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瘟神 第一章 失印   小小的一片桃花林围绕着这爿小小的茅舍,而桃花林便生长在这座小小的山岗半腰,山岗四周都是杂树蔓草,只有茅屋的四边才有艳红的桃花在竞开怒放,随风招展,显然,桃花是经过人工悉心栽植成的。   风里有着淡淡的花香,那种带着冶媚味道的花香。   山野僻地,有的就是这份宁静,这份清幽恬淡的宁静,叫人一到这里,就把尘虑全抛,俗物尽忘,连心胸也都变得开朗豁爽了——   不,似乎并不尽然。   小径上,一个魁梧得几近肥胖的大块头正顶着当空的烈日攀行过来,那人一身黑布单衫,腰间系着条白里泛黄的宽板带,手中拄着根粗逾儿臂的斑竹棍,满头又粗又黑的乱发便那样毫不修饰的任其蓬生着,宽阔的脸庞也不知是叫日头晒的或者原本就如此的红润,现在,这张红润的面庞上正淌满了汗珠,他皱起一双浓密的眉毛,微张着那张大嘴,表情相当不愉快的瞪视着桃花林中的那爿茅舍。   花香、清风,山郊野地的恬怕旷远好像对他的情绪毫无影响,他的形态显出他正处在某一种烦乱的境况中。   透了口气,他加快了步子朝着茅屋前走来,一面走,一面不停地用他那根三尺半长,油光润亮的斑竹棍敲点地面。   就在他走近茅屋门前时,那扇简陋的门扉忽然呀的一声启开,一个荆钗布裙,极其朴素的少妇正端着半木盆水跨了出来,见到他,不禁愣了一下。   这位少妇的个头也不算小,不但身段高挑,而且相当丰满腴润,只是长得不算中看,大大的脸,高高的颧骨,面色苍白,还印着淡淡的雀斑,唯有那双眼睛才是她五官里最出色的——杏子形,清亮澄澈,此刻,她就正用这双出色的眼睛瞪视着出现在面前的不速之客。   那人也瞪着她,半晌,才带着疲倦的声音道:   “我姓查,查既白。”   少妇眨了眨眼,腔调透着那种腻人的磁性:   “哦,原来是你?老查。”   朝左右环视了一遍,查既白又懒洋洋的道:   “你一定就是‘巧手三娘’谷瑛了?”   少妇薄薄的嘴唇绽咧——嘴型嫌大了点,不过两排牙齿却相当洁白整齐,还微泛着晶莹的光泽:   “我想说不是,恐怕你也不会相信?”   查既白嘿嘿一笑,道:   “当然不信,因为我虽未见过你,来此之前,却把你的一切打听得十分清楚,其中自也包括了你的长相如何在内。”   那少妇——谷瑛淡淡的道:   “一见之下,不如闻名?”   查既白细长的眼眯了眯,道:   “差不了多少,你知道,你的容貌远不及你的手艺来得高明。”   谷瑛一点也不生气。她笑道:   “总算还有一样行的。”   斑竹棍在地下点了点,查既白道:   “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谷瑛的脸色不由黯淡下来,她掩饰的强笑道: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原来,是我和我老公一块住在此地的。”   摸着双叠的肥厚下巴,查既白似乎对谷玻的丈夫为什么眼下不在此处并无兴趣,他低沉的道:   “谷瑛,你猜不猜得到我为什么事来找你?”   谷瑛摇摇头道:   “猜不到,我甚至不曾想到你会突然出现于此,当你刚才望着我自报姓名,我才意会到你八成是冲着我上门来了。”   查既白道:   “你惹下极大的麻烦,谷瑛。”   谷瑛微笑道:   “我一直就在惹麻烦,老查,我的生活就是由一连串的麻烦组合起来,没有麻烦,我也混不下去啦……”   查既白悻然道:   “这一次,你惹的麻烦可把我也拖下水了!”   怔了怔,谷瑛道:   “此话从何说起?今日之前,我连见也没见过你——”   查既白揉着他那饱满多肉的鼻子,翻动着眼珠:   “先说,你怕不怕我?”   谷瑛差点笑出声来,但她立即警觉到这绝不是一桩好笑的事——尤其面前的这人物,亦绝不是一个逗趣的人,连忙假咳了两声,正着脸道:   “很少人会不怕你,老查。”   满意的点点头,查既白随即追问:   “那么,你呢?你怕不怕?”   谷瑛老老实实的道:   “我也怕,我惹不起你。”   嗯了一声,查既白缓缓的道:   “很好,既然你怕我,就不会故意触我的霉头,戳我的漏子,有了这个先决条件,接下来要办的事,就会容易得多。”   谷瑛满头雾水的问:   “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你要办的又是哪一种事?更与我有何牵连?”   查既白严肃的道:   “谷瑛,我不是吃饱了没事干,跑来和你逗乐子的,设若我来的目的与你无干,又何必找上你耗费如许唇舌?这档子麻烦,从开头就是你招引起的!”   谷瑛定下神来,轻轻的道:   “说详细点,老查。”   查既白放重了声调道:   “半个月前,‘安义府’大衙里的官印,是不是你偷去的?”   放下手上的木盆,谷瑛似乎连腰也直不起来了,她垂头埋脸,半晌没有做声。   查既白逼着问:   “说实话,这档子事是不是你干的?”   谷瑛几乎不易察党的微微颔首,涩怯怯的承认:   “真人面前不打证语,是我做的……”   哼了哼,查既白道:   “算你开窍。其实你不承认也一样推搪不了,那种‘金替解锁’的特异手法,只你最为专擅,‘遁地穿甲术’亦是你行事时的独门手法,我到场一看,那撮铁锁下的金屑未,加上从水磨砖地洞翻开的那个大窟窿,不用多推敲,我业已心里有了数,知道十有九成便是你姑奶奶的杰作!”   谷瑛强笑道:   “你见闻广博,又精细入微,凡事想要瞒你,可真叫不容易……”   微昂起脸,查既白一伸手:   “拿来。”   谷瑛退后一步,愕然问:   “拿什么来?”   查既白瞪眼,大声道:   “那方官印呀!我说谷瑛,你可要心里放亮,盗取官印可是重则问斩杀头,轻则流放终生的大罪,那方印石纵然质地不错,却卖不了几文钱,捧着藏着,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衣穿,你把它当宝一样留着发的是哪门子癫?”   谷瑛表情阴黯,目光晦涩,苍白的面颊上,甚至连那几颗雀斑也都变得恁般苍白了。   查既白不由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   “在江湖扒撬这一道上,你‘巧手三娘’谷瑛也是有头面,叫得响的角色,而你既非白痴,亦非疯子,什么金银财宝,珠玉细软你不好去偷去盗?却无端耗费恁大功夫弄来这一块又不值钱,又大担风险的印石,我说谷玻,你这不是太也傻得如同一只愣鸟了么?”   谷瑛满面愁苦的道:   “老查,你还不知道,我被‘安义府’这方官印整惨了!我遭人利用,又着了道……”   一摆手,查既白先堆起那种慈祥又谅解的亲切笑容:   “我省得,我省得,你是一等心机、玲珑头脑,要是没有人怂恿你,裢诱你,你也不曾失了魂,岂会槽懂到如此,不知利害,不明轻重的田地?好吧,官府上的事你不必担忧,只要把印信送回去,我老查负责替你解脱消案。那背后出这骚点子的伙计如敢因此前来搅扰于你,我也一并承荷就是。另外,你干这桩买卖的油水仍由你自个留着,不论做啥,总不能白搭啊,哈哈……”   谷瑛双手扭绞,十分痛苦的道:   “老查,事情并非你想象的这样简单——”   查既白呆了呆,立时心火上升,方阔的脸庞下沉:   “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姓谷的娘们,我老查是块什等样的货,你该心里有数,我他娘顶着毒日头,冒着这浑身臭汗老远巴巴的跑来你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不是同你耗唾沫,打商量来的,对你说清楚,姓谷的婆娘,那方官印你好拿也要拿,歹拿也要拿,我查某人是先礼后兵,三箩筐‘天官赐福’的赞词表过,接下来就要玩粗的了,你别把我老查当成他娘‘普渡众生’的角儿!”   谷瑛急惶的道:   “你别误会,老查,我绝对没有搪塞推倭之意——”   查既白火辣的道:   “那就证明给我看,东西拿来!”   唇角轻微的抽搐着,谷瑛差点就哭出声来:   “那方官印……不在我这里了!”   大大的一怔,查既白又急又怒:   “什么?你说什么?官印不在你手上?”   谷瑛畏缩的朝后退,双臂捂在胸前,面色越形惨白:   “被他们……抢走了……他们……不但抢走了官印……吞没了应付给我的盗印酬金,还把我的丈夫也掳劫了去……”   查既白目瞪如铃,狠狠道:   “好婆娘,你敢骗我?”   用力摇头,谷瑛再也忍不住洋洋泪下:   “我没有骗你……老查,我没有一个字,一句话骗你……老查,我已一无所有,没有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只剩背着那偌大的罪名,只能承受那狂虐的胁迫,我为什么还要骗你?又何需要再骗你?境况更恶劣,亦不过就是如此了啊……”   颓然跺脚,查既白丰厚的两颊也像是一下子松垂,他失神的坐到门侧一块大石上,双目空空洞洞的瞅望着山岗脚下……   谷瑛悄悄拭泪,屏息吸气,连那点抽噎声都尽量压制着不敢发出。   过了好一阵,查既白才深长的叹了口气:   “唉!如此一来,‘安义府’的冯大人就只怕不妙了,可惜这样一位好官……”   谷瑛迷恫的注视着查既白,怯怯的道:   “老查,你说的冯大人,可是‘安义府’的知府冯子安?”   查既白双眉不展的道:   “就是他……”   谷瑛困惑的道:   “看来……老查,你和那冯子安似乎颇有交往?至少,你也是十分敬仰他?”   查既白道:   “一点不错,我们之间,不但情谊极深,而且他的为人行事,亦更得我的钦佩,只要我能办得到的事,为了他,我都愿去办!”   谷瑛喃喃的道:   “真是怪事——”   查既白怒道:   “何怪之有?莫不成我老查就不该认识做官的?”   谷瑛赶紧解释道:   “你别想岔了,老查,我只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因为你——咂,你是江湖上盛名赫赫的大豪,又是黑白两道分脚跨的霸字号人物,纵横掸阎,尽在刀口舔血,提着人头玩命这方面,和官府衙门正处于对立之势,而你却对其中的一位这般友善忠诚,就未免叫人感到奇怪了。”   查既白目光投向远处的烟雹林峦,语声悠悠:   “你不了解,那冯大人不但是个清廉正直、仁慈宽厚的好官,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在五年前一桩倒霉的意外事件中,我就叫他们白砍白埋了……”   谷瑛睁大了眼道:   “你也会栽跟头,老查?你也有需要别人救命的时候?”   查既白没好气的道:   “我一不是长生菩萨,二不是大罗金仙,你当我有多么个神通广大法?凡是个人,就免不了会遭上个三急两难,到了那辰光,若遇不上贵人扶持,便任你是力能拔山,勇冠三军,也照样磨盘掉进鸡窝里,砸了蛋啦!”   谷瑛轻声道:   “老查,我一向不知道你也能将横逆看得这么透彻,把情感与道义守得如此坚实……”   哼了一声,查既白道: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谷瑛,现在先不扯这些,你好歹得帮着我出出点子,设法将那冯大人的官印弄回来,否则,他是大大不妙,我是痛心沥血,而你,你也就逍遥不了!”   谷瑛惊惶的脱口道:   “不,老查,我不能帮你这个忙!”   查既白勃然大怒,一下站立起来:   “什么?你不能帮我这个忙?娘的,你是不想活了?”   谷瑛急切的道:   “他们掳去了我的丈夫,老查,他们把我的丈夫当做人质,他们说过,只要三个月之内没有人向衙门告发,没有人去找他们麻烦,就把我丈夫送回来,要不然,他们会叫我去收尸——老查,那些人异常狠毒,他们做得到,他们决不是在唬我!”   查既白错牙切齿:   “算得好,算得真好!三个月?不必三个月,只要五十九天就够了,知府衙门印信公文至多可积压五十九天,两个月内不见行文用印,即表示官印有失,那冯大人的纱帽落地不说,失印之罪就会要了他半条命!”   谷瑛惴然不安的道:   “那——那该怎么办呢?”   咆哮一声,查既白吼道:   “怎么办?这要问你,是你出的继漏,你闯的祸,你他娘就得给我一个交代,万一那冯大人因此毁了前程,治了罪,姓谷的婆娘,你看我能不能摘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惊惶与悔恨交集,又逼得谷瑛泪下如雨,她蒙着面庞,哭得好不伤心。   查既白恼火的道:   “哭,哭,你就知道哭,哭能管个鸟用?要是能把那方官印哭回来,我他娘也陪你一起嚎上三天三夜!”   吸位着,谷瑛两肩耸动,其声悲惨,泪水溢自梧脸的指缝,把她的衣裙都淌湿了好大一片。   来回的踱着,查既白猛然站定,面对谷玻,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将腔调放得低柔:   “好了,我的姑奶奶,你就帮帮忙,别再哭啦,来,我们来好好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一方面不损及你的老公,一方面也可解冯大人出困。”   连忙用衣袖擦抹眼泪,谷瑛双眸中仍然泪光莹莹,她暗哑着声音仍在抽噎:   “不是我不帮你,老查……我丈夫的一条命还捏在他们手里,我不能不顾他……”   查既白心中在咒骂,嘴巴里却益发的和气了:   “别急,别急,我们慢慢研议,慢慢计较——我说谷瑛,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到底官印是在什么人手里?”   摇摇头,谷瑛沙沙的道:   “我若告诉你,你马上就会去强夺官印,而不论你是否夺得回来,他们已经把我丈夫杀害了……”   查既白道:   “我想——说不定我也能救出你的老公……”   谷瑛凄然一笑:   “这是一条人命,一条我丈夫的人命,老查,这不能只照你的想象,更不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形下做肯定。老查,你知道,人只有一条命……”   查既白愤怒的道:   “我知道人只有一条命,也知道那是你老公的一条命,问题是你不告诉我挟持你老公那条命的都是哪些龟孙王八蛋,我既不明白是些什么角儿,就无从在对方的实力上下判断,你又叫我如何十成十的有把握?”   谷瑛幽幽的道:   “他们很厉害,都是一群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凶暴之徒!”   “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查既白怪叫道:   “可是吓坏我了,谷玻!你当我老查又是哪一等人?我操他的大舅,你以为我是开善堂,施灾帐的万家生佛?我老查在宰人夺命,两道上玩狠的辰光,你恐怕还窝在你娘怀里数星星哩,而那干子人熊又有什么登天的能耐?他们凶残横暴,莫非我就大慈大悲?你把心放宽了,谷瑛,一旦我老查和那些王八龟子贼卯上,你就知道姓查的半点不含糊!”   谷瑛仍然十分担忧:   “话是这样说,但……老查,我不敢冒险……”   深深吸了口气,查既白道:   “好吧,我且答应你一件事——如果在你说出对方的根底之后,我若自忖没有把握,就决不贸然动手,这样你总可以宽怀了吧?”   沉默片刻,谷瑛低声道:   “我怕你说了不算——”   查既白凛然的一笑:   “谷瑛,在江湖上,我干过许多残酷的事,也做过许多狠辣的营生,我的名誉并不清亮,声望也未见崇高,黑白两道中,不少人恨我入骨,巴不能吃我的肉,剥我的皮,事实上,我也不敢自诩是块好料,然则,生平只有一桩长处,那就是我言出必行,决不失信!”   谷瑛踌躇着,她似乎还在担心什么。   查既白耐住性子,沉声道:   “我允诺你的,就一定办到,你该想想,一个好官的身家性命,包括在他辖治之下多少黎民的幸福?你再想想,我心中的负担,情感道义上的负荷,此外,那些人又是如何来欺凌你,胁迫你,他们根本不把你当人看!”   激灵灵的一哆嚏,谷瑛的面颊颤动,额头上凸起淡青的筋脉,她双目如火,咬着牙,强声迸自齿缝:   “是的……他们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对一个人,怎能如此糟塌凌虐?”   查既白清晰有力的道:   “你明白过来就好,现在,你何需再为他们掩遮?让我们连手合力反击他们,教训他们,救出你的丈夫,夺回官印,也好叫你挺直脊梁,重新具有一个人应有的勇气!”   一扬脸,谷玻毅然道:   “老查,君子一言——”   查既白接得又重又快:   “快马一鞭!”   谷瑛凑向前来,轻细的道:   “‘未干山’的‘天心潭’——”   查既白的脸色奇异的变化了一下,他迅速连上:   “‘血鹤八翼’!”   十分惊讶的看着查既白,谷玻道:   “老查,你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什么人都认识。”   查既白吁了口气:   “这大半辈子江湖,你当是白跑的?”   微掠鬓发,谷瑛笑中泛苦:   “就是这些人,老查,你自量招惹得起吗?”   查既白爽直的道:   “要看是怎么个‘招惹’法,不错,‘血鹤八翼’也是道上极为扎手的角色,并不容易应付,但我老查这盏灯亦非省油,卯起来看,就知道谁的神通广大了!”   谷瑛忐忑的道:   “老查,这可开不得玩笑,你要一个弄砸,可怜我丈夫那条命就先完了——”   查既白点头道:   “所以我已说过,要看看是怎么个‘招惹’法了,若非你老公落在他们手中,令我们投鼠忌器,我老查大可以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的找上门去叫阵,眼下却不能这么做,得好生恩付个法子,必要般般顾到才好。”   谷瑛忧形干色的道:   “那‘血鹤八翼’四个人,我还只是见到其中一个,也就是那带着人前来找我的一个,那人血红的披风,血红的衣袍,血红的双缨绸,直似一朵血云,一团血雾。那人又高又瘦,两眼如鹰,尖锐炯利的目光就像能透进人的心窝里去,瞅你一眼,会叫你全身发凉……”   嘿嘿笑了,查既白道:   “听你这一说,约莫是到了九幽地府的阎罗殿啦!那也不过只是个毛人,一个和你我一样血肉做的毛人罢了,就会有这么个玄异法?瞅人一眼能叫人全身发凉?他也不真是阎王爷,何来这等勾魂摄魄的本事?我说谷玻,你也太少见识了!”   谷瑛苍白着脸道:   “老查,你是你,我是我,我没有你这身好功夫,自也没有你这样的胆量……”   忽然,查既白岔开了话题:   “对了!那‘血鹤八翼’可曾向你透露,为什么他们要用这个法子去整冯大人?”   谷瑛道:   “他们没有说,但自他们偶尔的交谈中,隐约泄漏了一点内情,好像他们对那冯子安怀有极深的仇恨,似乎是——他们之间十分亲近的人曾被冯子安判了重罪,他们要借此报复……”   查既白沉默下来,他定神疑注着天边如絮的积云,宽大的面庞上是那种深遂的平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然而,足以令人体会的是,他现在所思考的,一定是一桩相关极大的事情。   望着查既白的侧影,谷瑛心里有着怔忡的感觉——像这样一个人,一个穿着如此简单,一个外表看去如此肥壮得近乎憨厚的人,居然就是黑白两道上提起来人人头痛,个个咬牙的瘟神,十方全吃,行行沾手,他总是从那半途上杀出来的程咬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查既白便是一只巨大的黄雀,一个黑吃黑的老祖宗。   谷瑛有点害怕了——她竟把自己和老公的未来,完全托付在这个人的手上!   不知过了多久,查既白才长长吁了口气,他瞅着满脸忧郁之色的谷玻,闲闲的道:   “有什么地方不对,你好像心事重重?”   谷瑛略一迟疑,鼓起勇气道:   “老查,你可千万不能误了我丈夫的性命——”   查既白没有发火,他安详的道:   “误不了。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我不会贸然下手。”   谷瑛殷切的道:   “你已经想到了周全的方法?”   查既白道:   “我想到了好几种可行的法子,但都不能算是‘周全’,因为这些法子尚未使用,它的后果便难预料,我要再加琢磨,或先行试探,才能决定如何进行。”   想了想,谷瑛道:   “老查,我和你一起去——”   查既白大摇其头:   “不行,有你跟着,非但帮不上忙,而且大碍手脚,我们约个时间地点见面,无论事情办得如何,我都会赶来向你做个交代。”   谷瑛急道:   “你别看我武功不行,盗扒之技,我却是顶尖的好手,者查,或许你用得上我?”   查既白道:   “用得上你的时候我自会找你,目前你尚派不上用场,我说谷瑛,这是玩命的事,更且牵连极广,你别再磨蹭了,这里你已经不能再住,换个隐密点的所在,千万别叫对头寻着,我可不希望把你的老公活着带回来,却发觉你已成了个死的!”   谷瑛咽了口唾沫,表情有些恐惧:   “我……我会小心……”   望了望天色,查既白道:   “我该走了,现在你心目中可已有了躲藏的地点?我想最多一个月,我们就能见面,万一届时我没有来,你就打算守寡吧,可别怨我,因为若是到了那等光景,这人间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老查啦!”   打了个寒碟,谷瑛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   “不会的,老查,事情决不会糟到那样……”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我比你更不希望糟到那样,命可是我自己的呢!”   谷瑛赶忙道:   “辰光也不早了,老查,吃过饭再走,我的烹任手艺还不算差,让我做两样小菜,算是为你饯行。屋里尚存得有一坛上好的老黄酒,顺便也喝两盅,提提神……”   查既白稍一犹豫,大笑点头:   “好,他娘的三杯通大道,眼下不吃,等一会还是要吃,也罢,就叨扰你了!”   谷瑛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一笑,查既白才觉得,面前这个娘们,在笑的时候居然还蛮好看哩。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二章 出计 第二章 出计   “鹤字南货”的大招牌随风轻晃,在午后懒洋洋的阳光映照下,将招牌摇动的阴影投注于那宽阔平整的石阶上,轩敞的大门里,靠边是一座厚实沉稳的红木柜台,台面光磨净亮,几乎反照得出人脸来。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与这鲜丽气派颇不相称的枯瘦仁兄。这位仁兄面色焦黄,蓄着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相貌狠琐,无精打采,如果他不是坐在这爿大门大店的大柜台之后,任谁也看不出他还是个能管事的人物,一伸手,说不准有人就会打发赏钱,把他当成个听差杂役消磨了。   店堂里的纵深极广。高大的货架上分门别类排满各形各式的货物,有丝帛绸缎,有燕窝鱼翅,有象牙犀角,金珠玉饰,脂粉香料之外,连干装的木耳蘑菇金针都一应俱全,林林总总,真是包罗万象,似乎你要什么,他就能拿得出什么,这家店,可确实不小。   日影下,一个大块头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查既白换了一身宝蓝薄绸的长衫,衣襟上还精绣着紫红色的蝙蝠图,头顶员外帽,脚踏粉底鞋,看上去十足十的一位富商巨贾打扮,当然,他不曾拿着那根斑竹棍。   柜台后的仁兄原来是那种混混饨饨的神态,这一见查既白走了进来,不觉双目突亮,精气立涌,他赶紧站立起来,笑起了一脸皱纹:   “这位爷,快往里请,大热的天,怎么也不乘肩轿子来?”   说着,他一面炔步绕出柜台,一边转脸朝里叱呼:   “小张,先端椅子,拧条冷手中,再把用井水镇着的酸梅汤舀上一大碗,赶点紧,别尽在那里白日做闲梦……”   后头货架旁那个打着瞌睡的小伙子,差点从矮凳上跌坐下来,他揉着眼,一叠声的回应着,三脚并做两步的忙着张罗去了。   枯瘦仁兄趋前哈腰,笑嘻嘻的道:   “大爷你可是要买点什么?啊!小号货色齐全,价格公道,包准不让贵客吃亏,不是在下我夸口,我们‘同济镇’上,小号在南货行中,可是头一家老店哩……”   查既白先等椅子端来,坐定了,用凉手中把连脸带脖子抹了个遍,再就着那细白瓷碗喝了一大口又冰又酸又甜的酸梅汤,然后,他才吁了口气,道:   “这天候,真叫热。”   枯瘦仁兄双手接过脏手中,一边胁肩馅笑:   “可不是,热得都叫人骨酥筋软,懒散乏力,任是什么劲也提不起来啦,可亏得是大爷你的身底子好,这等热天全抗得住,还有兴头出来逛店看货,换了在下我呀,早就找个荫凉处歇稳了……”   “嗯”了一声,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你这位是?”   那人忙道:   “在下是本店的掌柜,小姓卓,贱字文山……”   查既白点头道:   “原来是卓文山卓大掌柜。”   卓文山陪笑道:   “不敢,小号另有东家,在下只不过是端人家饭碗,受雇于此,说起来委实惭愧,啊,委实惭愧……”   查既白微合双目,道:   “已经不错了!我也是做生意出身,知道其中艰苦,能够混到柜台,独当一爿店,即使另有东家,亦足见东家对你的信任与器重,有些人从小学买卖,熬了大半辈子,仅仅熬成个站台伙计的更不在少数,所以说,卓大掌柜,你好歹是出头啦……”   卓文山咧着嘴道:   “好说,好说——这位爷,你老看起来,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查既白道:   “我在‘桐梁县’做一点小生意,嗯,药材批发,前几天才往北边走了七船货,近日比较松闲了,打算到‘归德集’去探望几个亲戚,经过这里,这才想到不好空手去看人,顺眼一瞧,贵宝号就在面前,正巧进来选几样东西送礼。”   那卓文山立时知道碰上“大主顾”了,他飞快的在心里算计着,六条船的药材,乖乖,可是六条船啊!就算是小舢板吧,也有上千多斤,何况看人家这气派,绝对不会只是用小舢板运货的角色,如果是那种双桅大眼鸡的帆船,这七船的货物所值还得了!   干咳一声,这位掌柜的益发贴紧了:   “在下这双老眼果然不花,你老只一进门,就透着那等殷实富户的气势,小店得蒙惠临关照,真是蓬革生辉,无上荣宠,要什么,你老尽管挑拣,价码品质,一定会使你老满意……”   又喝了一口酸梅汤,查既白目光巡视,却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心头一沉,卓文山赶忙道:   “可是没有你老中意的货品?不要紧,你老想要些什么,无妨说出来,店里若是不齐,在下可着人往库房去找,库房要缺,也可以先从别的地方调借……”   查既白揉着下巴,缓缓的道:   “先说你店里的鲍鱼吧,个个和拇指差不多大小,一旦发开了就不够松散,吃在嘴里必然又柴又韧,称不得是上品,要大如铜钱,才算勉强凑合,另外那些干翅也显得肉薄须枯,炖起来免不了胶轻味淡,失去原翅浓腴淳厚的风味,最好有那种‘南海黄’的鱼翅,自用送人方为允当,再者,我想要十匹‘夹织银丝缎’,你们这里连半匹也没有,又说到妇人家使的‘兰花油’、‘寇丹汁’,兰花要用岭南紫棠溪边特产的春前‘白玉兰’花瓣研磨,再掺上等麝香油方为隽品,那种油制成后颜色形同琥珀,味道清幽芳远,不像贵宝号陈列的这几款,色杂不纯,欠地道,至于‘弦丹汁’,原质该用风仙花的本色加入茸胶等十多味配料才能艳红鲜丽,经久耐看,涂于尖尖十指上,避免斑斑剥脱,这一桩,贵店货色所列又非高明……”   不待卓文山答话,他又摇摇手,往下说道:   “只这装盛香料的容器,你们也大欠讲究,用檀木或乌心木的雕盒,已是极陋,普通该以金银纹楼雕的金银盒,配以琉璃嵌花的透明瓶罐亦算差强人意,要不用上等景德瓷的细瓶也叫马马虎虎,最好是拿白玉及翠玉来造容器,如果其间再能镶上花式的宝石和珍珠,那才是搭配得当,美人妆前,便益增娇艳了……”   用力拍手,卓文山赞不绝口:   “高,高!端的是高!你老一点不错,是真正的行家……”   查既白矜持的一笑道:   “哪里哪里,不过是日常所用,久经体验,方才揣摸到的些许心得罢了,算不了什么……”   凑近了些,卓文山故作神秘的压低嗓门道:   “说真的,爷,我们这个镇,虽也不算小,到底识货的不多,身家丰厚的主儿更少,你老要的东西,全属上货极品,平素我们怎舍得摆出来糟蹋?不过呢,像这样的货色小店进得虽少,却也大多具备,只不知你老需要……”   打断了对方的话,查既白从容的道:   “我要铜钱大小的鲍鱼二十斤,‘南海翅’四十斤,‘夹织银丝缎’十匹,‘兰花油’五瓶。寇丹汁,五瓶,可是,‘兰花油’与‘蔻丹汁’必须要我说的那种上品,另外装盛的容器也要分做白玉及翠玉的两款,如果有珠宝镶嵌,就更巧妙,价钱我不计较,对了,设若贵宝号还有什么新鲜玩意,或此地罕见的奇异物品,亦不妨拿出几样来让我拣,只要东西值得。钱我不在乎……”   这哪里是找亲戚叙契阔,简直就在打算替“鹤字南货”另开分号了嘛!卓文山一面心里算着价钱,合着利润,一边眉开眼笑的道:   “你老放心,在下尽力去找,约莫也短缺不了什么,就是装香料物的容器得耗点功夫,有的恐怕要临时配凑,你老另说的珍罕玩意,在下也会琢磨挑拣几样,呈给你老过目,其中或许有个一两件能使你者勉强中意……”   站起身来,查既白顺手将手中瓷碗递给卓文山,边道:   “我姓白,住在镇头‘鸿泰客栈’,这些东西你合计什么时候可以替我送过去?”   略一盘算,卓文山肯定的道:   “最迟明天傍黑就能交齐,白爷,你知道那些翠玉雕搂的容器较费时间,在下务必要搭配得令白爷你满意才好!只不知自爷是否能留到明晚的辰光?”   模样有些犹豫,查既白终于像是十分勉强的点头道:   “好吧,再过去也只怕遇不到似你们这般规模齐全的店铺了,本来我是打算明午启程的,不妨就再等一天!”   连连拱手,卓文山兴奋的道:   “多谢关照,白爷,多谢关照!你老放一千个心,在下必定把货色办得周全,好叫白爷不冤等这一天!”   查既白伸手入怀,摸出一张银票,随随便便往卓文山身旁的柜台一放,轻描淡写的道:   “这是一张两千两银子的庄票,算是订金,其他的等你把东西送来,再一齐算帐。”   卓文山忙道:   “不用不用,白爷你何需如此慎重?只消白爷你一句话,这桩生意还怕跑了?白爷,且请把票子带回,一切待送货之后再说——”   查既白头也不回的迈步就走:   “做生意有规矩,掌柜的,咱们谁也别破了格。”   一直把‘财神爷’送出了大门,卓文山才急匆匆的奔了回来,伸手拾起台面上的银票,一面快步朝里屋赶,他那满头大汗,不知是天气热出来的,还是心头乐得发燥。   两匹马拉着的一轮乌篷车,早就停妥在“鸿泰客栈”的大门侧,车上,却没有驭者。   黄昏的辰光了。   二楼的一间上房里,查既白已换回他往常的打扮,斑竹棍斜搁桌面,棍旁还有一只青布包袱,模样是随时准备开路的架势。   他点起灯来,然后把身子坐进那张大竹椅里,默默闭目养神。   没有过多久,门上轻轻响起几下叩击声,是惯常过来恃候的那个店小二的嗓调:   “客官,客官,镇上‘鹤字南货’的卓大掌柜前来拜见你老啦……”   查既白沉声道:   “请。”   门开处,卓文山却并不先进,他朝旁边一侧身,哈腰肃手,让另一个锦衣绣服的青年领头跨入房中,这时,卓文山才带着三个壮汉连扛着的东西一起进屋。   查既白即自椅上起身,呵呵笑道:   “卓大掌柜倒挺守时,我可真等得不耐烦了。”   抢前一步,卓文山胁肩咧嘴的一指那锦衣青年,道:   “白爷,且先容在下替你老引见小号的小东家——霍芹生霍二少爷……”   拱着手,查既白笑道:   “不敢当,这么点小生意,竟惊劳霍少东在驾,实在不好意思。”   霍芹生一面还礼,一面上下打量着查既白,模样似乎透着几分疑惑——像面前这副德性的人,竟会是个如此大手笔的阔客?   卓文山在旁道:   “二少,这一位,就是在下向你禀告过的那位白爷,人家不但是做买卖的,对于鉴物识货,更为在行,尤其干脆爽快,这大一笔生意,人家就是半个子儿也不还价……”   微微点头,霍芹生道:   “这位白爷,倒是十分俭朴无华……”   怔了一怔,卓文山不明所以的望了过去,这才看清楚昨天尚衣帽鲜丽的“白大爷”眼下居然成了这么一副近似苦力般的打扮,也禁不住脱口道:   “白爷,你老这是怎么回事?”   “你二位大约是指我这身穿着?其实毫不足奇,行旅在外,还是简单平实得好,鲜衣怒马,大过招摇惹眼,我不想找麻烦,生枝节,又何在乎别人因此低看了我?”   霍芹生第一次露出笑容,他连连点头道:   “当然当然,倒是我们过于世俗,以衣帽相人了,得罪得罪!”   查既白道:   “少东言重,生意往来,慎重要紧,自以小心为上,如果人可以假充,银子却充假不了。二位与我打成交道,包管皆大欢喜!”   卓文山连声道:   “这个当然,这个当然,还是白爷你世故深,知轻重,一席教言,使我们主从领悟不少……”   说着,他立即交代那三名壮汉过来,将一干物品货色逐件打开,边仔细点数,边向查既白详加解说,未了,他在挥退随人之后,才把另一只檀木雕花的小木箱搬到桌上启开——摇晃的灯光映照着木箱内并排的五只白玉嵌珠粉盒,五只翡翠镶以红宝石的细头小瓶,晶莹灿丽的光华便闪炫成那等瑰异的芒彩,反映得人的眸瞳都是这般缤纷明亮了。   望着查既白,卓文山的面孔上是一种既得意,又期待的神色,查既白没有令他失望,立刻双目闪亮,赞不绝口:   “好,好极了!东西的款式好,质料地道,镶工亦佳,的是上品,更难得的是只在这短短一日的工夫,便搭配得如此齐全,好,卓大掌柜,真是辛苦你了!”   卓文山那股子舒但受用,直使他全身的筋骨松软,毛孔张放,像一下子轻快了好几斤,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呵呵的大开着嘴巴:   “过誉了!白爷你太也过誉了——其他东西,白爷已经过目,想亦差堪满意?”   查既白颔首道:   “都不错。我一概收下。”   卓文山直搓着两手笑:   “那么,白爷,就算成交?”   不待查既白回话,一侧的霍芹生忽然插口道:   “且慢!”   查既白淡淡的道:   “二少东尚有什么高见?”   霍芹生一晒道:   “这些物品,白爷认为都还不差吧?”   查既白道:   “当然不差。”   霍芹生慢条斯理的道:   “这些物品不错,还差强人意,但我却有另一样东西,比白爷你眼前所见,不知高明实用上若干,我敢说白爷看了一定喜欢,这样东西,正如白爷所言,乃是此地一向罕见的珍异玩意,就算南边产地也少之又少,遇上白爷这等慷慨豪迈又识货的主顾,我才愿意忍痛割爱,换了别人,哪怕出再高的代价,我还不一定舍得哩……”   查既白眯起双眼道:   “哦!倒不知是什等样的稀罕玩意?尚请少东明示……”   于是,霍芹生向卓文山点了点头,后者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只匣子来,水晶的匣子,玲拢剔透,莹洁明净,自匣子外就能看见内只铺垫着一层厚厚的蓝绒,绒面上是一朵花,一朵五瓣金黄、蕊若蓬珠聚般的奇花,而花梗却如一柄小巧透明的如意——瓣页闪泛着栩栩的金黄,珠蕊宛似亮烁流灿,连带那如意状的花柄仿佛也在微微跳动,这朵形色诡异的花,几乎就像是活的。   查既白双目凝注,半晌,才喃喃的道:   “‘如意本草’……天地灵秀,居然果真孕有如此奇卉……”   霍芹生赞许的道:   “好眼力,好见识,的是行家!”   取过水晶匣子仔细检视,查既白颔首道:   “不错,的确是‘如意本草’,传闻中,此物对于止血疗伤,续气固无具有奇效,只要人的心跳不停,几乎皆可借而保命,设若果真效验如此,则不啻人间至宝,回生仙丹,二少东竟然舍得出让,亦称豁达透解了。”   霍芹生微笑道: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若是寿限真个到了,这勺日意本草,是否确能延命回生,谁也不敢断言,再说我们生意人讲究的是将本求利,白放着这么一味奇药,还不如以之换笔现钱的好,白爷你是做药材生意的,正是内行,取来给白爷你过目,算是找对主儿啦……”   查既白道:   “二少东要卖个什么价钱?”   伸出左手,五指叉开,霍芹生道:   “这个数。”   查既白缓缓的道:   “想不会是五千两?”   霍芹生道:   “当然,五万两,其余货品,我们就便宜卖给白爷,只收你七千两银子,一共是五万七千两,庄票亦可十足抵付。”   查既白踱了两步,顺手将门掩紧,他转回身来,味啼一笑:   “我都要了。”   一翘大拇指,霍芹生道:   “卓掌柜说白爷你谈生意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眼下见了,果然不差。像白爷你这样的好主顾,如今挑着灯笼都难找!”   卓文山也陪笑奉承:   “二少爷,我可没有看错人吧?白爷那等气势风范,要装也装不来,只一打眼,我就知道是贵客上门,要做一笔大买卖啦!……”   这时,查既白已挽起桌上包袱,手握斑竹棍,宽阔的俭庞红光隐泛一一是一种人们在大有斩获后的好气色,他精神十分愉快的道:   “行了,二少东,我们走吧!”   霍芹生迷惑的道:   “白爷,你不是在此处付钱么?”   摇摇头,查既白道:   “不是在此处付钱,事实上,我根本不打算付钱。”   退后一步,霍芹生又惊又怒的道:   “这是开什么玩笑?”   查既白笑容可掬的道:   “没有人和你开玩笑,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东西我全收下,但我绝对不会付钱,非仅东西要免费携走,二少东你的尊体还得借用几天……”   霍芹生做梦也想不到事情会有这等出乎意料的转变,一时之间,他竟气急得愣在当场!   亦已脸色大变的卓文山哆嚏的指着查既白,舌头不听指挥的卷绕着:   “你……你是想打劫?你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爿店又是谁开的?只要你敢打半点歪主意,就别想活着离开!”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此地是‘同济镇’,镇后那座延绵的山叫做‘未干山’,山顶上有个‘天心潭’,潭边住着‘血鹤八翼’,贵宝号就是,血鹤八翼,的生意,而这位二少东,就正是八翼之首霍达的二公子——另外,我还知道霍达的大少爷霍艾生在一年之前因为犯了奸杀案被‘安义府’审判正法,怎么样?卓大掌柜,我可是打听得一清二楚吧?”   霍芹生面颊透青,唇角在不住的抽搐,他沙着嗓门道:   “你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与我们霍家又有什么过节?”   查既白安闲的道:   “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二少东,我们恐怕还有一阵子的辰光盘桓,你想知道的事,我将十分详尽的向你娓娓道来——”   斑竹棍闪动如一抹赤练蛇的影子,只那么使灯光微晃,正悄然溜到门边的卓文山已猛一个旋转跌倒于地,嘴巴还大张着,叫喊声却透不过喉管了。   连瞄也不瞄一眼,查既白若无其事的道:   “让卓大掌柜暂时休息一下,二少东,我们先走吧。”   “喀嚓”咬牙,霍芹生飞起一脚踢向查既白下阴,同时举起桌上罩灯,兜头砸落!   斑竹棍抢在脚与灯的来势之前,倏然挺撑,霍芹生骤觉全身瘫软,一屁股坐下——手上的罩灯便恁般顺当的被查既白轻轻接过。   置灯于桌,查既白叹息着道:   “‘血鹤八翼’具有一身了得的功夫,看情形你这孩子却一点未获真传,这样也好,省去我不少麻烦……”   霍芹生已被方才一棍点中了哑穴及软麻穴,他倚坐在地,既不能发声,又无法出力,从瞪突着一对眼珠,脸色更是青里透紫!   把房里的东西一一整理妥当,查既白尤其十分珍惜的将那只放有“如意本草”的水晶匣子塞入怀中,他搓着手环顾四周,自觉满意的自语着:   “玩意可真是不少,好在我早雇妥了车子,要不然,光是搬运也得耗费上大把力气,这年头,干哪一行都不简单……”   来到霍芹生身前,查既白笑道:   “咱们得上道啦!我说二少东,路上或许不太舒服,但你好歹得忍着,不需多久就到地头。你呢,少替我捅漏子,我包管也不会给你生活吃,否则,恐怕我们彼此便都快乐不起来啦……”   不待霍芹生有什么暗示,查既自己将他横肩扛起——就如同另一肩上扛着的天包锦缎,那等灵巧的越窗而出。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三章 交易 第三章 交易   在抵达这幢红砖小楼之前,霍芹生一路上表现得非常固执,他拒绝饮食,也不开口说话,因此,这两日一夜的行程,已把他折磨得十分委顿惟淬。   小楼建筑在一座木桥的旁边,离着桥那头的村子至少也有半里路,小楼的外观已显得陈;日而古老,但看上去仍还相当坚牢,这里似乎极少有人居住,楼房四周荒草蔓延,杂树丛生,衬着小楼那种残褪的暗红,便透出几分凄凉的味道了。   当查既白把霍芹生带进门内的时候,霍芹生才发觉小楼里外的景象乃是大不相同的,屋里竟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窗明几亮,够得上是纤尘不染,陈设虽然简单,却搭配对称,令人有一一种颇为安适舒畅的感觉,要不是现下他的境况困窘,只怕就会出口赞美几声了。   先将霍芹生安置坐下,查既白又自屋角那具精巧的竹柜之内取出茶壶茶杯及两条手中,分别在杯中斟满了茶,再用手中拭抹头面。——茶还是热的,冒着轻氢,手中却是冰凉的,仿佛刚用冷冽的井水浸镇过!   一屁股坐进那只硕大的圈椅中,查既白满足的呼了口气:   “总算到达地头了。这虽不是我的家,却多少有几分家的气氛,感觉还过得去吧?”   霍芹生僵着一张瘦脸没有吭声,这一路颠簸,使他遭受了不少活罪,模样儿就益发枯槁憔悴,形销骨立的不中瞧了。   端起茶杯来,查既白用右手拇指与食指轻拈杯盖,拨去浮在茶面上的几丝梗叶,又喉唇细吹,这才嚼下一口热茶,他眯着眼连连点头:   “不错,那小子这次没给我乱出点子,还是泡的‘红袍铁观音’……”   瞅着对方一笑,他又道:   “我说二少东,这一路上来你也憋得差不多了吧?你怎么这样想不开?如此糟蹋自己,对我固无损失,对你老爹只怕却不甚合宜,他可仅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啦……”   霍芹生唇角抽动了几次,终于声调暗哑的开了口:   “你到底是谁?你果真姓白?”   查既白放下茶杯,和颜悦色的道:   “很好,你已经愿意说话了,希望你一直能保持这种妥协的态度,我敢保证彼此之间一定相处融洽,合作愉快……”   哼了哼,霍芹生冷冷的道:   “你倒是一厢情愿,我凭什么与你合作?”   查既白笑道:   “老实说,只要你吃饱睡足,乖乖窝在此地别出岔错就算是合作了。其他的事不需你费神。我和你的令尊自有安排。”   身子震了一下,霍芹生大声道:   “你想做什么?你待对我爹怎样?我告诉你,我们霍家可不是好吃的,你这眼瞎心迷的泼皮强盗!你现在已经难以脱身自救,居然还想得寸进尺?真个不知死活,自不量力!”   查既白和气的道:   “稍安毋躁,二少东,稍安毋躁。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便不善。二少东,我若是自忖抗不过‘天心潭’你们那一伙熊人,我岂会找这桩麻烦?当然我是有几成胜算的把握,才敢虎口抨须,二少东,你就平心静气,等着我和你老爹办完这场交涉吧。”   咬咬牙,霍芹生愤怒的道: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决不会!”   查既白颔首道: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他们要是放得过我,那才是怪事哩。”   瞪着查既白好一阵,霍芹生似乎开始沮丧,他和谁赌气般端起茶杯,猛力吸饮,又重重把茶杯搁回桌上。   查既白恍同未见,态度安详的说:   “二少东,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姓查,调查、探查的查,叫查既白,也就是说,天下诸事,我一查就明白,一明白之后就少不得我的一份,不过算起来我还是很清白,因为我本来就一清二白……”   霍芹生呼吸突然急促,他的声音从齿缝中迸出:   “查既白……吃尽十方的瘟神!”   查既白道:   “传言虚妄,未可尽信,我还没有那样恶劣。”   霍芹生气喘吁吁的问:   “你为什么掳我来此?我家与你又有何恨何仇?”   查既白道:   “和我?我与你们无怨无仇,只是你令尊做了一桩驴事,大大的牵扯上我,这样一来,我就不能不略加冒犯,稍微开罪了。”   霍芹生怒道:   “你说!”   又吸了口茶,查既白不急不缓的道:   “半个多月前,你爹唆使一个妙手神偷,把‘安义府’的大印盗走了,这件事,想你不会不知道吧?”   沉默片刻,霍芹生才生硬的道:   “此事与你又有何干?”   叹了口气,查既白道:   “关系可大了!那‘安义府’冯子安冯大人,和我私谊甚笃,这犹不说,他还救过我这条老命,你们如此整他,等于是毁他前程,砸他饭碗,更有将其入罪的可能,他托我为他设法,二少东,你说我能推委么?”   霍芹生双目赤红如火,咬牙切齿:   “那个狗官!他在一年之前妄用权势,冤杀了我的兄长,这是血海深仇,我霍家岂能就此忍气吞声,弃置这等深仇于不顾?毁他前程罢其官职只是第一步,接着便要他身首异处,剜他的心肝五脏来生祭我兄!”   笑了笑,查既白摇头道:   “亲情断丧固属可悲,却也不能因此而混淆黑白,抹煞事实公理,二少东,恕我不客气的说,令兄之死,是罪有应得,这个知府如果换成我做,也一样无法替令兄开脱!”   霍芹生嘶哑的吼叫:   “你们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好,都是杀人凶手!”   查既白平静的道:   “我们不是,二少东,令兄才是杀人凶手,而且,更乃先好后杀!”   霍芹生咆哮道:   “那是他们有意诬陷他!完全是欲加之罪!”   查既白道:   “事实俱在,铁案如山,却由不得你偏袒强辩。再说,冯大人是个公正清廉的好官,他与你家素无怨隙,犯得着来诬陷令兄?”   脸色青紫,脖子上一条大筋也在鼓动,霍芹生激昂的叫道:   “我不和你讲这些歪理,我们只晓得结果是我哥哥死了,谁害死了他,谁就要承当一切责任,冯子安那赃官定下我哥哥的死罪,他就必须拿命来抵!”   查既白道:   “那么,被你兄长先好而后杀的那个可怜卖花少女,她的命又该如何算法?”   狂笑如曝,霍芹生口沫四喷:   “卖花的少女?一条恁般卑贱的性命即使殒灭,就有如死掉一只狗,一头猪,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影响,她岂能与我兄长的生死相提并论?霍艾生是霍家的大少爷,是‘血鹤八翼’的子弟,他的命不知超过那贱女人的命多少价值,尊卑之间如此悬殊,查既白,你说这该如何算法?”   查既白表情古怪的一笑道:   “要不是我现在的修养功夫到了这等火候,就凭你方才的一派胡言,二少东,你的满嘴尊牙便早飞溅四处了,其实扯这些闲话已毫无意义,因为令兄的尊贵生命是否能与那卑贱的卖花少女相提并论,早就有了答案,答案是那女人死了,令兄的脑袋亦早离了原位,这样的结果,已足够平息你我的争执啦。”   霍芹生深深吸了口气,他在尽力抑制自己:   “不错,我哥哥死了,但冯子安那狗官也绝对活不长!”   查既白不觉暗自皱眉,看来情形并不如他原先预料的那么单纯,“血鹤八翼”的目的非只是欲陷迫冯子安丢官而已,他们对冯子安积怨已深,似乎是势必去之而后快了!   就算把官印夺回去,往后又要怎么办呢?“血鹤八翼”本身的威胁固不消说,他们所能运用的力量,拉拢的关系更难估算,以冯子安一个文弱的书生官儿,又如何去加以防范?查既白本人总不能日以继夜,像魂不离窍一样的守着他呀!   忽然,霍芹生冷冷笑了:   “姓查的,大概你已多少体悟了些什么,你救不了那狗官,纵使你能一时一日袒护他,也无法终生不离其左右!”   一扬脸,他又放低了声音:   “要除去那狗官,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只要他一背身,一转脸,甚至刚从茅房出来,都可以在瞬间取他性命,而且,看起来一定像是意外,查既白,姓冯的狗官防不了,同样你也不胜其防!”   舔舔嘴唇,查既白道:   “所以?”   霍芹生道:   “所以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查既白忽道:   “如果你们一开始就是打算要冯大人的命,为什么不早杀了他,偏偏耗费如许功夫,绕了这么大个弯?而到头来目的还是相同……”   霍芹生面孔上露出一抹阴诡狠毒的笑容——他像是突兀间深沉了不少:   “姓查的,我们没有那么傻,杀害一个朝廷命官——不论是以哪一种方式行事,其结果都会牵连极广,造成轩然大波,甚至使我们遭受损失,但如狙击一个丢失印信,因而获罪解籍的囚官,情形就会大不一样,我们要先弄掉他的纱帽,再取他老命!”   查既白道:   “设若你们弄不掉他的官位又待如何?”   霍芹生恶狠狠的道:   “那我们就只有不顾一切,无论他在位与否,都先下手做掉他!”   “哦”了一声,查既白道:   “说来说去,你们已是‘猪八戒吃秤铭,铁了心’啦。无论在何等情况下,你们都不会放过冯大人一命了?”   霍芹生肯定的道:   “这是绝对的。”   查既白微笑道:   “好吧,既然如此,我的计划也只有被迫加以修改了。”   霍芹生疑惑的道:   “什么意思?”   查既白道:   “本来,我是打算用你来交换冯大人的官印以及谷瑛的丈夫,但听你这一说,却是不大妥当,一朝双方交割完事,你老爹回头仍找冯大人下手,甚至现在已遣人前往逞凶,则我空忙一场,不仅没给冯大人帮上忙,更且提早送了他的终,如此一搞,我姓查的将来还能混么?所以眼下我原订的计划得修改修改。”   霍芹生呆了半晌,才又怒又急的道:   “你,你要如何修改?”   查既白神秘的一笑道:   “天机不可泄漏,说与你听了去,万一传入你老爹耳中,却是大大的有碍。”   霍芹生瞪着眼道:   “不管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你都不可能得逞,没有人救得了冯子安,姓查的,即使你也一样!”   查既白道:   “不妨试试,二少东,不妨试试。”   霍芹生又紧紧的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他的眼睛定定的望着面前桌上的茶杯,脸上神色是=片阴沉僵木。   当然,查既白知道这位二少东目前根本不是在看那茶杯,他的脑子里必然在想着什么极关重要的事情——比如说,如何逃走,用什么法子与他父亲联络等等,而查既白并不担心,他自己有数,霍芹生不论在盘算哪一桩,只要他不同意,便极少有成功的机会。   红砖小楼前面,那座木桥上,查既白凭栏俯望着下面的悠悠流水,流水清澄亮丽,正反映着天际的一抹晚霞,金红色的光波狲郝闪动,便那么滞洒的东去了。   暮气浮沉于野郊周遭,已是黄昏。   没有让查既白等待很久,他就听到了一阵急骤的蹄声遥遥传来,五匹骏骑扬起漫天的尘头,迅速往这边移近,前四匹赤马上的骑士,在西天残晖的的浴照下,飞拂着猩红的披风,飘扬着同色的头巾,猛然一见,宛如来自夕阳中的赤甲武士,带着恁般神勇峻厉的意味,以至令后面紧随着的那乘马儿,便显得非常卑弱渺小了。   查既白目迎来骑,心中在想:   ——“血鹤八翼”的声势不弱,果然有着一种蕴潜于内部溢于形外的威烈气概!   不错,只有真正的武士,真正的杀手,才具有这类尖锐凌猛的形态,往往仅在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间,已令人感受到那等慑心夺魄的力量。   来骑近了,奔速放缓,终于在桥头前慢慢停了下来。   查既白冲着对方一抱拳,笑呵呵的道:   “路上辛苦了,各位,我是查既白——”   那匹为首的赤毛骏马上,坐着一个虎目狮鼻,黑髯如戟的威武人物,他静静的望着查既白,好一阵子,才低沉的出声:   “老查,我们是初次见面,如果你不先做声明,我几乎难以相信你就是查既白!”   查既白不解的道:   “此话怎说?”   那人淡淡的道:   “你根本不像一个江湖上如此赫赫有名的角色,一个车把式或者市井屠夫之流,才更适合于你的貌像!”   查既白打着哈哈道:   “惭愧惭愧,父母生我便是这么一副德性,自己看看也不顺眼,无奈的是我却丝毫做不得主,也改易不得,只有认了,然则我倒不知道干什么还需长得像什么,莫不成老婆偷人养汉的主儿,就定规要生成个王八样?”   另一乘马上的红衫人暮然低叱一声,清灌的面孔上如罩严霜:   “查既白,你和我们说话最好检点些,污言秽语,也不怕辱没了你自家的身份!”   查既白不温不火的道:   “承蒙高抬,其实我有屁的个身份?每每弄点人家的残羹剩饭,分些许油水解馋疗肌,就和个叫花子差不多远,若是比得上列位,早也鲜衣怒马,人五人六的摆弄起来啦!”   面目清灌冷肃的红衣人闻言之下神色勃变,为首的虬髯人物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桥那边的红砖小楼:   “老查,我儿子可是被你掳劫在那栋砖楼中?”   查既白点头道:   “正是那里,霍达。”   脸上的表情阴沉下来,霍达道:   “你要用冯子安的官印来与我们交换?”   查既白道:   “不止一方官印,还有‘巧手三娘’谷瑛的老公汤彪——我想我已在派人送给你的信柬上说得非常明白了。”   霍达冷硬的道:   “你有没有伤害我的儿子?”   查既白笑道:   “放心,包管二少东毫发无损,我知道他是你仅存的一个活宝贝,是你霍家传宗接代的唯一依恃,伤了他,咱们还有交易做么?”   眼皮急速抖动着,但霍达强行压制住了冲心的怒气,他镇定的道:   “不要耍嘴皮子,老查,即使对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现在,你先把我的儿子交出来,如果他确然毫发无损,我会把冯子安的官印交还给你!”   查既白道:   “这样不妥,你们万一在见到令少君之后使蛮硬抢,那我不就吃了大亏?”   霍达温道:   “老查,你不相信我们?”   摸着肥厚的下巴,查既白和泰的道:   “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而是实际上应有的顾虑,你我处于对立之势,各索所需之外又不欲对方得其所需,列位人强马壮,我只得孤家一个,若是列位逞强硬夺,我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岂不明摆明要栽斤斗?”   面孔清灌的红衣人冷冷的道:   “那么,你又有什么高明的法子?”   冲着这位“血鹤八翼”的二爷,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我当然有一个两全其美的计较,常不悔,你是八翼中的智囊,该会同意我这绝对公平牢靠的方法。”   常不悔毫无表情的道:   “说来听听。”   查既白道:   “是这样子,列位先把冯大人的官印与汤彪交出来,然后,在各位监视之下,我再将霍达的二少君隐匿之所相告,你们派人前去找着了他,便打个讯号,我与汤彪接着就上路——”   霍达摇头道:   “假如你是弄鬼,我们业已把人和印信交出,岂非上了你的大当!”   查既白道:   “霍达,你也未免大小看自己,我眼下只有独自一人,列位却是五个,在你们恁多人手围持之中,还怕我飞上天去?难道说,名满武林的‘血鹤八翼’竟连对付一个老查的信心都没有?”   那颧渭,高耸尖鼻薄唇的红衣人搭上腔道:   “姓查的,漫说‘血鹤八翼’兄弟四人,只我陶钎一个,你就未必能讨了好去!”   哈哈大笑,查既白道:   “这不结了、你们既明白我不敢搞花样,又有什么好含糊的?”   霍达转首望他的么弟——那当初前往诱迫谷瑛,被谷瑛形容为一朵血云、一团血雾,双目炯利如鹰的人物,这时,如鹰的双目深深盯注着查既白,查既白也满面堆笑的向他点了点头到:意。   好一阵子,这位八翼中的老么才阴沉的道:   “我看不出姓查的能够施展什么诡计,但是,我却觉得不太妥当,大哥,似乎哪里不大对劲。”   查既白叹了口气,道:   “英武睿智如南去风者,居然也讲出这种空洞可笑的话来、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各位都明白目前的力量我不堪与斗,又知道我处此劣势,无可施展其他伎俩,却仍这般迟疑顾忌,‘血鹤八翼’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优柔寡断起来?”   南去风生冷的道:   “少来这套激将法,姓查的。”   查既白面对霍达:   “我说霍老大,我们既要打这个交道,就不必再磨蹭了。你要明白,儿子可是你的,万一事情谈不拢,我个人拼死拼活是一回事,你又找哪个孝子贤孙去替霍家传宗接代?”   霍达怒道:   “姓查的,我儿子若稍有差池,你这条命也绝对活不长,不但你,谷瑛、汤彪两个人一样都得为我儿子垫底!”   查既白道:   “我们可以不把情势弄成那么糟,对不?”   忽然,八翼中的老二常不悔将视线从红砖小楼那边收回,语声有些晦涩的道:   “没找着,大哥。”   面孔扭曲了一下,霍达有些控制不住的咆哮起来:   “查既白,你这个又好又滑的者刁狡,老狐狸,我儿子不在那幢破楼里,你到底把他藏在什么地方?”   查既白回头望向红砖小楼,正好来得及看到有几条人影匆匆隐没在杂草深处,他不禁嘿嘿笑了:   “霍达,这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把戏,也算是做交易,开谈判?你居然还有脸骂我老刁狡,老狐狸!娘的个皮,你们才是又好又滑,黑心黑肝、妄想大小通吃,里外全抓,你们当我姓查的是哪一等货色?就这么容易上当入毅?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古人说的话半点不错,幸而我查某预先留了一手,否则,这阵子怕不叫你们生吹活吞个舅子啦?”   霍达的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又气又窘,弄得老半天答不上话来,常不悔轻咳一声,却像若无其事:   “看样子,我们是低估你了,老查。”   查既白重重的道:   “和列位谈这种买卖,我算是他娘的寒了心,就此拉倒,姓霍的儿子也不用要了,我老查便在此地与你们决一生死,是好是歹,大伙全下水!”   霍达大叫:   “且慢!”   查既白端起架势,颇为不炔的道:   “事情业已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说的?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再要和你们粘缠下去,我老查只怕叫你们坑死了尚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这等傻瓜,姓查的不干!”   一咬牙,霍达道:   “也罢,便依你所言!”   哼了哼,查既白半点不起劲的道:   “别又出歪点子!”   南去风缓缓下马,走前几步,阴着一张脸道:   “这句话,原该我们向你说,姓查的,如果我们照你的意思做了,你稍有丝毫诅讹之处,我可以保证你将会死得非常痛苦,我们要一片一片的削你,一丝一丝的剥你。”   查既白翻动着眼珠子道:   “我不受恫吓,只要你们守信,我就一定守信!”   南去风向他大哥道:   “现在别无良策,也只有照他所说的做了。”   霍达转头招呼:   “英广才,叫他们把东西和人都解上来!”   第五匹黑马上,叫英广才的彪形大汉宏暗一声,抛镣落地,用双手合拢在嘴前,对着数百步外的那片榆树林子,连续发出长串的“幄”“幄”怪声来……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四章 水遁 第四章 水遁   当那种怪异的声音甫在空气中激荡传扬,林子里已出现了四条大汉,他们还簇拥着另一个瘦小的身影,几乎是连推带拉的将那位仁兄带到了跟前。   查既白也不由不佩服“血鹤八翼”的办事经验够得上老到狠辣,进退有据,显然他们是分做好几拨人手掩过来的,正面由八翼为主,骑着高头大马堂而皇之的前来谈判,其他的人则徒步疾走,悄无声息的分抄红砖小楼及掩隐入林,或可先下手攫夺霍芹生回去,或可保住此遭交易的本钡——官印与汤彪,从哪一方面说,都算顾虑周全了,敲得响就大大占了便宜,敲不响,至少还立于不败之地,八翼手段,果然不差。   然而,查既白的手段是否就会逊上一筹呢,   那位瘦小的仁兄可真是又干又瘦,个头大概至多三尺挂零,细胳膊细腿,一张面孔黑扁扁的,却丛生着杂乱的络腮胡子,如此一来,脸孔的面积就越发小了,看上去犹带着几分脏兮兮的味道,令人不甚容易兴起好感。   霍达正眼也不看这人,泛着那等厌恶的表情道:   “这就是你要的人,老查。”   端详着对方,查既白道:   “呕,你是汤彪?”   胡子绕杂的面孔上充满了惶惊迷惑的神态,那人畏缩的道:   “是……我是汤彪……”   脑海里浮现出谷瑛的模样形韵来,查既白暗暗叹了口气,这不是正好合那一比么,鲜花插在牛粪上!谷瑛虽说算不上一朵什么样娇艳的花儿,汤彪却直如一堆如假包换的牛粪。红线牵人岂是这么个牵法的!那月老的玩笑也未免开得有点离谱啦!   摇摇头,他接着道:   “谷瑛可是你的老婆?”   呆了一呆,汤彪才恍悟了什么似的连连点头:   “是,她是我的老婆……”   查既白淡淡的道:   “谷瑛要我问你,她肚脐眼边那块疤是怎么留下的?”   汤彪瞪直了眼,好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   “肚脐边上的一块疤?我……我怎么不知道她的肚脐眼旁边还有块疤?我只记得那婆娘的肚脐眼边有颗小指头大的红痞……”   “嗯”了一声,查既白又道:   “你婆娘每天早晨起来梳洗之后,第一桩事是做什么?”   汤彪居然咧嘴笑了,相当高兴的道:   “先向祖师爷的神位上香,一祝夫妻长久,二祈身体健朗,三祷财源茂盛如河江……”   查既白满意的道:   “不错,你是汤彪,谷瑛的老公。”   一侧,常不悔冷冷的道:   “姓查的,你犯不着敲这套‘过门’,我就不信谷玻在你来之前,未曾将她老公汤彪的模样向你叙说清楚!”   查既白感喂的道:   “说是说得够清楚了,只是我一见这位汤仁兄,他那尊容之不堪领教,使我颇生疑窦,认为有重新查证之必要。另外列位的手法诡异,变化多端,我也不得不再加小心,谨慎点总错不了,这人世间上,有些事情连一漏子也出不得的……”   这时,汤彪蹑懦着开口问:   “老兄你……你可是来接我回家团聚的?”   查既白呵呵一笑:   “正是,我正是来接你回家团聚的!”   八翼的老么南去风突道:   “汤彪,如果我是你,我今后就会找个隐密所在好生躲藏起来,永不再出头露面。”   常不悔跟着道:   “因为你夫妻只要在江湖上一露面,我们就会得到消息,那时,你夫妻便仅有一个选择——挑拣何种方式死亡!”   全身哆嚏了一下,汤彪恐惧的道:   “二位爷放心,我与我那婆娘一定会寻个荒僻地方隐姓埋名,决不再讨一口江湖饭吃……”   查既白在旁皱着眉道:   “八翼的哥们能唬,你姓汤的也受唬,不过我听在耳中却不大顺畅,我说姓汤的,你他娘怎么叫‘汤彪’?该唤做‘汤包’才对,这等好吃哪!”   霍达猛的瞑目吼道:   “老查,人交给你了,我的儿子何在?”   查既白伸出手来:   “冯大人的官印呢?”   额头上鼓起青筋,霍达怒叫:   “把那方破印给他!”   一名青衣大汉快步走上,双手高捧着一个四四方方,外裹玄绸的盒子,查既白接过盒子,解绸掀盖,仔细检查,然后,他满意的把盒了夹于腋下。   霍达此际已站在桥头,常不悔、陶任、南去风也各据左右,英广才及其他四名大汉,有的伸手于怀,有的手触刀柄,全都是一副杀气腾腾,立可发难的架势。   不但如此,木桥的那一端,就在杂草树丛内,也可隐约察觉偶起的颤动与寒光的映闪。   “血鹤八翼”及他们的手下,已经包围了桥上的查既白和汤彪,而且,他们亦并不掩饰他们的行动,这其间意味着一桩事实——如果查既白再不交出霍芹生,则跟着来的就必是一场流血夺命的死斗!   盯着查既白,霍达厉声道:   “人和印都交给你了,老查,你还不履行诺言?”   查既白轻松愉快的道:   “当然履行。但是,尚有一件小事相求——”   霍达猛然上前一步,双目如火:   “不要玩花样,查既白,我们已做到了你所要求的,现在该轮到你实践承诺了!”   查既白安闲的道:   “别急,我人在这里,在你们布下的刀箭网中,插翅也飞不出去,你还怕我溜脱不成?我说霍老大,这件小事,你一定得成全我……”   双手微提至腰的常不悔,缓缓接口道:   “你提的条件我们都依从了,查既白,没有任何事情可再做为你的借口,把芹生交出来,大家落个好见好散,否则,就是你逼迫我们动粗了。”   查既白不快的道:   “我还没有说出是件什么事,列位便出言恫吓,横加威胁,莫非也把我查某人当做‘汤包’吃定了?”   深深吸了口气,霍达自齿缝中迸出两个字:   “你说!”   舔了舔嘴唇,查既白道:   “还请霍老大手下留情,赶紧派人去把那欲待刺杀冯大人的凶手追回来,如此,各位可省却无穷烦恼,我也落个心安——”   霍达先是大大一怔,随即咆哮起来:   “一派胡言,满嘴放屁,我什么时候派人去刺那冯子安了?查既白,你但凭臆测,便据而定论,休说荒谬可笑,我‘血鹤八翼’岂容你任意诬陷!”   查既白笑眯眯的道:   “没有这事最好,但我却大不放心,怕你一朝失去可以辖制冯大人的条件,便横下心来加害于他——霍达,你几乎曾告诉我,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冯大人的!”   颊肉禁不住抽搐起来,霍达拼命按捺着自己:   “那畜牲和你一样是胡说!”   沉吟了片刻,查既白道:   “这样吧,我马上赶回‘安义府’,假若冯大人安然无恙,你那少君便会活蹦乱跳的转返家门,要是不然,霍二少东就得替冯大人陪葬了!”   “喀嚓”错牙,霍达两眼充血,虬髯蓬张:   “查既白,你这个耍刁使赖的无耻泼皮,食言而肥的猪罗,你竟敢戏弄于我?你以为已经笃定占了上风?我告诉你,在我儿子安全出现之前,我们不会饶你脱出视线半步,你想就此遁逃,梦也休梦!”   查既白哈哈笑道:   “只怕你儿子交回了给你,列位也不见得肯放我老查生去吧?”   常不悔怒叱:   “姓查的要弄鬼!”   人在木桥上,查既白一手拉紧早就毅棘不已的汤彪,边沉声道:   “只要冯大人平安,霍芹生便无事,否则,你们就等着替他收尸——保证还是一具无头之尸!”   红衣映着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飞掠,宛同洒起漫空的赤血,常不悔与陶任的动作如电,凌空暴扑而下!   几乎与他们的行动不分先后,一蓬金芒璀璨的金钱缥,六只龙舌梭,也疾速无匹的罩射穿飞至前。   查既白的反应却是大大出入意料之外——他不往前冲,不朝后退,更不向空中拔升,胖大的身躯紧连着汤彪,居然一个猛子扎到桥下,水花四溅中,两人竟在刹那间失去了踪影!   于是,各式各形的暗器,立时凌厉又强劲的纷射水面,闪光的冷芒流灿生辉,在那一大圈尚未平复的波腑间激起一条条的水柱,击打得涛扬浪翻。噗噗有声!   霍达呆立桥头,脸色灰黯一他失神的凝神河面,却在目力所及的上下游处,再也不曾发现那一胖一瘦的两条身影——仿佛他们就此永沉水底,或者,顺着水流出海见龙王去了……   这条河只是条小河,水也并不很深,约莫有两个成人高下的深浅,河底下,就靠着木桥右边的第一根桥桩旁,便早因流水的终年冲激冲出一个凹洞来,这个凹洞沿着河床朝里上升,人若钻进里面,闭一口气潜过水漫齐顶的前段甬道,再穿出水面的时候,就到了凹洞的内部,也就是较为高亢的一段,在这里,水的深度便仅达人的胸脯了。   河底下的凹洞,不是查既白发现的,是另一个人——“影子”。   “影子”当然不是这个人的本名,他的本名叫白云楼,和另一个称为“腿子”的谭小元,都是查既白的好帮手,也是查既白的左右臂,他们之间情感亲密,谊属生死,像父子、像兄弟,三个人是一条心,最重要的,白云楼和谭小元肯为查既白做任何事,就像查既白也同样的爱护他们两人一般。   “影子”只有在查既白需要他出现的时候才会出现,但是他却永远像查既白的影子一样跟随着查既白——以一种别人非常不易发党的方式不离左右,所以他才叫“影子”——查既白的影子。   “腿子”谭小元专门为查既白分身办事,勤快利落,反应机灵,一点不错,是条好腿子,但却也只是查既白的腿子。   他们两人都有一项特长——极高的轻身功夫,他们的提纵之术,甚至不比查既白稍逊。   这个幽暗隐密的水洞,是“影子”白云楼有天下河捉条大鱼的时候偶尔发现的。鱼钻进洞里,他也钻进洞里,他捉到了那条八斤多重的鱼,亦意外的发现这个奇异的处所。   当然,初时查既白并没有想到如何利用这个水下的洞穴,直到他打算和“血鹤八翼”办交涉的辰光,才考虑到以这水洞做“水遁”的一招。   不消说,这一招十分有效,在重围之下他非但全身而退,更带走了一个活宝汤彪。   汤彪的水性不很好,只一个猛子加上闭一口气的功夫,他业已喝下不少河水在肚里,河水清冽是不错,却不宜这等喝法,待露出水面的一刹那,他早就喝得涕泅横流了。   洞中阴暗冰凉,河水轻拍着胸前,查既白长长吸了口气,放心的看着汤彪在呛咳喘息,他知道洞里的声音有水阻隔着传不出去,同样的,外面的音响也透不进来。   半晌。   汤彪举起手来拭擦脸上的涕泪,却“哗啦啦”的扬了一头面的水,他用力摇摇脑袋,目光迷侗的四转:   “老兄……呕,我们这是到了哪一处啦?”   查既白淡淡一笑:   “一个洞里,一个前段在水底,后段在水面之上的洞里。”   觉得有点玄异,汤彪愣呵呵的道:   “竟有这等所在?”   查既白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汤彪勉强笑了笑,道:   “我们……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查既白道:   “等他们离开之后,我们就出去。”   汤彪显得有些不安的问:   “老兄,你想他们还有多久才会离开?”   查既白闲闲的道:   “不会大久,他们难以料到我们是用这个法子潜伏于此。他们一定以为我们隐于水下,顺着河流逃之夭夭了。”   汤彪咧了咧嘴,忽道:   “我那婆娘好吧?老兄……”   点点头,查既白道:   “还不错,就是替你担心。”   叹了口气,汤彪道:   “我婆娘是个好人,心地善良,虽说平日对我凶了点,扔是顾着我,这次吃那干人把我掳了来做人质,我就知道她牵肠挂肚,比我还要苦上十分……”   查既白哼了一声:   “谷瑛这趟下手的买卖,不独害了你,也坑得我不轻,什么东西不好去偷,偏偏脑筋动到‘安义府’的大印上,她只要稍有点见识,就该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汤彪伤感的道:   “他们许下厚酬……再说,我夫妻也开罪不起这些人……”   查既白没有说话,肥大的手掌轻拨着水面,发出细碎的声音来。   汤彪又呐呐的问:   “老兄,我,我婆娘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吧?”   查既白静静的道:   “只有白痴才会仍住在原来的地方,‘血鹤八翼’固然恨透了我,同样的,他们也痛恨你老婆,他们知道是你老婆透露了盗印的秘密给我。”   怔了一会,汤彪忧郁的道:   “往后,只怕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查既白道:   “不见得。”   汤彪幽幽的道:   “你不明白,老兄,和‘血鹤八翼’结下梁子,就等于一脚跨过阴阳界啦……”   查既白道:   “那只是你的想法,‘血鹤八翼’并没有这样可怕。”   汤彪苦涩的道:   “老兄,对你而言,可能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可怕,但在我夫妻二人来说,他们就和厉鬼妖魔差不多了,只要他们中间的一个伸伸小指头,我夫妻都承担不起啊……”   查既白安详的道:   “所以,你夫妇两个便先躲藏起来,由我正面对付他们,待到纠缠完了,你们再露脸伸头不迟,事情只要解决,一旦雨过天晴,好日子不就又来到啦?”   咽了口唾沫,汤彪忐忑的道:   “只不过……老兄,万一你败了呢?”   查既白喝了一声,道:   “我若败了,贤伉俪便要打算如何隐避保命吧!到了那步田地,至少你们还能活着,我这把老骨头可早就垫上喽。”   打了个寒哗,汤彪怔忡的道:   “你千万别栽跟头才好。老兄,我夫妻往后的辰光,全依靠你了……”   查既白心想——漫说你夫妻往后的辰光了,就算“安义府”的冯子安,他那前程性命也还担在我肩上啊……   洞里有点冷,光线也更暗了。   汤彪沙沙的道:   “看情形,那干人该已走了。”   查既白没有做声,他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   黑暗中的时间,好像特别漫长,尤其是又冷又湿的黑   更令人觉得难以消受,水流的声音单调,而似永不歇止的持续着,益发增力那那种不耐的窘迫感觉。   忽然,乌黝黝的水洞中猛的翻起一片浪花,一条漆黑的影子突兀冒出——当还没有被确定那是某一类物体的形状前;又淬而潜入水中不见。   汤彪骇得惊呼出声,却一下子灌进满嘴满喉的水——查既白业已紧抓着他,一头朝水洞外钻出。   查既白早就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就是现在了。   竹楼瓦顶的一家小酒楼,便坐落在驿道的路边,飘垂的雄筛在大老远就能看见,日头当午,过往的行旅,就兔不了要在这里歇足打尖,喝上两杯解渴了。   楼下靠窗的座头上,查既白刚好喝下第三杯花雕。   汤彪那一张扁脸也泛了储赤,就像吊着的一副猪肝,他的酒瘾不小,这阵子,四两一壶的“二锅头”,业已下肚两壶啦。   夹了一块卤牛肉塞进嘴里,查既白一边使力咀嚼,一边道:   “我说汤彪,你少喝点,这一路上我们还得加几分小心,你别以为越往前走越会太平……”   打了个酒嗝,汤彪用衣袖抹了把嘴,笑道:   “这一路来,可连个风吹草动也不见,许是那路子人熊堵错了方向,或者是他们真个含糊你了……”   咽下牛肉,查既白道:   “天下事如果全似你想的这么单纯,这天下也早就一片和乐,人们亦犯不着时时钩心斗角,处处钻营奔走了,汤彪,你这脑袋瓜子的思路实在不够!”   又喝下半杯酒,汤彪吁着气道:   “人嘛,笨一点也好,少去想,少伤脑筋,要不然,成天到晚哪桩事不烦人?连吃喝拉睡都得耗功夫哩,凑合着消磨日子就结啦!”   查既白正想说什么,忽然他发觉对坐的汤彪一颗脑袋打起晃来,一双眼珠子不停的往上翻滚,嘴里还在咕吹着,却含含混混的不清楚,宛似舌头发了胀。   这很像是喝醉了酒,但查既白立刻有了警惕,喝酒的人大多是慢慢醉,说醉就一下子醉倒的却还少见。   汤彪颤巍巍的伸手要去拿酒壶,上身前倾,却碰翻了杯子,他喉头咐晤了几声,居然顺势就伏在酒汁淋漓的桌上了。   查既白没有任何动作,他静静的看着伏在桌上的汤彪,又静静的环顾周遭——楼下十几副坐头宽敞的错置着,除了他们这一桌,只有另外两张桌子上有人,其中一桌坐了广对中年男女,模样像是夫妻,还带着个十来岁左右的小子,另一桌,是个秃头白髯的老者与一个袒胸露肚的粗汉,他们的形态全没有什么不妥,汤彪的失常,甚至未引起这些食客多看一眼。   汤彪这时打起鼾来,呼噜呼噜的声音不小。   柜台后那掌柜的胖子,也只是投来淡淡的一瞥一客人喝醉了酒的场面,他似乎已经看得大多,多到毫不能产生反应了。   于是,查既白探手人腰板带中,取出一块莹白泛着半透明光泽的角质状物件来,他先把这东西浸入汤彪面前的残酒里,然后对着光亮处查看,那半透明的莹白依旧不变,他又将这物件浸进自己的酒杯中。   轻轻在杯里搅动了一会:查既白仍把那方莹白的角块朝向光亮,而半透明的物件晶丽湛然澄澈,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不由得皱起眉来,查既白付度着,洒里并无毒性,莫非这汤彪真个是醉倒了?   一种非常温柔而平静的语声,就在此时从背后传来:   “酒是纯酒,酒里没有毒,老查,有毒的东西不在酒里。”   查既白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好一阵子,他才慢慢转回头来。   是那个中年妇女,那个穿着极其平常,长像也极其平常的中年妇女,如果她走在街上与你擦身而过,也不会引起你丝毫注意的。   但是,她现在的言谈动作,却不是一个平常女人所能做出来的。   查既白笑了笑,道:   “如此说来,我这伙伴果然不是酒醉,而是在别的什么物事上中毒了?”   中年妇女点点头,站起身来:   “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蒙汗药,只会令人昏迷,要不了命,药是涂在你们使用的筷子上,一旦沾唇入舌,药力就会很炔渗人身体,发生作用。”   目光扫过自己面前这双使用过的乌漆木筷,查既白缓缓的道:   “我们到达的时候,你们已经先在这里了,你又如何知道我和我的伙伴会坐在哪一桌!”   中年妇女安详的一笑,道:   “你不相信我们下了毒?其实这很简单,除了已经有人的坐位之外,每张桌子上筷筒中的筷子,我们都已涂上迷药,也就是说,随便你坐哪一桌,全逃不出我们的算计!”   查既白镇静的道:   “那么,我为什么还不晕倒?”   中年妇人毫不讶异的道:   “你的酒喝得少,内家根底亦较厚实,所以发作的时间会稍慢,但也慢不到哪里去,至多再拖上半盏茶的辰光而已。”   查既白道:   “我到目前为止,毫无不适的感觉……”   眼神是柔和又清亮的,中年妇人的语气就像在对一个孩子解释某桩他不能明白的事,很温婉,很有耐性:   “这种迷药的名字叫做‘周公水’,无色无味,看起来清谈,实际上药力却很劲,而且是一种属于瞬发性的迷药,它在发作之前不会予人任何曾兆,突然间就可以令人晕倒,老查,所以你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在你觉得不对的时候,已经什么都迟了。”   查既白吸了口气,道:   “你不怕我在未晕倒之前先收拾你?”   中年妇人微笑道:   “如果你以为我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那就是你的愚昧了,老查,你块头虽大,动作却非常快速,你身上看似臃肿,却并无多余的膘肉,有关你的能耐,我们十分清楚,因此,我们便早有预防。”   目光向两侧巡视。她又接着道:   “我们一共有五个人在这里,也就是说,除了店掌柜的似外,都是我们的人,老实说,我们五个的本事分开来哪一个也不如你,但如合在一起,老查,你就未必占得了上风,因而我们不怕你现在动手,更重要的,却是你在中毒之后,根本已不能运发劲力,那‘周公水’就是有这么一桩异处,它在发作之前毫无预兆,然而却于无形中渗入中毒者的血脉,使得骨骼松软,筋络颓乏……”   查既白嘿嘿冷笑:   “你们打得好个如意算盘!”   查既白仍然磐石不动般的坐在椅子上,他嘴里是这么说,其实却没有任何行动的征兆,看上去,他似乎真的在担心自己难以使力了。   那个也穿得普普通通,长得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跟着站立起来,声音也一样的柔和和恭谦:   “七妹,我看时辰快了,准备收拾一下,带人上路吧。”   中年妇人颔首道:   “且等他药性发作以后,如果不需冒险,还是尽量避免得好。”   查既白叹了口气,道:   “你们都是哪条道上的高人?我自认与列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列位却是为何如此陷害我?”   中年妇人和颜悦色的道:   “老查,你说得不错,我们确实与你毫无纠葛,而且我们也极不愿结下一个似你这般厉害的仇家,我们为了此事研议很久,最后才下了结论要对付你,但使我们决定下手的起因是钱,一大笔钱,而行动的后果又足以消饵我们的隐忧——他们不会让你活下去,一个死人,便不会造成威胁了。”   查既白问:   “他们是谁?”   中年妇人道:   “他们是‘血鹤八翼’,我们是‘猎人团’,我是团主陈七妹,这位是我的师兄,也算是我的外子,他叫潘庆,那半大小子,是我的徒弟三只手来福。”   陈七妹又朝着正冲着这边微笑颔首的秃头白髯老者一指:   “那位老先生是我的二舅‘毒寿星’方无潮,坐在我二舅对面的,他是我们的老伙计、天地斧,胡胜,现在,你都认识了吧?”   查既白闭了闭眼,无精打采的道:   “今天算是遇上鬼了……我说陈七妹,你这‘猎人团’又是什么时候与‘血鹤八翼’攀上交道的?据我所知,他们的来往关系里,并没有‘猎人团’这号主儿啊……”   陈七妹笑道:   “我们与‘血鹤八翼’毫无渊源,亦素无来往。”   怔了怔,查既白不解的道:   “这就怪了,你们之间既是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各位却急着抢那孝帽子进灵堂,扮那孝子贤孙,乃是犯的哪门子贱?”   潘庆接口道:   “我们不是犯贱,老查,我们为的是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钱,三天以前,八翼已四面传信透风,谁要活擒老查,赏纹银五万两,如果带上姓汤的,另加五千,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很多人都会动心,我们也不例外,所以我们必须抢先下手,事实证明,我们做得很正确,很有效果。”   查既白低沉的道:   “这样说来,你们确不认识‘血鹤八翼’,与他们也没有任何情谊可言?”   潘庆道:   “不错,我们是为了领赏。”   陈七妹接着道:   “据我们所知,许多人也想发这笔横财,设若不是我们机遇好,动作快,你就成为别人的了。”   查既白瞪眼道:   “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任何其他人的,你们目下虽然算计了我,要死要活却仍由不得你们做主,这要我自己决定!”   陈七妹和悦的道:   “别动气,老查,在把你交给他们之前,我们一定要你活着,因为人家指定是要活口……”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五章 猎人 第五章 猎人   查既白慢慢垂下头去,看起来像是认了命般的沮丧,两只大手也乏力的软软悬在身子两侧。   潘庆望了望陈七妹,陈七妹却谨慎的摇了摇头。   坐在那边桌上的“毒寿星”方无潮表面看来神闲气定,一派悠悠自得之态,其实他却早已暗蓄全身劲力,丝毫不敢稍懈的注意着查既白,“天地斧”胡胜也是一样,喝酒吃肉间,他的左手从未离开别在腰上的斧柄。   “三只手”来福索性蹲到板凳上,那张黄瘦面孔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就宛如是个刚死了娘亲的小子,露出恁般麻木冷凄的样儿   门外的阳光,向西移过老大一段了,店里的亮度减弱,仿佛和现下的气氛是一样,凝聚着一股子晦郁僵窒;柜台后的胖掌柜还是那副漠然神色,好像三棒子也敲不出他一个响屁来……   垂头闭目的查既白没有一点动静,似乎是睡着了,他那胖大的躯体,半座肉山般定在椅子上,令人感觉到是如此沉重稳牢,透着那种他如果不自己动,就没有人能移得动的味道。   在这样紧张尖锐的形势里,陈七妹却仍能保持住她的镇定从容,但她那师哥和“也算是外子”的潘庆可有些憋不住了,连连向陈七妹递着眼色,又连连在裤管上擦拭着双手上的冷汗。   突然,“毒寿星”方无潮带着不安的语气开了口:   “我看不大对,七妹——”   陈七妹缓缓的道:   “有什么不对?”   方无潮疑虑的道:   “药性早该发作了,可是至今尚未见老查倒下,纵然他内力深厚,在毫无防备的情形里也一样难以抵御药力渗透。七妹我看其中有毛病——”   这时,潘庆暮地见了鬼似的怪叫起来:   “你们看,你们快看老查的脚下!”   五双眼珠子——不,连胖掌柜一共有六只眼珠子,齐齐盯向查既白的那双尊足,而脚还是那双大脚,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脚下有一滩水,浸得连查既白的裤管鞋子全都湿漉漉的了。   光景似乎是查既白溺了尿,但现实状况显然又不像。   这滩水带有点粘性,不似洒泼的酒,更不似出汗,从人身上出汗,哪有这种淌法的?   猛然按桌起立,“毒寿星”方无潮骇厉的大吼:   “姓查的在运功排毒,七妹,我们要马上动手,迟则不及——”   陈七妹目光凝定在查既白身上,十分平静的道:   “二舅,你不要急躁,莫非你忘了‘周公水’的药性是无法排出的。”   “我没有忘记。但是姓查的这模样,却实在叫人心里不安,七妹,我们可不能吃他反栽了!”   陈七妹低沉的道:   “你放心,二舅,老查的能耐上不了天去!”   查既白垂下的脑袋忽然抬起,宽大的胖脸上是一副可爱的笑容,他清了清喉咙,居然开口说话了:   “说的是,七妹儿,我没有登天的本领,不过呢,却也不至于窝囊到你想象的那步田地!”   “天啊,他竟和每事人一样——-”   陈七妹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往后退出两步,任是内心惊骇,嘴巴却硬:   “老查,你只是在虚张声势,就算你还能撑,也必然是强弩之未了!”   查既白缓缓站起,笑吟吟的道:   “看看我这模样,陈七妹,一个体力状况到达‘强弯之末’光景的人,会有我如今这等好模样么?”   半空中人影倏闪,如同鹰隼出云,疾速无比的扑击向查既白!   身子屹立不动,查既白的左掌微沉暴翻,随着他掌势的翻扬,一蓬奇异又狂劲的力道淬然向上溢射——宛如一股浓缩的风跄,迸裂成条条无形的箭矢!   空气中传响着那种尖锐的破炸响,气流打着旋转激荡,楼板间的灰尘籁籁而落,凌空的人影一连七个跟头拼命往一侧滚出——反应是够快——不过显得相当狼狈。   陈七妹的动作亦是迅捷至极,她往前欺进,双手急速伸缩,两道蓝灿灿的寒芒便仿佛吐自她指尖上的磷光,交叉穿射向前。   庞大的身形就在此时偏斜而出,查既白的衣衫飞舞于两道冷芒的刺向之侧,只差那么一丁点,他的左掌横抛,陈七妹几乎是用打滚的方式才堪堪躲过。   横抛的掌劲突又回扬,刚好迎上潘庆的三截亮银枪,枪尖原本闪泛着一朵寒星飞射而至,却在那疾厉的气飓中猛然颤抖蹦跳,查既白哈哈一笑,淬旋五步,反时就把潘庆打得撞翻了好几张桌面1   “狗操的!”   雳霹般的吼骂声里,“天地斧”胡胜的链子斧兜头斩下,锐风破空中,他整个身子腾空打横,像巨桩抛起,硬砸敌人。   查既白掠走的行动骤停,斧刃沾顶的须臾之前,他的左手闪电般从一边拍去,于是,链子斧便突而偏弹,正好对着胡胜的尊体劈到。   “快躲!”   “毒寿星”方无潮声出人到,他飞快伸手捞住了胡胜的足踝,奋力扯带于侧,而胡胜凌空旋转之力极猛,一受外力引带,就整个撞到方无潮身上,两个人几乎全都震起了三尺多高,在一片啼哩哗啦声里,连桌带椅加上杯盘碗筷便跌做了一堆。   “咯”的一声,失去稗头的链子斧深深砍人门柱之内。   “呛”的一响,陈七妹再次脚步不稳的踉跄后退——她手上两柄细窄如指却又锋利无比的短剑已经坠落其一。   查既白是用一只筷子击落这柄短剑的。   双方交手的过程虽然演变繁杂,时间却只是一霎,一霎之前彼此动招,一霎之后胜负即分。   不,至少“三只手”来福还不承认胜负已分,他黄瘦的面孔上仍旧木讹僵冷,两眼却光芒如火,摹然间他又纵身飞跃,像他首先攻扑查既白一样。再次疾若鹰隼般掠袭而至。   微眯着眼,查既白的唇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他已体会到这个半桩小子的狠毒剽悍,颖悟及对方超逾其年纪很多的阴冷与执拗,这样的孩子,他很不喜欢,举凡他不喜欢的人或物,他就不打算保留下来。   瘦小的身影眨眼间到了头顶,瘦小的双掌却似薄刃般溜串飞舞,查既白由那种削锐的劲气流转,便想象得到对方的掌力如何犀利凶险——这样的掌锋砍上人肉,结果必然是血污狼藉的。   肥大的两手宛若兜着漫天的雷电风云扬了上去。查既白的“大力金刚掌”带着难以比拟的阳刚之力正面反震,那来福尖叫一声,身子撞上二楼楼板,又手舞足蹈的反弹下来!   查既白含劲蓄力的掌势很可以及时而出,轻取对方的性命,但瞬息里他却改变了主意,错步退回——   看上去已是受伤极重,要死不活的来福,在身体摔落地下的俄顷间竟然豹子一样倏忽弹起,飞掌如刃,分斩查既白咽喉及左胸!   “小杂种!”   查既白大骂一声,左掌微晃之下十三片掌影在同一时间出现,分护胸喉及反袭敌人,那来福卖力躲闪,仍连中两掌,就在“砰”“砰”的击肉声中,他双手上抛,击在身上的青布腰带淬然怪蛇般掣射,查既白石火也似的扭转,右肋问已一阵火辣,鲜血迸溅如雨——那不只是一条青布腰带,布缝中间所裹着的,居然是一把缅刀,一把有刃无柄,又软又薄又快的缅刀!   “哇”的吐出一大口猩赤郁血,来福这才怪笑着一屁股坐倒。   查既白并不检视自己右肋上那道肉绽血流的半尺长伤口,他凝视着坐在地下的来福,语调沉缓又平静的道:   “莫怪你叫‘三只手’,你的第三只手,大概就是这条青中腰带了……”   来福又吐了一口血,双颊抽搐,浑身颤抖,他却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迹,阴邪的笑了起来:   “不错,这是我的第三只手,老查,你原先以为我只是多一只手去偷东西?”   摇摇头,查既白道:   “你这第三只手,虽不用做扒窃偷盗,却也和扒窃偷盗一样下流龌龊,见不得人!”   来福呛咳着指点查既白:   “江湖争斗,求的就是个胜负……只要争得赢……斗得胜……什么手段全能用……老查,你用不着来这套光明磊落的说词……”   查既白忽然眉心纠结,额头上的筋脉浮凸,他长长吸了口气,阴冷的道:   “我告诉你这个小王八蛋,小鳖羔子,你要多祈求上苍,在未来的辰光里千万别再遇上我,否则,那就是你转世轮回的好日子了!”   噎了口气,来福用力搓揉着自家的胸口:   “老查,你死到临头,还在做你的春秋梦……你这辈子……已到此为止了,哪来的未来辰光?我那把缅刀上,淬得有毒……至多三十六个时辰,便可要你的命……刀上的毒见血即渗,足以腐骨融肌,侵蚀内脏五腑……老查,你且等着好生消受吧……”   查既白呵呵一笑,道:   “小杂种,你这是在唬你哪一个爹?只你那师父陈七妹,便不容你要我的命,你可知道,‘血鹤八翼’乃是求的活口啊!”   刚刚扶起潘庆的陈七妹,寒着一张脸生硬的接口道:   “你也别大兴奋了,老查,‘血鹤八翼’不错要的是活口,我们保证可以在十二个时辰内送你到他们那里,我就不相信以八翼之能,在余下的二十四个时辰中还问不出他们想问的事!”   查既白安然自若的道:   “陈七妹,我倒要请教,你们要用什么法子送我到八翼那里?”   陈七妹冷冷的道:   “你已先后中毒两次,老查,就算你再能,人可不是铜浇铁铸,谅也撑持不了多久!”   查既白道:   “这抹儿毒性,不够牵扯我一根小脚指头,你就早早死了这条歪心吧,而列位的份量我已掂过,手底下亦见了真章,就凭你们这点玩意,居然如此楔而不舍的一再想搬弄我,除了勇气可嘉,实在不敢称道——”   又吸了口气,他微笑着道:   “这笔帐我会同各位结算的,到时候,再看看是你们猎我,还是我猎你们!”   说着,他一伸臂,便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昏迷中的汤彪扛上肩头,大踏步的向店门外走去。   奋力挣扎着站起,来福嘶哑的吼叫:   “老查,你往哪里走?”   双手搀扶着潘庆,陈七妹的神色迅速变化,她终于还是不甘心,猛一下把潘庆放倒在地,一个箭步抢上前去——   查既白头也不回,只见他右手略略挥动,一道璀璨有如流电般的淡青光华倏闪又敛,当人们的瞳孔甫始映入那一抹慑神惊心的冷焰,却又一切归于寂然——除了陈七妹的一络发丝正自半空中飘落。   陈七妹像僵了似的呆立当地,她目送着查既白扬长出门,眼睁睁的看着人家从容上马,一匹马上骑着人,一匹马上驮着人,就这般洒脱的去了。   来福是满嘴满襟的血,他喘息着,两眼瞪突如铃:   “师父……不该就这样让他们逃去……”   幽幽的叹了口气,陈七妹苦涩的道:   “老查不是逃走。来福,他绝对不需要逃走,是我们留不住人家。”   地下的潘庆呻吟着,身上的伤痛使他面孔惨白,冷汗浑浑:   “七妹……我一定受了内伤……肋骨好像也断了两根……痛死我了……”   陈七妹没有做声,她木然的将视线从潘庆身上移到来福的脸孔,又缓缓投注向另一边的方无潮与胡胜——这两位约莫在方才猛力一撞之下,全闭了气,两个人瘫痪似的堆叠在一起,如果不是仍有呼吸,便会令人怀疑他们是否业已挺了尸了……   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哗,陈七妹突然记起,这场搏斗从头至尾,查既白只是运用一只肉掌便造成了如此的局面,而且,大多数的时间,他还仅是使用一只左手!   她不明白,查既白为什么能够中了迷药仍然若无其事?她也不了解,查既白又为何漠视于腰肋间的刀毒?难道说这些可怕的侵蚀性毒药,对查既白的身体毫无影响么?   其实,陈七妹还有一桩不曾想到的事——查既白的掌势强劲刚烈,招数精绝,他以一只肉掌,即可控制场面,却为何在最后临出门前竟亮了兵刃?   这个原因,只有查既白心里有数。   两匹马并没有奔出多远,就离开道路转向荒野,在一片山坡下的疏林子前,查既白慢吞吞的下了马,脚一沾地,便是几个踉跄,差点跌坐下去。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看见了他,必定会惊异于他脸色的青白,神情的痛苦与迷侗,他粗浊的喘着气,胸口急剧起伏,偶尔更发出长串的呛咳……   陈七妹说得一点不错,那“周公水”的毒性是难以用内力排解的,但对查既白而言,却并非全对,以查既白运功调气的造诣来说,业已超出了许多人对他的评估界线,换句话说,他在内家修为的程度上比一般人所预料的要高,在中了迷药之后,他暗里即已努力运气行功,企图将体内毒性排出,他没有完全成功,只把毒性排出了部分,然则,这已足够令他支持到突围而出。   在他离开店门之前,才真正感到了不支,他体内残余的迷药力量加上肋伤刀毒的渗透,于激烈的拼搏之后益形扩散,那时,他已没有把握再行发力硬战,是以才亮出了兵刃——“竹叶青”,也叫“青竹丝”。   那淡淡的青晖,冷冽的炫闪——其实恫吓的意义大过表面的形象。   “竹叶青,,原是一种名酒的名字,酒性醇厚甘烈,透着淡淡的青翠色泽,沁着那种馨香、饮了它,会容易朦胧中寻梦——“竹叶青”引导着你,只不过寻的是美梦抑或噩梦,就端看寻梦者的心境与际遇了。   “青竹丝”也是一种毒蛇的名字,非常毒的毒蛇,这种蛇细窄短小,蛇身亦透着淡淡的青翠色泽,它惯常隐匿在青竹绿枝之中,和它栖息附近的环境有着相似的色彩配合,它并不具有十分强烈的攻击性,然而,当它一旦展开攻击,便特别迅速狠毒,它的猎物极少能够避开它的扑噬。   “竹叶青”也好,“青竹丝”亦罢,全说明着查既白的这柄细窄的短剑的厉害,短剑平时便隐插在他手持的斑竹棍里,查既白使用它的时候并不很多,大部分使用它的场合,都在必须保命或夺命的辰光。   现在,查既白缓缓坐了下来,黄豆大的汗珠自他宽阔的额头上滚落,他的呼吸沉重,两边太阳穴不停的跳动,他觉得全身火烫,四肢瘫软虚脱,尤其右肋伤口更在剧烈的抽搐,腑脏间也在扭绞翻涌,双眼看出去一片模糊,远近的景物,全似融入一场浓雾中了……   他身边没有携带任何解毒的药物,他也明白就算携有亦不见得可以解除所受的毒性,或者那只“如意本草”派得上用场,无奈的是东西不在他身上,在“影子”那里。   他不期望“影子”就在附近,因为他和“影子”约定碰面的地方是“二王村”,“二王村”隔着这里至少还有八十里地,“影子”一向听话,不会违背他的交代突然绕回来   如今唯一可以尝试的方法,就是再一次运用内力排解体内的毒性,但他毫无把握,他已经十分疲累,十分屠弱,而运气行动是异常耗费体能的事。   盘膝跌坐,他开始努力聚集丹田经脉中的一口精气,努力试着以这口精气循贯全身四肢百骸,他全神凝注,心无旁骛。   平素里如此收发随心的这口至真至纯之气,现下却竞这般难以捉摸,这般溜滑刁钻,宛同油中的琉璃弹珠,竟是一触即走,又如伸手抓一把烟雾,稍紧便散,查既白汗下如雨,人却越发衰竭了。   迷惘中,他觉得自己身体仿佛越来越轻,轻得可以飘浮起来,可以上升到天空去撷取云彩……   他好像感到有各色的光华在炫映,在变化,恁般绚丽灿亮的照耀着他紧闭的眸瞳,他的心灵深处。   另外,似乎还有什么声息,那种像是幽冥或者是从极遥远的地方所传来的声息。   最后,查既白在想:莫非人要死了,就是这等光景?   先是头顶晕臀的黯黄,黯黄在有节奏的轻轻摆动着、查既白闭上眼,过了一会又再睁开,这才看清楚上面那片黯黄的颜色乃是粗糙的竹蔑所编成的篷弧,他就躺在冷硬的木板上,而篷弧与身下的木板一齐晃摇,而且还有漉漉的轮轴转动声,他很快的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躺在一辆行走中的篷车里。   全身仍然感到虚软乏力,酸麻得厉害,尤其喉干舌苦,就像塞进一把砂子那样焦燥,但是原先腑脏间的翻涌扭绞却平息了,经脉的血气顺畅,丹田充实,神智明爽,不再有昏晕的感觉,不再有飘荡的妄念,甚至连火辣抽搐的伤痛都已消失……   查既白首先确定自己没有死去,接着他便知道是有什么人搭救了他,再接着,他就发现自己仍然不能动弹。   是真的不能动弹,他试着运用四肢的力量,试着令肌肉鼓胀,却半点反应没有,但他明明晓得这不会是先前毒性的后遗状况——现下的体能形势,足已证实余毒已除,然而,却为何丝毫不能移动呢?   照理说,一个肯于救人的人,总不至于这样防范他所施援的对象呢?   可是,查既白事实上是瘫痪在这里,而且,他更不明白人家是用什么手法禁制住他的——不是迷药,没有封闭他的穴道,连根绳子的束缚也没有,但他却不能动弹,就想抬抬手臂都办不到!   这施救者到底是什么人?存的什么心?如今把他摆在篷车里,更有着什么打算呢?   有东西碰触着查既白的肩头,随着车行的颠簸,这东西也一下复一下的轻触着他,查既白吃力的将视线侧移,尽量把一对眼球滚到眼角,于是,他看见了,那是一只脚,很臭的一只脚,汤彪的脚!   看到汤彪的脚,查既白不禁有种歉然的感觉,因为直到现在,他才想到这位一同落难的伙伴。   多少放了点心,查既白宽慰的想:固然眼前情况尴尬,但至少汤彪仍和他在一起,未曾丢失了谷瑛的老公。   行进中的篷车忽然在一阵跳动后停下。   篷车后的花布垂帘掀开,随风扑进好浓的香气,两条又粗又白又汗毛密生的手臂伸了进来,抄着查既白的腰颈,毫不吃力的便将他抱了出去。   查既白偌大的块头,便倚偎在那人的怀里,他的面颊也就紧贴在对方的乳房上,贴在那又大又软又晃颤着的乳房上。   天老爷,这居然是个女人,一个肥胖高大的女人!   那女人把查既白斜靠在一棵树干下,又大步走回去移动汤彪。   这时,查既白才有功夫端详人家——大圆脸生着的是环眼狮鼻,血盆海口,不但腰粗膀阔,两腿如桩,裸露的手足皮肤上更是汗毛浓黑,密密茸茸,简直——乖乖,和一头母猩猩差可比拟。   那女人穿着一袭黑色软皮紧身衣裤,无袖无领,裤长齐膝,头发用块色彩斑斓的豹皮包起,左耳单悬拳大金环,足登黑皮软靴,这身穿着打扮,直令人以为到了苗疆蛮野了!   咽了口唾沫,查既白不禁目瞪口呆,他真是有点迷糊了,此时此地,打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野女人?而谆野女人又是如何救了他的?   现在,那女人又龙行虎步的把汤彪搬了过来,可怜汤彪在人家的怀抱中,几如一个未断奶的毛孩子,显得恁般娇小屠弱……   查既白瞪着这粗肥的女人,正不知该表示什么,如何开口,篷车之前竟然又转出一个人来。   那也是一个女人,一个白发皤皤,慈眉善目的老女人,老女人颠着一只又窄又小的三寸金莲,一拐一拐的显得极为不便的走了近来。   查既白又是一愣——今天怎么这等巧法,全遇上些娘们!更且是些一个比一个怪异的娘们!   老婆子来在查既白身前站定,先咧开那缺了几颗牙齿的瘪嘴一笑,脸上的皱纹便越发深叠了,她说话有点不关风,但神情却十分慈祥。   “老查,感觉好些了吧?不是我说你,你也真是的,牛高马大的一个人,就这么不小心,让人摆了道横躺在荒郊野地里,要不是遇上了我呀,只怕你们两条命也完了……”   轻咳一声,查既自发觉自己居然可以开口说话,他连忙在脸上挤出一抹微笑,形色十分恳切的道:   “老大娘,实在不知如何向你表达我内心的谢意,可真是菩萨保佑,我命不该绝,就在那等求告无门的光景里,偏生碰上你这么一位慈悲行善的大好人——”   老女人突然呵呵笑了:   “你别往我脸上贴金,老查,我老婆子绝不沽名钧誉,假冒伪善,我说老查,人是要吃饭穿衣的,世间那么多大活人忙忙碌碌,奔波劳累,为的还不是要活下去!”   怔了怔,查既白迷惑的道:   “老大娘的意思是?”   那老女人一本正经的道:   “我和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老娘,而我却耗了这大功夫,费了恁多心神,把你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有这些时间,我尽可去做别的事,好歹捞几文辛苦钱,犯得着惹这些麻烦?”   “哦”了一声,查既白忙道:   “我明白,我明白,老大娘如此地厚待,岂能不报?且请宽念,我自有些许心意敬奉……”   老女人眨着眼道:   “我们不必来那套客气,我说老查,你打算赏我老婆子母女多少呀?”   查既白不解的道:   “母女?”   老太婆一指正站在旁边,双臂环置胸前的粗肥女人道:   “不错,母女,她叫熊娃子,是我和她爹太搭力山唯一的宝贝女儿。”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六章 雌虎 第六章 雌虎   又咽了口唾沫,查既白呐呐的道:   “这位,呃,姑娘,果真是你的——令媛?”   老太婆不高兴的道:   “怎么?看着不像,还是你以为我生不出这样的女儿?”   查既白干笑一声,道:   “不,老大娘别误会,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令媛……呃,体块强壮,有逾常人,而且……而且穿着打扮上,似乎也别创一格……”   哼了哼,老大婆道:   “真个是少见多怪,熊娃子她爹,本就是苗人嘛,苗疆一带的女子向来身体健硕,平素多着花裙彩衣,而且赤足挂环,像她这样穿着,还算是高尚简朴的哩!”   说着,她爱怜的看了身边的熊娃子一眼,又骄做的道:   “我女儿在苗疆,算得上是一朵花,那边的女孩子,长得比她好看壮健的还真不多见呢……”   差一点就失声笑了出来,查既白随即努力控制自己——他知道笑不得,只要这个节骨眼上一笑,就算磨石掉进鸡窝里——全砸了蛋啦!   老太婆瞪着查既白脸上奇异的表情,不由温道:   “你干嘛扮出这副模样?”   长长吸了口气,查既白故意苦着脸道:   “老大娘……我只是突然觉得伤口抽痛了一下……”   老太婆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她翻着眼珠子道:   “要不是我,你那肋伤就决不止抽痛一下,不说那皮翻肉绽的苦楚,只是伤口内的毒性,便会侵蚀内脏,夺你性命!”   查既白强笑道:   “我省得,所以老大娘的救命之德,再造之恩,我这一生一世,是断断乎乎不敢稍忘的!”   老太婆嗤之以鼻:   “少来这些说词,一个铜板不值——救命之德,再造之恩,全是口惠,我可是要兑现的,一旦兑了现,这档子事你记不记得,与我毫不相干!”   查既白谨慎的道:   “当然兑现,当然兑现,这也是应该的,只不知,呢,老大娘认为多少数目才合适?”   老女人笑呵呵的道:   “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再说,你认为你这条命值得多少?不过不论你打算如何孝敬于我母女,光你荷包里那几张零碎庄票上的数目是决计不够的!”   查既白尴尬的道:   “老大娘业已对我搜过身啦?”   老女人点着头,是一副理直气壮,事所当然的味道:   “否则我怎么知道你带着多少钱?我说老查,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门行事,身上却半样值钱的玩意都没有,里里外外,也就是那几张堪可打发叫化子的小额庄票,几两散碎银子,真个是毫无气派,令人失望!”   查既白咧了咧嘴,心里却在嘀咕——我他娘的出门办事,旨在捞银子,分花红,刮那些该刮之人身上的油脂肥膏,自家却携带大把银钱干啥?莫不成还向那干三山五岳,牛鬼蛇神发济帐,施茶饭?   老女人又在说话:   “你倒是表个心意呀!老查,要我自己开口,岂不是显得大小家子气……”   定了定神,查既白微笑道:   “五千两纹银聊表寸心,还请老大娘笑纳——”   忽然嘿嘿嘿的笑了起来。这老女人的笑声却是从鼻孔中发出,因而便透着那等的阴骛与不自然,听在人耳里,几几乎乎就能起鸡皮疙瘩。   查既白陪笑道:   “老大娘是认为这……”   重重的“呸”了一声,那老女人双手叉腰,一脸的慈眉善目霎时变成了凶神恶煞,模样好不泼辣悍野:   “好个老查!你是叫猪油蒙了心,稀泥迷住眼啦?你个门缝里看人的下三滥!你把你家祖奶奶,当做了什么角色打发?五千两银子便报得我老大婆的救命之恩?你这条狗命就这等贱法?亏你说得出口,我老太婆光只听着就犯呕,五千两,我看,拿回去替你自己打副好棺材吧!”   尽量忍住心头那一口气,查既白耐着性子道:   “别生气,老大娘你且请息怒,如果嫌数目少了,我们可以再商量,这种事原不是生意经,讨价还价就显着没味道了……”   老女人沉下脸来道:   “就算不是生意经,至少也显示一个人的心怀及度量,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我救了你和你这同伴的性命,你只拿区区五千两破银子做为回报代价?你是小看你自己,还是小看我母女?”   吸了口气,查既白缓缓的道:   “那么,老大娘,再加五千两如何?”   老女人伸出三个指头来——查既白注意到对方那三枝手指,竟然和她面孔肌肤的老化现象成反比,那是三枝莹白如玉,又细嫩的手指——个字一个字的道:   “三万两银子,少一文都不行!”   现在,查既白明白对方为什么对他施以禁制了。   这一对母女纯粹是在和他做一桩买卖,而且犹是一桩没有还价余地的买卖。   低唱一声,查既白道:   “看起来,除了依你所言,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老女人愤愤的道:   “不要摆出这一副剜肉割心的熊样,老查,你平日横吃十方,脚踏两道,见风呼风,逢雨兜雨,仿佛湿手和面,有什么事你不会沾一把的?今天只拿你区区三万两银子,尚是你的买命钱,你就如此难舍了?在你来说,九牛一毛而已,可是大大的让你占了便宜!”   查既白苦笑道:   “老大娘,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江湖财,江湖散,来自何处,归向何处,我哪有你说的这个富裕法?”   双眼一瞪——好亮利的一双眼——老女人大声道:   “少在我老大婆面前哭穷,我不吃这一套,你倒是明说了,三万两银子,给是不给?”   查既白无奈的道:   “给,给,老大娘,我在这等光景下,不给行么?”   神色的转变,可来得个快,那老女人呵呵一笑道:   “嗯,这才叫光棍,这才是落槛,我就知道你老查一向干脆利落,不作兴拖泥带水,说,”钱到哪里拿?珠宝庄票一概抵用!”   查既白懒洋洋的道:   “我也知道珠宝庄票一概抵用,老大娘,在银子交付给你之前,我还有一个条件——不,还有个请求……”   花白的细眉往上一昂,老女人不悦的道:   “你又在搞什么花样?”   查既白忙道:   “决不是花样——我说老大娘,在你母女收了银子离开之前,总得告诉我你们的尊姓大名,至少我也需要知道,救我性命的恩主是谁……”   嘿嘿笑了、者女人目光如电:   “姓查的,你以为我怕你上门找我的岔?如果你是这样盘算,就大错特错了,你给我听仔细,我姓牟,叫牟香,道上朋友,举凡知道我的,都称我为‘虎姑婆’至于我女儿,就叫熊娃子,现在你都清楚了吧?”   呆了一会,查既白的视线不由向牟香的额头中央看去,可不是,就在牟香那双眉相接的部位,隐隐约约有三横一竖的几道纹招,只要她眉头深皱一点,便堪堪形成了一个“王”字。   好一头老雌虎,又贪又狠又泼辣的老雌虎!   查既白不禁有些自责——许是刚从昏迷中苏醒的关系,注意力未能集中,怎的先前就未曾发觉对方的这个特征?否则,也好早做防范,不至于落到眼下难以招架的地步。   牟香得意的道:   “怎么着?我的名字可叫你大吃一惊啦?”   查既白无精打采的道:   “‘虎姑婆’到底是厉害,不过也没怎么吓着我,只是那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压得我一颗心直往下沉……”   牟香笑骂道:   “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老查,你也不用磨蹭了,这笔钱,我晓得你没有随身携带,倒是去那里拿呀?”   查既白十分艰涩的道:   “我那根斑竹棍呢?”   库香马上转头吩咐女儿:   “快,熊娃子,快到车前座底下把他那根打狗棍拿来!”   熊娃子飞一样前去取来了斑竹棍,牟香接在手中,急着催问:   “钱在哪里?棍头还是棍尾?”   查既白肉痛的道:   “棍尾部分有圈竹节,你握稳了使力向左旋转,把底盖转下,里头塞得有一卷银票——”   牟香的动作熟练又迅速,好像这斑竹棍里的银票原就是她藏进去的,查既白话还没有说完,她业已从棍底中空的竹节间抽出一卷银票,又顺手把棍子弃置于地。   查既白赶紧道:   “牟香,那卷银票——”   一面舒展开卷着的银票,牟香一边用指头沾着口水点数:   “三千两……二千五百两……一万两……一万伍千两……四千伍百两……”   查既白吃力的道:   “银票的数目是三万伍千两,牟香,这已超过你所要的报酬,你应该给我留下伍千两的余数才对……”   略一沉吟,牟香向她女儿:   “我说熊娃子,你身上可有伍千两的票子?”   熊娃子大头直摇,牟香又装模作样的在自己衣袋里翻找了一阵,然后才以十分抱歉的表情道:“真糟,我们俩全没有伍千两数额的票子,老查,这找头委实难了……”   查既白叹气道:   “那么,你就给我留下四千五百两的那张吧!多出伍百两,算是格外孝敬的……”   一卷银票全塞进了自家的前襟,牟香笑得见牙不见眼:   “留来留去该有多麻烦?这样吧,就算我欠你老查四千伍百两银子,以后见面,我自会奉还……”   查既白闭上眼睛,有气无力的道:   “也好,我且等着你以后再还吧……”   牟香望了望天色,突然大惊小怪的道:   “唉呀,这一耽搁,辰光可已不早了,我说老查,我们娘俩该上路啦,你多保重,但盼后会有期,还能再见着你。”   连忙睁开双眼,查既白急道:   “且慢,在你走前,总得把我身上的禁制先解开呀!”   业已走出两步的牟香,闻言回头一笑:   “我说老查,不是我信不过你,我们好聚好散,我讨厌再有麻烦,如果我先解除了你身上的禁制,难保你不心生反悔,追上我找罗咦,你且休息一阵,那禁制自会失效化解,包管无事无碍。”   查既白焦虑的道:   “此言当真?还有我这伙计——”   牟香笑眯眯的道:   “你们都不会再有问题,老查,很快你们便将恢复如常,而且精力十足,活蹦乱跳得像两匹发情的小马!”   眼见牟香和熊娃子转过了篷车,挥鞭驱使那两头拉车的壮驴行离,查既白才突有所悟的大叫:“牟香,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车声辘辘中,传来牟香刺耳的大笑:   “没见过你的模样,也曾听人提过,更何况‘血鹤八翼’那边描述得那么详尽!”   大大的一呆,查既白宛如当头挨了一棒,他目光定定的望着烟尘弥漫里那辆篷车逐渐去远,不由得差点挫碎了满口大牙。   真是一头老雌虎,一头又贪又毒又泼辣的老雌虎!   查既白长长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在一片寂静里,先是响起几声咳嗽,接着是身体的挣扎声,汤彪那沙哑的嗓门随即又惊惶的嚎叫起来:   “救命,救命啊……你们不能把我丢在这里……有谁来救救我……查老兄,查老兄……你可不能弃我不顾……我现下连挪动根脚指头都难啦,我业已是身受重伤的人……”   查既白微微睁眼,没好气的叱斥:   “汤彪,闭上你那张臭嘴,嚎,嚎你娘的什么羊上树?你这么一叫一喊,莫不成就有人来救你啦!”   仰躺在地下的汤彪,一面挣扎,一面又惊又喜的道:   “是你么?查老兄,你果然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抛下我自己开路啦……查老兄,怎么我连一下都不能动弹?我他娘人躺着,只能两眼看天,摆摆脑袋全办不到!”   查既白恨声道:   “我还不是一样?”   汤彪似乎正在竭力寻找查既白的位置,他气吁吁的道:   “你——查老兄,你就在我旁边么?”   查既白道:   “隔着你不到三尺远,只是你仰躺着,我斜靠在树干上。”   汤彪焦急的道:   “查老兄,劳你驾过来帮忙扶我一把,我这样挺尸一样的躺在这里,怪不自在,还是找件什么东西背靠着坐起来得好……”   哼了哼,查既白道:   “我要能够过去扶你,咱们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   汤彪呆窒了半晌,颇为失望的道:   “还以为你比我的情况要强,想不到真个和我差不多……查老兄,我们要怎么办呢?”   查既白冷冷的道:   “我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个问题,如果想出结果来,我会告诉你!”   沉默了一会,汤彪又呐呐的发问:   “查老兄,不知我们是着了人家什么道?居然就像僵了似的挺着不能动弹啦……”   查既白懒得答理,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虎姑婆是用什么手法制住他的。   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便在此时遥遥传来,蹄声的移动非常快速,宛若密集的鼓点,前一轮敲响还在另一边,后一轮响业已到了眼前。   查既白与汤彪的置身处并不在道路旁边,只是隔着道路好几丈远的一条浅洼干沟之侧,有几棵树木丛生着,毫不起眼,如果有快骑从路上驰过,决计不会注意到这个地方。   蹄声甫始入耳,查既白的心便往下沉——由虎姑婆牟香的言行判断,她必然是通知了“血鹤八翼”,指明了查既白和汤彪目前的所在,由八翼赶来擒掳他们,然后,那牟香再向八翼捞取一票,左右逢源,两头齐收,里外全吃,这老婆娘赚满了!   汤彪也听到了马蹄之声,他十分兴奋的叫:   “查老兄,有人骑马经过这里,我们有救了!”   查既白咽了口唾沫,一颗心随着蹄音在跳,他不以为是有救了,他预料这拨来骑十有八九是“血鹤八翼”的人马,乃是急巴巴的赶来“夹磨”他啦。   汤彪焦急的道:   “查老兄,你还不呼救么?人家可是一眨眼就跑过头了……”   眼珠子一翻,查既白低叱道:   “你懂个鸟!呼救,向谁乎救?不吆喝还有点希望,只要你一叫,很可能就把那一干催命鬼引过来——”   不待查既白的话说完,也不知是汤彪焦盼中没听清楚,他居然猛的拉开嗓门就嚎叫起来:   “救命哪……救人啊……过路的大哥兄弟,快来救救我们呀……”   平素嗓音沙哑的汤彪,这豁命的一嚷一叫,其音节之高亢,腔调之昂烈,直能震颤人心,穿裂耳膜,查既白不由呆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汤彪那瘦窄的躯体内,还挤得出如此石破天惊的声音来!   急奔的蹄声本已越过去了,却在汤彪这激烈的嚎叫里绕转回来,那些骑士们好像略略犹豫了一下,随即辨明方向,迅速策马来近。   汤彪惊喜的叫道:   “他们听到了,查老兄,那些人过来拾救我们啦……”   查既白沉沉的道:   “但愿如此,汤彪。”   来骑丁共五乘,除了带头一骑是个面如冠玉,形质雍容高华的蓝衫书生外,其他四骑俱为一式黑衣黑中的勇猛大汉,他们驰马奔近,却在七八尺的距离外小心的停下,五个人五双眼全含有戒备神色的看着查既白与汤彪。   干咳一声,查既白开口道:   “真正五百年才有的缘份,各位老兄,幸会啦!”   那唇红齿白,目若朗星的俊逸书生微微皱眉,却气韵幽雅的道:   “方才纵骑路过,隐闻呼救之声——可就是尊驾?”   查既白尚未开口,仰躺着的汤彪已急忙道:   “是,是我,是我们,叫救命的正是我们,敢请各位大哥发慈悲心,伸仁义手,救救我们这两个可怜的落难者。”   叹了口气,查既白沙沙的道:   “汤彪,求人帮忙也该有个恰当的说法,这张脸面多少还得顾着几分,大家都是在外头跑的人,要是窝囊得过了分,人家就算肯帮你,只怕心里也对你高看不了……”   汤彪蹑喘着道:   “你莫见怪,查老兄……我是担心失去这次机会,咱哥俩就要被活活坑死此地啦……”   蓝衫书生微微笑了,他十分温和的道:   “二位兄台能听能说,目可视物且神志清明,然则身形僵滞,难以移动,这情形极似中人禁制——二位可确知是遭到何种禁制么?”   以目前的状况看来,对方显然不是“血鹤八翼”派来的人,查既白稍稍放了点心,但却仍旧不敢大意,他怕那汤彪胡乱说话,又弄出纰漏,急忙抢着道:   “不瞒老兄,我们两个是中了人家的道,但对方是用什么手法制了我们,却不明白,我可以确定的是穴道不曾受制,亦未中毒,身体感觉良好,除了不能动弹,一切俱无异状……”   沉思片刻,蓝衫书生飘然下马——那是一种相当利落又精湛的身法,只这一个动作便足堪认定他所怀有的武功根底,来到查既白身侧之后,他伸出双手,仔细在查既白全身上下摸索,这种举止看似滑稽,可是查既白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好半晌,当蓝衫书生的细长十指移动到查既白后颈的部位时,突然停止下来,他好像在轻轻触摸着一件什么微小的东西,一边缓缓的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是虎姑婆牟香的独门禁制手法——‘锁脉针’。”   仰躺着的汤彪,立时忍不住喜极忘形的大叫:   “查老兄,我们真是福大命大啊,老天保佑有贵人扶助不是?你看,人家只要一伸手,就把我们的毛病找出来啦,这可有救了哇……”   蓝衫书生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的双手便停留在查既白的后颈上,语气淡然的道:   “兄台尊姓是查?”   心头跳了跳,查既白含混的道:   “嗯……,老兄的高姓大名是——”   蓝衫书生答非所问的道:   “查这个姓并不多见,江湖道上更是寥寥可数,兄台这个查字,约摸就是查缉的查,审查的查吧?”   查既白硬着头皮道:   “差不多……”   蓝衫书生平静的道。   “想来也就是老查的那个查字了?”   查既白苦笑道:   “不错,也就是老查的查字……”   蓝衫书生绕到查既白正面,定定的凝视着他,如玉的面庞上显得十分深沉从容,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或者正有着哪一种的感受。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七章 义助 第七章 义助   查既白舔着嘴唇,不由得内心大犯嘀咕,他希望不要又碰上冤家,或是什么与那干冤家有关连的人才好……   安详的一笑,蓝衫人低声道:   “我想,你一定是查既白——老查了!”   事到如今,查既白知道抵赖也抵赖不了,他打着哈哈道:   “老兄猜得真准,我,啊,我可不就是那姓查的!”   蓝衫书生以手扶额,似乎有所庆幸,他轻轻的道:   “查兄,正如你先前所言,今天见面,确是五百年前的缘份,就在刚才路上,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能遇上你,查兄,实在是应该由我来说这句话——幸会啦!”   查既白呐呐的道:   “老兄是高抬我了,其实我老查一肩明月,两袖清风,混得个不上不下,吃的是不饱不饥,半点名堂谈不上。”   蓝衫书生柔和的道:   “你切莫误会,查兄,虽然我们知道你横吃十方,但却无意向你有所需索,甚至在这次帮过你忙之后,我们都不会收受你一文钱的报酬!”   查既白高兴的道:   “当真如此?”   蓝衫书生点头道:   “自是不假,我们不仅不要你付出一丁点财物,相反的,我们更会对你加以厚报!”   迷惑的眨着眼,查既白道:   “你不是在说笑吧?老兄,天下岂有这样的好事?”   蓝实书生正色道:   “我决不是与查兄戏耍——当然,只要麻烦查兄代我们办理一件小事。”   那话儿果然来了,查既白嘿嘿一笑:   “刚才我还在纳闷哩,这人间世上居然有恁般的便宜可拣?一点不错,实际上何来不劳而获的营生?”   蓝衫书生沉缓的道:   “查兄,我们不是强迫你替我们做什么,更不是意图用金钱来收买你,只是希望你能站在互助互济的立场上,也帮我们一次忙!”   查既自不悦的道:   “目前我拖着一屁股的麻烦,两肋巴的纰漏,哪有功夫去管人家的闲事?”   蓝衫书生笑得有些勉强了:   “那么,查兄你如果禁制不解一直耗在这里,是不是就没有麻烦和纰漏了呢?”   瞪大了眼,查既白怒道:   “你,你是在威胁我?”   蓝衫书生毫无火气的道:   “我不需威胁你,查兄,你我之间,本来便毫无渊源,换句话说,我要帮助你是情义,撤手不管是公道,我不欠你什么,也就没有义务替你做什么。”   愣了一会,查既白愤然道:   “同是江湖客,同在江湖闯,竟连这么一点助人急难的心念都不存,你还算混的个鸟!”   蓝衫书生严肃的道:   “查兄说得完全正确——同是江湖客,同在江湖闯,竟连这么一点助人急难的心念都不存,你还算混的个鸟?查兄,我心中的话,都由你代我表达了!”   查既白好半天没还上一句话来,他是又恨又恼,恨的是自己,恼的还是自己,他不明白,怎么这阵子就如此笨嘴笨舌,突然变成个狗熊啦?   蓝衫书生心平气和的道:   “我不是故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查兄,我只是要向你说明,如今我也是一个蒙难的人,情况决不比你稍好,差别仅在于你的困窘在眼前,我的折磨在后头而已。”   重重一哼,查既白道:   “说得好听,其实全是一片胁迫之词!”   摇摇头,蓝衫书生道:   “查兄之意,乃是只能我们为查兄效劳,查兄却无需为我们解忧?人不能负你,你可以负人?查兄设若如此想法,又岂是江湖同源互助之道?”   查既白气淋淋的道:   “好,就算我答应还你的人情债,帮你一次忙,我又不是三头六臂,金刚罗汉,你安知我一定派得上用场,发生得了效力?”   蓝衫书生静静的道:   “当然不一定,但是查兄,我们好歹总算试过,成与不成,乃在天意了。”   咬咬牙,查既白悻悻的道:   “也罢,老子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天算是虎落平阳,龙浮浅水,任什么门道也施展不出了,我就依了你便是!”   拱拱手,蓝衫书生道:   “查兄,一言九鼎?”   查既白咆哮起来:   “你莫要狗眼看人低,我老查什么刁钻古怪的手法都使,什么阴毒狡诈的把戏都玩,就是不骗人,你可听说我姓查的诓过谁来?”   侧走一步,蓝衫书生右手倏伸,已自查既白后颈窝里拈出一根细针来一不,还不能说是细针,只堪堪称得上是一根毫芒,比蜂刺粗一点的毫芒!   当这根黄褐色的毫芒甫由查既白的后颈中拈出,他便觉得猛然一颤,一颤之后四肢舒泰,百骸顺畅,体内一股压制已久的力道,霎时澎湃流循,充斥全身!   缓缓站立起来,他痛快的伸展双臂,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他第一个动作,便是走过去拾起地下的那根斑竹棍。   蓝衫书生走到汤彪身侧,俯腰下去如法炮制,汤彪也很快的坐起身子,一边不住搓揉着肩背双腕各处,龇牙咧嘴的好一副德性。   等筋骨松散得差不多了,查既白才转脸对向那蓝衫书生,皮笑肉不笑的道:   “老兄,你真是个高明人物,把我老查摆治得上下不能,活像老乌龟倒翻身,只剩爪子拨弄的份了!”   蓝衫书生从容的道:   “查兄言重,一切还望查兄大力赐助。”   查既白道:   “我他娘说一是一,决不打诓,你就犯不着再拿话扣我了,不过呢,你还真有两下子,那牟老婆娘的手法,你居然能够解开——”   蓝衫书生微笑道:   “虎姑婆牟香对于制对锁拿捏这一道中,颇有几种独到心得,在江湖上使用过的也就是那些惯常手法,只要在这方面稍有研究,便可加以破解,算不上是什么特异本事。”   查既白感慨的道:   “古语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俗语也说:‘活到老,学到老,还学不了’,虎姑婆的这一套,我竟没有听人提过,更讨论研究了,老兄,今天也亏得遇上你,否则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自救才好……”   蓝衫书生彬彬有礼的道:   “巧逢查兄,才是我的运气。”   查既白道:   “尚未请教尊姓大名?”   蓝衫书生道:   “黑江鹿双樵,铁刀牧场。”   思索了俄顷,查既白恍然道:   “关外黑江的铁刀牧场?你既然姓鹿,那么鹿百鳞是你什么人?”   鹿双樵神色谨敬的道:   “家父名讳上百下麟,家叔名讳上百下磷,查兄所指,是我的嫡亲二叔。”   哈哈一笑,查既白道:   “铁刀牧场的鹿百麟,以他那柄锈痕刀,声威远播,非但誉满侠义,而且势迫绿林,黑江一地,可是跺跺脚千里乱颤的大人物,难得他却不靠这身本事吃江湖饭,自己开牧场,做买卖,听说生意蛮大,而令尊的名气比你二叔就要差上一头了!”   鹿双樵笑道:   “铁刀牧场原是祖传家产,由家父及二叔共同经营,家父年迈,近年已不甚管事,牧场内外,大多是二叔作主。”   顿了顿,他又道:   “查兄可是与我二叔有旧?”   查既白摇头道:   “早年见过一面,是在关东大豪姜望隆姜老爷子的寿筵上,这根本不能算为相识,倒是他的名气大,我可是如雷贯耳了!”   鹿双樵搓着手道。   “无论如何,查兄,我们多少也有了点渊源……”   眉梢一扬,查既白道:   “奇怪,以铁刀牧场鹿家的声势来说,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居然尚需由我代厄?我说老兄,你别是弄迷糊了吧?”   鹿双樵强笑道:   “这里不是说话之处,查兄,请劳驾随我等一行,到了地头,自会将此中因果详为陈述,那时查兄便知梗概了。”   查既白颔首道:   “也好,只不过我们俩的坐骑已失,得与列位上马挤上一挤。”   鹿双樵挥了挥手,四名黑衣骑士立时让出一匹马来,查既白扶起汤彪,踏镣上鞍,随着鹿双樵齐行,这一去,查既白暗里清楚,只怕又要在周身牵连的麻烦之外,另加上一桩了。   四合院的房子,宽敞又整洁,房子座落在这个依山的小村庄山脚,很宁静,而且一应物品也准备得很周全,显然是早经人张罗过了。   鹿双樵将查既白与汤彪让到了正屋的前厅,先招呼他们梳洗一番,待两个人神清气爽的回到厅上,桌面早已摆齐四荤二素的精美菜看,另加一壶芳香四溢的陈年花雕,主人含笑侧立,等着入坐了。   三个人分据三方坐定,查既白还待客气一番,却发觉汤彪双眼直勾勾的盯在满桌酒菜上,一面直咽口水,那模样活像是饿死鬼转世投胎。   刚刚瞪起眼来,不等查既白开口斥责,鹿双樵己先行夹起一大块油嫩腴润的白斩鸡,放在汤彪面前的瓷碟里,笑吟吟的道:   “整日劳累,又受了这些折腾,兄台一定早饿了,来,先吃一点垫垫底,咱们边喝边谈,后头还有一道热汤解酒下饭……”   汤彪谢了一声,立刻动手大嚼,嘴里巴巴直响,吃得可是又香又有滋味,只是查既白的一张大脸却拉长了。   鹿双樵仿若未见,他替各人的杯里斟满酒后,双手举起:   “查兄,我先敬你一杯,干!”   一仰脖子喝了,查既白抹了把唇角的酒迹,道:   “谈正事吧,老兄,你倒沉得住气,我憋在心里却受不了!”   鹿双樵又在两人杯里把酒倒满,笑得十分勉强:   “来,查兄,再干一杯,干了之后,我启会将此厄困,详细陈述!”   查既白一言不发,再度举杯饮尽,然后,他手捂杯口,双目凝注,是表示先不喝酒,且把事情谈过再说的神气。   鹿双樵又将自家酒杯斟满,高高举起:   “三杯表诚敬,查兄,我们且干完了三杯再说!”   呵呵一笑,查既白道:   “你似乎心事极重,老兄。”   喝尽了杯中酒,鹿双樵黯然道:   “心事相关只为情,查兄,尚祈莫以见笑……”   查既白颇觉意外的道:   “哦!莫非老兄你要我去办的事,也与那情字有关?”   鹿双樵叹了口气,道:   “如今幸蒙查兄应允相助一臂之力,事情或者有望,若单凭我一己之能,只怕就难扳转局面了。”   夹了一小块蜜饯放在嘴里嚼着,查既白意态悠然的道:   “我想,那位姑娘一定美著天仙,有闭月羞花之貌吧?”   鹿双樵微现腼腆之色,道:   “还不算丑,更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爱得极深极深……”   喝了口酒,查既白道:   “这是桩好事哇!彼此相爱,情深不渝,接下成亲过门不就结了?难道说其中尚有什么问题?”   鹿双樵低沉的道:   “如果事情有查兄所说的这样顺理成章,我也犯不着中原道上仆仆风尘,更不需麻烦查兄出面代为周旋了……”   查既白渐渐来了兴趣,他放下双著,撑臂桌面,十分关注的道:   “你说说看,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居然有此近似棒打鸳鸯,大煞风景的周折发生?”   鹿双樵目光阴晦,语调幽缓的道:   “那个女孩子叫席雁,筵席的席,孤雁的雁,今年二十一岁,她是在两年之前,与我在黑江“阿佳木镇”邂逅而相识的……”   ——两年之前的一个初秋,鹿双樵奉了乃叔之命,率领手下自铁刀牧场赶了一千多只肉牛前往‘阿佳木镇’出卖,这笔生意做得非常顺利,回程中,却遇上了一件事,也就是遇上了席雁。   席雁当时正被十几个虎背熊腰的红胡子围攻着,情势相当危急,而一个少女在这样的境况中不论是为了什么原因遭遇袭击,都是容易引人同情的,鹿双樵风度翩翩,器字不凡,自然也免不了有着一般英俊男人那种怜香惜玉的。通病,于是,他没有多经考虑,便即出手协助席雁抵抗对方,在铁刀牧场的所属们一齐加入下,那群红胡子颇有折损,终至不支溃退,鹿双樵,解除了席雁的危难,也因此结识了她。   年轻的男女原本就有着互相吸引的本能,何况又经过了这样一桩患难扶助的缘份?很快的他们便坠入了柔情之网,将两心缚结,他们是真的彼此相爱,爱得毫无保留,爱得坦诚无私。   鹿双樵知道了席雁的出身和底细——席雁是席弓夫妇的独生女儿,而席弓夫妇,却是江北盛名显赫,或是恶名昭彰的一对鸳鸯大盗,席雁自小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耳儒目染之下,学的当然不会是四书五经或闺绣典仪,她克结箕裘,也变成了一名女盗,其冷静果断,精灵机巧之处,更是青出于蓝,对其父母亦不愿多让,那次被十数名红胡子围攻,就是为了她玩了一手黑吃黑的把戏,招致对方不满才发生的冲突。   但席雁的身世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情感,鹿双樵深爱着的只是席雁这个人,根本不管这个人以外的其他事物,然而,有两个人却要管,一个是鹿双樵的父亲鹿百麟,另一个是他的二叔鹿百鳞。   在黑江一地,铁刀牧场是巨豪富户,鹿家一族,无论是在地方上或武林中,更有着极大的威望同潜力,鹿家兄弟便也和那些名门望族一样,遵循祖先的传统,深植门户相当的婚姻主观,在这个主观的评审下,席雁的条件就绝对不符合鹿家择媳的标准了。   鹿双樵是鹿氏兄弟的唯一香火传人,鹿百麟只有他一个独生儿子,鹿百鳞则早已誓不婚娶,这种形势,益发对他和席雁之间的结合产生阻碍。   于是,鹿家兄弟以尊长的身份出面干涉鹿双樵与席雁的情感,他们兄弟双管齐下,一面加强对鹿双樵的压力,一面示意席雁此事的不可能,他们软硬兼施,用老人的亲情,用鹿家的财势,用环境的胁制,终于迫得席雁在一个大风雪的深夜含泪离去。   如是事情到此了结,虽然只是一场悲凄而没有结局的无痕春梦,却也不会再生波折,至少对鹿家兄弟而言是事过境迁,平静无波了,然则鹿双樵情深似海,对席雁岂能如此淡怀?他再也承受不了那份痛苦的啃啮,相思的折磨,就此不顾一切,毅然的出奔铁刀牧场,前来中原寻找席雁。   鹿双樵只能带走四个人,这四个人全是自小就侍奉他,护卫他的贴身长随,除了这四个长随,铁刀牧场他再也调动不了任何力量。   对于鹿双樵的不告而别,尤其还是为了这么一桩鹿家兄弟所坚决反对的事由出走人这两个老兄弟的愤怒悲痛乃是可想而知的,他们认为这唯一的子嗣简直大逆不道,简直悻反失伦,简直叫鬼迷了心!老兄弟俩激动的宣布,设若鹿双樵不即刻回家,设若鹿双樵胆敢擅自妄行,娶了席雁,则他们便将永远逐鹿双樵出铁刀牧场,永远不再承认这个鹿家的子孙——虽说是鹿家这一代唯一的子孙!   出奔在外的鹿双樵,无论身心两面都是异常痛苦的,尊亲的不谅与责备,爱侣的别离和踪迹沓然:在他精神上形成了极大的负荷,他期冀在这两个结上至少能够解开一端,否则,如此的牺牲也就太没有意义了。   亦该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吧,就在他入关之后的第五个月,终于得到其辛苦奔波的代价,查明了席弓夫妇飘忽无定的行踪,在一个适切的机会里,他亲自拜访了席弓夫妇,但令他意外的却是席弓夫妇竟断然拒绝了他求晤席雁的要求,更且表明了他们同样反对这桩婚事的立场!   恳求、央告、甚至和泪以陈,全动摇不了席弓夫妇的决心,鹿双樵只有沮丧的离开,当然他不会死心,就在那天晚上,他又独自摸上了席家,这一次,他见到了席雁——却是在一间装有铁栅的窗口之外见着的。   席弓夫妇居然把他们的女儿监禁起来,这是鹿双樵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他昼夜私探,若非凑巧遇上了席雁那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更靠着丫鬟的指引协助,恐怕他一辈子也不会和席雁见面了。   相会的经过自是诽恻凄苦的,纵然有大多的思忆,大多的倾慕以及大多的爱恋,隔着中间那令人断肠的铁栅,也都全化做了辛酸,泪眼相对,和着呜咽,席雁透露出她父母反对他们来往的原因——席弓夫妇痛恨铁刀牧场的态度,痛恨鹿家兄弟的门户观念及自认的优越感,席弓夫妇觉得受了屈辱,遭到蔑视,觉得大大的伤害了自尊心,于是,这口怨气就全会出在席雁身上,他们确认这都是自己女儿的行为不检方才招来的羞辱!   席雁的父母毫不理会她的哀位求诉,坚决限制席雁的行动,一面更积极为女儿物色对象,便在鹿双樵登门求见后的当天,更进一步剥夺了席雁的自由。   当鹿双樵在得悉这些内情之后,自不禁忧急交加,他一时激动,竟毫不考虑环境情况,便下手捣砸窗口铁栅,打算把席雁救出来,然而在他来得及毁坏铁栅之前,却先惊动了席弓夫妇,惊动的结果是席雁未能救出,他也险极的仅仅保了个全身而退。   “心事相关只为情”,鹿双樵这段曲折又多磨的爱恋,经过情形就是这样的了。   ——一口气叙述及此,这位俊朗雍容的名门公子并没有一点郁结宣泄后的松放,相反的,他的神色更形幽寂,眉心越加深锁,又连喝下三杯酒。   沉默了一会,查既白不禁感叹的道!   “自古以来,便是这个‘情’字最为磨人,不是有许多。话来形容么?什么‘多情自古空余恨’啦,‘情到多时情转簿’啦,‘天若有情天亦老’啦等等,男女之间,只要有了这个‘情’字牵连,唉,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鹿双樵苦涩的一笑,道:   “然则只有其中才能令人体会什么是永恒,什么是甜美,什么才是人生!”   也喝了口酒,查既自若有所思的道:   “你夜上席家,救人不成的事,隔着今天有多久啦?”   鹿双樵低声道:   “就是前天夜里,我在狼狈逃脱之后,明白以我目前这点力量,是绝对救不出席雁来了,再三思量之下,只有厚着脸皮,到‘大同府’去求我一位父执帮忙,哪里知道那位父执不但不肯伸援手,更且将我痛责一顿……”   点点头,查既白慢条斯理的道:   “你原该料及这种情形才对,人家是你老父的朋友,自然向着你老父,如果他反过头来帮你的忙,一朝叫令尊知道,他又如何交待?假如换了我,我才不去碰这个钉子!”   鹿双樵郁郁的道:   “我心焦如焚,也就顾不得这些了,‘大同府’碰壁而出,我便急着赶往‘丰城’找另一位长辈,虽说亦明知希望不大,好歹权且一试,这叫急病乱投医,正在半路上,却巧遇到查兄你!”   呵呵笑了,查既白道:   “好一个‘巧遇’!”   说着,他横了侧坐的汤彪一眼,只见汤彪满嘴油腻,却愣愣的直着眼呆在那里,光景八成是听鹿双樵的这段恋情听得入神了。   鹿双樵神色赦然道:   “尚请查兄恕我处此逆境窘况,实在是别无所计,方才有些冒犯——”   摆摆手,查既白道:   “算了算了,我不会计较这些,我说老兄,我们言归正传,你要求我帮忙此事,可就是设法把你那口子解救出来?”   鹿双樵双手互握。期盼的道:   “正是要仰赖查兄大力,助我一臂……”   查既白颔首道:   “别说你还帮过我,即便没有此一德惠,光恁撮合姻缘,成人之美,亦是一桩积福的善事,老兄,我姓查的干了!”   直身而起,鹿双樵重重抱拳:   “多谢查兄,再谢查兄,我与席雁若有将来,俱乃查兄所赐,子孙后世,皆不敢忘!”   连忙按着鹿双樵坐下,查既白慎重的道:   “你先莫谢我,老兄,我是一定会倾尽全力相助,但成与不成,还难预料,你大概也知道,那席弓两口子,可是相当的难缠!”   鹿双樵点头道:   “不错,前夜往救席雁未果,却惊动了她父母,席弓当时并没有动手,只他妻子出招相攻,我已颇感难支,几乎便不能脱身!”   查既白道:   “席氏夫妇我没见过,却是久闻其名,那席弓闻人传说脾气暴躁,性烈如火,他浑家席杨美玉却是老辣深沉,颇工心计,而两个人全有着一身精湛功夫,更且练就一套合击之术,听说十分完密凌厉……”   鹿双樵关注的道:   “以你之见,查兄,如果正面与席弓夫妇发生冲突,胜算可大?”   查既白微微一笑,道:   “不要做这样的估计,老兄,因为我和他们以前从未较量过,所以无法预测,待到交手之后才能确实分晓,现在我如果说可以占到上风,未免迹近吹嘘,若言他们夫妇能够扳倒我,则又自贬身价,因而目下不宜谈成败,尽力为之也就是了!”   吁了口气,鹿双樵笑道:   “查兄,我现在觉得心头开朗了许多,而且有一种美好的预感,似乎我们可以成功的救出席雁……”   查既白道:   “或者有此可能,但你别忘了救人之后的各项善后问题,该预先在心里打个底,做准备……”   鹿双樵迷惑的道:   “善后问题?”   查既白严肃的道:   “是的,善后问题,其一,席雁的父母如何安抚?其二,你的老爹与二叔那边又怎生交代?其三,你与席雁的将来怎么打算?并不是把人弄出来,两头凑成一头就没事了呀!”   沉思着,鹿双樵道:   “查兄所言极是,这里面第三项不会有多大碍难;我和席雁自是要永生厮守的,但要求得我爹与二叔的谅解,我需大费周章,不过亦非决不可能,只是第一项,席雁的双亲那边,恐怕就大有麻烦了……”   查既白道:   “以席氏夫妇的个性来说,他们断不会就此罢休。”   鹿双樵轻轻的道:   “躲起来也是一个办法,躲个三年五载,等他们气消了再说。”   查既白笑道:   “只要躲得了——最好在你们生了娃娃之后再露面,人间亲情,没有哪个外公婆不疼外孙的。”   玉面透赤,鹿双樵难以为情的道:   “言之过早,查兄,现在还言之过早,有些事,得问问席雁的意见……”   查既白哈哈大笑,痛饮三杯,一边眯着眼道:   “如令我倒急着想见见席雁那个丫头,她有什么样的魅力,居然能把铁刀牧场的少主人迷成了这般境况。”   鹿双樵红着脸道: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查兄,对一个出身像在她那种环境,而且在那个圈子里混了好些年的少女来说,她的气质、仪态、举止,都算是十分难得的,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丝毫江湖恶习,仍然保持了一飞少女的纯情挚爱,仍然有一颗不受污染的心……”   查既白道:   “我想你说的不错,老兄,因为一个似你这样身份与条件的男人,所选择的伴侣决不会差——现在告诉我,席弓住的地方在哪里?距离此处有多远?”   鹿双樵惊喜的道:   “查兄,你打算就去?”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天快黑了,我们起更就上路,怎么着?莫非我急你倒不急啦?”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八章 波折 第八章 波折   席弓夫妇的住家,在丰城之南十里,一个叫“小松岗”的地方,这地方与鹿双樵如今的落脚处,只有着十五六里的路程,算是相当接近了。   到小松岗去办事的,除了查既白,就是鹿双樵,他们没有多带一人——兵在精,而不在多,查既白明白,这趟去,主要是救席雁出困,不是打群架。   起更时他们出发,一路上不停的走着,半弦月才到中天,已经到了目的地。   小松岗地处荒僻,密密的矮松连绵簇生,风一来,齐人胸头的松涛便籁籁拂动,宛如浪翻波涌,在凄清的月光照映下,颇有那么几分萧索的意味。   就在矮松环绕中,有石屋三间屹立着,偌大的岗岭上,也就只有这三间陈!日的石屋,光景便显得有些孤零同诡异了。   石屋的前一间,有灯光透出,并隐隐然人影绰约,屋里还有人不曾寻梦。   伏身在距离石屋十丈之外的一丛矮松后,查既白目光凝聚,低声问:   “就是这里么?”   鹿双樵神情紧张的道:   “就是这里,席雁被关在后面那间石屋内,要救她得从另一边绕过去……”   仔细的打量着周遭的形势,查既白沉稳的道:   “我们一齐绕到后面,你动手救人,我替你掩护,你只管定下心来进行你的工作,如果发生情况,一概由我来应付!”   点点头,鹿双樵道:   “就这么说。”   查既白又谨慎的道:   “再检点一下,家伙是否全带齐了?节骨眼上,可别漏了什么。”   鹿双樵迅速查视他腰带上携着的几样工具:细条钢锯、铁锤头、凿子、小钢杆,然后他做了个周全的手势,领着查既白悄无声息的疾往石屋一侧潜行。   最后头那间石屋,此时是一片漆黑,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寂静得恍若能出鬼,鹿双樵目注查既白,意思是征询动手的时机现下是否允当?   挥挥手,查既白自己迅速隐到屋边的一道土坡后——这是个十分适宜的位置,无论对于旱期示警,拦截,或是发动狙击,都能把握先制的功效。   暗淡的月光下,鹿双樵非常小心的凑近石屋外侧那武窗前,他一面取出细条钢锯,一边压着嗓门招呼屋里的人。   屋里仍然一片黝黑,一片寂静,任是鹿双樵如何呼唤,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鹿双樵不禁手心冒汗,胸脯紧迫,他从窗栅隙中极目向内探视,却仅见室中模糊的桌椅家具轮廓,那张靠墙的木榻上铺整着被褥,光线隐晦下,不能确定是否有人躺卧,然而,木榻两边的布慢并未放落,仍是勾束着的。   席雁是个习武的人,尤其是一个机灵的少女,其感触必然灵敏细微,岂有如此迟钝的道理?就算她再累再乏,也不会睡到这种程度——鹿双樵呼吸急促起来,这只有一个解释:席雁不在屋里!   这个时刻,此等光景,她不在屋中,又会置身何处?   手握着冰冷的钢锯,鹿双樵的一颗心也变得同样的冰冷了,池僵立窗前,觉得全身虚软,四肢乏力,脑袋也变得恁般空茫起来。   土坡后查既白是耳听四面,目观八方,但是听来看去,非仅不曾发觉什么异状,就连鹿双樵那边也毫无动静,他有些迷惆的瞧了过去,这一瞧,才瞧见鹿双樵那失魂落魄的模样!   一呆之后,查既白不免心中有气,他偏着身子斜闪向前,一个旋转已到墙侧:   “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辰光,你们还在脉脉含情,玩那无声胜有声?快动手啊!一会发生变化,进行起来不会太顺当了……”   鹿双樵激灵灵的一颤,颓然垂首:   “查兄,完了,一切都完了,席雁不在房中!”   查既白愣了愣,立刻攀往窗口往内望,仔细看了好一阵,才讪油的道:   “果然房里没人,娘的,这是在弄什么玄虚?”   鹿双樵吸着气,声音几乎像哭:   “一定是她父母把她移走了,查兄,这条线索一断,我又到哪里去找她?就算找得到,亦只怕时不我与,悔恨铸成了……”   查既白的眉心纠结起来,目定定的看着前面那间石屋里所透出的灯光,灯影还在,表示前屋里有人,他在想,席雁会不会在那里?若然,又在那里做什么?   鹿双樵形容悲痛的转过身去,木然低语:   “怎么办?查兄,我们该怎么办呢?”   猛一咬牙,查既白横下心来:   “去他娘的,我老查这一道是绝不空跑的,走,这里没人前屋有人,我们找姓席的两口子问话去!”   略微显得畏缩的退后一步,鹿双樵迟疑的道:   “这样做,查兄,合适么?”   查既白瞪着眼道: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你又想要人家女儿,又不愿开罪丈人丈母娘,天下哪来这么多两全其美的事?为了你们的百年合好,说不得只有拉下脸来玩硬的,我都不在乎,你还顾虑个鸟?你要想,眼前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最后的这句话,给了鹿双樵莫大的刺激与勇气,他抬起头来,双目在黑暗中闪亮:   “好,查兄,就这么办!”   查既白颧首道:   “这才硬气,此番不用担心得罪姓席的两口子,待有了那一天,你再回头赔补求恕不迟!”   于是,他们大步走向石屋正门,这一次他们决不掩掩藏藏,就好像孙太爷回衙一样,大大方方的来到门前。   粗重的木门是紧闭着的,门内传出隐隐的笑语,显示里面的人谈话正欢,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叫屋里的人高兴得睡不着觉?   鹿双樵的脸色泛白,神情也显得有些僵硬,平时的洒脱飘逸不知怎的全然不见了,他站到门前,竟透着那等的窘迫相,真有几分新女婿初见岳父母的意味,缺少的就是那份喜气罢了。   查既白在一边催促道:   “敲门呀,我们是先礼后兵,看在席雁面子上,不给他砸进去!”   咽了口唾沫,鹿双樵又深深吸了口气,举手轻轻叩门。   屋内谈笑声,就在他叩门的一刹那之后骤然中止,跟着来的是那种突兀的沉寂——鹿双樵屏息静气,额头上冒出汗来。   查既白双臂环胸,挺立如山,是一副泰山石敢当的姿态。   沉厚的木门缓缓开启,门内的人背对灯光,却仍能看出他脸上表情的冷峻与严酷——这是个高瘦身材,透着无比世故神色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袭紫色薄衫,以紫带束发,右手腕上,戴着一个寸许宽的雕花金环。   鹿双樵连忙退后,像是慑于对方那尖厉逼人的眼神,嘴唇颤动着,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中年人的表情冷漠,甚至还带着几分憎厌,他微微扬起面孔,以一种生硬又轻蔑的语气开了口:   “你又来了?鹿双樵,你还来干什么?”   面色苍白的鹿双樵似在和什么无形的压力努力挣扎着,发出的声音恁般暗哑:   “席……席前辈……我,我是来看令媛的……”   冷冷一笑,那显然就是席弓的中年人眸瞳森寒:   “铁刀牧场的少东主,应该不至于如此欠缺教养,更应该不至于如此厚颜无耻才对,席雁是我的女儿,我有权选择她交往的朋友,甚至选择她的婚姻对象,而不论朋友也好,对象也罢,都决不会是你,鹿双樵,我们席家虽说沦身江湖黑道,席雁却仍是个清白的少女,比你们铁刀牧场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清白。你这样死缠活赖,可是存心要法污她的闺誉?”   用力吞咽着唾液,鹿双樵期期艾艾的道: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席前辈,你也知道我不会有这样卑劣的想法……”   席弓阴沉的道:   “前晚上你得以全身而逃,鹿双樵,你可明白不是我们伤不了你,乃是给你一个省悟仟悔的机会!你切莫一而再的纠缠不休,惹烦了我,不管你是铁刀牧场的什么人,我都能叫你血溅三步,横尸就地!”   鹿双樵明显的是在竭力忍耐对方的羞辱,他吸着气道:   “我不是来纠缠……席前辈,我是来请求,来解释,前辈,我和令媛彼此情意相投,两心契合,且早有终身之约,我们之间一直发乎情,止乎礼,毫无越轨之处,而我们全已成年知事,对于各自的选择并不孟浪草率,前辈又何苦非要活生生将我们拆散不可?”   重重一哼,席弓道:   “席家女儿高攀不上黑江的铁刀牧场少东主,我夫妇对姓鹿的那一族也看不顺眼,就是这么回事!”   鹿双樵艰涩的道:   “但,但前辈,这只是我与令媛之间的事,这是我们两人共同对于终身幸福的选择,与双方的家族关系,似乎不该有直接的牵连……”   席弓勃然怒道:   “一派胡言!我的女儿何嫁何从,怎会与我这做老子的没有牵连?”   鹿双樵着急的道:   “我是说,前辈,婚姻的美满与夫妻的和乐,关键仅在于结婚的男女双方,只有他们之间才能感受,才能体会,才能有所承担,这不是家族的事,不是任何人的事,尤其不该以双方的出身地位来评断婚姻的得宜与否……”   席弓大声道:   “爱是没有条件,没有高低,没有歧视的,你可是这个意思?”   鹿双樵钠钠的道:   “是——我是这个意思……”   一扬头,席弓暴烈的道:   “那么,你父亲和二叔的表现如何?他们的态度又是怎样?他们使用威迫利诱的卑陋手段,伤害我女儿的自尊心,扼杀她的情感,他们竟恁般毫无怜悯、心狠手辣的胁迫她在那风雪肆虐的深夜离开,弃之于绝地,置我女儿生死于不顾,他们为什么要做得这般绝情、这般酷毒!鹿双樵,因为他们认为我女儿配不上你,我席家的人出身低贱,认为你们是黑江的名门大户,是关外的巨族,席家的女儿一旦和鹿家结亲,就是玷污了鹿家,羞辱了鹿家!鹿双樵,这是没有条件与歧视的爱么?姓鹿的把我女儿看成了什么下流胚子?将我席家当做了什么牛鬼蛇神?”   嘴唇抽搐着,鹿双樵面孔扭曲,十分痛苦的道:   “前辈……请莫误会……我尊长的想法并不代表我的观念……前辈,至少我和令媛的情感不渝,我们彼此深爱深契,毫无间隙……”   席弓大吼道:   “不要说了,铁刀牧场鹿家算什么东西?你们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更犯不着吃这口怨气!鹿双樵,在我还没有翻脸之前,你这就给我走,一待我起了性子,休怪不认得你这位少东主!”   在席弓身侧,忽然有一个脸窄眼细,形色冷肃的中年妇女现身出来,她轻轻在席弓肩头上拍了拍,才冲着鹿双樵道:   “你回去吧,鹿双樵,我丈夫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你和我们家雁丫头的事,是决不可能的,在彼此尚未伤和气之前,你最好赶紧离开!”   鹿双樵颤声道:   “但……但至少我也要跟令媛见一面……”   踏前一步,席弓气势如虎:   “不要得寸进尺,鹿双樵,我对你已经十分容忍了,你可别逼得我出手伤你!”   鹿双樵又吸着气,尽量使自己的身体不发抖,声音不发抖:   “前辈……请准许我见过令媛一面再走,我……我有些话要当面对她说……”   怒叱似雷,席弓的模样突然变得极其狞厉可怖:   “她不见你,也不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鹿双樵,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滚是不滚?”   骤然间,石屋里迸裂出一声凄绝的呼叫:   “爹——我要见他,请让我见他……”   额头的青筋暴起,席弓头也不口的怒叱:   “没出息的贱人,你给我好生呆在屋里!”   席弓的浑家寒着脸转身人内,只冷冷的丢下一句话:   “鹿双樵,你是要拆散我们这个家!”   咬咬牙,鹿双樵仍抱着那一点残存的希望央求:   “前辈,你就忍心令我们如此痛苦?前辈,我求你……”   浑身骨节一阵咯崩密响,席弓瞑目耸肩,活脱是要吃人:   “给你生路你不走,鹿双樵,是你咄咄相逼,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忽然响起几声呵呵怪笑,查既白斜步拦在鹿双樵面前,吊着一双眼珠,他大马金刀的道:   “怎么着?你姓席的扮出这副德性,莫非还真想玩那套刀枪棍棒?”   席弓阴冷的注视着查既白,不屑的道:   “我道鹿双樵今晚上真会有这大的胆量,敢到此地骚扰?原来他是请了帮场的打手来了!”   一开口就透着不是路数,查既白亦不禁怒火上升:   “不错,是请了我这打手来了,但我要打的不是那知书明理之辈,亦非那成人之美的贤者,我是专要打这二干碍人终身,断人姻缘的顽固糊涂之徒!”   席弓气极反笑,他切着齿道:   “很好——我倒要会会你这个为虎作怅,巴结权势的狗腿子,看你能用什么手段帮着鹿家人来强夺我的女儿,逼迫我们低头!”   查既白冷硬的道:   “席弓,你两口子在道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亏你们还闯荡了这大半辈子江湖,却是把胸襟越闯越窄,将理性越混越回头了,你家闺女已经长大成人,脑筋清晰,见识广远,她自己挑选的对象岂会有错?你闺女愿跟鹿家人,也是为了她将来的终生幸福打算,做老子娘的又凭什么出来横扫一腿?你们夫妇管她小、管她大,莫不成还能管她到老?”   席弓愤怒的叱道:   “这是我姓席的家务事,你算老几,也配出面干涉?”   查既白火辣的道:   “你们要棒打鸳鸯,我他娘就是看不惯,看不惯便非得插上这了手不可,好叫你两口子知道,天下之大,不是关起门就能胡闹的!”   席弓双目平视,语气居然转为缓和了:   “今天晚上,你们两人趁夜摸来我这里,要强迫我答允交出女儿,你们施用胁制恐吓的手段,仗恃着关外鹿家的邪恶势力,企图逼使我畏缩退让,好使你们得遂那攫夺人女,淫虐清白的愿望——但是,你们算盘打错了,我是席弓,出身绿林的‘飞蝎,席弓’,我半生逞强斗狠,出生入死,守的是个义字,争的是那一口气,我决断的告诉你们,我女儿不和鹿家人来往,更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言止于此,你们再要纠缠下去,我看除了诉诸于暴力,即无其他解决之途!”   语调虽然平和,但那一股刚烈凛然之概,却更表露出这位“飞蝎”的坚持与决绝之心,看来是没有妥协的希望了,一点也没有……   鹿双樵全身发冷,表情呆滞,他低弱的呢哺:   “查兄……我们……我们该如何是好?”   查既白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仿佛是要抹去面庞上的几分犹豫,更像是把脸孔也拉了下来,他双脚叉开,气冲牛斗的大喝:   “姓席的,任你血口喷人,歪曲事实,老子也不管你他娘哪条腿了,要是你答应鹿某人和你闺女的事,仍还来得及做你未来的老丈人,大家维持一团和气,否则,你要生生拆散这桩姻缘,老子却是绝对不准!”   席弓阴凄凄的一笑:   “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个‘不准’法!”   大步行向门口,查既白咆哮着:   “很简单,且把席雁带出来再说!”   席弓的动作粹然发动——指如剑,快不可言的戳向查既白脑门。   查既白不躲不让,左手去势如电,斜斩对方胸口,掌将沾衣,方才带起“噗”的一声锐劲破空之声。   掌势复出,却抢在指戳之前,席弓吃惊之下,不得已往侧疾移半步。   门里,席弓的浑家杨美玉一闪迎出,双掌如刃,兜头劈向查既白天灵,一足勾弹,暴踢敌人下腹。   查既白两手上下倏飞,只见飓般的劲力“呼”声回旋,“叭”“叭”两响撞击之声传来,席杨美玉一个踉跄,退后了好几步!   席弓的身形便在这时腾空掠前,他在猛疾的翻滚间抖手二十四叉插向查既白背脊及两侧——两柄亮银短叉,却能在同一时里幻展成二十四形象,足见其功力之深,运用之妙!   “我操!”   查既白低叱着,贴地旋身,又在旋身的刹那一个倒仰翻跃半空,衣袍飞舞问掌腿交织,更从席弓的上方罩压下来!   这种完全违反力道惯性的身法,加上那罡烈雄浑的劲气,使得席弓难以硬架,他连连闪挪游窜,情况已略现窘执   席杨美玉已从空中扑出,手上亦多了一对湛蓝短剑,她竖眉瞑目,尖锐激昂的大叫:   “当家的,连手齐心!”   查既白一头大鸟般翩然落地,反手抽出别在后腰带上的斑竹棍,皮笑肉不动的道:   “席氏婆娘,你两口子就把吃奶的力气也使出来吧,我老查今晚上便冲着你这一对不通情理的混东西,好歹豁他到底,玩横的玩到我头上,娘的个皮,你们算撞上大板了!”   正往这边移动的席弓,闻言之下突然一怔,他目光炯然的盯着查既白,缓缓的道:   “老查?你是查既白?”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正是某人,姓席的,说起来红花绿叶,我们算一条道上的呢!”   席弓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他先向自己浑家使了个眼色,方才冷沉的道:   “我夫妇比不上你,查既白,你的路子多,财源广,黑白两道跨脚踩,碰上就要吃一份,我们哪来你的神通与霸道?”   查既白吊起双眉道:   “娘的,你这是捧我还是贬我?不错,姓查的十方捞财,可不伤天理,取得心安,至少为人行事不似你两口子这样专断胡搞!”   慢慢靠近了席弓身边,席杨美王生硬的道:   “查既白,不论你的名声如何响亮,不管你的手段多么高超,我夫妇却不受你的威胁,你闯你的天下,我们混我们的江山,你若想插手我席家的家务事,莫说你只是个查既白,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也行不通!”   查既白大声道:   “话可不要说得太满,席氏婆娘,我看你老公恐怕不一定同意你的看法!”   席弓冷冷的道:   “你用不着挑开来讲,查既白,我浑家的看法,原就是我的意思。”   查既白拉了脸道:   “这么说来,你两口子是压根不买任何人的颜面,非要坚持到底不可了?”   席弓镇定的道:   “因为你是查既白,我们愿意退让一步!”   竹棍上肩,查既白立时笑了:   “此话当真?我说姓席的,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是这等不开窍的人……”   席杨美玉愕然看着她老公:   “当家的,你怎么啦?”   摆摆握叉的右手,席弓平静的道:   “这退让的一步,查既白,就是我们不再追究你的强行出头,上门挑衅,现在你领着鹿双樵离开,我们便当没有这回事发生!”   大大的一呆,查既白随即勃然大怒:   “他娘的,说来说去,你们还是咬着驴乌不放松。姓席的,这是耍着我者查玩不是?你们这叫退让?你们乃是拿鞋底给我擦脸,抹灰我的头面啦!”   席弓毫无表情的道:   “查既白,你在道上有你的份量,席某夫妇也有席某夫妇的场面,你非省油之灯,我们亦不是叫人唬着混出头的,你再要不知进退,就休怪我们不留余地!”   怪笑一声,查既白道:   “好,好极了,一条钢鞭顶裤裆,我们就硬撑上吧,看看是你两口子摆得平我,还是我姓查的收拾得了你们!”   说着,他一转头对着默立于侧的鹿双樵呛喝:   “老兄,你可听清楚了,由我来动手应付一对不识高低深浅的浑夫妇,你进屋去带人,带着人马上就走,不用管我,就算我老查把一条命耗在这里,也要他们两条命来抵数!”   鹿双樵极为不安的道:   “查兄,这……这样做是不是合宜?我看……”   打断了对方的话,查既白吼道:   “你什么也别想,照我的话去做,百年姻缘,就此一举,奶奶个熊,我老查孤家寡人一个,豁掉性命无牵无挂,赤脚的还怕他穿鞋的不成?”   鹿双樵正想再说什么,查既白的身形已倒腾而起,在他翻掠的一个半弧中,青莹的光芒便仿佛毒蛇的双信吞吐,那么灵巧又那么闪幻无定——却聚成了一个焦点,流泻向席弓夫妇的身体。   席弓夫妇二人猛然交叉跃起,短剑的寒光穿过银叉的芒彩,布成一面珍珠亮丽的星网焰穹,于是,那密集的金铁交击声便正月花炮般连串激扬……   当光电的顾闪穿射还残留着那抹似有似无的形象,席弓夫妇背肩相靠,陀螺般急旋,刃锋与叉尖就像骤雨也似喷洒飞溅,而查既白夷然不惧,他的青竹丝腾掠纵横,跳动在点与线之间,瞬息万变中如此准确又奇妙的封住了对方的每一次攻击。   于是,鹿双樵暗中咬紧牙关,匆忙奔向右屋。   席弓夫妇也看见了鹿双樵的行动,但他们却并不急着拦阻,甚至连一点惊急之色也没有,他们仍然全神专注的抵挡着查既白。   查既白正在心中疑惑对方这不近情理的反应,刚刚冲入石屋中的鹿双樵已传出悲愤昂烈的大叫声:   “放开她,你们这些邪魔恶鬼,快快放开她——”   跟着就是兵刃碰撞的脆响与怒叱厉喝声,也只是在查既白和席弓夫妇的两次攻拒过程中,鹿双樵已一个空心斤斗从石室内翻出!   查既白倏然闪身向前,一把扶住鹿双樵,而这位铁刀牧场的少东家已是发舍散乱,气喘吁吁,衣襟上一条裂痕展现,脸孔更是白里透青。   还未及开口发问这是怎么回事,查既自己赫然看见石室里走出来好几条身影——两个半座肉山似的光头大汉,两个满面忧惶之色的少女。   那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分立两侧,两个少女默立在中间,十分明显的透露着监视夹持的意味一两个少女,自然就是席雁与她的贴身丫头。   鹿双樵呼吸粗重的指着门口那两个巨汉:   “难怪……席雁一直不能出来……查兄……是这两个狗熊……看住了她……”   查既白端详着对方——两个人全是一脸横肉,一式银衫,最怪的是这两人的额心都有着一弯相同的月牙形痕迹,那痕迹呈现着猩红色彩,这表示决不是天生,而是由人工纹刺上去的,而两条大汉的外形虽然透着出奇的粗壮硕大;眼神眉字之间却显得异常精明灵巧,断非那种浑憨莽撞,仅只四肢发达的角色可堪比拟!   清了清嗓门,查既白故作轻松的道:   “想不到想不到,姓席的还玩了这么一手螳螂与黄雀的把戏,难怪两口子泰山笃定,敢这么专断蛮横!喷喷,看来我们鹿老兄的这段良缘,只怕又得多费点精神啦!”   席弓夫妇没有答腔,两人的表情却相当沉静,似乎对那二位银衫大汉的作为和举动不以为意,更像是早经他们夫妇默许过的态势。   查既白心中大犯嘀咕,又恼又火得很,他瞪着一双眼定定的虎视着那两个不速之客,一面急速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做——这样的枝节横生,可委实不在他预料之中。   站在右边的银衫大汉竟忽然叹了口气,他冲着查既自上前几步,伸出一只手指,速速朝自家额心上的月牙形痕迹点触,似乎在提醒查既白什么……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九章 豁命 第九章 豁命   瞪着那银衫大汉的举动,查既白苦昔思索对方的含意,照说,人家揭示的重点所在,乃是额心上的月牙形痕迹。   突然间,查既白的脸色泛了青,嘴角不停的开始抽搐,就好像他猛古丁见了鬼一样,而且见到的还是恁般凶厉的一个恶鬼!   鹿双樵目睹查既白如此反应,不觉跟着心肌收缩,背脊透寒,他非常明白,以查既白的为人个性及其份量来说,除非是极有威望或潜势的厉害人物,断不可能令他有这样难堪的表情!   银衫大汉微微一笑——不是倡做得意的笑,而是那种体谅谦和的笑,他点了点头,声音竟然是与他外形不相配的柔和:   “查老大,我想你已记起我们是什么人来了?”   舔着嘴唇,查既白勉强哼了哼,神态透着相当的不自然。   鹿双樵忐忑不安的低问:   “查兄,他们是哪里来的?你知道这两个人的底细?”   查既白伸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清清喉咙以极低的声音道:   “黑道上有个叫‘丹月堂’的组合,你可听说过?”   鹿双樵的形色也一下子变了,张口结舌好半晌没哼出声来,仿佛被人硬生生向嘴巴里塞进一把热铁砂子,烫得五脏六腑全起了翻腾!   是的,他如何不清楚那‘丹月堂’三字代表着什么意义?他早就听人说得大多,不错,“丹月堂”是江湖黑道中的一个组织,但却决不是一个寻常的码头帮会,他们是由一群最优秀、最机智、又最狠毒的杀手所组合,而且只经营一种生意——替人杀人,以非常有效及积极的方法去替人杀人,更可由委托者指定卞手的日期与模式。“丹月堂”这名字取得相当雅致,可是他们的所行所为,却丝毫没有雅致的韵味,甚至和雅致的边也沾不上,血腥染红了这三个字,残酷衬托着这三个字,一提起“丹月堂”足以令知之者色变,使业经领教过其手段的人胆落心颤!   那是一群行动迅捷、计划完穷的冷血恶煞,只要他们决定要进行某一桩买卖,他们便会费尽心血,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牺牲的去达成任务,虽历经千辛万难,酒血断命亦决不半途而废!   二十年之前,是“丹月堂”名声晕隆,所行最为猖撅的时候,那段期间的“丹月堂”,其慑人之力与其深重的影响,就连一些堂堂正正的名门木派,一些眸腺江湖的雄主大豪,比起来恐怕都要逊色三分,二十年前,“丹月堂”的狙杀令不啻阎罗殿的催命符,谁要开罪了“丹月堂”,谁的处境便立刻炭发可危,哪怕是至亲好友也都惧遭牵连,不敢往来了。   物换星移,辰光总要流逝的,“丹月堂”的煞威在岁月的增长里慢慢消褪隐淡,近十年来,已经极少再听到“丹月堂”的事,极少再发现他们的行动迹痕,然而,这只能说人们的记忆容易储存新鲜可喜的现在,摒拒恐怖厌恶的过去,或者是“丹月堂”的杀手们体悟了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的道理,却决非表示“丹月堂”的本身实力有所衰落,更非他们甘于被时光消磨,像这样一个横行专断的严密组合,只要他们愿意,再起的锐势,仍将是猛不可当的!   查既白相信这一点,因为他从没听说“丹月堂”遭遇过什么毁灭性的打击,也没听过“丹月堂”内部发生什么巨大的变故,一个如此有效率的组织,只要不曾有过外力的压迫或内在的腐蚀,是极难分裂没落的——所以查既白丝毫不让时光的错觉冲淡自己的警惕,他一旦记起了对方额心上的“丹月堂”独门标志,形态便马上变为凝重,只是凝重得稍过了一点,以致看起来竟有些怔忡失常了。   鹿双樵对于“丹月堂”的历史,自也有着相当的了解,因此他的惊震更甚过查既白,尤其令他忧心的是,“丹月堂,为什么会和席雁的事有着牵连——而且时间是在“丹月堂”敛迹了这么一段漫长辰光后的现在?”   这时,那银衫大汉又神色安详的道:   “是的,查老大,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们正是‘丹月堂’的人,很佩服你的记忆,我们‘丹月堂’已经有相当长的日子不曾在江湖上行事了,难得查老大你却毫不费力的便想起了我们,岁月漫漫,查老大,不单消磨青春,也消磨了人的锐气……”   查既白笑得泛苦:   “可不是,然而对你们‘丹月堂’的哥们说来,经过这段时日的淬炼,却益加深沉老辣,圆润精到啦!”   银衫大汉温和的笑道:   “查老大过誉——先容我引介自己,我姓金,黄金的金,单名一个义字,是本堂银牌执事。”   指了指门前另一个银衫大汉,他接着道:   “那是我的胞弟,叫金勇,和我同属本堂银牌执事,我兄弟俩都在‘丹月堂’当差,说起来也快有二十年了。”   查既白点头道:   “这样讲,二位老兄可真还经过了贵堂的一段风光岁月呢,二十年前,正是‘丹月堂’最最威盛的时期,霸势所及,能令三山俯首,五岳低头……”   金义笑道:   “查老大高抬我们了,其实当年我们没有你说的这么强,不过,现在也不似一般人想象的这样弱,过往与如今,勉强还能混下去也就是了。”   查既白如何不知道人家乃是大框框套着小框框——画(话)中有画(话)?弦外之音,有几分警告勿予小觑之意,他于咳一声,尽量把语调放得平顺:   “我说,呕,金老兄,贤昆仲今天却是何来此等雅兴,大老远跑来这个兔子不拉屎的荒郊野地和席家人做起竟夜清谈?”   金义似乎早已猜到对方会有此一问,他不慌不忙的道:   “实不相瞒,我兄弟二人乃是奉了老当家之命,前来与席兄及席大嫂商量这桩喜事细节的……”   查既白忙道:   “这桩喜事细节,你是指,呢,谁和谁之间的喜事?”   金义笑得十分吉祥的道:   “当然是我们老堂主司徒府邪与席家之间的喜事。”   瞪大了眼,查既白愕然道:   “你没有说错吧,金老兄?贵瓢把于今年高寿啦?他,他居然要娶席家的姑娘?这种年龄上的差距,合适么?”   金义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也重了:   “查老大,不知你是真的会错了意,还是有心调侃我们老当家?我们当家年登六旬,位尊名重,一向自持严厉,操守高洁,岂会做出这等与其身份不相称之事?要和席家姑娘结亲的,乃是我们少当家,我兄弟奉谕来此,便是进一步商讨迎娶的日期,安排各项待办事体……”   在一边的鹿双樵,顿时面如死灰,泥塑木雕般僵立于地,两只眼睛也全直了。   查既白暗叫不妙,却难以接受面前的事实,他提高了声音道:   “我说金老兄,这门婚事,是哪一个做主的?”   金义诧异的道:   “哪一个做主的?男方当然是我们老当家司徒拔山,女方即由席兄及席大嫂点了头,庚帖早已送到,八字且已合过,就等着下聘迎亲了,莫不成其中还有什么不妥贴之处?”   查既白也不知哪来的火气,他宏烈的道:   “不但有不妥之处,更且是大大的不妥,金老兄,你们压根没把事情搞清楚!”   淡淡的笑容开始凝固在金义那横肉累累的榴缝间,他缓慢的道:   “查老大,此话怎说?”   吸了口气,查既白道:   “司徒老当家同意这门婚事,不错,席家夫妇也同意这桩婚事,不错,问题在于人家姑娘本身同意不同意?”   金义毫无笑意的一笑,道:   “大姑娘出嫁,只要父母认可,便成定局,难道还要她自己抛头露面去挑拣不成?查老大,女人有三从,首先从父,相信你不会不知道吧?”   查既白道:   “话是这样说,但其中如果另有隐情,就又当别论了!”   沉默良久的席弓突然愤怒的开口道:   “姓查的,你嘴巴放干净一点,我女儿清清白白,有什么隐情?”   轻轻摆手,金义道:   “查老大,你所指的隐情,大约就是这位铁刀牧场的鹿二少东主与席家姑娘那一段过往了?”   查既白道:   “正是,但事情并非已成过往,人家小两口如今还彼此依恋至深——”   席弓大叫:   “满口肮脏的东西!谁和谁是‘小两口’?哪一个又和姓鹿的‘依恋至深’?”   查既白板着脸道:   “你生这么大的气于啥,年轻人互相爱慕而生情悸,乃是一件自然光明的事,只要彼此守礼知分,不逾规矩,就没有不能告人之处,又不是说你老婆偷人养汉,你犯得上如此激动法?”   席弓双目暴睁,切齿如挫,差点就气得闭过气去,他上身扭动,才待往前冲扑,业已被他浑家拼命拉住,金义也连连以眼色表示劝阻……   哼了一声,查既白悻悻的道:   “老子是说的实话,实话好说不好听,娘的个皮,想动粗也唬不了老子!”   金义冷冷的道:   “查老大,我以为我们最好不要柱动粗的方面去想,因为你固然不含糊,我们也更不会在意,‘丹月堂’的存在就是延续在鲜血与死亡里!”   心头跳了跳,查既白强笑道:   “只要有可能,金老兄,谁也不愿和‘丹月堂’玩硬的,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可不是?”   金义严峻的道:   “既然你承认讲道理,查老大,我们便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少当家和席家姑娘的婚事,早经双方尊长同意,而且已进行到实际安排的程度,两家结姻已成定局,席姑娘以前和鹿某人之间的一段过往,我们少当家不愿追究,鹿某人应该深切明白其中含有多大的宽恕德意,更需自加检点,对个人行为有所节制,否则,就算席家能够容忍这种骚扰,我们‘丹月堂’却容不得!”   查既白等于是挨了一顿教训,像如此般上级对属下,强者对弱者的口气与态度,他还确是极少领受,这滋味,可真不是好尝的!   鹿双樵的身子忽然摇摆了几下,他抬起灰白的脸孔,以一双失神又凄楚的眼睛投向石屋门前靠右站着的席雁——而席雁早已满面泪痕!   噎了一声,鹿双樵颤抖的道:   “小雁……你……你难道就没有一句话么?”   席杨美玉尖厉的接口道:   “我女儿不会受你的引诱,鹿家大少,你早早死了这条心吧!”   暮地,席雁双手捂脸,断人肝肠的哭叫:   “双樵——我要跟你走……”   一声哭叫出口,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席弓大吼如雷,疯狂般扑向了他的女儿,金义身形疾转,适时拦阻了他,席杨美玉则飞掠至席雁身边,厉声呵责不停……   乱了好一阵,金义才面对查既白,神色宛若凝霜:   “查老大,你们这样做,不是在往‘丹月堂’的脸上抹灰么?希望你们自知自量,适可而止,切莫逼得我们不能容忍!”   查既白痛苦的一笑道:   “方才你可是亲耳听到了,金老兄,人家姑娘的心是放在鹿双樵身上,男女之间的感情最是无法勉强,既然她不愿嫁到司徒府上,各位又何苦非要逼迫她嫁不可?要知道这种没有爱且有怨的婚姻,除了为双方带来不幸,实在一点好处沾不上,相信令少当家也不见得愿意承受这等委屈吧?”   金义沉重的道:   “我们少当家看过席家姑娘的绘像,只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也知道席家姑娘与鹿某人之间的事,但他并不计较,因此老当家才决定结这门亲。”   查既白谨慎的道:   “但是现在——”   金义低声道:   “现在和以前没有分别,仍只有一个意义——这就是说,不论席家姑娘愿意与否,不管她的心在谁身上,她依然要做司徒家的媳妇,以后的事,便由我们少当家做主,用不着我们操心了!”   查既白喃喃的道:   “这……这不是成了强娶豪夺了么?”   脸色一沉,金义不悦的道:   “查老大,请你说话留神,‘丹月堂’可不是能够任人侮辱的——男女双方尊长应允的婚姻,怎么叫做‘强娶豪夺’?”   查既白无精打采的道:   “看来你们是一定不肯放手了?”   金义表情木然的道:   “是‘丹月堂’不能放手,查老大,一旦我们老当家决定的事,便从来不曾放手,以前,现在,将来,全是如此!”   查既白转回身去,向形态极其晦涩又极其悲哀的鹿双樵道:   “这一切你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老兄,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有什么话说?”   缓缓摇头,鹿双樵沙哑的道:   “我没有话说……”   查既白道:   “真没有话说?”   眼睛望着查既白,然而,鹿双樵的一对眸子里却只是茫然,那种空洞的,无奈的,毫无希望的茫然,他喃喃的道:   “查兄,你是在问……”   浓眉倏然上扬,查既白粗暴的道:   “我是在问你还有没有话说?你如没有话说,我可有话:说!”   鹿双樵闭了闭眼,痛楚的道:   “你说吧,查兄,你就说吧……”   查既白双目如炬,精芒逼人,他大声道:   “我问你,鹿老兄,你是不是真爱席雁?”   鹿双樵迷惆的道:   “查兄,你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个问题?这不是多此……”   怒叱一声,查既白道:   “不用管我为什么问,我只要你回答,确确实实,出自内心的回答!”   鹿双樵坚定的道:   “我爱席雁,我这一生从没有一个女人能使我如此爱她……”   查既白昂声道:   “那么,你可以为她牺牲一切,甚至为她死?”   鹿双樵毫不犹豫的道:   “我可以,绝对可以!”   于是,站在石屋门前的席雁开始哭出声来,席杨美玉用手臂紧紧环绕着女儿耸动的肩头,眼睛里却像要喷出火来!   查既白一双手放在鹿双樵的肩上,严肃的问:   “你所回答我的这些话句句是由衷的?”   用力点头,鹿双樵道:   “全是出自肺腑!”   查既白迅速的道:   “永不后悔?”   鹿双樵道:   “永不后悔!”   这时,金义却有些憋不住了,他重重的道:   “查老大,你这又是在搞什么把戏?”   面对金义,查既白声音宏亮:   “我只是要再证实一下:鹿双樵这个人值不值得我帮他这么大的忙!”   金义戒备的道:   “你证实了么?”   查既自古怪的笑了起来,笑得诡异,笑得奇突,笑得那么令人心慌:   “我说金老兄,有这么一句难登大雅之堂的歇后语,叫带刀子嫖姑娘,下面那一句你可接得上?”   金义不自觉的脱口道:   “豁起来干!”   “青竹丝”的青芒便冷电也似暴刺金义心口,在这事起突兀的瞬息里,金义双脚贴地,整个庞大的身体猛往后仰   查既白分秒必争,一头扑了上去!   半空中,金勇怒喝着掠来!   地下的金义在危急中仍然心神不乱,反应快捷,他背脊上挺,双掌并拢齐翻,削锐的劲力如刃般向上激扬。   查既白怪叫着腾空回旋,肩头衣裂血溅,但是他的窄剑展映处,一抹青光中洒出血珠点点,金义身上连中七剑,剑剑全戳进穴道!   这一回旋,查既白正好迎上了凑空而来的金勇,金勇来势如虎,照面间双手手心银电飞掣,两枚拳大的“掌心雷”兜头直射。   查既白居然不躲,他的“青竹丝”横胸硬接,“当”声震响,他的身体随着这一击之力“呼碌碌”翻了一个大圆,那美妙的弧线甫始完成了刹那的过程,金勇已闷曝着手舞足蹈的重重跌落地上!   这位同是“丹月堂”的银牌执事,也和他兄长一样,身中七剑,剑剑戳入穴道。   像一头鹰隼,一朵黑云,查既白如此快速的来到了席杨美玉的头顶,当席杨美玉惊栗的双手出剑连刺,剑尖挑着查既白肩肋的血肉闪扬,他猛一张口,一股血箭便怒泉般撞上了席杨美玉胸口,在这么接近的距离里,一下子把对方撞上门框,又一个旋转反弹滚跌。   整个事件发生的过程,只是人们眨几次眼的时间,就在如此短促的俄顷间,三名高手已经躺下,另一位,也几乎变成个血人了。   席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突兀的震愕里呆了片刻,这片刻过去,他才骇然体悟了局势的改观!   短叉的山形光华自席弓手上炫映,查既白业已怒牛似的冲来,硕大的躯体带着风,涌着力,而血在洒溅,滴滴猩亦,衬着他扭曲的面容,双目的火毒,衬着他喉头的咆哮,天老爷,堪堪就是一个来自修罗场的索命恶魔!   一咬牙,席弓斜身暴出,双叉伸缩翻飞,条条光焰掣闪如石火的明灭,但是,天啊,查既白却暮地一个倒弓硬撞,用他肥厚的臀部接住了这闪射的溜溜石火,席弓的双叉几乎还嵌在查既白的股肉里,他已反手一掌把这位“飞蝎”震了个四仰八翻,直挺挺的摔出了六步之外!   着地时连打了几个踉跪,查既白也险些一头栽倒,他猛然以棍拄地,“呸”的吐了一口血水。   一直呆若木鸡般的鹿双樵,这一刹那里才如梦初醒,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这才干嚎出声,扑上前去打算搀扶查既白。   双眼大瞪,查既白挥手嘶叫:   “别管我,快去带席雁,我们马上走!”   鹿双樵恐惧又痛苦的搓着手,全身颤抖:   “可是……查兄……可是你伤得这么重……”   查既白张嘴又吐出一口血水,提着气道:   “老查死不了,你别他娘的磨蹭了,快去带人,我们这就离开……”   回头奔向席雁那边,鹿双樵一言不发,拉着席雁便走,席雁却伸手拦住她身边的丫鬟,一面籁籁哆唆不停!   “双……樵……我不能就这么走……双樵……我的父母都受了伤……我……我不能就此弃而不顾……”   查既白沙哑的大叫:   “你不用担心,我说席家丫头,你老爹老娘全会活下去……你娘被我一口血箭震晕,你那老爹也只是暂时闭过气去……至多个把时辰他们就将苏醒过来……不会有什大碍……”   席雁抖索索的青白着一张脸儿道:   “查……查壮士……你没骗我?”   叹了口气,查既白道:   “席家丫头,你看我是像骗你的样子么?”   鹿双樵低促的向席雁说了几句话,席雁无可奈何的点点头,这才与她的丫鬟紧跟着鹿双樵往松坡下奔去。   吁了口气,查既白也缓缓移步离开,一面走,他一边仰头凝望夜空中的弦月,没有几颗星星,但弦月却仿佛在向他眨眼。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十章 布局 第十章 布局   旧创加上新伤,查既白这一阵折腾可是够受,他整整在床上躺了六七天,才堪堪可以坐将起来,不错,爱伤的部位都是皮厚肉多的所在,未曾损及器官脏腑,然而,就算皮厚肉多的所在吧,也总是人肉,一朝遭到剜割挖削,那味道可也大大的不好消受,何况金勇那“掌心雷”的当胸一击,多少也波动了血气,恁是铁打的汉子,这一躺下来,就像抽掉筋骨似的,软塌塌着不上力了。   鹿双樵对查既白的照拂,亦真做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恐怕就算对他的亲娘老子,也不曾这么个尽心尽力法,简直就把姓查的当成老祖宗在供奉啦,他请来最高明的郎中,使用最名贵的药材,进以最可口的饮食,再辅以最仔细的看顾,这些天来,查既白虽说仍挺不起腰脊梁,伤势的进境却相当令人满意。   影子早已来过,是查既白托鹿双樵的属下前往“二王村”,用他们之间特殊的通信方式把影子召来的,查既白人在床上,但半点未敢忘怀那颗“安义府”的大印,他这厢不良于行,影子却尽有功夫将大印送还那冯子安。   查既白目前并不顾虑“血鹤八翼”会对冯子安下毒手,他非常明白,只要霍达的宝贝儿子霍芹生一天在他手里,“血鹤八翼”便一天不敢妄动,霍达仅有两个儿子,早已失去了一个,剩下的这一个,就是霍家唯一的命根子了。   养息间的辰光固然悠闲,却也无聊,查既白人不能动,但脑筋不碍着思量,他知道自家这次闯的祸实在不小,帮了鹿双樵,得罪了“丹月堂”,人家是什么招牌,他清楚得很,单凭个人的力量要与整个“丹月堂”抗衡,他也明白是决计抗不过的,他还没有活够,还不想挖坑朝下跳,因此他知道就得赶紧想法子保命,不但要保自己的命,极可能尚有好几条命依赖着他。   人是静的,一颗心却任是怎样也静不下来,查既白表面上无所事事,嘻笑如旧,其实暗地里却费尽了心神在筹思盘算——他可不愿意“丹月堂”的杀手在突兀间出现,像往昔对付其他猎物一样的拾掉他,如果就这么简单,他查既白还算是什么查既白?   窝在床上,现在,他又在默默想着心事了。   门儿轻启,鹿双樵含笑入房,这几天来,他就没有一时一刻像这样笑着。   半眯着眼,查既白自鼻子晨“嗯”了一声,算是招呼过了。   鹿双樵来到床前,十分温柔体贴的开口道:   “今天觉得怎么样,查兄?”   脸上挤出一抹笑意,查既白懒洋洋的道:   “比昨天好一点了,人总要一天比一天好,可不是?”   鹿双樵端详着他,微微颔首:   “大夫说你已经可以坐起来啦,查兄,以你身底子的厚实,约莫再养歇个把月,就能痊愈如常,活蹦乱跳了。”   查既白道:   “希望如此,一个大活人最怕的就是瘫在床上,你知道,老兄,人是应该可以四处走动才合宜的。”   鹿双樵笑了,顺手拉过一张矮凳坐在查既白床前:   “小雁待会要过来看你,顺便把她亲手煮的燕窝汤端过来,她要我告诉你,想吃饮么尽管说,她的剔牙之技,乃是一等高手……”   查既白道:   “别太麻烦她,我平日里胃口好,如今可吃不下什么,操的,身上凭添这些零碎,还真叫折磨人呢!”   鹿双樵诚恳的道:   “我再说一次,查兄,全亏了你。”   查既白似笑非笑的道:   “去你的,也不怕说得腻味?”   叹喂了一声,鹿双樵道:   “老实说,武艺是武艺,功夫是功夫,不论散手也好,套式亦罢,我见过真有几下子的角色,但要讲拼命,查兄,你可叫我开十眼界,你那不是在过招较技,你完完全全是在拼命!”   查既白淡淡的道:   “你应该知道,老兄,那才是杀人的手法!”   鹿双樵深深点头:   “如果你要杀他们,他们早就死了。”   查既白道:   “事实上不能杀他们,席家夫妇固然恶劣拗执,却是你心上人的亲爹娘,而‘丹月堂’那两位仁兄,我是不敢杀,杀了小的出来大的,可就麻烦无穷了……”   鹿双樵微现隐忧的道:   “照你看,查兄,‘丹月堂’在此事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查既白吁了口气,道:   “绝对不会向我们三呼万岁乃是一定的,以那司徒老鬼的脾性来说,他必然难以就此甘休,但我认为他们未必就会硬要我们以命抵偿——”   双目中闪出光亮,鹿双樵忙问:   “如此说来,尚有转机了?,”   查既白低沉的道:   “你且慢高兴,这只是我自己的判断,准不准难说得很,当然我的判断也是有根据的……”   鹿双樵道:   “因为你并没有要那金氏兄弟两人的命?”   查既白笑了笑:   “一点不错,江湖道上讲究的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宰了他们的人,就算人家再想容忍,也实在无从忍起,而‘丹月堂’设若吃了这等大亏,更不可能淡然置之,否则以后还混得下去么:所以我留下姓金的兄弟两条命,亦就是为彼此留下一个转圆的余地。”   鹿双樵道:   “对,我们既然已经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他们便不该以生死相胁……”   查既白道:   “你也不要想得大顺当,道上恩怨,不是一加一必然为二的那种盘算法,换句话说,你打人一拳,不一定人家踢回一脚就认为是恰当的报复,、遇着些心胸狭窄的角儿,或是双方身份地位相差悬珠的冲突,找场子的方式便难以预料了。”   沉默了一会,鹿双樵慢吞吞的道:   “希望‘丹月堂’的人能看得开,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要不然,我们往后的日子可就过得不宁静了……”   查既白道:   “眼前这个结解开,才能谈往后,如果解不开,有没有‘往后’还真不敢说!”   鹿双樵轻声道:   “查兄,‘丹月堂’是个什么组合,我也心里有数,但你不同别人,难道说,你会拿不出适当的法子对付他们?”   查既白道:   “俗语说得好一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哪,我他娘再有登天的本领,他们一来就是一群,而且明里暗里各种门道全施展,委实防不胜防,要说有个适当的法子对付他们,我到如今还真想不出来哩!”   鹿双樵道:   “总得先有个计较才行,否则事情临头手忙脚乱,失了章法事小,赔了人命可就不是玩笑的了!”   脸色阴暗下来,查既白道:   “事情是一定会临头的,只争个迟早罢了。”   顿了顿,他又道:   “我自会设法应付,不应付也不行,我们是些手快胳膊活的大活人,岂能让他们当猪宰了?我说老兄,你别心急,让我慢慢思量。”   鹿双樵叹了口气:   “原先以为只有小雁父母那一关难过,谁也想不到半途上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来,平白添了这多麻烦,弄出如许纰漏……”   查既白道:   “所谓好事多磨,不过这样也好,将来你们小两口子亦可多回忆,想起这段枝节横生的过往,就会情爱益深,心契越紧,更觉得甜蜜甘醇啦。”   鹿双樵苦笑道:   “你刚才还在说,眼前若是摆不平这桩麻烦,就不必再奢谈将来,查兄,如果大难来临,而我们又无应对之策,我和小雁亦只怕用不着回忆了,死人哪来的回忆?”   眼睛瞪起,查既白不悦的道:   “真是泄气,你就把我们看得这般窝囊?至不济,使嘴咬也要咬下那些王八蛋身上几块肉来,莫不成就会叫他们乖乖的挖坑埋了?”   鹿双樵忙道:   “你会错意了,查兄,我不是指你,我是恨自己能力不够,抗不过人家,假若连你也一筹莫展,我们尚有什么希望?”   查既白怒道:   “谁说我。一筹莫展,?对我老查而言,天下还没有令我毫无办法的事,有年内宫太监头儿叫人送一笔安家银回都,我还不照样抽了他三成买路钱?皇帝老子身边的人我都能吃他一口,其他那干零碎又算个鸟?”   鹿双樵忍住笑道:   “我看你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真以为你和我一样也没辙了……”   用手指指脑门,查既白悻然道:   “一个人不光是靠那几斤力气,更重要的是多动脑筋,用智慧,徒逞匹夫之勇乃是下焉者,运策使计,心存谋略,才足为万人敌,我一直在思量,在筹划,虽说策略尚未圆熟,好歹亦将有个结果,人在运用头脑的时候,自不会嘻皮笑脸,咧嘴傻笑,那不像个白痴怎的?你却懂个屁,居然把我当做山穷水尽……”   鹿双樵兴奋的道:   “如此说来,查兄,我们的机会还相当不小?”   哼了一声,查既白道:   “这要看人家的手段,我们的方法了!”   鹿双樵道:   “全以查兄是赖,我和我的四名手下,便附诸骏尾,听候差遣——”   查既白把脑袋摆回枕上,眼睛瞅着帐顶,喃喃的道:   “只希望他们晚几天来,我这身伤可千万要先养好,否则,到时会站不稳,就成了丝线吊头腐——提也甭提他奶奶的了……”   鹿双樵站起身来,十分有把握的道:   “查兄,你宽怀,你的伤势一定会很快痊愈,没有人能乘你之危,借机迫害……”   真没有人会借机落井下石么?查既白吁了口气,在他这些年的江湖生涯中,此类的事可是见多经多了,除非你是碰不上,一朝背运叫人家觅准机会,别说落井下石,趁以空档吃人刨掉祖坟也不算稀奇。   江湖早不是以前的江湖,道义也不是以前的道义啦!   在查既白受伤以后的第二十八天,他已硬撑着脊梁站立起来,第一桩要做的事,就是搬家,从这爿村子的四合院,迁到山里头一条干涧旁的三槛茅舍里,真个是越迁越远,越住越荒僻了。   鹿双樵完全没有异议,他完全以查既白的意思为意思,此刻莫说是迁到山野干涧之侧,就算查既白要搬到九幽地府,他也会一力遵从,他相信查既白必然有所独见,任何行动,一定有他的道理。   茅舍是早已搭就的老茅舍,查既白却在里面添了点新设备,这几样新设备,都是他亲自监督着鹿双樵那四位贴身长随和汤彪一起做妥的,另外,他自己还跑到茅舍四周及那条干涧里磨蹭了两天,谁也不知道他是在弄些什么巧妙。   但是,有一桩事鹿双樵部乙里有数,他知道查既白准备在这个地方和“丹月堂”接触——如果“丹月堂”的人马确然前来报复的话!   正午的阳光曝晒着大地,山林与峰巅也和凝窒的微风一样静峙着,天气热得可以。   鹿双樵刚和席雁从屋里走出来,便看见查既白一个人站在于涧旁边发呆——不,是在全神沉思着什么,一双眼直愣愣的瞪着涧底不动。   这么大热天的毒日头下,他居然毫无所觉,汗水早把他的薄衫也浸透了。   赶紧移前几步,鹿双樵忙着招呼:   “查兄、查兄,你独自站在这里是发的哪门子癫?你的伤势尚未大好,还不快找处荫凉地歇着?”   转过头来,查既白顺手在眉梢抹去一溜汗滴,笑了笑:   “我是在研究几个角度,不是发癫。”   鹿双樵不解的道:   “几个角度?”   查既白道:   “不错,人的习惯性,力道的贯常反应,以及反应后可能进入的部位。”   摇摇头,鹿双樵茫然道: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查兄,你在思量这些事可另有作用?”   查既白笑道:   “当然,说不定借此便可保命或制敌,但却也得凭几分运道——你以为攻拒搏杀就像铁刀牧场养牛养马那么简单?”   白净的面孔上不禁透了一抹储赤,鹿双樵汕汕的道:   “你又在调侃我了,查兄。”   伸手拍拍对方肩头,查既白道:   “这几天我们多加几分小心吧,我有个预感,他们要来,约莫也就是最近了!”   鹿双樵立即紧张起来:   “你,你有预感他们会来?”   查既白低沉的道:   “这几日里,我总是心神不宁,惶惶然老觉得不对劲,我以前有过这种经验,一旦发生此等感应,差不多就会有事临头,不过你也无需忧郁,到现在为止,福祸属谁,尚在未定之天……”   咽了口唾沫,鹿双樵似在努力振作自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你带领,我们绝对可以和对方拼到底——”   查既白淡淡的道:   “不论头一次接触是输是赢,在此地也就是一个回合而已,我们即便占了上风,亦得马上挪腿走路,不能再呆下去。”   鹿双樵睁大眼睛:   “只在这里和他们斗一个回合?”   查既白道:   “这一个回合已经十分艰辛漫长了,老兄,他们若来,必然有他们自认为完善的准备,堪堪斗赢,我就要合十念佛了,老实说,胜败之分,我还没有多少把握!”   目光四巡,他又接着道:   “荒山茅舍,无险可据,你可别把此地当做铜墙铁壁,第一拨来敌能以挡过,已是事属侥幸,岂还阻拦得了人家持续的攻袭?”   鹿双樵脸色泛白,呐呐的道:   “他们……查兄,他们真会这样不甘不休,一次接一次的来找我们报复?”   查既白肯定的道:   “绝对如此,无庸置疑——如果他们前面派来的人未曾达到目的!”   吸了口气,鹿双樵道:   “假设——他们报复过我们……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达到目的,就不再有事了?”   呆呆看着鹿双樵好一阵子,查既白才低叹一声:   “我们如果都变成了死人或半死人,对方还会有什么事!”   鹿双樵忙道:   “你不是考量过这个问题么?查兄,‘丹月堂’的人纵使要报复,亦不一定以死亡为手段,你曾放过他们两条命!”   查既白缓缓的道:   “我也说过,那只是我个人的推测,做不得准,老兄,凡事莫要尽朝好处想,往最坏的地方盘算,到头来才不至吃大亏!”   鹿双樵咬着牙道:   “不管他们打算怎么办,查兄,一切听凭你做主就是,水里火里,我们全跟着你走!”   查既白尚未及回答,站在一棵树底下的席雁已嚷了起来:   “双樵,你还说查大哥在大太阳下发癫,我看你也晕头了,怎么也跟着一起挨晒?快请查大哥过来呀!”   鹿双樵拉着查既白来到树下荫凉处,查既白又顺着眉梢刷下一溜汗水,一张宽大的脸庞透着油红,他不禁敞开襟领,连连用手扇风:   “这天气,可真叫热!”   席雁“噗嗤”笑了:   “既然怕热,你还愣在日头下做什么?”   望着席雁那张清秀俏丽的面孔,查既白嘿嘿笑道:   “还不是为了你们。”   水盈盈的眸子一转,席雁立即会过意来:   “查大哥,你是说刚才站在涧边,正在考量如何对付‘丹月堂’的事?”   查既白颔首道:   “不错,而且我估计他们不用多久就会追寻至此。”   弯月似的双眉蜜起,席雁道:   “难道说我不愿意嫁给司徒拔山的儿子也是一种罪过吗?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强人所难,妄图以暴力挟制达到目的?”   查既白道:   “如果,‘丹月堂’来了人,这只是他们不肯罢休的原因之一——”   席雁道:   “我明白,原因之二是你为我与双樵伤了他们的人,但在那种情况之下,查大哥,谁也不能怪你抢先动手,莫非就该叫你眼睁睁的看着我和双樵被他们拆散?”   哈哈一笑,查既白道:   “就是这话,问题在于我们这么想,他们可不这么明事理呀!”   席雁幽幽的道:   “‘丹月堂’有这样大的名气、便也该懂得是非,曲不在我,他们多少要讲点道理才对……”   鹿双樵恨声道:   “你也是亲眼看见了,小雁,那些人可是些讲道理的人?完全以自我为主观,丝毫不考虑别人的立场与痛苦……”   一摔头,席雁坚决的道:   “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永远不要妄想我会屈从!”   鹿双樵深情的凝视着席雁,低沉的道;   “我知道你不会屈从,小雁,我早就知道了。”   查既白插进嘴道:   “请恕打扰——二位,我们都不会屈从,事实上也无以屈从起,因此,我们就要设法自保,千万不要落人那干龟孙王八蛋手中!”   席雁很快的控制住情绪,平静的道:   “查大哥,我知道这几天你已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在你伤势还没大好之前,实在够辛苦了,但请你不要忘记我,查大哥,或许我多少可以替你分忧代劳。”   查既白笑道:   “我早晓得你是一把好手,无论身手机智全能登上台盘,不过在你新遭变故之际,怕你的心境尚未平复,所以不愿意麻烦你……”   席雁也笑了笑,道:   “可是我们总要面对现实,何况这又不是查大哥你一个人的事,群策群力之下,才收得到更好的制敌效果,查大哥,对方也不会只用一个人来对付你!”   查既白道:   “他们若只派一个人来对付我,哪怕是大罗金仙吧,我也好歹咬下他一块肉来!”   眉儿一挑,席雁道:   “查大哥,你那些布置,可需要向我们说明一下?指点指点其中奥妙?”   查既白道:   “当然,事情得大家配合方能更臻化境,我会先向各位加以解说。”   鹿双樵接口道:   “说真的,查兄,你这几天来弄的那些机关,有的我还委实看不出作用何在,希望到时候派上用场才好……”   查既白摸着肥厚的下巴道:   “若是事先都叫人家看出端倪,悟及作用,还何苦耗费如许功夫做这白搭的驴事?不过听你这一说,我却宽心不少,因为你亲自在旁边看我安排,都不能全部明白这些装置的妙处,我们的敌人就更不会未卜先知啦!”   席雁笑道:   “查大哥,我发觉你不仅是个拼命三郎,是个讲道义、重情感的人,更是一个机灵刁钻,心思细密的鬼才!”   查既白一本正经的道:   “我还是一个湿手合面,一把一沾的黑吃黑者,是一个脚跨两船,十方捞财的正牌无赖!”   席雁与鹿双樵相视芜尔,她道:   “设若你这样的人也叫无赖,查大哥,你就是天下最好的无赖,也是我们最喜欢,最钦佩的无赖!”   查既白不禁开怀大笑,一挥手道:   “好极了,走,进屋去,只这几句话,便他娘的值得浮一大白!”   日头业已朝西偏斜了一段,拉长了行向茅屋的三条人影,山风亦已轻起,带来了几分沁心的凉爽,荒野仍然寂寂,可是,谁又知道这片平静尚能保持多久?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十一章 搏杀 第十一章 搏杀   酒已徽醇,人带薄醉,查既白步至屋前,拣了块较为平整的石头坐下,他索性将外衫的上半截脱除,打光胳膊,露出那一身厚实却决不臃肿的肌肉来。   天上有星光,有月光,川巅拂凉风,林间凝清幽,这是个惬意的夜晚,比起白昼的懊热来,真个是不可同日而语。   茅屋里除了中间的一槛,灯都熄了,山野寂寥,一到人黑之后,早睡以外,也实在没有什么其他事做,当然就更谈不上娱乐了。   汤彪一手提着张小板凳,一手拿着把粗瓷茶壶,东张西望的找了过来,见到查既白,他立时瞅牙笑了:   “我就晓得你不会去睡觉,这热的天气,要先凉快凉快才合宜上床,我说查老兄,我怕你酒后嘴干,这里还替你沏了一壶好茶,你就消停的喝着吧。”   “嗯”了一声,查既白接过茶壶,凑近壶嘴先浅辍一口,然后才舒适的长长吁了口气。   把小板凳搁在一边,汤彪也坐了下来,他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星月,居然颇有感慨的道:   “山里住着委实不错,又安静,又悠闲,真叫人心胸也宽了,烦恼也抛了,想想人间世上争名夺利,钩心斗角,那等的各施手段,紧迫辛苦法,未免太也作践自己,大大的犯不上……”   闻着汤彪的满口酒气,查既白又吸了一口气,懒懒的道:   “说得不错,但你我都是天生的劳碌命,注定享不了这等清福,要想不争不夺,不往黑里摸索,只怕难以办到。”   汤彪叹了口气,道:   “要是能有别的法子,这趟回去以后,我就叫我老婆莫再干那行买卖了,虽然做的是无本生意,而且用不着刀来枪去,到底也担惊受怕,不是光头净面的营生……”   查既白十分同意的道:   “换个行业自是最好,问题在于你们要克制得住,把握得住,因为其他生意,可不像你浑家现在干的这行收益大。”   打了个哈哈,汤彪道:   “我恁情自己去当苦力,凭我这身力气,两口子想能混个温饱,那黑里头摸索的勾当,岂能一辈子就这样淌下去?”   查既白笑道:   “你他娘也不是块当苦力的材料,日晒雨淋,风吹霜打的天气,全得扛着那重的负荷干活,你老酒灌足,三根筋吊着个脖子的精瘦骨架,如何吃他得消?我看哪,你聚几个钱,两口子做点小买卖才是正经……”   汤彪哺哺的道:   “这却要先与我那婆娘商量,你知道,家中里外的事,都由她来做主……”   查既白道:   “我知道,要说由你做主,看着也不大像。”   干笑一声,汤彪道:   “也不一定,有些事她多少亦得依着我点,再怎么说,男是天,女是地,夫是乾,妻是坤,便要颠倒过来反压着,也不能太明显了,你说可是?”   忍住笑,查既白道:   “差不多吧……”   汤彪又举头凝望天空,茫然的道:   “和我那婆娘分开也有一段日子了,我可实在想她,在一起的时候,老是嫌她咦叨嘴碎,管我太紧,一朝她不在身边,反倒觉得恍恍忽忽,不知该如何拿定主意才好,唉,不晓得还要多久才能见得着面……”   查既白默默无语——他又深受了一层感触,世间上的人分许多种,也区别了某些等级,但不论是最高级抑或最低级的人,只要是个人,便有他的情感及欲念,亦有他不同形态的表达方式,或是典雅含蓄,或是粗俗浅陋,却都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呼唤与期望,谁也无权因为其身份的贵贱,便贸然忽视它的真挚和虔诚。   汤彪自嘲的一笑,沙沙的道:   “查老兄,你看我这把年纪。只叫两杯马尿一冲,便也也扮出那老而不羞的儿女态来,你可别见笑啊……”   摇摇头,查既白道:   “这一点也没有可笑之处,汤彪,夫妇之情,原该老而弥坚,我看你两口子如此恩爱法,羡慕都还来不及呢!”   汤彪搓着手道:   “等你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再把这里的事了结,查老兄,我们就可以走了吧?”   查既白道:   “当然,至少你能回去。”   怔了怔,汤彪不解的道:   “这话怎么说?你不是答应我婆娘,要亲自送我回去的么?”   查既白点头道:   “本来叫这里的事一耽搁,业已误了我和你浑家相约的一月之期,我原待叫你自己上路,又怕你不小心再落进‘血鹤八翼’那干人手里,设若出了这个纰漏,别说我对你老婆无法交代,‘血鹤八翼’万一以你为人质再向我要挟,牵连可就大了,经我再三筹思,还是按照原议,由我护送你回家门比较牢靠……”   吸了口气,他又沉沉的道:   “这是说我在和‘丹月堂’的梁子解决之后我尚能活着的话,要是我有了个什么长短,你就只好自己开路了——一旦发生接触,不论状况如何恶劣,对方想不会朝无干此事的局外人下手,到时候你别往外伸头露脸,小心藏好,便不至有生命危险……”   汤彪觉得有些窝囊,他艰涩的道:   “其实,说起来我也不算局外人,虽然我没什么本事和能耐,也应该多少派得上点用场,你们在拼命死斗,却叫我躲起来,这……这未免令我太也难堪。”   查既白笑了:   “‘丹月堂’可不是一千稀松角色,可谓人人骁勇,个个难缠,若是他们来此,便十有八九抱着宰人的念头,你要愣撑着上场,别说帮不了忙,我们反得分心照顾你,岂非凭增累赘?所以我说汤彪,你不给我们另添麻烦,就算是帮了忙啦,这不是看不起你,要知道搏杀豁战之事,全靠功力胆识,半点逞强不得……”   想了一会,汤彪无精打采的道:   “查老兄,你讲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看起来万一发生事故,我就只有照你先前指定的地方躲起来这条路走了。”   查既白加重语气道:   “不错,而且到时候动作还要快!”   汤彪苦笑道:   “人比人,气死人啊……”   查既白正色道:   “这话不见得正确,汤彪,古人说:天生我才必有用,你也有你的能耐,只是不适合用在这种情况中而已,换了个场合,说不定我比你又差远一截了!”   汤彪接过查既白手中的茶壶,自己深吸了一口:   “你是在安慰我,我知道……”   查既白静静的道:   “不要自己看轻自己,汤彪,人人都有自己的长处,都有自己的境况与遭遇,我只举一个例子来说,你已是足以令人艳羡……”   味味笑了,汤彪道:   “你是在吃我的豆腐,查老兄,我他娘窝窝囊囊过了这大半辈子,有什么叫人羡慕的地方?说起来真个叫无地自容哪……”   查既白简洁的道:   “你有一个家,有一个爱你又关怀你的老婆,汤彪,很多人都没有这些!”   怔忡良久,汤彪喃喃的道:   “这倒是真的……这却丝毫不假,我有一个家,有一个关心我的老婆……”   查既白道:   “我已答应你老婆平安送你回去,所以,你必须平安回去,无论是我送你回去,或是你自己回去,总之,活着回去就好。”   汤彪心有所系,忽然忧形于色:   “查老兄,你和我那婆娘约好以一月之期送我到家,如今业已逾时,只怕她担足心事,牵肠挂肚,以为我出了漏子啦!”   查既白道:   “不用担忧,我早就派人送过口信给她了,叫她放心,至多耽误个把月,你一定可以回去——就算我不能亲自送你回去,至少你自己也能回去,若俟到你需自己回去的光景,汤彪,就千万要一路谨慎了!”   汤彪有些怔忡,也有些伤感,他眨动着眼睛,刚想讲什么,突兀间,他发觉查既白的脸色有异,目光定定的凝注着右边——正是有路通达此处的方向!   连忙跟着转头看去,但汤彪却不曾发现什么,只见远近一片朦胧,就如同方才星光月色下的夜景一样朦胧……   查既白静默了片刻,悄声道:   “可能有情况了,汤彪,你赶快到指定你隐藏的地方去!”   汤彪立时站起,还不忘记拎着那张小板凳,他略微迟疑的道:   “但,你呢?”   查既白道:   “我自有计较,别罗嗦,快走!”   就在汤彪匆匆奔去的当儿,查既白已从腰板带里抽出一枝只有两寸来长的精巧竹笛,凑在嘴边吹响——发出的是一种清亮娇脆的婉转声音,仿佛黄莺夜啼,又是明快,又是爽落!   于是,四个金衫灿丽的身影便在这种脆亮巧怕的笛呜声中出现,步伐配着音节走近,好像是查既白正在以礼乐相迎一般。   那四袭金衫反映着一槛茅屋中的灯光,越发绚灿耀眼,然而裹在金衫内的四个躯体与那四张面孔,却毫无半点炫晔开朗的意味,四张脸全僵硬的冷板着,八只眼睛聚成一个焦点——查既白。   收回竹笛,查既白一伸双臂套进上衣,他站立起来,呵呵一笑:   “‘丹月堂’的老朋友们,恭候各位大驾,可真是等苦我了哇!”   四个金衫人中,那肥头大耳的一个朝前走近两步,阴恻恻的开口道:   “看来你就是查既白了?”   查既白拱了拱手,道:   “正是不才。”   上下打量着查既白,那人摇头道:   “你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就凭你,也配和我们‘丹月堂’作对?”   查既白忙道:   “这其中必有误会,老兄,我从来没有打谱想和‘丹月堂’作对,人吃几碗老米饭,自己心里有数,我又不是发了疯癫,什么人不好去招惹,偏偏要和你们这些人王过不去?”   对方冷冷一哼,道:   “金家兄弟,不是你伤的?”   查既白打着哈哈:   “是我伤的不错,但我也不曾白捡,自家还不是照样赔上半斤人肉?他们把我也折腾得不轻,老实说,金氏昆仲是一双好汉!”   那人下巴微抬,提高了嗓门:   “席雁席姑娘现在何处?”   查既白故意睁大了双眼:   “她早和那鹿双樵远走高飞啦!莫不成小两口子还会傻得呆在此地等挨剐?我是一则身上带伤,走他不动,二则也为了恭候各位驾临,好歹下情上禀,向各位有个解释,所以才一直留到现在……”   这金衫人不似笑的笑了笑:   “你说你的,我听我的,查既白,江湖上你是出了名的刁钻好猾,心狠手辣,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差,你是个上好歹角儿……”   查既白搓着手道:   “老兄,这话就说得叫人难过了,在‘丹月堂’各位先进之前,我是绝对掬诚以待,实情实报,半点虚假也不敢掺……”   金衫人神色一沉,道:   “用不着来这套‘天官赐福’,查既白,你那手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招数,去哄哄那干愣头青尚可,想夹磨我们,你还早得很呢!现在,你给我把话听清楚——”   查既白赶紧道:   “请交代,我这边洗耳恭听着。”   那人缓缓的道:   “奉我们老当家的面谕,给你两条路走,其一是自毁两臂或两腿,其二是格杀当场!”   呆了一阵,查既白柄钠的道:   “如果非要选择其中之一,自然是前面的那条路比较好走……”   对方寒凄凄的一笑,道:   “我也知道前面这条路比较好走,不过前面这条路却有一个附带条件,你办得到,才走得通!”   查既白级了溉嘴唇,涩涩的道:   “不知是个什等样的条件?”   那人干脆的道:   “把席雁和那鹿双樵交出来!”   查既白叫道:   “老兄,他们两口子早就走了活人,天下是这么个大法,我又不曾在他们腰上拴根带子,却叫我到哪里交他们出来?”   那人无动于衷的道:   “那么,你就死定了!”   连连摆手,查既白急切的道:   “慢来慢来,各位老兄,各位先进,让我们讲讲道理,面对现实,大家彼此商量出一个可行之道来,动辄以死相胁,只怕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金衫人生硬的道:   “查既白,我们当家的对你己是格外施恩了,按照本堂规律,凡是执意冒犯或侵害本堂所属者,只有死路一条,就是因为你能够夺取而未夺取金家兄弟性命,老当家才网开一面,予你可行的生路,你却不要得陇望蜀,妄图敷衍搪塞!”   查既白苦着脸道:   “金家兄弟被我伤了是不错,但我也搭上不少缀头,两相一比,谁也没占着便宜,而今老当家却又要我残肢以偿,且得找那席雁鹿双樵二人为衬,格外施恩哪有这种施法的?”   那人突然暴喝,厉烈的道:   “姓查的,你是武大郎当知县——不知道出身高低,你算哪棵葱,居然如此大胆放肆,批评起我们当家的来?当家的对你已是仁至义尽,除了金家兄弟的这档子事,你更强行出头阻扰了我们少当家的姻缘,帮着那鹿双樵掳走了席雁,你可明白这乃是砸我们台盘,唾我们脸面?如此罪大恶极,我们当家的犹给你留下退路,实已宽大仁恕到无以复加,你若再不识好歹,查既白,那你就注定要万劫不复了!”   查既白形色沮丧的道:   “难道说,就没有别的变通方法了么?”   金衫人冷冷的道:   “你少罗嚏,把人交出来,再由你自己选择断腿或折臂,你要槁清楚,其中绝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四周环视,查既白忽然笑了起来——从那样的惶恐表情,猛一下转为这般自得的愉快,其过程之演进未免过于突兀,突兀得使人有一种诡异莫测的感觉!   那肥头大耳的金衫人却形色不变,他阴沉沉的道:   “什么事如此好笑?”   查既白在脸上抹了一把,笑吟吟的道:   “我笑你们疯了心,晕了头,迷了魂,瞎了眼,我一个一个操你们老娘亲,你们把我老查当成了哪一类钻壁打洞的宵小毛贼啦?竟然给我下命令,定生死?我操你们的六舅,我是武大郎当知县不知出身高低?你们才是城隍爷嫁闺女,抬轿的是鬼,坐轿的也是鬼,还通通是些没脸无面的羞死鬼!”   金衫人的面颊在难以察觉的微微痉挛,他深深的呼吸了一次,方才缓慢的道:   “我们早知道你天性好狡,杰禁骛不驯,而且心口两分,表里不一,是个非常刁顽的角色,但我们仍然先给你留下退步,查既白,这是你自己不受,怪不得本堂斩尽杀绝!”   查既白“呸”了一声:   “逼我出卖朋友,自残肢体,也叫做给我留退步?娘的个皮,这种杀千刀的退路,你们还是给‘丹月堂’自己留着吧!”   金衫人神情冷酷的道:   “查既白,你已活到头了,以你这点份量,妄想和‘丹月堂’桔抗,除了死路一条,必无幸理!”   嘿嘿一笑,查既白大声道:   “我他娘是豁上一身刮,皇帝老子拉下马,好言相求,你们把我当孙子,这是逼得我拼命,是好是歹,也落得一条汉子!”   金衫人轻轻举起右手,他的三个同伴分别站到三个方向,然后,又慢慢朝中间聚拢——仍是以查既白为焦点。   往干涧的那边退后两步,查既白怪叫起来:   “怎么着?‘丹月堂’的金牌杀手竟真是这么个不要脸法?你们可是金牌级的一等执事,对付我老查一个人,还打算以多为胜不成?”   那金衫人皮笑肉不动的道:   “‘丹月堂’自来的行事法则就是只求达到目的,不问手段如何,查既白,只要你挺了尸,我们便算交差,至于怎么叫你挺尸,‘丹月堂’决无限制,此外,对你这种黑吃十方的三流青皮,也根本讲究不了那多的武林规矩!”   查既白心里发紧,偏偏口中大笑:   “好,好极了,你们以为吃定啦?伙计们,大家不妨试试看,只当你们人多势众我老查就单孤寡一个?他娘的,我要叫你们也尝尝伏兵四起的滋味,兄弟们,且等着接应哇!”   金衫人面无表情的道:   “查既白,你可是演得好戏——我不妨明白告诉你,我们不是现在才摸来此地,我们早在下午已经到了,经过派人仔细窥探,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五个男人进出,而我们的眼线也发觉了疑似席雁和鹿双樵的一对男女,因此我们知道,纵使席雁与鹿双樵不在这里,亦必然隐匿于你所知悉的某处,查既白,不用再虚张声势了,你这套把戏,连‘丹月堂’的三岁童子也骗不过!”   猛一跺脚,查既白怒吼:   “我与你们这群邪盖王八拼了!”   那金衫人断然低叱:   “扑!”   查既白以为是要冲着他来啦,正在咬牙蓄势,另一个金衫人已抛手扬起一枝花旗大箭,缤纷绚丽的五彩焰火甫始在夜空中蓬散飞溅,又有七八条人影从黑暗中腾掠而出,只见金衫银袍交互映闪,更有几个黑衣装束的角色夹杂其内,他们全以疾如鹰隼般的速度,纷纷扑袭向那三槛茅舍!   金衫人目光萧煞,重重的道:   “现在,就轮到你了一一”   查既白庞大的身体猛一头撞向这金衫人,对方冷嗤一声,半步不让,抖掌当头硬劈——掌势平竖,掌沾韧皮斜绷,削薄如刃,更且泛着深郁的紫黑色,那两掌暴落,就仿佛一对钢铡齐斩!   上冲的身形淬往下窜,查既白居然直钻敌人裤裆之下,那金衫人做梦也想不到姓查的会施展这一手,惊愕中霹雳般叱喝,左脚上抬,双掌原式照落——   赤漓漓的血光便在一溜莹闪的青芒中喷溅,那肥头大耳的金衫人一双手掌抛空断飞,他以左膝顶上了查既白的下巴,查既白在满口的鲜血里犹一脑袋将对方顶了个四仰八叉!   “青竹丝”的寒刃尚留着那一抹反挥的影像,其他三个金衫人已在瞬息的震骇后恢复反应,一个枯瘦如柴的金衫朋友怒啸如位,鬼兢般侧身硬进,手上一对“铁魔爪”狂风暴雨也似罩向查既白!   青灵的剑芒电掣伸缩,有如无数的蛇信吞吐隐现,在连串的金铁交击声中,另一个粗横若门板的金衫人已挥舞着两柄“金瓜锤”,夹着雷霆万钧之势加入战圈!   查既白一个弹跃腾起半窄,那枯瘦的金衫人也如影随形般紧跟而起,铁魔爪翻飞扫扭,恨不能一家伙便把查既白绞成肉泥!   第四个金衫人卓立不动,然而目光随转,双手俱已斜扣于后,完全是一副虎视眈眈,觅机狙袭的功架。   凌虚的身体摹然打横,查既自将漫天穿舞的青莹芒彩卷裹于自己贴身的四周,他像来自九天的诅咒之矢,直冲着飞旋若风的铁魔爪突入。   枯瘦的金衫人双脚在空气中连蹬,嗤嗤声响里,硬生生升高三尺,手上的铁魔爪加速绞回,于是,坚锐的爪尖碰着剑刃,便反弹出点点星火,碰上了人肉,便带起滴滴鲜血。在这枯瘦的金衫人尚未弄清到底把对方伤到何种程度之前,查既白己与他交擦而过——青亮的寒刃也刚刚那么巧快的从这枯瘦金衫人的左胸拔出。   “嗽……”   惨怖的号叫,像撕裂了心肺般迫挤出这个金衫人的口中,他的铁魔爪镶骼坠地,人已捂着胸口软塌塌的颓倒……   于是,金瓜锤有若迅雷,并击而到。   比金爪锤的攻势更快,是凌空暴射过来的四柄弯月短刀!   查既白目下业已变成了一个血人,除了两只眼睛在闪着精的的光芒,一排大白牙露在唇外,其他全身上下都是一片猩赤,他好像不知道什么是痛楚,也好像身上的肉是别人家的,这样的剑伤,居然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不妨碍他的斗志,他狂吼着,怒突着一对眼珠子,窄剑淬而闪掣猛挑一一   正中的两柄弯月短刀被剑刃强力击截,霎时流星殒石般急泻下落,短刀的去势又快又狠,它们穿过空气,透过夜色,擦经那两柄上击的金瓜锤之侧,便深深的透进了那使锤者粗圆的脖颈里。   左右飞来的两柄弯月短刀,一柄被查既白磕开,另一柄,就扎入他的肩窝,强大的力道,更把他撞击得抛弹起来!   身形刚向上抛的查既白,在这种情况之下,竟还连续了两个动作——他的手中剑突然奋劲投出,同时口里怪叫:   “燃——”   一团炽烈的火光混和着烟硝暮地在于涧爆炸开来,直冲霄汉,随着而来的是一阵炫目的闪亮——这声爆炸紧接在查既白那一个“燃”字之后,配合之完密无间,宛同是他以口令吩咐火药自行引爆的……   四个金衫人中这仅存的一位突然受到爆裂声的震撼与强光的炫闪,他本能的向前俯扑,同时视力与听觉也受到极为短暂的影响,这影响其实只有一刹,但是,查既白投射过来的窄剑,就这一刹的空间已经足够奏功。   窄剑因为这金衫人俯扑的姿势,乃是由他头顶穿进,当青莹透剔的剑身在这金衫人的脑袋上钉入颤晃,他好像还犹豫了俄顷才平平仆倒,可能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忽然站不起来——他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了。   查既白摇摇摆摆的从地下爬起,浑身滴着血,他却咬紧牙关,步履踉跄但十分小心的朝茅屋方向摸进,茅屋中到现在还没有发生立即的接触,查既白知道这乃是“丹月堂”的杀手们尚未发现目标及触动埋伏的原故,他们必然正在疑惑,正在商议,或正在展开搜查,查既白也清楚,用不了多久,情况就会发生了。   他喘了口气,静静等待,三槛茅舍的里外范围没有多大,对方是否有机会求生觅活,是否还有希望再和他朝面盘洁,就完全看彼此的运气啦!   星月如旧,夜风依然轻拂——只是多了点腥气与火药味。   查既白感到相当乏累,他很渴盼能够好好睡一觉,当然,他渴盼的是那种睡了还能再醒过来的觉……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十二章 陷阶 第十二章 陷阶   扑进那三间茅舍之中的“丹月堂”杀手,一共是八个人,两名金牌杀手,两名银牌杀手,其余四个全身黑衫的,则属于铁牌杀手的等级。   三间茅舍从外面看好像是连在一起,实则每橙之间都有条短窄的过道,并且另有门户关闭,换句话说,每一间茅屋都能自成一个独立的居住单位。   这八个“丹月堂”的硬把子显然都是久经阵仗的老手,他们行事的方法极为老练,他们一旦开始动作,就完全采取疾速猛狠的原则,却又那么轻悄安静的从茅舍正屋的门窗各处纷纷冲入。   他同一目标,力量集中但都队形分散,当这八个人扑进屋里,他们已打算不让任何一个活口留下!   茅舍正屋的灯光是燃亮的,那是置于屋中白木方桌上的一盏短油灯,双股的灯芯虽然仍不够照耀得屋里纤毫毕现,却也相当清晰明亮了。   但是,屋里却没有人。   这问陈设简单的茅屋,只要一眼便可全部看遍,除了桌椅木榻之外,连个蟑螂老鼠都不见。   两名为首的金衫人互望了一眼,两张冷酷僵木的面孔上浮现了一层阴歪,他们轻轻樱手,余下六人立即分闪向屋侧的两道门边。   茅舍的这间正屋固是无人而又无影无声,以一门相隔的其他两槛房舍,亦是同样的寂静悄然,仿佛这几间茅舍原本便不曾住人似的。   当然他们知道屋里一定有人,因为在他们下手之前,早已经过细密的检查与监视,他们不但知道这几间茅屋里有人,而且还知道有几个人!   于是,两个金衫人开始迅速又仔细的搜查——他们使闲坚壁清野的方式,打算逐屋扫荡,不给猎物留下分毫隐匿的机会。   金衫人的动作又快又专注,甚至屋外的厮杀声,嘶叫声,再加上火药的爆炸震响,对他们两人的心神都决无影响,他们仅只全力进行自己份内的工作,外头的事,早经分配给另外的四位金牌杀手了,他们深信凭那四位金牌杀手的份量,应该足足罩住情势更且游刃有余!   房子里没有找出什么可疑的事物,两名金衫人中那唇角生了颗红毛痣的朋友双手分向两侧摆开,他那贴墙靠立的六名属下立刻轻缓推动另两间房屋的门扉——   他们都忽略了拴系在右侧房门门端上的一根黑丝线,这根黑线线并非直接过来,乃是贴着土墙墙缝顺着屋角转折,每段丝线线路之间并以几颗微小润油的圆钉相托,由泥土地面标着桌腿往上延伸,延伸处的尽头便是桌面底下一圈早已锯开虚架着的桌板,这圈虚架的桌板上,就放着那盏豆油灯,油灯的方圆刚好可以卡在桌板坠落的底座,于是,它的焰苗子正巧就可以引燃这圈中空桌板四周暗槽里的东西——黑火药、硫磺、硝石、松胶等混合起来的一些东西。   双芯油灯的热度较强,光度也大,可是它的燃点足以引炸这贮存于暗槽内的火未子,而它的光亮却达不到照清楚那根黑丝线的地步。   右边那扇门,这才推开一半,推门的人连里头是啥个风景尚未看见,只听到“咋嚏”、“砰”连续两声轻响,一道赤光黑烟,已经夹着“轰”的一记震荡冲上屋顶,呛鼻的硝雾混在四溅的火花蛇焰里飞舞弥漫,整个茅屋顿时便成为一片火海!   两个金衫人在异变发生的刹那,急速扑地翻滚,另六位却本能的在全身火焰点点中分别窜向其他两间茅屋中!   大开的门扉挡不住热力与烟火的侵袭,激荡的空气甚至比他们更快的冲进另两幢屋中,他们狼狈窜人,便正好碰上了自屋顶吊下来的两个蜂窝——每间茅屋中一个,而且,还是最为凶猛的虎头蜂蜂窝!   蜂窝里的虎头蜂原本平静无声——这是说它们在未遭及骚扰之前,如今火光烈焰加上炙热的空气与人体的奔动,一下子就掀翻了这些可怕的带刺昆虫,“嗡”“嗡”声响成一片里,成千累万的虎头蜂愤怒飞出,群攻这六位可怜的“丹月堂”的朋友。   搏击的功夫好,杀人的本事强,对阵的经验足,在他们来说,可谓当之无愧,然而,这一辈子也没有人教过他们如何来应付大群疯狂攻螫中的虎头蜂,尤其是在眼前遍地火焰呼卷,自家又身受炙伤的情形下!   兵刃在这时已不算最管用的防卫依恃,他们狂乱的挥打,猛烈的翻滚,尖锐的号叫——烟硝晦迷,火苗窜舞,群蜂冲刺,人影跌撞,老天爷,这可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受创与受惊都较轻的两位金衫人,这时已从地下跃起,他们急切的分向两边茅屋中扑去,看到的却是一样触目惊心的情景!   两个人略一迟疑,竟又采取了相同的措施——他们飞身腾空,由燃烧着的茅顶隙洞中掠出,在半弧形的转折下,各自落向两侧茅屋内。   他们如此的行动,实际上是一种“壮士断腕”式的忍痛牺牲,因为他们都明白在这种情况之下,已经无法再给予他们的同伴以任何帮助,既然不能伸援,他们就要报复,他们立即接续进行本身任务的未段程序——找出随便几个人来加以杀戮!   虎头蜂绝大多数聚集在两间茅屋靠门的位置,纵有几只飞过来这一端,对于两个金衫人也发生不了什么威胁,他们分别挥撵着蜂虫,发觉的亦全是一种相同的景象——靠在屋角的一张木床,一张用丝帐密密掩罩着的木床,木床上似乎有着影绰绰的人体轮廓,但是那圆长的形态,却不能确定是否为真人!   两人身处两室,思维反应却大致相同,由于他们平素的历练与经验,他们都不敢贸然肯定某一种存疑的事物,在略一犹豫之后,他们便全使用了一样的方法:暗器。   右侧茅屋中的金衫人抖手射出七只强劲有力的“短钢柠”,几乎只是稍差一瞬,他的伴当在左侧茅屋也飞发六柄“大旋铡”,他们出手的暗器虽然不同,其威势和凌厉却毫无二致,劲气呼啸里,俱以紧密又疾速的旋斩撞向两张木床上!   也不知是“短钢柞”撞折了什么,或是“大旋铡”割断了什么,但闻“砰”“砰”两响,两张木床上的圆长形物体就像人在腾掠一样猛的连套着丝帐朝屋顶飞冲——那是因为床板翻弹的惯性力道运用,才把床面上的圆长形物体抛掷出去,这两个圆长形物体果然不是真人,只是两具牛皮纸糊成的长桶状模型再外裹以薄被而已。   不过,牛皮纸糊就的模型里面,充填的却不是好玩意,乃是整整两大包白石灰,经过床板机簧这一猛烈向上抛弹,牛皮纸立刻破裂,漫天的生石灰便宛似下雪一样搂头盖脸的密密洒落。   当“砰”“砰”声响的须臾,两名金衫人已本能的萌生惊觉,可是这初现的警惕,业遭床上飞起的模型所移转,他们刚刚想对那抛飞向屋顶的模型发动攻扑,雪地似的灰粉已经狂洒而下!   在这狭隘的空间,混乱的场面中,要想躲避如此密洒的生石灰,甚至比对付那些虎头蜂更为困难,更何况那两张木床床板在翻转之下,尚另有东西配合生石灰的出现——床板的底下一面,早就安置好多罐“乌藤汁”,这种颜色紫黑,带有浓重生芥气味的“乌藤什”,含有剧烈的毒素,但凡沾及人畜躯体,马上就能腐肌蚀肉,溃烂组织,尤其那种火烫刀剜似的初期痛苦,越加不易承受!   每一张木床底层,都早以薄土瓷罐盛满了十二罐加塞的“乌藤汁”,十二罐“乌藤汁”是用细麻绳打罐底凹沟缚束,固定床板木中,不受震动就不虞坠脱,而床板这一家伙猛力翻弹,岂有不似流星飞泄之理?   于是,满空飘洒的生石灰粉,四处抛射喷溅的碎罐毒汁,就形成了一个酷怖的人材地狱,休说这两位身着灿亮金衫的“丹月堂”金牌杀手亦只是血肉之躯的凡人,这等场面,恐怕哪吁三太子遭临,也一样是罩不住!   那般惨厉的号曝,就算是人在受凌迟炮烙之刑吧,也不过就是如此的了,一声声的狂叫,一阵阵的悲嚎,直似椎心着,剜着肝同肺啊……   另两间茅屋也开始燃烧起来,熊熊火焰映照得夜空通明,星月失色,还混杂着火药硫磺的烟硝气味,混杂着茅草木材的燎焦气味,更混杂着人肉在烧烤之后的油脂焦臭   在赤红的火蛇交织蹿舞,与塌壁坍顶的劈啪声里,呼声已经沉寂,叫喊亦已消失,除了三祖回归祝融,不成其为茅舍的一片焦垣残迹外,“丹月堂”的八位杀手更不复见其活生生的英姿霸势了。   夜空中仍然显现着蒙蒙的暗红,周遭的林石被火光映炫,幻变出各式泅异的影像,在明灭交替里隐展扭曲,于是,便将这凄厉的景况更陪衬得怪诞可怖……   查既白坐在那里,静静的目睹这一切情况的发生,也目睹这一情况的结束,他虽然未曾亲见茅屋内各种程序的演进,但也料及与他的构想相差无几,他在事前曾经排练试验过许多次,而且,他也明白一个人在遭遇到某种突变时,其心理反应及生理态势可能都会有些什么趋向,他自己也是人,也是曾经出生入死的江湖人,他自信在这方面揣摸推测的可靠性相当高。   一切都早就安排好了,这死亡的陷饼完全经过按部就班的细密设计,开始触发,即不可收拾,人们将会依照这难以避免的轨迹逐步陷落,最后必然不能幸免——因为人的心思和本能大多在可以预测的范围之内,差的只是想远几步与想近几步,除了大智慧和白痴,极少能脱离这个原则。   现在,查既白知道他的布置已经收到预期的效果,甚至比他原来所希望的效果更为美满,原先他还打算着拼此老命再战一场——假如有残存者能够脱出的话!   炙人的热气同呛鼻的烟硝,似乎对查既白毫无影响,他默然凝视跳动的火焰,而火焰在他双瞳中反映着奇异的彩光,但彩光的形韵却竟是冰冷又索落的……   查既白并不觉得高兴或振奋,一点也不,他所有的感触只是沉重与茫然——一种心灵上的负荷,加上前途渺遥的茫然。   这一战是胜了,彻头彻尾的胜了,更且胜得利落,胜得漂亮,来敌全歼,无一生还,尤其还是像“丹月堂”这般的厉害对手!如此的斩获,不论在道上哪一个码头来说,都绝对是脸上抹金的事,只有一桩,问题在于以后要如何收场?可以预见的是,“丹月堂”的杀手必定将倾巢而出,誓死报仇雪恨,到了那时,眼前的胜利与光彩还能持续不坠么?期冀绵延的生命尚可绵延接连下去么?恐怕谁也不敢乐观,谁也没有这样的把握。   所以,无怪乎查既白是如此的心情沉重,感受惶恐了。   他眼前还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做,往后又该如何安排,他惊异于此时此景,他所思想的竟不是和现下发生的斗杀有密切关连的事,他居然在回忆以往的种种般般,推测将来的演变境况,他好像已经迷失在另一个空间了!   摇摇头,查既白干涩的咽了口唾液,仿佛才从一个梦境中惊醒,他不由努力收敛心神,一面喃喃问着自己:我这是怎么啦?   在燃烧后的余烬残烟里,有好几条人影从茅舍原处的平行两端分别出现——他们像突兀自地底下冒出,那么毫无征兆的一下子就跳了出来。   实际上,他们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平行着原来的茅屋,早已挖妥两条地道,浅短的地道,工程并非浩大,却极有效用,每条地道只有四五尺长,宽窄仅能容人匍匐通过,然而,人人地道之内隐藏,要想在地面上找出端倪,就十分不易了。   那是鹿双樵。席雁主仆、四名鹿双樵的长随,以及汤彪等人,他们才一钻出地道,略一搜寻,便已发现了查既白的踪影,大伙立时纷纷奔近围拢。   查既白的形态方始人眼,鹿双樵已忍不住喊了声“天”,他惊恐的低叫:   “查兄,你……你竟然伤到这步田地!”   席雁顾不得查既白满身血污,赶忙先扶住了他,抽着气道:   “你觉得如何?还能撑得住吗?查大哥,你实在伤得太重——”   鹿双樵立即急促的侧首吩咐:   “汪平,吕朝宗,你两个人马上下去请大夫,记得要请前次为查老大治伤的那个大夫,叫他把药材器具带齐,花多少钱都不必计较……”   鹿双樵这两名手下答应一声,双双飞奔而去,席雁又噎着声道:   “查大哥,你先躺一下,血流得大多了……你连着这么受折腾,铁打的身子也挺不住啊……”   吁了口气,查既白沉沉的道:   “放宽心吧,这一遭全是外伤,不比上一次严重到哪里,好好调养一段日子,我自信还站得起来……”   目光四巡,鹿双樵不禁背脊上升起一股寒气,他面青唇白的道:   “四个人……看他们身上所穿的衣着颜色,无疑是‘丹月堂’的金牌杀手,一共四个金牌杀手,却全叫查兄独自放倒了!”   呛咳一声,查既白沙哑的道:   “你当我让他们切割成这副模样,是不需代价的?”   鹿双樵惊栗的道:   “这些人……查兄,全都死了?”   查既白疲乏的道:   “都死了……他们一动手,我就知道是要命的把戏,想不拼也不成……”   鹿双樵咬着牙道:   “丹月堂,和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如此赶尽杀绝?”   舔了一口咸腥的血污,查既白又“呸”的吐掉,他低缓的道:   “所以我早就告诉过你,江湖恩怨,不一定是你打一拳,他还一脚便能对消的事,有时候,你只多看了他一眼,他却认为不要你的命就难消此气……‘丹月堂’这样做,正是他们一贯的风格,里子面子外带本息一把抓……”   席雁双目含泪,抽噎起来:   “查大哥,你又救了我们……要不是你挺身犯难,独撑危局,我们只怕就全完了……查大哥,我真不知该要怎么说才好……”   查既白提着气道:   “那就什么也不用说,席家丫头,其实我也不是都为了你们,我自己可也要活下去呀!”   拭着泪水,席雁摇头道:   “你就是这样,查大哥,施人恩德,还不要人家表示感激……若不是为了我们,你根本不必得罪‘丹月堂’,也就发生不了今晚上的事,再说,你原可以早早离去的,却又是为了我们,才等着和‘丹月堂’的人做个了结,好歹全把担子一个人挑起……”   查既白虚弱的笑着道:   “别瞎扯,我之所以没有尽早离去,只是为了在此地养伤,伤势不曾大好,叫我怎么个去法!”   席雁埂咽着道:   “查大哥,很多人都看错你了……你原是这样至情至性的一位豪士,这样慷慨赴难的一位英雄——”   伸出血迹斑斑的左手一阵乱挥,查既白喘着气道:   “我的姑奶奶……你就少捧我几句吧,你再往下说,我可真要掩面而逃啦……娘的……我……我算是哪门子的豪士英雄?我堪堪只是个吃杂扒地的二混子罢了……”   鹿双樵急忙接口道:   “查兄,查兄,不论你认为自己算是什么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别人看你是什么,你先歇口气,少说话,查兄,精气千万虚耗不得!”   这时,席雁悄声吩咐另两名鹿双樵的跟随:   “火也快灭了,请你两位到废墟间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碍眼的事——”   查既白又忍不住开口道:   “不用了,那一阵火,两蓬毒蜂……满空漫飞的石灰粉加上几十罐‘乌藤汁’,他那八个鸟人要能有一个活着出来才叫是异数……而且我一直就守在这里,要有人逃生,我不会看不见……”   鹿双樵愣了好一会,才钠钠的道:   “进入茅屋中的,竟有八个人之多?”   查既白无声的一笑:   “两名金牌杀手……两名银牌杀手……外加四名铁牌杀手……老兄,你当‘丹月堂’这一次派人来,只是为了向我们道久违的?”   打了个冷颤,鹿双樵惊悸的道:   “好狠——看来他们早就抱着斩尽杀光的恶毒念头了!”   查既白暗哑的道:   “一点不错,所以他们容不得我们,我们便也不能容下他们,大家开宰就是……”   鹿双樵苦涩的道:   “‘丹月堂’虽然以杀人无数扬威立万,但却极少听说他们一次派出十名各级杀手出动行事,这一遭他们居然来了这么多人,显见是志在必得,不想让我们漏出一个活口。”   查既白又吐了一口血水,倦怠的道:   “是而今晚之后,我们都要早做打算……‘丹月堂’这次豁开来干,下一次更不会稍留余地,而且我敢打包票,他们必定十分高看我们,将一回比一回来得阵容盛大,态度热切……”   鹿双樵咯然无声,流露在他双眼里的神色,竟是和查既白先前一样的茫然,一样的又冰冷又索落了……   悄悄的,席雁伸出手去握住了鹿双樵的手,当两只手互相紧贴,却都感觉得到彼此手心间的那股子寒瑟与颤悸。   没有人再说话,那种无形的阴霆,业已浓重聚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山上干涧中的茅舍已成灰烬,而且地方早被“丹月堂”的人知悉,事实上是不能再留下来,鹿双樵很快又另找到新居,那是距此有百多里外的“三合镇”,还是相当热闹的一个镇。   这个新迁的隐居之所,是一栋二层楼房,就座落在大街的横巷里,颇收闹中取静之效,进门还有一个不小的前院,不用外出,就能在院内松散腿脚。   他们的行动异常小心,平时只由席雁的丫壹小玉上街露面,其他的人除非绝对必要,都只在楼里活动,轻易不到外头。   替查既白治伤的那位大夫,鹿双樵也索性用大把的银子请了一起过来,包治近月,才又像来时一样,蒙住双眼把他老先生送走。   这一次,查既白身体的复原可不比上一遭快了,他流血大多,元气伐丧甚巨,加以;日创尚未大好,新伤又增,人总是肉做的,就这么一轮再轮的割切,任是老查的身底子厚实,也一样招架不住,只个把月,业已连胸带肚消瘦了一圈。   查既白受伤的次数不可谓少,豁给人家的血肉加起来会令他自己发怔忡,但似这样紧接着挨剐遭刮的记录却还没有,他心里明白,近一阵子来,自家的体气委实较早日虚乏多了……   坐在廊沿下喝着参汤,查既白懒洋洋的注视着地面的一行蚂蚁正在艰辛的搬运几只虫尸,他不禁摇头叹息,唉,连蚂蚁也和人一样,都这么终日劳碌辛苦……   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飘过来,席雁的声音轻柔而娇脆的入耳:   “查大哥,你独自一个人,干吗又在摇头叹气呀?”   查既白笑望着正踏出门槛,容光艳焕的席雁,“嗯”了一声道:   “我是忽然有所感叹,人他娘活着,实在太也麻烦罗嗦,忙吃忙睡,忙名忙利,忙着整人和被整,就连蚂蚁之属吧,要想生存下去,亦不得不营营碌碌,日夜觅食贮粮,莫不成万物的沿传法则,只是为了要叫一代一代接续活着而已?”   席雁笑了:   “这个题目太大,查大哥,其实简单的说,人活着当然不是只为活,他们要爱,要享受情感与关切,要创功业立名史,活下去的理由很多,就看你是要往哪一个目标去奋进了。”   查既白自嘲的道:   “譬喻我吧,我只想存几个钱,散几个钱,能拿与不能拿的却多少分两个,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   席雁忍俊不住的道:   “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查大哥,难怪人家说你是黑吃黑,横索十方之类,你打算‘能拿’与‘不能拿’都一股脑的要拿,这安稳日子恐怕就不好过……”   揉着下巴,查既白安闲的道:   “先别说我,席家丫头,你倒有些什么计划?”   怔了一下,席雁迷惘的道:   “我?我需要有什么计划呢?”   查既白微笑道:   “你和鹿双樵呀,为了你们小两口子的事,业已闹得天翻地覆,既然已经豁了开来,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我认为拖下去亦不是道理,早晚终究要办,晚办就不如干脆早早办了的好!”   席雁一时尚未会过意来,她迟疑的道:   “查大哥,你的意思我还不很明白,我和双樵,我们要办什么呀?”   查既白道:   “我是说,办喜事,你难道不打算先把名份定下么?你总是个闺女,正了名份,就不怕人家闲言闲语,飞短流长了!”   席雁并不似一般女孩儿家,在谈到这种问题时,不管真假都要扮出那么几分娇羞之态,她从容的一笑,大大方方的道:   “原来查大哥关心的是这件事,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别人说闲话,查大哥,为了双樵,我的父母已经这样不谅解我,我也不顾一切的跟着他出走,如此行为,恐怕早就被人明里暗里数落得不堪入耳了,但我从不后悔,更不忧惧,人要活在爱里,亦有权争取自己的幸福,环境与传统并不一定全正确,也不见得适合每一个人,我既已跟着双樵出来,谁都明白我已是他的人了,表面上的仪式,早办晚办我皆无所谓。”   查既白想了一会,笑吟吟的道:   “倒是高论,不过,你说得确有几分道理,我认为我们之间,至少尚有一桩所见相似,那就是男女合婚,迟早总得有个形式。”   席雁笑道:   “当然,否则将来生下孩子,岂不是变成私生子了?再说,明媒正娶的夫人,总比做人家的姘妇来得堂皇。”   查既白乐呵呵的道:   “你这丫头片子,什么话都敢说啊!”   这时,紧闭的大门外忽然起了几声叩响——先敲三下,接着再敲了三下。   席雁道:   “是小玉上街回来了,我刚才叫她去买只老母鸡回来煮汤给你喝。”   说着,她连忙过去开门,是小玉不错,她侧身闪了进来,一边用衣袖拭抹额上的汗水,一面迷迷惑惑的道:   “小姐,我遇到了一桩怪事哩,起先我还怪那个人冒失,后来才晓得他是故意的——”   关上门,席雁警惕的道:   “什么怪事?把话说清楚,这么无头无尾的,谁知道你在讲些什么?”   把右手提着的那只肥母鸡换到左手上,小玉忙道:   “就在我才转进巷子里的时候,一个大男人猛不丁从一旁冒出来,像喝了酒似的撞在我身上,我刚开口要骂,他只脚步一溜就不见了,后来,我才发觉就在那一撞的当口,他已塞了一只小方柬到我怀里……”   席雁神色微变,她一伸手:   “快拿给我看!”   一直注意聆听着的查既白缓缓开口道:   “不用紧张,那是我们自己人,小玉,方柬可是以白棉纸折叠的?”   小玉从怀里摸出方柬来一看,可不是用白棉纸折叠而成,她愕然道:   “查爷,那个人真是我们自己人?”   查既白笑道:   “不错,是我的一个老伴当。”   小玉不解的道:   “既是你老的伴当,怎么不直接来这里和你老见面,却要用这种稀奇古怪的方法吓人一跳……”   席雁接过方柬,一面低斥道:   “小玉,怎么可以这样对查爷说话?”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没关系,我说小玉呀,其中奥妙你就不懂了,我可以打个比方给你听,有些事情,能以直来直去,无需隐密,有些事情,就得绕上个大弯,方可不露形迹,我吃香的喝辣的,更结仇无算,却仍能活到现在,便是因为我识时务知变通,运用得灵活巧致。”   递过手中的小方东,席雁也忍不住低声问:   “查大哥,那个人是谁呀?”   查既白一面拆开方束细阅内容,边漫不经心的道:   “晤,那是影子……”   席雁怔怔的道:   “影子?”   查既白专注的看着这张小小的白棉纸,脸色却逐渐的凝重起来。   席雁发觉查既白的表情变化,不由忐忑的问:   “查大哥,可是有什么不对?”   长长吁了口气,查既白苦笑道:   “有两个信息传来——全是坏消息。”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十三章 恶讯 第十三章 恶讯   听到查既白这么一说,席雁禁不住心往下沉,她怔忡了半晌,才幽幽的道:   “这些日子来,我们的运气已经是够坏了,莫非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脱离那邪恶的摆弄?”   查既白却十分镇定的道:   “你别气馁,席家丫头,运气该由我们自己创造,而决非掌握在其他有形的人或者无形的鬼或神手里,我们自己坚强,比什么都要可靠!”   席雁低下头去,轻声道:   “查大哥,纸条里说的是什么?”   沉默了片刻,查既白缓缓的道:   “‘巧手三娘’谷瑛,你知道这个女人么?”   抬起视线,席雁诧异的道:   “那不是汤彪的妻子吗?”   查既白沉重的道:   “不错,是汤彪的老婆,她被人掳走了!”   席雁吃惊的道:   “查大哥,我记得听你说过,谷瑛已经隐藏在一个极其秘密的地方,只等着你把她丈夫送回去与她团聚了,怎么又会被人掳走了呢?”   查既白紧皱着双眉,忧虑的道:   “详情我也不大清楚,这要等我和影子见面才能问仔细,本来我和谷瑛相约以一月为期,把她老公平安送回,以后因为和‘丹月堂’的这档子事一闹,我受了伤,时间就耽误了,为了不使她心焦,我特地派影子前去知会谷玻,告诉她最多再迟个把来月,他们老两口子就能唱上楼台会……”   掐指一算,席雁道:   “第二次的约期也超过了,查大哥,你第二次受伤以来已经躺了一个多月啦!”   点点头。查既白道:   “我也知道这一遭又赶不上趟了,所以十来天之前,我再(有缺失)影子跑去谷瑛那里,打算索性接了她来与汤彪见面,但是,影子却扑了个空,谷玻居住的地方人影不见,只留下一封信——”   席雁睁大了两眼:   “信,什么信?”   哼了哼,查既白道:   “大水冲翻龙王庙,居然是一封勒索信,要老子拿钱赎人,否则,他们就将谷瑛送到‘血鹤八翼’手里去换银子!”   席雁忙问:   “是什么人留的信?”   查既白道:   “这要见过影子才知道,纸条里只是叙述要则,细节非当面谈不可!”   席雁道:   “查大哥,还有另外一桩信息是什么?”   一拂手中的纸条,查既白重重的道:   “‘丹月堂’这一遭是横下心来和我们‘标’上了,司徒拔山已经派出他的所谓‘镇堂三宝’前来对付我们,而且还有事不成人不返的严令相胁逼!”   呆了一会,席雁郁郁的道:   “查大哥,我也听我爹提过‘丹月堂’的‘镇堂三宝’,那是司徒拔山视为股肽的柱石人物,也是他最为得力的忠心死士,同时,他们在‘丹月堂’所属里,亦乃顶尖的超级杀手,传闻中,他们自从出道以来,还没有达不成的任务,杀不死的敌人……”   查既白恨声道:   “奶奶个熊,这次说不定他们就会碰上一个!”   席雁忧心忡忡的道:   “千万大意不得,查大哥,那三个人几乎已不是人,他们全和幽灵的化身,恶魔的变体一样,不但飘忽无定,形迹诡异,而且个个武功高强,手段狠毒,我爹说,他们杀起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杀人,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查既白阴沉的道:   “席家丫头,你犯不着含糊那干邪盖王八,你对他们的了解,不会比我更详细,横竖已经收不了场,正好借此一路闹到底,就算我老查赔上一命,‘丹月堂’也包管囫囵不了,我老查不搞他们个鸡飞狗跳,我他娘就不叫是姓查!”   席雁强颜笑道:   “查大哥,我相信你的能耐,但你也切切不可小看了那三个人,他们决不是‘丹月堂’一般的各级杀手,相堪比拟的……”   目光投注向天空中的云絮,查既白哺哺的道:   “大马猴曹申,小金铃顾飘飘,白灵官屠穷……你们这三个闻着嗅着都不似人样的人,我老查这就要与你们幸会了……”   席雁凝眸低问:   “你全晓得这三个人的名号?”   收回视线的查既白古怪的一笑:   “早就久仰了,而且心里亦曾下意识的起过一个念头——他们不碰我,我也不碰他们,否则彼此就试试,席家丫头,你要明白,在道上混,最忌的就是先落了胆,馁了气!”   席雁点头道:   “这我懂,自己都看低自己了,谁还会高瞧了你?”   查既白道:   “不错,‘丹月堂’在江湖黑白两道上也横行无忌了这么些年,该有个人出来煞煞他们的锐气了,也好叫这干子熊人晓得,天下之大,是大家都能混的,莫不成只应他‘丹月堂’独家称霸?这一遭休说他们派出了三个人来对付我,虽千万人,我亦往矣!”   席雁一拍手:   “查大哥,好气魄!”   查既白挺了挺胸,不觉意态昂扬:   “我这个人哪,没啥别的长处,就是敢豁起来看!”   席雁若有所思的道:   “那三个人,查大哥,我是说‘丹月堂’的三个镇堂之宝,你以前可曾见过?”   摇摇头,查既白道:   “并不相识。”   席雁谨慎的道:   “敌暗我明,查大哥,这一开头我们就先吃了亏!”   查既白沉吟着道:   “别说我们不知道这三个人是副什么模样,据我所知,‘丹月堂’上下见过他们庐山真面目的也不多,他们平时甚少露脸亮相,只有司徒拔山左右几个极亲近的人才和他们熟悉……”   席雁道:   “我也听说,只要他们出外行事,一旦和目标朝面,那见过他们的人全都变成了死人,活着能够认得他们的,仅有司徒拔山等寥寥几个!”   眉梢子一扬,查既白道:   “这叫什么?叫故作神秘,又叫不要脸——执意隐蔽自家的本来面貌,为的还不是想乘人不备抽冷子打突击!畏首畏尾,算不上好汉子!”   席雁道:   “‘丹月堂’行事的原则,从来就是只求成功,不择手段的,查大哥,如果他们还讲究传统与道德,‘丹月堂’这个组合打开始就不会存在了!”   查既白在椅子上转动了一下,皱着眉道:   “对付这帮子人,说不得我们也要事贵从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好好的动动脑筋考量一番,不该墨守江湖传规,和他们在仁义道德的束缚下豁命……”   席雁道:   “你想想,查大哥,可有要我们做的事?”   查既白道:   “目前还不用,要你帮忙的时候,自然会重托于你。”   席雁笑道:   “查大哥太客气了,说什么重托?这原就是我们自己的事。”   端起搁在一侧矮凳上的参汤,查既白喝了一口,参汤早凉了,泛一丝苦涩,他兴味索落的又放了回去,一边沉缓的道:   “看样子,又安静不了多久啦,我们天生就不是能享清福的人……”   席雁明白查既白指的是什么,她望着这体魄雄伟粗壮的人,那张宽大敢厚的脸庞上此刻已不见平素里惯有的诙谐笑容,更失去了往常那股子玩世不恭的讥消形态,现在浮现于神色间的,只是过多的郁虑和强扮的洒脱……   二楼的房间里,查既白默默坐在一张藤圈椅中看信,他的对面,坐着另一个瘦削的男人,那个人肤色白哲,穿着一袭黑衣,轮廓分明的五官透露着强烈的个性感,但是,他的形质却异常深沉——那种世故又老练的深沉。   他是白云楼,影子白云楼,一个幽灵般飘忽不定的人,一个查既白的化身,只有查既白才知道他这个影子会在何时何地出现。   此刻,影子来了,当然是查既白呼唤他来的。   孤灯荧荧,映照得查既白的面色透露着一抹病黄,那种忧烦中的病黄。   影子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在等待着。   看完了信,查既白顺手搁回桌上,嘴里哺哺咒骂:   “这些狗娘养的,完全是落井下石,扯我的后腿……”   影子唇角微微勾动,算是响应查既白的咒骂。   查既白恨恨的道:   “周三秃子和曹大驼这两个王八蛋,是什么时候拧成一股了?两个一向各行其事的土匪头居然联手署名来敲诈我,敢情是看我姓查的好吃?”   影子平静的道:   “他们主要是出一口气,老板,周三秃子在七年前老河口做的那票生意,你曾经接尾跟去挖出他三成所得,就在去岁寒冬,曹大驼掳走李村李大户的儿子,老板你不是暗里又自曹大驼那边抢了出来送还李大户?赎金也由你实收一半,曹大驼辛苦多日,不但分文未落还背了个恶名,他们两个焉得不恨?”   查既白悻然道:   “就算要报复,尽可明灯亮火的来,用这种挟制手段,岂不太也他娘的卑鄙龌龊,低三下四?真正一千匪类,连干这等勾当,都登不得大雅之堂!”   影子忍俊不住,连忙低下头去咬住嘴唇。   查既白哼了哼,道:   “有什么好笑的?我这边厢担足心事,忧烦交加,你倒轻松自在,还有闲情逸致逗乐子……”   影子咳了一声,垂眉定目:   “近日连遭创痛,老板,你要少动心火,多多养歇。”   查既白瞪着眼道:   “说得容易,事情一波接着一波,样样都不是好事,你却叫我如何静得下心来养息?娘的皮,他们要我不安宁,我就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翻桌上那几张粗纸歪字的信件,他不由得又冒了火:   “真是癫蛤膜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斗大的字识不了三箩筐,开口就要我七万两银子赎人,那可是白花花的七万两银子,我操那周三秃子和曹大驼的老娘,凭他们的德性,也配要这多银子?不怕压断了他们的脊梁骨?”   影子低声道:   “他们一定有个算法,老板。”   查既白怒道:   “有个算法?你倒说说看是个什么算法?”   影子安详的道:   “记得七年前我们挖他老河口的生意三成,好像是三万多两银子,那李大户的少君,赎价有三万五千两纹银,加起来近六万两,多出的一万多两银子,想是他们累计上的利息,这样一算,他们要七万两银子赎人,价码就差不多了……”   查既白嘿嘿冷笑:   “可是敲的好如意算盘,真叫里外不漏,怕只怕我老查不受这个门道,还得教他们再赔上一次底帐——想吃我,我吃谁?”   影子道:   “当然不可能使他们得逞,但老板,我们也疏失不得,周三秃子和曹大驼既敢玩这一手,业已表明要与我们翻脸斗上一斗,换句话说,他们必然多少有几分依恃,否则,他们怎敢轻易招惹于你?”   查既白摸着下巴道:   “这两个兔息子,想当年,我拔过他们的头筹,分几文不义之财,他们还不是只有认了?我当是就这么顺水过桥啦,不想他们两个却留得有后手,竟然找着机会坑我一记,很好,且看是谁触谁的霉头吧!”   影子微笑道:   “在他们而言,乃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查既白显然并不欣赏他这位得力臂助的俏皮话,眼珠子一翻,他道:   “还有谷瑛那婆娘,遇上这种麻烦,不好生呆在屋里藏着,偏要抛头露面,卖弄风骚,这一下可好,自己留了形迹吃人窝住了不说,把我也整得个惨,娘的,搞得我火起,就放手不管,教‘血鹤八翼’狠狠的去折腾她!”   影子轻轻的道:   “可不能真这么做,老板,那谷玻之所以遭此厄运,乃是为了协助我们找回冯大人的官印,如果她先前抵死不肯合作,我们便有登天的本领,恐怕也无从着手起,她对我们有义在前,我们岂可不仁于后?”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   “再说,‘血鹤八翼’早已四处传话扇风,用大票银子购买老板与谷玻夫妇的人头消息,银子是白的,人的眼珠是黑的,尤其江湖上专吃这行饭的杂碎又多,岂有闻之不动心的道理?谷玻到底是个妇道,哪有如此的经验和耐力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觊觎同侵害?人要有了歪念,起了贪欲,便将无所不为,防不胜防啦……”   查既白道:   “总之一句话,连你亦未弄清他们是如何掳走谷瑛的?”   影子无可奈何的道:   “我奉命赶往送口信的时候,除了这封信四平八稳的摆在客堂方桌上之外,早就不见人影了,但从房间陈设上的灰尘,寝室里被褥的折叠以及厨灶间剩余的食物等情形来推断,他们掳走谷漠的时候距我到达的辰光不会超过三两日……”   查既白道:   “他们赎人的期限是两个月,我在想,他们怎么能够确定这两个月的时期内我们会到谷瑛那里?”   影子笑了笑,道:   “一定是谷瑛被逼吐露的,老板,他们不知道,但谷瑛知道再延个把月后你会送她老公回去团聚,上次你派我传讯,不就这么说的?对方把期限定在两个月,算是相当宽裕啦,其实他们只要有耐心多等几天,很可能就会等着我们去的人……”   查既白板着脸道:   “那浑帐东西用不着等,他们留下信来,放宽期限,好叫我们拨出时间去筹银子,他们也明白,七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影子道:   “老板,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赎人——不,去救人?”   查既白考量着,慢吞吞的道:   “等再过个十天半月,我的身子养好一点,我们就上路,这一趟摸到周三秃子的老窝,我可要好生栽他一记,不弄得他天翻地覆,誓不甘休!”   影子深思的道:   “还得当心:丹月堂,那三个杀千刀的幽灵,老板,我们要尽量减少暴露形迹的机会,外面许多人都知道他们三个正在找你,直到现在,想巴结‘丹月堂’这条路的朋友仍然不少!”   查既白道:   “你是只听到传说,还是另有人透露消息给你?”   影子道:   “两样都有,司徒拔山等于是公然向外宣告此事的,但凡道上稍具头脸的角色,全晓得有这么档子公案,老板如今的身价不凡,传言绘形,更是大大的风头人物呢……”   揉着耳朵,查既白重重的道:   “真是世道大变,人的羞耻观念也越发淡薄了,司徒拔山这样一搞,岂不是往他自己脸上抹灰?如此一来,不啻向外宣布‘丹月堂’吃了亏,他宝贝儿子乃是个单相思,凭老司徒的身份地位,竟也这般不知顾虑?”   影子笑道:   “十二条好手的性命,两名心腹重创,再加上儿子的对象横里起了变故,这都是‘丹月堂’以往没有受过的折辱,人气极了,亦就顾不得矜持啦,老板,司徒拔山一提到你,听说连眼全泛了红!”   查既白咧着嘴道:   “这老小子也是想不开,其实哪来如此深重的仇恨?他自家要不胡来一气,我又何尝愿意开罪子他?嗯,这些话倒要找机会当面跟他讲一讲,我查某人可不是个蛮横又欠通情理的角儿……”   影子道:   “只怕他不会听取你的解释,否则,亦无需派遣他手下最厉害的三员骁将来对付你了!”   查既白眼角吊起,冷然道:   “不听拉倒,还真当我含糊了他?我说云楼,往后一段辰光,你在暗地里可要越发小心谨慎,把招子放亮,别叫那些邪龟孙占了便宜,生死另外一回事,颜面攸关,我老查可不能吃他们扳倒!”   影子颔首道:   “老板你宽念,我这条命早就贴在你的身上了,是好是歹,我却会全力以赴,如果你出了差池,我这条影子还有啥用?形体不见了,影子也就得消失啦。”   “嗯”“嗯”点头,查既白笑眯眯的道:   “所以说,我两个都得加一把劲,务必不能栽了跟头,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全打算继续活下去……”   端详着自己的这位主儿,影子不禁叹了口气:   “老板,你的脸色不大好,这一次受伤,复原的过程似乎比上一遭慢了些。”   查既白下意识的摸摸面颊,叹了一声:   “我也有这种感觉,娘的,岁月不饶人啊,看来真是老多了,想当年,挨个三刀两棍的,任是肉绽血溅,尺把长的口子好几道,也连眉头都不皱,裹上伤药,两大碗老酒下肚,便又活蹦乱跳的野出去了,那似如今,床上一躺就得个把月……”   影子低沉的道:   “你要多保重,老板,往后上阵应敌的方法也得斟酌一下,你的功夫异常精湛狠辣,极强的角色都不是你的对手,何苦一上场就拿命去拼换?这样一来,人家固然要栽,你也多次弄得血糊淋漓的惨不忍睹,老板,人到底是肉做的啊,如何经得起一而再三的剐刮割切?”   查既白道:   “你应该明白,我他娘最不耐烦推磨似的打旋转,彼此一旦动手,绕来圈去,莫非就是要命,干脆我赔上四两肉,他垫过一条命,大家玩得爽快伶俐,此外,有时遇上扎手货,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不豁上也不成,光是缠斗,人家能耗得你精疲力竭,笑兹兹的等着消遣你,我可不上这个当,你们等着耗我不是?行,老子先下手为强,用大把的血来蒙你们的眼,嘿嘿,我的血流了,伙计们的寿限也就差不多啦……”   影子缓缓的道:   “但这样的豁斗,危险性太大,老板,如此伐裘,元气身底子全要受到亏损,求胜的手段很多,不需次次都用自己的血肉去换。”   查既白语气十分平和的道:   “临阵对敌,搏杀拼战的经验与法则,我自认比你知道得多,什么情势下应该怎么办,我有我的盘算,云楼,我明白你的心思,不过你大大的宽怀,我当然会顾虑到本身的安危,那一割一划,全是在我这副皮囊上,有时候确如摧肝断肠,痛得叫人发疯,如能省掉,我又干吗非要作践自己不行?”   影子道:   “尤其要法除急功近利的观念,老板,搏命之事是急躁不得的,武家自来讲究渊停岳峙的镇定修养,静如山岳,动若脱兔,以不变应万变,这些道理,老板你一定比我了解得更清楚——”   查既白呵呵大笑:   “娘的,你倒给我传道授业起来了,姑念一片赤诚,不予计较——云楼,你还没告诉我。小元在‘安义府’的差事办得如何?”   查既白口中的“小元”,乃是他的另一位得力臂助:“腿子”谭小元,影子耸耸肩膀,道:   “他自从受命保护冯大人以来,真正说得上是‘寸步不离’,几乎连冯大人入厕及睡觉的时间这小子都紧随左右,弄得冯大人身边其他十二名卫士反倒形成多余的了,冯大人对他也很欣赏,这些日子赠了不少东西给他,上次我送大印回去,他还在我面前逐项献主哩……”   查既白满意的道:   “小元派在冯大人那里,只是显示一种姿态,威吓的成分大于实际的作用,如果‘血鹤八翼’非要冯大人的性命,凭小元个人的力量是决计阻拦不了的,关键在于霍达的儿子扣在我手中,‘血鹤八翼’仅此一条根脉,笃定不敢轻举妄动!”   影子道:   “他们知道小元是你的心腹,老板,他们也明白你的决心——一朝冯大人或小元出了差错,那霍芹生亦就完了……”   查既白道:   “我相信‘血鹤八翼’的人全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不到整个事情有了彻底解决的办法,霍芹生是不能放回去的,他就是冯大人的护身符……”   影子道:   “不过‘血鹤八翼’却没有我们这样安闲自在,他们已倾尽全力设法寻找霍芹生及我们的下落,他们非常急切,意图早日了结这桩瓜葛……”   查既白笑道:   “这是一定的,我们不急,他们急得要命,如果我的儿子落在对头手里,还不是一样会烦躁得坐立不安?更何况犹是个独生儿子……”   眉头纠结,他又想起了谷瑛:   “娘的,本来在这桩事上,我们全占了上风,可恨周三秃子与曹大驼横里插上这么一腿,整得我们逆风转向,形势堪虞——云楼,我越想,越觉得谷玻这档子继漏要赶快摆平,万一人落到‘血鹤八翼’手上,就糟了大糕啦!”   影子道:   “说得是,老板。”   沉吟了一会,查既白道:   “你走吧,记住随时保持联络。”   站起身来,影子刚走到房门口,查既白又叫住了他:   “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几句话。”   静静的看着查既白,影子在等着听那几句话。   查既白捻着耳朵道:   “上次在干涧里,云楼,你点烧火药的行动配合得真好,紧凑之极,我有个错觉,还以为是我自己用法术咒语什么的去引炸的呢!”   影子笑了:   “完美与周密,老板,这一向是你所严格要求的原则。”   挥挥手,查既白道:   “要永远记住,我们才会活得长命。”   影子走了,门关得很轻。   靠回藤圈椅上,查既白目注闪动的灯焰,又陷入沉思。   他要想的事情非常多,也非常烦,但他却一定要去想,去考量,他十分清楚,行动前的多一分策划,便可为行动后减少一分危难与损失……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十四章 拜山 第十四章 拜山   一大片浓密的竹林子里,沿着坡度的高下顺势砌筑着十多幢虎皮石的房屋,房屋建造的技术不怎么杰出,但却相当坚固,是一种可以防范强弯硬矢的建筑。   查既白找到这里并不困难,周三秃子也知道查既白会很快就寻来他的老窝,是而当查既白抵达的时候,周三秃子不但毫不意外,更几乎用那等欢迎老友的热情来接待查既白的莅临。   宽大的石屋中,查既白和周三秃子分隔着一张矮几对坐,屋里再没有其他的人,连唯一的一个白衣小憧,也在献过香茗以后默默退出。   屋里很静,屋外也很静,简单的陈设加上整洁的环境,予人十分恬恰安详的感受,毫无半点强梁股匪那种粗蛮凌厉的味道——如果查既白不是早就晓得这是什么地方,他会以为走进某位雅士的清修之所了。   只有一桩事和眼前的气氛不配合——周三秃子。   周三秃子是一个大块头,比查既白的身材犹要高大肥壮,光秃秃的大脑袋上油得泛亮,一脸的横肉衬着粗陋的五官,下巴刮得一片青森,他这副德性,容易令人兴起一种想法:就好像是上天造人的当口,一时失掉兴趣,随手便把他捏成了这个模样,简单又枪俗的模样。   嘴里在呵呵的笑着,周三秃子举起茶杯:   “来来来,查老哥哥,咱们可是有七八年不见了吧?你叫兄弟我想得好苦,这趟若不是凑巧碰上了这档子事,还不知哪一天才能和老哥哥你朝上面哩,来,我以茶代酒,且先敬你一杯!”   查既白拿起杯子轻嚼了一口,边端详着对方:   “周三秃子,这些年没朝面,你好像混得不错,气色挺好的。”   周三秃子笑道:   “托福托福,混呢,还不就是凑和着过日子,谈不上好,倒是老哥哥你,正是声誉日隆,越来身价越高啦……”   目光回转,查既白皮笑肉不动的道:   “身价高?高个鸟,我是哑子吃黄莲,有苦不能说,这不是四面八方全冲着我姓查的来啦?有人要命,有人索财,软硬兼施,双管齐下,恨不能把我榨净刮光,当猪吞了,我说周三秃子,这等滋味,可教我怎生消受?”   打着哈哈,周三秃子道:   “也是你有价码,有本钱,人家才拿你当宝呀,换成我,穷措大加上马前卒,想要引人注意动脑筋还不够这个身份呢!”   查既白心里在操周三秃子的老娘,口中却闲闲的道:   “你那伴当怎的不见?又到哪里发横财去了?”   周三秃子干笑道:   “老哥哥说的可是曹大驼?”   点点头,查既白道:   “正是这个狗娘养的。”   脸色摹地僵硬了一下,周三秃子又努力挤出一抹笑容:   “查老哥哥,所谓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何况你与曹大驼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过节,何必在人背后说得这么难听法?”   查既白啼啼一笑:   “要听好听的不是?那就不是打这种下作主意,搞此等无耻勾当,人他娘的连脸都不要了,还打算听些顺耳顺心的话?”   周三秃子这一下脸可是挂不住了,他唬下面孔,重重的道:   “老查,真是给你抬举你不受,说着说着你又来了,大伙和和气气的谈生意,总比拉下脸互相叫骂要令人愉快,但你偏不领情,三句话不到,就把人不当人的胡损乱骂,老查,这叫是可忍孰不可忍!”   “嗤”了一声,查既白道:   “几年不见,居然学会咬文嚼字啦?周三秃子,你和曹大驼一个叫东,一个是西,其实全不是东西,狼狈为好,蛇鼠一窝,活生生的两个杂碎罢了!”   周三秃子的光顶透亮,青筋凸浮在头皮上,他瞪着一对铜铃眼叫哮:   “娘的个皮,查既白,今天是你来求我还是我来求你?你可要搞清楚,你的小辫子是抓在我哥们手上,我们以礼相待,你他娘竟然人五人六扮起老大来啦?我不妨告诉你,买卖做不做没关系,我们的顾客不止你一家!”   查既白冷冷的道:   “至多也不过两家!”   周三秃子火辣的道:   “只要有两家,价钱就有得比较!”   查既白哼了一声:   “周三秃子,你心里有数,‘血鹤八翼’决计不会出你所开的价码,我操你六舅,那可是七万两银子,你和曹大驼不是在开价赎人,你们是在卖宝了!”   嘿嘿好笑,周三秃子道:   “我们还多少讲点情分,这才第一个通知你前来赎人,价钱方面,业已尽量压低,要是你还挑三嫌四,老查,买卖不做无所谓,‘血鹤八翼’那边就算价钱少点,我们也恁情把人交出,奶奶的,我们受不了你这等鸟气!”   查既白端起杯子来饮了口茶,道:   “人呢?”   周三秃子伸出他肥厚的大巴掌,呵呵笑道:   “钱呢?”   重重放回茶杯,查既白怒道:   “阎王不欠小鬼债,周三秃子,只要我见了人,钱好谈!”   连连摇头,周三秃子道:   “说得容易,老查,和你谈生意不能不加小心,你他娘的邪点子大多,一个弄不巧,本利全得泡汤,你先付钱,人包管跑不了!”   查既白忽然笑了:   “周三秃子,你就这么信不过我?莫非我在见了谷玻之后,还会打那强夺硬抢的主意不成!”   一摸自家的光头,周三秃子道:   “老实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老查,我和你有过交道,我清楚你那一套,这一次,我们可得按照规矩来,你休想再占便宜!”   查既白不悦的道:   “按规矩来?你倒给我说说看,按照哪一门的规矩来?勒索赎票还有规矩?真是天下奇闻!”   周三秃子大声道:   “当然是按我们定下的规矩来,老查,你要是不答应,那就一切免谈!”   瞪着对方,查既白恶狠狠的道:   “三秃子,别看你是拉枪聚刀,打家劫舍的土匪头子,你去唬唬一干子猢狲尚可,要想在我面前使横卖狂,你还差上好一大截!”   周三秃子悍然不惧:   “姓查的,我不错是干的无本生意,但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我还挑个对象,选个目标,也有那吃不着捞不上的,你却不然,天下黑白两道,不论何种营生,只要被你遇到,全得插上一腿,软取硬分;里外都要提成,娘的,我若是土匪,你就是不折不扣的瘟神!”   嘿嘿一笑,查既白大马金刀的道:   “不义之财,见者有分,如何分他不得?吃人者人恒吃之,只要将不义之财做有义之用,瘟神也好,正神亦罢,我岂在乎那些蔑言妄论?”   周三秃子凶蛮的道:   “我不管你是什么三头六臂,老查,这档子买卖,若是不按照我们的方法进行,交道便至此为止,不用再往下谈了!”   查既白双目闪亮,似有赤光:   “周三秃子,你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蛋子,又臭又硬哪?一朝惹翻了我,你当我不能先在此处活剥了你这狗操的!”   猛的站起,周三秃子咆哮道:   “简直是嚣张狂妄得过头了,姓查的,这可是在我的地盘里,我姓周的好歹也还领着上百名手下混世面,你却把我看成哪一类的肉头?由得你随意摆弄?他娘的,只要你敢稍微逾矩,老子就叫你竖着进来,打横出去!”   查既白眼珠子翻动,慢条斯理的道:   “是么?我偏偏不信这个邪,非得试试你周三秃子是如何把我横着送出去不可!”   退后一步,周三秃子色厉内在的叫道:   “慢着——姓查的,你想干什么!”   用手指遥点对方,查既白阴沉的道:   “所谓王八好当气难受,三秃子,凭我老查这等的人物,却得遭你们两个下三滥讹诈勒索,这已是触够了霉头,不想待我纤尊降贵,大老远跑来谈斤两的当口,更看尽了你们的脸色,撑饱了满肚皮的窝囊,结,咱们啥也不用说了,就在这里,且先见过真章!”   周三秃子大吼:   “姓查的,你是来赎人还是来打杀的?”   查既白生硬的道:   “本来是赎人,现在心火上升,却要开宰以后再谈……”   周三秃子急道:   “你要伤了我一根汗毛,姓查的,谷瑛那婆娘就死定了!”   查既白勃然色变:   “哪一个敢?”   粗横的面孔上浮现着一抹得意的狞笑,周三秃子道:   “你方才不是间曹大驼在何处么,如今我告诉你,他正在亲自监视着谷瑛,这屋里的情形一个不对,他马上就会得到通知,到了那时,两头的银财我们全不要了,谷玻的脑袋就先落地,这叫什么来着,嘿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查既白不屑的道:   “你们舍得捣毁谷玻这座聚宝盒?”   周三秃子挺胸道: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老查,你若妄图动粗使横,我们情愿分文不取,亦决不能叫你得逞!”   查既白沉默片刻,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悻悻的道:   “好,算你们花样巧,好汉怕赖汉,赖仅怕不要脸,碰着你们这类泼皮货,我只有暂且忍下这口口鸟气……”   搓搓手,周三秃子狼曝似的笑着:   “我就知道你老查是个能屈能伸的角色,而且识利害,晓轻重,明白见风转舵的道理,你想借机翻脸动手,我们岂可给你如此的方便?姓查的,我们早留下后手,防着你这一招啦!”   查既白火爆的道:   “少罗嚏,周三秃子,领我去见人!”   周三秃子又硬了起来:   “见人容易,人就在那里,老查,先点银子过来!”   查既白忍着气道:   “先前我已经说明白了,钱的事好谈,我这趟巴巴赶来,不就是打算付银子给你们的么?周三秃子,可是我至今还没见着谷瑛,怎能确定人在你们手里?万一你两个杂碎只是征诈我,我又到哪里喊冤去?”   周三秃子不快的道:   “老查,你既不是窑子里的花俏姑娘,又不是后堂中的白皮相公,我和曹大驼谁不好去逗弄,却偏偏来逗弄你?我们莫非吃撑了没事做,拿你姓查的寻开心?自然有这么个人,才会有这么个价钱,岂还假得了?”   想了想,查既白道:   “口说无凭……”   周三秃子拧着一双倒八眉:   “我和曹大驼决不会骗你!”   查既白冷笑一声:   “你两个只要有银子可捞,别说骗我,恐怕连你们自己都会骗自己,一言九鼎那句词儿,在你们的看法中不过是个笑话!”   周三秃子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圆大的鼻头上冒着油汗,嗓门粗哑:   “老查,你到底要不要赎人,我和你磨了这久嘴皮子,你不嫌乏,我却有些承受不住,怎么决定你赶紧拿准,再往下拖,我可是猪八戒摔铝子,不侍猴(候)了!”   查既白大声道:   “人确在你们这里?”   叹了口气,周三秃子道:   “我若骗你,就算是你老查生养出来的……”   查既白又一下子放缓了腔调:   “我说三秃子,价钱能不能再克己一点?多少朝下落一落……”   大大的摇头,周三秃子满脸的横肉往上抽紧:   “你休做这等好梦,半文铜板都不能少,七万两银子,十足取现……”   查既白瞪起双眼道:   “这是干什么?官家收税纳粮,还有个商榷余地,你们算是哪行营生?居然这么个硬法?一分一文都少不得?”   周三秃子嘴角勾动,面颊跳颤,他咬着牙道:   “对别人或许有个商量,对你,决计是分毫不减,姓查的,你该不会忘记七年以前老河口那段旧事吧?我姓周的费了恁大力气,赔上九个手下性命,才堪堪搂了陕北柴老刮皮那一船货,可恨你却尾随而来,硬挖走了我三成所得——这真是强吃狠夺,目中无人啊……那辰光,我是怎么央求你来?白手捞鱼的事,你竟连一个制钱的起落都不答应,我在损兵折将的情形下自知斗你不过,眼睁睁的看着你满盆满钵的从我口袋里把油水掏尽,你可晓得我气恼到什么地步?我恨得捶胸,怨得吐血啊……”   查既白理直气壮的道:   “你还不是一样。白手捞鱼,?反正皆非自家的老底帐,横财来到,分两个给我腥腥手有什么不好?又何苦气成那副模样?”   深深吸了口气,周三秃子双手握拳:   “我‘白手捞鱼’?打开始布线、踩盘、卧底、跟踪,全是我内外包办,赶到正式行动,又全是我的手下在卖命,死了九个人,伤了十二个,这才辛辛苦苦弄来那一票红货,姓查的,这也叫白手捞鱼,?我们是用血,用命换来的,你凭什么要居中分配,横插一手?你,你他奶奶的真是个上匪,而且还是天下最最黑心黑肝的土匪!”   笑了笑,查既白安详的道:   “如果因为这一阵叫骂,能以多少宣泄内心的积愤,进而减低几文价码,我倒不以为件,三秃子,咱们再合计合计……”   周三秃子嘶叫着:   “合计个卵!一个铜板都不能少,姓查的,你不用多费心思了!”   查既白无奈的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强求——三秃子,现在你要告诉我,若按你们的规矩,是怎么个赎人交钱法?”   周三秃子粗厉的道:   “七万两银子先拿来,我们立时放人!”   舔舔嘴唇,查既白道:   “却是干脆利落一好,庄票行么?”   周三秃子似乎早有预料,他硬梆梆的道:   “要看哪一家的庄票及什么性质的庄票。”   查既白伸手从腰板带中摸出一张票子,在对方面前抖了抖:   “通记银号的庄票,不是期限转帐,是见票十足兑现的一种,成不成?”   周三秃子眼睛亮了:   “拿来我看!”   手上的庄票又收了回来,查既白似笑非笑道:   “价码不减,票子也是可抵现银的通宝,周三秃子,我业已全依了你们的条件,但是,你们也该多少给我一点保证吧!”   周三秃子气淋淋的道:   “你真是善财难舍,不情不愿哪——保证?什么保证?”   查既白道:   “保证你们一定把人交给我,保证二位不会拿了银子开溜!”   周三秃子故作沉吟之状——其实却早就有了盘算,他像是十分勉强的道:   “好吧,在未将谷玻交给你之前,我们哥俩绝对不离开你左右,待你领走了人,咱们再各走各路,分道扬镳如何?”   查既白笑了笑,道:   “行!”   周三秃子眼勾勾的望着查既白手上那张银票,有些急迫的道:   “话说妥了,老查,银票可以送过来啦!”   查既白将票子递过,周三秃子仔细查验了一阵,这才满意的揣进怀里,又发出先前那种呵呵的笑声:   “我说老查,从你手里接银子,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的银子比别人的要来得沉,更来得意义不同,拿你老查的银子,就和到大库领龙银一样的开心!”   查既白淡淡的道:“现在开始高兴还嫌早了点,周三秃子,你可别忘记,待把人交给我以后,这银子才算是你们的。”   一拍胸膛,周三秃子道:   “放心,姓查的,我周某人一向说话算话!”   查既白道:   “很好,现在可以带我去领人了。”   周三秃子挤挤眼睛,道:   “要领人可太便当了,老查,我们办事自来讲究干脆爽利,你付了银子,人当然要交给你,而且会出乎你意料之外的快法!”   脸色一沉,查既白道:   “甭他娘的给我挤眉弄眼,周三秃子,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个快当法——人呢?”   左手大拇指往后一点,周三秃子好整以暇的道:   “人就在隔壁,老查,这就交给你了。”   说着话,也不知周三秃子是按了虎皮石墙上的哪一块石头,就在他身后的整面石壁忽然悄无声息的侧转,现出另一个房间来。   那间房屋的布置也和他们现在的这一问同样简单,仅一桌一椅而已,谷瑛赫然正坐在那张仅有的木椅上,没有捆绑,不见任何束缚,她就恁般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   谷瑛不是独自一人,在她身边站着一个满头自发,面如风干橘皮也似的驼背矮子,这年岁老大不小的驼背矮于双臂长可触地,两眼精芒如电,在他那满面交叠的皱捂间,都像隐约流露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邪笑……   不错,那是曹大驼。   面对着查既白,曹大驼白发苍苍的脑袋一昂,声音粗哑仿佛老鸦夜啼:   “哈哈老查,久不见啦,今日幸会,可是大大的有缘!”   查既白目光尖锐的打量着坐在椅上的谷瑛,嘴里冷冷的道:   “去你娘那条腿,有缘?我和你们这两块熊货有个鸟的缘,大家还是远着点好,否则彼此之间,终会有个倒霉的!”   曹大驼不但不气,反而碟碟怪笑:   “好老查,你仍是那口无遮拦的老毛病,爽快豪迈得可爱……”   查既白望着一动不动,面目呆滞、双眼茫然的谷玻,语气严峻的道:   “先给我闭上那张鸟嘴——曹大驼,谷玻怎么会变成这副木鸡似的德性?你们在她身上动过什么手脚了?”   曹大驼哈哈一笑,不慌不忙的道:   “我就知道你会有此一问,放你一千个心吧,我们无论什么手脚也没动过,只是在她先前的饮食里加进一匙‘迷神散’,好叫她安安静静的呆在此处候着上路,老查,这乃是必要的防范措施,总比使绳子捆着她来得文明高尚吧?”   查既白阴着脸道:   “这他娘的‘迷神散’对人体有多大的妨碍?”   双手连摇,曹大驼笑道:   “半点妨碍都没有,只是能令服食者安静一个时辰,然后药力消退,就和个没事人一样啦……”   查既白道:   “不需解药?”   曹大驼忙道:   “不需不需,人醒过来之后,充其量也就是像经过一场宿醉罢了。”   查既白斜眼瞧着身侧的周三秃子,嘴里冲着曹大驼说话:   “我老实告诉二位,姓查的银子可不是容易拿的,不出差错便一切好谈,要是你们玩什么花样想坑我,二位,你们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曹大驼一指谷玻,道:   “老查,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赌,人就在这里,我们又如何个坑你法?只待银货两讫,咱们便将军不下马——各奔前程!”   这边的周三秃子也嘀咕着:   “你要的是人,人不就在眼前?犯得着一而再三的卖狂使狠?娘的,和你做生意,也真叫难……”   查既白不搭理周三秃子,只管对曹大驼叱道:   “你还愣在那里做什?把人给我领过来!”   一手拉起谷玻,曹大驼边笑道:   “是,是,当然要把人引过来,花钱的是大爷,有钱之人坐上席,我哥俩受了银子,还有不加意侍候的道理么?”   查既白板着脸道:   “快,少要贫嘴!”   曹大驼哈腰弓背,牵着谷瑛的一只手走了过来,谷瑛两眼直愣愣的往前看着,脚步僵硬,上身竖挺,那模样,活脱是在梦游太虚。   皱着眉,查既白问:   “你们给她吃下那什么散有多久了?”   曹大驼一面扶着谷瑛坐向方才周三秃子坐过的椅子上,一面道:   “约莫顿饭功夫有了,不用太久她就能苏醒过来……”   仔细端详谷玻的情况,查既白冷森的道:   “那么,你二位便留在此处,待她苏醒过来之后方可离开一-反正也不用多久。”   曹大驼点头道:   “理所当然,呵呵,理所当然——”   查既白上前两步,伸手翻动谷瑛的眼皮,嘴里低唤:   “谷瑛,谷瑛,我是老查,查既白,你听得到我的声音么?”   木然坐着,谷瑛毫无反应,甚至连面庞上一根筋肉的抽动都没有,查既白不由心火上升,他才要转头叱骂,暮觉眼前一暗,炔至!他不及思索,四面铁栅栏已经从屋顶降落,把他和谷瑛罩在当中!   这四面铁栅栏降落的速度不但快得无可言喻,而且毫无响动,只在栅栏滑下的一霎遮截了光线,就在光线的微微波折里,它已经牢牢的竖立着了。   定了定神,查既白缓缓转过身来,隔着那只有寸许宽窄的栅栏空隙,目光如火般注视着几步以外的曹大驼和周三秃子。   有些畏缩的朝后退了退,周三秃子的口气却硬:   “看什么?姓查的,任你三头六臂,今天也叫你栽在我们兄弟手上!”   又起了那等老鸦噪般的刺耳笑声,曹大驼得意非凡的道:   “查既白,我叫你狂,叫你狠,叫你月中无人!他娘的,这一遭好让你知道我曹大驼的厉害,你敢断我的财路,扫我的脸面,我就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周三秃子也大声道:   “对,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姓查的,你当我们那么好吃?当我们全是缩头王八?”   查既自不响,一股气顶得他胸腹如鼓,他确定如果现在能够破栏而出的话,他绝对会生啃了对面这两个狗娘养的野种!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十五章 脱困 第十五章 脱困   哈腰弓背的曹大驼也斜着一双怪眼,用一种妖异的腔调道:   “你很愤怒,很痛恨,也很懊悔,是么?老查,但你毫无办法扳回这既成的形势——对你绝对无利的形势,罩住你们的铁栅栏是用上好精铁铸制,粗逾儿臂,根本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所能破坏,另外我们现在站立的位置是在你的剑加臂长能以够着的距离之爪你空有满腔怒火,却一点也奈何不了我们,老查,这一次你可是跟头栽定了,而且还是好一个又狠又重的跟头啊……”   周三秃子搭上来道:   “老查,很可能你这一跤跌下去,就永远也爬不起来啦!”   背负着双手,查既白轻咳两声,居然能以如此不带火药气的平静声音道:   “二位,你们如其来的玩了这一手下作把戏,却是为了什么?”   曹大驼狠酷的道:   “很简单——是为气,一是为财!”   查既白镇定的道:   “你们玩了我这一记,还不算是又得财,又出气啦?”   曹大驼暴烈的道:   “姓查的,你如果这样想,就未免把我哥俩看得太容易打发了,你横行江湖,鱼肉同道,强索硬夺加上明和暗搅,将他人的脸面尊严视同无物,任意践踏,胡乱侮弄,你罪孽之深重,提起来就令人咬牙切齿,恨不能食你之肉,寝你之皮!我和周三,只是替众多的道上同源出口怨气,消灭你这个人人痛恨咒骂的巨奸大恶!”   周三秃子又在帮腔。   “说得好,曹老大,真是痛快淋漓之至!”   查既白却嗤之以鼻:   “喷,喷,听起来冠冕堂皇,慷慨激昂,像是哪里钻出来一个豪气干云的铁骨义士,说穿了完全是放他娘的狗臭屁,半文大钱不值——曹大驼,周三秃子,你们只不过争的是自己的私怨,争的是更多的银子而已,却偏亮出那等丹心映日月的胸怀,你两个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烂土匪强盗,也配得上,衬得起么?真正皮厚无耻之尤!”   曹大驼阴侧侧的道:   “随你怎么去说,但有一样却是你这巧嘴利舌所无法改变的,查既白,这一样就是你即将永沉轮回,万劫不复!”   查既白笑笑,道:   “还不一定哩,曹大驼,要到了那一步才算数!”   顿了顿,他又道:   “不过我想问问,你们另外又把我卖给哪个主儿啦?”   周三秃子抢着道:   “问得好,老查,这个主儿可是个好主儿,任是你姓查的,一朝落进他的手里,也包管能侍候你服服帖帖,随时叫你变做三十六个不同的模样,人家早就巴盼着你去了,那等急切法,说是望穿了眼亦不为过,老查,你好身价,好缘份啊!”   查既白默然须臾,摇头道:   “我不信。”   周三秃子疑惑的道:   “你不信?不信什么?”   查既白扬着脸道:   “就凭你门这两个穿壁打洞,偷鸡摸狗的三流匪类,人家怎屑于和你们打交道?再说,他们也不会相信单凭你一对蹩脚货就能制住我老查,二位这个等级的人物,实在是差远了去!”   油亮的头皮上凸起青筋,周三秃子口沫四喷的叫:   “我们哥俩是三流匪类,是蹩脚货?姓查的,我操你个老娘,你又算什么东西,但凡道上朋友,有准不知我周三秃子和曹老大的名号?哪个码头不晓我们哥俩的能耐?不论谈斤两,讲手段,你姓查的还得朝后排,怎么着?你自以为高出我们一头!呸,屎蜕螂戴花——臭美!”   一摆手,曹大驼道:   “查既白,你好像知道那另外要你的主儿是谁?”   嘿嘿一笑,查既白椰愉的道:   “当然,只有像你们两个这样的蠢材方会事前猜测不出!”   曹大驼忍住气,沉沉的道:   “你聪明,倒是说来我们听听。”   查既白道:   “除了‘丹月堂’,还会有别人么?”   周三秃子厉声道:   “别忘了‘血鹤八翼’也一样在找你!”   查既白安闲的道:   “但‘血鹤八翼’能给你们的好处不会有‘丹月堂’来得大,而且,你们宁可开罪‘血鹤八翼’,亦不敢不巴结‘丹月堂’,两相比较,二位的选择就很明显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曹大驼冷凄凄的笑了起来:   “果然还有点脑筋,不错,是‘丹月堂’的司徒大当家要你,我们可不是巴结他,手头上既然有了你这块宝货,为什么不择主而售?‘丹月堂’出得起好价钱,买卖之间,自是要迁就那出价高的一方……”   查既白也跟着笑:   “如此说来,是你们自己找上‘丹月堂’把我卖了?”   曹大驼道:   “正是,否则人家怎会知道我哥俩有这条赚你的路子?”   点点头,查既白道:   “不出所料,你两个邪盖王八早已暗怀鬼胎,有了谋我之心!”   周三秃子接着大笑:   “便一遭给你说明白吧,待将你交给‘丹月堂’之后,谷瑛这婆娘也就转送到‘血鹤八翼’手中啦,里外里我们连捞好几票,又得了财,天下还有比这更叫人痛快的事么?”   查既白笑道:   “这桩事,的确痛快……”   曹大驼警惕的道:   “姓查的,你似乎并不害怕?”   查既白道:   “怕有什么用?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装熊扮孬还不如挺起脊梁生受,好歹也叫人赞一声汉子!”   曹大驼慢慢的道:   “娘的,你不是个甘于认命的人,我看这其中必有花样……”   查既白怪异的笑着道:   “如令我已是笼中之鸟,阶下之囚,居然还令你们有这样的顾忌!曹大驼,你也未免太没出息啦!”   凑近曹大驼身边,周三秃子低声道:   “前去知会‘丹月堂’来人的快马已在先时出发,我看最多个把时辰就可转回,曹老大,这段空档里我们得加意防范,千万出不得岔子,否则就真吃不完兜着走了!”   曹大驼没有说话,只定定的瞅着栅笼里的查既白,脸上表情变化不停。   周三秃子不觉心头忐忑,他又喃喃的问:   “你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曹大驼忽道:   “在姓查的来到之后,你确定只有他一个人?”   周三秃子肯定的道:   “不会错,他一进入竹林子就被我们布下的暗桩发现,之后孩儿们也曾四处搜索确认只有他单独一个人来,没有其他同伙……”   曹大驼阴郁着一张老脸,幽幽的道:   “怎么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周老三,你曾否感到,这桩事比我们想象中稍微容易了些?”   周三秃子愕然道:   “容易、我可是丝毫不觉得容易,我完全是吊着一颗心,捏着两把冷汗来办的,真他娘说得上战战兢兢,只要叫姓查的看出一点破绽,乐子可大了——我说曹老大,这乃是我们的计谋高,手段妙,姓查的业已陷了进来,你又算担的哪门子心事?”   曹大驼恨声道:   “‘丹月堂’要是听我的话,早早派人守候在这里,就不必留下这段辰光空等,娘的,如果这中间出了差错,又算谁的帐?”   周三秃子忙道:   “你别瞎猜疑,只个把时辰就能押人交差,这短的时间里,却能发生什么意外?曹老大,我们加几分小心,仔细守着,姓查的包管飞不出我们的掌握。”   栅笼里,查既白打着哈哈道:   “我早说过‘丹月堂’那边不会高看了你们,所谓是脱了裤子进当铺——你当人,人家不给你当人,要不,他们早该派了好手来等着押我了,何需等你们再去知会?这就表示,他们根本不相信单凭二位此等货色便能坑得了我!”   周三秃子大吼:   “闭上你那张臭嘴!”   曹大驼从窗口仰望天色,沉缓的道:   “外面的桩卡可尺全布妥了?”   周三秃子道:   “早安排好啦,你放心,警卫森严,防守周密,别说是人,连只鸟我也包它飞不进来!”   查既白又接腔道:   “我说曹大驼,你们将我卖给‘丹月堂’,是个什么价钱?”   曹大驼冷漠的道:   “这关你什么事?”   耸耸肩,查既白道:   “不关我什么事,只是想知道一下我的身价而已!”   周三秃子仰头大笑,鼻孔大张,好一副得意的神气:   “便说给你听亦无妨,老查,十万两银子,可是够高了吧?”   怔了片刻,查既白疑惑的问:   “十万两银子?‘丹月堂’出了十万两银子给你们要我的人?”   周三秃子做然道:   “完全正确,姓查的,我们哥们是做大买卖的人,那些鼠肚鸡肠的零碎生意我们还看不上眼,更何况你查某人又是个抢手货!”   查既白意味深长的笑了,他道:   “三秃子,恭喜你和曹大驼于,这一票横财到手,下半辈子够你两人吃喝不尽了。”   倒八眉往上一吊,周三秃子撇着嘴道:   “你休把我们看扁了,十来万两银子就把我哥俩下半辈于打发啦,姓查的,我们知道这些年来你胡吃横讨搂了不少黑心钱,但你也莫要小觑了别人,我们可不似你想象中那样寒伦!”   查既白颔首微笑:   “这样最好,嗯,这样最好……”   曹大驼瞪了周三秃子一眼,埋怨着道:   “你跟他扯这些闲谈于啥?越说多越漏!”   周三秃子不以为然:   “怕什么、对一个快要死的入,再漏多些给他听也不关紧,曹老大,死人是发生不了作用的……”   查既白又笑嘻嘻的道:   “周三秃子,还是你直爽,请再告诉我一件事——你们在谷瑛身上下的蒙汗药,可是对她无碍?会在一个时辰以后自然苏醒?”   周三秃子不耐烦的道:   “一点不假,我们哪有这多闲工夫,净编些故事来哄你?”   搓搓手,查既白似乎十分满意的道:   “差不多了,我想,该知道的也就是这些啦?”   瞪着查既白,周三秃子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查既白笑得如此甜美吉祥:   “二位,我是说我该问的已经问过,想知道的也大致有了底,时辰不早,我得领着谷瑛这婆娘早早上路,她老公还等着与她唱楼台会呢……”   周三秃子忽然呵呵狂笑起来,一面笑,一边指着栅笼中的查既白,口沫四溅的拉着长音讽骂:“老查啊老查,可怜你个玲珑头脑竟这么受不起惊吓,一下子就迷糊了,迷糊得发疯发癫,大白日下讲些浑话梦话——你要领着谷瑛上路?不错,你两个是要上路,差的只是不走阳关道,却得先过奈何桥啊……”   一侧的曹大驼却没有笑,非但没有笑,脸色更是极度的肃煞,他目光尖锐的紧盯着查既白,嗓音越发变得暗哑了:   “姓查的,你还以为你走得掉?”   查既白和悦的道:   “非常有可能,曹大驼。”   周三秃子还在笑:   “你听他在那里鬼话连篇,放些驴屁,曹老大,他能往何处走去,又是怎么个走法,除非姓查的三魂七魄离体飞升,他这副臭皮囊休想脱出栅宠一步,娘的,当我们三岁孩子,吃这种唬?”   查既白安详的道:   “曹大驼,我问你,你对我的事情了解有多少?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否完全清楚我的一切?包括习惯,心性,以及行事的法则?”   曹大驼摹地紧张起来,他戒备的道:   “为什么提起这些?”   查既白道:   “当然有作用——曹大驼,告诉我,你对我知道多少?”   深叠的皱纹挤迫着,显得曹大驼的面孔益为干瘪:   “我清楚你的事,比你预料的要多,姓查的,这够回答你的问题了吧?”   摇着头,查既白道:   “不,你对我的事根本弄不清,曹大驼,你千万要记得,在选定某一个目标进行某项企图之前,必然要对这个目标的各方面先做通盘了解,知己知彼,方可保胜,否则,便往往难以成事,更有后忧,你们想发横财,却不在我身上多下查探功夫,疏懒大意,错得不可原谅。”   曹大驼大睁双眼,一时有些失措,周三秃子却“呸”了一声,轻蔑的道:   “行了行了,闭上你那张尊嘴吧,死到临头,居然还有那么些说同,我们可没兴趣听你胡说八道——”   双手微握,曹大驼惴惴不安的神情再难掩隐:   “你想说什么,查既白,你在搞什么鬼?”   周三秃子惊讶的望着他的伴当,不解的道:   “怎么啦,曹老大?干啥这等紧张?莫不成你还真受他唬?”   查既白轻轻用手指弹着铁栅栏,发出细微的“叮”“叮”之声来,他悠然自若的道:   “二位怎会不晓得我有个好伙计?又怎会不知道我这个伙计是从来不离我左右的?你们如果真了解我,至少对我身边有几个人总该清楚——”   震了震,曹大驼失声道:   “影子!”   冷笑一声,周三秃子不屑的道:   “鸡子咧——影子,哪来的影子?从头打尾,就只他一个毛人,几曾又见附着条影子?滥调黄腔,真正不值一笑!”   伸了个懒腰,查既白提高了声调:   “得啦,我说云楼,开栅吧!”   双臂环胸及抱,周三秃子大马金刀的道:   “曹老大,我们且看姓查的如何变完这把戏法——”   他的话尚未结尾,仿佛是来自另一度奇异空间的应和,罩扣着查既白与谷瑛的那四面铁栅栏,就和降落时的情况一样,如此快速,突兀,又悄无声息的飒然上升,迅即隐没于屋顶的暗层内!   查既白飘出四尺——就好像原来他就站立在四尺外的这个位置一般,非常愉快的冲着对面目瞪口呆的两位仁兄髭牙微笑。   这个动作的含意很明确,查既白等于告诉他们,现在双方的距离已较接近,接近到他的剑加臂长足够发挥致命威力的程度。   味啼笑着,查既白道:   “戏法变完了,周三秃子,我的儿,你这大半辈子里,可曾见过这么奥妙的戏法?”   周三秃子傻着一双眼,喉头又干又燥又火辣,宛同塞进了一把粗沙砾,他拼命咽着口水,一颗心直往下沉,就连青光油亮的头皮,这霎时里也像是泛了灰……   一边的曹大驼不但是惊恐,更有着无可解说的迷惑,他实在弄不懂,查既白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出困的?当然,他决不会相信姓查的果真会变把戏。   又背着双手,查既白的形态中完全表露出他对眼前这两个土匪头子那种藐视:   “曹驼子,你一定奇怪我是怎么出来的?不,我不会施法念咒,也不懂奇门遁逸之术,你可别想得大多了,我告诉你,这亦是人为计谋的一种。”   指了指嵌着木条的窗口,他又道:   “你们看看,那窗框边上是否贴得有一根羽毛?白色微带翠绿的一根羽毛?”   曹大驼与周三秃子急忙回头探视——可不,窗右角靠框边上正贴着那么一根羽毛,还在轻风里微微晃动,只是不经点明,实在难以引人注意。   查既白道:   “这根羽毛的意义是表示,影子业已到达,并且完成了我交给他的任务。”   方才拘押谷瑛的那间紧邻着的屋子里,孤单单置于正中的木桌这时忽然移动,现露出一个黝暗的地道口,影子白云楼从下面冒出,他手上还扯着另一个人,另一个模样狠琐干瘦,神情惊恐仓皇的人。   骤见白云楼手里扯着的那个人,曹大驼与周三秃子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张口结舌,脸色大变。   查既白不紧不慢的道:   “在我临来贵地之前,已经费了点功夫摸探二位的根底,我们知道,曹大驼乃是近年不到的光景才和三秃子捻股合伙的,舵子窑也就立在三秃子的老盘口里,曹大驼的人手不多,地方也是三秃子的地方,若干机密大事,不得不由三秃子的属下参与,这其中,三秃子的一个狗头军师老黄姜莫才最是刁好狡猾,深得三秃子重用。”   周三秃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他发觉,汗水竟然又粘又冷!   曹大驼的脸上宛如凝结着一层黑气,只这顷刻之间,他叫人看上去已透出恁等的晦霉法了。   淡淡一笑,查既白接着道:   “昨晚上,影子业已潜入此地,并且探准了那莫才的住处,赶到我抵达的辰光,他立时就制服了莫才,无需费什么手脚,莫才便吐露了二位欲待对付我的方式以及另外的企图,我在宠千里一直苦等,乃是等候影子来到,赶及我抬头一眼看见那根羽毛,我就晓得你这一对难兄难弟已经霉星高照,撞正大板!”   一边面颊抽搐着,周三秃子挣扎着道:   “你……你这个无赖泼皮,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胁迫我的人……”   查既白毫不动气的道:   “兵不厌诈,我说三秃子,又道解铃还是系铃人,你那狗头师爷既然清楚你们待要坑我的法子,自也知道破解的法子,我的预料一点不错,你们看,我这不是出来了么?”   说到这里,他扭头对白云楼一笑:   “云楼,谁又不怕死呢?”   影子静静的道:   “说得是,这老黄姜莫才也怕死,他更明白我不只是吓唬他。”   “嗯”了一声,查既白赞许的点头:   “你一向配合周密,云楼,此次亦然。”   影子道:   “这两间石屋的传声效果不错,老板一呛喝,我在下面地道里听得明白,马上就叫莫才启动机关——-这老小子动作倒蛮利落。”   猛一扬头,憋了好久的曹大驼迸裂般嘶叫:   “查既白,你用不着在这里和你的伙计演双簧,我们虽然中了你的诡计,却尚不是诅上鱼肉,能以任由宰割,现一在你想怎么样?”   查既白道:   “我不想怎么样,曹大驼背,我对二位的处置,将会是出乎你们意料之外的宽大,古人不是常说么,要我们以德报怨,如今我就正顺应着这句话做啦。”   曹大驼惊疑不定的道:   “你也会知道以德报怨?姓查的,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个以德相报法!”   周二秃子用力在裤管上抹擦手心的冷汗,一面低促的提醒他的伴当:   “小心这家伙搞鬼,曹老大,我们可不能再陷进他的圈套……”   查既白皮笑肉不动的道:   “在眼前这个情势里,我们以二对二,我自信足有余力收拾你两个不成气候的东西,而你们居心狠毒,赶尽杀绝的卑陋行径更是难以饶恕,若按我一向的脾气,非活剥了你们不能消我之恨——”   曹大驼抖了抖,张口怪叫:   “姓查的,你说话当放屁么?这就是你以德相报的方式?”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十六章 枕戈 第十六章 枕戈   查既白吱牙一笑:   “你先别鸡毛子喊叫,我是把话摆明了,好要你们知晓我如今的做法又是多么的宽大为怀,曹驼背在此之前,你一定以为我会用十分狠毒的手段报复你们?不,我不报复你们,甚至连一根汗毛也不使你们折伤!”   曹大驼呆了片刻,始满面狐疑的道:   “姓查的,你真有这个度量?”   查既白一本正经的道:   “我老查一言九鼎,自来说话算数,哪似你们口是心非,满嘴跑马?”   吸了口气,曹大驼仍然不敢往好处打算,他道:   “就凭你这句话,老查,我们且等着看!”   查既白道:   “错不了,但你们的人我可以不动分毫,另一桩事,二位却不能不给我一个交代。”   曹大驼心里一跳,几乎与周三秃子同时脱口惊问:   “哪一桩事?”   查既白大声道:   “七万两银子的庄票可要还我!”   一阵肉痛,周三秃子犹在争论:   “姓查的,这笔银子是你赎人的钱,人交给你带走,彼此算是银货两讫,岂有再索回赎金的道理?”   查既白冷森森的道:   “如此说来,你们用机关陷我与谷瑛,更把我们分别转卖给我们的仇家,赚命赚财加上一物二售,又算是哪一门子的道理?”   周三秃子张口结舌,顿时憋得反不上话来,查既白又重重的道:   “再退一百步讲,你和曹大驼的两条命就算再贱,大约也不只值七万两银子吧?”   暗里伸手捏了周三秃子一把,曹大驼咬牙道:   “还是你狠,姓查的我们认了便是,周三,人到屋檐下,焉得不低头,放光棍点,把那张庄票退给他!”   周三秃子已经省悟到曹大驼的用意——敢情这七万两银子还是买命钱,他与曹大驼的两条命只需七万两银子,实在不算贵,若愣要搂住不放,人家一个翻下脸来,恐怕就要人财两丢,他清楚查既白那几下子,断非他们哥俩能以招架得住。   掏出原先查既白的那张通记银号的庄票递了过去,周三秃子不胜啼嘘:   “放在腰里这一会,还没暖热呢,却就又转手啦,唉……”   查既白收回票子塞进腰板带里,眉开眼笑的道:   “不要得了便宜卖乖,我说三秃子,谁叫你们起贪心?再说,二位犹能往下喘气,可全是我的德惠,留住青山在,还怕缺柴烧?看长远点,区区几万银子买来后世无穷福禄,到哪里去找这等的好事?”   周三秃子直着两眼喃喃的道:   “娘的,好话可是全叫他说尽了……”   忽然,曹大驼搭上几句:   “姓查的,此事之后,你可不能心生反悔,再来触我们的霉头!”   查既白道:   “当然,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其他长处,就是言行如一,这档子事,咱们即此拉倒,两不相欠,谁也不用承谁的情!”   曹大驼紧接着道:   “就和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可对?”   点点头,查既白笑道:   “不错,就和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   说着,他回头朝影子白云楼眨眨眼,道:   “我们走吧,还得烦劳主人相送一程哩。”   周三秃子鼓着气道:   “你放心,姓查的,说什么是什么,我哥俩才不会阴着损人!”   查既白暗里嗤之以鼻,表面上却笑容可掬,他一伸手,十分客气的道:   “这是最好不过,二位,请吧,不需长亭接短亭,只到竹林之外,咱们便长见不如怀念,各奔前程去也。”   周三秃子望望曹大驼一眼,沮丧的走过去先把门启开——一副不情不愿的德性。   竹林外的一处洼拗内——由这里刚好可以看到那条小路,那条婉蜒通往周三秃子老窑的小路,但走在小路上的人,却因视界的折角关系,看不到洼幼里的动静。   查既白和影子就正坐在洼拗的阴影处,他们并没有离开。   谷瑛的情形似乎已经好转了许多,只是神态间显得十分乏倦,她闭着眼,把头肩倚靠在一截突翘出泥面的枯干树根上,默默将歇着。   周遭很平静,除了风拂竹梢的沙沙音响外,一点其他的杂嚣之声都没有。   查既白盘膝而坐,脸上浮现着那种恶作剧般的笑容,有若一个偷偷塞了只屎蚂炸进塾师裤裆里的顽皮孩童,端等着在事情揭开来后看热闹的模样。   影子白云楼忍不住笑了:   “老板,你真的打算在他们身上捞一票?”   查既白点头道: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你当我就如此好打发,一碗清水一至香便轻轻松松的送我上路啦?这又不是送穷神,事情会有那等简单草率法?”   影子低声道:   “可已有了价码?”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这一遭,我要狠狠栽那两个王八蛋一记,至少叫他们三年翻不过身来!”   影子道:   “他们舍得拿出来才行,老板!”   查既白胸有成竹的道:   “错不了,小子,我的盘算都是八九不离十,纵然不能全中也差不多远,人嘛,哪一个不肉疼金银钱财?但待到要命的辰光,却也只好舍财保命啦,我不是说过么,留得青山在,还怕缺柴烧?这个道理我明白,他们两个老龟孙更明白!”   影子又笑了:   “我有点奇怪,老板,这一层因果,你料得到,周三秃子和曹大驼怎会料不到?”   查既白摸着肥厚的下巴道:   “世事如走棋,能多看出一步的人,便往往是赢家,设若他们也和我一样的深思熟虑,高瞻远瞩,我说云楼,现在我们不是坐在这里,早他娘蹲在那铁笼子中喊天了!”   唇角往上勾起,他接着道:   “再说,人的心境状况与精神感触亦大有影响,曹大驼和周三秃子措手不及的栽了这么个大跟头,人财两失之外又一下子屈居了人可要命的下风,他们但能早早脱出困窘,送走了我们,便自认鸿福齐天,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接着来的情势会如何凶险,根本一时想不到,也或者他们想得太过天真——以为‘丹月堂’的人容易敷衍,假设他们果然这么想,包管乐子就大啦……”   影子道:   “而老板你的口袋亦就因此更充实了。”   查既白眯着眼道:   “别他娘吃我的豆腐,这可是得拿本事去换的,流血流汗,绞尽脑汁,一点也不轻快——你当人家腰里的银子双手转奉在你的面前,会这么心甘情愿?不衬上点什么,哪成?”   影子沉思着道:   “如果‘丹月堂’的来人好交代,老板你又有什么打算?”   查既白道:   “有——拍拍屁股走路,我说过不为谷瑛的这件事再去触他们的霉头,说了就得算数,咱们不同那两个熊人,把承诺都当白菜吃了。”   影子的目光闪亮了一下,他道:   “我真想快点看到这场热闹,老板,一定会十分有趣。”   查既白笑道:   “有没有趣倒不关紧,重要的是我那大把银子能否顺利进入荷包,照周三秃子的说法,他哥俩手头上还积攒了不少造孽钱,我在估量着,确数要开多少才合宜,当然这价码要往高处攀……”   双手互握胸前,影子非常虔诚的道:   “老板,我真是服你了,这么些年来,江湖上闯混的各类角儿我实在见得不算少,若要找个似你一样般般精到,无所忌惮的人物,还真叫难……”   查既白压着嗓门笑:   “甭往我脸上乱贴金,小子,我捞几文你们有什么不好?凡是不义之财,人人俱可得之,只要不昧良心,花起来一。样痛快?”   后面,传来谷瑛低哑的声音:   “老查,老查……”   查既白起身走了过去,他端详着谷玻那张苍白中透着一抹病黄的脸孔,不禁摇着头道:   “你的气色可不见强,觉得哪里不舒服?待过了这一阵,我先找个郎中给你看看。”   谷瑛颤巍巍的坐正了身子,一边用手抚理鬓发衣裙,边涩涩的苦笑:   “没什么……只是这一阵子受了点惊吓,饮食起居也不顺遂,我身底子本就不好,这么一折腾,人便感到乏倦虚脱,歇息几天就行了……”   查既白关注的道:   “周三秃子和曹大驼他们可曾难为过你?”   唉了口气,谷瑛道:   “还好,除了辱骂过我几次之外,倒没有给我什么罪受,我是自己心里担忧害怕,摸不准会是个什么结局,光是犯愁也愁得人提不起精神来……”   微微一怔,查既白道:   “愁?你愁什么?”   谷瑛坦率的道:   “老查,我怕你撒手不管我了,我知道他们给你开的价钱,那么大的一笔钱,就算你拿得出,也不一定会为了我就付给他们,如此一来,我势必要落到‘血鹤八翼’手上,到了那步田地,我还会有命在?我原本想自己了断,又不敢确定你是否真会不管我?再加上还没见着我老公,牵肠挂肚的放不下……老查,真是苦啊……”   查既白颇为不悦的道:   “娘的,真正是妇人之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谷玻,你就把我姓查的看得这么自私卑劣?休说你帮过我的大忙,此事缘因由我而起,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你一个娘们受到挟持胁迫,一旦向我求助我也定会慷慨赴难。在道上混,混的就是个义气,要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他娘的沾得上人味么?”   谷瑛赶忙解释,声音里充满了惶恐、不安与挚诚的意味:   “你别生气,老查,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今天的江湖环境令人心寒又心灰,古老的忠义传统有几个人还能遵行不渝?仁信厚重的美德早已被贪婪刻薄与制谈自私的黑色流风所淹没,大家都是各顾自己,都为了向上钻爬而不惜踩踏别人的头顶做阶梯,老查,尤其关系着这么一大笔银钱的进出,而我对你又并无利用价值,我怀疑你是否真会来救我,决非联想及你的人格高低,只是目前世俗的冷酷寡情,叫我实在不敢太抱乐观……”   查既白低咽一声,和缓的道:   “难怪你有这种想法,如今道上的一切,是比以前那种豪义风气差远去了……”   谷瑛喘着说:   “老查,越其如此,我越发敬佩你的高节仁心——你来救我,不但要花钱出力,冒险犯难,更且对你毫无好处,仅仅是因为我帮了你一次忙,你就不惜如此大费周折的来拯救我,在我濒临绝境之时慨伸援手,老查,你要我怎么来向你表达我的谢意?老查,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叫你了解我内心的感受于万一……”   摆摆手,查既白笑了起来:   “得啦,你这一说,我岂不是超凡入圣了?真他娘捧得我怪难为情的,结,结,此事不用再提,你的一番美誉,我心领也就是了……”   影子白云楼微笑道:   “看样子,我们老板还十分的面嫩,和他张牙舞爪横吃十方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瞪了影子一眼,查既白道:   “你他娘少说一句,也不会把你当哑巴,怎么着,有人捧我,你听着吃味不是?”   拱拱手,影子道:   “不敢,我哪里敢?”   目光望着地下,谷瑛忽然有些羞羞答答起来:   “老查……我,我那口子还好吧!”   查既白道:   “好,好得很,能吃能睡,能蹦能跳,比你现下的情况可要强多了,我说谷瑛,你不用急,过不多久你夫妻就可团圆啦……”   病黄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红晕,谷瑛轻声道:   “他可知道我出的这件岔子?”   查既白摇头道:   “不,我们没有告诉他,怕他沉不住气反而坏事,老实说,你那当家的人是不错,只在能耐上稍稍弱了那么一点。”   谷瑛的神色间流露出一片温柔一带得有几分疼爱娇惜意韵的温柔,好像正在谈论中的人不只是她的丈夫,也是他的弟弟或儿子一样,微垂着眉,她幽婉的道:   “汤哥儿人本份厚道,跟着我在这个圈子里混,着实也吃了不少苦,他原本不是走道闯路的材料,什么事都不敢拿定,全得问我,或者他的模样不中看,亦没什么真才实学,但对我可是真心的……这阵子,我怕他受委屈,又担忧他吃不好睡不稳,我不在他身边,连穿哪样衣裳他都犯犹豫……”   查既白本想问一问,“汤哥儿”吃饭的时候要不要她喂?一盘算这话未免过于尖酸,丝线吊豆腐——提不得,他打个哈哈,临时岔开去:   “我们汤老兄可真有福气,能够娶到你这么一位体贴又悯惠的老婆,简直就是前世修来的哪,谷瑛,赶几时得空,你也给我老查介绍一个……”   谷瑛相当认真的道:   “你不是在说笑?老查,我倒也有几个人品不错,做事机灵的姐妹,你要真有这个心意,我很乐意替你拉线撮合……”   嘿嘿一笑,查既白自我调侃着:   “就凭我这副德性:上戏台子唱一出八大锤堪堪尚可,说到娶老婆,人家姑娘不落荒而逃才叫有鬼了,人么,要紧的得有自知之明,我这个尊范,连自己看着都不逗喜欢,趁早别打那些骚主意去惹厌了……”   谷瑛不以为然的道:   “女人嫁汉,求的是个终身有托,衣食无缺,又不是挑双花鞋,买盒脂粉,光看那表面鲜丽,长得俊、生得俏的男人又有什么用,哪里比得上一个真正顾家,善尽夫责的汉子?老查,你可是想错了,男女全一样,只要心地好,行为正,外貌如何,根本不是问题……”   影子搭腔道:   “一点不错,有见识的娘们都愿意嫁给脊梁硬挺的男子汉,就像我们老板,谁高兴端去拣个绣花枕头回来,看着光鲜,却一肚子草!”   查既白龄牙咧嘴的道:   “你两个这一唱一合,敢情是在催着我拜堂入洞房啦?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说得就和真的一样——娶个老婆要这么容易,我也不会光棍打到如今……”   谷瑛道:   “也不难,老查,就看你有心或是无意。”   查既白忙道:   “有心无意由不得我,谷瑛,脑袋吊在刀口上的日子我能凑合着适应,却凭什么也要人家跟着过这种胆颤心惊,盼得今天,巴不得明朝的辰光?”   于是,谷瑛默然了,查既白说得对,江湖岁月,是用血腥涂抹,以死亡串连,环结着不断的恩怨,掀荡着无绝的瓜葛,时光充斥于惊怖酷厉,转回在残暴争斗之中,没有那样胆识的女人,势必难以承受如此的生活,而怀有悲悯心怀的男人,亦绝然不会牵累人家的终生。   影子叹了口气,道:   “或许,有一天我们也会退出这个混饨圈子……”   查既白沉沉的道:   “那已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云楼,我看过很多实例,他们都想拔足于江湖泥淖里,有时想想,真是一场噩梦,可怕的是,我们还他娘置身在这场噩梦里!”   影子静静的道:   “老板,希望我们的运气会比那些人好。”   查既白哼了哼,道:   “这还用说?我和你一样没活腻味,但凡能有几天清闲日子过,谁又不想!”   谷瑛在那边也叹息一声,悠悠忽忽的道:   “老查,往后你可得多加保重,自己谨慎小心,我发觉道上的生涯固然危机重重,充满了阴诡狡诈,但人的机遇也是决定福祸的原因,一个背了运,什么倒霉事都能碰上,不该出的岔子全出了……”   查既白道:   “想来你是有感而发?”   谷瑛沙沙的道:   “就以这次我被周三秃子和曹大驼掳挟的事来说吧,自从隐匿到那桃枝集以后。平日里我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极少到外边露面,便是左近邻舍有几个见过我的,也不知道我的底蕴,这样原该不会出漏子的,偏偏有天大清早,我出来向个挑担卖菜的拣两把毛豆荚,就这两把毛豆荚,害我遭了这场罪!”   查既白不解的道:   “事情和那卖菜的有牵连?”   谷瑛点头道:   “老查。你可会想到那挑担卖菜的贩子竟是一个曾在窃扒行道中厮混过的角色?你更不可能料及他认得我而我却不认识他.最糟的是,他知道‘血鹤八翼’悬赏我们两人的事,已两把毛豆荚一买,我的灾难跟着就来了!”   影子白云楼接口道:   “原来批漏是这么出的,不过,还算是好……”   查既白大声道:   “还算是好,娘的,好在哪里?”   笑了笑,影子道:   “显然那个偷鸡摸狗的东西和‘血鹤八翼’一时搭不上线,这才找上了周三秃于与曹大驼两个近便的,如果打开始那家伙就能联络到八翼的关系,谷瑛岂不是早落进八翼的手里了?人在八翼手里,老板,可能不像从周三秃子他们那边搭救方便啦。”   查既白恨恨的道:   “下次若是碰上那挑担卖菜的半搭毛贼,看我不先砸翻他龟孙的菜担子,再将他的脖子生生扭转,塞到粪坑里去——这种见利忘义,告密求赏的九流宵小,真正宽容不得,娘的,亏他和谷瑛还是同行!”   影子慢吞吞的道:   “同行是冤家,老板。”   谷瑛赶紧道:   “那小子在我们这一行里只算是个龙套,怎能和我相提并论,我可是独当一面,堂堂皇皇披挂上阵的正角儿……”   查既白皮笑肉不动的道:   “你也就甭比了,我说谷瑛,你们这个营生,提起来实在不见光彩,正角配角,一流到九流,全上不得台盘,一窝子黑,又何需分什么高下?”   谷瑛不服的道:   “老查,这话可就说得差了,干扒窃盗撬这一行当,乃是自古流传至今,有它悠久的历史和传统,讲求的是胆识、机智,与技巧的融合,优美的动作及适切的空间搭配,方能获至无懈可击的成果,这是一门相当艺术的行业。”   查既白笑道:   “不管怎么说,关于这一点我们彼此间的看法恐怕仍是大相径庭,谷瑛,听我的劝,还是净手退出的好,正如你所言,近来你的时运不佳,再弄下去,还不知会出怎样的漏子!”   脸上掠过一抹阴黯,谷瑛长长咽叹着:   “所以我劝你往后也要多加审慎,自从摸走冯子安的那方官印开始,就一直不曾顺遂过,人一犯了霉,好像喝凉水也能塞牙缝……”   查既白温和的道:   “看开点,一朝运转,就会否极泰来,谷瑛,你的心地不恶,老天爷不该叫你一个好心的女人无路可走,你的惬意辰光还长远着哩!”   谷瑛幽幽的道:   “但愿如你的好口彩吧,这接二连三的波折,可真将我拖累惨了……”   背着手走了几步,查既白从洼拗里张望前面那条土路,这一阵子,路上仍然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四周也依旧一片平静。   影子摇头道:   “还没有动静,老板。”   查既白搓着手道:   “他们该不会不走这条正道,偏偏从那后崖上翻攀过来吧?”   影子道:   “这是不合常情的,老板,‘丹月堂’的人是前来提押囚仇,不是来打周三秃子和曹大驼的突袭,本来堂而皇之的事,犯得着扮猴揉攀爬山崖?”   味啼一笑,查既白道:   “不错,是犯不着……”   影子忽然站立起来,侧耳聆听,一面向查既白使了个眼色,查既自也似有所觉,微微颔首,两个人同时掩肉洼墩前的两边。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十七章 好戏 第十七章 好戏   婉蜒向上延伸的这条小路上,不一会已经传来隐隐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时高时低的人语,片刻后,五条身影出现在查既白与影子的视线里——两个一着金衫,一着银衫的人物,以及另三个金身短打装束的角色。   查既白侧着向影子露齿一笑,两人默不作声的目送着这一队小小行列消失在那片翠绿著郁的竹林深处。   影子悄声道:   “我先摸过去?”   查既白道:   “老法子一一看我的行动配合行事。”   只是那么轻轻一晃,影子业已踪迹不见,真好像一抹触不着,抓不到,有形无质又隐现不定的影子。   后面,谷瑛有些忐忑的问:   “老查,看样子你们还有戏目要上?”   查既白道:   “这就要开场了,谷瑛,你在此地待着,谨慎点别露出行藏,用不了多久,我即回来接你上路。”   谷瑛吸了口气,神色间显得惶惶不宁:   “你们可是要去对付周三秃子和曹大驼?”   查既白眯着眼道:   “果是水晶脑子玲咙心肝,叫你一猜就着!”   苦涩的笑子笑,谷瑛又道:   “可别再搞出更多麻烦来,老查,你麻烦已经不少了……”   查既白安详的道:   “你宽念吧,这在我不是麻烦,而是财路,其实事情不搅和我们又到哪里去找财路?所以越搅翻了越妙,再退一步说,周三秃子和曹大驼亦不该如此轻饶,别叫他们把咱的行情看低了!”   谷瑛小声道:   “你们要早去早回……”   查既白飞身而起,语声飘曳于淡淡的山岚里:   “孙子王八蛋才愿意和那干熊人去耗……”   金衫人阴沉着一张长长的马脸,脸上似能刮下一层霜来,穿银衫的那个则两手叉腰,瞪眼咬牙,圆敦的面孔气得通红,在他们三位跟前,则是周三秃子与曹大驼——胁肩哈腰,形色极度狼狈惶恐的周三秃子与曹大驼。   四周肃立着近百名青衣短打的汉子,却个个屏息如寂,哄若寒蝉,他们人多是不错,可也全知道眼前那金银灿亮而裹的两人不是善与的角色,他们当家的业已如此低三下四就差没趴在地下,他们又敢有什么皮调?   金衫人额心正中的月牙形痕迹宛似在微微蠕动,他像是在极力抑制着自己的火气,每一句话都是从齿缝之间冷冷迸出:   “周三、曹大,你们两个这样戏弄于我‘丹月堂’,我兄弟二人纵能忍受,恐怕‘丹月堂’的威誉却不能任由污蔑,这件事,你二人若是没有个确实交代,我可以肯定的说一一你们往后的好日子约莫就不多了!”   周三秃子光亮的头顶上油汗隐现,他抹着脸,气急败坏的道:   “李老兄,李大执事,就算我哥俩生了十个胆,也不敢开贵组合的玩笑,这完全是意外,天大的意外,诱擒姓查的这档子事,不论头尾表里我们都算计得天衣无缝,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拿住他,只在一个时辰之前,姓查的还罩在铁笼机关里——”   那银衫人重重“呸”一声,气冲牛斗的大吼:   “不要谈一个时辰以前,只问现在,周三,人呢?现在人在哪里?我操你的娘,你们跑到‘丹月堂’去通风邀功,求赏求酬,我们老当家勉为其难的派我兄弟二人下来等着看你们的成绩,就在那荒村陋店里,我兄弟寝难安枕,食不下咽的苦熬了十多天,好不容易巴巴盼到你的消息,待我们拼命赶来,你二人却竟推说人已跑了?这可真是稀奇事儿,周三,你们把我兄弟,把我‘丹月堂’上下当做什么白痴愣头青来戏耍?耗了如许时日,费得恁般功夫,只说人跑了就算完事?他娘的皮,你们做得好一场轻松梦!”   这狗血淋头的一顿好骂,周三秃子固是心里在诅咒对方的祖宗十八代,表面上却半点怨愤不敢带,他急得汗出如浆,连舌头都发了直:   “魏大执事……我说魏大执事,这全是误会,你可要明察秋毫……我哥俩确是设计擒住了那姓查的,却万没料到姓查的暗里带了帮手,吃他破除机关坏了我们的好事,魏大执事,你想想,如果一个时辰前人不在我们手中,我们如何敢派手下去向二位传告?只怪我哥俩百密一疏,才叫那姓查的制了机先,害得我们人财两空不说,更凭白背上这口黑锅……”   姓魏的银衫人暴烈的道:   “不要妄想推卸责任,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我‘丹月堂’也有一贯的传统——既定的承诺决难毁弃,双方的约定必须履行,我们答允的绝对做到,你们保证的亦应该信守,三言两语就能推翻一项重大的承诺,‘丹月堂’不知道有这回事!”   干咳一声,曹大驼笑道:   “魏大执事,人跑了,当然是我哥们的不对,是我们的疏忽,不过呢,我哥们也并不愿发生这样难堪的意外,更不愿二位大执事妄生无名,在这里我要特别向二位大执事声明,酬金我们自然不敢收受,另外再向二位大执事赔罪道歉,务乞包涵则个……”   姓李的金衫人冷冷一哼,道:   “就这么简单?”   那姓魏的银衫人修养可是十分的欠佳,闻言之下,越发暴跳如雷:   “交不出入来你们还想要酬金?当然是分文俱无,而你两个如此不守信用,把约定当成放屁,害得我们大失颜面,难以肆应,更不是空口道歉就能了事的,将来设若人人循而效行,大家全他娘的空口说白话,一切的承诺都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推翻,我们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又何以立霸于江湖?……”   金衫人重重的道:   “此例决不可开!”   周三秃子脸色泛灰,惊惶莫名:   “那……那该怎么办呢?”   凑上几步,曹大驼放低了声音:   “二位执事,只要二位高抬贵手,回堂之后多为我哥俩美言几句,我们这里还有点小小心意,聊为补报,二位……”   银衫人突的目瞪如铃,声似霹雳:   “住口——曹大,你居然胆敢收买我们?你把‘丹月堂’的金牌与银牌级执事看成那类贪图小利的下三滥?我们赤诚为组合,丹心向首领,岂会落人你这卑鄙无耻的圈套之中?”   金衫人阴沉的道:   “竟想陷我们于不忠不义之地,其行可恶,其心可诛!”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子,曹大驼委实是按捺不住了,他多皱的面孔表皮在抽搐,挣出一片紫红:   “二位大执事,我和周三两个,在道上也混了大半辈子,并非那初出茅庐的雏儿,更不是捧着人家脚底板当差的小角色,提起名姓,多少还上得了台盘,二位大执事却把我兄弟当孙子一样呼来叱去,丝毫不留脸面,这样咄咄相逼,未免欺人太甚……”   冷凄凄的笑了,金衫人道:   “命都快没有了,还要什么脸面,曹大,你以为今天的事就这么算拉倒?不给你们一次教训,何以明示江湖两道记取‘丹月堂’的传规?”   猛的哆嚏了一下,周三秃子怪叫:   “什么?只为了这件事,你们便要取我兄弟性命?”   金衫人木然道:   “完全正确,不守信诺,徒言夸大的无能之辈,本来就不该留在这个人间世上,那不但给他们自己增麻烦,也是别人的一项累赘!”   周三秃于恐惧的叫道:   “二位大执事,你们要讲点道理,我兄弟这乃是无心之过,我们已经道歉赔礼,已向二位再三解释,你们怎能如此不留余地?”   银衫人叱道:   “给你们留余地我们就没有退路!周三,‘丹月堂’从来不能容忍发生错误,你两个不幸触犯这条忌讳,只好认命!”   满头的白发无风飘拂,曹大驼握拳透掌,切齿如挫:   “杀人不过头点地,是可忍孰不可忍,‘丹月堂’如此狂妄嚣张,刻毒寡义,以小过施酷罚,半步活路不让,我们却也不是算盘珠子,能任由人家拨弄!”   金衫人古怪的笑了起来:   “好,很好,曹大,难得你还有这么一股硬气,但愿你不只是口舌逞强,要经得起我们的称量才好!”   曹大驼红着眼吼:   “李冲,任你是‘丹月堂’的金牌执事,在我兄弟的地盘里,却由不得你撤野,我倒要看看你是什等样的三头六臂!”   那叫李冲的金衫人卓立如山,好整以暇的道。   “你以为在你的老窑里,我们就无可奈何了?曹大,你实在天真得可怜,就凭你,周三,以及你们手下那干不入流的小混混,便能挡得住我们?曹大,这点阵仗在我们早年经历的时候,恐怕你还在山窝里当个剪经敲闷棒的小毛贼呢!”   曹大驼努力向上挺胸仰脸,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头可断志不能屈,宁死也要争这口气,我与你们拼了!”   姓魏的银衫人碟碟怪笑:   “娘的,还真像有那么回事,曹大,马上你就将体验到‘丹月堂’的金衫银衫,是要具备什么功夫才配穿上去的!”这时,周三秃子靠近曹大驼,嗓眼发抖的问:   “曹老大……你,你可是真要干?”   曹大驼悲愤填胸,仰天长啸:   “退此一步,再无死所,兄弟啊,人家业已斩钉截铁的表明了要你我二人的老命,委屈尚不可求全,我们除了一拼,莫不成任由宰割?”   周三秃子心腔收缩,唇口发干,背脊上部一片冷湿,他直着眼道:   “但……曹老大,他们乃是‘丹月堂’的杀手……单凭我们这点力量,斗得过么?”   猛一咬牙,曹大驼壮烈的道:   “拼一场是死,不拼更是死,我宁可装条汉子也不能扮那孬种!周三,我们豁上了,说不定拉他们一半个垫背!”   把粘腻的双手用力在裤管上擦拭着,周三秃子呼吸粗浊,神色凄枪,用那种带笑的腔调道:   “也罢,是好是歹,我就跟着你挺上……都是查既白那王八蛋害惨了我们,恁情是死,我变了鬼也不会放过他……”   曹大驼气涌如山,双目赤红:   “不要怨天尤人,周三,好汉做事好汉当,就算是那万刃山墙倒下来,你我兄弟也使头顶着,怕他个鸟!”   李冲背着一双手,慢慢走出几步,阴恻恻的笑着道:   “好一个刚烈义士,不屈英雄,今朝有幸得遇,倒是不可不加瞻仰请教,我说魏尚尧,你还等在那里看什么光景呀?”   那银衫人魏尚尧猛的一声暴喝,双手齐出——一双又厚又粗,肤色隐泛紫黑的大手!   攻势是冲着曹大驼而来,别看曹大驼是个弯腰驼背的罗蜗,反应之快却是出入意料,他身形疾旋,反抛臂,就像变戏法一样,手上已经多出一柄晶芒耀眼又锋利无匹的如带缅刀,现在,这柄缅刀正加上他的臂长,斜肩劈向魏尚尧,动作之迅速凌厉,简直令人惊异!   魏尚尧似乎也有点意外,他口中怒骂,闪电般贴地掠出,却在掠出的一霎又反弹而回,双掌在须臾间幻化成漫空的飞鸣,交只迸射,呼啸穿舞,照面里已把曹大驼逼出了五六步!   周三秃子把心一横,振吭大叫:   “儿郎们,给老子往上抄!”   叫声里,他虎扑向前,别在腰后的一把双截套枪也在抖手问上下连结,奋力刺向魏尚尧的心窝!   怪笑有如狼啤,那魏尚尧风车似的轮转,兜头十九掌招呼回去,十九片掌影还在掣闪翻飞,他已连连让过曹大驼演斩数次的缅刀。又是十九掌奉送给曹大驼。   百余名大汉爆出一阵震耳的吼叫,就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各式各样的武器烟增生光,从各个不同的方位角度集中到李冲的身上。   金衫暮地炫映为一抹流虹——-却直射向天,那灿亮的金辉还在人们的眼睛里晃闪,像狂沙骤雨也似的点点寒芒已凌空洒落。   每一点晶莹都是一枚其薄如纸、利比锋刀的鱼鳞镖,半圆形的,大小只若半个制钱的鱼鳞镖。   这小小的一点晶莹却带着猛烈的劲力,更有着无可比拟的准头,它们自空中尖啸着射落,不是穿进人们的咽喉。就是透人人们的胸膛,于是,血花仿佛奇幻的图案在不定形的冒升迸溅,此起彼落,那种能以撕裂心肝腑脏的号叫便挤迫自人们的胸腔,鬼哭似的纠缠成一片!   李冲鹰隼般由上扑下,在金衫的炫晔里他左右两手之上的七寸牛角刀蓝光透寒,几乎就似八臂神魔的腾跃旋舞。如此充满邪厉又如此洋溢着死亡气息,伸缩翻飞仿若石火一刀锋进出于人肉内,一股股猩红的鲜血竞相标射,偌大的个头便泥捏的一样纷纷东倒西仆,软弱得甚至发下出最后的那声呻吟。   金铁撞击坠地,悠长的惨嚎与突短的哼晦串连不息。人尸叠着人尸,鲜血和着鲜血,只是这眨眨几次眼的功夫,百来名人高马大的汉子,业已躺下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人没有再躺下,因为他们早就破了胆,丧了魂,同他们原先冲上来的情形相同一一又如潮水般退去,而且这一退就退得不见影子。   类似的光景是怎么个形容来着?对了,真他奶奶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李冲倏然晃闪,人已来到周三秃子身边,满头油汗的周三秃子亦是心魄早寒,他嘴里乱叫乱吼,惶急交加的回枪挺刺,冷不防挨了魏尚尧一掌,枪尖歪斜向侧,李冲的左手牛角短刀正好在他厚实多肉的肩头扬起一溜血水!   曹大驼喘息如牛,仍能口沫四喷的嘶叫:   “撑着,周三……挺起脊梁一一”   牛角短刀的森蓝光芒有如两道无声的诅咒,更似那索命的幽灵,难以捉摸的淬而逼上曹大驼的要害,他口里不停的叫骂,一面蹦跳如一头马猴,边狂乱的挥动他的缅刀拦截,于是,魏尚尧的两掌便十分稳当的印上他的驼背,打得他一个狗吃屎仆跌向前,又连连在地下翻出几个跟头。   周三秃子躺在那里不动,曹大驼也趴在那里不动,只听到这一对难兄难弟时时的喘吁声和干呕声——他们不是不想动,是虚脱得动不了啦。   李冲轻轻的用手拂拭衣襟,宛若这场杀伐只如掸去一抹灰尘般的平淡无奇,他目光环顾四周,安闲自在的道:   “好些日子不曾松散松散筋骨了,今天活动一下也好,就是不算过瘤,才刚上劲头,居然场子就散啦……”   魏尚尧大笑道:   “李哥,你早该料到过不成瘾,和这些二混子、滥瘪三动手脚,还能玩多久,有儿个圈子给咱们转,业已算他们抗得住。”   冷冷一笑,李冲斜眼瞄了瞄地下的周三秃子和曹大驼,不屑的道:   “在我们面前充好汉、逞英雄?真正鲁班门外弄大斧,不知自量,‘丹月堂’靠的什么起家?耍狠卖狂到我们头上,就有人要倒邪霉了!”   魏尚尧搓着手道:   “这个破窑,已经捣翻,李哥,姓周与姓曹的两个要怎么处置?他们还续着一口气哩。”   李冲慢吞吞的道:   “当然不能容他们活命。”   嘻开大嘴,魏尚尧道: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李冲又道:   “但是,却也不能让他们死得大痛快!”   魏尚尧笑了:   “这也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背着手走了两步,李冲道:   “要叫这两个王八羔子受点活罪,一丁一点,零零碎碎的磨死他们,也好叫他两个来生记住——对‘丹月堂’的承诺永远不能失信。”   魏尚尧一副跃跃欲试之态:   “他们来生一定会记住,李哥,在这一方面,我自有独传心法,一经试过的人,漫说只是来生,包管投胎三次,轮回五转,也全忘不了!”   忽然,周三秃子像头捏着鼻子待宰的猪一样呜呜叫了起来:   “天打雷劈啊……你两个狼心狗肺,不是人种的东西……折腾畜牲也没有这么个折腾法……你们竟盘算如此糟蹋我兄弟……江湖有道,你们就不怕引起公愤,招致众怒,总有人会站出来惩治你们的……”   大吼如雷,魏尚尧吹胡子瞪眼的咆哮:   “死到临头,还敢他娘的尖舌硬嘴?周三,你就等着吧,看老子们活剜了你两个之后,有谁会站出来包揽,你说江湖有道,‘丹月堂’的行事法则才是江湖之道,好叫你认明白了!”   周三秃子在地下挣扎着想坐起来,他仰起那张满是血污灰土的脸,提着一口气,悲愤交加的呼号:   “你们杀……我叫你们恁情的杀好了……老天有限,断断下会少了你们的报应……我,我就算变为厉鬼,也要找着你们索命……”   先前周三秃子业已说过成鬼也不会轻饶查既白,现在又表示变鬼之后要向这两个‘丹月堂’的杀手索命,一边的曹大驼虽是伤得头晕目眩,血气翻动,神智倒还清灵,他听在耳中,不禁又是悲哀,义觉好气一一人活着的当口无能筹思报复雪恨的门道,却屡屡借着渺未可知的鬼魂来恐吓泄愤,这样的心理,只是更露骨的表现出黔驴技穷般的无奈与低能,实在不值一笑……   那魏尚尧忽然格格怪笑:   “周三秃子,我们很想看看你变鬼之后的那副德性,不过我毫不们心,因为我确信,你如真能变鬼,也一定只是个窝囊鬼罢了!”   周三秃子扭曲着脸,嘶哑的叫声:   “姓魏的……到时候你再看我是不是个窝囊鬼……我会拉着你个狗操的生魂朝十八层地狱里闯,缠着你的幽灵往血池中跳……我必定同你这千刀杀的畜牲同归于尽   李冲摇头冷笑:   “人快死了,可真也带着几分阴气,不但像煞鬼头鬼脸,就连开口亦鬼话连篇,尚尧,辰光不算早,便送他们上道应卵吧!”   魏尚尧大声道:   “好,我这就叫这两个从人变鬼——先上黄泉路,再过奈何桥!”   此刻,曹大驼已经半撑着腰侧斜坐起,白发散乱,气色灰败,他沉重的呼吸着,一双瞳孔中宛似闪流着赤漓漓的血光:   “李冲……你们是真要零碎折磨我哥俩?”   李冲生硬的道:   “不错,原本我只打算要你两个自绝谢罪,但你们不识好歹,非但出言无状,任意底毁本堂,更且聚众顽抗,如此一来,便要留你们的全尸亦不可能了!”   曹大驼咬着牙道:   “只为了这一件事,你们便下此等毒手?”   李冲漠然道:   “‘丹月堂’行事规律一向如此——谁犯了错,便必须付出代价,非以严惩不足立威信,曹大,这不是下毒手,是给活着的人一个警惕,好叫他们深切明白,与本堂交易来注,要绝对言行一致,没有折扣可打!”   喘了口气,曹大驼暗哑的道:   “我们业已伤亡惨重,辛苦创立的这点根基眼看是散溃了……我兄弟也受创不轻,这样的折损,难道抵不上你们的惩罚条件!”   李冲冷峻的道:   “杀人杀绝,刨草刨根,曹大,从哪一方面说,也不能容你们活卜去,你就死了心吧!”   魏尚尧也暴烈的道:   “方才还他娘的充硬扮好汉,现下居然像条软鸟似的又耷位下来啦!曹大,你说的,挺起脊梁,别装孬种,死算什么,这辈子拼不过,来生再和我们豁上!”   闭了闭眼,曹大驼沙沙的道:   “千怪万怪,只怪我们走错了一步……”   李冲谈谈的道:   “一失足就是千古恨。”   摇摇满头的白发,曹大驼侧脸过去:   “周三……他们是猪八戒吃秤砣——铁了心,咱哥俩也不用怨叹,谁叫我们事前没算计清楚?也罢,只消挺上一阵,就全过去了……”   周三秃子憋着声呻吟:   “娘的……”栽在这两个狗操的手里,我是不甘心啊……”   李冲阴沉的道:“尚尧,动手吧。”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十八章 内哄 第十八章 内哄   大步走近,魏尚尧的神态就好像一个贪嘴的顽童眼见美食当前,是那样的垂涎欲滴法,他狰狞的笑着:   “我看先从姓周的身上下手,这家伙人肥膘厚,约莫比那罗锅有撑头,等他上了路,再来收拾另一个……”   李冲闲闲的道:   “时间别拖得太久,乐子够了就叫他断气,另外小心不要把衣裳弄得血糊淋漓的,以免路上惹眼。”   魏尚尧点头道:   “我省得,包管半滴血沾不上身。”   就在两人轻描淡写、宛若像是杀鸡宰鸭般的交谈里,魏尚尧已从腰带中取出两样寒光闪闪的骇人玩意来——一柄长只三寸,窄如柳叶似的小巧匕首,一只前弯后直,尖锐如啄的小钢勾,两样家伙在手上轻轻一碰,他便开始端起周三秃子的身体来。   不由自主的哆咦着,周三秃子面如死灰,冷汗洋洋,他扁着嘴,上下牙床直打颤:   “要……就给老子……一个痛快……用……用这种……手段折磨人……不……不算是……本事……”露齿而笑,魏尚尧邪恶的道:   “痛快?痛快早叫你自己卖了,你说这不是本事?姓周的,好叫你得知,这才是一门难学的技巧哩,不但要手准,眼尖,心狠,更得收发自如,拿捏无差,要怎么割就怎么割,如何剜便如何剜,要他吼就吼,要他嚎就嚎一现在,周三,你且试试我的功夫吧,嗯,待我看看,先从哪里下刀比较合宜……”   一阵呵呵的笑声便在此时从左侧的竹林中响起,查既白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他先朝表情愕然的李冲及魏尚尧拱了拱手,又眯着眼打量正等着挨刀的周三秃子和曹大驼,摇着头,他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道:   “乖乖,怎么才个把时辰不见,二位竟变成了这等惨状?活脱灰孙子一样吃人摆弄到此步田地,真个我见犹怜——哥俩躺下了一双,跟头岂是这么个栽法的?”   周三秃子同曹大驼做梦也想不到查既白会在这千钩一发的要命关头出现,更料不到他竟然不曾远离,两个人的感受非但激动,尤其复杂,他们说不出有多么兴奋,也说不出有多么尴尬,但是无可否认的,他们心中全在刹那间充满的虔诚的感恩,意识里展露了生机——至少,他们明白,要他们死,已经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查既白似乎能以洞悉周三秃子和曹大驼的思维,他摸着肥厚的双层下巴,笑啼啼的道:   “二位心里约莫十分愉快?呵呵,死亡的阴影渐渐远去了,枝头小鸟又在清脆的唱出生命之歌,晨露依旧在朝阳的照耀下闪亮,百花缤纷盛开——多美的人间世啊,你们将可重新享受生之愉悦,品嚼甜蜜香醇的爱之酱果,活着真好,可是?”   周三秃子与曹大驼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表示才恰当?两个人都完全同意查既白的那句话——活着真好。   查既白和和泰泰的又接着道:   “此时看到我,二位贤兄弟一定非常的顺眼,非常的觉得亲切可人?比诸先前,就好像我从恶魔变成了菩萨,由一个贪婪专横的需索者幻化为普渡众生的万家生佛,二位是否俱有如此的感受呢?”   清了清喉咙,曹大驼哑着声道:   “我承认有这样的感受……”   周三秃子也老老实实的道:   “我兄弟全指望你了……”   一拍手,查既白道:   “不过,你们也别把我想象得太完美无暇,我还达不到成仙为神的境界,充其量,也只能做到一半佛心,一半人性,呵呵,佛心救难,人心可就多少要点赏头了……”   曹大驼呆了呆,随即咬着牙道:   “行,你开价吧!”   性命交关的当口,周三秃子犹在心疼钱财,他急切的叫:   “曹老大,可不能任由他狮子大开口,好歹我们得先盘过行情一一”   曹大驼怒道:   “只要留得命在,你还怕发不起来?周三,你真是个石心石脑的钱锁子,守财奴,什么时候了,犹在斤斤计较价码高低?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一旦死了人,又到那里找第二条命去?”   周三秃子不再哼声,心里却嘀咕着——这一遭,两条命的卖命钱,恐怕不刨尽老底是应付不过去了……   点着头,查既白十分满意的道:   “嗯,还是你这驼子比较懂事理,这样吧,大家干脆,我也不多收,你两个人,十万两纹银,不算贵吧?”   噎了一气,周三秃子呛咳着呻吟:   “天爷,你是在吃人……连皮带骨的吃啊……”   查既白似笑非笑的道:   “吃人的不是我,三秃子,如果你认为你这条命贱到不值此数,大可不出,且看谁将吃你,只怕还是一丁一点的零嚼碎啃哩……”   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哗,周三秃子近乎咽位的开口:   “曹老大,你便做主吧……”   曹大驼坚定的道:   “我们答应你,就是此数!”   查既白抚掌微笑:   “事后即付?”   用力点头,曹大驼道:   “绝对守信!”   转过身去查既白朝着李冲和魏尚尧一瞅牙,道:   “二位,抱歉怠慢,因为有点小事要先同曹大驼与周三秃子商定,对二位未免稍有冷落,还望多多包涵……”   李冲表情冷硬,腔调也一样冷硬:   “你是谁?”   查既白讶异的道:   “我是谁?莫非在二位离开‘丹月堂’之前,没有人向你们描述过我的模样,你们居然还搞不清我是谁?”   瞪着查既白,李冲猛的一震,脱口惊呼:   “查既白!”   那魏尚尧也不由退后两步,喃喃的道:   “他竟敢又绕回来……”   查既白再次拱了拱手,笑容可掬的道:   “正是不才,正是不才,二位,我在这厢有个不情之请,务盼二位赏我几分薄面,高抬贵手,放这个周三和曹大一马,顺便也给我留条财路,倘蒙俯允,我老查他日必有补报……”   李冲定下神来,十分戒备的道:   “姓查的,你去而复回,就是为了替他们两个求命?”   查既白叹了口气,道:   “可不是?我这个人就是心肠软,看不得人家遭难受苦,虽说这两个王八羔子亦曾冒犯过我,却罪不及死,尤其那凌迟碎剜之刑更乃过分了些,这才出面向二位央告,恳请二位大发慈悲,放生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突然一声暴喝,那魏尚尧凶悍的道:   “查既白,甭他娘的在那里装疯卖傻,浑扯胡说,我们这次来此,就是为了要取你狗命,周三和曹大也完全是遭到你的牵累,你却还替他们求情?娘的皮,三个人通通漏不掉,你们全得死在这里!”   查既白不悦的道:   “这样说来,二位是不肯赏脸的了?”   魏尚尧张牙舞爪的吼:   “赏你娘的脸——你本身就是个待死之囚,周三和曹大疏失之过亦不可恕,里外里一对半,任是哪一个也甭想活!”   查既白沉下脸来道:   “直到现在,二位犹未打消谋害我的念头?”   李冲接口道:   “我们‘丹月堂’上下与你誓不并存,查既白,你双手染满:丹月堂,兄弟的鲜血,你用灰土抹黑了我们老当家的脸面——只要‘丹月堂’一天不倒,你便随时随地准备舍命以偿!”   查既白道:   “仇是你们先结,恨是你们先种,没有因何来果,如今却断章取义,把责任朝我一个人头上推,娘的,我老查不吃这一套!”   李冲阴狠的道:   “由不得你一查既白,本堂好手尽出,罗网密布,你便躲过今日,也难逃明朝,以你一己之力抗桔‘丹月堂’整个组合,纯系螳臂挡车,绝无幸理!”   哼了哼,查既白道:   “就算螳臂挡车吧,老子也挡过好几遭,螳臂未折,倒是车轴屡断,李冲,别拿你‘丹月堂’这块腐朽招牌来吓唬人,其实狗屁倒灶,又臭又烂又肮脏,我早就看腻看透看烦了!”   额头上的青筋暴起,魏尚尧大吼:   “查既白,你胆敢辱骂我‘丹月堂’,耻笑我们弟兄,你给我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会叫你再咽回去!”   嘿嘿冷笑,查既白轻蔑的道:   “癫蛤膜打哈欠,好大口气,我是一再给你们两个留脸,话才没有说得太绝,你们却当老子含糊?别看你二人一个金衣,一个银衫,打扮得光头净面,五彩炫晔,在我眼里,只不过两个绣花枕头,外表鲜丽,包着只是一肚子草,像你们这等角儿,老子宰割虽然不多,十头八头总少不了,怎么着?你们还真以为扮得了我的卵蛋?”   重重跺脚,魏尚尧双目如火,面孔扭曲,宛似发狂般曝叫:   “李哥,李哥,你可全听到了?我操他的祖奶奶啊,从小到大,我还没受过这等侮骂,吃过如此鸟气,今天要不活剥了姓查的,我恁情一头撞死!”   李冲越到这种节骨眼,反倒越发冷静了,他轻轻摆手,先阻止自己伙计的冲动,然后才十分沉稳的道:   “查既白,我们奉命袭杀或拘解你回去,这已是无可更易的事实,而你自然也不会束手就缚,因此你我之间的对立形势决难避免。,我们也明白其后果即乃生与死的分界,你不必嚣张,要是你真有胆量,我们约个地方,届时是非恩怨,我‘丹月堂’定能给你一个了断!”   事情已经演变到剑拔弯张,一触即发的地步,李冲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大转变,不但颇出周三秃子和曹大驼的意外,连那魏尚尧也一时呆住,不知他这位带头办事的哥哥为什么会来上这一招?——这明显示弱惮忌的一招?   其实李冲有他的苦衷,这么多年刀头纸血,追魂夺命的经验,使他深切的体会出势之可为与不可为之间的重要性,这是绝对无法勉强,也不能硬撑的,换句话说,力能制敌自须制敌,力逊于敌便该远于敌,否则,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在玩笑了,眼前的情形,他非常清楚,便是以他与魏尚尧联手之功,亦难有胜算,‘丹月堂’曾聚六名金牌杀手,两名银牌杀手及四名铁牌杀手之阵容,亦竟闹了个土崩鱼烂,全军尽没,通通栽在查既白的手里,现下只有他同魏尚尧两人,又到哪里去求侥幸?他看得出这是个‘力逊于敌’的局面,因此他当然希望暂且脱身‘远于敌’,他杀人不少,自家却尚未活够,他不想死,只要能有台阶下,他为什么非要死在这里不可?   查既白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捧着肚子上下搓揉,他已经有很久不曾这样开怀大笑过了。   魏尚尧的脸色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青又一阵红,查既白高昂的笑声,在他听来已不是笑声,而是连串的诅咒与讽嘲,似针扎他的肉,若一记又一记无形的巴掌在扇他的面颊……   吸了口气,李冲道:   “我并不认为我说的话有这么好笑,查既白。”   努力制阻自己的笑声,查既白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他咧着嘴道:   “娘的,人这玩意的构造也真叫怪,伤心的时候有泪水,高兴的时候也能笑出泪来,你说是不是有趣?”   李冲冷冷的道:   “什么事令你高兴到笑出泪来?”   用手遥指一下对方鼻尖,查既白又笑了:   “你,李冲,是你叫我高兴到笑出泪来,不只是高兴,我更觉得好玩,奇怪、滑稽、荒唐、妄诞——集如许感触之大成,李冲,你说我怎能不笑,又怎能不笑出泪来?”   表情僵硬又怨毒,李冲缓缓的道:   “查既白,你是在欺辱于我?”   查既白慢条斯理的道:   “这算不上欺辱,李冲,我只觉得你实在天真得过分,因为你居然把我老查当做一只傻鸟来逗弄,把我看成个浑不知事的半白痴,你未免一厢情愿得离谱了,姓李的,你叫我错开现在,另和你们约地拼斗,这明明表示眼下二位力有不逮,深恐不敌遭祸,于是且先脱身;再从容调集帮手,布下陷饼,要我老查往里头钻,然后列位便可挟众而上,将我细割慢剜,如此一来,二位此际保平安,将来获奇功,既可出气,又能雪恨,一举数得,多么痛快,这算盘敲得好,问题只在于我,我还等不到那步田地,因而二位的心愿便歉难成全了。”   李冲硬着头皮道:   “我兄弟并不含糊你,查既白,我只是看看你是否有足够的胆量彻底了断这桩爪葛,事实证明,你并非一条无所畏忌的好汉!”   查既白摇头道:   “我不是条好汉,我从来也不曾自许是条好汉,确实的说,我只是一个浪荡江湖的闯卒,草莽的过客而已,说起来十分平凡无奇,倒是你,李冲,你才是条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好汉!”   深深吸了口气,李冲道:   “查既白,你是一条后路也不给我们留?”   查既白重重的道:   “路,我是早给你们留了,奈何你们不受——如果先前你们答应我的要求,放过周三秃子和曹大驼,管自拍拍屁股上道,我决不会稍有留难,但你们并没有这样做,更且反过来叫嚣恫吓于我,表达了‘丹月堂’誓必得我的心志,情况演变到这个地步,姓李的,大家除了豁上,我想不出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一侧的魏尚尧暴雷般吼叫:   “豁上就豁上,原本我也没打算与你善罢甘休,哪一个怕你,哪一个就是孙子王八蛋!”   这一骂,等于是骂到李冲头上来了,他神色剧变,狠狠瞪了魏尚尧一眼,嘴里却淡淡的道:   “骂得好!”   那魏尚尧竟似横了心,披了胆,双目突瞪如铃,口沫四溅的叫嚣:   “李哥,这一趟差事可是你做头,是你领着我出来的,却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个孬法,如若照你所言,前面先放过周三秃子与曹大驼,后面又纵走那查既白,我们这趟出来到底干啥来的?你不想死,我同样也不想死,但堂口的威信,你我兄弟的尊严,岂能如此令人践踏?我们不为自己打算,也得顾着‘丹月堂’的名声,脑袋掉了,大不了碗口大的一个疤,却怎能扮这等狗熊?李哥,双手奉上这条命可以,要叫我退缩低头,万万办不到!”   李冲竭力忍耐,沉沉的道:   “尚尧,你莫激动,请先平心静气,且听我说——”   魏尚尧双手猛挥,大叫道:   “你不用对我说,你回去向老当家的说好了!”   李冲脸色一寒,阴冷的道:   “你这是在要挟我!”   胸膛一挺,魏尚尧面孔涨得赤里透紫,额头上暴起青筋:   “随你怎么说都行,我只知道。‘丹月堂’的规律,老当家的法则,我只求完成本身所负的使命,举凡与这些相违悻的任何行为,我一概不能苟同!”   李冲缓缓的道:   “魏尚尧,你休要给我扣帽子,我几曾违悸过本堂的律令,老当家的指示?我又在什么时候忽视过我们所负的任务?你说话要有根据,不可血口喷人!”   碟碟怪笑起来,魏尚尧愤怒的道:   “强敌当前,本来我还想隐忍几分,也为彼此留点颜面,免得吃人笑话,你既然扯开明言,我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李冲,我问你,曹大驼和周三秃子缸讹了我们,为什么你在查既白面前不敢断然处置他二人?我们奉命来此拘押或狙杀姓查的,你又为何不敢立即行动,反倒迟疑拖延,更提出那样荒唐的一条缓兵之计来落人讥俏,这在在全显示出你的怯懦、畏缩,在在全暴露了你贪生怕死,惮忌于敌的弱点,李冲,你若不要脸,这是你自己的事,‘丹月堂’的威信却不能任由你如此糟蹋!”   李冲的表情异常难看,却仍能保持冷静,他唇角微微的抽搐着,嗓门有些沙哑:   “你是不明就里,没有了解我的用意——魏尚尧,这趟出来办事,由我为首,情况的处置我自有主张,你只要奉命进退,一切责任我来承担,如今形势急迫,我们自己万万不能发生误会,先乱阵脚——”   魏尚尧朝地下重重吐了一口唾沫,昂烈的叫:   “姓李的,你他娘少用你的身份来压我,我不吃你这一套,要是你中规中矩的为组合尽心尽力,俯仰不愧是条汉子,慢说你高我一筹,便次我十级我也甘愿听你服你,像你这么个窝囊含糊法,对不住,咱们还是远着好!”   李冲厉声道:   “你要选反?”   魏尚尧狂笑道:   “要造反的是你!姓李的,你倒想给我扣帽子?呸,你不用做梦,只要老子留得一条命回去,咱们且到大执法面前评个道理,由他来决定是谁要造反?”   查既白这一阵子倒似变成“局外人”了,他拢着双手,意态悠闲的欣赏着对方二位在唱这一出“窝里反”的好戏,心里忖度着,更热闹的恐怕还在后头……   目光垂向地面,李冲低沉的在说话:   “魏尚尧,今天的事,只能说你我两人的观点不同,孰是孰非,我不怕和你回到堂口去理论,但你不服领导,妄行犯上这一条,我就要坐实你三刀六洞的刑罚!”   “咯崩”咬牙,魏尚尧强悍的道:   “只要堂口断出一个曲直黑白,姓李的,休说是三刀六洞的刑罚,砍掉脑袋我也甘认——我倒要看看,我受刑罚之际,你又会落个什么下场!”   退后一步,李冲生硬的道:   “眼前的情况,你待如何处理!”   魏尚尧大声道:   “狙杀查既白,活剥周三秃子与曹大驼!”   李冲冷冷的道:   “你自忖办得到么?”   魏尚尧粗厉的道:   “办不到也得办,组合原是这样的传统!”   幽寒的笑了笑,李冲道:   “你想送死,请便,我没有奉陪的义务。”   双掌紧握,指节不停的“劈啪”密响,魏尚尧双目透赤,挫牙如磨:   “李冲,你这无胆鼠辈,在披着一张人皮的畜牲,我这就叫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赤胆忠心,怎么样才算真正的好汉!”   “汉”字的音韵还在他口唇的张合间打转,他已旋风般狂绕向侧,双掌分左右自肋边倒穿而出,夹雷霆万钧之力,猛烈劈击查既白!   查既白当然早有防备,李冲与魏尚尧之间的言谈一僵,他就知道到了节骨眼上,魏尚尧的肩头刚刚微倾,他人已一跃七尺——两股凌厉的劲气交叉卷过他方才站立之处,掀得一片尘沙飞扬,几乎当那呼啸的劲气还在他脚底微荡,他迅若闪电般的,十九掌业已斩至对方头顶!   暴喝一声,魏尚尧上身后仰,沉马立桩,居然是副硬挺的架势,查既白身形加速下降,掌力挥阎之间,也就益发沉猛快速了!   于是,魏尚尧的双掌飞起,兜空迎截——就在这须臾里,怪事出现了,他飞击的掌势,初发的力道显然十分强劲,但却在与查既白的掌力甫接的一霎就变为软弱散乱,甚至连丝毫抵挡的余地都没有,突然问,魏尚尧的躯体己被震到半空,又在连串的翻滚中摔跌出寻丈之外,每在他身体的一次转折下,便是那么殷红鲜赤的一口鲜血喷洒!   查既白站在那里,左手轻轻摸掌着右掌,他静静的注视着丈许外趴伏着的魏尚尧,那样的姿势,那样的形态,以及那样残酷的无形意韵,在在都已表现出一个事实——趴在当地的人,决不会是个活人了。   俄顷的沉寂之后,周三秃子嘶哑的爆出一声彩:   “老查,有你的!”   忽然嘿嘿笑了,查既白淡淡的道:   “没有我的,三秃子,你应该说,李冲才真有他的!”   微微一怔,周三秃子眨巴着眼,迷惑的道:   “这关姓李的什么鸟事?”   查既白平静的道:   “你自己看吧。”   吃力的抬起上身,周三秃子仔细注意那边俯卧着的魏尚尧尸体,这一看,他才发现了一桩想也不曾想到的怪事——在魏尚尧的背后,居然插着一柄短刀,一柄深入脊骨,只露出牛角刀柄的短刀!   呆了好半晌,周三秃子才倒吸一口凉气,哺哺的道:   “天老爷……竟是姓李的朝他那伴当下毒手……”   查既白颔首道:   “不错,当我的掌力接触到魏尚尧身上,我已知道他是一个死人,或是快要死的人了,因为我击打时的感觉告诉我,那只是一堆瘫肉,一个失去精气与活力的虚空躯壳,姓魏的功夫不弱,怎会有这样的突兀情况发生?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我们首度遭遇的过程尚在进行之中而未分出结果之前,已经有人抢先消除了魏尚尧抗桔的力量。”   侧首注视李冲,他又接着道:   “那个人,当然不需猜测我们就知道是谁。”   周三秃子面露惊悸之色,干涩的咽着唾沫:   “真叫狠……”   李冲毫无表情的道:   “查既白,我这是迫不得已。”   查既白冷漠的道: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狗咬狗一嘴毛,我根本无动于衷!”   唇角痉挛了一下,李冲低沉的道:   “但白的说,我还不想死,我也清楚与你在这种情势下豁斗乃是必死无疑,原先我一直希望能够压制魏尚尧或者说服他,颜面但堪能保,便趁机下台,不料这个莽夫却如此任性刚愎,恣意妄行,他既不顾我的难处,要拖我下水一起寻死,我就只好先废了他——”   查既白微微一笑:   “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遵照你们头儿的谕令做了?”   李冲僵硬的道:   “不是不遵谕令,而是力有不逮……”   查既白笑得更加甜蜜可爱:   “说得很好,只怕你们‘丹月堂’不会接受你的解释吧?再者,你那伙计背脊梁上这一刀,你又如何向他们交代?”   李冲形容晦暗,竟叹了口气:   “事实上,老查,我已经不能再回堂口了……”   点点头,查既白道:   “所以你不必嘴硬,楞要打肿脸充胖子,眼下的境况相当明显,你在这里和我拼,十有八九落个没命,你若转回‘丹月堂’,便十有十成笃定挨刮,而且包管比死在我手里犹要痛苦多倍!”   身子震了震,李冲脸色铁青的道:   “查既白,听你的口气,似乎你并不打算放过我?”   查既白没有回答,仅是默默的凝注着李冲,神情讳莫如深,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谁也猜不透他内心里有什么计较,甚至他的眼睛也恁般平淡深沉,既不和祥,亦无煞气。   李冲又沙沙的开口道:   “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活口,不论是我或魏尚尧,你全要我们死!”   查既白缓慢的道:   “李冲,在刚才之前,你属于‘丹月堂’的杀手,而在如今,你已不算是‘丹月堂’的人了,这其中差别很大,‘丹月堂’要宰我,因此每一个‘丹月堂’的人都是我的仇敌,一旦遇上了我也照样不能放过,反过来说,不是‘丹月堂’所属,和我就没有纠葛,我又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所以只要你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你的性命就是你的了。”   李冲沉住气问:   “什么‘小小的条件’?”   查既白笑道:   “还有什么事比生命更可贵?李冲,与生命相比,任何条件也都不算是大的了……”   咬咬牙,李冲道:   “你说。”   查既白一招手道:   “法不传六耳,你且凑近过来。”   略一犹豫,李冲走到查既白身边,查既白俯在他耳朵根上悄声细语,李冲的脸色连连变化,似是十分为难,查既白又低低说了一阵,他才勉强点头,却又疑虑的瞧向那边的周三秃子和曹大驼。   拍拍李冲肩膀,查既白道:   “你放心,他们两个我来保证,绝对守口如瓶,不会走漏丝毫风声!”   李冲苦涩的道:   “好吧,我便相信你,不过万一露出了点痕迹,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查既白正色道:   “我是何人,此是何事?我既答应了你,便一定为你做到,我们之间的交易包管严丝合缝,断不可能发生任何差错!”   过去拔出魏尚尧尸身上的牛角短刀,李冲擦去刀锋血迹收妥,一拱手道:   “承情一命,查既白,便盼不要快快收回……”   重重抱拳,查既白道:   “宽念宽念,六十年内,包你接不到阎王老子的催命帖就是!”   李冲转身奔去,直到看不见踪影了,查既白才移过视线,朝着正在发怔的周三秃子与曹大驼龇牙一笑——颇为邪异的那么毗牙一笑。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十九章 行义 第十九章 行义   冲着查既白的这一笑,周三秃子和曹大驼两个全不由心里发毛,姓查的花巧大多,手段是又妙又狠,如同打蛇,只一家伙就能敲到七寸之上,又如同奕棋,往往较他的对手远看三步,心思是这么个活络法,他朝你毗牙一笑,谁会知道他的脑筋又转向哪个要命的节骨眼上啦?   周三秃子不得已,亦极其勉强的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来应合,而曹大驼却是连这么一抹干涩的笑意也难挂上老脸了。   查既白诧异的道:   “二位似乎不大快活?”   周三秃子忙道:   “不,不,老查,我们快活,我们是太快活了……”   查既白摇头道:   “如果心里高兴,怎么笑得这样难看!”   呆了呆,周三秃子赶紧道:   “你不是说过么,老查,人这玩意的构造很奇怪,悲伤的时候流泪,高兴的时候也会流泪,我们是过于高兴了,所以反倒连笑都笑得不大自然啦……”   查既白目注曹大驼,道:   “姓曹的,你呢?可也是这样的感受?”   脸上重叠的皱折痉动了几下,曹大驼哑着声道:   “我比周三还高兴,所以甚至连笑都不会笑了……”   “嗯”了一声,查既白道:   “只要你们愉悦,我也就不在这一番心力了,现在,我有两件事要求二位——其实说要求是客气,这两件事,你们答不答应都得答应!”   眼皮子跳了跳,周三秃子惊异的道:   “老查,我说老查,价码是早就讲定了的,可怜我哥俩业已一贫如洗。再无恒产,多一文也付不出了,你不能出尔反尔,又想往上加——”   曹大驼也沮丧的道:   “十万两银子一付给你,我们连穿衣吃饭的需要都没有了,若想重起炉灶,积攒到今天这点底帐,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查既白脸色一沉,大声道:   “你两个一搭一唱是在演哪一出戏给老子看?娘的,真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子敲定你们十万两银子就包准是十万两,多一文我不取,少一文也不行,你二人却在那里瞎猜疑,穷紧张,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我岂会说话不算,像你们一样把承诺当狗屁?”   周三秃子顿时眉开眼笑,如释重负的道:   “原来你不是想借机再搂我们一票?”   查既白没好气的道:   “行有行规,盗亦有道,办什么事要什么价,怎作兴随意涨落?只有你们两个上不了台盘的东西才有这等烂污想法!”   但能不用多付银钱,别说挨几句骂,就算挨上两刀,曹大驼和周三秃子也都认了,他们不约而同的喘了一口大气,周三秃子巴结的道:   “我们哥俩就知道你老查说一不二,是个信人,有什么事,你尽管交代,我哥俩一准照办,包你满意……”   查既白踏前两步,放低了嗓门:   “第一,今天的事,切切不可张扬出去,更莫提姓魏的是死在李冲之手,若是万一有人逼问,就说叫我宰了便是!”   曹大驼接口道:   “你放心,老查,我两人又不是呆鸟,这种惹祸上身的事我们避之唯恐不及,又如何会出去张扬,要是叫‘丹月堂’的人再碰上我们,就算又凑巧承你来救,我哥俩也付不出第二个十万纹银了!”   周三秃子也跟着道:   “更不会发生有人逼间我们的事,因为自此之后,我兄弟便隐姓埋名,逃之夭夭,天皇老子也找不到我们的踪迹……”   查既白道:   “很好,利害之间,二位一定都比我还清楚,万一你们走漏口风,那时不光‘丹月堂’要剥你们的人皮,你们立即就会发觉,我这个好朋友亦突然变成刽子手啦!”   打了个哈哈,周三秃子道:   “你无需恫吓我们,老查,我哥俩不会那么不上路!”   曹大驼谨慎的问:   “那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查既白轻描淡写的道:   “那第二件事,就是此刻已到二位付钱的时辰了。”   曹大驼忙道:   “付,付,当然要付,但你总不会指望这十万两银子是携带在我们身边吧?”   微微一笑,查既白道:   “如此巨额的银钱,二位自不可能随身携带,不过,不在身边,总也有个置处处,或由二位指出所在,我派人去取,或二位中的一位引导我的人一同前往照数赐付,皆无不可!”   周三秃子急切的道:   “我看,还是我自己去拿——”   查既白安闲的道:   “也行,但你千万别起歪心,周三秃子,否则老曹性命堪虞,而阁下亦脑袋难保——你知道,影子的刀法极快,动作更快,麻烦的是他看得清你,你却找不到他!”   本能的引颈回顾,周三秃子惴惴的道:   “老查,你这是说到哪里去啦?我岂是这种不信不义之徒?”   一拍手,查既白笑道:   “不错,你不会是那等不信不义之徒,因为这一类人是不该活在人间世上的,你还活着,显然到目前为止,还没犯过那种毛病。”   一边的“太阳穴”猛的鼓跳,周三秃子挣扎站起,步履瞒珊的瘸着腿行向屋门,看他那一走一扭的模样,煞是艰辛,却不知道这一牵动,是肉疼抑或心疼?   曹大驼讪钠的道:   “不用多久,老查,他很快就拿回来……”   查既白含笑无语——他知道周三秃子很快就会回来,周三秃子决不敢耍花样,因为任何能以助之脱逃的机关路线或藏匿方式,曹大驼也都清楚,如今,曹大驼的一条老命还拴在这里,若是万一情况有变,周三秃子卖了曹大驼,还怕曹大驼不反过来卖周三?何况,影子的确在监视着周三秃子的行动,且正如他方才所说,凭周三秃子那一点火候,想对隐于暗处的影子玩心机,那不但是白搭,倒霉也就倒得更快了。   回“三合镇”的路上,三个人是分做两拨走的,由影子随护着谷瑛,查既白落单在后,这样的走法比较安全,因为查既白的目标大,有许多人不认识谷瑛,不认识影子,却认得他老查。   前后也只分距三四十里的路程,加劲一赶,尽半天的功夫便可赶上,是而查既白一路过去,轻松逍遥得紧,不慌不忙,倒有几分游山玩水的悠闲况味。   令他心情舒畅的不只是此行圆满达到目的,腰里的十万两银票,更使他越揣越觉得热活熨贴,人家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眼下他虽未骑鹤,也不打算上扬州,却确然与有飘飘欲飞的惬意感觉。   人在鞍上,闲跳青山绿水,浮云蓝天,查既白不禁益发胸襟开朗,全身轻快,嘴里居然哼起小调来。   调子虽然荒腔走板,查既白却自得其乐,粗厉有如锈刀刮锅底似的音节随着蹄声相互应合,倒也盎然有致,查既白脑子里忽然记起一句古诗来,是什么人写的来着?踏花归去马蹄香,啊哈,此刻的光景可不正乃如此?踏花归去马蹄香。   若是有钱,这个人间世该有多美好!   不由自主的又伸手拍了拍腰板带里的那叠银票,查既白满足的吁了口气,轻策马头转向路弯,这一转,却令他顿吃一惊,春花似的笑容也就恁般僵硬的凝冻于嘴角了。   路的这一拐弯,并没有什么奇特的景致或怪异的风光,仍然是那不断的青山绿水,依旧是那悠悠的白云蓝天——只除了路边多摆着一口白木棺材,外加一个坐在棺材旁边,满面泪痕,神色愁惨的女人。   查既白不是没有见过棺材,相反的,他见得太多太多了,也不是没有见过守在棺材边哭泣的女人,同样他也见得太多太多了,呆不过,棺材不该弃置路旁,那女人亦不该独自守着一口路旁的棺材哭泣,这样的景况与情态,不止是怪诞突兀,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邪气氛。   本能的勒住马头,查既白暗暗吐了口唾沫,眼睛转到那抚棺吸位的女人脸上——那只是个长像十分平凡的女人,就宛如你在窄街陋巷或荒村野店里随时都可能遇上的任何一个平凡的女人一样,生得不美也不丑,不会让你的记忆中留下丝毫深刻印象。   那女人似乎不曾察觉查既白的出现,她仍然在无声的淌着泪水,以满脸凄迷的神色茫茫无告的凝视着迢遥的远方一隅……   查既白知道对方当然看到了他,唯其伤心欲绝,才视若不见,便仿佛对方现在目注迢遥,却根本也什么都未看到一样。   略略迟疑了一下,查既白偏开马身,靠向道路的另一侧,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尤其在他目前的境况里,更不适宜多管闲事,他确实多少有几分好奇,加上几分悲悯的情怀,然而,他还是打算洁身自好,赶他的阳关大道。   于是,他忽然听到了一声细微的音响从背后传来——像是人在突几站立起来的时候,衣衫所发出的寨窜抖动声,很轻,却显得急促。   查既白迅速回头望去,恰好及时看见那女人手持络发的一枝银管,正奋力指向她自己的咽喉,如此坚决果断,又毫不犹豫的插向她自己的咽喉!   银眷闪动着冷酷的光彩,而由那女人上举的双手到她喉咙间的距离却是这样接近,动作的快速加上空间的短促,几乎在她兴起此念的一霎,即已注定了那悲惨的结果。   此情此景,任何人也会以为那女人是死定了,甚至那女人自己亦绝对认为她活不成,或许因为她希望的就是活不成,她的行动便选择在恁般难以挽转的须臾之间!   银管的光芒映闪,管尖的泄落向咽喉,其过程只有瞬息,更且连瞬息的工夫都不到——   查既白的面孔肌肉倏然收缩,他的有臂基于本能的反射作用,甚至抢在大脑的思维凝形之前淬而挥弹,“青竹丝”的寒电如闪,“当”的一声脆响,那女人落向喉间的银替已经险极的被窄剑磕飞,莹莹青汛上扬的一刹那,查既白人已倒翻至那女人面前。   女人的喉间仍留下一道替尖划过的浅浅血痕,有隐隐的血水渗出,看样子,查既白的反应虽快,却仍然稍稍慢了一点。   好在只是稍稍慢了一点,查既白认为这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站在那女人跟前,查既白面对面的瞪着人家,接近得他可以感触到对方急促呼吸中的鼻息,可以听到那鹿撞般的狂烈心跳……   女人表情木然的看着查既白,满布泪痕的面容上找不出一丝生之喜悦,显不出丁点感恩的情怀,就好像,娘的,根本便不曾发生刚刚那一幕惊险的场面一样!   舔了舔嘴唇,查既白又干咳了两声,他奇怪自己的腔调怎会变得这么个沙哑法:   “我说,这位小嫂子,你方才真可险着啦,要不是我眼明手炔,这阵子你业已一边躺下了,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值得你把那又尖又利的银管子愣往自己脖颈上插?”   那女人闭上眼睛,泪水却又似断线的珠串也似,扑籁籁顺颊流淌,查既白忙道:   “你先别哭,小嫂子,我知道你必是有过一段极其悲惨的遭遇,或是碰上什么难以承受的不幸,才逼使你朝那条绝路上走,但话又说回来,好死不如赖活着,任是哪一种横逆苦楚,也都有过去的一天,你向远处看,好处想,把心放宽,说不定否极泰来的辰光就在不远啦……”   说着这些宽慰人家的话,查既白自己亦不禁觉得十分空洞平泛,有点隔越搔痒,不切实际的味道,然而,此情此景,碰着对方又是这么一号主儿,你叫他讲些什么才好?   把竹棍掖进腰板带里,查既白搓着双手,心里有些发急:   “呕,小嫂子,这天色业已不早,你孤身一人独处荒野,又伴着……呕,这么一口玩意,似乎不大妥当,如果有我能以效劳的地方,你不用客气,尽管直言,我多少还帮得上忙……”   那女人缓缓睁眼,用衣袖轻拭泪水,她定定的注视着查既白,半晌没有出声。   被人家看得有点发臊,查既白尴尬的道:   “我是一片好心,可没存着半点歹意,假使你对我有什么怀疑,我可以马上拍拍屁股走路,老实说,这里的事,原本和我也毫无干系……”   那女人终于开口了,语声却是大出查既白意料之外的平静与柔细,更带着十分有教养的那种典雅意味:   “你是个善心的君子,而我,也决不会去怀疑一位救了我性命的人——纵然那人和我是如此陌生。”   又搓着手,查既白咧嘴笑道:   “这就好,这就好,小嫂子,此地不宜久留,你可有什么需我效力之处?”   垂下视线,那女人轻轻的道:   “只怕太麻烦你这位大哥——”   查既白打了个哈哈,道:   “不要紧,人活在世上,谁也免不了遭个三难两急,理应互相济助才是,何况你还是个妇道人家?碰上眼前这等凄苦事,但凡有点心肠的人,任是哪一个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女人吸了口气,声音低幽:   “承你的情,我也就不惴冒昧,厚着脸皮求你赐助了。”   查既白一挺胸膛,道:   “尽管说,但凡能之所及,我是全力以赴,闯道混世讲究的就是那救危济弱,伸出手来挽人一把,既解人之困窘,又叫自家心头平安,这等好事,不啻积福积德,真乃何乐不为?”   女人似乎想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来表示她的感激,但显然她是失败了,只见她嘴角僵硬的牵动了几次,却仍是那么一副欲哭无泪的凄惨样儿,咬咬牙,她道:   “这口棺材,壮士,你看到了?”   当然看到了,打一开始就看到了,这可不就是一口棺材么?查既白点头道:   “不错,我看到这口棺材——小嫂子,棺材里的人,约莫和你有着什么渊源?”   那女人叹了口气,道:   “不止是有渊源,那是我在这人间世上最亲近的亲人,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查既白喃喃的道:   “真是惨……”   那女人左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苦涩的道:   “是我的丈夫。”   咽了口唾液,查既白道:   “你丈夫是……咂,病故的么?”   女人平凡的面容上又浮现起一片深浓悲凄的阴郁,以至使她的形状益发变得孤寒幽怨,就好像是一声声听不到却异常尖锐的呼号,一把把看不着却那等殷艳的血泪,钻入入耳,洒到人心,你不能触摸它的实质形体,但是,你却感觉得到,意会得到,你震悸于呼号亢厉,血泪并流的感应,你能确切体验到它的存在!   查既白忙道:   “对不住,小嫂子,我不该问你这些伤心事——”   那女人哽咽的道:   “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人杀死的!”   查既白不由自主的又重复了一句先前讲过的话。   “真是惨……”   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迷惘的接着道:   “不管是怎么死的,总该人上为安,小嫂子,你为什么不先殡葬了你当家的,却把棺材摆置路旁,更又独自一人在此垂泪?这犹不说,你甚至还有自杀的打算……”   女人吸着气,声音颤抖:   “都是他害了我,也害了他自己……”   查既白不解的问:   “此活怎说?”   那女人双眸中泪光闪动,唇角在不停的抽搐:   “说起来,你或者不相信天底下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实际上,这种残酷怪诞的不幸非仅千真万确的存在,它就落在我的身上……”   查既白心里竟有些发毛的感觉,他道:   “你还不曾说出,那是桩什么样残酷怪诞的事体?”   那女人扬起面孔,脸上的表情愕厉又悸怖:   “三年以前,我的丈夫酒后与人殴斗,失手杀死了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只有老婆而尚无子嗣的男人——但那个男人却比他多了一个亲人,那人有个父亲,他的父亲仅有他这一个独生儿子,一个成了家却尚未延后的独生儿子!”   查既白心想:这下子就大大的麻烦了,这岂不是给人家截断香烟了么?如此深仇大恨,换了谁也不肯善甘罢休啊,干咳一声,他道:   “小嫂子,你当家的这个祸可叫闯得不小……”   那女人阴郁的道:   “是闯得不小,这桩祸事的后果不但断送了他的性命,也等于埋葬了我的一生……出事之后,我们开始躲避,开始流浪,我们心惊胆颤的逃奔了三年,我们虽然逃过了官府的追捕,却未能逃过那人父亲的报复……”   查既白摇着头叹息:   “冤冤相报,仇恨不了,娘的,这人间世上,就有恁多的恶性循环。”   那女人的言调低沉飘浮了,宛若一个召灵者突兀迷失在另一度自己神魂亲临的空间,充满了不落实的茫然,无所把持的恐惧,   “那人的父亲……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江湖人物,更是一个心肠无比狠毒的黑路凶煞,他终于找上了我们,而且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替他儿子报了仇——他在我丈夫身上就插了三十三刀,狂笑着看我丈夫在连续的哀号惨叫声中濒临死亡……刀刃锋利冷森,映着月光闪动,每一刀插进肉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每一刀下去,便伴和我丈夫的一声哭叫;我的丈夫在地下滚翻,匍匐,爬跪,向他求饶,向他乞告,向他叩拜……然而这一切全无作用,未能引发人家丝毫的怜悯与悲恕,我丈夫还是死了,死在猩赤淋漓的一大片血泊中……你知不知道月光之下的鲜血是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   查既白又感到喉头泛干泛苦,他喃喃的道:   “可以想象,那必然不会有什么诗情画意……”   女人缓缓的道:   “是的,没有一点诗情画意,一点也没有……”   查既白瞪着眼问:   “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样了?”   女人悲切的道:   “那凶煞……在杀害我丈夫之后,居然还不放过我……他告诉我,我唯一的一条生路便是必须接受他的一项条件,其实,那不是条件,那是折磨,是惩罚,是一种变相的凌虐手段……”   查既白道:   “这老小子却是出的什么骚主意?”   指了指身边的那口白木薄棺,女人沙沙的道:   “就从这里开始,他们把我丈夫的棺材搁下来,要我独自背负或拖拉——不管我用什么方法,不能借助任何外力,把棺材弄到五里外的那片乱葬岗下,如果我做得到,那凶煞才答应让我活下去……”   两边的太阳穴暮地鼓跳起来,查既白愤怒的道:   “换句话说,假若你不能独立运送这口棺材到乱葬岗下,那老王八就要你的命?”   女人酸涩的道:   “那人说得够明白了,设若我未能在他指定的时间内完成这件事,他也会在我身上插三十三刀,也会叫我的血在月光下淌满一地……”   查既白深深吸了口气、他在衡量,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应该怎么办,撤手不管,情理道义上全说不过去,如果要揽下来,势必又是一场麻烦一由于如今尚不能确定对方属于哪一等的角色,因此也就不敢断言麻烦的大小,然而,总是一场麻烦乃可管定了。   静静的看着查既白,那女人幽晦的道:   “现在,你大概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活下去的原因了,我根本毫无办法独立把这口棺木拖运到五里之外,甚至连五步我都移不动。与其叫那人以三十三刀来要我的命,不如我自己早做了断来得痛快……”   暗中一咬牙,查既白大声道:   “你说,小嫂子,你希望我能替你做些什么?”   那女人直视查既白,道:   “你救过我一次,但求你能再救我一次——由你先前出手的动作,我知道你必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江湖侠士,如果你不嫌麻烦,不认为陌路相逢的一个女人做这样的要求太过分,我恳请你帮助我继续活下去……”   事到如今,查既白不拿鸭子上架也不行了,他用力点头,昂起脸来道:   “好,我他娘便豁上这一遭,倒要看看那个老王八有什么三头六臂,更得试试谁能在谁身上插进三十三刀——小嫂子,咱们开路!”   那女人的面颊抽搐,嘴唇颤动,她咽着声在哆嗦:   “这位大哥……我不知该怎么说,该如何表达我的谢意!”   摆了摆手,查既白觉得自家豪气干云,颇有吞河岳、啸长天的壮阔气势,似乎突然间高大了不少,他哈哈大笑着:   “什么也不用说,小嫂子,你的事我一肩扛了,走,我们不需背棺材,我们骑着大马去找那老王八蛋,弄得熨贴,说不定顺势就把他埋在乱葬岗里……”   那女人目注棺材,潜然泪下,她瑟缩的道:   “但……这位大哥……我……我想……”   查既白愕然道:   “你怎么啦?莫不成还有别的什么事?”   那女人神色十分痛苦的道:   “我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原本,我也早就打算将他安葬在那座岗子下,这位大哥,我们是不是可以……可以……”   敌着嘴唇,查既白愣愣的道……   “你的意思是说,呕,要我们带着这口棺材一齐走,到了那边正好就地埋了?”   连连点头,那女人以乞求的目光注视着查既白:   “我是这样期冀……这位大哥,还盼你成全我这最后一点心愿,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样要求大过分,但无论如何,请你再多帮我一次……”   查既白搓着手,十分坐蜡的道:   “老实说,这原不是什么难事,站在你的立场,这个要求亦非过分,问题在于用什么方法运走棺材?小嫂子,你总不能指望我背着或是拖着它吧?”   那女人急切的道:   “不,不,这位大哥,我怎敢有如此荒诞不敬的想法?我怎敢这样奢望?我是想,你正好有一匹马,而且像你所说,还是一匹大马……”   查既白道:   “你是说,用我的马来拖这口棺材?”   那女人怯怯的道:   “不知道这样做行不行?”   略一沉吟,查既白无奈的道:   “行当然行,不过还要费上一点手脚,加添些零碎在棺材上才牢靠。”   那女人迷惑的道:   “还得加添些什么呢?”   查既白端详着那口装死人的木匣子,低沉的道:   “这只是一口薄皮棺木,不是他娘铜烧铁铸的玩意,恁情拿马拖上五里地,恐怕不到地头就磨穿个舅子的了,所以棺材底下还得顺着头尾缚上两根圆木,这才磨擦不到底板,然后用我的大马拖着方保无虞……”   那女人感激的道:   “你真是心思细密,设想周到——”   微微一笑,查既白不再多说,径自走向路边,那里有几棵野树生长着,他还得尽快找出两根原木来动手施工,辰光业已不早了。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二十章 发伏 第二十章 发伏   这是一种十分怪异的景象——一匹马上坐着一个妇道人家,一个肚大腰圆的壮汉牵着缰绳走在前头,马屁股后面,还以两根粗麻索斜斜平行着拖拉着一口棺材,这样的一队组合,如果走在大街上,不吓得人们鸡飞狗跳才叫有鬼了。   闷着声走了一段路,查既白抬头望了望天色,开口道:   “那老王八蛋给你运送棺材的时限是啥辰光?”   颤巍巍坐在鞍上的女人憋着声音道:   “月亮升起的时候……”   哼了哼,查既白道:   “这家伙倒挺懂得精神威胁,乱坟岗,白木棺,月色凄寒,鬼火荧荧,他就想准备折腾人了?他娘的,这一遭遇上了我,恐怕如不了他的愿!”   鞍上的女人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地道:   “那人很凶狠……这位大哥,你自忖有一定的把握制服他吗?”   查既白嘿嘿笑了:   “在不曾称量对方到底有多大个斤两之前,实在不好答复你这个问题,小嫂子,只有到时候随机应变,斟酌行事了……”   女人轻细的道:   “不知怎的,我却对你好有信心,我现在虽然仍觉得忧虑,但不惊惶,下意识里,感到得胜的人一定会是你,真的,我有这样的意念…”   查既白颔首道:   “小嫂子,你现下给我打气是对的,到了节骨眼上万一不济,至少保你逃命的本事还有,你稳着吧,下头的戏,便由我来与他唱了。”   沉默了片刻,那女人以一种十分腼腆的语声道:   “看我多荒唐——还没有请教你这位救命恩公的尊姓大名?”   查既白不经意的漫应道:   “查既白——查案的查,不知东方之既白那个既白……”   那女人在嘴里小声念了几遍,才尊敬的道:   “原来是查大哥。”   耸了耸肩,查既白道:   “不敢当,你呢?你又叫什么来着?”   那女人轻轻的,带着一丝羞涩意味的道:   “我姓白,黑白的白,叫白燕,燕子的燕。”   查既白笑道:   “白燕,这个名字好听又文雅,你我二人的姓名当中都有一个白字,你也白、我也白,光头净面,白得漂亮之至!”   叫白燕的女人似乎想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她佯咳了几声,朝远处一抹岗峦的暗影处指点:   “查大哥,那座岗子下面,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大概还有两里路不到……”   “嗯”了一声,查既白默默的向那座乱葬岗的方向凝望,在这里,已可隐约看到错落散乱的坟头,歪斜横竖的碑石,以及曝露出土的棺木,随意搁叠的骨坛——总之是一片点点的灰白,团团的阴暗,看到那里,不仅使人眼里充满着灭绝无告的凄惶,连人心里也都窒压着恁般沉重的晦涩了,死人与活人居留的地方,到底光景是大不一样!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几只老鸦贴噪着在这片乱坟堆的上空飞绕,天际西方那一抹郁红的余晖,反映得暮云紫赤中泛透深青,云层凝结如带,厚滞沉重,那情景就似要扣罩在人们的头颈上,风很轻,却恁般森寒冷峭——几乎使人忘了眼下还不到那阴瑟索落的节令,总之,来在这块地头,什么风光物事都变得如此妖异阴寒,完全不同于平素的样子了。   查既白在一截灰白腐朽的棺材板上坐了下来,伸脚踢开了旁边的一根枯骨一不知是他奶奶的什么玩意身上的骨头——他吁了口气,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冲着白燕毗牙一笑:   “这地方,有点邪门,人一来到,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看啥东西都透着那么几分鬼气,如梦似幻的不甚真切,小嫂子,你可有这样的感受?”   白燕心神不安的道:   “我怕得很,查大哥,所谓幽明异路,阴阳两隔,活人与死人之间的环境到底代表着两个迎然不同的世界,活人在未成为死人之前,只怕很难适应死人的气氛及那种永远静止的僵凝……”   查既白笑道:   “小嫂子,听你说话相当文雅巧俐,你一定读了不少书吧?”   白燕低幽的道:   “你过奖了,小时候只跟着塾师念过几年书,粗识几个字而已,其他的还谈不上。”   查既白同情的道:   “看你贤淑文静,必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好内助,可惜你那当家的福薄,竟不能与你共度那下半世——对了,你当家的可也是习武之人?”   叹了口气,白燕道:   “就因为他练过武,才会自持功夫在身,与人斗狠,其实他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如果本事高强倒也罢了,偏又只得个不上不下的把式,打死了人却又不能自保,害了他自己。也害苦了……”   查既白道:   “学功夫主要是强身自保,进一步才能助人救人,切莫持武炫耀或逞凶斗狠,他娘的人外有人,天上有天,如果自己不知检点收敛,就算是一等一的好手,也终有吃亏受瘪的一日,你那老公,唉,亦未免太浮了……”   白燕沉默下来,是那样一副欲哭无泪,伤痛锥心的神情,查既白连忙也住了口,两人寂然相对,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查既白发现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说什么月明如水,又说什么月色如画,那一轮玉兔不但没有丁点诗情,没有丝毫画意,此时此刻此景之下挂在那里,惨白冰冷,带着一抹阴青,简直就和一张死人的面孔相差无几——-僵寒又冷滞。   白燕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抖着嗓音道:   “月亮……升上来了……”   喳既白木然道:   “不错,月亮升上来了,在这段日子中,月亮总是会在这个时辰上下升起来。”   白燕的恐惧已不能掩饰,越发的面容惨白一如那悬空的月亮:   “那凶煞……查大哥,那凶煞也就快出现了……”   查既白点头道:   “当然,我们来这里原本也就是为了要等那老八蛋。”   手捂胸口,白燕声音暗哑:   “查大哥,如果你万一胜不了他……我只有自杀一途……”   查既白微笑道:   “别他娘那么丧气,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就算我不是那老小子的对手,至少保你逃命的本事还有,逃命的功夫我最在行!”   白燕沙沙的道:   “查大哥,我怕……”   查既白道:   “你害怕乃是正常的反应,在这种状况之下,你若不怕,那才叫奇怪,不过你不必怕,小嫂子,下头的戏由我唱,你只管一边厢瞧热闹也就是了,那老小子不是什么大罗金仙,更非什么妖邪恶魔,充其量,也就是个有血有肉的歹人罢了,对付歹人,我有一套,他娘亦称不上是行善的主儿!”   白燕咬咬下唇,道:   “千万要小心,查大哥,那人厉害得很……”   查既白双臂环胸,大马金刀的道、   “厉害的角色我见多了,大家都是肉做的,谁弄上一家伙也同样皮破血流,哪个能咬牙撑到底才算有种,才分得了输赢,厉害的定义不是插别人三十三刀,要自己挨上三十三刀不皱眉,那才叫厉害!”   干呕了一声,白燕恐怖的道:   “光是听你说,我已经难以忍受——”   查既白哈哈一笑:   “你不是问过我,月光下的人血是副什么光景么?小嫂子,老实告诉你吧,月光下的人血,也不过就是人血罢了,还能变成什么其他样子?等一歇,你就会知道我所言不差了。”   忽然一声夜枭啼叫,其声尖锐如泣,白燕吓得猛一激灵,骇然向四周探视。   轻轻摆手,查既白低声道:   “先稳住自己,小嫂子,你无须惊惶,万事有我老查担待!”   突兀的狂笑声便好似在讽刺着查既白的自信一样,从那边一个坟头上厉烈的传送过来——说这是人的笑声,因为只有人才会发出包含各种意义的“笑”之音浪来,实在说,这样残暴粗野又充满着无比狂虐意味的笑声,已不带半点人味,倒似由一头凶兽喉间发出的长吼!   白燕全身惊栗,索索抖动,几乎是语不成声:   “他……他……来了……”   仍然坐在那半截棺材板上没有移动,查既白目定定的凝视着那边坟头顶上的一个巨大黑影,嘴里轻描淡写的道:   “不错,他来了,笑得倒蛮起劲,我不明白这老八蛋在断子绝孙的光景以后,为何却仍高兴得起来?”   坟头上那个巨大黑影只是双臂一张,已如一头鹰隼般飞掠过来,来势急速凌厉,却在六尺之前淬然落地钉牢,更没有半点声息发出。   查既白细细打量对方,不觉心里犯了哺咕——那人生了张巨目阔鼻、须瓷虬绕的狮子脸,长了副虎背熊腰的硕大个头,比一比,恐怕较查既白还要高出一个脑袋,全身黑衣黑靴,满头黑发披下来又缠在脖子上,尤其逼人心魄的,是那一股子摸不见,触不着,却能令人深切体会到的杀气,凛烈浓重的杀气!   人的心念与意志,往往便透过他的外表凝结成一种“势”,这种“势”无声无臭,但它的感应强厉又尖锐,当它兴起的时候,它的胁迫力便自然能透入某一方面的意识中了。   现在,查既白已经感受到对方的那股杀气,那种血腥狠暴的心“势”。   巨汉连正眼也不看查既白一下,他冲着白燕,声若雷鸣:   “贱人,你把你那天杀的死鬼丈夫连棺材一齐运来了么?”   白燕像筛糠似的不停颤悸着,上下牙齿磕碰有声:   “运……运来了……已经……运……运来了……”   冷冷一笑一笑声宛若是一把匕首投掷向人心——巨汉亢烈的道:   “是你自己把棺材弄到地头上的么?不曾依恃其他任何外来的助力?”   摇摇头,白燕又立时惊觉的点点头,她畏惧至极的往后倒退,面孔连连痉挛,突然间,她忍不住趴跪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巨汉双目赤芒如焰,声音像若闷雷响自喉底!   “回答我,贱人,我要你亲口回答我!”这时,查既白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老朋友,你瞧瞧你,人高马大枯牛似的一条汉子,却冲着个纤弱妇道发威施狠,算的哪门子英雄豪杰?你也不怕人家笑话?”   巨汉这才好像突然看见了查既白,他冷冷的朝查既白上下端详了半晌,冷冷的道:   “你又是打哪个鳖洞鼠穴里钻出来的下三滥”   查既白不温不怒的笑了:   “就算我是下三滥,至少我还懂得怜惜妇道,不欺软弱,像你这种高人异士的行径心态,啧啧,我这下三滥还委实不甚钦服!”   巨汉的声音忽然放得极慢极缓:   “看情形,你是要替这贱人出头揽事来了?”   查既白大声道:   “你玩的这手斩尽杀绝,违悖天理的把戏,我他娘看不惯,老朋友,需不需我伸手接揽,就全看你待如何往下处理了!”   巨汉的眼神寒冷如冰,他阴狠的道:   “不知死活的东西,胆敢在我面前徒放狂言,扛肩找碴——很好,我儿子的一条命,如今不但要索回两条,更加上你垫底!”   他侧首又向白燕大喝:   “贱人,显然你是借助这个莽夫之力才将你丈夫的棺材弄来此地,这是你不曾履行条件,怪不得我心狠手辣,难存慈悲了!”   查既白嘿嘿一笑:   “老朋友,不必来这番‘过门’,你早就知道单凭那小嫂子一人之力,决计无法做到你的要求——换句话说,你安排的乃是一条绝路,只不过多个杀人借口而已。”   背着双手,他站起身来接着道:   “另一则,你任令那小嫂子与棺材弃置路边,不加监视,难道你就不怕她逃之夭夭么?这只有一个解释,从头到尾,那小嫂子就全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必然预留布置,不怕她不履约潜逃,总之一句话,那小嫂子逃也是个死,不逃也是个死,你老先生光等着宰人也就是了。”   巨汉浓眉上扬,昂然道:   “你说得不错,我当然早有布置,预防那贱人背约逃逸,自然我也早就知晓她在途中求助于你的,只差要她亲口做个承认——目前,亦不需要她承认了!”   查既白颔首道:   “老朋友,事情的发展与演变,完全在你预期之中,也完全合了你的心意,现在已经是这么个状况,你打算怎么办?”   狂笑一声,那巨汉粗暴的道:   “杀——通通杀!”   查既白古并不波的道:   “请问,你要先杀谁?”   愣了一下,巨汉怒道:   “当然先杀那贱人,接着就杀你,但你如欲阻我行事,秩序移动一下亦无不可!”   查既白笑嘻嘻的道:   “我刚才业已说过,老朋友,需不需我伸手接揽,还要看你怎么往下做一你就真个会这么蛮横残暴,毫无道理的杀害一个妇道人家?”   巨汉凶狠的道:   “我儿子的一条命,用这双狗男女的两条命来抵已是不值,此外,我绝了后,他们也一样不能继延香烟,即使由别人在这女子身上留种也万万不行!”   双袖拢起,查既白道。   “你倒是斩草除根,做得彻底!”   巨汉猛一挥手:   “给我滚到一边,休来碍事!”   退后两步,查既白笑道:   “我却要看看你待如何下这毒手,怎忍下这毒手!”   那边的白燕,已经是瑟缩成一团,她流泪满面,全身颤抖、以那种悲惧至极又哀恳至极的目光在巨汉与查既白两人的身上往来转动。   那巨汉身形微挫,全身的骨节便如连珠炮般紧密暴响,他双眼圆睁,吃人也似的瞪着白燕,然后,一步一步的逼近……   白燕开始在地下爬行,嘴唇哆嚏,四肢僵木的在地下爬动,她躲向查既白的方向,一边爬,一边位颤着低号:   “救我……查大哥……救救我……”   查既白神态安详的道:   “小嫂子,我看他杀不了你。”   巨汉蓦地怪吼一声,腾空而起,双掌夹着雷霆万钧之力,宛若恨不能将白燕砸扁捣烂,那么猛烈的袭卷下击——   白燕尖位着在地下翻滚,强劲的掌势呼轰兜旋,而查既白却纹丝不动,没有任何举止,就好像他纯是为做壁上观来的…   于是,在突兀之间,下压的掌力淬然斜转,仿佛两股无形的巨柠飞撞——目标竟是冲着查既白暴袭!   长笑如啸,查既白胖大的躯体在微微闪晃下已然闪电般移出七步,地下正在尖号着翻滚的白燕居然以一个头下脚上的姿势倒弹向空,双脚怪异的倏绞查既白颈项!   好一招歹毒的“金绞剪”!   头微仰,查既白右手伸缩,“青竹丝”的寒芒流灿齐吐,瞬息里十九道莹莹冷焰闪映出十九条幻变不定的光之图线,白燕原式不换,肘臂凌虚后推。人仍倒飞急掠,在空中一个轻巧的转折,漂亮之极的落回地面。   那是白燕一那满脸凄惶无告的白燕,那泪水不曾停止过的白燕。那屠弱纤细。几乎不想再活下去的白燕,也是那刚才还在无比惊恐中尖号滚爬着的白燕,一点不错,完全是同一个人同一个白燕。   现在,查既白知道,这亦是一个编得好故事的白燕!   巨汉咆哮着正待再次扑击,白燕却淡淡的摆了摆手,只这一个细微动作,那巨汉竟如奉纶旨,即时退后,垂手肃立于侧。   查既白凝视着白燕,情况的变化,实在无法令他把前后的同一个白燕叠合在一起,理智上他当然清楚这是同一个人,心境与情绪的反应上,他却有一种白燕被借体还魂的怪诞感觉——好像是一个邪恶的鬼魂侵占了原先属于白燕的躯壳!   白燕也凝视着查既白,她的面庞苍白,斑斑泪痕尚未干透,她的长发披散,衣裙污皱,韵致依旧令人怜惜,只是,神色之间却阴酷寒凛得宛如一个经过蜕变的魔女!   就这样相互的对望,他们似乎都想透过彼此的瞳孔深处,探索对方在此时此刻内心中的揣测及意图。   夜色凉如水,也明澈如水。   周遭一片寂静,死样的寂静,好像连坟堆棺木里的死人都被眼前的僵寒气氛慑窒住了——不闻虫声嗽嗽,不见鬼火闪动,天地之间,只那月光洒下的幽幽银白。   查既白突然笑了起来,他非常沉稳的开口道:   “小嫂子,你演得好戏。”   白燕也跟着笑了起来——自从查既白和她认识迄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女人的笑靥,笑得好媚,好俏,好可爱,这一笑、使她那原来平凡寻常的面容,也衬映得加上三分娇丽,肤颜姿貌,顿见湛然焕发。   查既白缓缓的道:   “你笑的时候,比你哭的时候好看得多,小嫂子,以后如果尚有机会,你该多笑才是。”   白燕仍然情笑如花——虽则脸上泪痕犹存,而泪中情笑,更别有风情,她轻轻淡淡的道:   “告诉我,老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查既白道:   “看出来什么?”   白燕用右手食指拭抹颊上泪迹,挑起一边的柳眉:   “看出来我们是在设计坑你?”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老实说,你前半段的表演极佳,我一点也没有起疑心,但是你的毛病生在后半段,你忽略了一桩违悻常情的举止,即使如此,我也只是暗中揣测而已,并不能确定这是一个圈套,我决定冒险求证,考验一下事情的真伪,很遗憾,小嫂子,这一试你们未曾过关,狐狸尾巴显露出来了。”   沉思片刻,白燕道:   “的确是遗憾,我原以为已经骗过了你——老查,能不能说明白,我是在什么时候、哪一件事情上露了破绽?”   查既白安闲的道:   “很简单,在你告诉我的那绝望情况下,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要求我保护你离开?你似乎根本没往逃命的那方面想,只殷殷期盼我来这里帮你抗制欲待杀害你的仇家,而你并不知道我是谁,是否具备如此的能力,你居然不打算逃走,却将你的生命托付予一个连来历背景都不清楚的陌生人,小嫂子,这岂是一种正常的心态?”   顿了顿,他又微微笑道:   “何况,你还坚持我把这口棺材一齐运来!”   白燕审慎的道:   “但是我猜想你一定会以为我的‘仇家’早在暗中监视着我,所以我才不能弃约逃走……”   查既白笑道:   “不错,我是这么判断过,但问题在于这只是我的判断,你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岂有如此周详的考虑?你的仇家,就算摆下这一着棋,他明白,你却不知道,照常情讲,你该设法逃生,可是你却不逃,愣要朝牛角尖钻,拖着口棺材到这里找死,小嫂子,这就未免透着玄虚了……”   白燕平静的道:   “或许你认为我是希望你能替我‘丈夫’报仇?或许你臆测到我期盼你帮我永绝后患?记得我说过,我那‘仇家’是个赶尽杀绝的凶人,你大约会体验到我故事中疲于奔命的惊悸痛苦?”   查既白道:   “你模拟我的想法都很中肯合理,我是考虑到你如此违反常情的心理,乃基于报仇及除患的期冀,不过尽管在这样的情形下;你宁愿放弃逃生的机会和未曾肯定我的能耐,仍是极不合理的,如果你活不成,如果我抗不住你的‘仇家’,还有何仇可报,何患可除?与其平白再搭上两条命,。远不比早求生路来得妥当——小嫂子,一个寻常的女人会这样盘算的,但你却不,尤其在你的故事叙述中,我发觉你并不是厌倦了生命,再者。你对你的‘丈夫’似乎还有着几分承受牵累后的怨意,这种种迹象,再印证你的表面做法,就不能不使我提高警觉,务必要求证一次了……”   白燕道:   “那么,这口棺材又有什么不妥?按常理说,里面装的如果是我的‘丈夫’,我怎忍心将他弃置路边野地而不顾?我求你帮我运棺材来此,为的是使我‘丈夫’入士为安,这应该说得过去!”   摇摇头,查既白道:   “本来我也以为你的要求不错,后来路上我一面走,一面想,却觉得大有问题,小嫂子,因为你祈求的是要我为你保命却仇,事情解决之前,实不必亟亟运棺入土,这除了凭添累赘,毫无意义,设若为了要向你的‘仇家’证明你已践约履诺,则更荒唐,你我全明白,你那‘仇家’绝对不会相信以你一己之力便能完成此事,我们原已打谱硬干,你又为何多此一举!”   白燕又笑了:   “老查,你先前说过,虽然你心中已起疑窦,尚不能肯定,那么,假设我真是如故事所叙的可怜女人,你就忍心让我‘仇家’将我杀害?”   查既白严肃的道:   “这个你无需担心,小嫂子,我是一个习武的人,我有很多年搏杀拼斗的经验,而且我屡历生死,在血光寒刃中进出无数,我深切知晓如何在危急情况下救人,如何在千钩一发问施援,我更知道在什么形势里用什么手段才会真正表露出行动者的企图——你那伴当方才出手凶狠,但实中带虚,使的乃是可以随时移力挨劲的功架,可见他并非想制你死地,小嫂子,他那一手,比起你用银眷插喉的表演要差多了。”   白燕不由叹了口气,十分恳切的道:   “老查,真有你的,难怪你在道上惹下这么多纰漏而仍能活到现在,更难怪你有如许的名气,我要告诉你,你可确然不是白赚的!”   拱拱手,查既白笑道:   “过誉了。小嫂子,真是过誉了!”   白燕的双眸浮起一层惆茫的烟雾,她居然颇为伤感的道:   “老查,我好愿意和你做个朋友,我相信你一定会是个非常风趣、诙谐,而且重信义,讲忠恕的好朋友,我实在不喜欢与你结仇对立,可是——”   查既白也相当遗憾的道:   “是的,可是你有苦衷,不得不选择你不喜欢的那条路去走,小嫂子,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有多少事,都要味着情感与良心去做……”   白燕轻唱的道:   “你了解就好。”   查既白神态安详的道:   “故事过去了,我们已来在一个真正的冷酷现实里,小嫂子,请说明白,眼前是一个怎样的现实?”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二十一章 幻异 第二十一章 幻异   白燕抿着她削薄的嘴唇,好一阵子,才冷冷淡淡的道:   “你应该看得出来,老查,我们设下这个陷饼的目的不只是为着好玩,明确的说,我们奉命活捉你回去,如果办不到,拎你的头颅复命也行!”   查既白眼珠子一翻,道:   “我好像听到你说了‘奉命’两个字?”   白燕道:   “不错,奉命——因为我和你私人之间并无怨隙。”   斑竹棍在地下点了点,查既白笑了:   “敢情小嫂子还是‘丹月堂’的高手?”   白燕表情木然:   “好说。”   查既白道:   “那么,你的真名恐怕也不是叫白燕?”   仿佛在尽量掩饰自己对查既白兴起的那股子“惺惺相惜”的好感,白燕把语声放得极为生硬:   “我的名字是不叫白燕。”   查既白似笑非笑的道:   “我想,可能叫顾飘飘吧?”   脸上的神色急速变化了一下,白燕立时又十分镇定的道:   “你从什么地方联想到我是顾飘飘?”   “这并不难猜,‘丹月堂’所属的女将极少,而我不是自诩,姓查的并非一盏省油之灯,‘丹月堂’要派来对付我的角色,必就挑那好样的,上得了台盘的硬把子才够看,顾飘飘身为‘丹月堂’‘镇堂三宝’之一,论份量,差堪能以称量了……”   白燕静静的道:   “老查,你相当狂。”   查既白叹胃的道:   “我一点也不狂,只是实说实话,提斤两,道个价码罢了。”   白燕目光平视查既白,缓慢的道:   “你说对了,老查,我是顾飘飘。”   点点头、查既白道:   “生平行事,我老查一向讲究周密谨慎,也就往往比人多看出个几步因由,这亦可解释为我的仍可活到如今的道理,顾飘飘当你突然朝我下手的那一刹那,我业已判断到你约莫会是谁了。”   白燕——也就是顾飘飘,这时已经完全从她所虚扮的角色中还归自我,原先是属于白燕的那张平庸面庞,现在亦乃顾飘飘的同一张平庸面庞,所迥异的只是属于白燕的那张面庞充满了柔弱凄苦,属于顾飘飘的这张面庞却隐蕴着萧索冷酷一“相随心转”,可不是?这女人人了那出戏,就能马上融汇戏中角儿的特性了。   微微扬起脸来,顾飘飘道:   “老查,既然大家都掀了底,我倒要问问你有个什么打算?”   查既白诧异的道: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顾飘飘道:   “你是老老实实跟我走呢,还是要我们非来硬的不可?”   笑了一笑,查既白道:   “顾飘飘,我的小嫂子,你不觉得这几句话问得有点滑稽?”   眼神冷了下来,顾飘飘道:   “我丝毫不觉得滑稽,老查!”   斑竹棍又在地面上点了点,查既白耐着性子道:   “但白说吧,顾飘飘,就算我像孙子一样跟你们回‘丹月堂’,除了落个尸骨不全,死无葬身之地以外,任什么好处也不会有,与其叫各位当猪似的随意宰割,远不如我在这里豁力一拼,好歹说不准还有几分生机——”   顾飘飘阴冷的道: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老查,你若执意做困兽之斗,恐怕希望不大!”   查既白笑道:   “希望大不大,不到时候,谁也不敢确言,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顾飘飘,我包管可以连本带利的捞回来——‘丹月堂’和我老查对仗不止一次,应该晓得姓查的不光是吹牛摆谱!”   顾飘飘眨了眨眼,语气怪异的道:   “老查,有一件事,不知你想到没有?”   查既白也眨了眨眼,道:   “哪一件事?”   顾飘飘用手指了指摆在那边,原先所谓装敛她“丈夫”的白木棺材,道:   “你有没有想到,为什么我们不干脆在路上袭杀你,却费了好大功夫,编成这一大段曲折故事,把你辛辛苦苦请来此地的原因,另外,为什么还要你连这口棺材一起弄来这里!”   查既白道:   “我想过,我从发现这是个圈套开始,就一直不停的在想。”   顾飘飘又一次笑了:   “那么,你想通了吗?”   查既白狡猾的搔搔头皮:   “不敢说,大概多少猜到一些,你能不能为我一开茅塞?”   顾飘飘闲闲的道:   “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的每一个行动,每一步计划都是有其作用的,当然其作用的目标全是冲着你,老查,我们疏忽于一厢情愿,想其当然的状况判断,因此在昧于主观的情形下露了破绽,但至少我们安排的某些布置尚可发挥功效,我敢说,这一次你是难有侥幸了!”   眼珠子回转,查既白道:   “顾飘飘,你是在说大话。”   顾飘飘慢吞吞的道:   “很快你就会发觉我是否是在虚张声势,老查,江湖之大,并非只有你一个人懂得玩花样!”   查既白哼了哼,道:   “我看这必得到了时候才能判个高下强弱了!”   顾飘飘矜持的一笑:   “这个时候会来得很快,老查,将快到令你大出意外!”查既白的眼角斜斜瞟着那口毫无动静的白木棺材,大马金刀的道:   “顾飘飘,你这点鬼,唬不住我姓查的!”   向一侧走出几步,顾飘飘提高了腔调:   “你们都出来吧,好时辰到了!”   惨白的月光照映下,有六个坟头后面冒出来六条黑影,此时此景,便活脱似坟里的死人变成僵尸鬼勉,幽然破上而出,带着那等不泛人味的阴森鬼气,若换了一个胆子小的朋友,别说斗较拼搏,只这种妖异诡秘的气氛,恐怕业已吓得尿湿裤裆啦!   六条黑影毫无声息的聚拢围抄上来,还好,尚不曾直着两条腿蹦跳,这至少证明他们仍是活人,并非僵尸鬼怪。   顾飘飘轻描淡写的道:   “这是我身边的‘六条龙’,不知你是否有个耳闻?”   说着,她头也不回的向后一招手,那一直躬身肃立着的巨汉立刻快步走上,顾飘飘朝巨汉一指:   “他就是‘六条龙’的龙首,‘铁臂金刚’樊魁,人挺忠心,就是戏演得不够真切,可是?”   查既白望着樊魁那张毫无表情的威猛面孔,现在他更加明白了,姓樊的那股子杀气不是愣充,只不过并非冲着那假扮白燕的顾飘飘,乃是冲着他老查,娘的皮,就是此刻,樊魁的杀气越盛,看情形,他是真个打算拼命了!   舔了舔嘴唇,查既白道:   “只这几位而已?”   顾飘飘平静的道:   “切勿小看了他们,老查,就算在‘丹月堂’,他们的本领也不输于金牌级的执事,他们非常懂得如何杀人,如何自保,他们和我一样享有不在额头上烙印标记的特权,我们全是老当家认为可以依恃的人!”   查既白大声道:   “管你们是些什么牛鬼蛇神,他奶奶的‘丹月堂’上下我业已宰过十好几人,不在乎多添上若干!”   顾飘飘道:   “你会发觉我们这一组人与他们完全不同——老查,我并不掩饰或矫言我那些同伴的无能,失败的人没有借口好找,但我们不会败,但白的说,我们从未败过!”   查既白气涌如山:   “很好,我就等着各位并肩子上了!”   顾飘飘好整以暇,伸出她的纤纤玉手,比了个优雅的兰花指:   “樊魁,你们还在等待什么呢?”   全身暴旋后掠一一不是樊魁,是查既白。   查既白的动作粗猛狂悍,身形的旋转宛如一股平地碎起的龙卷风,带着那等凌厉的气势,连连穿过一柄金背砍山刀,两只大弯铡的斩劈,“青竹丝”的冷电如扭曲的蛇闪,掣掠纵横,眨眼间,“六条龙”中一个瘦长个子已滚跌于地,肩膀上血喷如雨,一·只左耳亦滴溜溜的抛上了半天!   另一条黑影奋力冲逼,一对沉重锋利的板斧挥霍砍砸,有若风起雷鸣,查既白陡然六个跟头倏翻,窄剑剑尖急颤,洒出万千星点流灿,使大弯铡的仁兄半声鬼号,一块头皮连着大把头发业已斜甩于地。   樊魁便像半座铁塔也似压了过来,他的掌臂起落,劲力沉深强猛,一股股的罡气交织穿飞,仿佛巨杆挥舞,大棒闪掣,迫得查既白一连退出六七步去!   顾飘飘站在一边,细细的双眉微见皱结,显然她对眼前的局面很不满,她手下的“七条龙”居然丝毫未占上风,以七对一,犹竟落得左支右继,团团打转,这多少有点出乎她的意外。一条栗木包镶着铜头的三节棍,就在查既白的后退中“哗啦啦”兜头抽下,查既白的窄剑忽然上扬横截,先前缺了左耳的那条龙已趁势冲人,双手紧握着一把三尖两刃刀对着老查的肚皮就刺!   于是,查既白的胖大身体蓦地平跃三尺,凌空打旋,在这一度又急又快的回转中,刚好让过了兜腹的一刺,三节棍的头两节也带着风声掠过他的耳边,沉重的空击在地下。   三尖两刃刀的寒光映闪,三节棍击震得泥沙飞溅,当光未敛,泥未落的瞬息问,“青竹丝”尖啸着弹跳,缺了左耳的那条龙闷曝如泣,弓腰后挫——又薄又窄的剑刃正好第六次拔出于他的胸膛!   此刻,三节棍刚在反弹,却一弹之下弹得超乎寻常的高,不只是棍身弹起,还连带着紧紧握住棍尾的一只大手!   虽是一死一伤,两个人却同时分跌向两个不同的角度,创看那一位只是被生生砍掉一只手,连他娘十指都根根连心,何况还是整只手掌?这等痛法;就不是愣咬牙可以撑下去的了。   樊魁狂吼着十六掌交互劈击查既白,他是步步紧逼,式式迫前,完全一副悍不畏死的拼命打法,其余的四条龙也一样的红了眼,横了心,五个人此退彼进,轮番攻扑,恨不能把姓查的劈烂砍碎,分尸百块!   在恁般狂暴的拼斗中,查既白亦是存了心要豁个生死,但是,就在闪腾穿走的过程里,他忽然问感到有些不对劲—一时间他还不能确定是什么不对劲,也不能确定是心理或生理哪一方面不对劲,总之,他觉得事情逐渐不妙起来。   大板斧晃过查既白的眼前,他迅速侧移,一阵劲风又自背后袭到,脚步飞快交错,他身形左右急挪——目光转动的一刹,我的天,他猛的发现樊魁的身影居然高达三丈,黑黝黝的就像一座移动中的小山!   查既白心神大震,只这须臾里,四周的敌人陡然间已全变得又高又大,宛似一下子都成了巨灵之煞,他们的面孔阔如车轮,双目炯亮如炬,而斧刃蔽天,刀锋排云,天地间响起凄厉的哭号,银白色的月光不再如水,却是一片赤红,远近的景物在晃颤、在扭曲,在重叠,整个世界开始旋转……   这是幻像——查既白的理智告诉他,这全是幻像,然而,是什么原因会叫自己幻像丛生?活活见鬼?他开始明白,顾飘飘的自信不尽是夸大了!   在一片鬼哭狼号的尖锐声浪中,大板斧、大弯侧、金背砍山刀同时交劈,查既白眼中所见却是充斥天地的寒电冷芒,他咬牙拔空九尺,却在腾跃的一霎看到一条粗大狰狞的黑龙破云飞来。   当然那不是一条黑龙,实际上,那只是一条黑牛皮鞭,握在一个矮壮人物手中的黑牛皮鞭。   查既白暴吼如雷,他左手五指箕张,猛力抓向他意识中的那条黑龙龙头!   他抓住了龙头——那条黑牛皮鞭的鞭梢,但黑牛皮鞭却在一抖之下活蛇般缠住了他的脖颈——他喉中响动,连人带剑怒矢也似笔直穿射向模糊的龙身。   查既白的来势快得不可言喻,仿佛是要追回消逝了几千年的时光,握鞭的朋友甚至不及思考,不及反应,“青竹丝”的利刃已透穿了这人的心脏,由于他的皮鞭还缠绕在查既白的脖子上,冲力加上拖力,两个人顿时滚跌做一团。   金背砍山刀便在此际闪过查既白的背部,血光涌现中,他厚实的背脊上翻绽开一道半尺多长的口子,而沉重的大板斧又当头劈落!   那样啸声几乎不像是由人的嘴里发出,亢厉、尖锐、又狠烈,查既白就这样突兀的长啸着迎向巨斧——手上抱着那使鞭人的尸体。   斧刃砍入人肉里,发出一声沉闷的音响,查既白的窄剑的自侧边内闪,“叭”的一记带过握斧者的下巴,这一剑,几乎把这位仁兄的下颊削掉一半!   大弯铡碎然嵌进查既白的大腿,猛朝外带,扯得他一个跟头重重跌落,他的窄剑却顺着方向如电飞刺,吓得那运铡伤人的伙计怪叫一声,丢掉手中一柄弯铡,毫不思索的演了一招最有效却最不雅观的躲避架式——懒驴打滚。   就在此际,顾飘飘宛若一只发情的雌鹰般自天外飞来一她双眸的冷肃,唇角的凄怨,眉下的阴郁,组合成一种令人说不出,道不出的幽寒形态,似一个幻变隐现不定的女立,又像只是由各类心灵感受所凝聚成的浮魂异魄,她人在空中,一条文彩绚灿的饰带已长虹般暴卷查既白。   那条饰带,在查既白如今迷离不清的视线里看去果似长虹经天,他的神智提醒他现在是夜晚,是正在与敌搏杀的生死关头,不会有虹光霓桥的奇景,但他却明明看到一道长虹迎来——仿佛是意味着接他上天,上西天。   大笑如雷,查既白腾身跃掠,他在刹那间思忖着,就这么光头净面,轻松愉悦的登临极乐,也算是一桩痛快的事,他有心踩着虹桥上天去了。   顾飘飘出带似电,却一下子未能卷住查既白,姓查的反倒一个腾身踩而上,她不禁微微吃惊,躯体迅速下降,饰带翻卷中,左手倏忽伸缩,冷芒赛雪,一溜溜的掣射向敌——那是一柄三角刃的短矛,极尖极利极亮的短矛!   查既白仍然洪声大笑,对着矛尖直撞,“青竹丝”却抖出九个大弧,以锋刃与锋刃连成弧线,如此狂猛的圈罩顾飘飘,一边还在哮吼:   “虹桥接引,明月问心!”   顾飘飘此刻若原式不变,她可以伤得了查既白,然而她自己也一样要受到伤害,她自是不会亦不甘冒这种险,咬咬牙,她凌空侧滚,快不可言的弹出丈外,同时口里尖叱:   “樊魁!”   叱声还在寂凉僵寒的空气中颤浮,铁臂金刚樊魁已大喝一声,急掠于侧,奋力将那口摆置已久,不知内中为何物的白木棺材竖起,并顺势运劲劈击,“喀嚓”震裂声里,薄薄的棺材盖板飞散四扬,棺材中有一个人,确是有一个直挺挺的,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查既白窄剑滚闪飞旋,洒出一蓬蓬的星莹,一道道的蛇电,他依旧在嘶哑着狂笑:   “活人变成巨灵神,莫非棺村里的死人能变个活无常?娘的皮啊,你们吓不倒我老查……”   顾飘飘连连挪让,却冷冷的道:   “老查,你不看看棺材里的人是谁?”   查既白一个旋转便到了棺材前面,他强睁两眼,朝棺材里那直挺挺僵立着的人脸一看,那张人脸就像突然扩大了十倍,并且迅速向他的瞳孔中逼入——一刹那,查既白的头顶仿佛响起一声霹雳,震得他全身晃颤,心脉俱悸,他感觉一阵酷寒袭来,由肌肤毛孔直渗骨缝,再沁进内腑,透入精魄之中,他整个人完全僵了,硬了,麻木了,他也直挺挺的瞪直双目站在那里,没有思想,没有反应,似是一具风化的石像,惨淡灰黯,和棺材里的人一样,看不出是死是活……   棺材里的人脸苍白冷硬,闭着眼,抿着嘴,模样虽然难看,却并不狞厉可怕,但是对于查既白而言,却几乎使他的精神崩溃,五腑俱摧,因为这个人竟是影子。   是的,影子,白云楼,查既白最得力的助手,最忠心的左右,亲情挚爱有如兄弟手足的影子。   饰带又似长虹飞来,这一次,查既白未能躲过,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躲,更像他连看也不曾看见,饰带如蛇,只一沾身,便“霍”“霍”在查既白躯体上绕了五圈,将他四肢上下紧紧捆牢。   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樊魁与另一条未曾受伤的鸟龙向查既白围了上来。   当查既白的神智完全恢复清醒,他发觉自己正倚在一间上屋的墙角——没有躺着,不曾坐下,只是半倚半靠的斜支在墙角的地下,很快他便明白了自己被摆成这种架势的原因,他的脖子与双手连铐着一具铁枷,两脚也扣着钢镣,在这些配件的装备之下,除了站直身体以外,就只有采取现在的姿势了。   他的脑袋仍然晕眩沉重,宛似吊了个铅球在里面打晃,他的喉咙干燥如火,全身有着撕割般的阵阵的抽痛,舔舔嘴唇,连嘴唇都裂绞脱皮了。   土屋里只朝南开着一扇小窗,窗外有月光泄入,而屋中陈设简陋,一桌两椅,如此而已,如果这间土屋还有主人的话,那个屋主也必是穷得精光鸟蛋,隔着饿死转投胎差不远啦。   至少,查既白晓得了两件事,其一,现在是夜晚,其二,他们还未抵达“丹月堂”的老窑,他不相信恶名毒行天下皆惊的,‘丹月堂’仅是这么个寒他的所在——纵然是囚禁人犯的监牢,也不该如此粗陋。   地下很潮湿,而且有一股隐隐腐霉的味道,人这样支靠着墙角,实在很不舒服,查既白朝自己的右侧大腿看了看,嗯,经过包札了,如此推想,背脊上那条伤口,大概也敷了药,他不禁叹口气,显然,“丹月堂”的人还不打算让他痛痛快快的挺尸。   在那片乱葬岗所发生的事,他居然全都记得,甚至连他于幻党中的感受,也没有忘,他实在猜不透,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着了什么道:竟会突兀间起了那种妖异迷离的心态?但他可以确定,这必是那顾飘飘搞的鬼!   他想到了影子,心里一阵绞痛,额上冒出冷汗,他尽力安慰自己,对方极不可能已真把影子置诸死地,因为这样一则并非必要,二则连他自己都能活到现在,“丹月堂”又何须急于杀害一个次要的配角?对方当然不会放过自己和影子,那只是迟早的问题,但眼前,至少他还活着,他判断影子也该活着。   口很渴,肚子极饿,他咽了几口唾液,不由恨从心起。   四周一片寂静,连他娘的虫呜蛙叫的声音都没有,静得像一池幽水,一片凝结的空气,静得像周围的人都死光个舅子的了。   深深呼吸了几次,他开始哑着声怪叫:   “来来,来人哪,我一个一个操你们的老祖宗,你们这些龟孙王八蛋都窝到哪个鳖洞鼠穴里去啦?你们留下我的命,就得好好侍奉我朝下活,像这样把我姓查的摆置着,算是玩的哪门子龌龊把戏?”   当他这阵子嘶哑又激烈的叫骂声还在土屋中回荡,原本紧闭的那扇木门已“吱呀”一声被推开,顾飘飘翩然而入,轻盈俏丽,果真有如一只燕子。   顾飘飘已经换穿了一袭紫色镶滚着黑绒花边的衣裙,满头乌亮的长发向后梳拢,给以银色嵌合着装饰的发扣,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清灵水秀,她的面貌虽然生得平常,经过这一衬托,竟是凭空增添了几分明媚娇美之态。朝着地下的查既白嫣然一笑——这时,查既白才发现这女人还生得有一副细白洁润有如扁贝般的好牙齿一顾飘飘柔声柔气的道:   “你清醒过来啦?老查。”   重重哼了哼,查既白悻悻的道:   “姓顾的,你他娘打扮得这么光鲜做什?看你喜气洋洋,眉眼含春的模样,敢情是准备出嫁去当哪一个倒霉鬼的填房?”   顾飘飘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的道:   “老查,嘴舌不要那么尖利刻薄,一条汉子作兴要心怀宽大,度量恢宏,怎么着?你不喜欢我打扮打扮?还是真怕我要出嫁了在吃醋?”   查既白恼怒的道:   “我与你一无情,二无义,吃个鸟的醋!”   顾飘飘温悦平和的道:   “现在觉得好多了吧?昨天晚上你那德性可真吓人,面色透青,两眼发直,全身的肌肉又冷又湿,还到处是血……我们已给你受伤的地方敷药包扎,而且灌你吞下一碗安神固脉的药汁,你沉恿了这一天一夜,精气体力应该恢复了不少……”   查既白大声道:   “老子不领情,你们这样对我,决无善意,就好比一头待宰的猪,早晚也免不了一死,只是在挨刀之前少不得要调养将息一番,待到肥壮健硕了,宰割起来才越发有趣!”   摇摇头,顾飘飘情笑如花:   “我说老查,也没见过似你这等的浑人,拿什么不好譬仿?却偏偏把自己喻做一头猪……”   查既白恨恨的道:   “我要是个人,怎会笨得栽这种跟头?”   顾飘飘怜惜的道:   “别糟践自己,老查,你是个很了不起的角色,但白的说,自我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像你这样剽悍难缠的对手,也无怪我们堂口的那些弟兄屡屡镭羽败阵了……”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二十二章 论计 第二十二章 论计   查既白眼皮子一翻,道:   “姓顾的娘们,你言外之意,倒似真个高过我一头去啦,我劝你可别得意得太早,不到了那伸颈子挨刀的一刻,谁也队员不准会有什么变化;‘丹月堂’那一干鸡零狗碎在与我老查几场对阵中固然是灰头土脸,鬼哭狼嚎,就算你吧,亦未必见得已经吃稳了,我说过,只要老查尚未伸腿挺尸,咱们还有得玩!”   顾飘飘老老实实的点头道:   “所以我一直不敢掉以轻心,我非常非常谨慎的看顾着你,不到那一刻,我连眼睛都不敢合,你对我的精神压力实在太大,老查,我明白你的不易相与,因此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来预防任何意外发生。”   查既白板着脸道:   “你他娘倒但白得紧,不像你堂口中其他那些王八羔子,活脱生剐剥浮的盐水板鸭,业已倒挂上架打晃荡了,却还在那里挺着一张硬嘴!”   轻笑一声,顾飘飘道:   “男人全是一个毛病,好充面子。”   查既白怒道:   “你是在椰榆我?”   顾飘飘忙道:   “我是说的真心话,老查,你可别想岔了;一个人说真心话总没有错吧?”   舔舔嘴唇,查既白道:   “这是何处?”   捂嘴一笑,顾飘飘道:   “你不会自己看?”   查既白不悦的道:   “这是什么地方?”   查既白愤然道:   “我是想搞清楚这里距离‘丹月堂’的舵子窑还有多远!”   顾飘飘道:   “不错,怨明白你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老查,从此地到我们堂口的路途远近,能以使你估算出各种脱身的可行方式——或是较从容的诡略,或是较迫切的冒险,你将会依照时间的缓急来决定运用的法则,,如果在这一项上你无从选择,你就只有单凭臆测来制定行动方针,那么,你所使用的手段是否正确便大有疑虑,换句话说,你成功的机运也就跟着降低了……”   沉默片刻,查既白喃喃咒骂:   “操的……这个鬼婆娘……”   顾飘飘笑道:   “你一向精明,老查,可是我也不算很笨。”   查既白恼恨的道:   “你不笨,你一点也不笨,如果你算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活人脑袋来了,顾飘飘,你是条千年修炼成形的九尾妖狐!”   微微检袄,顾飘飘道:   “太蒙谬奖了,老查。”   叹了口气,查既白道:   “你问你,我那伴当到底是生是死?”   顾飘飘眉儿轻扬:   “你说的可是影子白云楼?”   又忍不住心火上升,查既白怒道:   “除了他还有谁?”   顾飘飘笑道:   “还以为你不记得这桩事来了呢,老查,在历经迷离幻象之后,你的定力与心智仍然相当强韧哪!”   查既白重重的道:   “回答我的问题!”   顾飘飘摇头道:   “对不住,老查,这个问题我也不能回答。”   查既白咬着牙道:   “却又为了什么不能回答?”   顾飘飘平静的道:   “如果我告诉你影子死了,会激怒你做出一些丧失理性的行为来,这将替我们增加很多困扰,如果我告诉你影子没有死,你就会想尽方法同他连系——据我所知,你们之间有若干套奇妙而不为外人知的联络技巧——此外,影子的生死,亦关系到你各般企图的进行,左右你行事的依据;老查,所有这一切麻烦,都可能由影子的现况引导发生,是而我不会告诉你他的死活,你不妨自己去推断吧。”   查既白大声道:   “你更想用影了的生死未明来牵扯我、压制我!”   顾飘飘安详的道:   “完全正确,这也是不能明告诉于你的原因之一。”   冷冷一笑,查既白道:   “顾飘飘,你不用神气,我们走着瞧!”   顾飘飘道:   “我丝毫不感到有什么神气,老查,正好和你说的相反,在设计圈住你之后,我一直心头沉重,惴惴不宁,这件任务对我而言,实在是个太大的负担。”   望着查既白,她又缓缓的道:   “你说要走着瞧,我知道你不只是口头逞强,你必定会想法挣扎反抗,所以,我也将倾力防范于你,老查,我们会走着瞧的。”   查既白恨恨的道:   “姓顾的,我他娘人被你们这样摆置着,弄得躺不能躺,坐不能坐,口渴如焚,腹饥如绞,就算是官家的待决死囚吧,也有顿断头饭好吃,你们却连碗白水也不给喝,整治人有这么个整法的?”   “哦”了一声,顾飘飘笑了:   “难怪你肝火这么旺,原来是饿慌渴极的原因,这简单,我这就着人来侍候你。”   说着,她轻轻一拍手,木门立开,一条壮汉端着张盘子快步进入,这壮汉生得浓眉大眼,形态狞猛,就是头顶上缠着一圈白布,布帛间尚有隐隐血迹沁浸——查既白认出来了,这位仁兄可不就是顾飘飘手下“七条龙”中使大板斧的那条龙,查既白记得,曾将对方削去好大一块顶上头皮。   木盘上摆着两套肉沫火烧,一束肥白鲜嫩的大葱,外带一大碗冷菜;光景看起来是不错,只那两套肉沫火烧要比一般的个头小了很多,约莫仅得小儿的巴掌大小,嘴巴张开些,足可一一口吞下一个。   冲着对方瞅牙一笑,查既白道:   “老友,头上好点了吧?”   那条龙红目中怒火顿现,看得出他在猛力挫牙。   查既白打着哈哈道:   “放松快点,别这么横眉竖目,咬牙切齿的,你看看我,我又能比你好到哪里去、人落得这步田地,我犹心胸开朗,气度恢宏,你老兄那一块头顶油皮算得了啥!我老查这厢招呼过,你也就顺了那口气吧。”   那条龙深深呼吸了几次,扬起脸来直视屋顶,连半个字也不回答。   顾飘飘微笑道:   “老查,你可真有雅兴,此时此情,居然有胃口调笑?”   查既白忻怄的道:   “此无他,苦中作乐罢了。”   顾飘飘伸手接过木盘,眼角轻挑,她手下那条龙上身微躬,立时又快步退出;栅栅款摆着来到查既白一边,顾飘飘半蹲下来,脸上是一副十分抱歉的神色:   “很对不住,老查,我不能打开你的枷镣,只好由我亲自喂你吃喝了……”   查既白非常大方的道:   “美人恩泽最销魂,如在平时,想要你喂还攀不上哩,来,你尽情把东西往我口里送也就是了。”   格格一笑,顾飘飘道:   “不过,你可不能咬我的手指头!”   查既白也跟着哈哈笑了——老实说,他还的确有点这个意思。   两套超小号的肉沫火烧,一束白葱,大碗冷菜,查既白总共嘴巴开合五次就全下了肚,他咂咂舌头,意兴未尽的道:   “我说飘飘,应该再添续一点才合适吧,我业已两天两夜没吃没喝,入高马大的一条汉子,就这么点玩意如何能解渴填饥,眼下只不过两分半饱,反倒比饿着的辰光更难受啦!”   顾飘飘站起身来,顺手将木盘搁在桌上,温温柔柔的道:   “不是我小气舍不得给你吃喝,老查,我这样做也有苦衷……”   轻掠鬓发,她委婉的接着道:   “我们不能让你的体力太充沛,那将对我们形成潜在的危机,我们也不能使你身体太衰弱,希望你活着挺到地头,在老当家看到你的时候,你还能像个人样的人;老查,原因就是这样,你可以谅解?”   查既白点点头,道:   “我可以谅解,事实上,不谅解又将如何?”   嘉许的朝着查既白一笑,顾飘飘道:   “看来你已渐渐想通了。”   查既白道:   “不错,我已经渐渐想通了。”   一边的眉梢微扬,他又道:   “依你看,飘飘,司徒拔山会怎么处置我?”   顾飘飘道:   “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上?”   查既白道:   “因为想通了,事情终究会抵达这个问题的中心,早做了解,至少心理上也好有个准备。”   略一沉吟,顾飘飘不做正面答复:   “你以为呢,老查,你以为我们老当家会如何处置你?”   查既白坦然道:   “必不至待我如上宾,更不会抬手超生,这乃是一定的,我只想间问你,他大概会选用哪一种方法送我姓查的上路?”   顾飘飘道:   “老实说,可以送你上路的方法大多,我就能猜上几十种,老当家的必然设想得更周全!”   查既白道:   “‘丹月堂’原就是靠着研究如何杀人起家的……”   顾飘飘道:   “我们不否认,但我们对付敌人的手段也各有不同,这得要看所谓敌人与我们之间仇恨的深浅、怨隙的因果,从而决定处置的方式。”   查既白沉重的道:   “如此说来,我必然是下场凄惨了;司徒拔山对我的存在是锥心刺骨,痛恨得无以复加,他绝对不会便宜我的……”   顾飘飘也眼神萧索的道:   “我们彼此都不用隐瞒——老查,你扫尽我们老当家与少当家的颜面,又连连杀害了本堂不少兄弟,无论哪一端,都会使你遭受酷厉的惩罚,招致不可避免的报复,如果我是你,我决不往这方面去想,这实在不堪想像……”   查既白耸耸肩,道:   “逃避现实并不是办法,只有懦弱的人才不敢面对现实。”   凝望着桌上那枝粗烛的光焰摇动,顾飘飘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明暗不定;好半晌,她才吁了口气,幽幽淡淡的道:   “你是个很坚强的人,老查,唯其一个坚强的人,方会遭逢横逆困阻,如果你的生性软弱无能,也就不会碰到今天这样的危难了……”   查既白笑了笑,道:   “似乎是,呕,你对我还有几分同情?”   顾飘飘毫不忌讳的道:   “我是可惜你这么一条汉子——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感,与我所奉行的公事没有牵连,老查,该怎么做,我还是会怎么做。”   查既白道:   “我说飘飘,既然你心里看得起我,管他娘的什么公事私事,‘丹月堂’不过只乃一个肮脏黑暗的杀手集团,你犯不着像对国君一般的忠心不二法,干脆,你放了我,咱们一男一女,搭档起来,就是一对现成的鸳鸯豪侠,就此走南闯北,沾腥带油的好好赚他几票,凭我们两个这几下子,包管诸事顺畅,手到擒来……”   忍不住呵呵笑了,顾飘飘道:   “鸳鸯豪侠?老查,我们黑路人物也配称那‘豪侠’两字?不知是你高看了我,还是高看了你自己;名词起得倒蛮不错。”   查既白正色道:   “你的话实乃差矣,飘飘,心正理直,行止不愧于方寸,俯仰无赦于天地,仗忠义之道,执仁信之念,人在江湖,虽侧身黑道,亦一样具侠格,你以为豪侠两字是刻在人脑门上的?还是专为那些名门大派的角儿所御用?”   沉默了一会,顾飘飘道:   “想不到你还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老查,只是你个人所做所为,也自信具有侠格?”   用力点头,查既白道:   “当然,取之不义,予之有义,手段或者未甚讲求,用次却乃一片至善,我没有对不起良心的地方,纵然对不起一些好歹佞孽,自认此亦未干天和,飘飘,我若没有侠格,谁更具有侠格,只是有的人行侠在表面,我行侠在内心罢了。”   顾飘飘笑道:   “说得好,但我不能放你。”   查既白叹道:   “你真是入魔已深了,飘飘。”   顾飘飘神态安详的道:   “人总要执着于某一桩信念,总要有几分挚诚,而且,基本的道义感也不该忽略,你刚才亦强调一个忠字,老查,我怎可背叛帮口?”   查既白道:   “你那个帮口是恶鬼邪魔!”   顾飘飘泰然道:   “各人看法不同,老查,丹月堂就算是恶鬼邪魔吧,也已照顾了我十几年,栽培了我十凡年。而这十几年里,并没有其他什么善帮仁派来关爱过我,恶鬼邪魔也是有感情的,它如不害你,不坑你,又与一般行仁义之名的教理有何分别!”   查既白喃喃的道:   “狮虎的子女就是狮虎的子女——”   顾飘飘道:   “不错,魔鬼的门徒也总是他的门徒。”   轻轻活动着套在枷孔中的双腕,查既白使自己恃靠得舒服了一点,然后他才无精打采的道:   “我问你,你是如何缀上我的?”   顾飘飘情笑如春花:   “李冲和魏尚尧奉派到周三与曹大那里,准备看看那两个宝货是不是真的能如他们所言拿住你;老实说,对这两个人提供的消息,我们并不很感兴趣,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去应付,这才只派了两个人去等结果,当他们去的时候,我正在离此三百多里外的大安镇查寻你的踪迹——前些天,有传闻你曾在大安镇附近露过脸……”   嗤了一声,查既白道:   “真是活见鬼,我已经有六七年没去过那鸟镇了!”   顾飘飘道:   “是的,难怪我用尽方法也找不出丁点迹象来,但有了消息,总不能不迫——就正在我十分懊恼的当口,舵子窑用快马传递到有关周三曹大的这条线索,于是我立即调头往这边赶,凑巧的是刚在前面半路上竟碰上了影子和谷瑛。”   又嗤之以鼻,查既白讥讽的道:   “越说越玄了,姓顾的,你根本不可能认识影子!”   顾飘飘静静的道:   “我没有说我认识影子,甚至连谷玻我也不认识,更明确的讲,我与我的手下就没有一个人曾见过影子!”   查既白嘿嘿笑了:   “那么,你如何知道他就是影子?”   顾飘飘轻松的道:   “因为我手下中有一个人认识谷玻——就是‘七条龙’里使金背刀的那个,他叫艾云,前几年里,曾和谷瑛打过一段交道。”   笑张的嘴巴突然僵顿在那里,查既白的眼神也立刻黯淡下来。   顾飘飘恍若未见,仍旧往下叙说:   “我们知道周三和曹大手里握着谷瑛这步棋,我们也明白谷瑛乃是他们用来诱你的饵;事实上,周三与曹大的进行计划都早已告诉了我们,是以一见到谷瑛,我们就判断她身边的人是影子白云楼,我们晓得那不是你,因为你的模样我们早就被转叙得十分清楚了;在遇上谷瑛和影子之后,我即时推测到已有儿个情况发生,其一,周三与曹大必定事败了,其二,李冲同魏尚尧也可能出了纰漏,其三,你老查又制了机先!在念头转动间,我马上做了一项决定:擒下谷瑛和影子!”   查既白怒道:   “你他娘反应倒快!”   顾飘飘笑道:   “别生气,你不是问我如何缀上你的经过吗?我但白告诉你,你却又心里不是味啦?”   眉头一皱,查既白没有哼声。   顾飘飘接着道:   “要擒住谷瑛不难,圈下影子却真不容易,我们费了很大功夫才把他撂倒,可恨的是无论我们用什么方法逼问,他硬是不肯吐露你的行藏!”   得意的一笑,查既白道:   “现在,你该明白忠义之道了吧!”   很虔减的颔首,顾飘飘道:   “白云楼确是一条汉子,他死也不肯透露你的踪迹,到后来,折腾了好一阵,我几乎是没有办法可想了…一”   查既白瞪起双眼:   “但你一定又想到了法子?”   顾飘飘微笑道:   “是的,我终于又想到了法子,很好的法子一一白云楼是条好汉,谷瑛却未必见得也是个视死如归的烈女……”   查既白怪叫:   “你——-你这个狠心的骚狐狸,你竟敢去迫害谷瑛!”   顾飘飘柔柔的道:   “别说得那么难听,老查,你知道我一点也不狐媚,更谈不上风骚,我自知没有那样的本钱;我只是奉命行事,帮派的规律是不能违悻的……”   查既白磨着牙道:   “后来呢,后来你又是怎生对谷瑛的?”   顾飘飘低声道:   “我没有对付她。”   怔了怔,查既白又冒了肝火:   “你没对付她?你如果没对付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行踪?”   顾飘飘的声音更低:   “到未了,我只是告诉她,若她再不吐露你的形迹,我们会杀死影子白云楼——-当然,我们做了一些姿态,非常逼真的姿态……”   查既白的语声迸自齿缝:   “我相信你们做了姿态,非常逼真的姿态,连我都无可置疑,谷瑛就更不用说了……”   顾飘飘似在安慰查既白:   “谷瑛比你差得远,老查,她哪一方面都不能同你比一一一”   查既白咆哮着道:   “她终于向你们屈服了,对不对?她终于向你们屈服”   顾飘飘古井不波的道:   “这是意料中事,老查,你也知道她会向我们屈服的谷瑛并不是个烈女,她也没有那么多忠孝节义的情操!”   两眼暴睁,查既内大喝:   “住口!”   蓦地一震,顾飘飘愕然后退,她怔怔的道:   “老查,你怎么啦?有什么不对?”   查既白生硬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你错了,顾飘飘,你完全错了;谷瑛是个好女人,尤其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或许她不明白什么是忠孝节义。至少她还知道仁慈,懂得悲悯,你用白云楼的生死来威胁她、逼迫她,她如何能以承受这样血腥又残酷的压力?她怎能肩荷虽不杀伯仁却仍令伯仁为她而死的精神负担、你的手段卑劣,却敢在我面前随意污蔑谷瑛?”   顾飘飘十分不服的道:   “那么,她又为何不替你的安危设想,她难道不知道救下了白云楼,就等于出卖了你?”   查既白厉声说:   “一个人面对的直接威胁乃是最现实不过的,谷瑛这样做我不怪她,白云楼的生死当时已摆在她的眼前,而我的安危当是个未知数,再说,她对我有信心,她会以为我有解决的办法,为了救影子的命,她的屈服值得原谅!”   顾飘飘目注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老查,你对那姓谷的娘们,似乎颇有好感?”   查既白怒道:   “你想到哪里去了?又把我查某人看成了哪一等的烂污?”   顾飘飘笑了笑道:   “女人总比较多点心眼,如果我猜得不对,你就包涵则个,别吹胡子瞪眼像要吃人似的!”   顿了顿,她又道。   “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可要我接着往下叙?”   查既白涩涩的道:   “不必了,后面这一段我自己能够判断出来——你既已知道我的行踪,晓得我就在他们之后几十里处,接下来的安排当然容易便捷,跟着的演变,就是你在路边的扮那哀哀怨怨的小寡妇……我操,扮得和真的一样!”   顾飘飘道:   “这条计策,可也耗了我不少脑筋……”   忽然想起了什么,查既白道:   “对了,我还忘记问你——你为什么不就近在那荒郊路旁对付我,却要我拖着口棺材跑到乱葬岗去方始动手?记得你也提起过这档子玄虚,却未曾明言——”   顾飘飘笑道:   “我也记得你曾表示过多少猜得到其中奥妙!”   查既白悻然道:   “无非是耗损我的力气,强调坟场阴怖的景色来造成我心头的压窒,也可能,你早在那口棺材的表面或纤索上涂敷有什么迷魂药一类的东西,需要时间的延长才能生效!”   顾飘飘眨着眼道:   “你猜臆的这些只是细微未节,没有说中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事实上,棺材外表和纤索,以及你曾接触过的任何物件部位,都不曾涂抹什么迷魂药物,连一下点也没有!”   呆了好半晌,查既白呐呐的道: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费如许手脚?”   他又摇摇头:   “不对,我在那片乱葬岗和你们拼杀的时候,分明幻象丛生,景物光色全部诡怖妖异的离奇玄变着,假如你没有施用什么迷魂药物,我又怎会有这样的反应?”   顾飘飘轻柔的道:   “老查,你可听说过有一种奇术,叫‘圆灯术’?”   查既白迷惘的念着:   “‘圆灯术’?”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二十三章 奇术 第二十三章 奇术   顾飘飘的脸庞映炫着桌上昏黄的烛光,漾浮起一抹神秘幽迷的色彩,仿佛她的精魂又在她所述说的奇术中游移,又在和某一种远古的灵异之道互相呼唤,她的灰眸中发出那等奇幻的光华,连她的声音也变得如此飘忽了:   “是的,‘圆灯术’,那是一种古老奇异的心灵之术,相传它创沿于蒙古大漠之中的‘萨满教’,由教中的长老选择特具禀赋的弟子三人世代传授,不过,这种奇异的心法却在两百三十多年以前随着‘萨满教’的没落而湮灭……我学得这桩奇术的经过非常偶然,那是在我年满二十岁的生日第二天,记得正是黄昏,独自一人沿着河堤漫步,就在堤下水畔,发觉了一个奄奄一息又浑身污秽的老人,那个老人躺在堤下河边,下半身全浸进河水里,眼看着就要逐为波臣,至少,也将下肢吃水浸腐,溃烂蚀败难免……”   查既白十分注意的道:   “你救了那位老人?”   顾飘飘点点头,道:   “是的,我救了那位老人,我不但救了他,我还替他找了一处容身之所,请来大夫医治他的病痛,雇了人来照应他的日常生活起居……”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难得你竟会发此恻隐之心,倒是大出我的预料。”   顾飘飘道:   “人分善恶两面,老查,最慈悲的好人终其一世亦不敢说从未行那妄歹,同样的,再坏的人也总有趋善向德的时候,何况,我还不算是个多么坏的人——”   查既白道:   “差的只是个行为比例,我说飘飘。”   顾飘飘耐着性子道:   “你还要不要听我继续朝下说?”   查既白道:   “我这不正在听着?”   顾飘飘轻轻的接着道:   “我当初搭救那位老人于危难,纯系出自一片怜悯之心,根本不曾想到这件事还会有任何其他的发展;那位老人身体十分屠弱,健康情形极为恶劣,这是因为遭到长期生活折磨与疾病侵袭的结果……老查,你没见过他,他那模样实在可怕,瘦得皮包骨,眼眶深陷,全身的肌肤又干又瘪,暗青的筋脉凸蠕在额头和四肢,好像在那层薄皮下隐藏着多条颤动绞扭的蚯蚓,看上去,他只是一具剩了口气的骷髅……”   查既白道:   “照你这样一形容,这位老人家已是‘茅坑上搭凉棚一离屎(死)不远’的光景啦!”   顾飘飘阴郁的道:   “不错,尽管我如此费心费力的照顾他,他也只不过多活了半年左右……”   吁了口气,她又道:   “半年里,我几乎每天都抽空去探视他,他却从来不和我说话,明白点说,他从来不跟任何与他接触的人说话,他这样对我,我一点也不生气,老查,你怎能和一个孤苦病弱,来日无多的龙钟老人生气?”   查既白道:   “我不会。你有此修养却难能可贵。”   不理会查即白的讽刺,顾飘飘续道:   “直到在他去世前的一个月,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也是个黄昏,却天色阴暗,有风,雨意甚浓,我替老人租赁的房间里光线极暗,在我到达的时候,房里仍未掌灯,但是,在一片沉黝的浮动下,老人的双眼却闪亮着奇异的绿色光芒……老查,我说不出当时有一种什么颤栗的感受,以及为什么会从人的瞳孔中发出这种不可思议的光芒,可是事实就是那样,他半倚在床角,两眼中莹绿的芒彩流转烁炫,好像一对透自青翠琉璃罩后的灯盏,又好像是两个隐于青色雾氛之中的明月,诡橘极了,也可怖极了……一时之间,屋子里只看见他那对绿光晔闪的眸子在扩展,在晃荡,我的神智、思想,也在一霎的怔忡后完全附议在那两团荧荧的绿光上了……”   舔舔嘴唇,查既白发觉自己也有一股遭至梦魔慑窒般的压迫感觉,他不禁大大的呼吸了儿口,摇摇头道:   “娘的,这是哪门子的妖法?飘飘,你怕是活见鬼啦?”   顾飘飘道:   “我没有活见鬼,老查,这也不是妖法。”   查既白迷惑的道:   “‘圆灯术’?”   顾飘飘笑了:   “很聪明,老查,这就是圆灯术,也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圆灯术的功能,十分奇妙,是么?”   查既白嘀咕道:   “什么乌的圆灯术,纵然不是妖法,也带妖气,肚脐眼里冒黑雾——腰(妖)气,怎么说也错不了,否则,见过寻常人一对眸子会泛绿光?”   顾飘飘严肃的道:   “老查,你别以不知为强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我所不曾见过,不曾闻及的事物,可是大多大多了……”   眼珠子朝上一翻,查既白道:   “先不管我怎么想,我说飘飘,你就接着往下说,我倒要拜识拜识;这劳什子的圆灯术,到底有些什么奥妙!”   顾飘飘道:   “后来,当我悚然惊觉的时候,发现屋子里的灯烛已经亮起,那位老人正坐在床沿微笑着向我点头——就宛如方才的一切异状完全没有发生过,就好像先前的情景纯为幻觉,但我坚信那不是幻觉,我非常明白,也非常肯定我所经历的魔魔般的况境,只有一样,在异象出现的当口,人的思维与心态就不易控制了……”   查既白哼了哼:   “我他娘受过这个门,晓得那等滋味!”   顾飘飘道:   “也就在当时,那位老人第一次开口向我讲话,他的腔调很古怪,也很生硬,听起来似乎不是中土华夏之人,倒像夷狄之邦或是疆塞外族的口音,可是我还勉强懂得他的意思,他没有表明他的身份来历,不曾吐露出一个谢字,甚至连姓名都没有告诉我,他只是一再传授这圆灯术的口诀,一再重复此术的修炼方法,并且再三提醒我要每天去他那里熟悉圆灯术的窍门,就传道之师来说,他确实是个好老师…”   查既白懒洋洋的道:   “看情形,你也是个十分用功的好学生。”   顾飘飘笑道:   “不瞒你说,那一个月当中,我的确下了很大的功夫去学习圆灯术的心法,我深深被那种奥妙又奇异的功夫所吸引,老查,那决不是你能以体会的一般老生之谈,也决不似易术卦算那样的复杂玄繁,它有其精神的根据,意识的依托,由实质的贯注力量融合以微妙的心灵制控,近似催眠之术,却比催眠又深入一层,能在无表无迹的情况下伏敌降锐;我习得此术之后,多年来真是受益无穷……”   她的眼睛抬起,表情变得悠忽又感慨:   “天地之辽阔,世字之浩大,实在有许多我们至今尚不能理解或者根本不知道的神秘现象存在,莫说河海莽岳之深幽,广漠平川之瀚博,就算人群之间,也有不少奇玄的学识与异术流传着,它的妙用精微独到,不可意识,这些珍贵的心法宝藏,正值得我们去探求、去挖掘……如果说,一个人看到花开花落,明白四时节令,晓得日出日没,就以为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个世界,那么,这个人未免也就贫乏得太可怜,简陋得太可悲了……”   沉默了好一阵,查既白不禁深深咱叹:   “难怪老古人讲,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能斗量;就以你这个娘们来说吧,长得平凡寻常,外表毫不起眼,名声是又泼又辣又臭,却偏偏肚子里有这许多货色,脑袋中蕴得有各般稀奇古怪,你所知所见,确实卓越高明,超人一等,我他娘以前倒是低估你了!”   顾飘飘喜形于色,满心受用的道:   “多谢谬誉,老查,能得你一赞,却不是易事。”   查既白道:   “也要有那个斤两的人才配得一赞,若是一干窝囊废,下三滥的角色,想要夸他却又从何夸起?”   顾飘飘歉然道:   “老查,要不是严命在身,我实在不愿这样对待你……人与人之间就有这么怪,圈子里难以找到个合脾合胃谈得来的对象,好不容易碰上个知心知性的角儿,却又是这样的敌对立场,世间事,就是不能尽如人意……”   查既白无精打采的道:   “飘飘,你的习性我业已多少了解,别看你他娘如此柔憎款款,善体人意,这只是表达你个人的感触而已,丝毫影响不了你的原则与决心,该怎么做你还是一样怎么做,姓查的不会起半点错觉,更没有些微非份之想……”   顾飘飘低声道:   “我知道你了解我的个性为人,所以我才不避忌讳呀!”   查既白又移动了一下姿势,嗓音沙沙的道:   “我倒想弄明白,我是什么时候着了你那个圆灯术的道?记得你并未施法念咒,亦未设坛化符,就连你那双眸子也正常得很,半丝绿光不现,我他娘怎的就人了邪中了魔啦?”   呵呵一笑,顾飘飘道:   “老查,施圆灯术心法的时候,其形态与方式各具其异,不见得都是同一个模子的情景表现,而且对于静止和动态的人物施术法子也不一样,那位老者教我的口诀可以分别适用于各种状况,当然随着环境的差异便有各种切妥的心法……”   想了想,她又开口道:   “比如那位老人第一次现示圆灯木的情况,叫做‘魔瞳定魂’,它可使被施术者心神震慑、思维凝滞,不由自主的迷失于施术者的双眼光焰之中,这种方式比较适合于静态而不含故意的对象,而我向你施术,是采取‘意态幻离’的心法,分次以灵智的力量透过我的目光贯注进你的脑海里;老查,你回忆一下,我是不是多次向你注视,一直看着你的眼睛?时间虽短,但却十分深切的看着你?”   查既白点头道:   “不错,当时我还以为你这样看人有些肆妄呢……”   顾飘飘道:   “每一次注视你的眼睛,我就把一部份幻离的意识灌输进你的心神之中,你当时不会感到有丝毫异态,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会逐渐兴起错觉及幻境,最好再使对方出点力气,略带疲累,那么,幻象的发生就会更见完美了。”   查既白这才恍然悟解,他呐呐的道:   “难怪你要拖延那一段时间,难怪你愣要我运送那口棺材……”   顾飘飘但白的道:   “是的,高潮则在棺材破开的一霎——在你心智迷乱、幻想丛生的情形下,再让你淬不及防且大出意外的暮然看到你最亲近的人那死活不知的模样,你要是能再矜持下去,老查,那你就不是血肉之躯的人而是钢打铁铸的罗汉了!”   查既白恨恨的道:   “你计算得好,顾飘飘!”   幽幽一叹,顾飘飘道:   “我也是身不由己,老查,谁叫你和‘丹月堂’结仇结怨,谁又叫我为‘丹月堂’所属,这样的恶劣形势,可不是我乐意造成。”   查既白忽道:   “那谷瑛——你没下她的毒手吧?你求诸于她的,她全说了,你该没有再迫害她的理由!”   顾飘飘不悦的道:   “姓查的,你怎么这样关怀那个女人?你说过与她并无特殊渊源,却三句两句又讲到那女人身上……”   查既白正色道:   “因为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而且我的事和她没有丝毫牵连,你冲着来的对象是我,她与‘丹月堂’并无纠葛,你不应难为她……”   顾飘飘扬着眉道:   “任何和你搅在一起的人,我们都认为对本组合含有敌意,若有必要,宁擒毋纵;至于这些人以前是否和我们有过怨缘,根本不予考虑,只要他们同你搭档,就已具备‘丹月堂’仇敌的姿格了。”   查既白怒道:   “好,我现在只问你一件事——谷瑛总不会是个死罪吧?”   犹豫片刻,顾飘飘极不情愿的道:   “我想,该不至于要她的命……”   查既白接着道:   “如此说来,她还活着哩?”   顾飘飘道:   “我没有说过已经将她处死。”   一场脸,她似乎十分温恼的又道:   “老查,你要把现在的态势弄清楚,现在我在上,你在下,我是主,你是囚,我是赢家,你是输家,我看得起你,好言好语给几分颜色你瞧,你可别想拿着开染坊;天下也有你这种囚俘?重枷之下,不但不知惶恐慎畏,反而气焰万丈,倒过未声声质问那擒你的主儿?我要高兴,回你两句,一旦烦了我,姓查的,我会叫你鬼哭狼曝,直着嗓门喊天!”   查既白呵呵笑了:   “我说飘飘,可有人告诉过你么?”   微微一愣,顾飘飘悻然道:   “告诉过我什么?”   查既白一本正经的道:   “说你在生气的时候越发漂亮?”   抿着嘴唇,顾飘飘终于忍不住也笑了:   “死像!”   查既白却双颊下垂,苦涩涩的道:   “你看,飘飘,如果我们不是敌对的立场,该有多好,这一阵子,活脱两口子打情骂俏;操他老娘的,都是那‘丹月堂’煞了风景!”   顾飘飘似笑非笑的道:   “哪一个同你打情骂俏来着!姓查的,你少给我卖这一套!”   朝门口看了一眼,她又把眼角挑起:   “老查,你别再逗了,现在该我问你几件事,你要老老实实的答复我——”   查既白颔首道:   “你问吧,只要我能回答的,一定明明白白告诉你。”   顾飘飘道:   “李冲和魏尚尧两个人的下落我要知道。”   查既白道:   “你说的这两位仁兄,可就是早先由‘丹月堂’派到周三与曹大处,准备引渡我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属于金牌级执事,一个属于银牌级执事?”   顾飘飘道:   “一点不错,我说的就是他两个,李冲外型高瘦,魏尚尧的个头矮壮……”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这两位我全会过,那姓魏的翘了辫子,姓李的落荒而逃矣!”   顾飘飘神色已见阴沉,她道:   “是周三和曹大干的?”   摇摇头,查既白道:   “凭他两个岂有这等能耐?我说飘飘,你也未免高看他们了!”   顾飘飘冷着声音道:   “那么,又是阁下你的杰作?”   挺挺胸膛,查既白大刺刺的道:   “正是在下,飘飘,这并不是件离谱的事,聪慧如你,应该眼珠子一转就心头雪亮啦,呵呵,除了我老查,还会有谁?”   目光微垂,顾飘飘慢郁的道:   “你好像很得意,老查?你知不知道如此一来,你和‘丹月堂’的仇恨又加深了一层?换句话说,你将遭至的报复也就更加重了一分!他们会用尽一切可以想到的手段来折磨你、惩罚你,不到那时,你不会明白那样的痛苦有多么难以忍受!”   查既白安详的道:   “老实说,飘飘,我决不是个充壳子,愣扮好汉的人,但事实的表里轻重,我可还分得一清二楚;眼下的情况,是他娘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总之是个不得全尸的下场,横竖这一条命。多缀上点斤两,也压不了凡许秤头,我是存了心啦,豁上一身刮,也牵拉几个下马,要我这条命,行,老子好歹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顾飘飘叹了口气:   “老查,你真叫狠!”   查既白道:   “这不叫狠,飘飘,这是不甘心,我要活不成了,岂能便宜‘丹月堂’老子能多析他一双,就必不会只叫他折一个!”   顾飘飘道:   “不过,对于本组合的伤害,到此为止,你已走到尽头,再也无能为力了。”   查既白的脸容上显现出一抹古怪的表情,他缓缓的道:   “难说,在我一口气未断之前,可难说得很,飘飘,你该晓得光是用嘴巴也咒得死人哪,何况人死变鬼,也还有索命的机会!”   顾飘飘嗤之以鼻:   “荒谬——别说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就算怀有圆灯术奇技的异士,也无法在死后有所作为,人死如灯灭,你寄托复仇的意念于鬼魂之说,未免也太幼稚荒诞了。”   附近,已有一声鸡鸣传来。   轻轻伸展了一下腰肢,顾飘飘道:   “天不久就亮了,老查,你好歹歇会儿,天一亮,我们还得上路……”   查既白迅速的道:   “恐怕还得赶上好几天的程吧?”   顾飘飘漫不经心的脱口道:   “不用,最多一天——”   她蓦地住口,双目凝视查既白,眼中的神色冷厉而尖锐:   “姓查的,你可是经常用这种方法套人家的话?”   查既白笑笑,道:   “人在疲倦或比较友善的气氛中,往往会懈于戒备,有些平时不肯说的话也就未假思索的顺嘴溜出,这只是一点小小的技巧运用,希望不至触怒于你,而事实上,我并没有得到什么收获……”   顾飘飘沉默了一会,才深沉的道:   “你自己多加慎审吧,老查,在押你回到我们总堂口之前,我不会对你稍有松懈,只要你起一点妄念,你就会知道你将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查既白平静的道: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   又盯着查既白看了一会——飘飘却发觉查既白己闭上双眼;她咬咬下唇,转身推门而出。   查既白闭上眼睛自然不是想睡觉,他只是不愿冒险再着一次圆灯术的道;天下任何事情,错了头一遭是疏失,若是同样的疏失有了第二次,那就是愚蠢了。   查既白不是愚蠢的人,尤其他深切明白,此时此地此情,决不能再有丝毫错误发生,如果他再犯了错,便会像顾飘飘所说——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了;这个代价,他知道他付不起,因为很可能他仅有付一次的本钱:他的老命。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二十四章 私仇 第二十四章 私仇   查既白骑在马上,就载着那么沉重坚牢的铁枷钢镣骑在马上,模样儿实在不雅,有几分死囚临刑之前逛街示众的味道——好在马儿经过的地方大多是荒郊野地,甚少人烟,要是真个通行闹市大路,查既白还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才好哩。   “七条龙”的头儿樊魁亲自跟在查既白的后面,非但是行动上须臾不离,就连目光也一直绕着他身上打转,似乎生恐眨眼之间,姓查的就会随风飘去一样。   后背斜别着“金背砍山人”的那条龙,与头上缠着白布中的另一条龙分开左右采扶持之势,再后面,则紧随着那掉了下巴的仁兄及断了一只手掌的朋友;这支队伍看上去不止是古怪,更带着“败将残兵”的那股子索落,领先开路的顾飘飘好像也有这样的感触,以致使她神色沉郁凝重,半点凯旋赴归的兴致也不见……   从大清早启行,到现在已走了一个多时辰;阳光业已从头顶照了下来,虽不毒烈,却也晒得人口渴心慌,查既白眼看着左近的几位爷们一路喝水吃粮,自己就觉得越发喉干腹饥,忍着憋着,心火不禁逐渐上升。   当他看到一侧的背着金背刀的朋友又一次仰起起脖子喝水,喝完了还发出那种满足的长吁声时,他再也忍不住瞪眼咆哮:   “兀那伙计,且把水囊拿过来给老子喝两口!”   那条龙还瞪着查既白,半声不哼的把羊皮水囊挂回鞍旁,完全是一副“乌不甩”的态度。   查既白提高了嗓门叱喝:   “个王八蛋,你没听见我的话?”   对方索性连瞪也不瞪了,双眼前视,硬摆出一副“听而不闻”的架势。   跟在后面的樊魁这时沉声回活了:   “姓查的,你给我放安静点,再吆喝,可是自己找苦头吃!”   铁枷套在脖颈上,根本不能转头,查既白挺着脑袋骂:   “娘的个臭皮,对待俘虏有这套个凌虐法的;吃不给吃饱,渴不给水喝,脖上套枷,双脚上镣,就算你们打了一条野猪吧,在开宰之前也得松松四蹄,给两口水滋润一下,你们对待老子这个活生生的人岂能如此糟践?”   樊魁冷冷的道:   “这样对你已是够客气了,更何况你这个‘活生生的人’也活不了多久,好歹委屈一歇,再挺一阵,我包你无论什么东西部不需要了……”   查既白咬着牙道:   “那樊魁,你给老子伸耳听着,只要老子一朝得出生天,你他娘的逍遥辰光也就到头,你现说满话,时间还太早了些,不到那一刻,谁也断不准!”   樊魁硬绷绷的道:   “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姓查的,你永不可能有逃生的机会,你这一辈子所剩的光阴已经非常短促了,短促得除了吐几句秽言秽语之外,再没有功夫表现任何行为……”   查既白怒吼起来:   “樊魁,樊龟孙,樊狗操的,你要是有种,现在我们就下地比划比划,别看我身上带伤,手脚戴着这些破铜烂铁,我要不能活活砸死你,就算你姓樊的‘揍’出来的,操你个二妹子,你敢不敢?”   脸色大变,樊魁杀气盈眼:   “姓查的,你当我含糊你?”   前面领路的顾飘飘偏身下马,淡淡的道:   “我们在这里暂歇一会。”   樊魁抛橙跃到顾飘飘面前,铁青着一张脸:   “姑娘,姓查的方才所言,姑娘一定都听到了?士可杀不可辱,姓查的如此羞辱于我,实在令我难以忍受,还请姑娘做主!”   顾飘飘走到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底下,挑拣了一根凸出地上的粗大树根,先用手绢轻拂几次,然后才坐了下来,意态安闲的问:   “你打算怎么样?”   樊魁额头上暴起青筋,握拳透掌:   “回禀姑娘,属下想教训他一次!”   微微一笑,顾飘飘道:   “我看你不仅是想教训他一次,而是打算替你的兄弟报仇泄恨吧?”   躬身不语,樊魁的呼吸却粗浊了。   顾飘飘平静的道:   “樊魁,你自忖对付得了查既白?”   猛一挫牙,樊魁的声言迸自齿缝:   “我会不借生死,全力以赴!”   又笑了笑,顾飘飘道:   “那么,如果出了事,堂口那边如何交代?”   樊魁急道:   “还乞姑娘关照!”   顾飘飘又道:   “在查既白眼前的情况下做生死之斗,你认为合适吗?”   窒了一下,樊魁抗声道:   “他杀害了我的两个弟兄,又伤了另外三人,姑娘,这些死伤的人与你关系深厚,也都是你身边的死士,他们蒙受的不幸,我们应该承担报仇的责任,我们若能亲手为弟兄报仇,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顾飘飘的目光游移,她看到其他四张面孔——其他四张充满了仇恨、怨毒、愤意的面孔;四对血红的眸子也正定定的投注向她。   煞气已在凝结。   顾飘飘缓慢的开口道:   “你们可知道,这查既白乃是老当家要亲自处置的重犯?”   樊魁低促的道:   “属下等全清楚,姑娘,但事贵从权,姑娘,我们可以编造很多借口,说出很多理由,大不了受一顿责罚,我们宁受责罚,也要自己动手替伤亡的弟兄们报此血仇……”   那头缠白布的朋友忽然咽着声道:   “姑娘,请答应我们,我们都是你手下的人,被查既白所杀死的弟兄也是你手下的人,我们全侍奉你,跟随你这么些年,求你替我们担待!”   背别金砍刀的那条龙也激动的道:   “我们情愿回去接受堂口规律的处置,亦不甘心假他人之手泄此大恨,姑娘,请你成全我们!”   顾飘飘闭上眼睛,半晌无话。   “姑娘……”   五个人厮哑的喊叫,由樊魁为首,各在就地跪下。   这一手相当厉害,不啻是在将顾飘飘的军;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仍然闭着双眼,一张白素的面庞上没有丝毫表情!   依旧搁在马鞍上的查既白看得分明,心里更加有数,他忽然呵呵大笑,皮肉不动的道:   “我说飘飘,看他们一片手足之情,兄弟之义,也是蛮可怜的,你何不顺水推舟,真个成全了他们,也或许成全了我!”   睁开眼睛,顾飘飘生硬的问:   “也或许成全了你?”   查既白道:   “不错,如果我死在他们手里。顶多一阵乱刀就上了西天,一定比‘丹月堂’司徒老儿的手段来得快活干脆,这般便宜的死法,岂不是也等于成全了我?”   顾飘飘哼了一声,道:   “老查,你倒会出花样。”   查既白叹道:   “总归性命一条,被列位抛上抛下,甩来甩去。人有这样出花样的?”   顾飘飘一挥手,冲着她那几条龙轻叱:   “都给我起来!”   当地五位仁兄站起,顾飘飘寒着脸道:   “樊魁,你们的意思我很明白,但是,你可也知道你们给了我多大一个难题,叫我多么‘坐蜡辣’?”   樊魁垂着手道:   “我们知道,姑娘。”   顾飘飘冷森的道:   “查既白是老当家指定要亲自处置的人,固然老当家也有死活不论的口谕,但是却亦在死活不论之前加上一条明令一一最好活捉;人,我们是擒住活的了,设若在半途上为了我们的私怨又杀了他,你们有没有想到老当家的反应如何?”   樊魁低沉的道:   “我们想到过,所以才请姑娘多为担待……这其中有某些卸责的方法可用,我们也都再三计议妥当,只待姑娘裁决……”   顾飘飘奇兀的一笑,道:   “不出所料,我早就盘算到你们方才这个行动不可能是出于临时的激愤而必然事先有所商讨:樊魁,又是你领头出的主意吧?”   樊魁忙道:   “姑娘明察,这是大家兄弟的公意——”   顾飘飘眼角上挑。   “恐怕昨夜商议了大半宿吧?”   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樊魁呐呐的道:   “属下不能推辞,姑娘,属下有道义上的责任……”   顾飘飘冷然道:   “也真苦了你。”   樊魁低着头:   “姑娘言重……”   顾飘飘严峻的道:   “欺瞒堂口之罪异常严重,这一点,不用我说,相信你们也都清楚,但你们一再以情谊相迫,以渊源为理,我虽然明知这只乃狭义的私德作祟,而我也是个人,有血有肉有感触的人,我不能太过峻拒你们——樊魁,我答允你们向堂口承当此事的一切责任,如果发生责任问题的话。”   樊魁先是一阵兴奋,听到后面,却又心生疑惑,他期期艾艾的道:   “多谢姑娘成全,可是……呃,属下不明白姑娘后头那句话的意思,因为,如果我们做了,便一定会发生责任问题,听姑娘所示,似乎尚有其他枝节?”   顾飘飘阴沉的道:   “不是枝节,而是原则!”   樊魁迷惘的道:   “属下不懂——”   顾飘飘道:   “你们要报仇,可以,但报仇也要有个方式及节制,更重要的,是在本已不公平的情况下多少顾虑几分脸面;樊魁,现在你懂了没有?”   樊魁谨慎的道:   “还请姑娘进一步说明……”   顾飘飘道:   “好,我就索性把话讲清楚——向查既白下手,你们是打算一起上呢还是挑一个单对独斗?设若杀了查既白,自然一切都不必再说,假如扳不倒他,反过来被他摆平了,则接下来的场面还续不续?不续,也没有问题,要是再续下去,光景又该拖到什么时候为止?”   干咳几声,樊魁苦涩的道:   “不知姑娘的意思是——?”   顾飘飘冷然道:   “我的原则已经告诉你了,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回头望了望他的几个伙计,樊魁犹豫了好一会,才挣扎似的道:   “回姑娘的话,我想——由我和包大鹏两个人出手,如果我们办成了事,自然最好,万一不成,也就认了,至少我们已经为死难的兄弟尽了心力……”   顾飘飘道:   “我同意,这虽然不是最光彩的行事方式,最低限度还没有到完全不顾颜面的地步!”   说着,她朝马上的查既白看去,表情深沉得很:   “老查,为了成全我手下的这个心愿,只有对你不起了;我的立场很困难,希望你能够谅解。”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你客气,飘飘,我明白你的苦衷,而且我也领受你的一番盛意,在你能做的程度而言,你确已尽量做到公平……”   当然,查既白知道顾飘飘已经在暗里维护他,虽则这“维护”的措施是如此牵强薄弱,如此欠缺公正,但在顾飘飘的处境来说,这已是她所能表示的最大优涯,查既白不会忘记顾飘飘和她手下“七条龙”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密切关系!   查既白心里若有所感——他觉得顾飘飘对他的确有几分赏识,或者是,嗯,惺惺相惜,总之,隐约里透出那么一点对他老查另眼相看的味道。   这时,樊魁转身大步来近,他伸出一只足有胡萝卜般粗细的手指,对着查既白重重一点,口中暴叱:   “姓查的,给我滚下马来!”   查既白气定神闲的道:   “你他娘急什么?不是还有个帮手么?何不凑齐了再开始戏耍?”   樊魁吸了口气,沉沉的道:   “大鹏,咱们动作要快,提防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这四个字可是有棱有角的刺人得很,坐在树下的顾飘飘则恍若未闻,她神情冷漠的瞧着这边,连脸上的一根筋肉都未扯动一下。   一声回应,那后背别金背砍山刀的一条龙疾蹿而至,哈,原来这条龙的大名就叫包大鹏。   查既白舔了舔嘴唇,道;   “你倒会挑拣人手,我说樊魁,你他娘端端拣了个全身囫囵的,你那些缺胳膊断腿的伴当却就不敢重托了,呵呵,有眼光,有头脑!”   樊魁闷雷般低叱:   “查既白,你下不下马?”   那包大鹏怪叫道:   “不下马就砍他下来!”   查既白面色一沉,瞪着一双眼道:   “别以为老子含糊,只是有句话却要先说明白——”   樊魁厉声道:   “什么话?”   查既白道:   “咱们之间这场拼斗,要弄到什么地步才算停止?”   狂笑一声,樊魁道:   “姓查的,只等你断了气就可停止了!”   点点头,查既白道:   “换句话说,或是二位挺了尸也就算玩完啦?”   樊魁暴烈的道:   “不错,姓查的,只要你自认有这个本事,我哥儿两个的两条命便摆在这里!”   于是,查既白就从马上下来——他不是爬下来、不是跳下来、不是蹦下来,他是滚下来的,全身猛翻,整个人像个圆球也似从鞍上滚落,而只见他身形一倾,人已撞向包大鹏腰际。   尖吼半声,包大鹏侧旋暴退,手腕上扬,金背砍山刀出鞘。   樊魁的动作更快,脚步倏错,双掌已劲力万钩的印向查既白背后。   刹那里,查既白着地的身形突然倒竖,他头顶着地,扣着钢镣的双脚往上齐漱,脚镣中间连着的环链便恰好迎上了包大鹏的金背刀。   强锐的掌风呼啸着从查既白倒竖的身侧涌过,金背刀砍在脚镣环链之间,爆出几溜火星!   查既白顶着地面的脑袋连着上身闪电般往前折弯,套在他脖颈双手问的铁枷暮而往下狠砸,这一砸,沉重的铁枷几乎把包大鹏的两只脚背砸进了泥土里!   痛彻心脾的包大鹏那声嚎叫还没来得及从喉管里挤出来,樊魁已经抖手十七掌狂风骤雨般猛袭查既白;查既白就以铁枷击地的反弹之力频频翻滚,却在眨眼下愣是挨上了两掌!   这两掌劲厚势沉,虽是一记打在后腰,一记拍在肩头,却也震得查既白两眼发黑,心跳气喘,他一个斜侧,人已重重摔落向地!   狂嗅有如鬼嚎,那包大鹏双膝跪地,急速前挪,他两手紧握金背刀,扭屈着面孔,磨挫着牙齿,真像要砍山也似豁力挥刀劈斩查既白。   正朝地下坠落的查既白突然双腿微蟋倏伸,整个人在一霎间往上挺跃,他铁枷引前上磕,“当”“当”几声撞响,包大鹏的金背刀又连连砍在铁枷上面。   断叱声宛如霹雳,查既白在一沉之下全身仿佛脱弦之矢般暴射而出、冲得包大鹏金刀抛手,人往后仰,撞得包大鹏后头跌地,四脚挥舞——坚硬的铁枷也同时捣得包大鹏脸骨碎裂,血肉模糊!   于是,樊魁就几乎和一头发了狂的疯虎也似,发生那种不像人能发出的啸嚎声冲扑过来,他臂抡掌翻,腿飞脚踢,那架势,恨不能一下子就把姓查的撕碎劈烂!   查既白连串的在地下滚动翻腾——-他的动作非常奇怪,像一条水中的泥鳅,滑溜矫捷,又像贴地打旋的飞鹰,闪晃如电,他是那么不可捉摸的全以脊梁和双脚的撑持来变换着姿势,看上去,真是称得上满场飞了!   漫天的尘沙弥漫,泥上升扬,拌和着沉重又急速的掌击声,樊魁已经用尽了力气,却连敌人一根汗毛也未拔下,他恨极怒极,口里发出的咆哮怒吼之声,就越发和一头野兽相近了……   老实说,查既白已经很累,非常累,但他不能停止这样的闪躲动作,他明白只要稍有懈意或略现滞缓之状,自己这条命就是别人的了;他竭力鼓励自己振作,竭力为自己打气,就像在激发另一个躯体的斗志——自己的命,假另一个身躯的劳苦来持续不辍,他不相信他的对头又能支持多久!   当樊魁再一次回掌若风,并做一式斩至,查既白便又连人带着铁枷撞迎而上;樊魁狞厉的大笑着,身形碎而晃移,一腿侧飞,紧跟着抛掌聚圆,霎时组合成漫天的削锐劲力,宛如交织的刃雨罩落。   查既白晓得,拼命的关头业已到了!   掌力是削锐又刚劲的,而且密集紧凑,但是查既白仍然可以在一瞥之下分辨出其中的强弱程度,他用套在颈腕之间的铁枷迎截着较为凌厉的掌力——他旋舞飞闪,倏左修右,进退回环恍若流电掣泄,他的身形偶而顿挫踉跄,那是因为他用自己的肉体来硬接敌人较弱的掌势;就这样,头一轮狠攻已近尾声。   樊魁喘息着往后跃退,他知道自己至少击中了对方十余掌,他要找空隙察看一下,为什么姓查的至今还未被摆平?   当樊魁才往后撤,查既白已就地前滑,他的行动如同反射,像是和樊魁的举止连成一体,快得自然又骇人心神;樊魁只一移步;查既白的双脚已叉开分抢到姓樊的左右足踝之旁,钢镣当中连接的环链,更猛一下绞住了他的脚踝。   樊魁怒极狂吼,两掌蓄足力道奋击查既白头顶,查既白就势侧翻,硬生生把对方扭绞于地——查既白的反应快如石火一闪,在樊魁扑跌的同时,他全身暴起,双腕间的铁枷便狠命砸向樊魁面孔!   显然,他又想叫对方来一次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那条彩色斑斓的锦带,就在此刻有若一道长虹般霍然飞卷过来,在阳光的映照之下,锦带炫闪着奇异的光芒,而光色所聚的焦点,则是查既白的脖颈!   “我操——”   查既白大骂一声,极不情愿的斜掠三步,铁枷上扬,一个旋转钉住不动。   锦带倏然倒卷,“呼”声响动,业已回到它的主人手中一一顾飘飘。   樊魁还坐在地下,喘息如牛,满头大汗淋漓,他瞪着眼,张着嘴,白粘粘的唾涎尚在嘴角,那模样,活脱是一条脱水的干鱼。   查既白比起他的对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人是站着,却不停的弯着腰呛咳,一面急速的呼吸,一面全身颤动,他的衣衫全叫汗水湿透,不止是汗水,背脊和腿侧部份,更浸染着一片赤红——日前的旧伤又已迸裂流血了。   从坐着的树根上站起,顾飘飘毫无表情的开口道:   “我想,这件事该已结束了。”   其他三条龙面孔神色僵木,眼色沉滞,不但没有一丁半点翔逸风发的“龙”味,看上去简直变成三头笨鸟啦。顾飘飘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   “你们还愣在那里看什么把戏?赶快把残余收拾干净,我等着上路!”   于是,那三条龙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奔向前去,一个照料他们的头子樊魁,另两位匆匆抬起包大鹏的尸体,觅地掩埋去了。   来到查既白的面前,顾飘飘瞅着他好一阵,才摇头叹了口气:   “老查,你真是个狠角色,不折不扣卖命的货!”   查既白喘吁吁的道:   “他娘的……你少给我来这些片儿汤……人家说胳臂时子往内弯,是一点也不错,事情到了节骨眼,你还是护着你的人……”   顾飘飘平静的道:   “这是十分合理的措施,老查,我怎能见死不救,任由我的手下被你击杀了?”   查既白冒火道:   “你一再强调公正,这算哪门子的公正?”   顾飘飘冷冷的道:   “别不知好歹,老查,我没有放任他们并肩子对付你,我不曾亲自下场动手,在‘丹月堂’一向的行事传统来说,对一个敌人这样做,已经是宽大得出了格,公正得逾了份!”   咽了口唾沫,查既白苦笑一声:   “虽然这不成其为道理,但摆在‘丹月堂’的作风上,似乎也相当难能可贵啦……”   顾飘飘沉着脸道:   “不要说风凉话——老查,我属下的‘七条龙’被你杀死了三个,杀伤了三个,再加上本组合以前栽在你手上的人,这笔血债,不但老当家的啮舌锥心,痛恨莫名,你更引起‘丹月堂’全体的公愤,老查,你好生斟酌自处之道吧,没有人救得了你,也没有人帮得了你!”   查既白冷笑道:   “多谢提醒,顾飘飘,自我姓查的出来闯道混世,这大半辈子以还,都是头顶一块天,肩抗半爿山,自己做事自己当,谁也没有帮过我,我也不曾求过谁;对你们‘丹月堂’,我老查若是稍有含湖,也不会搅得你们如此鸡飞狗跳,用不着说这些话来吓唬人,娘的,我早已豁出去了!”   顾飘飘忽然形色晦暗,她低徐的道:   “我知道你是条汉子,不过,我也见过‘丹月堂’对付了不少好汉,都是些和你一样真正的好汉;我听到他们由怒骂,叱叫开始,然后又转为悲呼惨嚎,我是见到他们意志坚强的忍受第一道刑罚,也见到他们逐渐不支于续接的折磨,他们开头之始或是昂然不屈,或是咆哮不休,但他们终于会辗转哀曝,满地翻滚……老查,肉体上的凌虐是极为可怕的,而一个血肉之躯的人,所能承受的痛苦也有其限度……”   查既白镇定的道: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顾飘飘,对于肉体所能承受的痛苦该如何适应及支撑,这一方面相信你不见得比我更了解,我曾经不止一次的亲身尝试过,至少比你尝试得多,不过老实说,我并不准备在‘丹月堂’尝试。”   顾飘飘萧然的道:   “老查,这由不得你,而且你也不用妄想从我手里逃生,你永远办不到!”   查既白道:   “我承认不容易,却不相信绝对办不到,至少,我还有近一天的时间!”   冷冷一哼,顾飘飘道:   “看在我们相处的这一段短暂辰光份上,你不要非逼得我向你下毒手不可,老查,你弄明白,我并不是个慈悲为怀的人!”   查既白笑道:   “我从来也没认为你是个慈悲为怀的人,顾飘飘,你多少还有点灵性就是了!”   顾飘飘目光四巡,她看到樊魁已经大致恢复过来,正在那边调息吐纳,也看到她的另两个手下正在远处挖坑准备埋人……她不觉突然有些感伤,这算是什么样的生活呢?整日价嗅着血腥,在生与死之间打滚,尽做些不是一个女人该做的残怖之事,难道说,这就是她全部生命的意义么,   查既白己经注意到顾飘飘形色的茫然与空洞,他不能确定这位女煞星心中正在想些什么,但他却明白顾飘飘一定是兴起了某种感怀,某类怨叹,不错,只有这时,顾飘飘的精神状态才显得像个正常的女人。   轻咳一声,查既白低低的道:   “飘飘,我说飘飘呀——”   暮地一激灵,顾飘飘定了定心神,淡漠的道:   “你在和我说什么?”   查既白和悦的一笑:   “我什么也没说,飘飘,见你形色索落,双眼失神,必是忽有所思,忽有所感吧?替你想一想亦乃可悲,一个女人应该享有的某些美好事物与幸福,你都不曾获得,偏偏虚耗青春,在一干劳什子的刀光剑影间进出,毒谋狠计里花心思,实在是多么不值又多么可惜……”   脸上的表情急速变化,顾飘飘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心态,也冷冷的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又如何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自以为是,真是荒谬!”   查既白是一副痛惜的模样:   “唉,这就是你叫人同情之处啦,心里想的不能说,愿意做的不敢做,能说能做的又都不是那么情愿……飘飘,你还打算耗多久哪?”   顾飘飘突几的笑了起来:   “老查,我看你是有点是昏头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查既白笑嘻嘻的道:   “我没吃过羊肉,也见过羊在满山跑,将心比心嘛,我就知道你是乐不起来啦!”   瞪了查既白一眼,顾飘飘掉过头去叱喝: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准备上马启行!”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二十五章 死囚 第二十五章 死囚   这只是一个小村子,很灵小的村子;一条土路通过村子中间,土路两旁,散散落落的约莫有百多户人家。   村子的位置相当偏僻,不在大道边,也不靠着河川,不依着较大的城镇,很带着遗世孤立的韵味;村子四周,种着庄稼,杂粮地与麦田分理得井然有致,与村中的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互为衬托,会令人产生一种和祥朴实的感触,这种感触非常温暖又有亲切性——泥土与大自然总是那么芬芳甜美。   村尾有户人家,只是用短土墙围绕着几间瓦屋的人家,查既白便被押解进这户人家的门里,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还得留神院里奔跑啄食的鸡只,防着踩沾鸡屎。   现在,只有顾飘飘,同他两个人。   忍不住四处张望,查既白迷侗的道:   “喂,我说飘飘,这是什么地方?莫不成你忽然回心转意,领着我躲到一处世外桃源来啦?”   顾飘飘脚步不停,似笑非笑的道:   “这里挺不错吧?”   查既白由衷的道:   “汗陌纵横,青翠满眼,衬着农家小舍,古树围场,环境确然淳朴清新,了无喧嚣之拢,再在夕阳晚霞映晖下见荷锄人归,童子骑牛歌唱,呵呵,光景就越发令人感到安详温馨了……田村拙雅可喜,正该终老于此。”   踏进门槛,顾飘飘淡淡的道:   “你很可能如愿以偿,老查。”   这间正屋里陈设极其简单,一桌数椅,另一张摆设烛台香炉的神案,如此而已。   先让查既白坐了下来,顾飘飘却没坐,她静静的站在桌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神色之间,十分端肃凝重。   环室四顾,查既白仍然不解对方在弄什么玄虚,他憋不住问道:   “我说飘飘,你到底是搞些什么名堂!你不是专心一意的要送我到你们组合的舵子窑么?怎的却把我带来此处?这又是个什么所在?”   顾飘飘静静的道:   “这里就是我们的总堂口。”   呆了呆,查既白不禁瞪大了眼:   “什么?这里就是你们的总堂口?‘丹月堂’的总堂口?”   顾飘飘道:   “不像吗?”   查既白大大的摇头:   “你是在开玩笑,飘飘,名慑天下的‘丹月堂’,其总堂口居然会是这么个模样?简直岂有此理!”   笑了笑,顾飘飘道:   “在你认为,我们的总堂口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查既白干咳一声,道:   “这不是我认为与否的问题,而是一般江湖组合的传统及习惯,大多是有什等名声地位便摆什等场面;我见过若干气势恢宏的帮派堂口,也见过不少建筑宽广的堂社老窑,他们或是警卫森严,或是防守紧密,总之,有一股气氛,一股雄伟沉厚的气氛,决不似此地,完全是个农村陋舍的样子,‘丹月堂’的总堂口会是这个样子,真他娘的匪夷所思了!”   顾飘飘正色的道:   “没有人规定某一个帮派的堂口一定要摆成什么模样,而堂口的气势也不见得必须要与它的声威成比例;我们老当家就喜欢我们的堂口像这样,所以你看到的就是这样;老查,其实我们都乐干身处目前的环境,我们大多在此地生活过二十多年了……”   查既白注视顾飘飘,晓得人家不是在讲假话,他不由叹了口气,表情相当失望:   “看来你说的不假……这里果然是丹月堂的老巢……飘飘,似乎你并不会领我到一处世外桃源……”   顾飘飘冷冷的道:   “这里虽不是你心里所想的世外桃源,至少却可以得偿你的愿望——终老于此。”   查既白悻然道:   “娘的,你这不是在吃我的豆腐么?如果此地便是‘丹月堂’的舵子窑,龟孙王八蛋才想多留个一时半刻!”   顾飘飘道:   “由不得你了,老查。”   查既白提高了嗓门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顾飘飘,眼下我人已来了,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还他奶奶磨蹭什么?摆着老子在这里好看么?”   顾飘飘微微笑道:   “别急,马上就有人到来招呼你啦——”   接着顾飘飘的话尾,门外身影闪动,有一胖一瘦两个人走了进来;胖的那个体形魁伟,面色红润,颚下留着一大把白胡子,神态十分和蔼慈祥;瘦的一位又干又矮,肌肤焦黑,脸上皮层皱叠,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看上去,两个人的年龄都不小了。   见到这两个人,顾飘飘的形态颇为恭谨,她向前走上一步,垂手请安:   “飘飘见过大老爷、二老爷。”   那红脸白胡老人呵呵一笑,虚虚扶了扶:   “兔礼免礼,小飘飘,真有你的,这趟可辛苦你了。”   顾飘飘肃立于侧,轻声轻气的道:   “大老爷过奖,这全是托了老当家和二位老爷的宏福。”   那大老爷又是呵呵一笑:   “好说好说,我在你这趟出门之前就早讲过啦,我们的小飘飘一向脑筋活,点子多,办事利落,只要她出马,十有八九能竟全功!”   黑皮枯瘦的二老爷冲着查既白一翻眼珠子,也不知是在朝哪一个说话:   “这个人,就是查既白?”   顾飘飘忙道:   “回二老爷,正是那查既白。”   鼻腔里哼卿了一声,二老爷道:   “人嘛,看上去肥头大耳,腰粗膀阔,倒似个人样的人,只是他这模样。却不像有恁大的本事,居然能以连连做翻我们许多儿郎……我说小飘飘,果真是这家伙,你没弄错吧?”   顾飘飘谨慎的道:   “一定不会错,二老爷。”   点点头,这位二老爷上上下下打量着查既白好一会,又连连嘴巴喷喷有声:   “这姓查的,好像还有点骨气,神色间居然不大在乎;我说小飘飘,他知不知道一旦来到这里,就是死路一条啦?”   顾飘飘欠着身道。   “他非常清楚,二老爷。”   二老爷一耸肩,转向大老爷:   “胡哥,你有话就问吧,对一个死人——-或者快要死的人,我实在提不起什么劲头来,这么多年,真叫又烦又腻,看到他们,就像闻到了腐尸的气味一样……”   那大老爷笑嘻嘻的道:   “其实也没啥好问的,我们大哥只是叫我们来验明正身,看看姓查的是怎么一副德性,剩下的事,自有他们办了……”   说着,他满面慈祥的看着查既白,温和的道:   “查既白;你的好日子订在后天早晨,等你咽气,恐怕要在后天傍黑的辰光了;过程会相当痛苦,但用那些方法,一来可以测定你的英雄气概到底如何,二来,也可叫你有时间回忆一下你的所行所为,做适度仟悔;你要知道,比起我们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人来说,这样的惩罚,已经是太轻微,太轻微了……”   嘿嘿一笑,查既白开了口:   “横竖我只有一条命,怎么折腾也就是这命一条;往宽里看,我活宰了贵组合这么多人,连本带利也早就够啦人所以,大老爷,我去生受便是。”   那大老爷仍然是一面孔的和悦安详,半点不生气,他笑吟吟的道:   “很好,能够看得开总是好事,到了节骨眼上还盼你挺着点,凭你查既白这三个字,可千万耍不得孬呀!”   查既白一本正经的点着头:   “你放心,大老爷,我多少尚有点撑头。”   二老爷又哼了哼,接口道:   “这姓查的家伙活脱一只倒挂的风干鸭,业已上了架子,嘴巴却硬,我说胡哥,这桩事得交代他们,我生平最讨厌尖舌硬嘴的人!”   大老爷笑眯眯的道:   “现在嘴硬不稀奇,要能一路硬到底才算好汉,小黑子,咱们骑在驴背止看唱本,且走着瞧吧。”   被称做“小黑子”的二老爷拍了拍巴掌,带着痰音叫了一声:   “来人哪,押这姓查的下去——”   随着他的招呼,却不见有人进来,只那座靠在墙壁上的木雕香案忽然无声移动,显露出一个窄小的门洞来——开在墙壁上的门洞。   门洞里,像变戏法一样钻出两个人,两个精壮结实,全身金衫的人。   二老爷一挥手,不耐的道:   “把这家伙带走。”   查既白站起身来,朝那大老爷一滋牙:   “大老爷,有个问题,不知是否问得?”   那大老爷笑容可掬的道:   “你说说,我且听听看。”   查既白道:   “为什么不现在就收拾我,还得等到后天早晨?”   大老爷手抚白胡,笑道:   “问得好,主要是等我们那大侄子回来,他非得亲自开头动手不可,再说,等待挨剐的滋味并不好受,让你多尝尝这种滋味,也算是惩罚的一个项目。”   查既白迷惑的问:   “大侄子?”   大老爷道:   “就是我们司徒拔山大哥的少爷,司徒玉风,你该不会忘记,就是由你一手破坏了他的美满姻缘吧?”   “哦”了声,查既白哺哺的道:   “原来是他。”   大老爷又道:   “用不着惦念,你后天一大早就能见着他了,只不过,这样的晤面恐怕不会太令你愉快。”   说什么“美满姻缘”?讲穿了就是恃强逼婚,硬要把一个情有所钟的少女抢到自己怀里,这完全是一种埋葬人家幸福,满足自己私欲的卑鄙手段——查既白在心中咒骂咕咏着,但却没有多吐一个字。他明白,目前说这些,便是磨破了嘴皮也算白搭,鸟的个用都没有!   二老爷瞪起一双鼠眼道:   “哪来这么多问题?人都快要死了,还落里八梭问他娘什么羊上树?赶快押下去,别叫我看着生厌!”   于是,那两名金牌执事快步走近,两个人一言不发,只在左右一挟,几乎是把查既白凌空提到了窄洞之前。   在进入窄洞的一刹那,查既白还记得回过头来向默立于侧的顾飘飘颔首示意——他好像是表示再见,但顾飘飘却宛若无睹,脸上一片木然僵冷——如果不是十分细心,谁也不会发觉顾飘飘的唇角正在微微抽搐痉挛……   从壁上的窄门进去,不是平行着到另一间房屋,而是斜斜延伸向地底;十几级阴暗潮湿的石阶走到尽头,便是一条较宽的甬道,雨道两侧,隔着一问又一间囚室,每一间囚室的正面,都用儿臂粗细的铁栅嵌隔着,囚室与囚室当中则以石块砌封为墙,守卫者可以从外头清楚看见囚室内的任何行动,但被囚者却不能互相面对或交谈。   甬道的墙壁上分等距以铁托承插着油脂火把,火把的光亮不仅红得刺眼,更且发出那种难闻的恶心气味——就宛如在烤炙着什么腐肉的气味一样;而这种地窖似的所在又通风不良,人来到这里,情绪上的不宁,再叫这冲鼻的味道一熏,如何还安定得下来,放眼看去,眼中的景致便不是地狱,也和地狱差不多了。   现在,甬道两侧的囚室间间冷清空荡,竟没有一个人被关在里面,那种索落幽寂的气氛,益增萧煞与阴寒,叫人一看就心头沉郁得不想再活下去了。   查既白抽抽鼻子,那混浊的空气冲得他肠胃都起了翻搅,他只有咽着口水强自忍受,他当然知道,不忍受又有什么法子!   打开铁栅门,两个金牌级执事把查既白推入当中一问囚室里,他们又仔细检视过闭门后的锁簧,这才走到一边去——只是走到一边去,并非离开。   查既白打量着这间囚室,石墙铁栅。地下铺着粗糙的石板,顶上也是麻点斑驳的岩层,真个插翅也叫难飞;看情形,他们营造这座地下囚牢,还委实耗了不少功夫,居然硬生生打通了一层岩面!   坐在凉湿的石板地上,查既白不禁叹了口气,这算怎么回事呢?莫不成他姓查的果真运数到头啦?就如此听凭人家像宰猪一一样任意剐割:   他的脑子很杂乱,也很昏沉,他有许多事要想,有许多计划要筹思,但在这一刻里,他却发觉不易集中心智,仙!烦得很,他必须要使自己平静下来。   于是,他闭上双眼,盘膝跌坐,他要让情绪安宁,心神澄澈,他切盼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恢复灵思——他赔不起辰光,因为他剩下的辰光业已不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走近铁栅的外面,他也感觉到那人站定了脚步,似乎正隔着栅隙向他睬视,他没有睁开眼睛,他在等待。   一个低沉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老查,欢迎你来到长寿村。”   查既白缓缓睁开两眼,在墙间火把青红色的光焰映照下,他非常清楚的看到外面那个说话的人,嗯,老朋友啦,李冲。   李冲的神采依旧,面孔刮得干干净净,一袭金衫挺拔烁亮,双目炯然的利,还好,至少尚带着一抹笑意,以查既白的感触,他认为这抹笑意还算友善。   打了个哈哈,查既白道:   “久不相见啦、近来可好哇?”   李冲又笑了笑,道:   “真个是三年河东转河西;老查,想前些日,你是何等意兴风发,豪气干云?那种威武狠霸之概,足以吞河岳,撼长天,几曾何时,却又沦为阶下囚,笼中鸟,蓬头垢面,满身晦气?老查,人的机遇,可确实不易揣测啊……”   查既白点头道:   “不错,人的机遇,果然难测,连我也不曾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吃这种瘪,栽这样的斤斗!”   李冲平静的道:   “月圆则缺,水满则溢,老查,也是你太狂做、大自大了,要是你能早点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又何至于会有今日?”   查既白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铁栅之前,他目光四巡,悄声道:   “李冲,左近可有别人?”   李冲摇头道:   “目前只有我在这里。”   于是,查既白讲话了:   “李冲,你是个杂碎,是个癫狗操的,我要刨你的祖坟,砸你的祖宗牌位一一你他娘还敢来教训我,呸!老子现在还有一口气在,尚未向阎罗玉应卯,即便到了那一刻,老子也不甘心独自上路,包管要拉个毛孙垫背;老子横竖一条命,赔就赔到底,你他娘亦断然逍遥不了!”   李冲立时就脸上泛了白,他急忙四面盼顾,一边低促的道:   “老查,老查,你别嚷嚷,别嚷嚷呀,万一叫人听了去可不是玩笑的事……”   查既白恼火的道:   “听了去最好,你我一同飞升极乐,共证仙道,老子都不怕,你还怕个鸟!”   李冲连连拱手,苦着脸道:   “老查,你这是怎么啦?说着说着一下子就翻了脸?我也没有冒犯你,顶撞你,只是好意劝说几句,你又何必生这大气?”   哼了一声,查既白道:   “我生这大的气?姓李的,你是否忘了我们的协定,我们的计约,一见你来,我还他娘私心窃喜,以为你果然重信遵诺,一旦得悉查某落难,就急着要设法搭救我啦,想不到你却像个狗熊一样在那里,人五人六的说起风凉话来,李冲,你若是以为我老查死定,不打算守约,行!我要再求你一个字,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急急摆手,李冲忙道:   “你误会了,老查,你完全误会了,我要是不想替你做点什么,又何必冒险来到这里?老查,我绝对没有背信的意思,只求你声音小点,别这么吆喝,一朝话传六耳,你、固然活不成,我也是死路一条!”   查既白阴着脸道:   “如此说来,你是仍有诚意遵守前约啦?”   李冲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这不是已经来了么?”   “嗯”了一声,查既白稍稍放缓了语气:   “或者你不敢不来,也或者你多少尚有几分天良,总而言之,只要你帮了我,姓查的不会叫你白搭,反过来说,我老查也从不叫那食言怯懦之辈白拣便宜!”   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李冲喘着气道:   “我明白,老查,你不必强调,我自然心里有数……”   端详着对方,查既白忽然笑了:   “看你气色挺不错的,上次回来,大概没露什么破绽吧?”   李冲赶紧低“嘘”了一声,压着嗓门道:   “老查,帮帮忙,少提那次的事情……也是我运道不差,掩饰得法,才没有引起他们疑窦,但饶是如此,仍落了个办事失当的罪名,硬在黑水牢蹲了三天……”   查既白笑道:   “只蹲三天黑水牢,你该烧高香啦,如果真个抖出原委来,你还活得了?”   李冲沙着声音道:   “所以务盼你成全,老查。”   查既白道:   “你待成全我,我岂能不成全你?放心,我姓查的恩怨分明得很!”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   “那什么操他六舅的大老爷告诉我,说我大喜的日子在后天早晨?”   李冲点头道:   “没有错,只等我们少当家的回来,少当家在昨天就奉差出去办事了,预定明晚赶回,他早已交代,你若押到,必须等他头一个亲自动手,要不是他有嘱咐,老查,现在你可能已在挨刮了!”   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查既白恨声道:   “这小王八蛋……”   李冲轻轻的道:   “老查,最好你能逃出去,我真不敢想像他们惩治你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等惨状,就算你是铜浇铁铸,只怕也承受不住——”   查既白沉沉的道:   “你说说看,那些狗娘养的打算怎生作践我?”   吸了口气,李冲的声音里隐含涩滞:   “他们打算先零碎割你身上的肉,由每一个被你杀害的弟兄所属派人出来,一丁一点的割你的肉,同时规定不准向你要害下手,一次只能割二两以下;据我所知,大概已经有十六个人准备割肉工作;第二步,顾飘飘所属的‘七条龙’要你脸上五官,他们不用切割方法,使另一种腐蚀性极强的药物来烂掉你的耳鼻眼嘴……最后仍由少当家来做结束,他养了五条狼与狗杂交的凶恶小狼狗,这几条小狼狗俱是齿尖舌利,尤嗜血腥,它们会把你剩下的骨血啃光……”   查既白呕了一声,却不由背脊透寒,全身冷汗洋洋;他屏息了好一会,才闭目握拳,痛恨之极的道:   “好一群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的恶毒畜牲,豺狼虎豹……他们还算是人么?人会有这等不带人味的人?我操他们的十八代血亲,他们这不是报复,不是惩罚,这完全是干的野兽勾当,做的是混灭天良……他们竟然想如此糟蹋我老查,如此令我碎尸挫骨,其残暴狠酷,疯狂悻乱,简直都该打入十八层地狱……”   李冲忧郁的道:   “你勿须激动,老查,这也不是头一回,我们‘丹月堂’玩类似的把戏,已经好多次了……”   查既白声声冷笑,脸色铁青:   “只是这一次,想要如法炮制,将把戏玩到我姓查的头上,恐怕不会似他们想像中那么如意!”   李冲苦笑道:   “可是你目前的处境业已到这步田地,要想扭转局势,可不是桩容易的事……”   两眼瞪突如铃,查既白咆哮起来:   “你是干什么吃的?听你口气似乎有隔岸观火的意思?李冲,你是打谱任由他们来生剐于我?”   李冲急切的道:   “我怎会有这种想法?老查,上天明鉴,我对你立意至善……”   查既白的声音迸自齿缝:   “那你就赶紧想法子呀,我落到这步田地,就完全要靠你的袖里乾坤,大力支助,才能把局势扭转,死里逃生,却不需你他娘呆鸟一样站在外面给我说些丧气话!”   咽着唾沫,李冲艰辛的道:   “老查,你且稍安毋躁,我,我当然要想法子,你别急,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筹思出一条计策来……”   查既白冷厉的道:   “最好你是筹思得出一条计策来,为了我,也为了你;而且你要清楚一点——我们的时间都已不多了。”   李冲又抹着汗道:   “我知道,我知道……”   查既白步步紧逼:   “李冲,你晓得他们已把我的好日子订在后天凌晨,我要你确实答复我,不管你是用什么锦囊妙计,行动的时间在哪一刻?”   李冲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像在挣扎般道:   “老查……但白说,我现在一点概念都没有,要用什么法子救你,又如何不落痕迹,我眼下实在还未定腹案,你别逼我,我需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你知道,这不能急就章,万一稍微出惜,你我就全完啦……”   查既白缓缓的道:   “好,我不逼你,一切由你自己斟酌,不过,你务需记住,我的时间就是你的时间,我的命也牵连着你的命,你若打算摔耙子放手不管,到了节骨眼上,可别怪姓查的要找人陪绑!”   “别再讲了,老查,这其中与我有多大影响,我和你一样明白……”   查既白忽道:   “对了,你是怎么来在这里的?你不怕他们起疑心?”   李冲无精打采的道:   “起什么疑心?本来这一班就轮到我来看守你,上面指示必须由金牌执事负监管之责,如今组合里金牌级执事只剩下几个人,横轮竖轮,早晚会轮到我,巧的是第二班就派我当差啦……”   查既白嗤了一声:   “老子还以为你是为了救我,特意设法前来相晤,真是想豁了边,将你塑造得大过仁至义尽,大慈大悲了!”   李冲十分委屈的道:   “你也休把我看得恁般瑟缩怯畏,老查,我要是没有帮你的心思,每班监守者规定两个人,为什么只有我独自执勤?这完全是为了我们能沟通意见,我才故意把另一个伴当支开,我的苦心,难道你就丝毫体谅不到?”   想了想,查既白展颜一笑:   “好像也有点道理;李冲,你这一班,要到什么时辰才交接?”   李冲道:   “每班两个时辰,还早着呢。”   查既白若有所思的道:   “这是说,近两个时辰以内,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二十六章 谋生 第二十六章 谋生   李冲道:   “应该是这样,和我同轮一班值勤的那个家伙原是个赌鬼,我怂恿他推牌九去了,这一赌下来,只怕明朝还下不得桌!”   呵呵一笑,查既白道:   “很好,我们且先从现在开始,搭配着拟定计划。”   咽着唾沫,李冲惴惴的道:   “在这里?我在这里怕定不下心来……”   查既白瞪着眼道:   “我都定得下心,你怎么定不下心来?如今关在笼子里的人是我,至少挨刮我也是头一个,你就给我稳着点吧,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来不及另找高轩华厦从长计议啦。”   李冲涩涩的道:   “也罢,老查,你心中可已有了什么念头?”   查既白放低了声音:   “有;不过我要先问你几个问题,你要竭尽所知的回答我,千万不能隐瞒什么,然后我们再一步步的商议定夺。”   李冲搓着手直点头:   “你宽念,老查,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说什么,半点不保留;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保留的?”   查既白满意的道:   “好极了,李冲,首先我要请教你一件事,就是我那伙计影子现在何处宁是生还是死?”   李冲呆了呆,神情迷惘的道:   “什么?连你那位伙计也一遭被擒了?老查啊,这一次你可真叫栽得惨!”   查既白怒道:   “莫非你还不晓得影子也着了顾飘飘的道?”   不停的摇头,李冲道:   “我可以对着上天发誓,我真不知道有这桩事;老查,我固然身为丹月堂的金牌级执事,但却不一定能参予每一项机密,换句话说,堂口里有许多情况,只要上面认为不需要我们晓得的,一样不告诉我们;本组合的惯例,仅有与任务有关的人,才能接触其中内涵……”   查既白着急的道:   “那么,以你的权限而言,有没有办法把影子的下落探查出来?”   李冲苦着脸道:   “这不是权限的问题,老查,在我们丹月堂,凡是不该管不该问的事若愣要强行查问,别说是我,比我身份再高的人也一样免不了蒙受嫌疑,一旦叫上面起了疑心,那就大大的不妙了,这档手事,只能私下里不露痕迹的去打探……”   查既白道:   “恐怕时间来不及了!”   沉思俄顷,李冲道:   “也不一定,要是以我的关系能摸到底,很快就会有消息,否则,再有多少时间亦是白饶,你知道,老查,事情苦已超过我这个阶层的控制范围,就无能为力啦!”   查既白无奈的道:   “好吧,就请你尽快设法查明影子的下落,这对我的利害影响极大;另外,那谷瑛的情况你是否清楚!”   李冲不由叹了口与。   “她可是和影子一道失风被擒?”   查既白道:   “不错,两个人同时落在顾飘飘手里。”   李冲道:   “这就是一桩事啦,找到影子自将找到谷瑛,要不,两个人都不会有消息……”   查既白又道:   “我这铁枷钢镣,你能不能弄到钥匙启开?”   略一犹豫,李冲咬牙道:   “可以想法子;我们组合里的刑具一向都是制式的,你如今配带的枷镣正是特三号,只要弄到特三号的钥匙就可开启!”   查既白紧接着道:   “很好;这囚室的铁栅门想也能以打开?”   李冲业已豁出去了:   “门钥现在就放置于我身上。”   查既白问:   “要破牢而出可有阻碍?”   李冲道:   “沿石阶上去,到顶之前的三级不可践踏,那三级石阶暗设翻板且连着警号,然后推开壁门以前必须在门上连敲六下,守伏门外的人才不会发动袭击;老查,破牢出去并不十分困难,难的是你如何走出这个村子?”   查既白舔着嘴唇:   “你的意思可是说,这整个村庄都属于‘丹月堂’?”   李冲惊异的道:   “莫非顾飘飘不曾告诉你?”   额上已经见了汗,查既白艰涩的道:   “她只带我走进这爿村子,押我进屋……操她亲娘的,她又何尝真正透露了什么给我?我还以为仅仅这幢房子的范围才是你们的舵子窑……”   李冲低沉的道:   “我们这个村子,叫做长寿村,村头加村尾,共有一百一十二户人家,家家都是丹月堂的人,就连你所看到的妇孺老弱,也全是本组合兄弟们的家眷!”   查既白喃喃的道:   “让我们好生计划一下,总不能叫他们活活把我坑死在这里……”   李冲面有忧色的道。   “老查,照眼下的情况看来,你能够解脱刑具,打开栅门,甚至破牢出困,但接着来的问题是如何逃离村子,如何躲避本组合的追兵,我们的人行动极快,且早已拟就应变措施,每一种状况发生,都有每一项对付的方法;便拿追捕俘虏来说,人人有固定的责任区域,追截的路线,呼应的特别信号,由点线交叉连接形成全面,再由中枢统筹指挥,随时支援,任何情形之下发现目标,立可缩小包围,形成铁桶罗网,就算一只鸟也不易飞脱……”   查既白注意的听着,而且马上问到重点:   “告诉我那所谓‘中枢’的指挥方法与联络信号的类别?”   李冲详细的道:   “长寿村周围二十多三十里的范畴,全为平坦的庄稼地或平原,只在村头有座六七丈高的土丘,土丘上用铁架构结成一细窄铁塔,塔高也有三丈,平时铁塔隐藏在土丘下的垂直涵洞里,一但发生事故,铁塔可由轴锥摇转上升,立于丘顶,人站上塔端,能以看出甚远;当然那站在塔顶的人也就是主持搜寻任务的人,如果他察觉了目标的方位,立即用烟火信号指明所在,以便各路人马聚集包围,其他担任搜索的各组弟兄也都携有这种花旗火箭,做为消息传递的工具……”   查既白道:   “假设情况发生在晚间呢?”   李冲道:   “也不要紧,我们养得有大批来自苗疆的金毛犬,这种狗嗅觉极灵,眼睛具有夜视的功能,奔跑速度又快,只要一放出去,便如水银泻池,四处钻寻猎物;另外,我们还饲养许多掠水鹰,这掠水鹰飞翔如电,性情凶猛无比,发现任何异体都会主动攻袭,便在晚上,也一样明察秋毫,不失准头;我们曾做过试验,证明一只掠水鹰,可在三丈以上的高空准确扑攫地下的一头小小田鼠,而且是在夜暗之中……”   查既白沉着脸道:   “这‘异体’是人的说法,狗和鹰全乃畜禽之属,它们却又如何分别敌我?”   李冲道:   “我们自己人在行动的时候,身上都载得有一串熊脂丸,这种熊脂丸发出淡淡的特殊味道,由于气味淡薄又独特,只有金毛犬与掠水鹰才可嗅及分辨,它们自然也就有以选择了……”   似乎越说越有兴头,李冲双手搓着,继续接道:   “由于金毛犬和掠水鹰都是行动快速,性情凶悍的禽畜,我们也就加以训练来做传信的工作,这些禽畜如今已可由特别的笛哨指引,带送联络讯息,再配合上烟火的指导,各种发音器的辅助,我们很容易就明白各般状况,进而采取最有效的措施……”   现在轮到查既白苦着一张脸了,他有气无力的道:   “我说李冲,到时候我也要一串那什么鸟操的熊脂九:在这样的情势下,我可不愿再吃那些飞禽走兽的窝囊气!”   李冲忙道:   “可是,熊脂丸每人只得一串”   查既白冒火道:   “你不会去偷一串?”   干咳一声,李冲道:   “是,我就只有去偷一串了……”   顿了顿,他又小心的道:   “不过,老查,你只打算一个人走?”   查既白触动心事,不觉十分沮丧:   “我当然不能一个人走,无论如何我也要设法救出影子和谷瑛一起上路,但问题在于如何去救他们?到目前,我甚至不知他们人在何处,是生是死?”   李冲道:   “我尽量去打听,不管有无结果,你都会很快获得回音……”   查既白沉默了一会,道:   “李冲,现在大概的状况我已明白,至于突脱的步骤我也有了腹案,麻烦只剩下两桩,其一,我要带影子和谷瑛走,其二,如何不使你遭受牵连?”   李冲叹了口气:   “难处就在这里……”   查既白思忖着道:   “你当班的辰光,我不能行动,不是你轮值的时候,又无法行动,真他娘伤透脑筋……”   李冲坦白的道:   “而且,剩下的时间有限,说不定这一班以后,输不到第二次当值,你的好日子就已到了——”   查既白神情凝重,双目直视,好半晌不曾说话……   李冲知道查既白在考虑着行事的方法,他不敢打扰,静静退到一边,心里头却也沉甸甸的宛若压着一方石块,说不出的那等憋闷法……   不知过了多久,查既白忽然开口道:   “李冲,不是你当值的时候,你能不能来这里?”   李冲走前一步,低声道:   “不行,因为你老兄是重要俘虏,头一号死敌,上面对你的监守特别严谨周密,你没看见我们金牌级的执事为了你全沦做狱卒了?平常不是最棘手的角儿,还派不到我们当差哩!”   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然则你又如何给我传递信息?”   李冲胸有成竹的道:   “这倒不难;老查,你可注意到你这间囚室角落上有个溺桶?”   瞟了一眼那只污秽灰黑的木制溺桶,查既白皱着眉道:   “怎么样?”   李冲轻轻的道:   “本来囚室里的溺桶是每天早晨由一个老杂役负责取出清理,但你足特殊人犯,而且待在此地的时间不多,所以在你上路之前原不会有人帮你清洁溺桶,不过,这并非规矩,只是习惯,我可以运用某种方式不落痕迹的令那老杂役进来替你取出溺桶清洗干净,在他将溺桶送回来以后,你要的消息就可以在桶底的凹沿内找到!”   查既白道:   “他们不会检查么?”   李冲笑道:   “形式上会。却只是随便看看就算,你想想,臭烘烘的那玩意,推愿意凑近去当块宝似的抚弄?”   点点头。查既白道:   “那么,启开我身上形具的钥匙、栅门的钥匙,也一概如法炮制?”   李冲道:   “钥匙没有法子夹带进来,尤其囚室的钥匙,交班就得交出,除非复制一把或现在就用以启开栅门——”   查既白道:   “现在开门会连累你——李冲,目下几个问题我们一定要立即想法解决,一是刑具及栅门的钥匙,二是熊脂九的交付技巧,三是怎生尽快查出影子及谷瑛的下落;这第三项可由溺桶传递消息.不过消息的好坏还要完全靠你大力……”   李冲道:   “刚才你想了好一阵子,可有什么神机妙策?”   查既白慎重的道:   “要是你进出此地方便,事情要易办得多,为了不使你蒙受嫌疑,就不得不大费周折了;我方才业已将各种情况通盘考虑过,而且拟定因应之道,只是皆非十全十美,万无一失,事到如今,也只好冒险一试,顾不得那许多了!”   拱拱手,李冲道:   “多谢成全。”   查既白忽然又凝神沉思起来,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思忖多久,竟表情怪异的啼啼而笑。   满头雾水的李冲,不禁望着查既自发呆,他不明白在这种境况之下,查既白为何还笑得出来?   嘴里“巴咂”一声,查既白双眉上扬: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这般高兴,是么?”   李冲眨着眼道:   “我的确不知道,但是我猜想一定有使你高兴的理由,比如说,你脑子里大概有了某种意念——对你我极有帮助的某种意念……”   查既白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形态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的道:   “将才我在想——每做一件事,尤其是具有危险性的事之前,我总是不停的想了又想,总希望它的成功机率高,总要求它能达到较完满的目标,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忖量,一步步的策划其细节,研判其可行性及或许遭遇的各种困难……李冲,现在你听着,仔细听着,我要把我再三设想过的行事计划告诉你,如果你全能配合,则我们往后相逢的辰光就长着了……”   李冲手心冒汗,十分紧张的道。   “我在听着,老查,我正在全神贯注的听着……”   两眼垂注地面,查既白的声音清晰又稳定:   “明天清晨,等那老杂役进来取溺桶的时候,你要预先把刑具的钥匙塞在他腰板带的大后侧里面;当然,必须使他在不察党的情形下将钥匙塞人,相信这一点能耐你是有的,此外,你现在就弄一根铁丝给我,大约要有五尺左右的长度,最好挑拣粗一点而且不易折断的那一种铁丝;至于熊脂丸,你可以在明晨之前暗中置于屋外门槛的右下角隙缝中——记住,就是这地牢外那间客堂的门槛,也是他们押我进来时暂歇了一下的那间屋子,屋外门槛约有寸许裂隙,应该可以塞得下一串熊脂丸;李冲,如若可能,你最好弄他三串熊丸,以备影子和谷瑛使用,我说的这些,你都清楚了没有?”   李冲一边在心里默念默记,一边道:   “错不了,老查,我会一个字也不忘的牢记着;可是,有些事我不大明白,你所交代的某项措施,我不懂其中有什么作用?”   查既白慎重的道:   “以后你会懂的,李冲,只要你把我所托的这几桩事情会部办妥,在你而言就算大功告成,再没有你的麻烦了,其他的一切全由我独力包办。”   李冲又回想了一下,道:   “你交代的这些事项,我相信可以办到,老查,你不妨有考虑考虑;是否除此之外,不需要我另做效劳了?”   查既白正色道:   “是的,只要你办成这些事,就算帮了我的大忙,实践了你与我之间暗定的诺言——在我受危于丹月堂时加以援手的诺言;事后不管我能否突脱此地,保证不会令你遭至鱼毫牵连,李冲,我答允你的绝对做到,你答允我的亦不可敷衍,所以你不能心存怯惧顾虑,非但要‘相信’办得到,而且要‘必须’办得到!”   猛一咬牙,李冲用力颔首:   “我答应你,一定办到!”   微微一笑,查既白道:   “好,这已算是救了我的老命啦……”   李冲却并不似查既白这样乐观,他显得忧心忡忡的道:   “老查,你叫我安排的这几样行动,可确实有助于你的逃生计划?”   查既白道:   “当然,否则我岂不是发了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一扬脸,他又反问:   “怎么着?看你的模样,似乎不大放心?”   李冲郁郁的道:   “也不全是不放心,我只是觉得……觉得好像太容易了点……”   查既白道:   “是很容易,李冲,人间世上有些事情看似艰难复杂,解决的方法往往却很简单,在许多状况下,最容易浅显的子段经常是最有效的手段;比方说开一把坚固的大锁,用锯子切磨,使锤头敲打,不一定能以奏功,只要拿把钥匙往孔眼里一插一转就完事了,问题仅在于一一你要用心思去取到那把钥匙,解决关键的钥匙!”   李冲呐呐的道:   “看来你是找到啦?”   查既白笑道:   “我认为找到了,虽非十全十美,却总是把解决关键问题的钥匙!”   李冲这时才吁了口气:   “奇怪,这档干事,你竟能用这么短促的时间以如此简易的方法便定了腹案,假设换成我,还不知要筹思多久,绞尽若干脑汁才下得了行动决心……”   摇摇头,查既白道:   “所谓当机立断,要等你去慢慢思考,从长计议,还不待有个结果,我他娘业已向阎王老子面前应卯去啦……”   李冲且不答话,目光转动,在这条甬道四周巡视,他忽然快步奔向那边一技火把之前,抬头细细观察,然后他坫伸脚尖,用双手小心翼翼的扭解一条铁丝——一条笔管粗细,缠绕着火把铁托护圈的铁丝。   由于铁托的圆弧形护圈已经蚀锈松动,为了避免插在其中的火把不稳掉落,不知什么人便用了一根铁丝缠结在护圈周沿,以增加承托的力量:李冲非常谨慎的将铁丝解下,又以手指把护圈两侧的锈屑浮上掩在原来的痕印上,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抹着汗水走了回来。   查既白端详着李冲手上的那根铁丝,道:   “你量量看够不够长?”   李冲把铁丝展开来,用手一比,低声道:   “约莫三尺多长,还差一点……”   查既白道:   “凑合吧,你且两头一曲拿给我!”   李冲将手中铁丝屈叠起来从栅隙中间交给查既白,边笑着道:   “已经先完成一样了,剩下的事我今晚必然会张罗周齐。”   把铁丝暗藏在枷面之下,查既白硬是以时弯扣夹着,他已打算一直扣夹到要使用的那一刻——人到了要保命的辰光,那种撑头可就大了,任是如何遭罪受苦,在平昔认为不能承担的折磨,在这等节骨眼上全都不算一回事啦。   搓着双手,李冲又开口道:   “老查,我交班的时间快到了,你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事?”   查既白一笑道:   “有…一我他娘又饥又渴,要能弄点什么东西来吃喝一顿,就再好不过了。”   李冲十分尴尬的道:   “都是我考虑欠周;老查,本来这是桩最简单的事,我当班之际原可暗里藏点吃食带进来,却不曾想到你有这个需要,眼下若再到外面去拿,就大大麻烦了……”   查既自打着哈哈,故作洒脱之状:   “算了,我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岂能以此小不忍而乱大谋?我还挺得住,好歹熬上个两天两夜,出去之后再痛快饱餐一顿就是一一讲起你们丹月堂也太他娘的刻薄寡恩,要生剐活人之前,居然连顿断头饭,索命酒都不给准备,真正不是些东西!”   李冲歉然道:   “堂口的这些规矩我早清楚,却未能事先顾虑到,老查,干祈包涵。”   查既白道:   “我不怪你,在你见我之前,还不知如何个紧张惶惊法,心里又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   李冲忽然表情黯淡,语音十分伤感的道:   “老查,明日之后,不知我们是否还有相会之期?在此一别,我先祝你鸿运高照,逢凶化吉了……”   查既白还没来得及回答,用道那边的石阶上头,已传来几下沉实清晰的敲击声——外头有人叩拍信号,大概是接班的伙计到啦。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二十七章 挣命 第二十七章 挣命   大概也只是夭刚蒙蒙亮的时分吧——其实在这地牢之内,根本看不到天光,查既白不过是约略的估摸着,因为铁栅门的启动声惊醒了他,从眼缝中朝外瞄,一个又老又瘦又侗倭着腰身的老苍头正举步走入囚室来。   嗯,一定就是那清倒溺桶的老杂役前来执勤务了。   查既白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懒懒的依壁站起,于是,他发现另两名面目冷肃全身金衫的朋友正分立栅栏之外,神情十分戒备的注视着他。   龇牙一笑,他打着招呼:   “早哇,二位。”   那两名金牌级执事当然不会回答,他们半点表情也没有,只四只眼睛激灵灵的里外巡视,是一副随时准备采取行动的架势。   老苍头不知是年纪大了点或是身上有什么病痛,举步艰辛迟缓,动作也僵硬得很,查既白亦朝对方点了点头,笑容可掬:   “辛苦你了,老哥,不过那玩意不算重,我两天没吃没喝,就是撒点稀粪淡溺,也轻飘如水,包你老哥一手提着就走。”   老苍头张开那缺牙的瘪嘴呵呵干笑,走过去拎起溺涌,又吃力的转回身来——就这一霎,他的背脊距离查既白只有尺许,而且这人的正面刚好半遮住查既白的身体,没有人感觉到有任何异样,查既白业已伸手自老苍头的大后侧腰带内摸出两把串在一起的钥匙,他出手之快,技巧之精妙,恐怕连巧手三娘谷瑛也会大吃一惊!   老苍头慢吞吞的走了出去,铁栅门立即,‘哗嘟’一声关拢,那两名金衫级执事这才暗中吁了口气,双双退到一边。   查既白的手掌心里紧握着那两把冰凉冷硬的钥匙,又仔细以手指的触觉来试探钥匙的齿矩与厚薄,他很满意,他知道以所戴刑具的钥孔形状,正可用这两把钥匙启开——忽然间,他对李冲起了一阵莫名感怀,他真想用力拥抱那李冲一下。   头一步已做到了,相当完美的第一步。   靠到栅栏边,他轻咳一声,向在左侧踱着方步的那位金衫伙计开口道:   “呕,朋友,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呀!”   那金衫人冷冷的横过一眼来,连哼也没哼一声。   查既白叹了口气,道:   “你们不给吃的,不给喝的,这都也罢了,如今连老子和你你们说说你们亦不肯答腔,这样对一个快要去死的人,是不是太过严苛了一点?”   另一边的那个金衫人走了进来,丝毫不带笑味的一笑:   “姓查的,我们和你,有什么话可说,一个弄不巧,沾着你身上的三分鬼气,只怕要触上好几年的霉头!”   查既白满面愁苦的道:   “人还活在这里,身上居然就带着鬼气啦!这位朋友,至少我现在仍和二位一样,能说能动又能思想,差的只是肚皮没二位那么胀饱……”   那金衫人昂起脸来道:   “虽则你眼下还活着,不过在我们看来,你已经算是个死人了,姓查的,一个死人何需吃喝?好歹你挺着,往后就没这么烦恼了!”   金衫人的同伙极为不耐的插嘴进来:   “顺棋,你和这家伙磨什么嘴皮子!无聊!”   叫顺棋的金衫人笑笑,道:   “就是无聊才同他扯淡嘛,反正闲着也是尿尿,何不消遣消遣这老小子?”   那人摇摇头,道:   “小心他玩花样,听伙计们说,这家伙什么怪点子都能出,而且心狠手辣,经常在不知不觉问就把人摆了道!”   顺棋颇不以为然的道:   “哪有这么玄法?如今他刑具加身,人又关在铁笼子里,只有等待挨刀的份了,我就不信他还有什么花巧可使!”   对方皱着双眉道:   “话虽这样说,但我们责任所在,还是谨慎点好,若是万一出了什么纸漏,你我谁也担待不起!”   这时,查既白笑吟吟的接上口道:   “你老兄未免过虑了,我老查业已落得这步田地,犹有啥的皮调?正如这位顺棋老兄所言,大家聊聊,只是解解烦闷,尤其是我,更需要借着谈笑之便,于口角春风之余,暂时求个精神上的宽松……”   那顺棋嘿嘿冷笑:   “原来你也知道害怕?”   查既白感唱的道:   “好死不如赖活,缕蚁尚且贪生,我他娘正值英年,又何尝想死,而且自古艰难又唯一死,谁会不怕,谁又敢说不怕?”   另一个金衫人轻蔑的道: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姓查的,你这劫数逃不掉,还不如硬气点,扮出条汉子模样来!”   查既白不悦的道:   “老兄,你是坐着说话腰不痛,如果你换成我,尚有这样的气势,那才叫有种,待挨刮的是我,你却唱的哪门子高调?”   对方脸色一沉,阴酷的道:   “你是在指责我?”   查既白大声道:   “不是指责你,我是在教导你,好要你明白设身处地多替别人打算的道理,娘的个皮,净说些风凉话并不能就算是汉子!”   金衫人的眼下肌肉不可控制的抽搐起来,眼珠子暴瞪着查既白,满口牙也挫得咯咯有声——显然是气得不轻!   他那叫顺棋的伴当赶紧过来将他拉开,一边回过头去怒骂:   “姓查的,你他娘真个疯狗过街乱咬人,说着说着话你那千方百计就不是人话了,简直不可理喻,存心胡闹!”   当然是故意找茬,查既白要不借这个机会多骂几句,往后想要骂恐怕也难寻相同的对象了:他犹在那里咆哮:   “你们两个才是疯狗,一对肮脏下流的癫皮疯狗;我告诉你们,要充英雄,扮好汉,我比你们地道得多,老子在肩头立人,胳膊跑马的辰光,你两个邪盖王八还不知缩在哪个龟洞里……”   这金衫人暮地大吼一声,颤巍巍的指着查既白:   “姓查的,你这千刀杀,万刀剐的野种,要不是因你行将就死,要不是上头严令与你保持隔离,我现在就能生吱了你!”   查既白“呸”了一声:   “甭在那里空嚷嚷,你要是真有这个熊胆,就给老子一头撞进来,嘿嘿,到时候你便知道是谁能生吹了谁!”   这金衫人正在愤怒的忖度着如何出这口鸟气,甬道石阶上头,已经传来几响清亮的敲击声,叫顺棋的仁兄不禁脸色微变,略带紧张的道:   “老伍,别再吵了,会不会是外面有人听到这里的喧叫声下来查视啦?”   被称做老伍的金衫人只有强行按捺着自己,面孔上像挂着一层青霜:   “你且去应门看看。”   那顺棋快步而去,没多久转了回来,模样己变得十分轻松:   “我操,吓了我一跳,还以为真是被什么人听到这里起了叫嚣,准备下来刮我们胡子了,原来却是那倒尿桶的老小子!”   老伍冷冰冰的道:   “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对囚犯还作兴这一套!”   步履声沉缓的沿着石阶响过来,那老苍头又已在甬道上出现,手上,当然拎着溺桶。   顺棋正待过去开启铁栅门,老伍已突兀出声:   “且慢——”   呆了呆,顺棋愕然回首:   “干吗?有什么不对?”   眼下的肌肉又在抽动,这位老伍恶狠狠的道:   “姓查的和我们堂口结有深仇大恨,而且更乃待死之囚,一个快要死的人根本用不着溺器,人都要死了,还何需如此讲究?”   那顺棋不解的道:   “但,但他总要小解呀,莫不成叫他尿在地下?”   老伍大声道:   “尿在裤子里也是他的事,我们犯不着操这份闲心;顺棋,叫老家伙把溺桶放下,人出去,这里没他的差使了!”   于是,顺棋只有向老苍头交代几句,打发他离开,然后才低声问老伍:   “你的用意,只在叫姓查的尿湿裤裆?”   老伍阴沉的道:   “这只是折磨的开始,从此刻起,我不准他坐下,不准他依靠任何东西,也不准他睡觉,娘的,上面叫我们与他保持距离,却没有不许我们整治他!”   栅栏中的查既白不由暗里着急,他颇为埋怨自己的孟浪——只顾着消遣对方,骂几句图一时之快,却没想到为自己带来了难题;那只溺桶下面,粘附着李冲递来的信息,如今溺桶拿不进来,要怎么才取得到这个信息?   他愣愣的注视着靠在墙边的那只溺桶,心中又烦又恼,好半晌没哼出声来。   老伍看见查既白的神态,以为是自己的恐吓发生了效力,他脸孔一扬,表面上是对着他的伴当说话,实则是在讲给查既白听:   “虽说只有一天一宵的活头,这十来个时辰却是可快可慢,人要在遭罪的光景里,一刻一分都不好挨,若是安安逸逸的呢,十年也能快若一朝过了;娘的皮,我倒要看笼子里的那一个待怎生消磨这十来个时辰!”   那顺棋嘻嘻一笑,道:   “不过姓查的如要乱整一通,那股子味道可叫人受不了……”   老伍冷峻的道:   “至少他隔得近,首当其冲的是他,他若乱拉乱尿,未必然熏得着我们!”   哑哑咳了一声,查既白先在脸上堆起笑容,凑近栅栏之前:   “二位老兄,说真的,人这玩意有时也叫犯贱,明明两天两夜不曾粒米滴水下肚,偏偏还得尿有得拉,实在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如何生出来的;就这一会吧,业已腹中鼓胀。内急之至,眼看着那只溺桶,竟就越发憋不住啦,二位老兄行行好,还请开恩把溺桶给我提进来……”   老伍双眼望着头顶,理也不理,唇角上却已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叫顺棋的金衫人在边笑啼吭的道:   “姓查的,若要准你用桶小便,还会把桶摆在笼子外头?你就别打这个谱啦,凑合着往裤裆里放一放吧……”   查既白悻悻的道:   “我这么大的一个人,如何能朝裤裆里撒尿?这犹不说,湿漉漉的滋味更叫难受,你们磨人也不该用这种下作方法   那顺棋哼了一声,道:   “这也叫报应,娘的,我兄弟陪你聊几句,你却不识好歹,扯开嗓干净骂人,我们岂是由得你骂的?你出口肮脏,就免不了要吃生活,我说姓查的,这才只是个开头,到明早之前,你还有得乐的……”   查既白又央求道:   “不管如何,先让我把这泡尿撒尿出来一一”   对方是一脸孔恶作剧的神情:   “没有掐春你那玩意,姓查的,你倒是自便呀!”   眼珠子一翻,老伍搭腔道:   “不用理他,越说话越多!”   舔着嘴唇,查既白知道骗不过那只尿桶来了,现在只好改变计划程序,且先冒险过这一步骤,再做打算。   那顺棋双臂横抱胸前,极有兴趣的注意着查既白,他想看清楚,一个有几十岁年纪的大男人,在这种情形下,待如何撒出这泡尿来。   查既白背过身来,两腿微微下蹲,用力吸气,挣得脸红脖子粗,嘴里还发出那种嘘嘘的怪声……   顺棋忍住笑,不自觉的靠边栅栏,连老伍也侧转头来,斜着一双眼朝里头瞄。   于是,先是一声“当哪”轻响,挂在查既白头腕间的铁枷突然分解启开,跟着又是“哺嚏”两响,套在他双踝上的钢镣也散落脚边,却就是不见一滴尿水!   两只眼球差一点便蹦出了眼眶之外,顺棋惊得猛一下张大了嘴,胸隔间却似堵塞着一把稀泥,那声骇叫竟不能立时挤出喉咙!   他是永远也不能把声音挤出喉咙了,因为查既白已经笑吟吟的将挟在时弯处的铁丝“挣”声抖直,而由曲折到弹伸的终点便是顺棋的咽喉——插进去,又从后头透出来!   老伍在一霎里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他只在本能上觉得有些不对劲,疑惑中他走前半步,嘴里犹豫着问:   “顺棋,你怎么——”   那根铁丝就在这瞬息里刺进老伍的左胸,铁丝长有三尺以上,加上查既白的手臂延伸,距离足够,主要的,是查既白出手太快太准,更主要的,是老伍根本毫无防备,他做梦也没有梦到对方在此等禁制之下会突然来上这么一招!   铁丝刺进老伍的左胸,又猝而旋转,痛得这位金牌级执事“嗷”一声窒噎,嘴巴倏歪,满口血沫子喷溅下,人已向上跳起,随着一头撞至铁栅,再像堆烂肉一样软塌塌的委顿于地!   收回铁丝,查既自不禁在自家脑门上抹了把汗;方才的行动,他冒了极大的危险,因为对方乃属于“丹月堂”金牌级执事之流,绝对可称得上是高手,他本人身囚铁栅之后,又需要先行开启枷镣刑具,动作的每一步必需连贯,细节的每一环定要衔接,不但求迅速,更要准确,他非常明白他行事的任何程序都只有一次的机会,万一稍有差错延误,就永远无法达到目的——发难的过程进行是首度冒险,而在敌人惊魂未定,出其不意的暴袭中收至奇效是二度冒险,只要其中一样不能成功,他这条老命也就注定泡汤了。   查既白很满意自己的收获,他觉得相当幸运,至少,目前还算相当幸运。   栅门的钥匙应在那顺棋的尸身上,查既白没费什么功大便摸到了手,他很轻易的开门出来,又很痛快的伸个懒腰。   走到溺桶旁边,他掀开桶底,哈,果然发现沿在桶缘内侧贴有一块小小的方形油布,撕下油布,原来还是两层,就在双层油布的夹缝间,有一张薄薄的纸条,纸条上也只是极简单却明确的几行字:   “影子,谷瑛,在村北杂树林的一口枯井中。熊脂九三串遵嘱置妥。祝平安。”   默念几遍,查既白也顾不得讲究,把纸条塞进嘴里嚼了几嚼,合着唾液吞下肚子里去,一拍肚皮,他自嘲的想:   “他娘,姑且算是一顿早饭罢!”   看也不看地下的两具尸体一眼,他快步行向石阶,当然他不会忘记李冲的警告——石阶尽头连着有三级不可践踏。   现在,他已站在壁门之前,接下来就要突围而出了;深深呼吸几次,他又将手中的铁丝顺直,别看这小小一根铁丝,在他运用起来,却不啻一件凶狠的杀人利器。   不轻不重的,查既白在壁门本擂了六次。   然后,他伸出手扭动门上的铁把,就那么轻巧的微响,壁门已朝外启开。   查既白发觉自己掌心间居然粘腻腻的一片汗湿,他先不出门,却迅速往外探视一在随门移开的神案旁,正有   三个人在低声谈笑,一个金衫,一个银衣,另一个全身黑裳,三个人大概毫未起疑,连目光都未向这边瞥掠,兀自在那里高兴的讨论着什么。   不错,凭哪一点起疑呢、警示未起,暗号吻合,更加上他们绝对不相信铁笼子电身负刑具的查既白会在他们同伴的监钓1脱困而出,便叫他们担心也担不起来啊。   这三位兄不担心,不起疑,查既白却没有礼尚往来的必要,他的身形宛如闪电般跃出门外,手上铁丝穿掠似青蛇扑噬,快不可言的直透那金衫人的后脑,左时暴抬后撞,结结突突捣上厂另一个银衣人的心窝,待仅存的黑衣朋友愕然相对,他的右膝已重重顶击在对方的裤裆之间!   心口与下裆全是人体上最软弱而易致命的部位,查既白全力攻击,挨已的人岂有活路?至于那位金牌级的执事,被铁丝透脑穿过,就更死定了——几乎只在人们眨眨眼的须臾,查既白业已解决了这二个在正常状况下颇堪一搏的敌人。   一阵旋风般卷向门外,查既白在早与李冲约定的门槛位置下急急伸手摸索,不错,他手指才一伸入,便接触到三串叠在一,起的细润珠环,也顾不得审查这几串珠环的形状色泽,他一股脑塞进怀里,抬足便往北边的方向奔掠。   此刻正是凌晨,天光烹微,还不见有人起身活动,借着大地间这一片蒙蒙的雾气掩护,查既白的行迹得到极大的便利,他在连续不断的闪隐腾跃下,业已到达村北那片杂树林于之前。   果然是一片杂树林子,只见高矮不同的树木纠结生长,枝叶交错蔓延,形成那样凌乱郁密的苍苍青翠,贸然一见,像是无路可通,但要仔细辨认,却能在杂芜的林隙间找出一条算不上通路的小径来——-经人长久践踏后所留下的痕迹。   查既白一头钻了进去,顺着小径往前疾行,枝丫刮过他的头脸,杂草搔刺他的腿脚,他似毫无感觉——比起他现在的焦迫心情,那点痛痒简直已引不起他的反应了。   暮然他停住了脚步,目光定定的注视着前面的一个点——一棵枯树之下的一口井,一口砌石斑剥,井架坍斜的井。   定了定神,再把呼吸调匀,查既白轻悄得像一片落叶飘向那口枯井之侧,他偌大的躯体,动作上却显示着如此的灵巧细致,这时假若有人在旁窥及,一定会惊异不置。   查既白伏贴在井边不动,他不相信影子和谷瑛就这么简单的被囚在井中;“丹月堂”一向不是个疏忽大意的组合,对每一样状况,都有其惯性的安排,而两个重要的俘虏,在他们来说,更不是一桩应该疏忽的事。   遣憾的是李冲不曾在纸条上详述有关这口囚人枯井的细节——守卫、警卫,或各项机关埋伏的布置,查既白一概不知,在这样的情形下,若贸然行事,成败的比率便不大有把握了……   更令查既白苦恼的是,他已没有时间再做观察或刺探,他甚至没有仔细考虑的余地,只要“丹月堂”一旦发觉出事,则必大举出动,周围儿方里的阔幅立将堤骑四布,鹰犬遍处,到了那时,这个地方马上就会是他门搜索围堵的重点,如此一来,乐子可真大”!   咬咬牙,查既白也顾不得那么多。他身形一起,并未攀扶悬在井壁上的那条绳梯,管自凌空往下坠落。   自井门到井底.约莫只有大把深的高度,他几乎才一跃入,便己到了井底,脚下踩着的土地坚硬干燥,还有冬散的估叶断枝,空气也相当清爽。   这里的光度来自两个方向,一面是从井口反映进来的天光,一边是从平着井底的一间石窖透出的烛焰,不错。这问石窖是由井底平行凿通砌成。就好像这口枯井打横延伸了一段。   查既白背脊贴着井壁朝内端详,不觉眉头便皱了起来——-井底到石窖中间,虽然只有几步的距离,但当中却也以一道铁栅栏分隔,像这种粗逾儿臂的铁栅栏,若没有工具光用人力去拆拗,乃是极不可能造成损毁效果的;在栅栏后面,对坐着一个金衫人,一个银衫人,两位朋友正把脑袋靠在石壁上闭目打吨,显然他们尚没有察觉查既白的潜入!   睁大双眼的查既白此刻不禁有些发呆,因为他竟没有看到影子和谷瑛的踪迹!   石窖的面积并不大,由那插在壁上的一根牛油烛光照耀下,足可一目了然,里外看个分明,的的确确没有影子和谷瑛的下落!   这一下查既白的脑门上可就又急出汗来,他迅速的思忖着——莫非李冲在这紧要关头诙了他?莫非影子和谷瑛业已遭了毒手?或者,他们已被移到另一个地方囚禁?   一连串的臆测又被他自己一连串推翻,他不相信李冲会在尽了如许力量之后再留个烂污尾巴,李冲不会不明白,他早已和姓查的站在同一条船上,到了这个时候想往下跳,绝对是来不及了;而影子于谷瑛如果遭了毒手,李冲的消息乃来自清晨,决不会不告诉他这个事实,假若说他二人另被移至他处囚禁,铁栅栏之后这一位金牌级执事和银牌级执事又守在那里发什么愣?   查既白越想越觉得其中大有名堂,他立即决定,管他娘的人在不在,且先下手弄个清白再说!   一阵奇异又幽诡的怪声便从查既白的嘴里发出,很轻很轻,很细很细,有点深山猿啼的韵味,也仿佛郁林间隙拂过的风声,透着恁般悠悠晃晃,令人心里怔忡茫然的玄秘感应……   后脑靠在壁上打吨的那个金衫人慢慢睁开两眼,哈欠一声又再闭上;另一位银衫人却跟着睁开眼睛,倾耳聆听,一边面带迷惆的循声搜视。   那金衫人可能认为他方才听到的声音乃是处于半睡眠状态下所产生的错觉,但是,经一个哈欠之后他己清醒了不少,却仍然发现那怪异的声音在他耳问袅绕——他猛的撑开眼皮站起来,几乎把他的伴当惊得一跳!   急急以指比唇,“吁”了一声,金衫人压低嗓门道:   “大头,你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连忙点头,叫大头的银衫人道:   “听到了,我才在找这怪声的来处,他奶奶的,像吊死鬼夜位,小寡妇哭坟,那等幽怨凄凉法儿,听在耳朵里真有点发毛!”   金衫人一直朝着栅栏外打量,边犹豫着道:   “该不该开门出去瞧瞧?”   大头也颇为顾忌的道:   “可是上面严令执勤时间不准擅离,如果这一瞧瞧出了毛病,我说陈兄,咱哥俩的麻烦就大啦……”   姓陈的金衫人搓着手道:   “我怕是有什么奸细混进来弄鬼——”   大头疑惑的道:   “有什么奸细有此能耐?竟混得进‘丹月堂’的舵子窑?再说,就算有奸细潜入,他哪里不好去,端端跑来此处作甚?”   金衫人想了想,道:   “情理是这样说,但天下离了谱的事并非没有,就拿这怪声来讲吧,在这口囚人的枯井底下。怎么会突然有这样古怪的声音出现?”   怔了一会,那大头突然脸有惊怖之色:   “对了陈兄,这口枯井并不是只如今才关着那一男一女,这是咱们堂口多处囚俘的所在之一,使用的年月可长远着,说不定以前什么人囚死在此处,因而冤魂不散,回过头索命来了……”   金衫人也不由暗里打个冷颤,一旦谈到鬼神,不论是谁,再嘴巴硬,表面上逞强,心中也多少有几分忌惮;久远的传说,环境的熏陶,加上来自世代老古人的渲染,便未亲见亲历,也不由得不在意识中植下了根苗,提起那些怪异而超乎自然的事迹,就不信也不敢全不信了……   大头又悸惧的道:   “这口枯井里囚过不少人,也有些就死在这里,挺了尸才抬出去;人要死得不情不愿,那口冤气便难散,聚成了精魂四处游荡,早晚摸回原处来作祟;我就听到刑堂的老疤眼说过,他前年有一夜值勤在此地,便亲眼看到一个恶鬼,没有身子没有手脚,只一颗七窍流血的人头在悬空里飘浮着,一条白惨惨的长舌垂挂唇外,还摇摇晃晃的像和他招呼……”   吸了口气,金衫人强行壮胆的道:   “别他娘越说越玄,老疤眼八成是灌多了骚尿,眼花目眩啦,人间世上就真算有鬼吧,也不会在大清早出来现形,要出来多半是是在深更半夜里……”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二十八章 搏袭 第二十八章 搏袭   大头的眼皮子不受控制的连续跳动,他慢慢的又朝铁栅栏外窥探,干干的咽了口唾液,却越发觉得喉咙里像掖进一把沙。   “陈兄,谁说冤魂的出现大多是在深夜的辰光,但也有那成精的厉鬼不受时间的影响,抗得住鸡啼和天色的时限,你没听过也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活见鬼的事?大太阳明晃晃的照着它都不怕,在这阴阳交渡,混饨未开的清早,它就更无所畏惧了……这不是还绕旋着那怪声不散么?弄不好它就会现形给予们看啦!”   金衫人的脸色是益见阴晦怔仲了,他呐呐的道:   “你别越说越当真,咱们是干什么吃的?他娘宰人宰了这许多年,到头来若叫鬼吓着,还能再朝下混世?且稳住了,不会有什么异像出现的!”   大头侧耳静听,那诡怖的声音仿佛应合他的心理,比方才又清晰了点,而且,似乎也比方才更往这边接近了!   金衫人故作轻松的道:   “许是这口枯井年代久了,有什么地方裂了缝隙,风从缝隙中灌进来,便发出这种怪声……”   那大头惨惨的一笑,道:   “如果照你这样说,那声音就不该忽高忽低,更且还会迂回移动;陈兄,你听从缝隙中灌进来,有这么个曲折晌法的?”   金衫人不禁又怕又怒,他大声道:   “就当是个鬼吧!有铁栅栏挡着,它能啃了我们的鸟?”   笑得更惨了,大头道:   “铁栅栏若能挡得住鬼,那鬼也就不叫鬼了;陈兄,鬼是有形无质、变化无穷的,它可以幻为一阵阴风,形成一股黑气,穿墙透壁,无所不到,只有咬破中指,含一口血去喷它,或许能以惊得它走……”   猛一跺脚,金衫人道:   “好,若真是个鬼,我们就用这法子一试,大头,耗下去不是名堂,且开了栅门,出去看看到底是啥玩意发出辽操他娘的音调!”   大头尚在顾虑着:   “但,但我们职责在身!”   金衫人冒火道:   “查明可疑状况也是我们的责任之一,况且真有恶鬼索冤,你我生命能否保住都是问题,哪还管得了许多!你开门,我出去看看!”   大头忽然哆咦了一下:   “你可得小心,记住咬破中指,先兜头喷它一口血光!”   金衫人下意识的看着自己两只手问:   “是哪一只手的中指?”   大头忙道:   “好像两只手任哪一只的中指都行,陈兄,临到节骨眼上你可别怕痛,更别叫那鬼物吓住了,等它扑近附身,就一切完啦!”   也忍毫不住了个哆咳,金衫人随即大笑一声,算是给伙伴壮胆,亦是替自己壮胆:   “你放心,我不会容它摸近,开门!”   大头掏出钥匙,过去开启栅门,却抖索索的折腾了好一阵才算对准锁孔,“喀嚓”一声开了锁。   栅门一开,金衫人已从靴筒里拔出一柄程亮锋利的匕首,脸上居然是一副慷慨赴义的神情,大踏步迈将出去。   大头看着金衫人的那种眼色,亦充满了“壮士一去不复还”的震悸与感动,而出自本能的反应,他也顺手抄起了搁在木凳下的朴刀。   那根铁丝便在这时从斜侧的角度暴刺过去,金衫人在淬遭狙袭的情况下竟然有其不同寻常的动作——他突向后仰,手中匕首往上飞挑,同时双脚闪电般弹出,三个招式一气呵成。   “挣”声轻响,刺来的铁丝被削断了尺许长的一截,旋风般扑到的查既白暮地身形半转,以自己厚实多肉的背臀硬迎对方的两脚,“砰”的一记闷响,他全身一个踉跄,却在右手的一个倒弧下将剩存的大半截铁丝插进了金衫人的小腹。   “嗷”的一声曝叫,姓陈的金衫人却不管自己小腹上那根致命的铁丝,他双手紧握匕首,凸瞪双眼,一头撞向查既白!   查既白移挪的速度怕得惊人,他连续旋飞闪腾,在第三次让过对方的撞刺之后,反手一掌把那金衫人硬生生震跌出五步之外!   事情的发生到结束,只是人们眨眨眼的光景,而查既白行动如电,闪挪似风,袖舞衣拂之间,直如魔腾鬼跃,栅栏之后的那位大头仁兄,一时竟被慑窒当场,惊恐得居然分不清姓查的到底是人是鬼了!   当大头的神智恢复,赫然发现查既白已站立在他面前,不但站在他面前,一只左手也紧贴上了他背心死穴的位置。   一股寒意打自心底上升,这位丹月堂银牌级的执事连脸孔都变绿了,他的嘴唇扁扯向两侧,舌头宛如发了直。   “你……你……你是谁?你……想……要什么?”   查既白笑容可掬的道:   “别怕,老弟,你且先宽怀,只要你合作,我保证不取你性命,相反的,如果你不听话,要同我为难,就休怪我老查下你的毒手了!”   两腿发软,下腹部也往下坠塌,这大头业已提不住气了。   “你……你……查……查既白?”   点点头,查既白笑得更加可爱:   “不错,我是查既白,我已经从地牢里逃出来了,所以我绝对不是鬼,如果我逃不出来,你就算看到鬼啦……”   大头挣扎着道:   “你……你想十什么?”   查既白轻轻的道:   “把我的伙计影子和那女人谷瑛放出来,这就是我想干的,而且还需你帮着我干。”   打了个冷颤,大头惊惧的道:   “不,不行……放了他们,我就是死路一条……”   嘿嘿笑了,查既白道:   “老弟,你怎么生了这么个豆腐渣脑筋,假设你不放他们,岂不更是死路一条?你依了我,往后对你的组合尚有解释的余地,不一定会要命,若不依我,你又向谁去解释?老子手掌使力一拍,你马上就得挺尸!”   大头还在央告:   “老查……老查……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这不是开得玩笑的事,擅纵俘囚,乃是个死罪,你不能这样害我……”   脸色一沉,查既白厉声道:   “玩笑,我操你的亲娘,我有这个闲功夫与你开玩笑、外头死了那个姓陈的你该看清楚不是玩笑吧?人死了岂会是玩笑?你如认为死了人是玩笑,老子不妨也同你玩笑一番!”   哆嗦着,大头痛苦的道:   “好,好吧,我……我放人便是!”   查既白警告着对方:   “老弟,不要玩花样,动作放利落点,我明白告诉你,凭你这凡下子,我可以在一招之内就活活砸死你!”以查既白的功力而言,这位大头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也决不至于连一招也搪不过,问题在于这位仁兄早破了胆,丧了志心理生理全有着极大的胁迫感,叫他反抗他也没这个种,更搞不清自己能和人家对上几招了。   蹭蹭挨挨的走向右侧的石壁,大头伸手在一块突出的暗色圆钮上按了一按,于是,半爿石壁立刻往内滑开——敢情里头还有一小间隐蔽的黑狱。   影子白云楼和谷玻两人全坐在地下,约莫是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光线一旦射入,他的四只眼睛全不由眯了起来,而影子却仍能在细合一缝的眼帘问看出是谁来了!他猛然起身,激动的叫着:   “老板,你还是来了,你果然找到了我们了!”   白云楼这一起身,便带动了啼哩哗啦的连串声音,查既白打眼一看,娘的,他这伴当身上的居然也披挂着同他一样的刑具,不但白云楼如此,谷瑛亦半件不少!   查既白重重一哼,大声道:   “老弟台,给我伙伴与汤家娘子解下那些零碎破烂来!”   大头不哼一声,走过去取出钥匙,三两下启开了影子和谷玻身上的镣铐,然后又木然呆站在一边。   谷瑛搓揉着手脚处被长久禁制的部位,一面幽幽的看着查既白,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查既白拍拍谷瑛肩头,十分歉然的道:   “我说谷瑛,你也别这么幽怨,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但我遭的罪却更大,算我对你不住,待出了这里再向你赔补吧!”   眼圈红红,谷瑛伤感的道:   “老查,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怨自己运道差,命不好,江湖上混了这些年,除了混得屡遭逆横乖蹩,什么也没捞到……”   影子急忙在旁劝慰着道:   “你就看开点吧!日子总有否极泰来的一天,人哪能一辈子走霉运?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辰光还长远着……”   查既白道:   “我们走,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娘的,大难还没完全渡过,可别人乐观!”   说着话,他领头朝外走,影子和谷玻刚跟出来,那大头才待跨步,他已回身一把推向石壁。   “老弟,你且莫急,好生给我呆在里头,你们的人自会来此相救,”   影子笑道:   “这黑狱的滋味可大不好受,又潮又热又闷的,能叫人透不过气来!”   查既门边行边道:   “你们受得了,他也该受得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三个人攀出枯井,林子里仍然一片寂静;清晨的空气鲜洁甜美,呼吸间有一股特别的芬芳凉爽,那种泥土与青草树木混合的气息飘漾在周遭,同晨雾的浮沉相融渗,应合着鸟声轻嗽,这原是一个多么安详宁馨的早晨。   深深呼吸着,影子低声道:   “好像他们还不曾发觉什么?”   皱着双眉,查既白道:   “不敢讲,按说他们应该有了反应才对;这么静,我看不是好兆头!”   影子四面搜视,道:   “老板,咱们赶紧离开此地才是正经!”   查既白颔首道:   “走!”   依据查既白印象中的方位,出了林子应该往北边去,才是逸出丹月堂总坛所在长寿村的正确方向;他们很快到了树林侧沿,但在出林前的一刹,查既白却又犹豫起来!   影子目光尖锐的朝周遭观察,边低促的问:   “老板,有什么不对?”   舔着嘴唇,查既白沉声道:   “照理说该朝北走才是我们突脱的正确方位,可是若按这样的方向走,我又觉得大大的不妥!”   影子不解的道: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查既白轻轻的道:   “你想想,我们既知道往北走能够逃离此地,丹月堂那干乌电王八蛋又何尝不晓得?说不定他们早就布好阵势在北边的出入道路上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啦!云搂,这种当可上不得!”   连连点头,影子道:   “不错,丹月堂上下都是追猎捕袭的老行家,对于脱逃者的习惯性及可能采取的路线,他们必然早有经验与研究,老板,我们偏偏不照他们设想的情况去做,我们干脆反过头走!”   查既白先从身上取出那三串熊脂丸——直到现在,他才有功夫审视这三串玩意,约莫是龙眼核那般大小的圆润珠丸串结成一条项圈,珠丸的色泽灰中略微泛黄,放在鼻端闻,实在没啥味道;他分给影子与谷瑛一人一条,自己的这一条也挂了上脖颈;影子一面照着悬挂,边问道:   “这又是什么东西?老板。”   查既白道:   “叫熊脂丸。”   影子迷惑的道:   “熊脂丸?为什么又要戴这熊脂丸?”   查既白道:   “丹月堂畜养了一种金毛犬,一种掠水鹰,全是些嗅觉灵敏,行动快捷又凶猛无比的畜牲,它们受过特别的追猎训练,相当厉害,而它们分辨敌我的方式便在于这串熊脂丸上,丹月堂的人都分得有这么一串玩意,这玩意能够发出某种轻淡的独异气味,金毛犬和掠水鹰便借之判明目标……”   影子笑道:   “老板你却是从何处拿来的?而且,一下子就拿到三串?”   查既白道:   “李冲,你还记得我早就按下的这步暗棋?”   影子道:   “当然记得,老板,这次你能脱身,大概也是李冲帮的忙吧?”   查既白道:   “多亏了他,否则还真他娘麻烦了!”   影子巴结的道:   “老板,我觉得你的道行越来越高,眼光也益发看得远了,争雄决胜之道全在你运筹帷幄之中,放眼天下,几人能比?”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现在就奉承我,未免早了点,我说云楼,咱们还处在险地,不曾逃脱人家的掌握哩!”   影子道:   “那么,我们这就选择方向开始逃命吧!”   忽然,谷瑛惊恐的低呼起来:   “你们看,天上飞的是些什么怪鸟?”   查既白和影子急忙抬头望向天空,乖乖,怕没有百多只吧?全是一种羽翼漆黑,嘴啄如钩的犀厉,每一只鹰的翅膀都在三尺以上,收敛之间升降如电,起落点掠宛如流光怒矢,同时还发出一声声十分尖锐短促的唉鸣,百多只犀鹰就这样在天空穿梭交织,忽起忽降,真个蔚为奇观!   影于低声问:   “掠水鹰?”   查既白道:   “大概是吧!我也是头遭见到这种扁毛畜牲!”   后面的谷玻凑了上来,神色惶惶的道:   “看来他们已经发觉出事了,老查,如今该怎么办好?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看他们的人很快就会追搜到附近……”   查既白十分镇定的道:   “不要慌张,我们走一步是一步,只要有分毫希望亦不放弃,丹月堂要想再围住我们,至少也得狠狠耗上一番力气!”   “嗖”的一声,一只掠水鹰敛翅扑落,却仅在查既白的头顶掠过,又尖叫着冲天而起,眨眼间飞得不见踪影!   影子不由咋舌道:   “好厉害!”   伸手摸触着自己项间的这串熊脂丸,查既白道:   “李冲给的这件玩意,似乎相当有用……”   影子忽然一扯查既白与谷玻,三个人立时把身子低伏下来,查既白顺着影子的手势看,那口枯井的方向已见人影幢幢,间或夹杂着几声狂野的狗吠!   谷瑛抖索索的道:   “他们果然追来了!”   查既白平静的道:   “朝南走,记住尽量隐伏身形,利用沟渠、低洼、草树及突出的地势掩护,人眼若看不到我们,那干鹰犬是起不了作用的……”   就这样,三个人弓身疾行,时而静卧不动,时而匍匐前进,在杂草矮树中求取隐蔽,而任何一处沟洼也是他们暂时藏身之所;离开原地没有多远,三个人全变成了灰头土脸,浑身污秽,光景颇为狼狈。   潜行中,偶有掠水鹰扑降腾起,疾飞而去,也时见那种高大狰狞,金毛如丝的灵犬奔蹿左右,但是,鹰和犬毕竟不加侵犯,纵有靠近过来的,也都是一沾即走,连叫也难叫一声。   抹着额上的汗污,影子憋着嗓门道:   “老板,禽畜和人就是不同,连咱们形迹可疑也察觉不出,只知道凭气味分敌我,功效上差远去啦……”   喘了口气,查既白道:   “要不是李冲的这几串熊丸,我们乐子就大了,恐怕业已被这些鹰犬发现好几次都不止喽!”   远处不同的方向,有隐约的笛哨声传来,那五彩缤纷的花旗火箭也一再冲飞上天,爆开一溜焰光,又同花雨洒落。   影子笑道:   “可真叫热闹,老板,元宵节的花灯焰火,也不过就是这般情景了……”   查既白道:   “这是他们递传信号的方法,用笛、哨,加上火箭来指引可疑的地区,发出代表某项意义的指令,以便于调集人手,灵活配备行动……”   影子道:   “老板,李冲实在告诉你不少事!”   这时,他们已来在一道土堤之下,堤的另一边是半人高的庄稼,查既白不忍谷瑛的艰辛疲累,特地示意暂歇下来,谷瑛一面喘着却仍在逞强:   “老……查……没关系……我,我还能再挺一会……”   查既白道:   “歇一阵吧,反正也多走不了几步路,经过这些日的折磨,你也够虚够弱了,硬撑下去是有损无益,像这样的潜行伏走法,最是累人不过……”   影子低声道:   “老板,你的背腰腿侧部位都有血渍浸印出来,莫不是旧伤口又挣裂了?”   点点头,查既白道:   “可不?痛得像火炙,抽动到连心窝都跟着跳……”   影子焦虑的道:   “那怎么行?要先想个法子止血敷药——”   摆摆手,查既白道:   “现在到哪里想法子?这点罪我还受得了,只不过皮肉之伤,未曾波及要害,且熬过这一阵,再看情形吧……”   影子正想开口说什么,土堤之上上团金闪闪的巨大光影摹而扑落,出于本能的反应,影子就地翻滚,双脚碎弹,“汪”的一声厉吠中已把一头凶恶的金毛犬踢了一溜滚!   那头金毛犬在滚跌的一刹又跳了起来,这畜牲大约弄不清为什么会挨踢——气息上分明是自己人,自己人为什么竟做出这种令它这狗脑袋想不通的粗暴动作来?这畜牲并未朝上再扑,却他娘冲着影子,吠叫个不停!   查既白暗叫要糟,顾不得可能引发的后果,他双手撑地,暴射向前,两脚猛然夹住那狂吠的金毛犬脖颈,人随势翻,“喀嚓”声响里,己将那头恶狗的头骨生生绞折!   急厉的曝叫随即转为低沉的悲曝,这头金毛犬只是抽搐了几次便已寂然不动,但是,狗死了却还有跟狗行动的人活着,查既白他们立刻听到了连串的笛哨声尖响,同时有脚步声与衣袂飘风的声音迅速移转过来!   影子咬牙咒骂:   “这头该死的孽畜,真正可恶透顶!”   查既白叹了口气:   “人算不如天算,云楼,准备拼一场吧!”   影子一转身背脊贴上土堤,他急促的道:   “要下手就得速战速决,我们经不起!”   查既白还未及回话,土堤上已突的冒出四张人脸来,查既白冲着那四张向下俯视的人脸瞅牙一笑,也不管对方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反应,他挺地一个快不可言的倒翻,两脚狠辣无比的淬而绞卷,“喀嚓”一声骨折之音响起,四张人脸中的一个已被他兜头绞断脖颈一一就如同先前那金毛犬一样!   影子的发难更不较他的老板稍慢,贴着土堤的身躯突向上起,他的双掌扁曲如眼镜蛇的毒唇,又准又重的分别插上了另两个敌人的咽喉,那两位仁兄朝上撑立后倒跌,影子的双手收回之时,赤漓漓的全是血迹!   第四张脸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叫声,猛往后缩,查既白“呼”声腾翻过去,脚步尚未踏实,一抹冷芒已面对着射来!   斜身错步,查既白倏然让开,那抹冷芒却带着出奇强劲的力道擦过他的耳侧,“噗”的一记插入土壤之中——竟是一柄银亮钝头,尺许长短的龙角棒!   查既白一下子心火怒升,他正要咒骂几句,目光所及,不由暗叫一声苦也——他以为对方只得一人幸存,但是摆在面前的景象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四个金衫人,两名银衫人正站成一个半弧形阵势面对着他,另一个黑衣朋友尚坐在一边地下粗浊的喘气,看情形,刚才幸而逃命的一位,就是这喘得狗熊般的仁兄了。   六个金衣银裳的杀手四周,还有三条巨大凶悍的金毛犬,那三条金毛犬对着查既白只是摇尾吐舌,喉中闷闷低曝,却并没有扑噬的意思,态度上要比它们的主子友善多啦!   一个长脸黑肤的金衫人疑惑的看着那三头恶狗,又细细注意查既白,另一个白白胖胖的金衫人便慢吞吞的发了言语:   “你就是那姓查的?”   查既白干咳一声,笑道:   “猜得一点不错,老兄,我就是那姓查的!”   望了望土堤边两具身着黑衫的尸体,这金衫人阴冷的道:   “果然功力不凡加上心狠手辣,只一出手就干掉我们三名铁牌级的弟兄,姓查的,你值得庆贺,‘丹月堂’的上下三级执事,大概快近一半叫你宰了!”   查既白搔搔后颈,道:   “希望你们各位不要凑齐那一半的数目。”   对方缓缓的道:   “这一次,你决不会再有以前的运道,姓查的,我们将在此地围死你,而且必不予你丝毫苟延残喘的机会!”   左右一看,查既白道:   “朋友,你们的人马分布在这广阔数十里的地面上,要拢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你以为我会给你们这段时间?”   白胖的面孔上是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这位金衫人阴沉的道:   “会需要一点时间,查既白,但这点时间要比你预料中的短促,在这短促的辰光里,我们有绝对把握将你迫阻于此!”   查既白笑道:   “你们注意,我会拼命的!”   那金衫人冷然道:   “没有人相信你将柬手就缚,姓查的,我们等着了!”   长脸黑肤的金衫人似乎微觉不安的回头张望了一下,他那白胖的同伴好像明白他在忧虑什么事,形色非常沉稳的道:   “不急,黑焰火箭一旦出现,这里即是我方全力汇集之地,也就是姓查的断魂之时,李冲做事踏实得很,我们马上就能看到火箭升空!”   查既白差一点就跪在地下叩谢苍天——由对方的言语中推测,李冲当然也是他们的一组,而且那施放信号示警聚人的责任明白是由李冲承担,如此一来,查既白岂不是大大的有了生路?   现在,信号该已发出却尚未发出。   那长脸黑肤的金衫人突然出声道:   “姓查的,另外你那两个同伴呢?”   查既白皮笑肉不动的道:   “我们是分开逃生的,这样机会较多,你他娘吃了这些年奔命饭,竟不知道分散目标,诱敌迷乱的基本原则?”   一条金衣闪闪的人影,便在此时从后面一处斜坡顶狂奔而下,一面跑,那人一面大叫:   “火箭全部失灵不能用啦,一定是什么时候被湿气浸蚀过,杨超,你们身上还有没有另外携带备份?”   刹那间,眼前的凡位丹月堂杀手全都脸色大变,那叫杨超的白胖朋友猛退三步,脑袋却不敢稍转的咆哮着:   “三枝黑焰火箭全给了你,哪里还有备份?快,用竹笛,用银哨,用一切可以传信的工具通知我们的人,快呀!”   长脸黑肤的金衫人连连跺脚:   “李冲,这下子可叫你害惨了!”   从斜坡顶奔下的金衫朋友,果然正是腰违不久的李冲,李冲也是满头大汗,一副又急又恨又无奈的表情。   “你们怎能怪我?那三枝黑焰火箭不知何时受了潮,根本燃不着,大伙事前疏于检查,临到节骨眼上却叫我背黑锅,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煞住话尾,好像到这时他才看见查既白,瞪着眼,他形色愕然,做功十足的道:   “这一个,可是那话儿?”   杨超气急败坏的叫:   “快快传讯示警哪,李冲,这不是姓查的,莫非还另外钻出个鬼来?”   查既白泰山笃定的呵呵笑了,他心里有数,他决不是半截腰上钻出的鬼,倒是眼前这几位,便不是鬼,也离着做鬼不远了!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二十九章 突围 第二十九章 突围   随着杨超的叫喊,其他几个“丹月堂”的大小执事立即纷乱的开始动作,有的掏出银笛,有的摸出竹哨,全都那么忙不迭的朝嘴里塞——   查既白便有如一头发狂的犀牛一样,猛冲向前,冲着那黑肤长脸的金衫人扑击,对方嘴里含着银哨,一时却来不及吹响,连连打着旋转急闪暴退——查既白似是要继续追袭的势子就在此刻淬向侧移,双掌翻飞如电击,一名银衣人闷曝着震上半空,人在悬空间手舞足蹈,犹发出一声要死不活的微弱竹笛声——“噬……”   另一名金衫人的兵刃刚拔在手,土堤那边,一条黑影腾弹而起,有若一抹横过天际的电光,伊然掠至那金衫人的头顶,同时一把泥上已骤珠密雨般急劲洒落!   杨超满头大汗的截向查既白,一对粗沉的竹节鞭挥劈掣舞,口里怪叫:   “姓查的同党全匿藏在此,弟兄们,分开围牢,立时传警——”   查既白才让过第四个金衫人与那仅存其一的银衣人的夹攻,杨超这时凑了上来,他不但不退,反面硬迎上去:   “看老子赤手空拳接你家伙!”   杨超叱喝连声,双鞭猛旋直挺,不但劲力强浑,而且去势疾厉快速,查既白做出两手硬攫的姿态,却在鞭端捣来的一刹擦地穿进,右脚暴起,“当”的一记踢飞了杨超的右手竹节钢鞭,杨超弓身后退,左手钢鞭挥落,目标乃是老查的脊梁骨。   查既白倒仰的躯体突然横滚,用力一把抱住杨超的大腿,那挥落的竹节鞭立时失去平衡,只有鞭反手的护托击中查既白的背部——虽然很痛,却无大碍,查既白就势全身猛撑,愣是一头撞在杨超胯下,结结实实的撞在那里。   但凡是个男人一不管是多么勇武刚健的男人,都明白这玩意的软弱娇嫩,万万是撞它不得的,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也不可能把功夫练到那上面去,一朝触碰稍重,都能痛得人涕泪横流,又如何经得起这铁锤擂击般的一撞?   杨超狂曝一声,整个人捧着胯裆往上跳起,不仅一张白脸扭曲得泛了青紫,两颗眼珠也几乎鼓出眶外,而他也只是这么一叫一跳,业已重重摔落地下,除了四肢抽搐,再也没有别的动作了。   查既白并不曾去观察杨超挨这一撞之后的结果,他根本就不用观察,因为他就早知道经自己这抱头一撞会是何等结果——那有阴囊爆裂的人还能活得成的?   方才夹击查既白的那名金衫人与银衣人这一刻里全红了眼,他们忘了吹笛,忘了呜哨,两个人全像发了疯一样冲到;金衫人的一柄大砍刀,银衣人的一条链子锤,就那么又狠又快的交互攻来。   查既白闪晃着鹰腾逸走,庞大的躯体做着难以言喻的轻灵动作,每在锋刃与锋刃的间隙里穿掠,在锤链与锤链的串接中回舞,不但身法矫捷利落,更且姿态美妙!   那边,影子白云楼独力对付一名金衫人,那金衫人先前吃了满头脸影子洒落的泥土,正形状狼狈却咬牙切齿的狠拼着影子,模样巴不得能将对方咬下一块肉来!   黑肤长脸的金衫人虎伺一旁,脚步慢慢向查既白这边靠近……   只有李冲在装模作样的吹着银笛,也不知他是在发的什么信号,有一声没一声杂乱无章,而且,发出的笛声更恁般有气无力,要死不活!   查既白心里焦急,非常焦急,他很清楚眼前的拼斗必须速战速决,不能纠缠下去,虽李冲在帮着拖延时间,这时间却不可能拖过太久,附近全是“丹月堂”的人,只要被他们察觉有一点不对的迹象,事情就大大的糟糕了!   于是,他下了决心——再用自己这身人肉换取有利契机吧!   链子锤正兜头飞掣,带着强劲的破空呼啸,查既白缩头塌腰,矮身躲避,斜刺里,大砍刀又匹练般横斩而至,他淬然向上跃起——看样子是想拔空闪让,那横斩的大砍刀立时上翻,阻截查既白的去路。   其实查既白完全是一种欺敌手段的运用,对方大砍刀的角度一变,他动作有如石火倏现,双掌掌沿快无可喻的反抛上那金衫人的大砍刀刀背,砍刀摹然扬升,刚好碰上凌空砸落的链子锤,“当”声撞击中火星四溅,金衫人的身形才在摇晃着想图退避换招,一只突来的手掌已仿佛天外飞来的诅咒,如此狠厉的插进了他的咽喉。   金衫人半声噎窒住的惨嚎尚未寂息,查既白血淋淋的五指已拔出对方的喉咙,就在这俄顷问,那黑肤长脸的金衫人已恍若鬼魅也似来至查既白的身后,他的出手异常快捷,两只蓝汪汪的尖锐分水刺暴扎老查背心!   同一时里,银衣人的链子锤再次回绕直弹,亦指向查既白的腰肋。   “喀嚓”咬牙,查既白猛往后挫,在后挫的一刹过程间他庞大的躯体闪电般斜侧两分,双手强而有力的齐伸急抓——黑肤长脸的金衫人右手分水刺“嗤”的划开了查既白右腰侧一条三寸长的伤口,但他马上警党的发现自己击空的左臂已经落在敌人的双手中,落在那强硬有如铜钩的十指紧握!   等不及这位金衫仁兄有任何反应,查既白运力猛扯狠拗,同时旋身抛肩,于是,金衫人手臂的骨骼断裂声清晰的传出,整个人也飞过查既白的头顶,就和早经演练安排过一样凑巧,堪堪迎上那记原来砸向查既白腰眼的链子锤!   当金衫人的人头碰上锤头的瞬息,当赤红的鲜血和花白的脑浆正以奇异眩诡的图形迸溅,查既白己扑倒了那个心胆俱裂,目瞪口呆的银衣朋友,他宛似在扑杀一头豹,一只狐,毫不留情的齐掌如刀,插进对方喉咙。   这时,李冲停止了装扮的动作,他淬然冲到影子的方向,正被影子逼得捉襟见时的那名金衫人骤觉来了帮手,心情方一松,却万万料不到李冲手中那柄锋利的角柄短刀竟一下子捅人了他的胸口!   摹地张大嘴巴,这金衫人是满脸惊异迷惆的表情,他的喉管发出浑浊的咕噜声,踉跄几步,又瞪大着眼睛一头栽倒。   李冲身形不停,他一个回旋到了另一边,他不曾忘记还有个吓傻了的铁牌级执事,那位铁牌级仁兄居然犹坐在地下,目光呆滞的不知想些什么,直到李冲的牛角短刀刺进他的心房,他的形色都没有变化一下!   拔出短刀在靴底揩抹血迹,李冲边低促的道:   “老查,快走!”   说着,他领先跳下土堤,引导随后赶至的查既白等人匆匆离开;土堤上,只有那几只金毛犬还在无所适从的徘徊着,它们嗅嗅这具尸体,触触那具尸体,这般畜牲大约弄不清楚,为什么气味相同的那些人,思想和行动却会不相同?   外面长满了纠结丛生的杂草,杂草掩隐着这个浅浅的洞穴,从穴边朝外看,可以看到人们的靴筒或女子的裙摆,外面的人若打算发现这个洞穴,则非除去杂草俯下身来细察不可,大致而言,这里暂时还算安全。   查既白、影子、谷瑛、李冲等四个便紧紧站在洞穴里,他们却在喘气,模样十分疲乏,经过这一阵拼命,加上又一阵奔逃,不但体力虚脱,连精神上也都感到负荷太重了。   好一阵子,查既白才开口道:   “李冲,多谢你了!”   李冲苦笑着道:   “不客气,老查,说真心话,我是骑虎难下,上了贼船,不豁开来干也不成;你想想看,万一你们落在他们手中,无论各位能否替我守口,我这日子还过得安稳么?与其提心吊胆的提着脑袋等结果,还不如干脆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虽说心里有点歉疚,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查既白低笑道:   “这倒也是实言,李冲,我就喜欢实说实话的人,话不中听,却坦白可爱……”   叹了口气,李冲道:   “我却想不到会这么快又遇上你们,我原希望别和列位再朝面的,我知道在这种形势下遭遇,我的处境可就难过透顶啦……”   查既白关怀的道:   “刚才的事,会不会引起他们的猜疑,对你有所不利?”   李冲愁眉苦脸的道:   “这还用说?不需多盘算就会明白对我乃是大大的不利;我们这一组共是十一个人,五名金牌级执事,两名银牌级执事,再加四名铁牌级执事,如今他们全死绝了,却端端只剩下我一个完好无缺,老查,若换成你,你怀疑不怀疑?”   点点头,查既白道:   “套句你的话一一这还用说?”   影子插口道:   “在自己身上开点小伤,可能搪塞得过去!”   李冲又叹了口气:   “恐怕不行,他们都死了,我却只受轻伤,堂口里的人一定会问,各位为什么偏对我如此宽宏大量?设若因此再一查对地牢中的值勤名册,发现我也监守过查老大,这嫌疑就更重啦……”   查既白沉吟着道:   “在地牢中的一段,只要他们不曾查钥匙与熊脂丸的事,大概不至露出破绽,主要是方才的情况,你该怎么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使他们相信……”   一直默默无言的谷瑛忽道:   “我以为李爷只有一个极委屈的法子或可一试;他在自己身上弄点小伤,然后干脆明说因见大势已去,不甘徒做无益牺牲,这才匆匆退脱——”   李冲忙道:   “唐家嫂子,你这是教我承认临危退缩,这可也是个重罪啊!”   谷瑛说:   “你先被遣至远处山坡发放信号,及至察觉信号失效不能发射,这才赶回现场想取备份火箭,但在你归到原处时,搏杀早起且已接近尾声,你虽力图抗桔,却在负伤之下难挽颓势,在这种危殆时分,就算多赔你一条性命也于大局无补,因而才促使你突围脱走——李爷,如此说法,‘丹月堂’的人或能接受?”   考虑了好半晌,李冲才征询查既白的意见:   “老查,唐家嫂子这样说,也有几份道理,你看行不行得通?”   查既白谨慎的道:   “如果我是主事者,我可以接受这样的解释,但你们‘丹月堂’这个鸟组合的通性与传统却往往悻违常情,不照正理出牌,是不是他们也信得过,就在你个人的判断和斟酌了……”   深皱双眉,李冲喃喃的道:   “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最靠边坐着的影子打了个哈欠,道:   “真累人,老板,我们还得在这地洞里耗多久?”   查既白道:   “我看总得等到入黑,夜晚行动,比大白天要有掩遮,他们的鹰犬业已不能造成威胁,现在我们的机会己增加很多……”   影子笑道:   “上天可千万保佑,别再叫那些王八羔子围住我们,否则就真的要命啦……”   查既白道:   “除了要上苍保佑,我们自己更需慎加小心,天助自助者,天人交汇,就无往不利了。”   李冲转过头来,沉沉的道:   “只要今晚上能够脱离此处,大概就算出险了;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一定会倾力搜索,遍地追寻,仍有相当的威胁,不过老查方才说得对,金毛犬与掠水鹰一旦失去作用,对他们而言,成事的把握业已降低甚多……”   查既白笑眯眯的道:   “这一次,司徒拔山父子定要气得吐血!”   李冲道:   “老当家与少当家固然将大发雷霆,底下人也轻松不了,多少会提出几个倒霉的顶纰漏;而你,老查,和本堂口的怨隙也就更深了!”   查既白大马金刀的道:   “我怕个鸟!”   李冲低声道:   “我知道你不怕,要怕也不会把‘丹月堂’搅和得这样乌烟瘴气,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审慎点终错不了,这一遭,你不就险险乎栽了斤斗?”   查既白打了个哈哈:   “你的好意我省得,但李冲,像我们在江湖上混世的这些人,千万不可挫了锐气同豪气,狂话说得,心思可要细致,你该相信我不是个有勇无谋的大老粗,否则,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李冲点头道:   “这个当然,老查的机智反应,绝对是天下一流的,我亲自领教过,怎能不信?”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查既白问道:   “李冲,我们这一逃脱,哪顾飘飘会不会担责任?”   李冲琢磨着道:   “很难讲,照说人是她擒回的,自然大功一件,但人也是在她回来后逃掉的,苦上面追究责任,谁也得多少沾点干系一一一”   查既白笑道:   “司徒拔山父子就应该首先引咎自责才对!”   李冲阴郁的道:   “话是这样说,然而高高在上的领导者谁会首先引咎自责?哪一个又敢指控他们?位置最尊显的人往往也就是最正确的人,对固然对,错也一样对;以你的事情而言,要不是老当家与少当家因为私怨而引起开头,又何来这连串的血雨腥风?只是这些怨言只能埋藏在组合兄弟的内心里,大家互有顾忌,都讳于启口罢了……”   查既白“嗯”了一声,道:   “那顾飘飘,听说甚得司徒拔山器重?”   李冲道:   “不错,她是我们组合的红人,是老当家最赏识的硬角儿,老当家对之譬若股肽,视同心腹,她也着实有她的本事,是个极不简单的女人!”   查既白颔首道:   “这娘们的确有她的一套,不但心眼活,点子多,反应快,更且装什么是什么,扮什么像什么,花样百出,叫人防不胜防,再加上她一贯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哪怕是她亲爹,大约也弄不清楚她是在盘算些什么,下一步又得玩哪一手把戏!”   笑了笑,李冲道:   “很对,她就是这样一个捉摸不定的女人,相当可怕的女人,相当可怕……”   查既白道:   “你跟她熟?”   李冲道:   “在同一个组合相处这么多年,不熟也早熟了,只是很少接近,她的地位比我高,又是主子面前得宠的人,我犯不上巴结套近乎,再说,她实在厉害得过了头,我亦不敢招惹,免得增加麻烦!”   查既白笑道:   “说句不怕见笑的话,这娘们对我倒还不错哩……”   忍不住也笑了,李冲道:   “可能她会很欣赏你,老查,但只要她奉命宰你,她绝对把公事与自己的个人的观感分得一清二楚;她会流着泪求你原谅,哀哀告着她的无奈,然后仍旧一刀插进你的心窝一一你信不信?”   查既白一拍手道:   “完全正确,这娘们就是如此!”   影子也接口道:   “而且她的功夫相当高明,就算单打独斗,我恐怕也不是她的敌手;我向来以自己的轻身术自诩,那次交锋,我竟发觉她在这方面的修为亦同样不凡,真个挑出来比较,亦未必占得那女人上风!”   查既白一瞪眼道:   “真是长他人志气,越说越玄啦,到底顾飘飘不过是个三络梳头,两截穿衣的妇道,还能上得了天去?就拿她栽我这一次来说吧,要不是她习得一种名叫‘圆灯术’的邪门心法,你们问问她,她赢得我么?哼!”   影子不解的问:   “圆灯术?这又是什么名堂?”   于是,查既白简要的把“圆灯术”的奥妙与施用方式解说了一遍,在倾听之下,不但影子和谷瑛喷喷称奇,感到不可思议,就连身为“丹月堂”金牌级杀手的李冲也觉得十分新鲜;他感叹的道:   “我早听说顾飘飘往年曾获奇缘,蒙一位异人传授她某种特技奇术,想不到这等奇术竟具有如此功效,能令人产生幻觉变像,进而束手受制……顾飘飘学得这一手,可谓终生享用不尽了。”   查既白道:   “也不见得,我就有法子破它,若是不信,你们且等着看,如果那娘们还能用。圆灯术,再栽我一次,我他娘就算是她生养下来的!”   李冲颇有兴致的问:   “你有什么法子破它?老查,说出来我们见识见识。”   查既白道:   “很简单,不要去看她的眼睛就行了,万一四目交触,要马上移转视线,不给她传达心神与异觉的机会,这样一。来,她的感应无法透进你的脑子,自然就不会着她的道!”   影子打岔道:   “老板,你试过?”   查既白道:   “还没有试过,但我想这法子一定灵,你不妨推断一下,别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一旦溢于形容,造成实体的影像,便多少带有几分感染性;而如果那人哭的时候,你不曾见其眼泪,闻其嚎陶,笑的光景没有看到他开怀的模样,明朗的欢愉,这哭与笑,就绝对形不成多大的反应力量,至少比诸实际又直接的承受来得淡漠……”   影子连连点头:   “不错,老板果然深具见地!”   李冲笑道:   “但这到底只是推理,不具临场实效,下一次要碰上顾飘飘,老查你还是要加小心,可别一下子法宝不灵,那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查既白信心十足的道:   “用不着这多顾虑,我倒十分期冀能再有一次机会,好好来抖搂那娘们一番!”   影子道:   “只要今晚上逃不过这一关,老板,你的机会包管马上就到,姓顾的女人一定抢在前头与你对阵!”   查既白眼珠子翻动:   “你他娘讲点好听的行不?今晚上若是逃不出去,我那来的精力再和顾飘飘拼斗?光身上这些零碎创伤,就够把我拖垮了!”   一边的李冲“啊”了一声,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只扁狭的红木小盒:   “我差点忘了,老查,我这里随身带得有一盒上好的金创药,这金创药是我们组合特别替自己人配制的,对于各种割裂伤口,瘀血肿痛具有奇效,你且拿去敷用!”   查既白道:   “还是劳你驾替我上药包扎一下吧,药盒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否则万一我们又掉进那些人手里,这药盒子很可能就成为你的催命符了!”   李冲一想也是,他启开盒盖,又把查既白的衣衫掀卷,仔细为查既白敷起药来,靠另一头坐着的谷瑛更十分体贴,她背过身去,将自己的裙摆上扯,露出自己的村里,她很快的把衬里撕成布条,叠平了再搁到李冲旁边。   查既白感激的道:   “等眼前这档子麻烦过去,谷瑛,老子送你十套真丝衬里。”   谷瑛不禁笑了:   “听你这样一说,我恨不能把里外衣裙全撕了给你!”   查既白咧开大嘴道:   “那就不成名堂了,你老公汤彪不找我拼命才怪!”   影子白云楼含笑的道:   “老板,你知道我样样钦服你,其中更有一桩,尤为我所敬佩,并且自知这一辈子也不能望你项背,老板,你晓得是哪一桩么?”   伤药抹在创口上,总会多少刺激得肌肉收缩,形成炙痛,查既白一边瞅牙咧嘴,边吸着气道:   “啊……哪一桩?”   影子贼兮兮的笑着:   “你这黄连树下弹琵琶——苦中作乐的精神,老板,是大多数人——-包括我在内,永远都学不会的一套绝活!”   查既白干咳一声,道:   “这你就不懂了!人他娘处在逆境,陷于绝地,最重要的就是想得开,看得透,心思但然,这才能加强求生求变的意志;光他娘唉声叹气,尽朝牛角尖钻,管个鸟用,与事又有何补?”   李冲双手在忙,口也不闲着:   “可不是,再怎么自怨自怜,你的敌人也不会同情你,老查,看得穿这一层,你的修为业已是炉火纯青啦……”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三十章 隐忧 第三十章 隐忧   查既白颇与感慨的道:   “但凡人活着,不论身处哪一行,哪一道,都难免遇上些艰困境况,要在艰困中保持乐观的心志,才有更大的希望突破逆窘,以我们在刀口上报血的这门行当来说吧,入险陷危更是家常便饭,要不泰然处之,保持情绪上的安定来顺应局面的变化,事态就不严重也往往搞成严重了。再说,任何形势之下,我总认为人要不失天真,只要不天真得变为幼稚,多半是有益无害的……”   手法熟练的使用着谷瑛撕下的衬里布条替查既白裹扎伤处,李冲边道:   “除了你之外,我看我们组合里的大老爷亦颇得个中三昧,那老小子可真是讳莫如深,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沉得住气,这么多年来,我就从来不曾见他生过气、变过脸;他能笑嘻嘻的看着一个人被凌迟碎刮,笑嘻嘻的亲自动手将对头宰杀得尸横遍地,更笑嘻嘻的目睹自己身上的人肉被削掉斩落……”   查既白接口道:   “一面经历这些过程,一面还在笑嘻嘻的讲些天官赐福,和气生财的话?”   李冲道:   “就是如此,越在他笑容可掬,言词和悦诙谐的时候,我们越觉得背脊冷冷,心里发毛,他可以在眼皮子都不眨的一刹间连续扭断十个人的脖颈,老脸上的表情却竟那般慈祥悄梯,充满一片祥瑞之气……”   查既白道:   “我见过那什么乌操的大老爷,虽只见过一面,我已感觉得出这是一位十分厉害的人物,还有另一个二老爷,阴阳怪气的,又黑又瘦又干又矮,活脱一根狗鞭——李冲,他们两人在‘丹月堂’中的地位似乎极高?连顾飘飘那等炙手可热的角色,看到他们都十分恭谨。”   李冲道:   “大老爷、二老爷在我们组合里的身份仅次于老当家。别说顾飘飘见到他二人要规规矩矩,就把少当家的算上,也一样不敢放肆,冲着大老爷二老爷,还得尊敬有加的称一声大叔、二叔哩……”   查既白道:   “哦?这两位与司徒拔山是否有什么特殊关系?”   李冲道:   “当然与老当家的渊源极深,他们二位都是老当家的师弟,自学艺、出师,至开道混世,几十年来,师兄弟三个人全在一起,可谓情同骨肉手足,尤其大老爷、二老爷对老当家的刀,份忠耿信服,简直连少当家的都不能比;几十年来,大老爷二老爷皆无成家之念,他们早已决定把终生功事献给老当家,献给‘丹月堂’了。”   查既白十分注意的道:   “这两个,叫什么名姓?”   李冲的神色间,居然浮起一种连他自己都抑压不住的肃敬之意:   “大老爷简六合,人称‘不动老君’,二老爷奚超一,人称仙人爪,不过他们的名号两道上知之者甚少,反不如他们在组合中大二老爷的尊称来得响亮……”   查既白道:   “这大老爷简六合,二老爷奚超一,想来都是功力极高的好手?”   李冲道:   “据我所知,大二老爷尚未遇过敌手!”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就是遇上,他们也不会告诉你,天下之大,能人辈出,说是所向无敌,未免夸大渲染,金刚罗汉都难保不碰着托塔天王!”   李冲笑道:   “老查,你好像对我们的简大老爷和奚二老爷不大欣赏?”   查既白道:   “只要可能与我为敌的人,我是全不欣赏,这简六合同奚超一,不但可能与我为敌,而且一定会与我为敌,此等人物,如何欣赏得起来?”   李冲轻声道:   “如果万一遇上,老查,你可务必要加小心,他二人不但功力深厚,所学诡异难测,其心狠手辣尤为可怕,你不曾亲见,不知他们有多歹毒!”   查既白冷然道:   “娘的,莫非我就是吃斋念佛的角儿!”   影子笑呵呵的接了上来:   “况且我们老板更多加几样——头脑细密,反应灵活,行事精妙,只要不是以众凌寡并肩子上,我们老板便不含糊!”   摇摇头,李冲道:   “若说真个以一对一,无论武学修为,心思快捷方面,老查都不见得稳占简大老爷或奚二老爷上风,只有一端,老查可能拣得几分便宜”   查既白道:   “说说看。”   李冲替查既白掖好衣衫,缓缓的道:   “你那拼命似的搏战方法,恐怕会令他们难以适应。”   查既白不以为然的道:   “未必吧?我的拼斗习惯你们‘丹月堂’上下早有所闻,既有所闻,便一定思妥对策,至少在心理也有了准备,又如何拣得便宜?”   李冲笑道:   “这你就没有考虑到了,老查,双方拼命,无非是各凭功力,各论胆识,各觅时机,到节骨眼上击杀对方也就是了,有什么高明对策可言?此外心里有准备是一回事,临场流血割肉又是一回事,以我而言,我也早就知道你老查的一贯上阵手段,可是一旦朝面对,结果又是如何?嘴巴说,心中想,和实际的搏杀情况完全不同,这种差异,你的经验该比我更多……”   查既白颔首道:   “这倒也是实情,人他娘是活的,要怎么个变化法谁也不能事先拟定模式,双方交手豁命,其问的形势更乃瞬息转换,难以预料;李冲,你这一说,我又凭增信心,自忖还能拼上几场!”   李冲低咱道:   “老查,我现在的心情十分矛盾复杂,希望你拗得过‘丹月堂’,却又觉得对组合有一种不可言宣的愧疚,如果‘丹月堂’扳倒了你,那股子恼恨只怕更会把我逼疯……”   查既白笑道:   “你的感受我能够体会,不过还是我压倒‘丹月堂’比较对你有利——你想活得长远,活得平安,就该多帮着我达到目的……”   李冲涩涩的道:   “我不是白痴,这一点自然看得清楚,问题在于过程艰难重重,要想把‘丹月堂’搅散,实在不是一种易事,多少人都有这个打算,结果却不见有人成功……”   查既白道:   “你的意思是说,直到目前,我们仍未能稳操胜券?也就是说,你并不认为我们一定赢得了与‘丹月堂’的这连串争战?”   李冲直率的道:   “不错,你别看本组合在你手上连连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其实主力仍在,并没有遭受到多大影响,一旦你陷入本组合精英之属的围袭之中,境况就会大大的不妙了……”   沉默了一会,查既白道:   “我相信你的忠告,这确是实情,如今我们所剪除的,大都是‘丹月堂’的一干羽翼,其啄爪主体并未损伤,而这些人才是莫大的威胁!”   影子在思忖着,一边沉沉的道:   “那司徒拔山父子,那简六合、奚超一,那什么‘丹月堂’镇堂三宝,大概就是他们之间的精华所在,骨干之属了……”   李冲道:   “我们刑堂的大执法‘妖婴’屠含笑,以及他手下的四名护法金刚尤其不可轻估,这几位角儿的歹毒霸道,强悍凶恶,更不在前面那些人之下!”   查既白极快的在心中转着念头,念头越转,他就越觉得背脊泛冷,胸口发胀,有股不可言喻的郁闷消沉感;话风落到这不愉快的现实问题上,便不是那干云的豪气或勇往直前的壮志能以涵盖抹煞的了,敌人的阵容如此强大,潜力这等雄厚,将这些组合起来,就是一种要命的力量,而光凭一身血肉,满腔威烈之慨是决计抵挡不住的,还需要更精妙的抗桔方法、更扎实的应对手段,才堪堪可求御敌自保,这方法,这手段,要如何来力,以审思履行,产生功效,就是一桩愁煞人的当务之急!   影子最为了解他老板的习性,一见查既白的形态,他就知道老查又犯了愁,影子当然明白他的老板为了什么发愁,因为就连他自己,眼下也觉得心头沉甸甸的舒展不开——和“丹月堂”,的梁子一结,这日子真叫越来越难过啦!   叹了口气,查既白开口道:   “操他娘的,我们可算桶翻了个马蜂窝,这一群接一群的带刺玩意就没完没了的朝身上缠来了……折腾这么一段辰光,赔进不少血和肉,回眼望望却连人家一根主筋还没拨弄着,人家则又扑着涌着到了头顶……”   影子十分同情的道:   “感觉很累,老板?”   查既白失神的道:   “不只身子累,连他娘精神也泛了……”   影子缓慢的道:   “但是,我们却非撑下去不可,除非我们自甘认命,不打算朝下活了,这一步一步的血路荆棘球必须走完,决不能半途而废,老板,若是我们撑不下了,也就表示我们连求生的意志也消磨净了……”   李冲动容道:   “老查,你的伴当讲的对,如今你们好比闯进一群狼窝里,奋力和那群恶狼拼搏下去,说不定还能有条生路,若是打谱放弃抵抗或萌思退缩的念头,则必助长狼群凶焰,越发扑噬更急,到了那步田地,境况该多凄惨,凭你这号人物,岂能忍受那样的窝囊下场?”   查既白哼了哼,道:   “谁说我有了退缩或是认命的念头?笑话!我老查就算脖子套上吊绳,人悬空挂将起来,还要比别人使劲多蹬几腿,岂会像你们所说的这样自己作践自己?我他娘只是觉得累,觉得腻味了……”   影子严肃的道:   “老板,我们觉得累,觉得腻味,但人家却非如此,人家且更积极,更迫切的要把这玩命的游戏继续玩下去。我们为了要生存,求活路,也只好陪着对方继续玩下去;正如老板先前所言——自怜自怨是一种最愚蠢颓丧的行为,你的敌人决不会因此而同情你,身处逆境,要心思但然,看得开,看得透,才能激发求生求变的意志,老板,你自己说的话,自己的的信念,怎么却在接触到问题的中心时起了动摇?”   查既白忽然嘿嘿笑了:   “我的信念一点也没有动摇,个人的习性与原则乃是先天的遗传和后天的历练所形成,岂会轻轻易易的走了样,变了质?你们两个且把心放宽了,别真以为我老查就此泄气扮孬;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便不想活了,也得打谱为着各位活下去呀……”   影子没有说话,他心里兴起一股深深的感触,亦可说是顿悟——对查既白那种无奈撑命下无奈情绪的顿悟。   沉默了一会,李冲忽道:   “老查,该到我回去的辰光了。”   查既白道:   “你是该回去,‘丹月堂’里有你这个朋友在暗中帮忙,我们的机会多少要大一点;只是,你有把握编造出一个足以说服他们的好理由么?你那一伙人全死净了,单剩下你一个,而且,又失踪了这么久……”   李冲苦笑道:   “方才汤家嫂子的建议,我认为勉强可做借口,虽说仍不算十分完美,好歹凑合着蒙一蒙吧!”   影子道:   “万一蒙不住呢?”   咽了口唾液,李冲道:   “我想最多也就是扣上顶临阵畏缩的帽子,大概还要不了命,只不叫他们查出通敌之实,其他指控我尚能抗得起;在一个帮口混到我今天的地位,明里暗里的靠山总有几个,到时候他们也会为我出力说情……”   查既白露出少有的感伤之色,沙着嗓门道:   “李冲,真个牵累你了……”   强颜一笑,李冲故作豪情万丈:   “没有什么大不了,能替各位分忧解危,也是桩脸上生光的事,至于后果是好是歹,我自会一肩承当,谁叫咱们挤在一条船上呢?”   查既白道:   “往后我们怎么联络?”   李冲想了想,摇头道:   “你们不要找我,以免露了形迹,只要‘丹月堂’得悉你们的消息,我想我也会马上知道,我总尽可能先和你们联络就是!”   接着晦涩涩的一笑,他又道:   “当然,我是说我这趟回去不出纸漏的话,如果出了纸漏,自身都已难保,恐怕就无法为各位效力卖命了……”   查既白沉声道:   “稳着点,李冲,你他娘一向思维细密,心工计巧,嘴巴又能说会道,这一关口,务必要设法搪过,不光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   李冲咧咧嘴,道:   “这还用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们身处这般逆境,犹不甘不认的奋力挣命自保,我比你们各位总还轻松些,岂会嫌命长了?老查,你放心,包管后会有期!”   真的后会有期么?不要说李冲没有把握,查既白和影子又何尝有把握?几个人心里全像压着那等沉郁的灰覆,浓稠得散不尽,化不开;前途荆棘重重,要想安然无损的全身通过,委实是难了……   黑夜。   荒野的夜色不但深沉,不但凄清,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险恶气氛,仿佛黑夜是一张巨兽大开的嘴巴,无时无刻不在伺机吞噬弓;奔命于它齿椽的人们,又好像是一个幽遵不测的洞穴,专等着人们坠落其间,坠落向渺不可知的黑暗。   虫声在远近嗽呜,偶而也有几声尖厉若鬼怪的鸟啼叫,这真是他娘的一个要命之夜!   查既白、影子、谷瑛三人,半伏着身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野地里疾行着,时而一只夜鸟升空,时而一头小兽受惊蹿走,每一种突发情况,都使他惕悸,连连顿止,提心吊胆的活脱鬼门关上踩钢索。   然而他决不停歇着,他们虽然是时伏起,却总认定一个方向,毫不气馁的往前挺进,他们要珍惜这段夜幕深垂的宝贵时间来与死亡的阴影竞争,能够多走一步,就算脱离了敌人的魔手一分!   以查既白的功力而言,走这段路本不算什么苦事,麻烦出在他创伤未愈,加上心理负担太重,这一奔命起来,受的罪就不轻了;影子比较松快自如,但却须照顾一脚高,一脚低,跟头连连的谷瑛,荒野里地面崎岖多变,说不定哪里一条洼沟,哪处一道坎堤,不小心踩空碰上,好歹就是一跤,影子前需注意紧随查既白,后要搀扶谷瑛,大半夜路赶下来,一样是气吁吁,汗流泱背!   又赶了好一阵之后,领头的查既白终于缓下脚步,长长透了口气。   影子紧搀着谷瑛,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好半晌提不起劲来说话,而谷玻更是咬牙,这一阵狠提快跑,业已累得她脸色泛青,虚汗透衣,满身满头的灰上草屑,她却半声不哼,似是认定了跑断气就拉倒!   抹着额上的汗水,查既白舔着嘴唇道:   “云楼……我们这是到了哪里啦?”   呆了呆,影子愕然道:   “老板,不是你在带路么?”   目光四转,查既白道:   “我带路是不错,我是冲着一个方向走,至于走到何处,我怎会知道?”   望望天色,影子道:   “快天亮了,老板,可要歇息一会?”   查既白一屁股坐下,有气无力的道:   “这一夜拼赶,赶得我四肢乏力,五内如焚,赶得我逆血回涌,虚汗洋洋,再不歇下来喘口气,就不用‘丹月堂’的那些王八蛋来索命,我自己便把性命奉上了……”   影子干笑道:   “我倒还好……”   谷瑛跟着坐下,却因脱力太甚,全身抖个不停,她紧闭双眼,连连干咳了几声。   查既白关切的道:   “你还挺得住吧,谷瑛?”   影子也不再避讳什么,他抢上一步,在谷瑛肩背部尽用力的搓揉推拿:   “我看她是有点虚脱了,老板,如今非得歇口气不行啦,这一阵赶,约莫也已经脱离险境,‘丹月堂’的人不会把网撤到这么远……”   查既白喃喃的道:   “希望是不会……娘的皮,这人在长途奔跑的辰光,怎会发生恁多毛病?心跳得像擂鼓,气喘得活似拉风箱,五脏六腑就宛若烧着一团烈火,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影子笑道:   “逃命嘛,总不比平时练功长跑那样自在逍遥……”   查既白叹息一声:   “说起来真叫窝囊,我老查自从闯道混世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叫人家追得如此狼狈——堪堪就和丧家之犬差不多远啦……”   影子安慰着道:   “你也别太怨艾,老板,所谓三年风水轮流转,谁亦不敢说吃定了谁,往后日子长远着,安知我们不会把司徒拔山父子撵得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嘿嘿笑了,查既白却咬着牙道:   “我一定要想法子报这个仇,娘的,他们今天将我逼得这般凄皇,有朝一日,我必然追得他们四处乱窜——云楼,咱们且把脊梁挺起来!”   影子轻声道:   “我们从来也不曾屈服过,老板,只是敌众我寡,吃了点亏罢了!”   查既白伸了个懒腰,肚子里响起一阵鸣动,他手抚肚皮,又往周遭打量:   “说到吃亏,我这才想起业已有两三天没祭五脏庙了,又饥又渴,真不是味道;云楼,倒要先想个法子弄点东西来吃,才是正经!”   影子穷目四望,边道:   “在这荒郊野地,却到何处去讨吃食?附近连一户人家都不见……”   吞了口唾液,查既白道:   “能找到条山泉流溪什么的就可先凑合解渴,没有人家,打只野兔野鸡烧一番亦堪充饥,你他娘动动脑筋呀!”   停止了为谷瑛推拿动作,影子道:   “好吧,我且去附近走一趟,但愿能找到点吃喝的东西回来!”   目注影子的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查既白又不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   “他娘,真不知作了什么孽,竟遭到这等折磨……”   谷瑛缓缓张开眼睛,低沉的道:   “这就是江湖生涯,老查,你原该比我更能适应才是。”   查既白苦笑道:   “你觉得好些了吧?这几趟委实苦了你。”   谷瑛幽幽的道:   “老查,我方才说的话,你可有感触?”   查既白道:   “你说我应该比你更能适应江湖生涯?不错,但却不是像这种叫人追撵逃命的江湖生涯,这不叫江湖生涯,这是他娘的流窜逃亡,在道上闯,闯到这步田地,也就快砸锅啦!”   摇摇头,谷瑛不以为然的道:   “不,老查,说穿了只一句话——你向来胜多败少,不惯于尝试输家的味道而已;其实一个真正的江湖豪杰,必须能淡然得意,忍受失意,你想想,人活着,哪有永远一帆风顺,不遭逆困的好光景,连神仙也免不了会有烦恼呢……”   查既白悻然道:   “谷瑛,就凭你这把火候,也配给我讲解道上争生求存的道理?娘的,我老查今天时运不济,连个三络梳头,两截穿衣的妇道也数划起我来,人一旦霉了,遇上什么光景也都反了常啦……”   谷瑛一点也不生气,神情十分恳切的道:   “别不高兴,老查,在经过这么一段日子相处以后,我们也算患难之交,从前我不了解你,甚至畏惧你,躲避你,但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对你我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新的观感;老查,因此我对你说的话语,出自肺腑,字字发由内心,我不会故意讽刺你,更不会存心调侃你,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真正掬诚相交的朋友!”   怔忡了好一会,查既白才艰涩的道:   “我心情不好,难免出言无状,谷漠,谢谢你的海涵与曲谅……我想,你说的不错,是我这些年来上风占惯了,才受不了失败的打击,希望你别介意我先前的那些屁话,我会记住你的谏言——一个江湖人,必须能淡然得意,忍受失意……”   谷瑛笑道:   “那才是真正的豪杰!”   查既白打了个哈哈:   “豪杰不豪杰我根本谈不上,至少不叫人家看成个输不起的草包,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没关系,这一阵失了脸面,下一场再扳回来,只要他娘的人不死,最后哪一个笑脸还不一定哩!”   谷瑛点着头道:   “好极了,老查,我就怕你挫了锐气,失了斗志,想想看,似‘丹月堂’这等以杀人为业的邪恶组合,有多大的势力,多厚的力量?除了你老查敢以一己之力与其抗抬,更连连挫其锋锐,两道上还有谁具有你这等勇气和雄心?只凭这一点,你已足可顾盼自豪,至于将来成败,乃尽其在我,任什么人也没有资格加以批评——-他们不敢批评,因为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胆敢明着与‘丹月堂’为敌!”   双手一拍,查既白大笑:   “好婆娘,经你这一说,我他娘顿觉豪气干云,热血沸腾,结,豁上了!”   正说到这里,远处已传来影子的低呼声:   “老板,老板……”   查既白站起身来,双手叉腰:   “在这里,云楼,可找着吃喝的东西啦?”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三十一章 故旧 第三十一章 故旧   黑暗中,影子气吁吁的奔到近前,脸上的神情十分兴奋:   “老板,我们运气不错,就在那片林子过去,有一道斜坡,哈,坡上居然有户人家,还是幢砖瓦房哩,你说凑巧不凑巧?”   查既白道:   “会不会是幢废弃了的空屋?你看清楚有人住在里头?”   影子忙着:   “错不了,屋里业已掌起早灯,亮晃晃映着人影闪动,庄稼人起身抢在日头前,包准是在做朝食啦,咱们快一步过去,说不定正好讨碗热粥喝,顺便要两个白馍,又解渴,又搪饥——”   吞了口口水:“娘的,我们使银子买!”   影子道:   “那就更方便了,能加买点鸡蛋肉食什么的,吃起来就益发适口适心啦。”   谷瑛笑道:   “经你们这一说,我也觉得嘴馋起来,这些天来总是饥一顿少一餐的,压根没好好吃过喝过,待会找上那户人家,可得央他多弄点爽味的东西补一补……”   查既白道:   “就是这话,最好能买上一只老母鸡炖它一锅,再加个蹄膀肚子或火腿什么的提提味,喷喷,老子一个人就干得下半锅,哪怕花上一百两银子也情愿!”   影子摸着肚皮,喉结不停上下移动:   “我的亲娘,馋虫业已爬到嘴边啦,想想看,那油旺旺的一锅炖鸡,锅里衬着半肥瘦的蹄膀,红白交问的火腿片浮沉着,香味不但扑鼻,更且沁心;老板吃半锅,剩下半锅我和谷瑛也就好歹消受啦……”   谷瑛道:   “我们还等什么?”   点点头,查既白手指林边:   “走,开路吃炖鸡去!”   走过那片稀疏的树林子,果然看到斜坡上孤伶伶的那户人家,不错,是两间相连的砖瓦房屋上的烟卤还在袅袅冒着炊烟,敢情真是在做早饭啦。   “咕”的吞了口唾沫,查既白好像已经看到那锅热腾腾,香喷喷的炖鸡摆到桌上了,隐约间,他似乎还闻到了那股了诱人的鸡汤味道。   影子抢在前面,于微露的曙光中举手叩门——十分温文尔雅的举手叩门。   只敲了几下,门里已传来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   “谁呀?”   影子先把自家的衣衫抚整了一番,然后才以一种非常和悦的腔调回话:   “我们是几个过路的行旅,为了贪图赶路,夜里走得早,这一大段脚程赶下来,真叫又饥又渴,特地上门来讨碗水喝,还请行个方便……”   厚重的土门轻轻启开,屋里的灯光映照着那当门而立的人——-嗯,是一个老年人,一个老年的女人。   那老太婆眯着眼打量影子,皱纹重叠的面孔上展现出一抹笑颜,她咧开那张于瘪又缺了几颗牙齿的嘴巴,说话有些不关风:   “呵呵,原来是赶夜路的外乡人,小伙子,你们一共有几位呀?”   影子陪笑道:   “老大娘,我们一共三个人,叨扰之处,必有小小补报……”   站在较远处暗影中的查既白,一听那老太婆说话的声音,觉得颇为耳熟,他稍稍向前移近了点,仔细瞧去,却差点笑了出来!   真他娘的人生何处不相逢,那门里的老太婆不是别个,竟然就是前些日子趁火打劫,硬索了查既白三万五千两银子买命钱的‘虎姑婆’牟香!   这时,牟香笑得更亲热了,她一偏身子,摆出好一派慈祥长者的悄梯神情:   “唉呀,说什么补报不补报?出门在外的人,谁没有不便的时候?快别提这些,小伙子,招呼你的伴当进屋来坐,巧得很,我这才熬好一锅稀粥,蒸妥两笼黄面食呢……”   影子微微躬身,感激的道:   “多谢老大娘慷慨,我们也就敬领了。”   说着,他赶紧回头低叫:   “老板,老板,人家老大娘有请啦……”   牟香双眸闪亮,喜不自胜:   “小伙子,你还是和你们老板一道搭档的呀?你们老板在哪儿发财哪,蒙黑起早的赶路,必是有一票重大的生意等着做吧?”   不待影子回答,查既白己从昏暗中露了面,他笑呵呵的道:   “可不是?牟大娘,所以我身上尚带着大笔的现银,成把的金银子哩!”   牟香不禁呆了呆,由于屋里亮,外头黑,她一时没有看清说话的人,却相当警觉的往后退了一步,仍然笑得恁般和气:   “外头是哪一位呀?听口气似乎还认得我老婆子——”   重重抱拳,查既白皮笑肉不动的道:   “在下姓查,人称老查,牟大娘,咱们可是有一阵子不曾把晤啦!”   牟香神色急速变化着,嘴里却夸大的叫嚷出来:   “我道是谁?想不到竟是你老查来啦,老查啊,这天下真是何其大义何其小,我这才在吩叨着不知什么时候见得着你,你却自己找上门啦,稀客稀客。老查,快请进来坐,我老婆于要好生看看你……”   查既白心里窃笑——-娘的,好一一个积世的老虔婆,你倒不是想看看我查某人,只打谱用面子先把我老查稳住,再图后谋罢了!   他哈哈笑着,大大方方的朝门卫走,影子在旁有些迷惘的道:   “老板,啊,你和这老大娘竟是素识?”   查既白挤眉弄眼的道:   “何止素识?我们在银钱上还有来往哩。”   三个人进了这间摆设粗陋的堂屋,牟香先招呼着他们落坐,一边拉开嗓门朝里喊:   “熊娃子啊,叫小狼把稀粥和馒头端出来,再切盘野味、洗上一把葱白,我们家里来了贵客啦!”   里屋有人答应着,牟香这才眯起双眼端详查既白,她在上下打量一阵之后,不由摇头叹气。   “老查,看来你似乎时运仍然不济,怎么弄得般狼狈法?全身里外又是血污、又是灰土,就像刚和什么人大拼之后仓皇奔命的模样……”   查既白也叹了口气:   “你正说对了,牟大娘,这些日子来,我可的确过得不顺当,尽和刀口子结缘,他娘就同个卖人肉的差不离了,说起来,咳,真叫惨……”   牟香满脸同情之色,她仿佛相当关切的道:   “都是和些什么人卯上啦?天可怜见,你身上那横一道、竖一条的伤口,连我光看着心里全透麻凉,割在肉上一定痛死人啦,唉,老查,你也真是的,自己一点也不珍惜自己身子,人要这样挨割挨剐下去,能撑得多久哇?”   查既白当然不会告诉对方他是和谁结了仇,他清楚牟香的底细,知道这老婆娘是个标准“见利忘义”的东西,大半辈子全靠落井下石的招数挣金搂银,如果牟香探悉他们乃是和近在飓尺的“丹月堂”结下梁于,十有八九会暗里前去通风报信,领取赏金,查既白可不愿再花一次买命钱、再遭一次可能对实际毫无帮助的勒索!   舔舔嘴唇,他故意愁眉苦脸的道:   “牟大娘,人是肉做的,肉长在我自己身上,我又不曾发疯发癫,怎会如此作践自己?也是没有法子啊,事情罩到头上,总不能顶着,扮熊耍孬一样要遭罪,伸头一刀,缩头亦是一刀,就不如硬挺着干啦!”   牟香跟着不着边际的感叹了一阵,又冲着影子和谷瑛问查既白:   “老查,这两位是?”   查既白简单明了的道:   “朋友。”   “哦”了一声,牟香道:   “能跟着你同患难,必定是极其要好的朋友了?”   查既白笑笑,道:   “不错,我们是极其要好的朋友。”   指了影子,牟香道:   “这小伙子叫你老板,我还以为是你的伙计呢。”   耸了耸肩,查既白道:   “我们是伴当,原没什么主从之分,大概我比他痴长几岁,在称呼上他高抬我一点就是了……”   这时,影子吞着口水,低声道:   “老板,那锅鸡汤……”   查既白打了个哈哈,道:   “你不提,我还差一点忘了,是的,那锅鸡汤……”   牟香下解的道:   “鸡汤?什么鸡汤?”   查既白一本正经的道:   “牟大娘,不瞒你说,这几天来,我们三个可是受了不少折磨,吃没吃好,喝没喝足,人被糟蹋得不成话啦,所以么,我门想吃点好的东西补一补,也把枯干的五脏庙滋润一下,我们一致决定,。先来上一锅老母鸡炖的鸡汤,汤里再加个时子、一段云腿,汤要熬得浓、肉要炖得烂,当然,里面能再加点香菇竹笋什么的配料,就他娘更美了……”   牟香愣了片刻,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说老查呀,看样子你们三位可真是被折腾得不轻,以你老查的身份场面,平日里别说吃只鸡,吃块肉,哪怕是现炖一只活凤凰你也不会觉得稀罕,瞧瞧眼下吧,只不过是熬锅鸡汤,你竟说得这般郑重其事法,倒叫我一时傻住啦,老查呀,先头我还以为你打谱叫我准备一锅人肉汤呢……”   查既白忙道:   “听你这一说,似乎炖锅鸡汤不成问题?”   牟香嘿嘿一笑,双掌连拍:   “熊娃子,昨天你打的那只山鸡不是早用文火炖在灶上了么?这一夜熬也该熬出味来啦,给我一道端出来,为娘的便少补一次,权且替贵客加道菜吧……”   里问又一声答应,随即从门后转出一个怪人来——-说这人“怪”一点不错,精瘦的身躯,肤色黝黑透亮,肌肉结实扎棍,块块坟突如栗,全身上下汗毛浓密茸生,偏顶着一张狭长脸庞,脸上的五官也都是细窄的,两眼却绿光隐射,这人的形态间,颇具有那么点狼味,再加上他斜披袒肩的灰褐狼皮挂靠,看起来就益发接近了。   这怪人左手上托着一瓷钵的稀粥,右手拎着二浅口竹筐的黄面悻谆,头顶上更顶着一只大木盘,木盘中尽是油亮鲜郁的大块卤肉,还有把切肉的刀子插在上面;稀冒着热气,悻伸散发着刚出笼的暖香,而卤肉的芬芳尤其引人入胜,这些味道加合在一起,人便不饿,也会透着三分饿了……   查既白不由食指大动,他搓着一双手连声赞叹:   “往昔里真他娘人在福中不知福,大鱼大肉视若糟糠,今番受过委屈,才知道那是人间珍品,果腹充饥的无上妙物;瞧瞧这滚烫的米粥,热腾腾的馒头,油旺旺的卤肉,我操,就算吃了下地狱,我姓查的也情愿!”   牟香笑嘻嘻的道:   “尽情的吃吧,那只山鸡也该炖烂了;还是昨天熊娃子使弹弓猎着的,好大好肥的一只彩羽母山鸡,怕没有四五斤沉,膘垂油厚,包管出味,就叫巧,像是端端为着你们炖上锅的……”   看着那怪人一样一样朝桌上摆置这些吃食,查既白连吞口水:   “感谢老天爷的恩赐,竟在大地上孕育了这么多美味可口的食物给我们享用,人他娘活着能够吃饱原就该心满意足了,想不透为什么还有那些层出不穷的争纷纠葛,莫非个个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牟香指着木盘里大块大块的卤肉道:   “啊,这是鹿肉,这是免肉,那一块是野猪的后腿肉……全都经过老卤淹泡,味道香醇厚重,你们且先吃着,吃饱了以后如果能够心无他念,志无他求,将一切欲望全泡在口腹的满足之内,则我老婆子不惜再割下自己身上的人肉来飨食各位!”   原来牟香所言乃是大框框套着小框框——画中有画(话),暗驳查既白的一时感叹,皮里阳秋,是指人活着那能端巴望填饱肚皮算数!   查既白老实不客气的拿起一个馒头,一分为二,就着木盘里的小刀切下一大片鹿肉来夹往当中,牟香正等着看他那张嘴大嚼之状,查既自己把夹肉馒头送到她的面前:   “牟大娘,不是我多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入之心却不可无,你要叫我们这三个饿鬼开始大嚼,能不能先吃一口给我们看?”   牟香先是脸上变色,却随即接过夹肉馒头来,咬上一大口,跟着又咬上一大口,一边使劲咀嚼,边愤然作声:   “这年头,不是好人做不得吗?我老婆子满腔热诚,一片真挚,却换来人家的猜虑疑忌,早知道,还不如关上大门来个不理不应,也少了这些呕事!”   已走到里屋门边的那个怪人,闻声之下站住脚步,侧脸望向牟香,是一副“听命行事”的架势,看情形,他对牟香似乎十分尊敬忠耿。   一挥手,牟香没好气的道:   “没有你的事,小狼,进去帮熊娃子的忙!”   等那叫小狼的怪人走了进去,查既白和影子、谷瑛三个已开始动手吃喝起来,查既白一面狼吞虎肌一边陪着笑,伊晤不清的道:   “你可……,别生气,我说牟大娘,江湖走道,我少不得谨审点…哦,却绝对没有猜忌你的念头……我说牟大娘,今天你我立场互易,你也会像我这样做……可不是?”   牟香咬着夹肉馍,悻悻的道:   “一片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这世道还像个世道么?我们也算旧识,你这么不相信人?”   又切了一大片狸腿肉朝嘴里塞,查既白顺手再咬进半个黄面悻谆,他他腮帮上鼓得老高,在上下颚的用力咬合动作中,更用木勺舀了大半碗米粥:   “相……信……我怎会……不相信你?这只是例行……,公事……”   哼了哼,牟香走过去端起粗瓷碗来,大口嚼吸碗里的米粥:   “好,不用你说,这粥,我老婆子也替你。例行公事,的品尝过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伸出油腻的大手,查既白替谷玻也舀了一碗米粥送过去,边冲着牟香瞅牙一笑:   “放心,牟大娘,对你我是早就放心了……哦,刚才你是说了些什么来着?好像说要割你身上的肉给我们吃?”   牟香怒道:   “如果你们只需填饱肚皮就能清心寡欲,再无他求,我就可以这么办!”   喝了一口粥,查既白笑道:   “我乃是有感而发,牟大娘。,你之与我论调不同,只是因为你不曾像我们这样遭过饥渴,一朝你也尝试尝试,想法就会有异了……”   牟香找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幽凄凄的冒出几句话:   “老查,你照实说,你们真的是凑巧摸到这里的?”   使劲吞下口里的东西,查既白瞪眼道:   “然则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来的?就算你还欠我五千两银子,我也犯不着到处追踪或寻查于你呀!”   牟香眼珠子一翻:   “我欠你五千两银子?”   查既白打着哈哈:   “莫不成你还忘啦?我说牟大娘,你不是救过我一遭么?你不是为了救过我那一遭而向我索取了二万五千两银子的报酬么?”   牟香形色自若的道:   “不错,救你与你那伴当一命,我并不认为二万五千两银子的需索有何过份之处!”   查既白笑道:   “是不过份,而且我也照付了,牟大娘,问题在于你老人家多拿了我五千两银票,说好二万五千两的报酬,却超额五千两成为三万两,这不是你欠我的么?”   牟香微微一怔,又作寻思之状,好一阵子,才“哦”了一声,是种恍然而悟的表情: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好像不是我有意多拿,缘因你的银票数额凑不拢我们谈妥的价码,少一张就欠数,多一张便超出,而我呢,偏又一时找换不开,所以,啊……”   查既白咧开大嘴:   “所以,牟大娘你便索兴超额先收五千两了,你说过,多出来的钱算欠我的,这一欠,可有好长一段辰光了吧?”   脸色一沉,牟香老大不快的道:   “要好耍滑不耍赖,我老婆子走三江过五湖,肩膀上跑得马、胳膊上立得人,什等场面没见识过、什等境况没经历过?区区这点银子,难道我还会坑你骗你?老查,你也未免小看我了!”   查既白忙道:   “决无此意,只是碰巧遇上了,顺便提提而已,牟大娘,总不能说,我老查连开口都不该吧?”   哼了哼,牟香道:   “放心,老查,我老婆子只要该收的,不该我要的我乃分文不取,你不信,无妨堆座金山在我前面试试,我连瞅也不会瞅上一眼!”   查既白呵呵笑了,他心里在想,这老太婆真他娘生了好一根巧舌,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明明是落井下石,节骨眼上捞横财的黑心主儿,偏偏就能假撇清,扮出那等的三贞九烈,冠冕堂皇来,娘的,堆座金山给她看?不必金山,只那么一堆银屑,这老婆子就必定两眼眩花,准备动点子玩活人了;所谓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虎姑婆乃是专门打那加一的一棒,一家伙就能把人砸个死去活来!   牟香直视查既白,恼怒的道:   “你笑什么,莫非我说得不对?”   连连点头,查既白道。   “对,对。牟大娘,你说得对极了,我也知晓你一向是这样的人一一耿直清介,一丝不苟,该你的是你的,该我的是我的。”   牟香一仰脸,道:   “犯不着再加条尾巴,那五千两银子,我决计会还你!”   拱拱手,查既白道:   “多谢多谢,这倒真是及时雨,身处如此困逆,原携财物业已四大皆空,正愁难以为继,大娘慷慨,好歹撑过这阵艰难,几个人添衣补食,想是够了……”   这时,一边的谷瑛像已吃饱,她刚把手上的粗瓷碗放下,满口塞着卤肉的影子已急忙含混不清的示意:   “等等……后头还有哩……还有鸡汤没喝……”   正待伸手切肉的查既白赶紧缩回手来,冲着牟香一瞅牙:   “可不是:我倒差一点忘了,光叫这些粗肉稀粥填满肚子,香喷喷的鸡汤就喝不下了啦;我说牟大娘,那锅炖鸡呢?彩羽母山鸡、油重膘厚的彩羽母山鸡?”   牟香没好气的道:   “也没见过这么嘴馋的人一一你们稍候,少不了那锅鸡,我老婆子五千两白花花的纹银都不想赖你分文,岂会赖掉一锅鸡?”   就在这时用卜高大粗壮的熊娃子已从里屋走了出来,双手用厚厚的棉布挚托着一只瓦罐,好家伙,盖子尚未揭开,那阵子的香气己透鼻入胃,真是纯正浓郁的原汁鸡汤!   熊娃子仍然是以前的那身穿着打扮,一点也没有变化,查既白看在眼里,不禁暗中怀疑,这位汉苗合种的女人,是不是再也没有其他行头了?   瓦罐端置桌上,牟香亲手掀开盖子,哗,鸡汁的异香腾腾升浮,便越发浓重甘腻,引得人馋涎欲滴;牟香先给自己舀了一碗,一边撮唇吹散热气,边喷喷有声的吸嚼了两口——-她这也算是“例行公事”,证明鸡汤的成份绝对只是鸡汤。   影子拿起查既白与谷玻先前喝粥的瓷碗,连肉带汤各舀了一碗,分别递到二人面前,他自己舀的那一碗,乖乖,差点就溢出碗口啦。   鸡肉炖得很酥很烂,油黄浓稠的汤汁上浮着片片薄膘,另有几星浅褐的菇丁浮沉其问,端的色香味俱全,不曾入口,光看着已是大大的享受了……   查既白也撮嘴吹拂汤面的热气,然后,他深深呼吸着,大口大口喝下半碗鸡汁——咂着舌头,他无限满足的长嘘:   “我操他娘,活了这大半辈子,竟不知道鸡汤有这么个好喝法,我说牟大娘,真正是多谢,就凭这一手调羹之妙,你母女俩何苦去吃杂八地?专开个店卖炖鸡连汤,财就发不完……”   嘿嘿笑了起来,牟香眼睛闪亮:   “老查,果然有你说的这么适口?”   又大口喝完碗里的鸡汁,查既白道:   “决不是故意巴结,牟大娘,我险险乎把舌头一遭吞下肚里了!”   牟香似是十分受用,她眉开眼笑的道:   “这只山鸡可不是我调理的,乃是我家熊娃子的手艺;老查呀,我家熊娃子不但人生得标致,闺女该会的她也全会,不论女红刺绣,量布裁衣,不论下厨调羹,洒扫整洁,她都精巧勤快得很;再说呢,她会的而一般姑娘连边都沾不上的就更多了,她力大无穷,上山砍得柴,下海摸得鱼,功夫好、心眼活,要是哪一家儿郎有幸得我们熊娃子垂青,呵呵,这一生一世享用不尽啦……”   人高马大的熊娃子,居然也懂得害羞,她那张大脸盘浮起一抹酿红,依蹭在牟香身边扭捏着,一边还拧绞双手,好一派娇羞不胜的模样。   查既白不觉吞了两口唾液,却不知怎的一开口仍然嗓门发沙:   “啊,牟大娘这位令媛,确然不同凡响,有她独成一格的长处,将来,啊,端看是哪家小子有这个福气了……”   忽然又叹了口气,牟香道:   “可恨这丫头偏又目高于顶,等闲人看不上眼,年岁也不小了,青春虚耗,她虽说不急,我这为娘的却替她担心;女娃子大了,总不能成天到晚仍跟着老娘亲闯道混世,吃杂八地呀,再这样下去,丫头越发野得不像话啦!”   查既白陪着笑道:   “正是这话,令媛固然一片孝心,要多侍奉你几年,然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做母亲的可是期望早早替令媛说妥婚事,也算了却一桩心愿;不知牟大娘你是否业已相中什么人家的儿郎?”   牟香摇头道:   “这倒还没有,婚姻主要靠缘份,此外也得我们家丫头中意才行,咳,她呀,好像大底下男人没一一下放在眼里,以前就有好些个俊俏小子粘缠过她,这丫头却连理都不理人家……”   说着,她转过头去,怜爱的瞅了瞅依在身边的熊娃子,这位腰粗膀阔的“大”姑娘腼腆的哼卿了两声,似乎想钻进她娘怀里的架势。   查既白深深吸了口气——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笑出声来,他连连眨着眼,扁着嘴,表情有些古怪,影子见状,赶忙又舀了一碗鸡汤送过来,查既白捧起汤碗,急急吸喝,却又差一点噎了气。   牟香格格笑道:   “慢点吃,慢点吃,真个饿鬼投胎不是?就算我们熊娃子的东西做得可口适味,你也别过了量呀,看看这副德性……”   放下瓷碗,查既白手抚肚腹,打着饱嗝,十分满足的道:   “饱了饱了,真个饱了,牟大娘,一饭之赐,胜过平时三日之饮。谨此致谢,辰光不早。我们也就不再叼扰啦!”   牟香殷勤的道:   “急什么呀、老查,多日不见,好不容易叫你误打误拒的碰上了,正是机缘难得,咱们可得多聊聊,你放心,我这里有吃有喝。包管比你现在享用的更要丰盛精致,而且我家熊娃子的手艺你尝试过。我再叫她多下功大,准备几样拿手的菜式出来给大伙打打牙祭……”   查既白忙道:   “心领心领,牟大娘,且待下次再来相扰,我们实在有事在身,延宕不得,盛情高谊,我老查就代表大家多谢啦。”   牟香盯着查既白,忽道:   “老查,你们到底是招惹了哪一路的神圣?看你惶惶栖栖,心绪不宁的样子,显见对方来头不小,能把你老查逼得这么狼狈的主儿,当今天下,扳指头数一数还的确没有几个!”   干笑一声,查既白道:   “这个,牟大娘你就不用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总之不是脸面上有光的事,即使我不说,往后你迟早也会知道……”   略一沉吟,牟香道:   “好吧,你不愿讲,我也不好多问一熊娃子啊,你到为娘的房里,就在床头柜第三只抽屉,去数五千两银票来。”   熊娃子点着头走进里屋,望着好庞大的背影,查既白低声问。   “牟大娘,你这位小姐,不会说咱们汉语么?”   牟香好像有些窘迫的笑了笑:   “怎么不会?你没听见我都是用咱们的言语同她说话?她只是,啊,嗓门不大细致,声音稍稍粗了一点而已,女娃子嘛,就因此不大爱开口啦!”   “哦”了一声,查既白道:   “原来如此,其实乃小毛病,算不了什么,算不了什么。”   此刻,熊娃子又从里面大步行出一一真他娘是龙行虎步,虎虎生风;查既白迎着熊娃于满脸堆笑,暗里却在叹气;似这样一位庞然大物的女子,有谁敢要敢娶,还委实得有点胆量才行!   接过熊娃子手上的一叠银票,牟香手指沾着唾液,一张一张仔细数着,然后,她交给查既白,边郑重其事的道。   “你且点点数,别说我老婆子少了你的!”   顺手将银票朝怀里一塞,查既白笑道:   “不必了,若连你牟大娘都信不过,这天下之大,还有谁人可信?不会错啦。”   影子和谷瑛已经站起身来,查既白亦起立拱手:   “再一次多谢,牟大娘。”   牟香笑嘻嘻的道:   “好说,有空来玩呀,我们不一定尚有合作的机会哩……”   查既白内心窃笑,表面却一本正经的道:   “当然当然一一一”   先走到门边的影子已将前门启开,他习惯性的巡视四周,又跟着有了动作——-不是开步外出的动作,而是暮然把门关上,迅速往后退回的动作!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三十二章 追兵 第三十二章 追兵   正打算送客的牟香,见状之下不由一愣,她疑惑的道:   “这位老弟兄,你可是怎么啦?前一脚才踏出门,后一脚又跳了回来,大天八亮的,莫不成还真活见鬼了?瞧瞧你那副德性!”   背脊梁顶着门扉,一向习于镇定的影子,此刻果然脸色泛白,有着掩隐不住的惶急之态,只这一刹,连呼吸竟都急促起来!   抢上两步,查既白低低的道:   “可是发现了什么情况?”   微微点头,影子用极轻的语调道:   “那话儿来了,老板。”   倒吸一口凉气,查既白咬着牙:   “操他的老亲娘,真叫阴魂不散,连此地都能追到——云楼,他们还离着多远?”   咽了口唾沫,影子道:   “业已顺着斜坡掩过来了……”   查既白的脸色也不自觉的透了青:   “大概有多少人?”   影子道:   “影绰绰的一时点不清楚,但不会少于十来二十个……”   站在后面的谷瑛,这时难以抑制的籁籁颤抖起来,连声音也变成哭腔:   “老查……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我再也没有力气奔逃了……”   查既白搓着手,一转身,正好迎上牟香那张狡黠又故意装扮得一副关切之状的笑脸,他心里叹着气,无可奈何的苦笑:   “我说牟大娘,这番恐怕又要借助你的大力过关啦……”   牟香笑得有如一只刚下过蛋的老母鸡:   “什么话!我说老查呀,咱们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好朋友;但凡我老婆子能以帮得上忙的事,你尽管交代,我决计替你承担到底,先前我不是说过吗,咱们有机会可以合作合作,眼下岂不是合作的机会业已来啦?”   “合作”这两个字,有很多种解释与意义,但此时此地,由牟香嘴里说出来,则无可讳言的充满了铜臭之气一一“合作”在她而言,即是招财进宝的另一个名词。   查既白当然体会得出牟香的心思,他干笑一声,道:   “我就知道牟大娘你是一个维忠维义的女中豪杰,讲情感、重交谊的前辈英雄,虽则牟大娘你这般仁慈慷慨,我老查亦不敢白领盛情,只待事过,姓查的必有补报!”   牟香笑得越发见眉不见眼:   “好说好说,老查,你真是个上路的可人儿,你倒告诉我,要我老婆子怎生帮你们这个忙——帮你们一共三个人的大忙?”   口气里业已带出斤两的计算方法来了,牟香斜眼掀唇,一派待价而沽的模样,查既白暗里咒骂,表面上却陪着笑脸:   “请你想法子让我们躲一躲,牟大娘,只要躲过这一劫,查某人自有孝敬”   牟香打蛇随棍上,现热现炒,也没那多的客气了:   “多少?”   查既白忙道:   “五千两银子!”   表情一冷,牟香突然间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一遭可是三个人哩,上一回,两个人我贱价要了你两万五千两银子,目下三个人却落到了五千两,老查,这算哪一门行情?”   舔着嘴唇,查既白急得五内如焚:   “牟大娘,你就算帮帮忙,做好事吧,似你这等狮子大开口,吃人不吐骨头的需索法,恐怕连百万富翁也招架不住,我查某人一个穷浪荡,又如何负担得起?”   哼了哼,牟香神色如霜:   “好一个查既白,我老婆子一片善心,要帮你们渡过劫难,到头来反落了个不是人,竟把诸般恶名全扣到我老婆子身上了!结,我也不想要你那几文‘孝敬’,你也不用肉痛这几两银,咱们好聚好散,三位请吧,踏出此门,双方再无瓜葛!”   查既白又急又气又窝囊的道:   “唉,唉,牟大娘,你,你这不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么?上一回你救了我和汤彪,那是性命交关的事,我才付了你两万五千两的巨额银钱,这一次可比不得上一回,你岂能照葫芦画瓢,又待硬敲一记?”   冷冷笑了,牟香阴沉的道:   “你言中之意,这一遭就不是性命交关的事了?我看你是故作轻松吧?”   查既白如果能够办到,他发誓会咬下牟香身上一块肉来;抹着脑门上的汗水,他焦躁的道:   “牟大娘,现在的情况,不若上一次那般严重,我们仍有抗拒仇家的余力——”   牟香重重打断了查既白的话:   “不错,我也相信你们有抗拒对方的余力,只是这股力道不够雄浑悠长罢了——老查,你少在我牟香面前玩这一套,你姓查的是何等样人,又有何等的身价!若非敌势强大,难操胜算,凭你查某人那股锋头,岂会如此惶急忧惊迫求,退避藏匿?你给我放明白点,我老婆子几十年江湖打滚,设如叫你蒙住,岂不是白混了?”   此刻,影子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老板,是好是歹,还得早拿主意,再纠缠下去,就叫那干王八羔子圈牢啦!”   嘿嘿一笑,牟香好整以暇的道:   “你估量着办吧,我老婆于只听你姓查的扔一句话过来!”   又抹了一把汗水,查既白深深吸了口气:   “你且开个价再说。”   像上次一样,牟香又伸出五个手指头来——查既白注意到这老虔婆的五只手指,仍和以前她伸出三只手指时的情形一样,那是五只晶莹白润,看上去何其柔嫩的手指,与她一张老脸上纵横的皱纹有着强烈的反比!   略微沉默,查既白道:   “该不会是五千两吧!”   牟香半眯着眼,道:   “很聪明,我这一次只收你五万两银子!”   查既白呻吟一声,连额头都冒了汗:   “五,五万两?”   牟香安详自若的道:   “是的,五万两这个价钱已经非常便宜了,所以一分一厘也不能少,你要愿意,就点个头,说句话,否则,各位请便,没有人拦着各位!”   “牟香,你简直欺人大甚!”   牟香若有所恃,夷然不惧:   “我这是姜大公钓鱼,愿者上钩,老查,谈生意,没有强买,也没有强卖的,你要觉得委屈,咱们就算拉倒,谁也不欠谁的!”   那边,谷瑛颤颤的低呼:   “老查……”   跺了跺脚,查既白恨声道:   “好,好。五万两就五万两,人在屋檐下,安能不低头?不过我可要告诉你,牟香,三年风水轮流转,下一次碰上,我们之间还说不定是哪一个触霉头!”   牟香得意的道:   “你唬不住我,老查。”   查既白压着嗓门咆哮:   “价钱我业已允了你,你还不快快找地方隐藏我们,莫非要等那干人熊扑进来你才变把戏?”   牟香慢条斯理的道:   “不用怕,我老婆子拿人钱财,自当替人消灾,你允了我五万两银子,我少不得渡你们逃此一劫,放心,我有主意…”   查既白低促的道:   “那就快呀!”   一伸手,牟香笑吟吟的道:   “银子拿来,咱们是先小人,后君子!”   呆了呆,查既白气吼吼的道:   “你晕了,我怎可能在自己身上携带这多银票?你他娘要钱也得给我点时间呀!”   眼神一硬,牟香又板起面孔:   “你是说,你现在没有这么多银票:姓查的,咱们是一手交钱,一手办事,这种买卖还作兴赊欠?”   查既白恼火的道:   “银票不是摆在我一个人腰里,我们三个分别藏在各自身上的隐蔽处,眼前情况急迫,如何来得及拼凑,你让我们先躲起来,事后自会全数交付,半文钱不少你的;牟香,你可听过我老查说话不算话,欠了谁的帐来着!”   稍稍犹豫了一下,牟香十分勉强的道:   “也罢,我便姑且信你一遭,但你刚才所收的五千两银票可要先交给我,就算是预付的订金!”   叹了口气,查既白只有把怀里那张牟香先时还他的五千两银票掏出,乖乖送回人家手上——真是过路财神,这一阵子,那叠银票连温热都尚不曾温热哩。   牟香一招手,道:   “你们跟我来!”   查既白与影子、谷瑛三人匆忙随后。跟着牟香进入里屋,里屋分两间,左边一间是灶房,右边一间是卧室,卧室中除了几件简单的陈设外,还砌着一张土炕,牟香来到土炕一侧,两手摸索,又使力一抽一拗,只听得轻轻的一声响动,她已将一块尺许正方的铁栅框取了下来,努努嘴,牟香道:   “三位,里边请啦!”   查既白狐疑的俯身向框眼里打量,边谨审的道:   “我说牟香,这不是炕底的续火眼吗?能躲得下我们三个大活人?”   牟香冷冷笑道:   “人家的土炕用这里续火加柴,我却不是,我的上炕从不生火,我早就把炕底下改筑成一间小小的密室了,别说你们只三个毛人,再加三个也一样容纳得下;姓查的,你们到底要不要进去掩藏?”   查既白将心一横,不再多言,他趴伏下来,相当艰辛的顺着那尺宽的框眼爬了进去一一框眼之内是一道横嵌,横嵌下居然还砌有三级阶梯,他不需踏那阶梯,只一翻身就着了地,哈,这炕下果然够得上宽阔,不但能以伸直腰杆,地面还是用青石铺设的呢,此情此景,要说有什么缺点,就只光线稍嫌暗了些。   当影子和谷瑛随后而至,外面又传来铁栅框架合拢的咋嚏声响,一时之间,这炕底密室就更为黝暗了,于黝暗中,查既白没有出声,影子一谷瑛也沉默着,在如此接近的距离里,除了那股化不开的浓黑,就只剩下一片窒人的僵寂……   约莫是牟香出去的当口把房门掩紧了,外面虽有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清切,但必然是发生了情况殆无可疑,如何去应付那等情况,在目前来说,就是牟香的事了,她不是说过么,拿人钱财,少不得就要替人消灾。   暗影里,谷瑛抑制的开了口:   “老查……你听到外面的响动吗?大概是‘丹月堂’的人找上门来了……”   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不错,是那些邪盖王八摸到了,但眼前我们却无需忧虑烦恼,自有牟香那老婆娘替我们掩遮拦挡,这老帮子是有名的狡猾诡诈,我们且等着看她耍把戏——”   谷瑛郁郁的道:   “她掩遮得过去吗?会不会出漏子?”   查既白无声的一笑:   “这老帮子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搬演她压箱底的功大,以最佳的表演来法除‘丹月堂’方面的疑窦,事到如今,她不只是为了这五万两银子的诱惑,更为了保全她的老命,她绝对清楚,仅需丝毫破绽显露,她就会第一个垫底!”   谷瑛仍然不安的道:   “‘丹月堂’的人精明老到,行事细密慎审,一旦启了他们的疑心,要想不落痕迹的妥善打发,恐怕很不容易,老查,我们多少也得准备准备,你可别把事情看得太简单顺遂了……”   查既白平静的道:   “你放宽心,‘丹月堂’那些泼皮货虽说不好缠,我们也照样斗得他鸡飞狗跳,损兵折将,这批人熊的道行高低,我肚里雪亮,我们多加防范是对的,却不受那个唬,若有万一,拼命杀出重围也就是了!”   谷瑛叹了口气:   “我怕跑不动了……”   查既白安慰着对方:   “不关紧,有我和影子在,到了节骨眼上,哪怕是连背带拖,也会把你一道弄出去,何况形势发展,还未必然有这么恶劣……”   影子接上来道:   “老板说得有理,汤家嫂子,你就别尽犯愁啦。”   谷瑛又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查既白在这间小小密室里来回走了几步,又用手指在四周壁沿上轻轻敲弹,偶而推推这里,按按那里,不住的摇头。   影子沉声道:   “老板,可是在找寻其他的暗道或秘门?”   查既白道:   “看样子没有,这炕底下的密室大小,只怕牟香那老帮子尚未经营到复壁网线的程度……”   影子道:   “依你看,老板,这地方牟香是打算用来做什么的?”   查既白一笑道:   “还不是置放一些见不得人或不愿示人的东西,不过,她目前似乎不大使用了,此处很干净,亦不见有什么物品堆积,可能这老帮子又换了新所在啦,娘的,若尚有什么隐密价值,她也不会叫我们进来躲藏……”   凑近了一点,影子又压着嗓门道:   “有件事情,我想问一下:老板,你答应牟香的五万两银子,真的要全数给她?”   查既白笑了:   “为什么不给?这原是我们的承诺呀,你要知道,虽盗亦有道,我们久走江湖,越发该重视信用!”   影子摇头道:   “盗亦有道不错,重视信用也不错,问题是在于对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人,像牟香这种贪婪自私、趁火打劫的混帐东西,我们根本就可以不理会她的讹许勒索,将来便是传扬出去,我们也不怕站不住脚!”   用手摸着肥厚的下巴,查既白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他的双眼却闪烁着光彩——种恶作剧的光彩,他的腔调也透着古怪:   “你的看法很正确,云楼,可是我们必须兑现我们的承诺,不给那老帮子落一点口实;此外,做一桩事的原则尽管遵守,运用的手段却无妨灵活,我们给她钱,这是我们该付的,然而,谁又能说她将来不求我们?谁又敢肯定她求我们的时候得以免酬?云楼,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影子不禁芜尔:   “老板,还是你高,面子里子全顾到了,牟香老婆娘的苦头有得吃啦!”   查既白庄重的道:   “这不叫吃苦头,这是做生意,是一种服务,服务岂有不给钱的;就如同牟香为我们办事,少她一文都不成,等到我们有幸替她效劳的光景,她又如何能杀价?彼此公平交易,才是愉快的‘合作’。”   影子有些迫切的道:   “想来老板你早已胸有成竹!”   查既白淡淡的道:   “还谈不上胸有成竹,只是个概念而已,不过原则既然决定,法子就可由人去筹思,云楼,关于各种找钱的门路,我是行家,大老远就能嗅到银腥铜臭的味道!”   影子由衷的道:   “我完全承认,而且甘拜下风!”   嘘啼一笑,查既白道。   “便叫牟老帮子暗里得意去,咱们是骑在牛背上看唱本,端走着瞧啦!”   沉默了一会的谷玻,边侧耳聆听外面的动静,一边小声道:   “老查,你听,怎么这会又没什么声音了;大约是‘丹月堂’的人全撤走了吧?”   查既白也专注的倾听了片刻,然后,他摇头道:   “还没有走,只是他们把嗓调放低了,而且说话的人也大为减少,谷瑛,这种情形并不是佳兆,我们要加几分小心一一”   谷瑛惊慌的道:   “老查,怎么说这种情形不是佳兆?”   查既白镇定的道:   “这表示他们可能已展开搜索行动,人在行动的时候,废话就不多啦!”   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谷瑛惶怵不安的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   查既白轻轻的道:   “以不变应万变,谷瑛,沉住气,不必紧张,天塌下来有我老查先使头顶着!”   影子笑道。   “不,老板,天若塌下来,牟老婆娘得第一个抗住!”   查既白也在黑暗中笑了:   “这老帮子与‘丹月堂’来人作首次接触,可能会十分艰苦,任她又刁又滑,那般杀胚却也个个精钻,人人好狡,两头这一碰上,想想双方各逞手段,钩心斗角的场面,定然是够热闹的……”   影子忽然若有所思的道:   “对了,老板你似乎不曾告诉牟老婆娘追我们的人是属于哪个堂口!”   查既白忍住笑,道:   “当然不能告诉她,牟香的毛病我明白,如果说了真话,难保她不出卖我们,再则假使知道我们的对头乃是‘丹月堂’的一干煞神,恐怕就不一定敢帮我们这个忙了!”   影子道:   “另外,就算她肯帮忙,价码也必然会大大上涨,少不得狠敲我们一笔!”   查既白窝心的道:   “老子叫她拿这票黑心财也不得安稳,娘的,白花花五万两银子,岂是这么轻松捞法的、不费点精神,成么?”   影子在四周走动了一会,抬眼朝铁栅框外端详:   “只不知牟香现在正于什么?‘丹月堂’的人又在做啥、大概不会彼此干耗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吧?”   查既白道。   “耗不多久了,我判断牟香准会领着他们逐舍搜索,每个角落都查看一番!”   谷瑛忧心忡仲的道:   “合共巴掌大小的地方,这一搜一查,我们还往哪里躲上?”   查既白道:   “这种事该叫牟香先去担心,她敢领着人家到处搜,就该有应付的方法,要知道万一出了纰漏,她乃是第一个倒霉!”   影子道:   “还有,剩下四万五千两银子也泡汤了!”   谷瑛吁了口气,道:   “你们二位倒蛮乐观……”   轻拍谷瑛的手背,查既白低声道:   “人要看得开,多往好处想,天下事并非件件都那么恶劣或艰险,船来桥头自然直,谷瑛,这些日子当中,我们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生死界上打了几次转,还不是平平安安的过来了;你别担忧,凭‘丹月堂’的那些残兵败将,不见得就能陷住我们!”   影子亦道:   “如今再加上牟香的协助与掩护,形势更不至于坏到何等地步,那老婆娘已成骑虎之局,不豁出死力替我们遮拦是不行的了……”   查既白搓着手道:   “云楼的看法和我一样,我们……”   他摹地打住了话尾,又轻轻嘘了一声,影子急速奔近铁栅框眼之前,略一聆听,随即低促的道:   “有人进屋来了!”   于是,在一阵哗窒的静默里,房门开启的声音清晰传来,跟着又有灯火的光亮闪映,似乎有好几人拥进屋里,步履杂乱声中,一个粗哑的嗓门响起:   “娘的,这间屋子怎么这般昏暗法!大白天里也一片黑沉沉的!大家把招子放亮,别漏了什么可疑痕迹……”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三十三章 险关 第三十三章 险关   牟香的声音接着传出,是一种遭受冤枉的委屈腔调:   “各位同源,你们里外全查看过了,这间内室是我老婆子同我那闺女的睡房,宽窄就只这么大小,别说藏不住你们要抓的三个人,怕连只老鼠也找不着地方可躲;我决计不会哄骗各位,句句都是真言实话……”   炕底下,查既白心里窃笑不已——那老虔婆,果然是唱做俱佳,七情上面,撒谎如同家常便饭,风风雨雨,翻来覆去,只听她一个人在搬弄搅合了!   粗哑的声音颇不耐烦:   “哪来这么罗嗦?牟老婆子,要不是你居住的所在正是他们可能逃亡的方向,要不是那片斜坡上有几处新折树枝的痕印,我们也不会无故找岔生非;人在不在你这里不是光凭你说,要由我们来判断!”   牟香似是不服的道:   “你们判断!你们却是如何个判断法?总不能红口白牙,强拿一顶莫须有的帽子给我扣上吧?”   在一片翻箱倒柜的嘈杂声里,另一个尖细的音调接道、   “大家都是闯道混世的人物,一座山抗不过一个理字,就连我们‘丹月堂’所属,行事也不行硬压横来;我说牟香,我们的判断方法十分简单——搜着了人,你就认命,搜不着人,我们自会向你道扰收兵!”   牟香气吁吁的道:   “我如今还能说什么?天下之大,即便谁都敢惹,也不敢去开罪司徒拔山老当家及他的手下,好歹我全领受就是   说到这里,她又忽然像被什么人狠拧了一把似的叫了起来:   “喂喂,那位朋友,你搜查也该有个谱儿呀,柜子上搁的是我一只旧衣箱,你就用不着再费神翻抄了,我包管衣箱里藏不下三个大活人!”   乒乓两响中,那粗哑嗓门在叱喝:   “赵子诚,你他娘怎的年纪越大越往回混了?找能藏人的地方搜,别他娘胡乱拨弄,倒叫人说我们组合没有规矩,欠缺纪律!”   炕下暗影里,查既白靠墙坐了下来,一面分别将影子及谷瑛也拉在两边坐下,他目光向上凝注,低沉的道:   “小心,他们就快搜到这里了!”   影子悄声道:   “我省得,老板。”   查既白感觉得到谷瑛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伸手过去握了谷瑛的手掌,触指处一片冰凉,查既白不由暗里叹气,他非但没有丝毫鄙夷或轻蔑的念头,衷心之内更充满了歉疚与怜悯;这些日子来,谷瑛受的罪可是大多了,连串的劫掳加上连串的奔逃,辰光和辰光的衔接里除了血腥、杀戮,就是暴力、胁迫,而人的精神所能忍受的压力终究有其极限的,不要说是一个妇道难以承担,即使最坚强的铁汉,也绝对会兴起身心俱疲的颓丧感觉!   谷瑛明白查既白的安慰之意,她轻轻抽抽鼻子,噎着声道:   “不要紧,我眼前还撑得住——”   一侧,影子细细的道:   “别说话……”   几条人腿遮住了自铁框眼中透入的微弱光线,人腿在移动,淡淡的光影便也在不定形的明灭幻映着;好像有人低下头来往炕内端详,又用手指敲打框眼,牟香似乎站在门口的位置,只听她不慌不忙的发着话:   “我说炕前的老弟,那是我烧炕时用的续火眼,里头除了柴烬就是土灰,你要不嫌脏,可以爬下去仔细查看一番……”   敲打框眼的声音停止了,这位仁兄直起腰杆,声调中可带着恼怒:   “姓牟的,你可要搞清楚,我是‘丹月堂’的人,不是你的下属,该怎么搜,怎么查是我的事,还轮不着你来指挥调度,娘的,倚老卖老!”   牟香也大声道:   “我犯不着指挥你,是你们领头的方才在讲,要找能藏人的地方搜,别胡乱拨弄,我只不过怕你挨刮,好心提醒你一声,怎么着,我老婆子还错了不成?”   那人愤怒的道:   “娘的,给了鼻子长了脸呀!居然冲着老子发熊?”   粗哑的嗓门冒火了:   “吵,吵,吵什么,要搜的人不见鸟影一条,却净耗着精力磨嘴皮子!杨端,你给我闭上嘴,还有牟香,你也少答腔,我们敬你一把年纪,也算江湖前辈,才对你多少忍让几分,可别不识好歹了!”   牟香的语气又一下子变了,变得软塌塌的:   “老弟台,你说得是,我老婆子眼下还能混碗江湖残饭,莫非凭这张老脸卖点故人颜面,你们老当家也和我有过交往,明白我老婆子的为人,休说‘丹月堂’的金字招牌我不敢顶撞,就算只论交情,我也不可能帮着外人朝里扒呀!”   这几句话似是发生了作用,那粗哑嗓门的朋友干咳两声,猛的呛喝:   “走,我们再往别处去搜!”   一阵步履声迅速移向屋外,牟香的声调犹自断续传来:   “别急着走呀……各位稍稍歇息一会嘛……喝杯茶再上路不迟……唉唉,太客气了,我老婆子可不敢当……”   在炕底下的查既白,再也忍不住憋声笑了起来,一面笑,他一边还在无音无形的骂:好个老帮子,真是好个老帮子!   不等牟香送“客”回转,查既白和影子、谷瑛已自动从炕底下的密室爬了出来,这处密室,在情急之际是个匿藏避难的好所在,然而却决不是一处令人喜爱耽搁其中的地力“,因此,状况一旦消失,查既白他们即已迫不及待的出来透气了。   是那叫小狼的怪人进来招呼他们出去,查既白只一脚踏入前堂,已觉得气氛不对——牟香正虎着一张老脸坐在那里,面色铁青;熊娃子站在她娘背后,活脱一座女门神,现在,这位女门神却轻手细脚的在替她娘捶背捏肩……   重重抱拳,查既白打着哈哈:   “牟大娘,真个有你一手,这遭可全凭了你,要是不然,我们几个乐子就大来哉!”   从鼻孔中冷哼一声,牟香先示意她闺女到外面探探光景,然后,才扬着面孔,火爆的道:   “姓查的,我向来认为自己见多识广,经验老到,然则今天与你一比,却浩叹不如,差远了去,查既白,你才真叫老谋深算,叫门道高!”   查既白忙道:   “牟大娘何来此言?”   牟香大声道:   “老查,你是在存心坑我整我;你与谁结仇、同谁有怨,是些什么人追你撵你,事前半句口风不透,全瞒着我,待到人家找上了门,我才清楚你躲的是哪一路神圣——姓查的,你叫我一个老婆子独力帮你和那干杀胚周旋,自己却缩头一躲,死活不管,你,你真是做得出啊1”   查既白咧嘴干笑道:   “话不是这样说,牟大娘,你帮我们这个忙,乃是有代价的,五万两银子不是、彼此既然妥议定当,是应付什么人便不关紧要了,莫论‘丹月堂’的人来你得掩护我们,就算是阎王老子派来拘魂的牛头马面,你也一样要实践论言,终归是把我们藏在土炕之下,谁来了还不都是一个‘躲’字决?”   微微一窒,牟香恼怒的道:   “你在事先怎么不告诉我,你避的乃是‘丹月堂’那些人王?”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因为事先我并不打算求你帮忙,牟大娘,你当五万两银子只是五个制钱,你以为我查某人又有几个五万两、赶到出门之前,才发现情况紧急险恶,那时业已来不及细说缘由过往啦!”   牟香恨恨的道:   “你害得我好惨,差一点就过不了关;姓查的,你可知道,若吃他们察觉我在掩护你们,骗他们,我会有什么后果?”   用手一抹脖颈,查既白道:   “当然明白,不过二十年后又还你一个更加年轻俊俏的牟大娘罢了!”   牟香忍不住叫了出来:   “查既白,我这条老命险险乎就卖在你手里,亏你还有脸说俏皮话,你是故意给我老婆子小鞋穿,早打了谱要陷害我!”   查既白慢条斯理的道:   “牟大娘此言差矣——你也想想,我答应你交付纹银五万两以为掩护我们三人的代价,这可是五万两银子,偌大的数目,自不会是等闲之事,如果我们要躲的人只是几个三流毛贼、六等窑子,我犯得上躲,更犯得上花银子求你帮忙?你早该明白来者不善,正如同你先前所说,能逼得我老查闪闪藏藏的人,普天之下还能数出几个?”   呆了半晌,牟香才沙着喉咙道:   “老查,你该再加几成——”   查既白笑容可掬,语气却十分决断:   “有言在先,价码早定,牟大娘,可别不知满足!”   牟香沉沉的道:   “可是我耗了这许多精力,担了恁大的风险…”   查既白嘿嘿笑了:   “牟大娘,你是把我当财神爷看了?不错,我就算是座神,也不会是财神,而是一尊不折不扣的瘟神,你以为我是干什么吃的?我的银子是如何积攒起来的?你两次敲到我头上,却偏偏又被你敲了个准,我那种冤,那股窝囊,简直不能提了,你犹待得寸进尺,狮子大开口之外顺手再摸一把,这就未免不上路啦!”   牟香叹了口气,道:   “好吧,算我倒霉,五万两……”   一直不曾开口的影子忽道:   “牟大娘,‘丹月堂’方才一共来了多少人?”   牟香想了想,道:   “十七八个左右,进屋的有六个,其中有四个是他们”金牌级,的执事,其余的人全在屋外分散搜查,看来相当慎重仔细……”   影子又道:   “还有没有另外带头号令的人物?”   牟香摇头道:   好像没有更高职衔的人了,里里外外,全由那个姓乔的金牌级执事调度指挥,你们也可能听到他的声音,粗粗哑哑的……”   吁了口气,影子转向查既白,道:   “老板,看情形在这一路追兵里,并没有那儿个棘手的角色在内!”   查既白道:   “阿弥陀佛……”   牟香疑惑的道:   “你们在说什么人?”   查既白微笑道:   “不关你的事,牟大娘,我们郡该同感庆幸:因为先前丹月堂,那干狗熊里,只要加上一个我们顾虑中的角儿,眼下大概就不能在此说话扯谈,你我早不知爬到什么所在……”   背脊上泛起一阵凉,牟香犹有余悸的道:   “想一想也真叫险,你要知道,‘丹月堂’可不是好斗的,万一一出了纰漏……”   查既白笑道:   “恁情如此,他们也没斗过你老人家,所谓人是老的滑,姜是老的辣,任他‘丹月堂’高手如云,历练精到,一样要吃你牟大娘的洗脚水;牟大娘,你好段数、好计较、好功力,连我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淬了一口,牟香没好气的道:   “去你娘的,我老婆子不稀罕你五体投地,要的乃是你五万两银子!”   查既白颔首道:   “我查某人自来一言九鼎,重信遵诺,你这五万两——不,现在只剩四万五千两银子,我是一个子儿也不会短缺,牟大娘,你尽管放心!”   伸出手来,牟香说:   “就烦你此刻赐付吧!”   查既白慷慨的道:   “没有问题;我说云楼,还不赶快点出四万五千两的银票交给牟大娘、记住要拣那流通较广,信用卓著的老字号票主,好叫牟大娘兑取的时候方便省事……”   牟香立刻笑逐颜开:   “老查呀,我一向就喜欢似你这种干脆利落的人物,办起事来爽快果断,毫不拖泥带水,这才真叫闯道混世的角儿!”   拱拱手,查既白笑道:   “好说、好说,过誉、过誉。”   这时,影子己将点数好的一叠银票递给了牟香,这位财述转向的“虎姑婆”眯着一双眼,又用手指沾着口水,开始仔细点查起来。   片刻后,牟香笑嘻嘻的收妥银票,笑嘻嘻的道:   “不错,正好四万五千两,而且是‘大辉珠宝号’发出的票子,他们的票子十分牢靠,分店也多,就在前面不到三十里的双榕镇,便开得有大辉的支号,只不知这个数目的票额,他们是否一时凑得周齐……”   查既白懒洋洋的道:   “这个不用担心,人家就算节骨眼上没这多现银,临时向同行或钱主调度也没有问题,牟大娘你票子在手,还怕取不足数?”   牟香吊起双眼,打了个哈欠:   “查呀,辰光也不早啦,不是我老婆子逐客,你们也该上路了,我这里不够安全,你们各位还是尽快远离的好……”   站起身来,查既白道:   “多谢赐助,更谢美食相款,牟大娘,我们这就告辞了。”   牟香竟连送的意思也没有,她挥挥手,又打了个哈欠:   “好走好走,不送不送。”   查既白暗地骂了一声,领着影子与谷瑛大步离去,而这大步也才洒开两步,这差一点和一头冲进门来的熊娃子憧个满怀!   身形偏闪,查既白忙道:   “姑娘小心,可别摔着了!”   熊娃子一见查既白他们是正打算出门上道的模佯,不由抢上前来,一把抓住查既白的衣裳,用力朝里拉,一边拉,一边圆睁双眼,又惊又急的出声:   “不,不能走,你们现在不能走……”   这位汉苗合种的“大”姑娘还是第一次在查既白面前开口说话,她的腔调不但生硬僵直,音韵尤其粗哑,宛若锈刀刮磨锅底——尚是一把钝了刃的锈刀;听在人耳里,有说不出的那等不自在法!   坐在椅上方待心满意足的打上一脑,牟香淬闻自己的闺女在恁般焦急的发话,不禁惊得霍然站起——她非常清楚女儿的个性,如非事到必要,熊娃子向来是三缄其口,惯以表情动作来传达她的意思,而眼下不但开了口,更且如此惶怵的开了口,一定就有极不寻常的情况发生了!   查既白先还以为这熊娃子是对自家有所垂青,舍不得任他离去,及至看清对方的神色,才明白是想豁了边,桃花运交岔了;赶紧攒着熊娃子的手,查既白生恐这位仁姐将他这一百两一套的衣衫撕裂,朝门外打量着,他忙道:   “什么事?什么事呀?你别急,有话慢慢说……”   影子和谷瑛也有些发愣,他们正不知这是怎么回事,牟。香已双手叉腰,瞪起一对眼珠子大声叱喝起来:   “干吗大惊小怪的?熊娃子,还不放手?你一个黄花闺女,葱白水净的名门佳丽,却拉着臭男人的衣裳做甚、简直岂有此理,替为娘的丢脸!”只是五万两银子才过手,业已变成:‘臭男人’了,查既白苦笑一声,连连摇头。   熊娃子慌忙松开手,形容焦切的往门外指点:   “娘,不能走,他们不能走……外面有人,许多人来了……”   呆了呆,牟香疑惑的道:   “很多人来了?是些什么人呀!”   熊娃子满脸恐悸的道:   “刚才来过的那些人,什么堂……的人!”   像突兀间被一只马蜂刺进肉里,牟香几乎跳了起来:   “什么?你你你……你是说‘丹月堂’的人又转回了头?”   熊娃子一见自己的意思沟通了,立亥如释重负的道:   “是,是他们,十多个人……”   牟香顿时有手足无措之感,她正不知该如何处理这骤发的场面,影子已闪至门边,细细观察,一面并将观察所见低促的传告:   “不错;是有十多个人,丹月堂,的朋友,他们隔着这里尚有几百步远近,采取散围阵形慢慢包抄过来,每人的动作都很小心谨慎,好像不愿有所惊扰……他们之中,金、银、铁等各级执事全包括得有……”   查既白慢慢的道:   “目标是这幢屋子么?”   影子点头道:   “毫无疑问,老板。”   居然微微一笑,查既白道:   “好兔崽子,倒有一番心思,果真小看了他们!”   上前两步,谷瑛又在颤抖了:   “老查,你赶快拿定主意,我们该如何是好!”   先向谷瑛眨眨眼,查既白背着双手,闲闲的道:   “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主意可拿?至于该如何是好,则更不知期于何策何计了!”   怒哼一声,牟香虎着面孔道:   “姓查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查既白故作不解之状:   “我是说牟大娘,形势演变到这等恶劣地步,我可一点门道也没有了,真叫他娘的,呕,束手无策,实情如此,莫非我讲得不对?”   牟香咬牙瞑目的道:   “你们不能活神活现的待在这里,若吃,丹月堂,的人发现,你们好歹我不管。却一定会牵连上我,这岂是玩笑得的?”   查既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当然不是玩笑,牟大娘,然则计将安出?”   牟香急怒交加,口不择言:   “亏得你还有你奶奶的闲情咬文嚼字!姓查的,你们不能在我的地方现出,不能叫他们看见,我老婆子开罪不起那干杀胚!”   呵呵一笑,查既白道:   “言之有理,我们亦不该再对牟大娘你有所牵连,就此告辞——”   说着。他一转头,冲着门边的影子道:   “云楼,准备好,咱们杀出重围——娘的皮,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恁情豁死拼搏,也不能扮孬装熊!”   猛然横身相拦,牟香惊恐得连舌头都打了卷:   “你,你打算干什么?你你莫不成是疯了?”   查既白凛烈的道:   “疯?我一点都不疯,我比任何人都正常;牟大娘,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牵累你,我们更不可能在你屋里叫他们看到,我们马上就离开此地,横竖拼他一场,就是死也落得一条硬汉之名。”   牟香那张老脸上的皱纹抖动,颊肉抽搐,她吸着气骂:   “查既白……你个杀人不用刀的老滑货,你这不是充好汉,你是存心要坑陷我,拿口黑锅叫我背……你简直可恶可恨到了极处!”   查既白怒道:   “否则又叫我们怎么办?你不愿我们在此地被‘丹月堂’的人察觉,又不让我们离开,难道叫我们三个化做一阵轻风消散?”   连连跺脚,牟香的样子像要吃人:   “离开?你们现在只一出门,形迹就会落在人家眼里,不论你们是死是活,将来我如何脱得了干系?‘丹月堂’的人亲见你们由我的地方出去,我他娘便生了十张嘴,也难以解释得清楚,一朝被‘丹月堂’找上门来,我还要不要活、要不要混?查既白,你们嫌命氏了,却休想拖我下水!”   忽然又十分温柔的一笑,查既白道:   “牟大娘,上天作证,我们决不想拖你下水,我们只是打算脱离此地,免得为你增加麻烦,你想想,我们怎会连累一个善心助人如你的老大娘?”   一旁的熊娃子不停扯动着母亲的衣角,惶急的道:   “快来了,他们快来了,不要再讲话,想法子、要想法子……”   牟香面孔歪曲,两边太阳穴在不住的“突”“突”跳动,她恶狠狠的道:   “好,就算我再做一次好事——姓查的,领着你的朋友,马上回到炕底下的密室里去,这里仍由我来替你们应付!”   查既白嘿嘿笑了,神情竟然相当从容:   “不劳大娘你多费心,这一次,我们可不再躲躲藏藏——娘的,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想我查某人也堪堪算是一条汉子,却老叫人家逼得缩头缩尾,活脱一只罩盖的王八,真叫做是可忍孰不可忍,眼下那些人熊再绕回来,说什么我老查也不装孬,是生是死,我们拼了!”   呆窒了一下,牟香的声音居然也发了抖:   “你……你说什么?你,你们不躲了?”   用力点头,查既白一派慷慨赴难壮烈之色:   “对,我们不躲了,我们决心和‘丹月堂’的人豁起来干!”   倒吸一口凉气,牟香颤巍巍的道:   “那——那我怎么办?”   查既白一拍胸膛,颇有泰山石敢当之慨:   “你宽念,我说牟大娘,死活全由我们自己承担,包管不会涉及你一丝一毫,只要我们一动手,你关起门来困大觉就行,连隔山观虎斗都不必!”   牟香的双颊抽搐得更厉害了,她的嘴唇也往里扁了进去:   “天打雷劈的查既白,你完全是在自说自话,一厢情愿,你连一了半点也没替我设想……你们拼命不关我的事,但我以后却如何向。丹月堂,解说清白,如何推卸责任?只要他们这群人里走掉一个,我就有好日子过了,更何况你们根本就没有把握能以吃定他们,一旦你们挺了尸,接着就会轮到我……老天啊,我的命有多苦,这人心又多险诈,我一番慈悲行善行好,到未了竟落得这样的报应……”   查既白意志坚定的道:   “你就别嚎了,牟大娘,我们非拼一场不可,也休要叫你小看了我们,他娘这些年铁血江湖,岂是白混过来的?”影子又从门边朝外张望,面无表情的道:   “他们来得更近了,只有百多步的距离,老板。”   ------------------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 十方瘟神--第三十四章 奇迹 第三十四章 奇迹   牟香身子一哆嗦,猛然咬了咬牙:   “查既白,你这杀千刀的,你说,你明说好了,到底你想怎么样?”   查既白故作茫然:   “我是打谱拼命呀,还能想怎么样?”   冲前两步,牟香的一张老脸歪曲着:   “你的心思我清楚,用不着摆这副架势来威胁我,好,方才收你的五万两银子我还给你,这总如你的意了?”   查既白是一派受了委屈的模样:   “牟大娘,想我查某人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水里来、人里去,含糊过谁?你却愣逼着我抹下这张脸盘,缩短脖颈扮乌龟;区区五万两银子岂就连我的名节、威望、尊严全都买净、这个价码,未免是在糟蹋我了!”   不由恨得浑身发抖,牟香吸着气问:   “算看清你了……你,你要多少?”   查既白好像十分勉强的道:   “这样吧,牟大娘,人生一世,好歹得挑拣一样,不为名,就为利,你既要我抛舍声誉,抹黑颜面,横竖是不要脸了,那个利字便不能不多加斟酌,我也不讨价还价,除了你还我的五万两银子之外,再加五万两咱们就成交!”   仿佛头顶挨了一记焦雷,牟香双眼发黑,脑袋昏沉,脚步踉跄着往后倒退;她右手捂着心口,颤巍巍的指着查既白:   “好个黑心黑肝的东西……查既白,你这是吃我的肉,吸我的血,刨我的老根啊!十万两银子,你,你不如杀了我……”   查既冷冷的道:   “我原也不指望使这点银子断送我一世英名——云楼,咱们朝外冲他娘的!”   又是一哆嗦,牟香伸手急拦,跺了跺脚,干声嚎着:   “你是我的祖宗,我的亲爹,算我前辈子欠你的,就这个数,我答应你!”   查既白老实不客气的道:   “我倒还不顶情愿哩,也罢,先将银票点足!”   奉还了先前收下的五万两银票,牟香又另外凑足了五万两,在点交银票的过程中,一来是焦惶急切,二来是愤恨心疼,这位虎姑婆抖索索的几乎将一把票子撒满地下。   于是,查既白与谷瑛、影子三个又非常合作的回到里间炕下的密室之内,而以前后脚之差,“丹月堂”的杀手们业已进屋。   查既白他们不怕牟香临时变卦,一点也不怕,因为查既白吃定了这老帮子终归还是把性命看得比金钱重要,深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丹月堂”的人马去而复返,乃是一般江湖朋友追猎目标物时所惯用的伎俩,不足为奇,查既白确信牟香能够打发他们,而且绝对比第一次更要容易。   靠在密室的墙脚下,查既白不禁闭目芜尔,和牟香这一番斗法,他不但扳回劣势,还额外的赚了一笔;“十方瘟神”这名号岂只叫着玩的?   一行人经过了多少生死艰危、荆棘险难,总算回到了“三合镇”,座落于大街横巷里的那幢二层楼房,仍是人物依旧,只不过,除了鹿双樵、席雁、汤彪及丫鬟小玉之外,更多了一拨查既白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的稀客——“丹月堂”的老少当家司徒拔山、司徒玉风,以及那大老爷“不动者君”简六合、二老爷“仙人爪”奚超一,更加上一位别来无恙的顾飘飘!   楼下的客堂里,鹿双樵、席雁、汤彪与小玉囚个人坐在一道,“丹月堂”的朋友中,只有一个人是坐着——不用说,除了司徒拔山,谁也没这气势!   没想到兴冲冲的赶回来,却竟碰上这么一个要命的状况,查既白不由心往下沉,背脊泛凉一一历尽折磨,到最后还是躲不过这一劫,他已暗自决定,好歹拼他娘的!   司徒拔山是一位看上去十分土气的矮小老头子,布衣布鞋,容貌平凡得毫无惊人之处,如果不经指点,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威名渲赫的司徒拔山,是天下最凶狠、最具实力的杀手团头号首脑,老实说,这位黑道霸主、模样更似一个乡间老农!   不明白这些追魂索命的人王是怎么找来,怎么跟上的,查既白目注鹿双樵小两口,得到的只是那等无奈又凄惶的苦笑。   于是,司徒拔山开口了,声音低沉,微带暗哑:   “查既白,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虽是首度相见,我已知道你就是老查无疑;不用奇怪我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我们有许多方法可以达到目的——只要我们必须达到这个目的;查既白,你和我们‘丹月堂’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这一点,相信你很明白?”   头皮有点发麻,查既白手心出汗,干声笑着:   “不错,我很明白,这一阵子,贵组合与我有不少亲近的机会……”   指了指在那一排长凳上的鹿双樵等人,司徒拔山道: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先杀死他们;在昨天夜里,我们已经摸到这里了。”   查既白道:   “假若老当家要下毒手,时间倒是足够,我想,是为了令少君与席姑娘那一桩婚事吧?”   委实看不出半点玉树临风的味道,倒似一根他娘的枯藤!   司徒拔山叹了口气。道:   “玉儿与席姑娘之间,实无缘份可言;若是有缘,也不会徒生如许波折了——-查既白,设若我告诉你,‘丹月堂’与你的血海深仇,就此一笔勾消,永无瓜葛,你怎么说?”   呆了好一阵,查既白忽然笑了起来:   “老当家,我会说,我不相信!”   司徒拔山点头道:   “这是正常的反应,但是我确有此意。”   疑惑的望着对方,查既内迷惘的道:   “老当家会主动与我化仇解怨、在贵方损失这多人手,又在少君婚事遭受折辱的情形下?不,我还是不能相信!”   司徒拔山的眉字间隐蕴愁苦,神韵里亦有着掩藏不住的委屈:   “你身上背负着‘丹月堂’儿郎许多条性命,双手染满‘丹月堂’儿郎的鲜血,我们曾立誓要以最残酷的手段向你报复,我们不能忍受这样的屈辱,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查既白,我们认了,我们有意与你消解怨隙…”   查既白还是不敢接受这个事实,那些拼杀。那些恶斗、那些横死的面孔,恶毒的诅咒。居然就此化于无形、一笔带过?他呐呐的道:   “老当家,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一侧站立着的大老爷“不动老君”简六合白胡轻掀: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若非事不得已,岂能与你善罢甘人,我们这样做,也附有一个条件……”   查既白谨慎的问:   “什么条件?”   简六合慢吞吞的道:   “要你那株‘如意本草’,我们知道你从‘血鹤八翼’手里弄到这件宝贝!”   脑中灵光一闪,查既白目注面带病容的司徒玉风:   “是少当家的需用此物?”   轻咳一声,司徒拔山接上来道:   “前些日玉儿自外头回来,忽觉身子不适,延医诊视,才知玉儿竟是得了一种几同绝症的怪病——经瘴气感染成为‘肝疡’,除了‘如意本草’,无药可治……”   顿了顿,他又艰辛的道:   “我六十多岁,只此一子,也是我司徒一脉单传的香烟,我……我不能断了这条根,查既白,现在你大概可以体悟我之如此施为的苦衷了?”   沉思片刻,查既白道:   “老当家可有保证?保证在我献出‘如意本草’之后,不再侵害于我及所有的关系人?”   司徒拔山形色凛然:   “我司徒拔山的承诺就是保证,查既白,一言乃如九鼎!”   查既白道:   “不过,我也有个附带条件——”   那二老爷“仙人爪”奚超一勃然色变:   “你还有条件?姓查的,莫要给了鼻子长了脸,不识好歹!”   司徒拔山摆了摆手,皱着双眉:   “说吧。看我们能否接受。”   查既白道:   “敢烦老当家出面调停我与‘血鹤八翼’之间的梁子,只要霍达向老当家表明不再与‘安义府’的冯子安大人为难,我便立时将他儿子霍芹生交还一不过,还希望老当家在其中有所担当!”   查既白这一手相当高明,也是彻除遣患的最佳方法;“血鹤八翼”固然一向做岸不群,但是他们谁都可以不买帐,对“丹月堂”却不能不退让三分,正如查既白天不怕、地不怕,一朝与“丹月堂”卯上亦十分痛苦的情形一样,更何况此中尚牵连八翼之首霍达的命根子在内?司徒拔山亦算有着相等的交换条件了。   那奚超一愤然道:   “姓查的,你倒会趁机要挟!”   司徒拔山缓缓的道:   “好,查既白,我答允为你出面说项,也自信霍达兄弟能赏我这张老脸,然而,霍达那个宝贝儿子,你不曾难为他吧?”   查既白郑重的道:   “霍芹生正被我监禁在一个秘密处所,行动虽是不便,却活蹦乱跳健朗得紧,包管比他以前要肥壮得多!”   点点头,司徒拔山道:   “等我通知,你便将这孩子送回去……”   查既白道:   “为防万一,老当家,容我派人携带‘如意本草’随同各位一同登程。”   深深望着查既白,司徒拨山道:   “影子?”   查既白陪笑道:   “我行事向来小心,或曰逾越,还乞老当家垂谅!”   说着,他转向影子白云楼套了几句隐语:   “伙计,你带着‘如意本草’跟着老当家回去,完事之后到鸟栖的地方找我们,到达长寿村,再面禀老当家用水字第六号方法与我们联络;你放心,这次去那里是上宾,不会做阶下囚啦……”   影子笑了笑,轻轻向他的“老板”眨眼。   于是,司徒拔山站起身来,面对席雁:   “席姑娘,你与玉儿,乃是无缘,我亦不再强求,令尊那里,我会派人前往招呼,希望你的双亲能够原谅于你,至于黑山铁刀牧场方面,则要靠你们自己努力了……”   席雁站起,不知怎的竟喉头哽咽,情绪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司徒拔山率众而出,顾飘飘走在最后面,经过查既白身边的当儿她略微一顿,极轻极轻的丢下句话:   “我会问影子,那水字第六号联络方法是什么……”   查既白有些怔忡,似乎没有看到谷玻与她老公汤彪的热切拥抱情景,他只在暗里祈祷,影子别到时候卖关子泄密才好——这几十年来,还是头一次交上桃花运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