不妙,脸孔一寒,注目沉声道:“什么事?”   一剑光斗躬身惶然道:“报告师叔……呼延师父……中了暗算。”   酸秀才周身一震,厉声道:“说清楚!”   一剑光斗低着头道:“刚才呼延师父听得台后似有异样响动,立即出去查看,不意出去之后,久久不见回头,小径与蔡师兄追出接应,发觉呼延师父就倒在台后庙门旁边,气息已绝,身上计中三弹一掌,似为不明贼人先以铁弹打中穴道,然后以重手法击毙的。”   酸秀才霍地转过身去,面向一是行者冷笑道:“好啊!”   一是行者板脸截口道:“洒家这边别无帮手!”   酸秀才回顾切齿道:“何方鼠辈,只知冷箭伤人,是个有头有脸的,何不登台公开较量一番;背后下手,算什么英雄?”   “别叫,姓唐的,老子来也!”   悠悠然,声发台底。随着话声,一条身形闪电惊鸿般一晃上台,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人落台上,语音再起:“算你姓唐的嘴乖,老子先赏你五大吊!”   身形一花,啪,酸秀才已然挨上一记大巴掌,台上,台下,一霎时全都瞧呆了!酸秀才亦不例外,他挨了一巴掌,却连对方生做何等模样都没有看清楚!   最后,来人自动站定,大家这才看清,现身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那名与卖艺老人兜搭红皮汉子。   刻下这名红皮汉子是何来历,明眼人心里,自然不难有数。   谁?对了!正是苏天民冒仿幻神叟的另一面目也。   这时,苏天民身形一定,注目冷冷道:“姓唐的,老子打了你,你是服也不服!”   酸秀才后亚虎于众目睽睽之下一再受辱,怒火攻心,理智早涡。   这时铁青着脸色,竟然一声不响,率起发难,抖手一剑便朝苏天民当胸刺去!   可笑这位酸秀才,他也不去想想:人家既能不费吹灰之力打他一巴掌,他比起人家来,该差多少!   由乐帝上官斌口中,可以知道:“天雷八式”,乃天下公认的武林三大绝学之一!苏天民文武兼备,禀赋超人,自幼便经魔帝悉心调教,时至今日,一身成就早就不在“一是行者”、“瘦状元”、“花子”、“震天手”、“酸秀才”等这五位有“五奇”之称一代高手之下,再加上目前又经鬼帝传授了举世无双的“鬼影迷魂步”,一人身兼两帝之长,他哪还会将酸秀才此刻这一剑放在眼里!   苏天民早有相机剪除洞仙羽翼之存想,只是一直没有碰上机会,现在,他目的在逗幻神曳露面,心肠狠一狠,更是一举两得!   所以,苏天民眼见酸秀才一剑刺来,可谓正中下怀,他容得来剑堪堪沾及衣边,方才旋螺般,原地一个滑转,错开剑尖,贴着剑锋,倒迎送上,一下抢人秀才中宫门户之内!   酸秀才一声惊呼未及出口,人已应掌闷哼倒地。   苏天民以快打快,起手一合便将这位在武林中,曾经名噪一时的华山高手解决,身法神奇,出招如电,既干净,又俐落,使得广场上万千与会者,如遭雷袭般,一下全给怔住!   苏天民一脚踢开酸秀才尸身,从容走向武台照壁,手臂微扬,“托”的一声,于壁间打下一副鲜明的标记:一张朱印加官脸。   静立台角的一是行者,目光所及,不禁微微一愕,连忙紧上一步,向苏天民合什躬身道:“原来是河老前辈,莽僧失敬了!”   广场上顿时引起一片轻微的骚动。河老前辈?河老前辈何许人?   大家挤着去问一名冯姓老镖师,冯姓老镖师蹙额摇头,似乎一时也想不出这么个人来。   最,有人建议去问那名卖药老者,果然,那老者不负众望,他告诉众人:河老前辈,即九帝中,外号四海幻神叟的术帝河阳生是也。   众人恍然大悟,这就怪不得了,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术帝幻神叟,洞仙山庄这两名五级武士当然要倒媚。   武台上,苏天民端足气派,他对一是行者的仰羡之语,故意装得不屑置理,但对广场上的骚动情形,暗中却一点没有放过!   不过,苏天民最后感到很失望。   他原对下面那名卖药老人颇表怀疑,尤其是对方能在事先将第一场胜负大势占断得那样准确,使得他更相信,“远在天边,近在跟前”——此老也许就是他所要找的人!   可是,现在从对方言行举止上可以看出,此老虽然有点来头,但绝不可能就是术帝幻神叟!   苏天民因心有所疑,今天才毅然决定插一手,现在既证自己猜测错误,兴趣自然大大减低。   就在苏天民转身待欲离去之际,他瞥及左边耳台上忽向台后悄然飞起两条身形,苏天民定睛看清两人正是一剑光斗司徒隐,和今天当事人之一的七星剑蔡允达,心中一动,连忙振声喝道:“给老子滚回来!”   一剑光斗和七星剑经一喝,魂胆俱裂,两人自知跑不了,只好乖乖倒回来。   苏天民先指着七星剑沉声说道:“这次事件,不能算你错,现在回去安本守份,好好教你的徒弟。金刚掌今后不致再找你的麻烦,你以后也不许再与洞仙山庄交通声气。听到没有?唔,滚吧!”   等七星剑去远后,苏天民转向一剑光斗冷笑道:“阁下在洞仙山庄是什么等级?”   一剑光斗低着头,轻声答道:“刚由‘准武士’升任‘一星七级武士’。”   苏天民道:“入庄是不是唐亚虎介绍?”   一剑光斗点点头道:“是的。”   苏天民道:“你这位一星武士,对你们那位洞仙庄主之出身和背景了解情形如何?”   一剑光斗期期地道:“很……很少。”   苏天民接着道:“那么,你如今不妨回应转达:就说呼延光和唐亚虎两个该死的东西,都是老子我河阳生亲手宰的,并叫他们全体注意,以后,从应主和那名萧姓总管算起,老子行将见一个宰一个,一直到将山西平遥天王府的公孙老魔,和符、金、白等铁卫人物统统宰光为止!”   台下,广场西南角落上,紧贴着卖药老人站立的那名黄衣丫头,自苏天民现身武台之后,即不时以眼角溜向身边的老人,一张略带稚气的脸蛋上布满疑惑神色。她几次向老人牵动唇角,欲言又止。   但卖药老人则一直注目台上微笑不语,神态闲散,对苏天民之铁腕作风,感到的仿佛只是有趣,而非紧张!   不过,当苏天民说出最后这一篇话时,老人脸色陡然变了!   身边那名黄衣丫头再也忍不住了,向老人问道:“爷,这厮在说些什么?”   老人的回答,是低而促的一个字:“走!”   老人领着老太婆,黄衣孙女,以及两名年轻小伙子悄悄离开广场。   苏天民因为正在说话,一时没有留意到。   台上,苏天民照例失问了一句:“听到没有?”然后挥挥手,喝道:“滚吧!”   一剑光斗鼠窜而去后,一是行者又过来合什躬身道:“河老前辈请到武馆喝杯茶怎么样!”   苏天民似有所触,忽然抬头问道:“少林刻下由谁掌门户?”   一是行者恭答道:“心果僧。”   苏天民注目道:“依少林目前之‘一心证慧业’五字之排行序辈,这位心果算来应当是你和尚的师侄了?”   一是行者面有愧色,垂目道:“他是贫僧师兄、敝寺上一代掌门人一尘僧之首座弟子,为本寺心字辈弟子中之佼佼者,德能均在贫僧之上。”   苏天民话锋一转,又道:“你已多久没有返回少林寺?”   一是行者俯首道:“大约四、五年。”   苏天民接着道:“假如你愿意,仍然随时可以回去?”   一是行者静答道:“贫僧迄未遭受削籍处分,应该无人能加阻止。”   苏天民又问道:“也可以见得到掌门方丈?”   一是行者答道:“少林掌门方丈可以不接见任何人,但对于仍拥有长老名位,以及持有长老权杖的本门师叔,应该是例外。”   苏天民突然问道:“你能否马上回寺一趟?”   一是行者微微一愣,接着道:“贫僧早无再返少林之意,不过,如前辈有所吩咐,贫借自当遵行,尚请前辈先将任命见告,以便斟酌是否为贫僧能力所及。”   苏天民抬头四顾,到这时方才发现那名卖药老人一家业已不知去向。   苏天民怔了怔,思索片刻,抬头道:“好吧!咱们去武馆坐坐!”   一是行者知道武台上不是讲话之所,遂将苏天民带去耳台上,先为苏天民介绍了金刚掌等人。   苏天民见那位断却一臂的秃笔野叟尚还留在耳台上,虽已敷药包扎,惟因流血过多,精神仍极虚弱。   苏天民心不忍,乃将忘记留交胖瘦两怪的那瓶“固本养心丸”,取出两颗给野叟服了,毒帝之灵丹自非凡药可比,两颗养心丸入腹不久,野叟气色顿见好转,金刚掌等人见了,无不再三由衷称谢。   苏天民则乘机晓谕了金刚掌一番人上有人,不可妄自逞能,以及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大道理。   一行来到进德武馆,苏天民屏退闲杂人等,然后乃将少林那部“六合真经”,一可能已落入天王府公孙老魔手里的臆测说出。   一是行者连连点头,说愿意马上返寺报告掌门人,以便召集三六院堂长老谋商善后。   原来少林高辈弟子,人人均知该寺有过这部“六合真经”。都缘该经失传已久,说出来徒损威誉,以致一直讳莫如深。如今,既然该经可能再度出世,纸包不住火,自然得面对现实,冀求墨还之策。   最后,苏天民郑重交代道:“公孙老魔及三铁卫等,武功均达神化之境,即连该府之一二两级武士,都非我等九帝所能企及,贵寺对于这件事,最好能思定而后动,否则,后果必将不堪设想,届时叫老夫亦难心安……”   一是行者微微一笑道:“这个请前辈放心就是!”   苏天民听得暗暗一怔。   他听和尚这语气,就仿佛少林方面有所仗恃一般:少林仗情的是什么呢?   苏天民为顾及本身刻下术帝之“身份”,自然不便追问。   谈完话,苏天民和一是行者同时向主人金刚掌告辞。一是行者得马上赶返少林,苏天民则想继续去暗中侦察那卖药的一家子!   南门,一家小客践里,那名卖药老人在一间上门的卧室中,手执旱烟筒,绕室踱步,俯首苦思。   炕上那名黄衣少女不时催问:“怎么样?爷想出一点头绪没有?”   老人摇着头,自语般喃喃着:“真是怪事……瞧那身法,煞似鬼帝阴老儿,可是,出手的却又是天雷招式……还有便是易容之术,竟连老夫一时都弄不清,这家伙究竟有着多大年龄……而最可怕的,则莫过于这厮居然提到天王府,以及什么公孙老魔和三铁卫的——一个敌非我……唉,老夫有生以来还真没有这样头痛过!”   黄衣少女嘟嘴道:“活该,锦儿当时要您上台摸摸他底子,您们不肯,现在您就慢慢头痛去吧!”   老人停下脚步,翻眼道:“我问你丫头,怎么个摸法?这厮兼具‘鬼’‘魔’两帝之长,你丫头以为爷爷我是神仙不成?”   黄衣少女哼哼道:“亏您做爷爷的好意思这样说!过去您怎样说来着?‘当今之世不是我爷爷夸口,包括帝字号人物在内,谁也别想在我爷爷面前要什么鬼画桃符’!哼哼,这下可碰上一个敢画桃符的凶鬼了吧!”   老人皱皱眉头,沉吟了片刻,最后毅然道:“丫头,告诉你奶奶,你们且等在这里,叫祥子和吉子多多留意,待爷再去看看,爷就不信这厮神通有多广大!”   天色渐渐黑下来。   南门那座叫旅安的小客栈中,悄悄然走进一名蓝衣老者。老者看上去似是一名教书先生,步履迟缓,神色疲倦。   当老者走至夹道最后一间客房门前时,房门悄然开启,老者闪身而入,等在房中的那名黄衣少女,期切地低声问道:“怎么样?那厮落脚在什么地方?”   这名老者,正是先前那位卖药老人:只见老人头一摇,苦笑了一下道:“看来爷这次可真的遇上对手了。”   黄衣少女愣了愣,讶道:“又生变化?”   老人于炕沿坐下,顺手取过烟筒,少女忙替老人装烟打火,老人狠狠吸了几口烟,二才才抬起脸来道:“这里有人来过没有?”   黄衣少女愕然道:“没有啊!”   老人摇头喃喃道:“这就怪了。”   黄衣少女着急道:“到底怎么回事,爷快点说出来好不好?”   老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刚才,爷从这儿出去,赶去老地方,庙前人已散尽,据说那厮跟一是行者去了进德武馆,于是,爷再赶去武馆。没想到,爷到达时,恰巧差一步,那厮已和一是行者离开武馆。   经过打听,证实那厮衣着和面貌始终没有更改,可是,爷几乎跑遍了整座清河县城,却依然未能寻获那厮踪影!”   黄衣少女瞪大双眼道:“飞上天啦?”   老人苦笑笑道:“很显然的,这厮易客手法一定有一套,爷爷不该当场离去,现在明暗易势,再想找人,自然不易。”   黄衣少女眨眨眼皮道:“那么,现在只好不管了?”   老人敛去笑意道:“焉有这等便宜事!”   黄衣少女注目道:“不然怎办?”   老人磕着烟灰,低沉地道:“去告诉你奶奶,叫她先带祥子和吉子去洛阳等,咱们爷儿俩留后一步,好好的跟这厮斗上一斗!”       第四十二章     苏天民出了进德武馆,闪身进入一条僻巷,以最快的动作将自己改成一名中年文士。   他相信卖药老人,如果卖药只是一道幌子,那么,对方对他一定会发生浓厚兴趣。   换言之,对方在未证实他已离去之前,将绝不会离开这座清河县城。   可是,事实证明苏天民猜错了!   第二天,苏天民大摇大摆的去到天王庙前,满以为必能于庙前广场上见到那一家;结果呢?白等一个上午!   苏天民不肯死心,下午再去,结果,故我依然!   第三天,苏天民又白守了一天之后,他知道,那一家子百分之百是离开这座城池。   苏天民异常纳罕:一家子是被他吓走的么?不像!   因为,这一家子如果规规矩矩卖药,谁也不会对他们起疑。事实很明显,那老家伙根本就是有心引人注意。   既然有心引人注意,就不可能是单纯的江湖艺人。   那么这一家子来到清河,原先目的何在?又何以突然偃旗息鼓而去?是敌?是友?   苏天民实在愈想愈糊涂!   对于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搁一边!   第四天,苏天民摒除杂念,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开始再向冀南进发。   由馆陶,而南乐,而清丰,而濮阳,最后,苏天民来到那位七星剑蔡允达的故里长垣!   一路风平浪静,苏天民因为得不到效果,亦未再制造任何事件。   每到一地,他都循例打听一下当地近日有无发生什么特别事故,没有,立即离去。   到达长垣后,苏天民照例向店家问道:“这儿城中,有没有什么好去处?”   店家偏头想了一阵道:“好去处……是没有……不过,噢,对了,假如公子有兴趣,东街钱大官人家,公子倒不妨去拜访一下。”   苏天民一怔道:“彼此素不相识,拜访何为?”   店家笑道:“公子这就不知道,就因为‘素不相识’,才有‘拜访’资格!”   苏天民茫然道:“这怎么说?”   店家又笑了一下道:“我们这位钱大官人,乃前户部传郎之招嗣,‘名’符其‘姓’,有的是银子,但是,我们本地人却沾不到一点光,他家设有宾馆一座,凡他地路过本城者,无论文武,只要有一技之长,均在接待之列。”   苏天民轻轻哦了一下。   店家笑着接下去说道:“除却文不能握管,武不能张弓之凡夫俗子、到了那里,多少总有点好处,如有真才实学,受到赏识,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更是吃喝花费,包你享用不尽!”   苏天民大感鲜奇,遂笑道:“的确有趣,本公子横竖无甚他事,过去见识一趟也好,若能混到几文,回头一定请您喝一盅!”   从店家那里问得地址和走法,苏天民略整衣履,立即出栈向东街钱府走来。   到了钱府门前,苏天民抬头看去,发现这座钱府果然气派不凡。   朱漆高槛,门前两座石狮子,眉额一道御赐金匾,在在都显出这一家曾有过煊赫的功名和声势。   苏天民撩衣跨槛而入,立有两名长农客卿迎将过来。   两人将苏天民领人右厢一座书房,互通姓名,各道景羡——苏天民报的当然是假名——   寒暄声中,家人献上香茗。   两名客卿因见苏天民谈吐不俗,仪表出众,交谈上三五句,立即引领苏天民去到由整座前厅辟成之宾馆。   宾馆之内,又是一番气象。   苏天民进入时,馆内已有七八人在座,有穿长衣者,有着劲装者,显然在馆内文武并不分隔。   众人之中,杂有一名衣着特别光鲜之中年人,面白无须,高颧广额,看神气颇似地主钱大官人。经过介绍,果如所料。   苏天民报的姓名是“苏悯天”。那些文武宾客,也都通了姓名,苏天民一时亦无法全部记下。   他只记住其中较为特出的文武各一人。文人是个三旬上下,来自鲁西之秀才:“端木禹”。武人则是一名四旬出头的镖师,川人,名叫“侯成”外号“过天星”!   众人见礼完毕,钱大官人问道:“苏世见对刀剑之道如何?”   苏天民见这位钱大官人并非纨绔者流,同时,能得主人亲自周旋!这批宾客可见亦非俗客,他回答自不得不加审慎。   当下,他从容欠身道:“不才虽然出身书宦世家,惟因生性不羁,以致书剑两不成,说来实在惭愧之至。”   钱大官人一哦道:“世兄习过武?”苏天民这是最聪明的做法,他眼神清澈,非一般书生所能具有,如声称丝毫不谙武事,必然会引众人起疑,不若一口坦承,再将它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来得稳妥,所以,他等对方问完,:不如思索的接口答道:“不才幼年体弱多病,曾从里间一武师习过三年太极,论武不免贻笑方家,乐此不疲者,惟健身而已矣!”   钱大官人连连点头道:“世见此言甚是,吾辈书生,寒窗枯坐,纵得意于功名,体力方面,却十九难免早衰之微,小弟亦与苏兄相仿佛,好文而不弃武,闲来无事,偶亦稍展拳腿以消遣,此非我等本行;自不足与他人论比。”   至此,苏天民可说已取得主人之初步信任。   钱大官人接着又转向那位鲁西秀才道:“端木兄能否继续举例?”   苏天民因不知宾主间所谈何事?自然不便插言。那位端木秀才点点头,正待回答时,眼光偶扫,忽然指着苏天民笑道:“大官人何不请我们这位苏兄一展鸿才?”   钱大官人含笑转过脸来,苏天民问道:“这位端木兄语意何指?”   另外一名文士抢着笑答道:“适才,我们大官人偶动雅兴,要大家将古诗中,分别就带有‘寒酸气’、‘富贵气’、‘神仙气’。‘清幽’、‘精绝’、‘伤感’、‘消极’、‘豪壮’、‘世情’、‘衰敝’、‘鬼语’、‘旷达’、‘娇媚’以及‘华而不真’等各举两句为例表,苏兄高才,当能为我辈解困也。”   苏天民啊了一声道:“人非书库,安能博闻如是?诸兄已举就者,可否先行见告?”   那文士指着座中一人道:“这位胡兄所举喻者为‘旷达’:‘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幽雅’:‘乌归花影动,鱼没浪痕圆’!”   苏天民击膝道:“好!”   那文士又指着另外一人道:“这位陈兄所举喻者为‘消极’:‘身外惟须醉,人间半是愁’!‘衰敝’:‘如今老去语犹迟,声韵高低耳不知’!”   苏天民又喊了一声好。他见那名陈姓文人年岁已迈,醉眼惺忪,面瘦肌黄,不禁暗叹道:此人老而无成,可想见盖。   那文士再指着端木秀才道:“端木所举两则为‘伤感’和‘世情’。前者为:‘旧国别多日,故人无年少’!后者为:‘马为赊来贵,童因借得顽’!”   苏天民点头道:“太好了!”   那文士最后指了指自己,笑道:“小弟只想到一题‘娇媚’,文引’若叫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苏天民笑笑道:“名士风流,不脱本色!”   大家都笑了,那文士接着归纳道:“现在尚剩有‘寒酸气’、‘富贵气’、‘神仙气’、‘精绝’、‘鬼语’、‘豪壮’,及‘华而不实’,仍未觅得适当佳句。”   苏天民笑道:“那么,小弟就暂集‘寒酸、富贵、神仙’诸气于一身如何?”   钱大官人首先拊掌道:“妙极了!”   苏天民想了一下,含笑道:“‘寒酸’:莫过于‘常采野菜和根煮,旋砍生柴带叶烧’。‘富贵’则莫如:‘春风开紫殿,天乐下珠楼’。至于‘神仙’,则应该是:‘不用五云车,清风下蓬岛!”   众人一致鼓掌叫好。   苏天民连忙逊谢道:“献丑而已!”   先前那文士屈指道:“现在就只剩下‘精绝’、‘豪壮’、‘鬼话’及‘华而不实’了!”   那名陈姓老年文士忽然咳了一声道:“老朽又想及一则,拟就教大官人与诸兄之前。”   众人忙问道:“哪一则?”   陈姓老文士缓缓答道:“鬼语!”   众人微怔。陈姓老文士已然接吟道:“树底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   众人定一定神、齐声叫道:“果然鬼气森森,好!”   苏天民则为之暗暗皱眉,心想:“这位仁兄真似去日无多一般,好固好,奈不祥何,唉,诗为心声,诚不谬也!”   端木秀才接着说道:“‘精绝’一题,堪称最难,见仁见智,颇不易遽下定论,小弟不揣简陋,愿提两句聊供诸兄参考。”   众人忙催附道:“端木见之见解,自然错不了,快说,快说!”   端木秀才顿了一下道:“小弟所想到的两句是:‘客寻朝磐至,僧背夕阳归’!”   苏天民第一个喊好道:“对,对,如要小弟引证,可能也是这两句!”   端木秀才见能得到苏天民之推许,大感高兴,钱大官人转身向苏天民笑道:“苏兄何不接着“豪壮’一番?”   苏天民见主人说得风趣,竟真的引动一股豪壮之气,当下朗答道:“只好再献一次丑了,小弟以为,壮当推杜诗之‘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众人齐声道:“好——   语音未了,忽有家人来报道:“有一名华服少年求见?自称文武两道,均能粗知一二!”   钱大官人微微一愕,接着忙说道:“啊,好,好极了!快清,快请。”   所有宾客,包括苏天民在内,听了家人这番禀报,亦无不深感鲜奇。   不是么?一个人要来这里作客,非诸武,即擅文,乃基本条件之一;大家都是过来人了,谁曾这样自我吹嘘过?   那名陈姓老文人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意似在感喟: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时下之青年人,简直愈来愈不懂得,谦谨自抑之美德为何物矣!   那名家人受命退出后,大厅中暂时沉寂下来。   不—会步履声起,两名门客自院外领进一名黄衫少年。众人循声转脸望去,目光所及,人人眼中一亮。   但见由两名门客带人的这位黄衫少年,年约十七八,眉笼英气,眸蕴华光,举止从容,神态潇洒,“果然出落得一表人才!   至此,众人先前之观念,顿然为之改变。   钱大官人依例上前过名寒暄,并为黄衫少年一一引见在座诸人。   黄衫少年自称姓“贺”,表字‘金风’,系河南府,伊川人氏。   这次乃偶尔游历至此,因慕钱府好客之名,而顺道前来拜会者。   叙坐献茗华,座中那位谈风最健的潘姓文士首先抢着笑道:“这位贺老弟来的恰是时侯,正好包办最后一题!”   黄衫少年笑问何事,潘姓文士遂将众人遵主人之命,搜举前人诗例,已先后完成“寒酸”、“富贵”、“神仙”、“清幽”、“精绝”、“伤感”、“消极”、“豪壮”、“世情”、“衰敝”、“鬼语”、“旷达”、“娇媚”诸题,于今尚剩“华而不实”一条未曾完卷之详细经过,重新说了一遍。   潘姓文士说完,目注黄衫少年,微笑待命。那神气颇为自己过人之记忆力,而流露着一派洋洋自得之色。   黄姓少年但笑不语,先后于有意无意间,分别扫了苏天民,以及那名陈姓老文士一人一眼。   很明显的,他对苏天民,是表示了由衷钦服。而对那名陈姓老文士,则与苏天民前此之感觉相同,此老其将不久于人世也钦!   潘姓文士此举,除炫耀自己外,亦不无对后者加以考究之意;他此刻见黄衫少年迟迟不置可否,尚以为黄衫少年已给难倒,心中益感得意万分,当下故意装作很闲谈的笑了笑道:   “贺老弟当然得慢慢地想上一想……”   黄衫少年微微一笑,不待潘姓文土语毕,缓缓接吟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潘姓文士怔道:“老弟意思——”       第四十三章     黄衫少年微笑注目道:“和尚夜半敲钟何为?不畏扰人清梦耶?”   潘姓文士语为之塞。其他诸人则于呆得一呆之后,纷纷鼓掌叫好!   钱大官人兴奋至极,转向厅外大呼道:“来人哪!”   两名家丁应声奔入,钱大官人挥手道:“快快摆酒!”   厅中坐着的七八人,本来是文武宾客,各占一半,惟因今天一上来便谈文墨之事,致使那三四名武师,始终无法参赞一词,一个个坐在那里,心头全都不是滋味。   尤其是快要开席了,他们当然得随众入座,届时将更无异于侧坐配享。自尊之心,人皆有之,处此情形下,几位武师自然难甘寂寞!   四名武师眼色一递,当下由那位过天星侯成,清了清喉咙,勉强笑着道:“这位贺兄,年少才高,端的令人钦佩无已,不过,像贺兄这等彬彬文质,诗书满腹,固不足异,若说贺兄竟于词翰之外,复娴武事,实为侯某人所不敢深信也。”   过天星侯成这番话用意何在,自属不问可知,没想到,过天星话甫说完,第一个倡声附和的竟是潘姓文士。   潘姓文士抢着大声道:“这还不简单?来来来,贺老弟,露一手给咱们这位侯大侠瞧瞧!”   潘姓文士“疙瘩”犹在,能有这种机会,自然“唯恐天下不乱”。   黄衫少年对潘姓文士的煽惑听如不闻,缓缓转向过天星,扬脸侧目,悠然一笑,平静地说道:”如侯大侠所言,文事与武功,于人似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之意味,若然,则候大侠适才吐语雅属,文锦自成,又该作何解释?”   至此,潘姓文士益发认定黄衫少年在武功力面是个绣花枕头,抢着又叫道:“由此足证两位都是全才!来来来,别逞这些口角春风了,让咱们大伙儿开开眼界是正经!”   潘姓文士正在嚷着,一名家丁忽然入厅报告道:“酒席业已备妥!”   钱大官人虽然亦有促成黄衫少年展露一手之意,惟因身份不同,他做主人的,自然不能使任何一方受害,于是乃趁机从中打圆场道:“好啦,好啦!先喝酒去,一切等喝完酒再说吧!”   过天星候成因钱大官人已有聘其为护院之意,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次主动挑衅,不过是为了挣个颜面而已,现在既有主人出面转圈,自然不便再表示什么,当下笑得一笑,自椅中站起,准备随众出厅。   不意黄衫少年这时却突然转过脸去问道:“侯大侠这一笑什么意思?”   过天星闻言一呆,双目大睁,既讶且怒道:“这既是钱府,不是贺府,难道我侯某人想笑一笑,都得先向什么人征求同意不成?”   黄衫少年毫不动气,淡淡接着道:“据小弟猜想,侯大侠擅长者可能是轻功方面吧?”   过天星脸色遽变,注目沉声道:“不错!弟台是否想考究侯某人一下?”   黄衫少年平静地接着道:“考究谈不上,不过,假如侯大侠有兴趣,小弟倒颇想与侯大侠在开席之前,来上一段小节目助助酒兴。”   过天星冷冷一笑道:“不论要什么,侯某人决定舍命陪君子就是了!”   黄彩少年点头道得一声好,接着转向钱大官人,含笑问道:“请问大官人,酒席设在什么地方!”   钱大官人见双方已经叫开,不便再阻拦,只好回答道:“西偏院,菊花亭。”   黄衫少年又问道:“如何走法?”   钱大官人手指厅外道:“由这座大厅出去,沿着走廊,向有拐,穿过一道拱门,进入院内,一抬头便可以望见了。”   黄衫少年接着道:“由这座大厅后面侧门出去呢?”   钱大官人点头道:“也可以。”   黄衫少年道:“如何走法?”   钱大官人道:“走法一样。这座大厅,四边均有回廊可通。由侧门出去到达走廊尽端向左拐便是了。”   黄衫少年道:“从哪一边出去比较远?”   钱大官人道:“当然是从后面绕过去比较远一点。”   黄衫少年道:“远多少?”   钱大官人思索了一下道:“有限,大概远个二三十步光景吧。”   黄衫少年向钱大官人道了谢,然后转向过天星说道:“就这样好不好?侯大侠,您从前厅走,小弟则打厅后绕过去,且看咱们谁先到达菊花亭中!”   过天星未及还言,众人已纷纷喊起好来。   钱大官人见黄衫少年所提出者,纯属武技印证性质,不禁大为放心而高兴,因而笑着凑兴道:“要得,要得,谁先到达,今天谁就坐首席!”   过天星冷笑不语。苏天民则止不住为黄衫少年暗暗担心。   因为,依苏天民之估计,由这儿去到西偏院,全部距离不过两百多步,在两百多步的竞驰中,要加上二三十步的负担,真是谈何容易!   苏天民知道,今天若是换了他,那还差不多。   可是,他的轻功是因为经过鬼帝指点,才有今天这种境界,今天武林中,能有几个鬼帝?黄衫少年办得到么?   这时,黄衫少年向钱大官人笑着道:“既然侯大侠不反对,就请大官人击掌为号如何?”   钱大官人高兴地道:“好,掌声以三声为准,第三掌击出,大家同时出发——注意了,两位,一—二—三!”   啪、啪、啪,钱大官人第三掌掌声一起,过天星侯成,和黄衫少年贺金风,身形一闪,分向大厅前后门纵步奔出!   厅中除了潘、胡、陈以及端木秀才等四名文人之外;余者,包括苏天民和主人钱大官人在内,对武功一道,可说均非门外汉。所以,当过天星和黄衫少年双双起步后,钱大官人、苏天民,还有另外的那三名武师,均都不约而同,紧跟在过天星侯成后面,出厅向西偏院方面急步赶去。   苏天民凭着刻下一身独步武林的“鬼影迷魂身法”,如想先期赶去菊花亭中,坐观双方谁先到达,以及到达之情形,自然轻易之至。   但是,他为了不使身份泄露,这时不但不便跑去过天星前面,甚至不敢超越了主人钱大官人。   所以,他和钱大官人,以及另外三名武师等一行,飞步跟至偏院中时,刚好赶上过天星正自菊花亭中发出一阵得意狂笑。   无疑的,过天星胜了这一场了。   众人走入亭中,钱大官人叫道:“‘过天星’名不虚传,侯大侠,恭喜您了!”   过天星站在首席位置上,春风满面得意非凡,双手高高一拱道:“哪里,哪里,大官人好说——”   苏天民心中一动,忽然感觉情形有点不对!   像这种短程追逐,在两名功力相当之高手而言,及力最多只应有一肩或一步之差,黄衫少年再不济事,也不该落后这么远。   不是么?连潘胡、陈以及端木秀才等四名文人都在园门口出现了,黄衫少年哪有仍在途中的道理?   果然,过天星一句未毕,亭后突然有人接口道:“大官人能搜罗到这么多名贵品种,端的令人钦佩,这座偏院,如称之菊园,亦不为过也!”   自语声中,黄衫少年自亭外背手款步而入。   钱大官人猛然一愣道:“贺老弟是——”   黄衫少年衣袖一抖,自袖中从容取出一副杯着,含笑放去过天星面前桌上道:“小弟很不礼貌,尚望侯兄海涵!”   过天星侯成眼光于桌面一扫,登时满脸通红。   黄衫少年微笑接着道:“今天此举,不过聊博主人一粲而已,侯兄年长德高,自然仍坐首席,来来,大家入座,小弟先敬侯兄一杯。”   过天星侯成呆了一阵,突然一拂衣袖,一声不响下亭急步而去!   另外三名武师,你望我,我望你,彼此均觉脸上无光,跟着也都相继默然离去!   钱大官人怔立着,目送四武师背影消失,并未加以挽留,他深知江湖人物十之八九好胜,处此情形下,留亦无益。   黄衫少年转向大官人拱手道:“在下代贤主人开罪佳宾,歉疚万分,亦请就此告辞!”   钱大官人一啊,忙道:“那怎么可以?来来来,咱们入席,他们走,是他们的气量问,何况事非贺兄肇端,又与贺兄何尤?”   接着四下挥手道:“苏兄、端木兄,还有陈、潘、胡三兄,咱们谁也别客气了,随便坐,亭子是方的,四边一样,没有大小。”   苏天民来此,本是出于一时好奇。但由于这名黄衫少年之突然出现,苏天民主意改变了,他决定暂时留下来,不将这名黄衫少年底细摸清楚绝不离去。   苏天民对这名黄衫少年如此看重,原因无它,只为后者这一身轻功委实高得出人意料之外也。   刚才,苏天民曾留意到黄衫少年的起步姿势,当时,苏天民尚感怀疑,以为只是自己看花了眼,或者只是偶尔雷同。而现在,他确定了,黄衫少年先前那种起步姿,确是鬼帝绝学,“鬼影迷魂身法”三种起步法的一种:“急旋风”!   鬼帝绝学,别无旁支,而鬼帝又从未收过门人,这名贺姓黄衫少年此种身法系自何处习得?   苏天民今天与鬼帝虽然无师徒名分,但是,一艺之传,实义已定,鬼帝绝学何以流传他人,说什么他也不能不管!   苏天民既然有此用心,在酒席上,自不免有意攀交。而黄杉少年对苏天民,显然亦具好感。   因此,一顿酒席下来,两人已经谈得非常投机。   席间,钱大官人宣布:在他这里作客,去进出,一向自由非常,要银子花用,只管向账房写条子支取。   今天是十四,明天十五,为中元佳节,他准备举行一场灯会,所以想烦大家在散席后,为他拟上几道谜题。   至于明天大家想到什么地方玩,一概听便,并不一定非留在他这里不可。   酒后。陈姓老文士因体力不支,勉强拟出两道谜题,旋即辞离酒席休息去了。   苏天民和黄衫少年,才思敏捷,不消多大工夫,便都拟出十多条。潘、胡及端木等三人无处可去,均自愿留在府中,以筹备来日之灯会事宜。   最后,黄衫少年先向苏天民道:“苏大哥有何打算?”   苏天民思索了一下道:“愚兄尚有一件行囊放在客栈中,准备去取出来,我们大家今天晚上再在这里碰面如何?”   黄衫少年点头道:“好极了,小弟也想去下处招呼一声,就这样说,晚上再见!”   苏天民装作突然想了起来似的,噢了一声又道:“对了,愚兄歇在大元栈,贺老弟歇在哪一家!”   黄衫少年答道:“小弟欧在南街老鸿宾。”   苏天民点点头道:“好,晚上见!”   苏天民回到大元栈,门上房门,打开书箱,迅速将自己化装成一名粗陋的镖师模样,然后打栈后悄悄掩出,加紧脚步向南街老鸿宾赶来。   苏天民赶到老鸿宾,人进栈门,抬头恰巧碰上那名黄衫少年贺金风,正靠在账柜上,跟管账的不知道在低声说些什么,只听得那位管账先生一股劲儿连声应是。   一名店伙迎上来赔笑道:“要房间?”   苏天民信口问道:“还空着几间?”   店伙满脸堆笑道:“您哪,运气可真好,恰好还剩有一间上房!”   就在这时候,只听黄衫少年低声叮嘱着道:“都听清楚没有?没有人来问便罢,否则,就回说是昨天住来的,千万不可说出今天刚到,切记,切记!”   那位账房先生显已收到好处,除了“是”“是”“是”,始终听不到第二个字!   黄衫少年交代完毕,似乎放心了,身子一转,匆匆出栈而去。苏天民心想:好小子,果然有鬼!   那名店伙催问道:“怎么样?大爷是不是先到里面去看看房间再说?”   苏天民摇摇头道:“用不着了!”   店伙一愣,诧异道:“您这是——”   苏天民淡淡接着道:“我们一行有二十余人之众,一个房间如何住得下。”   苏天民说完,也不理那伙计有何表示,运自转身退了出来。   苏天民一出栈门,立即拐出客栈横巷中,匆匆脱外衣,露出里面的商人打扮,再将面貌约略更易,然后重新来到大街上。   这里是长垣城中三条主要的街道之一,苏天民就适才眼角溜瞥所及,当下判断黄衫少年可能走去东门方面。   于是,苏天民再不迟疑,立向东门方面一路寻过去。   走到大街尽头,必须拐弯了,可是,依然未能发现黄衫少年踪影。   苏天民正犹疑问,目光偶扫,心头不禁怦然一跳,那边,自一座破旧道观中走出来的,不是那位黄衫少年是谁?   苏天民不能静立不动,只好迎面走过去。   黄衫少年背着手,神态看似安闲,其实决不是那么一回事。苏天民目光锐利,仅是随意一瞥,他便已看出对方显然正在转着什么沉重心事。   黄衫少年自身边走过去了,苏天民不便马上回头,遂决意先去观中打个转,心想:顺便看看对方来此何为也好。   结果,苏天民很失望。   道观中一片破落,除了两名在夕阳下提虱子的老道士,只有一名卖卦的老者伏在一张木桌上打吨。   苏天民纳罕异常,寻思道:小子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等到苏天民再从道观中走出来,黄衫少年又已不知去向。   苏天民见天色已经不早,决定不再多作无谓蹑缀,回到客栈中,恢复先前的文士面目,提着那只书箱,复向钱府走来。   苏天民回到钱府,黄衫少年业已先他而至。   两人住宿之处也已由府中管事者排定,是东偏院上首的两间厢房。   苏天民和黄衫少年邻室而居,潘、胡、陈,及端木秀才等四人则住在同院对面一列厢房中。   两人于钱府重行见面,谁也没提及刚才去过哪些地方。晚上,苏天民故意喝了很多酒,声称无法支持提前入房就寝。   晚上这一顿酒,苏天民的确喝得不少,不过,以他全部酒量而言,最多亦不过三四分数而已!   苏天民闩紧房门,同时却悄悄松开后窗的锁搭子。他横躺炕床上,呼呼声,不时转侧,且间或发出一二声含混呓语,做作功夫,可谓完全到了家,他希望他的猜测没有落空!   果然——   二更敲过不久,户外一声轻响,显然是有人在窃听了一阵之后,意犹未足,因而特地带出一丝响动,以便察看他究竟是真醉?抑或伪装?   苏天民暗骂道:“笨小子!你若是偷偷溜出去,本侠也许还会被你瞒过,这样一来,其与通知本侠起床何异?”   苏天民运神聆听,待窗外窃听者撤离后,一跃而起,顺手将两个枕头塞去被下,垫成有人蒙头大睡形状,然后,推开窗扇,巧翻而出。中秋前夕,月清如水,苏天民虽对自己一身轻功极具自信,仍然不敢稍存大意。   他揉身窜登屋顶,低伏四察,结果发现:那位黄衫少年与他心意同,行止也颇谨慎,这时尚未脱出视线之外。   不过,有一点很令苏天民惊讶,黄衫少年此刻要去的地方,竟是本府后院,而并非想溜出府外!   什么?黄衫少年混来这座钱府,原来另有目的?   为财?不像!为仇?也不像!那么究竟为了什么呢?苏天民想不通,同时,他此刻也无暇多想。   这座钱府院落重重,全面广达十余亩,如果一不留神,很容易便会将黄衣少年踪影失去。   黄衫少年似对府中地形甚为熟悉,左穿右插,或高或低,一路遥向府后一座小楼奔去。   明月在天,夜阑人静,苏天民遥遥其后;他发觉这名黄衫少年机警异常,始终避免现身显目处。   最后,黄衫少年于楼下暗处停下身来,贴墙倾耳静听了片刻,接着身形一长,轻烟般扑向楼顶。   “黄衫少年要做什么呢?”   苏天民不信对方会有若何不轨行动,但是,为防万一计,苏天民仍然潜逼过去,以备应付任何突发情况。   不意事情大出意料之外,黄衫少年于楼后窗下伏伺了极为短暂的片刻,双肩一晃,立即飘身下楼,循原路向前院退出。   黄衫少年悄然返抵东偏院,苏天民满以为对方任务达成,也许要回房安睡了,没有想到,黄衫少年只在他那间卧室后面停留了一下,竟然身形一起,又向府外纵去。   出了钱府,折向而东,咦!苏天民微微一怔,什么,黄衫少年去的又是日间那座破旧道观!   突然间,苏天民明白过来了!日间那名伏案打盹的卖卦老者,可能即为这小子之同路人!   苏天民暗忖:这一老一少,会不会来自洞仙山庄呢?   苏天民思量间,黄衫少年身形业已消失不见。   苏天民精神一振,暗将真气提足,使出鬼形迷魂身法,脚下一点,快逾飘风,转瞬来至三清宝殿殿脊上。   苏天民凝神缔听,但闻殿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怎——怎么说?”   接着是黄衫少年低沉而肯定的回答:“锦儿敢打包票,这座钱府虽然透着怪异,那位钱大官人也可能不是凡物,但是,对方却绝对不是咱们祖孙这次想找的人物!”   啊,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对祖孙原来正是清河卖药的祖孙女!   少女此刻口中所说要找的人,会不会就是他苏天民呢?苏天民想及此处,不期然大感振奋。   苏天民正思忖间,只听下面殿中,老人又以存疑语气向孙女追问道:“丫头……你……   究竟听清楚了没有?”   少女锦儿似乎很不高兴,悻悻然反诘道:“还要多清楚呢?有人说:‘晓华,你知不知道,老太爷那边,你已经多久没去走动了?唉!奴家真不明白,近几个月来,到底是些什么紧要事,害得你竟离不开长垣一步!’就像这样简简单单几句话,锦儿难道也会听错不成?”   殿中,老人沉吟了片刻,喃喃自语道:“若照这样看来,那倒真的像是老夫疑错人了………可是……别的还会谁呢?真是咄咄怪事!”   少女锦儿停了停问道:“那么锦儿今夜还要不要再回去?”   老人不假思索道:“当然要!”   少女锦儿惑然道:“还去干什么?”   老人淡淡说道:“你丫头如就此不辞而别,包会引该府上下一片惊疑,这样做的结果,势必影响爷爷明天——”   少女锦儿不胜惊喜道:“什么?爷爷明天准备亲自前去踩探?”   老人沉声道:“是的。爷对钱晓华这厮始终不能无疑,已决定明晚人杂之便,亲自过去找上这厮斗斗法!”   苏天民听至此处,真气一提,全身倒纵而起。   他知道祖孙两人谈话已告一段落,为不露行藏计,他必须抢在下面这位黄衣锦儿的前头赶回钱府。   与苏天民隐身殿脊,伏听殿中祖孙低声交谈之同时,钱府里院一座地下密室中,灯头晃动,人影一花,先后灵狸般出现两条身形。   走在前面的,乃本宅主人,钱大官人钱晓华。而紧跟在主人后面的那条身形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瘦骨如柴,满脸菜色,晚来伪称不胜酒力,提前告罪人寝,看上去似乎只比死人多口气的陈姓老文士!       第四十四章     进入密室中,钱大官人止步转身道:“两人去了什么地方?”   陈姓文士道:“玄妙观。”   钱大官人一怔道:“玄妙观?”   陈姓文士点头道:“是的。那里等着一名卖卜老者,贺姓小子便是赶去跟那老家伙会面,而姓苏的则一直在暗中采取监视。”   钱大官人道:“这么说来,双方不同一路了?”   陈姓文士点点头道:“是的,双方不但不同路,而且还好像存在着一份敌意。就老汉之观察,两人作客本府,显然只是一时巧合。即连贺姓小子暗窥红楼,也好像仅属一时之好奇,对于本府,两人似乎均无若何恶意。”   钱大官人道:“那卖卜老者生做何等模样?”   陈姓文士摇摇头道:“在黑暗中,面目无法瞧清楚。公子的吩咐是:摸清两人落脚之处,便好转报。所以,老汉只跟到观外,稍事勾留,迅即折返,别的事全未留心,尚祈公子勿予见责。”   钱大官人点点头,略作思索,旋又抬头问道:“从两人身法上能再看出,两人属于当今哪一门派?”   陈姓文士沉吟着道:“关于这一点,可真难说……这是一种非常奇异的现象……若论两人身法,竟似源出一宗。”   钱大官人一哦道:“那一宗派!”   陈姓文士道:“鬼帝的‘鬼影迷魂步’!”   钱大官人微吃一惊道:“怎么说?”   陈姓文士皱眉道:“可是,两人看来均属杂而不纯;姓苏的虽较贺姓小子高明甚多,然显见亦非鬼帝之嫡传。”   陈姓文士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不怕公子见笑,关于此一问题,老汉还真给难住了。”   钱大官人注目道:“传说鬼帝与华山上代掌门人当年曾有过从,华山轻功且曾因而独步一时,陈老以为两人使的会不会是华山金龙身法?”   陈姓文士连连摇头,跟着又苦笑了一下道:“与其说像‘金龙身法’,毋宁说像青城派的紫燕身法,也许还更恰当些!”   钱大官人双眉微锁,沉默了片刻,再度抬头望向陈姓文士道:“关于两人来历问题,谈亦无益,如今,依陈老之意思,本府对他们,来日以采何种态度为宜?”   陈姓文士微微一笑道:“装聋作哑,任其自然;为友则用,为敌则杀!”   钱大官人颔首称善道:“是极——”   苏天民躺在床上,久久难以成寐。   他现在算是完全明白了,这对祖孙要找的人,正是他苏天民!   有一点,苏天民很清楚,就是对祖孙之所以要找他,必然是因为曾在清河看到了他的武功,以及他隐以术帝自居之种种表现!   假如上述者果系这对祖孙找他的理由,那么。它所代表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有人冒术帝之名义行事,最表关切者,当莫过于术帝本人;那么,现在这名神秘老者,他会不会就是术帝幻神叟之化身呢?   极有可能——但也不一定。   不过,总说一句,事情演变到目前这种局势,他已大可不必再为此一问题操劳了。   不论是与不是,他只要不将隔壁这名黄衣锦儿看跑,迟早不难一言以决。而今,问题倒是他得先将这位钱大官人的底子摸摸清楚!   苏天民瞑目运思,揣摩复揣摩,蓦地,苏天民脑海中灵光一闪,差点没一下跳将起来!   是的,这位钱大官人颇有问题,不,问题简直太大了!   苏天民好不容易巴到天亮,天亮后,洗漱用餐如仪,他相机寻着一个借口,乃又独个儿走出钱府大门。   苏天民走在大街上,随意溜达,直到完全确定身后无人跟踪,方才一连几个闪转,自后门走进昨日他原先落脚的那家大元栈。   那名指点他去钱府的伙计见了他,十分诧异道:“苏爷怎么又来了?”   苏天民轻松地笑笑道:“不可以么?”   那伙计连忙赔笑道:“当然可以,欢迎之至,小的刚才还在这样想,昨日不合嘴快,平白送走一位财神爷……”   苏天民一笑接口道:“假如老大真为此事后悔,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那伙计为之一楞,讷讷道:“苏爷此……话……怎讲?”   苏天民爽朗的笑了一声道:“昨天,你送走的本是一名穷光蛋,今天,现在来的,才是一位财神爷!老大可懂这意思?”   那伙计眼皮一眨,迅即明白过来不禁大喜道:“是的,恭喜苏爷发财!”   苏天民向桌面丢出五两银子,笑道:“这一份,算你老大的!”   那伙计快活得浑身骨头都酥了,既打躬,又作揖,就差点没跪地下去磕头,苏天民趁机问道:“伙计,我问你,钱府那位老太爷,做甚没跟我们这位大官人住一起?”   那伙计两眼一直,发呆道:“哪一位老太爷?”   苏天民看到伙计这神情,深知前此所忖料者,大概是不会错的了,当下故意皱了皱眉道:“当然是钱府那位老太爷,不然还会是你我的老太爷不成?”   那伙计连连摇头道:“苏爷别取笑了。”   苏天民问道:“怎么呢?”   那伙计耸肩道:“钱府老太爷系二十多年死于京任上,据说那时,我们这位大官人才不过四、五岁光景——苏爷您,这是听谁说的?”   苏天民暗暗凛觉,忙笑道:“没有,我不过是自入府以来,始终未曾见着老太爷一面,心里感觉奇怪罢!老大这儿,今日生意可好?”   那伙计哈腰道:“还算托福——”   苏天民又跟那伙计鬼扯了一通,接着仍自栈后拐出。   苏天民走出大元栈,缓步再向钱府走来;苏天民走着,走着,人离钱府愈近,心情也就愈沉重!   昨夜,那名少女锦儿说,她听得很清楚,小楼卧室中,有个女人在抱怨钱大官人,不该那么久未去老太爷面前走动!   现在,他的构想获得证实:钱府根本早就没有了什么“老太爷”!   此地所谓“老太爷”,无疑系指武功业师而言。姓钱的实际乃武林人物一名,表面却以世家公子自居,同时,一般妇人皆多不愿夫君出远门,而小楼昨夜那位女人却以夫君人疏师门为忧;这种种,又意味着什么呢?   以想像得到的是,那位什么老太爷,平日对待门下弟子,必然极为苛严,如某一门人疏于通问,也许会招致某种可怕之后果!   苏天民突作大胆假设:妇人口中这位老太爷,会不会就是平遥天王府的那位公孙老魔头呢?   苏天民一念及此,也不住打心底升出一股凉意。   假如他料想不差,这座钱府,即为变相之另一洞仙山庄时,那么,他与黄衣锦儿昨夜之行动,很可能早已落入对方监视之中!   这是一种可怕的推断,如不幸而中,那么,他,苏天民自己,以及那对神秘的祖孙,目前之处境,就可说危险到达于极顶了!   现在,只有一件事,苏天民仍觉甚为费解。   正如昨夜小楼中,那妇人所担心的一样;假使那位什么“老太爷”竟真的就是那位公孙老魔,姓钱的这厮又凭什么敢如此不以逾期问候为意!   苏天民思潮起伏,不知不觉间,已然来到钱府门前。   那几名门客因苏天民今天已是府中佳宾之一,这会儿一见苏天民打外面进来,不由得人人均都含笑起身相迎!   苏天民心念偶动,突于这迅如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毅然作下决定:人虎穴,擒虎子;舍命保命!   于是,他向其中一名门客点头低声道:“这位总管,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名门客稍为疑讶了一下。旋跟了过来,轻声问道:“苏爷有何吩咐?”   苏天民廊角站定,左右扫了一眼,低低道:“大官人此刻在不在?”   那名门客谨慎地答道:‘听张老二说,好像正在上房跟陈老夫子下棋。”   苏天民低声道:“敢烦通报一下,就说苏某人有要事单独求见,别让他人听得,苏某就在外厢书房中相候。”   那名门客颔首退去。苏天民缓步下阶,先去书房中坐定。   不一会,庭院中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道:“是苏兄见召么?”   苏天民迎去门口,点点头,蹙额不语。钱大官人眼见苏天民神色凝重,不由得轻轻一哦,忙将笑声打住。   进入书房后,钱大官人显得甚为不安地注目道:“苏兄邀见小弟……”   苏天民朝门外望了一眼道:“在这里说话不碍事吧?”   钱大官人点点头道:“无妨。此房为外宾接待处,非经小弟传唤,里院上下,当不致有人闯进来,苏兄尽管放心就是。”   苏天民脸色一整,庄容缓缓说道:“苏某人此举,虽迹近卖友求荣,然经苏某人思考再三,深觉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就道义立场而言,如予隐而不宣,终觉于心难安也……”   钱大官人神色微动,但仍力持平静故作不解道:“苏兄此语何谓?”   苏天民沉声接着道:“假如大官人信得过,苏某人愿意在此建议一声,那位贺金风老弟,大官人似以提防一二为妙!”   钱大官人轻轻一哦,未有其它表示,他似乎在静待苏天民将话说完。   苏天民沉声接下去说道:“昨日二更过后,苏某人于睡梦中为隔室一声轻响所惊,悄悄掩出查看之下,说什么也没有想到,竟是那位贺老弟在作越轨之行!不瞒大官人,在下,苏某人亦非省油之灯一当时虽未获主人许可,然因事出非常,权衡轻重之余,乃即尾随跟入,一直缀至里院一座红楼……”   昨夜,这位钱大官人于红楼中,系属事后警觉,临事指派陈姓文士跟踪追查者,对发生在红楼以前的一段,并不清楚。所以,他这时一听苏天民说及黄衣少年入院经过,不自禁脱口催促道:“是的,以后呢?”   苏天民之所以有此一顿,其意即在潜察对方之反应,当下头一点,缓缓接下去说道:   “小子纵登楼顶之后,也许是胆虚情怯之故,仅稍作张望,便即折身落地——”   钱大官人不住点头,他自信以他一身过人成就,来人如在楼顶停留甚久,当然不会逃过他的耳目。   在苏天民来说,他当然不肯泄露最重要的一部分。同时,苏天民发现另外一件事实,便是一如他所预料的,对方显于昨夜即已识破他与黄衣锦儿之行藏。   为了迁就事实,苏天民决定对夜来经过不如掩饰!   苏天民迅忖着,一面从容接下去道:“小子循原路回到前院,苏某人满以为小子也许只是出于一时好奇,既无所获,或将作罢,不意事有出意表者,小子回返宿处,原来竟是为了不放心苏某人!小子在苏某人窗下,贴耳细听,见无若何异状之后,身形顿而复起,竟又再向外间飞纵而去!”   钱大官人不期然将头一点,他参照陈姓文士之告,显然甚为满意苏天民之不瞒不欺。   苏天民径自继续说道:“苏某人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决定一路跟到底,出了府门,小子沿前街侧巷左拐,最后落脚在一座寺观之上,苏某人亦不识那座寺观何名……”   钱大官人颔首微笑道:“叫玄妙观!”   苏天民也跟着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很像一所道观——小子四下略一扫视,旋即飞身下殿,苏某人不愿打草惊蛇,所以未敢拢得太近。当时只听得殿中人语隐约,对方声音苍老,小子晤见者,似是一名老人。   至于老少两人交谈之内容,由于声浪太低,一时甚难辨察。   之后,没有多久,苏某人听得老者发出一声叮咛,知道小子将退出,乃抢先转身返府。   以上为昨夜之全部经过,苏某人适才去无人之处,几经思考,一再斟酌,最后决定应将详情禀陈于大官人之前,才是正理,惟此乃苏某人片面之词,未悉大官人信也不信,苏某人言尽于此,尚望大官人今后小心,苏某人亦拟就此请辞!”   钱大官人显得甚是感奋,趋前一步,紧紧执起苏天民双手道:“小弟何幸,竟能交上你这样一位血性朋友;此一端,也就不枉钱某人好客一场了!”   苏天民连忙逊言道:“大官人好说。”   钱大官人放开手,诚挚地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一直未能看出苏兄竟具超人身手,未知苏兄之师承,可否赏脸见告?”   苏天民早有成竹在胸,他知道,对方既已识破行藏在先,对于自己一身轻功,迟早必须有所解释,所以,他在入府之际,即曾预为筹措。   他听鬼帝说过,这套“鬼影迷魂身法”,粗看颇与华山“金龙”及青城“紫燕”两种身法相近,他日如想推托,不妨转嫁于这两派头上。   苏天民当下乃依预拟之说词,不假思索的从容说道:“说起小弟之师承,大官人容或难信。”   “小弟祖籍凉州,幼蒙异人收录,侥幸习成一身武功,惟困恩师绝口不提江湖事,故始不悉己身之武学源出当今哪一宗派,这样直至三年前偶过华山,与华山一名弟子误会交手,才蒙该派一名长老指出小弟之恩师,原来就是青城一派退隐之上代掌门人!”   钱大官人颇感意外道:“‘扫花叟’?”   苏天民点点头道:“正是!”   钱大官人诧异道:“‘扫花叟’当年不是因与‘毒帝九尾姬’交手,结果伤重不治而早就去世了么?”   苏天民不期然一身冷汗。鬼帝只叫他向华山青城两派“转嫁”,却未指示转嫁之法;青城派上一代掌门人姓甚名谁,本来就只有天知道;至于“扫花叟”已死于“毒帝”之手,自然更非他始料所及!他满以为喀说一通,对方也许不会深究,没想到其中竟牵涉一件武林知名公案,说来也真是天公太不作美了!   不过,话是死的,人是活的,苏天民当然不肯就此窘在当场。   须知目前一个应对不当,受窘尚是小事,因而丢命,都不一定,他哪能不思弥补之策?   所以,苏天民这时先发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接着哂然道:“是的,家师那次,据说伤得的确很厉害,不过,如说家师业已于当年不治身死,试问,尸首是谁收殓的,有人能够指证不能?”   钱大官人缓缓摇头道:“这倒未曾听人提及。”   苏大民心神大定,于是接着庄容沉重地道:“关于这段往事,小弟原先亦不清楚,其后从华山那位长老口中,小弟方才知道,家师结果系由刀帝圣丹子所救活……”   钱大官人忍不住点头插口道:“是的,再没有他人能具此能耐了。”   苏天民不敢深谈下去,随将话锋一转,冷冷接着道:“所以,小弟今天对于九帝中人,可说有恩有怨,大丈夫讲究恩怨分明,总有那一日,苏某人只要……”   钱大官人目光一闪,微笑截口道:“快意思仇,机会就在跟前,苏兄其有意乎?”   苏天民暗道一声:好,上路了!   当下故意一怔,作茫然状道:“大官人意思……”   钱大官人微微一笑,低声道:“此地非说话之所,走,咱们去里院详谈,不过,请苏兄可得先将辞意打消才好!哈哈哈哈!”   低笑声中,主宾相将出房。   走出书房,钱大官人手臂微扬,示意苏天民放轻脚步。然后,主引宾随,小心避开正厅,悄然由厅侧夹道中向后院走来。   经过三四重院落,最后,主客两人来至后院一座暖厅中。   这座暖厅,显为内府禁地之一;厅内陈设,精美雅洁;满厅一片衣香鬓影,环佩叮当,燕语盈耳;穿厅出入者尽为云髻高涌,长据曳地,眉目如画,体态炯娜之青年佳丽;初来乍到之下,几令人有置身众香幻境之感!   最使苏天民感到外的是;大厅中央,残枰未收,炉烬方囗,在棋几下首一张高背太师椅上,一名布衣老者,正在瞑目养神。看清之下原来此老不是别人,赫然正是那位全身骨头看上去总重不及四两的陈姓老文士!   苏天民暗道一声惭愧,同时,警惕之心,油然而生。   前此,在平遥天王府中那位病鬼似的符老,所给予他的印象委实太深刻了!   钱大官人一脚跨入厅内,立即爽声高笑道:“来,来,来。陈老,我来为你们两位重新介绍一下!”   众伺姬举袖掩面,纷纷退向厅角。那位由“陈老夫子”一下改为陈老的“陈姓”老文士,缓缓睁开眼皮,目侧苏天民,点点头含混地哼了一声,人于太师椅上,却未移动分毫,神色冷漠,据傲逼人,迥非前此之昏聩老态可比。   苏天民佯作不解题意,走上一步,拱拱手笑道:“我看不必了——”   钱大官人扭头笑道:“这可省不得。”   苏天民故装诧异道:“昨天不是——”   钱大官人笑而不答,转过身去击掌道:“香姬何在?”   厅角,一名绛衣佳人越列浅福道:“贱妾在此!”   钱大官人三指一竖,那名被喊做香姬的绛衣女子,恭应一声是,立柳腰轻拧,碎步退去。   苏天民正纳罕间,另外两名白衣女子,适时将一张锦椅送至。   钱大官人伸手一托道:“苏兄请坐!”   苏天民刚刚依言坐定,绿衣香姬,业已去而复返,玉手上托着一只朱漆圆盘,盘中盛着一只彩穗锦囊。   钱大官人取出盘中锦囊,手臂微挥,香姬退下。   钱大官人将香囊轻轻抚弄了一阵,抬头笑道:“苏昆最近有否到过河洛一带?”   苏天民微吃一惊,赶忙定神笑答道:“今年春问,曾打豫北经过一一大官人要问的,是不是有关开封那座洞仙山庄的种种传闻丁’钱大官人一愕,面露羡色,脱口赞叹道:“苏兄神思好灵敏!”   说着,头一点,注目接下去道:“是的,对该庄那些武士,苏兄观感如何?”   至此,苏天民已然渐有所悟,当下故意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对于该庄那次武擂,小弟虽未能躬逢其盛,惟据茶楼酒肆之传达,则已无异于亲临目睹——依小弟看法:该庄五级以下之三级武士,不但气质难称上选,即以身手论,亦不过在于通常一二流高手之间而已。迨至四级武士,则渐有可观,方今名派掌门,想来不过如是!”   钱大官人击膝大声道:“中肯至极!”   连对面那位要死不活,一直瞑目枯坐,似乎已经入睡的陈老,这时也止不住轻轻颔首,微露称许之意。   苏天民眉峰微蹙接着道:“所可惜者,即九帝方面始终无人敢于现身露面,据江湖传言,洞仙山庄一名三级武士,其功力即不下于九帝中任何一帝,而该次武擂,仅及四级武士而止,说来实属遗憾万分……”   钱大官人忽然大笑道:“此憾可补也!”       第四十五章     苏天民为之一怔道:“大官人此语义何所指?”   钱大官人大笑道:“钱某人可以马上为你苏昆引见一名三级武士!”   苏天民又是一怔,不期然移目转向那位陈老望去。什么?原来此老竟是一名三级武士?   苏天民甫将面孔掉转,钱大官人已将那只锦囊高高擎起,双手合捧着,送来面前道:   “这位三级武士就是阁下;苏们天,苏武士了。”   苏天民暗暗一噢:原来如此!当卞忙作吃惊之色,侧身逊谢道:“苏某人何德何能,同时——”   钱大官人硬将锦囊塞来道:“苏兄怀疑钱某人何来资格为洞仙山庄封立一名三级武士是不是?那么,苏兄不妨先打开这只锦囊看看吧!”   苏天民迟疑着打开锦囊,自里面取出一支牙柄三角小紫旗。旗为丝线织成,一面缀有五颗金星,另一面则绣着一幅双剑交叉之图案。在象牙旗柄上,镌有一行小字:“天——三—   —第二十八号!”   钱大官人手指令旗,笑接道:“一级武士黄旗,二级武士蓝旗,三级武士紫旗,四级武士以下一律为黑旗。现在所欠缺者,只是苏兄一份身世简表,等到苏兄身世简表在总府备了案,苏兄便是我们天下第一府的一名正式三级武士!”   苏天民方待开口,钱大官人接着又笑道:“请苏兄别小瞧了这面令旗,这面三级武士旗,得之者因非易事,颁发者责任尤重!检表报备,不过是形式而已,一旦今旗到手,权位便告确定。如苏兄有兴趣,过两天不妨持此旗前往洞仙山庄,且看该庄如何接待你苏昆届时便可知道了。”   苏天民深知此旗将来大有用场,于是离座称谢道:“感谢大官人栽培!”   钱大官人手一招,笑道:“苏兄坐下说话。现在,钱某人且为苏兄先行简介数言:‘天下第一府’,坐落山西平遥。分府两边,一为开封洞仙山庄,另一处即为小弟这里。家师外号‘天王’,亦号‘帝中帝’,复姓‘公孙’,单讳‘威’。家师收有直属弟子三人,钱某人为次徒;大师兄徐永都,目前主持洞仙山庄,三弟井春,现随大师兄见习。两处分府,一明一暗,均为对付九帝而设,府中详情慢慢再谈!”   二号小魔徒钱晓华说至此处,语音略顿,接着转向陈老一指,笑道:“苏兄一切,已等于介绍过了,现在小弟再来为苏兄介绍我们这位陈老——我们这位陈老,全衔应为:天王府一级武士,摘星手陈其支!现职则为:长垣天王分府内外总管兼开封分府机密参赞!”   苏天民身心微震,连忙肃容欠身道:“见过陈老!”   苏天民知道,魔府一名一级武士,序位仅略逊“三铁卫”,无论武功与智计,均非等闲之辈可比,他真担心他今天这样做,会不会有破绽落入此老眼中?   陈老亦不答礼,仅淡淡点了一下头道:“都是自家人了,不必客气。”   苏天民内心稍安。听老家伙这阵口气,他知道老家伙现时对他虽尚未十分信任,但破绽却似乎还没有逮着,以后,他加倍小心一点就是了!   钱晓华插口笑道:“我们陈老,对苏兄身手颇为激赏,不过谈到这方面,苏兄,以及小弟,老实说,都还得向陈老多多讨教呢!”   苏天民欠身道:“正是。”   陈老眼皮启复合,悠悠问道:“对今夜事,二公子有无安排?”   钱晓华想了一下,俯身低声道:“我说这样,陈老以为如何?今夜,由苏兄钉紧姓贺的那小子,那老家伙则交陈老负责,晓华必须正面见客,无法分身,只好关照五娘和七娘,率同香姬她们,暗中监视全府里外,相信这一老一少大概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陈老点点头,表示此议可行。   苏天民则在心底暗骂淫徒不已。好个小子,外表看来还不错,想不到姬妾不算,单妻室竟然有着七房之多,俗云:万恶淫为首。这种人不杀,世间尚有公理么?   不过,苏天民此刻已无暇管及这些闲事,他除了自己行动必须小心外,如今,他更为那对祖孙担忧,卖卜老者,不论其为何许人——就算他是术帝吧——显而易见的,也将决不是一名天王府一级武士的对手!   钱晓华望望厅外天色,接着说道:“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苏昆可先出去,一切尚望谨慎,有事商报,可径入内,只须不被他人识破就得了。”   苏天民起身道:“小弟遵命,陈老请宽坐!”   苏天民说完,退出暖厅,仍括原路走来前院宾馆。前院宾馆中,贺金风和潘、胡,以及端木秀才等人都在。贺金风见到苏天民进来,抱怨着大嚷道:“苏兄,这半天是到哪里去了!”   苏天民笑了笑,反问道:“有事吗?”   贺金风指着众文士道:“他们全非小弟对手,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个,快来,快来,相信你可能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苏天民微征道:“什么事不是你对手?”   端木秀才笑着代答道:“棋!”   苏天民不禁失笑道:“诸位真好兴致!”   潘姓文士忽然一咦道:“且慢,还有我们那位陈老夫子,这老半天不见,又到哪里去了?”   贺金风侧目道:“陈老夫子棋艺比你们都强是不是?”   潘姓文士脸一红,呐呐道:“小弟不是这意思——”   贺金风朝苏天民招招手,显得甚不耐烦的说道:“什么夫子都一样,算你们还有两次争气机会就是了!来,来,苏兄咱们开始吧!”   苏天民依言过去坐下。猜枚结果,苏天民得黑子。   贺金风大为高兴道:“好极了!这样,我拿白了,无异饶一先,赢了才够意思。老实说,我拿黑子硬是下不惯——咦,怎么不落子?”   苏天民微笑道:“等你话说完了,再下也不为迟!”   贺金风玉容绊红,不自觉侧目飞出一道娇嗔眼波。苏天民暗暗皱眉,顿觉原先之计划,似有修正必要。   他原先的计划是,想借对奕之际,将日来种种经过详告对方,以便这对祖孙有所提防。   而今,他发觉,对方稚气未脱,还只是一个大孩子,万一口风不密,必将导致不良后果,似仍以暂时守秘为宜。   一局未终,天已渐黑。   贺金风偷望厅外,渐呈不安之状。   苏天民微微一笑道:“贺兄,轮到你了!”   贺金风一啊,忙道:“噢……是的……刚才一子,苏兄下在什么地方?”   苏天民轻轻一咳道:“一着错,满盘输,贺兄自传艺高人胆大,只知己,不知彼,说不定要有荆州之失,最好……咳咳,还是谨慎一点为妙。”   贺金风微愕道:“苏兄——”   苏天民见潘、胡诸人正在为书写谜题忙碌,稍稍思索了一下,终于手点棋盘,声音放低,轻咳着又接道:“小弟刚才一子,是下在这里……咳咳,贺兄看清没有,这里,正布着一道可怕的陷阱,专等贺兄入伏!”   贺金风忽然低下脸去,托腮沉吟起来。   同一时侯,苏天民耳边有人传音问道:“这位苏兄可否以真面相示?”   苏天民目注盘面,亦以传音相答道:“敢请先行见告令祖名讳!”   贺金风双屑微微一震,旋毅然回答道:“‘四海幻神叟’,‘术帝’河阳生!”   苏天民失声道:“啊——好棋!”   贺金风传音促催道:“为敌为友,一语可决,快!”   苏天民传音答道:“苏天民,魔帝独孙,原赴太原邀约仙帝,现奉仙帝之命,目下要找的,正是贤祖孙!”   贺金风又是一震,接着促声道:“那么,前些在清河,以及在冀北作案的,都是你苏兄一人所为了?”   苏天民答道:“是的,小弟身法,曾受鬼帝指点,令祖应无不识之理!”   贺金风道:“此亦家祖正在追查苏兄行踪的原因之一!”   苏天民道:“贺兄,不,应该是河兄吧!现在,小弟也要问一句了,河兄身法,亦杂鬼帝武学在内,又是何处习来?”   贺金风道:“说来一言难尽,现在没有时间谈这些了!”   稍顿,羞涩地又接道:“我叫河锦凤,我,我——”   苏天民微笑传音道:“小弟早知道了!”   贺金风低低道:“苏兄……刚才……那番话什么意思?”   苏天民不即作答,缓缓族身,四下又望了一眼,确定无人注意这边,方始沉声警告对方道:“小弟已冒极大危险,混入对方阵营,现且为对方封作三级武士,今夜主要任务,便是监视你贺兄行动。如今,先请贺兄记取两点:第一,贺兄言行必须自此检点,不能暴露裙衩身份。第二,贺兄切切不可表示已知悉小弟为何许人也,一切均须保持常态,尤须留神那陈姓老鬼!”   贺金风似甚吃惊道:“那陈姓老鬼难道竟是府中派出之内奸不成?”   苏天民道:“正牌一级武士!”   贺金风轻啊道:“那么——”   苏天民道:“小弟清楚贺兄意思。关于这一点,贺兄大可不必为令祖担忧,陈姓老鬼,武功容或在令祖之上,但令祖智计超人,且精擅易容神术,老鬼必然奈何不了,贺兄如想抽身前去知会令祖,也许会将事情弄糟!”   贺金风点头道:“是的——”   一语未竟,身后忽然有人笑道:“这一局谁赢了?”   苏贺两人,双吃一惊。转脸望去,原来是潘姚文士。两人均知潘姚文士非武林中人,看清之后,顿告安心。   苏天民定了一下神,笑道:“这一着我们贺老弟考虑已达盏茶之久,至今依然未能落子,胜负之数如何,潘兄想想也就可以知道了。”   潘姓文士大喜鼓掌道:“毕竟苏兄要得!”   贺金风一揽棋局,起身道:“不下了!”   潘姓文士一怔道:“为什么?”   贺金风淡淡说道:“下棋乃怡情悦性之举,若有俗人从旁一叫一闹,还有什么情趣可言?”   潘姓文士先是一呆,继而又复哈哈大笑起来。就在这时候两名家丁入厅排席,另外两名家丁则将灯火点上。   不一会,用毕晚餐,诸文士相与来至府外门楼下,主持灯谜猜射事宜。   闲人麇集不久,首先有人叫道:“我打这一条!”   那人指着的谜面是:“木耳,打四书一句。”   潘姓文士看完谜面,转向那人问道:“朋友打哪一句?”   那人朗声答道:“听而不闻!”   胡姓文士听了,立即扬起较槌,通,通,通,连擂三下。   接着,一名家丁致赠奖品,另一名家丁则将谜条撕下,改贴上另外一道谜题。端木秀才向苏天民低声笑道:“饭扒碗边,最容易的一题,果然先给猜了!”   苏天民笑着点点头,讵知,新换谜题刚刚张贴竣事,人丛中即有一名黄瘦书生挤出来指着道:“这一条由不才打了吧!”   众人注目望去,看清黄瘦书生所指之谜面是:“新婚两景:(一)难题。(二)煞风景,附注:前者限论语两句,后者限孟子一小段,具对合适者奖银十两!”   苏天民看完后、转脸低声问道:“这一题谁拟的?昨天小弟怎么没有看到?”   端木秀才忍笑道:“大官人刚刚差人送来。”   苏天民一哦道:“内眷所拟?”   端木秀才点头低笑道:“可能。”   苏天民眨眼道:“端木兄何事如此好笑?”   端木秀才一啊,忙说道:“没,没有什么。”   苏天民想了一下,伸手道:“很怪,这一题连小弟都给难住了,让我来看看谜底,且瞧谜底究竟是怎么写着?”   端木秀才双臂一张,笑叫道:“不行。”   苏天民诧异道:“小弟也看不得?”   端木秀才压着那只封套,笑道:“是的,大官人吩咐,除非为外人射中,本府上下,一概不许偷看——只小弟主事者一人不在此限!”   苏天民正纳罕间,耳边鼓声已起,同时哗笑爆喧!   苏天民因未留意,乃急忙转向身旁的河锦凤问道:“那人怎么拟答的?”   河锦凤听如不闻,苏天民又道:“喂——”   河锦凤猛地转过脸来,瞪眼叱道:“别吵好不好?”   苏天民给骂得一头露水,端木秀才伸过头来笑道:“什么事?”   苏天民摊手苦笑道:“端木兄评评这个理吧——”   河锦凤抢着堆笑接口道:“谜底呢?端木兄拿来给苏兄看看吧。小弟适才亦未听清,但我们苏兄却缠着问个不休,你说烦人不烦人!”   端木秀才大笑道:“行,行,事过境迁,现在大家都可以看!”   端木秀才说着,顺手丢来那只红封套,苏天民捡起封套,伸手一拉河锦凤,含笑赔不是道:“贺兄既然亦未听清楚,现在妙文共赏可也!”   河锦凤衣袖一摔,匆匆道:“小弟那边去一下,马上来。”   苏天民打开封套,抽出一张锦笺,但见笺上写道:“(一)新婚难题,论语两句:子张问德辨惑篇:‘既欲其生,又欲其死’!(二)新婚煞风景,孟子一段:与梁惠王喻战篇:   ‘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   苏天民看完,双颊不禁一阵臊热,原来河锦凤——天啦,对方要是误会他成心戏弄,这个冤枉岂非跳到黄河洗不清?   苏天民心中一急,正待去找小妮子加以解释时,前面人丛中,突然再度爆起哄笑!   接着,一个年青女人尖着嗓子嚷道:“好呀,你这役良心的,婆婆只知道埋怨媳妇不会生养,却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整天花街柳巷,一身掏得空空的,早只剩下枯壳一副。刚刚侍候你吃下补药,想不到,眼一眨,你这没真心的竟又溜了出来,现在好啦,有了十两银子,又可以去找那些什么红牡丹,白玫瑰的啦,去啊,死人,药刚吃过,不是正管事儿么?”   纷攘人潮中,一对年青夫扫正在纠缠闹打,那女的无人认识,而那男的,则不陌生,正是先前中彩的那名黄瘦书生!   围观的闲人们,包括这边的潘、胡、端木诸文士,以及钱府一干家丁在内,无不笑弯了腰,一个个涕泅交迸,上气不接下气,全将灯事丢去一边。苏天民深觉奇怪,他相信,这道谜题临时传出,必非钱晓华所拟。那么,这是府中哪一房夫人,竟然如此放荡,而又偏为姓钱的所优容呢?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高呼道:“啊啊,钱府门客打死人啦!”       第四十六章     苏天民暗道一声:“不好,出手伤人者,准是河锦凤那妮子无疑!”   苏天民念转之下,正待循声赶去察看之时,肇事处人群一分,果见河锦凤寒着面孔大步走出来。   河锦凤身上,此刻除外衣襟裂开一小幅,以及一张脸色甚为难看外,则别无其它动手痕迹。   苏天民看清后,心中不禁深感奇怪:这妮子刚刚离开不久,连争吵之声均未听得,何事遽尔伤人?   即于此际,主人钱晓华恰好适时出现。钱晓华挺立台阶上,双目四下一扫,沉声问道:   “谁人在此吵闹?”   家人钱福,疾上一步,俯身低禀道:“是……贺公子……与人争执……对方……恐怕……无救了!”   钱晓华注目接着道:“对方何人?”   钱福低答道:“好像是过天星侯成。”   钱晓华脸色一缓,冷笑道:“咎由自取,死了也是活该!”   钱福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请示官人——”   钱晓华手一挥道:“叫方师爷拿着钱某人名刺,马上去县衙拜见欧阳父母,就说区区一条人命,全由钱某人担当,过了这两天,慢慢再谈!”   钱福恭应一声是,转身退去。   钱晓华转向众文士悦颜道:“没有什么,大家尽兴继续玩下去就是了!”   这位二号小天魔,其笼络手段,果然有一套。   他为河锦凤独力承担下这等杀人重罪,却始终未朝河锦凤多望一眼。   苏、河两人若非已知此魔身份,今夜不为此魔这股感人豪情所折倒才怪。   小天魔语毕转身返府,另有府中家人去将过天星尸身收拾了,一切重新恢复正常。   这边,苏天民向河锦凤悄声问道:“你跟那厮怎么冲突起来的?”   河锦凤板着脸孔,只是不开口。   苏天民心中偶动,乃即停止再问。他目光再度接触到小妮子衣襟上道裂,忽然领过来,事情可能是这样的:侯成那厮,自昨日竟技受挫后,也许一直就在筹思报复之策;适才,他潜缀小妮子身后,大于无意中突然识破小妮子裙衩身份,于是乃改变主意,想对小妮子当面羞辱一番,以泄胸中忿火,那厮没料到,此举正犯着小妮子最大忌讳,结果竟因此送一命!   苏天民揣忖至此,思路忽为一阵急蹄声所打断。   抬头一看,只见一匹快马,正由北门方面驰来,横冲直闯,如人无人之境;两街闲人,有趋避不及者,给一连控翻好几个!   苏天民为之双眉紧皱,心想:这汉子好生野蛮,闹市非官塘大道可比,无论有何急事在身,马也不能这般跑法啊!   他这时如非为处境所限,准会拦出去将马上那汉子拖下来好好教训一顿。   苏天民正在想着,不意那汉子驰至钱府门前,双缰一收,竟于坐骑昂嘶声中,自马背纵身一跃而下。   汉子下马,马缰信手一抛,径自入府而去!   所谓有钱能役魔神,诚然不谬。   先此,府前一干闲人,原与苏天民具有同感,全对汉子这份汹汹来势深表愤慨,及见汉子投去钱府,态度顿改,愕然相顾之下,喧哗立告止息!   苏天民眼光锐利无比,他于匆匆一瞥之间,便已看出来的这名汉子气派不同等闲,假如他没料错,他觉得这汉子很有可能即系来自平遥方面之天王专使!于是,他又想起河锦凤于红楼窗外听到的那番话,钱晓华须去天王府作定期省述,现在看来,已势在必行,如今,他想知道的就是钱晓华究因何事耽搁,而必待平遥方面派人催驾方始动身!   约莫过去盏茶光景,那名汉子人而复出,自家人手中接过马缰,横身一掠而上,谢也不道一声,马头拨转,缰绳一抖,又向北门方面催骑疾驰而去!   河锦凤传音问道:“苏兄是否觉得此人来去匆匆,颇有可疑之处?”   苏天民正拟回答,一名家人忽然走过来低声说道:“大官人奉请苏公子入内,有事相商!”   苏天民无可奈何,只好起身跟去。   他在临去时,朝河锦凤递出一道眼色,示意后者,今夜府中变化甚大,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河锦凤微微颔首,表示理会得。   苏天民一路跟来后院一座书房中,钱晓华正在房中负手蹀躞,神情显得甚是沉重。   他见到苏天民走进来,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道:“苏兄请坐!”   苏天民恭顺地道:“不悉二公子何事相召,如有何差遣,尽请明示,苏某人虽死不辞也!”   钱晓华听了,脸色顿见缓转,忙说道:“没有什么事,找苏兄过来,不过是随便聊聊而已,来来,苏兄这边坐,坐下来慢慢谈!”   苏天民于书案一边坐下后,钱晓华转向门外轻轻一击掌,立有一名诗婢悄步走入,钱晓华挥手道:“烫一壶好酒来!”   女婢退去,钱晓华忽然指着案头纸笔,向苏天民笑了笑,说道:“请苏兄这就写下一份身世简历表吧!”   苏天民一面伸手去取纸笔,一面故意问道:“怎么定要赶在这时候写?”   钱晓华笑意敛去,皱眉叹了口气道:“钱某人明天须返总府一趟,正好顺便带去,唉,这一去,至少也得个把月才能赶回,真是头痛之至!”   语毕,又是深深一叹。由此证明,这位小魔徒果然不愿离开长垣。不愿离开之原因何在,看样子也许就要揭晓了。   可是,今人失望的是,小魔徒仅表示出不愿离开长垣,却未接着说出不愿离开之原因。   苏天民早将捏造之身世拟就一篇腹稿在胸,这时提起笔来,腕走龙蛇,不消片刻,便已写妥。   钱晓华接过去,约略过目,即顺手纳入一只漆筒中。接着,先前那女婢捧进一叠食盒,食盒打开,酒肴之佳美,自不待言,于是,宾主开始浅斟低酌。对饮之际,苏天民为慎重计,虽心存好奇,却绝口不去拿话套问。钱晓华谈东他谈东,钱晓华谈西他谈西;钱晓华叹气,他陪苦脸,钱晓华要笑他则跟着打哈哈。   如此一来,宾主之间,乃更见“投契”!   酒至中途,钱晓华带着三分醉意,忽然为苏天民斟满一杯,相约高举,显得有点激动地道:“小弟离府期间,一切就仰仗苏师父了!”   语毕,举杯一吸而尽!苏天民跟着干了,本想慨然拍胸应承,心念一动,连忙放杯逊让道:“二公子不在,凡事自有陈师父做主,小弟荷蒙栽培,虽赴汤蹈火,不足以报万一,护宅卫府,乃分内事,何能言作仰仗,公子折煞卑属了!”   钱晓华缓缓摇头道:“苏兄有所不知,我们这位陈老,一向不问内宅事,内宅上下,亦均对此老之不解风情,相敬相远,畏若神明,小弟这次离去,全府号令执掌,固归陈老负责,至于里院诸事,则仍祈苏兄多多照拂才好。”   这难道就是此魔不愿离去的原因?不可能!   听此魔日间口气,后房诸妻妾,似乎人人诸武,安全方面,根本勿须府中一名武士分忧分劳。   小魔之所以如此说话,其正确解释,应该只是一种推心置腹的信任表示。   依苏天民猜测,这也许仅是小魔的话引子之一,小魔真正要嘱托于他的,大概还在后面,尚未说出来。   果然,钱晓华在顿得一顿之后,接着低声道:“不瞒苏兄说,小弟素有寡人之疾,现于府中,计置有妻妾八房,第八妾因罹患忧悒奇症,刻正禁处东角院一所密室内,由于此妾在众妾中,姿色较佳,故甚受其他诸妾之嫉妒,而诸妾之中,又以五妾和七妾待宠生骄,且较他妾工于心计,小弟不在,惟一堪虑者,便是第八妾之安全问题——”   真是一笔污糟糊涂帐!   苏天民尚以为这魔徒舍不得离开长垣,是关系着什么武林大事,想不到原来只是小色魔一段不登大雅之堂的猥屑家务,苏天民这时不便插口,惟有静待小色魔将话说完。   钱晓华喝了一口酒,低声接下去道:“第八妾幽居之处,向由府中三名五级武士轮班守护,小弟在时,自然无甚问题,着小弟一旦离去,可就难说了。所以,小弟想托苏兄的是,当小弟前往总府这段时期,望苏兄经常去东角院巡视巡视,除了陈老,以及三名值卫武士,府中如有人擅近一步,不管其为谁人,一律格杀勿论!”   苏天民心有所疑,不自禁脱口道:“既然第五和第七两位夫人——”   苏天民话说出口,方感失言,欲加收缩,已然不及!   讵知,钱晓华并不以为意,抬头苦笑笑注目道:“苏兄意思是说,小弟身为一家之主,姬妾中既有不守妇道者,何不加以有效处置是不是?”   苏天民所奇怪的,正是这一点。   他见钱晓华代他说出且无责怪之主思,当下只好惶然低低应了一声:“是的!”   钱晓华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说来一言难尽,钱某人心有不忍,因为原因之一,而另一碍难之处,便是钱某人本无法对她们两个采取若何严厉措施!”   苏天民然道:“为什么!”   钱晓华苦笑道:“五妾原为本府三级武士,系本府铁卫之一,金老儿之义女,一身武功,火候深纯,为金老儿正宗嫡传。   七妾则是本府三世子之公主,武功亦相当于一名三级武士。你苏兄想想,小弟能对她们哪个怎么样?”   苏天民心想:爱攀裙带关系者,应以此为戒矣!   同时,苏天民非常诧异:以三铁卫之义女,以及天王之孙女,何竟沦为人妾?钱晓华既娶有铁卫义女暨恩师孙女,又何敢再讨第八房姬妾?咄咄怪事,令人费解,魔宫不重男女关系,于此可见一斑!   当下,苏天民无词以应,只好颔首唯唯。   接着,钱晓华击掌召人,点起两盏灯笼,又带苏天民去东角院见过那三名五级武士。   钱晓华为苏天民介绍三名五级武士,是在角院门房中,那位第八妾所患何疾?幽居何室?人生做何等模样?苏天民迄无所悉。   一宵元话。第二天,黎明时分钱晓华单骑上路。   如今,苏天民假如仍想留在这座魔府中,所须防范的,便只剩下那位总管陈老——一级武士陈其玄了!   不过,苏天民感到彷徨的是:他是否仍应留此?   继续呆下去,目的何在?如果一走了之,那面紫色令旗,便无异宣告报废,此旗得来不易,如不善加利用,又是否可惜了些?   最后,苏天民决定到宾馆中去找河锦凤,他找河锦凤,并非为共议进退大计,而是去向小妮子下达既定之策!   苏天民的决策为,术帝祖孙女已无停留此间之必要,应即赶去北邙,参加诸帝阵容,共撑大局。   他本人,则暂时留下来观望一下,如获有利发展,自属佳事,否则,他将俟二号小魔徒返府,从二号小魔徒开始先杀一个痛快,再归北邙大营。   进入大厅,诸人均在,包括那位可怕的陈老在内。   厅中除原有诸文士,今天又新投到两名落魄镖师,以及一名面有菜色的中年文人。   由于主人钱晓华不在,新到三人,暂由府中那名方姓师爷接待。方师爷为南方人,能言善道,颇精算计,但显然不诸武事。   苏天民入厅,方师爷忙着为三名新客介绍,彼此寒暄了一阵之后,河锦凤忽然起身,笑向端木秀才道:“端木兄,出去走走如何?”   端木秀才摇摇头笑道:“贺兄请便,小弟累甚,恕不奉陪!”   苏天民因负有监视任命,这时眼角一扫陈老,陈老微微点头,于是苏天民趁机站起来,一笑接口道:“来,小弟陪贺兄出去转一转!”   河锦凤知道端木秀才脚下最懒,十九不会接受邀约,最后跟出来的,将必为苏天民无疑;她有话要告诉苏天民,而苏天民也正好要找她说话,一举两得,彼此均中下怀。   两人明明是约出去说私话,但因其中处境微妙,却可堂皇并肩走出,而能不受注意和猜疑!   苏、河两人安步踱出钱府大门,河锦凤扭头笑道:“哪儿去?”   苏天民想了一下道:“找个小酒馆坐坐,人多声杂,谈话反而安全。”   河锦凤认为有理,于是,两人转过两条大街,相偕进入一座小酒肆,坐定之后,河锦凤抢着先问道:“昨夜那厮找你进去谈什么?”   苏天民将昨夜经过详细说出,最后并表明自己所拟之下一步行动,要他们祖孙女先去北邙。   河锦凤缓缓一摆头道:“北邙当然要去,但可不是现在。”   苏天民惑然一怔道:“此话怎说?”   河锦凤淡淡说道:“家祖意思是想先弄清楚,东角院密院中所囚禁者究为何许人。”   苏天民大奇道:“咦,怪了,我不是刚刚跟你说得明明白白的,角院密室中,所幽处者为色魔第八小妾么?”   河锦凤哼了一声道:“像你这般天真天下能有几人!”   苏天民瞠目讷讷道:“这,难道——”   如说钱晓华骗了他,苏天民实在不敢相信。   河锦凤淡淡接下去道:“昨夜,你入内后,家祖以一猜谜者身份凑来席前,传音告诉锦凤,说府内角院密室中正囚禁着一名重要人物,仅知犯人为一女子了但非府中之姬妾,因此,他老人家要锦凤相机留意——”   苏天民忙道:“囚禁既为女子,何以见得不是府中姬妾?”   河锦凤点头道:“这一点,人人想问。换句话说,此一问题锦凤于当时就向家祖发问过了。”   苏天民迫不及待地道:“令祖怎么说?”   河锦凤待端酒菜的伙计退去,方才回答道:“家祖说,他老人家亦已看出那名陈姓老鬼不是个好惹人物,故于行动间,一直非常小心,他老人家游人东角院,不敢过分大意,故仅于舍房外听得两名武士一段片断续话,便抽身退出。   两武士的对话是这样的:一人说:‘那妮子也真棘手,官人稍一逼近,即以自杀相要胁,我看我们官人这一次大概是白费心机了!’另一人说:‘可不是?小弟只是奇怪,人由总府押来,为什么连妮子身上一柄匕首未搜出,那两名四级武士,当初难道都是死人不成?’——你想吧,姓钱的连人家衣边都未挨着,托称为其第八妾,岂非自我陶醉?”   苏天民脸色一变,失声道:“啊,此女莫非竟是……”   河锦凤脸色也是一变,注目道:“莫非竟是什么人了’苏天民曾经有过经验,不敢再为自己乱找麻烦,于是定一定神,故意皱眉思索了一下,这才说道:“小弟受命自北邙出发时,曾闻鬼帝言及,说什么黄山铁胆客有个孙女儿,叫做什么……!么……噢,对了,叫做古玉蓓……说是亦奉他帝之命出来传讯,但时隔多日,竟一去杳然,魔府现下这名女子,会不会就是那位古姑娘呢?”   由于苏天民措词技巧,河锦凤顿时为之释然,这时喃喃接着道:“黄山铁胆客?是的,锦凤似亦曾听家祖提过此人,这位铁胆客可是位大大的好人啊!”   苏天民点点头道:“当然,如非好人,诸帝又怎会引以为友。”   河锦凤沉吟着自语道:“这样说来,倒真变成无法袖手不管了,可是……姓钱的虽然不在,但尚有那陈姓老鬼……这怎么办呢?”   苏天民道:“姑娘有否向令祖提及小弟?”   河锦凤点点头道:“提过了。”   苏天民又道:“令祖对小弟有无特别指示?”   河锦凤道:“他要你务必小心,说梅叟苏老儿现在只剩下你……你……你这一条根,还有,他要你务必珍视那面武士今旗,以备将来能够混入洞仙山庄一探虚实!”   苏天民点头道:“小弟不想走,正是为了这一点!”   河锦凤有点边急道:“目前最要紧的,人怎么救,你说吧!”   苏天民故作镇定,笑笑道:“事情也不急在一时,令祖为九帝中第一智星,静候令祖安排可也,同时,再说那女子还不一定就是古家姑娘,慌什么?”   河锦凤作色道:“不论其为谁家女儿,仅凭那份贞烈情操,便值得我们伸手营救;不是古家人,难道你就不想管了么?”   苏天民弄巧成拙,只好赧然赔笑不语。   河锦凤随意挟了几口菜,放着道:“不早了,回去吧!”   苏天民低声道:“不想先去跟令祖联络一下?……你去,我在这里等你。”   河锦凤摇头道:“不必了。”   苏天民又道:“为什么?回去之后,再想出来可就没有这样方便啦!”   河锦凤淡然一笑道:“方便之至。”   苏天民一怔道:“怎么说?”   河锦凤侧目嫣然一笑道:“你以为今天投来的那名何姓文士他是谁?”   苏天民发呆道:“这——   河锦凤掩口低声道:“这就是说。你阁下对四海幻神叟的认识还差得远!”   苏、河两人回到钱府,只是晚茶时分。   苏天民走进自己卧室,正想小憩片刻,一名里院使女,忽然走来窗下,向房内声说道:   “苏公子在吗?”   苏天民探头问道:“什么事了’   那使女微福道:“方师爷有请!”   苏天民拉上窗户,重新出室,随那使女向后院走去。   一连穿过两重院落,苏天民不禁起疑止步道:“晦,这位大姊,慢一点,你且说清楚,我们现在这究竟是往哪里去?”   那使女回身一笑道:“梅花院呀!”   苏天民愕然道:“梅花院?梅花院不是五夫人住的地方么?”   那使女咯咯笑道:“谁说不是?”   苏天民诧异道:“你——不是说方师爷找我么?”   那使女掩口道:“当着别人面前,说是五娘娘找你,方便’吗?”   苏天民注目不前道:“娘娘找我何事?”   那使女娇笑如故道:“我们娘娘早知苏师父必然会有此问,特命婢子转达,娘娘说,大官人临行,已授命苏师父为内府监护人,并已分别知照各院在谕,苏师父如未拒绝我们官人委任,即无权拒绝任何一位娘娘之传召!”   苏天民皱眉道:“内府刻下并无任何事故发生,传召何为?”   那使女笑道:“苏师父尽可以去责问我们娘娘,如对婢子发问,则说了也等于白说。苏师父这边请!”   苏天民无以反驳,只好继续走。   苏天民知道,钱晓华这七房妻妾中,“贤”“淫”“妒”,必然各占其一!   在红楼中,以丈夫不去王府省述为虑的那一位,显属一名贤妾。拟制那几条不文之灯谜者,必为一名淫妾。   在七人中,定有一人对夫君再讨第八房姬妾深表反感,以致使钱晓华引以为虑,甚至不能放心离开一步,此妾,当属一名妒妾无疑!   那么,苏天民边走边想:现在找他前去的这名第五如夫人,是否属于三者之一?如是,又属“贤”“淫”“妒”中的那一妾?   苏天民正在想得出神,忽听那使女忍笑低声道:“到了,苏师父!”       第四十七章     苏天民头一抬。目光所至,不禁徽微一呆。   原来他刻下来到的,不是别处,正是前夜河锦凤所窥探的那座小小红楼!   这座小红楼上住的会是钱晓华的第五妾,这一点,实非苏天民始料所及。   钱晓华前此曾说,五七两妾。醋心甚重,言下颇以两妾之不能善守妇德为恨;然而,在苏天民心目中,却一直认为,居住此楼者,必然是位贤妾——答案只该有一个,他们之间,是谁错了呢?   那使女见苏天民只顾望着楼尖出神,芳唇一抿,低声又笑道:“苏师父怎么啦?进去啊!”   苏天民怔怔然举步跨入屋内,那使女抢去身前,腰斜拧,素腕一托,浅福含笑道:“苏师父请上楼!”   苏天民已然打定主意:既来之,则安之!于是,牙关一咬,毅然振衣登楼。   楼上,左首一间起居室内,一名鹅蛋脸,年约二十四五的蓝衣少妇,正慵懒地依靠在一张锦榻上。   这位秀发松拢,脂粉不施,周身散发着一股诱人气息的钱府第五如夫人,她在见到苏天民之后,并未起身相迎,只将螓首微微一点,然后便将那双盈盈秋波,死死盯去苏天民那张英挺的面庞上。   苏天民依礼行事,入室后,躬身一揖道:“参见娘娘——”   带路的那使女指着一张椅子道:“苏师父请坐!”   直到苏天民于椅子上坐定下来,那位第五如夫人方才点点头,自语般喃喃说道:“唔,允文允武,果然是人中龙凤!”   苏天民敛神端坐,不发一言。   因为他不敢忘记一件事,这位铁卫义女钱府如夫人,人美不美,以及贤淑与否,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此妇也是一名三级武士。   换言之,他此刻面对着的,实无异于另一位毒帝九尾姬!   所以,苏天民静静等待着,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他必须先行弄清此如今番召他前来之真正用意何在,方能筹应对策,以保处境安全!   可是,出人意外的,妇人在赞誉了两句之后,竟又再度沉默下来。   天色渐渐黑暗,这样僵持下去将到什么时候为止?苏天民不得不改守势为攻势了!   他抬起头来,正容望着妇人,轻轻咳了一声道:“娘娘还有其他吩咐吗?”   妇人颔首道:“当然。”   苏天民欠身道:“即请明示!”   妇人淡淡说道:“今夜过了三更来!”   妇人语毕,不待苏天民有所表示,转脸挥手道:“明珠,送苏师父下楼!”   苏天民一声不响,默然起身。   他深深知道,此刻当是无言胜有言!因为他如今所面临之难关,已非言词所能解决,在目前,最聪明的做法,便是暂时不置可否!   苏天民回到前面。先返卧室,冷静地思考了一番,然后方向大厅宾馆中走去。   现在,他算是弄清楚了,这位第五如夫人前夜之所以携夫出门,原来只是为了自己在某方面行事方便!   在宾馆中,苏天民随众进餐,他对术帝幻神叟所扮的何姓文士,虽然一再加以观察,依然找不出丝毫破绽,对术帝这份神乎其技的化身功夫,苏天民不禁暗暗钦佩。   餐后,苏天民找着一个机会,向那位陈老秘密请示道:“今夜任务如何分配?”   陈老稍稍思索了片刻道:“老夫仍须提防那个老的,无法分身。这样好了,巡夜一职,暂时交你负责,那小子无足轻重,任其自然,不理可也。   至于巡夜事,你尚是初次执行,老夫不妨对你指示一下重点所在:内府诸夫人,人人均足自保,毋庸多虑,你只须多多留意东角院,严督蔡、丘、因他们三人,不使角院出毛病,也就可以了!”   苏天民唯唯称是,起更后,苏天民先知照术帝祖孙暂勿妄动,随后便向东角院悄悄扑去了。   今夜角院中为丘、田两人轮值,蔡姓武士休息。   丘、田两人,一个负责上半夜,一个负责下半夜,苏天民过去时,丘姓武士正在密室走廊上负手徘徊。   丘姓武士一见顶头上司到,立即肃身垂首为礼,苏天民手指密室问道:“妞儿在里面还安静么?”   丘姓武士答道:“还好。”   苏天民又问道:“饮食情形如何?”   丘姓武士皱了一下眉头道:“总是吃得那样少,真令人担心。”   苏天民沉脸道:“得设法劝她多吃一点啊!万一破坏了,变了样子,头儿怪罪下来,谁敢担此干系!”   丘姓武士连忙分辩道:“报告副总座,情形一向如此,并非小的们怠忽,小的们也曾向二公子建议过,为了这位古姑娘健康着想,似应加派几名口齿伶俐的婢女。可是,我们头儿……对府中各位丫鬟,仿佛没有一个放心的;对于这件事,小的们又何尝不头疼?”   一声“古姑娘”不啻一声平地焦雷。   苏天民没有请错,里面关的,果然就是古玉蓓。   苏天民为防或为同姓之误起见,当下定一定神,挥手沉声道:“打开门,本座进去看看!”   丘姓武士不敢违拂,转身将一支特制锁钥插去锁孔中,一面低声说道:“丫头手上有把匕首,坐卧不离,副总座千万不可逼得太近,否则保不定要生意外。”   苏天民哼了一声道:“本座知道!”   密室铁门,缓缓退向一边,室中,一灯如豆,铁门启处,室角一条人影,霍地应声坐起来。   在暗淡的光线下,苏天民最先只能看到黑暗中那支匕首,和一双眸子所发出的光亮,接着,运一运神,苏天民方始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本床上持刀坐着的,不是古玉蓓还有谁?   苏天民见妮子双颊瘦陷,衣敝发散,心中止不住一阵难过。依他一时冲动,真恨不得返身一掌劈了身边这名丘姓武士,然后将妮子驮走。但是,理智告诉他,他绝对不该这样做!   现由之一,他这样做,未必真能安全脱身。   那位一级武士陈其玄,高深莫测,纵合术帝祖孙之力,都不一定就是这老贼的对手,万一弄不好,很可能一赔三,通统覆没于此。   其次,就这样一走了之,他也不甚甘心。   钱晓华这厮太可恶了。他必须加以报复!   苏天民心念电转,迅即作成决定。   当下,他转向那丘姓武士道:“去取盏风灯来!”   丘姓武士应一声是,转身退去。   容得丘姓武士转过身子,苏天民立即运功传音道:“玉蓓,听着!我是你天民大哥,最近数天内,将有人前来救你离此,暗语是:‘一二三’!安心静待,珍重了!”   苏天民说完,立即转身退出。   丘姓武士取来风灯,诧异道:“副总座不是说”   苏天民摇摇头,说道:“瞧亦枉然,算了!将门关好,小心看守,二公子不在家,我们更得加倍留神。本座尚须再去别处走走,别太大意了!”   苏天民离开角院,四下里虚应故事,随便溜了一圈,然后便回到卧室倒身大睡。   第二天清晨,梅花院那名叫明珠的使女,借口为这边诸人送点心,于碗底递给苏天民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娘娘很生气!”   此乃意料中事,苏天民看了,一笑置之,未予理睬。   隔了片刻,明珠来收碗,于窗口悄声道:“你准备向娘娘如何解释?”   苏天民故作苦笑,摇摇头,未曾开口。   中午,那丫头又来了,带来的第二张条子,仍然只有一句话:“娘娘希望你能好好的想一想!”   这一次,苏天民回答了,他提笔在原条后面添写道:“怎样想也不能使卑属地位与武功马上超过一名一级总管!”   这一步棋,果奏奇效!当天,直到天黑,均未见那名使女再来纠缠。   夜里,;苏天民传话术帝祖孙继续忍耐,他想看看第三天的演变,再作打算。   第三天使女明珠带来第三张条子:“娘娘谅解,拭目以待可也!”   苏天民暗感兴奋、他知道,他所安排的好戏——“狗咬狗”——眼看就要登场了!   明珠刚刚离去不久,忽见另一名面目陌生的使女,走来院中问道:“哪一位是苏公子么?”   苏天民走出屋子反问道:“谁请?”   那使女裣衽一福:“方师爷。”   苏天民注目道:“师爷刻下在何处?”   那使女垂目低声道:“请随婢子来!”   苏天民星目微转,心下生疑:“难道是‘历史重演’不成?假如是的,正是我所求之不得!”   于是苏天民故作不疑有他,应一声好,跟了过去。   进入里院,左转右折,最后来到另一座小楼之下。   看情形,苏天民没有猜错,这里显为另一名姬妾居住之所。   苏天民故意问道:“方师爷住这里?”   那使女低低一笑道:“这儿叫美玉楼,是我们七娘娘住的地方,娘娘吩附如此,婢子只有照传,有什么话请苏师父进去问我们娘娘吧!”   那使女说完,上前掀起门帘,向屋内低报道:“苏师父到!”   屋内传出娇滴滴,脆生生的一声莺语:“苏师父请进?”   苏天民入屋抬头,那位第七如夫人正在跟几名婢女斗骨牌,这时牌一推,起身盈盈含笑道:“方师爷刚走,苏师父请坐!”   这位第七妾夫人较第五妾年事更轻,一身骚荡之气,也较第五妾更见露骨。所不同的是,第五妾“开门见山”,“干净俐落。”这位第七妾虽然在某方面更进一步,却喜欢故作矫揉;明明是借名传话,此刻竟硬说成像真的一般。   那些使女仍知@之至,见到苏天民来,纷纷借故退去屋后。   苏天民以不变应万变,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静候下文。那位第七如夫人也在对面一张椅子落坐,微微一笑,矜持地道:“奴家为祈求我们大官人此去一路平安,曾于官人出门时,暗中许愿心,要到城外五里讲玄坛庙去上一注香。适才,奴问方师爷,府中何人可护车驾,方师爷力保苏师父——怎么样,苏师父明天有空么?”   苏天民迟疑了一下道:“报告娘娘……这个……恐怕不太方便吧?”   妇人脱目道:“为何?”   苏天民道:“府中其他几位娘娘要是知道了,将来万一传到大官人耳中……这个……尚望娘娘……最好能多多考虑一下。”   妇人轻轻一哼道:“谅她们大概谁也没有这份胆子!再说,就是官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府中武士如连主母不能保护,要来武士何用!”   苏天民心想:果然一派公主口吻。难怪钱晓华要拿这两个女人一点办法没有!   苏天民接着迅忖道:这位第七妾,语气之横,显然连那位第五妾也没放在眼里。同样的,那位第五妾昨天找他去,似乎也没有什么顾忌。   这两个女人,一为天王铁卫之义女,一为天王三世子之掌珠,两人同样淫荡,同样靠山铁硬,又同样都具有三级武士之身手,要是两人一旦发生利害冲突,将会是怎样一种情形的呢?   原则上,苏天民已决定应此妇之请;他要整垮这座天王第二分府,自然不怕事情闹得大了!   苏天民计议一定,故意又说道:“另外不无顾虑的是:卑属目前之身份,尚府中秘密之一。   一名钱府宾客,竟陪主母出城烧香,叫里外上下看到了,岂不令人侧目?”   妇人溜了他一眼,微喷道:“好笨!”   苏天民一怔道:“怎么呢?”   妇人低头暧昧地道:“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儿?咱们一定非叫人知道不可么?知道吗?明天,你随便找个借口,先出城,最好能稍稍改变一下容貌和衣着,在离东门不远的地方,有片密林,你先去那里等,奴家车自林中过,你看到车帘一挑开,便以快速身法奔进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有谁会知道?”   苏天民点点头,低答道:“卑属遵命!”   妇人好不高兴,媚声道:“好了,你出去吧!”   回到前面,苏天民先和河锦凤将明天出城之行说了,然后又去找着那名使女明珠悄声问道:“娘娘有何计划?”   明珠括括脸颊,羞他道:“急猴子——告诉你好消息,明天,保管你心愿得遂!”   苏天民一哦道:“明天?”   明珠脸一红道:“不过……”   苏天民忙问道:“不过怎样?”   明珠脸更红了,低声道:“不过,你可得先说清楚,将来……你……将拿什么谢我?”   好一个毛丫头!想不到人小鬼大,居然心思也活动起来了,真是什么窝里出什么鸟!   苏天民暗暗好笑,口里应道:“保不使你姊姊失望就是了!”   第二天,苏天民报告陈老,他准备易容去城中各处转转,看那老的何以忽然失丢音讯。   陈老贼立表赞同,并催促他要去就趁早。   苏天民取得老贼同意,去掉后顾之忧,立即化装出府。   在长垣东门外,约里许处,果然有座杂木林。   苏天民潜藏林中,耐心守候,大约辰巳之交,林外马蹄得得,一辆油壁香车,遥遥穿林而来。   驾车的是一名中年汉子,头戴毡帽,浓髭绕腮,苏天民怀疑这名汉子,过去在府中怎未见过,那汉子忽然冲着他狭眼一笑,露出一排编贝似的玉齿,苏天民猛然领悟过来!汉子不是别人,那名使女所伪饰也!   马车行近,车帘忽然无风自启,苏天民不敢怠慢,足尖一点,飞身纵人!   车内,那位盛妆以待的第七如夫人,娇喘着一把将他接着,紧紧一搂,偎颊呢声轻轻道:“功夫不错嘛!”   苏天民为达到救出古玉蓓,消灭魔府的目的。说不得只好拣拣现成的便宜了,当下也将淫妇腰肢一句,笑笑道:“谢公主夸奖!”   妇人颇感意外道:“你——知道奴家身世?”   苏天民微笑道:“是的,除此而外,卑属尚知娘娘一身武功不下于一名三级武士。”   妇人更为意外道:“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苏天民笑道:“你想会有谁?”   妇人妙目一阵滚闪,忽然点头道:“大概是晓华说的,他这样告诉你,哼,其用意不过想使你有所怀惧,不敢轻易接受奴家挑逗罢了。”   苏天民低声道:“大官人文武全才,倜傥不群,远胜苏某人不知若干倍,苏某人真想不透娘娘何以竟要这样做?”   妇人嗤鼻道:“他属于奴家的,只有七分之一,纵具龙马精神,又何稀罕之有?”   苏天民心念微动,低声又道:“苏某人限于师父,常以成就不能出人头地为恨,公主来自天王府,家学渊源,令人羡慕,以后在这一方面,不知道能否加以培植?”   妇人偎偎紧。轻声说道:“只要你乖,听奴的话。奴总有一天会离开晓华,转而跟你,那时……你……等着瞧就是了!”   苏天民故意问道:“瞧什么?”   妇人答道:“担保你将能成功,为天王府另一铁卫!”   苏天民道:“武功不能令人折服,徒具虚衔又有何益?”   妇人摇摇头道:“你没有听懂奴的话,奴的意思乃指名实双收,获得铁卫名衔,亦具铁卫应有之身手!”   苏天民也摇摇头道:“你别哄我了!”   妇人有点着急道:“谁哄你了?”   苏天民道:“武功非变幻术可比,苏某人实在想不出公主有什么方法,可使苏某人能有那样一天!”   妇人似乎明白了苏天民话中之意,低低一笑道:“懂吗?奴家会偷!”   苏天民一怔,惑然转脸道:“怎么说?”   妇人在他耳边道:“我爷和三铁卫,武功均来自一部什么真经,而奴家则知道那部真经被我爷收藏在什么地方!”   苏天民差点脱口问出:“在什么地方?”   勉力定定神,方始改口道:“那怎行,给你爷爷知道了,不将你杀了才怪!”   妇人轻声道:“不会的,你放心,再说,为了你,纵然送命,奴亦甘愿。”   苏天民低声说了句:“谢谢。”   接着又问道:“有一点,仍使人难以明白,就是令祖既与三铁卫武功同源,又怎么会变成今天的主仆关系?”   妇人答道:“这事奴亦不甚清楚,据奴所知,情形可能是这样的:那部什么真经,原系我爷一人独自获得,后来,我爷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将三铁卫自仇家手中救出,并分别传授了三人一部分真经所载之武功,三人感恩图报,乃立誓为爷训练武士,帮助爷完成武林霸业。”   苏天民接着道:“这部真经非普通珍宝可比,你爷将它收在什么地方,你又怎会知道的呢?”   妇人笑笑道:“奴家小时,最为爷所疼爱,他老人家平常出门,总会将奴带在身边,虽然奴长大以后,此种殊遇即渐消失,但是,奴天生记忆良好,只要去过的地方,就永远不会忘记,根据他老人家每年必去中条山玉华峰一次……”   妇人又笑了笑,停住没说下去。   苏天民权记着。中条山,玉华峰!他在表面上,则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笑着打趣道:   “别做美梦了,一部真经有多厚,而一座山峰的范围是那样广大,来,我们谈些别的吧!”   妇人咬耳低声笑道:“少打歪主意,别的事……得过了今天才能谈。”   苏天民一下没有听懂,愕然脱口道:“为什么?”   妇人拧了他一把道:“你瞧你……同至的不速之客尚未离去……你……连这个也不懂?   说你笨,真也笨得可以!”   苏天民轻轻一噢,心底暗道:“谢天谢地!”   妇人接着推了他一把道:“下车,你先回去,奴得去玄坛庙装装样子!”   苏天民间身下车,马车继续驶去。   苏天民在道旁站了片刻,正待折身返城之际,眼珠一滚,突向斜刺里一株树后扑去,口中沉喝道:“朋友!意欲何为?留下来说说清楚再走不迟!”       第四十八章     掩身树后者,是名鹑衣百结,手持短棍,年约五旬出头的麻脸老叫化。   那老叫化眼见行藏败露,欲遁已迟,双眼滚转之下,腰身一挫,左足微滑,手中桑木棍一抖一送,突以一式游虹贯日,疾逾毒蟒吐信般一棍戳出!   苏天民由于去势奇快,急切间要想问挪化解,已属万无可能。   好个苏天民,临危不乱,应变若定,口喝一声:“想掂掂本侠分两是不是?好得很!”   双臂微分,全身扑飞离地,胸腹一吸,压根溯源而上!   苏天民这一招,乃寓守于攻之着,惊险奇绝,兼而有之。这样一来,非但使老叫化一棍放空,且进而以闪电骛鸿之势,趁机一下抢人老叫化门户之内。   老叫化情知不妙,右肩一卸,便待撤棍斜纵!   可是,由不得他了——苏天民去势不减,身形如箭,右臂横扫所及,本可将老叫化喉颈骨一掌劈断,都缘他天生厚道,心中有所不忍,终于临时改砍为抓,反手一把,将老叫化衣领牢牢揪定。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老叫化似乎并不认真拼命之意,一击不中,立即放弃挣扎,他任由苏天民揪着衣领,驯然不动,同时怪叹着喃喃道:“降魔身手,菩萨心肠;一代武林新秀,果然名不虚传!”   苏天民防其有诈,五指一紧,嘿嘿冷笑道:“是好朋友,就少来这一套!”   老叫化亦不争辩,淡然一笑,突将左掌伸出!   苏天民间目所及,不期然当场一呆。   老叫化展开的左掌掌心上,朱符鲜血耀眼,赫然竟是一柄具体而微的加官脸谱!   老叫化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老汉宫吕成,外号‘麻皮无常’,为丐帮本地分舵负责人,昨晚接获本符主人急足传谕:要老汉今晨守在附近这一带,伺机跟缀钱府一辆眷车,如遇车中有‘紧急情况’发生时,立即出面‘打闹台’‘杀风景’!结果,咳!咳!总算还好!”   苏天民见老叫化语带双关,双颊不禁一阵热。   他心里有数:老叫化有此一行,准出于河锦凤那妮子捣鬼无疑!   苏天民心底迅忖着,正待藉申致歉意以饰窘态时,老叫化已然抱棍当胸,浅浅一躬,正容接着道:“老汉尚有俗务在身,不克久陪,少侠珍重,后会有期!”   语毕,不待苏天民有所表示,身躯一幌,大踏步而去。   老叫化适才那一棍,显系久慕九帝绝学,不惜冒生命之险以回眼界者,他如非一念之慈,岂不要造成终生遗憾!由此可见,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人行事,多存一份恻隐之心,终不失善有善报!苏天民感慨横生,木然怔立着,直至老叫化背影消失,方才返身举步,再向城中走来。   回到钱府,已是近午时分。   苏天民由于心中有事,埋首登阶时,一个不留意,凡与迎面一名下阶者撞个满怀。   抬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原来正是府中文宾之一的端木秀才端木凯。   苏天民见后者手上提着一只大书箱,似有远行之意,不禁深感诧异道:“端木兄要去哪里?”   端木秀才苦笑笑。向后努嘴道:“苏兄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天民猛地忆起使女明珠许以今日成就好事之期约,心中一动,知道府中可能已发生巨变!   当下含混地哦了哦,忙向府中走去。   苏天民一脚刚刚跨入大门,会客室中人影一闪,一名家丁已然抢来身前,喘促地低声说道:“苏师父回来得正好,娘娘们齐集后院,都在等您去!”   苏天民止步注目道:“什么事?”   那家丁低声道:“陈老和方师爷晨间于书房对酌时,双双遭人暗算,死状奇特,死因不明,大娘娘已将府中宾客分别遣散,就等苏师父回来主持缉凶事宜!”   苏天民暗暗吃惊!此乃第五妾主婢之杰作,自属不问可知。   他只知道,那对主婢为遂所求,早晚必有不利陈姓老魔之行动;但是,他绝未想到,事情竟会发作得如此之快。天下最毒妇人心,于此又获一例。   苏天民定一定神,匆匆说了句:“知道了!”   撇下那名家丁,继续向大厅宾馆中走来。大厅宾馆中,这时冷清清的只剩下潘姓文士一人。   苏天民进门便说道:“小弟适才于门外碰着端木,已悉一切——其他的人是不是都已走光了?”   潘姓文士对这番离去,颇有念念难舍之意,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还有小贺,在里面收拾行李、小弟是在这里等车子。另外,尚有一个老陈,打早上就没有看到人,苏兄离此准备去哪里?”   潘姓文士显然还在做着春秋大梦,苏天民知道河锦凤迟迟不去,定系欲与自己取得联络之故,当下无暇多作兜搭,挥挥手,转身道:“小弟先去看看小贺,回头见!”   偏院中静无人声,河锦凤正在窗前负手徘徊;苏天民走过去,左右闪察一眼,低低传音道:“陈魔已死,今夜三更,请贤祖孙准备救人,见面切口为‘一二三’;救出那妮子,不必相等,请径赴北邙,小弟如能从容抽身,自会前去相会;内府传召,不容多谈,珍重,再见!”   苏天民匆匆说毕,足尖一点,纵身便向里院奔去。   陈姓老魔与方师爷经常聚饮之处,是位于府中里外分界的一座小书房,这里为方师爷起居兼作息之所。   苏天民赶抵时,走廊上家丁密布,人人脸色凝重;房门口站着那名蔡姓五级武士,手持铁尺,严阵以待;书房内则偶尔传来一二声莺声燕语,似乎七房夫人刻下全都守在里面。   苏天民见了这等情形,止不住可叹又复可笑。俗云:“心病难医,家贼难防”。众人要是知道那名凶手刻下就在这座书房之中,真不知道将会作何感想!   那批家丁,以及那位蔡姓五级武士,此刻一见苏天民来到,人人神色一变,齐都为之松出一口大气。   苏天民目前虽然只是一名“三级武士”,但是,在蜀中无大将的今天,陈姓总管一死,钱府便数他的地位最高了。   苏天民寒起面孔,大步跨入书房。   房中,一名中年妇人向南端坐,身后站着两名青衣小婢,从气派上看,此妇显为钱晓华之元配。   另外,六名衣着不同,年龄均在二十上下,各具姿色和风情的少妇,则聚坐一隅,窃窃私语,不知低声在谈些什么。六妇之中,五七两妾,苏天民业已见过,因此,苏天民知道,其余四妇,大概便是剩下的二三四六妾了。   苏天民眼光一扫,走向坐着的那妇人,微微躬身道:“卑座参见大娘!”   那妇人果为府中大妇,闻言颔首为答,先在苏天民身上打量了几眼,然后玉指左弓!,朝伏在书架上的两具尸身一指道:“都还没有移动过,苏师父请先过去查勘一下再说吧!”   苏天民凭进房时一眼扫察所得,以及刻下这名大妇处事之镇定精细,他深深发觉,钱晓华这七房夫人,果然个个均为不输时下一流高手之玉面罗刹。   五七两妾说具有三级武士身份,但很显然的,其余诸妾,必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尤其对面这名大妇,秋波灼灼,深如寒潭,更令人打心底升出一股森凛之感!   苏天民心告警惕,益发不敢稍稍大意,受命之下,应一声是,立即转身向书案走去。   众妾早已停止私议,这时一双双流星妙目,均都投注在苏天民一举一动上;五七两妾,两双点漆情眸中更是别具一种异样霞采。   苏天民将两具尸体仔细加以检查,又将桌上剩酒残菜一一迎亮察着辨嗅,最后直身据实报告道:“禀知大娘,就卑座初步验视所得,陈老和方师爷似是先为酒中毒物所迷倒,然后方丧于一种相同的淬毒暗器。”   妇人点头道:“妾身浅见,亦复加此。姑不论事实如何,即就常情衡断,亦不难想象而知:以陈老一身罕世成就,设非酒迷在先,想加害又是谈何容易!”   苏天民接着道:“今天这份酒菜,曾经几人之手,不知大娘有否追究?如酒菜方面查不出毛病,本案之侦破,恐怕希望甚微!”   妇人盈盈注目道:“何故?”   苏天民手指尸身道:“暗器属于一种极为常见之丧门梭,凶手打出暗器之手法,亦无特别之处,凡稍诸武功者,均能轻易为之,此凶手得手后业已远扬,势将毫无线索可资遵循了!”   妇人转向一名蓝衣少妇道:“三娘,你将大厨房里,适才调查之经过,再向苏师父详述一遍!”   蓝衣第三妾向苏天民浅浅一福,娇声说道:“由于方师爷和陈老均嗜辛辣之故,每逢两人聚饮,菜肴多半为方师爷亲自下厨制作,今晨情形亦不例外,而每一样菜炒好或煮好,亦多由方师爷或陈老亲自端出厨房——”   蓝衣第三妾说至此处,稍稍领了一下,接着说道:“这种情形之下,如说毛病出在莱肴里,应该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有人在调味品中下了毒!”   苏天民不自禁将头一点,心想:此妇心机,果然缜密无比!   蓝衣第三妾继续说下去道:“于是,奴家乃召集全厨仆妇,查问今晨有无谁人动过灶头调味瓶罐,同答是谁也没有动过。因为早上是吃稀饭,一应调味品,都还用不着。问定之后,奴即着手对每一样调味品加以查验,结果每一样均未发现毒性!”   苏天民忍不住插口道:“酒呢!”   蓝衣第三妾点点头道:“底下就要说到了。下毒对象,只有酒、莱两项,菜既无毒,就得查究酒了。本府用酒,向系陈年整批购人,酒人酒仓,另有专人管理,府中上下,用酒虽无限制,但每次取酒,却都有详细记录!何人何时提取若干,管理簿上一一分明。适才,经奴家向酒仓查询结果,据酒仓目称:今晨,根本未曾有人前去取酒!”   苏天民听了,不禁一怔,星目一转,忽然问道:“酒仓谁在管理?”   蓝衣第三妾答道:“是本府一名七级武士,姓方,名基华!”   苏天民心中生疑,暗忖道:“会不会这姓方的,已为第五妾收买串通,没有说出实话?”一这一点,颇有可能。   站在苏天民目前的立场上,处境是异常尴尬。第五妾做出这种事,一半出于受他利用,而且此妇尚有继续加以利用之价值,照理,他是不希望此如被查究出来的!可是,问题在于他刻下是受命处理此案,以大妇及诸妾之精明干练,他如果当问者不问,岂不连自己都要蒙上一身嫌疑?   苏天民权衡轻重得失之下,决定先守立场要紧,于是乃接着问道:“这位方师父此刻在哪里?”       第四十九章     蓝衣第三妾正待回答,椅上大妇一咳拦着道:“苏师父意思妾身明白,关于这位方师父,苏师父可以放心,三娘刚才漏了一句——她应该先告诉苏师父:这位管酒仓的方师父,实即方师爷之独子,一句话也就完了!”   苏天民又是一阵意外。这样看来,五妾主婢之不入嫌疑范围,眼看已是百分之一百没有问题了!   苏天民想着,不禁暗暗佩服这对主婢之淫毒手段,直到目前为止,几乎连他都想不透方陈二人遭算之经过。   蓝衣第三妾粉颊微微一绊,略带羞涩之意,接着解释道:“最后,经奴取过酒簿查核,方发觉方师爷前天曾要走一大坛,今晨所饮者,也许即为前所剩之余酒。”   苏天民暗暗点头:这样,问题便单纯多了!   内府第五如夫人身前一名宠婢,惜穿房人户之便,趁机偷去师爷住处撒把毒粉,当然不算一件为难事。   苏天民知道事情已注定必将不了了之,于是向椅中大妇躬身道:‘大娘请和诸位夫人回房休息,不论其为外贼或内奸,卑座均将竭力查究,一有端倪,马上禀报!”   妇人点点头,转向房外道:“蔡师父,您请去酒仓找方师父来,文房一职,可命其暂摄,酒仓管理,不妨另委他人,方师父接掌文案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本案详报总府,调查经过,暨各人证词,不得稍有遗漏!”   蔡姓武士俯应一声是,转身飞步而去。   妇人又转向苏天民道:“在总府未派人来府之前,本府总管一职,即由苏师父权行代理,今后这段期间,府中大小事务,便多劳苏师父了!”   苏天民躬身恭应道:“谢大娘栽培!”   接着,大妇领着众姬妾离去,苏天民不敢多望,他深恐五七两妾乱飞媚眼,引起大妇猜疑。   现在,苏天民最忌讳的,便算钱晓华这位元配夫人了。   众夫人离去不久,那名七级武士方其华来到,一名七级武士在一名三级武士面前,自然是诚恐惶恐之至。   但是,苏天民一开始便对这名方基华没有好印象;二十出头的年纪,白惨惨的一张脸,虽然这种相貌也许能讨娘儿们欢喜,但却毫无男儿气息。   这些,都还在其次,最使苏天民不舒服的,便是这家伙脸上根本找不出一丝哀威之容。   死了老子的人,会是这副样子么?苏天民实在有点怀疑!   苏天民吩咐蔡姓武士指挥四名家丁处理善后,他利用总管之权威,乐得先行抽身。   苏天民来到前府东偏院,河锦凤和潘姓文士均已离去,他躺下卧榻,正拟稍事休息一番之际,七妾身前那名贴身使女忽然悄悄来到。   苏天民欠起身子问道:“有事么?”   那使女于窗外低声道:“娘娘请你过去一下!”   苏天民知道第五妾方面,在这一二天之内,将不会有甚“麻烦”,同时,他心中有几项问题,也想趁此获得解答,于是毫不迟疑的起身道:“你先回去,我马上来。”   苏天民到达七妾居住的美玉楼时,楼下厢房中,一台简单而精美的酒席,已经整整齐齐的排在哪里。   小妖妇吩咐那名亲信使女去院外巡守,然后指着桌上酒菜,向苏天民掩口吃吃媚笑道:   “怕不怕?不怕就坐下来!”   苏天民过去坐下,抬头望向小妖妇道:“娘娘白天招饮,不怕闲言闲语么?”   小妖妇于另一边落坐,低笑道:“形势迫人,不得不然耳。”   苏天民听得一呆,为之大惑不解道:“怎么说——形势迫人?”   小妖妇秋波一掠,脉脉传情道:“不是么?这以前,你只见过奴家一人,同时也只奴家一人见过你,一时还不致引起分羹之虞,但经过今天这一来,情形就不同了,谁能担保那些骚蹄子不生跃跃之心?”   苏天民不禁好气又好笑。好个小荡妇,两下尚无任何名实可言,居然就已经吃起干醋来了。   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现象”。小荡妇既然醋心奇重,他在行事方面,也许更见功效。   苏天民想着,故意笑笑道:“她们谁能与娘娘相提并论?”   小妖妇脱了他一眼,显为这句话受用之至,接着举杯道:“贫嘴,该罚一杯!”   苏天民引杯干了,小妖妇芳心大慰,放下空杯,轻轻叹道:“奴家别人都不担心,就只担心房里那个浪货,那浪货自恃。分姿色,又有一个扎硬的干爹在背后撑腰,她如看上你—   —这一点,迟早难免——到时候,倒还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苏天民发觉,诸妾之中,果然就以五七两妾旗鼓相当,有尹邢互回之均衡等势!   小妖妇接着说道:“对于其他的事,奴家相信,这浪货还不致强过了奴,可是,为了争汉子,既不便张扬出去,奴家就奈何这蹄子不得了。”   苏天民一笑接口道:“小生与娘娘看法稍有不同。”   小妖妇粉脸一偏道:“什么不同?”   苏天民微笑道:“小生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位!”   小妖妇愕然一哦道:“谁?”   苏天民低声道:“大娘娘!”   小妖妇注目道:“她是不是已向你有甚表示?”   苏天民所要说的,当然不是指这一方面。但是,他从小妖妇神气间看出,小妖妇仿佛另有弦外之音,于是,临时改变主意,只轻轻摇了一下头,未即将话明白说出来。   小妖妇深深嘘出一口气,伸长粉颈,轻声笑道:“别傻了,心肝,大娘胃口有限,有了姓方的那个小小子,已够她慢吞细嚼的了……”   原来如此!苏天民暗暗感叹:可笑钱晓华那厮,就这七房妻妾,即已污糟糟的一团,“守成”之不暇,居然还存“望蜀”之想。世上愚人,真是莫过于此!   小妖妇说着,语音一顿,忽然注目改口道:“怪了,既然大娘她……那么,你……刚才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苏天民苦笑了一下道:“你并没有容我继续说下去——我意思本来是说:这位大娘,看上去不但为人冷静仔细,即以武功而论,也似乎不在你我之下,我们这样明目张胆的做,大娘这一关,你有否考虑到?”   小妖妇点头道:“是的,大娘出生长白,长白三雄,即其胞兄,论武功造诣,足当本府一名二级武士而有余。”   小妖妇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不过,我们内府各房,人人非干净身子,这位大娘,亦不例外,所以若彼此间不产生重大冲突,就是大娘她也不会认真的,问题在你这冤家一人身上……知道吗?……只要没人同时找上你,什么麻烦都没有!”   苏天民乘机试探道:“要有呢?”   小妖妇斜瞪着他反问道:“有了么?”   苏天民忙说道:“我只是指万一!”   小妖妇轻轻一哼道:“那就要看各人的道行了!”   苏天民顺水推舟道:“论道行,当然谁也高不过你去!”   小妖妇嘿了一声道:“也可以这样说!”   苏天民乃又顺势力捧一番,由于措词确当,每每“恰到好处”,小妖妇心花怒放,一顿吃下来,“两情尽欢”,自是不在话下。   太阳渐渐偏西,苏天民起身告辞,小妖妇因为“心有余,力不足”,亦未多加挽留。   后院七房姬妾之住处,除元配坐落最后外,其余二三四五六七诸妾,一人一院,大致成一字横列式,各有各的出入门户,平常若无过往,大家是不会发现他院发生什么事的。   苏天民从七妾住的美玉楼出来,在院外通廊上略作环顾,见左右均无人影,真气一提,便向前面花园栅门中纵身窜去,只要进了花园,他就不怕为任何人碰见了。   花园荷池旁,有座六角凉亭,莎天民决定先到亭中去歇歇脚。今夜,将是最重要的一夜,他想借此机会重新盘算一番。   古玉蓓被救之后,他将何去何从?   古玉蓓被救之后,他将如何脱责?   苏天民进入亭内,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好个风流的苏大师父,有醇酒,有美人,这下乐了吧?”   苏天民一个急族身,抬头看清之下,不禁暗道一声糟!亭角一名黑衣美妇,面笼轻纱,眸寒如水,谁?正是那位第五妾是也!   唆使魔府中这批人美心辣、武功奇高的毒妇们自相残噬,原为苏天民预定策略之一,但是,在他尚未想到妥善的策动方式之前,先就引起对方之一的误会,在他而言,可谓极端不利!   尤其是这位第五妾,她为他,不惜冒险除去府中一名一级总管,而他却在事成之后投向另一女人的怀抱——这将会产生何种后果,想想也就够可怕的了!   苏天民心中一慌,冲口道:“你听我说——”   黑衣第五妾冷冷截口道:“我在听着!”   苏天民勉力整理着思绪,说出第二句:“你知道我是出于不得已——”   黑衣第五妾沉声道:“我不知道!”   苏天民脑中一亮,忙接道:“那么就请听我解释,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奉陈老之命,去城中各处侦探一名不明人物的行踪,回来之后,方悉府中已生意外,这一点,谁都没说什么,但是,七房这位娘娘,却以此威胁于我。”   黑衣五妾双眸微圆道:“她怎么说?”   苏天民故作恨声道:“她派人叫我去,问我早上去了哪里?曾在哪些地方停留过?跟些什么人说过话?能不能提出有力证明!”   黑衣五妾玉齿一挫道:“好个贱人!”   苏天民知道问题已趋缓和,当又接着道:“这一点,娘娘应该明白,小弟入府不久,资历尚浅,此事如被查究,虽说小生司心无——无——咳,可是,大娘她们一旦受她蛊惑,也跟着对小生生出疑心,试问,小生除卷铺盖外,还有什么办法好想?”   黑衣五妾注目道:“于是,你就陪了她……”   苏天民忙说道:“娘娘请别误会,小生进去,只是陪她喝了一会儿酒,此外无它,小生敢向娘娘对天起誓!”   黑衣五妾冷笑道:“假如只是喝喝酒便能完事,那倒是难能可贵,可见这些年来,都是奴家看错这位七娘了。”   苏天民被迫无奈,只好说出实情道:“你们女人,每个月……这一点……你们做女人的,应该明白才对。”   黑衣五妾微怔道:“这样巧?”   苏天民赧笑摊手道:“可不是。”   黑衣五妾一哼道:“好不遗憾,是吗?”   苏天民一愣道:“谁说的?”   黑衣五妾沉声道:“今夜,三更,奴等你——假如不能来,希望这次你能找个更好的理由!”   话毕,娇躯一拧,身形起处,晃眼消失在暮霭之中。苏天民茫然站在亭内,不知如何才能渡过今夜。   天色,渐渐,渐渐的黑下来了……   最后,苏天民毅然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事情早晚总得有个开始;就让第五和第七这两个小淫妇,“夜先行唱出开锣戏也好!   于是,他趁天黑无人注意,循原路折回,再向七妾居住之美玉楼走来。   小妖妇见他去而复返,显得甚感意外,迎上来悄声说道:“咦,你不是知道奴这两天—   —”   苏天民头一点,冷冷截着道:“是的,小生记得!”   小妖妇粉腮微赤,低声惑然道:“那么,你,你又回来做什么?”   苏天民注目沉重地道:“为了来向娘娘报告一件事:不出娘娘你所料,小生遇上麻烦了。”   小妖妇眼光一直道:“你是说——”   苏天民静静接着道:“梅花院适有密谕传至,今夜三更左右,小生必须赴梅花院一行。   谨请娘娘指示应付之道!”   小妖扫默然凝视着苏天民,轻轻一嘿,半晌无言,笼满煞气的瓜子脸蛋上,一阵红,一阵白,明澈的双眸中,则同时流露出一片灼灼异采。很显然的,小妖妇得知此一消息,于切齿铭恨之余,业已深为苏天民这种忠诚表现所感动。   小妖妇出了片刻神,方始眨眨眼皮问道:“那么……你答应她了没有?”   苏天民故作负气之状,佛然反问道:“娘娘以为小生有无选择余地?”   小妖妇点点头,稍事沉吟,突然挥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苏天民原地不动,注目道:“这就是娘娘的指示?”   小妖妇淡淡接口道:“准时赴约可也!”   苏天民微微一呆道:“‘准时赴约’?”   小妖妇侧目哂然道:“没有听清楚是不是?那么,现在听清了,奴再重说一遍:是的,‘准时赴约可也’!”   苏天民向前院一路走来,内心深深为之纳罕不已。   小妖妇刚才如此决定,其用心究竟何在?他知道,小妖妇必然有所安排,那是无可置疑的;他现在只担忧一件事,便是小妖妇到时候也许会故意拖延时刻,以便暗中观察他将如何应付梅花院那名荡娃的纠缠——假使这样,他可苦了!   苏天民思潮起伏,不知不觉已然来到前院大厅。   如今,在这座大厅宾馆中,吃饭的已只剩下他一个了;但是,由于他今天兼有双重身份,现时开出之酒席,仍然是整整一桌。   苏天民因于美王楼刚刚吃过一顿,这时坐下来,仅虚应故事地喝了两杯酒,挟了几口莱,随后便吩咐侍候他的那几名家丁撤去享用。   苏天民离开大厅,回到偏院宿处。偏院里一片静悄悄,仅他卧室门口还悬有两盏凤灯,两厢其余房间,则已尽数封闭。   偌大一座院落,只有一人居住,胆子稍为小一点的,说什么也将无法承受;然而,这对苏天民而言,情形恰好相反,环境安静尚在其次,这样一来,出入行事,可就方便多了。   苏天民吹着口哨,轻快地走向自己那间卧室。现在尚未起更,离三更时间还久,他得好好准备一下。   今夜是个相当重要的关头,只要能将古玉蓓安全救出,剩下来的尽可量力而为;合则留,不合则去!能混入洞仙山庄,固属理想之一;否则,就单毁却这座魔府,他也该心满意足了!   苏天民举足一蹴,房门应脚踢开。门启处,头一抬,苏天民双目一直,不自禁当场一下呆住!   室内窗前,书案背后,一名俏生生的蓝衣佳人,这时自一部词集上抬脸微笑道:“苏师父辛苦了!”   苏天民一时之间,几乎忘了怎样开口;他勉力定一定神,方才赶紧陪出一副笑脸道:   “三娘娘好说,此乃卑属分内事,怎谈得上辛苦二字。”   蓝衣三妾微微一笑道:“好一句‘分内事’,听来真比仙乐还要悦耳动人!”   苏天民猛然一愣道:“娘娘此言——”   蓝衣三妾嫣然颔首道:“过来坐下。”   苏天民木然过去于案侧一张椅上落坐。   蓝衣三妾转过脸来,含笑道,“在苏师父看来,奴家那位五妹,以及那位七妹,她们之中究竟以哪一位比较难应付?”   苏天民心头扑通一震,同时暗叹一声:这下可真的完啦!   五七两妾,已然够他头昏脑胀,想不到,两妾之后竟然一声不响地还跟着另外一位!   蓝农三妾秋波乜斜,微微一笑,低低接着道:“五妹和七妹她们,视男女情爱,如同衙门公事,非传唤,即令召,奴家则不然,奴家是移樽就教……”   苏天民大起恐慌,脱口道:“不,娘娘——”   蓝衣三妾玉容微变,凝眸道:“不怎样?苏师父以为奴家在容貌、身世、或武功方面,哪一点不及五妹和七妹她们?”   苏天民心念一转,连忙压低声音道:“娘娘请别误会,卑属是说今夜不行。”   蓝衣三妾侧目道:“已应他约?”   苏天民垂目道:“也……可以这样说。”   蓝衣三妾道:“哪一位?”   苏天民低声道:“五娘娘。”   蓝衣三妾道:“约定三更前往?”   苏天民道:“是的。”   蓝衣三妾道:“只要不是现在马上去,不就得了?”   苏天民暗地一怔,为之大感意外!难道这就是钱晓华好色的报应不成?七妾之中,他原以为淫荡者只限于五七两妾,其后,从七妾口中,他又知道大妇亦非好人,而现在,一个胜似一个,这名三妾,竟比五七两妾更糟若干倍。   苏天民从未近过女色,入关以来,虽与古玉蓓、夏侯芳、公孙翠、河锦凤诸女一度相处。但是,彼此心头纯洁,均为无瑕白壁,纵难免偶生思慕之情,亦属发乎情,止于礼,而从未涉及绔想遐思!   这次进入这座钱府,魔火处处,欲焰熊熊,苏天民设非定力超人,也许早就沉陷而不能自拔了!   这时,苏天民在敛神静虑之下,在以不失一名中年男人应有的态度,和不以引起对方反感为原则,稍露沉思之状,旋即毅然摇头,低低回复道:“报告娘娘,还是不行——卑属事先不知娘娘会有此行,今天,因陈、方二位之变故,卑属已严命丘、田、蔡诸人小心戒备,遇有风吹草动,立即走报,并允他们每半个更次周巡一次,如果丘、田、蔡他们一下闯来,对娘娘、对卑属,均非好事,尚望娘娘另订后约,卑属敢不如命。”   蓝衣三妾轻轻一哼道:“三更之约又如何?”   苏天民早已拟就说词,当下不假思索的抬头道:“卑属限于地位,前此应允,乃属万不得已,刚才提前回房,便是为筹两全之策,现在有娘娘在此,可谓天假其助,娘娘才胜苏谢,尚乞代拟一计,卑属决不敢有忘娘娘大德!”   蓝衣三妾妙目溜转,忽然玉手一招道:“附耳过来!”   苏天民挪一挪座椅,就桌角伸过头去,蓝衣三妾吐气如兰,于耳边微喘着轻声说道:   “第一:切记了,明天午后,西偏院,菊亭后!第二:马上去一趟美玉楼,将实情告知该楼主人,保你今夜安然无事!”   苏天民点头道:“好,谢谢——”       第五十章     谁知一语未了,嗤的一声,座烛突灭,颈子上同时围来一双玉臂,两片香后,随之贴颊密吮如吸。   苏天民轻轻一挣,脸孔掉转,香吻侧移,四展正好一下接合到一起!   苏天民试运双臂,无意中发现这名淫妾内劲奇韧,两条玉臂看来香软绵润,要想挣脱竟非易事。   尚好荡妇在恣意亲了一阵之后,这时已自动松手。   黑暗中只听荡妇轻声说道:“这算是订金预付!”   语毕,人影一闪,身形已然穿户而出!   苏天民容荡妇去远,向地下狠狠啐了一口,接着,也不再点灯,和衣上床,瞑目而卧。   将近三更了,苏天民忽为一阵弹指声自朦胧中惊醒。   苏天民神思一清,连忙传音问道:“是凤妹么?”   窗外传来河锦凤低促的回答道:“是的,快去角院巡视一下,你一离开,我们便可动手了!”   苏天民迅接道:“好,马上来,贤祖孙且先去附近等着!”   窗外应过一声,旋即寂然。苏天民不敢怠慢,一跃下床,略事整束,跟着向里府那座角院扑去。   角院中今夜轮值者,为田、蔡两名五级武士。上半夜为田姓武士,三更一到,将由蔡姓武士接班。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运气,所谓死生有命是也。   那名蔡姓武士会轮着今夜的下半夜,大概也是命中注定!   苏天民到达时,田、蔡两人正在办理交接。   苏天民循例发问道:“没事吧?”   田姓武士肃身敬答道:“报告总座,尚还安静!”   苏天民接着道:“田兄下值后,可与丘兄共歇一处,以备有紧急事故发生时,便于呼应,这边的人,则请蔡见多多留意。”   蔡、田两人同声应是。   苏天民交代完毕,为求时间之吻合,身子一转,立往梅花院方面纵身驰去!   三妾适才授计,亦以能阻五妾好事者,唯美玉楼之七妾而已;由此可见,他此去梅花院定然不会遭遇麻烦。只是,那位第七妾究竟使用何种方式,这一点,在苏天民心中则始终不无惴惴之感。   须知这座魔府,非他处可比,除了诸武之婢仆家丁不计,仅七妾之中,就他所知者,即两名三级武士——五七两妾,一名二级武士——大妇,以及一名四级武士——三妾。   后者为苏天民之约略估计,纵有出入,相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此外,还有二四六等三妾,尚不知造诣如何,就算他苏天民足够一名三级武士之资格,别的不说,单是大妇,他就应付不了。   所以,第七妾今夜之安排,将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他在这座魔府中,势必无法呆至天明!   小红楼在望了——   苏天民驻足边墙上,四下查察,府前府后,一片沉寂。苏天民知道,他毋须注意是否有人蹑踪,要有,当亦不出三七两妾,对他将是有益而无害。他现在所须留心者,便是五六丈外那座小红楼!   红楼上锦幔覆窗,弱光隐透,这一点,不足为奇,七座院子,差不多处处如此一一那么,他是不是马上过去呢?   苏天民犹豫难决,但脚下却已不住一步步缓缓拢将过去。因为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光是站着也不是办法。   在苏天民移近红楼约三四丈处,楼窗一亮,忽自楼中探出一张面孔!   苏天民星目间扫,只看出那张面孔既非五妾,亦非五妾那名女婢明珠,所以心中一惊,便拟退避。   可是,迟了一步,只见窗口那女子突向这边喝问道:“那边墙上是谁!”   苏天民只好硬起头皮应道:“是我,苏某人——”   那女子轻轻啊一声道:“是苏师父么?”   苏天民忙接道:“是的,苏某人巡行至此,即将离去,五娘她们尚未安歇么?”   那女子正待回答,楼中忽然有人问道:“秋月,你丫头在跟谁讲话?”   苏天民听清后,不禁微微一怔!   什么?大妇在内?   只见秋月答道:“是苏师父巡夜路过。”   楼中大妇一哦道:“苏师父么?快请进来坐坐!”   秋月转过脸来道:“苏师父,大娘有请!”   苏天民推却不得,只好纵身过去。进入楼中,苏天民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无它,七妾之安排也!   楼中,四名姬妾正围着一张四仙桌子在那里摸纸牌。朝南坐的是大娘,对面是五妾,上下首则分坐着三七两妾。   四妇之婢女,则在另一边下棋说笑。   苏天民见了这等情景,双颊不期而然一阵臊热。   因为在座四妾中,除却大妇一人,另外三妾全跟他有一段!   而最妙的是,三五七等三妾虽然彼此敌对,却无不了然于本身所处之形势和地位。   三妾知苏天民正因身于五七两妾之间,她已有明午菊亭之约,可谓捷足先登,后来居上,芳心之乐,自是不在话下。   七妾则认为怪都怪自己潮不作美,不是么?不然还有什么话说?早在晨间马车中,也许已就遂成好事了。   五妾呢?五妾不恨别人,现在就只痛恨一个大娘!   这是铁的事实,小冤家来了,正是预约的三更前后!设非大娘突然发牌瘾,她们此刻岂不早登仙境了?   苏天民面现惭赧之色,在五妾眼中,尚以为他是赴约受阻,情虚有以致之,因而心下甚感过意不去,这时首先起身让座道:“苏师父来玩几把怎么样?”   苏天民浅躬带笑道:“卑属欠学!”   大娘挥挥手道:“秋月端张椅子过来,明珠快泡茶!”   苏天民忙说道:“不,诸位娘娘毋须劳动,卑属刚自角院来,尚有多处未去,目下正处要紧时刻,卑属马上就要离开了。”   三七两妾同时笑着道:“有大娘在此,稍耽片刻亦不打紧。”   三七两妾之心意,殊途同归,显然全为五妾之遭捉弄,而暗暗得意不已。苏天民拗不过,只好遵命坐下。   其实,苏天民又何尝真的急着想离去?姿态而已!东角院中,术帝祖孙正在动手,他急着赶出去做什么?   苏天民坐下喝茶,四妾则继续摸牌。   这样,足足耗到四更将尽,苏天民方才告辞离去。   第二天一早,意料中事终相继到来。   先是那位丘姓武士于接班时发现蔡姓武士倒卧在石牢前,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游气。   据后者断气前呻吟着说:昨夜在苏总管离去不久,角院中忽然出现老少两名蒙面人,他力战不敌,吃那老的一掌击中要害,结果,牢中人犯给劫走了,他也跟着昏迷过去!蔡姓武士说完这些,随即撒手蹬足了账。   苏天民接获报告,立刻赶去大娘住处,不意大娘反应相当冷淡,她向苏天民平静地问道:“苏师父准备怎办?”   苏天民装出很沉痛的样子,握拳切齿道:“卑属将调集府中人手,誓必……”   大妇不待他将话说完,轻轻一哼,摆手制止道:“用不着如此劳师动众!”   苏天民故意一愕,期期地道:“这……怎么可以?须知……大官人……行前……曾……   曾一再交代……日后官人回来。卑……卑属……如何承担得起?”   大妇冷冷道:“一名毛丫头,应该不比一名一级总管更重要。连府中一级总管都未能自我保全,走失一名毛丫头,能有什么了不起!”   苏天民露出感激之色,连忙俯下身去道:“官人回来时,务乞娘娘周全!”   大妇脱目以视,轻轻一咳道:“妾身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你苏师父心里应该有数……   好了,你去吧……遇有空暇,不妨多来妾身这里……谈谈……咳……谈谈久长之计!”   苏天民俯首低答道:“卑属理会得!”   走出大妇居住之紫阳轩,苏天民在院门口忽然碰着那位香姬。这位香姬乃钱晓华宠婢之一,后来苏天民方知此姬为四妾迎春阁中人。   香姬看到苏天民,顿时眉目生春,拦着去路娇笑道:“苏师父看到大娘没有?”   苏天民不敢多作沾惹,侧退一步,正容回答道:“刚刚见过,在里面!”   香姬前后望了一眠,忽然低下声音道:“苏师父怎不过去迎春阁坐坐?”   苏天民佯作不解风情,躬身道:“是的,过了这两天,卑属理应过去问候四娘娘以及诸位大姊安好!”   香姬见谈不上路,只好放行。进入前面大花园,苏天民头一抬,竟又碰上梅花院五妾身边那名明珠。   明珠皱眉道:“这一大早,你到哪里去了?”   苏天民为求先发制人,上前一步,低声接着道:“去大娘处,报告夜来变故经过——明珠,我问你,昨夜梅花院那场牌局,是不是有蹊跷在内?”   明珠忙说道:“谁说不是。怎么样,你疑心谁在捣鬼?”   苏天民恨声低声答道:“回去告诉你们娘娘,今天午后,西偏院,菊亭中,苏某人将有一场不乐之会,苏某人怀疑,昨夜成心为难者,也许即为同一人!”   明珠一哦,两只鸟眸连连滚动,欲言又止,最后轻哼一声,足一点,转身拔步,如飞而去。   苏天民直腰嘘出一口大气,身心顿然为之一宽。他想:好了,总算又解决掉一场魔难!   午饭用毕,苏天民悄悄走进师爷文房,将那名大妇面首,七级武士方基华,招手叫去一角低声道:“方师父,你大概也已看出,本府之中,刻下显然藏有内奸,由于府中人手不够,同时,换了别人,本座也不一定就能放心。所以,本座拟请方师父暂分一肩之劳,马上声色不动去府前各院查察一番,府后各院则由本座亲自负责,如有可疑之处发现,火速走报,我们等下在紫阳轩见面!”   方基华荣膺重命,欣诺而去。   苏天民离开文房,径向紫阳轩走来。   苏天民这一步棋走得很稳健,大妇见他去,自然欢迎;而他,到时候,亦可向三妾称系奉大妇临时传召,他不相信三妾敢去大妇面前加以查证!   苏天民到达紫阳轩时,二六两妾适亦在座,大妇既惊讶,又高兴含笑起身相迎道:“苏师父突然降驾,不会是府中又出了什么事吧?”   苏天民浅浅躬身道:“打扰三位娘娘了,卑属进谒,非为别事,迨缘卑属适才偶尔忆及,大官人临行前,曾命卑属去城中追搜一名神秘老者,而这次劫牢者,又是老少各一,所以卑属很是怀疑……”   苏天民这全是在没话找话说:“怀疑?”怀疑什么?怀疑又能怎么样?   大妇及二六两妾却认为很新鲜,争相发问道:“那么,那老者结果查清没有?”   苏天民信口胡扯道:“事后据陈老说,那老者很可能就是九帝中的术帝或鬼帝,可惜后来,大官人走了,陈老又遭暗算……”   三妾听了,相与惋叹不置。陈老之死,在诸妾心目中,其分量显然地远甚于钱晓华之离去。   苏天民东拉西搭了一阵,眼看午时已过,正待借故抽身,赶去西偏院瞧瞧结果时,轩外人影一闪,那七级武士方基华突然气急败坏的奔了进来!   苏天民故意沉脸道:“方师父,沉着点,不论什么事,好好说清楚!”   方基华仍然不克自制,抖声道:“三……三娘娘,给人暗杀了……尸……首……在菊亭中,死法就跟陈老和家……家父一样,请……请总管和娘娘们快去一趟。”   苏天民暗吃一惊,好毒的五妾!   大妇呆了呆,蹙额喃喃道:“三妹怎会跑去菊亭那种地方的呢?真是咄咄怪事!”   大妇自语着,身子往起一站,转向二六两妾寒脸招呼道:“来,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苏天民将方基华拉开一步,匆匆吩咐道:“快去打听四、五、七等三位娘娘,前此半个时辰之详细动态,如果泄露出去,小心你我两颗脑袋!”   方基华征得一怔,旋即会过意来,低应一声是,急步而去。   苏天民低声交代完毕,紧赶数步,跟在大妇等三妾后面,一同向前面西偏院中走来。   偏院菊亭中,三妾之死状,果与方陈二人无甚大异,所不同者,三妾系脑后中梭,方陈二人则受创于胸腹之间。   不一会四、五、七等三妾亦都闻讯赶来。   苏天民暗中留神,他见五妾举止如常,毫无破绽可寻,不由得周身一阵疙瘩。讨得这等毒妇为妻,想想真是怕人!   苏天民一声不响,循例验尸如仪。检视毕事,那位方基华已然去而复返,这时正悄悄杂在人群中,双目中满布惊悸之色,显然已获血案端倪。苏天民偷偷瞧在眼里,只装作没有看见,一面搓手宣布,本案凶徒或即与前两案同为一路,至于追缉一节,惟有飞书求援总府一途。   苏天民待众妾离去,指挥家丁理妥善后,一人复向紫阳轩悄然走来。   见着大妇人,苏天民肃容说道:“卑属请示娘娘,如已知凶手为谁,娘娘有无擒拿之决心!”   大妇讶然道:“苏师父何出此言?”   苏天民沉声道:“因为这名暴徒非等闲之辈,也许还得娘娘亲自出手,如届时娘娘决心不够,卑属不但前程断送,甚至性命亦将难以保全,伏惟娘娘三思!”   大妇双目圆睁,峻声道:“毋庸多思,说,是谁,如属府中内贼,妾身立即亲往格杀!”   苏天民道一声好,静静说道:“那么即请娘娘密传方基华方武士前来!”   大妇周身一震,失色脱口道:“是,是——”   苏天民静静接下去道:“方武士将会告诉娘娘暴徒为何许人!”   苏天民话分两截,就便试探之下,结果,他发觉这位钱氏大妇,和那方姓小子之间,关系果然不比寻常。   妇人这时自知失态,粉颈微微一红,连忙转向屏后高声道:“秋月何在?”   秋月于屏后应声道:“婢子在此。”   妇人咳了咳道:“去请文房方师父来一下!”   秋月应一声是,迅即出轩而去。   苏天民则紧绷着脸皮,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秋月去后不久,那位油头粉面,行藏鬼祟,脸上兀自透着神魂未定的方基华,悄然应召而来。   苏天民因为这小子只图淫乐,连亲老子死了都不当一回事,以致再次见到这小子时,心头总忍不住要有一股无明火气往上冒!   当下,他容得小子身躯站定,面孔一沉,摆出一副总管气派,寒脸冷冷吩咐道:“方师父,现在就听你的了!希望方师父最好能记住,你此刻是在府中什么人面前,作一次什么样性质的报告!”   方基华在进门时,就显得不甚自在,经此一来,益形不安;他先朝大妇偷偷溜了一眼,方才低下头去,迟疑地讷讷道:“事情是这样的……小的……刚才……奉总座之命……去暗查三娘娘于午间遇害前后这段时期内,其他几位娘娘的起居动态,很显然的,总座似乎怀疑到此乃府中人所为,而小的,不谋而合,也一直有着这种想法。”   苏天民冷冷插口道:“不必说的,可以省略!”   方基华一个冷颤,忙接道:“是……是的……是……是的……是……是……是……是这样的:经小的适才于私下里查察的结果,小的以为,这一次,三娘娘之死,如果属府中人所为,小的……以为……几位娘娘当中,似以……以……七娘娘……嫌疑较重!”   苏天民暗暗一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什么?是“七妾”?而非”五妾”?   这怎么可能呢?   他,前此明明是向梅花院,五妾身边那名使女明珠,所透露出去的消息,关于他和三妾的菊亭之约,美玉楼七妾方面,根本毫不知情,怎么最后下手,却会由五妾一下子变成七妾呢?   无疑的,准是这小子弄错人了!   苏天民声色不动,心想:小子应不致信口开河,且看小子底下怎样说吧!   大妇脸色一变,注目道:“有无根据?”   方基华双手互握,挪动了一下身躯道:“这只是小的就总座之观点,暗中观察所得,事实上,小的既未亲临目睹,凶嫌亦无自承可能——”   苏天民头一点道:“是的,本座要求你做的,亦仅限于表面之观察,很好,继续说下去!”   方基华并不在乎大妇之反诘,他所怕的,只是一个苏天民:“苏代总管!”现在,苏天民既然放出口风,小子自然是周身一松了。   方基华在缓过一口气之后,抬起头来说道:“诸位娘娘之中,‘二’‘六’两位娘娘,事发当前,正在本轩闲聊,这是娘娘和总管都知道的。   另外,四娘娘则自午前开始,便在大厨房督熬紫云膏,一干仆妇,均能证明。   再下来,便只剩下‘五’‘七’两位娘娘了。”   大妇追问道:“是的,那时她们两人都在什么地方?”   方基华顿了一下道:“小的从大厨房出来,顺路先去梅花院。小的本想借书为题,到院子里去看看情形,不意在院门口恰好碰上明珠,那丫头一见小的,便即摇手低声道:‘不管什么要紧事,等下再来,娘娘在睡觉!’”   苏天民心想:鬼话,所谓睡觉,不是托词才怪!   方基华接下去说道:“小的心头一动,不禁暗暗地起疑,睡觉?这种天气也要午睡?就在这时候,五娘娘本人忽然于楼上窗口出现。身上裹着一袭夹缕,睡眼惺忪,呵欠连连,闻声揉目,向这边遥遥问道:‘是方师父么?什么事?没有关系,我起来了’!”   苏天民暗暗怀疑:“别是这小子看花了眼吧?”   方基华径自接着道:“娘娘知道的,任何人都可以装成刚上床或者刚起床,但是,小睡初醒的脸色,则不难一目了然……”   大妇点点头道:“好,说下去。”   方基华继续说道:“小的因为还有一处地方要去,不敢作耽搁,于是乃倭称路过此地,并非有甚事情,然后,小的继续走向美玉楼——”   现在是最后的关键所在了。大妇和苏天民,不约而同,神色都是微微一紧!   不意方基华说至此处,忽然停顿下来,以不胜惶恐的神情分别溜了苏天民和大妇一眼,似乎有着出口为难的意味。   大妇脸色一沉道:“无论什么话,方师父尽管说下去!再好的娘家,也不能包庇一名谋害总管、师爷,以及亲姊妹的凶手,天掉下来,自有妾身承担!”   方基华得到大妇这番保证,这才压低声音接下去说道:“小的……在向美王楼走去时……因为这已是最后一处地方,换句话说,假如总座所疑不假……所以,小的当时心情之紧张,盖属想象可知……老实说……小的……那时真是走一步怕一步,时时刻刻都想掉头转身。但是,小的当时碍于总座之严命,深知此案关系匪浅,只好鼓起勇气,咬牙继续向前。”   轩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方基华换一口气,下意识地向身后轩外迅速扫了一眼,方有如于夜半无人,述说一个神鬼故事般的,接着说道:“就在小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怀着一颗忐忑的心,一步步换向美玉楼之际,身后蓦地有人冷冷问道:‘方师父想到哪里去?’小的一时不察,为之大唬一跳。急急转身之下,你道是谁?正是七娘娘!”       第五十一章     大妇情急脱口道:“你——”   方基华轻轻一咳,匆接道:“当时七娘娘的那副脸色……小的真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总之,一句话说完……当时小的只要回错一个字,准得送命无疑!”   苏天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没有说什么。   方基华继续说道:“小的心知不妙,于是,赶紧赔笑加以解释,说是刚从城里回来,约好几名泥水匠,准备将西花园一带的围墙整修一番,现在正想过去看看,全部需要几个人工,以及需要多少材料……”   大妇脸色一缓点头,方基华续道:“小的主要的是想说明,府中有无发生什么事,小的刚从外面回来,并不知情,结果总算勉强过了这一关……以上……咳咳……小的不敢多说,七娘娘是否涉有嫌疑,仍请娘娘和总座裁夺!”   大妇望向苏天民道:“苏师父意下如何?”   苏天民手朝方基华一指道:“先请这位方师父退下去怎么样?”   苏天民这样做,并非故意与大妇为难;事实上,其用意正好相反。   他对方基华不假颜色,正表示他对这对主仆间的暧昧一无所知也。   果然,大妇欣然挥手道:“是的,方师父,这儿没有你的事了?”   方基华躬身应了一声:“是!”   苏天民冷然加了一句道:“在真象未明之前,方师父最好少与他人接触!”   方基华又应了一声是,转身悄然退去。   大妇待方基华去远,转脸又道:“苏师父对这件事……”   苏天民不等大妇语毕,正容接着道:“依卑属看来,此事似乎不可操之过急。以七娘娘之出身和武功,若偶生差错,后果相当严重。同时在进一步取得证据之前,也必难使对方心服口服。所以,卑属以为,娘娘不妨稍宽一二天,在这一两天内,再由卑属暗中验证一番;到时候,证实确凿无误,再付诸行动亦不为迟!”   大妇听得不住点头道:“苏师父心细如发,处事缜密,妾身甚是钦佩。就这样决定了,苏师父下去再查查,有所发现,请即知照妾身一声!”   苏天民垂手微躬道:“谢娘娘恩典!”   苏天民别过大妇,走出紫阳轩。   方基华这小子刚才这番陈述实在吗?苏天民不能无疑。现在,苏天民所不解的,就是方基华假如在说谎,这小子何来如此胆量?其目的又在哪里?   苏天民各处巡察一遍,经过文房时,他看到方基华亦如府中其他人刻下一样,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守在房里,毫无任何异状。苏天民掌握了府中目前形势之后,立即赶去美王楼。   七妾似颇意外,咦了咦笑道:“你怎么又来了?”   苏天民注目反问道:“刚才,三娘娘出事之后,你有没有在这儿门外碰上那位方基华方武士?”   七妾讶然道:“没有呀!你何以忽然问起这个来呢?”   苏天民追问了一句道:“真的没有?”   七妾误会了他的意思,薄嗔道:“你这人,也真是——”   苏天民声音一低,静静接道:“现在再问你一句:假如我此刻赶去梅花院,你有无自信潜伏后门而不致被人发现?”   七妾眼皮不住眨动,显得又惊又疑,数度欲言复止,最后终于点一点头,注目缓缓道:   “可以试试,大概还行!”   苏天民道:“好,就这么办,我先走一步,请马上随后赶来!”   七妾登楼换衣,苏天民转身退出。   到达梅花院,五妾也是一阵意外。   苏天民低低说道:“上楼谈!”   五妾在登楼时,轻声道:“你这冤家,真是莫名其妙,要你来,你不来,现在,天还没黑,又在刚出事之后……”   苏天民不开口,登楼入房之后,苏天民估计七妾已达,于是,他于床沿坐下,拉过五妾一只手,轻握着凝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五妾微感惑然,怔了怔道:“什么‘怎么回事’?”   苏天民因有七妾在外窃听,用词措句,不能不慎重,当下故意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   “三娘娘之死——很明显的——不是吗?”   五妾不语,目露疑色,似乎不明白苏天民何以多此一问?   苏天民低低接着道:“可是,我适于大娘娘处,听大娘娘口气,似乎疑及美玉楼七娘娘所为,大娘娘消息,我已看出显系方基华那小子所提供,这一点,正是我所不懂之处,方基华那小子为什么要陷害七娘娘,而心甘情愿的为你掩护?”   五妾微愣,接着花枝招展,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苏天民催促道:“笑什么?说呀!”   五妾笑得发喘道:“你先说吧!是不是吃醋了?”   苏天民咳了咳道:“目前还很难说。”   五妾忽然住笑抬脸道:“你看奴家容貌,比大娘生得如何?”   苏天民道:“这怎能比?大娘当然不如你!”   五妾头一点,笑道:“好的,这是持平之论,现在奴家来告诉你一段‘香艳”而‘缠绵’的‘爱情故事’!”   苏天民皱眉道:“能不能——”   五妾手一摆,笑道:“别打岔,这段故事,正是你所需要的答案!老实告诉了你吧:方基华那小子,年前入府时,第一个想染指的,本为奴家而非大娘!”   苏天民一哦道:“原来你们——”   五妾白了他一眼道:“又来了!你给我乖乖的坐在那里,等奴家将话说完好不好?奴家只说那小子妄想天鹅肉,谁告诉你奴家曾经答应过他来?”   苏天民点点头道:“你说吧!”   五妾哼了一声,接着又笑了起来,继续说道:“那小子因为奴家这边‘此路不通’,方才‘改弦易辙’,转向大娘献殷勤;最后,大娘方面虽然人了港,小子心有所憾,仍不能忘情于奴,遇有机会,总不免要怪模怪样的厚脸一番。奴家碍于他老子的情面,同时因为他已是大娘的人,也就不想使他太难看,这样一来,小子更以为希望无穷,暗地里也就更热心了。”   五妾笑了一下,接着道:“刚才,奴从菊亭回来,正在下面浴房净身,小子忽然来了。   经过明珠转报,奴家马上明白到小于此番来意。于是,奴命明珠叫他进来。小子一时昏头,竟然忘却那是一座浴房,门一推,小子两眼发直,傻了!”   苏天民皱眉道:“你——”   五妾听如不闻,自顾笑着说了下去道:“奴于浴盆中,扭头问道:‘有何贵干?方大师父!’小子期期地道:‘没……没有什么……噢,不,我是来向娘娘借本书!’小子口中说道,一双贼目却如苍蝇舔血般,死盯在奴的一双光腿上。奴笑道:‘方师父要借一本什么书?’小子两眼充血,脸色发白,咽了口口水讷讷道:‘借一一借——随便借一本好了。’奴笑道:‘是不是想借一本“谁是凶手之谜”?’小子一呆,奴静静笑接道:‘不必看书了,方师父,告诉你吧,三娘正是为奴所杀,想邀功,请便可也!’”   苏天民一嗯道:“你——   五妾笑笑道:“小子大感意外,半晌张声不得。奴笑道:‘不相信么?用剩的毒梭尚有,叫明珠带你上楼看看吧!’小子低下头去,嗫嚅道:‘娘娘放心,小……的……不,不会说出去。’奴笑道:‘这种回答,尚难令人满意。’小子张目道:‘那么,娘娘意思—   —’奴笑道:‘方师父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第一条:   帮奴嫁娲美玉楼那丫头,事成之后,咳,咳,你知道的,会有你的好处。   第二条:   奴不必说,方师父自己去想也就可以明白了!’小子犹豫了一下,终于低低说道:‘小的将不使娘娘失望就是了。’奴知道小子说的真话,乃接道:‘那么去吧!快点成功,对你我都好!’”   苏天民深深嘘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五妾挨近一步,低笑道:“这样岂非——”   讵知小毒妇一语未毕,上身微颠,突然一下摊手侧身栽倒,窗外随之响起一声嘿嘿冷笑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好个臭贱人!”   此一结局,正为苏天民所预期,当下向窗外轻声问道:“院中尚有他人否?”   窗外轻声回答:“没有,明珠那丫头好像——啊,回来了——快,奴去收拾那丫头,你也快走,这边完毕,奴再去摆平方基华那小子!”   一声轻响,语歇人去。       第五十二章     苏天民不敢怠慢,急步下楼出园,尚幸没有遇上一个人,否则,他除就此一走了之,将无他途可循。   苏天民回到卧室,门一关,倒身休息,静候发展。   这时,约莫为申末酉初光景,日薄西山,倦鸟投林,苏天民渐由养神而入睡。   也不知过去多久,苏天民忽为一阵急迫的敲门声音所惊醒。   只听秋月拍着门叫道:“苏师父,苏师父!”   苏天民一跃而起,答道:“来了,什么事?”   秋月喘着气道:“娘娘请您去一趟,快!”   苏天民开门一看,外面一片黑,伸手不见五指,秋月身后,另外跟着两名小丫鬟,两人手上分别提着一盏绘绢宫灯。   苏天民问道:“什么时候了?”   秋月回答道:“刚起更。”   苏天民又问道:“娘娘何事见召?”   秋月匆匆答道:“您去就知道了!”   苏天民心里有数,当下亦未再问。   到达紫阳轩,弄清真象后,苏天民相当意外。   事情演变得如此之快,实非他始料所及。   原来五妾及方基华之尸身,不久遭人发现!好个大妇,一声不响,甚至连苏天民也没有通知,一人悄悄扑去美玉楼,一下便将七妾格毙「。“七妾大概自恃为天王府得宠公主,别说她无杀人实证,即令被撞破了,谅亦无人敢奈何于她,岂料大妇也是一把狠手,竟硬将一名天王公主给宰了!   苏天民到达时,二四六诸妾已先在座,大妇铁青着脸孔道:“七妾人好不淫毒!”   苏天民心想:尊府七位娘娘,谁人不淫?哪位不毒?   苏天民心里想着,口中却说道:“真怪,七娘娘她为什么定要这样做?”   大妇切齿道:“这贱人还不是仗着她是总府一名千金,谁都得让她三分么?五娘和方师父,不知他们是谁嘴快,说来两人死了也是应该!”   苏天民双眉紧皱道:“现在怎办?短短不到十天中,府中没来由连死八人,这该如何向官人及总府交代呢?”   其实,苏天民心底正在额手称庆。他以毒攻毒,兵不血刃,无异已毁去这儿半座分府,也无异折却公孙老魔好几根大毒牙!   一级巨寇陈老魔、三五七等三妾、五级武士蔡光斗、七级武士方基华,甚至那名明珠丫头,可说都死有余辜,毫不足惜。   其中就只一名方师爷,死得似乎稍为冤枉了点。不过,此公有子不教,而且甘与邪魔同流合污,也难说一定就是什么好人!   大妇停了一下,望向苏天民道:“现在,方师父一死,可得多辛苦苏师父一点了。文房事务,烦请苏师父暂时兼一兼。另外,请苏师父明天一早便拟一份报告,将府中再次发生之事故飞报总府,并催大官人火速赶返!”   苏天民躬身敬答道:“是的!”   大妇接着道:“听他们说,苏师父适才睡着了,馆中人未敢惊动,苏师父还未用过晚餐,现在就请下去用餐安歇吧!”   苏天民称谢辞出,去到前面大厅中,痛痛快快吃了一顿,同时还准备痛痛快快睡一觉!   这座魔宫分府,尚余之二四六三妾,似无大过,且武功亦不及三五七三妾远甚,留之无伤。   而那位大妇,身手则非他所能降伏。   这次,出了这么多纰漏,来日下场,尚难定卜,他实无冒险逞强之必要。所以,苏天民业已暗暗决定,明天,如无特殊事故,他似该跟这座魔府说声再见了!   第二天,苏天民一觉醒来,身心舒畅,正盘算应以何种方式离去时,宾馆中一名叫刘子钦的家丁突然跑过来促声道:“天王府来了三名钦差,在紫阳轩,娘娘吩附苏师父快去接听宣示!”   苏天民精神一振,心想:也许又有一些新鲜事好做了!他毫不担心来的这三名天王专差,将对他有所不利,因为要是那样的话,此刻对方将决不会这样客气还要派一个刘子钦来请他前去的。   苏天民略事整束,跟在那名家丁后面向府后走去。   在厅前庭院中,拴着三匹黄骠健骑,三匹马儿,均是一身泥汗。   足见三名天王专差,系接获第一次鸽书报警出发,一路上可能加鞭赶程,一点也没有耽搁时间。   到达紫阳轩中,轩内已然坐着一名老者,两名四旬出头的中年壮汉,三人各着劲装,均露出一脸风尘之色。   三名来人见到苏天民,三双精目,同时一亮;但无一人站起身来。   苏天民为了保持身为天王分府,一名代理总管的身分,亦未向三人多望一眼,昂首挺胸,迳向居中高坐的大妇走去。   大妇自椅中含笑起立道:“来,苏师父,安身来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总府一级赵师父,这位是二级祁师父,这位是三级李师父——这位便是本分府的苏们天苏师父!”   四人相与颔首为礼,大妇引见完毕,那名一级赵姓武士,自座中缓缓起身,打开一道黄轴道:“苏师父请接法谕!”   苏天民赶忙走过去,垂手肃立,低视地面,静聆宣示。赵姓一级武士朗声一字字高读道:“天王府,长垣分府,三级武士苏们天,身世合格,着于实授!此谕。”   语毕,将黄轴卷起,递给苏天民手上。苏天民双手接过,浅浅一躬,正待退下时,赵姓武士忽然一摆手道:“且慢,法谕尚有一道!”   说着,又自袖中取出一只卷轴,打开宣读道:“长垣分府,三级武士苏们天,应即前往开封分府报到候差,接谕当日,便须起程,不得借故稽延,此令!”   大妇微微一愕,但旋即强颜堆笑道:“苏师父,恭喜您了!”   苏天民转身一躬道:“谢谢大娘!”   赵姓一级武士道:“这儿的事,本座已略有风闻,不过,有本座来此,已无须再劳苏师父费心了。”   “苏师父请即遵谕上路,本座待这边安定下来,说不定也会前去洞仙山庄那边看看,届时再见,苏师父好走了!”   大妇转身向屏后道:“秋月,过去帮苏师父收拾收拾!”   苏天民带着秋月离开紫阳轩,心中充满说不尽的高兴。直到目前为止,他可说一切均能如愿以偿。   这边被他闹得天翻地覆,不但身分未泄,且竟获得升调,看样子,他又可以去开封分府一显身手了。   说真的,苏天民实在关切着北邙方面的种种近况,现在接获派令,真恨不得插翅飞去。   他相信,外有九帝严阵对垒,内部有他间离分化,不论公孙老魔这边实力有多雄厚,也必有一天会被他们彻底消灭的!   走至无人处,秋月悄声道:“娘娘心意,婢子有数,请苏师父放心,婢子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娘娘一定会设法再将苏师父调回本府的。”   苏天民暗骂一声:“滚你的蛋!”   口中却装得很是感激地道:“那就全仗姊姊从中成全了,如有那一天,再行重谢,须知苏某人并非忘恩负义之徒……”   午后,苏天民单骑上路,一马驰出长垣城。   深秋季节,天高气爽,苏天民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身心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轻快舒畅。   他现在仍然保持着一名中年文士的英挺仪表,但身份却已加多一重。   遇着白道人物,他是魔帝之孙,九帝全权密使;遇着邪魔中人,他则又是一名天王府,王牌三级紫旗武士!   长垣离开封,路程甚近。   第二天傍晚时分,苏天民赶达封邱,与对面之开封城,仅为一河之隔,苏天民准备翌日一早渡河。   当晚,苏天民提前安歇,他躺在炕床上,将进入洞仙山庄,可能遭遇之难题,通盘思索了一遍,方才熄灯就寝。   次日,苏天民一早渡河,约于午初,便已来到洞仙庄前。   现在,这座洞仙山庄,在苏天民心目中,已不再像以前那样神秘和可怕了。   他不但在另一座同样的分府中待过,甚至还曾出入过平遥那座天王总府;有什么值得神秘的?又有什么可怕之处?   一名三级武士,在魔府方面,虽算不得顶尖人物,但也不失为一名高级分子了。   偌大一座洞仙山庄。三级以上之武士,不会有多少,他现在来到此地,说不定还可以在那位天王首徒徐永都面前端端架子呢!   苏天民纵骑登坡一越过广场,迳向那座峨耸的庄楼缓策而去。   在护庄壕沟前,苏天民勒骑停下。   迎面门楼上,传来一声问话道:“来者何人,请即通名!”   苏天民不慌不忙的自怀中取出那面紫色令旗,迎风一抖,沉声答道:“天一一三——第二十八号,奉谕报到!”   门楼上传出一声轻啊,紧接着,的搭一声,吊桥放落;苏天民今旗一收,催动坐骑,昂然带马上桥。   苏天民控骑进入庄门,一名自哨楼适时纵落的削腮汉子,疾上数步,抱拳相迎道:“苏师父辛苦了!”   苏天民闻言微微一呆,不期然张目轻咦道:“这位兄弟,你怎知道——”   那汉子满脸堆笑道:“苏师父来庄消息,已由长垣分府以鸽书于昨晚传达此间;庄主计算行程,预测苏师父本日当可抵达,所以已与萧总管候在西厢之中;敢请苏师父移玉下马,这就随小的前去晤见。”   苏天民噢了一下道:“原来这样的。”   当即翻身跳下马背,将马缰递去汉子手上。   那汉子接过马缰,顺手投向一根廊柱,转过身躯,卑恭地又说道:“小的名叫巴全贵,准武士,第九号,一向都是侍候三庄主,新近则蒙调任庄门守卫,以后尚望苏师父多多照拂!”   苏天民连忙逊谢道:回巴师父好说。”   一声“巴师父”,听得那汉子好不受用。   按魔官规例:“准武士“属于“等外武士”,是不够格以当“师父”之称的。   这一点,苏天民并非不清楚。而苏天民此刻之所以不惜降格相待于这名准武士,实则别具用心。   因为,”他知道,一名准武士能获选为庄主贴身侍从,且进而转升以守卫庄门之重任,其得宠程度,不问可知。   一语之劳,惠而不费,如能在此陌生环境中,因而铺下一条路,又是何乐而不为?   同时,由这名准武士巴全贵适才那段言词中,苏天民另外证实一件事:那便是前此他对这座魔庄所作之预估,果然没错——这座魔庄三级以上之武士,显然为数并不太多。   不是么?   假如刻下魔庄中的情形是人才济济,以一庄之主,以及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尊贵的总管身份,又怎会为了一名三级武士,而出诸如此隆重之接待?   如今,苏天民所不明白只是:魔庄中人手缺乏,系一向如此呢?还是由九帝不断诛戮所致?想及后者,苏天民又不禁为九帝诸人担忧起来。古人有言:兵凶战危。   世无不折将卒之争仗;不论魔庄这边损失有多惨重,只要有过战事,九帝方面即难保始终羽全!   九帝方面,如也已发生伤亡,那么,伤亡者又都是谁和谁?   苏天民不敢继续往下想,因为,在九帝方面,无论伤亡者为何许人,对他苏天民而言,都将是一种不堪承受的痛苦负荷。   苏天民思潮起伏,不知不觉中已随那名准武士巴全贵来至一排厢室之前。   巴全贵向居中一间厢室,抢出一步,朗声传报道:“苏悯天,苏师父到!”   厢室中身形一闪,先后出现两人。   苏天民一眼认出,走在后面,那个身材矮胖眉目不怒自威的灰衣老者,正是和他在宋宫大殿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魔庄总管,一级武士萧公权!   走在前面的,是个五官英挺,眉笼煞气,脸色白里泛青,面部甚少表情的蓝衣青年。   苏天民当然知道此君为谁。   不过,这位天王首徒,洞仙魔主徐永都,他虽与萧公权一样不是今天第一次见面,但是,在苏天民眼中,这位小魔王刻下这副本来面目,却仍然陌生之至!因为先时他和小风流闵守义所见到的小魔王,乃属一名白白胖胖,发福如富家翁的中年官人,现在这副面目几无偶同之处;如今一旦照面,自然要生意外之感。   苏天民为处境所限,这时只好走上前去,肃身为礼道:“卑属苏们天,奉天宫钦命,由长垣分府,着调本府服差,谨此参见大公子暨萧老前辈!”   苏天民说着,一面自怀中取出那道令旗,以及那二道小小锦轴,双手平举,俯首奉上。   小魔王头一摆道:“免了!”   萧总管悦颜接着道:“苏老弟文武兼备,天赋超人,业经我们二公子来书荐述甚详,本庄今后仰仗老弟之处尚多,同属一家人,毋庸客套,来来来,里面坐!”   巴全贵任务达成,迳自悄然退去;苏天民则在老少双魔逊让中走进厢房。   坐定,由两名丽婢献上香茗果点,三人略事寒暄之后,小魔王首先发问道:“据传长垣分府,最近连续发生血案数起,甚至连我们那位陈老亦遭谋算,苏师父知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天民苦笑着深深一叹,接着以沉重的语调,低低说道:“好在大公子和萧总管都不是外人,卑属不妨实说,本来,事情如谜,一直都迷离恍惚之中,当其时,分府中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有自危之感,亦都有莫辩之嫌,而卑属,因身居代总管之职,更是寝食难安,忧戚而惭愧。这,直到卑属离府的前一日……真象方告大白……唉,说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你们猜忖凶手为谁?七娘娘!这……唉……你们说谁会想得到?”   老少两魔在听得后,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不约而同的相互望了一眼。   只见萧总管缓缓点头,自语般喃喃说道:“毕竟还是大公子目光远大……”   苏天民不解萧魔语意何指,不期然露出一脸迷惑神色,萧魔似怕苏天民滋生误会,连忙笑了一下接着道:“苏师父也许有所不知,我们长垣那位七娘,初时本系属意我们大公子,但结果却为我们大公子所婉拒;当时,我们大公子曾于私下里向本座言及,说我们那位公孙公主目露桃芒,美因美矣,只怕将来……咳,如今事实证明……竟为我们大公子不幸而言中……事情已成过去,这也不过随便提提而已。”   苏天民轻轻一哦道:“真没想到我们大公子原来尚精风鉴之术。”   苏天民口中这样说着,心底则在暗忖:你这厮既能品识他人,那么,你这厮有没有为你自己看看相,看你自己还能活上多久呢!   小魔王似乎不愿再谈这些陈年往事,咳了咳说道:“结果苏师父如何加以处理?”   苏天民避重就轻的回答道:“本案系由大娘娘一手侦破,最后总宫赵师父恰又适时赶到,卑属限于身份,加以行期在即,自然未便过问……”   小魔王头一点,随向门外喝道:“吩咐摆酒,为苏师父接风洗尘!”   不一会,一桌丰盛的酒席抬进,席间,酒过三巡之后,苏天民为求表现计,乃主动向小魔王问道:“北邙诸帝,近日动态如何?”   小魔王周峰微皱,似有启口为难之色。   萧总管从旁一咳接着道:“苏师父这次来到,正值本庄用人之秋,依大公子腹案,拟于本庄增设一名副总管,而此一新职,大公子颇有意烦请苏师父屈就。”   苏天民深感意外,既惊且疑。什么?要我担任魔庄副总管?一名三级武士有资格出任此一要职?   这会不会是一道陷阱?或者具有其他什么阴谋?   不是么——魔庄中有的是一二两级武士,就算为数不多,但一二个人总不致没有吧?   那么,又怎么轮到我这个新来的三级武士?   苏天民果得一呆,不胜惶恐地道:“萧老别说笑话了,卑属……只是问……九帝最近之动态,萧老知道的,卑属身份,只……只是一名紫旗武士,何能谈及这些。”   小魔王神色凝重,沉声缓缓说道:“萧总管并非说笑话!”   如今,苏天民也已看出这的确不是在说一场笑话了,他惑然转脸望去萧总管,不安地道:“庄中的黄、蓝两旗武士,难道……”   萧总管点头戴着道:“就苏师父刻下之处境而言,此问乃属在所难免。现在,本座不妨为本应目前之实力,向苏师父作一次简略之介绍:本庄目前,除五级以下之武士不计外,共有一级武士三名,二级武士两名,三级武士五名,四级武士四名,五级武士七名,上列数字,并不包括本座和苏师父在内!”   苏天民听了,不禁暗吃一惊。   如所周知,魔力一名三级武士,其成就即不下于九帝中任何一帝,一二两武士,更是不消说得。   那么,魔庄中现在除了五名三级武士,另外尚有两名二级武士,三名一级武士——跟前这老少两魔尚不包括在内——实力不可谓之不厚,怎么这老少两魔还为人手不够发愁呢?   萧总管似已揣知苏天民之心意,当下双眉微蹙,轻轻咳了一下道:“大公子想借重苏师父者,武功仅属次要部分,主要的想请苏师父以超人之才智,参与本庄未来之通盘管理与策划!”   苏天民迟疑了一下,期期道:“卑属仍然有些不明白……”   小魔王突然冷冷插口进来道:“萧总管,苏师父不是外人了,您为苏师父说得明白些吧!”   萧总管欠身恭应一声:“是!”   接着转向苏天民低低说道:“苏师父应该知道,本府之武士等级,纯以武功作区分标准,才智方面,并未兼及,所以……”   萧总管轻轻咳了一下,低声接下去道:“简单一点说,近数月来,有关北邙之争战,我们输的是智力而非人力!举个例吧:我们拥有一级武士三位,这三位,他们可说人人均具有降服九帝之力,可是,他们三位,最后却一一吃瘪在胖瘦那两个老怪物手里,你说笑话不笑话?”   苏天民心头蓦地涌起一片温暖,以及一阵无比的快慰。噢,两怪无恙!非但如此,且还发挥了最大威力,一下牵制住魔方三名一级武士!   啊,且慢!此说尚不无可疑之处。   胖瘦两怪虽说各具一身惊人功力,但是,两怪成就纵或有超过九帝之处,然亦不致强出魔方一名一级武士,萧老鬼这话可靠吗!   苏天民默不作声,静待萧老鬼继续说下去。   萧总管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事说来也许令人难以置信,可是,实情确属如此。我们这边的这些黄旗一级武士,在天王府时,因有三铁卫和我们那位老王爷在上,言行尚还正常,然而,一旦来到分府中,情形就不一样了,高视阔步,目中无人,不受调度。这些,都还在其次,最令人头痛的,则莫过于九帝方面,始于是群策群力,尤其是胖瘦两怪,出双人对,合作无间;而我们这几位黄旗老太爷,则性喜独断独行,出门如有两人以上,便认作莫大之耻辱——唉,你苏师父想想吧,在这种形势下,将拖到哪一天才能迫使九帝认降服输?”   苏天民心中回答道:“那一天么?永远不会有!”   萧总管溜了小魔王一眼,又说道:“所以,论实力,我们这边,始终占上风,过去如此,目前仍然如此。虽然几个月下来,我方已有不少伤亡,不过,在大体上,并未发生若何影响。平遥老王爷,亦认为我们这边,凭现有之人力和物力,应该足够制服九帝而有余。老王爷固然不肯再增兵援,而我们大公子,也难为请援启齿,最后这两点,便是本庄今天面临之困难所在!”   萧总管说至此处,分别敬了小魔王和苏天民一杯酒,又让了几著菜,最后作结论道:   “这次,苏师父调本庄,是非常偶然的。当初,要来本庄的,本属那位黄旗赵老儿,最后因长垣分府一再发生变故,才临时改调赵老儿去长垣,而转调苏师父前来本庄。老王爷如此决定,也许存有长垣较本庄更须要真主持之偏见,其实,在这边来说,反而更为有利!再来一位黄旗老太爷,对本庄何益?多增麻烦而已!我们大公子一接二公子之荐函,大喜过望,因为,只有苏师父,才是本庄迫切需要的人才,所以,本座最后希望,对本庄副总管一职,苏师父最好不要再推辞!”   推辞?笑话!苏天民所顾虑者,只是不能放心而已;现在既然弄清老少两魔确系出自一番诚意,他正求之不得呢!       第五十三章     苏天民知道,他今天之能受到小魔王重视,可谓全属钱晓华力荐之功。   他想,钱晓华这厮,虽然人品欠佳,但对他苏天民,总算是对得起的了!反过来说,他在长垣,一举为对方除去三名淫妾,且将大娘之面首乘机铲却,又何尝不算一种报答?   苏天民想着,缓缓抬头道:“人争上游,水向下流,乃千古不易之理。节某人生也何幸,一到庄中,便蒙受大公子暨萧总座如此知遇,如仍托词推拒,自属娇情操作。只是,苏某人在受职之先,有一事尚想先行请教一下:就是苏某人仅属一名紫旗武士身份,如一旦身居副总管,将何以平服众心——尤其是那几位职等高过苏某人的黄蓝两旗武士!”   小魔王轻轻一哼,正待开口之际,萧总管已然一笑抢着道:“本座又如何?本府黄旗诸武士,除却长垣已遭变故的陈老儿,敢说谁也不比我萧公权资历更深,于今还不一样令出难行?”   萧总管说至此处,笑容一收,沉声接着道:“总管职司,不啻一庄之主的左右手,如对正副总管不敬,便可规为对庄主之不敬,关于这一点,请苏师父放心,我们大公子,迟早必然有所安排。否则,像这样因循下去,大公子他本身也难向老王爷作一交代!”   苏天民真的担忧内部人事不和?预下伏笔而已!   于是,苏天民离坐向小魔王深打一躬道:“卑属不敢,仅此领谢公子恩典!”   小魔王坦然受礼稍后转向萧总管吩咐道:“下去安排大后天的授职仪式——”   终于,苏天民摇身一变,以一名三级武士的资格,成为洞仙魔庄一名大权在握的副总管了!   举行典礼的这一天,所有派在外面的各级武士,全都奉召返庄。仪式隆重,场面庄严。   参与典礼之黄、蓝、紫三旗武士,在获悉这位副总管,仅为一名三级武士时,只有震讶,而并无不平之色。   因为小魔王和萧总管神色严肃,在致训词时,出语颇具分量,是以人人心头都估慑,以为这名副总管必然别具来头。同时,最主要的,苏天民本身条件也够。   他站在札台上,劲装锦披,剑擐交悬,长身玉立,英姿勃发,转眼再看台下,又有谁人及得?   苏天民就任副总管之后,除配得一座独立院院落,两名仆妇,一名厨师外,次一步享受便采选侍姬,以及征用卫士。   苏天民不敢例外,勉强选了一名年约十六七,姿色平平,名叫沈素贞的婢女,留作打扫及整理内室之用。   另外,苏天民只征用了一名卫士,便是那位准武士第九号巴全贵。   巴全贵获选,有如一步登天,他想,相士说他早晚必遇贵人,前程无限,现在果然应验了!   原来这厮极擅钻营捧拍之能,在名义上,也虽然一度跟随过那位天王第三徒,三庄主井春,但是,由于那位天王第三徒性喜渔色,武功又差,一向不为大师兄所喜,在魔庄中,除了跟女人鬼混,始终不甚得志,主人都抬不起头来,做仆从的,尚有何荣耀可言!   而现在,他跟上这位副总管,情势就不一样了!   依魔庄规例,副总管之排场,得比照总管办理。   萧公权姬妾侍从不下二十名之众,而苏天民仅各择一人,这岂非间接说明,他之获随这位副总管,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同时,副总管之班底,将来如能逐渐扩充,以他先进之资历,将不难升任卫士队长。卫士队长必须正式武士担任,升官加禄,其非指日可待也欤?   苏天民就职副总管,匆匆数日过去,现在该轮到他“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开始为魔庄“效劳”了!   苏天民先去萧公权那里,查问北邙目前究竟到齐几帝?   萧公权告诉他:据确讯,九帝之中,目前似乎只缺一帝,“魔帝”苏梅叟,其余八帝,可能已经到齐。   苏天民暗暗怀疑:什么,九帝现在只缺他祖父一人?难道说毒帝九尾姬也已来到不成?   这一点,苏天民当然不便提出。   接着,苏天民又问对方,目前庄中有无新的特别计划或行动!   萧公权苦笑一声道:“到今天为止,连人家真正的巢穴所在,都未摸清楚,还谈什么计划和行动!”   苏天民大为诧异道:“怎么说——”   萧公权苦笑笑道:“这有什么稀奇?黄蓝两旗武士,对踩探敌人行踪,一向不屑为之,认为那应该是三级以下武士们的事。而三级以下之武士,则多半有去无回。以致数月周旋下来,双方一直在打遭遇战,而这种遭遇战,主动往往操于对方之手,由于明暗与劳逸异势,十次有九次,总是我方吃尽苦头!”   苏天民大感宽心。九帝诸人,各有专长,集众帝之才智于一炉,所熔化出来的力量,果然不比寻常!   苏天民思索了片刻,毅然自告奋勇道:“卑属准备明天易装亲去北邙方面跑一趟,总座以为怎么样!”   萧魔大喜,忙道:“当然好!”   苏天民接着道:“不过,防范仍属必要,本庄是否藏有对方奸细,谁都不敢担保,卑属动身之后,即令对本庄内部,似乎都以暂守秘密为宜。”   萧魔连连点头道:“弟台放心,除大公子一人,本座决不使他人知道弟台已离庄中就是了!”   第二天,苏天民化装成一名中年樵子,悄然潜离洞仙山庄。   中午到郑州,他看清前后无人,易容膏一抹,取出身藏衣服,转眼又改成一名商店伙计!   苏天民这样做。是预防萧魔或许会派人跟踪于他,因为,他这次去北邙,正是去找鬼帝等人见一次面,取得联络,顺便请示机宜,以及报告别后经过。   苏天民凭着一身上乘轻功,第二天傍晚,即已抵达洛阳。   他为慎重计,并未马上奔赴刀帝住处。   苏天民身上,现在有的是银子,于是,他在入城后,不假思索,迳向城中那家太平酒楼赶去。   就在苏天民即将登上楼梯之际,突然,一人匆匆下楼而来,苏天民看清之下,不禁当场暗暗一怔!   你道现在下楼的这人是谁?   谁?一名普通的陌生壮汉而已。   一名普通壮汉,既云陌生,苏天民何以又会为之暗打愣登呢?原因无它,此人一副相貌,生得跟长垣那位钱府尤氏大娘实在太酷肖了!   苏天民虽然仅是过眼一瞥,却具充分自信,他百分之百的断定,此人必为“长白三雄”   中的某一“雄”!   关于“长白三雄”,苏天民知道的可谓少之又少。   他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三雄既有着尤氏大娘那样一位胞妹,在武功方面,成就必然不同凡俗!   这时,苏天民眼见这位长白之雄行色仓皇,心头止不住油然升起一片疑云。   三雄之一怎么突然出现于洛阳?   刻下要往哪里去?   为何走得这样急?   是不是楼上发生了什么事故?   现在,苏天民如想释疑,就必须立即有所抉择:他应该追去这位长白之雄身后?还是先上楼去看看再说?   苏天民正犹豫间,抬头忽见楼上跟着走下一名伙计,星目微转,顿时有了主意。   他将那伙计侧身一拦,悄声指向门口道:“那人刚从楼上下来,步履匆促,神色可疑,别是没惠钞,偷偷开溜的吧?”   苏天民一边说,一边暗地里留意着那伙计的脸色。   他相信,楼上如果闹过是非,不论对方口风松紧,单看对方表情变化,便可猜上个十八不离九了。   假使楼上一直太平无事,或是一切已成过去,那么,他将仍有足够的时间,马上转身追出去。   讵知那伙计眼角一溜,看清苏天民所指者为谁人之后,竟为之哑然失笑道:“少胡扯了,人家这位大爷,乃标准关外豪客,预订三个座位,一出手便是整锭银子,此刻走出去,想来不过是为了伙伴未到,时间还早,先到大街上去随意溜跶溜跶罢?”   苏天民故作赧然道:“原来是我看错人,惭愧,惭愧。”   说着手一拱,举步便向楼上走来。   现在,初步获得证实的是:刚才出门的这家伙,果然就是长白三雄之一!   不是么?   “关外豪客”,预定“三个”座位,不是“三雄”会是谁?这些如说只是一时之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   照这样看来,三雄不但全都来了洛阳,而且马上就会来这儿会齐。   如今,苏天民仍然弄不明白的是:酒楼订座,乃准备享乐之举,何以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果时间不够充裕,这一顿吃喝,将有何乐趣可言?   不,这里面一定另有蹊跷!   苏天民知道,三雄既已订下座位,将不会不来。   他现在上楼,若无任何眉目可寻,最迟等到三雄来临,也必能获知端倪!   楼上,天色虽然尚未全黑,却已于四壁点满灯火。宽广各近七八丈的楼厅中,这时约莫上了个六成座。   近百名食客,有的是包全席,有的是据隅独酌,传酒呼菜,人声一片。   苏天民佯装寻找适当座位,由中央过道向里走去,边走边向两旁张望,冀希有所发现。   结果,令人诧异而失望的是,他竟连一个碍眼的人物均未见到!   在大厅东北一角,一张木桌上放着三副杯著,下面分别压着一块红纸头,显然的,三雄所订座位就在这里。   苏天民别无选择,遂就三雄对面靠窗一张狭桌上坐下。等了好半晌,方才走来一名店伙计。   那伙计托着木盘问道:“大爷想来点——”   苏天民左右望了一眼,他见邻座一名布衣老者面前有盘清蒸河鲤,另一名少年书生面前有一盘醉虾,于是用手一指道:“清蒸鱼、醉虾,各一盘;另外来上半斤酒。”   那名伙计哈腰退去,苏天民继续满厅搜视。   这样,直到他要的酒菜上桌,既未有新的发现,亦未见三雄上楼。   苏天民暗暗纳罕,心想:三雄来这里订座,难道只是一种幌子不成?   假设这样,他可算跟头栽到家了!   苏天民继之一想,又觉不对。三雄若是以此为障眼法,那么,三雄所要蒙骗敌人,应该就在此楼之中!   现在这座楼厅内,谁又是三雄可能的敌人呢?   苏天民正思忖间,又有两名酒客来到附近一张空桌上坐下。来的这两人,是一名中年文士,跟一名胡子大汉。   刚到的这两人,共坐一桌之上,看来极不调和。那名文士面如满月,眉目清朗,举止从容而斯文,那名胡子大汉则恰恰相反,凸额暴睛,肤皮如铜,一举一动,在在均透着一股粗矿之气。   这两人如属主仆,尚还可说,但是,从两人落坐时的一番逊让上看过去,后者之身份地位,显然并不低于前者。   苏天民冷眼观察,他看出胡子大汉无疑是武林中人,至于对面那名文士,他则不敢遽下断语。   因为,凡是练武的人,眼神固与常人有别,但是,一个人若是身具某项上乘玄功,则往往不难返璞归真,由绚烂复趋平淡。   所以,苏天民现在只能这样假设:这名文士,也许只是一名读书人;反之,则必是一位绝顶高手!   于是,苏天民再作进一步之构想:如果这名文士亦属武林中人,这两人会不会就是长白三雄的冤家对头呢?   苏天民现在的种种猜度,当然都是在架空虚构,要能接近事实,惟有希望一件事——希望长白三雄快点露面。   这间太平楼的营业真不错,听吧:楼梯上登登作响,无疑又是一批新客来到。   苏天民端着酒杯,漫不经意地抬头望去。   不意不望犹可,一望之下,心神一紧,手中那只酒杯几几设遭他一把捏碎。   好家伙,来了——长白三雄,终于来到了!   好三雄,面貌相同,身材相同,衣着相同,几乎连长幼之序,均难就外表加以辨别。   这时的三雄,除面貌、身材、衣着而外,另外尚有一点相同的是:兄弟三人脸上,此刻都正笼罩一片腾腾杀气!   苏天民马上想到一件事,三雄之一,适才下楼他去,原来是去搬兵,换句话说,三雄要找的人,一点不错,正在此楼中!   这样一来,苏天民误以为邻座那名文士和大汉,或许即为三雄冤家对头之猜想,便给无形中推翻了!   因为,三雄之一前来订座时,也许真的是为了吃喝,结果,座位订妥,却同时于无意间发现仇家在座,于是,订座者匆匆离去报讯——根据这番演绎,当可知道,三雄那位仇家,必然来在他苏天民登楼之前,邻座这名文士和大汉,上楼尚在他苏天民之后,自然与此无份。   满楼食客不约而同地相与停杯罢箸。   三雄兄弟,目光炯炯,大踏步迳向这边走来。   临近预订之座位附近,三雄爆米花般,成品字形,一下散开!   三兄弟刻下所罩定之范围,计包括五副座头——苏天民亦在其中!   这五副座头上的食酒客情形如下:靠窗的苏天民。   苏天民左首吃清蒸鱼的布衣老者,以及古首那名吃醉虾的华服少年。苏天民身后的一副座头上,是三名商贾模样的中年人。   前面那副座头上,则是之后到来的那名文士和大汉。再过去一副座头,是张空桌子;亦即三雄本身订座之处。   苏天民无端卷入旋涡,不禁好气又好笑。   他当然不在乎这场无妄之灾,不过,这时的他,却止不住一阵好奇。   三雄要找的正主儿(究竟是他们现在这八人中的哪一个呢?   他,苏天民,当然不是三雄要找的人,文士不会,大汉也不会;那位布衣老者,以及那名华服少年,看看也不像,至于他身后那三名商人,显然更无可能——妙透了,三雄放不过的,难道竟是他们订下座位的那张空桌子不成?   三雄手按腰际剑柄蓄势不发,满楼寂静如死,不闻一丝声息。   就在这时候,楼梯上又是一阵登登脚步声,先前下楼的那名伙计,气急败坏的奔上来,挥着手臂高嚷道:“爷们有话好说三雄听如不闻,那伙计奔近后又嚷道:“无论如何,请看敝东薄面……”   品字中间那一雄,抖臂一撞,厉喝道:“滚你妈蛋!”   那伙计吃劲不住,滚元宝似的,一路滚将过去,龇牙咧嘴的挣坐起来,两眼不停翻动,再也不敢多吭一声了。   揍翻伙计的那一雄,这时脸孔一沉,冷冷发话道:“在座的这几位朋友可以表明态度了,无意坐来附近的,请即回避,准备插一手的,则请劳驾亮字号!”   苏天民身后的三名商人,闻言如获大赦,急急离席而去。   苏天民本来也想起身换个座位,但他见布衣老者、华服少年、中年文士、和胡子大汉等四人刻仍声色不动,一时好奇心起,遂亦静坐如故。   他相信三雄在敌情未明之前,将绝不致贸然动手。   发话的那一雄见只有三名商人遵命让出这片是非之地,不由得勃然变色,脸孔一寒,再度喝道:“剩下的这几位朋友是不是——”   那名胡子大汉环眼一瞪,显然便待发作,但被那名中年文士以一声轻咳制止,中年文士缓缓抬头向三雄道:“三位壮士如何称呼?”   发话的那一雄峻声接着道:“在下尤中英,匪号‘断魂剑’;左首是合下二弟,‘三合剑’尤中烈;右首是舍下三弟,‘雷霆剑’尤中豪,在东北武林道上,尤某三兄弟,蒙朋友们宠呼为‘长白三雄’;无名小卒,贻笑方家了。”   稍顿,注目沉接道:“恕尤某人眼拙,现在请教阁下这一席上的两位的尊姓大名!”   中年文士安详地道:“三位今天该不是冲着我们两个来的吧?”   断魂剑尤中英道:“当然不是。”   中年文士道:“那好——”说着,朝胡子大汉以目示意,似乎在招呼着胡子大汉准备离开。   不意断魂剑突然阴声接着道:“原来不是,现在却很难说!”   中年文士微微一怔,轻咦道:“朋友适才不是说……”   断魂剑冷冷截着道:“请解释查问尤某三兄弟之身份来历,却不肯自通姓名之道理安在!”   中年文士蹙额道:“朋友们来自长白,是否礼节另成一家?在下眼友人,花银子买酒喝,无故受扰,多话没说,难道连对方是什么来头也问不得么!”   断魂剑冷冷道:“多说废话无用,尤某人只问阁下究竟肯不肯赐予解释!”   中年文士注目道:“如果不肯,朋友们意欲如何?”   断魂剑嘿嘿一阵冷笑,双睛凶焰暴闪,阴声走鼻音道:“尤某人早就看出两位不是闲人,九拐十八弯,还是露了底,场子这种帮法,实在不够爽气!”   中年文士转向对面胡子大汉,苦笑笑道:“这一顿酒,你是东道主,现在麻烦上身,就看你做主人的如何来庇护我这个做客人的了!”   胡子大汉转脸四下一扫,吼道:“谁是正主儿,怎仍龟缩不出?”   苏天民也在想:是呀,闹了这老半天,三雄要找的,到底是谁,都还没有弄楚,万一双方就这样糊里糊涂干起来,岂非天大笑话!   最妙的是,三雄既未指出“正犯”何在,而那位“正犯”也得过且过,保持“相安”状态,反累旁人遭殃,天下事情,宁有更怪于此者?   所以,胡子大汉这一吼,不啻吼出所有人的心声,全厅百十双眼光,不期而然,一齐跟着四下转动起来。   现在,范围又紧缩了,在众酒客心目中,嫌疑者计为三人,苏天民、布衣老者、华服少年。   三人之中,苏天民心头明白,他不是。   所以,苏天民现在在想:这老少两人,究竟是谁呢?   在一老一少两名嫌疑者尚未有所表示之前,那位长白第三雄,雷霆剑龙中豪突然说道:   “就凭这一吼,这两位朋友,你们可以走了!”   中年文士忙向断魂剑问道:“怎么样?”   断魂剑不带表情答道:“我们三兄弟,无分彼此,谁作主张,都可视做我们兄弟之共同表示!”   中年文士转向胡子大汉一甩头道:“走吧!”   胡子大汉重重一哼道:“走?哼!呼之来,喝之去,你哥子不在乎,我胡子可不太习惯!”   断魂剑变色道:“不习惯又怎样?”   胡子大汉不予置理,转向苏天民定睛问道:“这位朋友,能为我胡子说说你们之间这段梁子是怎么结起来的么?”   苏天民知道胡子大汉将三雄要找之人,误会在他头上,当下微微一笑,亦不多作辩解,转向那华服少年一拱道:“这位弟台请!”   对不对,是另外一回事,胡子大汉可以误会他苏天民,他苏天民自然可以找替身,局势演变至此,说不得只有一个挤一个了!   果然,华服少年亦是微微一笑,跟着转向那位布衣老者抱拳道:“这位前辈请!”   好了,挤出来了!三雄要找的,原来正是那位吃请蒸河鲤的布衣老者!   局势一朝明朗,满厅酒客,人人均是一阵意外。   大家都在想;好个老家伙,真能沉得住气!   那位布衣老者,看上去约莫六旬出头,七旬不到,削腮浓眉,悬鼻如蒜,身材瘦小,一袭灰布夹袍,穿在身上活以一盏摇摆不定的灯笼罩。   在老者面前,锡壶排着好几把,很显然的,老家伙已经喝得不少了。   这时,那老者见华服少年朝他逊让,悠闲地抬起头来,向长白三雄分别扫了一眼,笑眯眯的说道:“怎么样?三位老弟,咱们之间过去的那一段,可不可以说出来,为今天这班朋友佐佐酒!”   长白第二雄,三合剑尤中烈,手往剑把一按,厉叱道:“老贼,你说——”   布衣老者自干一杯,然后转向胡子大汉,苦笑着摇摇头道:“这位老大,老夫劝你最好别多事。老夫是躲不开的苦,要有机会,老夫早跑了。若在十年前,老夫尚能周旋周旋,如今,骨老筋衰,残如风烛,既然遇上,只有听天由命。   老夫目下如不表挣扎,或能落个全尸,否则实不堪设想。这三位老弟在剑术上的成就,十年前即有可观,风闻近来又复另有际遇,你这位老大也许还不清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言尽于此!”   苏天民听了布衣老者这番话,眉头刚刚皱得一皱,忽见胡子大汉望向中年文士道:“三雄理亏,固甚显然,但这老家伙,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他一脸奸相,满口油词,在我胡子面前,居然也使‘苦肉’和‘激将’之计,老而不死谓之贼,岂非可杀之至!”       第五十四章     苏天民暗道一声:痛快!不自禁举杯一吸而尽。   邻座华服少年,似乎亦有同感,也同时自斟一杯干了。布衣老者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回复常态。   现在的场面,真是复杂至极,也微妙至极。   “长白三雄”恶名昭著,是今天主动的一方,由于来势汹汹,几乎成为公敌。   在布衣老者第一段话之后,三雄之处境,尤为不利,因为人人都能听得出,三雄方面,显有不堪以言道者!   可是,事情坏就坏在布衣老者的“一番加强”!   老家伙原意是想博取更多的同情,结果呢?弄巧成拙,反而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最怪的则是那名胡子大汉,别看他人是老粗一个,头脑居然反应灵活,一下便揭穿老家伙的居心不良!可是,令人不解的是,这位胡子大汉似乎仍然不算一个聪明人。   他可以置身事外,却偏舍此不为。   如今既然弄清双方均非善类,这下总该有所警惕了吧?可是,他竟又“直言不讳”,一语伤尽两边!   苏天民暗忖:这胡子再不收手,说不定会变成三雄和老家伙的共同敌人,要是成为事实我可得帮帮这胡子才好!   苏天民想着,心神并运,密切注视着底下的变化。   只见那名中年文士在听了胡子的气话之后,微微一笑道:“你胡子知道就好——”   三雄本将胡子大汉恨入骨髓,又见胡子大汉居然有明理知人之能,一腔怒火,顿化乌有,当下由断魂剑尤中英缓下脸色道:“这位朋友,您现在总明白了吧?这老贼根本不是东西。前此种种,不妨作为误会,现在敢烦二位移驾一边,待咱们三兄弟来好好敢训这老贼一顿!”   胡子大汉毫无换位之意,接口说道:“要我胡子让开不难,但请先行回答我胡子两个问题。”   断魂剑忍耐着道:“候教。”   胡子大汉道:“首先,请见告三位与洞仙山&之关系!”   苏天民听得一怔,三雄也是一怔。即连那位布衣老者,听后也似乎颇有意外之感!   也许是为了这名胡子大汉不似九帝中人,三雄在迅速交换了一道眼色后,仍由断魂剑尤中英答道:“尤某人不擅谎言,我们三兄弟这次由长白来,正是准备投向该庄。”   胡子大汉又问道:“应聘?”   断魂剑答道:“可以这样说,不过,该庄招聘我们三兄弟已是三年前的事了,我们兄弟,迄未答应,最近因长白一带,我们兄弟小有麻烦,这才想到来中原换换环境,不知这位兄台是否与该庄——”   胡子大汉截着道:“等我胡子问完!”   断魂剑咳了一声道:“是的,现在请兄台继续见教次一问题。”   胡子大汉瞪定一双环眼,一字字说道:“我胡子的次一问题,本来是想问:那边那个灰衣老儿他是谁——”   断魂剑忙说道:“这个简单。”   胡子大汉迳自接下去说道:“但是,我胡子现在主意改变!老儿为谁,不妨留得我胡子等会儿自己直接请教。现在,我胡子对三位的第二个问题将改成:三位来自长白,可愿马上仍回长白去?三位回答时,请慎重考虑,务望口心如一!”   苏天民、三雄、灰衣老者,像刚才胡子大汉提出第一个问题时一样,又是分别一怔。   断魂剑脸色微变,迟疑了一下道:“假如——”   胡子大汉沉声接着道:“假如办不到,不必多说什么,就请三位马上拔剑!”   三雄互望了片刻,雷霆剑尤中豪突然高叫道:“老大、老二,恭敬不如从命,咱们没的说的,只有干了!”   峰回路转局面陡变,这是谁也想不到的。   三雄同时后退,一路踢开桌椅,大厅中顿时响起一片哗啦哗啦声。   胡子大汉板起脸孔转向中年文士大声道:“你哥子也别闲着,去,看牢那灰衣老儿,别叫那老鬼跑了,老鬼是谁,我已想起一个人——”   中年文士果然依言一按桌面,轻轻掠到灰衣老者面前,笑吟吟地说道:“这位老大哥不反对多待一会儿,瞧瞧热闹吧?”   灰衣老者饮啖如故,耸肩苦笑道:“早说过了,光是想溜有什么用。”   另一边,场子清出,长白三雄均已拔剑出鞘,成山字形横剑屹立,静待胡子大汉下场动手。   胡子大汉站起身来,足尖一勾,排起一张座椅,毕卜一声,折下一根椅腿,拈在手中试了试,然后大踏步走出。   断魂剑注目沉声道:“朋友尽可从容找兵刃!”   胡子大汉哈哈大笑道:“这根椅腿不是一支很好的兵刃么?看在三位一点虚名上,这已经是很够礼貌的了。   来来来,一起上,有何绝招,三位不妨尽情施展,我胡子不耐久战,延至五合以后,机会就不多了!”   三雄更不打话,眼光一传,三支长剑有如电卷鸿飞,分三方面交驰疾汇而上。   胡子大汉又是朗笑,手中椅腿一拧一绞,竟迎着三支来剑正面扑将过去!   苏天民目光所及,不禁轻轻一咦,讶忖道:这胡子莫非竟是剑帝高老儿所乔装不成?   三雄见胡子大汉竟真的卖狂,只凭一根椅腿迎战,不由得全都精神一振。   兄弟三人联手有素,默契天成。这时在老大断魂剑一声怪啸之下,三支长剑宛若云际游龙,精光一敛,乍合族分!   三雄分别闪身纵出圈外,随着老大断魂剑另一声怪啸,三兄弟身法不变,三剑顿化环之势,诀式划一,互为首尾,人如蓬转,剑赛涡漩,眨眼便将胡子大汉圈人一团森森剑气中了。   苏天民屏息凝眸,但并不为身陷重围的胡子大汉担心。   俗语说得好:不是关云长,不赴单刀会!   他从胡子大汉适才腾身起手那一式上,即已下定结论!此人纵非剑帝,亦必大有来历!   那么:此人会不会就是剑帝呢?   这一点,正是苏天民现在所亟欲获得解答者。他相信,只要场中这胡子继续使出三两招,此一问题就不再成为其秘密了。   苏天民右首座头上那名华服少年,显然亦非凡物。   他和苏天民,是今夜除当事人之外,惟一没有离开原座的两位酒客。这时,他跟苏天民一起注视着斗场,神态则较苏天民更见镇定。   苏天民心中尚还怀着一团疑云,华服少年则仿佛纯然在欣赏一场剑术印证。   至于那名与黑胡子大汉同来的中年文士,此刻可谓心无二用,牢牢守定那名灰衣老者,连朝斗场中望也不望一眼。   那么,那位灰衣老者,此刻又是一副什么态度呢?   泰然自若。   饮啖如常!   只见他浅斟低酌,细品慢尝,酒菜入口,咂啧有声;且不时瞑目捋髯,颔首喊出一二声:“好,好——”   酒好?   菜好?   还是别人代他出头打得好?   哪一点好?好在什么地方?   大概只有老家伙一人心里明白!   这时楼厅中,三雄显然有所顾忌,虽将胡子大汉团团罩定,却未立即发动攻势。   胡子大汉于剑网中屹立如塔,大笑着道:“万般不如人,剑饶天下先!动手呀,兄弟们。你们哥子这样客气,叫我胡子岂不憋得难受?”   剑经有言:“静制万机,动则弊随”!   三雄立意要先看看这胡子是何路数,这时任胡子如何挑逗,只是相应不理。   那边,中年文士突向灰衣老者问道:“这位老朋友,咱们十年前好像——”   灰衣老者微微一笑,摇头截着道:“都是老狐狸了,这一套用不上!”   中年文士干咳了一下,眨眨眼皮,注目又道:“那么尊驾与长白三雄何事结怨,可否见告?”   灰衣老者斟满一杯酒,不慌不忙的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摸摸胡子,附牙笑道:   “除了‘酒色财气’四字,尚有何事?”   中年文士侧目道:“看在彼此都是老狐狸的份子上,文章能不能做得简短些?”   灰衣老者笑道:“为女人——这样够简短了吧?”   中年文士头一点道:“是的,够简短,假如能再稍为润饰一下,就是一篇可圈可点,百读不厌,回味无穷的好文章了!”   灰衣老者微微一笑道:“一篇好文章,端在韵在言外,掩卷三思,穷索而后得者,方足与云佳构,在老汉说出之前,阁下何不试猜一番!”   中年文士淡淡接着道:“猜是早猜着了,只是一点弄不明白。”   灰衣老者轻哦道:“哪一点?”   中年文士缓缓说道:“依尊驾之骨相看来,可以想见尊驾在年轻时,虽非潘岳宋玉者流,亦必相当英俊可观,不过,咳……咳……想尊驾春风正当时之际,今天的三雄,恐怕还没出世吧?”   灰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对我们大男人,阁下知道得不可谓不多。”   稍顿,又是微微一笑道:“对女人则似乎不然。”   中年文士任了怔道:“你是说——”   灰衣文士一指,笑道:“有话等下慢慢说,那边场中,就要热闹起来了!”   原来楼厅中,胡子大汉在一再催通无效后,已于词色间渐透不耐之意,这时任吼着道:   “叫你们动手,你们不听,若是由我胡子招呼起来,那时可就够你们哥子难看的了!”   三雄圈驰如故,剑光打闪,煞气呵云,显然只待胡子大汉一出手,即将蹈隙而上,一举置敌死命。   胡子大汉蓦地大喝一声:“看招!”   喝声中身形风转,手中椅腿一扬,式演“一柱擎天”;就在大胡子一剑将落未落之际,长白三雄三支长剑已然交攻而至!   因为,在一般剑招中,“一柱擎天”,只是一种辅招,也就是说只是一种预备式。“一柱擎天”,剑尖向上,自然无法伤人;接在这一招之后,必然另有他招,通常情形,下一招多为“龙腾四海”,或者“夜战八方”。   “龙腾四海”也好,“夜战八方”也好,这两招有一共同之处,即兵刃系过顶而下,招式之转换,却须等待兵刃沉在双肩之下!   长白三雄乃东北武林道上,知名之剑界三杰,加以监们已久,这时焉容胡子大汉一招发足?   是以胡子大汉手中那根椅腿刚刚扬起,三雄剑尖一颠,立分三路攻上!   胡子大汉前后空门毕露。“三合剑”尤中烈剑指左肩,“雷霆剑”尤中豪剑指右肩,三雄之首,“断魂剑”尤中英的一支长剑,则不偏不倚,正正刺向胡子大汉的后背心!   剑分三路,分奔要冲。   胡子大汉这时纵有舍命勇气,拚得了眼前,也将拚不了身后。   反之,他如想转身抗拒,那么,断魂剑尤中英的一支剑,他也许能够躲避得了,可是,如此一来,身后势必要由一剑变双剑:“三合剑”尤中烈、“雷霆剑”尤中豪,那两支长剑又将交给谁?   说时迟,那时快,三雄三剑,转眼及身——可是,不知怎的,这时的胡子大汉似给吓呆了一般,任敌人三支长剑破风攻至,他竟仍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武人成名,向有一句“三字诀”;所谓“忍”“准”“狠”是也!   “忍”是要吃得综艺诸般苦:“准”是招式要求精确:“狠”是遇事必须下得了血腥之手。   如说三雄狠,可真够狠的了。   三兄弟兄敌人纹风不动,虽觉事有可疑,但是他们全都知道一件事,兵刃相见,只讲一个快字,快可消灭一切。   所以,三雄这时并不因胡子大汉行违反常而有所犹豫,相反的,三兄弟,一条心,身形一催,且更加速长剑去势!   胡子大汉真的是给吓呆了么?   现在,变化来了——就在三雄三支长剑即将透衣入内的刹那,只听嗤的一声,楼板突然下陷,胡子大汉一条健硕的身躯也随着笔直下滑!   胡子大汉五指一松,人向板洞中坠下,一根木头椅腿却仍留在半空中。   喀嚓一声,断魂剑一剑将椅腿点成两段。   由于一支浮空的椅腿阻力太少,断魂剑一个收煞不及,一条身躯继续向前冲去!另外两雄,情形相同。   断魂剑冲去的,是两位胞弟躯体之周的空档,二雄和三雄,两支剑尖这时则原式不变地指向大阿哥的左右双肩!   以三雄各人一身成就,仅可欺之以方;诸如胡子大汉一声不响在楼板上做下手脚,此为神仙亦难逆料之意外,三兄弟为此受愚,实不足为奇。   若想因而促使三兄弟来个挺剑相残,自属万无可能!   首雄剑尖一挑,上身前俯,双肩疾沉;二三两雄则分别于万忙中抖腕振臂,三下一错,凶险立消!   断魂剑向前扑出数步,急怒交加地大喝道:“快,别让这厮溜了——”   板洞下面应声冒出一阵哈哈道:“谁想溜?你么?哈哈哈哈哈!”   哈哈声中,只见板洞中那张胡子脸没而复现,一条粗壮的身躯,随之冉冉上升。   断魂剑牙根一咬,正待挺剑剁去时,转眼看清之下,不由得魂飞天外。   身子一转,拔足便向楼梯口亡命奔去!   原来胡子大汉身躯下坠之际,双手却始终未离板洞边缘,二三两雄只顾闪避大阿哥,一时未双注意脚下,竟给胡子大汉探手一捞,分别抄住两人一条小腿。   名手伏敌,自有特别手法,那怕沾肤之微,都难幸免,何况是一腿在握?   断魂剑看到两位胞弟那种剑身颓垂,双臂颤抖,面肌痉挛的痛苦神色,深知两弟报销已定。   三兄弟幼乏教养,天性卑劣,平时相处一起,尚不怎样,待至这等生死关头,卑劣之天性,便告暴露无遗了!       第五十五章     胡子大汉涌身跳出,将二三两雄信手一摔,同时面向那名华服少年高叫道:“是阿芳么?快截住那厮!”   苏天民闻言一怔,讶忖道:“阿芳?”所谓阿芳,除了夏侯芳,应该没有别人;少年如是夏侯芳,这胡子必属剑帝无疑;两人不是一路来的么?不然又怎么会以这等语气招呼呢?   苏天民思忖未已,但见华服少年微笑着手腕一抬,两支竹筷电射而出,断魂剑一个踉跄,随向楼梯上滚落下去。   灰衣老者猛自座中跳起,振臂大呼道:“这厮放跑不得!”   华服少年扭头扬脸道:“谁说这厮跑得了?”   中年文士从旁冷冷接着道:“大家都是‘老狐狸’了——你老哥最好少来这一套!”   灰衣老者似乎很着急,忽然手朝楼梯口一指,叫道:“你看!”   中年文士和华服少年分别朝楼梯口迅扫一眼,同时扭转头来轻咦道:“看什么?”   两人一语出口,突然一下全给呆住!   哪里还有什么灰衣老者的人影?   窗口吹来一阵飕飕冷风,窗外街下,一阵笑声渐去渐远:“姓高的不习正道,顽皮如昔,姓常的空负智名,应该惭愧……还有那位阿芳老……弟……再……见了!”   苏天民恍然大悟,跟前留下的这三人,果然就是“刀”“剑”二帝,外带一个花帝掌珠“夏侯芳”!   不过,灰衣老者适才遥遥送来的这段“告别辞”,似有修正必要,值得惭愧的,应该再加上他苏天民一个!   灰衣老者究系何时,以何种身法飞向窗口,别人未能发觉,尚属情有可宥;而他苏天民,就坐在离窗不及三尺之处,居然也直待人去座空方始弄清怎么回事,岂非该打手心之至?   这名神秘的灰衣老怪物,他会是谁呢?   剑帝在出战三雄之前,曾说过他已想起一个人,现在只有留待等下请教剑帝了。   被剑帝扔翻的二三两雄,早已魂归极乐多时,此刻楼下一片嘈杂,那位长白首雄,可能也已凶多吉少,楼上自灰衣老者脱身逸去,顿又陷入一团闹哄哄。   剑帝向楼板上掷出一锭银子,朝刀帝和夏侯芳眼色一使,领先大踏步下楼而去。   苏天民也向桌面丢出一块碎银;紧跟着刀帝和复侯芳身后,向楼下走来。楼下这时聚集的闲人,比楼上酒客还多,果如所料。那位断魂剑团一双竹筷深插心窝,经过一阵挣扎,业已回生乏术!   闲人不敢挡道,纷纷让路,外面天色墨黑,天上没有一颗星;寒风侵肌,似有雨意。   走出酒楼大门,苏天民头一抬,不禁大感意外。   剑帝向东,刀帝向西,夏侯芳向南,三人分三路,彼此间竟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苏天民知道,三人这样做,显然是为了安全着想。   可是,他的难题来了,他现在应该追去哪一位身后呢?   苏天民最后决定:追剑帝!   剑帝与他,已好久不见,他找上剑帝,一样可以请示机宜,同时尚可借此问问闵守义近况,以及探询那名灰衣老者究竟是何来路。   转过一道街角,剑帝脚下愈来愈快,苏天民设非经过鬼帝指点,这时还真不易跟得上。   苏天民跟了一段,眨眼来至东门附近;他一时童心大起,忽然想到要来逗逗这位剑帝的乐子。   于是,真气一提,身形如飞掠出。   剑帝好似背后长有眼睛,在黑暗中,头也不回,直至苏天民从他身边擦过,这才微滑半步,冷冷发话道:“朋友身手不弱,不过显还不比高某人高明,由太平楼跟到这里,盛情相当可感,现在请即道出潜缀用意,否则,哼哼,高某人只好说一声对不起了!”   苏天民身形一落,当道拦住去路,迅速掏出那面紫色武士旗,迎风一抖,沉声说道:   “是个识相的,就请乖乖受缚!”   剑帝轻轻一哦,侧目道:“就凭这面小令旗?”   苏天民阴阴接口道:“正是!”   剑帝目光闪动,重新在苏天民周身上下打量了一阵,神态微呈迷惑,显然弄不清苏天民究系何方神圣。   苏天民忍住笑,沉声又道:“阁下是谁,清清楚楚,‘银河流星客’,‘剑帝’高飞虹!所以,阁下应该明白:敢叫你姓高的受缚,就有叫你这位剑帝受缚的理由和手段!”   剑帝轻轻一嘿,悠然道:“这一着不得不承认是朋友占了先,因为高某人到现在还不清楚朋友来路……是的,朋友这面小令旗刺绣精巧,看来也的确有着几分威严……怎么样,现时天色太黑,朋友能不能丢过来让高某人看看清楚?”   苏天民振腕一送,冷然道:“当然可以!”   剑帝一把抄住,就朦胧夜色中略加检视,忽然嘻嘻一笑道:“天——三——二十八号,朋友原来只是一名三级武士?”   苏天民庄容冷冷接着道:“兼洞仙分府副总管!”   剑帝微微一楞,似有不信道:“一名三级武士……会有……资格……兼职副总管?”   苏天民静静接着道:“是的,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本座’乃‘魔帝之孙’,‘诸帝之友’,就凭‘本座’能使一代‘剑帝’——”   剑帝双目暴睁,几乎没将一张肚皮气破,手中紫旗照面一扔,恨得牙痒痒的骂道:“揍死你这臭小子!”   苏天民将紫旗小心收起,笑道:“在被揍死之前,这玩艺儿可遗失不得。”   苏天民在长垣分府就任三级武士一节,由于术帝祖孙及古玉蓓之投到,剑帝自然清楚。   至于苏天民何以忽由长垣来到开封,且进而升为洞仙山庄副总管,就非这位剑帝所能想像得到的了。   关于这一点,剑帝当然急于知道,但是,这位名列九帝之首的剑帝,因余悸犹存,一时却不便启口动问。苏天民虽然心里明白,偏偏装作不解风情。当下搁开正文不谈,首先笑着问道:“据魔庄所获消息,知道九帝业已九集其八,目下只缺家祖一人,这消息确实不确实?”   剑帝淡淡答道:“一度确实。”   苏天民一怔道:“这话怎讲?”   剑帝缓缓接着道:“就是说、一个月前,的确如此,如今既已一个不缺,当然谈不上确实了。”   苏天民大喜若狂,忙道:“家祖也来了?他老人家此刻在什么地方?”   剑帝仰脸道:“不知道!”   苏天民一咦道:“你,你——”   剑帝一咳接着道:“就算不分什么长幼尊卑之序,本帝向你小子也报告得够多的了!”   原来如此!苏天民笑了一下,连忙将大闹长垣分府、结果反以能干见知,调来洞仙分府,及获任副总管之经过,洋详细细说了一遍。   说完赔笑道:“现在该——”   剑帝头一摇道:“原先的‘不知道’,是推托、现在说‘不知道’,则是实情。老儿来北邙,等于来画了一个卯,来过就走了。至于老儿目前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连阴老儿亦感头痛之至,你们这对祖孙,简直是对活宝!”   苏天民蹙额不语,心中纳罕异常。   他想:“祖父既然下了天山,当然是为助阵而来。既然来了,为何又走,甚至连去向也不让人知道呢!”   只听剑帝接着说道:“回去为献功固宠计,不妨将北邙山中,阴老儿那座洞府大致描述一下,那座洞府早不成为秘密,同时大家近日已有另迁之议,说出来亦不碍事、快点回去吧!”我这边马上派人去暗中与你联络!”   苏天民因为尚未问明那名灰衣老者是谁,这时见剑帝身形已动,连忙追出一步急叫道:   “且慢!”   可是,剑帝只当耳边风,去势如烟,身形眨眼于夜色中消失不见。   苏天民恨声低骂道:“骚胡子——”   但当他想及这一脸大胡子并非这位剑帝本来面目时,又不免暗暗好笑起来。   苏天民目送剑帝远去,因心惦祖父下落,怅怅然若有所失,这时意兴阑珊,顿感疲累,于是乃转身向前面不远处一家客栈走去。   一个人的祸福,有时真是难说得很。   苏天民自从混入魔府,可说一帆风顺,无往不利,但是,就为今夜剑帝走得太快,他少问了一句话,五天之后,竟为此几几乎送却一命!   第二天,苏天民又于城中各处溜了一目,认为已无事可作,乃找去一处僻静所在,撕下一幅内襟,按剑帝之指示,将北邙山腹中,那坐秘窟之坐落、出入口、及附近之地形等等,以炭笔草草绘下一张简图。   第三天傍晚。苏天民悄然返抵魔庄。   苏天民回庄后,先至自己宿处,准备恢复了原先面目,再去萧总管那里报告此行经过。   他这次秘密离在,别人可以瞒得了,院中几名仆从,自无不知之理。   所以,他一跨进院门,那名准武士巴全贵便即迎上来低声道:“副座回来了?”   苏天民点点头道:“是的,去打盆水来!”   不一会,一盆热水送来书房;同时由巴全贵通知那名诗婢送来一套干净衣服。   苏天民梳洗之际,巴全贵忽然问道:“副座回来时,路上没有出什么事吧?”   苏天民惑然抬头道:“出什么事?”   巴全贵眨着眼皮道:“不然刘师父怎比副座回来得早?”   苏天民微愕道:“刘师父?”   巴全贵也是一怔道:“咦,这就怪了,那天,你们……只差前脚与后脚……原来,你………你们,不……不是一路?”   苏天民心中微动,淡淡接着道:“哪位刘师父?”   巴全贵又是一咦道:“庄中只有一位刘师父,副座不知道!”   在中有着几位“刘师父”?以及这位“刘师父”是何等样人?苏天民真的“不知道”?   知道得很!   魔庄目前所拥有之高阶武士,计为:一级武士三名,二级武士两名,三级武士五名,四级武士四名,五级武士七名,共计二十一名!   上述这二十一名高阶武士中,正如巴全贵所说,姓刘的只有一个,此人便是五名三级武士之———在五名三级武士中,武功最好,仪表最佳,很快就有晋升为二级武士希望的刘云岛!   苏天民一听此人曾与自己同一天离庄,心中马上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其所以明知故问,不过是有意冲淡一下气氛,一方面借以思索,他应该如何来处理这件事而已。   苏天民念转如电,口中则漫不经意地嗅了一下道:“你说的是刘云岛刘师父么!”   巴全贵忙接道:“是啊,那天………”   苏天民一笑截口道:“巴全贵,你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尽在说些孩子话?本座问你:庄中师父们,不断进出,经常总是只差前脚与后脚,难道说,你以为他们每次出了座门,走的都是同一条路不成?”   巴全贵咬唇摇头,若有所思道:“不——”   苏天民挥手道:“去,去,别再胡扯了。如果闲着无聊,去将书架收拾一下也好!”   苏天民说着,又转向那名侍婢道:“去替本座炖一碗冰糖百合,慢一点不打紧,火工要细;另外准备一壶酒,蒸一碟火腿片!”   侍婢应一声是,转身退去。   巴全贵于书架前扭头问道:“这些夹有书签的词集是不是放回老地方?”   苏天民头一点道:“你且过来!”   巴全贵依言走近,苏天民沉声道:“出去看看,如果没有人,去把院门关上。”   巴全贵出去了片刻,回报道:“关好了。”   苏天民问道:“有人么?”   巴全贵摇头道:“没有。老张他们都睡了,报更武士刚刚过去”   苏天民头一点道:“好,你坐下!”   巴全贤透着几分惶惑不安,斜靠着在对面一张椅中坐下,呐呐道:“副座……”   苏天民声色不动,平静地问道:“全贵,你对本府规章熟不熟?”   巴全贵益发慌了,结结巴巴的道:“这要看……”   苏天民接着道:“有关各级武士之升迁部分!”   巴全贵张目道:“只是……升……升……升的部分?”   苏天民点头道:“是的。”   巴全贵道:“据小的所知……三级以上之武士,升级例由总管推荐,庄主同意,然后报由总府核定。四级到七级,虽然也由总管推荐,但只须庄主认可,便可升迁;事实上,这一部分,总管就能决定一切,庄主认可,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至于准武士以下之‘威’‘武’‘勇’‘猛’各级庄丁,向例只凭总管一句话,或是两名三级武士以上之保举,便可晋阶或升等。小的……这样说……不知对不对?”   苏天民点头道:“很对!”   巴全贵低头期期地道:“副座意思……”   苏天民咳了一声,缓缓说道:“本座只是想了解一下,一名副总管究竟有多大权力,在必要时,能不能破格提拔某一个人罢了!”   巴金贵心头鹿撞,忙接道:“副座在说笑话了,总管分正副,仅为名分之差别,如论权限,则无少异,如正副总管之俸给、起居、侍从在在相近。便是一例,副总管所拥有之权力,还不就等于正总管所拥有的?”   苏天民静静接下去道:“你能明白这一点,那是再好没有了!现在,说吧!有多少,说多少——刘云岛那厮怎么样?”   巴全贵抬起头,脸上布满一片兴奋与恐惧交集之色,内心挣扎了一阵,方才移近一步,压着嗓门说道:“小的怀疑,萧总管也许是听了谁的谗言,不过,小的相信刘师父这次出去,一定是跟踪副座,绝对错不了!”   苏天民插口道:“‘相信’或‘怀疑’,那是本座的事,你只须说清事实之经过便得了!”   巴全贵忙应道:“是,是,小的,咳,报告副座,事实经过是这样的,那天,副座易装自庄后密道出去不久,小的因事去菜圃,忽然看到刘师父行色匆匆,亦向密道方面奔去,小的原先还以为刘师父系奉密令,去为副座作掩护,直到当夜巡更换了麦师父,小的才又误以为是跟了副座。副座知道的,本应要务之一,便是巡更,如非万不得已,从不更动预先排定之名单。”   苏天民道:“你又怎知道他从密道出去,准是跟踪于我,而非执行其他任务呢?”   巴全贵低声道:“是的,这一点,小的一直在存疑中,不过,前天早上,刘师父一回来,小的便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当天见到刘师父时,神色很难看,什么人不理,一径奔去萧总管住处,隔没多久,萧总管院申一名使女便来这儿借东西。小的当时心想:糟了,一定是副座在路上遭遇麻烦,跟刘师父被迫分手,这会儿那丫头来,准是来看副座有无回转。   因为事关重大,小的始终不敢稍有表示。刚才,小的问副座路上有否出事,便是这意思。没想到,副座跟他竟非一路,副座想想吧:这位刘师父这次出去,不是跟踪于您是什么?”   苏天民心底冷笑不置。他知道:刘云岛那厮,可能一到郑州,便被他甩掉了,既然洛阳发生的一切这厮不知道,他就没有什么值得担心。   老实说,魔庄赋他以如此重职,暗中加以考查,亦属在所难免。不过,在他而言,这正是一个树立威信的好机会,他可千万不能放弃!   苏天民想着,点头说道:“全贵,你我都算选对了人,半月之内,本座保你可以获得一面缀有一颗金星的黑旗便是了!”   巴全贵感激涕零,趴下去便是三个响头,一面激动地道:“小人将永远追随副座……”   苏天民望向院中道:“快二更了吧?”   巴全贵忙去门外望了一下道:“是的,快了。”   苏天民吩咐道:“去外面守着,待报更武士经过时,叫他们通知今夜总巡武士过来一下!”   剥,剥、剥,梆子声由远而近。   接着匡匡——匡匡——匡匡!更锣响起,二更天到了!   巴全贵纵登院墙,遥呼道:“苏副总督查问:今夜是哪位师父值巡?快快回话!”   一名武士遥答道:“林师父!”   巴全贵高声道:“苏副总管传谕:请林师父马上来一下!”   那名武士答道:“是!”   在五级以上之二十一名武士中,林亦为仅有之一姓。这位林师父,名叫林式汉,为庄中现有之两名二级武士之一。   加以等阶论,一名三级武士,当然不能向一名二级武士下达命令。但是,“三级武士”   一旦易之以“苏副总管”,情形就不一样了。   今日魔庄中,职权高过副总管者,仅有两人:一位是“萧总管”,另一位便是“庄主”。   换言之,苏天民今天在魔庄中,是两人之下,千百人之上,除了庄主和萧总管,在必要时,他有权指挥任何人;包括三名一级武士,一位少庄主,以及所有的各房庄主夫人姬妾在内。   不消片刻,一条肥胖,但极灵捷的身形飘飘然跃落院心。   书房中传出声音道:“是林师父么!”   院心来人,微微欠身道:“正是老朽。未悉副总管有何吩咐?”   书房中接着道:“庄中五位三级师父,今夜全在否?”   来人应声道:“全在!”   书房中接着道:“烦林师父为本座传话,请五位三级师父,迅集萧总管处,有要事待商,本座马上过去!”   来人恭答一声:“是!”   身躯一转,身形转眼消失。   侍婢送一只食盘,苏天民好好用过官夜,约莫又过去半个更次,方始起身向萧总管居处走来。   萧总管居处名“天威院”,与苏天民居住之“神武院”,在建筑形式上,大致相近;两者惟一不同之处,便是“天威院”比“神武院”多出一座议事大厅。       第五十六章     这时,天威院两扇铁门敞开着,门口一边站着一名七级武士;从院中过道上望去,大厅灯火,隐约可见,传召之五名三级武士,似早已到齐。   苏天民走近时,左首那名七级武士立即向内朗报道:“苏副总管到!”   大厅中人影错动,烷内跟着传出一阵哈哈笑声。   苏天民昂然直入。果不其然,厅前台阶上,一字排列着五名三级武士,矮胖的萧总管则含笑等在院心中。   苏天民走进大门,萧总管第一个含笑迎上道:“苏兄辛苦了!”   苏天民答礼道:“总座好!”   萧总管眼角一溜身后,低声道:“苏兄传他们来——”   苏天民轻轻咳了一下道:“进去再说。”   进入厅后,萧总管手一挥,五名三级武士分别落坐。   苏天民于五人脸上扫过一眼,缓缓说道:“在本座离庄期中,五位有谁出去过没有?”   五名三级武士,没有一个开口,人人神色平静。   萧总管微微一怔,连忙代答道:“没有,他们五个,这几天都在庄中——怎么样?副总管意思,是不是在外面听到,有关他们几个不利的消息?”   苏天民头一点道:“也可以这样说!”   萧总管心神微紧道:“什么消息?”   苏天民听如不闻,面向左首第一人,点点头道:“刘师父,请您站起来!”   其余四名三级武士均露出一脸迷惑之色,被指名招呼的刘云岛本人,神色微微一变,显已不似先前那般镇定。   同一时候,苏天民身旁那位萧总管的一副脸色,也渐渐有点不自然起来。   苏天民一概不理,目注站起的刘云岛,继续说道:“刘师父,您能不能单独说一遍——   在本座离庄期中,您有没有到外面走动过?”   刘云岛一声不响,缓缓移目望去萧总管脸上。   是的,现在只有萧总管一人可以为他缓颊解窘了!   没想到,萧总管双目一寒,竟然沉下脸孔说道:“刘师父,您有没有听到副总管问的话?”   刘云岛迅即明白自己刻下之处境,当下只好微微低下头去道:“不错,卑座确曾出去一趟。”   另外四名三级武士均是一怔,他们显然全不知道刘云岛曾经离开过魔庄。   苏天民接着问道:“去了什么地方?”   刘云岛答道:“朱仙镇。”   苏天民淡淡纠正道:“不,郑州!”   这一下,气氛紧张了!   除开当事人不谈,即连另外那四名三级武士,此时亦均自苏天民这种看似平淡的语气中,分别体会出事态的严重性。   刘云岛脸色一白,期期道:“那是后来……”   苏天民冷冷一笑,截住话题道:“其余的,等下再谈。现在,本座且先问你一句:刘师父这次出去,事先既未请示,事后亦未报告,对么?”   刘云岛脸色更白了。   萧总管从旁切齿道:“这还了得,简直造反了,一定得查办,非查办不可;苏副总管,您问下去,好好问个明白!”   苏天民肚里暗骂:你老贼少耍花招,小爷这次不把你老贼整个惨兮兮才怪!。   苏天民心里这样想着,表面声色不动,续向刘云岛注目说道:“刘师父、您也别再解释什么了。这一次,如您是奉庄主或总座之命,冀于暗中有所考查于本座,那是公事,无话可说,本座只有感到惭愧——为本座未能获得层峰之信任惭愧,为您刘师父之身手惭愧!”   苏天民顿了一下,缓缓接下去道:“但是,事实结果不然,这一次,只是你刘师父个人‘的违规行为!在你刘师父,显然觉得,你是一名三级武士,我也是一名三级武士,你姓苏的那点了不起,居然当上副总管?嘿!且待我刘某人找机会给你瞧瞧颜色吧!”   大厅中寂然无声。四名三级武士均为刘云岛暗暗担忧。他们知道这位副总管,为目前庄中第一号红人,要想处置一名三级武士,可说一点困难没有。   相反的,萧总管这时却为之大大宽心。   苏天民巧妙地化“公”为“私”,使这魔头感到问题已不若先前严重;老魔相信,这次“黑锅”,刘云岛大概还没有胆子不背!   苏天民又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可是,你刘师父令人失望之至,一路到郑州,本座将你看的明明白白,你却以为本座蒙在鼓中。到了郑州,本座仅玩了一点小小手段,便将你刘师父甩掉了。刘师父,就凭您这一手跟踪技巧,本座纵然让位于您,您敢接受吗?”   苏天民最后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了,刘师父,你坐下吧!”   萧总管待刘云岛落坐,起身沉声道:“本座现依庄规宣布:三级武士刘云岛,行为越轨,藐辱顶司,应自即日起,禁闭三月,罚俸半年,降一级改叙!”   另外四名三级武士全都一下听呆了!   原来黑道魔帮中,情形不同于普通官场。普通官场,一般芝麻小官,多赖俸禄为生,罚掉薪给,就得饿肚皮,职衔可以不计,饷银却是锱铢必争!   黑道魔帮中呢?   情形恰好相反!   尤其是在这座洞仙庄中,武人重名,固不待言;降一级不算一回事,再想升回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苏天民等萧总管说完,接着起身道:“本座有点意见想提供总座参考!”   萧总管误以为苏天民尚嫌罚得太轻,忙说道:“副总管只管——”   苏天民微微摇头道:“庄规援引,权在总座。本座不敢妄置末议。本座意思,只是想请总座将三项罚则暂时调整一下!”   萧总管连忙问道:“如何调整?”   苏天民正容道:“罚俸、降级,均不妨马上公告通知,至于禁闭,则不妨稍缓!”   萧总管微呈不解道:“为什么?”   苏天民缓缓道:“应给他一个带罪立功的机会!”   苏天民说着,自袖中取出那幅秘窟简图,摊于桌面,用手一指道:“本座托庄主暨天王洪福,不惜生命之险,侥幸取得此图。此图所载,即九帝诸人目前落脚之处,有关该窟之出入、坐落、警戒等,皆于图中记载明白,本座今夜将五位师父一起请来,即系此意;假如总座不反对,本座拟派五位师父循日潜往,相机予敌人一次小小打击,不贪功,不恋战,见好便收;主要目的,在于一方面使敌人寒胆,一方面为本庄村威!”   萧总管又惊又喜,忙道:“好,好,太好了,毕竟还是弟台要得!”   苏天民接着道:“本座有点累,拟先告辞。”   萧总管忙向厅外喊道:“来人哪!”   两名七级武士应声奔入,萧总管喝道:“掌灯,送副总管四院!”   回到神武院,已是四更将尽;苏天民并未立即就寝,他将巴全贵悄悄喊来问道:“刘云岛那厮被处以罚俸半年;降级改叙,你以为这只是表面文章?还是真的会付诸执行?”   巴全贵不假思索道:”会真的执行!”   苏天民疑问道:“何以见得?”   巴全贵答道:“罚俸是小事,谁也不在乎,降级则为有目共睹之事实,想假也假不了。   同时,本庄律严如山,令出必行,从无敷衍塞责之前例;这次,就算冤枉了这厮,也只有冤枉到底了。”   苏天民深深嘘出一口气,笑笑道:“好了,你去睡吧,明天我来为你进行晋级事。”   翌日,五名三级武士,果然一起整装上路。   午后,苏天民借闲谈机会,向萧总管问道:“本座看巴全贵这人很能干,怎么还只是一名准武士?”   苏天民这是一种稳健的做法,以他今天在庄中之身份权力,提拔一名准武士,能算什么呢?   可是,苏天民偏就不愿这样做!   是的,巴全贵很能于,问题是,他看到巴金贵能于,别人应该也会看得到,那么,巴全贵何以仍然只是一名准武士呢?   可以想见的,其中必有原因!   现在,苏天民要探究的,便是原因何在!   萧总管笑了笑,说道:“巴全贵这人,能干是能干的,只是手底下不敢恭维。本庄武士录用标准,向以武功为主,如勉强将他升为正式武士,别人暗地里瞧他不起,在他、也未尝不是种痛苦。”   苏天民点点头道:“这倒是的。”   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本座见他,好像还很有一股向上心;每有闲暇,总不忘伸伸拳,踢踢腿,显得相当认真。这样好了,过两天,有空时,待本座找个机会,亲自来试他一试,且看怎么样。”   萧总管笑笑道:“试过之后,包你失望。一般人限于天赋和师承,有时候,即使练至老死,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苏天民弄清巴全贵迟迟不获升迁,除了武功,别无其它原因之后,即将话题扯去一边。   当天,回到神武院,他将巴全贵叫来跟前问道:“全贵,你祖籍哪里?”   巴全贵答道:“密云。”   苏天民道:“武功何人传授?”   巴全贵道:“冀北义通镖局钱老镖头。”   苏天民道:“学的是兵刃,还是拳掌?”   巴全贵道:“拳掌。”   苏天民道:“叫什么名称?”   巴全贵道:“龙虎散手三十六式。”   苏天民道:“练过几年?”   巴全贵道:“三年。”   苏天民点头起身道:“来,我们到后院去。”   巴金贵有点不安道:“副座意思……”   苏天民拦着道:“去了后面再说不迟!”   主仆二人来到后院,苏天民吩咐道:“将你那套龙虎散手,从头到尾,好好的演一遍给本座看看。”   巴全贵不敢违拂、只好站去院中,使出浑身解数,十分卖力地将一套龙虎散手演练了一遍。   练毕,喘着气跑过来,迫切地问道:“副座……觉得……怎……怎么样?”   苏天民点点头,沉吟不语。   萧总管说得不错,这位巴仁兄,拳如其人,手底下果然令人无法恭维。   一套龙虎散手,招式看上去尚还贴切,其实全无功效可言。   像这种拳脚,用来卖卖膏药还可以,如欲凭以临阵对敌,老实说一句,在动手之前,最好先去棺材店定下一副棺材。   巴全贵双手握握着,脸色愈来愈不自在。   苏天民想了想,招手道:“你蹲过来——”   苏天民捡起一段枯枝,一面细声解说,一面以枯枝在地上画划,先后足有顿炊之久,最后问道:“全听懂了没有?”   巴全贵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只见点头。   苏天民接着道:“打现在开始,你回房去,就说人不舒服,将房门闩好,在这两三天中,三餐我会叫人送去。”   三天之后,苏天民信步踱向后演武坪。   八九名七六两级武士,正在那里活动身手,碰巧萧总管亦和一名紫姓一级武士,自庄中密道那边走了过来。   苏天民迎上去,含笑招呼道:“总座和紫老要去哪里?”   萧总管笑答道:“不去哪里,陪紫老散散步而已。怎么样,前天你说的那个巴全贵,趁这会儿闲着元事,把他喊来考较一下如何?”   苏天民正中下怀,忙笑道:“啊,我可差点忘了,对对——,喂,周师父,你去神武院叫巴全贵来!”   一名正在抹拭如意鞭的七级武士,垂手应了一声是,放下手中钢鞭,转身飞步而去。   那位紫姓一级武士,咳了咳道:“老朽去前面看看……”   这些一级老太爷,自然没有兴趣来看一名准武士练什么武功;两位正副总管,一齐赔笑道:“紫老只管请便就是。”   紫老走开不久,巴全贵来了,萧总管笑道:“巴全贵,在你今天是个大日子,你可得为你们总管挣一口气才好。”   说着,又转向苏天民道:“采用什么方式?”   苏天民指着那一群七级武士,反问道:“他们之中,哪一个比较出色?”   萧总管甚感意外道:“找人合手?”   苏天民也是一咦道:“不这样,又怎知道他够不够一名一星武士的资格?”   萧总管忙说道:“其实只要——”   苏天民头一摇,拦着道:“此例断不可开。本座深深觉得,总座大前天那番话说得很对,如不循正途进身,在他自己而言,也将是一种痛苦!”   萧总管朝那批七级武士扫了一眼,沉吟道:“那就吩咐邵力达——”   苏天民目光锐利,这时一摆手道:“且慢!”   萧总管微讶道:“什么事?”   苏天民盯着一名,当萧总管提名邵力达时,曾于眉宇间掠过一片鄙夷之色的武士问道:   “这位师父称呼?”   那名武士怔了一下,垂手道:“高武雄!”   苏天民一招道:“好,你出来!”   在场众武士,一个个面露骇异之色,似乎不明白他们这位副总管,何以会知道高武雄强过邵力达?   苏天民转向萧总管,微微一笑道:“总座,下次逢到这种场合,您得公平一点才好。本座敢打赌,我现在选的这位高师父,他虽不一定是七级武士中顶强的一个,但在目前诸人中,我相信他应该不作第二人想!”   萧总管佯为不悦道:“既然你很清楚,为何还来问本座?”   苏天民笑了笑,没有开口。   萧总管拢近一步,低声道:“你老弟究竟怎么回事……这名高武雄,心胸狭厌,口齿阴损,对同僚毫无情义……你到底是想提拔巴全贵?还是想要这小子好春?”   苏天民淡淡说道:“对某些自以为大材小用的人,让他们受点实际教训,以后指挥起来也许要方便得多。”   萧总管轻叹了口气道:“对你老弟,我是无话可说的了!”   场上,高武雄和巴全贵业已两阵对圆,只待两位总管下令动手。   苏天民背手踱过去,站定后冷冷说道:“武士考选升迁,为本庄大典之一,任何人不得循情卖放,如有故违,以叛上论——你们可以动手了!”   其他武士,不期然全都围拢过来。   巴全贵似乎有点怯场,拱拱拳道:“高师父清指教!”   高武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时虽有正副总管在场,仍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老巴,你那套龙虎散手,平心而论,的确高明,无奈大家对它太熟悉了。今天要过关,得在‘龙虎’之外,来点‘狮象’,或者‘牛马’什么的才好!”   众武士哈哈大笑,萧总管侧目传音道:“我说如何?”   高武雄见两位总管均无呵责之意,兴头一来,接着又笑道:“不过你老巴这一二年来,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积每次对战之经验,另创一套‘十八滚翻’该是没有问题的了!”   众武士又是一阵哄笑!   高武雄意气飞扬,一面揶揄,一面摆出一副金鸡独立架势。笑着不住点头,那意思似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来吧,兄弟!”   巴全贵的起手式,是一招“龙蟠虎踞”,坐马弓腰,露左拳,露右拳,双目平视,蓄势以待,可攻可守。   这招“龙蟠虎踞”,本来相当威武精神,但由于施用人过度紧张,看上去却成了一副准备挨揍的标准姿势。   众武士见了,无不窃笑于心。   巴全贵等了片刻,见对方坚持要让自己先出手,不便再客气,当下一窜而上,左拳直捣对方面门,右拳藏贴腰际,以便配合次招变化。   高武雄原地屹立如故,高声笑道:“好,‘卧虎游龙’!下一招该是‘口龙奔虎’——   一个大转身,收左拳,出右拳,化虚为实,攻来小弟下三路了吧?”   由高武雄这番调侃中,可见巴全贵在魔庄吃苦头已非一次,对他一套龙虎散手,大概没有一人不清楚。   但见高武雄一面道破巴全贵第二招之必然变化,一方面已将化解手段施出,右足一滑,上身半偏,双臂成金剪交叉式盘垂膝下,巴全贵如果攻来下三路,不论如何出拳,均将难逃一剪之——   按道理说,下一招之变化,既已为人识破,不会改攻他招么?   说起来,满容易,实际去做,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须知一套拳拳招式之拟创,如同弈棋一般,往往要依一个人受到袭击,身躯四肢的自然反应,反复推算到五六步,甚至八九步以后,我攻,彼守,我将如何再就对方防守方式加以击破:这样,一套招式创成,便是一门一派之秘,门人弟子便得循此模拟研习!   有物落自顶空,脑袋会往颈内缩,是人体自然反应;敌人一掌劈来面门,抗臂迎以横架金梁,是人为之积极反应——亦即武功——因为根据一个普通人的本能,这种情形下,多半是偏头、掩面,踉跄倒退也!   自然反应,与生俱来,学习武功,便是要将这些习性纠正,甚至消灭!可是,“习惯成自然”,旧习方去,新习又来;而这,便是一个武人甚难任意变化一套既定招式的原因所在了!   如能对一套既定招式,随意变化运用,那就是一位“高手”或“名家”!   巴全贵会是一位“高手”或“名家”吗?所以,高武雄根据以往的记录,将巴全贵吃得笃笃定定!   遗憾的,是巴全贵经苏天民一番指点,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第五十七章     是的,正如高武雄所说,巴全贵这时实在应该顺理成章,由“卧虎游龙”招化“回龙奔虎”,可是,巴全贵结果却未照做!   巴全贵的变化很简单——说得正确点,根本没有变化!   他一招“卧虎游龙”,仍是一招“卧虎游龙”,只是已由虚化实,又添了几成劲道,向前笔直捣了过去而已。   高武雄身躯微蹲,脸孔刚刚转过来,正好以鼻梁接下这一招。   巴全贵见好就收退出一步,抱拳道:“高师父承让了!”   可怜高师父,蓬的一声,仰面翻倒,人虽迅即爬了起来,鼻血却像两条小红蛇,蜿蜒而行,下奔衣襟。   一干武士,全都看呆了。   萧总管自语道:“奇怪……”   苏天民转脸道:“何事奇怪?”   萧总管低声道:“这一招,在你,在我,当然算不了什么。可是,本座明明看到他在第一招‘卧虎游龙’发足后,左臂下沉,腰身浮动,显有改为‘回龙奔虎’之趋势,想不到却是一种诱敌之计。虚实颠倒,已属不易,如说且能于阴阳变化中,从容诱敌于不觉,岂是这小子所能办得到?”   苏天民笑道:“总座也太高估他了!”   萧总管一怔道:“怎么呢?”   苏天民笑道:“依本座看来,这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老鼠,误撞误中罢了。高师父不该太托大,事先喝破次招变化,小子一时心慌,情急之余,本想改换拳路,只是急切间不得良计,方始狠定心肠,又回复原招攻出去,这原是一种亡命打法,毫无章则可言,结果居然得手,除归功祖上有德,还有什么话说!”   萧总管缓缓点头,一面吩咐一名六级武士道:“简师父,到文房落籍,顺便去向三娘娘领取两套武士服,和一面一星武士旗来!”   巴全贵连忙过来向两位总管叩谢恩典。   即于此际,”庄前忽然奔来一名武士道:“禀知总管,有位佳宾莅庄造访!”   萧总管注目道:“何等样人?”   那武士回道:“小的没有见过,正由紫老接待中,似与紫老为旧识!”   萧总管一哦,挥手道:“知道了,马上来。”   接着转向苏天民低声道:“既与紫老为旧识,可能大有来头,这儿交你处理,待本座过去看看是谁!”   苏天民点头道:“总管请便。”   萧总管一声费心,匆匆向庄前走去。   不一会,那名简姓六级武士去而复返,分别取来了两套七级武士服,以及一面一星武士旗。   苏天民接过来,为巴全贵举行了简单而隆重的授旗仪式。   巴全贵兴奋得什么似的,升为正牌武士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授旗仪式刚刚举行完毕,先前那名武士忽又奔了过来道:“奉总管谕,请苏副总管马上过去一下!”   苏天民正巴不得要去看个究竟,当下吩咐众武士照常练习,立即跟着那名传今武士向庄前走来。   跨进大厅,看清来人相貌之后,苏天民心头咚的一震,几乎惊噫出口!   大厅迎面一张方几两边,古首坐着紫姓一级武士,左首坐着一名三角脸,绿豆眼,胡须稀黄的老者。   谁?日前洛阳太平酒楼上,挣脱刀帝监守,并将刀剑两帝狠狠损了几句的那位神秘老人是也!   萧总管自下首横座里,笑着迎上前来道:“苏副总管见过这位前辈没有?”   那老者欠欠身躯,朝苏天民亲切地笑了笑。   苏天民定了一下心神,一面向来宾躬身为礼,一面回答道:“本座一时眼拙……”   萧总管含笑接着道:“那么我来为两位介绍介绍!”   苏天民走去来宾座前,那老者亦自座中长身站起,萧总管位于两人之间,先为老者介绍苏天民道:“这是敞庄苏悯天苏副总管。”   老者捻着须梢,含笑欠身道:“久仰。”   萧总管接着再为苏天民介绍老者道:“这位便是武林中无人不知的管老前辈!”   苏天民为了礼节,故意哦了一下,接口道:“原来是管老前辈,幸会之至!”   其实,“管老前辈”是谁?谁是“管老前辈”?只有天知道!   苏天民一边迅忖着这姓管的老家伙可能是谁,一边暗暗埋怨萧魔不该介绍得如此简单,他如知道了对方的外号、全名、和宗派,例如:“这位便是以一套××绝学,名满天下的,王屋××叟管××管老前辈”!要是如此介绍,他也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苦如瞎子摸象的了。   苏天民困惑间,萧总管忽然又笑道:“苏副总管以前真的没有见过这位管老前辈?还是时间太久,见过又忘了?”   苏天民陪吃一惊。什么?这老鬼难道早已弄清他那晚也在太平楼不成?不,绝无可能!   那晚和今天,一个是商店小伙计,一个魔庄副总管,无论外形、衣着,都是两回事,他不相信对方是神仙,他也不相信自己易容术真会糟到那种地步。”   依他刻下推想,萧魔之所以如此重复一遍。也许只是巴结来人的一种手段。其意思谓:   大名鼎鼎的管老前辈者,你都没有见过?那真是太令人遗憾了!没有错,这谁是萧魔耍的一手花招!   苏天民心念电转,这时装做思索未获要领般,缓缓摆了一下头,带着几分愧意苦笑道:   “本座实在,咳……”   萧总管右掌疾出,冷笑道:“那就没有话说了!”   苏天民不虞变生仓猝,一个措手不及,一条左臂顿落萧魔之手!   苏天民既惊且怒,不过,他尚不至笨到想还手,跟前三人,无论哪一个,都比他高明,除非跟自己过不去,就该静待发展!   紫姓一级武士五指一弹,五缕劲风起自身后,苏天民周身一麻,要穴受制,周身气力顿告消失。   苏天民待萧魔将自己推入一张太师椅,抬头平静地问道:“总座此举何意?”   萧魔脸色业已回复常态,这时以同样平静的语气,反问道:“老弟之师承,可否再说一遍!”   苏天民暗道一声不妙,顿时当场呆住,他已隐约猜及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果然,萧魔手朝那老者一指,淡淡接着道:“假如老弟伯劳神,那么,本座不妨为你老弟重新详细介绍一下,这位便是老弟世表上,填作‘业师’的‘青城扫花叟’是也。”   扫花叟拈须微微一笑道:“对这位老弟,老朽异常抱歉,老弟大概以为老朽一如外传,早已在九尾姬那婆娘毒掌下物故多时吧?”   苏天民镇定心神,转向萧魔道:“总座焉知道这老贼不是冒牌货?”   萧魔皮笑肉不笑地嘿了一声道:“假如这位管前辈不是我们紫老三十多年的故交,关于这一点,未尝不在考虑之列。你老弟现在愿不愿谈谈其他问题?诸如你老弟之真正师承,姓名,混入本府之目的,以及系何人指派之类的?”   苏天民索性再咬一口道:“‘紫老’就一定靠得住?他以本府一级武士之身手,本可轻易击败九帝诸人,为何迄今一事无成?总座有否想及这里面也许另有文章?”   紫老勃然大怒道:“混蛋!”   茶儿一拍,便待跳身而起。   萧魔连忙制止道:“本座话尚未完,紫老不可如此!”   扫花叟亦于一旁相劝道:“震卿暂且忍耐,萧老总自会处置,这小子不过是狗急跳墙,我们怎可与他一般见识?”   萧魔接着转向苏天民道:“有一件事,老弟必须清楚:就是直到目前为止,本座均无仇视你老弟之意,你老弟的才于,可谓有目共睹。同时,你老弟自进本府以来,也从未对本府有过不利之举,所以,本座相信,你老弟这次混入本府,也许另有目的,而非来自九帝方面。假如老弟相见以诚,咱们仍是自家人,你仍将是本分府之副总管——老弟听懂本座这话没有!”   苏天民知道,他现在只要能另外编出一套故事,定能安渡危关,这套故事临时从哪里编起呢?   苏天民终于毅然作出决定:暂时拒绝作答,表示他确有隐衷,只是不愿说出;这样。萧魔一定会将他收禁起来。等进入地牢后,时间有的是,他尽可从容思索,以筹万全长策!   萧魔见他久无一语,脸色一寒,冷冷道:“老弟既然不愿合作,本座只好对不起了!”   就在萧魔脸较厅外准备传人将苏天民押下之际,扫花叟忽然一旁咳了咳,缓缓说道:   “另外有件事,萧老总也许疏忽了。”   萧魔连忙转过身去请教道:“管老是指哪一件?”   扫花叟侧目溜了苏天民一眼,缓缓接着道:“如果老朽眼未花。萧老总在有所安排之前,似应先拿皂荚粉为这位老弟净净面孔为宜……”   萧魔啊了一声,忙向厅外喝道:“取本座的百宝箱来!”   苏天民心底暗暗切齿道:“杀千刀的扫花老贼,有朝一日,不将你这老贼。像花朵一样,一瓣一瓣的撕碎才怪!”   经过一番强制洗涤,苏天民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萧魔端详之下,失声道:“咦,老弟不就是——”   苏天民合上眼皮,冷冷接口道:“是的,故宫大殿上,在下曾想赢取贵庄那笔悬奖而未果,咱们说起来,也是老相识了!”   萧魔眨眨眼皮,转向紫老和扫花叟问道:“你们两位对这位老弟有无印象?”   紫老沉吟不语,扫花叟淡淡说道:“老朽见到的是,另一个人,五十多年前的苏梅叟,便是这副相貌!”   萧魔一怔,旋即面露喜色道:“魔帝之孙?那太好了!”   苏天民侧脸冷冷道:“好在哪里?”   萧魔哈哈大笑道:“九帝之中,就数今祖最难缠,现在有了你老弟,则再也不怕那老儿不向本庄低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天民心头一冷,暗自懊恼不已。这便是日前剑帝走得太快,以致他少问了一句话的结果。   而这一点,严格说来,大部分还得归罪他自己!   因为,剑帝并不知道,他已向魔府填报为青城门下,要他伪托青城,或华山门下弟子,完全是鬼帝的主意。   他当时要能开门见山,起首便向剑帝问清,刚才酒楼上溜掉的那个老家伙是谁,今天,他也许根本就不会再回魔庄来。   如今,怎办呢?除了听天由命,什么办法也没有!   苏天民很清楚,萧魔虽声称,将以他爷爷魔帝为要挟之对象,事实上,以他爷爷之脾性,绝不可能因私废公;反是其余八帝,为了他是魔帝独孙,却可能因此大感掣肘!   当下只见萧魔笑声一收,忽然转向那两名威字庄丁,挥手吩咐道:“去收拾一顶软轿来!好好歹歹,他总算当过你们一段时期的副总管,若由你们于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押着走,在人情上也说不过去。”   奶奶的,说得真动听!明明是基于保密缘故,所采取之安全措施,居然美其名曰“人情”。   苏天民终于在毫无抵抗能力的情形下,被关进庄后一座地下石牢。   这座石牢,系建在一座假山之下。   由不远处一道秘门斜斜深入,至假山下而止。   出入通道,只有一条,通道上没有钢门,四座均由机钮控制。   通风口便是假山上那些浮石气孔。   移开假山上一株盆松,一道钵口大小圆洞直通牢顶,洞深三丈有奇,仅容食器之系升垂降!   来到这种地方,别说穴脉受制,就是放开一个人的双手,也惟有徒唤奈何!   苏天民对这座石牢的建筑非常清楚,所以,他被送入牢中之后,绝未妄想破牢而出,他只是静静地等待。   因为,他忽然记起一件事——那天晚上,在分手时,剑帝曾经说过,等他回应之后,马上派人前来联络。   派什么人?如何联络?他无法想象。   不过。他知道,剑帝绝对不会诳他,不论迟与早,北邙方面一定有人来!   转眼之间,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中,饮食供应无缺,而且餐餐都很丰盛,只是未见任何人前来探视。   他于食盒放下时,也曾试着向上问话,可是,上面一点回应也没有,负责送饭之庄丁,显然都已受到严厉交代。   在这三天中,苏天民闲着无事,除睡觉外,全部思考都用在推敲北邙来人之各种可能性方面。   头尾算起来,他离开洛阳,已经八九天了,北邙来人有否出发?正于途中?抑或已来魔庄附近?   来人将如何混入庄内?   来人入庄之后,如果找他不着,下一步将如何?若是来人弄清他已受禁,再下一步又将如何?   最后,苏天民所得到的结论是——来人根本没有混入魔庄之可能!   魔庄编制,层次分明,由威、武、勇、猛等四级庄丁,以迄一级武士,居有定所,行有所循,职司固定,径渭判然。   在别处那种冒名顶替之手段,于此全然无效。   白天,前后庄关卡重重,关口一日数易,夜晚,巡防之严,更远胜于白天无数倍之多。   这种情形之下,以九帝诸人之能,要想偷偷摸进来,再出其不意的闯出去,并非一定办不到,不过,要想留在庄内从容办事,则绝无万一之可能!   所以,苏天民思路一转,马上想到,要有可能便是庄中原来就伏有己方之卧底人物了!   这一点,愈想愈近情理。   北邙来人,只须候在开封城中,而由这边卧底者出去接头,然后再由这位卧底者向他转达……   苏天民坚信,不会错了,十有八九必然是这样的!   接着,苏天民便开始揣测,这位卧底魔庄者,可能是谁?   是七级以上之某一位武士?有可能,但不一定。   因为这位卧底者,任务只是传递消息,并不须定具过人能耐。   这样一来,问题便复杂了,庄中单是七级以上之武士,即有近百名之多,如将威、武、勇、猛等四级庄丁统统并入计算,几不下八百之众,还有那些不入等仆妇、丫鬟、和杂役的呢?   所以,苏天民至此仅能确定一点,魔庄或有己方之人,其人何职何司,位尊位卑,则无从得知。   牢中光阴,说好打发,有时也真好打发,苏天民就记忆所双,尚未将全部武士推敲殆遍,一天又已忽忽过去。   从洞口的光亮度上,他知道,天又黑了。   这是第四天了,他想,如从与剑帝分手算起,已经是第十天了——怎么仍然不见丝毫动静呢?   最低限度,庄中那位卧底者,即令施救无力,也该送个信来,让他安安心才是道理呀!   苏天民一见食盒缓缓放落,又一度向上试喊道:“喂,上面的这位兄弟……”   整整四天来,他没有听到一句人的声音,生命之安危,尽可置之度外,这份寂寞,却憋得令人难以忍受。   老实说,他这时并不希望从上面这名送饭庄丁身上获得任何奇迹,他只希望跟对方聊几句,随便聊几句什么也好!   人!往往就是这么样的可笑,过去,以他苏天民之身份,区区魔庄一名庄丁,他根本不属正眼望一下、而今,他非但主动的去向对方巴结,甚至对方这时就是将他痛骂一顿,都为他所欢迎!   可是,他又失望了,洞口毫无回应。吊索缓缓上收,上面那家伙就好像聋子一般。   苏天民心合—转,改作怒声道:“喂!你这厮长耳朵没有?”   岑寂依然。无效如故!接着,“夺”的一声轻响,牢中顿呈漆黑,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渐去渐远。   苏天民深深一叹,只好坐下来,摸索着拉过食盒。   紫姓一级武士手法玄妙惊人,他以指风闭了苏天民主要穴道,却留给苏天民仅能用以行走坐卧的气力,越此一步,便告白费。   所以,苏天民这时只要还有一点多余的力气,他一定会将那根吊索扯下,并借高声音骂以激怒那名送饭的庄丁,但是,可怜得很,就连这一点,他都无法办到。   也许是半夜吧——只能说也许——苏天民忽为一阵轻喊所惊醒。   “嗨,老弟,睡着没有?”   苏天民凝神倾听,马上听出是老魔萧公权的声音。   不过,饶得如此,他仍然止不住一阵兴奋,毕竟有一人可以交谈了,当下连忙一骨碌爬起,仰脸答道:“没有——是萧老总管?”   萧魔咳了咳道:“是的。”   苏天民忙接道:“老总有何吩咐?”   萧魔平静地道:“来告诉孝弟一件事,就是事实证明了,老弟日前那份北邙形势图,果然货真价实。”   苏天民忙接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老总这下——”   萧魔一咳截口道:“这下怎样?”   苏天民信口胡扯道:“这下总可以证明我混来贵庄并无丝毫恶意了吧?”   萧魔悠然道:“那你老弟为了什么来?”   苏天民迅接道:“好奇而来!”   苏天民这样说,不论老魔信与不信,他自己首先就感到好笑,不过,管它的,他无非借此消遣消遣罢了!   但听老魔嗯了一聋,淡淡说道:“是的,好奇一次,三级武士五名,如任你老弟继续好奇三个月,本庄几名武士不被你老弟好奇得干干净净才是奇迹呢!”   苏天民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道:“全报销了么?妙极了!哈哈哈!”   萧魔阴阴接着道:“我看并不妙!”   苏天民明知故问道:“为何?”   萧魔沉声道:“为追悼五位三级师父,本庄明天将有一项祭典,现在万事俱备,只欠活人心肝一副,庄主已决定暂时向你老弟身上借用!”   苏天民大笑道:“合时适景,正议也!”   萧魔轻轻一哼道:“老夫不信世上真有不怕死之人,就算有,老夫也自有办法使他由不怕到怕,由英雄变狗雄!”   苏天民大笑道:“绝对相信!”   萧魔冷冷接着道:“假如真的相信,老夫仍可网开一面。”       第五十八章     苏天民笑着道:“愿闻其详。”   萧魔嘿嘿道:“就是向你爷爷发封信,备道缧绁之苦,望能念及苏家三代单传,祖孙相依为命之亲情,速令九帝,共朝天王!”   苏天民本想调侃老魔一下,说道:“我在这里并未吃苦啊!”   心中一动,主意顿改,仰脸道:“写这样一封信,老总以为在下,是否应该慎重思考一番?”   萧魔应声道:“如此甚好,本座决议将祭典延至后日午时举行!”   语毕,人音顿杳。苏天民倒下身去,继续闭目养神。   他知道萧魔这只是一种恫吓,不过,这也难说得很,安知老魔到时不会来个恼羞成怒?   可是,话虽如此,他刻下身囚密牢中,除了等待,又能怎样?   是的,等待,多等上一个时刻,在时间上,便无异与希望更接近一刻,这是他目前惟一能做的——他得信赖剑帝!   而剑帝所安排之来使,也许过了后天午时才能赶到,若果如此,那也只好叹做造化弄人了!   天色,再度露出曙光,又是新的一天,总计他在牢中这也是第五天了。   早餐过去,接着又是中餐送来,日子还像往常一样,假使这样继续没有变化,那么,连明天的一顿中餐在内,他在这世上,将还有三顿牢饭可吃。   苏天民午餐后一觉醒来,园门方面,忽然响起一阵轻微而耳熟的沙沙之声,隐约地由远而近。   唔,很好,晚餐又来了,还剩下两顿………   突然,脚步声于近假山边处遽尔停歇下来,接着,只听一名庄丁,以颇为惊讶的语气问道:“巴师父,您——”   跟着巴金贵的苦笑声道:“我怎样?”   那名庄丁期期道:“巴师父您……你……不是已经升了……怎么……现在……又……   又……回复到……原……原先的准武士身份?”   巴全贵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   那名庄丁似给引起了很大兴趣,忙问道:“怎么回事?”   巴全贵恨声道:“怪只怪我巴全贵有眼无珠,竟然跟上一名奸细!”   那庄丁诧异道:“那……跟你巴师父有甚关系?”   巴全贵反问道:“怎么没有!”。   那庄丁咦了一咦道:“是……是他……选中你的,不是么?”   巴全贵接口道:“为何未选中别人?”   那庄丁顿了一下,方才问道:“最后总管竟因此降了你一级?”   巴全贵叹了口气道:“那倒不是!”   苏天民正在想,不意姓巴的这厮却遭我连累了,现在听得这一说,不由得为之一愣,心想,怪了,不然他又是怎么回事!   只听巴全贵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是我自己请求的!”   那庄丁似乎呆了一下道:“巴师父……这……什么意思?”   巴全贵慨然道:“我辈当奴才的,最要紧莫过于忠诚二字;巴某人不学无术,别的不懂什么,只知道为表示寸心起见,除了这样做,再无更好的剖白方式,幸蒙庄主和总管俯伶愚捆,总算成全了巴某人一片苦心。”   那庄丁凛然起敬道:“巴师父真了不起!”   巴全责咳了咳道:“本分而已。”   苏天民差点没给呕了出来,切齿暗骂道:“卑鄙顽劣,莫此为甚,这厮如再落到小爷手上,不一颗颗敲碎他满口狗牙才怪!”   苏天民正愤怒间,忽听那庄丁失声道:“哎唷,不好!”   巴全贵忙问道:“怎样了?”   那庄丁低促地道:“小弟昨夜酒醉,早上起来,灌的冷茶太多,这会儿……他奶奶的………尿好急!”   巴全贵咦了一声道:“这算什么?手上东西放下来,跑到那边去,随便找个地方,哪里不好办事儿?”   那庄丁低语道:“你……你不知道,后庄的那批丫头,多喜欢抄近路,打这园中过,万一碰上之后,回去搬弄一声,说是我裘某人……这……嘿,可万万使不得——”   巴全贵似乎在挥着手道:“去,去,快去,我在这儿替你临时看顾一下就是了。”   那庄丁感激涕零,连声道:“谢谢,谢谢!”   一阵促步声起,连奔带飞而去。   苏天民负手踱步,绕壁而行,心头为上面两个俗物搅得烦躁之至,他知道这一顿晚餐,他是无福消受的了。   就在这时候,牢顶圆洞中,嗤嗤嚓嚓一阵轻响,跟着穿花蝴蝶般瓢下一张纸片!   苏天民心念微动,连忙上前一把接住,就着洞中漏下的微弱光线匆匆一看。刹那之间整个人都呆了!   是的,庄中确有己方卧底之人——但他绝未想到此人就是“巴全贵”!   苏天民惭愧而激动地弹身向上轻呼道:“巴侠!”   上面,巴全贵突然扬声道:“晦,老裘,你跑快点好不好?小弟身上,也搁着一件紧要事呢!”   那位老裘遥答道:“谢谢巴尼,小弟来了,巴兄请便可也。”   苏天民从语气上猜测,这个姓裘的,如果不也是一名准武士,就必然是威字庄丁中的老大老二之流,否则他是不够资格眼巴全贵称兄道弟的。   接着,没有多大工夫,一叠食盒自圆洞中放了下来,苏天民按巴全贵传示吩咐,静静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   停了停,悬索冉冉上升,只听姓裘的忽然咦了一声道:“怎么——难道睡着了不成?”   苏天民轻轻哼卿了两声,表示他并未睡着。   姓裘的喃喃道:“人明明醒着,食盒却原封未动,这是在捣什么鬼?”   接着,凑近洞口向下喊道:“朋友,过了这一顿,直到明天早上,才有第二额可吃的,你仁兄不将空盘换上,是不是这顿不想吃了?”   苏天民一声不响,这次连哼也不哼一下。   那厮口里嚷着,一面又将食盒重新放落,苏天民当然不去理睬。   那厮第二次吊上去一看,食盒仍旧依然故我,还下可慌了,口中不知叽咕了几句什么,“夺”的一声,放回食盒便向前庄奔去。   不到盏茶光景,一片杂沓脚步声匆促入园而来。   接着,萧魔的声音于上面传来道:“老弟是否哪里不舒服?   苏天民呻吟了一声,仿佛想说什么却乏气力一般。   萧魔扬声道:“老弟,怎么啦?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   苏天民以舌抵齿,含混呻吟道:“老总,有人……想……毒……”   萧魔一啊,忙喝道:“紫老去厨房检查,来,洪师父,我们一起下去瞧瞧!”   苏天民不敢怠慢,迅将那张浸过某种药水的纸片揉成一团,匆匆吞入腹内;说也奇怪,纸团一进喉咙周身果然顿时烘热起来。   轧轧一阵问响,最后一道铁门开启,萧魔和那名姓洪二级武士相继奔入。   洪姓武士打亮了一根火招子,萧魔伸手接下,大步走过来,高举着火把子俯身促声道:   “中毒?舌尖吐出来我看看!”   苏天民呻吟着摇摇头,这次并非做作,他感觉身有如火烤,的确热的难受。   不过,他没有自信舌尖是否也已生出异状,萧魔采取此一步骤,足证其为个中行家,拒绝照办,可强调情况之严重,他绝不能功亏一篑,于紧要关头露出破绽!   萧魔手一伸,左手食、拇两指于喉骨间轻轻一捏,苏天民喉头立即泛起一阵要吐的感觉,暗骂一声老贼,舌尖不由自主地向外吐了出来。   萧魔目光所及,骇的失声道:“啊,舌苔全黑了?洪师父,先拿一颗清血护心丸来,火速派人去请潘家集潘老大夫来一趟!”   洪武士匆匆递出一颗绿色药丸,匆匆转身出牢而去。   苏天民被强迫服下一颗清血护心丸,通身果然舒泰不少。   他人舒适了,心头反而着慌起来:万一潘老大夫请来之后,他的病状已经消失,那可怎生是好!   还好,他感到凉爽的,只是心胸一隅之地,手足四肢,仍然热烘如故。   最使他感到快慰的,便是这时的萧老魔,活似一名问汤奉药的孝子,这里摸摸那里探探,口里一面不住问着:“好一点没有?还难过不难过?”“是不是想吐?”“头部不发晕吧!”   苏天民高兴便点一下头,或者摇一下头,假使感到不耐烦,便来个相应不理。   现在,他知道,萧魔已将他当成一件无价之宝,以为这件无价之宝可换得九帝之俯首听命。   他在心底说道:“是的,老魔,如你应用得当,九帝方面的确会有投鼠忌器之感,不过,抱歉的是,小爷今夜就要离开矣!”   这样,直折腾到将近起更,上面洞口方才有人低报道:“潘老大夫到!”   萧魔精神猛地一振,忙应道:“叫洪师父快带进来!”   不多一会,南道中脚步声起,洪师父掺着一位须眉俱白,背拱如弓,年约八旬上下的老人走入牢室中。   苏天民一颗心不期而然地紧张起来。传书上末段说:“一位潘老大夫,将会助你脱困!”   密书系由巴全贵送达,语气则出自剑帝,他不得不信。现在,这位潘老大夫来了——   这位潘老大夫,将如何助他脱困呢?   这一点,苏天民无法想象。好在这位潘老大夫已经到来,用不着多久,谜团便可以打开!   跟在洪姓二级武士,和潘老大夫身后的,是天威院三名劲装准武士。两人提着灯笼,另一个手里端着一张编藤便椅。   萧魔迎上一步,含歉拱手道:“这么晚了,还要麻烦老先生,真是对不起得很!”   潘老大夫表情异常严肃。轻咳着点点头,没说什么。瞧宾主间的应对神情,这位开封名医,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魔庄看病!   跟着,洪武士将潘老大夫扶去椅中坐定。   那名腾出双手的准武士,连忙过来将苏天民轻轻一把抄起,平平托置膝头,半蹲着凑去椅前。   潘老大夫颤巍巍地伸出鸡爪般的右手五指,先行查看了一遍舌苔、眼神、和呼吸;然后开始瞑目把脉。   经过约莫盏茶光景,诊察手续完毕,最后比比手势,令那名准武士掀开衣角,又以手背于周身各处试了一遍热度。   萧魔从旁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潘老大夫捋髯摇头,缓缓答道:“只不过是一时烦躁过度,寒湿外侵,导致郁火攻心而已!”   萧魔一哦,面露喜色道:“这么说,不碍事了?”   潘老大夫点头道:“是的,一帖清凉散,也就尽够?不过,这帖药在调制和灌服方面,尚有几点须得注意,这个留到外面去再说吧!”   萧魔转过脸去道:“洪师父,您——”   潘老大夫一摆道:“在服药之前,先让他睡一会儿,不要留人在这里打扰他。”   萧魔奉命唯谨,连忙应是。接着,一行相继退出。机括推动,钢门层层封闭。   石牢内复又冷清清的只剩下苏天民一个。   苏天民待最后一道钢门合上,犹自地面一骨碌挺身坐起,双目发直,眼眶中止不住浮起一片激动的泪光。   那双温暖的手掌,以及那种以手背按穴的独特手法,差不多打七八岁开始,他便对它们熟得不能再熟了。   啊,爷爷,您终于来了!   他抬起衣袖,拭净眼角,勉强收敛心神,调息用功。他知道,爷爷为他赶走洪姓武士,便是暗示他不可错过这珍贵的一刻!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那名送药者莅驾。   “潘老大夫”离去了,天威院那名叫麦大原的贴身近卫,一手拿着水壶,一手拿着药罐,快步走向庄后石牢。   萧魔则留在天威院一间书房中负手躞蹀,静候那名卫士回报牢中犯人服药后的情形。   这时约当二更左右,初冬之后,弦月斜挂,万里无云,银灰色的月华,静静地笼罩着整座洞仙山庄。   一切都显得那样肃穆而柔和……   那名天威武士麦大原,果真能办事。   只见他入牢不久,便即匆匆走了出来;只不过出牢之后,并未返转天威院,而是一逞奔去庄者警塔。   这位武士一近警塔,塔顶便自传下一声沉喝道:“来者何人,止步通名!”   “麦大原!”   “啊——是——什么事?”   “密令待发!”   “什么密令?”   “火速征召紫、魏、吴三老,集齐后,嘱往虎啸院,洪、尤两位二级师父叛变有据,庄主吩咐着即当场格杀!”   警塔上一声轻啊,警钟随即敲响起来。   当——当当!   当——当当!   当——当当!   钟声一长两短,正是调集一级武士的紧急信号!   钟声一响,麦大原立即腾身而起,流星一般再度扑向庄后逍遥宫——庄主寝处。   天威院书房中,萧魔听得钟声,不禁猛然一呆道:“咦!这……这怎么回事?”   院后众姬妾,纷纷仓惶涌出。   天威院那名卫士队长,五级武士祁杂宜,这时亦自对面厢房中一个箭步窜出。由于出屋匆促,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披一件,光着一副脚板,慌慌张张的便向书房这边奔了过来!   萧魔挥手怒喝道:“快去看看是谁下的号令!”   一名侍妾插口道:“不会是庄主吧?”   萧魔扭头怒声答道:“即使令出庄主,也应先行知照一声,不然还要我这个总管干什么?   五级武士队长祁维宜应命飞步而去。   可是,太迟了。这位卫士队长赶抵警塔时,钟声已停,紫。魏吴三名一级武士刚自塔下聚而复散!如等这位卫士队长问清原委,再采制止措施,洪、尤两名二级武士也许早已变成一堆肉酱了!   就在五级武士祁维宜到达警塔时,那位冒牌的麦大原,也已赶抵庄后逍遥宫外。   逍遥宫前两名值夜武士,正为刚才那阵钟声在那里疑惑不已,现见天威院正总管身边一名卫士来到,不禁齐声高问道:“喂,老麦,前面刚才——”   麦大原气急败坏地叫道:“前天来的那位扫花叟,不是好东西,他勾结……紫老……   现……现在虎啸院已遭血洗……老贼功高,又有紫老为助,看情形,魏、吴两老亦似不妥,萧总管分身乏术,独木难支,请……请庄主赶快过去,亲手收拾,那……那个扫花老贼,刻不容缓,火急万分!”   两武士大惊失色,抹额便向宫内奔去!   苏天民微微一笑,一个闪身,纵登宫侧松顶,待宫中那位小魔王领着七八名武士奔去庄前,方又提气飘身而下,绕去宫后,打起火种,直至火舌熊熊窜起,方由庄后那条只有少数的高级魔徒清楚的秘径奔向庄外。   苏天民一口气奔出七八里,估计已达安全地带,乃驻足稍事喘息,同时转身向来路望过去。   只见这时魔庄中,烈焰迸腾,如在跟前,依稀仍可听得一阵阵呼叱杀伐之声。   苏天民止不住又是微微一笑。   他知道,值此好梦初回之深夜,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这笔糊涂帐,将不啻一团愈理愈乱的烂麻,等这笔糊涂帐算清了,魔庄的人力和物力,大概报销个三分之一,是不成问题的了!   苏天民正自暗暗得意之际,来路上突有一条人影如飞而至,人在三数丈外,已然传来一声沉喝道:“阁下干得好事!”   苏天民见来人一身道装,不禁深为迷惑,魔庄芸芸武士中,几时有过这么一位道士?   一念未竟,来人已至跟前。   苏天民真气一提,正想来个先下手为强时,来人星冠一除,突然放声哈哈大笑!   苏天民暗道一声惭愧,连忙拱手笑道:“赵大侠好,晚辈一时不察,几乎……咳……几乎……骇坏了,赵大侠怎会忽然跑来此地?”   慧眼仙樵赵中峰大笑化苦笑,最后摇摇头道:“不提也罢,提起来真能愧煞人,老汉奉命接应,不想老弟脚程如此惊人,如非你老弟自动止步,今夜老汉这两条腿,八成是报废定了。”   苏天民赧然一笑道:“赵大侠真会取笑。“   说着,忽然一怔道:“赵大侠适才怎么说?接应?接应晚辈?这是不是出自剑帝高老儿的安排?”   慧眼仙樵点点头道:“此地非说话之所,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于是,老少两人双双折身向西,穿过一片荒林、沿着黄河南岸,取道奔向汜水方面。   天亮之后,两人在一座古庙中歇下来。   慧眼仙樵说道:“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大前天,令祖忽然传回密讯说他已与三十多年前的老友,豫东神医潘郁方取得默契,将冒伊人身份混入魔庄,就在同一天,你老弟落难的消息,也由魔庄辗转递达,于是,剑帝遂一面通知今祖,一面差老汉前来开封,与魔庄那位卧底者觅取联络,事后便在魔庄附近相机接应……”   苏天民插口道:“魔庄中那位巴全贵,究竟是何来路?”   慧眼仙樵微微一笑道:“提起此君,来头可大了。”   苏天民一呆道:“怎么说?”   慧眼仙樵道:“此君本姓高,表字隐雷,实即剑帝高老儿之亲胞弟!”   苏天民失声道:“有这等事?”   慧眼仙樵笑道:“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苏天民道:“小魔王徐永都原为高府书童,他对这位小主人难道一点印象也没有?再说,这位高隐雷如为剑帝之胞弟,照道理,身手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怎么他在魔庄,连个七级武士也混不上呢?”   慧眼仙樵笑笑道:“事隔多年,再加上刻意掩饰,你以为小魔王会是神仙不成?同时,一名准武士不大不小,正好办事,职位太高了,又有什么用?”   苏天民怔了怔道:“那么,您是说,他……这位高府二少……他这种庸庸俗俗的外相,全是做作出来的了?”   慧眼仙樵道:“那还用说。据老汉估计,这位老弟如凭真才实学,混个四级武士当当应该没有问题!”   苏天民摇头苦笑道:“好小子,居然连我苏天民也给瞒了个结结实实!前些日子,他起手一招,便将一名最强的七级武士击败,我都还以为是我私下指点之功,不意小子竟是真人不露相,原来本身就具有这份能耐!”       第五十九章     慧眼仙樵问清经过,也不禁为之失笑不已。   苏天民又道:“高老儿要赵大侠前来接应晚辈,意义何在?晚辈如无法脱身,接应亦属枉然。若是顺利逃出魔庄,难道还怕我认不得路回去北邙?”   慧眼仙樵摇头道:“高老儿要老汉来,接应只是任命的一部分,底下要做的,老汉尚未说出来呢!”   苏天民微微一愣道:“底下要做什么?”   慧眼仙樵道:“去中条!”   苏天民一怔道:“去中条寻找那部传说中的六合真经?”   慧眼仙樵点头道:“是的,诸帝经过一番聚议,认为你从那位什么公孙公主口中,所听到关于六合真经,也许藏在中条玉华峰一节,似乎大有可能。”   慧眼仙樵顿了一下,接着道:“诸帝觉得,我赵某人别的本领没有,爬山越岭、在断涧残壑中讨生活,尚属一绝,所以决定派老汉来协助你老弟,能找到那部六合真经,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否则,非但在武功方面无人克制得了那位公孙老魔,而就整个武林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永久的祸患!”   苏天民忍不住问道:“赵大侠知不知道,这位公孙老魔当年是何等出身?”   慧眼仙樵沉吟着道:“九帝之中,清楚这位老魔出身的,似乎只有少数两三人,令祖可能便是其中的一位。至于老汉,因从未听到我们主人提过,所以不甚清楚。据老汉猜想,我们主人本身,可能对这魔头知道的可就多了。”   苏天民想了想,皱眉说道:“现在,魔庄经过晚辈这一间,内部势必重新整顿,平遥天王总府也必然会对该在另作支援,这对北邙我方而言,显然大大不利。赵大侠以为我们决定行止之前,有无先回北邙一趟,通知他们大家提高警觉之必要?”   慧眼仙樵摇头道:“无此必要。”   苏天民注目道:“为什么呢?”   慧眼仙樵反问道:“无论魔庄势力消长,你以为高、常诸老儿他们,那一天在警觉上松懈过!”   苏天民点点头,最后起身道:“那么我们就先去一趟嵩山吧!”   慧眼仙樵惑然道:“去嵩山?”   苏天民淡淡接着道:“是的,这部六合真经,本为少林一派故物,在着手寻取之前,自然得先征求一下该派的意见!”   慧眼仙樵深受感动,喃喃道:“真不愧为魔帝之后………”   两天后,前往少室峰的山道上,苏天民走了一程,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偏脸向慧眼仙樵问道:“对了,听说毒帝也来了,有没有这回事?”   慧眼仙樵点头道:“不假。”   苏天民诧异道:“那么,她老人家那两炉丹药,岂不因之半途而废?”   慧眼仙樵道:“她说,两炉丹药虽然重要,但仍然抵不上她对胖瘦两怪之关切,只好忍痛牺牲了。”   苏天民叹道:“毒帝,毒帝有着最可怕的封号,事实上却具有最慈祥的心肠,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呢!”   慧眼仙樵接着道:“也亏了有她这一来,她来了之后,虽才短短两月,建的功劳还真不少。前此,仙帝恶驼以及铁胆客,都曾身受重伤,刀帝因两地奔走联络,救伤重任,差不多全落在她一人肩上!”   苏天民忙问道:“马、古两人伤势如今好了没有?”   慧眼仙樵道:“武林中能有几个‘毒帝’?当然好了!”   慧眼仙樵慨然接着道:“而这次,五名三级武士前来进犯,她又锐锋独当,一人就收拾下其中二个。看到她那股奋战勇气,连以亡命见称的恶驼马老儿都自叹弗如。我们那位主人花帝,至此也是捐弃成见,花、毒二帝修好复和,可说是这次九帝会中原,在对抗邪魔争战之外,另一项最富意义的收获!”   老少两人说着,不觉已至少林寺前。   一名灰衣知客僧合什迎出,慧眼仙樵不愿多耗时间,自怀中取出一朵玉花,递向那名知客僧道:“求见掌门方丈!”   不一会,正殿敞开,礼钟大作,那名知客僧去而复返,身后跟出一行黄衣高僧,为首一僧,正是少林本代掌门人:心平大师!   主宾于正殿通名见礼完毕,苏天民说道:“可否请掌门人另辟静斋说话?”   心平大师因师叔一是行者返寺在先,自然明白苏天民刻下话中之意,于是转身挥退众僧,然后将老少引入东偏殿一间经房。   心平大师首先带着几分惶惑语气道:“敝师叔不是已经去了北邙么?”   苏天民解释道:“在下跟这位赵大侠,系自开封来,令师叔虽然已赴北邙,椎因事先疏于交代,恐怕亦难见得着九帝诸人。”   苏天民顿了一下,接着道:“如今,在下有三点想请教大师:第—:‘锁阳神功’是否为‘六合真经’所载武学之一部分?其次,贵寺是否存有该经失落前后之详细资料?以及贵寺是否反对由外人来协同找回这部真经?”   心平大师肃容缓缓回答道:“关于这三项问题,贫僧谨分别奉复如次:锁阳神功不在本寺七十二艺之内,本寺自十三代以后,即无此项神功之流传,于此可见,如少侠所猜忖者,它似属六合真经所载武学之范围。关于这部六合真经之资料,可与少侠所问之第三点并同答复,本寺存有第十三代祖师遗训一纸:‘风闻始祖留有六合真经一部,本寺尔后各代弟子,应以全力找回该经为祖训之一,设若该经为外人获得,可以缮本一册相赠,并相约直系单传;不得有违,是为至要!’”   心平大师停了停,继续说道:“贫僧语意,想少侠必已明白,此系敝寺祖训,身为少林门下,无可擅改。如果苏少侠不以约章为过,贫僧愿代表少林一派,向少侠致最高之敬意与感激并愿竭尽本寺所能,听由少侠支配运用!”   苏天民欣然道:“如此便好。在下为争取时效计,这就告辞,一有消息,马上奉达。花帝那朵玉符,即交大师存为信物,另请大师赐赠贵寺信物一件,以便日后专差往返之用。”   心平大师连忙差人去取来一柄玲珑玉如意,苏天民又将洛阳会见九帝之步骤说了,然后即与慧眼仙樵一同告辞退出。   仲冬,十一月,朔风凛冽,大雪纷飞。   河北岸,王屋与闻名之的中条山脉,蜿蜒如龙,放眼一片皑白。   这时,在该山东近雷首的茶座小山峰上,两名老少樵子,正背盘绳索,手持斧斤,茫然四下张望。   年青人踌躇了一阵,皱眉道:“这是第七座山峰了,怎么样,是不是就这样一座挨一座,一路凭运气,继续碰下去?”   老樵子苦笑笑,耸肩道:“除此尚有何策?老汉相信,你我两人虽非当今绝顶智士,但要找尤胜于你我二人的,想亦不多,我们业已殚尽所能,于今竟连那座玉华峰在哪里均未问着,就是换了神仙来,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年青人犹豫了一下道:“晚辈怀疑——”   老樵子张目道:“怀疑什么?”   年青人恨声道:“怀疑中条山内,根本就没有一座玉华峰!”   老樵子摇摇头道:“老汉可不以为然,因为那妮子没有骗你的理由。妮子假如对你不信任,似这等重大秘密,她就不该向你讲出来!”   年青人忽然道:“那么,会不会是,这丫头当初在老魔口中听来的就不是真话呢?”   老樵子眨眼反问道:“假如你处在老魔的地位上,你将会不会对一名年仅四五龄,极为宠爱的亲孙女,运用心机说假话?”   年育人默然不语。   老樵子接着说道:“事理至为简明。要是老魔真的什么人也信不过——包括一名仅有四五岁的孙女在内——那他干脆谁也不带,一个人独来独往岂非更安全?”   年青人蹙额道:“那么,怎会没人知道,中条山有座玉华峰在哪里呢?”   老樵子抹去脸上的雪花,叹了口气道:“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这等武林至宝,如果伸手可取,我们也未免将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下去吧,这里风雪太大、白站个三天三夜亦属徒然,先找一间山居樵户,匀点东西暖暖身子倒是正经。”   于是,老少两人抖擞精神,再向峰下走来。   将近峰脚时,年青人——苏天民……忽然一噫,似有所触般,止步抬头,向走在前面的老樵子喊道:“赵大侠,慢一点,晚辈想向您有教一件事。”   慧眼仙樵转身道:“什么事?”   苏天民赶上一步问道:“赵大侠知不知道,这片中条山脉,是否包括有一座锺山在内?”   慧眼仙樵惑然道:“由王屋过来,第一座独秀峰,老名便叫锺山,我们走都走过了,你忽然问起这个干什么?”   苏天民眼中一亮,奋然点头道:“差不多了!”   慧眼仙樵疑讶道:“老弟意思……”   苏天民忙接着道:“抱朴子上有两句话,赵大侠还记不记得?”   慧眼仙樵如堕五里雾中,茫然道:“哪两句?”   苏天民大声道:“‘锺山之宝,爱有玉华’!”   慧眼仙樵咦了一声道:“这跟……”   苏天民兴奋地接下去道:“如果晚辈猜得不错,在锺山——就是独秀峰——附近,我们一定还可以找得一处以‘紫阳’为名的什么谷,或者什么岩,什么岗之类的地方!”   慧眼仙樵喃喃道:“我这位弟台,你最好说得明白些,老汉可真给你老弟愈弄愈糊涂了。”   苏天民再跨一步,压低声音,神采飞扬地道:“公孙老魔对哑谜必然非常有兴趣,晚辈忽然由抱朴子这两句话,另外又想起李康成的两句诗:‘紫阳仙子名玉华,珠盘承露饵丹砂’,明白没有?这便是我们无法直接找到一座玉华峰的答案!”   慧眼仙樵点头自语道:“唔…‘锺山之宝,爱有玉华’……玉华者,稀世之珍也。独秀峰旧名锺山,此迨谓:旧名锺山之独秀峰内,藏有稀世之珍!‘稀世之珍’隐射‘六合真经’,辗转相求,尚属粗略可通。可是……‘紫阳仙子名玉华,珠盘承露饵丹砂’……此处之玉华,乃仙子别号,又该作何解释呢?”   苏天民低声笑道:“要找解释,不该在这里!”   慧眼仙樵抬脸道:“这就回头再去独秀峰?”   苏天民头,点道:“是的!嵌有玉华两字之古诗文并不多;晚辈以为,两者可能均有其不同之含义。如果晚辈猜得不错,两句抱朴子无疑是指藏经之地,而李诗则也许即为进一步接近该经之指针!”   慧眼仙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那就走吧!”   三天之后,老少两人复行来到独秀峰下,慧眼仙樵手臂一托道:“请!”   苏天民缓缓摇头道:“老路重走,势必徒劳。”   慧眼仙樵止不住咦了一声道:“登峰之路,只有一条,来了却不上去,那又回到此地干什么?”   苏天民四下望了一眼道:“晚辈很想先沿峰脚绕个圈子,看能不能另有新发现。”   口中说着,领先向东北方一带削壁走去。慧眼仙樵觉得此议不无道理,亦自后面眼了过来。   老少两人傍壁前行,约里半许,地势忽然逐步升高,脚下所经之处,似是一条发源于峰腰,斜斜迤逦而下的小河河床。   慧眼仙樵持重成习,边走边向两旁打量,浑然不觉路之远近,直到他想抬头向前招呼时,这才发现走在前面的苏天民这时业已跑得不知去向!   慧眼仙樵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拔步向上追去。   因为,这时天色已经不早,仙樵知道,这位魔帝之孙,在武功与胆识方面,因非常人可及。然对行走山路之经验,却极有限。   似此遍山积雪,到处一片皑白,容易遇上饿兽尚是小事,万一一时眼花,误路滑石朽藤,跌去绝谷深渊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今天的苏天民,一身轻功实在太高了。   雪地上先前还有足迹可循,追到后来,足迹由深而浅,终至一无所有!   总算慧眼仙樵经验老到,这时,一个倒纵,又向原路退回,重新回到最后那几道模糊的脚印之前。   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与判断,慧眼仙樵终于获得结论,他认为苏天民必然是投入了左前方那片密林!   仙樵刻下所苦恼者,就是不便大声呼喊,除了等待,只有摸索!   那么,苏天民此刻究竟去了哪里呢?   回答是:哪里也没有去!慧眼仙樵事实上只是白担心一场——当他走近那片密林时,马上发现苏天民原来正静静的守候在一排巨榆之后!   慧眼仙樵走上前去,正待开口抱怨之际,只见苏天民单指一竖,迅速于唇边比了个噤声手式。   仙樵一愣,急忙改以传音问道:“什么事了”   苏天民低声道:“前辈自己过来看吧!”   仙樵依言自两株榆干中探头望出去,凝目谛视之下,不禁转过脸来,轻轻咦了一声道:   “山中发现炊烟,能算——”   苏天民淡淡接着道:“是的,假如这阵炊烟是来自樵猎之户,当然不算什么;不过,请前辈再瞧瞧清楚,那像不像是普通山中人家?”   慧眼仙樵再次注目之下,不期然啊了一声道:“果然——”   苏天民低声说道:“也许我们第一步已经走对,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将如何找借口!下面那座建筑物中住的,假使真是非常人物,我们如托称为附近山中之樵夫,恐怕不易蒙过对方。第一是口音不像;其次,对方若如我们所想象者,很可能对方圆百里之内,所有屠户的情形均都了如指掌!”   慧眼仙樵沉吟着点头道:“老弟所虑甚是,这样说,我们就只好改成另一种身份,装作一对搜集名贵药材的叔侄了!”   苏天民点头道:“如此比较妥当。为了避免在口音方面露出破绽起见,晚辈将尽量少开口。另外,请前辈取出易容膏,为晚辈加强脸部的木讷相,以示拙于言词系属天性使然!”   老少两人算计一定,立即如议动手。收起破线帽,改戴皮套,夹毛草靴也改成桐油钉鞋,抛却绳索斧斤,另于腰间分别系上一只软皮药囊。整束停当,然后沿下降坡道向山谷中,那片隐有炊烟升起的竹林走去。   走进林中数步,老少抬头一看,原来是座尼庵!   庵门紧闭着,阶前积雪盈尺,庵中女尼,似已多日未曾打开这两扇庵门了。   庵檐下,一匾静横,匾上是三个米体草书:“紫阳庵”!“紫阳庵”三字入目,老少两人不禁相互溜了一眼。   慧眼仙樵低声道:“你且等在这里!”   说着,走上前去,伸手在庵门上轻轻拍了三四下。隔了好半晌,门里院中,方才自后殿方面传来一阵细缓的脚步声。   不一会,庵门吱喽一声打开。   门里伸出的,是一张老尼的面孔。   那老尼看上去约在六旬左右,缁袍陈旧,头裹绒巾,脸色很苍白,神态极为慈祥。   老尼向仙樵身后望了一眼,然道:“两位施主怎会在这种严冬季节——”   慧眼仙樵连忙赔笑接口道:“小老儿姓乔,系皖南广济药庄的药师,奉敝庄主之命,本拟来王屋中条这一带,采集一点雪莲回庄备用,不意受大雪封山影响,因处山中几达半月之久,以致雪莲未曾采得一株,所携干粮却已全部用尽!”   说着,转身指了指苏天民又道:“这孩子是小老儿的族侄,名叫乔英年,不知师太可否慈悲一下,借间柴房,容叔侄暂渡一宵,另外并请师太济一点口粮,至于香火之费,小老儿定当如数奉献…。   老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施主这是说哪里话来,快快请进,还有那位小施主。   贫尼贱号玉华,这庵中仅有贫尼师徒,及打杂老妇一名,接待不周之处,尚望两位施主多多包涵才好!”   听得老尼自称法号“玉华”,老少两人均止不住心头突地一跳。   “紫阳仙子名玉华”,庵为“紫阳庵”,尼名“玉华尼”,这是一时之巧合?还是公孙老魔那部“六合真经”,真与这座紫阳庵,甚至跟这位玉华老尼有着密切关系呢?   进入庵门,是一片方圆五六丈的碎石庭院,东西两厢为草房,迎面是一座瓦殿,正殿供奉者似乎是一尊千手观音。殿后是否另有其它房屋,不得而知。   不过,至少有一间厨房,是毫无疑问的,因为两厢上空均无烟筒设备,可见刚才那阵炊烟显然是升自正殿之后。   玉华老尼将老少两人让进东厢一间空屋,合什道:“两位施主请宽坐,待贫尼去准备一点茶水和饮食。”   慧眼仙樵说道:“有劳师太了。”   老尼退去后,仙樵低声道:“老弟看法如何?”   苏天民蹙额说道:“只是这位老尼待人过于坦率,反使晚辈有些拿不定主意起来。”   慧眼仙樵摇摇头道:“先前是老汉表示怀疑,如今老汉之看法恰恰相反;老汉可以断定,这座尼庵以及这名老尼,必与平遥魔府方面多少有点关系!”   苏天民低声道:“因为一座尼庵不应该建来这种荒山穷谷中,是不是?”   慧眼仙樵点头道:“是的!老尼之所以对我们如此诚恳亲切,也许是因为她已深信我们只是两名普通的采药人!”   苏天民思索着,摇了一下头道:“晚辈则有另一种想法。”   慧眼仙樵忙问道:“什么想法?”   苏天民缓缓说道:“因为中条山中根本没有一座玉华峰,而这座独秀峰旧名锺山,又在这儿发现一座紫阳庵,并于庵中住着一名玉华尼,这与晚辈前此所引证之诗文,可谓不谋而合;如说这座紫阳庵,以及这名玉华尼,与那部六合真经毫无牵连,自然无人能信。不过,晚辈所怀疑者,就是那位公孙老魔连自己一名幼年孙女都在提防之列,他又会不会将一部绝世武学秘笈托管于一名老尼之手?”   慧眼仙樵霎了霎眼皮道:“老弟意思是说——”   苏天民平静地接着道:“所以,晚辈以为,那部六合真经或许就在这座尼庵之中,而这位玉华老尼也许根本就不知情!”   慧眼仙樵愣了片刻,连连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   接着,声浪一低,压着嗓门又道:“这样好不好?老汉对佛学方面,多少还能应酬一下,等会儿由老汉缠住这位玉华尼,兜搭着谈些经典故要,老弟则装作不耐疲累,先行就寝,便溜出去,四下窥察一番,看能不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以老汉之善观词色,以及老弟这一身神化轻功,或能有所获也不一定!”       第六十章     苏天民点头道:“就这么办!”   不一会,天色黑了下来,大殿上点起一盏油灯,一名面有菜色的年轻女尼,跌坐佛龛前面,木鱼轻叩,低声做起晚课来。   接着,一名与玉华尼年纪相仿佛的老妇,端着一只茶盘走进厢室,盘内放着一只茶壶两只茶杯,以及两大碗素面,一碟咸菜,和几枚玉米饼。   仙樵称谢接下,老妇则去屋角,摸索着将一盏油灯点亮。   饭后,老妇又送来几束干草,和两条棉被,并在油灯内加了半盏油,慧眼仙樵问道:   “玉华师太呢?”   老妇茫然胜视,原来是个聋子。   慧眼仙樵不擅手势,只好自己出屋向大殿走去。   没隔多久,玉华尼与仙樵同时在殿前出现,仙樵手指佛龛中那座千手观音,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玉华老尼脸露意外之色,似乎颇为惊讶于这名药师竟对禅要亦有如此深厚之涉猎。   接着,尼俗俩人便在殿旁一张经案对面落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苏天民不肯错过机会,掩上前门,卸下后窗,看清室后无人,一个闪身,悄没声息地诉纵而出!   夜半,仙樵伏地静听了片刻,然后传音问道:“查寻的结果如何?”   苏天民轻轻叹了口气道:“一无所获!”   慧眼仙樵道:“正殿后面是什么情形?”   苏天民传音答道:“是一座小院落,两边分别有两间小瓦房,东边两间为师徒两人卧室,西边两间,一为厨房,一为那名聋妇栖息之所;对面则是一道高约十数丈的山壁。”   慧眼仙樵又问道:“那片山壁——”   苏天民迅速接着道:“晚辈也查看过了,上下前后,毫无异状,晚辈敢保证那片石壁上绝无暗门之类的秘密安置!”   慧眼仙樵喃喃道:“这就怪了……”   苏天民又叹了口气道:“天一亮,就非离开这里不可,假如连这种地方都无迹象可寻,那就真不知道再到哪里去找这捞什子真经了!”   慧眼仙樵毅然道:“明天绝不离开!”   苏天民讶然道:“绝不离开?我们有什么理由可以赖在这里不走?”   慧眼仙樵低声道:“你可以生病!”   第二天,仙樵一早便找去大殿上,向玉华老尼万分歉仄地道:“想不到英年那孩子,昨夜忽然发起寒热来,真不晓得,像这种大雪天,这孩子是否能够承受……”   老尼忙说道:“那怎可以?千万使不得。继续住下去,继续住下去,庵中有的是柴油盐米,多添两口人,也不算什么!”   仙樵感激万分道:“多谢师太了。”   仙樵口里说着,心中暗想:要是这老尼经证实与那部六合真经毫无关系,才真够人惭愧煞呢!   玉华老尼这时又向殿后高声吩咐道:“妙缘,东厢乔小施主大概感了点风寒,你去灶下烧碗姜糖茶,给乔小施主送去,姜要用陈姜,没有发芽的。”   仙樵又忙着称谢不已,接着赧笑道:“师太这里,大概从来还没有被人这样打扰过吧?”   玉华老尼道:“出家人全仗十方施主施舍为生,怎能说到打扰二字,不过,本庵由于处地偏僻,每年除了一位公孙老施主来庵查查经,平常时候,很少人来,这点倒是真的。”   慧眼仙樵夫声道:“公孙老施主?”   玉华老尼点头淡淡接下去道:“是的,本庵当年便是由这位老施主捐资兴建,这位老施主每年只来一次,多则三五日,少则一两日,每次来时,至少要念上百遍金刚经,好像是在年轻时候,为什么灾难许下的心愿。”   仙樵心跳如撞,故意哦了一下,装出好奇似的道:“‘金刚经’?”   老尼手朝殿后一指道:“在这经龛后面。有座小净室,那位公孙老施主每次来到,除了三餐不许任何人擅近一步,连贫尼亦不例外。贫尼虽然没有见过那部金刚经的版本,扉页上金刚经三字,却曾见到过一次,据贫尼揣测,似是一部手抄本。这位老施主脾气很怪,本庵至今不悉他老人家来自何处,去向何方,净室亦为他老人家所专用,人一离开,马上上锁。   本庵只有三个人,也从来没有谁去动过这间屋子。”   仙樵点点头,搭讪着道:“就老汉所知,‘金刚经’之梵文全名应为‘金刚般若波罗密多经’;金刚者,真常清静,不变不移也;般若义为睿智;波罗密多则含渡引超行之解。这位公孙老先生也许是位孝子,当年系为高堂双亲,所许下的这番心愿亦未可知。”   玉华老尼连连颔首道:“乔施主所见甚是。”   仙樵心中,这时则在想:“你这位师太误矣!金刚经?哼,那只不过是写在封皮上,遮人耳目的三个字而已!”   接着,仙樵又闲聊了几句,找个借口,匆匆回到东厢房,向苏天民传音吩咐道:“老弟注意了,马上有人为你送姜汤来,老弟可要装得像一点,不要于无意中露出马脚才好。”   苏天民于棉被中传音答道:“晚辈理会得。”   接着,低声又问道:“纵能蒙混一时,终究不是办法,前辈有没有想到什么进行的好对策!”   慧眼仙樵道:“想对策已属多余,现在的问题将是如何才能将这部真经拿到手!”   苏天民轻轻一啊,差点没打被窝里跳将起来,极度兴奋之下,连声音也变了,忙问道:   “怎……怎……么……说?”   慧眼仙樵走去门口张望了一眼,然后走回室中,将刚才跟老尼之间的一段对答详细说了出来。   最后作结论道:“佩服你老弟,这老尼果然是局外人一个。依老汉现在猜想,那部真经可能就在佛龛后面那间净室中。”   苏天民接口道:“晚辈愿意稍为修正一下,应该在净室地腹下,而非在净室中,净室之内,显然另外安有机括和秘门——别忘了这座尼庵系老魔当年一手所兴建!”   仙樵连忙说道:“对,对,这等无价之宝,当然不会放在一所空屋中。”   苏天民接着问道:“下一步怎办?”   仙樵搔搔耳根道:“是啊,下一步怎么办呢?”   仙樵正在绕室徘徊,苦思计较之际,那名神情呆滞,面带菜色的年轻女尼忽然端着一碗姜汤走来屋中。   仙樵连忙过去接下道:“由老汉来,谢谢这位小师父了。”   那叫妙缘的年轻女尼垂眉道:“家师交代,请这位小施主马上趁热喝下去,发过一阵汗,也许就好了,如果病势不见好转,她老人家准备去后山找猎户张大,连夜到垣曲去请一位大夫来。”   仙樵忙说道:“不,不,用不着如此周章,这孩子体格一向顽健,相信出过一阵汗也就差不多了,且过了今天再说吧!”   仙樵说着,边将姜汤端来苏天民身边,苏天民掀起一角被窝接过去,一面吹着热气,一面呼呼啜吸着,不消片刻,便将一碗姜汤喝得点滴不存。   仙樵将空碗递给那名妙缘尼,趁势问道:“请问这位小师父,令师适才说的那位公孙老施主,他每年都是什么时候来?”   妙缘尼恭谨地回答道:“也快了,昨天两位施主敲门,家师就以为是那位公孙老施主来了,这才亲自跑出去,乔施主再住三五天,也许能在这里碰着都不一定。”   仙樵暗暗吃惊,口里却说道:“那可太好了。”   将妙缘敷衍出门,仙樵过来低声道:“老弟你看怎么办?时间上已不容许我们再犹豫,而且无事也很少到前面来,看样子只好狠狠心肠,采用强行手段了。”   苏天民想了想道:“那名聋妇不足为患,到了中午,像这种天气,老尼或许会午睡片刻,总之,如前辈所说,决不能再拖下去,最好今天便将问题解决。论机关门径,前辈较晚辈更在行,等会儿,前辈觑便大胆下手,而由晚辈来掠阵就是了!”   慧眼仙樵点头道:“权衡利害得失,只好如此,假使真能找着那部六合真经,再对老尼师徒晓以大义,甚至由我们就此将它们送去北邙也不妨。”   苏天民自语般接着道:“‘珠盘承露饵丹砂’……这儿,什么佛像不供,却供着一座千手观音,这一点,也许并非毫无意义……赵前辈等会儿不妨稍为留意一下,这只是晚辈的虚空构想……就是看殿上那座千手观音,其中有没有一只手着夹较为特别,甚至在手中托有盘盏之属者,要是有的话,那只手臂也许就是枢纽所在!”   午后,大殿上一片岑寂。   慧眼仙樵蹑足挨近后院门,从院中也是一片沉静,苏天民所料不差,山居日久,老尼师徒显然都已养成午后小睡片刻的习惯!   慧眼仙樵不敢错过机会,脚下一错,便向佛龛后面闪贴过去。   龛后,紧连着佛座后壁,果然有着一间上了锁的小房间,打开门上那把锁,当然不是一件难事。不过,仙樵知道,这个小房间的本身,必然无甚重要性,他现在依苏天民之提示,定下心神,先朝观音塑像身上那些形形式式的手臂逐一搜视过去。   啊,有了,那一边,由上向下数,第五只手臂——果然在掌心托着一只盘形器皿。   慧眼仙樵不再迟疑,身形一起,左手抓着殿梁,右手找着那只佛臂,试着向四下里运劲扳动。   突然,“哧”的一声轻响,佛座底下,赫然露出一道暗门。   慧眼仙樵双手一松,全身倒射而下,不假思索地使向暗门中窜了进去。   进入暗门,有条石砌磴道,拾级而下,经过两次转折,忽为一座钢门挡住去路。   仙樵暗道一声:糟了,想不到还有一道门!这道门如何开启呢?   黑暗之中,无法用眼看,他只好拿手在门板上到处摸索,希望能碰到滑钮或手把一类的东西。   结果,滑钮没有碰到,手把也没有碰到,仙樵却在无意中摸着一处似较他处为粗糙的地方。   这位慧眼仙樵,其所以为花帝倚重便是由于一向心细如发,什么细微末节,都轻易难逃过他那副玲珑心机。这时,他一触及钢门上那片粗糙处,心中便止不住微微一动。他凭直觉告诉自己:一幅什么图案的浮雕!   于是他小心地摸出火摺子,先向来路上静听了片刻,方将火摺打亮凑着照了过去。   啊,又是一尊千手观音!   惟一的分别,便是外边是座千手观音像,这儿只是一幅千手观音图!   现在,在这幅千手观音图上,一模一样,也有一只手臂上托着一只盘状器皿。   仙樵腾出右手,并指如戟,对准那只绘盘一下点去,一如预期,钢门果然应手缓缓退去一边!   眼前出现者,是座桶形石室,室中除了一张石桌,石桌上放有一只铁匣外,其他一无所有。   那只铁匣中所盛者为何物,自属不问可知。   慧眼仙樵心头怦怦然一阵剧跳,连忙三步并做两步,面向那只铁匣扑奔过去!   讵知,仙樵双手刚刚触及石桌上那只铁匣,身后钢门突然轰隆一声闭合,紧接着自室顶传下那位玉华老尼的阴笑声音道:“是的,朋友,你面前金中盛的便是那部武林瑰宝六合真经,只可惜你朋友这一辈子已没法消受了!”       第六十一章     慧眼仙樵定一定心神,转身仰脸,向上大声道:“喂!你这老尼姑,我问你:平遥那位公孙老魔,他究竟是你尼姑什么人?”   上面送来老尼冰冷的回答道:“拙夫!”   仙樵当场一呆,愣了好半晌,这才舌尖打结道:“你,你尼姑……怎……怎么说?”   老尼于高处,从容不迫,缓缓而阴沉地接口道:“我说:妾身排行第十。与平遥天王府中,另外的那九位天王夫人,身份一样,名义相同!”   仙樵期期然道:“那么,你……尼姑……这……这一身袈裟,又该作何交代?”   老尼轻轻一哼道:“向谁交代?譬如你朋友,手持药锄,腰悬药囊,看上去满像一回事,而实际上,你朋友又是不是一名真正采药人?”   仙樵静静接着道:“那么,如今你老尼——”   老尼沉声截口道:“公孙夫人!”   仙樵咳了咳,改口接着道:“是的,公孙夫人!那么,请问夫人,对老汉这名阶下囚,夫人准备如何打发?”   老尼冷冷说道:“两条路,听凭选择!”   仙樵咳了一下道:“愿闻其详。”   老尼冷冷说道:“两条路:一生一死。如果选择后者,容易之至,若是还想活下去,就得老老实实回答妾身几个问题!”   仙樵头一点道:“问吧!”   仙樵满口爽应,心底下则止不住暗暗纳罕:怪了,那小子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动静呢?   只听老尼阴阴接着道:“就是:两位来自何处?真名实姓如何称呼?以及——请注意,这是最最重的一点——这部六合真经藏在本庵,两位是打哪儿得来的消息?或者系受何人所指使?后面来的还有没有第二批?”   仙樵难住了!除了实话实说,临时去哪里编个故事,才能哄过这名老妖尼?   仙樵为了敷衍住这名老妖尼,以便拖延时刻起见,当下只好抬起头来,使用缓兵之计道:“有一点,尚请夫人原谅。俗语说得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老汉生平最大的一样缺点,便是遇事每多疑忌,甚少信赖他人,不过,话说回来,也就凭着这份小心眼儿,老汉我,才算勉勉强强活到今天这把年纪……所以,吱吱……假如夫人不见怪,老汉觉得,与其说了实话,亦不能必保不死,倒不如图个跟前利,似还实惠些。”   老尼冷冷问道:“什么叫做‘跟前利’?”   仙樵从容回答道:“就是拿‘问题’换‘问题’!老汉心中,此刻也有疑团待解,如不弄弄清楚,总是有点不舒服。”   老尼冷冷道:“哪一点使你阁下不舒服?”   仙樵咳了咳,说道:“这部六合真经,如所周知,乃武林中一件无价之宝,老汉百思不得其解者,就是……吱吱……公孙老……老……前辈,他何以会在众多亲人内养,以及如云部从中,独独选上你夫人负责保管?”   老尼对于此一话题,似亦颇感兴趣,音调一变,悠悠然反问道:“依阁下之猜测呢?”   仙樵心想:老魔既然拥有十房妻妾,对某一方面之要求,不问可知。而眼前这名老尼,当她年轻时,也许一度有倾国倾城之貌,可是,就一名色徒而言,老魔今天是否还会对这么一朵明日黄花,情有独锺,宠幸如故,实在不无疑问!所以,首先可以断定的,此尼今天所仗以邀幸获宠者,无疑地必与“色”之一字无关!   那么,仙樵继续思忖道:“会不会是为了老尼的这一身武功呢?唔,是的,这一点大有可能!”   想到这里,仙樵不禁周身一阵寒栗。   因为,事实至为明显:公孙老魔之所以对这位第十夫人如此信赖,必定是这位夫人和他老魔本人一样,已将真经所载武功习全,对这部真经,十足具有维护之力,而无加以吞占之必要!   由是,仙樵连带的想到:“那小子精灵异常,此刻可能正在暗中窥察,想先看看老尼的实力,以便决定,究竟是采取‘力战’抑或‘智取’!”   “如今,在仙樵,不但不抱怨苏天民为何仍未现身,甚至祷祝苏天民愈迟露面愈好了!   现在,仙樵觉得,他目下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先对前述之猜测加以证实,以便苏天民于暗处,可以从他和老尼的对答中,了解眼前处境之可怕,如无绝对把握,千万不可贸然出手!   仙樵念转如电,心意一决,立即仰脸向上道:“夫人还在听着么?”   上面,老尼语调中似乎带着一丝笑意应声道:“是的,阁下想出其中之原因没有?”   仙樵试探着说道:“老汉猜想,这与夫人的一身武功也许——”   老尼插口接着道:“是的,这与武功根本无关,阁下尽管大着胆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用不着这样吞吞吐吐的!”   呸,什么?与武功无关?   这,真是天晓得!他自信必然的假想,现给一下推翻得干干净净,试问,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仙樵怔了怔,方才结结巴巴的道:“所以,咳,老汉以为……”   老尼悠悠然催问道:“以为怎样?”   仙樵鼓起最大勇气接下去道:“以为这必然是基于夫人丽质天生,所以,咳,所以……”   仙樵实在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心中一方面感到好笑,一方面则又真想狠狠打上自己几个嘴巴。   讵知,上面老记听了,竟然淡淡一笑,透着异常高兴,而又带有几分自满地接口道:   “是的,算是被你朋友猜中了。不过,朋友你虽然猜中,却算不得有多聪明,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人人都能想到的答案!”   仙樵不自禁泛起一身鸡皮疙瘩,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所以,当三十多年前……”他硬起心肠,硬将要说的年代打了个对折,因为照他计算,公孙老魔讨进这位第十夫人,最少当亦在六十多年前。   玉华老尼突然传来一声噗嗤道:“别说得那么远,三十年前,妾身尚未出世瞩!”   什……什么?三十年前,这位老尼,那时她……她……尚未出世?啊,是了!这女人一付老态,原来是人为之杰作!   仙樵深深一叹,暗道惭愧不已。   他想,要是能从此间走出去,他这“慧眼仙樵”四字,看样子非得要改做“瞎眼仙樵”   不可了。   上面那女人止不住咦了一声道:“阁下为何叹气?”   仙樵忽生奇想,暗忖道:“这女人别是诳我的吧?”   于是,振一振精神,向上问道:“那么,夫人今年芳华几许?”   女人笑了笑,说道:“女人的年龄,本来是个秘密,不过,阁下已无生出此庵之望,多让你阁下知道一点秘密也不打紧……”   仙樵暗哼道:“我说如何?早就知道这女人口不应心,说不说实话,结果根本不会有两样!”   女人似未觉察说漏了口,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三四年前的洛阳城中,曾有一段时期,经常出现着一部神秘马车——这件事阁下听人说过没有?”   仙樵点头道:“是的,那是非常短暂时期,先后不过月余光景,那部神秘的马车,便和当初出现时一样,突然消失了。”   女人笑了笑,又说道:“关于这部神秘的马车,阁下所知者,仅止于此么?”   仙樵想了一下道:“据说马车主人,是一位妖艳的少妇,人虽生得美,却非武林中人,大家都喊做‘香车仙子’。”   女人又笑了一下道:“还有呢?”   仙樵思索着道:“这位‘香车仙子’,不但有着神秘感,同时还似乎不是一位吉祥人物。据说,马车所经之地,谁只要那么稍为品评一下,就有立刻暴毙街头之可能。可是,事情怪就怪在他显跟马车主人无关。”   女人咯咯一笑道:“当然了,阁下知道这位仙子每次出现,她四周围跟着多少武林高手么?”   仙樵微微一怔道:“难道……”   女人笑着接下去道:“知道吗?这位‘香车仙子’,她姓‘紫’,名‘玉华’,哥哥‘紫东来’,是天王府中的‘一级七星武士’,她本人则是天王府,公孙天王的‘第十夫人”——现在跟阁下说话这位便是!”   仙樵一哦道:“原来……”   女人接着笑道:“在三四年前,这位香车仙子是二九一十八岁,现在,你阁下再去想想她的芳华,今年该是多大了吧!”   仙樵又一度给听迷糊了!   公孙老魔之年龄,目前至少也在八十以上,而这女人,才只二十出头,其间相差如此悬矩,而且只是一名,一年才见一次的第十夫人——这,岂非咄咄怪事?噢,不,这里一定有个说处!   女人于上面向下问道:“阁下怎不开口了?”   仙樵咳了一下道:“老汉在想……”   女人淡淡接着道:“在想我紫玉华何以会成为公孙夫人的,是么?”   仙樵咳了咳道:“假如夫人不见怪,愿意为老汉说明一下,我想,底下,咳咳,也许就该轮到老汉我来回答问题了。”   魔妇紫玉华哂笑道:“阁下可惜不是一名生意人,不然,这种在刀口子抬价的本领,可还真够得上是一绝呢!”   仙樵于咳连声道:“夫人好说。”   魔妇缓缓接下去道:“其实,理由非常简单,我紫玉华天生一副倔强性格,不愿屈居人下,同时希望拥有用不完的金银、无与伦比的权势、自由自在的生活,而这些,只有成为公孙夫人,才有可能实现!几年前,在洛阳,那不过是锋芒初试而已。拙夫曾经许有诺言,说是等九帝诸人一旦臣服了,五湖四海,将任妾身遨游。那时,说不定护骑大臣便是剑、刀、术、毒、魔、鬼。花、乐、仙等九帝!”   魔妇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便是我紫玉华之所以成为公孙夫人的原因,至于——”   仙樵忽于心底暗叫、声:“不好,刚才,我打的全是如意算盘,那小子也许已经着了魔妇道儿了!”   不是么?魔妇早知他们一老一少为有心人,绝无只防老的,而放心小的于一边不管之理。   可是,自魔妇现身以来,竟始终没提那小子一字,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小的业已同时解决!   仙樵心头一凉,不容魔妇语毕,急忙向上问道:“夫人能不能马上叫项年那孩子过来一下!”   魔妇漫声反问道:“来做什么?”   仙樵讷讷道:“来,来………”   魔妇鼻中一嗤,淡淡接着道:“阁下提出此一请求、岂非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阁下还记不记得那碗姜汤?老实说了吧,那是一碗加姜糖的迷魂散,不到明天这个时候,那位小老弟大概是不会醒过来的了!”   仙樵深深吁了一口气,菩萨保佑,总算还好。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够人头痛的了!那小子得等到明天才能苏醒,他又因身此室,这岂不成了内无粮草,外无救兵?   同时,那小子已遭监视,醒不醒,都是一样,他将如何来打开这种绝境呢?   魔妇平静地向下问道:“还要妾身继续说下去么?”   仙樵连忙走神答道:“当然……老汉叫那孩子来,不过是要他安心,让他知道老汉仍安然无恙而已,既然……咳……那就算了,夫人请继续说下去吧!”   魔妇乃拾起话头,接着说道:“至于拙夫何以不将这部六合真经交给别人,而将之藏放本庵,交由妾身保管一节,理由更简单:无它,我紫玉华对武功一项,根本不发生兴趣也!   这部六合真经,在别人看起来,无异天符宝录,而在我紫玉华眼中,充其量一卷发霉的黄纸罢了。”   仙樵一怔,脱口道:“那么,夫人这一身武功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什么武功?你有否听说在洛阳出现的那位香车仙子,她有什么惊人的武功没有?我紫玉华今天她勉强强会个三招两式,那也不过是幼随家兄,耳濡月染之余,得之无心的一点粗浅收获而已!”   仙樵几乎听呆了,僵在那里,半晌出声不得。   这时的慧眼仙樵,心中有着说不尽的悔恨和懊恼。他若早知道这名魔妇身手泛泛,又何须如此费事?   可是,人非神仙,在事先谁又能洞察及此?   魔妇清了一下喉咙,接着道:“再说,我紫玉华要是……”   魔妇的一个“是”字刚刚出口,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接着便像中风窒息了似的,一下子失去任何声音!   代之而起者,是苏天民的一阵嘿嘿冷笑:“你这婆娘可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得意忘形之余,居然在敌人面前也说起真话来了,要不是你婆娘口直心快,小爷我可还真有点顾忌呢!”   仙樵怔得一怔,接着喜极而呼道:“是小苏吗?你……啊,不……还有那名哑妇,以及那名妙缘小尼姑,小子赶快先去解决掉!”   苏天民应声道:“毋须劳心,早解决多时也!”   仙樵接着叫道:“你小子不是中了迷药吗?怎么这样快就醒来了?”   苏天民静静地道:“请前辈先见告开启密门之法如何?”   仙樵噢了一下,忙说道:“观音像后,从上往下数,第五条手臂,擎着一只小盘的那一条,看到没有?好,用力往古扳。且慢,还有在地道中,有一道钢门,门上有幅图案,也是一幅千手观音像,找着之后,如法炮制,只须对准像上盘位所在,使劲点上一指就行了。”   不一会,钢门开启,苏天民悠然出现于门口。仙樵转身抱起那只铁匣,忙向门外走去。   走出地道,仙樵又问道:“那碗姜汤究竟怎么回事?里面放的迷药,是药力不够?还是药性发作之前,凑巧你找着解药?”   苏天民哼哼道:“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巧事?等一下你去掀开被窝看看,您就知道了。”。   仙樵一愣道:“你没喝!”   苏天民嘿了一声道:“古语说得好:言必有诈。;小爷早就看出这对师徒对我们实在好得过了份,尤其那小尼姑一定要等我喝了才肯走,更令人不能无疑。最后,果如小爷所料,您前脚刚走,那小尼姑便蹑足走了进来。似是想来查看小爷的昏迷程度,而小爷我,也就不再客气,顺手一掌,便帮她完成了正果!”   仙樵一哦道:“宰了?”   苏天民忽然笑道:“您猜那名小尼姑是怎么回事?”   仙樵惑然道:“怎么回事?小尼姑就是小尼姑,难道会突然变成一名小和尚不成?”   苏天民微微一笑道:“算您会猜!”   仙樵一呆道:“怎么说?”   苏天民笑道:“那厮正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和尚!只不过年纪已不能算小了。”   仙樵诧异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苏天民笑道:“假如那厮不死,恐怕就连公孙老魔也断难识穿此一秘密。那厮被我一掌劈翻,恰好是仰脸向上——好了,话到此处为止,底下由您去猜吧!”   仙樵霎霎眼皮道:“被你看到他那块喉结骨?”   苏天民头一点,笑道:“佛门弟子,见人合什,下颔经常收贴于前胸,老魔来时,除非拨开颈子看,您想又怎会发现这一点!”   仙樵摇头一叹道:“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那么大一把年纪,偏要讨上这样多小老婆,而且一年之中只来一次。他大概以为,他老魔的威名足可辟邪镇神,手下人诡也不敢不忠于他,须知一个女人,尤其是这种二十出头的年龄——唉!”   苏天民笑道:“别尽叹气了,好多要紧事,都还没有办呢!”   仙憔一收心神,问道:“妖妇情形如何?”   苏天民摇了摇头,答道:“对于一名武功有限的人,尤其是从背后偷袭,晚辈实在狠不起心肠来。”   仙樵一咦道:“那你是怎么处置的?”   苏天民说道:“晚辈只暂时点了她几处穴道,究竟如何处置,尚待前辈决定。”   仙樵沉吟着点头道:“老魔不日就会前来,将她重要穴道封闭,使她连爬一道山坡的力气也没有,同时将淫僧那具尸体搁置高处,除非这女人有勇气自尽,让老魔亲自来看看这一副情景也好……”   仙樵说着,又问道:“那名哑妇呢?”   “那老妇经查明的确只是一名民妇,晚辈也仅仅点了三两处穴道,使她勉强能够走动,以免饥渴困顿致死。”   仙樵点头道:“那你就先去办了事再说吧!”   苏天民正待离去,仙樵忽又叫道:“且慢!”   苏天民转过身来道:“什么事?”   仙樵举起手中那只铁匣道:“先来打开这个看着!”   苏天民忙说道:“不,这个还是留至到了少林,当着心平大师之面,再开比较受当,横竖我们可获缮本一份,忙也不忙在一时。”   仙樵笑笑道:“我已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这不过试你一下,看我的想法,正不正确而已。好了,现在快去吧!”   申牌时分,老少两人悄悄离开那座紫阳庵。   慧眼仙樵将那只经匣用布包了,放在药囊中。两人身上带有一部武人视为天书的六合真经,从外表上,是没有任何痕迹的!   老少两人走下独秀峰,行未多久,忽自黄河北岸方面,踽踽然迎面走来一名驼背老人。   老人须白如银,长垂过胸,手拄一根红木拐杖,走在雪地上,一步一顿,似乎异常吃力。   在走近苏、赵两人后,老人停下来、呵一呵手背,然后向苏、赵两人抬头微微喘息问道:“两位是从紫阳庵那边来的么?”   苏天民心头一紧,脱口道:“紫阳庵——”   慧眼仙樵抢着说道:“老先生别是取笑的吧?老汉叔侄,入山先后达七日之久,连猎户!都没有见到一家,似这等荒山穷谷之中,哪里还会有什么寺庵存在?”   老人向苏天民一指道:“这位老弟刚才怎么说?”   苏天民故意装出一副痴戆神情,茫茫然转向仙樵道:“阿叔,‘紫羊庵’是什么东西?   羊只有黑的、白的,难道也有紫的么?我们这几天怎么一只也未碰到呢?”   老人皱皱眉头,正待引身离去时,目光偶扫,忽然指着仙樵腰间那只鼓起的药囊问道:   “那里面装的啥?”       第六十二章     苏天民没料到驼子欲行复止,转身突发此问,心头扑通一跳,顿感事情不妙。   不是么?在这种天寒地冻,鸟兽为之绝迹的深山旷野里,高年若斯翁者,无端孤杖出现,形迹已属大有可疑;及至双方见面之下,老家伙竟然毫不避讳,开口便问两人是否来自紫阳庵方面,而今,老家伙似乎竟竟犹未尽,竟又回马一枪,突将注意力移去仙樵腰间那只药囊上一一试问:这除了一个对身后这座独秀峰,每年例必一至的公孙老魔,谁会如此耿耿多疑?谁又会于盘询时如此言出无忌?   苏天民凛惊之余,迅吸一口清气,玄功默运,真劲潜提,屏息以待不虞之变。   为了不使这一部关系着今后整个武林劫运的六合真经重落魔手,他已毅然决定:在必要时,将不惜与老魔来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这时的苏天民,外弛内张。   一面蓄势以待,一面故作痴迷,木木然转脸朝仙樵望去。   苏天民心底明白,对刻下这种一触即发,业已无可避免的危迫形势,仙樵必然较他知道得更为清楚。   所以,依苏天民这时之揣想,他忖度仙樵次一步所采手段,很可能是先逞口舌之利,尽量分散老魔注意,以便他有可乘之机,好向老魔倾全力施以闪电一击!   果然,苏天民猜中了!好个慧眼仙樵,真个委是老的辣,这时见问之下,非但神色不改,且还自然而然地,由衷露出一片欢欣之容,只见他伸手腰间一拍,向老魔满脸堆下笑来道:“算是您老福气好,老汉山中七日,所获尽在于此,王屋绵蓍,无人不知,一等一的金井玉兰,决非五台之蓍口蓍,所能相提并论,泻火解热,补中益气,温三焦,壮脾胃,无汗能发,有汗能止,内排积脓,外消痈疽,尤称无上妙品,假如老先生有意思,价钱。秤头,都好谈,此迨所谓,可遇而不可求也……”   老魔悠然侧目道:“能先看看货色么?”   仙樵连声抢答道:“这个当然。”   口中说着,就地蹲下身子,一边伸手解药囊,一边点头而笑,显得甚是兴奋地高声接着道:“来,来,来,老先生,买卖行中,规矩本应如此,先看货色中意不中意,然后才能谈其他。小老儿一生不打诳语,保证您老,在一般生药铺子里,纵出三倍价钱,也绝难买到这等道地货就是了。”   苏天民两条手臂,不期而然缓曲提。   左掌式蕴“金光照魂”。   右掌招藏“威啸长天”,逆目默度起步距离,冷汗涔涔然浃背而下。仙樵此刻口中的每一个字,均如针之引线,在将他那二颗心密密收缝,愈缝愈急,越收越紧!   如今,接着要来的,以及接着要做的,单纯之至!   只要老魔一旦移步向仙樵走过去,他便得把握时机,于最有效之一刹那,以最迅速之身手,予老魔致命之一击!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击不中,万事全休!   然而,出入意料之外的是,老魔嘴里说的是一回事,这时却并未真个拢去察看,倒是仙樵却似乎狠定心肠,这时不但真将那只药囊解下,且已将袋口扎线打开,仿佛只要老魔走过去,他马上就会将囊中之物,兜底倾出一般。   老魔仰起脸,望望天色,突然身躯一转,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腾身便向右侧一条山径上斜掠而去!   仙樵跟着站起身来,以手罩唇,放声高喊道:“咦,您老不是说得好好的——”   苏天民一旁低声相拦道:“够了,够了,我的仙樵爷,我的佛樵爷,请您做做好事,来个见好就收,少嚷两声好不好?”仙樵轻声答道:“不,你老弟不知道,这种起身炮,无论如何,是少不了的。就连现在,虽说老鬼人已去远,都还一样大意不得。安知老鬼不是成心使诈,待转过一道岩角,再向身后望过来?”   苏天民轻轻一啊,由衷生敬道:“是的,这次端赖——”   仙樵头一摇,深深叹了口气道:“算了吧,老弟!刚才这一阵子,你老弟感受如何,老汉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若是那老鬼继续留下来,再耗上个半袋烟光景,我姓赵的准得发疯,根本用不着谁来动手脚!”   苏天民苦笑耸肩道:“我么?轻松之至,只不过有如伏天烤火炉而已!”   仙樵系回革囊,低声道:“走吧!”   苏天民低声问道:“依前辈看来,现在危险过去没有?”   仙樵嘿了一声道:“过去?马上让这部捞什子真经放回原来的地方,并使那位玉华妖妇丧尽记忆,似还差不多!”   苏天民蹙额道:“那怎办?真经在我们身上,一时又没有个妥当的安放处,万一来个得而复失,岂非比不跑这一趟还要糟?”   仙樵眼望前方,边走边答道:“在目前,我们惟一能做的,便就是这样继续往前走,不能走得太快,也不能稍露张皇之色!这儿离紫阳庵,大约三十余里,来、去,暂以六十里计,就算老魔脚程比我们快一倍吧,老魔再回头时,我们也该在三十里之外了。因此,底下的这三十里,将是我们可以获得短暂安全的一段行程,同样的,办法有役有,也必须在走完这三十里以前,就得有所决定!”   苏天民默然点头,一时无语。   老少两人继续前行,又走了十余里光景,这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仙樵忽然止步说道:“好的办法想不出,现在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苏天民精神一振道:“计将安出?”   仙樵解下革囊,庄容道:“八个字:化双为单,分道扬镳!不论我们易容术如何高明,两人同行,在人数上,总是一个目标。分开后,一个人要想法蒙混,就比较简单得多。老弟一身轻功,已入神化之境,老汉跟在一起,亦不无累赘之嫌。”   苏天民连忙说道:“前辈怎可——”   仙樵沉声打断话题道:“老弟,听我说下去!打这儿分手之后,老弟应即向西行,奔恒曲、平陆一带。横竖大河到处结冰,随时可能驰越,多跑一点路,也不算什么。老魔适才听我口音,必知老汉为豫皖交界一带之人氏,老弟反其向而行,势将更见安全。”   仙樵至此处,稍为停顿了一下,郑重地接着道:“其次,老弟必须注意者,就是在最近这三两个月之内,老弟什么地方都去得,但千万不可贸然去到少林!”   苏天民一怔道:“这部真经——”   仙樵头一点道:“这一点,老汉知道。老汉只是说最近这段时期,而非说你永远不能去少林,须知这部六合真经,虽说是件无价之宝,但亦未尝不可谓之为祸根一条。至少在目前,可以说成‘经之所至,灾必随之’!”   苏天民点头道:“这倒是真的。”   仙樵接着说道:“老魔发现真经失窃之后,虽然一时不悉取走真经者究为何等样人,但首先遭疑之对象,则显非少林莫属。你如适时挟经投去,万一事机不密,少林千百僧众,势必要遭一场空前浩劫!”   苏天民凛然道:“谢谢前辈提醒,晚辈可真还没有想到这一方面去。”   仙樵递出革囊道:“老弟机智过人,余者当能举一反三,恕老汉不再饶舌。时间无多,最好这就上路,并请记住,一遇普通人家,应即换去刻下这副面貌和装束!”   苏天民不胜依依道:“前辈也请不要过分大意才好。”   仙樵淡淡一笑道:“这个你老弟放心,适才一幕,惊吓固然受足了,但另一方面,自信和勇气,却也为之增进不少,在一代天王巨魔面前,都能从容过关,等而下之,又何足虑?   话是永远说不完的,最好就此打住——好了,彼此前途珍重!”   仙樵笑着,扬一扬手,便自于苍茫暮色中,向邵源方面疾行而去。   苏天民定一定心神,待仙樵去远后,随即展开鬼帝绝学——鬼影迷踪身法——西向背道而驰。   为了身上一部六合真经,苏天民于当夜三更,一口气赶到平陆,方始停下脚步来。他将就着在一座干草堆中睡了几个时辰。   第二天黎明时分,他找上一家农户,以三分银子换得一身粗布衣裤,又去村外小河边,敲开冰层,以冷水调和了一点易容膏,将自己扮成一名进城办年货的庄稼汉,这样,他想,无论走到哪里,将再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了。   平陆渡河,至崤谷关,回头往东走,两天之后,来到洛阳。   虽然先后尚不满三天时间,洛阳城中已然是一片风声鹤唤!   最显著的现象是,大街小巷,几乎无处不见洞仙山庄之各级武士在走动。   苏天民先还以为魔庄方面,系因九帝诸人在作倾巢之举,接着,经过侧面一打听,才发觉并不是那么回事。   你道一干魔徒们,熙熙攘攘,是在忙些什么?   原来是在奉命搜寻该庄一老一少,两名“重要人犯”!   所谓人犯,系何所指,苏天民心里自然有数。   不过,他相信,这班正在纷扰中的魔徒们——甚至包括了那位洞仙庄主在内——定弄不清他们要找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两个人,以及这老少两人,究竟因何事触恼了他们那位太上天王爷!   这一点。不难想象,公孙老魔说什么也不会愿意别人知道,他老魔曾拥有过一部六合真经。   至于老少两名犯人之面目,在易容术日益其精的今天,仅凭眼力之观察,根本作不了准的。   老少也者,不过是泛指年龄上的一种区分而已!   苏天民因为做过魔庄一任副总管的关系,对眼前城中这批魔庄武士,凡等级在一星七级以上者,差不多十九都认识。   这对采取回避,和提高警觉方面,自然有着不少方便。   不过,底下新的问题又来了。   苏天民于城中到处转了一圈之后,他这才忽然发觉,他目前这一身乡巴佬装束,事实上并非最佳之掩护!   首先,他有很多地方不能去。有谁看过,一名乡巴佬进城跑酒楼,泡茶肆么?其次,是住的问题。   大客栈,不能去,小客栈,顶多住个两三天,便得搬迁,想想吧:一名乡巴佬,将凭什么理由在一家客栈里,一直住着不走?   一天换一家又如何呢?更易引起人疑窦!   所以,身份问题,必须马上解决。   今天城中那些魔徒们,说得明白点,不过是在希望发现有无可疑之人物罢了!   同时,苏天民亦无法以消极之掩藏为满足。   他必须时刻获得最新之消息,以及知道更多的事。少林怎样了?九帝反应如何?   公孙老魔失去真经,于大发雷霆之余,有无为武林带来新灾害之趋势?   而这些,将是一名乡巴佬躲在一间小客栈里,所绝对无法打听得到!   第二天,苏天民提着那只衬托身份的竹筐,走出客栈,来到大街上——别的不说,就此刻手中这只竹筐,即令人不胜别扭之至。   提着吧,大而无当,碍手碍脚;不带吧,一部六合真经又放到哪里去?   苏天民大街小巷,胡乱走了一阵,正在为拿不定主意,究应改成怎样一副面目而深感苦恼之际,一声叫卖声,忽然传来耳中“瓜子、花生、薄荷糖——”   扭头一看,原来是一名年约廿一、二,有点愣头愣脑的小贩。   苏天民灵机一动,忙将那小贩招手过来问道:“瓜子怎么卖?”   那小贩两指一竖道:“两个钱一两!”   苏天民头一点道:“好,来一两!”   那小贩伸手在蒲包里随意一抓,便将一把瓜子递了过来。   苏天民诧异道:“不秤一下?”   小贩嘻嘻一笑道:“保您错不了——只多不少,多也多不到哪里去!”   苏天民接过来,拈起一枚磕开,点头赞道:“炒得不错。”   小贩高兴了,接口道:“我小癞子卖的东西,当然错不了,洛阳城里,才有几个小癞子?”   苏天民笑了一下道:“老兄并不癞嘛,怎么叫做小癞子?”   小癞子认真地道:“不,小时癞过。”   苏天民因为另有主意,所以这时口中说着话,却始终未将那两文瓜子钱掏出,而那位小癞子显然也不是什么忙人,这时已将提篮搁下,似因苏天民谈话对胃口,颇有奉陪到底之意思。   苏天民四下望了一眼,看清巷口无人,乃又接着问道:“这位癞兄贵姓?”   “有人说我姓李,谁知道!管它的,姓什么还不照样吃饭?”   “李——癞兄,平常都去哪些地方?”   “上午到处窜,中午跑酒楼,下午跑茶馆,晚上睡大觉,没有定准,什么时候卖完什么时候收!”   “卖完了怎么办?”   “糖完了再去批,瓜子、花生自己炒,有时也去东门王麻子那里割一点,不过划不来,有时客人也会讲闲话,王麻子虽然是个开店的,谈手艺,嘿嘿,不是我小癞子吹泡泡儿,那个烧饼脸还差得远哩!”   “府上,咳咳,我是说,你癞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家在东门三圣庙的廊檐下,人是寡人一个,去年,蔡媒婆说,等我积到十两银子,准备将城外赵庄一个妞儿……”   “癞兄去过长安没有?”   “老乡别说笑话了!”   “怎么呢?”   “长安那种地方,岂是人人去得的?去了吃什么?喝什么?”   “照样做生意呀!”   “何苦?”   苏天民知道时机已告成熟,迅速掏出一锭银子,缓缓递过去道:“这里是十两正,准备买下你的担子,以及你这身衣着。惟一的条件,是你癞兄得立即离开洛阳,将来可以回来,不过得等到半年之后!我?我……这是在跟一个朋友打赌,赌赢了,除了这十两,还可以再赚十两。十两银子可办多少事,你癞兄不妨多多考虑一下……答应了吧?当然,当然不后悔……银子都到了手上,还会有假么?不,衣服去那边换,我这一身也要脱给你呢!   结果,交易顺利完成。在一名一天只能赚取一二十文蝇头微利的愣小子眼里,十两雪花银,自然是个不小的诱惑!   接手过来的那只提篮,上面放着一蒲袋瓜子、一蒲袋花生米、以及一盒薄荷糖,下面是一块垫板,垫板下面原是一把草,现在正好换上那部六合真经!   苏天民低着头,遥遥跟在那小子身后,他一方面想学学小子走路的姿态,一方则想查看小子是否真的离了城。   这种愣小子,可爱就可爱在这种地方,口里说的,和心里想的,永远一个样子。   小子出了西城门,马上搭上一辆开往长安的马车,兴高采烈的走了。   苏天民找去无人处,细心揣摩,除了喉咙还须以沙哑掩饰外,其余,在外表各方面,他相信是很少有甚破绽的了!   苏天民回到城内,在原先那条巷子附近兜了几圈,“生意”没有做成一笔——因为他叫不出来——不过,生意虽没做成一笔,人却碰到不少。好几个人都朝他打招呼——当然都是占他的便宜——那些人口吻之亲切,自然,益发使他对自己的乔装手法获得不少信心。   中午时分,他——“小癞子”开始向那座曾使三雄丧生剑帝之手的太平酒楼走去。   进入楼下店堂,苏天民正想挽篮登楼之际,一名酒楼伙计,忽然跑过来,将他一把拉住道:“小子忘了规矩么?”   苏天民一得道:“什……么……规矩?”   心想:那小子明明说中午可以跑酒楼,却未提到什么规矩不规矩,没想到出师不利,人还没有上楼,就先在楼下露出马脚。   只见那伙计一哦道:“你小子伤风了?不然喉咙怎么有点发哑?嘻嘻!伤风归伤风,装疯可不行!”   说着,伸手一抓,抢走一把瓜子。   大笑着走了开去道:“现在记得是什么规矩了吧!哈哈哈!”   苏天民暗暗摇头。心想:这年头,连酒楼卖瓜子,都要遭受盘剥,想想那世风如何好得了!   广阔的楼厅上,这时才只上了个两成座,二十多名酒客,三三两两散坐各处,有几桌酒菜都还没有端上来。   苏天民向一边倾着身子,提篮挂在臂弯上,一撑一撑的,开始在过道之间缓缓走动。   他不时捂着嘴巴,轻轻咳几声,以表示他着了风寒,不能像往常那般叫喊。   苏天民一边挨着桌子走,一边偷偷聆听和察看。他想听听刻下这些酒客都以什么为话题,以及观察其中有无魔庄,或九帝方面的人化身在内。   忽然,西北角落上有人叫道:“喂,是小癞子吗?送把花生来!”   苏天民不禁一阵惦掇:糟了,是熟人,等下怎么招呼才好呢?要是能晓得姓什么,也就好了。   苏天民走过去,勉强露出一脸笑容道:“来多少?”   那是两名穿着棉袍的中年人。似是烟庄上的师父,因为苏天民已在两人身上嗅到一股烟丝的味道。   这时其中脸型狭长的一人道:“两个子儿够了!”   苏天民暗暗嘘出一口气。两人好像正在谈件什么事情,对他没有尽到礼数,显然并未在意。   苏天民为了表现老练起见,在学小癞子的手法,伸手蒲袋中一抓,将一把花生放去那瘦子面前。   那瘦子眼角一溜,咦道:“就这么一点?癞子,花生什么时候涨的价?”   苏天民这才墓地发现自己犯了一项错误。瓜子向比花生贵得多,同样两枚大钱,瓜子是一把,花生则绝不止此数。他后悔忘了询问花生和薄荷糖的卖法,花生还好,有人买糖将更糟!花生米不会数颗粒,糖则硬是一块一块的,一块糖卖几文,或是一文卖几块,只有天晓得!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他得先将眼前的问题解决。如何解决呢?苏天民认为简单得很!   他不慌不忙,又抓了一把,放去对面那人面前,笑着说道:“小癞子一向不赚瞎心钱,都是老主顾了,下趟生意还要不要再做?别慌,这边还有一位呢!”   两名酒客都笑了,胖的那个打趣道:“小癞子嗓子一哑,反而更会说话了。”   苏天民本准备着再往桌上添,眼见两人已感满意,便将手从蒲袋中缩回来。瘦子丢出两枚青钱,一面向那胖子问道:“这样一来,少林寺那些和尚怎么办?”   苏天民暗暗一哦,心想:好极了,今天城中,果然都在谈这些。是的,说下去吧,少林发生什么事?那些和尚正采取什么对策?   不意那胖子却向苏天民望了一眼,说道:“酒菜上来,恐怕还得一会儿,小癞子的糖不错。来,小癞子,再拿两个子儿的薄荷糖。”   苏天民真想骂出一声“他妈的”!他刚刚还在为糖烦恼,现在这胖球正事不谈,偏偏要找他买糖,岂非混蛋之至?       第六十三章     苏天民情急智生,忙将整个提篮送去那胖子面前道:“今儿的糖,有大有小,大爷您自己拿吧!”   瘦子笑着,又丢出两枚青钱,胖子则自盒中拿走四块薄荷糖。苏天民记住了:一枚大钱糖两块!   胖子分出两块糖,搁去瘦子桌前。将另外两块往口里一塞,咂了咂说道:“那些和尚怎么办,只有天知道——”   胖子打了个噎,停下来吞了一口口水,紧接着又说道:“不过,据胡镖头说:洞仙山庄去的那批武士,似乎也不见有十分恶意。他们分别守住山前山后,禁香客和寺僧们出入,好像是要对该寺来一次突袭检查。而少林门规素严,于理绝无隐私藏奸之可能,俗语说得好:   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所以,照这情形看来,只要这次去的这批武士做得不太过火,料想少林寺那些和尚,为息事宁人计,或能容忍一时,亦未可知。”   苏天民听了,心中顿感一宽。   魔方此举,无异在以事实向少林一干寺僧表明:那部六合真经不见了,你们这些和尚有谁拿了没有?   以心平大师之超凡慧觉,在见到这批武士汹汹前去时,说不定已在暗中念佛都还来不及哩!   苏天民收起桌上那四枚大钱,再将袋中的另外一把青钱掏出来,合到一处,一五一十的,反复数了两遍,钱数清了,话也听完了。   提篮一挽,又向他席行过去。   就在这时候,身后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过,忽又上来两名酒客。苏天民转脸瞧清之下,心头不禁微微一紧!   上来的这两名酒窖,一个年在五旬上下,方脸短髭,体躯伟岸,双目炯炯,露芒如电,举止稳重沉实,有令人不怒自威之感。   走在后面的那一个,年约三十出头,仪表端正,神情洒脱,只是一双浓眉间煞气隐隐,显示于精明中另透着一股奸险诡诈。   两人之衣着,一黄一紫。在所有的天王武士中,这是两种令人惊心的颜色。因为它们分别所代表的武士阶级,正是成就超越九帝,以及相近于九帝成就的“七星一级”和“五星三级”!   同时,苏天民一眼认出,这两名魔庄高级武士不是别人,着黄袍者,正是日前那名天王第十妾,淫尼紫玉华之胞兄,目前洞仙魔庄中,仅有的三名一级武士之一:”天罡手”紫东来。   而后面那名紫袍三级武士,苏天民印象更深刻。   谁?就是那位魔庄总管之心腹,因跟踪他的洛阳之行,被他逼住萧公权老魔,当场下令“禁闭三月,罚俸半年,降一级改叙”的“飞花掌刘云岛”是也!   从后者之服色上,苏天民知道,由于他的卧底身份暴露,这厮显已恢复原有之等阶。   苏天民这时奇怪的是:魔庄目前,可资调度之一级武士,仅有三名,既然该庄正在少林方面发动突出检查,以少林一寺幅员之广,弟子之众,这位天罡手又怎会还有余暇出现此地呢?   就在苏天民暗暗纳罕之际,紫魔东来于楼梯口眼光一扫,忽然朝他招手道:“小子,你来!”   苏天民心头一沉,几乎当场把持不住!   紫魔何事召他?当然不是为了要向他买零食。   因为两人座位尚还没有选定,就算两人对零食也有兴趣,又何至于如此迫不及待?   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微不足道的零食小贩,叫他去,如果不是为了买东西,又意味着什么?   这一刹那,在苏天民而言,可算得上是,继日前中条独秀峰下那一幕,有生以来,第二次最最严重的考验。   当然,他曾三度出入魔方平遥总宫,以及长垣、开封两座分府,对个人一己之成败安危,事实证明他是从来不会放在心上的。   可是,现在身边多了一部关系着整个武林劫运的六合真经,情形就不一样了!   万一紫魔魔眼独具,或已由其它方面获得线索——如那名癞贩,于去长安途中,不慎露出口风等——知道他就是劫经者,同时那部真经此刻就在他身上,他如今应召过去,岂不成了羊投虎口?   以他目前现有之成就,充其量也只能与此刻那位飞花掌刘云岛相等,若是再加上一名一级武士如紫魔者,可说根本就没有他还手的机会!   然而,冤家路窄,处此情形下,不过去又怎办?   夺门一走了之行吗?就算有“门”可“夺”,在武士同布的今日城中,他又能跑出多远呢!   所以,他觉得,像在独秀峰下遇见天王老魔一样,不到最后关头,最好还是咬紧牙关赌一赌!   苏天民念转如电,瞬息取决,当下以掌掩护,重重咳了几声,一面不慌不忙的向楼口紫刘两魔走去。   紫魔东来的一双炯炯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移动,走近之后,紫魔眼皮一眨,压着喉咙低声问道:“小子,情形怎样?”   苏天民心中微微一动,缓缓摆头道:“还没有头绪……”   紫魔一甩头,说道:“跟过来!”   两魔向西首窗下一副座头走去,苏天民紧跟于后。   现在,就从紫魔刚才这一问之后,苏天民凭着天赋灵智,已恍然领会事件真象的十之八九。   原来“英雄所见略同”——这位紫魔竟也将脑筋放在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   依他猜测,紫魔可能在他之前,即已将那个李癞子用钱收买,嘱其暗中留意,设遇可疑人物,立刻向魔方秘密报告!   苏天民想到此处,不由得一身冷汗。   假使他猜测得不错,那么,在他向那小子提议收买家伙,并命其即日前去长安时,他不正成了那小子打密报的对象么?   那小子何以没有照办,结果反而听了他的呢?   他想:关键也许就在那十两雪花银子上!   他原亦觉得,对那么一名浑小子,一次付出十两银子,似乎也未免太多了一点,没想到这十两银子,最后所换回之代价,竟然不下于一座连壁!   依他推想,紫魔当初所施之于那小子者,可能只是“自有重赏”一类的空言,以及“晓以利害”的恫吓,而那样一名小人物,浑浑噩噩,根本不可能知道利害为何物,至于口边春风的重赏,也许还不及一枚大饼来得实惠哩!   紫、刘两魔走去窗下,于一副干净座头上对面坐定,也不理苏天民尚在一旁待命,便迳自勾颈低声商议起来。   紫魔东来道:“这小子的身份,虽然是充耳目最佳材料,可是,就本座看来,这小子迷迷糊糊,只顾问头赚小钱,根本就生不了什么作用,说不定匪人走到他面前,向他买东西他都不会知道……”   苏天民于心底接口道:“阁下圣明,料得一点不错。”   只可惜人非木偶,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自尊心。   像你仁兄这样,既想利用别人家,却又不将对方当人看待,甚至当面加以侮谩,试问,你当你一级大武士,又与他这样一个卖瓜子、花生,每天靠一、二十文蝇头微利生活的小贩何关?   刘魔云岛道:“紫老所虑极是,可是,这种人是天生的一副笨骨头,一朝半夕,教也教不好,您又有什么办法?”   紫魔东来道:“所以,本座刚才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想请刘师父暂时客串几天,由刘师父来借这小子的面目出现……”   妙透了,也绝透了!   七上三去五,八退二进一,算盘珠子劈里劈啪一阵响,最后竟又走上同样一条老路子!   苏天民心底下,又慌又好笑:佩服你紫魔会出花样,抱歉的是,不幸被小爷快了一步!   刘魔云岛欣然道:“好主意!紫老匠心别具,端的令人拜服!”   苏天民暗骂道:马屁大王!此议若果付诸行动,你姓刘的建不成奇功,大概就得回你姥姥家去了!   紫魔东来忽然转过脸来问道:“小子,你姓什么?”   苏天民嘻嘻一笑道:“有人说我姓李,谁知道!管它的,姓什么还不是照样吃饭?”   原价批发,一字不易!   两魔听了,同于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显然对苏天民这派口吻相当欣赏。   紫魔接着道:“老夫跟这位刘师父刚才说的话,想你小子也都听到了,现在要你小子找个地方休息几天,你小子同意么?”   苏天民耸肩道:“那当然是好事,可是,老爷子,您叫我癞子歇下来,我癞子吃什么?   喝什么?”   刘魔云岛嘴皮嗑了几上,显然是在向紫魔传音递话。   苏天民虽不能听出刘魔说的是什么,但从刘魔神色上,他敢断定,内容一定不外是:紫老跟他噜嗦个什么劲儿,拉去无人处,先“宰”后“剥”,岂不比什么来得都干脆?   只见紫魔头一摇,也以传音方式答了几句,意思似乎是说:扮一个人的相貌很简单,学一个人生活习性则没有那么容易,留个活口下来,随时参考参考,总比凭空揣摩强得多!   紫魔如此决定,刘魔当然不敢再坚持。   紫魔接着转过脸来道:“这个你小子放心,关于你每天的生活,当然由我们来负责——   喏,小子,这些够不够?”   紫魔说着,顺手掏出一把碎银,估计总有七、八两上下,苏天民心想:你老魔要早这样做,小爷岂不惨矣哉?   苏天民正待以“惊喜”姿态去“迎接”那一把碎银时,身后忽然冒冒失失的奔来一个伙计道:“不,不,您老误会了,小的是一时分身不开,不,不是说您老没有银子,就没有过来招呼——”   刘魔云岛转过脸叱道:“滚你妈蛋!”   那伙计眨眨眼皮,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怔怔然转身退去,心里大概在奇怪:来到这里,不理堂倌招呼,却跟一个卖零食的穷蘑菇,这算哪一门子的洋名堂?   苏天民等那伙计退开,“喜逐颜开”地接下那一把碎银,打躬又作揖,连声称谢不已。   紫魔朝刘魔一摆头道:“带去隔壁栈里办事吧!”   刘魔云岛头一点,站起身来,向苏天民低声道:“小子,跟我来!”   苏天民暗暗一阵兴奋。行了,只要两魔分开,尤其是只须对付一个魔头,他自然用不着再发愁。   太平酒楼隔壁那家客栈,就叫“太平栈”,与“太平楼”大概是同一个老板。   栈中院落共分三进,而最后——也是最宽敞,和最雅静的一进,似为魔庄所包租,院里静悄悄的,不见一名杂客。   来到一间厢房里,苏天民放下那只提篮,一面解衣扣,一面装傻道:“这位刘爷,您……这件皮袍子……是不是……也一并赏了小的?”   刘云岛忍不住笑着骂道:“你小子想得倒好!”   苏天民翻着眼皮道:“那……天气这么冷……您……您叫小的穿什么?”   刘云岛愣了一下,皱眉道:“是啊!”   按苏天民之计划,他知道刘魔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去向旧衣铺子买,一是去向栈中伙计惜。   这两种办法,不论刘魔采取哪一种,都必须要离开一会儿,而给他一个单独留下的机会了。   那时,他就将在两种手段中决定一种:这座后院中如还有有其他魔庄武士,他就放下提篮,带着真经溜之乎也,否则,他就坐等刘魔回头,出其不意、赏以巨掌,然后堂而皇之,从从容容打正门走出去!   不意刘魔稍一思索之后,竟然点头道:“也好,你就穿去吧!”   苏天民大感失望。现在,预定计划既然落空,他就不得不改弦更张,仍采下策,铤而走险了。   他脱下外衣交过去,刘魔亦将那件狐裘递过来。   他接下狐裘之后,披而不着,手抚狐毛,口发赞叹之声,以示爱不忍释。   其实,用意只不过是为了摔开时方便一些而已!   他预备等刘魔一边手臂伸进衣袖,另一只手臂尚在袖外时,率起发难,以收一掌功成之效!   刘魔先套上的左袖,边穿边骂道:“奶奶的,气味好难闻……”   苏天民暗哼道:“小爷我,还不照样闻了老半天,而这一点,也许正是你刘魔不及小爷的地方。值此紧要关头,注意力居然会用去这些小地方,你仁兄大概也是注定要命丧今日吧!   苏天民思忖着,左足悄悄踏出半步,真力近聚右臂,五指紧并,肘腕微曲,只待刘魔一只右臂举起,准备穿入衣袖那一瞬间,便将一招蕴蓄了十成功力,自信可将敌方置于死地的金光照魂发出!   对于三国时的孔明,人们常有一句爱用的评语,便是:“诸葛一生惟谨慎”。   这里的谨慎,当然充满揄扬之意。但是,谨慎两字似乎也只在诸葛亮一人身上,才显得相得益彰,而绝非人人适用,放诸天下而皆准,尤其在武林人物行事时——至少苏天民如今所遭遇者,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苏天民的打算,本意原佳,他尽量求取稳妥,务望万无一失,没有想到,一件想来绝无可能的意外竟告发生。   外面院中,先低低传来一声:“刘师父——”   紧接着,房门口人影一晃,进来的竟是那位天罡手紫东来!   试问:这位天罡手,他有什么理由偏会于这时赶来?可是,事实不容争辩,天罡手硬是进来了。   天罡手不速而至,似连刘魔亦感几分意外。   刘魔转过身去,讶然问道:“紫老,怎么回来了?”   紫魔东来不带表情地道:“本座一想起刘师父上次的失误,便感到有点放心不下,衣服快快换好,由本座来为你易容!”   刘魔脸孔微微一红,忙说道:“多谢紫老关注。”   紫魔东来淡淡说道:“公事而已!”   于是,刘魔急急将苏天民脱下的衣帽鞋袜穿上,由紫魔自床底取出一只易容百宝盒,“假中假”的为刘魔修饰起来。   不一会,易容完毕,这位紫魔东来不愧为魔方一名一级高手,涂涂抹抹,黏黏贴贴,不消三五下,竟将一个刘魔乔装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紫魔最后又取出一颗药丸,递给刘魔道:“小子感染的只是三等风寒,有这颗变音丹服下去,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刘魔接过那颗变音丸,一口吞下,紫魔又道:“刘师父,可别忘了这几天的切口才好,你服饰、容貌、音腔均已改变,等闲又不便亮示武士今旗,万一碰上天王爷贴身侍卫,一个应对不当,立有性命之虞,目前是个非常时期,好多事情都难说得很。”   刘庚忙接道:“紫老放心,云岛这个记得很清楚,由今天往后推数下去,按日分别为‘柳条’、‘花影’、‘冰解’、‘风和’……”   紫魔点点头道:“记住,别因一时慌乱,将顺序颠过来就行了。”   紫魔东来口中说着,身子一转,大踏步出房而去。   可恶的紫魔,经他这一来去,苏天民一个大好的下手机会,就给白生生的断送了!   现在怎办呢?   走吧,一部六合真经交给谁?   干吧,别说没有一定制胜把握,就算能将这厮降服下来,也绝不是百招以内所能办得到的事!   那时候,惊天加动地,他纵然获胜,也必力竭精疲,设若再有其他魔徒闻讯而至。结果岂非还是等于零?   刘魔在那面古铜镜前照了又照,显然满意非常,最后,身子一转,挽起炕上那只藏有真经的提篮,向苏天民吩咐道:“小子,你在这里待着,可到乱跑,吃、喝、睡,通统有你的,跑出去要是丢了小命,可与别人无关!   苏天民连连点头道:“小的理会得——”   他已打定主意,只等刘魔跨槛转身出房之际,立即闪电出手,事到如今,再也无法去计及什么成败得失了!   讵知天下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刘魔背向房门口,边说边退,话音未了,人已一个倒纵而起,箭一般向院心窜了出去!   苏天民心中一急,连忙高叫道:“刘爷,慢走!”   刘魔于院心收住身形,讶然扭头道:“小子,嚷什么?”   苏天民赶去房门口,手一招,低声道:“刘爷,快过来!”   刘魔迟疑着走过来道:“你小子在捣什么鬼?”   苏天民向后缩回一步,短着脖子轻声道:“有一件事,刘爷恐怕忘了吧?”   刘魔惑然道:“什么事?”   苏天民手朝那只提篮一指道:“这些东西怎么卖,刘爷知道不知道?刘爷可晓得瓜子多少钱一把?花生多少钱一把?糖卖几个钱一块?”   刘魔想了一想,点头自语道:“唔,这倒是的……万一碰上有心人……不论怎么说,就是假,也得有个谱儿,才是道理。”   说着,抬头问道:“是的,你小子说说看,这些玩艺怎么卖?”   苏天民摸摸喉管皱眉道:“请刘爷站进来一点行不行?”   刘魔向屋里跨进一步,连声催促道:“快说,快说!”   苏天民比划着说道:“瓜子,两个钱一把,一小把,就是说,张开五指,大把抓下去,其实抓到手的只有六成数光景。”   刘魔皱皱眉头,想说什么,终又忍住,神气间明显地透着一派不耐烦。   苏天民视如不见,从容接着道:“花生是两个钱两把,换句话说,就是一个钱一把,抓的方法,跟抓瓜子一样,就是张开五指……”   刘魔手一摆,拦着道:“知道了,大把抓下去,其实抓到手的只有六成数光景,是么?   现在快说糖买几个钱一块吧!”   苏天民右手食中二指一竖道:“糖是这个价钱!”   “两个钱一块?”   “不对。”   “两块一个钱?”   “不对!”   刘魔突然骇呼道:“小子,你——”   苏天民双指向前闪电一送,冷接道:“知道不?第一个主顾去找十殿阎罗爷!”   刘魔一个你字方刚叫出一半,颔下喉结骨已然应指碎裂,苏天民一招得手,忙将刘魔正身顺手拖去屋角,瓜子、花生、糖,撒满一地,他也顾不得再去清理,匆匆掳起那部六合真经,撩衣便待腾身出屋。   就在这时候,后窗下突然传来一声低喝道:“小子,站住!”       第六十四章     苏天民滑步族身,目光先是微微一直,接着不禁化惊为喜道:“原来是高大侠?”   刻下,伫立窗外,向屋中沉声发话者,正是那位在魔座名排武士榜末,地位虽然不高,人缘在魔庄中却称上佳的七级武士巴全贵。   不过,苏天民此刻这种招呼方式,说来也未免稍嫌孟浪了些。   因为,他从慧眼仙樵口里,虽已获知这位剑帝胞弟,即过去武林中,曾一度相当活跃的无名剑客高隐雷;但在后者,对此却无所悉!   所以,他这时一声高大侠出口,后者脸色遽变,注目冷冷道:“谁是高大侠?”   苏天民啊得一啊,连忙步上一步,低笑道:“高大侠,别慌,小弟即前此之苏副总管是也!”   高隐雷闻言一呆道:“果然是你?”   苏天民亦愿意外道:“难道高大侠于暗中早就瞧出什么破绽不成?”   高隐雷手一招,低声道:“出来再说。”   屋后是一片竹林,深约半亩久,穿过竹林,是一道高墙,高墙外则是一座已经结冰的池塘。   两人翻出墙外,靠墙站定后,苏天民忍不住轻声问道:“高大侠已经脱离魔庄?”   高隐雷道:“谁说?”   苏天民道:“那你现在走出来,岂不太危险?”   高隐雷摇头道:“一点危险没有。扫花老贼认为我这人忠诚可靠,所以我现在已成为新任副总管的卫士领队。这座太平栈庄后院,为魔庄长期包租,目前只住有四个人,即扫花老贼、紫东来、刘云岛和我。扫花老贼和紫东来刚在门口碰头,已约去隔壁楼上喝酒,姓刘的则已经被你宰了,还有谁会来?”   苏天民道:“栈中伙计要是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怎么办?”   高隐雷道:“不会的。栈中上上下下,都清楚我们来自何处,不经传唤,一步也不敢挨近这座后院。”   苏天民忽然噢了一下道:“对了,刚才高大侠说,早就疑及小弟之身份,究竟怎么回事?小弟是在什么时候露的马脚?”   高隐雷侧目莞尔道:“老弟是不是认为你对那癞子,业已模仿得惟妙惟肖?”   苏天民皱眉道:“这个——”   高隐雷笑接道:“这个怎样?”   苏天民迟疑了一下道:”这个当然谁也不敢说,一定能模仿到什么程度。不过,像这种小人物,除非想到要加以利用,应该谁也不会去详为留意。在小弟,这次自认为已尽最大可能,这从紫、刘两寇始终未生疑心,可为明证。所以,小弟想来想去,实在揣不透高大侠究系何所见而滋疑丛?”   高隐雷微微一笑道:“说来那也只是几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就是,当老弟臂挽提篮时,如能每走三五步,便扭头过来,朝身后望上一眼;以及顺手伸去提篮中,摸摸扯扯;或是拈起一二颗又瘪又小的瓜子,送去口中阐磕着,那就真的无迹可议。也许连我高某人,到时候都无法分判真假了!”   苏天民大奇道:“高大侠对那癞子,怎会如此清楚?”   高隐雷淡淡一笑道:“严格说来,光顾这癞子的,高某人该是第一个!”   苏天民愕然霎了霎眼皮道S“高大侠是说,曾经由这癞子之手,向令兄或九帝诸人递过消息?”   高德雷笑笑道:“相不相信?”   苏天民摇着头道:“相信固然相信,不过,高大侠也未免太大胆!”   高隐雷笑道:“老弟想错了!”   苏天民抬股道:“怎么说?”   高隐雷笑道:“高某人阅人甚多,最后发觉,只有这位癞仁兄,才是真正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同时还能‘守口如瓶’!”   高隐雷顿了一下,笑接道:“不过,也可以这样说:此君如非不善口舌之搬弄,便是天性健忘。什么事他都只谈眼前,你如问他过去的事,他准会回你一个不知道!”   苏天民点点头,仰脸望了一下天色,忽然问道:“高大侠预计扫花老贼,和紫魔这顿酒会喝多久?”   高隐雷笑道:“还早——”   笑容一敛,忽然反问道:“老弟知不知道,魔庄这次包围少林寺,究竟为了什么事?”   苏天民打趣道:“您身在魔庄之中,且还是一名正牌七级武士,怎么竟反而问起我来了?”   高隐雷正容道:“这是说正经的。魔庄中,包括庄主,和萧魔公权在内,都只知道天王老魔要找一老一少,两个不明身份的神秘人物,并且指定先从少林寺搜起,据称这老少两人,曾对老魔有过不礼之处。但据高某人看来,事情必定不会如此简单!”   苏天民眨着眼皮道:“高大侠意思——”   高隐雷沉重地道:“高某人遍找那癞子不着,加以分身为难,所以想跟老弟说一声,假如这一老一少与九帝诸人有关,最好能马上派人去少林联络一下!”   苏天民一哦注目道:“情形很严重?”   高隐雷点头缓缓道:“少林开派数百年,从未受过此等侮辱,如不火速设法缓冲,后果势将不堪设想……”   苏天民忙问道:“如今那边是怎生一种局面?”   高隐雷道:“如今,魔庄虽已着人将全寺出入孔道扼守,不许香客和寺僧们上下进出,但该寺已在正门排起罗汉大阵,显然不愿遭受侵犯,而魔庄在老魔严令之下,又势非执行搜查任务不可,像这样僵持下去,流血冲突,不过是早晚之事耳。”   苏天民问道:“假如冲突起来,双方胜负优劣之势如何?”   高隐雷蹙额道:“吃亏的当然是少林那些和尚了,不然谁还着急做什么?该寺武功最高的,就属那位心平大师,而这位心平大师,充其量亦不过只等于魔庄一名三、四级武士。等而下之,那些各院各堂的长老们,都只能以五级武士之程度估计。虽说在人数上,该寺略占优势,可是,实力相去如此悬殊,单多百把名四五代年轻弟子,又济得甚事?还不是多添一些无辜冤魂?”   苏天民平静地接着道:“要如北邙这方面,九帝诸人全部加入如何?”   高隐雷扬脸道:“准备来个两败俱伤,玉石同焚是不是?”   苏天民点点头,咬唇沉吟不语。是的,他先前的想法,还是错了!假如少林方面,能明白地知道,魔方此举是志在搜索那部六合真经,当然能够容忍。   可是,该寺现在知道的,魔方只是要在该寺寻找两个人,又怎能断定这一老一少,一定就是他和仙樵,以及那部六合真经已经落入他和仙樵之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例一开,他们少林的和尚们,以后在江湖上还要不要再做人?   苏天民思忖着,抬头问道:“依高大侠看来,应该怎办?”   高隐雷脸色凝重地道:“忍一时气,保百年身。依高某人主张,九帝方面,不论与那肇事之一老一少有无牵连,均应由他们之中德高望重者,出面授意少林退让,这样,少林方面也可以有个交代,他们退让,情非得已,是碍于九帝颜面!尽可等这一阵过去,再助九帝,从容缓图,以为雪耻之计!”   苏天民点点头,又问道:“九帝方面,高大侠认为应以何人出面为宜?”   高隐雷郑重说道:“令祖魔帝!”   苏天民皱了皱眉头道:“一时之间,虽然难与家祖联系,不过天民身边带有家祖信符。   尽能代表他老人家直接行事。可是,该寺目前既遭层层包围,又如何个进去呢?如被那些武士撞着了,岂非更增该寺之嫌疑?”   高隐雷点头道:“是的,这是个严重的问题。不过,不管困难到什么程度,都必须设法克服,因为这影响到少林一派的存亡问题!”   于是,两人都暂时停止说话,开始默默思考。   高隐雷想了片刻,忽然问道:“老弟刚才怎会跟刘云岛来到这里,且说来听听如何?”   苏天民点点头,遂将收买李癞子,到太平楼刺探消息,结果为紫魔叫住的经过述说了一遍。   自始至终,他均没有提及真经一字。   这一点,并非他苏天民信不过这位剑帝胞弟,而实是受了当初对心平大师承诺的约束之故。   心平大师答应他:真经取得,将赠他以副册一份。   这就是说:这部六合真经,除少林弟子外,心平大师只答应他苏天民一人有参与修习之权利。俗云:墙有缝,壁有耳,设因一时口头不慎,真经由他手上出了岔子,他将如何为自己交代或洗涮?   所以说,他目前这样处处委曲求全,原因也就在此。   宁可人亡,不可经失!   万一不能保全时,他也抱定主意,必在人亡之前,先将真经毁去!   这些,都还不算。如今,使他感到最大困扰的:是如何能使“人”“经”“少林”,三者兼全。   老实说,以他目前这一身轻功,要将这部真经冒险突围,交去心平大师手上,并非一件为难事。   然而,正如慧眼仙樵所担心者,他将真经送去少林,万一为少林附带带去一场血劫又怎办?   无论基于道义,或良心,他都不能这样做。   所以,他目前正抱着一条祸根子——同时,虽明知其为祸根,却又不得不继续抱下去。   高隐雷静静听他说完经过,不禁跺足道:“唉,你不早点说……”   苏天民一哦道:“怎么呢?”   高隐雷兴奋地低声道:“那你还回复李癞子面目,同时以刘云岛那厮之身份行事,不就得了么?你在紫魔这边已经备了案——副总管扫花老贼当然也知道了——如果你再带着刘寇的武士旗,什么地方不可以去?”   苏天民摇头道:“这一点小弟已经想过了,认为行不通!”   高隐雷诧异道:“有何不妥?”   苏天民道:“这样做,进入少林,固然不成问题。可是,底下如何善后?刘魔死后,早晚会被发现,那时候,老魔们便会知道当初去少林者是冒牌,少林本来没有嫌疑,这一来岂不弄假成真?”   高隐雷道:“老魔们凭何知道刘云岛是死在去少林之前?藏起刘魔尸首,能费甚事?同时,这一着,只是备而不用,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明着走进去?”   苏天民点头道:“好!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高隐雷忙问道:“什么问题?”   苏天民道:“假如老魔们始终不知道刘云岛去过少林,当然没有话说,要万一知道了,将如何预为之计?”   高隐雷道:“那你何不先去太平楼请示一下,说是想沿去嵩山的这一条路上察看察看,顺便去看看少林那边演变到什么局势?”   苏天民大喜道:“妙着!”   高隐雷接着道:“我这边,烧却刘魔衣物,然后再找一套烂衣服,为刘魔穿好,送去偃师过来一点的官道附近,你从少林回头,忽在偃师附近失踪,然后发现刘魔尸体,这样不就无懈可击了么?”   苏天民欣喜道:“行!”   高隐雷道:“狐裘脱下,等在这里,我进去收拾好了马上来!”   高隐雷翻墙入院,果然不到盏茶之久,便又提着那只竹篮跳来墙外。   篮中放着李癞子那一身烂衣服,花生、瓜子、薄荷糖,也都扫起装人原来的袋盒中。   高隐雷低声笑道:“里面杂满泥沙,记住,这些东西千万不能再卖了”   苏天民点头笑道:“当然!”   说着,穿好衣服,匆匆整束停当。   高隐雷催促道:“快去吧!”   苏天民走出一步,忽又回头道:“且慢!”   高隐雷正待飞身过墙,闻声转身道:“什么事?”   苏天民低声道:“刘魔死尸,可别扔得太早。假如我从少林还没有回头,这边先已先发现死尸,那就要闹大笑话了。”   高隐雷笑道:“这事我预备马上联络丐帮分舵派人处理,自然守在附近,见你经过才脱手,你怎将高某人瞧得如此一文不值?”   苏天民笑道:“冒犯,冒犯!”   说着,两人分手,苏天民绕过荷池,打横巷来到前街,再度登临太平楼。   扫花老贼和紫魔东来,果然仍在楼上大肆吃喝。两寇看上去,似乎都已有了六七分的酒意。   苏天民先去“见过副总座”。然后在紫魔耳边“如此这般”依计“请示”一番,紫魔自无不允之理。   扫花老贼眯起三角眼,大着舌头道:“云岛,你老弟要得……硬是要得……怎么样,格老子的……也……也坐下来,喝……喝一杯如何?”   紫魔东来低声道:“副座别开玩笑,他现在只是一个小贩身份,话叫别人听去,所有心机便都要宣告白费了!”   看情形,紫魔东来似乎还算清醒。   扫花老贼手一挥道:“好的,那就快去吧!问……问问吴魏两老……看……看那些和尚们……听不听话……要惹我扫花叟,我老人家发了脾气,格老子的……老紫……来……刚才你敬我,现在我敬你……不……先加加满,好,干!”   苏天民不愿多耽搁,分向两魔一躬身,便朝楼梯口走来。   身后,扫花老贼毛病复发,又在嚷着:“云岛,记住,那批老家伙,通统没有什么……   就是天山苏家那龟儿子……格老子的,硬是麻烦……你……你小心了!”   紫魔大声拦着道:“来,副座,现在我再敬你!   扫花老贼接着道:“对,敬完了,又轮到我再敬你,然后你再敬我,我再敬你,你再敬我,一直敬下去——”   苏天民疾步下楼,走得慢了,他准得笑出声来。   他没有想到,这扫花老魔一身武功虽然可观,酒德却显然无可恭维。   不过,他又想,老贼居然会将他放在心上,也算难得的了!   出了太平楼,苏天民径向东门方向走去。   现在,苏天民才体会到,问题果然严重,原来另外的两名一级武士,“吴”“魏”两魔都已去了少林。   去上几名二、三两级的武士,就够人头痛的,更何况一去就是两名一级武士?别的不说,就这两名一级武士。少林又拿什么来抵挡?   苏天民想着,脚下一面加快,一面于怀中取出刘魔云岛那面武士旗,记住上面的番号:   “天——三——七号!”   他过去曾被编为“天——三——二十八号”,说明在他进去之前,魔方已有三级武士二十七名,而刘魔能在二十七名三级武士中,被编在第七号,可见这厮在魔方之资历相当不浅,如今这厮竟遭他于无意中除去,想想实在不失为一件称心事!   苏天民加速疾走,眨眼来至东城门口。   突然,一条汉子打斜里窜出,横身拦在道中,叉手阴阴地道:“这位朋友,你卖的些什么啊?”   苏天民知道是他走路的步法,和速度出了毛病,他由于一时心不在焉,几乎忘却了目前的小贩身份。   不过,他如今脚踏两头船,敢说谁来了也不怕。   九帝方面,他是正牌的“魔帝”之孙,“剑刀乐花鬼仙”诸帝之特使!   天魔方面,他则又是一名“配备齐全”,“有恃无恐”的红牌“三级武士”!高隐雷说得好:什么地方不可以去?谁又能拿他怎样?   苏天民定身抬头,发现挡道者是张生面孔,依他估计,眼前这厮,显然只是“威”   “武”“勇”“猛”四级庄丁中的一份子。以一名低等庄丁,居然想找一名三级武士的麻烦,岂非可笑?   苏天民思忖着,缓缓回答道:“卖的是‘柳条’!”   那汉子啊了一声道:“原来——”   苏天民冷冷接着道:“天——三——七号剑,请这位兄弟报字号!”   苏天民此刻并非一定要跟这么一名小脚色过不去,都因为他在魔庄当过一任副总管,对那些三级以上的武士们知道得很清楚,假使在这种情形下不抖抖威风,就不成为其一名红牌三级武士了!   果然,那汉子慌了,低声嗫嚅道:“武二五,刘……刘师父恕罪。”   苏天民冷冷训斥道:“查问并无不当,举动则太欠谨慎,拦道叉腰,趾高气扬落人耳目,何秘不泄?自打两个巴掌,重重的打!”   那汉子低声道:“谢恩典!”   接着,左右开弓,劈,啪,果然重重掴了自己两记!   苏天民沉喝道:“滚吧!”   那汉子又回了一声谢,方始悄然退去。   苏天民继续上路,赶到少室峰下时,天已大黑。   他先找着一处隐僻所在,藏起身来。   因为,他来少林的目的,只看看形势,或者去见吴魏两魔。   如何才能进入少林寺内,并有充裕时间与心平大师晤谈,依然是件头痛事!       第六十五章     经过一夜思考,苏天民终于打定下一个险中弄险的主意。   他决定:仍然利用目前有利之冒牌身份,由正面进行;先去见吴魏两魔,然后按部就班,向两魔动以三寸不烂之舌。   翌日,天亮后,他没费什么事,便由一名现身盘询,名叫曾德义的七级武士带去两魔居处。   两魔系住在寺前林涧之间,一座宽大的帐篷中。   他进去时,两魔正在帐篷里傍炉把酒,隔杆对弈。   在两人身边,还分别依偎着一名易钗而弁,改作书童模样的妙龄侍姬。   这些魔庄一级老大爷们,享乐至上,摆谱第一。养尊处优,几已成为习惯,似乎并未因环境异而有所不同。   两魔这时看到庄中这位红牌老弟台,突然易容不速而至,还以为天王老魔又颁下什么紧急旨谕,一时全都疑讶万分。   苏天民走上前去,循武士常礼,向两魔浅浅一躬道:“刘云岛参见吴老和魏老!”   对眼前这两名一级巨魔之性格,苏天民清楚异常。   吴魔达魁,自视极高,专受听他人奉承之言。   而魏魔元襄,则恰好相反;喜怒不形于色,城府之深,无以复加。   所以,他决定进行的步骤将是:以吴魔达魁为伸言之对象,同时提防着魏魔元襄,意料中必不可少的问难或阻挠!   当下,由吴魔达魁首先发问道:“谁派老弟来的?”   苏天民恭答道:“严副总座。”   魏魔元襄轻轻一哼,突向吴魔挥手道:“下棋!”   苏天民见了,不禁微微一怔。   他记得他任魔庄副总管时,最感头痛的人物,就是这几位一级太爷。他们对他的任何吩咐,总是爱理不理,爱听不听的!他当时尚以为,那也许是由于他年纪轻,又只是一名三级武士之故。   没有想到,现在换上名望高两重的扫花老贼,情况非但未能有所改善,且似乎比他在任时还要不如。   吴魔达魁摆一摆头,示意魏魔稍予忍耐,然后转脸悠悠然问道:“他叫你来,可有什么交代?”   苏天民原以为,抬出扫花老贼,也许比较好办事,不意几乎弄巧成拙。   现在,他当然不会傻到再去自讨没趣!   于是,连忙接口说道:“没有,老家伙要我来,只是想知道,目前这边,是怎生一副局面而已。   其实,说穿了,这还不是老家伙闲得无聊,无事找事做?试问:这边有了吴老和魏老,尚要他姓严的操什么心?”   魏魔元襄脸孔一侧,冷冷问道:“早上吃过东西没有?”   苏天民噢了一下道:“这个不忙……”   吴魔转向身边那名侍姬道:“翠凤,你去关照蔡司务,为刘师父弄份点心,多做几样,马上送来,顺便再开一坛酒!”   不一会,点心送来了,是一碟皮蛋春卷,一块熏鹿脯,一盅蒸鸡汁,外带一壶百花春。   接着,苏天民享用早点,两魔则继续未完之棋局。   苏天民刚将早点吃完,魏魔元襄忽然一声不响站起身来。   吴魔一咦,抬头道:“怎么不下了?”   魏魔淡淡地道:“出去走走。”   跟着向他那名侍姬头一点道:“雪娘,你也来!”   吴魔手指棋秤,于背后大声问道:“要不要留着等你回来?”   魏魔头也没回一下,漫应道:“随便!”   一句随便说完,人已于帐篷门口消失不见。   吴魔伸手一揽,向那名叫翠凤的侍姬说道:“将棋子收起来,翠凤。”   苏天民不胜诧异道:“这一局,吴老已经胜定——不是太可惜了么?”   吴魔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这老儿,真的还会回来跟你下完这局棋?”   苏天民惑然道:“怎么呢?”   吴魔嘿嘿冷笑道:“老毛病!局势一好,屁股如打桩,火烧不动。局势如果稍有不利,则不是‘出去转转’,便是‘出去走走’!”   事实上;苏天民对两魔这“棋艺”和“棋品”,比谁都清楚。   魏魔输了,固然如此;而吴魔输了,又何尝不然?就他所知,魏魔之棋力,较吴魔只强不弱,输了棋的“风度”,亦较吴魔“聊胜一筹”。今天这一局,在吴魔也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老鼠”罢了!   苏天民这时完全是装糊涂,所以,他不等吴魔话完,立即以赞叹的语气慨然接着道:   “吴老真是样样行!”   吴魔听了,好不受用,干咳了一声说道:“棋虽小道,但从棋品看人品,却是错不了的,我们这位魏老儿,什么都好,就是,咳咳——”   大概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老弟这次来,紫老儿知道不知道?”   苏天民自然不肯错过机会,故意啊了一声道:“吴老要是不问,云岛可差点忘记一件事!”   吴魔微微一愣道:“忘记什么事?”   苏天民故示神秘,先朝篷外溜了一眼,这才凑过去低声道:“卑座临行之前,紫老曾于私下里交代,要卑座转达吴老一声:说是老王爷心情看来相当不好——”   吴魔皱起眉头,接口说道:“这个谁不知道?可是,老夫跟魏老儿,只奉命逼使和尚们让步,并限制不得使用激烈手段,请问这跟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有何分别?”   苏天民附和着,皱眉说道:“谁说不是?噢,对了,请问吴老,这边,那些和尚们,如今究竟是怎样一副态度?”   吴魔恨恨地道:“一句话:冥顽不灵!”   苏天民关切地道:“那怎么办呢?”   吴魔端起酒盅喝了一口道:“今天一早,老夫和魏老儿已差人向和尚们提出最后警告:   限三天内放弃抵抗,接受搜查,否则血洗全寺!”   苏天民道:“三天过去,假使和尚们冥顽如故,要不要真的动手?”   吴魔哼哼道:“当然!否则威信何存?”   苏天民道:“那样做岂不有违老王爷之原意?”   吴魔反问道:“然则怎办?就这样一直对耗下去?所以,老夫认为,老王爷之所以禁采激烈手段,亦不过为沽一时之誉;现在既然此路不通,自须另谋变通之策。否则,堂堂一座洞仙分座,在今后武林中,岂不要连区区一座少林也及不上?”   苏天民点头喃喃道:“是啊,要能想出一个法子,在三天限期届满之前,使那些和尚们自动屈服就好了。”   吴魔摇头道:“难——   苏天民道:“这不过是吴老谦虚罢了,其实以吴老之满腹玄机,博通兵要,只要时间充分,哪愁无策可对。”   吴魔叹了口气道:“话虽这样说——”   苏天民低声接着道:“云岛庸劣,乃粗人一个,不过,此刻却忽然想起一个笨主意,是否行得通,自然仍须吴老睿智裁夺。”   吴魔一哦侧目道:“什么主意?”   苏天民伸出脖子,不知轻声说了几句什么话,吴魔意动神驰,听得连连点头。   苏天民说完低声道:“吴老以为怎样?”   吴魔满饮一盅,矜持着颔首道:“是的,此策良佳,迨与老夫不谋而合,自见你来,老夫即曾一度有过这种打算……”   正在说着,魏魔元襄忽自外面走了进来。   吴魔达魁的话,魏魔显然只听到最后几个字,这时人朝椅中坐去,一面望向吴魔问道:   “什么打算?”   吴魔重重咳了一声道:“刚才……”   苏天民代为接下去道:“吴老忽然筹得一条妙计,可以不发一兵一卒,而使得寺中和尚们,俯首就范,乖乖受命!”   魏魔冷冷侧目道:“我们达魁公是否因为赢了一盘棋,以致福至心灵起来了?”   吴魔庄容道:“下棋只是为了消遣,老魏,现在谈的是正经!”   魏魔嘿了嘿,转向苏天民点头道:“好,继续说下去!”   苏天民依言接着说道:“吴老认为,对付这些毛和尚,本不值如此小题大作,但限于老王爷前此之严谕……”   吴魔听得暗暗点头,一脸得色。   魏魔却透着不甚耐烦道:“说正文!”   苏天民应一声是,忙接道:“因此,吴老想来个‘圣旨假传’——准备命云岛冒充九帝专使,持九帝密函,今夜自后山入寺,劝令和尚们忍让一时,依吴老之估计,心平老秃,应无不受九帝劝说之理。”   魏魔注目道:“这封密函如何伪造?”   苏天民答道:“云岛粗能书法,画上九个不同的花押,尚可勉强办到,相信心平和尚这也许还是第一次……”   魏魔冷冷打断话头道:“就算伪函能够通过,九帝之信物,又从何处取得?”   吴魔微微一愣,显然他先前并未考虑到此一重要关键!   讵知苏天民却从容不迫的接了下去道:“这一点,吴老早考虑到了。”   魏魔溜了吴魔一眼,然后转过脸来问道:“如何补救?”   苏天民平静地接着道:“魏老可还记得我们上一任,那位冒牌苏副总管?试问:那个苏姓小子既能耍上这一手,我们难道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心平和尚若是不疑密函有假,他还能说,对自称魔帝之孙的卑座,索阅信物?”   吴魔大乐,捋须重重咳了一声道:“此即所谓还以颜色是也!”   魏魔为之默然。无疑地,此魔由于天王老魔不许采取激烈手段之压力,晨间虽已发出那道最后通碟,心底下总不免因违命措施,而有着一份惴惴之感;现在苏天民说得头头是道,自无坚决反对之理由。   不是么?成功了,皆大欢喜;万一失败,亦无碍大局之进展;更何况主意非他所出,冒险的又不是他自己呢?   魏魔沉吟了片刻,终于点点头道:“试一试也好。”   吴魔兴高采烈地道:“云岛,你去后面第三座帐篷里准备一切,老夫这儿,马上差人去寺后桩卡上取得联系。”   苏天民正待起身离去,忽有一名武士匆匆奔来帐篷门口说道:“报告两老,寺前出事了!”   两魔同时一怔,由魏魔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名武士微微喘息着道:“早上,寺前第一卡,系由一星武士高武雄轮值,高武士不知怎的,忽然与寺中两名僧人发生争吵,大概是高武士用了几个不太干净的字眼,两个和尚一怒之下,竟然冲出寺门,将高武士……给……给劈翻了。”   魏魔注目道:“伤得重不重?”   那武士垂下头说道:“已……已经……没有救了。”   高武雄者,正是上次被巴全贵斗败的那名七级武士。苏天民事后知道,此人不但行为骄狂嚣张,一张嘴巴更是阴损刻毒无比。   这一消息,给苏天民带来的,不啻平地一声焦雷。   他的一番苦心经营,眼看是要给糟塌净尽了!   果然,魏魔不待吴魔之同意,手一挥,冷冷道:“传令紫旗营,张、曾、雷王武士,马上去拖出那两个肇事贼秃,一掌一个,如法炮制!”   苏天民心头大急,忙向吴魔达魁递去一道眼色。   吴魔颔首,同时扬声喝道:“金师父,你回来!”   那名金姓六级武士应声转身,足跟一并道:“是!金如山恭候吴老差遣!”   吴魔挥挥手道:“回到你的岗位上去,这边的事,老夫将请魏老另外派人!”   金姓武士见魏魔未作表示,又应了一声是,垂手一躬,转身退去。   魏魔待那武士走远,转不乐地道:“你老儿什么意思?”   吴魔摆一摆手,劝说道:“算了,老魏,小不忍,则乱大谋,高武雄那厮,口如利刀,手底下却没四两重;这种货色,即今天不死,也不一定就能长命百岁!”   魏魔微带怒意道:“话能这样说?”   吴魔也将面孔一板道:“不能这样说,又该怎样说?搜寺任务不能达成,是谁和谁的责任?到时候,请问你魏老儿,区区一名高武雄,他又能不能保得你我两颗头颅安稳?亏你老儿好意思问得出口!嘿。”   魏魔语为之塞,苏天民连忙笑着从中打圆场道:“两位谁也不服谁,还是在棋盘上见个真章吧!”   吴魔嗤之以鼻道:“他还敢来?”   魏魔冷笑一声道:“只要不是白陪!”   吴魔怪嚷道:“笑话,来来来,下多的彩,随你姓魏的开价就是了!”   两魔一句顶一句,棋局马上再度排开,彩注是五百两一注,盘盘清账,一文不许拖欠。   苏天民等这边太平下来,立即出篷,向后面第三座帐篷走去。   现在,另一问题来了;他将如何去把自己扮成另外一个“苏天民”?   按道理说,这似乎很简单,他只须“洗尽铅华”,还我“本来面目”不就得了?   可是,再笨的人也知道,此举千万使不得!   他现在要做的,只能“近似”,而决不可以“酷肖”!   说来真是可笑之至,他由“癞子李”,变成“刘师父”,现在竟又要由真的“苏天民”   再扮一次假的“苏天民”!   是的,很可笑。但可笑的,只是事实本身,这会儿的苏天民,则根本没有发笑之心情!   走近第三座帐篷,苏天民自动朗报道:“天——三——七号,花影,剑,身负机密,奉差人帐!”   两名守帐武士,立即躬身道:“刘师父请!”   这是魔方规定,在庄外,无论地位高低,只要交易了本来面目,一旦需要进入另一警戒地区,就得自报等阶、编号、和当天之通行暗语!   今天,苏天民能这样处处无往而不利,与机智、口才、易容术,均无多大关系,这全得力于他的一任副总管,换上另外一个人,任你机智、口才、易容术等,再好再高明,也必难如此应付自然。   苏天民也不还礼,迳向帐篷中走去,他一脚刚刚跨向里面,垂幔背后已然响起一片笑语声。   只听有人笑着喊道:“晦,小美,你丫头猜是谁来了?”   跟着,你推我挤,一阵嘻嘻哈哈,五六名少女,媚眼乱抛,纷纷掩唇低头,带着一片神秘意味向篷外奔了出去。   苏天民伸手撩起那道厚幔,正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时,怀中忽然塞来一条娇软的香躯。   一阵如兰气息,和一阵莺声薄嗔,同时传入鼻中和耳中:“死人,你不是说,不来了么?”   苏天民暗暗一噢,顿时明白过来。   魔庄中的男女关系,一向混杂不清,尤其是三级以上的武士,对一些不属专房的婢女,更是于取予求。他,现在显然是碰上刘云岛的一名情妇了!   苏天民思忖着,为了顾及大局,这时不得不将那位投怀娇娃一把揽住,并且强笑着,低声应和道:“最后还不是来了么?”   那女人蛇一般扭擦着,愈贴愈紧,口里却在哼着:“谁希罕你来……”   苏天民逐渐感到有点抵受不了,用手轻轻一推道:“去拿易容百宝箱来,丫头,有正经事做!”   那女人身子一直,忽然轻咦道:“你不是云岛?”       第六十六章     苏天民周身一震,灭口之心,油然而生!   当下勉强笑了一下道:“面貌不像,是不是?”   女人注目摇头道:“不是。”   苏天民勉强又笑了一下道:“声音?”   女人注目摇头如故道:“也不是!”   苏天民心跳加速,仍然笑着道:“然则何所据而云然?”   女人重重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苏天民左臂微微一收,俯首轻声道:“我的好人儿,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明说了好不好?”   这一声好人儿,实在不无肉麻之感。   可是,形势逼人,如箭之在弦,迨所谓不得不发也!。   现在,这女人如果再有进一步之指证,肯定他的身份确已暴露,那么,别无它途可循,他只有狠起心肠,说一声对不起了!   没有想到,他将左臂一紧,尽管用心不善,结果却意外地使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了。   只见女人狠狠白了他一眼道:“装死!”   苏天民不敢怠慢,赶忙笑接道:“我装你别装,不就得了?”   女人又哼了一声道:“想想你以前见面时的那副德性吧?”   苏天民终于弄清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这跟医家一样,只要找出病根,就不难对症下药了。   于是,他忙去对方粉颊上亲了一下,低低笑叱道:“那也得看地方——”   女人合上眼皮道:“这里当然不及洛阳好。”   苏天民一愣道:“此话怎讲?”   女人轻轻一哼道:“这些日子,在洛阳,你没去别的地方才怪!”   苏天民笑笑道:“要不要我发誓?”   女人冷冷一笑道:“用不着!等下……只要……相信你想睛也瞒不了!”   下面衣角一牵,低接道:“走!”   苏天民大感意外,忙说道:“丫头,你,你疯了么?”   女人乜了他一眼道:“慌了吧?”   苏天民目溜帐外,低声道:“不是慌不慌的问题,里面就只这么大的地方,要是那些丫头一下闯进来,成何话说?”   女人冷笑道:“你以为不打招呼,谁会闯进来?她们的人来了,我郭小美,哪一次不是照让不误?”   原来如此!怪不得先前他一进来,那些丫头们便一个个溜得干干净净!他虽然当过魔庄一任副总管,这些风流事,可还真是第一次耳闻目睹呢!   如今,怎办呢?   当然,要摆脱眼前这丫头的纠缠,不过是举手之劳;问题只是他此举是否犯得着?   苏天民迅思之下,只好抬出公事招架道:“阿美,别胡闹了。你想一想,要如果没有紧急事,我又会不会这样急急巴巴的赶过来?吴、魏两老的脾气,你丫头也不是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别害我让两老——”   女人问道:“两老何事要你来这里?”   苏天民道:“刚才不是叫你去拿易容药物来么?当然是来这里进行乔装。”   女人接着道:“乔装完毕,何时出发?”   苏天民道:“今晚。”   女人又道:“乔装需要多久?”   苏天民道:“大概顿把饭光景,也就尽够了。”   女人微温道:“好,这些话都是你说的,乔装只须顿炊工夫,乔装完毕,得等天黑之后出发,而现在,才不过晨牌方过,试问……我们……除了……情形特殊……又有哪一次……   超出半个时辰以上?”   苏天民还好脸上抹了药膏,再红也看不出来,不然也许早就露尽马脚;如今,事情既已开了头,说不得只有周旋到底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平和地低声说道:“时间当然够充裕——”   女人嗤了一声,冷冷截着道:“只是精神不足?”   苏天民不慌不忙的接着道:“精神足不足,你丫头应该看得出,问题只是,你丫头少问了一声:你今夜要去的,它是什么地方!”   女人轻轻一哦,注目道:“什么地方?”   苏天民手一指道:“远至天边,近在眼前!”   女人怔了怔道:“入寺踩探?”   苏天民头一点道:“正是!”   女人张大眼睛道:“一个人?”   苏天民耸耸肩胛道:“这下该没有说的了吧?”   女人似有未信道:“这是出自你的自愿,还是两老的命令?”   苏天民含混地道:“都可以说。”   女人眼圈一红,伏胸幽怨地哽咽着道:“全庄那么多武士,就你一个逞强好胜,万一……那时……你叫奴家……将……怎生是好?”   说着,竟低低哭泣起来。   苏天民天生一副侠骨柔肠,一向服软不服硬。   女人先前那般淫刁泼佻,均未能将他难倒;如今,几句絮语,数滴眼泪,不过多多少少带了一点真感情,却使他心旌摇动,有些把持不定起来。   同情心,和怜悯心,往往为情感之沃土,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嘉禾与莠草,茁壮同样容易。   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软玉在抱,温香细细,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有利于某种欲念之滋长,这种情形,如果长久继续下去,所谓定力,终究会有崩溃之一刻的!   苏天民渐感不对,连忙将小妖女推开一些,同时低促地道:“别哭了,丫头,只要……”   女人仰起泪脸道:“只要怎样?”   苏天民不假思索道:“只要你的云岛此行能够生还,将来决不辜负你丫头的这片情意就是了。”   女人追问不舍道:“如何一个不辜负法?”   苏天民稍稍想了一下道:“‘就像——就像吴老对翠凤,魏老对雪娘那样,无论到哪里,都将你带在身边,总可以了吧?”   女人似甚喜悦,但又存疑道:“你真的丢得开艳红那丫头?”   苏天民止不住暗呼一声:“我的老天爷!”   刘云岛和这女人之间,原来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单纯。   因此,他知道,如像这样继续纠缠下去,迟迟早早,准出毛病不可!   现在,他必须拿出壮士断腕的精神来了!想着,身躯一挺,毅然将那女人一把推开,沉声说道:“刘云岛假如还活着,过了这一阵子,你丫头等着瞧就是!如今说了也是枉然,去将易容箱取来!”   女人正待离去,篷外忽然有人低低笑问道:“美丫头,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吧?”   女人眼一瞪,轻声抱怨道:“听吧!羊肉吃不吃,总是一身膻气,想想真是气死人!”   说着,转向篷外叫道:“你们进来啊!”   苏天民“易容”竣事,再向前面走来。   前面帐篷中,两魔也已收兵,看两人神气,大概胜负相等,谁也没有赢到谁。   吴魔达魁见面便嚷道:“那小子老夫见过,像,像,化装得像极了!”   魏魔元襄皱眉道:“就只是眉毛太浓,双颊也似乎略嫌丰腴些;还有皮肤,要是能再白净一点就好了!”   吴魔不以为然道:“这样就算不错的了,他又不是真的苏家那小子,你叫他怎能扮得一模一样?”   魏魔手一伸道:“那封密函写好没有?拿来看看!”   苏天民将那封模拟九帝语气所写就的书函取出,魏魔接过去,展开与吴魔共读道:   “书呈心平掌门人座下:   我佛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今日少林之遭遇,诚属不幸。恨不幸无涯,但期有限;魔焰高张,一再于斯;既非—三子之功过,亦非—三子所能为力,甚愿我师体念少林创基不易;忍一时之灾难,求百世之福缘,则少林幸甚,余等幸甚,武林幸甚!伏维三思,书不尽言。   苏梅叟   河阳生   秦素娥   上官斌   常冶   夏侯尚   马大年   高飞虹   共沐敬草   吴魔阅毕,首先抚掌力赞道:“情文并茂,允称佳构!”   魏魔则指着其中数字道:“这儿使用‘魔焰高张’,似乎不太妥当吧?”   吴魔怪叫道:“咦,真是怪事,是照你老的意思?还是遵循九帝的语气?老实说,老夫还认为措词大客气了呢!”   魏魔无言,指头点了点,忽又说道:“九帝怎么少了一个?”   苏天民虽明知鬼帝姓阴,字柄秋,但了逼真起见,乃故将鬼帝名额空下。   因为他知道鬼帝的真姓名,还是日前刚从慧眼仙樵口中听来,江湖中人,对此十有九不知,他现在如果一径书出,岂非自露马脚?   所以,他这时故意苦笑了一下道:“那位鬼帝……”   吴魔点头接口道:“是的,那位鬼帝,连老夫都只知道他姓阴,而不知其真正来历,这倒是很头痛的一件事。”   魏魔沉吟了片刻道:“听说此人行事怪僻乖张,言行每在常理之外,就在八帝署名之下,随便涂几笔,看上去像张鬼脸就行了。”   苏天民连忙点头道:“好主意!”   于是,又将原函拿去后面帐篷中,依言添上一副四不像的脸谱,两魔看了,全都满意十分。   吴魔最后还竖起拇指道:“老弟,有你的,下个月平选二级武士时,老夫一定联络紫魏两老儿,为你老弟争取一席席位!”   二更过后,弦月在天,少林寺后,一条灵活身影,仅仅三五个起落,便于寺后那道围墙中消失不见!   苏天民刚刚跳身下地,便自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梵唱:“善——哉!”   余音激荡中,四根浑铁禅杖,挟风驰逼而至。   苏天民暗暗点头,寺中警戒如此森严,魔方如想动强,代价必然可观,怪不得魔方要迟疑观望了。   四名灰衣僧,分据四角,将苏天民固定于方圆三丈之中。   左前角那名灰衣僧这时发话道:“这位小施主,夤夜入寺,来意何在,可否明告?”   苏天民右掌平平托出那支玲珑王如意,同时低喝道:“禁声!”   前面两僧,目光所及,不禁全都微微一怔。   苏天民低低接着道:“在下苏天民,魔帝之孙,来自洛阳,前与心平大师有约,现有要事,亟待求见,敢烦这位大和尚马上通报!”   东方天际,开始露出一抹鱼肚白——   寺前那座大帐篷内,吴魔达魁负手踱步,已近半个时辰之久,情绪显得极不安宁。   魏魔元襄则声色不露地在静静的摆着一局棋谱。   吴魔这时忽然转身问道:“魏老儿,你看……”   魏魔头也不抬,淡淡接着道:“我看什么事也没有,那些和尚与咱们不同,纵然识破其人为奸细,也不至于来个一刀两段!”   吴魔微急道:“老夫不是指这个。”   魏魔漫声道:“指什么?”   吴魔皱眉道:“送一封信,哪用这样久?现在天都亮了,尚不见人回头,岂非咄咄怪事?”   魏魔调动了一颗棋子道:“还得说话啊!”   吴魔双目微张道:“二三个更次,多少话说不完?”   魏魔冷冷道:“你老儿以为他一出寺门,便该奔来这边是不是?”   吴魔点点头旋又摇头道:“还是不对劲,为防和尚们背后查看起见,固然需要绕点路,但以我们这位老弟之脚程,就沿寺后那座九乳峰绕上一转……”   魏魔突然打断话头道:“且听外面这阵脚步声,是谁来了,哼,说你老儿白操心,没有说错吧?”   果然,帐篷门口人影一花,“送信”的“刘云岛”去而复返。一身露水,满面喜色。   吴魔啊得一声,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问道:“情形怎样?”   苏天民兴奋地点点头道:“成功了,和尚们答应天亮后便开寺门接受搜查!”   吴魔抢着又道:“从头说来听听看!”   苏天民吸了口气,说道:“最险的是头一关,要不是招呼打得快,几乎一见面,便死在四个贼秃的乱杖之下。”   吴魔紧张地道:“后来呢?”   苏天民接着说道:“在云岛喊出‘北邙来人’之后,才由四个和尚押去心平老秃那里,这老秃好不厉害,他看完密函,虽未尽信,却不明问,只一股劲的跟云岛聊些不相干的话,一会儿问这个好,一会儿问那个好,显然希望从闲聊中,寻找云岛的破绽。”   吴魔更紧张了,忙道:“你怎么应答的?”   苏天民得意地笑笑道:“还不是胡扯一通,尽说鬼话!”   吴魔注目道:“心平老秃居然都相信了?”   魏魔一旁冷冷插口道:“废话!”   吴魔转身道:“什么废话?”   魏魔轻哼道:“如果老秃不相信,他现在还能够回来?”   吴魔咳了咳,搭讪着道:“老弟辛苦了,先去后面歇歇,顺便吃点东西,以后的事,无须你管了。”   苏天民哪里还敢再去后面?忙道:“不,卑座就在这里坐坐也一样,等一会儿,消息确定,卑座还得马上赶回洛阳呢!”   吴魔点头道:“这倒是——”   一语未毕,忽有一名四级武士兴冲冲的进来报告道:“敬回两老,寺中刚刚派有人来,说是愿受本庄入寺搜索,这,这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吴魔哼哼道:“知道了!”   接着转向苏天民道:“那么,你就赶快吃点东西,马上回洛阳,以飞鸽飞报庄中吧!”   苏天民从桌上拿了几个冷馒头,说道:“不,有这个便行。”   说着,正待离去时,忽听魏魔于身后冷冷道:“老弟走得不嫌太急了一点么?”   苏天民大吃一惊,连忙转过身去,勉强赔笑道:“魏老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魏魔抬起头来,冷冷注目道:“老弟可还记得,你来这里时,是怎生一副面目?像现在这样走出去,老弟以为是否妥当?”   苏天民暗道一声惭愧,手心中全是冷汗!   慌忙回答道:“啊,是的,多蒙魏老提醒,卑座一时糊涂,竟连这个也给弄忘了,真是该死之至!”   吴魔从旁笑着转圆道:“这也怪他不得,任谁建下这份奇功,亦难免不感兴奋,他大概一心只想着将消息传去洛阳吧……”   苏天民赧然一笑。以示默认,当下只好再向后面那座帐篷走去。   他原怕再见到后面帐篷中那个令人难以消受的郭小美,想不到结果依然难逃一会之缘!   那女人见他安然生返,表现得好不激动和火热,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几乎说干唇舌,方使女人相信他确有要务在身,非得立即赶去洛阳不可。   及至离去之前,女人还死命地拖着他问:“你得得说清楚,这次你回去,如果再找艳红那丫头,你怎么说?”   苏天民慨然拍胸道:“找的人不得好死!”   女人满意了,苏天民至此总算逃过了最后一关!   他不敢再去魏吴两魔处辞行,迳循原路取道奔出。一路上,他边走边留意,生怕错过接应之人。   中午时分,在离义井镇不远,一座浓密的桑林中,接应者终于悄然出现。   林中雪道上,一尸横陈,背上面下,看衣着正是那位早于日昨即告气绝的三级武士刘云岛!   苏天民正环顾周身侧林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唤道:“是苏少侠么?这里!”   苏天民方待循声找去,暗处那人忙又说道:“请少侠小心,别留下脚印!”   苏天民暗暗佩服这位接应者心思精细,当下真气一提,一掠而起,一路以树身借力,直至见着来人,方始飘然下地。   接应者是一名老年破丐。   苏天民一眼看到对方腰带上,代表身份之法结,竟有着六个之多,不禁当场一楞!   因为,就他所知,丐帮一名分舵主,普通多为三结或四结,仅长安、洛阳、金陵三地,为该帮之特属舵。分舵主据说均为五结弟子。此老身佩六结,难道不是来自洛阳分舵不成?   那老丐似已看透他的心意,淡淡笑道:“老朽居健行,外号‘七巧手’,现居敝帮总舵巡按堂主之职,以后尚望苏少侠多多指教!”   苏天民惑然道:“这次……”   七巧手点头笑道:“高老二去分舵联络时,恰逢老朽在座,老朽认为此行关系重大,唯恐有所闪失,乃作毛遂自荐,亲自赶了来,总算还好……”   苏天民心想:到底姜是老的辣,要换了别人,刚才如何会有那样顾虑周到?   苏天民想着,正待接口称谢时,七巧手眼皮一眨,一凝神之下,脸色忽变,突然低促地道:“注意,有人入林来了!”   两人同时一缩身躯,分别贴去一株树干之后。   紧接着,一阵急蹄,由远而近,转瞬来至林中那条雪道上。察声辨向,数骑显系来自洛阳方面,依蹄声之疏密,可知来骑约在四乘左右。   苏、居两人正屏息间,突闻一人惊呼道:“啊,一具死尸!”   一个浑雄的声音,冷冷接着道:“这种天气,冻死个把人算甚稀奇?走!”   先前那人叫道:“不——”   后者也跟着啊了一声道:“是的,快下去看看,好像是刘师父!”   稍停,另有一个回复道:“不是刘师父。”   浑雄口音冷冷道:“正是刘师父!”   那人吃了一惊道:“是……刘师父……所……所乔装?”   先前那人忙叫道:“贼人可能仍在林中。昨夜及今晨,都曾下过一阵雪,尸身上不见一片雪花,显见贼人尚未去远!”       第六十七章     另外一人也叫道:“许师父说得不错,贼人可能尚未离去,是看到我们来,才匆匆躲起的。也不一定……”   树后掩藏着的苏天民和七巧手,眼色一递,同作应变准备。   苏天民更将外衣悄悄卸下,揉成一团,深深踩去脚下雪层中,一面在脸上迅速加抹了一层棕色易容膏。   做完这两件事,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出人意外的,外边雪道上,在经过一阵纷扰之后,忽听那个浑雄的声音喝道:   “回来!”   在牲口踢蹄昂嘶,和一阵低低讶呼声中,只听那个浑雄的口音冷冷接着道:“自身难保的武士,不论等级多高,均无稀罕可言。咱们此行,可比这要紧得多,走,大伙儿继续赶路!”   发话者似具无上权威,一声喝出,无人敢有异词。   于是,呼叱声与鞭花交杂中,蹄声得得而起,由近而远,终至杳不可闻!   七巧手走过来,注目问道:“同一路货?”   苏天民点点头道:“是的,其中以命令式语气发话者,是该庄的一名一级武士,姓紫,名东来,另外三人,听口音则似乎是四、五两级武士。”   七巧手若有所思,出神不语。   苏天民皱皱眉头,接着说道:“少林方面,应无增援之必要,真不知道紫魔东来,现在还带了人去做什么?”   七巧手缓缓点头道:“老朽知道。”   苏天民颇感意外道:“前辈知道什么事?”   七巧手抬头道:“撤兵!”   苏天民大惑道:“撤兵?为什么?不准备搜寺了?这也不对呀!就算魔方因该寺坦然接受搜索,应知该寺或无隐匿人犯之可能,但是,此一决定,系今晨方告成议者,而惟一传信之人便是晚辈,洛阳方面,何能未卜先知?”   七巧手连连摇头道:“不是这原因!”   苏天民迫不及待道:“然则此举何由而来?”   七巧手注目反问道:“魔方要缉捕者,为一老一少,对不对?”   苏天民点头道:“是的!”   七巧手叹了口气道:“其中那个老的,已被他们逮着了!”苏天民心头咚的一声大震,如中巨杵!   河治一带,魔方眼线网布,如说慧眼仙樵不慎受擒,未始不无可能;假使此说是真,其将如何是好?   首先,仙樵本人是百分之百的完定了!   其次,以魔方高手之多,行事之辣,一个人骨头再硬,终属血肉之躯,严刑拷逼之下,求生不得,欲死不能,紧不吐供,焉得能够?   这种事,谁也不能苛求于他人。   别的不说,就是换了他苏天民,如得不着自绝机会,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就能坚守到底!   甚至可以这样说:仙樵办不到,他苏天民办不到,换了任何人,包括九帝在内,谁都办不到!   现在,苏天民只剩下一个惟一的希望。希望什么呢?希望被擒获者也许并不真的是慧眼仙樵!   由于有关这部真经事,他必须在任何人面前保守秘密;在剑帝胞弟面前如此。在这位丐帮长者前也一样。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声色不露,要叫任何人看来,那一老一少,均与他无何牵连才是!   苏天民迅忖着,定了定心神,然后问道:“被逮去的那名老者为何等样人,大概还不知道吧?”   七巧手苦笑着道:“谁说不知道?”   苏天民心跳着道:“知道是谁?”   七巧手又叹了口气道:“慧眼仙樵——花帝座下的一名首席智囊人物!”   苏天民半晌无言,良久良久,方始哑声道:“这是多久的事?”   七巧手黯然道:“昨天午后。”   苏天民暗忖:是的,那时我可能正跟那位无名剑客高隐雷,在太平栈的后院墙外计划一切!   于是,又问道:“事情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   七巧手想了一下道:“据说……噢,对了……是在黄河渡口。公孙老魔一名特别卫士由晋东赶来,在黄河渡口,见一破衣老人踏冰而行,身手甚佳,一时起疑,乃追上去加以查问,不料那老人由于心虚,竟然拔步便跑!”   苏天民跌足道:“糟了!”   七巧手蹙额道:“可不是,姓赵的在渡河时,一定已看清附近无人,万不料到那个老家伙竟由背后不速而至。   七巧手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而最糟的便是,赵老儿一时走眼,竟看不出那老家伙有着一身惊人之能,满以为可以甩脱……”   苏天民忙问道:“来的那老家伙,知不知道长得何等模样?”   七巧手皱眉道:“据说身高不满五尺,看上去又瘦又小,脸色枯黄如蜡,宛如一个药石无功的积年痨病鬼。”   是了,符老!   以慧眼仙樵那一副本来就不怎样的身手,一旦遇上这位三铁卫之一的符老。还有什么可说的?   苏天民深深一叹,又问道:“后来呢?”   七巧手双眉皱得更紧了,讷讷道:“说起来,始终令人弄不明白。公孙老魔要找这一老一少,据称是因为被这一老一少拿走一样什么重要的东西;至于那究竟是样什么东西?又重要到何种程度?谁也猜不出。还有一点,令人更不明白的是:公孙老魔的东西,尤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它又怎会为别人轻易拿走?”   苏天民一颗心,再度剧跳起来,忙问道:“这就是说——仙樵始终没有招供?”   七巧手头一摇道:“不,老儿全招出来了。唉,你老弟想想,公孙老魔何许人?那又是一处什么地方?不招能行么?可怜的老儿!”   苏天民大吃一惊,忙说道:“您老不是说……”   七巧手皱皱眉头道:“老朽并没有说错。姓赵的所招认者,只是主谋、共谋,以及那件宝物之下落;并未说出宝物名称,也许双方心照不宣,根本就没有提及宝物名称之必要,亦未可知。”   苏天民暗叫一声:我的天啊!主使、共谋,尤其是宝物之下落,这,不等于已和盘托出了么?   他知道仙樵熬刑不过,早晚必会吐实,但他绝未想到仙樵竟会供认得这么快,致使他连想办法补救的机会也没有!   啊!不!主使?什么主使?老魔有部真经,是他苏天民第一个知道,想将真经弄来,也等于是他苏天民的主意。   仙樵招的“共谋”,除他之外,应无别人。那么,他一身不能兼两罪,仙樵招的“主使”,又是谁人呢?   这是一大疑问!   因为,他相信,仙樵该不是那样没有骨气的人,说出事实,迟与早,都是一样,应属无可厚非。但他坚决地认为,仙樵绝不至于为减轻本身一时皮肉之苦,而与九帝中随便抱上一个主使人来!   苏天民想着,乃向七巧手注视着问道:“仙樵招出何人主使?”   七巧手摇头苦笑道:“你想不到。”   苏天民发急道:“是的——谁?”   七巧手一字字地道:“你会想到么?‘青城扫花叟’严柏郊!”   苏天民失声道:“谁?扫花叟?”   七巧手笑了笑道:“说你老弟想不到,没有料错吧?”   是的,七巧手没有料错。苏天民别说现在没有想到,就是再叫他再想上三天三夜,他也想不出一个扫花叟来!   苏天民呆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怔怔然问道:“共谋呢?”   七巧手笑道:“那还用问?当然是严老鬼座下的一名弟子了!”   苏天民又问道:“那件宝物的下落呢?”   七巧手道:“据姓赵的供称:宝物得手之后,两人为安全计,不久便分了路,宝物系交那名弟子携走,分手时未定会合地点,将全由扫花叟另行安排,所以,那名弟子去了什么地方,得问扫花叟本人才知道?”   苏天民忽然问道:“前辈相信仙樵这篇供词会是真的么?”   七巧手连连摇头道:“当然不相信!”   苏天民叹了口气道:“所以说了,仙樵这种做法,实则并不算聪明之举,我们既然无人能信,那位公孙老魔难道会比我们每一个人都笨?”   七巧手又摇了一头下道:“那倒不尽然。”   苏天民一怔道:“此话怎讲?”   七巧手缓缓道:“我们不信,是因为所处地方不同,老魔是当事人,何能如此冷静?假如仙樵供认他也不信,岂不等于他自己早知主使是谁?以及宝物送去什么地方?那他又何必再向仙樵逼取口供?”   苏天民一哦,忙道:“您是说老魔居然信以为真?”   七巧手道:“话不是这样说。假使换了老朽处在老魔的地位上。不论信与不信,加以查证一番,总是少不了的,真是真,假是假……”   苏天民忙说道:“不,晚辈是问:仙樵这样供认之后,老魔所采取之态度和手段如何?   有没有将扫花叟传去当面对质?”   七巧手嘿了一声道:“‘传’?老魔会有这么客气?”   苏天民一楞道:“难道——”   七巧手道:“一客不烦二主,当时就由那个痨病鬼似的老家伙拿下去了!”   苏天民止不住由衷感到一阵快意。好个仙樵,令人喝彩,这一手,不管有效无效,但总算先让扫花老贼吃定一顿大亏,丢定一场大人,是没有话说的了!   单看在这一段上,即使老儿将来真个招认了,他苏天民就第一个没有怨言!   依照苏天民此刻的另一“如意算盘”,他想——也是希望——公孙老魔刚愎自用,这种人易钻牛角尖,三方面,或是仙樵“咬”得巧妙,或是扫花叟“赖”得过火,或是老魔“自信”已得情伪,只要有一方面落了实,就此转移目标,而使扫花老贼背定黑锅,都不一定!   苏天民想着,心中忽然升起一道疑问,忙向七巧手问道:“这是魔方重大机密之一,消息怎会传得如此之快?”   七巧手侧目反问道:“你以为外面人人都已知道了这段经过是不是?”   苏天民啊了一声失笑道:“是的,晚辈真糊涂……”   七巧手深深嘘了一口气,接着道:“高老二说,他在魔庄的卧底生涯,看样子要告一段落了,现在的问题是,他在魔庄中,目前之身份,只是一名七级武士,有很多事,他都不够资格参与,有些地方,也非他所能够轻易进入……”   苏天民双目一亮,忙说道:“他想救出仙樵?”   七巧手点了点头道:“是的,不过,他很担忧力不从心,尤其老魔来庄之后,大禁地中又划出无数小禁地,一名七级武士,更是不足一道,别的不说,单是那个身手奇高,拿起来人,无往而不利的老家伙,他就不知道姓甚名谁!”   苏天民略加思索,旋即奋然道:“走,待晚辈去想法帮帮他的忙!”   七巧手眨眼道:“如何帮法?”   苏天民笑了笑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何个帮法,晚辈并无成算,总之,有胆天下去得,到时候见机行事就是了。”   七巧手自腰间解下一个小包裹道:“那你就在这里先将身份确定一下吧!由于魔方始终未将敝帮看在眼里,今天,走在河洛这一带,任何身份可说都不及一名丐帮弟子来得安全的。”   苏天民瞥及那根腰带,不禁一咦道:“四个法结?”   七巧手点头笑道:“是的,本堂主谨代表本帮,赏你一个四结副分舵主。只是委屈你老弟必须暂时封上一只左眼,你的外号将是‘独目金刚丐’,你的名字也要改成姓‘欧’,名‘良相’;记不牢,弄错了,可勿怪别人!”   苏天民笑道:“那么,那位正牌‘独目金刚丐’哪里去了?”   七巧手笑道:“昨夜有事刚去了太原总舵,在一个月之内不会回来。这道名义想你大概也不致占用太久吧?”   苏天民笑笑,没有开口,心中则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仙樵和他走在一起时,他是亲眼看见的,老儿是那样的机智,沉着,和勇敢!这次遭遇符老,怎会这种情形发生呢?   传闻失实?还是符老鬼有意夸张?   不,两者皆无可能!符老鬼非为好大喜功之类型,同时,以他铁卫之身份,抓着仙帝一名座下,纵加十倍渲染,亦无荣耀可言。而无名剑客高隐雷,则更无歪曲事实之必要!   那么,这岂非不可思议之至?   不是么,慧眼仙樵赵中峰,他见了公孙老魔本人都不怕,最后反怕了老魔座下一名铁卫,有谁能信?   不,对于这一点,苏天民先是觉得很奇怪,但是,他终于渐渐想通了,他相信这乃是事实!   经过进一步之思考,苏天民终于豁然领悟。   他发觉一个人,必须基于一股强烈的道义感,和责任心,才能产生一股无畏的勇气!   前此,仙樵和他在一起,由于两人身上有着一部六合真经,以致一种如泰山的压力,迫使他老儿不得不坚强起来,因为他自己纵然不惜一死,但他可不能因此连累别人——所有武林中人——今后整个武林之劫运!   所以,老儿必须坚强!   其后,两人一分手,真经由他带走,老儿再没有什么顾虑了,生生死死,全是一个人的事,无所谓责任,无所谓道义,那股勇气便再也建立不起来了。   唉,人啊,伟大在这种地方,弱点之暴露情形亦复相同!   七巧手忽然轻轻喂了一声道:“老弟,你一只衣袖,究竟要多久才能套得上?”   苏天民自沉思中惊醒,忙说道:“噢,快了……衣带,是的,还有……好,没有什么了,竹杖或木棍,可以随便找一根,那么咱们就走吧!”       第六十八章     同一时候——   洛阳城北,某废宅的一条地下密道中,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被四名彪形壮汉打地道中押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慧眼仙樵”赵中峰,以及那位在年轻时,被武林中喊做“青城花道士”管城子,其后“淫名”大噪,为青城五老所迫,只得交出掌门职位,还俗恢复本姓的“青城扫花叟”严柏郊!   两人衣履不整,脚步踉跄,显然受过一顿刑讯。   这时,密道尽端那扇石板门被打开后,一名汉子先进去点上壁间一盏油灯,然后两人便被分别关进牢中那两只坟形囚笼内!   这座地牢似已多年未经使用,蛛网遍布,霉味薰人,地下一片潮湿,到处生满暗绿色的藓苔。   四名汉子锁好囚笼,迅速掩鼻退去。   这边,扫花叟容得牢门拉紧,密道中脚步声去远,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去,咬牙切齿地瞪眼怒叫道:“喂,姓赵的,我问你——”   慧眼仙樵悠悠然抬起脸孔道:“问什么?”   扫花叟厉声道:“老夫问你,你我之间,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姓赵的这次为什么一定要将我严某人拖下水?”   慧眼仙樵耸耸肩胛道:“打昨天到现在,前前后后,我赵某人吃的苦头,也不比你姓严的为少啊!”   扫花叟勃然大怒道:“混账!你他妈的,吃苦头是活该!我严柏郊凭哪一点,要陪你他妈的受这冤枉罪?奶奶的,你,你替我说个名堂出来!”   慧眼仙樵皱皱眉头,喃喃说道:“唉,灵台受制,可真不是味道。”   扫花叟怒吼道:“快说!”   慧眼仙樵懒懒然合上眼皮道:“该休息了,老朋友。”   扫花叟厉喝道:“你敢不说!”   慧眼仙樵轻轻一嘿,仰脸闭目,手脚放松,大有就此睡去之意。   扫花叟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睚眦尽裂。   然而,他和仙樵一样,全身几处重要穴道,均遭符老以独门手法封闭,纵想拼命,亦属枉然!   慧眼仙樵一双眼皮刚刚合上,眉宇间神色微微一动,忽然支身坐起道:“严老,趁此刻无人,我们来平心静气的谈几句如何?”   扫花叟气得浑身发抖道:“是的,你说——”   慧眼仙樵脸色一整道:“首先,得求您马上停止做作。像您现在这样一股劲的穷嚷不休,别人听了也许以为是真的,我赵某可有点肉麻得受不了!”   扫花叟为之气结,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慧眼仙樵正容接下去道:“您严老必须明白,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姓赵的不慎被擒,也并非有意如此;可是,您严老之表现却使人失望之至,在对质之初,您若能以此取信,幸获置身事外,我姓赵的并不反对。因为,您当初交下这份差使,亦系出自一番好意。   我姓赵的,多多少少也算是一条汉子,又何必一定要拉您陪死?然而,事到如今,尤其像现在这样,于背后您也坚持不松口,那就是您的不是了!试问:您这样做,岂非明白表示,为了您一己之安全,已决定将我赵某人牺牲到底?”   扫花叟大口喘气,胸口热血翻腾,但喉头却如塞着一道木栓,连半个字音也无法发出来了!   慧眼仙樵带着几分恼意,继续说道:“一个人就怕伤了心……”   上面,后院中,一口桔井旁,贴耳倾听的符老,这时点着头,向另外的几名武士,传音冷笑道:“如何?姓严的不开口了吧?老夫早就料定这个老淫棍,奸诈百出,诡计多端,里面必然有文章。   刚才他自己也说过,他们之间‘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姓赵的行走江湖,非止一日,难道会说连一个冤家没有,认识的人,就只他扫花叟一个?嘿,空穴不会来风,乃千古不移之理也!”   一名三级武士想开口,符老连忙制止道:“不,再听听他们勾结的经过!”   下面牢中,慧眼仙樵稍稍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所以,您严老在人前,不论怎样洗清,赵某人都不计较。但于背地里,基于道义,您则应该共同筹划,如何才能兼并及并顾?   至于能不能办得到,那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   扫花叟双睛火赤,磨牙戟指,喘息着道:“你,你姓赵的,知不知道……”   慧眼仙樵忙用温和的语气,加以安慰道:“严老!有话好好说,慢慢说,这座地牢,深居地腹,不愁话被传开,同时,我们有的是时间,至少也得等到明天这个时候,公孙老魔才能亲自赶来,我们尽可从长计议,想个妥善办法,尽人事,听天命,要是实在不行——”   扫花叟突然大吼道:“我严柏郊自从离开青城,根本就没有收过一名弟子,你他妈的知道不知道?”   慧眼仙樵瞑目深深一叹道:“既然你严老打定主意,一心只想独善其身,我赵中峰除了自认霉气,还有什么话说?”   说着,轻轻一嘿,又道:“没有收过一名弟子?那么,那个被你派去‘紫阳庵’,伪充女尼,跟那位‘天王第十妾’,名叫‘紫玉华’的女人,藉床第缠绵之际,刺探真经藏放之所的小子,他是我赵某人的弟子了?嘿嘿嘿,我赵某人可教不出这种身怀奇能的好徒弟来啊!”   上面,符老扭头冷冷传音道:“振平,记下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   那被喊做振平的三级武士点头恭答道:“弟子记下了。”   下面率中,扫花叟抖声厉叫道:“你,你少嚼舌头!”   慧眼仙樵重重一哼道:“是的,严老,没得话说,算我姓赵的,彻头彻尾服了你这位扫花叟!哼,怪不得当初一再交代老汉,要在得手之后,首将那小子宰掉,现在细想起来,果然是个好主意!我姓赵的,杀人灭口,为您料理得干干净净,同时也将自己失手之后,惟一的一线生机,断送得干干净净!这自然要如您先前所说,我是他妈的活该了!”   扫花叟喘息着,恨声说道:“好,姓赵的,你厉害,我严柏郊过去算是小瞧了你这位慧眼仙樵就是了!”   大大的喘了两口,方始恨声接下去道:“不过,老夫得告诉你:你姓赵这种攀诬将绝难如愿!‘坐得船头稳,不怕浪来颠’。相信他公孙奇绝不是什么三岁的小孩子,会来听你这种连篇鬼话!”   慧眼仙樵咽然道:“我姓赵的,是完定了,暂且不去说它。像您,为了苟全一条老命,自然要狠定心肠,厚起脸皮,来个死不认账。不过,你老朋友可曾想到另外一件事?”   扫花叟囗叱道:“什么事?”   慧眼仙樵冷冷道:“请问:目下带着一部六合真经的那位贤高足,万一也给逮着了——   请记住这一点并非毫无可能——那时你老朋友又将如何设词,有否早为之计?”   扫花叟大叫道:“气死老夫也!”   上面将老一挥手道:“够了!”   说着,领先转身向前院走去。四名武士默然从后相随。那名叫俞振平的三级武士,忽然疾行数步,上前低声问道:“符老以为,会不会……”   符老却下不停,一边转过脸来道:“会不会真的出于攀诬,是么?”   俞振平惶然低声道:“是啊!那姓赵的虽然指证历历如绘,但在严老儿通篇语气中,始终未见任何破绽;此岂是一名心虚者,所能办得到?”   符老摇摇头,慨然叹道:“老弟,你年纪还轻,哪里知道这许多,姓严的是头老狐狸,说开了,这不过是火候问题而已!”   老鬼语音微顿,跟着又说道:“当然,老夫仍将设法加以查证,并不会仅凭这一席话,就遽下论断。如今问题端在:慧眼仙樵姓赵的,他有什么理由要跟严老儿过不去?如说是为了削弱我方实力,严老儿亦非我方首要人物,他又为什么不去攀诬紫。魏、吴,甚至主公座下的三位公子?”   俞振平不禁点点头,附和道:“是啊!尤其是姓赵的,刚才那最后几句话。听他言下之意,似乎巴不得另外那小子,也像他一样落网;好叫姓严的图穷匕现,无路可走。而姓严的听了这种话,于理本应表示求之不得,才见实情。可是,老鬼竟为之哇哇怪叫,连喊气死我也;这似乎是个相当重要的关键,符老以为如何?”   符老哼哼道:“能留意到这些小地方,足证你老弟,多少还有点头脑!”   次日,天气突然转坏;彤云四合,朔风呼号;鹅毛似的雪片,再度漫空飞舞。   在洛阳城北,那幢外貌古老,属于公孙老魔旧日产业之一,废置几达三十年之久的巨宅前厅中;符老正跟几名来自平遥天王府的各级武士,围着一只大火盆,把盏闲聊,静候公孙老魔由开封洞仙山庄赶来,以便亲自提讯严、赵两人之际,厅门口忽然鬼鬼祟祟的探进一颗脑袋。   符老侧股冷冷道:“此人是谁?”   那位三级武士俞振平连忙回答道:“是大公子庄中一名七级武士,名叫巴全贵。”   符老冷冷接着道:“叫他进来!”   俞振平转向厅外喝道:“巴师父进来!”   巴全贵应声入厅,打了个扦子道:“在下叩见符老。”   符老淡淡抬头道:“什么事?”   巴全贵低声报告道:“外面有一名丐帮弟子,向属下打听,这儿是否住有洞仙山庄之人,小的不敢做主,谨请符老定夺。”   符老冷冷问道:“什么身份?”   巴全贵低声道:“四个法结。”   符老嗯了一声,点头道:“带他直接来见老夫!”   巴全贵出去不久,自外面引进一名年约四旬上下的破衣独目丐。   那名破衣独目丐走进大厅,单眼一扫,迅速走上数步,双拳一并,低沉而健朗地道:   “丐帮洛阳分舵,副分舵主,独目金刚丐欧良相,参见公孙——”   符老轻轻一咳,那位三级武士俞振平连忙说道:“这位欧朋友,您认错人了!”   苏天民故意任了一下道:“那么——”   符老淡淡接着道:“欧副分舵主来此有何见教?”   苏天民独目眨动,期期道:“这位——”   俞振平忙说道:“这位便是我们天王驾前,三铁卫之首的符老前辈,欧朋友有话尽管明说,我们符老什么事均可代我们天王做主,请欧朋友放心就是!”   苏天民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洞仙山庄,向待敝帮不薄,事实俱在,有目共睹,我们分舵主,为此曾一再晓谕……”   符老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位欧副分舵主,您可否将今天来意,先作较为简单扼要之说明?”   苏天民一啊,赶忙低声接着道:“是的,这个……就是……据说,贵庄方面,正在查访一老一少两名可疑人物,关于那个老的,敝舵无能为力,而对于其中那个年轻的,敝舵也许可以提供一点线索。”   几名武士听了,神色全都一紧。   惟有符老声色不动,淡淡问道:“贵分舵可知道,洞仙山庄方面找那一老一少之目的何在?”   苏天民摇摇头道:“不大清楚。”   符老注目接着道:“这一老一少可能与九帝方面发生牵连,贵分舵如此做,有否计及来日之后果?”   苏天民正容道:“敝帮创基,将近两百年,初非由九帝提拔而生,似亦不致因件触九帝而陨灭。   同时,欧某人个人相信,贵在对欧某人今日之行,无论于公于私,也好像并无一定要向外界抖底之必要。”   符老点一点头,又问道:“如线索成真,欧副分舵主认为,敝庄该如何表示谢意,方称允当?”   苏天民深打,躬,低声说道:“老前辈快人快语,欧某人自然只好直说了,就是,咳—   —就是自贵庄继举办武擂,公开问世江湖以来,关洛一带之镖局,十九均告自动停业,敝分舵颇有意另开一家,只不悉是否能获贵庄支持?”   老符不假思索答道:“成!”   苏天民大喜下拜道:“敬领前辈金口恩典!”   跟着,弓身向前,不知轻声说了几句什么话,老鬼双目发亮,听完一挥手,大声说道:   “这个还不简单?那老的已被抓在此地,马上着人下去盘问一下就得了!”   苏天民佯装失声道:“老的已经抓到?”   接着又连连摇头道:“这样似乎不妥。”   符老眼皮微撩道:“何处不妥?”   苏天民皱眉道:“正面盘问,想得实话恐怕不易,万一搜索落空,人抓来了,要找的东西却未找着,岂非徒劳?”   符老问道:“那么,依了欧副分舵主,又该如何?”   苏天民沉吟道:“只是不知道那老的是何等样人?”   符老说道:“那老的就是花帝座下的慧眼仙樵!”   苏天民一愣道:“有这等事?”   符老点点头道:“一点不假。”   苏天民偏脸想了想,忽然说道:“唔,既是这样,欧某人倒是想出一个办法来了!”   符老一哦,忙问道:“什么办法?”   苏天民抬头说道:“这位慧眼仙樵,欧某人曾经见过一二面,想他或许也还记得我欧某人,现在,请前辈打根皮索来,将要饭的来一个五花大绑,这就押去下面跟他囚在一起——   前辈可懂要饭的这意思?”   符老欣然称赞道:“这主意不坏!”   于是,一切均由那位受老鬼赏识的三级武士俞振平动手,他找来一根粗绳,将苏天民反手绑起,这只是一种形式,当然不点穴道。   然后,再由他将苏天民押着走向后院地下那座秘牢。   在向后院走去时,俞振平轻声问道:“欧兄现在要去向那姓赵的套问什么?”   苏天民坦告道:“事情是这样的:敝帮弟子,偶而在东城某一客栈,发现一名行动可疑的少年,据敝分舵所知,贵庄找这老少两人,似为追回一件重要失物。但是,那名少年却好像于然一身,了无长物。依敝舵推论结果,断定此子或许深知今日河洛一带,寸步难行,身携宝物,更是危险;故可能已将该宝物觅地藏起,若是迳此找去,定必打草惊蛇,难有收获。所以,如今得先弄个清楚:那件宝物是否就藏在那小子身上?是的,即可动手拿人!同时,亦可藉引顺便查证一下,人有没有弄错,免得到时候闹笑话!”   俞振平由衷生敬道:“贵帮能居今天武林中四帮之首,诚非偶然;以欧兄这等人材,即敝主府中,亦不多见也!”   苏天民连忙逊谢道:‘喻师父好说。敝分舵镖局成立,将来仰仗之处仍多,尚望俞师父今后不吝指教才好!”   俞振平点头道:“贵帮与敝府,渊源日深,彼此照应,自属理所当然!”   两人一路“亲切地”谈谈说说,随由一道花墙中走下那条地下密道。   俞振平将牢门打开之后,苏天民突然伸手一拉,低声道:“俞师父,我们说句话!”   俞振平转过身来,大为诧异道:“欧兄为何挣断……”   苏天民微微一笑,出手如电,俞振平人随一个“断”字瞑目后仰,一句话没有,死得安静异常。   苏天民怕尸身倒下,会带出响动,速伸手臂抄住,轻轻放落,然后,定一定神,举步入牢。   牢中光线虽暗,但三人却能很快的便将对方看清楚。   看见进来一名破衣独目汉子,赵严两人均甚惊讶。   慧眼仙樵的确认识这位“独目金刚丐”;扫花叟虽然没有见过,但对一名“丐帮四结弟子”之身份,自能一目了然。不过,赵严两人这时均无任何表示,因为他们两个一时全弄不清,一名丐帮弟子何以会突然来到这种地方?深恐出语欠当,反招祸咎。   苏天民先朝仙樵一使眼色,口中冷笑道:“阁下卖‘绵蓍’,怎卖到此地方了?”   若按常理,苏天民处此非常环境,似不应忙走“缓着”;应该速战速决,宰掉扫花叟,救出仙樵,然后脚底抹油,一走了之!   其实,大谬不然。   如果那样做,不但救不了仙樵,也许还得赔进自己一条小命!   试问:此地何处?符老者,又是何许人?他又怎知道牢中是否安有机关?万一触动灵栓,将凭什么能够逃过一名天王铁卫之兜截?   事实证明,苏天民这一“着”确是走对了!   慧眼仙樵一听绵蓍两字,心头登时雪亮。除了一个老搭档,魔帝之孙,谁还知道他在王屋山下,向公孙老魔,将“真经”当“绵蓍”兜售的那段故事?   仙樵心头剧震之下,忙那盏壁灯逆目扫去!   苏天民看清了灯后,隐约有着一道通风口。   而这,正是这次仙樵占便宜的地方。他可以看到通风口一隙,扫花叟却看不到!   苏天民悄悄撕下一片衣角,口中咳着道:“喂,姓俞的,灯快熄了!”   说着,走过去,作势要剔灯芯,顺手将衣片塞去洞口中。   扫花叟莫名其妙,脱口问道:“这里谁姓俞?”   苏天民转身走去笼边,曲指一弹,封了老贼喉结穴,然后笑眯眯的,向老贼低声说道:   “你抢走小爷的副总管宝位,结果任期还不及小爷一半长,老东西,你现在的感觉是后悔,还是惭愧?”   可怜一个老淫棍,“有口难言”,一双乌豆眼,翻个不停,既非后悔,亦非惭愧,有的只是比看到神主牌上走下一个祖宗来,更为吃惊的错愕之色!   仙樵于身后低声催促道:“老小弟,别逗了……”   苏天民扭头笑笑道:“不逗一下,一口恶气难咽,但也只逗这一下便够了!”   说着,骄指一送,正点老贼心窝!   解决了扫花老贼,苏天民忙将仙樵破栅放出,低声说道:“外面有个姓俞的武士,已经咽气,您快去和他对换衣服,并设法模拟一下,今天外面天色阴暗,过关不能,晚辈随身带来一根错管,里面灌满松香,弄妥了快将尸首送进来!”   仙樵忽然脸色一变道:“不,老弟,你一个人快走吧!”   苏天民大吃一惊道:“怎么了?”   仙樵黯然道:“姓赵的走不出去了,符老贼封穴手法怪异,相信你老必也无能为力,何必一送两个?”   苏天民忙说道:“不打紧,这一点已经在晚辈预计之中,我们这儿放起一把火,将从正门堂而皇之走出去,快点办事!”   苏天民回到前厅,符老一咦道:“这么快就套出来了?”   苏天民洋洋自得,笑答道:“是的,恭喜符老,据说是部什么手笈,就藏在小子身上,现在只问您老将派谁人跟我要饭的前去。”   符老目光一溜道:“振平呢?”   苏天民笑道:“后面小溲,马上来。”   符老一点头道:“就着我们这位俞师父跟去好了。”   苏天民向厅外走去,口中喊道:“俞师父,俞……啊……您来了?走!快快,事不宜迟,符老交代下来,就派您去,真是杀鸡用牛刀,也太抬举那小子了!”   “俞师父”和“独目金刚丐”离去不足半盏热茶光景,院中忽然传来一名武士的朗报道:“老主公驾到!”   几乎是同一刹那,两名壮汉自大厅后面奔入,气急败坏的叫道:“不好,后面井中在冒烟——”       第六十九章     符老分身乏术,只好向炉边那几名武士挥手吩咐道:“本座要接老主公,你们先去后面看看!”   那几名来自天王总府的武士,一声响应,立向后院奔去;符老皱皱眉头,转身朝厅外走来。   狂雪回舞中,公孙老魔自前院大踏步走入!   老魔身披一袭黑色风衣,头颈之间,热气直冒,身后未带任何随从,见面之下,煞眉一挑,迫不及待的高声问道:“进展如何?”   符老缓缓点头道:“有点头绪了。”   老魔大喜过望道:“好极了!问出另外那小子的下落没有?”   符老点头侧身道:“外边风雪太大,老主公请先进去里面再说吧!”   主仆两人,一个身躯高大魁伟,一个身材枯瘦矮小,这时并肩走在一起,看来极不称目。   公孙老魔一脚跨进大厅,眼光四下一扫,不禁咦了一声道:“这儿只剩下你一个?”   符老慢吞吞的道:“不,刚被老奴,通通派到后面去了。”   老魔惑然返身道:“去干什么?”   符老皱皱眉头道:“后面院中,好像出了一点点小问题。”   老魔双目微直道:“不会是人犯跑了吧?”   符老摇摇头,平静地道:“当然不是。适才,在老主公抵步之同时,据后院两名卫士走过来报告,说是发现地牢通风窗口有烟冒出,可能是谁不小心,将牢中那盏油灯打翻,待黄师父他们等下回头就知道了。”   老魔安心落座,接着道:“那小子下落如何?”   符老轻轻咳了一声道:“小子下落,已有眉目,不过并非由姓赵的所招供。”   老魔一哦,颇感意外道:“然则线索何来?”   符老不疾不徐的接下去说道:“但从姓赵的口中,另外带出两件事,却非老奴始料所及;至于那小子之行踪,已在掌握之中,可以稍缓再提;另外这两件事,则不能不提前向老主公报告一下。”   老魔愕然张目道:“两件什么事?”   于是,符老乃将昨晚通风口窃听所得,有关扫花叟严柏郊为这次盗经事件之主谋,以及王屋紫阳庵,那位第十夫人紫玉华,如何与扫花弟子恋奸情热,以致泄出藏经秘密之经过,一字不遗地说了出来。   老魔咬牙切齿的聆听着,胸口起伏不已,脸色时青时白,听完猛然一拍桌子,气咻咻的吼叫道:“萧公权这厮,简直是愈来愈糊涂,回头准得重重的严办不可!”   符老不禁微微一呆。   他显然想不出答案,上述这两件事,究与洞仙分府那位忠心耿耿,处事亦称精明的总管有何牵涉?   老鬼喘了一阵,恨声接着道:“先后两名副总管,均为他一人所举荐,这种情形,虽然不至于有意蒙混,但是,他身为一府之总管,如连这份知人之明也没有,尚有何资格去处理分府其他事务?”   原来如此,符老心想:这种论调,还是不对啊!   萧公权用人不当,其过轻微,如将第十夫人之不守妇道略过不提,而斤斤计较于一名分府总管的无心之失,宁非本末倒置?   符老正思忖间,只见公孙老魔目闪凶光,铁拳紧握,咬牙切齿地接下去道:“至于紫玉华那残人,不必再提了。赵犯所言,分毫不假。该面首曾为老夫所亲睹,那贱人也已为老夫亲手所扼杀。现在,老符,麻烦你,马上去后面,将严柏郊那老贼替老夫带上来!”   符老躬身敬答道:“是!”   就在符老正待转身离去之际,一名年约四旬上下,满脸均为烟灰所涂,身上也带着好几处焦痕的中年武士,突然自厅后飞步奔了进来道:“报告……符……老……啊,小的该死,叩……叩见老王爷!”   公孙老魔喝道:“说下去!”   那武士匆匆打了个扦子,站起身来,垂手惶然接着道:“回老王爷,后面牢中这把火,起得很快,烟带松香味,很像是为奸人所投纵,尚乞王爷和符老,明示定夺!”   老魔双睛暴突,沉声问道:“火灭了没有?”   那武士不安地道:“烟浓火烈,无法近前。”   符老怒声喝道:“混蛋!堵死两边通风口,多大的火灭不了?”   那武士失声一啊,连喊该死,急急身奔去。   公孙老魔站起身来,头一甩道:“我们也去看看!”   符老点点头,心情沉重异常。这老儿心计过人,凡事均能触类旁通;他这时虽然还不清楚,毛病究竟出在哪里,然于心底,则已暗感事情可能不妙。   主仆两名老魔去至后院时,牢火已经闷熄,先前那两名中年武士,正自地道中,涕泪交流地呛咬着走出来。   公孙老魔上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名武士抹了一把面孔,咳着道:“小的也弄不清楚,下面牢笼已毁,只剩下两堆骨灰,也分不出谁是谁,不过,火为人放,则属毫无疑问。”   公孙老魔带着满脸怀疑之色,转向符老望去。   后者在魔府中,由昔日之“三铁卫”之一,进而成为今天的“两铁卫”之一,身份之高,堪称无出其右;尤其在经过了另一铁卫——白老——一怒离府的那一段之后,如今,为了这些许疏忽,当然不会受到多大责怪。   不过,老魔见怪与否,‘是另外一回事;站在他今天一名铁卫的立场上,即使老魔什么也不说,也一样够他这位铁卫老爷难堪的了!   老家伙挣了挣,这才勉强咳了一声道:“不论怎么说……总之……事到如今……这两个该死的东西,已无一定再留活口之必要……咳……所以,老奴认为,让他们给这把火烧了倒也干净,至于这把怪火之由来,咳咳,自然仍须追查明白。”   公孙老魔为了保留这位老部属的颜面,显亦无意深究,当下掉转话锋道:“是的,既然另外那小子已有着落,这两个老东西,死也好,活也活,自然无关痛痒。”   老魔顿了一下,接着道:“关于那小子姓甚名谁?刻下何在?线索何来?符老你好像还没有提到吧?”   符老对老主人肯子大度宽容,心中自是感激,闻言连忙接口道:“线索系由丐帮一名四结弟子所提供,交换条件,是要求事成之后,准该帮于关洛一带创设镖局一座,老奴斗胆,已允所请……”   老魔首插口道:“这是小事……”   符老接下去说道:“那小子姓甚名谁,来人亦不清楚,只知那小子刻下落脚东城某小栈中,依据来人之描述,足堪采信无讹,老奴为慎重计,已着俞振平俞师父随来人前去,不管是与不是,先押来盘问一番,总是不会错的。”   老魔连连点头,眼皮一霎,忽然问道:“丐帮中一名四结弟子,身份已然不低,可知来人叫什么名字?”   符老不假思索地应声回答道:“是个吵却一目的中年汉子,姓‘欧’,名‘良相’,混号‘独目金刚’,是该帮这儿洛阳分舵——”   老魔脸色一变,顿足道:“果为老夫不幸料中!”   符老身心俱震,骇然张目道:“老……老主公……意思……难道是说,丐帮中根……根本……就……就没有这样一号人物不成?”   老魔重重哼了一声道:“丐帮武学,虽不足一道,然该帮之论辈分等,却素称严谨;该帮一名四结弟子,在总舵为‘司事’,在分舵为‘分舵主’,在长安、洛阳、金陵等三大‘京舵’则为‘副分舵主’,职份之分,一定无改。所以,当你提及该帮一名四结弟子时,老夫心中便有不妙之感,现在问明了,你所说的,果然就是这儿的那位洛阳‘副分舵主’,‘独目金刚’欧良相!”   符老虽然惊骇莫名,但显然仍未弄清老魔话中之意,期期接着道:“老主公,能否再说明白些?”   老魔尽量忍耐着心头的一股火气道:“现在老夫用最浅显的比喻告诉你:‘独目金刚’欧良相,有这个人,但是只有一个!”   符老默然,老家伙大致上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老魔带着几分恼意接下去说道:“这个姓欧的,系牧童出身,雇主为一张姓员外,与老夫祖居地仅一村之隔,故老夫对此人印象特别深刻。他今天也许不识老夫为何许人,但由于他那一只左眼是生来少盲,若干年来,老夫对他,则随时均能辨认,目前,老夫由太原南下,亲见他由太岳北上,这里面只有一个可能,除非老夫看花了眼!”   符老忽然躬下身去道:“老主公请息雷霆,老奴这就出去,一定在一月之内,为老主公将这位冒牌金刚抓回来就是了!”   老魔问道:“你有否考虑到那位跟去的俞武士,如今怎样了?”   符老答道:“如老奴料想无差,我们那位俞师父,必已成为刻下牢中的两堆骨灰之中,只是还不知道被来人换走的是严、赵两人之中哪一个而已!”   老魔又问道:“你猜呢?”   符老躬身道:“虽未必正确,惟老奴仍愿猜是严柏郊。”   老魔冷冷道:“如要老夫猜,则与你老符猜的刚好相反!”   符老一怔,茫然不知所对。   老魔冷冷接着道:“由于此一意外之变,可知严老儿是被冤枉了。理由之一:严老儿身材瘦小,俞武士则通常人,改得了容貌,改不了体形,相信你符老的一双眼睛,就在黑夜里,也不致这样不管事!”   符老自然不敢说出,在临去之前,他根本没有见到人;只好含含糊糊的点头随意应了一声是。   老魔接下去说道:“理由之二,这是最重要一点:花帝座下的人,根本就没有为他人收卖使役之可能。如严老儿确为案中主谋,真经系何等重要之宝物,他严老儿又怎会假手于第二者?赵中峰一口咬定这老儿,无非是为苏家邓小子代报一箭之仇而已!所以,你老符现在出去,老夫不妨指你一条明路,你这次出去什么人都别找,就只找苏家那小子一个,包你老符可在老夫面前立下奇功一件!”   符老不期而然拜了下去道:“老奴五体投地矣……”   老魔连忙双手挽起,温言相慰道:“放眼今天武林中,无论顺数、倒数,你老符都可以说一句:没有一条走不通的路;没有一件办不了的事!起来,起来,你我主仆为名,兄弟是实,这部真经的重要性,你老符应较他人更为清楚,现在就全交给你老兄弟了!”   午后,天色晦暗一如黄昏之将至,又是古宅前面每天例行换哨的时候了!   一名精神抖擞的武士,于风雪中,走向另一名七级武士,以愉悦的语气低声说道:“巴师父,您可以去歇息了。”   巴全贵疲乏地苦笑了一下,说道:“老王爷和符老,都已先后离开,这下咱们总可以轻松轻松了,唉,说来还是你何兄的命好!”   何姓武士摇头笑道:“不见得。”   巴金贵轻一哦道:“怎么呢?”   何姓武士侧目一笑道:“巴兄大概还不知道,刚才里面发生的那一段吧?”   巴全贵连忙点头道:“是的,什么事?”   于是,两人眼色一递,退去墙角避风处,一个问,一个答,吱吱喳喳,亲亲切切地聊将起来。   过去约莫盏茶光景,何姓武士要说的都说完了,适值一名衣不蔽体,冷得直打抖的叫化子,打宅前瑟缩着走过,巴全贵游目所及,口骂一声他妈的,突然对准那叫化子冲过去就是一脚!   踢过一脚,扬掌又想再打;口中同时在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似乎恨透那叫化,恨不得要将对方揍个稀烂一般。   何姓武士大吃一惊,连忙过去拉开道:“巴兄怎么回事?”   那叫化获得腾身机会,转眼溜得不知去向。   巴全贵转过身来,犹带余忿,悻悻说道:“自经何见刚才这一说,不知怎么的,小弟一见这些烂叫化,便觉得一股火气往上冲……”   何姓武士皱眉道:“巴兄也真是,那位独目金刚欧良相,已经证实为冒牌货,此与真正的丐帮弟子何尤?”   巴全贵嘿嘿狞笑道:“管它的!就算打错了人,谁又能拿我们今天这批洞仙武士怎么样?”   就在洞仙山庄“巴师父”揍人的同一天晚上,一道紧急密讯传至九帝诸人隐居之处。   “‘三铁卫’之一的符老已亲自出马,苏家老弟,务请注意。符魔身材瘦小出奇,其貌不扬,如一痨病鬼;惟此魔武功甚高,不可正面与敌。同时风闻,另一铁卫金老,近日亦有出世之可能,九帝诸公,亦以早筹良谋为佳。”   丐帮将此一密讯送达时,九帝方面,仅有“刀”、“剑”、“毒”、“花”、“乐”诸人在座。   刀帝常冶沉吟道:“这怎么办?那位小老弟,一时也许不会跑来我们这里,而我们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剑帝高飞虹毅然起身道:“走,小闵,咱们出去找找看,风头别让那小子一人出尽!”   说着,拉起那位金笔之徒,小风流闵守义,转身便向屋外赶去。   毒帝秦月娥理理鬓角,跟着起身道:“妾身也出去走动一下。”   乐帝上官斌颇感意外道:“秦大姐怎么……”   毒帝秦月娥白了他一眼道:“怎么也会有这等好兴致是不是?我九尾姬手毒心不毒,至少对恩怨两字,比你们这些大男人,看得要清楚和认真些!你们瞧吧!人家以不足弱冠之年,出生人死,纵横捭阖,从未计及一己之利害;试问:我们这些帝字号的人物,直到目前为止,又做了些什么?”   花帝夏侯尚一声不响,悄然出屋。   “花”“毒”二帝之间,向有隔阂,如今虽为形势所逼,不得不携手同盟,但两人见面,始终不交一语。这时花帝虽为毒帝这番话所感动,他却宁可立付力行,亦不愿显诸颜色。   乐帝哈哈大笑道:“老大姐,不必激将了,我上官斌奉陪就是了!”   语毕,身形一晃,亦继花帝之后,于屋外夜空中消失。刀帝常冶抬起头来,向毒帝询问道:“常某人如何?”   九尾姬淡淡一哼道:“什么?将这座屋子看好,翻了老巢,惟你是问!”   为了苏天民一人之安,结果一下出动了“剑”“花”“乐”“毒”四武帝,还外带一个小风流闵守义!   其实,“刀剑花乐毒”诸帝,以及那个“无名剑客”高隐雷,这番顾虑可说都是多余的了。   以目前之处境而言,就是没有任何警告,他苏天民难道还会不晓得小心不成?   对那位三铁卫之———符老的相貌、武功、心计和手段,苏天民比谁都知道得更清楚。   那么,如今的苏天民,他带着慧眼仙樵去了哪里呢?       第七十章     去了哪里?哪里都没有去!就躲在魔宅后面,竹木残垣之间的一座破柴房内。   苏天民未偕慧眼仙樵马上奔赴九帝处,原因有三。   一是风雪太大,地湿路滑,慧眼仙樵不适于行;既不能高飞远走,就只有就近觅取掩护。其次,如今洛阳城中,魔爪密布,九帝后处,距离不短,必须穿过好几条大街,才能到达的。   在衣着面貌未暇更改之前,再笨的人,也不会去冒这等不智之险!   再其次,这是相当重要的一点:慧眼仙樵目下所受之禁制,九帝之中,显然无人能解!   如九帝诸人对慧眼仙樵这一身禁制,谁也解不了,其对九帝,情何以堪?   苏天民天赋英聪,非但于武功方面,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即对人情世故,亦无不透彻通晓。   早在他走出魔宅之前,便已于心中毅然作成决定:此一恼人问题,仍应由他自己来慢慢设法解决,以避免由这些小地方,去损害到九帝诸人之尊严。   所以,他和慧眼仙樵一出魔宅,在无名剑客——巴全贵——的眼色暗示下,立即折身奔向宅后。   无名剑客意思是指,打宅后走,比较稳妥。   而苏天民则另有打算。   因为后者深诸兵不厌诈之运用,他知道,在敌我相持,哨防严密的情况下,最安全的地方,往往就在敌人的“身边”或“眼前”!   慧眼仙樵虽对这位苏家小老弟愈来愈佩服,但对苏天民忽然奔去宅后那座破柴房,却为之大惑不解。   苏天民亦无暇加以详释,入室抖去身上雪花,回头低声问道:“前辈经脉受制,会不会感觉特别痛苦?”   慧眼仙樵皱眉摇头道:“痛苦倒不见得,就是像大病初愈一般,浑身轻飘飘,软绵绵的,不带一点劲,那老鬼手法好不特别苏天民低声接着道:“假如将前辈一个人留在这里,一连住上好几天,前辈能不能忍受?”   慧眼仙樵微微一呆道:“你要去哪里?”   苏天民摊手苦笑道:“总得出去想想办法,不是么?”   慧眼仙樵眨眨眼皮道:“去找令祖他们?”   苏天民摇摇头道:“不一定。”   慧眼仙樵诧异道:“为什么?”   苏天民如明白说出,那符老鬼的手法,可能连九帝也化解不了,将无异暗示对方受创之重,几至束手无策。他当然不愿以此刺激对方。   当下一咳缓缓道:“不为什么,不愿‘带路’而已!”   慧眼仙樵不禁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个人失手遭擒事小,万一被魔徒暗中跟踪,泄露了诸帝集会之所,就要成为罪人了!”   苏天民沉吟不语,似在思索着一件什么事。   仙樵忽然低声说道:“你听前面,就像天塌下来一般,不晓得公孙老魔这会儿到了没有?”   苏天民头一点,喃喃自语道:“对,有了!”   仙樵忙问道:“有了什么?”   苏天民抬头微笑道:“有了打这儿走去城中,不露破绽,不被跟踪的万全之策!”   仙樵霎了一下眼皮道:“计将安出?”   苏天民微笑道:“您且猜猜看!”   仙樵想了想,屈指道:“首先,你得变易面目——”   苏天民一笑摇头道:“用不着!”   仙樵一呆道:“你说什么?用不着?就这样仍以独目金刚的姿态,大摇大摆的,由这儿走出去?”   苏天民笑笑点头道:“差不多可以这样说!”   仙樵脸色一整,连忙加以阻止道:“别开玩笑了,老弟,胆大固然是好事,但也得有个限度;尽管你老弟极具自信,但老汉总以为,非遇万不得已,实无炫奇弄险之必要!”   苏天民本想接着说出预拟之计划,现见仙樵力持稳重,深怕说出来会使对方悬心,于是临时改变语气笑笑道:“故意说来吓吓您罢了。除非发了疯,谁会真的这样做?”   为使仙樵安心起见,他说着,一面当场脱下那一身破衣,并使左目“复明”,整个改去,“独目金刚”之外貌。   仙樵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就对了。现在完全是另一副陌生的面目,就算有人对你起疑心,也不会这样快就能弄清你是谁。”   苏天民结束停当,低声道:“晚辈准备走了,请前辈在这里安心守候,假如晚辈不能赶回来,也必设法着人送来食物。再见!”   语毕,伏身一窜,如箭离弦,转瞬间于浓密的雪花中消失不见。   “巴全贵”藉“拳打脚踢”向那名丐帮弟子发出一道快讯之后,任务达成,身心一松,准备回房烤个火,好好的享受一番。   因为这座古宅院落深大,现在一共才住了十来个人,每个人差不多都可以任意占用一排厢房。   厢房的房门推开了,推门的人儿也一下呆住了!   苏天民打炕上支身坐起,手一摆,笑道:“请进来坐!”   无名剑客高隐雷反手推上房门,急急走过去道:“你怎么又混进来了?”   苏天民嘻嘻一笑道:“这里暖和。”   高隐雷不知怎样说才好,轻轻顿足道:“你早不来——”   苏天民微微一笑道:“我是来得够早的了!”   高隐雷自知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双颊微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走近一步,收起笑容,接下去说道:“我是说,在我进来之前,刚由一名丐帮弟子,向合兄那边递去一个消息——想不到你人还在这里——你说吧,现在怎样?”   苏天民平静地抬脸问道:“你跟那边怎么说?”   高隐雷紧锁着双眉说道:“我告诉他们:三卫铁之一的符老;业已亲自出马,要他们通知你小心注意,如今你人并没有去那边,岂不叫他们空着急?”   苏天民点头道:“此举可使他们保持警觉,也不算废着!”   高隐雷叹了一口气,皱眉又道:“那你现在还来干什么?”   苏天民侧脸反问道:“不然去哪里?”   高隐雷未加深究,他以为苏天民这句话,还是拿他取笑,信口说来玩的,于是接着再问道:“仙樵呢?”   苏天民答道:“宅后那间柴房内!”   高隐雷猛然一呆道:“你老弟……   苏天民手一摆道:“暂请打住。时间无多,滴漏必争,该轮到我来发问了!首先,请回答:如你从现在起,一直留在房里不出去,要隔多久才会有人找过来?”   高隐雷道:“到下一班开始?”   苏天民道:“多久?”   高隐雷道:“两个时辰之后。”   苏天民点头道:“时间不算太长。”   高隐雷道:“你老弟在打什么哑谜?什么长不长,短不短的?请你弟台有话明说,别再兜圈子好不好?”   苏天民道:“我现在正在这样做,一句废话没有,除非你打岔——请继续回答:这两个时辰,你通常都是如何支配?”   高隐雷道:“谁也管不着!”   苏天民皱眉道:“别闹了,高兄,小弟说的正经。”   高隐雷笑道:“我答的也是正经,只怪你弟台不会听话而已。管不着者,是指这里的人谁也管不着也!”   苏天民抬头道:“不夸张?”   高隐雷笑道:“谁夸张了?阁下虽然当过敝府的‘大官’,但要知道,这儿不比平时在分府。   如今这儿,每哨三人,三个时辰中,一个时辰值勤,两个时辰休息,说来相当辛苦。   就因为勤务的关系,休息期间,一概不另派差。除非有谁精力旺盛,闲下来就难受,自动要去讨事干,那当然例外!”   苏天民注目道:“换句话说,只要不误班,在这两个时辰之内,行动完全自由?”   高隐雷笑笑道:“包括吃、喝、嫖、赌——唯一的禁忌,就是在房间内,不能接待像你老弟这样的客人!”   苏天民笑了一下,又问道:“如果现在你要出去,在你高兄看来,应以何种姿态为适当?”   高隐雷笑道:“披件风衣,提把酒壶,缩着肩头,嘴里叽叽咕咕的骂着:奶奶的,这种死人天气……”   苏天民紧紧接道:“那么,你现在这里有‘风衣’和‘酒壶’没有?”   高隐雷微微一愣道:“要我去哪里?”   苏天民笑了笑,低声道:“要出去的,是我,不是你!”   高隐雷又是一愣道:“你要扮作我?”   苏天民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高隐雷眨了眨眼皮道:“这意思是不是说:你亟须两个时辰的空档,好利用它去办件紧急事。然后再赶回来,偷偷循原路溜出去?”   苏天民摇头笑道:“不再回来了。”   高隐雷一咦,张大眼睛道:“那就妙了!‘你扮的我’,堂而皇之,一去不返,‘我这个我’,留在这里如何办交代?”   苏天民低笑道:“那有什么关系?你是‘身不由己’啊!”   高隐雷“懂了”忙噢了一声道:“你要我装作穴道受制?”   苏天民含笑修正道:“不,你必须真正受制!”   高隐雷苦笑摇头道:“我混进魔庄,卧底多年,一直太太平平,自从遇上你这位小煞星,几无一日不在担惊受怕中,命也!”   苏天民笑笑道:“别忙,事情还没有完呢!请记住在被人‘解救’过来之后,务必为仙樵设法送点食物过去;在我重回柴房之前,仙樵交给你了!”   高隐雷摊手道:“只好照办了,别的还有什么办法?”   苏天民忍俊道:“那就快去将‘风衣’和‘酒壶’找来吧!”   风雪愈来愈大,天色也随之愈来愈灰暗。魔宅后院,忽然冒着风雪走出一名武士。这名武士披着一件黑色风衣,肋下夹着一把锡酒壶,缩颈耸肩,步履踉跄,他一面向前院走,一面在口中喃喃骂着:“奶奶的,这种死人天气……”   通向前院的走廊上,那扇角门去呼的一声被风吹开,接着出现另一名同样装束的武士。   那名准备去后院的武士,头抬之下,不禁咦了一声道:“巴兄今天的班期不是‘子午卯西’?”   被喊巴兄的那名武士头一缩,将风衣领口拉拉紧,脚下不停,哼了一声,边走边答道:   “谁说不是?”   那名武士诧异道:“那么,巴兄刚下值,又要到哪里去?”   “巴兄”很不高兴地道:“你哥子长了眼睛没有?”   那名武士眼珠一滚,忽然嘿嘿冷笑道:“我看你哥子算了吧!”   “巴兄”身形微震,霍然止步道:“此话怎讲?”   那名武士嘿嘿不已道:“沽酒?嘿嘿,不是去找妞儿才怪!”   “巴兄”松了口气道:“见你的大头鬼?”   那名武士忙说道:“我说如何?这种回答的口气就不对劲。无它,心虚之故也!我说,哥子,身体是自己的,最好能够多保重些。虽说老王爷和符老头此刻都不在,没了管头,但是,像这种天气,一穿一脱——”   “巴兄”一哦,忙问道:“老王爷什么时候走的?”   那名武士答道:“刚走不久。”   “巴兄”又问道:“去了哪里?”   那名武士哼哼道:“像我们这种起码武士,够资格知道么?”   “巴兄”紧接着道:“那么前面不是没有人了么?”   那名武士耸肩道:“就剩下总府来的那个烂巴眼辛师父,在大厅上靠着火炉打瞌睡。”   “巴兄”忽然压低嗓门道:“一起出去走走怎么样?”   那名武士摇头道:“算了,我是‘申亥寅巳’的班;加上鸽书连续发出,平遥方面,随时可能有人来;既然你去寻乐子,房间正好借我睡一觉!”   “巴兄”刚想拔步,闻言不禁脚下一缩道:“你的房间呢?”   那名武士苦笑道:“我那床被子又旧又薄,加上好久没有洗涤,气味难闻不说,仿佛还生了厌的虱子。”   “巴兄”叹了口气道:“那就——”   那名武士微愕道:“那就怎样?”   “巴兄”低接道:“那就只有对你哥子不起了!”   苏天民第二次再以“巴师父”的面目走出城北那幢魔宅时天已大黑;与“剑”“花”   “乐”“毒”四帝先后出发找人,约为同时。   几乎是同一时候,在城中另一处地方,则在上演着另一剧精彩好戏!   今天洛阳城中,虽然到处布满了魔方由“一”至“七”,身份不等之各级武士,以及那些横眉怒目,狐假虎威,巴不得有个厮杀机会的“威”、“武”、“勇”、“猛”等各级洞仙座丁;但严格说来,这究竟只是武林人物与武林人物之间的一场风暴,与一般平民老百姓,并无关连;纵有人不幸遭受波及,亦仅属少之又少的偶发事件而已。故所以今天城中,虽然杯弓蛇影,人心惶惶,但一般商业,却依然繁荣如故;茶楼和酒肆,也照样高朋满座!   事情之缘起,是在前此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南大街的龙门居酒楼中,突然出现一名华服少年。   来的这名华服少年,约在十七、八岁上下。仪表端正,举止从容;尤以两道奕奕有如晓星般的眼神,更予人以一股不可逼视的气派!   本来,像龙门居这样一座酒楼中,若在平常时候,这类顾客之出现,可谓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然而,由于今天城中正弥漫着某种可怕的气氛,这名紫裘少年一旦来到,形势就大大的不同了。   紫裘少年本身,显无所觉。他上得楼来,双手背剪,泰然走上去一副干净的座头坐下。   两名酒楼上的伙计,怀着鬼胎走过去——楼梯口附近的一名中年汉子,一声不响,悄然下楼。   不一会,紫裘少年叫的酒菜端齐了,两名四级武士,亦于此际,冒着风雪,在先前离去的那名威字庄丁引领下适时赶至。   来的这两名四级武士,一姓“沈”一姓“杨”。前者外号“天水狐”,后者外号“血手客”,均系这次符老由平遥天王总府带来。两人武功等级之鉴定,出之金老,故两人身手虽佳,却不为符老所喜!   两人来到楼下,天水狐悄声说道:“假如抓错人怎办?”   血手客哼了一声道:“宁枉勿纵,发现抓错,再放掉就是了。”   天水狐眉头一皱,又道:“在体制上讲,这儿是第一分府所辖,我们处在客卿地位,虽然可以出手拿人,但是……你杨兄以为……我们要不要叫这位威字兄弟先去紫东来那边报告一下?”   血手客冷冷道:“我看不必。”   天水狐迟疑道:“紫东来这厮不怎么好惹,他现在是城中的统一指挥,到时候……万—……杨见认为真的妥当么?”   血手客嘿了一声道:“假如是在昨天这个时候,我就不反对。”   天水狐一怔道:“杨兄这……这……话什么意思?”   血手客狞笑道:“因为他姓紫的已经自身难保!”   天水狐大惑道:“怎么说?”   血手客阴声道:“老王爷今天那番话,你没听清楚?他晋升一级,当年原是由白老主试,白老早垮了;如今,紫玉华那小淫妇被宰,小舅子的身份,又宣告完结,你以为他姓紫的在王爷面前还能红多久?”   天水狐不禁点头道:“这倒是真的。”   血手客扭头吩咐道:“这位威字兄弟,你就站在这里,假如有人经过,什么也不许说……听到没有?”   那名威字庄丁为了想升准武士,已对平遥总府来的这两位四级师父马屁拍定,这时自然唯唯称是,不敢稍有逆拂。   于是,“血手客”和“天水狐”眼色一使,并肩登楼。   两人上得楼来,眼光四下一扫,随向那名紫裘少年的座位大步趟去。天水狐咳了一声道:“这位弟台,我们可否合用一副座头?”   紫裘少年一咦,意思本想说:楼上空座,这会儿还多得很,何必一定要挤在一起?但在抬头看清两人刻下那副来意不善的面目之后,紫裘少年化“咦”为“哦”,态度突然改变。   他眼光在两人脸上稍稍停留了一下,平静地反问道:“两位怕不是真的想喝酒吧?”   血手客冷冷接着道:“沈兄,我们的运气,看来还不错——这位老弟,你沈兄瞧他气势多沉稳?嘿嘿嘿!”   紫裘少年点头道:“遇上了在下,你们的运气是不错!”   天水狐神色一紧,满脸堆笑道:“那么,就请苏少侠……”   紫裘少年猛然一呆,张目道:“苏少侠?”   血手客阴恻恻地道:“这就不够意思了!”   “招”“声”同发,口中说着“不够意思”脚下一错,一只右手突如闪电般,一把当席抓去!       第七十一章     紫裘少年似乎早已提防到这一着,右臂一抬,冷冷道:“想替在下筛酒么?不敢当?”   手中竹箸一扬,箸尖所指去的,正是敌方肘腕之间,少阳经脉所在:“玉尺”和“关元”!   血手客这一招,看起来去势甚疾,问其实际,只不过是想藉此先行试探一下小子的火候,以便进一步判断,这小子究竟是不是他们今天所要的对象而已。   如今,这位来自天王总府的大煞星,眼见紫裘少年应变迅速,快稳准狠,四要俱备,不由得心花怒放。   当下口中一嘿,掌背一滑一翻,正待化虚为实,改以一招攀花折柳,认真去刁紫裘少年手腕时,没想到却为天水狐斜刺里伸手一把抄住!   血手客倒退一步,又惊又气,瞪眼怪叫道:“老沉,你这是——”   天水狐眼色一使,也不管老搭档能否体会到他一拦之用意所在,随即转向紫裘少年赔笑道:“也许是咱们兄弟一时眼花,认错了人,不过,假如真是个误会,应该不难解释,这位老弟,您能不能先将台衔见告?”   血手客冷笑道:“噜嗦!”   天水狐侧脸瞟去一眼,同时轻轻咳了一下道:“杨只对我们这位老弟刚才的那一招‘手挥目送’,似该特别欣赏才对,在天雷八式中,这种奇妙招术,可不容易经常看到啊!”   天水狐这番话,寓意至为明显,言下之意,不啻说:你杨兄既然一再相逼,那我也只好明说了。   请问,在魔帝的一套天雷八式中,你杨兄看到过刚才这种手挥目送的招术没有?就凭这一点,难道还不该先行盘问一个明白,再作久远区处么?   其实,这位血手客,无论在武功或阅历方面,都并不比天水狐逊色。只不过后者处事冷静,而前者邀功心切,一时没有去留意到这些小地方罢了!   在天水狐说这些话时,紫裘少年亦为之微微色变。   不过,那仅是非常短暂的一刹那,沈杨二人,纵然留心,也不一定就能看得出。   这时,在大厅东北角,两根厅柱之间,一副光线较为暗淡的座上,一名中年汉子,也在向一名精瘦小子传音道:“是的,除了骨相和年龄,这一招手挥目送,亦属疑问之———   喂,小子,你们两个过去相处甚久,如今就你小子之观察,这名紫裘少年,你小子以为他会不会就是苏家那小子之化身?”   被问及的那名精瘦小子,迟疑了一下,讷讷道:“有可能,不过,也很难说。”   中年汉子传音低骂道:“等于放屁!”   精瘦小子苦笑道:“本来难说嘛。”   中年汉子连忙拦着道:“算了,算了,还是留意那边要紧,撞着你这口木钟,算我老人家倒霉!”   这会儿,由于天水狐和血手客两人之间的一阵拉扯和争辩,楼厅中一干酒客,全给惊动了。   这座大厅,登时沉寂下来,气氛随之紧张。   这一边,天水狐在被迫无奈的情况下,向血手客递出了一顿讽示之后,皱皱眉头,转过身躯,继续望向紫裘少年,干咳着催促道:“老弟意下如何?”   紫裘少年微微一笑道:“还有什么‘意下’‘意上’的呢?本公子不姓苏,你们全都明白,再问岂非多此一举?”   血手客嘿嘿一笑道:“交个朋友也不妨!”   紫裘少年悠悠侧目道:“听尊驾这副口气,好像在下今天,是非得要向两位,自我通报姓名一番不可的了?”   血手客仰脸漫声道二“好像是的吧?”   紫裘少年缓缓接着道:“万一在下抗命不遵,又当如何?”   血手客仰脸如故道:“万一只是一万分之一,机会不多。恕杨某人无法对万一发生的事,预作虚无缥缈之蠡测!”   紫裘少年点点头,自语般喃喃道:“俗谚有云:天作孽,犹有救;自作孽,不可活。光棍不吃眼前亏,唔,我看似乎还是说了的好。”   血手客冷冷道:“最好再加一个快字!”   紫裘少年忽然问道:“有一件事,在下必须先行弄清楚,就是:在下报出姓名之后,两位是否能担保从此不再困难?”   两名恶武士,一下全给问住了!   这种担保,焉能提供?   不是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别的事,不容易,一个人如果想要信口胡诌一二个假名字,还不简单?   可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们口口声声,要问的,只是对方的名和姓并未附带其他条件。   如果人家委曲求全,遵命照办;在人家随便报出了一个假名之后,值此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又将再找什么借口,去非难于对方?   不过,好在目前武林中,谁有拳头谁有理的风气业已逐渐养成:只要老子有拳头,说话不愁没人听!   所以,这时的两名恶武士,倒并不担心输了理,下不了台,而是在思忖着如何才能在紫裘少年报出姓名之后——不论是真是假——继续找个歪理将对方留住!   这种地方,血手客自然不及天水狐远甚。   天水狐那双多肉三角眼连眨数下,一张上宽下狭的面孔,立即浮起一抹诡谲的笑意,当下干咳着连声道:“当然,当然,这个当然……咳咳……只要老弟能设法使咱们兄弟相信,你老弟报的是真姓名就行了。”   紫裘少年又问道:“我要明明说的是真姓名,而你们偏偏不相信,又该怎办?”   天水狐表示爱莫能助道:“这个……咳咳……就是你老弟的事情了!”   一干酒客们听了,人人义愤填膺。但大家全都清楚刻下这两名凶神煞的来历,纵感不平,谁敢声援?   东北角落里,那名精瘦小子,这时低贴去桌面上,向那名中年汉子说道:“瞧那两个臭贼气焰,实在叫人忍受不了。且不论这少年是否为小苏之化身,你这位大剑帝,难道就不能拔出你的荡魔剑,跑过去赏他们一人一剑么?”   中年汉子缓缓摇头道:“你小子懂得什么……”   这边,紫裘少年星眸一阵闪霎,忽然望向天水狐,和血手客两人,带着一股迷惑神情问道:“那么,两位为什么还不动手?”   血手客冷冷道:“也快了!”   天水狐忙说道:“假如老弟不姓苏,咱们之间,可说并无动手的理由,而老弟也并未表示不合,当然一时还谈不到这一方面去!”   紫裘少年突然发出一阵清越的朗声大笑!   血手客双眉一竖,厉喝道:“何事好笑?”   紫裘少年笑不可仰道:“妙极了!想不到你们两位,竟然仍在怀疑我是‘苏少侠’!”   血手客嘿嘿狞笑道:“劝你小子少来这一套!耍凶斗狠,老子奉陪;如谈掉花枪,你左边站的,便是你家掉花枪的老祖宗!”   紫裘少年缓缓收住笑声,轻轻咳了一下道:“对于两位口德之不修,在下暂时不想计较。如今,解决问题第一,在下想要说的是:尽管两位不会相信在下的片面之词,在下却不想就此放弃辩白的机会,在这种情形之下,要想向两位证明,在下并不是你们所要找的什么苏少侠,似乎只有一个比较简单可行的办法!”   天水狐皮笑肉不笑地干呵了两声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血手客干干脆脆,眼一瞪道:“什么办法?”   紫裘少年徐徐接着道:“办法就是:由在下另外举出两位武林友人的字号,来向两位作为在下语言诚实之有力保证,在下这两位武林友人,在目前武林中,尚算小有名声,包管两位必然信得过!”   血手客冷冷道:“未必!”   紫裘少年眼皮微撩道:“尊驾是指哪一点?”   血手客冷冷道:“是指你这位小老弟,说话未免太自信!”   紫裘少年平静地道:“尊驾能否再说明白些?”   血手客狰容狞笑道:“明白一点说:就是你老弟心目中的所谓武林高人,在咱们兄弟看来,也许根本不值一个大钱?”   紫裘少年毫不动气,淡淡问道:“这样说起来,是‘此路不通’了?”   血手客嘿嘿干笑道:“可以这样说!”   天水狐连忙接着道:“这位老弟,可允许沈某人将你老弟的提议稍稍润饰一番?”   紫裘少年颔首道:“无任欢迎!”   天水狐接着说道:“鄙见以为:你老弟提议这样做,未尝不是办法之一。   不过,老弟在举出你那两位武林友人的字号之后,最好能够再进一步,将你们之间的渊源,稍为交代一下。   因为,咳,咳,你老弟是个明白人;今天,凡是在外面跑跑的朋友,显然谁都不难一口气背出九帝之事迹概略。   所以说,假使如你老弟所提议的那样,举出一二个武林名人的字号,它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   紫裘少年连连点头道:“是的,要这样说,还像几句人话!”   血手客猛然一呆,戟指道:“你,你,怎么说?”   天水狐急忙伸手拦住,语带双关地劝说道:“忍着点,伙计,长时间都挨过去了,现在,剩下来的,也不过就只这么一两句的工夫……”   紫裘少年置若罔闻,平静地望向两人道:“知道在下即将举出的那两位武林友人,他们都是谁和谁么?”   天水狐侧扬着脸,显得很恳切的道:“老弟,你也该省省了。”   紫裘少年手臂一抬,向水天狐平平一指道:“知道么?第一位,就是阁下!平遥天王府,天——四——四号,四星黑旗武士:‘天水狐’沉德庆!”   紫裘少年不再理睬天水狐惊骇欲绝的表情,身躯微偏,伸手又向瞠目如痴的血手客指去道:“另一位,便是你朋友:‘血手客’杨天保!平遥天王府中的另一位四星旗武士,编号则为:天——四——九。朋友,噢,不,杨天保杨师父,在下没有将你杨师父的品衔职称说错吧?”   沈、杨两人,面无人色,如同梦魇似的,不期而然缩步后移,后移,再后移。   紫裘少年突然脸孔一沉,冷冷喝道:“站住!”   沈、杨两人,果然应声站定。   紫裘少年嘿嘿一笑道:“知道小爷是谁了吧?”   天水狐挣了一下,方才期期地道:“不……不知道,不……不过,在下兄弟至此业已完全相信,您……您……老弟绝……绝对不是那个苏姓小子。”   紫裘少年冷笑道:“因为那苏姓小子纵能弄清你们的称呼和职等,也不应该知道你们的武士排号是不是?”   天水狐讷讷道:“是的。”   紫裘少年侧目道:“那么,两位现在还想不想知道在下是谁?”   两名恶武士,互望一眼,久久无言。   天水狐最后摇了一下头道:“不想了。”   紫裘少年哂然道:“为什么呢?现在岂不是更有追究的必要么?”   天水狐俯首低声道:“也许大家都是一家人……假如沈某人没有说错……有关刚才的种种误会,尚望弟台务必原谅。”   紫裘少年重重哼了一声道:“一家人?嘿!”   天水狐突朝血手客眼角一溜,低声道:“杨兄听到没有?”   血手客茫然转过脸来道:“听到什么?”   天水狐轻轻咳了一声道:“听这位弟台的口气,显然跟本府并无渊源,这一点,杨兄难道……咳咳……还没有体会出来么?”   血手客霎了一下眼皮道:“是的,怎么样?”   天水狐又咳了一声道:“既然不在一条线上,所谓……咳咳……杨兄还要小弟怎么说才能明白?”   血手客轻轻一啊,蓦地领悟过来。当下陡发一声大喝道:“是的,非友即敌,你小子认命了!”   人随声起,双掌一错,如同平地卷起一片狂飙般,猛向紫裘少年隔席闪攫而去!   哗啦啦!   砰砰!   蓬蓬!   桌倾椅倒,碗盘撒地,呼叱声,惊叫声,整座酒楼大厅,登时乱作一团!   东北角落里,那个精瘦小子促呼道:“高前辈,不好,快——”   剑帝端坐含笑,纹风不动,慢条斯理的道:“坐下来,少捣乱,慢慢的看,细细的瞧,这不过是一段闹剧,好戏恐怕还在后头呢?”   大厅中央,砰蓬之声不绝,桌桌椅椅,全被掌风足劲折成碎木散板,一如楼外夜空中飞舞着的阵阵雪花,纷纷迸溅四壁。   靠近楼梯口的酒客,见势不妙,连爬带滚的约莫溜掉十之三四,其余逃避不及的,这时均如雪地冻鼠一般,挤缩去大厅四角,索索抖个不住。   顷刻之间,竟于楼厅中,自然而然地清出一片理想的斗场。   四壁烛火摇曳中,场中追逐之人影,已由两条变成三条,很显然的,天水狐沈德庆也参战了!   东北角落里的那名精瘦小子,既想看,又想问,忙成一团。结果口、眼两不专,既然没有时间问,眼前也是一片撩乱!   他揪着剑帝一边衣袖,眼望场中,口里一股劲的重复着:“哪边看好?告诉我!”   剑帝一再告诉他:“你没长眼睛么?当然小子占上风!”   可是,小子心不在焉,仍然一股劲的追问:“小子不会送命吧?”   剑帝一气,干脆来个相应不理。   场中掌风虎虎,叱喝连连,身形起落,如珠掷玉盘。   突然间,一条身影踉跄后退,显示已受重伤,但一时之间,却分辨不清那名受伤者究是谁。   直到那人发出呼喊,才听出受伤的是血手客!   只见血手客边退边叫道:“沈兄注意!”   天水狐应声问道:“杨兄,什么事?”   血手客似甚惊惶地叫道:“小子使的似是——”‘蓬’的一声问响,接着一声惨哼,血手客当胸承受一掌,撒手栽倒,一句话竟然未能说完!   紫裘少年适时垫步上身,攻出这一掌,是出于一时之巧合呢?还是不想血手客说出底下的话呢?   这个,也许只有紫裘少年一人心里明白了!   这时,天水狐一看情势不佳,无心恋战下去,足尖一点,便待夺路冲出。   紫裘少年身形蓬转,大喝一声:“不回来,就躺下!”   喝声中衣袖一扬,三点寒星电射而出!   若在平时,以天水狐今天这等身手,对身后打来之暗器,既有招呼在先,闪避本非难事的。   可是,坏就坏在这位天水狐方寸已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然知道身后正有暗器袭来,却依然向楼梯口亡命扑去!   结果,三颗铁莲子,分别打中左右志堂和灵台。   尚幸时值严冬,衣着坚厚,不过志堂和灵台,均为人身要穴,加以紫裘少年腕力疾劲,饶得未伤皮肉,也尽够这位天水狐折腾一阵的了。   天水狐挣扎着坐起,下半身业已全然无法动弹。   由于灵台为直属心脉之第一要穴,心脉受震,气血逆腾,口角间也已是红蛇蜿蜒。   就在这时候,楼梯口忽然有人慢吞吞地问道:“这儿发生什么事?”   短短七个字,听来似甚低沉,一旦传入耳鼓,竟有似一串连发的闷雷般,令人心神撼摇,嗡呜如眩,久久难定。   紧接着,一名身材奇瘦奇小,有如息着重痨的老人,悠悠然现身走出。   紫裘少年目光一直,脱口惊呼道:“啊,符老——”       第七十二章     是的!来者正是公孙老魔座下:“符”“金”“白”,“三铁卫”中,那位“不可貌相”的“符大铁卫”!   紫裘少年这一声冲口而出的“符老”,虽属情不自禁,语发无心;但是,很显然的,它亦带给符老魔一阵不算太小的意外。   不过,老家伙脸上那片痴讶之色,很快的便消失了;同时于唇角间油然浮起一抹心领神会的诡秘笑意。   老家伙脚下顿得一顿,继续向楼梯中央走去,一面点头自语道:“居然认得小老儿就是符老’嘿嘿,有点意思!”   在经过天水狐身边时,对后者那副迫切待援的眼色,如同视无所见,丝毫未加理会。   紫裘少年后退一步,注目沉声道:“老鬼站住!”   符魔依言站住,抬头咳了一声道:“太原一会悠忽数月,老弟别来无恙乎?”   紫裘少年冷冷道:“托福。”   符魔又咳了一声道:“对弟台当日之能绝脉自解,小老儿几无时不在念中;于今复睹华仪,令人殊感快慰!”   紫裘少年淡然道:“彼此,彼此。”   符魔眼珠上下一阵滚动,点头又道:“同时,老弟对易容一道,也似乎日益其精,又上层楼,诚属可喜可贺。   适才,咳咳,设非先惠声(亥欠),小老儿我,年迈体衰,老眼昏花,一时之间,可还真无法认出你老弟是谁哩!咳咳咳。”   紫裘少年仰脸道:“应该惭愧!”   符魔忽然堆起一脸干瘪的笑容,亲切地道:“怎么样?老弟,咱们可不可以,在目前这种友好的气氛下,先谈一谈,你老弟当日化解小老儿那套锁脉手法的经过?”   紫裘少年道:“无从谈起。”   符魔眨眨眼皮道:“老弟……这话……什么意思?”   紫裘少年冷冷道:“因为你老鬼的一套‘锁阳大九式’,虽说是当今之世,无人能解的‘独门手法’,但那天在太原逍遥轩楼下,只是架式好看,事实上却没有‘锁’到什么东西!”   符魔微微一怔,旋即干笑着道:“老弟说的不是真话吧?”   紫裘少年冷冷接着道:“记得你老鬼当时说得清清楚楚:‘这是老夫的独门手法,当今之世,无人能解’!试问:那姓苏的既中了‘当今之世’,‘无人能解’的‘独门手法’,如今纵然不死,也必成为残废一个;那么,大家今天又劳师动众,找他干什么?”   符魔深深叹了口气道:“竟有这等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唉唉,只好重新献丑一番,看看毛病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了!”   说着,头一摇,作不胜感慨状,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有如大夫准备为病人把脉似的,平跨半步,衣袖一抖,悠然伸出鸡爪般的右手五指。   楼厅中,再度呈现出一片紧张。   东北角落处,当初符魔现身之后,那位化装成一名中年汉子的剑帝,确曾为之提心吊胆了一阵子,不过,紫裘少年一旦回复自然,便也跟着安定下来。   只有那名精瘦的小子——小风流闵守义——始终都在惊惶之中。   小子抓着剑帝衣袖,五指时紧时松,这时,任符魔一只右手伸出,小子五指一紧,同时猛力一摇,似乎在喊:“你看,要糟了!”   剑帝深怕小子定力不够,真的会发出声音来,连忙传音喝道:“小子,你再动一动,我就点上你的哑穴!”   即于此际,只见那位紫裘少年,不但不加闪避,反将左腕递出,口中同时说道:“这一次,慢慢来,大家时间均充裕得很!”   符魔目光至处,一声惊噫,有如捡柴摸到蛇尾巴一般,一只右手,突然一下缩了回去。   紫裘少年侧目道:“符大铁卫怎么啦?”   符魔张目期期道:“你是阿翠?”   公孙翠收回掌中那方玉块,淡淡道:“有人‘应该惭愧’,刚才我说过了!”   符魔脸如枯橘皮,纵然热血上涌,似乎也难透达表面,老家伙这时是否有惭愧之感,就只有老家伙自己心里有数了。   只见他愣了片刻,又问道:“这样说来,当时你妮子突然踪影不见,不……不是被那那,姓苏的小子,所……所劫持了?”   公孙翠脸一红,瞪眼道:“他掳我去干什么?”   大厅中顿时轻松下来,剑帝轻叹道:“夏侯家的丫头,古家丫头,河家丫头,现在看这小妞儿,又似乎有点意思,苏家三代单传,看样子要成为历史陈迹了。”   符魔眼一霎,接着问道:“那么,这几个月以来……你妮子……都到什么地方去?”   公孙翠仰脸道:“很多地方。”   符魔皱眉道:“要出门也应该讲一声才对啊!”   公孙翠反问道:“跟谁讲?亲娘去世,爹爹只关心诗和棋,兄长愚孝,只知有上,不知有下,至于爷爷和叔伯们,哼哼,能知道三房里有几个人,就算不错了!”   符魔一时语塞,停了停,又转过身去,指指血手客那具尸体,以及受伤的天水狐,问道:“他们两个……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公孙翠冷笑道:“连堂堂符大铁卫都有大水冲倒龙王庙的时候,他们只是两名四星黑旗武士,偶尔瞎瞎眼睛,何足为奇。”   符魔皱眉道:“就算他们认不出来,你难道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么?”   公孙翠嘿了一声道:“他们来势汹汹,左右包抄一个,一口咬定我是什么‘苏少侠’,根本不容分说,我只将‘苏少侠’三字重复了一下,那位血手客杨大师父,便以一招血手抓魂抓过来,难道以我公孙翠的身份,还得向他喊救命讨饶不成?”   符魔咬牙颔首道:“这个——”言下之意,似说:“这个倒也是实情。”身为天王铁卫,对这些天王武士之为人行事,自然十分清楚。   诅知,老家伙语音一顿,仿佛有所感触,忽然抬头问道:“他们都是伤在你手里?”   公孙翠显然没有听懂老魔的意思,惑然道:“这话怎讲?”   符魔目不转睛地道:“没有别人帮你?”   公孙翠微感不快道:“你帮我了?”   符魔眼皮一眨,接着道:“这——可能吗?他们虽说只是两名四星武士,可是,你呢?   你妮子能比他们哪个强?”   公孙翠淡淡说道:“是他们谦虚也不一定。”   符魔摇头喃喃道:“我不相信,太怪了,这里面一定另有曲折。”   公孙翠着恼道:“尽管嘀咕什么劲儿?两人之中尚有一个活着,如有不信,过去问一声,不就得了?”   符魔不愧为一声“老姜”,虽然对方是天王孙女,但在这种骨节眼儿上,却丝毫不肯放松。   当下不管后者愉快不愉快,竞真的转过身去问道:“沈师父听到没有?”   天水狐低下头去,弱声地道:“是的,只翠姑娘一个人……”   这位天水狐,也够倒霉的。不像血手客,眼一闭,一了百了。他现在虽然五脏痛如穿针,但仍得尊称一声翠姑娘。   公孙翠神色一动,这时忽然说道:“我要先走了。”   符魔斜挪一步,伸手拦着道:“等一下!”   公孙翠怒道:“要罚姑娘收尸是不是?”   符魔注目道:“姑娘现在准备哪里去?”   公孙翠哼哼道:“不一定!也许回平遥,也许去开封或长垣两处看看,总而言之,不须劳你符大铁卫操心就是!”   符魔点头道:“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公孙翠瞪眼道:“去哪里?”   符魔故作讶异之状道:“你爷在这里,难道你不去向他老人家,请个安问声好?”   公孙翠手一拨道:“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自己会找去,用不着你陪!”   符魔再退一步,仍然挡着去路道:“趁便而已,我也要回去了。”   公孙翠走出一步道:“各走各的罢。”   符魔照样再退一步,口中道:“小老儿是看你姑娘长大的,也不是什么外人,姑娘何必如此坚持?”   公孙翠脚一跺,怒道:“我偏不愿跟你老鬼走在一起,怎么样?”   符魔轻轻咳了一下道:“小老儿这完全是一番好意,请姑娘三思之!”   公孙翠益发怒不可遏道:“你老鬼说个道理来!你有两条腿,姑娘也有两条腿,我公孙翠今天为什么非跟你老鬼走在一起不可?”   符魔又咳了一声道:“姑娘既然一定要我说,小老儿就明说了也不妨,小老儿担心的是:姑娘嘴说去,也许不会真的去!”   公孙翠冷笑道:“就算姑娘真的不去,犯的亦不过是家法,这跟你这位符大铁卫,又有什么关连?”   符魔干笑了一声道:“咳,姑娘,咳,今天要真的只牵涉着府上家法,自然不关小老儿什么事。”   公孙翠怒道:“那么,我公孙翠今天另外还犯了什么罪?”   符魔手一指道:“他们两人,一伤一死,你叫小老儿回去如何交代?”   公孙翠怒道:“刚才已经向你老鬼说明经过详情,你说姑娘有没有错?”   符魔点了点头,答道:“这个我知道——”   公孙翠抢着问道:“那么你老鬼不知道的还有什么?”   符魔苦笑了一下道:“你翠姑娘正式品级,只相当本府一名六级二星武士,如果我向老主公报告,说两名四星武士死是伤在你姑娘手上,老主公他老人家会相信么?”   提到这一方面,公孙翠更是见焦急,连连跺足道:“这也不算什么奇事!我是出奇不意,他们也许喝多了酒,也许……脚底下绊了一下……总之,这种情形,也并非全无可能;‘骄者必败’,‘大意失荆州’;这些话,人家不是常常挂在嘴边么?”   天水狐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翕动着满是血丝的嘴角,数度欲言又止。   符魔两臂一摊道:“所以要你姑娘本身亲口解释一下呀!话由小老儿转个弯,他老人家岂不要疑心小老儿信口胡诌?姑娘也知道的,四星武士在本府,分量不算太轻,如今正值用人之秋,能糊得过去么?”   公孙翠忽然倒退一步,沉声问道:“假如本姑娘坚持不回去,你老鬼意欲如何?”   符魔以无可奈何的语气道:“身为天王近卫之一,尽何职,司何事,姑娘谅必是清楚—   —这,咳,叫小老儿别的能有什么办法?”   公孙翠又惊又怒道:“你,你老鬼,真的敢向本姑娘下手?”   符魔叹了口气,慢吞吞的道:“翠姑娘,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你姑娘肯做一路走,你想小老儿敢沾你姑娘一点衣边吗?”   公孙翠怒叫道:“如果你老鬼的这样做了,只要我们三房的人不死,保你老鬼总有一天会后悔莫及!”   符魔摇摇头道:“不须等那么久,姑娘,现在回去,只要你能说动老主公,认为小老儿今夜置此事不当,也就够小老儿生受的了!”   公孙翠既怒又急,她虽然嘴强,脚下却始终不敢向前硬闯一步。这位符老魔是怎么样一名人物?手段如何?心性如何?她可说比谁都清楚。如果硬闯,就是换了她那些伯叔父来,都只有自找难看!   符魔朝楼窗外遥瞥一眼,缓缓说道:“不早了,姑娘,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说着,轻轻一咳,慢慢移步向前。他向妮子表示要用强了,同时也给妮子一个下台的机会。   就在这时候,楼梯口忽然有人冷冷喊着符魔的小字道:“云生,放她走!”   符魔大吃一惊,倒退一步,迅速转过身去。   楼梯口出现者,是一名年约六旬出头的驼背老人;脸如圆盆,短髭囗立,双目精光炯炯,有如冬晓晨星。   身上肉穿对襟豹皮袄,外技黑色雪氅,虽从风雪中来,身上却未沾一点雪花,尤其是那副伟岸身材,更使人有凛不可犯之感,虽然驼着腰背,却仍有常人高度,未驼时之体态尽可想见!   符魔一啊,惊呼道:“是老白?”   白老冷漠道:“是的,好久不见了。”   符魔连忙说道:“你老儿这一向都到哪里去了?唉,老白,我说……”   白老冷冷截口道:“要叙阔别,以后再找机会,咱们老哥儿俩,相处不止十年八年,彼此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所以,我说,给老夫一个情面,放这丫头走!”   符魔喃喃道:“我知道,我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白老冷冷催问道:“怎么样?”   符魔皱眉道:“诚如你老儿所说,咱们之间,彼此了解,用不着来什么客套,可是,另有一点,你老儿谅也清楚,就是老主公的脾气……你老白如今已非王府中人……可是……我符云生,唉!这该怎么说才好!”   白老沉声道:“不放人,说一声!”   符魔摇头自语道:“三铁卫中的‘白老’和‘符老’,要真是厮拼起来,那才笑话呢。   唉唉,不放人?即令彼此易位以处,想你白仲全,大概也不至于如此不智!”   接着,向公孙翠头一甩道:“过去啊!算你丫头厉害,救星天降还等什么?你丫头是不是想咱们两个老家伙干一场给你瞧瞧。”   公孙翠抿唇一揖道:“多谢高抬贵手!”   一个纵身,落在白老身侧。   白老偏脸问道:“他们是怎样将你丫头认出来的?难道我白仲全的一套易容术竟是如此般不济么?”   公孙翠努唇道:“碰得凑巧,倒霉罢了;他们在找一个什么苏少侠,再加上‘血手客’和‘水天狐’两个家伙,死不开口,一口咬定——”   白老止住道:“好了,有空再说吧。”   然后转向符魔道:“咱们之间,不便言谢,今天这档事,大家心里有数就是了!”   符魔只是不断摇着头,苦笑不已。   白老顿了一下,沉声接着道:“另外,就事论事,姓白的愿意再说几句话,这向时,听说天王府丢了东西,连老王爷都赶来了,依自某人猜想,失物如此重要,显非真经莫属。而白某人记得,早在十多年前,老王爷似乎说过这部六合真经业已散失,咳咳,白某这只是一种揣测,当然希望它不是。”   符魔轻轻咳了一下,想说什么,终又忍住。   白老沉声接下去说道:“白某人如今说这些,无非想向你老符提醒一点:你、我、还有金望斗金老儿,咱们三个,虽非下愚,亦不足以称上智,咱们三人的三套玩艺,全都来自这部六合真经,而且仅属其中的一部分,如果这次丢了的,果真是这部六合真经,那么,哼哼,迟则三年,快则一年半载,你老符等着瞧就是!”   符魔忽然清了清喉咙,大声说道:“现在可能还不到更鼓天,咳咳,仲全,咱们喝一盅怎么样?”   白老置若罔闻,径接道:“俗云:‘当局者迷’。我老白若未离开王府,今天也许不会想得这么多。谢谢你老儿今晚放过这丫头,这番话,算作小小回报亦无不可。总之,像咱们这等人,谁也左右不了谁,一切自己做主,自己负责。白某人言尽于此,愿能再见——像老朋友,欢悦相见!”   语毕,将公孙翠一拉,转身昂然下楼而去。   符魔怔怔然站在那里,久久无言,最后,深深一叹,正待举步离去之际,眼光忽然瞥及受伤的天水狐,眉头微皱,去过去问道:“伤在哪里?”   天水狐低弱地道:“灵台和志堂……”   符魔探手取出一只药瓶,倒了两颗药丸,接着,又展掌轻轻拍了两下,然后问道:“好一点没有?”   天水狐连连点头道:“好多了。”   符魔又问道:“能不能走动?”   天水狐挣扎着站起来道:“像是可以……”   讵知语音未了,人已咕咚一声栽倒。   符魔叹了口气道:“谁叫你们这般鲁莽,须知这丫头已大非昔比,别看区区三颗铁莲子,能不送命已算你够运气的了。”   老家伙嘴里虽在这样说着,却无动手扶持之意。   别说老家伙位居铁卫之尊,就换上那些一级太爷,也不会有人愿为一名四级武士纤尊降贵!   正值符魔彷徨无策时,楼梯上忽然露出一名武士的半截身躯,符魔头一抬,连忙招手道:“喂,你叫巴全贵是不是?过来,过来!”   苏天民不过一时好奇,如今后退无路,只好硬着头皮走上来。   原来他路过楼下,本拟出南城门,去到预约地点,查看少林真经副本有否送到,以便从经中找寻为仙樵解穴之诀,不意迎面碰到白老和公孙翠打楼下走下,白老仍是老样子,他当然认得出来。   他这时虽不便招呼,但他想:上去看看,顺便吃点东西也好。这老儿刚离开的地方,应当不致有魔方武士停留才对!   如今可好了,别人布下天罗地网,到处找他,他有路不走,最后竟自动一头闯了进来。   符魔挥手道:“死的不管,背起这位沈师父,跟老夫回去!”   苏天民躬身道:“是!”   他俯身抱起天水狐,内心则在叫苦不迭。   他知道这位符魔一身功力高不可测,即使背后偷袭,都不可能得手,要想拔腿逃跑,自是更不用谈了。   目送苏天民跟在符魔后面下楼之后,剑帝神色一动,忽然匆匆说道:“不好,这个姓巴的,似我老二,你小子快回去搬救兵,本帝缀去看看,很可能就是苏家那个小冤家!”       第七十三章     另一边,苏天民扛着那名重伤的天水狐跟在符魔身后,愈走近城北那幢魔宅,心中愈是感到慌乱。   一个老问题,一直于心底交战不休,舍命干一下?还是拔腿溜之乎也?   结果,老问题,老答案,于绝干不赢,溜亦溜不了!   今天,走在前关的这位符魔,哪怕是换上另外任何一名一级武士,说不定他都会两择其一,甚至两种方法同时采行。   先干一场,干不了,再走入!   可是,一名“天王铁卫”与一名“一级武士”之间的距离,相差得实在太远了!若非万不得已,似乎总以不试为妙。   那么,怎么办?   再转过一道街角,那幢魔宅便要出现了!   这时约莫为二更左右,风雪如故,严寒逼人,夜色一片灰暗迷蒙,苏天民的一颗心,越来越沉重。   蓦地里,一声断喝传来:“谁?”   符魔朝发声处怒斥道:“你他妈的一对狗眼瞎了不成?”   门檐阴影中,那名值班武士一跃而出,迫不及待地道:“是符老么?快……快……里面……不得了!”   符魔脚下一顿,沉声喝道:“说得清楚些!”   那名武士心中一慌,愈急愈是说不出来,结结巴巴的道:“傍晚时分,老王爷离开不久,本来……该……该站卑属这一班的那位……朱……朱师父……不知又……又……给谁杀了。”   符魔冷冷接着道:“哪位朱师父?”   这种情形,极其自然。一名七级武士遭人杀害了,在另一名七级武士心目中,固然是件大事,但在这位符大铁卫而言,能算什么?   所以,符魔先前还似乎着实意外了一下,及至弄清死的只是一名七级武士,则又不免一下冷漠下来。   不过,一言惊醒梦中人,站在符魔身后的苏天民,可给听得浑身一麻。   符魔不知道那位朱师父是谁,他可清清楚楚是谁?就是他以无名剑客——巴全贵——的面目走出魔宅后院,在角门过道中遇着的那名七级武士也!   苏天民这一路跟来,始终忽略了一个要命的环节,便是他忘了曾在走出魔宅之前解决过一名七级武士!   所以,他刚才一再地盘算,在认清“干不赢”,“溜不了”之余,终于决定再碰下一步运气。依他估计,在进入魔宅之后,符魔很可能手一挥,命他将受伤的血手客送去后面安歇,那时,他便可从容不迫,安然脱身。因为在他估计中,他只想到巴全贵方面,须得两个时辰以后,才有被发现之可能,而没有想到被他宰了的朱武士是下一班,由朱姓武士身上会提前发现到巴全贵之遭人点倒!   这时但见那名薛姓武士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朱百能朱师父……这……这位朱师父……   跟卑属……我们……都……都是洞仙分府……派……派过来的。”   果然,符魔开口了:“不过死了个把人罢了,这种事,什么了不起?”   那名薛姓武士忙说道:“不,不,还有……”   符魔瞪眼怒声道:“还有什么?”   符魔不愉快,不为无因,因为,就常理论,对一件事故之报告,最严重的部分,多半会放在最前头,如今,最严重的,充其量不过是死了一名七级武士,假如说还有什么,其零碎盖可想而见。此刻的符魔,原就有一肚皮火气,如今竟又为了这些鸡毛蒜皮大的小事,要他在风雪中站上这么久,试问哪能不恼?   刻下这名薛姓武士,在洞仙山庄所有的七级武士中,向以胆小出名,平常见了三级以上的武士,无事都会打抖,如今面对着如此一位天王铁卫,在几经训斥之余,自然益发六神无主了。   当下挣了又挣,方才颤声说道:“还有巴,巴,巴……”   符魔一口啐去,恨声骂道:“巴你奶奶的熊!”   接着,转过身来,朝苏天民一摆头道:“人送去后院空房间,多盖一条被子,生上一盆火,料理完毕,再到前厅来听差!”   苏天民躬身道:“是!”   符魔嘿嘿自语道:“同样一名七级武士,一个如此伶俐,一个却其蠢如猪!”   说着,又嘿了一声,身子一转,领先向大门中走进去。   薛姓七级武士定过神来,四眼一扫,不期然骇呼脱口道:“巴——”   苏天民低声道:“就是这个字害了你!”   双手一拉,打麦秸似的,将天水狐一条身躯,自左肩上一下当头掼去,咕咚一声,一手报销两个!   苏天民沿步旋身,’正待窜纵而起之际,街角忽然有人轻声招呼道:“小子这边来!”   啊!剑帝!苏天民任得一怔,随即箭一般扑奔过去!   剑帝手一招,低声道:“跟我走,回老巢,好换去这一身衣服,也好让大家顺便看看你——那几个女娃儿想死你小子了!”   魔宅大厅中,冷冷清清,平静而阴沉。   那名留守的五级武士,烂巴眼辛师父,正倚靠在行将熄灭的火盆旁边,抱着双膝打瞌睡,这时听到脚步声,霍地张目坐直,待看清来人面目之后,不由得赶紧站起身来,噢了一下道:“原来是符老。”   符魔走过去问道:“这里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烂巴眼辛昌维淡然一笑道:“小事故。”   符魔坐下去,说道:“是啊!听门口那个分府派来的武士说,好像又被谁混进来,给坏掉另外一名什么姓朱的七级武士?”   烂巴眼辛昌维点点头道:“是的。”   接着,抬头望向符魔道:“不知卫座以为怎么样?若就卑属肤浅之看法,今天这最后一次事件,说来应该是个好现象。”   符魔哦了一下道:“此话怎讲?”   烂巴眼辛昌维擦了擦眼窝,侃侃说道:“现在,很简单,我们不妨先推敲一下来人之身分,像这种偷偷摸摸,仅以本府低级武士为对象的小手法,很显然的,应非九帝诸人所属为,再进一步说,能具有这份胆量和身手,且对本宅出入路径如此熟悉,则又非人人皆能办得到,依此论之,来的除了苏家那小子,试问还会有谁?”   符魔连连颔首道:“甚有见地。”   烂巴眼辛昌维又清了一下眼窝,洋洋然接下去道:“本府如今侦骑四出,怕就怕这小子远走高飞,既然这小子食髓知味,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一而再,再而三,来了还会再来,岂非我方所求之不得?”   符魔听得不住点头道:“这小子胆量的确不小,比起苏家上面两代来,又不知强出多,像这种不世出的小子,如不能收为己用,只有斩除一法,否则后患无穷……”   语音微微一顿,忽然转过脸去问道:“听门口那个姓薛的家伙说,好像小子这一次来,除了坏掉一名武士,另外还玩了些什么把戏,是不是?”   烂巴眼辛昌维淡然道:“没有什么,只是另一名叫巴全贵的七级武士,遭小子同时点了穴道,并给小于剥去一身外衣而已。”   符魔一跳老高道:“怎么说?”   烂巴眼辛昌维又惊又疑愣愣然霎着那双淌水的红肿眼皮道:“卫座是说……什么……怎么说?”   符魔连连顿足道:“气死老夫也!”   一脚踢飞座椅,掉头便向厅外院中奔去!   大门外,雪花已在天水狐和那名薛姓七级武士尸身上,盖覆下薄薄的一层,看来有如一个白白的大馒头。   符魔拿脚尖拨了拨,摇头一叹,旋即仰脸望去迷蒙昏沉的夜空,如醉如痴,不发一言。   可以想象得到的,这魔头此刻心中,内疚必然多于愤怒。   天水狐和这名薛姓七级武士,间接的等于死在他手上,尤有甚者,那苏姓小子他本已十拿九稳的掌握到手,结果,糊里糊涂地竟又被他放跑了!不是么?小子不跑,显然是自知跑不了,继续发展下去,就算没有这名薛姓武士之报告,等到进入大厅,和辛昌维辛武士朝了相,还愁小子飞上天去?   可是,这又该怪谁呢?   说来说去,怪他自己!   怪他第一不该不听这名薛姓武士将话说完,第二不该过分漠视于一名四级黑旗武士之死活!   他不屑跟一名七级武士多所兜搭,说来尚不无可宥之处,但他假如对天水狐的伤势多赋予一份关怀,在进门时命小子走在前面,先带去大厅中疗理一番,小子岂非仍无所遁其形?   老魔痛定思痛,念及凭他符某人今天这一身武功,连名满武林的九帝都不屑一顾,最后却被一名后生小子,一再戏弄于股掌之上,黯然神伤之余,不禁深深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就在这时候,风雪中忽有一条伟岸的身形,自街角那边大步走了过来。   符魔刚刚抬起头,一声洪亮的笑声,已然随之响起:“那边站着的是老符么?”   符魔当然也已认出来者是谁,但是没有开口。   公孙老魔走近之后,不禁咦了一声道:“老符什么事闷闷不乐?”   符魔下巴一送,缓缓说道:“老主公请看脚下。”   公孙老魔眼光循地一扫,口中漫不经意地道:“一个是这次跟我们来的,好像是一名四级黑旗武士,姓沈,是么?这边的一个……唔……面生得很,大概是分府派来当差的吧?”   符魔悠悠然接着道:“老主公不想知道他们两个怎么死的?以及他们是死在谁人手上么?”   公孙老魔挥挥手道:“进去再说吧!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不会是病死的就是了!”   符魔站着不动,又问道:“那么老主公以为他们是死于何人之手?”   公孙老魔又是一咦道:“你老儿问得可真怪!只要不是死在你老儿手里,气都断尽了,谁下的手,还不都一样?”   符魔平静地道:“两人正是死在我老符手里!”   公孙老魔微微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你老儿愈来愈不像话了,人死在你老符手里,就等于死在我公孙奇手里一样,试问我公孙奇哪一次杀人没有理由?”   符魔冷冷接着道:“这次例外!”   公孙老魔停下笑声,皱眉说道:“你老儿今夜像是跟老夫难为定了一般,管你老儿是失手误杀也好,冤枉屈杀也好,老夫不想再问这档事,难道也不可以么?”   符魔摇摇头道:“不可以!”   公孙老魔精目滚动,忽然微微一笑道:“好,你说吧!老夫知道,你老儿的牛脾气大概又发作了,除非翻脸,只有洗耳恭听之矣!”   说着,走来门檐下,含笑注目以待。   符魔脸一扬,悠悠问道:“老主公今夜之心情怎会这样好?那是一件什么喜事,可否先说出来,也叫老奴高兴高兴?”   公孙老魔微笑道:“喜事是有一件,老夫并不打算瞒你,不过按次序讲,似乎还没有轮到老夫开口的时候。”   符魔淡淡说道:“老奴只不过担心一说出这两人之死亡经过,老主公那件喜事也许会受到一点不良影响而已。”   公孙老魔眼皮一眨,迅即摇头笑道:“也许有可能,不过不太容易,你老儿似乎可以放心。”   符魔点点头道:“但愿如此。”   接着,手朝雪地上那两具尸体一指,缓缓说道:“这位天水狐沈老弟,受伤于南大街龙门酒楼,经老奴路过时发现,由老奴叫分府一名七级武士抱了回来,老奴因为提前一步入宅,最后便变成眼前这副样子,受伤的沈老弟死了,外加这名值班武士,同时那名抱人回来的武士却走得不知去向!”   公孙老魔问道:“走掉的那名七级武士叫什么名字?”   符魔缓缓回答道:“巴全贵。”   公孙老魔又问道:“就是那个——”   符魔慢吞吞的又补了一句道:“所谓‘巴全贵’,只是指‘外貌’和‘衣着’,而事实上他并不是我们这儿当差的那个‘巴全贵’!”   公孙老魔道:“是谁?”   符魔一字字说道:“就是老主公要找的那个苏家小子!”   公孙老魔一呆道:“真的假的?”   符魔轻轻咳了一下道:“老奴已经告过罪了,希望这一事实未为老主公带来太多的意外。老奴追随老主公几近半个甲子,长处与短处,谅老主公必然很清楚,老奴从不故意邀功,亦甚少饰非掩过……”   公孙老魔定一定神,问道:“你老儿将这件事报告出来,用意何在?”   符魔仰脸望天道:“老奴别无他求,只求一个心安理得,但老奴适才思之再三,始终无法自我辩解,所以现在希望老主公做主——天王府那些武士守则,最好也能适用于老奴!”   公孙老魔侧目道:“你希望老夫将你‘减俸’?‘拘禁’?还是‘削除名位’?”   符魔仰脸如故道:“没有一名武士在犯错后,能要求得到什么样的处罚。”   公孙老魔点点头道:“好的,老夫现在处罚你——处罚你不许再提这件事,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符魔愕然转过脸来,惊讶远甚于欣慰,张目讷讷道:“老……老主公……真的不以为遗憾?”   公孙老魔微微一笑道:“那是老夫的事。”   符魔点点头,喃喃说道:“老奴知道……老主公今夜所遇之喜事,必然相当令人兴奋……否则应不至于……唉唉,这一来,可教老奴更加为难了!”   公孙老魔微笑着,说道:“不问什么为难事,你老儿尽管说出便是。”   符魔深深一叹道:“这件事说出来,准会扫了老主公的兴头,但是,如老奴隐忍不言,将只有加重老奴之不忠,老奴真后悔晚间这趟南街之行!”   公孙老魔皱眉道:“像你老儿现在这样说半句,留半句,老夫实在想不出,它对你我会有什么好处。”   符魔又叹了一口气,忽然抬头望向老魔道:“老主公知不知道,白老儿刻下也在这座洛阳城中?”   公孙老魔果然为之大感意外道:“你们在龙门居遇到的?”   符魔点点头,沉重地道:“是的,三房里的翠姑娘,也在老儿身边,天水狐便是翠姑娘所伤,另外还死了一名姓杨的四级武士!”   公孙老魔半晌无言,最后注目,缓缓问道:“这驼鬼说了什么没有?”   符魔苦笑了一下,说道:“大家虽然都是几十年的患难之交,可是,今天……形势如此……你老主公想想,彼此之间,能有什么好说的?是他老白能拉走我老符?还是我老符能使他老白重返主公座下?”   符老鬼此刻说的是实话吗?当然不是!   不过,这也不能怪,站在今天他符老鬼的立场,不论他对公孙老魔如何忠心,白老儿劝他的那番话,他也无法说出口!   白老儿告诉他:早在十多年前,公孙老魔便向他们三个铁卫宣称那部六合真经散失不见,如今,这部六合真经竟然又告出现,试问,他能不能以此责之于公孙老魔?   那么,事实既已证明,公孙老魔曾对他们三铁卫撒过弥天谎言,他姓符的今天为什么还肯为老魔效力呢?   这在符老魔,另有一番难言苦衷。   第一:“三铁卫”只去掉一个“白老”,属于一与二之比的少数。如此情形下,老魔仍然会笼络,并利敬余下之“符”“金”两铁卫,可说是必然的,这从白老离去时,老魔不敢加以留难,怕寒了另外两人的心,可获明证。   但是,如果余下之两铁卫再走掉一个,情形便整个的不同了!   那时候,仅存之金笔,是否仍能保得住,固属问题之一,而另外两铁卫聚去一起,将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万一两铁卫再进一步与九帝相结合,更是无法善其后,那时公孙老魔会怎样做呢?   无疑的,老魔必将宁置九帝于不顾,而先倾全力对两人加以扑灭!   “白”“符”两人抵得住吗?当然抵不住!所以,今天他符老鬼如萌异志,不但自己自走绝路,甚至还要为白老儿带来一场劫数,此迨所谓“损人而不利己”,自属智者所不为!   第二:数十年奴事于人,领袖欲望,早经潜销默移,何况年事已近晚景,争得一口闲气,又能有甚作为?   相反的,他只要能看淡这一点,在今天的天王府中,他与金老儿,真说得一声,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权位之重,以及生活之享受,虽南面王,当亦不过如是耳。一旦离开天王府,又能再去哪里取得这种局面?   所以,这时的符老鬼,截头去尾,化繁为简,轻轻数语带过,公孙老魔自然相信不疑,当下脸色一缓,点了点头说道:“由这老儿去吧!公孙奇自信待他老儿不薄,来不拒,去不留,一切听他白仲全做主,只要他老儿不至于痰迷心窍,跑去跟九帝诸人鬼混在一起就行了。”   符魔接着道:“老奴要说的,都说完了,现在似该轮到老主公,将那件什么喜事说出来,让老奴高兴高兴了吧?”   公孙老魔笑了一下道:“猜一猜如何?”   符魔瞑目摇头道:“老奴向不作无益之举。”   公孙老魔移近一步,低声道:“不但你老儿无法猜得着,就是现在说出来,你老儿都不一定肯相信。知道不?老夫业已获得九帝诸人之秘密居址!”   符魔双目大睁道:“的的确确?”   公孙老魔微笑道:“一点不假?”   符魔仍未尽信道:“线索何来?”   公孙老魔摇头道:“说来非一言可尽,目前应该不是聊这些的适当时候。”   符魔迟疑地接着道:“那么,依老主公意思……目前……下一步……老主公打算怎样做?”   公孙老魔狞笑一声道:“这便是老夫取消开封之行,去而复返的主要原因。打现在起,马上召集全部三级以上之武士,迅速与保密兼重,暂不宣布集合目的,集合行动须于三天之内完成,集合地点在南郊天竺寺!”       第七十四章     苏天民随剑帝高飞虹回到刀帝常冶那座秘密府第,“毒”“花”“乐”三帝尚未返转。   “术帝”河阳生、“仙帝”马大年,事后回宅,恰巧碰上小风流闵守义回来“搬兵”,因而前脚与后脚,跟苏高两人,刚好以一步之差错过。   至于另外的两帝,“魔帝”和“鬼帝”,因所负使命不同,则鲜有在这边宅中的时候。   前者此刻仍隐身于开封附近,在暗中监视着魔庄的一举一动,后者则为调度两地人手之灵活运用,须经常奔走于洛阳、北邙之间。   所以,这时宅中,除了少数几名仆妇外,仅有刀帝常冶、铁胆客古中坚,以及夏侯芳、古玉蓓、河锦凤等三女在。   为了等消息,没有一人入睡,大家此刻全都守候在客厅中。   刀帝和铁胆客在灯下傍炉对奔,三女则在屏风后面,以瓜子糖果计算胜负,投骰子玩着升官图。   苏天民向常、古两人见过礼,正待简略地报告一下别后经过时,忽见夏侯芳探脸屏风外,命令式地手指一句道:“你来!”   苏天民进退维谷,很是尴尬。   剑帝咳了一声道:“棋至中局,最忌分神,你小子过去一下也好,有话等这盘棋下完再说吧!”   苏天民走来屏风后面,深深一揖,含笑道:“三位姊姊好!”   三女手肩互搭,不作一声,尽管拿眼光在他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不已。   苏天民给瞧得甚不自在,连忙加以解释道:“这是该庄一名武士……”   边说边将身上那袭外衣脱下,同时将面部易容药物尽行抹去。   讵知三女仍然无人开口,竟又一致侧扬着脸孔,再度朝他除去乔饰后的本来面目打量起来。   其中尤以河锦凤的一双眼光,奕奕焕采,分外明亮,因为前此于长垣分府,苏天民系以一名中年文士之姿态出现,在小妮子说来,这尚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魔帝之孙的庐山真面目也!   苏天民愈来愈窘,当下轻轻一咳,故意四下里张望着道:“胖瘦两位前辈呢?”   古玉蓓眼角一描,悠悠道:“芳姊,你听听人家关心的是谁吧!”   夏侯芳淡淡说道:“不要胡乱责怪人,阿蓓,有道是‘礼尚往来’,这些日子,我们又没有惦着人家,怎能苛求别人家对我们关切。”   苏天民向两女笑笑道:“士别三日,果然得刮目相看,请问两位,这一套是跟谁人学来的?”   只有一个河锦凤,始终于一旁抿唇微笑不语。   苏天民见两女未再还击,乃又向夏侯芳笑道:“‘寒喧’已毕,可以谈谈正事了吧?”   夏侯芳白了他一眼道:“什么正事儿?”   苏天民笑着道:“上次在平遥府,将芳姊救出那座一号大牢的,究竟是谁?”   夏侯芳反问道:“你猜是谁?”   苏天民摇摇头道:“毫无迹象可循,我事后只听说,守牢武士系伤于一种极为歹毒的梅花针,这种梅花针,多为女人使用,而我们这一边,除了一位毒帝秦前辈,可说全是男人,小弟实在猜不透这位天降救星会是谁。”   古玉蓓点头自语道:“唔,原来这就叫做正经事!”   苏天民只当没有听到,含笑望着夏侯芳,等候回答。   夏侯芳哼了一声,缓缓说道:“是啊,拯危抒难一类的侠行义举,照理说应该是你们大男人的事,但这一次不巧得很,竟被一个女人代劳了,而且对方只是一名出身卑微的使女,咳咳,这一点很出苏少侠意料之外吧?”   苏天民一怔,脱口道:“此女名字,是不是叫‘春花’?”   古玉蓓眼角又是一瞟道:“听到没有?芳姊,你看人家交游多广阔!”   夏侯芳手一按,低声制止道:“别瞎说,阿蓓,人家春花姑娘,已经准备出家了。”   苏天民心里有数,春花潜入平遥魔府,可能是为了要找那位天王第三徒报仇雪恨,最后趁魔府起火之际,就便救出一号大率的夏侯芳。她之破牢救人,也许只是对魔王师徒的一种敌对表现,这位花帝掌珠有此幸遇,适逢其会而已。   苏天民感慨之余,又向三女深深一揖,含笑说道:“本想跟三位姊姊多聊一会儿,无奈尚有要事在身,只好暂时失陪——谢谢三位茶点招待!”   说着,走过去,端起一盏热茶,也不管是谁的,打开杯盏,一饮而尽,顺手又抓了一把瓜子,朝三女笑着挥挥手,大步再向厅外走来。   夏侯芳于身后冷笑道:“你们瞧他这副神气!”   古玉蓓抢着接口道:“可不是,哼,就好像九帝今日之安危,都维系于他一人身上似的!”   河锦凤插口笑道:“事实摆着……”   古玉蓓叫了起来道:“哟!我们凤丫头,人还没有过门,就帮起腔来?那只是共喝一盏茶,丫头,可不是交杯酒啊!”   河锦凤掩口吃吃道:“两位姊姊,昨晚说的那番话,要不要我凤丫头,这就追去外面,向那人透露一下?”   夏侯芳跺足喊道:“拧她,阿蓓,拧死这丫头!”   大概是河锦凤见机溜了,一片嘻笑追逐声,渐去渐远,终于在前院中,悠悠消失。   这边,苏天民说完别后经过,刀帝问道:“那么你将仙樵如今安置在什么地方?”   苏天民笑答道:“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剑帝接着问道:“为何不送来这里?”   苏天民耸肩道:“为了一个不便解释的理由!”   诸帝均非常人可比,凡属苏天民不愿说明者,绝不穷究到底,这时由铁胆客插口问道:   “老弟今夜还要走?”   苏天民点头道:“是的。”   铁胆客又问道:“再回魔庄?”   苏天民摇头道:“不,晚辈想到南郊天竺寺去会一个人。”   刀帝微微一怔道:“天竺寺?”   苏天民也是一怔道:“这所天竺寺晚辈以前并没有去过,是不是有何不妥?”   刀帝注目道:“约你前去见面的这个人,靠得住?”   苏天民益发惊疑不已,但很肯定的回答道:“绝对靠得住!”   刀帝摇头喃喃道:“那就怪了。”   苏天民愕然道:“怎么呢?”   刀帝抬头道:“那你知道,所谓‘天竺寺’,只是一个空名称,在原来的地方,根本已无‘天竺寺’之存在?”   苏天民张目讷讷道:“这——”   刀帝皱眉道:“所以我很怀疑你老弟这次约会的安全性,就常某人所知,那边早成为荒地一片,除了杂树和乱坟,连住户都没有一家。”   苏天民意外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天竺寺,是心平大师亲口约定递交那部六合真经副册的地点,难道说,这位少林寺规范掌门高僧竟无心交出真经副册之诚意?   不,他不能这样想,也不应该这样想!   人人具有良知,即使一名普通武林人物,都不可能如此负思食言,逞论一代高僧如心平大师者?   可是,事实就在眼前,又该作何解释?   心平大师在提出天竺寺此一地点时,绝不可能不知道该地早成荒烟蔓草一片,那么,对方为何不跟他说明一下?   现在,假如不经刀帝提出来,他懵懵懂懂的摸过去,将到哪里去找那所“天竺寺”?   那和尚难道想以事实暗示他应打消非分之想,知难而退?甚而至于设下埋伏,杀人灭口吗?   这样想,简直像笑话,可是——苏天民转念至此,再也呆不住了,他决定尽早前去弄个清楚明白。   于是,他走去厅角书案上,呵开冻笔,就笺写下:“少林那批和尚,尽数杀光可也!”   写毕,封好,走回来交给刀帝道:“如晚辈此去不幸遭遇意外,请拆此函,但在确定晚辈死讯之前,尚望保留。以便他日由晚辈亲手收回!”   剑帝迟疑道:“这又何必?你小子若是有所不安于心,由我跟老常悄悄缀过去,不就得了?”   苏天民摇头道:“这样不妥。”   剑帝眨眨眼皮道:“为何不妥?”   苏天民缓缓道:“直到目前为止,晚辈都不相信这次约会,真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因为这次约会是指定指晚辈一人单身前往,事先在他人面前道出地点,已属不该,如再于暗中带人前去,就更不好向对方交代了!”   刀帝从旁说道:“不要勉强他,老常,这孩子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和作法!”   剑帝上下打量了一眼道:“你就这样走?”   苏天民噢了一声,笑道:“晚辈几乎忘了……”   剑帝转向刀帝哼哼道:“看到没有?要我是苏老儿,我就绝不会放这么样一个毛孩子,在外面东飘西荡!”   大厅另一角,应用道具,一应俱全,苏天民这时一面忙着易容乔装,一面应声笑,接道:“‘毛孩子’今年十八整,过了年便是十九,说大虽然不大,但比某些人,当年十四五岁,就仗着一身祖传轻功,在外面到处乱闯,还是好多了。”   轻轻一咳,笑着又接道:“同时,‘毛孩子’再声明一句,不论‘请将’或‘激将’,‘毛孩子’等下都不希望有人跟在后面!”   刀帝脸一偏,笑道:“高老大还有兴趣继续下去否?”   剑帝狠狠呸了一口道:“我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做,会跟这种小子一般见识!”   苏天民已匆匆将自己改变为一名浊世佳公子,这时走过来,向高、常、古三人欠身笑道:“三位前辈再见,并请代问其他诸位前辈安好!”   剑帝看清之下,不禁咦了一声道:“这小子怎么尽拣好的穿戴?”   原来苏天民此刻紫裘、绒巾,还在头巾上缀了一方名贵宝玉,穿戴的果然都是上佳的衣饰。   刀帝和铁胆客亦甚迷惑,惟未有何表示。   苏天民微微一笑道:“前辈有无眼熟感?”   剑帝止不住啊了一声道:“对了,你原来是……”   苏天民含笑接下去道:“是在模仿那位名叫公孙翠的天王孙女也!”   刀帝与铁胆客同感讶异道:“天王‘孙女’?”   剑帝点点头,代答道:“是的,那娃儿女扮男装,易容术相当高明,这一段等等我再说给你们听。”   苏天民含笑继续道:“晚辈此行,事属秘密,自然不想被人发现,不过,万一碰上魔爪子们,这样做将有一项最大的好处,便是此女已为三铁卫之一的白老收归门下,除非遇到的是老魔本人,大概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剑帝挥挥手道:“算你有理就是,快滚,快滚!”   苏天民一笑出厅,这时天气已近四更,雪花和着朔风,仍在紧一阵慢一阵的下个不停。   洛阳南郊,天竺寺旧址,一如刀帝所说,果然早成荒烟蔓草一片。灰蒙蒙的风雪夜色中,只见杂树错落,乱坟起伏,全为雪层所掩盖,纵目所及,鸡犬不闻,极为荒凉凄清!   苏天民冒着风雪,穿行于杂树乱坟间,心中一面回忆着心平大师,交代他的关于递交那部真经副册的话:“如届时寺中无人接应,可径自推门进去,放心一直往里走,在第三座大殿的世尊佛座下,有一扇小活门,东西就收在那里面,探手可及,括门开启的方法是,轻按那座世尊的玉带右下端……”   当时这番话,他听得很入神,不敢漏却其中一字,如今回想起来,不禁为之啼笑皆非。   看吧!寺在那里?何处有门可推?   什么“世尊佛座”,“活门”,“玉带”,可见全是一篇鬼话!   苏天民此刻倒不为着那部真经副册如何气恼,他只奇怪而又惋惜,像心平大师这等有道高僧,何以也会施用此种卑劣手段?   是不是他当时将地点听错了呢?   因为洛阳四郊,寺观多不胜枚举,如“白马寺”、“翠云寺”、“七里寺”、“同乐寺”、“香山寺”、“龙门寺”等,总数几不下三十座之多,不过,这一点,苏天民极具自信,心平大师口音清晰,他也没有到达耳聋重听的程度,似乎还不至于将“白马”或“龙门”听成“天竺”两字。   苏天民在雪地里高高低低的胡乱走了一阵,最后在一方残碑面前站下脚步。   他决定将碑石上积雪拂去,从碑文上印证一下,他现在立身之处,是否即为天竺当年之原址?   如经证实他并没有找错地方,那么,他将马上找去嵩山少林!   雪层掸开,俯身拟目望去,首先人眼的,是个“人”字,接着,“竺寺”两字相继出现,当然没有什么“人竺寺”。可想而知,他并没有找错,这儿正是天竺寺旧址,盖“天”   字上面两横,早经风化损蚀,而只剩得像“人”字的下半截也。   他双手把牢碑角,嘿嘿一笑,自语道:“心平老秃,小爷现在遵你老秃吩咐,在‘推’天竺寺的大‘门’啦!”   说着用力一摇,一拉,又一扳,他意思是想先将石碑桩基弄松,然后高高拔起来,重重摔下去,聊泄胸中一口恶气,不意尚未使足三成气力,那方残碑即已向外倒去,一如门扇之应手敞开然。   接着,风声呼呼,一道洞孔,赫然映入眼帘!   从风吹入洞的声响听来,孔道下达者,显然深邃异常,苏天民茫然征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难道心平大师高估了他,以为他一定会找到这方残碑,同时一定知道怎样做,所以才没有明白说出,以防万一误入歹人之耳?   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不论怎样,他也得冒险下去试上一试。   他返身四察,见四下里别无异状,乃迅速垂身入洞,并将石碑移来洞口盖好,然后于黑暗中,向下摸索前进。   孔道成斜梯形伸向地腹,下降三四丈,道孔忽然逐渐宽阔,脚踏处亦由滑湿之泥土,渐次变成人工砌削之石质台阶。   终于,苏天民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在若干年之前。不错,这儿的确有座天竺寺,同时,可以想见的,这座天竺寺之建筑,必然恢宏有逾于一般寺观,不但地面上殿宇俨然,即连地腹下,也建有经斋佛堂,若干年后,地面上的天竺寺朽颓了,地面下的天竺寺却完好如故,心平大师也许就是少数知悉此一秘构者之一!   苏天民走完隧道,来至第一座佛殿前面的空地上,但觉寒流侵肤,冷风似乎不止自一个方向吹来,由是他知道,这座地下佛寺,出入口显然不止一处,不过,他此刻已无暇去研究这些了。   经过一段黑暗地道,视力习惯于幽冥,眼前已依稀可以辨别物体之形象和方位。   他从第一座大殿穿过,到达第二座大殿,再到第三座大殿,果然发现,一座高大的世尊菩萨像。   至此,苏天民疑云尽释,他最早之信念是对的,心平大师并没有毁信背诺!   结果,苏天民很快的便在佛座下面取得那部真经手抄副册,他因为身上没有带火种,只好再循原路退出。   苏天民在向城中奔回时,心中不住盘算,刚才这座地下佛寺占地宽广,足容千百之众,来日着人悄悄前来,如能将所有出入口查点清楚,再施以一番必要之改进,九帝方面无疑又可获一处退据之所了!   回到城中,已是五更将尽,全城沉寂如死,他相信魔方就是再热衷些,此刻也不会还有魔爪子走在外边的。   不过,他现时并不忙着要到什么地方去,而是先找着一个聊避风僻静墙角,打开真经副册,细心逐页翻阅。   终于,他找到了——“达摩锁阳大法”——就在手抄本倒数的第七页上!   他默运神智,潜心体会,不消片刻,马上找出化解这套手法诀要。于是,他怀着一股兴奋无比的心情,收起真经副册,再向城北魔宅后面那间破旧的柴房奔去!   若在平常时候,此际东方天边,也许已有曙色露出了,但因天气尚未好转之故,天地间依然昏沉混饨一片。   苏天民轻轻推开板门,仙樵在一堆干草上熟睡方殷,直到他走进去,再将板门掩上,仙樵均未警觉。   他忍不住暗暗发出一声叹息!   “可怜的老樵子,挨尽皮肉之苦,饱受精神上的惊恐和忧虑,也的确太累了,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于是,他在另一堆干草上坐下来,心气略平之余,不禁又想起公孙奇那个老独夫,只为了妄想九帝向他北面称臣,以致闹得江湖上一片腥风血雨,使无数人身败名裂,无数人家室难安,像眼前这位慧眼仙樵,只不过其中之一例而已!   他想:如今我已获得真经副册,只须稍假时日……   干草堆中,仙樵一个转侧,忽然支身坐起道:“是天民老弟么?”   苏天民连忙移身过去,低声道:“是的,前辈睡足没有?”   仙樵眨了眨眼皮道:“你……不是说……至少要耽搁三两天么?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呢?”   苏天民笑了一下道:“运气而已。”   仙樵茫然不解道:“什么运气?”   苏天民想起什么似的,忽又问道:“高老二来过没有?”   仙樵啊了一声,急忙说道:“你不提,我可几乎忘了,高老二已来过两次,第一次是送食物来,第二次则是来报警讯。”   苏天民一怔,插口道:“警讯?”   仙樵匆匆接着道:“是的,你如不回来,在天亮之后,我换也得挨去常老儿他们那里,高老二说:里面形势很紧张,他实在分身不开……”   苏天民张目道:“究竟什么事?”   仙樵摇摇头道:“不知道,高老二说:他只看出魔头们似乎将有非常之行动,要请九帝方面,务必提高警觉。至于魔头们究竟有何图谋,别说他以一名七级武士之身份,无权参与机密,就连二三两级武士,好像都不太清楚。”   苏天民皱眉,喃喃道:“有这等事?”   仙樵催促着又道:“高老二说的话,绝对错不了,老汉,你别管,快去常老儿他们那边送个信要紧……”   苏天民坐直身子道:“这个信由你送吧!”   仙樵睁大两眼,讶然道:“由老汉送?”   苏天民点点头道:“是的,我为你解开禁制,你将消息马上传过去,我则留在这里,一方面养息一番,一方面动动脑筋,看能不能查个眉目出来,此举虽然难望有所收获,不过总比任其自然要好得多……”       第七十五章     苏天民说着,示意仙樵仰面平身躺倒,然后运用刚自那部六合真经副册中习得之“达摩四大解禁手”,功聚双臂,源注十指,分别按向仙樵“手足阳明”、“肠肾’两经所属诸要穴。   由手阳明肠经之“天门”“会谷”,以迄足阳明胃经之“头维”“内庭”,周而复始,历数三遍。   仙樵筋骨一松,全身血脉,顿告畅通无阻!   苏天民深深吁出一口气,笑道:“起来吧!”   仙樵打地上一跃而起,又惊又喜道:“刚才你说运气好,难道……”   苏天民挥一挥手,笑着催促着道:“是的,请吧!话一说动头,收尾至感困难。横竖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清楚,我明白,详情留待以后再聊可也!”   送走仙樵,掩上柴门,苏天民一时无法排遣思绪,乃又再度取出那部真经副册,从头顺序翻阅了一遍。   这部真经抄本,系以蝇楷誉录,首尾计三十三页,内分六大章,共约万余言,段落,章句经朱黄校圈。   由于誉写完整清晰,即以常人之阅读能力,亦不难于半个时辰之内,毕览全篇。   惟此经乃达摩祖师面壁九年之心血结晶,全经文浅义深,每一字,每一句,均富无穷玄机,非逐字逐句加以揣摩领悟,绝无法轻易窥其堂奥。   苏天民走马看花式的浏览一遍,虽说不无几分心得,事实上亦不过仅仅乎微体其大意而已。他因为最后这半个月来,始终未能获得充分之休息,这时经册甫告收起,一阵倦意侵袭,顿感眼皮滞重,困怠万分。   于是,他迅速翻去草堆里侧,放身躺下,合眼未久,便告沉沉睡去。   这边,破柴房内,苏天民偷得浮生半日闲,总算可怜见地,将一切置之度外,暂时进入了黑甜之乡。   同一时候,在另外两处地方,其忙碌与紧张,恰成强烈之对照,其中之一,便是刻下这座破柴房前面的那幢魔宅!   此刻,在前面那幢魔宅之中,三级以上之武士,一个个先后应召而来。   第一批应召报到的,为魔座长期派驻在洛阳附近的一部分。其中包括:魏魔元襄,吴魔达魁,以及紫魔东来。   众武士在悄然进入魔宅大厅之后,由符魔云生寒着面孔,以百步传音方式,简单的吩咐几句,全都当场转身,即时悄然退去。   无人开口发问,无人犹豫或停留,虽地位崇高,在武士中向有太爷之称,如紫、英、魏三魔者,亦不例外。   这种情形,可将那位无名剑客,暗暗急煞。   三四年来,他以巴全贵的化名,混入魔庄,搜集魔情,由于做工老到,堪称无往不利,而现在,他眼看着那些紫旗以上的高级武士,一个个走进来,又一个个退出去,虽明知将有大事发生,却苦于无由获悉其内情!   魔方各级武士,等阶划分极严,他以一名七级武士之身份,能够私下里相互探询之对象,亦仅限于其他之同级武士。试问:另外的那些七级武士,他们哪一个又能比他知道得更多呢?   当年,他奉老大剑帝之命投进魔庄,其最初之目的,只是针对着那位天魔首徒一个人,因为他们兄弟想弄清,他们高家昔日一名小厮,何以能摇身一变,在十多年后的今天,竟会成为一名身手更在他们兄弟之上的武林巨枭?   及至魔焰高张,文擂之后,继之以武擂,九帝先后取齐于中原,他也就由私而公,责任愈来愈重,时至今日,几乎可以说,九帝未来之成败,不啻有一半维系于他一人肩上!   所以,魔方如今所加紧布置之行动,若不能先期查明其图谋,向九帝方面递出消息,万一九帝方面因他之颟顸无能,而遭致重大之伤亡损折,请教他这位无名剑客将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这边魔宅中,无名剑客高隐雷之沉重心情,与此刻城内,另一幢宅第中九帝诸人之沉重心情,可谓两地相应,大抵近似。   在刀帝常冶那幢秘宅的后院暖厅中,慧眼仙樵早将警讯带到了,凑巧的是,除了一位魔帝苏梅叟,九帝中的其余八位,适都会齐!   “术帝”河阳星、“仙帝”马大年,因接应无人,昨夜于苏天民离去不久,即行双双返转。   “毒帝”秦素娥、“花帝”夏侯尚、“乐帝”上官斌,情形相同。三帝分头出发,城里城外,密搜一圈,结果劳而无获,于黎明时分,三帝归来,得知苏天民安然无恙,且已来过一次,方始一致放下宽心。   接着,慧眼仙樵带来无名剑客的严重口信,众人方磋议间,鬼帝适又自北邙方面赶至!   鬼帝之适时到来,使得众人精神无不大大一振!因为九位武帝,各擅其长,如论智谋计,则首推“鬼”“术”“刀”等三帝,而三帝之中,“鬼帝”之心机,较之“术刀”两帝,显然又胜一筹。   鬼帝坐定后,由剑帝高飞虹将仙樵之传语重新复述一遍,说完顺便问道:“阴老儿能否揣及魔方蠢蠢欲动者,所为何事?”   鬼帝四下里环扫一眼,最后望向术、刀两帝问道:“河、常二兄看法如何?”   术、刀两帝,同时摇头,由刀帝常冶皱眉答道:“说来惭愧得很,我们几个,在阴兄来到之前,即已就各方面,纷纷加以蠡测,但结果一无所获。上官见认为老魔之所以调兵遣将,可能仍旧是为了兜缉我们那位天民老弟:夏侯兄则以为老魔在气无可出之余,也好准备着要对北邙山区来一次大举进攻;而我们素娥秦大姐,则另有一套看法,说来虽较夏侯、上官两兄之推断更近情理,惟依河老儿之意见,觉得也不无商榷之处……”   鬼帝轻轻一哦,拦着道:“秦大姐的看法怎样?”   刀帝常冶望了毒帝九尾姬一眼,说道:“秦大姐的猜想是,老魔情急之下,很可能杀戒大开,遍纵武士,到处肆虐,藉以迫使我们九个自动露面……”   鬼帝点点头,自语般说道:“颇有可能。”   接着,抬起头来,又问道:“那么河老儿对此有何意见?老儿觉得秦大姐这种猜测,其中一点,尚有待商榷?”   刀帝常冶道:“河老儿觉得,公孙老魔狂妄自大,为的就是沽名钓誉,这从老魔前此对少林之围而不攻,可获明证,在尚掌握着绝对优势的今天,老魔似乎不致出此下策!”   鬼帝沉吟不语,显对术帝之看法,亦觉甚为有理。   仙帝马大年忽然不胜其烦地,大声说道:“你们呀!哼,全是庸人自扰!依了我驼子,这种事根本就犯不着去为它穷伤瞎脑筋!”   鬼帝转过头去,微微一笑道:“马兄有何高见?”   仙帝马大年不假思索地答道:“古语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迟迟早早,不是你杀过来,便是我杀过去,今日之事,除了动刀枪,拼拳,我驼于就想不出,尚有其他什么更好的法门!猜对了又怎样?”   这位“五行恶驼”,下起棋来像个大孩子,上了战阵,则是有名猛神凶煞一个,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听别人穷念婆婆妈妈经!鬼帝对此老知之有素,这时自不便加以回驳,告之以兵贵知己知彼的大道理。   花帝夏侯尚嗜酒棋,性格豪放,是九帝之中,与恶驼马大年脾气较为接近的一个,这时不禁与恶驼马大年生出同感当下望向鬼帝,点点头说道:“老夫亦认为马驼见这种以不变应万变的主张,不失为快人快语。我们尚有高老二在那边,如遇非常变化,高老二必然会先期示警,在敌情未明之前,从事纷优,确属不智之举!”   恶驼马大年感慰之余,起身挥手道:“来,夏侯兄,他们搞他们的,咱们过去杀它两盘片花帝自然不会拒绝,欣然离坐,捋髯笑问道:“这次让你几子?”   恶驼马大年应声道:“平下!”   花帝颇感诧异道:“怎么说?”   恶驼瞪眼道:“我驼子说,刚对你这位花酒尊者有点好感,最好别让三两名无谓闲话,给一下子破坏干净!”   众人听了,无不大笑。   花帝点点头,笑道:“行,行,平下就平下。总而言之,要保持你马驼兄这份‘好感’,将不是一件容易事就是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不过,笑声很快便告消失,暖厅中除了棋子落盘声响,几乎落针可闻。每个人都在出神沉思,因为问题之严重性,并未因花、仙两帝之笑闹而告解决。   这时的暖厅中,气氛之所以愈来愈沉闷的另一原因,便是以,多智见称的鬼帝,迄未表示任何意见。   此为一定不移之理,凡善谋者,多半慎思情言也!   鬼帝这份持重态度,无异说明,他绝对相信,魔方之异常行动,必有异常之目的。只是一如花帝夏侯尚最后所言,在未获得进一步了解之前,不愿妄事臆度,徒乱人心耳!   就在暖厅中维持着一片宁静之际,夏侯芳忽然偕同古玉蓓和河锦凤两女走了进来,向众人高兴地报告道:“好了,雪停啦!”   妮子秋波一转,突感气氛不对,忙走去毒帝九尾姬身边低声问道:“秦姑姑,这是怎样回事?”   这妮子慧黠过人,她深知父亲花帝,过去与这位毒帝之间,曾有过小小芥蒂,两者迄今不通闻问。故对这位秦姑姑表示得分外亲热。“花”“毒”二帝之间,本无深仇大恨,只不过时日已久,谁也不愿先行低头启口而已。那是上一代的事,自然无延小儿女之理,所以,毒帝九尾姬平日对这小妮子,亦是怜爱有加,不但处处关切,且将一身武学,倾授了将近十之七八。   这时毒帝轻声为小妮子说明了事情经过,夏侯芳星眸一阵滚动,忽然咦了一声,说道:   “这事非常简单,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毒帝九尾姬笑着道:“丫头有何见解?”   夏侯芳望向鬼帝,大声说道:“毫无疑问的,我们这处地方,必然遭魔方侦悉,公孙老魔调集人手,一定是想出其不意,将我们一网打尽。大家还呆着做什么?快想办法对付啊!”   妮子此刻说的,一点不假,公孙老魔正是在打这般主意!只可惜,言因人异,这番话要是由“鬼帝”,或是由“术”“刀”两帝口中说出来,也就好了!   首先是花帝于大厅一角,扭过头来喝道:“丫头少要胡说!这是大人的事,娃儿家不许插嘴,难道你这些叔叔伯伯们,反而抵不上你这个毛丫头不成?”   夏侯芳咧嘴一呼道:“什么了不起,哼,大人,多几岁年纪罢了!”   说着一拉古、河两女道:“走,我们去斗叶子!”   乐帝上官斌目视三女走远后,转向身旁的术帝河阳生问道:“河老以为怎么样?上官斌觉得阿芳贤侄这番话,细细想来,似亦不无道理。”   术帝河阳生沉吟着道:“可能当然有……”   稍顿,蹙额缓接道:“不过,除非这座宅子中伏有奸细,老。汉实在想不出老魔凭什么能够发现这处地方。”   语音又是一顿,最后说道:“我们还是来问问阴老儿吧!”   鬼帝点头接口道:“小老儿听到了。”   乐帝上官斌跟着问道:“那么,阴兄看法如何?会不会如阿。芳贤侄女所说,公孙老魔业已发现到我们这幢宅子?”   鬼帝神情凝重地点头道:“请容小老儿再想一想……”   厅前耳房中,古玉蓓向夏侯方问道:“芳姊,他们一口一声公孙老魔,那位公孙老魔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物?”   夏侯芳摇摇头道:“我也不算太清楚,所知道的只是,老魔名叫‘公孙奇’,幼为孤儿,靠替大户人家牧牛为生,嗣因牛只走失,不敢返见雇主,自此便流落于江湖,成了一名道地的浪荡子。”   古玉蓓追问道:“后来呢?”   夏侯芳想了想,方道:“后来……据说……老魔年事渐长,卖相尚称不恶,最后为金陵一家镖局所收留,平常时候打打杂”。遇着空闲便跟那些镖师讨教几手,由于此魔天赋过人,两三年下来,居然学得一身不俗的拳脚。”   古玉蓓诧异道:“就算这样,出息也很有限呀,后来这一身绝世武功,老魔又是打那儿磨出来的呢?”   夏侯芳摇头道:“关于这一点,恐怕得留到将来请教天民大哥了。因为截至目前为止,连家父、秦姑姑、以及上官叔叔等人,似乎都不清楚。仅听上官叔叔说,老魔在金陵那家镖行混了几年,团抵不住繁华之诱惑,几染遍所有恶习,最后,无法开支,竟将局中一批巨额镖银偷偷拐跑。自此以后,足有五年之久,江湖上即未再见此魔踪影。”   古玉蓓眨了一下眼皮道:“这就是说,五年之后,老魔又告出现?”   夏侯芳点点头道:“是的,不过,老魔再次出现时,已不复是当年镖局小伙子的身份,而是成都府一家大镖行的东家了!”   古玉蓓微感意外道:“什么?老魔居然也开起镖行来了?”   夏侯芳点头道:“有人说,老魔这全是一种媳妇想当婆的心理,他因为曾经做过小伙计,便想到要以大局主之光辉,一洗当年寄人篱下之耻……”   古玉蓓喃喃道:“这种心理就不正常。”   夏侯芳接着道:“也有人说,老魔醉心武学,开设镖局之用意,无非是想藉此结纳江湖豪客,以便增益本身之武功……”   古玉蓓点头道:“如存的是这种想法,倒还马马虎虎!”   夏侯芳道:“可是,一个人不能稍有污点,一有污点,以后做人便难了。虽然事隔五年,老魔仍然被人认出他就是当年金陵某镖局,那个拐跑巨额镖银的小伙计!”   古玉蓓忙问道:“这怎办?”   夏侯芳道:“金陵那家镖局,早已解散,昔日那位镖局主,亦于不久之后,暴疾去世,所以说,追究是不会有人追究的了……”   古玉蓓插口道:“那位镖局主不会就是死于此魔之手吧?”   夏侯芳哼哼道:“谁知道?”   古玉蓓又问道:“以后呢?”   夏侯芳道:“之后,镖局中镖师们纷纷不告而别,镖局亦随之关门大吉,据说,镖局开张,前后只不过四十余天光景。”   古玉蓓笑道:“再接着,老魔二度潜踪匿迹?直到最近以天王姿态问世?”   夏侯芳笑道:“以后又隔了一段时期,据说老魔会交易本来面目,分向今天后面厅中之九帝诸人登门苦求绝艺……”   古玉蓓抢着笑道:“结果饱尝闭门羹?”   夏侯芳脸色微变,忽然轻轻嘘了一声道:“你听,丫头,后面厅中出了什么事?”       第七十六章     古玉蓓怔得一怔,急忙凝神倾耳听去。   河锦凤忽然掩口咭咭一笑,低声说道:“是我奶奶回来了,她老人家就是这种天生的尖嗓门儿,哪怕跟人聊家常,都像吵架一般……”   夏侯芳站起身来,摇头道:“不!龙大娘的声音,我们焉有分辨不出之理?我意思是说,你奶奶语气迥异往昔,似乎打外边带回什么严重的消息,来,阿蓓,还有凤丫头,我们过去看看!”   三女来到暖厅时,暖厅中央,正站着一名布衣老婆子,在那里向面现惊疑之色的九帝诸人,滔滔不绝地不知道在报告着一件什么事。   等三女闻声赶出,那位在四十年前武林中,曾一度有着“冰霜美人”之称的“龙大娘”,述说似乎刚好合一段落。   只见她这时朝在座诸帝匆匆带过一眼,最后瞪向老伴儿术帝河阳生,好像抓着后者什么错处似的尖声道:“就由你老鬼来说好了!这种现象怪不怪?”   术帝转向鬼帝,皱了皱眉头道:“阴兄以为……”   鬼帝点点头,缓缓接着道:“这种现象,的确不寻常,城中所有高级武士,居然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   龙大娘如同有所纠正一般,插口加强道:“包括住在太平栈的那三名头号巨魔在内!”   鬼帝连忙点了一下头道:“是的,大娘刚才说过了。”   跟着,环视诸人继续道:“城中高级魔徒突然尽数失去踪影一节,依小老儿看来,事情虽非佳兆,实亦不足为异,因为,此一现象,事实上也只不过进一步说明高老二前此观察之可靠性,魔方确在暗中积极安排着一次非常行动而已!”   龙大娘露出满意神气,点头道:“有几分道理……   鬼帝语音微沉,庄容接下去道:“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目前当务之急,莫过于对魔方动向之掌握。高老二方面非不足恃,实因其仅为魔方一名七级武士之身份,对某些重大机密之探取,有时亦不无困难之处。现在,如大家别无异议,为争取时效计,我们不妨马上就来商讨一下这一次展开行动之步骤、范围,以及人力之分配!”   刀、术两帝同时说道:“一人挑,两人抬,人多事多,听凭你老儿调度就是了!”   鬼帝亦不再谦,抬头望向龙大娘道:“第一个,得麻烦龙大娘,小老儿想请大娘立即前去北邙,吩咐‘金笔’、‘神拳’、‘瘦状元’、‘一是行者’等人马上召集夏侯兄座下的八旗武士退守第七洞,任何情况之下,均不得逞强出头,擅离原地一步,相信凭该洞四周之综错地道,安全应无可虞。如遇形势发生新的变化,这边自会随时传去指示!”   龙大娘迟疑道:“胖瘦两怪为何未经提及?”   鬼帝头一点,接着道:“大娘回程时,可将两怪带到史家庄,安置在我们每次歇脚的那家农户家里。两怪为我方不可或缺之两员战将,史家庄居邱、洛之中,这样做追为遇有事故时,两边呼应均感方便也。”   龙大娘又道:“老娘本身呢?”   鬼帝答道:“大娘不为魔方所识,行动比较自如,此一期间中,可经常往来于洛阳、邙山、及史家庄等三处,一方面传递消息,一方面亦可藉此指示金笔、神拳、瘦状元诸人之进退。”   龙大娘点头道得一声好,立即转身出厅而去。   鬼帝续向乐、毒、术、刀四帝分别望了一眼,道:“底下拟请上官兄、秦大姐、河老儿及常冶兄四位,于天黑后易容分赴东、南、西、北城门,暗中监视着任何一名可疑人物之出入,有所发现,即予蹑踪,设能因而找出魔方新巢穴,功莫大焉!”   。四帝一致颔首,表示领会,惟因距离天黑尚有一会儿,故四人仍刻坐着未动。   鬼帝接着转向花帝夏侯尚,及黄山铁胆客古中坚两人道:“请夏侯兄和古大侠带着玉蓓、锦凤、和阿芳等三小坐镇此宅,居中策应四方,专管紧急消息之搜集递发,以及各路人力之支援调剂,此项任务极其艰巨繁重,尚望夏侯见和古大侠多偏劳!”   花帝和铁胆客两人自无异词。   仙帝马大年忽然瞪眼嚷道:“喂,姓阴的,几时才轮到我驼子?”   鬼帝微微一笑道:“这就轮到了。”   五行恶驼精神一振道:“行,快说吧!留给我驼子的是件什么好差事?”   鬼帝从容笑着道:“因为阁下自翠微峰一役以来,一直技痒难熬,跃跃欲试,故这次特地为阁下留下一个最好的机会。”   恶驼大为兴奋道:“什么机会?”   鬼帝笑了笑,说道:“就是在四城门之内,本宅百步外,任君猎狩,凡遇着不顺眼的魔徒,无论其等级高低,只要宰得了的,一律宰之可也!”   语音略顿笑接道:“不过,得郑重提醒阁下一声,阁下主要任务是保护本宅之不被侵犯,若是阁下杀得性起,忘情追逐之余,来个引狼入室,那时,抱歉得很,小老儿爱莫能助,可就要以军律从事了!”   恶驼听了,似甚泄气,喃喃说道:“听起来轻松惬意,实则束手缚脚,邀功难,获咎易,奶奶的,重头活儿都过去了,我驼子还以为会派去城中哪家有名的酒楼上,一面浅斟低酌,一面默察大势,以便从过往之酒客行人……”   鬼帝笑拦道:“放心,如有这等好差事,本帝自会自己留下!”   诸人无不捧腹,鬼帝接着又向剑帝高飞虹笑道:“现在只剩下你我两个了,你我二人,这次任务之性质大同小异,目标都是城北那幢魔宅,我的辖区是正门,你的辖区是后门。   姓阴的相信,不管老魔、小魔、男魔、女魔,只要还有人打那座正门进出,阴某人就有跟踪到底的机会!至于后门方面,主要是想请高兄于暗中维护我们那位天民老弟之安全。   依本帝所估计,天民老弟这一觉,不到天黑,决不会醒转过来,然而,高兄亦不必现身相见,仅于暗中遥遥盯牢即可。   我们这位天民老弟,才气横溢,机智百出,说句不怕你高兄见怪的话,由他自作主张,走在前头,最后之收获,说不定会比你我之安排通通都要来得强!”   剑帝点头道:“事实胜过一切,这一点,我姓高的早就心服口服了。”   鬼帝站起身来,向恶驼一甩头,笑道:“别赖着,驼子,他们四人须等天黑才能出发,我们三个,没得说的,可该提前一步先走了!”   天快黑下来了,魔宅后厅中,烛火摇曳,人影幢幢。   符魔云生忙了一整天,正准备跟几名四、五两级的武士坐下用餐时,大厅门口光线一暗,公孙老魔突然大步走了进来。   符魔连忙迎上去,招呼道:“老主公吃过没有?”   公孙老魔头一摇,不知道是表示“没有吃过”,还是表示“肚子不饿”,口中则在反问道:“情形如何?”   符魔点点头道:“明天这个时候,第一分府辖下,可以全部到齐。刚才庄中传来飞书,大公子永都和萧公权,已亲率胡。曾、何、林等四六星武士登程就道。至于原驻本城部分,全已遵命报到,一个不缺。”   公孙老魔甚感满意地点头道:“辛苦你了,老符。”   符魔偏过身子,手臂一托道:“老主公请将就着用一点怎样?”   公孙老魔目光一扫道:“酒都没有一壶?”   符魔恭谨地道:“有是有,奴才因为这两天要办事,所以,没让他们拿出来,既然老主公有此雅兴,烫起来也快得很……”   公孙老魔深深一叹道:“东来、达魁和元襄他们,要一个个都能像你老这样,那九个老顽固,也许早就解决了。   要成就一名七星武士不是件易事,老夫真恨不得拿他们一个个浸在酒里淹死!老夫一再交代,吃喝玩归吃喝玩,只要是时候,老夫并不反对。   可是,你瞧他们这批糊涂东西,将近半年了,他们一共办成几件事?”   老魔一边发着愤慨,一边径自走来餐桌主位坐下。   符魔打横相陪,其余的武士,五级以上者,垂手站去一边,五级以下者,则忙着温酒添酒茶。   一名六级武士向门口一名正在发呆的七级武士,低声道:“巴师父,我们去灶下看看吧!”   巴全贵一怔神,赶紧回答道:“是的,巴师父。”   五、六两级武士,在正牌武士中虽然都是起码角色,但就整个魔庄而言,却尚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因为,在七级武士之下,尚有“准武士”,以及“威”“武一“勇”“猛”等四级庄丁也!   所以,巴金贵这时随着那名六级武士石立富来到灶下,事实上并不须亲自动手,他们只要监督着那些庄丁,别将酒菜弄出岔子就够了。   石立富忙着烫酒,巴全贵则对着那盏灶头灯,再度怔怔然出起神来。   两魔刚才在外面大厅中那番对话,听起来明白得很,就是有两点始终略而不提,所有三级以上之武士都去了哪里?意欲何为?   现且约略估计一下吧:吴、魏、紫,一级武士三名。胡、曾、何、林,二级武士四名。   其余,功力相当于九帝之三级武士,以及远在一级武士之上的大魔徒徐永都、总管萧公权,和两个老魔暂都不算,仅是一。二两级七名武士之实力,即较九帝方面之全部实力强出甚多。   试问,在这种悬殊局面下,九帝诸人,将凭什么来应付?   真的什么方法也没有了吗?有,只有一个方法——将魔徒分散开来,一个个加以分别剪除。   可是,如今之情势,恰恰相反!,   魔方实力不但没有分散,反而全给集中起来,这股力量,势足排山倒海,九帝方面别说抵抗了,一旦遭魔方侦悉隐聚之所,敢说连逃都不可能!   如果再看远一点,只有使人更是发愁,因为今天这股人马,在魔方面言,不过是较为齐整的一部分而已,谁也不能忘记,魔方尚有着一座平遥总府,以及一座长垣第二分府!九帝方面呢?尽在于此!   唉,他真想——真想有机会混去那批高级武士集中之处,找个空档在大锅中洒下一把砒霜!   “巴师父!”   “嗯?啊!石师父,什么事?”   “酒好了,送去前面!”   “是的,石师父。”   “拿好,烫得很!”   “是的,石师父。菜怎么样?”   “我会端过去!”   巴全贵提着一把大锡壶,向前面走来。   他几次冲动着,想将壶盖掀开,放点东西进去,但终又忍住。   毒药,他身上有的是,而且不止一种。   那是为防一朝东窗事发,熬刑不过时,准备着自己服用的。   用毒,虽非武人之正当手段,但为了九帝诸人,以及整个武林着想,他无名剑客高隐雷,并不惜牺牲个人之名节,然而,他清楚得很,以这种手段施之于两老魔,根本无效!   两魔身上,全备有特殊合金制成的安全筷一双,筷尖所至,百毒现形。老实说,要非魔方高级武士均具有此一配备,至少洞仙魔庄中的大魔徒徐永都,和总管萧魔公权就不会活到现在!   除非他想碰运气,寄望于两魔不使用那种安全筷,才有得手之可能。   而这种可能,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他今天尚非完全无用之身,自然犯不着出此下下之策。   来到前面厅中,巴全贵将酒壶递给一名四级武士,然后由那名四级武士送去符魔面前。   看到两魔面前金光闪闪,巴全贵不禁暗道惭愧不已,两魔面前分别搁着的,果然正是那种安全筷。   这时只见符魔一面为老魔斟酒,一面向老魔问道:“那么,老主公既然……”   公孙老魔微微一笑,摇头道:“不用着急!”   符魔想了想,恍然领悟道:“奴才知道了,老主公深恐打草惊蛇,会使那些老家伙有所警觉,故尔佯装浑无所知状……”   公孙老魔喝了一口酒,捋须莞尔道:“那老小子不在暗中嘲笑老夫才怪,老夫进门时,仅仅一怔神,便觉察出屋上有人,而那老小子尚以为老夫蒙在鼓中,想想煞是有趣。   所以,我适才叫你派遣两个人去外面四处转转,便是这个意思,只要不使那老小子伏来这座大厅附近,暂时任其自然可也!”   巴全贵叫一声老天,一颗心几几乎当场跳出口腔,是谁胆有天大,居然伏来外面大门屋脊上?   是苏天民么?   应该不是,因为老魔指称者,是个“老小子”,此魔一身武功业已通神人玄,自无辨错之理。   同时,苏天民出去,是为了找寻疗治仙樵一身禁制方法,似乎无闲暇作此富裕之举。   巴全贵正思忖间,只听符魔又问道:“依老主公猜测,现在潜伏外面的这老小子,他可能是九帝之中的哪一帝?”   公孙老魔微笑道:“无须猜想,九帝中对轻功有自信的,全部只有两人,不是剑帝高飞虹,就是鬼帝阴炳秋!”   符魔点点头道:“老主公这份过人的辨察力与思考力,端的使奴才佩服无已。”   公孙老魔微笑道:“你老符也不必过分自谦,只要心中不为他事所烦,你们三铁卫,实际谁都不难做到这一点。   今天,你老符全副心力都用在调度人手上,这些小地方,自然要多多少少受点影响……”   老魔说至此处,满饮一杯,摸摸须梢,又笑道:“如果老夫猜得不错,门外那老小子刻下之真正目的,显然并不在于暗探本宅之虚实,或是觑隙有所施为!”   符魔在公孙老魔面前,处处都显得差人一着,真不知道这老鬼是真的昏庸滞钝,还是故意为迎合主子装出来的。   这时只见他双眼一张,露出一副颇感意外的神气,道:“哦,那么……”   公孙老魔淡淡一笑道:“这老小子真正目的,无疑是想跟踪打听这里出去的人,包括你我两个在内,冀以找出今天城中,我方三级以上武士,忽然尽数不见之谜!”   符魔以手破额,连声自责道:“奴才真是糊涂,竟连这个均未想及,城中遽尔安静下来,自然难免引起对方之注意,唉唉,多幸主公适时赶来,不然可真不堪设想,糊涂,糊涂,要换了老金或老白,说什么也不会如此疏忽。”   公孙老魔摇摇头道:“这一点,你老符倒大可不必自责,倚赖之心,人皆有之,有老夫在此,换上谁也一样,今天若是只有你老符一个人在此主持,别的不说,至少也会在四周多加几道卡哨,那时谁还能逼近这座宅子一步?”   符魔带着愧意,叹了一口气道:“老主公总为奴才讲话……”   公孙老魔跟符魔照了一杯,摇头道:“非也,老夫说的,纯属实情。因为老夫尚在城中,你自然不信对方有此胆量,居然会派人欺上门来,而老夫之所以在临去时未加交代,则是为了——为了什么,你老符猜得到不?为了有意促成此一事实之实现也!”   符魔这一下大概是真的吃了一惊,张日期期道:“老主公……意思是说……您是有意使对方先生怀疑,因怀疑而想追究,您则始终装作不知道?”   公孙老魔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符魔不胜惑然道:“老主公这样做,用心何在?”   公孙老魔微微一笑道:“在于处处领着对方脚步走,同时却要使对方误以为他们已掌握了主动之势!”   巴全贵一颗心,愈听愈冷,真恨不得马上奔去宅后柴房中,将仙樵摇醒——他尚不知道柴房中此刻歇着的其实是苏天民——要仙樵爬也得爬回去,火速通知九帝诸人另定策略,或是另迁往新的安全地址。   因为他此刻已渐渐怀疑到,老魔对九帝方面如此洞若观火,是否因为已查知刀帝常冶那幢秘宅之故?   然而,他走不开,三级以上之武士都调开了,四五两级武士为中级武士,向不担任任何劳役,而六七两级武士,除值班者不计外,大厅中现时只有他和那名六级武士石立富两人。   两人溜掉一个,焉得能够?   非但溜开了马上会被发现,就是想溜,显然都有困难。   因为他这时是跟那姓石的并立于一起,他只要稍为动一动,那姓石的必然就会问他“要到哪里去”?以及“去干什么”?   打发这姓石的,固然不算一回事,但当着两名老巨魔之前,则似乎还不宜耍弄这一套。   忽听符魔又问道:“那么,明天大公子他们人来了,怎么办?”   公孙老魔反问道:“什么怎么办?”   符魔迟疑地道:“难道老主公竟想让对方跟去那地方不成?”   公孙老魔断然道:“那怎成!”   符魔接着道:“然则——”   公孙老魔微笑道:“老夫自有安排,你老符放心好了!”   符魔眨眨眼皮道:“奴才能否与闻?”   公孙老魔头一点,忽然转向门口道:“你们通统去后面用饭吧,这儿用不着你们侍候了!”   老魔此举,自然是为了与符魔说话方便。   于是,两名四级武士、三名五级武士、以及石立富,巴全贵等七人,同时悄然地退出大厅。   外面,无星无月,风雪虽然全停了,却仍然乌黑一片。”   七人摸索着来到大厨房,那几名四、五级武士。大概都饿极了,一进厨房门,便嚷着要吃的。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离开两老魔,自然要数他们几个威风。   那些庄丁得罪不起,顿又忙乱起来。   依魔方规矩,现在该开两席,四、五两级武士可以同座,六、七两级武士则必须各自为政。   巴全贵和石立富在靠墙一张桌子坐下,眉头皱了皱,忽然低声问道:“石师父身上有没有带草纸?”   石立富大为恶心,面现不悦之色道:“怎么搞的,你?”   巴全贵愁眉苦脸地叹道:“还不是因为昨夜那贼子剥去衣服,受了寒凉?唉,这会儿要不被支使出来,裤裆准会一榻糊……”   石立富匆匆掷出一团草纸,挥手叫道:“快滚,快滚!”   巴全贵微微弯下腰干,双手捧着肚子,急步走出。   后院围墙下,站着一名七级武士,这时喝问道:“来的是谁?”   巴全贵答道:“巴全贵!”   那武士噢了一下道:“原来是老巴,老巴要到哪里去?”   巴全贵走过去说道:“请向兄让一让。”   向姓武士诧异地道:“于嘛?时间还早,而且这一班也不是你接,做甚要我让?”   巴全贵伸手拉向腰带道:“小弟想在这里出个恭,肚子不好,恐怕气味薰了向兄。”   向姓武士啐了一口骂道:“滚你的!”   巴全贵哀告道:“小弟实在跑不动了,二请向兄站去上风……”   向姓武士恼火道:“过去,过去,到围墙外面去,你他妈的又不是不知道,站班有一定的岗位范围,能随便走动么?”   巴金贵心想:我要不知道这一点,还跟你他妈的噜嗦个屁!   当下:“哎唷’不已,装出很“痛苦”的样子,勉强翻过墙头,向姓武士隔墙叫道:   “滚远一点,拜托,拜托!”   他以一声呻吟作为回答,脚下一点,疾射入林,双手摸向柴门,一面向里推,一面促声道:“赵兄睡醒了没有?大事不好,快,那边的几十条人命,如今全在你赵兄一人手上了!”   可是,门推开了,屋中空空如也:“仙樵”?“苏天民”?他将每一个角落都搜遍了,结果连鬼影子也没有见着半个?   这一下,可将这位无名剑客高老二弄愣了,呆呆站在那里,半晌无法动弹,双拳紧握,心跳如擂,周身全在冒冷汗!   现在,且不去管仙樵或苏天民之生死安危如何,单问这道加急警讯将怎生送去九帝方面呢?   他停留外边的时间,极其有限——甚至坐下来,稍为定神想一想,都不为时间所容许!   现在,别无他策,看样子他只有抛弃卧底生涯,自己走上一遭了。   至于这边因他之离奇失踪,会不会引起老魔之注意,以至反为九帝方面带去更大之不幸,就不是他在这种情形下所能权衡清楚的了!   就在这最为要命的一刻,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巴全贵,你在这里打算干什么?”       第七十七章     巴全贵心头扑通一跳,几乎魂飞天外。   他已从声音中分辨出,来人姓许,名冠吾,外号大马蜂,是适才公孙老魔,指令符魔临时加放的两名高哨之一。   同时也是目下几名四级武士中,心机最为阴险、毒辣的一个。   在这一刹那间,巴全贵只斟酌着一件事,这厮是刚刚来到?还是早就在暗中瞧清了他的一举一动?   他强定心神,应声转过身去,故作惊喜之状道:“啊!原来是许师父,真是好极了!”   大马蜂冷冷问道:“什么好极了!”   巴全贵抢着赔笑道:“是这样的,小的刚才出来出野恭,在翻过墙头时,听到这边柴房中,似有声响发出。   及至小的壮起胆子,悄悄掩过来,却又未有若何发现,不知道是否出于小的一时之错觉……”   他心想:“你这厮要是信了我的鬼话,便证明你是刚刚来到,否则,别无选择,只有放手拼个你死我活了!”   大马蜂轻轻一哦,注目问道:“带了火种没有?”   巴全贵忙答道:“带了!”   大马蜂手一伸道:“拿来,待本座点个火,到里面去看看!”   巴全贵宽心大放,当下忙自怀中取出火刀、火石、火招子等一应打火之物递了过去。   大马蜂甩头道:“东西交给我,你去留意着门外!”   巴全贵躬身道:“是!”   就在后者回话分神之际,大马蜂上身微倾,右手向前一滑,五指突如蛇信般一把闪电抓出!   巴全贵暗道一声不妙,惜乎缩臂已迟,右腕一阵麻木,周身劲顿告消卸于无形了!   后者这时虽明知事已败露,但仍挣扎着叫道:“许师父,您……这……这……是什么意思?”   大马蜂嘿嘿一笑道:“小意思!”   巴全贵想弄清这厮究竟知道多少,于是又叫道:“小的犯了什么罪?”   大马蜂五指一紧,阴声冷笑道:“赵兄睡醒了没有?大事不好,快,那边的几十条人命,如今全在你赵兄一人手上了!”   重重一哼,沉声接道:“赵兄何人?什么大事不好?”   巴全贵暗叹一声罢了,心中同时后悔万分。   他在找不着慧眼仙樵,而消息却又不得不马上递去九帝方面的情况下,脱离魔府,业成定局,他实在不该跟这魔崽子多作无谓之周旋!   试问如今怎办?   他无名剑客一人之生死,本来不足轻重。   但对九帝诸人,其将如何交代?   大马蜂五指又是一紧,嘿嘿冷笑道:“是个识相的,就跟老子快快从实招来,你小子吃里扒外,系打何时开始?前后已经有多久?”   无名剑客闻言心头一动,暗忖道:“我高老二如今算是完定了,既然别无作为,要能趁此机会,拖他个把魔头下水,不也是一件好事?”   盘算既定,立即放低声音说道:“许师父能不能听小的说一句?”   大马蜂双目紧盯着道:“说什么?”   无名剑客轻声道:“想向许师父讨一条生路!”   大马蜂眼皮眨了眨道:“你小子打算行贿?”   无名剑客低低接着道:“可以这样说,不过,小的知道,金银财宝之属,许师父也许不会感兴趣。”   大马蜂冷笑道:“知道这一点最好!”   无名剑客轻声又道:“许师父感兴趣的,也许是另一件事。”   大马蜂侧目道:“哪一件?”   无名剑客压着嗓门道:“今夜这一段,许师父若能推个马虎,在最近三个月之内,小的将担保您会由‘黑旗’而‘紫旗’!”   大马蜂一愣,迟疑地道:“这意思是不是说,在本府之内;你小子尚另有后台靠山?”   无名剑客低声道:“小的没有这样说……您老是明白人……关于……小的……刚刚提到的,敢请……许师父……先赐一言以决。”   大马蜂注目追问道:“他是本府哪一位?”   无名剑客苦笑了一下道:“假如你许师父定要如此坚持……那就,咳咳……不谈也罢……你许师父,仍请一本初衷,任意处置可也。”   大马蜂注目接着道:“这并非坚持不坚持的问题,问题在于,你如不进一步之交代,你叫本座怎能信而不疑?”   无名剑客迅速思忖着:栽诬哪一个好呢?。   地位说得太高,恐怕不易动摇。   随便攀上一个,又觉不够意思!   最后,他想,管它的,咬则已,要咬就得咬它一大口!   于是,他以严肃的语气,低低说道:“有一件事,尚请许师父务必原谅。”   大马蜂问道:“什么事?”   无名剑客正容道:“我巴全贵虽然算不得一条汉子,但尚不至于因一己之失贪生怕死,而将多年之恩公轻易拖累。所以,小的在未能获得你许师父之确切保证之前,请恕小的无法正面提名道姓!”   大马蜂点头道:“你有你的处境和立场,方法虽有不同,其目的则一,我们就先打个哑谜也无妨。”   无名剑容低声说道:“小的这位恩公,在本府,地位不在紫、魏、吴三位之下,其本人目前则不在第一分府,这样一说,许师父明白了没有?”   大马蜂略加思索,抬头讶然道:“你是指金老?”   无名剑客心想:我原意不过想拖一个一级大爷陪多,你他妈的既然猜到一名铁卫头上去,我高老二难道还会反对不成?   当下故意露出一脸期望之色,低声迫切地道:“如何?”   大马蜂头一摆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无名剑客期期地道:“那么,您……怎……怎不放手?”   大马蜂偏脸悠然道:“放谁的手?”   无名剑客真的希望对方放手么?当然不是。   他不过想进一步弄弄清楚,对方会不会相信于他,以及会不会将此一消息转报于公孙老魔罢了!   他想着,一面任对方挟持着向屋外走去,一面装作很着急的样子问道:“许师父不相信?”   大马蜂漫应道:“谁说不相信?”   无名剑客忙接道:“那么——”   大马蜂轻轻一咳道:“本座正在斟酌着两种不同的后果,一时难以取决而已。”   无名剑客微怔道:“什么后果?”   大马蜂淡淡说道:“你说的这些,如果靠不住,而本座竟真的相信了,闹出笑话不打紧,万一来个脑袋搬家,咱可玩不起。”   无名剑客忙说道:“小的敢发誓——”   大马蜂接着说道:“好的,就算你说的一字不假,但是,另一个顾虑,可又来了。   这也就是说,假如我是金老,在知道秘密被人撞破之后,定会觉得与其以升迁笼络对方,将总不及以某种方式,来个一了百了,更能使人安心!”   无名剑客听得一呆道:“您这意思——”   大马蜂咳了咳,接道:“而最主要的是,你老弟这一套,业已不够新鲜!还记得我们那位分府副总管,扫花叟严老儿是怎样送掉一条老命的吗?”   无名剑客气得两眼发黑,一声他妈的,几乎脱口骂出。   大马蜂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猫戏老鼠的快意!   这时已是二更左右,冷风扑面,砭肤如灼。   天空中仍是漆黑一片,由于地面积雪之反射,三五步内,勉强可辨物形,五步之外,即呈浑沌一团。   走出竹林之后,大马蜂停下脚步笑道:“老实告诉你老弟,就这样将你押进去,源源本本,说出经过,也就尽够取得一面紫旗的了,转弯抹角的冒险,岂非傻蛋?”   阴阴一笑,又道:“这次,蒙你老弟成全,许某人心中,真有着说不尽的感激,看样子将来只有多烧几串纸钱,聊报于万。了!”   阴笑声中,在臂平抬,骄指如戟,如风一下戳出。   指风所至,正是无名剑客的肩井、挂膀诸穴。无名剑客欲振无力,自然只有听其摆布。   他闭上眼,牙根紧咬,准备接受穴道着指时之痛楚。   可是,说也奇怪,大马蜂势子比出,左手食指竟然久久不见点落。   无名剑客心生诧异,睁眼扭头一望,不禁大喜欲狂!   只见这时的大马蜂,挺胸凸腹,两眼睁得大大的。胸腹之间,血如细泉喷射,一条身躯,正在向后缓缓倒去。   大马蜂身后,一人执剑含笑而立,正是他那位胞兄高老大。   无名剑客忙问道:“老大来了多久了?”   剑帝笑笑道:“很久了。”   无名剑客道:“看到仙樵没有?”   剑帝笑答道:“早回去那边了,你刚才怎么这样不小心?”   无名剑客摇一摇头,又问道:“小苏呢?”   剑帝目光一比道:“在你出来之前,刚走不久,小子在仙樵回去之后,一直都在这里睡觉,刚才大概觉已睡足,一溜烟跑了。   我因为不方便现身招呼,也不知道小子这会儿又去了哪里,里面情形怎么样?”   无名剑客四下望了一眼,低声问道:“此刻谁在前面?”   剑帝呆了一下道:“是阴老儿——你怎知道有人在前面?”   无名剑客跺足道:“那就不会错了,快去叫那老儿离开,你也不能再留在这附近。   事情已危急万分,你们那边种种,似已尽在老魔掌握之中,谁也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总而言之,如果不迅速采取有效对策,很可能要被老魔一网打尽!”   剑帝皱了皱眉头道:“你从头再说一遍来听听,说得详细点,用不着如此慌张!”   无名剑客违拗不过,只好将老魔与符魔之间的一番对话,尽可能一字不易地重新说了一遍。   剑帝听完,点头沉吟道:“事情的确蹊跷……”   接着,抬头说道:“我走了,你也进去吧!”   无名剑客指着地上大马蜂的尸身道:“这厮如何处理?”   剑帝挥挥手道:“你走你的,我会将他拖到前面,地面上的血迹,我也会设法弄干净,倒是你自己以后可得……”   无名剑客转身走出一步,忽又回头低声问道:“今后消息如何传递?”   剑帝想了想,毅然说道:“以后,消息如不重要,不妨任其自然,万一遇上真正重要的消息,你就跟着它一起过来好了!”   无名剑客回后院时,那名向姓七级武士尚未换班。   因为天气过于寒冷之故,后者皮帽上的一对护耳,业已完全拉下来,在下巴底下扣得紧紧的。   无名剑客见了,不禁暗暗好笑。   夜色如此浓重,目力既受限制,耳朵又复掩上,这种卡哨还放来做啥?   他故意放重脚步,一面提高声音招呼道:“向兄还没有下值么?”   向姓武士手按刀把,霍地一个旋身,架式倒是满中看的,他在认清了是谁打的招呼之后,这才松出一口气,低声埋怨道:“你他妈的,吓了老子一大跳!”   无名剑客笑道:“要是老子不开腔,你他妈的,不给吓个半死才怪,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向姓武士霎了霎眼皮道:“喂,小子,你怎么一去这样久?”   无名剑容笑道:“多久?你他妈的,不是叫我跑得远一点么?不晓得是着了凉,还是怎么的,愈急愈是拉不出——你吃了没有?”   向姓武士茫然道:“吃什么?”   无名剑客忍笑道:“你以为叫你吃什么?当然是指宵夜了!”   向姓武士皱眉道:“石立富那厮不知道怎么还没有来,奶奶的,这厮自恃两颗星,每次接班,多少总要占点便宜。”   无名剑客慷然道:“我去替你催他来!”   向姓武士拱手道:“拜托,拜托!”   无名剑客一笑转身,迳向中院大厨房奔来。   刚刚来到厨房门口,身后忽然有人沉声喝道:“是巴师父么?过来!”   无名剑客转过身去,认出发话者是六级武士,连忙迎过去赔笑道:“原来是盛师父……”   那名外号小火龙的盛姓武士瞪眼道:“你到哪里去了?”   无名剑客搓手道:“去,去出了个野恭,盛,盛师父有差遣么?”   小火龙挥手喝道:“快去前厅听差!”   无名剑客期期地道:“小的今天轮值子、午、卯、酉,过了这一班,便是小的当班,小的还……还没有……吃饭。”   小火龙沉脸道:“不管这些了,一顿不吃,死不了人,快去,快去!”   无名剑客躬身道:“是!”   脚跟一并,抬直身躯,行了个挺胸礼,然后拉开脚步,再向前厅奔来!   无名剑客此刻虽然挨了一顿官腔,同时肚子也真的饿得要命,不过,他在心底深处,仍然满怀兴奋。   因为他从小火龙的语气中,意味到前面可能出了什么非常事故。   魔徒们惊慌、紧张,不消问得,自是好消息无疑!   前厅是不是出了事故呢?   是的,出了事故,而且相当严重——不过,就无名剑客,和九帝方面而言——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厅中,公孙老魔和符魔仍在从容吃喝,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席上已经多出一人。   那是一名六旬左右的方面老者,浓眉大目,相貌极其威武堂皇。   此刻着是换了苏天民来,对这老者就不会感到陌生了。原来眼下这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长垣分府,接掌最后一任总管之职的那位一级赵武士,怒豹神鞭赵正钦!   再过去,在离火炉七八尺处,一张太师椅上,另外坐着一名面目丑陋,年纪亦在六旬上下的灰衣老人。   灰衣老人坐在那里,垂帘闭目,神态异常安详。   关于后者,无名剑客就不陌生了。   你道太师椅中现在这位面目丑陋的灰衣老人是谁?   说出名姓来,也许会吓人一跳——鬼帝阴炳秋是也!   无名剑客看到鬼帝竟已不幸失手,成了阶下之四,那份意外和震骇,真非笔墨所能形容了!   不过,他总算力持镇定,没有当场失态。   他看见那名六级武士石立富,正站在太师椅后,朝他以目相招,于是连忙蹑足走过去,跟石立富并肩站在一起。   大厅中除了上述这六人之外,尚有一名为老魔们看酒的五级武士,合计共是七人。这也许就是小火龙光火的原因,其余的那些武士们,显然不知为了什么事,都给差遣出去了。   只是公孙老魔头一摆,抚髯笑道:“老符,来,你也敬正钦一杯,他今夜这件功劳,实在太大太大了!”   符魔连忙举起杯子道:“是的,老赵咱们来干一盅!”   怒豹神鞭欠身恭答道:“不敢当,不敢当,由卑座来敬符老,才是道理!”   说着,举起杯子,仰脖一吸而尽。   符魔跟着也将自己那一杯干了,无名剑客暗忖:鬼帝原来就是栽在这个老谭蛋手里!   他虽然不清楚这个老家伙在魔府中的真正身份,但从老家伙能将鬼帝克服,以及两名老魔对老家伙这份亲善态度看来,他知道老家伙必为一名一级武士无疑。   不过,有一件事,他觉得非常费解,就是鬼帝阴老儿以轻功称绝,一套鬼影迷魂步,敢说天下无双,就连他那位有银河流星之雅号的兄长剑帝,都口服心服,自叹弗如,老儿对付这老鬼,功力纵有不敌,难道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也会办不到?   由于经验老到,心机深沉,在九帝之中,这位鬼帝的分量,可说相当重要。   在两军尚未正式会师之前,九帝方面先行损失这么一名重要人物,来日之事,尚有何望呢?   所以,无名剑客暗下决定,他的卧底生涯,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什么重要的消息,他觉得都没有比将鬼帝营救脱困更重要!现在,在任何情形之下,他只要抓着机会,第一个就要将鬼帝释放!   如何释放呢?这一点,必须慎重考虑。   驮着鬼帝,奔路而逃,是不智的。   因为以他无名剑客本身之功力,他知道他只相当于魔方一名四级武士,如再加上一个人的负荷,可以连一名四级武士都敌不过。   这样做的结果,只会落个同归于尽!   那么,该怎么办呢?       第七十八章     无名剑客思忖再三,觉得在采取行动之前,应该先找个机会,向鬼帝本人问问清楚,他身上何处受制?如何解救?   以及,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老儿本人的意思怎么样?   公孙老魔目光一转,捋须微笑道:“这位阴老弟台,英风不减,雄姿如昔,委实可喜可贺。怎么样?这位弟台,要不要一起过来干几杯?”   鬼帝不言不动,置若罔闻。   公孙老魔哈哈一笑,又道:“白云苍狗,世情无常,想当年君山一别……哈哈哈……短短数十年,人事变幻好大啊!”   鬼帝头也不抬,冷冷接口道:“是啊!想当年二纯然可怜虫一条,为了一招半式,到处奴颜婢膝,如今摇身一变,居然称孤道寡,将自己封成什么天王地王的,新贵黄粱,莫此为甚,这还不够令人发为浩叹么?”   公孙老魔脸色一变,双目圆睁,凶光迸射,大有立即发作之意。   鬼帝忽然扭过头去喝道:“少在这儿碍手碍脚的,滚开点!”   符魔头一抬,向椅后的石立富和无名剑客两人挥挥手,道:“你们稍为往后站一站!”   无名剑客暗暗纳罕,心想:这老儿疯了么?我们站在他身后,动都没有动一下,碍着谁来?   心念一转,迅即有所领悟。   是了!一定是他老大因晚来一步,见老儿业已失手陷身,不甘就此撤走,刻仍潜伏厅外,意欲有所作为,大概被老儿于无意中觉察到了,老儿深恐继他鬼帝之后,再饶上一个剑帝,故尔出声示警,讽促离去!   符魔俟两人向后退定,这时转过头去,不知在公孙魔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公孙老魔点点头,表示可行。   接着,符魔站起身来,向无名剑客问道:“你叫巴全贵?”   无名剑客肃身垂手,应了一声是。   符魔点点头,朝鬼帝一指道:“驮起这位阴大侠,跟我到后面来!”   剑帝设精打采的回到城中那座秘宅,花帝迎着道:“情形如何?”   剑帝颓然坐落,挥挥手道:“先将派驻四城门的那四位,着人召回再说吧!”   苏天民于天黑之后离开魔宅后面那间柴房,一逞走出南城门。   他的决定是,不论魔方种种鬼祟行动之最终目的何在,为安全计,他觉得自己这一方面,实有另迁阵地之必要!   迁去何处呢?   南郊天竺寺!   现在,他便是准备前去,将那座地下古刹重新勘察一番!   因为,他相信这座地下古刹,一定不止一处出入口,在计划迁入之前,对地形之了解,自是刻不容缓。   这时天色晦冥,几近乎伸手不见五指。   但由于他已来过一次,在驾轻就熟之下,仍然没费多大工夫,便于杂树乱坟间,将那一方残碑找着。   他按照昨日之手法,将石碑移去,然后垂身入洞。   就在这一刹那,苏天民突然呆住了。   腹地彼端,一阵笑声传来,赫然竟是吴魔达魁之口音!   从吴魔达魁这阵笑声中,他不难想象到,在吴魔的对面,此刻必然正坐着那位魏魔元襄了。   同时,他敢进一步推断,在两魔之间,定有一盘棋局正在进行。   无疑的,这时的吴魔达魁,其所以有笑声传出,如不是在极端劣势下,侥幸救治自己一条大龙,便就是趁对方一时疏忽,偷吃了对方几颗棋子!   至此,苏天民恍然大悟:“魔方三级以上之武士都去了哪里?都来了这里——这座地下天竺古寺!”   妙极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他正想将这座地下古寺作为九帝方面之新阵地,没料到魔方竟早他一步,着了先鞭。   苏天民稍加思索,决定继续深入,摸进去看个究竟。   他已经来过一次,对下面地形并不陌生。   下面占地极广,光线暗微,殿堂综错,遇有紧急情况,不难随时找到隐蔽之所。   于是,他先将洞口那方石碑移开,然后贴着隧道边壁,一步步向前擦身摸去。   走完约长四丈许的斜梯孔道,触手所及,他知道已经来到第一座大殿堂的人工石阶之下了。   他轻轻倚向角,蹲下身去,仰脸上望。大殿上面,一灯荧然,灯光之下,吴魏两魔果然正在对奕!   在两魔身旁不远处,一名五旬上下的老者,正裹着一条毡毯,坐在那里打盹。   他因为曾任魔庄副总管之职甚久,对洞仙魔庄方面之高级武士,无不熟悉异常,所以,这时一眼望去,便认出此人正是那位有“分云金刀”之号的“二级武士”林式汉。   他凝神听了片刻,见吴魏两魔争来吵去,都是棋盘上的一些琐事,乃决定绕过这座大殿,继续向后越进去。   现在,为形势所追,他不得不委屈一下了。   他伏下身去,以爬行方式,绕过阶行,然后沿殿脚,缓缓摸向第二座大殿。   第二座大殿上,空空如也,鬼影子不见半个。他放心大胆,走上殿去,四下里搜了一遍,结果只在佛座下看到几只空碗。   他暗哂:“这儿如果都住的黄、蓝、紫等三旗武士,大家享受惯了,谁也不愿侍候别人,结果有人‘吃’无人‘做’,时间一久,也够瞧的!”   走下第二座大殿,再向第三座大殿缓缓摸去。   第三座大殿上,亦复空荡如故。   过了第三座大殿,是一排排整齐的僧房,为数约在四五十间之谱。   苏天民停下脚步,运目仔细搜察。   他知道此刻已是一三更之交,吴魔和魏魔,嗜棋如命,是鲜有这例外,其余诸魔,必已就寝无疑。   诸魔就寝之处,自然就在后面这片僧房中。   他忽作异想:“此刻如跑去前面洞口,以易燃之物,点火投入地道,然后再以巨石将洞口紧紧塞住,这样做,将会产生何种后果呢?”   他为自己拟就的答案是,毫无效果可言!   因为,很显然的,任何地下建筑物,均必具有两处以上之出入通道,那样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徒然打草惊蛇而已!   所以,以这座地下古刹作为己方新阵地之构想虽已落空,目前当务之急,仍以寻出另外的几处出入口为第一!   苏天民想着,一面再向那片僧房蹑足拢将过去。   眼前这一排僧房,三五成座,整齐有秩,每隔数间,便有一条巷道。巷道曲折迂旋,前后左右,均可通连。   苏天民一面蹑足而行,一面倾耳谛听,有几间僧房中,鼾声如雷,或是转侧作响,有的则声息俱无。   他知道,这必跟各人之睡态有关。   但是,无疑的,僧房有四五十间之多,如果已来者尽属三级以上之武士,这些僧房显然并未尽数住满!   苏天民正前间,一个不留心,忽然踢翻一只空罐子,发出扑搭一声脆响。   他这时虽然在心中连喊不妙,不过却没有马上作脱身之想。   因为他知道,处身这种葫芦式的地腹中,如果惊慌失措,盲目乱闯,势将有百害无一益。   他这时采取的对策是,力持镇定,一面看准出路,一面留意动静。   因为,天寒夜深,正是好睡,并不一定就会有人惊醒。   其实,他这种最好想法,只是在打如意算盘。   如今,在这地腹中,住的全是紫旗以上之武士,换句话说,这批魔徒中,功力最低下者,均不输于一名武帝,意存侥幸,机会毕竟不多!   果然,左首一间僧房内,有人转侧了一下,接着含含混混地问道:“是老何么?什么时候了?”   苏天民忙作欠伸状,以喉音含混答道:“还早。”   房中喃喃骂了一声:“奶奶的,好冷……”   接着,又是一个转侧,声息遂杳。   苏天民吐吐舌尖,急忙抽身退出。   不过,严格说来这一次意外,尚不算太惊险。   何以故?因为他已听出问话者是谁,同时也清楚被对方误认之老何是何许人!   问话者,名“曾金铨”,外号“恒山醉客”。被问之“老何”,名“何厚羽”,外号“三宝拳”。   这两人,与另外一名叫“胡枫岳”,外号“穷罗汉”者,原来均为洞仙魔庄之二级蓝旗武士。   就因为年前他从青城带出胖瘦两怪,在陕南一座树林中,三人连同另外那名“毒观音”   公孙霜华,半路拦截不成,结果。“毒观音”公孙霜华因春心荡漾,死于胞姊毒玫瑰之手。   上述之“曾”“何”“胡”三人,亦因吃瘪于双怪之舍命恶拼,被大魔徒徐永都表陈总府,由蓝旗改紫旗,降一等叙用,都成了目下之三级武士!   苏天民对这三人,了解均极深刻。   三人目前之名义,虽然都是三级武士,但并不因而损及三人原有之一身功力!   在魔庄中,上上下下,也没有一个人真个将三人当做三级武士看待,因为,在这种情形下,三人只须另建功绩,随时均有回复二级武士身份之可能。   也就为了这一原因,苏天民对这三人特别怀有警觉,他知道一有临阵机会,这三个老家伙,为了洗刷前耻,必然会亡命以赴。   同时,三人臭味相投,一如一级太爷之中吴、魏、紫三魔,惊动一个,就等于惊动三个,这将比惹上一名普通的一级太爷,还要可怕得多!   苏天民小心退出那片僧房,又分别绕去大殿两边的厨房、库房、和斋堂等处溜了一圈,仍然没有找到第二条出入通路!   这座地下古刹真的只有一个出入口?不可能的!那么,另外的出入口,都设在哪里呢?   苏天民想着,“想着,不禁有点烦躁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阵沙沙脚步声,忽由前殿传了过来。   苏天民不假思索,一个纵身,窜上第三座大殿,紧紧贴去那座世尊佛像背后。   他的一部六合真经,便是从这座佛像中所取出。   他知道这座世尊像中心空洞,并熟悉座下那道活门的开启方法,遇有必要,尽可去到里面,暂避一时!   脚步声愈来愈近,并杂有一阵低低争议声。   他知道一定是吴、魏两魔罢战归房,大概两人余意未尽,犹在争论着一些关键之着。   只听其中一人道:“细细想来,我们老主公的确有一套。”   另一人接口说道:“可不是,不过,本座非常怀疑西门见所说,探悉九个老鬼落脚之处,系得力于猎大之嗅觉一节……   苏天民闻言大吃一惊:什么?刀帝常老儿那幢秘宅已遭老魔侦悉?   念及此处,他真恨不得背生双翅,马上飞回去,火速传知九帝诸人迁地趋避。   不过他稍为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此举并不如何急迫,因为魔方之武士,显然尚未集聚齐整。   倒是先听听两人将接下去说些什么要紧!   只听先前那人不服道:“为什么不可能?”   另外那人平静地道:“西门兄应该记得,使用猎犬,已经失败过一次。我们老主公的为人,你西门兄是知道的,对于……”   两人脚步声逐渐远去。   苏天民因两人说来说去,也只是一些猜测之词,顿时失去窃听之兴趣。   苏天民不期然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是啊!公孙老魔是以什么方法查出常老儿那幢秘宅之坐落的呢?   宅中只用了少数几名下人,个个都是常家的老人,言行之忠诚,绝对可靠。   除此而外——苏天民实在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一面思索,一面不知不觉的又去拉动了那根世尊玉带。活门开启,五指关节,忽然感觉一阵凉意。   苏天民心头猛然一动:“难道……啊……一定是了!”   他想着,不再迟疑,立即缩身爬去佛像空腹之中。   这座世尊佛像,高达两丈五六,上面直达顶壁,人在其中,可张双臂。   最令人感到惊喜的,便是腹壁上竟然有着一级一级的磴道!   苏天心小地推上活门,然后沿磴道爬登顶层。   他用手向上试了试,经证实上面是一块可以移动的石板。   于是,他站稳脚步,出力一顶,那块石板应手悬离,一阵冷风,顿时呼呼吹了进来!   苏天民大喜过望,他腾身纵出,将石板重新盖好,并在上面添盖了一层积雪,然后,他又测量了一下这块石板,跟那方残碑的距离和方向,这才急急返回城中。   苏天民回到常府,约莫四更左右,“术”“乐”“毒”“刀”四帝,已由花帝着人分赴四城门找回。   苏天民到达时,诸人正在研议搭救鬼帝之方法,显然还没有得到任何结论。   苏天民向众人见过礼,随即将适才于地下古刹之见闻说出。   众人听说这座秘宅真的已为魔方侦悉,无不震讶万分。   因为此一消息,前此已经剑帝提及,惟诸帝将在将信将疑之间,咸认此或为无名剑客一时之敏感,现经苏天民加以证实。自非空穴来风可比!   刀帝常冶道:“那么,我们是不是马上迁地为良呢?”   苏天民道:“晚辈觉得暂时仍以不动声色为妙,因为魔方武士,尚未取齐,有所作为,亦必在两三天后,我方如果先乱阵脚,只有加速魔方之行动,而且,最重要的,目前亦无更佳之所在好去。”   乐帝上官斌点头道:“娃儿此议甚是。”   花帝夏侯尚皱眉道:“然则——”   苏天民接下去说道:“就目前之形势而言,我方尚不算处在绝对之逆势,敌人固已侦知我方之阵地,同样的,我们也已掌握了敌人的啸聚之所,彼此既无明暗之分,即无须为此烦心。   现在,依晚辈之刍见,兵贵神速,既然迟早难免一战,倒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马上布置人手,发动攻势!”   仙帝马大年抚掌道:“对极了!”   花帝夏侯尚、乐帝上官斌、毒帝秦素娥,均颔首称善,剑帝高飞虹、刀帝常冶,默然无所表示。   术帝河阳生喃喃道:“先发制人,固属上策,可是,这样一来,万一老魔恼羞成怒,我们那位阴老儿岂不……”   仙帝马大年非常失望道:“是啊!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唉……这老儿真是该死之至,处此紧要关头,他老儿偏偏来上这一手!”   术帝河阳生摇摇头道:“这也不是他老头的错,遇上对方一名一级武士,我们这几个,无论换了谁,都难说得很。”   仙帝不服道:“他老儿那一身轻功练来做什么用的?自村不敌,做啥不跑?”   剑帝插口道:“依常某猜想,那时大厅中,老魔跟符魔正在谈论机密,老儿也许一时分神,才为那厮所算;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再说这些,也没有多大用处,我们还是来接着商量怎么个营救法吧!”   这时天已微明,夏侯芳忽然探头进来问道:“小凤,你鸽子昨天喂了没有?”   河锦凤怔了一下,忙道:“喂过啦!什么事?”   夏侯芳微嗔道:“你瞧——”说着,手掌一托,掌心上赫然托着一只死鸽子!   古玉蓓啊了一声道:“‘铁将军’!所有信鸽之中,数这一只最灵慧可爱,想不到竟给——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   夏侯芳皱眉道:“谁知道!”   苏天民心头一动,忙说道:“芳妹,拿来我看看!”   夏侯芳走进来,苏天民将那只死鸽子接在手中,反复检视了一遍,点点头,似有所悟。   古玉蓓凑过来问道:“怎么死的?”   苏天民抬头向众人望了一眼,道:“公孙老魔何以能够查出我们这幢住宅,此一谜团,现在总算得到答案了!”   诸帝全都一怔,毒帝忙问道:“这只信鸽有何异样?”   苏天民拉开信鸽一只翅膀,道:“这只信鸽,既非冻死,亦非饿死,而是明显地死于一只鹞鹰之铁翅!”   乐帝表示怀疑道:“那么它为何未被衔走?”   苏天民接着说道:“这种鹞鹰,专供行猎用,晚辈随家祖居住关外时,也曾养过两只。   依据晚辈猜想,公孙老魔目的只在侦察本宅之方位,并不想惊动本宅中人,故将鹞鹰放出之前,必已将其喂饱。   惟飞禽中之鹰类,生性极其残忍,每遇雀鸽之属,虽无捕食之意,仍会恣意加以格毙的。   这一只可怜的鸽子,也许就丧生这种情形下!”   正在说着,大厅外面,忽然走进那位丐帮总舵巡按堂主,“七巧手”居健行!   诸帝看清之下,不由得又是一惊。   因为如非有着紧要事故发生,这位七巧手,决不会这么一大早便跑过来的。   刀帝常冶连忙站起身来,道:“居兄请坐!”   七巧手摇摇头,同时递过一封书函。刀帝接过一看,不禁冷笑道:“‘烦请贵帮设法转交九帝亲启’——嘿嘿,好个狡猾的老魔,做工真好,好像他尚不知道我们这座宅子似的!”   剑帝催促道:“快拆开看看里面怎么写!”       第七十九章     刀帝撕开封口,抽出信笺,匆览之下,脸色不期而然为之一变!   剑帝迫不及待地问道:“上面怎么说?”   刀帝一声不响,将原笺递了过去;术、毒、花、乐、仙诸帝,苏天民、夏侯芳、古玉蓓、河锦凤四小,及铁胆客、七巧手等,也都一起聚拢上去,只见笺上仅寥寥写着这样两行行书:   “自本日晨时起算,限一个对时之内,以六合真经原本,换取活的鬼帝!公孙奇谨白。”   仙帝马大年大叫道:“真经在哪里?”   苏天民取得六合真经事,九帝之中,只有少数三两人知道,这时经恶驼一叫,不知情的几位,均不禁愕然抬头,齐朝恶性驼望去,意思是说:“谁取得真经了?”   苏天民目光转动,轻轻咳了一下,正容缓缓道:“真经系由晚辈与仙樵赵大侠,自老魔十妾处所合力取得。   不过,真经之原本,业已物归故主,交与少林心平大师。   晚辈这里,现仅存有大师赠之副册一份。   前此为安全计,未能及时宣布,尚望诸位前辈见谅!”   语毕,自怀中取出那份副册,放去桌面;众人只分别朝那份副册溜了一眼,并未有人去伸手取间或翻动。   术帝河阳生皱眉喃喃道:“少林肯再交出那份原本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毒帝秦素娥摇摇头道:“妾身以为,这倒不是少林肯不肯的问题,而应说成该不该!少林纵然肯将真经原本交出,阴老儿亦给救回,问题并未就此解决!”   乐帝上官斌冷笑道:“解决问题?嘿!我看只有更加增长老魔的气焰!”   花帝夏侯尚插口道:“可不是!此例一开,后果势将不堪设想。今后我方若再有人失陷,试问又将再拿什么去赎取?”   仙帝马大年点头道:“是的,我想就是阴老儿本人,一定也不赞成这样做。”   术帝皱眉接着道:“然则怎办?总不能就这样不问不管啊!”   剑帝望着那份真经副册,轻轻一叹道:“可惜远水难救近火……”   五行恶驼惑然转过脸去道:“此话怎讲?”   剑帝指着那份真经副册道:“此经要早个十年八年出世,又何至于有今天?”   五行恶驼嗤之以鼻道:“算了吧!”   剑帝不解道:“什么算了不算了?”   恶驼冷笑道:“此经若是早在十年或八年之前出世,大伙儿不为它争得头破血流才怪呢!”   剑帝愕然道:“你指——”   恶驼冷笑道:“我不指谁,我只知道,我驼子第一个就清高不了!”   夏侯芳从旁掩口道:“副册与原本,内容不差一字,如今它就摆在眼前,驼叔叔为何不动心?”   恶驼瞪眼道:“你驼叔叔如今已是老骨头一把,要来何用?”   夏侯芳笑道:“驼叔叔意思,争取这种宝物,应该是年轻人的事,是不是?”   恶驼不作思索道:“那还用说——”   夏侯芳用手一比,又笑道:“驼叔叔,您看:锦凤、玉蓓、天民大哥,还有侄女儿我;我们这几个,够不够年轻?”   众人哄堂大笑!   恶驼瞪眼叫道:“还有什么稀罕?你们!你们!谁不晓得你们几个,早晚总是会成一家人?”   夏侯芳红脸呸了一口,拉起古玉蓓和河锦凤,一溜烟躲去暖屏后面。   刀帝笑了笑,说道:“马驼子,有理说理,无理免开尊口。别倚老欺小,拿人家娃儿们穷吓唬好不好?”   恶驼扮了个鬼脸道:“你哪里知道,这些娃儿们,如不趁吼得动的时候,多吼他们几声,将来就别想得到他们的尊敬!”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剑帝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还是来谈正经的吧!”   众人刚刚静止下来,大门口人影一闪,又是一名丐帮弟子奔了进来。   七巧手目光一闪,连忙喝问道:“钟司事何为来此?”   那名双结弟子喘息着道:“城里到处都在哄传着……说是……开封……那座洞仙山庄……昨夜,被一把无名火……给……烧……烧得精光!”   众人闻言,全都一怔。   七巧手注目接着道:“还有别的事么?”   那名弟子摇摇头道:“别……别的……没……没有听到说什么。”   七巧手挥挥手说道:“好了,你去吧!如有新的消息,再来报告,记住在进出时,要小心点,别被人缀上!”   那名弟子应得一声是,转身匆匆退去。   七巧手转过身来道:“这件消息……”   刀帝常治接着道:“不消说得,我猜这定准是我们那位苏老儿的杰作无疑!”   花帝夏侯尚点头道:“这样也痛快!”   术帝河阳生皱眉道:“老汉却认为苏老儿此举未免得不偿失。”   剑帝高飞虹讶然道:“为什么?”   术帝抬头道:“这样一来,你想阴老儿一条老命,岂不是完定了?”   剑帝蹙额道:“这也怪不了苏老儿啊!阴老儿失手,是昨晚的事,苏老儿人在开封,他怎知道这边的变化?”   苏天民坚定地接口道:“诸位前辈请勿为此事过虑,依晚辈看来,家祖焚庄之事,将决不会对阴老前辈之命有所影响!”   毒帝秦素娥连忙说道:“听听这孩子的……”   苏天民接下去说道:“老魔自大成狂,对庄园财物之丧失,势不及尊严之受损为甚;在这种情形之下,只取阴老前辈一命,将绝不足以平抑老魔之怒火!”   众人不禁为之颔首。   苏天民继续说道:“再说,在老魔而言,阴老前辈之生命,尚有另一意义;至少在明天辰时之前,老魔将不致有何举动。   老魔对于真经之收回,看得比什么事都重要,就算烧的是天王总府,老魔也决不会轻易放弃此一机会!”   刀帝常冶连连点头道:“这话确有道理……”   苏天民最后正容说道:“所以,总说一句:在未来的这十二个时辰之内,将会出现一段暂时的平静。在我方,这段时期,可谓珍贵异常。家祖焚毁魔庄,是一个很好的启示;静不如动,守不如攻。这即俗语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而最最重要的,我方争取主动,抢制机失之机会并不多,如坐等这未来的十二个时辰过去,我们将只有永远处在挨打的地位,处处受逼,动辄得咎,直到全体覆亡!”   众人无不动容。毒帝环扫众人一眼,点头沉声道:“很好,孩子,不必顾忌,你有主意,尽管说下去!”   苏天民见众人都在等着他开口,当下只好接下去说道:“晚辈以为,我们目前第一步要做的,便是不择手段,先将南郊天竺寺所藏伏之魔徒尽数扑灭!   就晚辈所知的,目前该寺所有之主要魔徒,计有:吴、魏、紫等一级武士三名,林、胡、曾、何等二级武士四名,皇甫、西门等三级武士两名。以上这九名武士,约占魔方主要实力之一半,如能顺利除去,未来之事,便大有可为!   至于进攻之方式和时间,晚辈亦已经有所构思。   那一座地下古刹之内部建筑,以及两座出入口之方位,前此已向诸位前辈详加陈述。   依据晚辈猜想,该古刹也许还有第三座出入口,所以,为防万一计,晚辈拟请在座诸前辈,每两人为一组,共分四组,按四象之形,扼守四方,如遇有魔徒突围而出,立即合围而上!”   乐帝上官斌插口道:“老弟也想用火攻?”   苏天民点点头说道:“是的,假如我方行动迅速,在火起之后,纵有魔徒突围,亦不至超过三人以上。   这样,我方四组人手,便可以每一组对付魔徒一人,而以余下之另一组封锁那道假想之第三出入口!”   苏天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兵家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在时间上,晚辈也有一个大胆的构想,就是马上分组,马上出发,一切在落日之前完成!   这样做,有着两点好处,第一、魔徒们在待命期间,白天一定不敢活动。第二、我方得手后,有充裕时间撤退,退入北邙山中,恰在天黑左右,如此一来,便可在进入山腹之后,从容布置,以逸待劳!”   刀帝点头道:“是的,这儿看样子也呆不下去了。”   剑帝接着道:“一事不烦二主,人手如何分配,我看你老弟,性性也给代劳了吧!”   苏天民搓搓手,不安地道:“晚辈只好告罪了……”   他扫了厅中诸人一眼,接着道:“秦前辈暗器天下无双,马前辈掌功浑厚,牡丹绿叶,互益互彰,敢请编为第一组。”   剑帝大笑道:“好极了!”   仙帝瞪眼道:“什么好极了?”   剑帝笑着道:“你这驼子,野性难驯,除了我们秦大姐,谁也提调不动,这样分配,岂非允当之至?”   仙帝恨声道:“我驼子偏要跟你姓高的在一起!”   术帝河阳生笑道:“别闹了,再听底下的安排吧!”   苏天民接着道:“河前辈可与常前辈为第二组。上官前辈与高前辈为第三组。夏侯前辈与铁胆黄老前辈为第四组;这一组由晚辈暂附骥尾。”   这样分配,至为均衡。第一组:毒仙两帝。第二组:术刀两帝。第三组:乐剑两帝。   第四组:花帝搭配一个铁胆客,自比前述三组要稍逊一筹;不过,现在再加上他自己,无论“质”与“量”比起前三组来,自是只强不弱。   苏天民见众人毫无异词,乃又接着说道:“第四组由于多出一个人的关系,将担任举火、堵塞、及支应各组之责,现在,分配已毕,即请各前辈准备!”   七巧手插口道:“老叫化我难道一点用处也没有?”   苏天民笑了笑道:“用处大得很!”   七巧手精神一振道:“什么话儿,说吧!”   苏天民笑着道:“请马上准备引火之物应用,愈多愈好!”   七巧手欣然领命而去。   夏侯芳抢出来道:“还有我们呢?”   苏天民点点头说道:“不会闲着就是!”   说着,一指河锦凤,吩咐道:“凤妹先行,马上去北邙,交代金笔、神拳、瘦状元、一是行者等人,部署防地,准备接应!”   河锦凤领命退去。   苏天民接着道:“芳妹可去胖瘦两怪处,通知两怪,为我们撤退时断后,不过,必须记着,不可恋战,待大队一过去,便须跟着后撤!”   夏侯芳接着退去。   古玉蓓迟疑地道:“小妹我……”   苏天民点点头道:“你马上去后院遣散这儿的仆妇,告诉他们,暂时散去乡下安生,将来一旦回复旧观,他们仍可随时前来投奔;每人多给一点金银。这里料理完毕,便可先去北邙,与那边的人会合!”   刀帝常冶不禁竖大拇指道:“要得,老弟!”   苏天民赧然一笑道:“动嘴,谁都会,底下的真功夫,就要看各位前辈的了!”   大厅门口忽然有人笑接道:“可容在下插一脚?”   众人讶然抬头望去,只见厅外站着的,是一名紫裘少年,眼色与容貌,均与苏天民刻下之外表一模一样!   谁?那位天王孙女,公孙翠是也!   对于这位天王孙女,此刻大厅中,除了一个苏天民,只有剑帝认得;苏天民怕引起误会,连忙迎上去含笑招呼道:“原来是公孙姑娘,请坐,请坐!”   公孙翠缓步踱入,苏天民为之一一引见。   苏天民引见完毕,见众人脸上仍有不释之色,知道大家猜疑者为何事,乃抢在前头,含笑问道:“翠姑娘怎会找到——”   公孙翠手一摆,笑道:“我可没有这等好本领,知道这地点,另有其人,公孙翠现在来此,只是为了送个口信。”   苏天民道:“奉令师之命?”   公孙翠点头道:“是的。   苏天民眼扫众帝,众帝人人脸上均露出一股惊喜之色;因为大家都已知道,这妮子口中之“师父”即三铁卫中的“白老”也!   苏天民当下连忙接着道:“令师怎么说?”   公孙翠从容说道:“先告诉你们一个并不太好的消息,就是平遥总府,另外那位铁卫金老,适已来到!”   众人果然吃了一惊。   公孙翠从容接着道:”不过,家师认为,你们这一边,虎卧龙藏,有的是不世之才,可能会想到打人先下手。假如家师猜得不错,那么,家师奉劝诸位,要动手,就得快,我爷正在摆席款待金老,这一餐酒,至少得喝到天黑,此一良机,务希把握!”   语毕,四下一揖,从容转身退去。   待妮子走远,术帝轻声道:“这妮子信得过么?”   苏天民奋然挥手说道:“信得过,绝对信得过,大家开始行动吧!”   风雪虽然早停了,天空中仍然灰蒙蒙一片。   走在外面的人,不是戴着大雪篷,便是围着大围巾,从脖子一直裹到头顶,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   南城门口,每隔一会儿,便有这样装束的人走过,稀稀落落,一个或两个,有的提篮,有的挑担,有的迈着大步,有的哈腰环背,是的,天气太冷了,冷的确也懒得去注意别人……   最可怜的,便是两个拾荒的小叫化,一个背着一只大箩筐,正向南城门外走去;箩筐装得满满的,分量看来不清;可是,一箩筐全是破烂货,又能值得几个大钱?   不过,这两个小叫化,别人看来可怜,他们自己却似乎并无自怜之意。这也许由于年纪尚轻之故吧?   两个小叫化,一出城门,脚下立即加快。   只听其中一个低声说道:“闵兄怕不怕?”   另一个轻声答道:“只是有点冷。”   先前那个低笑道:“别丢人了,怕就是怕,偏偏要脸说成冷,等会儿事情一完,你马上让去一边就是了。”   另一个道:“笑话!”   先前那个道:“这种大场面,心中发慌,乃人情之常,小弟刚才不过是取笑而已;说真的,等会儿的确用你不着,参在里面,反有不便。”   另一个道:“遵命。”   先前那个道:“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本色,量力行事,不矫揉,不造作。其实,只要挨过这一阵子,你跟定我们那位银河流星客,将来在武林中,还怕出不了头?放心,保你‘小风流’,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位‘风流大剑客’!”   天竺寺地下,第一座大殿上,吴魔达魁正要落子,忽然又将那颗棋子拿起来,鼻子嗅了嗅,四下张望道:“哪里来的烟硝气?”   魏魔元襄瞪眼叫道:“下子!”   吴魔达魁道:“我是说真的。”   魏魔元襄冷笑道:“等到这条大龙有了眼,包你烟硝气马上消除!你呀,嘿嘿,这一套,咱们大家都清楚得很!”   围观的皇甫和西门两武士,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吴魔达魁道:“好,好,我是说真的,你偏不信,你以为我这条大龙真的做不活?笑话!来,来——刚才你下哪一子?”   “我下这里!”   “我跳一子,看到没部海阔天空,四通八达,不让老子做活,老子就回家,来呀,现在瞧你的啦!”   “回家?嘿,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放定了没有?”   “你慌什么?”   “快一点呀!”   “杀大龙能不慎重!”   “瞧你的棋品。”   “彼此,彼此!”   站着看棋的西门武士忽然皱眉道:“是有点不对……”   魏魔元襄抬头道:“你也以为这条大龙杀不掉?”   西门武士四下望了一眼道:“不,小的是说,真好像什么地方,有着一股烟硝味。”   魏魔元襄挥手道:“你去看看。”   吴魔达魁叫道:“来,来,我再跳一子,不要看了,曾金铨那老子昨夜打到一条野狗,大概是在后面薰上了。”   魏魔元襄翻眼道:“那你刚才……”   语音一顿,修而住口,忽然失声说道:“的确不对劲!这时烟好大,快去叫紫老儿他们起来,皇甫兄去查查几处出入口,快!”       第八十章     就常情而论,遇上这种紧急变故,理应分头从事查察,以争取时效,才是上策。   可是,魔府中这些黄旗太爷们,平常时候,谱儿摆惯了,在有人可供使唤的情况下,想叫他们这些太爷动一动,真是谈何容易!   当下,西门武士奔向后殿告警,皇甫武士奔入殿前甬道,吴魏两魔,则仍端坐大殿上,静候两路回报。   不一会,皇甫武士第一个自南道中,掩面狼狈退回,一边揉眼呛咳着,一边高声大叫道:“这边火太猛……”   紧接着,西门武士亦自殿内奔出,挥手大叫道:“后殿佛顶之密道,浓烟弥漫,大殿已成一片火海,请两位老前辈,快从这边密道冲出去!”   皇甫武士抢着回答道:“不行!这边也一样。”   西门武士怔神之间,吴魏两魔,双双自大殿上飞身而下。   吴魔达魁问道:“紫老儿他们起来了没有?”   西门武士点头道:“起来了!还有林、曾、胡、何四位,他们已奔向设在库房后面的第三出入口!”   魏魔元襄忙问道:“那边情形如何?”   西门武士摇头道:“还不知道。”   皇甫武士大叫道:“不好,快跑!火舌已经伸进来了!”   吴魔大喝一声:“走!”   身形起处,领先向库房方面扑奔过去!   魏魔足尖一点,随后跟上。皇甫、西门两人不敢怠慢,真气一提,亦自紧紧追了上去!   地下建筑物,通风多半不良;每遇火警,烟雾特重,因身其中,时间一久,不被烧死,亦被闷死。后面着火的这座佛殿,因木柱较多,火势尤烈,众魔徒如果再返一步,即有无法通过之虞。   这时,吴魏两魔领先冲出火网,正待扑向库房之际,库房门口,人影一闪,忽然奔出那名蓝旗武士林式汉!   吴魏两魔见了,同时大吃一惊!   吴魔达魁愕然止步道:“这边难道……”   林魔式汉连忙接着道:“不,这边没有事!”   魏魔元襄惑然注目道:“那你为何……”   林魔式汉低声道:“就因为这边大安静了,紫老特差小老儿,来请两位前辈进去研判研判!”   魏魔转向吴魔点头道:“咱们进去看看!”   库房内,开在后壁上的那道秘门业已打开,紫魔东来正在附耳静听上面的动静,胡魔枫岳、曾魔金铨、何魔厚羽,则蓄势守候在另一边,以备不虞之变。   吴魏两魔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不出去?”   紫魔东来转过脸来低声说道:“依小弟之判断,敌人在上面,必然设有相当厉害之埋伏。”   魏魔元襄诧异道:“何以见得?”   紫魔东来反问道:“前面那条富道也出了毛病是不是?”   魏魔元襄点头道:“火势甚猛。”   紫魔东来接着道:“那就好了!三座山入口,两处着火,独有这一条,却能太平无事,有此可能么?”   吴魔达魁不禁点头道:“确成疑问……”   魏魔元襄又问道:“由这儿出去,上面是不是一座石坟?”   紫魔东来答道:“是的,出口就开面向墓碑的那一边。敌方只须派出两个人,守在出口之处,我们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魏魔元襄忽生怀疑道:“敌人既欲置我等于死地,为何留下这道缺口?假如这边也放一把火,岂非更来得干净利落?”   紫魔东来道:“这一点,小弟也考虑过了。依小弟猜想,敌人或许想拿下几个活口,以备将来讨价还价的本钱,也不一定。”   魏魔元襄哼了一声道:“想跟我们头儿来这一套,简直做梦!”   紫魔东来道:“我们头儿的性格,他们又哪里知道?”   魏魔元襄皱眉道:“如今怎办?”   紫魔东来沉吟道:“所以小弟……”   吴魔达魁忽然传音说道:“老夫想到主意了!”   魏魔元襄连忙传音问道:“达公有何良策?”   吴魔达魁未予理睬,扭过头去轻喝道:“西门虎,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西门和皇甫两人,急忙找上前去道:“吴老有何差遣?”   吴魔达魁寒着面孔,一甩头道:“你们两个上去看看!”   两人不敢违背,衣袖一掳,立即匐身进入密道内,沿着石级,一步步小心向上爬去。   紫魔东来轻轻咳了一下道:“好大的烟……”   魏魔元襄咕哝道:“都是我们那位头儿出的馊主意,要我们住来这种死洞里,万一这边也出去不了,才他妈的,真叫冤枉呢!”   库房里这时业已充满浓烟,火舌也逐渐延伸过来。   “恒山醉客”曾金铨、“穷罗汉”胡枫岳、“三宝拳”何厚羽,此刻全团抵不住那一阵阵由浓烟所产生的闷热和窒息,而不自禁地向秘门贴拢过来。   吴魔达魁也显得甚是烦躁,不住伸头秘门内,向上叱着:“快一点,快一点!”   上面传来一声轻响,似是出口处的石块,已给移开。听到这轻响,下面的魔头们,不由得全是一阵紧张。   紫魔东来将吴魔推开少许,接着向上问道:“怎么样?”   上面传来皇甫武士低促的回答道:“大家快上来,这边好像没有人!”   紫魔东来因利就便,第一个窜身而上。   吴魔达魁本来站在门口,因为要让探头紫魔问话,不免向后退了一步;这样一来,紧贴在门框另一边的“恒山醉客”曾金铨,便自然而然的递补上去;依次则为“穷罗汉”胡机岳、“三宝拳”何厚羽。   魏魔元襄站在吴魔身后,那位“分云金刀”林武汉,则更在魏魔之后。   这种排列次序,自与诸魔之身份不合;不过,人到急处,尤其是这种生死关头,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这时,继紫魔东来之后,恒山醉客曾金铨头一伸,便拟接着向密道中审去。   吴魔达魁勃然大怒,沉声喝道:“滚回来!”   如钩五指,闪电抓出;恒山醉客猝不及防,叭哒一声,给吴魔扔了个结结实实!   曾、胡、何三人,平时情谊较厚,这时,胡、何二人,见恒山醉客没来由地被吴魔扔了个半死不活,心头甚感不是滋味。   三宝拳何厚羽一时忘情,脱口责问道:“吴老这算什么意思?”   吴魔达魁一咦,大觉意外道:“你想代他出头是不是?”   曾、胡、何三人,原为二级六星,蓝旗武士之身份,与紫、魏、吴三魔,说起来虽然差了一级,但是,一个人一旦动了火气,这点微末的界限,也就算不得一回什么事了。   穷罗汉胡枫岳气往上冲,走出一步,厉声道:“是又怎样?”   吴魔达魁气得哇哇怪叫道:“这不是造反了么?”   魏魔元襄脚下一滑,打吴魔身侧溜了过去,一声不响地钻向密道之中。   分云金刀林式汉手按刀把,随后跟上;后者显已下定决心,逃命机会,稍纵即逝,只要有谁挡路,他就报以一刀!   吴魔达魁本来有意要给胡何二人一顿教训,现见魏林两人相继进入赛道,屋中烟雾又到了使人双目难睁的程度,只好强自忍下一口恶气,挥手喝道:“滚得远一点!”   为了抖露威风,以及维持尊严,吴魔于扬臂之际,不期而然带出一招飞袖流云,虽说只发出三四成功力,气势却也相当惊人。   穷罗汉胡枫岳首当其冲,身躯一歪,给震出三四步,方始勉强拿桩站定。   三宝拳何厚羽见状大怒,大喝一声:“老胡,咱们跟这老贼拼了!”   发话声中,首先奋身攻出一拳。   吴魔达魁人已向前跨出,耳听脑后风生,只得卸肩滑步,回身反接。   穷罗汉腾身扑上,口中同时喝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咱们平时受这几个老贼的鸟气,也受够了,今天正好一并结算!”   吴魔达魁一身功力,虽说已到达神化境界,但要应付两名蓝旗武士的联攻之下,可也不是一件轻松事。   这时,库房外面,已传来一阵毕剥之声,火舌眼看着就要伸进屋中,但是,胡何二人如疯似狂,急切间却又脱身不得……   上面,完成两处放火工作之后,小风流闵守义已远远避去一角。两道火口,由花帝夏侯尚和铁胆客古中坚,分别监守着。苏天民则高蹲于一株巨榆之顶,不住游目四眺,察看尚有无第三座出入口!   突然,两条黑影自东北一座古坟中,相继悄然出现。   苏天民一眼瞥及,急忙发喊道:“注意东北角!”   第一组的“毒帝”“仙帝”以及第二组的“术帝”“刀帝”不待吩咐,一拥而上,分别将“西门”“皇甫”两武士,团团围住。   第三组的“乐帝”“剑帝”正好接着紫魔东来!   小风流闵守义抓起一袋引火之物,又自暗处奔出,苏天民惟恐小子有失,一面飞身扑下,一面扬声叫道:“小闵,由我来!”   守义一面引火一面答道:“点起火来,我不比你慢,你只须替我照应着,别叫我小风流,在背后挨上人家冷箭就是了!”   苏天民赶来的恰是时候,小风流话未说完,古坟接着又冒出一个魏魔元襄!   苏天民大吃一惊,慌忙连足真气,双掌一抖一分,以一式雷动九霄,向魏魔兜脸拍去!   小风流不知利害,拿起一袋火药,便往坟洞中塞去,一团熊熊火焰,正好洒了林魔式汉一头一脸!   小风流哈哈大笑,叫道:“看,一只火猴子——”   讵知一语未竟,人已仰天翻倒!   林魔式汉一掌打倒小风流,顾不得追敌取命,亦自倒下身去,冀藉翻滚来压息身上的火焰。   花帝和铁胆客亦于这时候赶上。两人手上,分别提着一袋松香末,铁胆客将一袋松香末,扫数抖人攻洞中,花帝则扔掉那只袋子,赶过去补了林魔式汉一腿。   苏天民叫道:“夏侯前辈和古前辈,快来这边,那边的火,暂且别管,这老鬼姓魏,是一名一级武士!”   花帝和铁胆客闻声之下,双双飞身赶来。   苏天民腾出身子,急忙去扶小风流,一面问道:“伤得重不重?”   小风流挣扎着站起,咬牙说道:“没有什么!”   苏天民接着道:“只要你小子支撑得住,就去照应那边的两处火口,再添上两三袋燃料也就差不多了,这边由我负责。”   小风流一拐一拐的离去之后,苏天民拾起花帝扔下的那袋松香,一股脑儿又向坟洞中倾倒下去。   他侧耳谛听之下,下面先尚有一阵阵呼喝嚎叫之声,不消一会,便告寂然。   因此,他知道,下面的问题,大概算是解决了!   苏天民了却这一边心事,接着再向四处斗场中,逐一望去。   仔细看清之下,他忽然发现,接战之顺序,亟待调整。   第一组、第二组,游刃有余。第三组,势均力敌,第四组,则稍感不足。原因在哪里?   原来四名敌人并非全是一级武士!   就在这时候,远处又有几条人影奔来,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友是敌。   苏天民急忙走过去,向激战中的毒、仙、术、刀四帝叫道:“杀鸡不用牛刀,这两人只是两名三级武士,请马前辈和常前辈退下来,准备应付新局面!”   五行恶驼仙帝马大年抽身退出,向地下狠狠啐了一口,道:“真他妈的丢人!”   苏天民接着说道:“可不是?你们误将这两个家伙,当人物看待,自不免处处掣肘,现在一对一,反而容易收拾些!”   话说之间,圣丹子刀帝常冶,亦自另一组退了下来。   “仙”“刀”二帝退出,由“毒帝”秦素娥,和“术帝”河阳生,分别独战“皇甫”   “西门”两魔徒,局面果然更较先前灵活有利。   刀帝常冶走过来问道:“什么新局面?”   苏天民指着魏元襄那一组道:“马前辈快去换下铁胆古前辈,顺便请古前辈到这边来。   常前辈则请暂时留在此地,那边又过来几个人,尚未分清敌友,先予戒备,总是好事!”   五行恶陀抢着两只蒲扇似的巨掌,大吼着奔了过去道:“古老头,你过去,苏家那小子有事找你,这边交给我驼子!”   这样一来,四组之中,除了第一第二两组,由“毒”“术”两帝,独战“皇甫”“西门”两武士外,第三组仍由“乐帝”上官斌、“剑帝”高飞虹,合战紫魔东来;第四组改由“花帝”夏侯尚、“仙帝”马大年接战魏魔元襄;大致上说,九帝方面,在每一组里,这样便可以多少占到一点便宜!   刀帝常冶面向毒术两帝叫道:“秦大姐、河老儿,快快建功啊,那边又来了人,尚不知是敌是友,万一来的又是……”   苏天民忽然失声惊呼道:“不好!”   刀帝连忙转过身去问道:“什么事?”   苏天民注视着那几条奔来的人影,促声道:“来人之中,走在最前面这个,姓赵,名正钦,外号怒豹神鞭,也是一名一级武士……第二个,外号小火龙,只是一名六级武士,不算什么……咦,啊……高老二也在里面……走在最后的一个是高老二!”   刀帝常冶嗖的一声,再度亮出他那把夺魂金刀,一个箭步,扑向术帝的第二组,手起刀落,旋风般砍向那名三级武士西门虎!   口中同时大叫道:“河老儿,快下杀手,又来了一名一级武士,人手不够,快攻!”   术帝大吼一声,只攻不守,奋身扑上。   西门虎为对方声势所慑,不禁向后倒退一步;这一步退得恰到好处,正也与刀帝的第二刀,迎个正着!   刀帝刀尖一摆,叫道:“走,去干那个姓赵的!”   苏天民一推身边的铁胆客道:“古老前辈快去拦下那个穿黑披风的,小子滑溜得很,今天千万不能放走任何一名活口!”   铁胆客拦住小火龙之后,苏天民快步奔向发愣的无名剑客,忍笑喝道:“巴大武士,来,咱们来配个对子!”   无名剑客定过神来,轻轻一啊,一面伴为发掌相拒,一面低促地道:“我们三人,是押送鬼帝阴前辈来此的,现在,阴前辈就搁在那边麦田里,快去设法相救!”   苏天民忙问道:“是否穴道被点?”   无名剑客答道:“是的,手法很怪,小弟曾偷偷试过好几次,始终无法解开!”   苏天民接着道:“如此则非请教乐帝上官前辈不可,你且佯装受伤躺下,待小弟去设法调下上官前辈,咱们再一起前去!”   说着,故意大喝一声,发出一掌,无名剑客不待掌风近身,哎唷一声,“应掌而倒”!   苏天民掉过头来,不奔乐帝那一组,却朝毒帝那一组奔去!   毒帝九尾姬叫道:“不用你来,孩子,你去帮别人好了!”   苏天民高声答道:“不,这厮必须先行解决。解决了这厮,您马上去换下上官前辈,另有要事待办,愈快愈好!”   门中说着,双掌同时运功拍出,左掌“金光照魂”,右掌“威啸长天”,出手便是天雷八式中的两大绝招!   毒帝九尾姬听到后面愈快愈好四个字,目光一转,忽向斜侧里退出丈许,皇甫武士得着喘息机会,急急转身,准备来拆苏天民的掌招,不意身子尚未转正,一个踉跄,人已趴地倒下。   苏天民高声赞美道:“前辈手法好快!”   毒帝不答,自革囊中另外抓起一把毒银钉,顿足飞向乐、剑两帝那一组,出声高喊道:   “上官斌,你退下!”   乐帝上官斌应声纵出,口中说道:“大姐为何——”   毒帝头一摆道:“去问那孩子!”   乐帝身躯一掠,疾射而至。苏天民手一招道:“时间宝贵,上路之后再说!”   无名剑客一个滚腾,跃起身来,向来路飞奔而去。   乐帝讶然问道:“那是谁?”   苏天民低声道:“是高老二。我们跟他走!”   于是,无名剑客在前,乐帝与苏天民在后,三人成追逐之势,向远处大路上奔将过去。   在路上,苏天民将鬼帝被点穴道,因手法特别,无法化解的经过,简单扼要的叙说了一遍。   不一会,一片麦田到达,无名剑客转身一比手势,领先向一片高地背后窜去。   乐帝和苏天民两人到达时,无名剑客已将鬼帝扶着坐起。这时的鬼帝,双目紧闭,气如游丝,初看有如进入熟睡。乐帝仔细查察了一番,又将鬼帝手腕抄起,听了一会儿脉意,最后点点头道:“这是西藏尼山,天狼派的逆脉手法,知道了没有什么,要是化解不得法,却有丧命之虞!”   苏天民又惊又喜道:“前辈既然如此清楚,一定懂得如何化解了?”   乐帝摇摇头道:“懂是懂得,但我没有练过绵掌。”   苏天民一怔道:“绵掌?”   乐帝点点头道:“绵掌讲阴柔之力,行功之际,比较不易伤及受伤者之脉络,普通之人,身手再高,都难保……”   苏天民急忙问道:“那么,诸位前辈中,有谁精于此道?”   乐帝回答道:“龙大娘!”   苏天民着急道:“龙大娘不在这里,怎么办?”   乐帝沉吟道:“救人固然要紧,但这里的事,也不能不管,我看这样子好了,你跟高老二,先将老儿送回北邙,我仍回到那边去,采用先前之方式,不惜三打一,甚至四打一,将几个魔头逐个消灭了,等大伙回去后,再行施救!”   苏天民点点头道:“只好这样了。”   乐帝挥一挥手道:“路上小心!”   人随声起,身形迅于浓雾的暮色中消失不见!   这边,仍由无名剑客驮起鬼帝,苏天民殷后护卫,沿着南城门,绕道西行,以策安全。   尚幸这时天色昏暗,路上行人绝迹,被人发现之可能,并不太大。   两人一路疾驰,下去约里许光景,身后忽然有人喊道:“前面是苏少侠么?等一等!”       第八十一章     苏天民星目微转,赶上一步,向无名剑客低声说道:“来者为天王孙女之一,名叫公孙翠;惟此女已随三铁卫中的白老脱离魔府甚久。雷兄且请站去一边,待小弟看看她有什么事!”   公孙翠从后面赶上来,伸手递出一封密函道:“真巧,我正担心找你不着……”   苏天民接下之后问道:“谁叫你送来的?”   公孙翠匆匆说道:“是家师。他老人家说:不到紧急时,请勿折开。小妹尚须回去复命,少侠请珍重,再见!”   公孙翠返身离去后,苏高两人重新上路,经过史家庄时,已是初更时分。   龙大娘迫不及待的迎着道:“那边情形如何?”   苏天民点点头道:“大致说来,情况还好。请大娘带同胖瘦两尊者,准备掩护,约莫再有个把更次,那边的人,便将全部撤退。”   龙大娘忙说道:“阿芳提过了。”   苏天民接着道:“另有一点便是,大队人马一旦过去,即请大娘带领两尊者,随后撤退。不论有无追兵,千万不可贪功恋战。”   龙大娘点点头,表示理会。   北邙七星洞中,防卫森严,层次井然有序。   苏天民和无名剑客一迳来至最后的第七洞,“金笔”方铁民、“神拳”郑中培、“瘦状元”高介轩、“一是行者”、“慧眼仙樵”,以及夏侯芳、河锦凤、古玉蓓等三小,这时均正目不交睫的等在那里;众人看到受伤的鬼帝,不禁又惊又喜,全都争着发问。   苏天民摆摆手道:“时机紧迫异常,无暇闲叙;希望大家都能冷静下来,听我先行安排一下。”   人语一静,洞中顿时寂然无声。   接着,苏天民采取了如下之布置:   “金笔”、“神拳”、“瘦状元”、“一是行者”、“慧眼仙樵”,分领“黄”、“紫”、“青”、“红”、“蓝”等五旗武士,分巡前五洞。   夏侯芳、河锦凤、古玉蓓三女分领“绿”、“白”、“黑”等三旗武士,守在第六洞,以准备支应。   八旗金吾为副领队,每队分两班,轮流休息。遇敌先报警,在未获许可之前,不得擅自接战!   众人领命离去后,苏天民向无名剑客道:“趁着这段空闲,雷兄先歇歇吧!”   无名剑客摇头道:“我不累。”   苏天民笑了笑道:“像咱们这样,不晓是是因为年纪轻,还是怎么的,几天奔波下来,明明感觉累了,但是,真的有了时间,却又不想合眼,甚至还巴不得敌人早些上门,好杀它一个痛快……”   正在说着,忽见小风流闵守义,从外面地道中一拐一拐的走了进来,显得甚兴奋地叫道:“报告好消息!”   苏天民正待追问是件什么好消息,以及他怎会回来得这样快进,小子脸色一白,突然晕了过去。   无名剑客吃了一惊道:“这位老弟怎么了丁”   苏天民把了一会儿脉息道:   “尚不算太严重,小子受到一点内伤,再经过这一阵急赶,一时心力劳瘁,元神离府而已。”   无名剑客道:“我这儿还有一瓶培元丹,管用不管用?”   苏天民点头道:“好极了!请雷兄拿点水来,替他灌几颗下去,我这儿先为他推穴过宫,舒络经脉!”   片刻之后,闵守义脸色渐转红润,深深吁出一口气,悠然苏醒。   苏天民轻声问道:“闵兄好点没有?”   闵守义闭着眼皮,喃喃道:   “城中那幢魔宅,在我回来时……火光冲天,烟如菌云……这无疑……又是……令祖他老人家的杰作……看了……真是……好不快活煞人!”   苏天民皱了皱眉尖,问道:“那边战况怎样?”   闵守义微微点了一下头道:“大概也快了……不过,还没有结束……一般说来,情形尚好……我看看无事可做,高前辈又在一再催促,便先回来了。”   苏天民轻声安慰道:“你闭着眼眼,好好歇一会儿,不要再说话。”   说着,拉起无名剑客,远远走去另一边。   无名剑客低声问道:“对魔宅起火事,苏兄看法如何?”   苏天民苦笑一声道:“真是天晓得!这哪能算是什么好消息?不但不算好消息,此时此地,这一把火,简直可说放得糟糕透顶!”   无名剑客微感意外道:“怎么呢?”   苏天民蹙额道:“老魔在庄宅一再被焚之余,第一个想到的泄忿方式,便是也去刀帝常前辈住处放上一把火,这样一来……”   无名剑客顿足失声道:“这样一来就坏了!老魔一旦发现那边已成空宅,必然会立即率众赶去南城门外。”   苏天民接着道:“所以刚才我问小子,那边战况进行得怎样,万一老魔赶去时,那边尚在缠战之中,试问如何得了?”   无名剑客大急道:“那么如今怎办?”   苏天民轻轻叹了口气道:“除了听天由命,尚有何策?如今惟一的希望,便是希望在老魔赶达之前,那边战事已告结束!”   无名剑客头一摆道:“我们出去看看!”   苏天民也感觉在里面有点呆不住,便和无名剑客相偕着向外洞走去。   所经之处,他们见各旗武士,一个个精神抖擞,分占要津,防守不懈,心中稍稍感到一点安慰。所谓一将当关,万夫莫敌。这些地道,极尽曲折迂回之能事;九帝诸人,如能全部撤来地腹中,安全问题,便可暂时获得保障了!   防守第一洞的金笔方铁民,看到苏高两人走出,不胜讶惑道:“两位老弟又要去哪里呢?”   苏天民唯恐乱了军心,信口答道:“出去随便走走!”   来到洞外,两人登上一座岩顶,向东南方极目遥望。   这时约莫二三更之交,天上无星无月,远山近壑,尽在一片迷蒙之中。朔风砭骨,令人瑟瑟难禁。   两人正查察间,一道蓝色焰火,突然冲天而起,方向就在两人立身不远的正南方!   无名剑客微微一呆,连忙低声问道:“这是我方的信号么?”   苏天民目光仍然投在东南方,摇摇头道:“我方无人在外面。”   无名剑客又是一呆道:“那么准是贼子们施放无疑,咱们快些过去!”   苏天民摇头道:“用不着。”   无名剑客惑然道:“为什么?”   苏天民平静地道:“从相反的方面说,这道焰火,无宁是道喜讯。因为贼子们施放焰火之用意,无疑是发现有我方之人,正向这边走来,藉以知照其他同党加强戒备,我倒希望贼子们不要看错才好!”   语音甫顿,忽又匆匆接着道:“是的,他们回来了!”   无名剑客忙问道:“在哪里?”   苏天民伸手一指道:“你瞧……啊,不妙……咱们快迎上去,有人受伤了!”   不待语竟,人已腾身如箭射去。无名剑客反应迅速异常,足尖一点,紧随而上!   苏天民人起空中,同时聚音发话道:“来的可是夏侯前辈?”   黑暗中,那条健步如飞的高大人影回答道:“是天民贤侄么?快来接一把力,古老儿受伤了!”   无名剑客从后赶来道:“由晚辈来!”   无名剑客从花帝背上抱过血污满身,人事不省的铁胆客,转身向洞中如飞奔去。   这边苏天民接着问道:“其他的几位呢?”   苏天民大喜道:“除了古老前辈,别无他人受伤?”   花帝叹了一口气道:“还有一个马驼子,伤得也不轻;上官斌据说只划破一点皮肉。除此而外,总算侥幸无恙!”   苏天民怔了怔道:“马前辈是——”   花帝由衷赞叹道:“这骆鬼的确要得,魏魔元要最后便是死在他掌下。本来,当上官斌回头之后,三对一,尽可从容缓图,偏偏这驼鬼求功心切,只攻不守,有进无退,害得老夫和上官斌两个,没法不跟进。驼鬼受伤,即因未能闪开魏魔垂死之前,所赐出的一脚!”   苏天民忙又问道:“有无生命之险?”   花帝摇摇头说道:“很难说,他只比古老儿稍为伤得轻一点”。   苏天民紧接着又问道:“古老前辈又是伤在何人之手?他老人家对付的,不只是那名姓盛的六级武士么?”   花帝点头道:“不错,那是你离开之前的情形。你走了之后,那个姓紫的老贼,他见老夫这一边,已将魏魔解决,受伤的马驼子,交由那时业已闲下的古老儿照顾,上官斌奔向赵魔正钦,去协助刀术二帝,老夫亦将去助剑毒二帝,知道大势难以挽回,于是卖个破绽,拔腿便跑,经过古老儿身前时,古老儿想加以拦阻,结果吃那老贼兜心一掌,打翻在地,当场吐出十几口鲜血,情势至为危殆!”   苏天民忙道:“那么我们快进去看看吧!”   花帝边走边问道:“听上官斌说,阴老儿已经救回,老儿这会怎样了?”   苏天民答道:“现在就只等上官前辈和龙大娘回来解救,一时还看不出好坏来。”   老少两人回到里洞时,铁胆客在孙女古玉蓓托护之下,正由无名剑客灌服急救丹丸。小妮子古玉蓓坚强无比,脸上居然不见一丝泪痕。   花帝说道:“不要紧,阿蓓,你秦姑姑回来,服几颗她那种天下无双的‘固本养心丸’,就可以太平无事了。‘胖瘦两怪’过去也不知伤过多少次,没有上次不是奄奄一息,最后还不是每一次都给救活了?”   古玉蓓眼圈微红道:“夏侯伯伯,我知道。”   不一会,“剑”“刀”“术”“毒”“乐”诸帝,护着重伤的五行恶驼仙帝马大年,也回来了。   在九尾姬毒帝秦素娥,和圣丹子刀帝常冶,分别为仙帝和铁胆客施救之际,苏天民走去乐帝上官斌身边,轻声问道:“龙大娘和两怪呢?”   乐帝上官斌点头道:“马上到。”   苏天民又问道:“没有追兵?”   乐帝上官斌道:“不是没有,而是没有赶上时间。现在大概快开始整队出发了吧?”   苏天民又指着乐帝左臂上那块包扎之处,问道:“碍事否?”   乐帝微笑道:“撕破一件外衣,有点心疼而已!”   话说之间,龙大娘领着两怪来到。两怪仍是那副老样子,进来之后,只朝毒帝九尾姬作了一揖,及朝苏天民溜了一眼,接着便并肩退去一角,站在那里,不言不动,恰有如一对塑像。   龙大娘说道:“后面好像有人跟过来了。”   剑帝向两怪一招手道:“两位老友,走,咱们去轮头一班!”   两怪不置可否。脸上虽然没有表情,脚下则已同时开始移动。术帝仍去洞口交代道:   “记住多带些弩手,只守不攻。第一洞守不住,便向第二洞撤退。贼子们如果依样画葫芦用火攻,便索性以备就之石块,将通路阶石堵住!”   剑帝遥应一声:“知道了!”   领着两怪,径向前洞快步奔去!   乐帝向龙大娘点头道:“老嫂子,过来一下。”   在乐帝指点龙大娘为鬼帝施术期间,刀帝常冶文将人事重新安排了一下。   夏侯芳、河锦凤、古玉蓓等三女调回,归龙大娘节制,专责照顾闵守义、铁胆客、仙帝、鬼帝等四名负伤者。   术帝河阳生、花帝夏侯尚带领三旗武士,以备支援前洞各线之防守。   他本人则带同无名剑客,巡视各洞之紧急秘密出口,以防万一。余下之毒帝、乐帝、苏天民、金笔、神拳、瘦状元、一是行者、慧眼仙樵,以及各旗武士之半数,通统休息。   苏天民持异议道:“晚辈精神好得很。不想睡。”   刀帝正容问道:“你精神好,还能支持多久?你知道这场战事,几时结束?”   苏天民无词以对,只好吐吐舌头,跟金笔、神拳等人,走去里间和衣躺下。   刀帝和无名剑客从各洞巡视回来,忽有第一洞一名武士进来报告道:“洞外贼人,愈聚愈多,高前辈特差小的进来请示,是否要稍予儆戒一下,以挫其锋?”   刀帝挥手道:“只当没有看到就是了!”   隔没多久,剑帝亲自走回来说道:“老常,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刀帝抬头道:“怎么了?”   剑帝皱眉道:“魔庄武士,显已倾巢而出,约略加以估计,总数将近五百之众,可是,非常奇怪的。迄无进攻之迹象……”   刀帝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封死所有的出路,然后想来个一网兜而已!”   剑帝双眉紧敛道:“我们难道……”   龙大娘忽然惊喜地道:“阴老儿醒过来了!”   众人闻呼之下,连忙围拢过去。鬼帝已自榻上坐起,神色虽然憔悴,心情却极开朗,他向四下里环顾了一眼道:“大家都来了没有?”   刀帝点点头,接着将前后经过情形,扼要说出。   鬼帝愈听愈高兴,连连颔首道:“太理想了……”   众人听了,均甚茫然,术帝道:“你老儿这话什么意思?”   鬼帝转向龙大娘道:“烦大嫂前去第一洞,暂代高老大之位置,原则照旧:只守不攻,遇有必要,不妨暂时堵断一切通路!”   龙大娘领命去后,鬼帝又向术、刀、花、剑诸帝望了一眼道:“关于阴某人这次失手被擒,诸位有何感想?”   诸帝听了,益发莫名其妙起来。大家都在想:这老儿疯了么?此时此地,这种不关痛痒的题外文章,还谈它做什么呢?   花帝夏侯尚不耐烦道:“别解释了,我们没有谁会责怪于你就是。”   鬼帝摇摇头,又向刀帝问道:“老常觉得怎样?”   刀帝眼中忽然一亮,注目道:“你老儿……难道是……有意失手,想混进去刺探一件什么重大秘密不成?”   鬼帝点点头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花帝连忙问道:“那是一件什么秘密?结果刺探到了没有?”   鬼帝叹了口气道:“秘密虽已到手,只可惜无法进一步加以证实。”   花帝咦了一声道:“那算什么秘密?”   苏天民忽从里间走出来,插口说道:“我方目前之处境,不知道算不算得,已面临紧急关头?”   花帝摇摇头叹道:“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   独有鬼帝反问道:“老弟何来此问?”   苏天民坚持着道:“请前辈先回答!”   鬼帝点头接着道:“当然算得!贼众超过五百,所有出路被封,这要还算不得!”   苏天民拦着道:“这样就够了!”   说着,自怀中取出那道密函,准备开拆。   鬼帝注目问道:“谁送来的?”   苏天民住手答道:“白老!”   鬼帝手一拢道:“且慢拆!”然后掉头命夏侯芳取来一支炭笔,在掌心中匆匆写几个字,写完之后,搁笔抬头,说道:“可以拆了苏天民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笺,约略一瞥之下,脱口失声叫道:“这,这是真的假的?”   鬼帝招手说道:“小子过来!”   苏天民将信笺递给刀帝等人,过来看清鬼帝手中炭字,失声又叫道:“对,完全对!”   鬼帝捻须微笑,状极得意,缓缓说道:“那位白老儿之盛情虽然可感,不过,这足以证明,我们九位武帝,纵无外来助力,一样具有制魔之能,以及制魔之策!”   天亮之后,龙大娘忽然自外间奔进来大叫道:“不好,大家快出去!”   鬼帝长身而起,沉声道:“发生什么事?”   龙大娘喘息着说道:“梅叟苏老儿出现敌阵之中,似有硬闯之意,老儿顽强不屈,他一人哪里是贼众之敌手?”   鬼帝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大好计划,眼看就要败坏在这老儿一人之手了!”   接着,毅然一挥手道:“大家出去,不管怎么说,救人总是要紧,人算不如天算,该怎么着,便怎么着,快一点!”   仙帝在病榻上呻吟道:“驼子不能分忧,只好说声惭愧了!”   苏天民心头一阵黯然。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待援的是他爷爷,他纵能大公忘私,诸帝也不一定就肯听他的!就在众人熙攘着向外奔去时,术帝河阳生忽然叫道:“且慢,你们看那边是谁来了?”过道中,大步走来的,正是那神龙魔帝苏梅叟!   众人疑讶着退回洞中,刀帝抢着问道:“苏老大怎么进来的?”   魔帝嘿嘿一阵冷笑道:“这还不简单么?老夫想硬闯,那些魔徒们,亦有跃跃欲试之意;公孙老魔忽然出面喝道:“放这老鬼进去,九帝不到齐,宰了也没意思!”   术帝恨恨说道:“老贼好狂!”   魔帝张目四顾道:“诸位还等什么呢?”   鬼帝招手说道:“你老儿过来一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有一件最重要的任务,非你老儿不办!”   魔帝朝爱孙溜了一眼,大步走了过去。苏天民垂手喊了一声:“爷爷好!”魔帝连应一声的工夫也没有,这时已与鬼帝远远走去一角,低声商讨起来。   一会儿之后,只听魔帝问道:“大家都知道了么?”   鬼帝答道:“都知道了!”   魔帝又道:“你们留给老夫的,其实是最稀松的一角,为了劳逸公平起见,老夫有个建议,希望大家能够接受!”   鬼帝问道:“什么建议?”   魔帝答道:“希望此事能让天民那孩子出面向老魔交涉!”   鬼帝大笑道:“还要你来建议?他本来就是我们内定的惟一人选!”   魔帝听了,也不禁为之莞尔。接着,苏天民秉承诸帝之命,向洞外走去,里面诸帝则开始调兵遣将,以备决战。   苏天民走出洞外,向敌阵中高叫道:“请公孙老前辈答话!”   敌阵中一阵骚动,不大一会,老魔巍然出现,沉声喝问道:“娃儿有何话说?”   苏天民毕恭毕敬的答道:“小子谨奉……”   公孙老魔不耐道:“省去废话,说正文!”   苏天民大声接道:“九帝欲与前辈决一死战,未知前辈敢否接受?”   公孙老魔以一阵狂笑作为回答,笑声响彻四谷,历久不绝。   苏天民待老魔笑定,又说道:“这一仗,如前辈获胜,九帝愿尊前辈为盟主,从此惟前辈马首是瞻,为奴为仆,在所不计!”   公孙老魔冷冷道:“这是老夫的愿望之一!”   苏天民接着说道:“同时还将双手奉上那部六合真经之原本。”   老魔嘿了一声道:“这是老夫的愿望之二!”   双目一圆,沉声又道:“附带之条件呢?”。   苏天民连忙说道:“谈条件不敢!不过,九帝认为,这一仗应该打得光明正大,才能垂万世之美谈,留武林以佳话……”   老魔冷冷说道:“又是废话!”   苏天民连忙改口道:“所以,九帝拟请前辈将部众约退一箭之地,以免事到急处,产生群殴之虞。同时,这一方亦得陈兵洞口,以便有幸共睹此一千古盛会。”   老魔冷冷道:“照准!”   老魔身后,忽然急步走出那两名铁卫,“符老”和“金老”,两铁卫不知在老魔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只见老魔连连摇头道:“你们别管!”   两铁卫叹一口气,只好双双向后举手道:“孩儿们,向后退,再退一点,还要再退一点!”   不一会,四山魔徒,果然全部依约退出一箭之遥。苏天民深打一躬,毕恭毕敬的说道:   “请前辈稍待片刻,晚辈这就去传请九帝出来!”其实,后面洞中九帝诸人,早就准备停当了。这时,苏天民一转身,八旗武士立即在金笔、神拳等人率领下,整队而出!   八旗武士列阵完毕,依次走出魔、鬼、剑、刀、花、乐、术、毒等八帝。五行恶驼仙帝马大年,则坐在一张软榻上,由恢复了本来面目的无名剑客和小风流闵守义抬行于行列之末!剑帝持剑,刀帝持刀,乐帝兵刃是一支玉箫,毒帝则是两袋暗器,魔、鬼、花、术四帝,倒全空着双拳。   八帝一字排开,由魔帝发话道:“公孙奇你希望以一敌几?”   公孙老魔嘿嘿一阵冷笑道:“人世间事,甚难尽如人意,希望是一回事,办得到与办不到,又是另一回事。后面榻上的那个驼子,只比死人多口气,他难道也能起来加入战圈么?”   魔帝平静地接着道:“这样说来,阁下是不在乎我们八帝齐上了?”   公孙老魔阴恻恻地道:“大概是的吧!”   魔帝转身手一挥道:“老弟们,长命的不死,该死的不活,上吧!”刀剑两帝,分向左右跃出,接着是乐毒两帝,四帝分列两侧,成叠翅状,居中的魔、鬼、花、术四帝,则同时以一掌护胸,一掌作问讯式,向前平视移步,以弯月形兜向老魔!   老魔渊停岳峙,屏神息气以待,脸上满布不屑之色,那神气好似说:倒看看你们谁能挡得了老夫一招六合神掌!说时迟,那时快,刀剑二帝,疾逾闪电惊鸿,刀光剑影,分由左右两侧交攻而上!花术二帝,四掌齐堆,以十成功力,发出一股激荡劲风。魔鬼二帝,则长啸一声。平地拔起,向老魔项空扑去!   老魔哈哈大笑,身躯微旋,一股无形罡气,于衣角袍袖间,源源涌出!刀剑花术四帝之攻势,登时受阻。魔鬼二帝突于半空中同时大喝道:“公孙奇,纳命来!”   老魔毫不为意,下盘微挫,仰首哂然道:“老夫乃金刚不坏——”就在这一刹那,蓄势以待的毒乐二帝,突然同时一个箭步,疾窜而上!乐帝玉箫横挥,猛向老魔足踝敲去。毒帝一支白虎钉,迅逾怒矢,电奔老魔咽喉要穴!老魔一声狂吼,转身便奔。   原来老魔对刀剑二帝之兵刃,以及花术二帝之掌招,浑不为意。而乐帝之玉箫,与魔鬼二帝之吆喝,亦仅具分神作用;所有之关键,全在毒帝的一支白虎钉上!而结果,老魔终未能躲过这一钉之危!   老魔咽喉中钉,因系结穴所在,一身真气,顿告痪散。刀剑二帝抱定除恶务尽之心,足尖一点,刀剑齐下,老魔一条身躯,立时应手分为三截!   远处魔徒们,哗然大噪。在符、金两铁卫指挥下,顿如排山倒海般冲了过来!   魔鬼二帝同时转身雷喝道:“孩儿们,沉着应战!”八旗武士正待迎出时,四面山头,突然出现无数人影,其中半为丐帮弟子,半为少林黄衣高僧。   远处一名虬髯老者宏声喝道:“符云生、金望斗,请问你们在为谁卖命?”   如飞奔来的,正是三铁中的那位白老白仲全。“符”“金”两老互望一眼,随即废然止步。白老走过来,将两人一拉道:“走,咱们喝一杯去,跟随此一不义之人,言来足为吾辈之羞,咱们三个老不死的,也该自自在在的娱娱晚年了!”   三老一走,余下之魔徒们,个个魂飞胆落,亡命夺路而逃,少林与丐帮弟子,亦不拦击,任其四散逸去。北邙山中,转眼化戾气为祥和,回复一片宁静;只有公孙老魔移尸留下的一滩血迹,在冬日阳光下,与朔风草木为伍。   在庆功宴上,乐帝上官斌向鬼帝笑道:“你老儿如何探知老魔气眼在咽喉部位,现在该可以宣布了吧?”   鬼帝笑笑道:“在座都是大行家,明说出来,就一文不值了,大家都知道的,内功深厚之人,一旦火气上涌时,气眼所在部位,即不免要有充血现象……”   剑帝大笑道:“知道啦,你老儿一定想尽办法,凭口舌之利,引逗老魔光火,是不是呢?”   鬼帝点头道:“是的,这就叫后知后觉!”   众人正笑闹间,魔帝忽然离坐起身,正容说道:“公孙老魔虽已剪除,三名小魔徒以及老魔之子,未必就肯死心,我们九人,天各一方,如像过去一样,似乎未尽妥善,因此,老朽建议,今后,每隔一年,不妨小聚一次,藉防群魔蠢动,未悉诸位意下如何?”众人轰然响应,纷纷欢呼举杯。   刀帝常冶忽然低声问道:“几个娃儿哪里去了?”   剑帝高飞虹推了他一把,笑骂道:“要你多管闲事,底下有的是喝不完的喜酒,你老儿难道不知道么?”   毒帝九尾姬蹙额接口道:“老魔孙女,那个叫公孙翠的妞儿,妾身对她印象倒不错,不知道将来能否与阿芳、阿蓓她们和睦共处。”   刀帝失声笑道:“好,又一个多管闲事的来了!”   太平楼上,筵开百桌,可以想见的,在不久的将来,在这座太平楼上,也许还有一场更大的喜事接着举行。但是,整个武林中,是不是就会从此太平无事呢?这无疑是一个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