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虎三山 第一章:梨花劫海棠   天空布满阴霾,细雨霏霏,初秋的节令,业已有了几分不着痕迹的寒意。   一乘软轿,四匹骏马,便在微雨中朝前赶路,抬轿的两名壮汉健步如飞,负搭双肩的轿杠仿若无物,马上骑士两前两后,其马以小碎步跟进,看来是护卫软轿的。   许是阴天落雨的关系,周遭的旷野,瞧上去特别显得沉寂荒凉,远山近岭,就都笼罩在一片灰暗里了。   那匹混身毛色漆黑,闪泛着缎子般的光泽的高大马儿,便在这时从路旁的疏林中出现,并且以一种极其安详笃定的步伐循着岔道来至路边。   坐在鞍上的是一个黑衣人,一个满头银发的黑衣人,那头灿亮如丝的银发用一条黑带子齐额勒住,黑带下呈现的面庞却决不似银发所显示的那样苍老,这只能说是一张成熟的脸容,脸上有饱经风霜的纹榴,有历尽沧桑的深沉,而他半合的双眼,下垂的唇角里像是包含了大多的世故,大多的漠然,像是阳光之下已不再有什么新鲜事--尽管此刻并没有阳光。   他是毒魄。   很奇特,也很罕见的一个姓名。   更奇特、更罕见的是他斜挂在左腰间的一只口袋,一只四四方方,用黑色软牛皮缝制而成的皮口袋,口袋大约长宽都有两尺半的光景,鼓鼓的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现在,他的右手正轻轻抚摸着口袋上缘,模样宝贝得竟似抚模着情人滑腻的背脊。   抬轿的轿夫、马上的四名护卫显然也看到了他,因为轿马前行的速度已经缓慢下来,无论是什么直觉反应,对方一定嗅出某种不安的味道来了。   那四名护卫,穿着打扮完全一式一样,藏青的交剪头巾,藏青夹袍的下摆掖在腰板带上,背后更交叉背着一对规格相同的雪亮钢矛,这说明了一件事实--他们是来自有组织的帮口。   绵绵的雨丝飘忽着,轿停下,四乘来骑也停下。   毒魄没有下马,没有说话,只眯着眼端详静止在六七步外的那些人。   前头的两名大汉互觑一眼,由那个缺了半只耳朵的仁兄开口:   “朋友,你想干什么?”   毒魄唇角牵动了一下,声调里有着那种漫不经意的轻淡:“难道说,各位已经看出我是有所为而来?”   缺了半只耳朵的这位提高了嗓门道:   “这里是荒郊僻野,天上又下着毛毛雨,你骑着一匹黑马,阴阳怪气的朝路边一站,能叫无缘无故?而路上只有我们这一行,你不是冲着我们却是冲着谁?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说吧,你有什么指教?”   毒魄的视线扫过那乘软轿,不似笑的一笑:   “指教不敢,仅有一个问题要请教。”   那人眉梢子扬起:   “什么问题?”   毒魄道:   “轿子里坐的,可是狄水柔狄姑娘?”   对方脸色变了变,厉声道:   “是不是我们大小姐,干你何事?又有什么企图?”   毒魄道:   “此地距离‘华妙庵’足有三十余里,狄姑娘上香回来,谅也十分疲累了,往下这一程,不须各位费心,还是容我代劳护送吧……”   另一员汉子勃然大怒:   “由你护送我们大小姐?你以为你是谁?你想打什么歪主意?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毒魄七情不动的道:   “为了各位好,我建议各位现在就快马加鞭,早早走人,免得伤了彼此和气。”   缺耳的仁兄蓦然大叫:   “他娘,这家伙竟想掳架大小姐——”   他的同伴眼露凶光、恶狠狠地叱喝:   “不管你是什么人,你算敲错算盘了,找‘鬼王旗’的麻烦,你还想活不想活?你可知道,大小姐乃是我们瓢把子的嫡亲妹妹?!”   毒魄笑了笑:   “二位,你们说的我全知道,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非常清楚,但是,我却仍然来了,仍然要做我预定做的事,这个意思,你们大概了解吧?”   缺了半只耳朵的朋友纵身自马鞍上跃起,空中翻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背后交挂的钢矛寒光骤闪。又快又准的射向毒魄咽喉。   毒魄四平八稳的端坐马背,右手倏伸,竟恁般不可思议的一把抓住了射来的矛首,同时以尾杆前挺,便正好迎上了缺耳汉子扑来的身躯--坚硬的矛尾重重顶上对方的心窝,截断气声混合着骨折声一齐传扬,那人便手舞足蹈的翻跌下去,甚至没有机会使用他的第二柄钢矛。   整个过程,似乎是一场早经安排妥当的短剧。   无论招式、走步、定位等等好像都在事前有过演练配合,予人一种无比巧妙的感觉。   然而,他们全明白,须臾问便告结束的这幕打斗,决没有丁点戏剧性,这完全是在玩真的!   当另一名大汉甫始掰镣欲起的刹那,手指尚未触及他的兵器,毒魄上身微倾,一抹略显折曲回角的焰芒已淬然隐现--只是隐现,有若电极在云层中映炫,仅留下一个空无的影像,就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焰光隐现的回应,是马上汉子的栽落。   他满头鲜血的趴在地下,却似乎不曾断气,背脊犹在一起一伏的蠕动着哩。   轿后的双骑,便在这时不要命的冲将过来。   两名骑士挥动着四杆锃亮的钢矛,口中狂声吼叫,是一副豁拼到底的气势!   毒魄半合着眼,也突兀策马奔前,双方三骑迅速交擦而过,四杆钢矛顿时荡甩向两名骑士的单一左右方位,谁也没有看清毒魄是使用什么手法造成这个结果。   十二记沉闷的击肉声已融为一响,马上的二位仁兄宛同喝多了酒,竟烂泥似的,各自萎顿成一堆。   软轿孤伶的停放在路上,两名轿夫也呆若木鸡般立在那里。   毒魄从马头上俯视下去。   缓缓的道:   “掀开轿帘。”   别看这两个轿夫人高马大,粗浑壮实,胆量却仅得一点点。   毒魄的话,他们恍若未闻,只两只傻鸟似的站着不动,显见是受惊过度了。   于是,厚重的棉布轿帘由内往外掀开,帘后、展现的是一张姣美清秀的脸蛋,端端正正的,柔柔纤纤的,有股子说不出的灵逸之气,就是脸上的色泽稍微苍白了些。   毒魄不禁轻吁了一声。   轿子里的姑娘,怎么看也看不出已经二十六八岁了,要不是他早已心中有底,亦难保不会走眼。   姑娘长得秀气,连说话也是那么轻轻柔柔的。   “你是来找我的?”   毒魄在马上拱手,神色转为十分和悦,甚至还带着点谦恭:   “狄姑娘,很抱歉用这种方式相邀,请原谅我也是迫不得已--”   狄姑娘非常镇定的道:   “请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去了又做什么?”   毒魄笑得略见尴尬:   “这时不便多说,狄姑娘,有一个人要见你,极为渴切的要见你,我保证是善意的,而且,我们不会令你受到丝毫的伤害……”   狄姑娘沉默片刻,才幽幽的道:   “照眼前的情形看,我恐怕没有选择的余地吧?”   毒魄欠了欠身子。   语气更见低婉:   “对不起,恐怕是没有。”   点点头。   狄姑娘道:   “那么,我们还等什么?”   棉帘放下,隔开的不止是轿里轿外,好歹也暂时隔开了毒魄的几番无奈。   他向两名惊魂未定的轿夫轻叱一声:   “还不抬杠上肩,赶紧干活?”   山间的小木楼,两层的,木楼盖得很精致,很雅巧,尤其蕴育在山林时有的飘渺云霭里,浸润干众溪莹澈的形质中,就显得更加超凡脱尘,不带烟火俗气了。   傍黑的时分。   全无欢坐在铺设着厚厚虎皮褥垫的大师椅上,就着晔晔炯亮的银灯,细细端详着垂眉低目的狄姑娘。   哦,狄水柔。   毒魄垂着双手站在一边,面孔上的表情,虽经他努力掩饰,却也仅是无奈。   全无欢的身材瘦小,面容清瘦,虽然脸孔经过仔细修刮,微霜的头发也经过刻意整理,但他青白的气色里仍泛着病恹恹的慵倦之态,也因此越发掩不住他五十五岁的年纪了。   可是,他现在注视狄水柔的眼神却是热切的、光亮的,充满了兴奋的喜悦,连带着脸孔上也洋溢着近似青春的异彩。   他好像忘记自己已是五十五岁的年龄,而将时光倒转回三十年了。   在深深的寂静里,有一股深深的暗潮隐约澎湃。   狄水柔抬起头来,平静的望着全无欢,语调轻柔如水:   “是你要见我,全先生?”   五十多岁的人了,居然也会有这样的腼腆。   全无欢干笑一声,不停的搓着双手,青白的面孔上透一抹赦色:   “实在失礼,狄姑娘,实在失礼,除了用这个法子,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方式能够邀请到你,希望毒魄没有使你受惊--”   狄水柔看了一旁的毒魄一眼,道:   “没有,他没有使我受惊,相反的,这一路上来,更对我十分照顾。”   依旧在不停的搓手。   全无欢连连点头:   “这就好,呃,这就好……”   狄水柔形色恬淡的道:   “不过,全先生,你要我来,总该有个原因吧?也就是说,目的何在?”   迟疑了片刻。   全无欢干涩的道:   “呃,狄姑娘,莫非你一点也不知道?”   狄水柔道:   “我该知道吗?”   舔舔嘴唇。   全无欢吃力的道:   “难道……你也猜不出?”   狄水柔静静的道:   “没根没由的事,全先生,你叫我往哪里去猜?”   转过头来。   全无欢沙着嗓门道:   “毒魄,我看还是你来讲吧。”   毒魄半合的眼睛霎了霎,不情愿也只好情愿的道:   “是,师父。”   狄水柔不禁多少有些意外的道:   “你们二位的关系——是师徒?”   毒魄道:   “打我九岁拜入师父门下,受教一十三年方始出师,虽然湖海浪荡,对吾师恩泽,无时或忘,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恩师亲炙于我一十三载?狄姑娘,这大概可以称得上师徒关系了吧?”   狄水柔体会得出毒魄言语中些许的讽意,她却不以为件的道:   “当然,也要请你谅解,我绝没有丝毫不敬的意思。”   全无欢赶紧打着圆场:   “狄姑娘,你别看毒魄满头银发,其实乃是自来白,他小时候就已经发色花斑了,人不到三十岁,已是皓发赛雪,算起来,他今年才三十六哩……”   狄水柔道:   “我没有说他老……”   全无欢忙道:   “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孩子,永远是个孩子。”注视毒魄这个银发皤然的“孩子”,狄水柔神态安详的道:   “毒壮士,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毒魄稍稍沉默了一会,似乎考虑如何措词用句,然后,他始正视着狄水柔,语气十分恳切的道:   “狄姑娘,三年以前,‘鬼王旗’为了庆祝成帮十载,曾在总堂口‘抱固岭’下的‘望仙台’举行过一次极为热闹的盛会,那次盛会,他们也邀请了家师参予,姑娘应该还记得这件事?”   狄水柔道:   “不错,我记得。”   毒魄接着往下说:   “因为那次盛会,家师得有机缘见到姑娘,并且做过几番交谈,姑娘的风采及内涵,令家师极为倾倒,回来之后,便对姑娘思念不已,更明白的说,已几达废寝忘食的地步,但拘于各种环境、年龄、身份的限制,家师除了我之外,只能将这股渴慕之情深埋心底——”   狄水柔凝重的道:   “这叫什么?一见钟情?”   毒魄道:   “老实说,我也不大信男女之间所谓‘一见钟情’的说法,因此就奉劝家师自我克制三年,如果三年以后,他老人家对姑娘你仍然倾慕不减,则表示家师的爱恋之意有其情感基础,决非出自一时冲动,在家师首肯之下,三年已经过去,三年来,家师受心病所苦,精神备遭折磨,而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竟得了个咯血的毛病,每在出力之余、情绪不宁的当口,都会咯血不止,狄姑娘,这已证明了家师的不能忘情于你,为了家师生命的延续,个人便不得不一尽弟子之道,只是委屈姑娘你了……”   咬咬嘴唇。   狄水柔道:   “这样说来,你们是要把我强留在这里,而不管我是否愿意?”   全无欢急切的道:   “你不要误会,狄姑娘,我决没有勉强你的意思,我只是,呃,希望你能在我身边陪伴我一个时期,我保证决不侵犯你,只要看看你,眼里有你的影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狄水柔的声音很冷:   “全先生,我今年虽然已经二十六了,但仍然是个云英未嫁的闺女,而且明确的说,我也如同每一个处子一样清白,你不错已有五十多岁,却仍是一个男人,你叫我在你身边陪你一个时期,无论这个时期是长是短,将来我又如何向人解释?你可曾顾虑到我的名节?全先生,你的想法未免自私!”   全无欢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他连连搓着双手,喃喃不清的道:   “别生气……狄姑娘,请你体谅我的一番用心之苦……”   哼了哼。   狄水柔道:   “这种用心,其苦何在?”   毒魄忍不住提高了音调:   “狄姑娘,我师父并没有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条律列规定过五十岁的人就不能兴男女之情,而一个人爱上一个人,更非罪孽!”   狄水柔生硬的道:   “男女之情,原是两厢情愿的事,可是,我情愿吗?”   毒魄形色木然:   “单只这一桩要请你多包涵,狄姑娘,世问事不易十全十美,有些时候,就难免某一方要稍受委屈,此乃权宜之计,家师的心病,总须心药来医,姑娘便当做行善积德吧。”   狄水柔恼了:   “这样说来,你们是非要强留我不可了?”   毒魄又欠了欠身:   “还请姑娘宽有--”   狄水柔气忿的道:   “你们实在大蛮横,大欺人,太不讲理,你们以为这么做就会安然无事,就会得遂所愿?你们错了,我是‘鬼王旗’大掌旗狄用疆的嫡亲胞妹,我哥哥如何能容你们如此肆虐嚣张、又何忍受得了这般凌辱?他必定找上门来,不与你们甘休……”   毒魄平淡的道:   “狄姑娘,如果以武论武,单比江湖上的份量,我个人不必提,家师是谁,你约摸心里有数吧?”   狄水柔恨声道:   “我知道全先生的名气大,本领高,有‘阴阳无极’之称,唯其如此,他更该自尊自重,珍惜羽毛,不能持强凌人,徒毁令誉啊……”   全无欢的面颊肌肉抽搐起来,颤着声道:   “我,我是不克自己……狄姑娘,我已经忍耐了三年,痛苦了三年,就算你不愿成全我,也得给我试一次的机会……”   跺跺脚,狄水柔哽噎着道:   “你会铸成大错,全先生,有多少人的生命,多少人的鲜血,就将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而陨灭流淌,我哥哥决不会放过你们……”   全无欢求助似的望向毒魄,毒魄耸了耸肩,慢腾腾的道:   “狄姑娘,你大概过虑了,这件事出面的是我,和家师扯不上干系,再说,家师颐养之处十分隐密,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又到哪里去找?我与令兄亦不相识,未曾打过交道,他想循线追查,难上加难,令兄既然寻不着对象,却怎个拼命流血法?”   狄水柔窒噎一声,强忍着眼眶中滚动的泪水:你不要尽打如意算盘,须知人算不如天算,你们这样做,迟早会捅出祸事,那时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全无欢微愣须臾,突的冒出一句:   “情到多处终不悔--”   狄水柔又气又恨又羞的迸出一个字:   “你--”   毒魄叹了口气,道:   “家师这句话,已经说明了一切,狄姑娘,你是个灵慧的人,何苦再做无谓的争论?彼此留一步余地,往远处想想不好么?”   狄水柔咬着牙道:   “连眼前我都不能把握,遑论远处?”   毒魄挺直了腰身,用另一种明朗的腔调道:   “狄姑娘,你的住处就在二楼转角的第一间,是家师亲自督促替你拾掇出来的,相信你会满意;侍候你的丫头名叫双春,乖巧伶俐,善解人意,是个不可多得的伴随,在我们这‘系云楼’里,另外还有一个厨子贵老瘸,一员男仆小刘,连上你共就是五个人,家口简单明了,希望姑娘不久以后便能适应。”   狄水柔没有作声,眼眶中的泪水却已潸然垂落。   毒魄装做未见,轻拍手掌,边门启处,一个身段娇小窈窕,有一对乌溜溜大眼睛的女孩子已蹑足而入,毒魄向她点点头,女孩子走过来恭恭敬敬的对着狄水柔福了一福,然后,双手搀着狄水柔行向楼上。   狄水柔并没有挣扎,一点也没有,那种逆来顺受,楚楚怜怜的模样,险些就令全无欢心痛得掉下泪来。   贵老瘸的原名叫贵宝,但自己人没有一个叫他贵宝,都称呼他贵老瘸,一来是亲切,再则,他也真的瘸了一条左腿。   在“系云楼”,贵老瘸的职司是厨子,不过,他除了能烧一手好菜,更有一手鲜为人知的好功夫,想当年,他便是全无欢的贴身长随,这条左腿,便是某次与敌遭遇中,为了老主子吃人砸瘸了的。   此刻,干干净净的厨房里,贵老瘸正把他半座肉山似的身子挨边凑坐在凳沿上,全神贯注的听着毒魄说话:   “……日常我不在家的辰光,你可要得好生照应师父,不止是要师父吃得好,睡得安,更须注意检点门户,留神有什么风吹草动,狄姑娘那边,也要多分心看顾,双春和小刘都够机警,应可替你担劳,贵老瘸,你懂我的意思?”   宽大黝黑的脸膛上是一番颖悟的神色,贵老瘸却另有问题要问:   “毒哥儿,这次办事,不是说挺干净利落,不曾留下破绽么?既然事情干得漂亮,又会有什么风吹草动?”   毒魄在那个半新不旧的藤椅上转了转,形色间不由泛起几丝阴暗:   “说不留破绽,原是一半为了抚慰狄姑娘,一半为了宽师父的心,贵老瘸,你倒想想,那四名‘鬼王旗’的保镖,我一个都没有灭口,加上两个路上放回去的轿夫,他们能不说话?”   贵老瘸那双铜铃眼翻了一会,不解的道:   “说什么话?”   毒魄没好气的道:   “描述我的模样呀,谁下手劫了人,他们必然会清清楚楚的向狄用疆禀明--”   贵老瘸道:   “你不是和姓狄的素不相识么?双方既不相识,这模样也是白描。”   毒魄摇头道:   “你想得未免简单了,贵老瘸,放眼江湖同道,与我形貌相当的还找不出第二个,只要狄用疆稍微花点脑筋--甚至不必花脑筋,就可能怀疑到我头上,如果再从我的关系方面产生联想,往后情况怎么个发展,便谁也难以逆料,所以我才叮咛你务必谨慎小心,咱们不防一万,只防万一!”   贵老瘸禁不住发声埋怨:   “毒哥儿,你也真是的,办老爷子的这桩事,不知道你尚留着个尾巴做什?换成我,那四名保嫖,两员轿夫,包准叫他们半张活口不存,这才叫一了百了,干净利落!”   毒魄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掳劫狄姑娘的行为,我们本身便站不住脚,于心有愧,设若再大开杀戒,岂非错得连转圜余地都没有了!”   寻思片歇,贵老瘸长吁一声:   “他奶奶的,这不叫无可奈何么?”   毒魄苦笑道:   “一点不错,正是无可奈何;但为了师父,刀山油锅也只有去得,理路上合不合,后果堪虑与否,全已顾不得了!”   舔了舔肥厚的嘴唇,贵老瘸放低了嗓门:   “说真的,毒哥儿,那狄姑娘,对我们老爷子有没有点儿意思?”   毒魄笑不出来了:   “到目前为止,好像不大乐观……”   贵老瘸遗憾的道:   “那,我们老爷子岂不成了单相思,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啦?”   毒魄没有回答,因为他实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贵老瘸又吁了一声:   “我们老爷子,唉,一把年纪了,这又是何苦?临老入花丛,犯得上么?”   毒魄站起身来,沉沉的道:   “你不懂,老瘸子。”   贵老瘸道:   “我宁愿不懂,要和老爷子一样,就是自己折磨自己了!”   瞟一眼毒魄挪腿的样子,他又忙道:   “毒魄儿,你又待去哪里了?”   毒魄道:   “去看飞星,为了老爷子这趟差使,个多月没见着她了,然后,我与‘七巧枪’南宫羽还有约,他等着我去商量一笔买卖,你知道,贵老瘸,咱们开销大,眼瞅着快半年没进帐啦……”   贵老瘸贼兮兮的笑道:   “买卖摆在后面,和老相好调情叙旧摆在前头,我真搞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才闲几晚上,就痒得慌哪?”   毒魄挥挥手,管自走了出去,虽然他步履轻快,面带微笑,天晓得却是怀了多少心事……   ------------------   风云阁主 扫描校对 牧虎三山--第二章:多情空遗恨 第二章:多情空遗恨   “鬼王旗”的组织非常严密,自“大掌旗”之下,分为双座、四堂、一房,平日各有职司,各负专责,在“大掌旗”的指挥下进行运作。   所谓“一房”,名叫“豹房”,乃是“鬼王旗”中,专门负责“阴性”工作的单位,举凡不宜明枪对仗,公开张扬的事体,便多由“豹房”的属员去执行,譬如说掳劫、追捕、斡旋、破坏,甚或狙杀等性质都是,“豹房”的属员,一般称为“猎手”,连他们头儿算上,一共有十二员。   毒魄的忧虑并没有错,他猜的很准,当那四名保镖及两名轿夫逃回“抱固岭”“鬼王旗”的总堂之后,果然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狄用疆也果然没花什么脑筋就想到了毒魄的身上,正如毒魄自己的臆测,放眼江湖,形貌和他相似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的名,树的影,尽管他与狄用疆并不相识。   狄用疆身为“鬼王旗”的首脑,是何等深沉老辣的角色,出了这等大事,他却毫不气愤激动,经过一番考虑后,他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立即清查毒魄的道上关系,往来人物,常到的所在……第二道命令,是交待属下尽速利用各种管道查明毒魄师父全无欢的下落,因为他和全无欢有过几次来往,虽然说交情很浅,到底也算交情,他想如能找出全无欢,对毒魄掳持狄水柔的行为,至少可以收到制衡疏导的作用一事实上,他完全不曾怀疑到全无欢的头上。   “鬼王旗”有它的潜势,也有它相关的影响力,办事效率更为一流,只需两天功夫,他们已查明了毒魄经常落足的三个地方:“靖治府”的“安居客栈”、隔“靖治府”只有五六里路的小城“三合县”的“松风茶馆”、以及茶馆附近的“醉天月”酒铺,同时,他们也查出毒魄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在这三个处所出现了。   于是,他们使打听到毒魄有位红粉知己叫“飞星”,也利用关系找到了“飞星”居住的地方--“十一拐溪”第七拐处滨水的那幢独院小砖瓦房:   他们却未能寻访到全无欢的踪迹,这一方面,他们没有半点收获。   “十一拐溪”是一条婉蜒流转于“靖治府”地面数百里方圆的小河,它自山区东来,水色清澈,流势平缓,滨溪而居,别有风味,第七拐的所在,正依附在一座苍翠的山岭之下,这里距离“靖治府”府城,远近不足十里,人,果然是有着地缘活动习惯的生物。   辰光已是午后。   隐在山坡一丛杂木树边的。‘癞蛇”崔秀,正冷眼观察着溪滨的那幢小砖瓦房,青森森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眸眼中的光芒更是阴寒酷厉,那种带着一股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眼神,竟予人极大的惶凄感觉,就好像,呃,一条毒蛇在盯着你!   地下,坐着的是“丈二红”阎四姑,这位女将全身痴肥,满脸横肉,却妆扮得花花绿绿,厚粉赤脂的一张面孔,宛似打烂了的猴子屁股。   最为悠然自若的一位,大概要数“六臂人魅”商鳌了。   他双手背负身后,玉树临风般挺立在那里,白净俊逸的脸孔上泛着一抹浅浅的微笑,越发显得一派温文儒雅,询询有致,模样之洒脱,倒像是游山玩水来的。   当然他们三个不是游山玩水来的,他们全属“鬼王旗”“豹房”的精英,“癫蛇”崔秀、“丈二红”阎四姑,都是“豹房”猎手中最狠的角色,而“六臂人魅”商鳌,则为“豹房”的首领!   狄用疆不认识毒魄,却深知毒魄的来历及份量,由他派遣的人选看来,他显然未敢稍存轻视之心。   抬头望天色,“六臂人魅”商鳌闲闲的开口道:   “也瞧出什么名堂来没有?”   “癫蛇”崔秀阴沉沉的道:   “什么动静也看不出来,打我们到来迄今,那幢房子一直关门闭户,连个影子也没见,更别说姓毒的露脸不露脸了!”   阎四姑有些不耐烦的道:   “头儿,我们奉命来这里,为的是堵截姓毒的,救回大小姐,我不明白老是呆在山坡上干耗做什么?这岂不是贻误时机?”   商鳌笑了笑:   “以你的意思呢,认为该怎么办才好?”   阎四姑的一双疏眉扬起。   叽哩呱啦的道:   “这还不容易?咱们三个分从三边,合力冲进那片破屋时。见一个捉一个,见两个捉一双,若是大小姐也在里面,正好趁势救人,回去领功--”   崔秀一声不吭,拿眼斜瞄着阎四姑,心里不免幸灾乐祸。   他知道,这位粗线条的“丈二红”马上就要吃头儿的大热屁了。   只听商鳌又笑了一声,语气软软和和,措词却尖锐得令人难以消受:   “阎四姑,人生了颗脑袋,不仅是用来吃饭,更应以之思考,你的尊头不小,怎么装的都是些浆糊?如果依你的意思干,你得先回答我个问题才行--其一,冲了进去,忽然发现屋里的敌人比我们多,实力比我们强,该怎么办?其二,设若大小姐受制于毒魄之手,因我们打草惊蛇而令大小姐遭到伤害,你能否负责?其三,毒魄假使不在房中,我们破门砸窗的就此露了痕迹,反而引起毒魄的警惕,或是加强防范,或是借机远扬,你可有本事向大掌旗交待?”   阎四姑张口结舌了好一阵,才期期艾艾的道:   “这……我一时没想到这许多,头儿,我只是认为……呃,出差使有时也得碰碰运气,干耗着总不是办法……”   商鳌笑颜不变:   “办法由我来定,阎四姑,你只管听令出力就行,‘豹房’夹磨了你这么多年,可叹仍然把你夹磨不通!”   “能打能杀能要命就行,通不通有啥关系?”   商鳌摇摇头。   心平气和的道:   “善用谋略才是万人敌,打杀仅乃匹夫之勇,阎四姑,你多寻思吧。”   这时,崔秀小心的插进来问:   “头儿,下面房子内外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你看,待怎么办?”   商鳌胸有成竹的道:   “我们就在这里一直监视不去,等到入黑时分,如果没有消息,我们便设法掩近,由你前往窥探虚实,明白情况以后,再决定如何行动。”   崔秀看了阎四姑一眼。   道:   “还是头儿设想周全。”   商鳌没有说话,双目定定的凝视着溪边的那幢小砖瓦房。   此时此刻,他只担心一件事--假设与毒魄遭遇,他该用什么方法制服毒魄,并且毫无损伤的救出狄水柔?   飞星的类型,属于那种活泼外向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圆润的面庞配上均匀的五官,肤色白里透红,身材玲珑有致,顾盼言笑,举手投足间,在在流露出一股甜美的韵息,她不算很漂亮,但却逗人喜爱。   此刻,她的步履有些急促,因为天已经黑了,她埋怨自己应该早点离开姑妈家里才对,毒魄曾经告诉过她大概回来的日子,算一算,也就是在这一两天,要是毒魄回来看不到她,又多扫兴!   她心中带着点忐忑,更充满着亢奋,右手提着一小坛陈年花雕,左手提着一包“老正兴”卤的晶片牛肉--这些都是毒魄爱吃的--   她的思绪却不知怎的飞到了床上,恍惚间,好像感到阵阵灼热的鼻息喷在颈项,那双粗糙又熟悉的大手游移在自己全身,男人的体味加重力,宛似一下子都揉进她的躯壳里了--   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飞星却觉得脸庞发烫,身子滚热,就像胸膛内燃起一把熊熊烈火,烧得她心神荡漾,魂儿呻吟。   毒魄、毒魄,她呢喃的呼唤着,脚步更快了,似是在奔跑。   还不到家门,她老远已看到小砖瓦房仍然浴在一片黑暗之中,方起的兴奋与喜悦,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使她意态索落,满心沮丧,两只脚踝有如套上了秤铊,不知不觉步子就慢了下来。   无精打采的往前走着,飞星忽然又萌生另一个念头--会不会,嗯,是毒魄已经回来了,却故意不点灯、不露像,好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毒魄以前不是没有这样做过,哼,这冤家!   步速又加快了,她自己弄出一个谜,现在,她迫不及待的要揭开谜底!   院子的木门本来就是虚掩的,一推就开,屋门却已下了锁,她摸黑触锁,不由得泄气的叹了一声,四肢百骸都不带劲了,那铁将军可不好好的扣在原位?   毒魄身上有一支备用钥匙,要是他回来,屋门便不会锁着了。   掏出自己的钥匙启锁,飞星懒洋洋的进了门。   当她正在回身关门的时候,蓦地听到一声细微的音响,跟着一抹微光亮起,点燃了一盏灯,又点燃了一盏灯。   柔和的灯光像水银泄地,刹时布满屋里的每一寸空间,灯光轻轻晃动着,把飞星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印在门上,而影子也在不安分的摇移。   飞星的身子猛然一抖,一抖之后却是一片来自意外的狂喜。   她拧腰回转,激动的叫:   “毒魄——”   “魄”字出口,形成这个字的嘴型便骤而冻住了,眼前有人是不错,竟没有一个是毒魄的。   商鳌坐在那张桌边的大圈椅上,--原是毒魄平日习惯坐的。   崔秀与阎四姑则分别站立两旁,三个人的面孔带着三种不同的表情,但却是一样的不怀好意!   心口急剧的跳动着,飞星不由脸色泛青,冷汗如浆,她惊窒了好半晌,才勉强定下神来:   “你,你们是谁?”   商鳌十分客气的道:   “我们是‘鬼王旗’属下‘豹房’的伙计,你一定就是飞星姑娘了”   飞星怔怔的道:   “我知道‘鬼王旗’这个组合,也知道‘鬼王旗’之下设有‘豹房’,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商鳌和悦的笑着道:   “本来是没有什么关系,可是经过毒魄在这几天不明不白的一搅合,你就有关系了,飞星姑娘,希望你能与我们合作,告诉我们,你的好朋友毒魄现在何处?”   听到对方特别加强了“好朋友”三个字的语气,飞星就忍不住心中有火。   她先把双手上的东西放下,板着脸道:   “我不清楚毒魄搅合了些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人在哪里,通常只有他来找我,我可没有地方找他!”   商鳌慢条斯理的道:”   “飞星姑娘,这样说就不对了,你们二位的交情非同寻常、几若夫妻。要是说你完全不知道毒魄的下落,如何令人置信?”   飞星不快的道:   “你怎么晓得我同毒魄的交情‘非同寻常’‘几若夫妻’?是毒魄告诉你的?!”   摆摆手。   商鳌道:   “无须动怒,飞星姑娘,你和毒魄之间的渊源,我们是经过再三打听求证之后才确定的,否则,岂敢贸然相扰?你还不明白此中事态的严重性,如果你不肯讲出毒魄的下落,恐怕未必是帮他,反倒害了他亦未可言!”   “毒魄--他出了什么事?”   商鳌安详的道:   “前两日,他埋伏在半途上劫掳了我们大掌旗的亲妹妹狄水柔。”   飞星大为吃惊的道:   “什么?他劫掳了你们大掌旗的妹妹?他劫掳你们大掌旗的妹妹做什么,你们不会是搞错了吧?”   商鳌道:   “决不会错,我们有目击证人,确定这件事就是毒魄干的!”   倒吸了一口凉气。   飞星呐呐的道:   “但,他的动机何在?毒魄并不是好色之徒,也从没有掳人勒赎的习惯,我了解他……他向来都是个坦荡磊落的人……”   商鳌皮里阳秋的一笑:   “事实胜于雄辩,飞星姑娘,设若没有这种事,我们何须诬攀于他?”   僵默了顷刻。   飞星把头一抬:   “不管你怎么说,我不知道毒魄人在哪里,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来了。”   一侧的崔秀忽然冷森森的道:   “大姑娘,我们头对你客气,乃是抬举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飞星愤愤的道:   “我说的是实话,我也不怕你们恫吓。”   商鳌毫不动怒的道:   “飞星姑娘,你要不肯与我们合作,你就会发现,我们不止恫吓,我们将被迫采取实际的行动,到了那时,只怕就伤和气了。”   飞星神情倔强的道:   “我真的不知道毒魄下落,你们不相信,我也没有法子!”   重重一哼。   阎四姑凶神恶煞的咆哮起来:   “这个他娘的骚妮子,给她三分颜色,倒要开染房啦,我说头儿,不来点真的,她还当是我们哄着她玩哩!”   商鳌微笑道:   “你已经触怒我的手下了,飞星姑娘,我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考虑,要不然,我好说话,他们二位可不好招惹哪。”   飞星挺了挺胸膛。   斩钉截铁的道:   “用不着考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商鳌的模样显得颇为遗憾的道:   “你就不替你自己想想?飞星姑娘,你难道不明白你将面临一个非常残酷的局面?容我提醒你,‘豹房’的逼供手段,在江湖上乃是一等一的!”   飞星恨恨的道:   “我虽然是一个女人,也懂得忠义的道理,要我出卖我的朋友,决不可能,无论你们以任何伎俩对待我,亦休想从我口中逼出一言半语!”   商鳌叹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你不反悔?”   飞星冷冷的道:   “没有什么好反悔的1”   视线投向崔秀脸上,商鳌轻轻描淡写的道:   “你知道该怎么做,癞蛇,让阎四姑配合你,我在外面等消息。”   崔秀双目放光,眼下的肌肉轻轻抽动,鼻吼开始翕张,面孔上竟涌现起一种极度渴切的神色。   他无声的一笑,躬了躬身:   “头儿放心,包在我这里。”   于是,商鳌推门而出,踏出门槛之后,犹不忘顺手再将门扉掩拢。   灯光依旧柔和又明媚的映漾着,满室宁静,只有飞星急促的呼吸声吁吁可闻。   阎四姑狞笑一声。   咧开她的血盆大嘴:   “小浪蹄子,老娘倒要试试你有多么个硬气法,嘿嘿,居然还敢奢谈忠义之道?老娘便叫你一个字一个字嚼烂了再咽回肚里去!”   退后一步。   飞星极力保持镇定:   “你们想干什么?”   崔秀双臂环胸,唇角下垂,整张面孔看上去一片青绿,形同厉鬼:   “马上你就晓得我们要干什么了,你这烂货臭婊子!”   飞星气得混身颤抖,心肺炸,她刚刚说得一个“你”字,阎四姑肥壮的躯体已若一座肉山也似“呼”的从上压下!   脚步急滑,飞星快速的闪出三尺,反手抄起一只摆在高几上的紫瓷花瓶砸过去,却被阎四姑飞起一掌,震成粉碎!   崔秀斜吊着一双眼睛,要死不活的出声:   “这烂货还会两手哩,四姑,你估量着治得了她么?”   阎四姑一阵风似的冲向飞星,掌腿齐出,便有若平地卷起狂飚,劲力四溢下,飞星仓惶躲避却被阎四姑穿胁挑击的一记“铁拳”打中肩头,   这一拳,打得她连连旋出几步,更“哗啦啦”的碰翻了一张桌子才堪堪扶墙站稳,而阎四姑又已如影随形般抢了上来!   飞星情急之下,慌忙俯身斜窜。   但她选错了方向,身子一个跄踉窜出,正好一头撞进了崔秀怀里--   狼曝似的发一声哭。   崔秀猛一把搂紧了飞星,顺势做了一个原地回转,于是,飞星整个身躯成弧线抛起,两腿空蹬,崔秀五指如勾,熟练之极的抓向飞星身上,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飞星的上衣已被撕脱下来,仅剩下那件桃红色的肚兜!   阎四姑早已停止动作,好整以暇的依门而笑。   对于崔秀惯使的这一套,她可是大熟悉了,她知道,接下去的戏,不必她再凑热闹,崔秀一个人就能胜任愉快,以独角儿唱完。   光裸着圆润白皙的肩背,飞星是又惊又怒又羞。   她拼命挣扎,用手捶打崔秀的头脸,拿脚踢喘崔秀的胫骨,可是崔秀紧搂着她的右臂却硬如铁钳,分毫不松。   纠缠中的须臾,崔秀猛一低头,竟重重的在飞星丰满挺实的左乳房上咬了一口!   飞星痛得往后回缩,崔秀已趁势用牙齿扯落了她掩胸的肚兜。   晶莹的嗣体映炫在灯光之下,泛出那种羊脂玉似的柔腻色泽,肌肤上还沁着细致的汗珠,宛若白荷瓣上沾滴的露水。   崔秀两眼闪射着赤毒的光彩,翻臂旋身,“砰”的一声已将飞星摔落地下!   不等眼前一片昏黑的飞星有任何反应,崔秀又两手齐出,三撕两把,竟然将飞星的一条滚花夹缎的下裘撕脱,跟着一把扯落亵裤,俄顷问,已弄得飞星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这时,飞星的感受已不止是羞辱、是愤恨,填满她胸膛中的更是一股深沉的悲痛,一种无比的绝望,她觉得,她和毒魄已经越来越远了……   崔秀一只手掐住飞星的勃颈,另一只手不停的在她胸脯上游移,当手指抚摸过飞星左边的乳房,沾染上他方才啮咬出的血渍,他还将手指伸入嘴里吸吮,喷喷有声下,他的形态就越发狂野了。   依在门框边的阎四姑,见怪不怪的哈哈一笑,阴阳怪气的开口道:   “小浪蹄子,好叫你得知,这才只是起头,精彩的还在后面,你倒是吐不吐真言哪?嗯,毒魄人在何处?”   飞皇被崔秀如钳般的五指掐住颈项,除了夹紧两腿直挺挺的躺着,根本无力挣扎。   她的面庞扭曲,牙齿挫得生响,却硬是一句话也不说!   阎四姑突然暴怒,一个箭步踏上来,对准飞星的小腹下就是一脚:   “你这小骚货,烂婊子,在老娘面前犹想扮那三贞九烈?你再不吐实,老娘就叫你看看到底咱们是谁比谁狠!”   飞星的面颊肌肉起了一一阵痉挛,汗珠自额头滚落,她粗浊的喘息着,仍旧半声不吭。   阎四姑像得了半癫疯似的蹦跳起来,一张五花大脸上脂粉交融。   她直着嗓门,恍若果号:   “接着朝下办事,癞蛇,不给她点厉害,这婊子还以为我们是纸扎的!”   崔秀的一双眼珠子翻转,喉管里发出沉闷的痰音,然后,他从靴筒内抽出一柄小巧却异常锋利的匕首来。   他一只手握稳匕首,开始轻轻在飞星细白光滑的肚腹上划落一刀、一刀、又一刀……   猩艳的鲜血,从那一道一道纵横交错的伤口中溢流,把飞星原本洁白如玉的胭体浸染得斑斑赤红,如同洒满一身缤纷的落英……   飞星眼睛紧闭着,原本丰润的嘴唇泛为紫色,而且向左右扁扯,她的呼吸不再急促,不再混浊,竟是细若游丝。   “呸”的向飞星面庞上吐了口唾沫,阎四姑弯下腰来咆哮:   “烂污货,你少在老娘跟前装死,我问你,你说是不说?   飞星没有回应一声,即使是最最细微的哼唧也没有。   一张粉脂斑驳的大脸,使得阎四姑的模样像戴上一副面具,一副狩恶的、粗暴的、凶残又充满原始野性的面具。   她狠厉的呛喝着:   “你别以为我们的门道就只有这点儿,浪蹄子,好戏还不曾上场呢,你再要不招,癞蛇能活活把你折腾死!”   鼻翼轻轻的翕动了一下。   飞星恍如不闻:   “咯噎”一咬牙。   阎四姑阴毒的道:   “上!”   崔秀将匕首插回靴筒,随即在腰间解下一根平日里权充腰带的皮鞭来,这根皮鞭粗细仅若成人小指,鞭身还娄刻着倒逆的纹痕,皮鞭的表面呈现着阴暗的乌紫色泽,看光景,是经年累月拿鲜血沾浸形成的……   鞭子扬起,猛然苔落,抽打的位置,正是飞星肚腹上刀割的伤口。   姓崔的出手挥鞭,准头奇佳。   才开始的时候,飞星强忍着痛苦没有吭声,但是,如雨似的鞭答紧接而至,崔秀挥鞭的手法又非常特异--鞭身触及伤口,他利用逆纹的刮挑力抽鞭倒施,粗糙的逆纹刮挑着裂绽却柔嫩的肌肤,那种折磨,就不是一个女孩子的身体所堪承受的了,于是,飞星尖锐的叫出声来,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惨怖!   飞星的尖叫声,对于崔秀而言,似乎别具一种意义,他原本阴冷孤寒的形貌立刻起了明显的变化,变得亢奋、变得激昂、变得有如虎狼般的猛烈。   皮鞭起落,正带着血沫迸溅,崔秀摹地抛却鞭子,整个身躯压向飞星身上--   阎四姑甫始张开大嘴哗笑。   飞星已发出一长声锥心沥血的狂号,全身猝然挺起,又瘫痪似的软下,人已寂然不动。   一怔之下,阎四姑发觉情况不对,慌忙抢前查视,只见飞星的双目圆睁,嘴唇微张,半截舌尖斜斜露出唇外,舌尖下还滴着血,血沿着下颚淌向颈项,仿佛一条犹在蠕动的蚯蚓。   杀手干久了,至少分辨得出一件事--不论死人活人,打上一眼便能分明。   现在,飞星的样子,如何还像个活人?   心头一凉,阎四姑伸手抓住犹在起伏不停的崔秀后领,气急败坏的低嚎:   “死癞蛇,不要再寻乐子了,这浪货已经嚼舌自尽啦!”   崔秀陡的跳起,一边匆忙系扎裤带,一边也显得有些紧张的道:   “什么?人死啦?难怪她无来由的就不叫不动了,四姑,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阎四姑直愣愣的道:   “这还能怎么办,就对头儿说,她是熬不住刑自己嚼舌自尽的,我们大不了落个防范不周之名,头儿总不会叫我们替这浪货顶命吧?”   崔秀点头,拉着阎四姑奔出门去,甚至连回头瞧一眼都没有。   屋里,灯光仍然柔和的浮溢着,偶而晃动幻起一彼暗影,灯光也映照在飞星赤裸的、血迹斑斑的身体上,灯光不会诉说,但飞星凸瞪中充满悲愤遗韵的眸瞳,却已把这桩惨事表露得大多大多……   ------------------   风云阁主 扫描校对 牧虎三山--第三章:血染夕阳红 第三章:血染夕阳红   灯光柔和的浮溢在房角周遭,毒魄竟觉得出奇的寒冷,冷得他肌肤起栗,心脏抽缩,冷得他的面孔都僵凝了。   他的视线缓缓离开飞星的脸容,停留在碎裂成片的酒坛子上,虽然酒坛早已碎裂,他依旧一眼可以认出那是盛装陈年花雕的酒坛,经过践踏的卤牛肉散抛于地,他也能够确知那“老正兴”的晶片牛肉,这两样东西,原都是他嗜食的,他知道,飞星也知道。   飞星死了,死得好惨,而由飞星身上的余温、肢体的软硬度、血迹的凝固情形推断,飞星显然是死去没有多久,或许一个时辰,半个时辰,或许仅只有一住香、一盏茶的功夫……   他的双手紧扯着自己的满头银发,牙齿深深啮入下唇,他痛责自己,为什么不在路上趟赶一程?、顷刻前后,已成终生遗恨。他永远都不原谅自己!   脱下外衫,毒魄为飞星盖上,然后,他坐了下来,在他习惯坐的那张大圈椅上坐了下来,他开始思索,是谁害了飞星?又是为什么要以这种残酷卑鄙、下流无耻的手段害死了飞星?   飞星原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然而她临死都不能瞑目,可见她遭到的冤屈有多大、痛苦有多深,那样的凌辱、必然是难以想象的,不可思议的,由她死后的惨状对证她不瞑的眼瞳中所包含的怨恨,毒魄已经能把整个的过程拼凑起来,症结只在于--是谁下的毒手?   他的目光又转回飞星的面容上,转回飞星这张扭曲的、几乎与平日的飞星恍如两人的面容上,静默中,他感受到飞星死前的绝望,体会得到那必须自己结束自己生命时的凄楚及无奈,他深切的明白,飞星不想死、不愿离开他,飞星对这个人间也仍有着大多的眷恋,但是,却有人逼着她死,逼着她不情愿的步上黄泉,这人,或这些人,到底都是些什么种类的畜牲?!   毒魄没有掉泪,没有掉一滴泪,他只觉得心在淌血。   桌上并拢着四只锡壶,一只锡壶装四两酒,换句话说,毒魄在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已然灌下一斤者酒了,酒,自是陈年花雕。   这家名叫“醉天月”的酒铺,是他常来的地方,店掌柜卓胖子忧虑又关切的觑探着毒魄,却不敢上前劝阻,他清楚毒魄的个性,每在独饮闷酒的当口,便是心事重重或情绪低落的时候,酒越喝得凶,爆炸性就相对的大,节骨眼上最好不去招惹为妙。   从进店到如今,毒魄除了要酒,没有另外讲过一句话。   仰头干下一盅,毒魄拿起酒壶,却发现壶内空了,放回酒壶,他只吐出两个字:   “酒来。”   卓胖子赶忙回应一声,亲自拎着四壶酒,战战兢兢的送了过来,他偷偷瞄了毒魄一眼,将酒摆下;故意装着若无其事的口气:   “今天可喝得急了点,毒爷,就这阵子功夫,你已一斤花雕下肚……”   毒魄半句不答,只管取壶为自己斟酒。   搓搓手。   卓胖子欲言又止的道:   “毒爷,有档子事,不知该不该提--”   眼睛赤红的望向卓胖子,毒魄的意思已由眼神中明确的传递过去。   干笑一声,卓胖子忙道:   “呃,毒爷,事情是这样的,两三天前,有几个人来打听你的消息,看那举止神情,像是外头混的,江湖气很重……”   毒魄双眸闪亮了一下。   慢慢的问:   “你怎么答复他们?”   卓胖子陪笑道:   “我告诉那几个人,说毒爷约模有一个多月没来过了,毒爷,不知道这样讲对是不对?”   毒魄低声的道:   “那几个人的模样,你给我形容形容。”   搔搔脑袋,卓胖子回思着道:   “一共是三个人,一个块头很大,站在那里活脱半截铁培,另一个猴头猴脑,却生了只朝天鼻,剩下的这个身材细瘦,脸盘儿青森森的带着股子说不出来的阴阳气,好像他是领头的哩!”   毒魄凝神想了一阵,皱着眉道:   “他们都是什么穿着打扮?”   卓胖子道:   “不外是些灰黑色寻常衣衫,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又喝了口酒。   毒魄闷着亩道:   “这些人不曾报过码头字号?”   卓胖子摇头道:   “没有,他们态度偶做,语气张狂,看来不是些好路数,我也不敢多问--”   说到这里,他忽然“啊哈”一声。   想起了什么似的道:   “称呼他是什么……‘癞蛇’!”   毒魄深深吸了口气。   平静的道:   “你确定他们是叫他‘癞蛇’?”   卓胖于把握十足的道:   “错不了,毒爷,他们是这么称呼,你想想人的混名什么不好叫,偏叫‘癞蛇’?这个与众不同的古怪绰号,当时就使我印象深刻!”   毒魄面无表情的道:   “也使我印象深刻。”   卓胖子忐忑的道。   “你认得他,毒爷?”   毒魄喝干了杯中酒,道:   “不认得,但我知道他,听说过他。”   咽了口唾沫.卓胖子道:   “这些人,呢,是和毒爷你不对吗?”   毒魄笑得非常怪异:   “胖子,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譬喻说,像这一桩。”   卓胖子连声应诺,边道:   “酒不用添了吧,毒爷,要不要来点吃的,鲜肉大包刚刚才出笼……”   摆摆手,毒魄站起身来,顺便丢了块碎银在桌面,跟着大踏步走了出去。   卓胖子怔怔的看着毒魄的背影,无来由的突兀打了个寒噤。   “醉天月”酒铺的门外,夕阳的余辉绚烂,晚霞正映得西边一片血红,也给大地染上一片血红,炫惑得人眼发花。   毒魄的坐骑“飘云”就拴在店门左侧的木栏上,他方始移步走起;四条劲装大汉已从对面的屋檐下围了过来,四张粗旷剽野的面孔上,全泛着那种不怀好意的阴冷邪笑。   站定脚步,毒魄冷冷的端详着眼前这四名汉子,双手十分自然的垂落向腰间。   四人中,为首的一位是个肥壮结实的角色,他挺胸突肚,神气活现的朝那里一站,招子斜眼着毒魄,大刺刺的开口道:   “有个人,混号叫做‘毒一刀’,原名叫毒魄的,可就是你?”   毒魄道:   “不错,是我。”   那人嘿嘿一笑,眉梢吊起,左手大拇指往肩后的方向点了点:   “姓毒的,有人要见见你,还请借一步说话。”   毒魄没有拒绝,态度颇为合作的道:   “好,我跟你们去,只不知道是哪一位老大要见我?”   肥壮汉子脸色沉下:   “不用问这么多,你人到了,自会知晓,姓毒的,走吧。”   于是,毒魄夹在中间,四个不速之客分占四角,就好像官差押解人犯一样,严密的监视着毒魄沿街行去。   走到街口尽头,他们向右一拐,穿过半截窄巷,已来至一道干沟的石堤上,沟是干涸的,周遭全是杂草漫生的旷地,景致荒芜得紧,仅仅那半截窄巷之分,便宛似划开了红尘烟少   石堤上,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长得很俊,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十足的美男子形象,年纪约摸三十出头,女的大概也才二十好几,模样十分姣好,是属于小巧玲珑那一类的,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还真相配。   这一男一女两个,毒魄并不认识,而且坚信以前也从未见过。   他在打量人家,人家却也在打量他,彼此对望中,气氛便显得有些窒闷了。   过了一会,那美男子才温文有礼的道:   “阁下想是毒魄先生?”   毒魄道:   “我是。”   美男子自我介绍:   “‘巨鹏湾’有个‘危家堡’,不知阁下曾否有所耳闻?”   毒魄点头:   “如雷贯耳。”   对方笑了笑,道:   “我叫危重,是‘危家堡’的少堡主,站在我身边的,是我妹妹危蓉。”   毒魄神色不变的道:   “‘玉面人龙’危重,‘小风铃’危蓉,贤兄妹大名满江湖,我可是仰之已久,不过,二位召了我来,恐怕不只是为了予我这识荆之幸吧?”   危重从从容容的道:   “当然不是,主要的,我想请问阁下,把狄水柔姑娘掳去的目的何在?如今狄姑娘是否平安,人在哪里?”   毒魄反问道:   “你怎能断定狄姑娘是被我所掳?”   危重回答得心平气和:一点也不恼怒:   “阁下那头少年白的银发,乃是独门标记,普天之下,并无雷同之人,而且,阁下习性向来坦荡磊落,直进直出,不屑做那掩藏鬼祟的勾当,狄姑娘遭劫有现场情形,正好与阁下的外貌及行止相吻合,毒先生,我们有人证,你该不会忘记你放回侍从与轿夫吧?”   毒魄不解的道:   “‘我们’?危少堡主,莫非和‘鬼王旗’那边还有牵扯?”   不等危重答话,危蓉已笑吟吟的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毒魄,你怎么能断定我们‘危家堡’和‘鬼王旗’没有牵扯?我告诉你,不但有牵扯,关系还近着呢,我哥哥跟狄姑娘相好,已经有三年多啦。”   毒魄怔了怔,道:   “怎的从未听说?”   危蓉唇角一撇:   “像这种事,难道还能大锣大鼓的向外宣扬?自然只有当事者和双方的至亲才知道,你没听说,一点也不奇怪。”   毒魄道:   “那么,危少堡主乃是以狄姑娘的朋友身份,前来代‘鬼上旗’索人了?”   用力点头。   危蓉道:   “你很聪明,我们正是这个意思。”   危重补充着道:   “不仅我们在找你,毒先生,‘鬼王旗’的人马也在四处找你。”   毒魄冷冷一笑。   道:   “我知道他们在找我,事实上,他们等于已经找到我了。   危重讶异的道:   “他们莫非已与你朝过面,顺过关节?我怎的未得通报?”   毒魄不想多说,因为他有他的打算,而他的打算是不必语诸于人的--以背脊朝向夕阳的光辉,他的形象便融在阴暗里,连声调也变得幽寒了:   “这是我和‘鬼王旗’的事,危少堡主,同你无涉。”   危重轻咳一声,道:   “好,我就不问,但有关狄姑娘的下落,你却得给我一个切实的交待,毒先生,但白说,我们埋伏在‘醉天月酒铺’及‘松风茶馆’四周已经整整有三天三夜了,这两个地方,是由我们‘危家堡’负责守候的区域……”   毒魄道:   “依我看,少堡主大概是自动请缨吧?”   笑容中有几分尴尬,危重略略显得不大自在的道:   “是不是我自动请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正在这里;毒先生,我们到底不算‘鬼王旗’的人,做法上自有弹性,所以,我可以给你一条路走--只要你完好无缺的交出狄姑娘,而且有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我们便网开一面,放你脱身。”   毒魄道:   “危少堡主,你的为人行事,不可谓不宽大,可是我很抱歉,我不能交出狄姑娘,更没有任何解释。”   危重的笑意冻结在脸上,他不见愤怒,却十分迷惑:   “这不像传言中的你,毒先生,你的习性,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你为什么突然变了?变得和人们口里的‘毒一刀’完全不同了?”   毒魄淡漠的道:   “人们传言中的我,不一定就是真我,少堡主。”   危蓉反倒怒气上冲:   “毒魄,你强劫了人家闺中姑娘,不但不知羞愧,犹在这里振振有词,狡言强辩,你自己说说,你还算是一条汉子吗?”   毒魄目不斜视的道: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和观点,危姑娘。”   危蓉狠狠的道:   幼口此说来,你是非见真章不肯低头了?”   毒魄道:   “见过真章也不低头。”   危蓉激烈的叫:   “放肆匹夫,你以为我们便收拾不了你?”   左手轻抚着挂在腰间的黑皮方形口袋,毒魄像在自言自语:   “如果‘危家堡’要先替‘鬼王旗’祭钩,我又怎能不加成全?”   危重咬咬牙,道:   “毒先生,你是打定主意,不肯妥协?”   毒魄颔首道。   “我是不能妥协,少堡主,列位又何不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   危重喃喃的道:   “简直逼人太甚……”   一扬头,危蓉轻叱:   “‘盘龙四棍’何在?”   伫立四方的那四名彪形大汉齐声轰喏,同时各自从后腰带上抽出三只两尺长短的螺纹铁棍来,四个人动作划一,双手接旋扭转,铿锵数响,每人手中的三只短棍已利落的结合为一只长棍,乌黝黝的长棍。   毒魄双眼半合,眼皮下垂,并无丝毫搏命之前应有的戒慎之色。   他的模样不似老僧入定,如果细加分辨,倒有点目中无人的味道。   危蓉看在眼里,越发有气,她猛然挥手,尖声叫道:   “拿下!”   四名大汉立刻往前围拢,不过他们的举止并不鲁莽,四个人以各异的姿势举棍亮招,极其小心的逐渐包抄,隐约中,令人体会到他们阵形的严整与网路的密合--显然他们早已练就了一套彼此支援呼应的联手战法!   毒魄的左手缓缓伸进腰际的黑皮口带里,又缓缓取出一把刀来,那把刀,仿若铡镰,锋刃呈显弦月般的半弯形状,把柄部位圆直浑连,长约尺许,而不论刀刃刀柄,全打磨得银灿锃亮,尤其是刀口薄利锋锐,望之生寒,刀柄底部,还接系着一条丈余长的银色锁链,闪闪泛光,这刀看上去,像一把巨号的镰刀,然而,它却另有一个不似刀的刀名:   “祭魂钩”。   石堤上,危蓉紧张的叮咛她这四名手下:   “你们要留意,姓毒的出刀极快--”   毒魄不带笑意的道:   “快到出乎你们预料,各位。”   “呼”的一声劲力破空,一只黑铁棍兜头砸下,另三只黑铁棍亦在须臾之间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或是横扫、或是捣戳,以快如石火的速度交击而来。   “盘龙四棍”,果然凶悍!   毒魄刀在左手,淬然划起一轮大圆,一颗如斗的头颅已飞抛半空,赤热的鲜血标射仿若怒矢,四只铁棍已稀哩哗啦的相互震撞而出!   三个人的脚步还来不及站稳,毒魄手中的“祭魂钩”摹地发出一声冷颤,“嗡--”--刀花如雪,在同一个时间分做三个不同的方向斩入三人的胸膛,锋刃翻扬,绞抛起漫天的五脏六腑!   夕阳的霞照猩红,遍地瘰疬的肠脏也一样猩红,晚风徐徐吹拂,空气里散溢的竟是浓稠的血腥味,只是瞬息之前,犹生龙活虎般的四个大活人,就在瞬息之后已经变成了四具尸体,四堆模糊的血肉!   毒魄将“祭魂钩”迎向晚霞,锃亮的刃口上居然晶莹如昔,滴血不染,但黄昏夕照的赤艳光晕炫映春刀锋,那闪耀的锃亮便也似血彩斑斑了。   “小风铃”危蓉站在石堤上,虽然尚不致于膛目结舌,却也面上色变,她早知道毒魄的功力极高,可是决未料及高到这种程度。   她开始后悔,“危家堡”事先未免过于低估毒魄的能耐了。   危重的神情凝肃。   喃喃自语:   “‘毒一刀’不愧就是‘毒一刀’……”   毒魄半合着眼,声调平淡得像是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件:   “贤兄妹也有兴趣一试么?”   一句话不禁又激怒了危蓉,她铁着脸,柳眉倒竖:   “姓毒的,你不要自以为大不了,一刀一命,只是坐实你的心狠手辣,并不代表其它意义,如果你当我们兄妹因此怕了你,你就是大错特错了!”   毒魄道:   “危姑娘,我有事,不克久留,然而贤兄妹的心意,我一定遵从,现在请告诉我,你们打算到此为止、抑或继续下去?”   危蓉激动的道:   “‘盘龙四棍’的四条人命,就得拿你顶上,姓毒的,血债必须血偿!”   毒魄目注危重,道:   “少堡主,你也是这个意思么?”   危重生硬的道:   “他们都是人,是我‘危家堡’的人,毒先生,他们既然为了‘危家堡’而牺牲,我们就有责任替他们索取代价!”   毒魄点头道:   “我了解二位的苦衷,人生在世,常有些不想做,却不得不勉强去做的事,这叫无奈,二位,我亦曾无奈过。”   危蓉的双手抄进披风,抬臂之间,两柄金芒闪闪的短矛已亮了出来。   危重则拔出斜挂背后的长剑,但见剑锋青光流动,宛若秋水一汛,显然是一柄上好的利器!   毒魄把左手的刀柄换到了右手上,一面以缓慢的动作将连系在刀柄底座的银色锁链缠绕一圈于腕际,然后,他微笑着道: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灵,因为,人在某些时候--我是说并非十分适宜的场合,往往会产生奇想,形成一股冲动。”   石堤上的兄妹两人不由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此情此景之下,毒魄为什么会突兀冒出这么一段毫无相干,不知所指的话来。   危重警惕有加的道:   “毒先生,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非……你现在有什么奇想,有什么冲动?”   毒魄道:   “不错,就在方才,我居然想表演一点小玩意给二位欣赏,少堡主,你说,这是不是不合时宜,而且迹近可笑?”   危重却不觉得可笑,丝毫也不觉得可笑,他只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紧紧扣罩心头,仿佛有一层看不到的阴霾横在眼前,望出去,远近全是一片昏暗萧索……   哼了一声,危蓉道:   “姓毒的,你想搞什么鬼?”   毒魄随手从地下捡起一段干瘪斑驳的枯枝,这段枯枝,大约只有两寸多长,而且呈现不规则的弯曲形,他拿在手上掂了掂,一本正经的道:   “二位请看,这是一截枯枝。”   危重双目凝聚,没有说话,危蓉习惯性的唇角一撇,讥消的道:   “怎么着,你难道要把这截枯枝变成金条?”   毒魄管自说下去:   “枯枝很短,二位都是练家子,当该知晓但凡体积小,重量轻的物件,在抛空而起的时候,最不易着力,且飘动的方向尤其难以捉摸,因此欲使它转化为另外一种形体,就比较麻烦了……”   危重不耐的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要干什么?姓毒的,我看你眼睛有毛病--”   就在危重的话尚未说完的一刹,毒魄不紧不慢的把手上那段枯枝掷向空中,掷抛的高度约在六七尺之间,枯枝凌空打旋下坠,其势摇摆不定,飚然里毒魄的‘祭魂钩’,暴射而出,寒焰乍现又敛,“祭魂钩”依就握在毒魄手中,但是,那段枯枝却已化做片片絮屑,飘散而落。   在这样接近的距离、如此短促的时间,恁般狭隘的空隙里,人们眼中仅仅看到一刀出手。便已造成这种不可思议的成果,其眼力的精准、刀法的准力,速度的把持与拿劲的巧妙,便全蕴孕于一刀之余,展示在一刀之后。   习武的人,有多少耗尽一辈子功夫,还学不到这一刀的功力的十分之一。   危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口子舌燥起来、一股凉气正延着背脊往上升,他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连呼吸都粗浊了。   危蓉的那对金矛“叮当’互击,交叉当胸而举,一个字一个字迸自唇缝。   “你吓不住我们,姓毒的,‘危家堡’上下不是由人唬着长大的!”   说吓唬人未免过于露骨,毒魄露一手的用意,当然不外警告,他的对象是“鬼王旗”,并非面前“危家堡”这两个死缠活赖的兄妹,要能不杀,又何苦非得流血夺命不可?   然而,他用心不错,危家兄妹似乎并不领情,至少,危蓉就是如此。   望着“祭魂钩”寒芒颤漾的刀锋,毒魄深沉的道:   “危姑娘,不要不识好歹。”   危蓉尖嗓门道:   “你这个无恶不作。黑心肝的匹夫,天底下狠毒无耻的勾当,都叫你一个人干全了,‘盘龙四棍’英魂不远,报仇索命,便在此时--”   毒魄像在看把戏似的看着危蓉,缓缓摇头道:   “危姑娘,你还待与我见真章?”   危蓉大叫:   “废话!”   毒魄古并不波的道:   “在见真章之前,危姑娘,我要先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危蓉寒着面孔:   “什么问题?”   毒魄道:   “假如,刚才那截枯枝换成姑娘你、你可有自信躲得过?”   窒噎了一下,危蓉倔强的道:   “枯枝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怎么知道我躲不过?毒魄,你那几手障眼法可以拿去骗了别人,想唬我,你是做梦!”   毒魄笑了:   “危姑娘,我怕做梦的是你。”   危蓉的眼神倏然变硬了,她脚步移动,竟然慢慢向毒魄逼来!   ------------------   风云阁主 扫描校对 牧虎三山--第四章:秋雨息断肠 第四章:秋雨息断肠   夕阳的光影投注在毒魄的背上,因此他的脸容便显得有些阴暗--一种特别冷肃、甚至透着些诡异意味的阴暗,以至他脸上原来代表着某种意义的神情,就越发模糊不清,令人难以揣测了。   现在,危蓉已经走下石堤,正一步一步的向这边接近。   毒魄淡淡的道:   “我想,已经够近了,危姑娘,你最好停止在你如今的位置上,我应该告诉你,对于怀有敌意的人,在相问的距离上我十分敏感。”   危蓉不甘示弱的道:   “那又如何?”   毒魄道:   “这是提醒你,危姑娘,你正站在生死线,阴阳界上。”   冷冷一哼,危蓉瞪着双眼:   “我并非‘盘龙四棍’,更不是那半截被你削成片片的木头,毒魄,不相信你可以出手试试!”   毒魄摇摇头,道:   “你还年轻,生命美好,何苦非钻牛角尖不可?要知道天下事难以逐一尝试,因为许多经验只有一次的机会,一次之后便将万劫不复--”   危蓉怒极尖叱:   “少给我来这套猫哭耗子假慈悲,姓毒的,我等你亮相!”   石堤上,忽然传来危重的声音--有些干涩、有些沉滞,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蓉妹……蓉妹,我,我有话说……”   危蓉头也不回,硬绷绷的道:   “哥,可不许你装孬扮熊!”   危重咽了口唾沫,喉结在上下不停的移动,他近乎嗫嚅的开口道:   “蓉妹……呕,我的意思是,扼,能不能想个……想个变通的法子?”   唇角轻撇,危蓉尖刻的道:   “什么变通的法子?眼前的情势又如何变通?”   危重脸色苍白,舌头宛似打了结。   “我是说,蓉妹……我是说--”   打断了乃兄的语尾,危蓉连珠炮似的道:   “你是说,‘盘龙四棍’就这么白死算了,你是说姓毒的功力大高,咱们招惹不起,正合着叩几个响头求他超生饶命,你是说,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忍辱偷安但求苟活,尊严人格都可以一抛了之,哥,你是不是要这样说?”   危重脸上又是青,又是白,握剑的右手不停抖动,神态在羞恼中更有着一抹掩隐不住的惶愧,他嘴巴翕合,却期期艾艾的难以接答……   虽然仍未回头,但危蓉好像完全清楚乃兄的反应,她叹了口气,把腔调放得柔婉了,柔婉里还带着幽幽的怨恚:   “哥,你别怪我言词露骨,似不体谅你的苦衷,无视于你的颜面,其实你的心里盘算什么,我全明白,可是你也得想想,我们能就这么丧师辱节的回去?回去了你如何向用疆大哥交待,又如何在爸面前自圆其说?‘危家堡’不是江湖上的小码头,你又是‘危家堡’的少主子,哥,我们丢不起这个人,尤其是,你爱水柔姐,表现真爱就得付出代价,任何怯懦的行为都将有损一个好男儿的形象!”   话已说到这里,危重明知要维持“好男儿”的形象,必然得承担极其惨烈的后果,但人要脸。树要皮,妹子一介女流业已豁了出去,他好歹一个大男人,又是“危家堡”的少主子,岂能再瞻前顾后,旁隍不定?   清了清嗓眼,这位少堡主硬起头皮道:   “好吧,照你的意思就是了……”   毒魄的目光停留在危蓉的面庞上,目光中的神韵十分怪异:   “危姑娘,我不得不说,你相当伶牙俐齿,而且又辩才无碍,然则你可知道,你这番似是而非的言词,乃是在逼迫令兄踏上黄泉路?”   危蓉竖眉嗔目,冷硬的道:   “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屈,姓毒的,天下武林之中,并不是单只你才有骨气!”   毒魄用右手缓缓举起他的“祭魂钩”--举得很高,角度向上斜侧,完全是一副大开空门,暴露中宫的反常架势,他这样展现起手式,应该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式中含有特殊的妙用变化,另外,便是极度的轻藐对方了!   危蓉气得猛一跺脚,手上两只金色短矛蓦然抖起两圈光弧,弧影甫现,矛尖已居中穿出。锐风疾劲,快狠兼备!   “祭魂钩”仍然停留在原来的位置,毒魄高举的右臂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系在刀柄底座的那条银链却仿佛被一只无形又强而有力的魔手突兀扯动,带着猛烈的劲势横向暴弹,灿亮的链条涨满如半弦的月虹,凌厉的劲气骤旋反卷,尘沙飞舞里,危蓉的一对金矛立时跳颤翻腾,完全失了准头!   于是,“祭魂钩”便在这时宛若电掣般闪炫,速度已快,不可思议,当锋刃扫削过危蓉发际的须臾,光景好像锋刃早已预置在那个部位了。   灿亮的光芒,森寒的气息,凛烈的浸彻力,全在一瞬间交汇融合,融合成一种极具震慑功效的窒压,危蓉的惊呼只得半声,一大蓬秀发业己四散飞扬,乌丝飘浮,恍同凭空撒落一把黑絮。   斜刺里冷电伸缩,指的乃是毒魄中盘,毒魄甚至连正眼也不曾瞧上一下,“祭魂钩”猝向后折,绕时而起,“锵锒”一记,已将那柄卖像至佳的长剑磕开三尺。执剑的危重打着旋转歪向一边,差点连家伙都没握住!   毒魄依旧是以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右手斜举他的“祭魂钩”,举得很高,刃口微微偏侧,纹风不动,模样仿若他从来就没有移动过似的。   目定定的望着随风飘散的发丝悠悠坠落、危蓉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会是事实;凭她“小风铃”危蓉,‘危家堡”的大小姐,居然连一招都没搪过,便就落了这么一个大大的难堪!   危重在六步之外,更是面青唇白;形色狼狈,执剑的右手虎口已然崩裂,鲜血流经剑柄,正一滴一滴往下淌落,如果再细心观察,他的身躯尚在颤抖,极难察觉,却绝对不假的在颤抖。   缓缓的收回架势,毒魄的双眸仍然一贯的半开半合,他以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   “还有兴趣再试试么?”   摹的打了一个寒嚎,危蓉的面颊肌肉痉挛,但嘴巴上却不认输:   “姓毒的,你休想借机羞辱我们,我们兄妹宁可一死,也不会向你屈服--”   毒魄毫无表情的道:   “不要老是把那些三贞九烈挂在嘴皮子上,危姑娘,人要多少讲究点现实,如果刚才我那一刀不是削你的头发而是削你的脑袋,莫非你还能再留一颗首级泛淡这些空话?”   危蓉窒噎一声,突然大叫:   “我不领你的情!”   这一叫,虽然不曾激起毒魄的怒气,却险险乎叫破了危重的胆,他猛然一激灵,形容惊恐得像是见到了招魂的黑幡,舌头又似打了结。   “蓉妹,蓉妹,你好歹克制一点,克制一点……”   危蓉一时悲愤交加,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哥,‘危家堡’的颜面,今天全叫我们兄妹给丢净了!”   危重期期艾艾,十分吃力的道:   “这,呃,这也不能完全怪我们……蓉妹,胜败本兵家常事,技不如人,说起来亦属稀松寻常,天底下,何来百战不殆的英雄?包括毒魄,我就不相信他一辈子就没吃过败仗……”   毒魄忍不住微笑了,笑得非常有味道:   “少堡主,你说得不错,天下没有百战不殆的英雄,我毒魄也曾经吃过败仗,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吃败仗的时候,必须祈祷你有一个慈悲的对手,否则,技不如人,也就等于形魂俱授了!”   咽了口唾沫,危重忐忑不安的道:   “毒魄,呃,你该不是那种斩尽杀绝的角色吧?”   危蓉羞恼得带着哭腔尖嚷:   “哥--”   毒魄沉沉的道:   “我是,也不是,这要看看对象才能决定。”   危重这时只顾着性命交关,哪里还考虑得到身外诸端?名节令誉自则重要,但与眼前的生死问题相比,却未免不切实际,他这位少堡主,较之乃妹稍要讲求现实,因为他很清楚,性命只有一条:   “那……那……我们呢,毒魄,我们算是你心目中的何种对象?”   毒魄道:   “二位,请便吧。”   “长声吁一口气,危重不仅是如释重负,更立刻在胸膈间涌起一阵新生的喜悦,他尽量掩饰住这阵喜悦,故作审慎的道:   “毒魄,君子一言,可是如同九鼎啊!”   毒魄不似笑的笑了笑:   “你不必猜疑,少堡主,老实说,贤兄妹从头至尾,做的都是一桩无聊之事。”   愣了愣,危重迷惘的道:   “无聊之事?什么无聊之事?”   毒魄道:   “我原本就不想要你们的命,乃是你们兄妹一再逼我出手,始造成现下的结局,这个结局,早在我预料之中,所以,我仍然不打算要你们的命,而贤兄妹经过此番折腾,又何来丝毫收获?既然没有收获,何苦要受这番折腾?少堡主,若非无聊,你却怎生解释?”   危重颇为窘迫的道:   “可是,可是……未动手之前,我们以为会有收获   毒魄道:   “天下事,要靠把握,不能凭揣测,少堡主‘以为’之余,性命堪虑!”   危重偷偷瞧了妹子一眼,但见危蓉双目微显红肿,泪痕隐隐,且冷冷的板着一张俏脸蛋,那模样,说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收回长剑,危重过去扯了妹子一把,低声下气的道:   “我们走吧,蓉妹……”   危蓉的视线迅速溜过地下“盘龙四棍”那四具血肉狼藉的尸体,又停顿在毒魄的面庞上,毒魄深切的感受到这位危大小姐目光中的愤怒与怨恨,那的确像是两把利刃,又冷又锐,直透心底:   赶忙再扯了扯妹子衣角,危重提心吊胆的压着嗓门央告:   “别使性子了,蓉妹,万一事情起了变化,我们可是半点好处捞不到,走吧!蓉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猛一扬头,危蓉转身狂奔而去,固然没向毒魄打招呼,甚至连她的老哥也不搭理了。   危重尴尬的望向毒魄,本待抱拳为礼,想想又不妥帖,只好露出一抹苦笑算是告别,紧随着危蓉背影急急追去--这双兄妹,不错是闹得灰头土脸,但总算全身而退,此情此景,保得全身即乃上上大吉了。   无星无月的斯夜,天上,又飘起霏霏细雨,雨丝冰凉,扑面沁颈,倒有几分雪花似的冷冽,一场秋雨一场寒,时序又朝萧索挪近了一步。   “抱固岭”下,有个小镇甸,名称叫做“群英集”,原来,此地的称谓可不是什么“群英集”,只因为“抱固岭”上立着“鬼王旗”的大寨,“鬼王旗”的有关人物常常来往,进出频繁、这里自然而然也就“群英”毕集,逐渐囊括入“鬼王旗”的势力范围之内,成为他们外缘据点的一环。   雨丝飘洒向黑暗的大地,也蒙蒙的掩罩着“群英集”,集子里灯火寥落,点点孤零,昏黄惨淡的光影偶而映照着绵密的细雨,越发显得远处的幽邃无边无际,好一片秋灯夜雨的凄凉。   夜寒风凛之余,集子内外固已行人绝迹,寂静如死,连狗吠也听不到,但有个地方却特别的透着热闹--大街尾那条斜巷巷底,门口挂着一盏褪色红油纸灯笼的酒肆,残剥的油纸灯笼上写着书法不怎么高明而且业已模糊的两个黑字:“旺记”,是了,“旺记酒肆”。   “旺记”的门里隐隐传出粗声粗气的吆喝声,喧笑声,以及直起嗓门的猜拳行令声,间或夹杂着几句连爹带娘的“三字经”,光景十分热闹。   巷底一棵大槐树下,毒魄正一个人默然独立,枝叶的阴影覆盖着他,像是把他的躯体紧紧包裹密实,要不是走到近前,谁也不会发觉树底下居然还有一个人在。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毒魄当然不会毫无目地的跑来此处吹凤淋雨,他是绝对的有所为而来--他打听过,“鬼王旗”属下“豹房”的人经常会到“群英集”来喝酒取乐,辰光多在入夜之后,而且,习惯来这家“旺记酒肆”。   他知道“癞蛇”具有相同的身份,然则,他仍不能确定杀害飞星的凶手是谁,但他希望能从这几个人身上查出端倪。   在这棵枝叶茂密的大槐树下,在这凄风苦雨的夜里,他已经枯候了一个多时辰,“旺记”里有人在饮酒没有错,他尚无把握这些人中间有没有他的特定对象在内,他不曾闯入查看,因为他不想打草惊蛇或引发其他无可逆料的异变,他喜欢用他自己的方法行事--不动声色的,却起若雷霆万钧。   夜,更深沉了。   雨仍未歇。   “旺记酒肆”的木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几条大汉相互拥搀,步履踉跄的自内涌出,几个人口中高声叫嚣,喧嚷不停,看情形,八成喝得差不多了。   树底下,毒魄凝聚目力,就着灯笼与屋内透溢的光辉仔细观察这几个出来的人,但是,他失望了,这几个人的外貌,没有一个符合他特定的对象。   半合的双目间有一抹无奈的叹息,当这抹叹息正漾散于眉字,他的两眼却突然暴睁--他看见了,跟在那几个醉汉之后出门的一个人,可不正是生得一副猴像?灯笼下的暗淡光晕,尤其照得那只朝天鼻纤毫毕露,形余突出!   这位猴头猴脑的仁兄,身材长得特别小,尖嘴削腮之外,一对眼珠子微微内陷,头顶一撮淡淡黄毛,加上那只朝天鼻,如果不穿衣裳,再于颈间套扣一副锁链,恐怕就和一只真猴子没啥差别了。   毒魄暂时没有任何行动,只是紧紧盯视着那人,盯视着他长长伸了个懒腰,仰天打了个哈欠,盯视着他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去。   酒肆里没有人继续出来,而这位人形像猴子的家伙,距离前面那几个大汉--毒魄估量他们也是“豹房”的同伙--大约有两丈之遥。   等对方再往前移动几步,走出了酒肆的灯笼光晕之外,而头一拨人也刚刚转离巷口,毒魄的身形已若一抹幽灵般自槐树下飘现,无声无息的飘落在这位猴头猴脑的仁兄旁边,模样仿若他们本来就是并肩同行似的。   这人又往前走了一小段,直党中感到有些不大对劲,这种感觉,有如夜经坟地,好像老觉得冥冥中有什么异物随后潜蹑一般,似乎连后颈窝的毛发都竖立了--他猛停步旋身,这一旋身,才真吓得他蹦跳三尺,险些把一颗心从口腔里迸出。   夜暗里,迎着他的是一张脸,一张似真似幻,若人又若鬼的脸孔。   不错,这是毒魄的面孔,是毒魄那张阴沉冷酷的脸庞,是那一头皓银的自发,有几点雨水顺着毒魄的眉梢滴落,迷漾中,怎的雨滴看上去,如同一串血泪?   嘴巴急剧的翁合着,满口的酒气化做了阵阵寒瑟的白雾,这人背脊抵上巷壁,空瞪着一对猴眼,惶恐又慌乱的出声:   “你你你……你是谁?你,你想干什么?”   毒魄静静的望着对方,一声不响。   刹时的惊悸之后,这位亦曾久经风浪的仁兄终能迅速定下心神,多少恢复了一些常态;他用力在自己脸孔上抹了一把,嗓调略略提高。   “朋友,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自触霉头,玩这种下三流的把戏玩到我姓方的跟前,你约摸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   毒魄平平淡淡的道:   “你说你姓方?叫方什么?”   那人不知不觉顺口道:   “我叫方久寿--”   点点头,毒魄道:   “方久寿,你是‘鬼王旗”下的伙计?”   一股怒气骤然由心底上冲,这位方久寿这才发觉自己未免过于窝囊,过于驯服了,他一张猴脸往下一沉,僵着声道:   “我是干什么的你又凭什么来问,你以为你是谁?冲着我方某人唬大唬二,你的麻烦大了,好朋友,咱们得亲热亲热!”   毒魄七情不动的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方久寿。”   打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方久寿冷厉的道:   “我会回答你的问题,不过不是在这里,好朋友,你就跟我走一遭吧。”   毒魄道:   “去哪里?”   方久寿恶狠狠的道:   “‘鬼玉旗’的‘豹房’,你小子可听过?”   长长“哦”了一声,毒魄道:   “如此说来,我并没有走眼,方久寿,你果然是‘鬼王旗’的人,而且,犹是‘鬼王旗’所属‘豹房’的一员?”   方久寿带三分得意,七分恫吓的嘿嘿狞笑起来:   “好叫你得知,我不但是‘鬼王旗’的兄弟,更属‘豹房’十二‘猎手’之一,你今晚吃错了药,撞正大板,只能怨自己时运不济,招子欠光,好朋友,认命了吧!”   毒魄的目光向左右巡视,眼前的环境他尚觉得满意--巷子里已经冥无人迹,驻足之处隔着酒肆约有两丈之遥,而且酒肆中不闻喧哗之声,大概没有几个食客在内了,至少,像“鬼王旗”属下的这类“食客”,约摸走净啦。   方久寿警党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他目露凶光,粗着嗓门道:   “你少打如意算盘,休看我独自个放了单,你以为你就吃得住我?朋友,这正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乖乖跟我去‘豹房’应卯吧!”   双臂环抱胸前,毒魄十分有趣的端详着这方久寿,并不徐不缓的道:   “方久寿,既然你能在‘豹房’顶一个角,相信多少也有点见识,俗话说,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你怎不想想,如果我吃不住你,又怎会将你截下?”   方久寿怒道:   “你怎么知道你吃得住我?”   毒魄笑了笑,道:   “凭经验、探行情,然后就知道你的分量了,怎么样,方久寿,在尚未吃足苦头之前,是你跟我走呢?还是我跟你走?”   这冷的天,方久寿的额头上居然冒出了汗,他只觉喉咙干燥,心跳加快,浑身里外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不得劲,苦的是嘴巴还不能放软:   “我跟你走?娘的个皮,你做得好梦,在这‘鬼王旗’的一亩三分地里,你想撒野发熊?门都没有!不管你是哪一号人物,交待不清白,就别想囫囵着上路!”   毒魄神色漠然的道:   “你打定主意没有,方久寿?”   心腔子暮然收缩了一下,方久寿色厉内茬的咆哮:   “我有什么主意好打?倒是你,还不快快叩头领罪,俯首就擒?”   毒魄退后一步,缓缓伸出他的两只手来,这两只修长厚实的手掌掌心向下,他轻描淡写的道。   “这是我的一双手,方久寿。”   咽了口唾沫,方久寿全神戒备,却不由得提心吊胆的道:   “你的一双手?娘的,你的一双手又怎么样?”   毒魄道:   “这双手,到目前为止,仍然只是一双手,一双静止的手。”   方久寿又是惊疑,又是恼怒的叱喝:   “少他娘故弄玄虚,你吓不住我!”   毒魄点点头。   “当然,现在这双手吓不住你,但是当这双手开始游移,开始有所动作,它就会吓住你了,因为到那时候,你将会发觉,这不仅仅是一双手,而是召魂的符令,索命的血幡,使你哭天号地,无所遁形!”   方久寿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咬着牙道:   “有本事就使出来,老子不听那些瞒天过海,邪魔歪道!”   毒魄道:   “真个不见棺材不落泪,方久寿?”   右手悄悄伸入怀里,夜暗中,方久寿的形态透着野性,像煞一头被激怒的猴子,就差没有龇牙咧嘴吱吱怪叫了。   毒魄平伸的双手一点一点向上提起,然后,成左右慢慢分开。   方久寿便在这时猝然发难--他伸入怀中的右手闪电般抽出,一条掣舞的寒芒倏忽穿射,强有力的对准毒魄的胸膛穿射!   双方的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展开,而严格的说,毒魄的行动比之方久寿还稍稍慢了一点,但起式慢并不意味着速度差,当方久寿手中那溜寒芒将触及毒魄胸前的俄顷,他左右分开的双掌往上猛合,“吭”的一记已把方久寿兜肩震出,姓方的那柄牛角宽面短刀只隔分厘之隙,未能伤及毒魄,事实上,这次他未能伤至!毒魄,恐怕一辈子里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但觉双肩肿骨处仿似各中了一记铁锤,方久寿整个身子倒撞在巷壁上,他却咬紧牙关,趁着回弹之力一头冲向对方,牛角觅面短刀由下朝上倒划,意思是想给敌人来个大开人膛!   毒魄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等到方久寿再度前扑,他的左手微微比成一个半弧,手肘便那么凑巧的顶开了姓方的握刀的右腕,而掌沿刹时反抛,方久寿已随着一声骨骼的断裂声萎顿做一团。   方久寿断的是肋骨,右胁部位的肋骨,从头数第二条及第三条,毒魄知道。   一把抓住方久寿头顶的那撮黄毛,毒魄眯着眼俯视这张挺颈上扬的面子,面孔正痛苦的扭曲着,扭曲得有些变形,口鼻间粘糊糊的不知是沾着涕涎抑或雨水,总之,这是一张饱受折磨的面孔。   短刀掉在地下,兀自眨着冷眼,雨丝飘落于刀锋,冷眼也显得落寞了。   毒魄放低了声音道:   “今天的天气不好,日子也不好,方久寿,算你走了一步背运。”   浑身抽搐不停,方久寿凸瞪着一双眼珠子,恐惧又痛楚的呻吟:   “你你……你想把我怎么样?”   毒魄淡淡的道:   “我会找个僻静的地方,问你几个不怎么有趣的问题,要是你回答得令我满意,且未涉嫌其中,你受的罪就到此为止--”   喘了一口粗气,方久寿吃力的道:   “否……否则呢?”   毒魄耸了耸肩:   “否则,你断掉的两根肋骨,只能算是开始--报应的开始。”   忽然觉得一股寒意自脊梁上升起,方久寿怔怔的望着毒魄,脱口道:   “你是谁?”   毒魄微笑了:   “老实说,‘鬼王旗’‘豹房’所属的伙计们并不机灵,至少,你老兄就绝对称不上机灵,要是你够机灵,怎会到如今还认不出我是谁?”   方久寿的视线慢慢移动,从毒魄腰际的黑皮口袋延伸到他深沉世故又满布风霜的脸庞,然后,是那一双半合的眼,是那满头如雪的皓发,于是,突兀间姓方的开始痉挛起来,像被人用脚重重踩在地下似的不住喘息,嘴巴也因过度的惊怖而扯歪了:   “天爷……你……你该不会是毒一刀吧?”   毒魄颔首,做菩萨低眉状:   “你知道,我喜欢这个混号,我一向就喜欢这个混号。”   方久寿蓦地双眼翻白,喉间“喀”“喀”作响,模样就似犯了羊癫疯。   ------------------   风云阁主 扫描校对 牧虎三山--第五章:幽情无限恨 第五章:幽情无限恨   石洞不算深幽,好的是有处曲拐角度,外面的雨水飘不进来,还可掩遮人们的视线,洞内尚称干燥,只是有些小点的粪便,不过,眼下的光景不同,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这座洞窟,就在“抱固岭”的后山下,不是有人说过么,最危险的所在,往往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毒魄宁信其实。   苦的是方久寿,这位习惯高高在上,叱骂拷问于人的“豹房”“猎手”,如今却落得十足十的阶下之囚,他蜷曲在洞角一隅,脸色枯干焦黄,形容惟淬萎靡,只这一夜之隔,就像是衰老了好些年。   毒魄盘膝坐在方久寿的对面,银发皤皤下的脸庞了无丝毫慈悲之态,相反的,他表情严酷,神形萧索,有点森罗殿前判命官的味道,透着那等的铁石心肠,六亲不认。   方久寿蠕动了一下,大概是牵扯了受伤的部位,痛得他“唉唷”一声,跟着不断的“嘘”“嘘”出气,额头上很快又见了汗。   双手分搁在膝盖上。   毒魄慢条斯理的道:   “痛吗?”   方久寿干裂脱皮的嘴唇翁合着。   声音低弱的道:   “肋骨断了两根,岂得不痛?不但痛……简直痛进了五脏六腑里去了……”   毒魄笑道:   “不错,痛才是正常,不痛就反常了。”   吸了口气。   方久寿艰辛的道、   “毒魄……要问什么,你就快问吧!再像这样耗下去,便算你有心高抬贵手,超我的生,也怕我挺不住啦……”   毒魄道:   “看开点,你名叫方久寿,理当是松鹤嘏龄的命格,不会死得太早,过了这一关,往后你的逍遥日子还长远着哩。”   方久寿哭笑不得的缩着脖子道:   “你就别再吃我的豆腐了,毒魄,可怜我一身老骨头,如何经得起这一再折腾。”   毒魄微微仰头,望着色泽灰褐,且凸凹不平的洞顶,以一种漫不经意的语调道:   “前几天‘醉天月’去找我的人,除了你,另两个是谁?”   方久寿有气无力的道:   “另外两个是‘癞蛇’崔秀、‘山狮’裴占九……”   毒魄道:   “有个女孩子,住在‘十一拐溪’第七拐处的滨水小屋里,那是一幢独户的小砖瓦房;女孩子名叫飞星,你可知道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一个人?”   喉咙里起了一阵痰响,方久寿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低下头,尽量不使自己的眼神与毒魄接触,模样像在承受某一种内在的,无形的煎熬。   毒魄静静的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方久寿。”   滞重的抬起头来,方久寿的双瞳也是沉滞的,他沙着嗓音道:   “我知道你会问到这档子事,迟早也会问到这档事……打我明白你是谁之后,我就晓得这个难题我是避不开了。”   毒魄不动声色的道:   “这不是什么难题,方久寿,你只须要实话说就行,如果你打谱诳言谝瞒,那才叫难题,对你对我,都是难题。”   迟疑了片歇,方久寿才吞吞吐吐的道:   “老实说……我知道有那么个地方,也知道有那么个女人,可是,呃,那地方我并没有去过,那女人,我亦不曾得见……”   “飞星死了,你知道?”   方久寿几乎不可查觉的点了点头:   “我,我听他们说过。”   毒魄道:   “听谁说过?”   舐舐嘴唇。   方久寿声如蚊蝴:   “我们头儿……商鳌,“六臂人魅”商鳌……”   毒魄的脸孔上不见丁点七情六欲的反映,没有丝毫喜怒哀乐的显示,仿若他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查询一桩与他无关的事:   “那么,是商鳌杀了飞星?”   方久寿低沉的道:   “不是……”   毒魄半合的双目骤睁又合。   他冷萧的道:   “你该不会告诉我,飞星是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吧!”   方久寿默然无语,呼吸都混浊起来。   凝视着对方。   毒魄道:   “是谁杀了飞星?”   方久寿抽噎了一声。   容颜晦黯的道:   “毒魄,我想你一定清楚,我若告诉了你这件事的内情,就算泄密,在我而言,是执法犯法,罪加一等,‘鬼王旗’的戒律绝对不会饶了我,极有可能把一条老命也赔在里面……”   毒魄颔首道。   “我明白。”   方久寿如获大赦,惊喜的道:   “这样说,你不再逼我回答你的问题啦!”   毒魄摇头道: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方久寿,我明白你的处境,但仍然须要你的答案,这是两码子事,不可混为一谈。”   愣了好一会。   方久寿哭丧着脸道:   “我是在拎着脑袋玩命啊,毒魄,你就不能周全于我?”   毒魄道:   “眼下还不到周全你的时候,等话问完了,我一切觉得满意,再设法周全你亦尚不迟,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是谁杀了飞星?”   方久寿的形状十分痛苦,话回得像在掏他的心肝五脏:   “是……是‘癞蛇’……还有,阎四姑……‘丈二红’阎四姑……”   毒魄的面部的肌肉僵硬,有如化石,甚至连一根筋络的扯动,一条纹褶的抽搐都不见,那一片异乎常情的冷漠,却凝聚成极其凛烈的狠酷,隐冥中,杀气盈溢,惊心动魄。   方久寿不由自主的哆嚏起来,他但觉全身发冷,汗毛竖立,一股寒栗自顶贯膻,他甚至怀疑毒魄会不会将他立置死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毒魄的声音才悠悠传来:   “他们杀害了飞星,另外还玷污了她……方久寿,玷污她的是‘癫蛇’?”   清了清嗓门,方久寿仍然清除不去声音里的颤抖:   “是的……是‘癫蛇’。”   毒魄道:   “当时,‘丈二红’阎四姑也在场,‘癫蛇’进行他的禽兽行径时,阎四姑在干什么?”   唇角扯动了半晌。   方久寿宛似挣扎般道:   “阎四姑……在看,在一边看……,,   毒魄极轻极轻的像是自言自语:   “在旁边看?一个男人在做这等天打雷劈、恬不知耻的龌龊勾当,这个女人居然能够站在一边观赏?”   方久寿慑懦道:   “你不了解阎四姑,她的心态有点不大正常,她……向来就喜好这种调调……”   闭上双眼。   毒魄又道:   “那天晚上,除了‘癫蛇’崔秀、‘丈二红’阎四姑之外,你们贵帮口还有什么人在场?”   方久寿沙沙的道:   “还有我们头儿……”   毒魄仍旧闭着眼:   “‘六臂人魅’商鳌?”   方久寿点头无语,而毒魄虽然双目未睁,却也似看到他的动作了。   更令方久寿吃惊的是,毒魄在这时竟发出了哧哧笑声,笑得很怪异、很沙哑,但千真万确,他是在笑。   方久寿不期然的打心底升起一阵寒意,他有些膛目结舌的道:   “你……毒魄,你可是在笑?”   毒魄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却浮现一层晶幕,一层莹光波颤的晶幕:   “方久寿,你不知道,飞星是我的什么人?,,   方久寿刚想摇头,又忙不迭的点头,他慌乱的道:   “我,我也是听他们提起才晓得--”   叹一口气。   毒魄悠悠的道:   “飞星是我的女人,我们在一起有好些年了,这些年来,她就和我的妻子一样替我烧饭、洗衣、伺候我一切的日常起居,我们彼此相爱,互有期许,可是她给我的,却永远比我给她的要多,她死心踏地的跟着我,任是如何受苦受累,从不要求丝毫回报,她甚至连名分都不计较……”   停歇了一会,他瞅着噤若寒蝉的方久寿,又低沉道。   “她就是这样一个好女人……她比我年轻,比我更有活力,我原以为,我们还会有很长的一段时光厮守,真正很长的一段时光……”   方久寿愣愣的看着毒魄,以他的立场与处境,实在不知该怎样应对才好。   毒魄僵默了须臾。   继续往下讲:   “像飞星这么一个女人,不该死得这么早,更不该死得这么惨,你说对不对?”   干咳一声。   方久寿呐呐的道: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毒魄,你可得搞清楚,我压恨就没沾过她一根汗毛……”   毒魄突然问道:   “在哪里可以找到‘癞蛇’崔秀、与那‘丈二红’阎四姑?”   方久寿轻声道:   “平日里,他们大多躲在‘豹房’听差--”   哼了哼   毒魄道:   “这不是废话是什么?我可想身陷重围、自投罗网,跑去给姓商的那一伙人送礼,我是问你除了‘豹房’,他们还会去哪些地方?当然是经常性的,而且最好也有隐私性,”   寻思了一阵。   方久寿道:   “照我们‘豹房’的轮值规定,阎四姑是每个月的初七与二十三散班交值,崔秀排在十六、十八两天;阎四姑有个姘夫住在‘江都镇’,听说是个杀猪的,她每次交班,大都会到她姘夫的住处寻消磨,崔秀也差不多,却没有固定户头,惯去的所在一向是‘后山沟’附近的几家窑子……”   毒魄问明了两个地方的去法,然后神色平静的道:   “方久寿,你告诉我的这一切,完全真实无讹?”   方久寿苦着脸道:   “毒魄,举凡是,没有不想表现硬气的,尤其我们在外头混世面,谁也不愿背个窝囊名声,可是说归说,事情真要和老命拧起来,就顾不得那许多了,我为了活命,如何敢有半句谎言,有道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若是我诓了你,谁也难保将来不再碰头,那时碰头,你能饶得了我?”   毒魄道:   “你倒想得通。”   方久寿又惶恐的道:   “如蒙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毒魄,有桩事还得求你千万帮忙……”   毒魄道:   “什么事?”   方久寿满面愁云的道。   “咱们中间这一段,你可决计不能露出口风,只要叫他们知道我对你泄了底,便不用你要我的命,他们就会将我拾掇得尸骨无存!”   毒魄道:   “你放心,我自会周全于你。”   偷觑一眼毒魄的表情,方久寿忐忑的道:   “那么,呕,你是答应放过我了?”   毒魄长身站起。   静静的道:   “不错,我放过你,但你可要记着,如若你坏我的事,我一定会回头找你算帐,正如你所说,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人,总是碰得上面的!”   不待方久寿回话,毒魄已转身大步行去,足声回荡,却似声声敲在方久寿的心坎上。   “东关城”城南的“福顺大街”,开得有一爿名叫“和升”的杂货铺子,铺子门面不大,却很深幽,两个伙计照料着店面,生意还挺不错。   这爿铺子,从表面上看,和任何一家同类型的铺子并无差别,事实上也没有差别,一样是将本求利,卖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外加南北杂货,稍稍有点特别的是,“和升”的老板不是一般寻常的生意人,他叫南宫羽,“七巧枪”南宫羽,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枪法宗匠。   说起南宫羽,是个非常传奇的人物,他除了枪法好,讲义气,还另有一桩偏嗜,那就是爱钱。   至于如何讲道义与金钱相辅相成,同行不悻,他自然有他的一套诠释及做法,而显然他也弄得不错,因为几十年来,他已积攒了不少财富,但豪义风评依旧不减,可见他那一套还相当管用。   所以,南宫羽虽是武林中人,且侧身江湖,若要分辨他属于白道或者黑道,可就不大容易了,他可以说都是,也可以说都不是。   毒魄现在正下马拴缰,举步入店,他与南宫羽早就订下一个约会。   店里,那满脸生着粉刺疙瘩的小伙计得宝打眼一看是他,急忙丢下手上一包笋干,三脚并做两步的迎了上来,半是欣喜,半是埋怨的压低嗓门道:   “唉呀!我的毒爷,千盼万盼,总算把你盼来了,毒爷你这一道怎的晚到了好几天?我们老板从早到黑,也不知要问你多少次,就只刚才,老板还去店门外伸长脖子张望了好一阵哩……”   毒魄笑笑。   道:   “有点事耽搁了,南宫在么?”   得宝连连点头,一边往里让客:   “在、在,毒爷,老板仍在后头客房里干耗着,可要小的我引路”   摆摆手。   毒魄道:   “你忙你的,我自己摸得到。”   这地方他少说也来过十多次,熟得很,用不着别人指点,照样驾轻就熟找得到门头,顺着甬道往后走,几步路就来至客屋前面。   门才敲得两响,已被里面的人急匆匆的由内启开。   启门的人是个白白净净、福福泰泰的中年胖子。   穿着银灰色暗花团子长袍,梳理得油米水滑的头发仔细又规整的理成一个圆髻,还用一条同配色的银灰丝带系紧,左手腕上更套着一水串檀木念珠子,整个外形看上去既光鲜、又体面,像极了一位事业发达、财源茂盛的富家老爷。   不错,这位富家老爷并非别人,正乃名重一时的“七巧枪”南宫羽。   一见是毒魄来了,南宫羽圆敦敦的面孔上立时浮现一层喜色,赶紧让在一边,先把毒魄迎进屋内,才牢骚满腹的嘀咕道:   “喂,你这人是怎么一回事,照我们的约定,你三天以前就该到了,怎的却拖到如今?你也不是不晓得,那笔生意的时机业己紧迫眉睫,我们还要挪出功夫准备,一个弄不妥,白花心血不说,背的责任又有多大,毒魄啊,你和什么物事开玩笑都不关紧,可就别踉金子银子过不去……”   选了一张大师椅坐下。   毒魄悠然自在的道:   “我这不是来了么,南宫,而且事实上也未曾耽误正事呀!”   “毒魄,你一向守信用,重时间,这次偏偏走了样,我看你八成私下有鬼,说不定叫哪一一个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啦!”   毒魄的唇角肌肉抽搐了一下,强颜笑道:   “本来是有个狐狸精和我粘缠--”   不等毒魄说完,甫宫羽已嘿嘿笑道: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是飞星那骚妮子!”   毒魄语声平缓的道:   “是她,但这骚妮子如今已经不骚了,不但不骚,而且凉了,冷了,硬了……”   呆了呆。   南宫羽迷惑的道: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毒魄双手揉了揉脸额,带几分疲乏意味的道:   “我是在说,飞星死了,南宫,她死了。”   甫宫羽怔窒须臾,才不敢置信的道:   “这可不是瞎扯的事,毒魄,咒人不作兴这种咒法,假如飞星听到了,看她饶得了你!”   毒魄几近麻木的道:   “对飞星,我只会爱她,不会咒她,南宫,我没有骗你,飞星的确死了,死在数天之前,我亲手埋葬了她,埋得深深的……”   南宫羽沉默半晌。   喃喃的道:   “这怎么可能?上次见到她,还好端端的一点事没有,活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死就死了?毒魄,此中可有隐情?”   毒魄道:   “飞星是被人谋害而死,更明确的说、先好后杀。”   凭南官羽老练深厚的定力,也差一点跳了起来,他膛目结舌的道:   “什,什么?先奸后杀,飞星竟被人家先奸后杀?毒魄,你确定?”   毒魄在太师椅上伸展着四肢,面孔后仰,声调幽冷而飘浮:   “那种场面,谁看了都可以确定……南宫,勘验生死,我们全是行家……”   吸了口气。   南宫羽咬着牙道:   “可已查出下手的人?”   点点头。   毒魄道:   “查出了,直接的凶手是‘鬼王旗’麾下‘豹房’的两名‘猎手’,‘癞蛇’崔秀与‘丈二红’阎四姑,指使者是‘豹房’的头领‘六臂人魅’商鳌,而实际该负责任的主儿,应该算‘鬼王旗’的大当家狄用疆!”   南宫羽深锁眉字,凝重的道:   “毒魄,‘鬼王旗’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加害飞星吧?是不是你和他们之间结下了什么梁子?”   毒魄简明扼要的把事情经过陈述了一遍,并且做了个明确的结论:   “不管家师的做法对与不对,我们总在求个和谐的开头,也求个和谐的结束,即使将来的结束不很美满。我们亦不希望流血残命,但‘鬼王旗’却已先行启端,展开死亡序幕,因此我们除了以牙还牙,别无选择,飞星的牺牲,决非白搭,我们会要‘鬼王旗’偿付代价!”   南宫羽忧虑的道:   “‘鬼王旗’兵多将广,实力极强,毒魄,以你及师门中的能耐,抗得住么?”   毒魄苦笑道:   “只好走一步,算一步,顾不得那么多了!”   南宫羽叹唱的道:   “老爷子对这桩事也未免稍欠考虑,如此一来,岂非亲家结不成,反倒成了冤家?”   毒魄的脸孔上是一片无奈之色。   他怅怅的道:   “你也知道,师父偌大一把年纪了,一辈子来从未兴过男女之情,我亦不曾想到他老人家一旦用情,竟然用得这等深契专注,誓死无悔;而恩师如父,我明明晓得这桩姻缘不该以此种方法强求,为了解开师父的心结,尽一个做弟子的本分,也只好勉为其难,好歹凑合他老人家一次……”   南宫羽道:   “岂知却出了人命,这恐怕是老爷子始料所未及吧!”   毒魄道:   “飞星的事,师父至今尚不知晓,如果可能,我也不打算叫他知晓。”   南宫羽道:   “设若你不让老爷子知道此事,又如何找理由向‘鬼王旗’开刀?”   毒魄沉声道:   “这几年来,师父身体状况不佳,就算我向‘鬼王旗’下手,也根本未打谱搬请他老人家出来,一旦交锋,我自有计较。”   左腕上的檀木念珠退到手中,甫官羽开始数动起来,模样似在暗里祈求老天保佑,他表情极为严肃的道:   “毒魄,凡事应谋定而后动,不能只效匹夫之勇,尤其你是以寡敌众,以少抗多,更须有所策划,慎断利害,否则,‘鬼王旗’上下不是些慈悲之辈,一朝落进他们手里,你就万劫不复了!”   毒魄涩涩的一笑。   道:   “所以近些日来,我的念头就一直在这上面打转,合计动手的时机与方式,不过在动手之前,最要紧的是先把师父安顿下来,免得往后奔逐杀戮之际抽身不得,南宫、师父那里开销挺大,你明白我的意思?”   南宫羽颔首道:   “难怪你能强行抑制那股子怨恨,出来找我,毒魄,我知道我们要做的那票买卖对你而言,意义特别重大,人是英雄钱是胆,嗯?”   毒魄低吁一声:   “你清楚就好。”   南宫羽胸有成竹的道:   “这笔生意,我不敢说十掐八攒,至少也有六七成得手的把握,毒魄,其中大概的情形你已知道,现在我更详细点说予你听:城西‘万芳油坊’刘老东家被劫的那对碧玉鸳鸯,我已踩明了是‘黄沙滩’廖老么那一伙子人动的手脚,而且我也探知廖老么已找人出过几次价,皆因东西烫手,他出的价码过高没有成交,最近他又找上河埠码头的一个大佬棺前来看货,同时自动降价一成,这样两边一凑,成交的可能性就大了,河埠码头那位大佬棺已定在后天傍黑抵达‘黄沙滩’,所以我才急着等你来相偕行事,如果你明天仍未到,我只好独自个儿单干啦!”   毒魄平静的道:   “那位油坊的刘老东家,出咱们多少酬劳?你和他谈定规了没有?”   南宫羽伸出右手整只巴掌:   “五万两现银,这个数你还满意么?”   微微点头。   毒魄道:   “廖老么叫价若干?”   南宫羽笑道:   “十万两银子,其实,那对‘碧玉鸳鸯’的身价尚不止此数。既是黑路货,价钱就抬不上去了,廖老么算是忍痛出手。”   毒魄道:   “我们什么时候上路?”   南宫羽道:   “明天午时,掌灯辰光便可赶到‘黄沙滩’,好歹要在对方买主抵达之前先行夺回那对‘碧玉鸳鸯’,要不然,理路上就说不清了……”   毒魄没有再问下去,沉默间,神思似乎有些恍惚,南宫羽世故练达,自则知晓他如今的心境,随即停住话头,专注的数动起手里念珠来。   ------------------   风云阁主 扫描校对 牧虎三山--第六章:世事本难全 第六章:世事本难全   “黄沙滩”果真名副其实,一片耀眼洁净的金黄色沙滩便延展在那条水质清澈的河流边,河流婉蜒而去,流经之处,却只有这一段的岸沿是黄灿灿的沙滩,占地约有百亩大小,沙色柔润细致,起伏之间,宛如波痕层叠,别具平漠寒水的情调。   沙滩临溪不远的地方,生有几丛半青泛黄的杂树,靠着树边,是几幢木造房子,房子后头以简陋疏落的木栅围成一座马厩,厩里圈着十来匹马儿,沉静的空气中,偶而响起几声轻微的马嘶,便仿如水面的涟筋,把冷清的僵寂推动了。   现在,还不到入黑时分,夕阳在西边尚露着半张面孔,毒魄与南宫羽已经来了。   他们两人的坐骑早留在里许之外,为的是避免打草惊蛇,待至轻手蹑足的摸到这里,正好各浴一身艳丽的霞彩,兆头似乎不错。   半伏在一个稍稍隆起的沙丘之后,甫宫羽正眯起双眼细细打量前面那几幢木屋,这位“七巧枪”除了手边多一副窄长皮囊之外,仍然是昨日那身穿着打扮,因此动作与外貌比较起来,就有点不大相衬,他却举止从容,毫无拘泥之状,显见已是习以为常了。   毒魄连看也懒得看一眼,他双臂枕着后脑,只躺在沙地上闭目养神。   南宫羽窥探了片刻之后,把身子缩了回来,顺势盘坐在沙地上:   “屋子外不见人影,也没啥异常状况,马匹全圈在厩里,可见廖老么那一伙人亦不曾外出,毒魄,我们还是依照原来预定的时间,入黑动手!”   毒魄闭着眼道:   “全听你的。”   南宫羽笑道:   “真金不怕火炼,毒魄,我就欣赏你这股子笃定劲儿。”   毒魄张开眼皮,懒洋洋的道:   “这得要看对手是谁,才能笃定,廖老么和他那一帮子熊人,我虽然不熟悉,但料想不会是什么三头六臂的角色,真正三头六臂的角色,极少有捻股子干他这一行的,落到打家劫舍混生活了,还高得到哪里去?”   嘿嘿一笑。   南宫羽道:   “姓廖的高是不高,但手底下却挺扎实,你可休要小看了他,尤其这家伙,一向凶猛悍野,敢拼敢杀,也不是个易与的人物哩!”   毒魄道:   “他那一窝子,有多少人?”   南宫羽道:   “十个八个大概有,其中很有几员骁将,毒魄,记注不能轻敌。”   毒魄抽回手臂。   坐起身来:   “我从来就不轻敌,也不容易紧张,打打杀杀,原就是那么回子事,集中精气神,动手把人撂倒最叫紧要,情绪上的反应,免不了累赘。”   略略一停。   他又接着道:   “南宫,姓廖的哪一桩功夫比较专长?”   南宫羽似乎对廖老么的底细十分清楚,毫不思索的答道:   “地堂刀,听说他那一手地堂刀法施展起来就如同滚地一团雪,又快又狠,变化无穷,许多人吃过他的亏……”   瞧着南宫羽。   毒魄似笑非笑的道:   “你对姓廖的情形怎么这等熟法?莫非以前与他打过交道?”   甫宫羽放低声音,故作神秘的道:   “不瞒你说,廖老么的手下有一个被我买通了,自然消息传得灵快,他的一举一动,完全在我掌握之中,可谓涓滴不漏!”   毒魄笑道:   “有你的,甫宫。”   双手互合。   南宫羽得意洋洋的道:   “吃这碗饭,没有两下子还成么?铺排类似的事,我最拿手不过,毒魄,往后再有生意上门,你就越知我的能耐了。”   毒魄若有所思的道:   “还忘记问你,南宫,我们俩是以什么立场与身份出现?”   南宫羽道:   “黑吃黑,责任肩在我们身上,也免得留下尾巴,替刘老东家惹麻烦!”   毒魄道:   “声明在先,我可不习惯藏头缩尾那一套,咱们明着上!”   甫宫羽道:   “放心,经过这次场面,廖老么能活着是运气,否则,也包叫他破胆,要我们藏头缩尾,姓廖的还不够那个分量。”   毒魄“嗯”了一声。   道:   “你从来就是善解人意,南宫,我算没有白和你做搭档!”   拱拱手。   南宫羽眉开眼笑:   “好说好说,高抬高抬……”   看了看天色,毒魄道:   “辰光差不多了吧?”   舒腿起立,南宫羽掸拂了一下衣袍上的沙粒,气定神闲的伸手揖让:   “你先请,毒魄。”   毒魄也不客气,振臂一跃而起,步履稳实的行向那边的木屋,如果只从他走路的模样与形容的安详来看,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当然,随后趋至的南宫羽,就更加悠然洒脱,举手投足之间,像煞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了。   距离木屋还有丈余远近光景,毒魄已停下脚步--   因为屋子里起了反应,门扉启处,五条横眉竖目,充满野气的彪形大汉蜂拥而出,人一出来,立即分散开去,摆成一个包抄夹击的阵势。   毒魄没有说话,回头看了看甫宫羽。   南宫羽赶两步,走到近前,先朝对面的五名汉子做了个罗圈揖。   笑容可掬的道:   “各位老兄,借问廖老么可在?”   五人中,有个左颊带着大块紫色疤痕的仁兄先开了口,语气极不友善:   “你是干什么的?找我们么哥有什么事?”   南宫羽仍旧笑颜不减的道:   “我老远巴巴的跑来这里找廖老么,当然有事,至于有什么事,恐怕不大方便告诉你,我想,你总不能顶替廖老么的位子吧!”   疤面人目光一冷。   凶狠的道:   “敢情是来找岔的?”   南宫羽笑道:   “就算是来找岔,该如何应对,也属廖老么的事,合得着老兄你发号施令么?”   疤面人火了。   满脸杀气腾腾:   “他娘的,你以为你是老几?居然敢冲着我‘红蝎子’毛坤耍横?姓毛的今天愣是不准你见么哥,要见也行,先撂倒我毛坤再说!”   南宫羽笑眯眯的道:   “你这样越俎代疱,廖老么八成会不高兴,你便不怕替你们么哥误了事?”   毛坤大喝一声:   “好个巧嘴俐舌,挑拨离间的王八蛋,老子先做了你,再向么哥回话--”   不等甫宫羽表示什么,木屋内已传出一个沙哑的音调--   尽管声音暗哑,却颇富权威:   “不准胡闹,毛坤,且待我来看看这两位相好的。”   毛坤一脸的不高兴,闷着声让开两步,又“呸”的向地下吐了口唾沫。   木屋里走出四个人来,领头的一位,长得瘦小枯干,满头乱发,面孔焦黄起皱,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但气势挺足:   “大家伙一旁站着,别他娘毛毛躁躁的沉不住气,没得叫好朋友瞧我们场面见少了,只来两个熊人就惊得鸡飞狗跳!”   说着,他睁起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了南宫羽一阵,又端详过毒魄,始慢腾腾的道:   “是二位找我廖老么?”   南宫羽微微欠身。   和颜悦色的道:   “不敢,正是我们要来求见。”   廖老么仰高面孔。   大刺刺的道:   “有什么事?”   南宫羽彬彬有札的道:   “么哥在‘黄沙滩’的威名,我哥俩可谓仰慕已久,今日冒昧前来,一则是向么哥致意,二则么,也请么哥看在同为江湖一脉的份上,赏碗饭吃--”   哇哇一声怪笑。   廖老么神态诡异的道:   “赏碗饭吃?也罢,先不说我们这一群苦哈哈早已三餐不继,自顾不暇,还不知去哪里打野食,你倒说说看,这个饭待怎么个‘赏’法?”   南宫羽的表情相当恳切,就像在和一个老朋友详尽又开诚布公的剖析某一样事:   “么哥也大自谦了,凭么哥你的身份地位、人望关系,何来‘三餐不继’、‘自顾不暇’之言?如果连么哥你都混成这等光景,那我们哥俩岂不早就饿死啦!尽管么哥你客气,我们亦不敢有逾越的要求,以免使么哥为难,我们要麻烦么哥的事很简单,只要么哥一点头,就算成全我们了。”   廖老么阴着面孔道:   “说吧,要我点什么头?”   南宫羽笑得越发可爱了:   “‘东关城’西‘万芳油坊’的刘老东家,不是有一对质地上好的‘碧玉鸳鸯,搁在么哥你这里么?那玩意挺值个价钱,么哥你一共就这几个人,也用不了那许多,何不点点头,赏给我哥俩拿去过日子,让我们在衣暖食饱之余,同沐你么哥的恩德?”   先是一愣。   廖老么随即勃然大怒:   “我操他奶奶的,这算什么熊话?大爷们辛辛苦苦到手的宝物,你两个鬼头蛤蟆脸居然想来分一杯羹?这不是虎嘴抢食是什么?黑吃黑吃到我廖老么头上,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南宫羽心平气和的道:   “么哥,你先别动怒呀!说‘黑吃黑’有多难听?我们也决没有这个意思,江湖一把伞,遮阴又遮寒,总不能光胖了你,瘦了我们吧!叉道是红花绿叶,木属同枝,你就忍心叫这同枝同源混不下去?”   廖老么瞪起一双三角眼。   咬牙切齿的道:   “少他娘给我来这一套,嘴上说得天官赐福,其实你们心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以为老子不知道?我廖某人成天打雁,莫不成还能叫雁啄了眼去?我抢人,你们倒想来抢我,真他娘的豁了边啦!大水直灌龙王庙,有这个说法?”   站在一边的“红蝎子”毛坤趁机吆喝:   “我就知道这两个狗头不是好路数,么哥,咱们还等什么?做翻了算数!”   廖老么身旁一个黑大胖子先打鼻孔里哼了两声,嗓调浊沉的道:   “么哥,这两个人的来路我们还不清楚,少不得要盘盘他们的道。”   眼珠子一翻,廖老么斜睬着南宫羽。   火辣辣的道:   “你听到我老伙计胖黑曹钦的话啦?扯淡扯了这一阵,二位相好的竟连个底都没露,既敢上线开扒,总不作兴耍他娘的孬种吧?”   南宫羽似是十分抱歉的道:   “么哥见谅,只顾着求么哥赏饭,一时倒忘记向么哥提姓报名了;先说我吧!我复姓南宫,单字一个羽,我这伴当的姓氏更怪,他姓毒,嘿嘿,毒药的毒,狠毒的毒,也是单名一个魄字,魄么,就是魂魄的那个魄……”   廖老么嘴里念叨着这几个字,一面加以组合:   “甫宫……南宫羽,毒药的毒,魂魄的魄,呃,毒魄,南宫羽,毒魄……”   突然间,他往后猛退两步,瞪着眼、张开嘴,模样就像真的吞下了一口毒药:   “毒魄?‘毒一刀’毒魄?”   毒魄没有出声。   从来到这里,双方朝面到如今,他一直就没有出过声。   眼睛盯向南宫羽,这位打家劫舍的“棒老二”头子又憋着声道:   “你是,呃,‘七巧枪’南宫羽?”   南宫羽哈了哈腰:   “一对上不得台盘的货,倒叫么哥见笑了……”   深深吸一口气,廖老么强自镇定,却再也提不起那股子张狂劲道来了:   “真没想到……竟是你们二位驾临,南宫……呢,老兄,你同毒老大全是道上响叮当的大人物,要发财,哪里不好去?冲着我们这群苦哈哈穷搅和,又能榨出多少油水来?大家都在混世面,二位好歹得替我们兄弟留一步退路……”   南宫羽笑道:   “么哥说笑了,各位于的是无本生意,吃孙喝孙不惜孙,左手来,右手去,不损半文底钿,一切花用,自有些老凯供应,这种日子,过得既轻松、又逍遥,谈得上什么苦?要说苦,我们哥俩才叫苦哩。”   廖老么放低姿态道:   “南宫老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我们不识抬举,实在是另有苦衷,你看看,里外十来口人,个个又是牛高马大,开门七件事,哪桩不要钱?从大早一睁眼就得动脑筋填肚皮,如今买卖更不好做,经常张罗半天,却弄不到几文进帐……二位老兄尽管别处发财,我们这里,务请抬抬手,放一马……”   甫宫羽摇头道:   “么哥,‘万芳油坊’的刘老东家,你又何曾放过人家一马,横竖不是你的东西,不过转过手,犯得着这么心疼?”   廖老么固然心里有火,仍旧努力按捺:   “话不是这么说,南宫老兄,东西虽不是我们自家的,却也费了一番辛苦才到手,大伙要活命,靠的就是‘水子’进出,假如样样转手让人,我们怎么朝下过?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二位总也得为我们想想……”   南宫羽道:   “那么,你是不肯赏下那对‘碧玉鸳鸯’?”   廖老么忙道:   “不是我们不肯‘赏’,南宫老兄,委实是‘赏’不起呀!”   看了身侧的毒魄一眼。   南宫羽忽然笑了:   “么哥,你也真叫看下开。”   心腔子蓦然一跳。   廖老么呐呐的道:   “呃,怎么叫……看不开?”   南宫羽眯着眼道:   “那对‘碧玉鸳鸯’,不错是值几个线,但钱是人找的,今天丢了,明朝还能再挣,如果人死了,不就通通玩儿啦!你想想,‘碧玉鸳鸯’就算再珍贵,对一个死人或一群死人又有什么价值?”   干涩的吞下一口唾沫。   廖老么的黄脸透青:   “你的意思是--硬要强取豪夺?”   南宫羽笑道:   “这个说法不好听,却确然一针见血,不错,软的来过,接着就是来硬的了,么哥,你在江湖上翻腾这许多年,莫非尚未顿悟,这原本就是个物竟天择、弱肉强食的世界?”   面颊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廖老么突兀嗔目大叫:   “南宫羽,你们未免欺人太甚!”   南宫羽气定神闲的道:   “别激动,么哥,被你劫掠的那位苦主,大概也和你是同一个想法!”   廖老么双手伸进袍襟之内。   张牙舞爪的咆哮:   “娘的个皮,狗急跳墙,人急上梁,南宫羽,你休要以为吃定了,真要撕破脸而动手,谁宰谁还说不准!”   南宫羽耸着肩道:   “我们是先礼后兵,么哥,你硬不开窍,就休怪我们得罪了,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算你宰了我哥俩,我们也只有认命,谁叫我们贪图那对‘碧玉鸳鸯’来着?”   廖老么双手翻展,一对精芒闪灿的“柳叶刀”已亮了出来。   握在他手里的这两柄刀,长仅尺余,窄若人指,却是锋利无匹,光华流灿中寒气逼人,再衬以姓廖的一脸狞厉之色,情势骤然便紧张起来。   南宫羽容颜不改。   哧哧笑道:   “么哥,你真待拼命了呀!”   一句话尚未说完,左侧方人影暴映,两溜金黄色的冷电业已交击而至!   抢先出手的人是毛坤“红蝎子”,别看这家伙言行粗暴,功夫还颇了得。   一对澄黄莹亮的“蝎尾锥”甫始见招,已封死了南宫羽的上中下三盘!   南宫羽冲着毛坤露齿一笑,丝毫没有躲避或回手的打算,光景似是认了命。   刹那间,毛坤直觉感到不妙,当他尚未及体悟到是什么地方不妙,毒魄已倏忽斜走一步,随着毒魄身形的移动,一抹耀眼的弧芒淬然旋飞,由于旋飞的速度太快,以至充斥入眸的尽是那流掣穿舞,汹涌如波的雪晔冷焰,简简单单的一刀挥斩,弧刃所生,竟似横溢天地!   一条手臂齐肩抛向空中,还带着赤漓漓的鲜血,这时,才响起了锋口破空之声。   毒魄上身微挫,“祭魂钩”“挣”声偏回,仿若一弯斜月殒落,却连肩夹背把丈许外的另两条大汉砍成四截,刃芒激荡下,这群汉子竟变得像木头似的呆滞了!   失掉一臂的毛坤也够狠,他扭曲着一张面孔,颊上的疤痕透着红光,活脱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冲向毒魄。   仅存的左臂奋力挥舞着那柄“蝎尾锥”,喉里响起曝叫,大有与尔偕亡的气势!   毒魄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折返手中的“祭魂钧”在他腕际打了一转,摹地弹射而出,力猛劲急,正迎上冲来的毛坤。   “蝎尾锥”与“祭魂钩”的刃口接触,一股令毛坤意想不到的力道随即浸彻而至,力道的强烈,不但震得整个锥体上扬弯曲,更将毛坤撞歪五步,姓毛的身于尚在顿挫,弧形的光影已掠过他的后头,把一颗活生生的人头斩落于地--人头面颊上的疤痕,甚至仍在泛着红光!   厮杀的开始,只在须臾之前,须臾的功夫,三条人命已做了交待,这股子狠酷暴戾之气,不止惊慑住廖老么的一窝子人,连南宫羽也看得有些头皮发麻。   弦月形的芒彩在毒魄手中闪耀,他目注僵立如呆乌似的廖老么,半合的眼皮宛如永远不会眨动似的仍然半合,接着,他缓缓踏进了一步。   突的打了一个哆嗦,廖老么急忙退后三步,发如乱草般的脑袋拼命摇动:   “别,毒老大,别这样……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毒魄站定下来,望了甫宫羽一眼,这位“七巧枪”皮笑肉不动的开口道:   “么哥,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   廖者么的面孔现在不但是黄,更且发灰,他脖颈间的喉结连连收缩,声如裂帛:   “算你们狠、算你们厉害,我们认栽便是--”   南宫羽闲闲的道:   “认栽?光认栽就能解决问题?”   廖老么哭丧着脸道:   “南宫老兄,求你高高手,留一步活路给我们兄弟……”   南宫羽道:   “怎么说?”   将左手的“柳叶刀”交给右手。   廖老么嘶哑的道:   “那对‘碧玉鸳鸯’,二位拿一只去,给我们兄弟留一只……”   大大摇头。   南宫羽道:   “这怎么成,鸳鸯鸳鸯,鸳鸯本是成双配对,公母各一,我们怎可生拆了鸳鸯?么哥,这等人间惨事,你也忍心?”   心底直在操南宫羽的十八代祖宗,廖老么嘴里却嗫嚅着道:   “南宫老兄,‘碧玉鸳鸯’不是真的鸳鸯,它只是拿碧玉雕就……”   南宫羽一本正经的道:   “那更不成,‘碧玉鸳鸯’价值不菲,拆散开来就难卖钱了,这样一来,对你们不好,对我们更不好,还是搭配成双才妙。”   说来说去,总规是要照单全收,廖老么知道再争也争不出结果来,加以毒魄手上那件寒光闪闪的玩意,实在是威胁太大,他更怕一个弄拧了刀锋飞来头上,那说什么都完啦!南宫羽不是说过么,无论多少财富,对死人是毫无意义的,前车有辙,他还不愿变做一个死人:   “好,好吧!就给你们,通通给你们!”   南宫羽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   “么哥,你要早想得开,又何苦白白赔上三条人命?”   廖老么暗里切齿叫骂--我操你的老亲娘,我几时又想开了?前一阵没想开,这一阵更想不开,老子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你们强取豪夺,空手套白狼,叫老子如何想得开啊--他拉塌着眼皮,声音里有哭腔:   “请来点货吧!二位……”   南宫羽招呼毒魄:   “你在外头守着,我跟他去‘点收’。”   毒魄点点头,视线绕巡在当场另外五位仁兄身上,五个人但觉全身发冷,谁也不敢稍有挪动,生恐误导了对方的意思,祸起不测。   随着廖老么进入木屋,南宫羽一面打量着这酸臭四溢,恍同猪窝般的脏乱环境,边嘴里“喷”“喧”有声的道:   “乖乖,你们这里可真够瞧的,熏坏了人不关紧,可别把那对‘碧玉鸳鸯’熏臭了……”   廖老么不搭理他,只管直起喉咙朝里问吆喝:   “阿汪,阿汪,把刘老头的那盒东西给我拿出来!”   声音在木房内外回荡,里间却没有任何反应;廖老么稍稍楞怔了一下,立时怒冲冲的往里闯,且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是个死人呀!外头搅得天翻地覆,你就只会当缩头王八不做声?”   南宫羽跟在廖老么身后进入内室,却只见一室凌乱,靠后的窗户洞开,贴立墙边的一具沉厚红木衣柜柜门半敞着,铁锁横挂,衣物零碎散满于地,别说是阿汪,连鬼影也不见一条!   看到这等情况,廖老么立时脸色大变,叫得一声“不好”,人已扑向后面窗口,伸出头去匆匆探视片歇,又步履踉跄的奔至衣柜之前,手忙脚乱的翻捡那一片零碎,翻着捡着,人已萎顿在地。   南宫羽旁观者清,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仍忍不住声音发干的问:   “出了什么漏子啦!”   廖老么猛一摇头,手扶着衣柜颤巍巍的立起身来。   嚎着声道:   “该死的阿汪,天打雷劈的阿汪,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五马分尸的贼骨头,看他做下的好事,不但偷走了那对‘碧玉鸳鸯’,连我们辛苦积攒下的一包金银子也吃他拿跑了,万想不到这狗娘养的心黑手辣到这步田地啊……”   南宫羽僵窒了俄顷。   有些迟疑的道:   “么哥,你不会在耍把戏吧!”   廖老么“嗬”“嗬”怪笑起来,笑声却比哭还要难听。   他灰着面孔嘶叫:   “我在耍把戏?眼前的光景你可也是亲自目睹,我的手下人窝里反不说,更不啻在打我的落水狗,趁着一场乱,居然席卷潜逃,任什么仁义道德都不顾了,我如今已是精光鸟净,里外成空,南宫老兄,你看看我的模样,像是在耍把戏么?”   南宫羽挪腿便走。   头也不回的道:   “别泄气,么哥,至少你还留得青山在——”   廖者么愣愣的道:   “那对‘碧玉鸳鸯’,你们不要啦!”   南宫羽没有答话,管自疾步出门,冲着毒魄一招手:   “咱们走!”   毒魄跟着南宫羽离开,但南宫羽却并非行向来路,反而绕过杂树丛,往木屋后面快走;毒魄这时才低声问道:   “有了岔子?”   点点头,南宫羽目光四巡,边压着嗓门道:   “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毒魄,说凭我这老行家,竟也着人摆了一道!”   毒魄皱皱眉头,道:   “怎么说?”   南宫羽没好气的道:   “真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正和廖老么的人杀得火辣,廖老么一名监守‘碧玉鸳鸯’,名叫阿汪的手下,竟趁乱卷逃,不但卷走了‘碧玉鸳鸯’,连廖老么仅存的一点箱底子也偷跑了,我出来的当口,他正在呼天抢地哩   毒魄道:   “这是廖老么御下不严,一窝子狗屁倒灶,怎么扯得上你被摆了一道?”   干笑一声,南宫羽微现窘迫之色:   “我一说你就明白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廖老么有个手下被我买通了?”   毒魄愕然道:   “莫不成你买通的那个人……”   南宫羽叹了口气:   “不错,正是这个杀千刀的阿汪,他本名叫汪平!”   毒魄不禁笑出声来,老古人说得对:真正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   风云阁主 扫描校对 牧虎三山--第七章:毒计巧连环 第七章:毒计巧连环   夜暮四合,风从河面吹来,越觉寒冽清冷,风在沙滩上空打着旋转,宛似呜咽。   毒魄与南宫羽非常有耐心的沿着沙滩逐步向前搜索,虽然视野不佳,但金黄色的沙地反折着光线,景物大致尚可分辨。   转头瞧了毒魄一眼。   南宫羽歉然道:   “看来还得费点周折才能找到汪平那小子,这全是我办事疏忽引来的麻烦,希望你不要介意……”   毒魄笑道:   “我有什么可介意的?本来天下事不如意者就十常八九,如果件件顺但,样样称心,那只得去做神仙了,南宫,银子岂有容易捞的?”   甫宫羽远眺周遭。   恨恨的道:   “说实在的,我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汪平有这一招,大家话已说妥,我甚至连前金都付了,临到节骨眼,他居然跟我玩起‘大小通吃’的把戏,真正土匪胚子,断不了那条恶根,一朝被我拿到,你看我怎么整治他!”   毒魄沉吟着道。   “南宫,以那姓汪的份量,不配保有那么珍贵的宝物,否则,即是自寻烦恼,这个浅显道理,我相信汪平也不会不明白……”   南官羽道:   “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偷鸡摸狗的混混,充其量积得几斤破铜烂铁,存两块碎玉残,凭他那副德性,也有资格拥有如此珍宝?他便有心拿去卖,人家还当是假的哩,再说,他去哪里寻找买主?”   毒魄道:   “我看,他或许早已寻到买主了。”   微微一怔。   南宫羽若有所悟:   “有道理,毒魄,你说得有道理,汪平收了我们的银子,私下又跟别人搭上线,然后等我们和廖老么一伙拼上的辰光,他趁乱盗走‘碧玉鸳鸯’,好再捞一票--”   毒魄颔首道:   “大概说是这么回事,在你收买他的时候,他已经朝这上面动脑筋了。”   南宫羽喃喃咒骂:   “这个狗娘养的……”   毒魄平静的道:   “用不着生气,汪平不可能有很充裕的时间逃亡,他必须确定在我们稳占上风的情形下才会动手,你知道,南官,我们与廖老么那边的交锋的过程极短,姓汪的又没有骑马,仅这片刻前后,他能跑得多远?”   南宫羽道:   “我也晓得他跑不了多远,毒魄,我有信心在这附近逮到他!”   两人来到一片稍有倾斜度的沙坡上,南宫羽正待信步走下,毒魄已忽然拉了他一把,同时轻轻往左侧方一指点,甫宫羽急忙望去,刚好看到一团黑影在缓缓分开--   黑影一分为二,一个向下倒,一个往后退!   眯起双眼。   南官羽低声道:   “这是什么玩意?”   毒魄道:   “说不定我们已找到姓汪吧了!”   南宫羽精神倏振,两臂挥展,人已一头大鸟般凌空三丈,但见他衣袍兜风,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正巧落在那个倒退的黑影之前。   黑影是个人,是个又粗又壮,满脸横肉的人。   倒下去的黑影,自然也是个人,是个面孔扁陷得有如烧饼的人。   南宫羽只要看上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果然是“好朋友”汪平。   汪平的模样不大好,明确的说,是大不好。   他一张烧饼似的脸孔有些变形的歪扭着,双目凸瞪,嘴巴翁合,有如涸辙之鱼,却是出气多、吸气少,胸口上紫汪汪的一滩血,整个人还在不停的抽搐……、   南宫羽不禁摇了摇头。   他很清楚,汪平不错仍是个人,但已快要变成个死人了。   那位满脸横肉的仁兄,似乎并不含糊南宫羽的突然出现。   他杀气腾腾的盯着南宫羽,手上紧握的匕首尚在滴血。   咳一声,甫宫羽似笑非笑的开口道:   “这汪平,是你杀的?”   那人抿着嘴,用力点头,一双牛蛋眼里凶光更炽,模样像是还没杀过瘾。   南宫羽和颜悦色的道:   “你为什么要杀他?”   手上的匕首动了动。   那人火爆的回应:   “不关你的鸟事,再不滚开,连你一齐杀!”   这时,业已接近弥留状态的汪平,摹地全身挺起,嘶声号叫:   “另一个……跑……了……带着……带着‘碧玉鸳鸯’跑了……”   南宫羽还不及多问一句,汪平喉间已响起一阵“呼噜’声,跟着两眼上翻,四肢拳曲,就这么再也没有动静。   满脸横肉的那位重重一哼,对面前一条生命的终结,根本无动于衷。   南宫羽笑嘻嘻的道:   “你做到了,老伙计,你总算宰了他。”   对方夹兀逼近一步。   恶狠狠的道:   “你想怎么样?”   南宫羽摆摆左手,道:   “我不想怎么样,各位同汪平之间的事,和我无关,但另一样东西,却与我干系重大,朋友,那对‘碧玉鸳鸯’,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那人晃晃手中匕首。   粗声粗气的道:   “老子不知道!”   南官羽喟了一声。   慢腾腾的道:   “有关‘碧玉鸳鸯’的来龙去脉,你可能明白,也可能不明白,然而无论你明不明白,至少你该清楚这件宝物不应为你们所有,江湖上混,要混得有个道理,投机取巧,不是这种取法,朋友你愣待耍蛮使狠,恐怕解决不了问题!”   满脸横肉的这一位腔调生硬的道:   “多少年来,老子一直就是用老子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你要不信邪,可以试试!”   不等南宫羽有所表示,这人的背后,已传来毒魄冷淡的声音:   “用不着他试,我来试吧!”   那人猛然半转身躯,厉烈的叱喝:   “你是什么人?”   毒魄一伸手就来揪捉这人的前襟,他伸手的动作并不算快,以至这位仁兄还有时间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脚步倏错下,匕首暴起,狠戳毒魄心窝。   匕首的来势比毒魄出手的速度要快得多。   只见寒光轻闪,已将接触目标,就在此刻,毒魄才伸到半途的左手淬然反抛,刚巧扣到对方执握匕首的腕脉上,毒魄石火般抬时回旋,就堪堪把那人的一条手臂扭到背后了。   横肉累累的面孔突然透紫,这人往下猛力蹲身,右脚倒穿,踢向毒魄下裆。   而毒魄早已防到这一招,仅轻轻松松的侧跨两尺,紧扣敌人脉门的左手骤往上掀,“咔嚓”一声脆响起处,竟活生生将对方的胳膊折断!   人的十指都连心肝,别说是手臂骨骼的崩折,任是这位仁兄如何勇健,臂骨初折,也不由痛得他狂号如位,整个身子半跪下去!   毒魄从对方手上取下匕首,却仍抓着那条软塌塌的手臂不放,一边目注甫宫羽,他要看看者友是否能借机问出点什么来。   叹一口气。   南宫羽朝那人连连摇头:   “你说说,老兄,你这又是何苦?给你讲过,耍蛮使狠解决不了问题,你却偏生叫我试试,你看看吧,不必我试,只我朋友一试,你可不就泄了气啦!”   这人混身痛得籁籁抖索,半跪在那里,硬是死不吭声,表现得相当够种。   南宫羽不慌不忙。   好整以暇的道:   “老兄,听我一句劝,现在可不是你装英雄扮好汉的辰光,如果你不肯同我们实心合作,我包你吃不完,兜着走!”   尽管呼吸粗浊,连头都抬不起来,这位仁兄仍然咬紧牙关,不声不响。   南宫羽朝毒魄微微点头,同时退后两步,像生怕溅了血在身上。   于是,毒魄紧握对方断臂的手指猛收,随即一抬一抖,而这一抬一抖之力,差点就把这人的五脏六腑全抖散了。   那一声嚎叫,直比杀猪也似!   毒魄并没有放开那人的断臂,看样子,他极有兴趣继续如法炮制。   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满头的汗水,一下巴沾粘的涕涎,这位仁兄便瘫俯在沙地上,活脱一条奄奄待毙的狗!   甫宫羽嘿嘿一笑。   道:   “你要表硬气,我不反对,不过我得告诉你,乐子才只开始,你若自认撑得下去,我们也包准奉陪到底,时间长着,正有得搅合。”   说到这里,他向毒魄使了个眼色,始温言细语的接下去道:   “首先,请教你的万儿?”   那人俯在地下,没有回应。   毒魄扣紧断臂腕脉的五指又开始收缩。   不过,这一次他收得比较慢,慢到足令对方感觉得出另一波要命的痛苦又要降临了。   吃力的稍稍仰起头来,这人噎着气道:   “不……不要再……再动手,我……我说……我叫贾钊,‘黑虎’贾钊……”   南宫羽蹲下身来。   笑颜相迎:   “原来是贾朋友,久仰久仰,幸会幸会,真是人如其名,自有虎威;我说贾朋友,你跑掉的另一位伙计,不知又是何人?”   喘一口气。   贾刽呐呐的道:   “他,他叫段一峰……”   南宫羽思索了一下,脑海中却完全没有印象,他又柔声道。   “那对‘碧玉鸳鸯’,可是被段一峰捧走了?”   贾钊点点头,两颊的横肉往下坠挂,已了无半点。‘虎威”存在。   南宫羽道:   “捧到哪里去了?”   贾铡嗓音沙哑的道:   “东西……是我们……头儿要的……”   南宫羽十分有耐性的间:   “你们头儿又是谁?”   犹豫了片刻。   贾钊终于硬起头皮道:   “‘血爪金刀’屠长青……”   这三个字入耳,南宫羽就有些笑不出来了,他颇感意外的道:   “屠长青是你们头儿?他平常贯做大票生意,而且这些年来听说混得挺发财,怎么会把精神摆在一对‘碧玉鸳鸯’上?”   贾钊沉沉的道:   “混得挺发财,是前两年的事了,最近日子却不怎么好过,再说,汪平主动找上段一峰谈价钱,我们头儿面都不用露,便垂手可得这对‘碧玉鸳鸯’,又何乐而不为?摊明了讲,碧玉鸳鸯价值不菲,也决不算桩小买卖……”   甫宫羽道:   “杀人夺宝,是屠长青的主意?”   贾钊干涩的道:   “干我们这一行的,还有更简单利落的法子么?”   南宫羽苦笑着道:   “不错,这的确算一种简单利落的法子,什么脑筋力气都不费,只须一刀下去,便捞得满盆满钵。看来屠长青比我们要聪明!”   身子抖了抖。   贾刽灰着脸道:   “这是汪平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和段一峰以前有点交情,以为可由老段身上搭线,从我们头儿那里再捞上一票……”   南宫羽咒骂一声:   “这个该死的东西--”   于是,毒魄开始说话了:   “到什么地方可以堵住那段一峰?”   一听到毒魄的声音,贾钊便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答话也快速得多:   “我们头儿这阵子正在‘辛家店’等着,‘辛家店’外那座驿站,就是我们约好见面的地方,老段如今正在路上……”   毒魄从贾钊头顶望向南宫羽。   平静的道:   “你知道‘辛家店’是怎么个走法?”   南宫羽道:   “熟得很,离这里大概有四十多五十里路,我们可以抄小道截过去……”   话还没讲完,毒魄一脚飞出,又准又狠的踢中贾钊的后颈。   清脆的颈骨断裂声响起,这条“黑虎”的脑袋立刻扭转到一个怪异的角度,毒魄松手,姓贾的胳膊反搭背脊,就以这么一种扭曲的姿势僵俯在沙地上。   没料到毒魄会突下辣手,南宫羽有些愕然的道:   “你怎么把他给做了?”   毒魄面无表情的道:   “留着干什么?这只是一个祸害,对许多人而言,是一个祸害。”   南宫羽耸耸肩,招呼毒魄匆忙赶往他们藏马之处--   他心里在盘算,要抄哪条近路,才能及时截下段一峰,或者,堵住屠长青?   “辛家店”只是个荒落的小村子,从村头到村尾,仅得十来户人家。   那座驿站很好找,就在村头上,不过,站房破烂陈旧,早就废置不用了。   驿站里没有半匹马,门口却吊着一盏晕晕黄黄的风灯。   毒魄与南宫羽的运气不怎么好,未能在半途上截住那段一峰,他们只好快马加鞭,赶来“辛家店”,希望还来得及找到屠长青。当然,如果先堵下段一峰,是最省事的方法,要在屠长青虎口抢食,就比较麻烦多了,但看在银子份上,怎么说也不甘就此罢休啊!   两个人又在里许外就下了马,仗着腿劲好,一口气便扑来了驿站附近,于是,他们看到的便是这副景像--荒废的站房,空芜的厩圈,以及,门口孤伶伶悬着的盏风灯。   喘了口气,南宫羽一个劲盯着眼前的站房端详,面带狐疑之色:   “毒魄,怎么里外不见一匹马?还有这座驿站,破破烂烂的如像早就不用了嘛……”   毒魄缓缓的道:   “但是,站房里应该有人。”   南宫羽又观察了一阵。   低声道:   “我怎么没看到?娘的,这其中透着玄虚,似乎有点不大对头,毒魄,难道说,贾钊那工八蛋竟敢诓骗我们不成?”   双目不瞬的注视着眼前幽沉寂静的驿站。   毒魄道:   “设若站房里面无人,便不会挂起这盏灯,至于姓贾的有没有搞鬼,要摸进去才知道,甫宫,既然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南宫羽道:   “我们淌进去!”   毒魄在前,南宫羽在后,双双向驿站门前掩近,直觉里,他们感受到那股冷森而僵凝的气氛,黝暗的站房内,宛似蕴藏着什么不可揣测的危机……   搔搔耳后,南宫羽喃喃的道:   “是有些邪门,我觉得背脊上忽然冷嗖嗖的……”   毒魄轻声道:   “可惜没有机会再盘问姓贾的了。”   当他们刚刚接近到门前风灯的光圈之内,黑洞洞的站房里就幽灵般飘出两条身影来。   这两个人出现之后,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分开左右,往旁边一站,两张阴惨惨、白煞煞的瘦脸上不透丝毫七情六欲,活脱戴了两副人皮面具。   毒魄站定下来,南宫羽也跟着上步,同时,左右两手已握紧了他那只窄长皮套。   半晌,那两个人仍然分立门侧,泥塑木雕也似动也不动,甚至四只眼睛都未朝他们这边瞄上一瞄,光景似是视若无睹,邪祟得紧。   咽了口唾沫,南宫羽悄悄的道:   “操的,我就不信这两块东西没有看到我们,这是搞什么名堂?”   毒魄也疑惑的道:   “情况不对,南宫,我看我们可能进了什么圈套……”   就在这时,门内又有一条人影现身--那是个相当高大魁梧的身影,移动起来,就像一座小山,尤其予人一种异常沉厚稳实的感触--仿若倾九牛之力,亦拉他不倒!   门檐下的灯光,把那人的模样映照得清清楚楚。   夹皮袍子,一张方形的脸膛透着淡紫的色泽,两道又浓又黑的倒八眉下是一双精芒隐射的利眼,有一点鹰勾鼻,薄薄的嘴唇上蓄着一字胡,人朝那里一站,便有磐石不动的气势。   南宫羽瞧着那人。   小声问道:   “这又是何方神圣,毒魄?”   毒魄摇头道:   “似乎不像是屠长青……”   南宫羽白了毒魄一眼:   “当然不是屠长青,屠长青我曾见过一次,不会不认得--”   毒魄道:   “既不是屠长青,又是何人?南宫,我们到这里来原是找屠长青的。”   只觉得喉咙发干。   南宫羽道:   “话是不错,但这一位似乎要冲着我们来了!”   毒魄道:   “可以解释……”   那个魁梧如山的人物终于慢腾腾的开了口,声调低沉,从容不迫:   “我就是‘醉枫台’的麻德生,时辰早已过去,姓屠的怎么仍尚未到?莫非姓屠的是要二位替他先打前锋来了?”   “麻德生”三个字钻进耳朵,毒魄与南宫羽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至少已不如先时那般的自在--麻德生号称“九步夺命”,这“九步夺命”的混号却决非凭空而来,他的的确确是在九步连环之内,便可迫魂夺命,出道以来,少有例外,这是一个非常难惹难缠的人物!   毒魄和南宫羽互觑一眼,都觉得有立刻把误会清释的必要,无因无由无怨无仇的,结下这么一桩梁子该有多冤?   踏前一步,南宫羽赶紧拱了拱手,笑容满面:   “啊哈,我道是谁,原来竟是‘醉枫台’的麻老哥!真想不到会在这里同麻老哥见面,对老哥你,我可是仰之已久了……”   麻德生形色冷峻的道:   “不用起这套过门,你们的来意我很明白,方才我在屋内观察了很久,我确定屠长青未在附近,显然二位乃是代他赴约,很好,姓屠的虽说投巧取诈,二位的勇气却十分可嘉,我包管成全你们也就是了!”   对方的口气相当托大,毒魄听了固生不悦,南宫羽也颇不是滋味,但饶是如此,这场糊涂仗却打不得,否则传扬出去,笑掉大牙的就不止屠长青一个人啦!   南宫羽连忙赔笑道:   “麻老哥,你这一说,可把我哥俩说迷糊了,我们和屠长青不亲不故,甚至认都不认识,怎么能扯到替他出头赴约的话题上?麻老哥,这其中怕有误会……”   麻德生僵硬的道:   “误会?天下之大,有这么巧的误会么?”   南宫羽有些着急的道:   “我们决不是向麻老哥打诓语,我们真的和那屠长青没有勾搭,连姓屠的与老哥你订的是什么约,约的是什么会,我们都完全不晓得--”   麻德生无动于衷的道:   “那么,你们为什么又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地方,而且分明是以‘接战’的姿态摸近?”   南宫羽苦笑着加以解释:   “这档子事的来龙去脉,说起来话可长了,总而言之,我们没有意思,也没有理由与麻老哥为敌,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只是一种巧合,也可以说我们是上了某人的当,麻老哥,明白的讲,我们赶来此地,为的亦是找屠长青。”   麻德生道:“你们找屠长青干什么?”   南宫羽略一犹豫。   谨慎的道:   “要同他谈一桩买卖……”   冷冷一笑,麻德生道:   “谈一桩买卖?如此说来,你们是朋友了?”   南宫羽连连摇手:   “不不不,我们和屠长青不是朋友--”   麻德生突然提高了声音:   “从开始到现在,你就是鬼话连篇,一派胡言,你以为你这番编排算得上天衣无缝、完美无暇?你竟拿这种连三尺稚童都骗不了的谎话来说与我听,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白痴肉头?”   南宫羽愣了一愣,不免微显失措的道:   “麻老哥,请你且息雷霆,听我一言,我--”   麻德生一声暴喝,打断了南宫羽的话:   “不必多说了,这‘辛家店’是个野村,我们站立的地方又是座荒废的驿站,鬼冷冰清的夜晚,你们来到此地,更且是以潜蹑的方式接近,要说你们不知我和屠长青有约,其谁能信?设若你们不是冲着我麻某人来,难道竟是冲着这座破烂站房而来?”   情势转变到这步田地,实在有些出乎南宫羽意料之外,他先定了定神,收起笑容,神色间十分凝重的道:   “麻老哥,我们已向你一再解说过,相信我们的立场与来意已表达得非常清楚,你不能只凭单方面的揣测就否定我们的申辩,老哥你在江湖上可是响叮当的人物,衡情度势,理该更有见地,如若偏执过甚,恐怕于你于我,皆非是福!”   麻德生不带丁点笑意的笑了:   “你是在教训我?”   南宫羽严肃的道:   “不敢,仅是对老哥你的一片忠诚,一番剖白。”   麻德生暮地暴叱:   “麻某人不受!”   毒魄伸手轻拍南宫羽的肩膀,脸上流露着深深的同情:   “你这套不灵了,甫宫。”   南宫羽啼笑皆非的道:   “伙计,现下已是什么光景,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毒魄走到南宫羽面前,目注麻德生道:   “好言好语说了几箩筐,你全当在放狗臭屁,尊驾何人?不过就是‘九步夺命’麻德生而已,也罢,你待怎么样,随你的便,我们等候着侍候就是!”   麻德生重重的道:   “这才干脆,明枪明刀,胜败都是英雄,绕着圈子打诓言,最叫入不屑不耻,朋友你报上名来,麻某人决计好生超度于你!”   毒魄道:   “我姓毒叫毒魄。”   麻德生容颜不变,稳沉的道:   “毒一刀?”   毒魄道:   “正是不才,”   几乎不能察觉的吸了一口气,麻德生双目定定的看着毒魄那满头如雪的银发,像是在和毒魄说话,也像在自言自语:   “是毒魄,我早该注意到他的一头银发才对……”   毒魄静静的道:   “虽然我是毒魄,我也并不愿意与你无端较手,先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沉默须臾。   麻德生冷森的道。   “不,我们仍得对上一阵,因为我话出口,断无反悔,纵然你是毒魄!”   半合的双目骤睁又垂。   毒魄道:   “我说过,悉随尊意。”   麻德生左手在腰间轻按,“挣”的一声脆响起处,一柄巴掌宽的雪亮缅刀已从他腰板带中间抽了出来,缅刀软软的指向地面,有些许晃动,于是,刀面的寒芒流灿,波波推连,直沁人们心底。   门檐下,原本挺立不动的那两位仁兄,此时忽然飘了过来,其中一个向麻德生微微躬身,以极其尊敬的口吻道:   “主子,且容小的们代主子收拾这厮。”   麻德生摇头,道:   “你们不是毒魄的对手,都退下去。”   两个人也不多说,双双退后,但是,这次他们却没有退回原来站立的门檐之下,只退向麻德生身后两侧--距离上足以立即支援的地方。   南宫羽凑在毒魄耳边道:   “这两个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东西,乃是麻德生的贴身跟班‘山精’皮彪、‘魅客’皮魁兄弟俩,你要小心他们抽冷子打暗算,当然,我也不会闲在一边看戏,只是提醒你要多防范……”   毒魄笑笑,道:   “你怎会在旁边看戏?我要玩完了,你这戏还看得下去吗   轻轻“呸”一声,南宫羽站开几步,同时暗中解开了手里窄皮套的拴口。   麻德生凝视着毒魄,软刃的缅刀依然下指,依然在轻轻晃动。   毒魄拉开他的皮口袋,取出“祭魂钩”仔细将柄端的银色链套上右腕,然后,他握紧把手,斜斜举起刀来,刀锋微侧,光华如霜。   ------------------   风云阁主 扫描校对 牧虎三山--第八章:英雄重英雄 第八章:英雄重英雄   现在,麻德生专注的是毒魄的眼睛,他什么地方都不看,只望着毒魄的眼睛。   真正的高手,才会有麻德生这样的老辣与历练,但是,他却相当失望,不仅是失望,更有些错愕,因为他从毒魄的眸瞳里,竟看不出任何情绪或意念上的反应,毒魄依旧双目半合,眼神幽邃而平静。   毒魄斜举着“祭魂钩”冷煞卓立,垂目如定。   他站在那里,有若一尊石像,全身上下,没有丝毫动作,甚至连呼吸声也寂冥不闻,他是如此深沉、如此冷凝,便仿佛一湾潭水,难测其底了。   双方僵持着,谁也不曾动手,谁也不曾移步,周遭的空气,都像冻结了。   南宫羽紧张的在旁掠阵,手心里满是汗渍,正待交锋的两人看上去一派静温,他却心跳加快,血脉责张,有着承受不住的窒迫感。   他知道,高手相搏,越是出现这种对持的场面,情况便越凶险,结果往往仅是一击之下就分胜负,胜负一分即见生死!   麻德生仍然未动。   毒魄亦挺立如故。   忽然,毒魄半合的双眼缓缓睁开。   麻德生全身一躬,人已到了毒魄面前,下垂的缅刀宛如一条活蛇般发出“嗖”的一声怪啸,冷芒暴闪,寒气绕回中,直射敌人咽喉。   毒魄未移分毫,斜举的刀锋闪电也似截落两尺,短促的金铁撞击声便飘散在一蓬四溅的火星里,而星焰甫现,刀锋偏飞,麻德生身形螺旋,一片晶幕随着他螺旋之势豁然凝布,“锵锒”回响下,“祭魂钩”倒弹返折,麻德生却被震出三步!   抬手接住了反弹过来的“祭魂钩”,毒魄仍以原来的姿势举起,麻德生亦已站定,但他的缅刀却不再下指,竟然倒背左肩,模样近似乡下人进城,斜挂背上的钱褡裢,光景看上去有点可笑。   但是,毒魄却不觉得可笑,丝毫也不觉得可笑。   南宫羽也更紧张了,才松下的一口气复又聚集于丹田间。   他一面觉得庆幸,一面越发忧虑。   庆幸的是第一个回合不曾闹出人命,忧虑的是,眼看着展开的第二个回合,只怕双方都不肯善了!   麻德生的神态沉稳如昔,唯一与先前稍有不同的,是他胸口起伏的幅度显得略略大了些,然而握刀的手依旧坚定有力。   毒魄还是那么冷凝、那么幽沉,斜举着的“祭魂钩”纹风不动,好像他以那种姿势举钩,已经有一百年、一千年的辰光了。   他的双眼不似平时习惯性的半合着,而是完全睁开,睁得又亮又大。   麻德生就在这时腾掠空中,掠得不高,大约只有七八尺的高度,也因此他朝下搏击的距离便非常接近,接近的另一个说法乃是快速,当缅刀的芒彩闪掣,斗大的光圈已向毒魄兜头罩落!   “祭魂钩”起如长虹,以正面最直截了当的直线劈出,刃口的光泽立刻划成一道匹练,割破空气,发出裂帛似的刺耳之声,刹时间,气流震颤,回转为大小不等的无形漩涡,一刀之威,颇有天地变色之概。   罩落的光圈,在骤然间碎散,化为一抹流电臾向荒野,麻德生凌虚连连翻腾六个筋斗,才踉踉跄跄的站稳,而毒魄也退出两步,面孔上透映丝丝青白,彼此的虎口,都已血迹斑斑。   大大喘一口气,麻德生以他惯常的沉稳语调发话。   “好,毒一刀不愧就是毒一刀……”   毒魄淡淡的道:   “一刀不成,二刀亦不竞成,麻老兄,我这招牌被你砸了。”   麻德生极为罕见的在脸孔上展现了一丝笑容,不徐不缓的道:   “毒魄,你是自谦,以我而言,所谓‘九步夺命’,恐怕十九步也有了,休说不曾夺命,连吃饭的家伙都抛了手,又有什么话可说?”   略一迟疑,毒魄道:   “麻老兄,我看,不打了吧?”   双手分摊,麻德生自嘲的道:   “当然不打了,再要打,我拿什么跟你打?用家伙都封不住,赤手空拳就更甭提啦!”   毒魄笑道:   “多谢老兄你成全。”   麻德生道:   “什么成全不成全?你别叫我难过了,说真的,毒魄,我刚才也是骑虎难下,话已出口,怎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明知讨不了好,亦只有拿鸭子上架--”   毒魄忙道:   “也怪我们不好,偏就凑得这么巧,莫怪老兄你要起疑心。”   麻德生正色道:   “在我知道你的身份的以后,我已断定二位不会和屠长青是同流合污之辈,之所以坚持动手,全系基于颜面,毒魄,我的苦衷,尚请谅解,事实上,我决不是这般蛮横无理之人!”   毒魄颔首道:   “我明白,所以,我们不会再打了。,,   顿了顿。   他又道:   “麻老兄,你和屠长青约在这里见面,显然不是好聚会,未知原因何在?”   麻德生咬了咬牙。   道:   “实说了亦不妨——屠长青在个月前,洗劫了我表弟一家,当时我表弟已把我与他的关系抬了出来,可恨姓屠的居然毫不理茬,半点脸面不给,事后我表弟跑来向我哭诉,你说说,这口鸟气教我如何咽他得下?经过一番折腾,终于被我找到了屠长青的老窑,不巧他正好外出,因而我便留下书柬,约他今日此时,到这里彻底解决问题,做一了断,没想到姓屠的逾时未来,你们二位却巴巴的来了……”   毒魄道:   “侥天之幸,彼此不曾因为这场误会而闹得无可收拾,否则,不止屠长青看笑话,天下人都在看笑话了!”   麻德生微微一笑。   道:   “这一桩你大可放心,我早有分寸。”   说到这里,他也反问毒魄道:   “是了,你们跑来这里寻找屠长青,又是怎么一回事?”   毒魄道:   “姓毒的耍手段,玩了一出‘黑吃黑”的把戏,不但黑吃黑,还连带着杀人灭口,空手套白狼,恶劣至此,我们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麻德生是老江湖了,世故练达,通晓人情,毒魄没有言明“黑吃黑”的细节,他亦不愿深问,只把他心里想到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这屠长青,真不是个东西!”   毒魄正要回答,黑暗中,南宫羽奔了过来,双手捧着麻德生方才坠向远处的那柄缅刀,像献宝似的高高举起:   “喏,麻老哥,你这把宝刀,我给你找回来啦。”   麻德幸道了声谢,接过家伙,同时十分友善的端详着南宫羽:   “文场武场全会过了,尚未请教尊驾是怎么个称呼法?”   南宫羽笑道:   “在下南宫羽,麻老哥约摸耳生得紧吧?”   “哦”了一声,麻德生道:   “你就是‘七巧枪’南宫羽?”   打了个哈哈。   南宫羽道:   “若要比起老哥你的手中刀来,我这杆破枪就一点也不巧了。”   麻德生道:   “好说好说,南官朋友,你不是在‘东关城’‘福顺大街’开得有一爿杂货铺子么?”   南宫羽有些诡异的道:   “连这件事老哥你都知道?”   麻德生眨眨眼,道:   “江湖上传言,一向又快又广,我还听说你开那爿铺子只是为了做掩护及联络之用,真正进财,你却别有门道,不过,你的门道尚称正派……”   嘿嘿笑了。   南宫羽道:   “麻老哥果然不愧是厉害角色,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我这点混饭吃的底细,你连认识都不认识我,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麻德生一边将他的缅刀塞入腰带特制的间隙里,边意味深长的道:   “有时候,自己认为秘密的事,不一定就是秘密,像你的杂货铺,屠长青的垛子窑,只要在有心人的注意下,还是一样会泄底!”   毒魄想到一桩事,忙问道:   “麻老兄,那屠长青的窑口坐落何处,不知老兄能否见示?”   麻德生笑道:   “你还放不下那桩‘黑吃黑’?”   毒魄坦然道:   “也并非完全放不下,多少有点不甘心,毕竟我们耗费了相当心力,姓屠的却不劳而获,老实说,我不习惯这样的事。”   点点头,麻德生道:   “从这里往西去,大概不到二十里路,有个叫做‘三才埠’的小镇甸,镇里只开得有一家烂客栈,客栈的名字是‘远来’,你们猜这家‘远来客栈’的真正老板是谁?不错,就是屠长青!”   南宫羽觉得难以思议的道:   “什么?姓屠的烧杀掳掠之外,居然还开得有一家客栈?”   麻德生忍俊不禁:   “他为什么不能开客栈?南宫朋友,你还开杂货铺呢,当然,在某些方面,不该把你们相提并论,我是说,你比他高尚得多--”   南宫羽略带尴尬的道:   “麻老哥抬举了。”   望了望天色,麻德生向二人抱拳道:   “姓屠的不来,我也没有功夫再等下去,‘三才埠’之行,二位还请审慎,且容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毒魄与南宫羽相偕回礼,这位“九步夺命”随即招呼他的两名跟班皮家兄弟离去,三个人全用步行,看光景,他们的坐骑大概也留在别处了。   用力搓揉了一下面颊,南宫羽愁眉不展的道:   “这次买卖不知撞着了什么邪,老是不顺当,波折横生,枝节不断,做梦都梦不到的场面也会出现,赚几个钱,真是越来越难了!”   毒魄沉吟着道:   “南宫,你的意思,下一步待怎么个走法?”   南宫羽道:   “关键只有一个--那对‘碧玉鸳鸯’,你还有没有兴趣再追下去?”   毒魄肯定的道:   “耗了这大的劲,莫不成就此罢手?”   南宫羽道:   “说得也是,毒魄,你倒盘算盘算,姓屠的是个什么心计?照理而言,以他的分量,不该不来赴老麻的约,事实上他没有来,没来这里,却会趁这个时机去了何处?他不赴约的道理值得推敲……”   毒魄放好他的“祭魂钩”半合着眼道:   “在我想,你的疑问答案并不复杂,屠长青不来赴麻德生的约会,显然有意如此,或者他认为较少胜算,或者他认为根本就不值得来,南宫,道上成名的人很多,但不一定思想观念完全相同,有的以名为重,有的以利当先,搏命拼死,端看各人的价值观,姓屠的自有他的一套想法……”   南宫羽道:   “那么,你确定他是不会来了?”   毒魄道:   “不错,要来早就来了,你要知道,他的对象是麻德生,不晓得当中还夹着我们这一拨!”   南宫羽思量着道:   “这么说,我们等下去也是白饶,毒魄,但你认为姓屠的会在此时转回窑口去?”   毒魄道:   “我不以为屠长青会在这时回去,因为他必然考虑到麻德生在空等之后极可能满怀怨气再往客栈找他,既然他不愿和麻德生照面冲突,锋头上便得躲上一躲,问题在于,他准备躲多久?”   南官羽苦恼的道:   “如此一来,竟没有一个可寻的目标,就算我们赶去‘三才埠’他那家破客栈,见不着姓屠的,还有什么意义?难道呆鸟一样窝在附近干等?”   想了想,毒魄道:   “且去了再说,说不定到了地头,情况会有新的发展,否则,能够拎一个像贾刽那样的角儿出来逼供,多少有点收获亦未可言!”   甫宫羽无可奈何的道。   “也罢,反正除了‘三才埠’这一条路,目前我们也无处可去。”   夜色显得更浓郁了,风也吹得益加冷峭,两条人影往回路上踯踢,步履间都不大起劲--江湖险,要在江湖里捞财,除了险,尚须承担更多的失落感……   麻德生曾形容这家名叫“远来”的客栈,是家“烂客栈”,等到毒魄和甫宫羽亲临现场目赌,才体认到麻德生的说法毫未夸大,坐落在“三才埠”那条大水沟旁的“远来客栈”,不但破旧,尤其是脏得可以,二层楼的砖瓦房,也不知建造在哪个年代,古趣不足,却透着恁般的晦黯残败,前面一个院子,花木不生,只拴着几匹骏马,停着一辆板车,就连挂在檐下的招牌,也字迹模糊,摇摇欲坠,这样的客栈,真不晓得是开来给谁住的!   手抚在鞍前的“判官头”上,甫官羽借着晨光细细眺望水沟旁的客栈,一面看,一面不停的摇头:   “我操,这也是人住的地方?干什么就得像什么,姓屠的压根不是在开客栈,他摆出来的场子完全同猪圈没有两样--”   毒魄骑在他的“飘云”上,无精打采的道:   “他原本便不是开客栈的,就如同你原本不是开杂货铺的一样,有油水的暗买卖藏在里头,犯得着辛辛苦苦去拨弄这点小营生?”   南宫羽辩解着道。   “至少,我表面上还似模似样,不像屠长青搞这种‘半调子’,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玩邪的,决非正经八百的货……”   打了个哈欠。   毒魄道:   “也不是叫你去住他的店,管他玩正的玩邪的;我说南宫,咱们是暂且先等一会儿呢,还是直截了当摸进去找人?”   南宫羽琢磨着道:   “我判断,屠长青这一阵还不会回来,毒魄,折腾一宵,也够累人了,最好能先找个所在盹上一盹,养足了精神再来找人。”   毒魄道:   “也好,但时间不能拖得大晚,免得那对‘碧玉鸳鸯’从姓屠的手里再流出去,那就有得麻烦了。”   南宫羽道:   “我省得;你说,到哪里去歇上?”   不等毒魄回答,他赶忙又加上旬:   “姓屠的这家客栈,可是决不考虑!“   毒魄笑道:   “反正也睡不了多久,这样吧,我们索性将就点,便在附近找个安静地方歇息一下,露天席地亦不要紧--你带得有宿具么?”   南宫羽道:   “带来了,也好,我们这就找地方困觉去。”   “三才埠”本来就是个荒落的小镇甸,出了镇甸,到处都有僻静隐蔽的处所,毒魄选中了镇外道路旁的一片斜坡打尖,坡上还生有几丛林木,既遮光又遮亮,看上去还挺适宜的。   在林子里,他们找到一处洼地,地面半僵着枯黄的野草,洼地四周有高矮不等的林木掩遮,好比围上一圈天然的篱笆,正合人马将歇。   南宫羽摊开毛毯,四仰八叉的躺了下来,先伸个懒腰,又把毛毯的一边盖到身上。   神色十分满足的道:   “真叫舒但,至少比起姓屠那家客栈来要清爽自在多了。”   毒魄坐到一棵树下,两足盘叠,双手并置膝间,默默运气调息,形态极具悠然。   翻了个身,南宫羽招呼道:   “你不睡一会?”   毒魄睁眼微笑:   “打坐调息,也能收到憩歇之效,而且在过程中可以保持更高的警觉。”   南宫羽打着哈欠道:   “我就不行,非得躺下来睡觉才有精神,光是打坐,总有些隔靴搔痒的味道,难以尽解乏困……”   毒魄道:   “你是安闲日子过久了,对艰苦环境的适应就在不党中逐步退化,南宫,如果你必须经常亡命于奔杀之间,求生在危机四伏的险恶情况下,糊口期之刀头,我包管你能随遇而安,站着都可以睡觉。”   往毯子里一缩,南宫羽声音模糊的道:   “还不到那等关头,何苦受那样的罪?真要逼到这一步入我自然也能凑合……”   毒魄闭目不言,过了一会,南宫羽轻微而均匀的鼾声已隐隐响起,但使毒魄觉得奇怪的是,跟前除了南宫羽的鼾声之外,似乎还有别的声音掺杂其中。   那声音,呃,好像是什么人在说话,在洼地的上头说话。   张目仰望,毒魄又凝神倾听,不错,的确有人在说话,位置正是洼地的上方。   他们所处的角度,刚好是视线的死角,上下之间,谁也看不到谁。   稍做考虑,他立刻顺着洼地边沿往上摸进,到了略呈弧形的洼地顶尖,赫然发现三个人、三匹马正窝在林子里,形色鬼祟的不知搞什么鬼。   三匹马在林中随意倘祥,三个人却聚成一堆,其中一个叉开双腿坐在一块横石上,另两个站立着,光景像是坐着的人正向站着的人问话。   毒魄谨慎的以林木为掩护向前接近,待近到足以听清楚对方言词内容的程度才停止下来--   此地此情,直觉上,他就认为这些人形迹可疑,十九不是好路数!   坐在石头上的那一个,无论神态举止,一看就知道属于带头的身份。   这人长了一张狭长的马脸,脸色微黑,最不相衬的乃是配上一副宽扁的鼻头,只这副鼻头,便把整张面孔的调合感扰乱了,叫人一看,就不知哪来的这一股别扭。   站着的两位,一个中等身材,腮帮子上长了颗铜钱大小的黑毛滤。   另一个略微肥胖,短脖子上顶了颗圆滚滚的西瓜脑袋;两人的模样都十分拘谨,好像面对的这一位正是他们如假包换的老祖宗。   坐在石头上的“老大”拿手摸着下已--似是有阵子不曾梳洗过了,唇颚上青森森的胡茬子已冒得老长。   现在,他的语气里像有什么疑虑:   “那段一峰,你真个全弄清楚了?麻德生没有回头再去店里找我们?”   叫段一峰的这位哈下腰来,黑滤上的那撮毛在风里飘动:   “你宽心吧,头儿,里外我都问过,的确没有人看到麻德生杀胚上门,客栈左近我也绕了几圈,同样不见他们的踪影--”   “头儿”的表情并未因此开朗,他仰脸沉思半晌,显得忧心忡忡的道:   “他娘的麻德生,这倒不像他平日的作风,往常只要有,人得罪了他,若不弄个了断清白,他是决不罢手的,怎么这次他就甘心敲了退堂鼓?不,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姓麻的必然另有花样……”   段一峰接口道:   “可是,如今姓麻的不曾出现却也是事实,他约定咱们在‘辛家店’谈判,‘辛家店’隔着此地下到二十里,他在那里没等着咱们,设若有意调头口来再找,也早就该露脸啦!”   顶着颗西瓜头的仁兄道:   “姓麻的心狠手辣,多行不义,说不定半途上出了其他岔子亦未可言……”   瞪了说话的这位一眼。   “头儿”恼火的道:   “你就净知道想些美事,自己唬弄自己,天下的麻烦要都这么容易解决,我们早就搓起脚丫子啃太平粮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点灯熬油舐刀头血?许荣啊许荣,假如有一天你掉了脑袋又不知是怎样掉的,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那许荣干笑着道:   “头儿,我只是这么期盼,姓麻的当不住真有一天遇上了鬼--”   挥挥手,“头儿”不耐烦的道:   “有贾钊的消息么?”   段一峰忙道。   “还没有,我在想这小子会不会先溜到哪里睡大头觉去了?”   “头儿”皱着眉道:   “贾钊不可能这么糊涂,我们同他约好在李家词堂见面,商议东西出手的路子问题,这是何等重要的事?他岂会在这等节骨眼上溜去睡觉?段一峰,我担心贾钊出了纰漏!”   段一峰摇头道:   “不会吧?以贾钊的能耐,别说收拾一个汪平,就算对付三个汪平都绰绰有余,行事的地点又在‘黄沙滩’后缘,鬼影皆不见半条的冷僻所在,出纰漏的机率实在不大……”   “头儿”沉吟着道:   “话这样说固然不错,但贾钊直到现在行踪不明也是实情,段一峰,我们好歹等到晚上,待入黑之后贾钊如果仍未回来,我们说不得就要吃一趟辛苦,再摸回‘黄沙滩’去找人了!”   段一峰道:   “是,全凭头儿吩咐。”   “头儿”又在交待:   “为了预防那麻德生玩花样,我们还是慎重些好,今明两天,都暂且不要回客栈去,过了这两日,看看风色再说,你得仔细叮咛店里的人,招子放亮,提高警觉,内外务必多加小心,要是发现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就按约定的暗号知会我们,还有,许荣你去给埠里的赵斜眼和潘三麻子打个招呼,叫他们也代留点神……”   树影后,毒魄悄悄退了回来。   他一边毫无声息的往下溜滑,边强自抑制住心中那股想要大笑一场的感觉--天下事,不巧的固多,巧的亦不少,就像眼前碰着的几个人,不正是他们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屠长青一伙么?   再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事情无论转过来,绕回去,终归命中注定,该得的跑不了,不该得的便掐不住。   ------------------   风云阁主 扫描校对 牧虎三山--第九章:冤家偏路窄 第九章:冤家偏路窄   匆匆摇醒了睡得香甜的南宫羽,毒魄不等老友迷迷糊糊的发问,便三言两语把刚才发现的事实说了个清楚,这一来,南宫羽如何还有睡意?   他陡的精神一振,翻身爬起,用一根手指望上点了点:   “你是说,屠长青他们就在这里,就在咱们上头?”   “嘘”了一声,毒魄道:   “这还有假?不论是他们交谈的内容,那段一峰的名姓,完全和我们所了解的事情脉络相符,我再问你,南宫,姓屠的是否生了一张马脸,脸上有只极不相衬的大鼻子?”   连连点头。   南宫羽道:   “没锗,他是一张窄长马脸,配一副又宽又塌的鼻梁   毒魄笑道:   “难怪你说过,见了他一次就能认出,屠长青这张脸儿,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南官羽提起他的枪囊,压低嗓门问:   “屠长青一伙共有几个人?”   毒魄道:   “三员。”   咧嘴一笑。   南宫羽磨拳擦掌的道:   “我操,正愁找他不着,鬼差神使的他却自己送上门来,毒魄,你说说,这不叫天意叫什么?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咱们辛苦一场,总不会只抱个鸭蛋回去吧?这才真是--”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赶忙改口问道:   “对了,毒魄,你可搞清楚了,东西还在不在姓屠的手上?”   毒魄道:   “好像还在他手上,听姓屠的说,原准备和贾钊会合之后再商量出手的问题,贾钊没有到,大概也就暂且搁下来了。”   南宫羽兴奋的道:   “光景错不了,毒魄,我们上!”   毒魄招招手,率先在前引路。   两个人又沿着洼地一侧摸了去,来到近前。   哈,林子里的那三位,仍还一个不停的在商议着“大计”哩。   目光一闪。   南宫羽悄声道:   “你说得对,坐在石头上的那个就是屠长青本人!”   毒魄道:   “这老小子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南宫,要记住相机行事。”   南宫羽笑道:   “我知道,这一遭,煮熟的鸭子,可不能再叫它飞了。”   于是,二人分左右,神色闲散的现身往前走去,瞧他们的模样,颇似了对郊游踏青而来的雅客,至于屠长青那一窝子又是什么看法,则为另外一码事了。   首先是段一峰发现了他们,姓段的先是一愣,一愣之后随即变了脸色:   “头儿,有情况--”   坐在横石上的屠长青倒还沉得住气,他容颜不动的望了过来。   眸瞳里的光芒既尖又利,完全不带丝毫“友善”的意味。   旁边,长了个西瓜脑袋的许荣业已把手伸进怀中,一派随时准备出手的架势。   距离对方五六步远的时候,毒魄停了下来,在类似的场合,他大多都要南宫羽开腔--横竖说来说去,十九免不了大兴干戈,又何苦浪费唾沫?   南宫羽冲着屠长青遥遥拱手,掬一捧“和气生财”式的微笑:   “久不相见啦,屠兄,近来可好?瞧你满面红光,眉带春风,大概又在哪里发财得意喽……”   缓缓从横石上站起,屠长青双目不动,一个字一个字的迸自唇缝:   “南--宫--羽!”   南宫羽笑呵呵的道:   “难得,难得,真个难得,没想到数年前与屠兄的一面之缘,犹未为屠兄遗忘,南宫羽何幸竟能受此抬举!”   屠长青并不搭理南宫羽这番“过门”,只硬绷绷的道:   “姓南宫的,你跑来‘三才埠’干什么?”,   南宫羽嘿嘿一笑,随又板起面孔,故意摆出一副不大高兴的神情:   “屠兄,你怎的一开口说话就走了样啦?我又没得罪你,这岂是对待老朋友的道理?”   屠长青硕大的鼻子微微耸动,像在吸嗅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   “南宫羽,我们不是朋友,从来也不是朋友,尤其你在这个时候出现,我看你八成来意不善,必然是有所为而至!”   南宫羽皮里阳秋的道:   “听你的口气,屠兄,你似乎知道一些什么事?知道一些有关你、或许有关我的事?”   重重一哼。   屠长青道:   “你说呢?”   南宫羽道:   “我且不说,你却何妨说说?”   瞪着南宫羽,屠长青似是在探索对方心中到底隐藏了多少涉及此事的秘密?   他极为谨慎的道:   “用不着跟我打哑谜,姓南宫的,我不知道你鬼扯些什么?”   南宫羽道:   “然则你又如何断定我的来意不善?”   屠长青怒道:   “凭我的阅人经验,直觉反应,南宫羽,这够不够?”   南宫羽笑了笑。   道:   “甭跟我绕弯子,屠老兄,你眼下在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你要我把事情摊明了讲,还是你把事情摊明了讲?”   屠长青显然有些惊疑不定了,但嘴巴仍硬:   “你说,我现在在想什么?又有什么事情要摊明了讲?姓南宫的,我屠某人行正立稳,光明坦荡,岂会受你的唬?”   伸出左手捻了捻自己的耳坠子,南宫羽好整以暇,不慌不忙的道:   “首先,你在疑惑,不敢确定我们是否已从汪平那里得悉他与你私下勾结的事?接着你又自我安慰,认为不大可能,原因是你已叫贾钊去灭口了,照时间上算,汪平似乎来不及向我们泄密,但贾钊呢?他又去了哪里?贾钊没有回来,你兔不了心存忧虑,唯恐漏子出在贾钊身上,由他而牵扯上你--这一切过程,你都不能证实,只可凭诸揣测,你也明白,各项状况判断,仅要扣牢一桩,便有全盘露底的危险,如果环结错开,则我们即一无所悉,完全蒙在鼓里,这乃是两个极端不同的结果,所以你故意装佯,先不点明,要试试我们的反应再见风转舵,屠兄,我说得不错吧?”   屠长青粗浊的呼吸着。   脸色铁青:   “南宫羽,原来你全知道了?”   甫宫羽和悦的道:   “老实说,屠兄,我知道的比这些还要多,若是没有点根据,我来此干啥?”   站在屠长青旁边的段一峰,忽然厉声开口道:   “是哪一个王八蛋出卖了我们?”   南宫羽眉梢一挑:   “人家这样做,绝对不算出卖,只能称为诉冤。”   段一峰呆了呆,脱口道:   “诉冤?谁在诉冤?”   南宫羽轻描淡写的道:   “汪平哪;姓汪的两头落空之外,又赔上一条小命,临咽气前,能不诉口冤么?”   屠长青沉重的道:   “你见过汪平了?”   南宫羽点头:   “可怜生的,当时一对招子都已往上翻啦,不过还好,仍来得及说了几句话!”   段一峰又悻悻插口:   “头儿,别听他胡扯,贾钊是何等角色,岂会失手?哪怕比汪平再硬扎的人物,贾钊也一样放倒,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眼皮子蓦地一跳,屠长青望着南官羽,十分吃力的道:   “姓南宫的,贾--贾钊呢?”   南官羽先叹了口气:   “屠兄,很不幸的是,我必须要向你报告这个消息--贾钊死了。”   屠长青木然道:   “死了?怎么死的?”   南官羽又叹了口气:   “被我们杀了。”   神色立时大变,屠长青的双目中闪过一片赤漓漓的血光:   “什么?是你们杀了贾钊?居然是你们下的毒手?”   南宫羽七情不动的道:   “这怎能叫做下毒手?屠兄,你那个伙计脾气倔,性子烈,你不会不知道,他先红了眼要把我们和汪平一样如法炮制,我们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勉力自卫,总没有错吧?”   屠长青大吼道:   “自卫,你们要了贾钊的命,这种手段岂能称做‘自卫’?南官羽,你们是谋杀,纯纯粹粹的谋杀,我发誓要替贾钊讨回个公道!”   南宫羽道:   “你这话可就差了,莫不成只准列位放火,不许别人点灯?你们可以杀人,人家就不能自卫?凡事要讲道理。”   屠长青狠狠‘呸’了一声,额头筋络浮现,形貌狞厉的咆哮:   “我讲你娘个头的理,南宫羽,你和你的同党谋害了我的手下,你们必须血债血偿,我要看看,你们到底凭借了什么,竟敢在杀了我的人之后尚追来我这里张牙舞爪!”   南宫羽不温不火的道:   “这是两回事,屠兄,杀了你的人,我们纯粹自卫,追来这里,是要向你讨还无理侵占的那样东西,一马归一马,可不能混为一谈!”   屠长青暴烈的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侵占你们什么东西了?不错,老子手里是有一对价值巨万的‘碧玉鸳鸯’,但却不是从你们那边接过,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东西是你们的?”   南宫羽摇头道:   “屠兄,你这样说法,就是不要脸了,那对‘碧玉鸳鸯’,是怎么个来龙去脉,你比我们还清楚,如果你自知理屈,完壁归赵,我们不加追究,你已算烧了高香,设若你一味蛮横使赖,妄想霸住宝物不放,可就怨不得我们心狠,手辣--”   屠长青狂笑一声道:   “就凭你南宫羽,还吓不住我!”   南宫羽沉下脸来:   “屠长青,你的意思,是愣要硬吃了?”   屠长青鼓目如铃:   “你们才是无中生有,持强勒索!”   看戏看了好一会的毒魄,眼瞪着事情是谈不下去了。   他消消闲闲的插进来道:   “南宫,做贼的喊抓贼,你还跟他如何去扯?和屠长青这种人,讲道理是决计行不通的,拳头大是哥哥,他只认得这一桩!”   屠长青怒瞪着毒魄。   霹雳般道:   “你又是从哪个鳖头洞里钻出来的鬼头蛤蟆脸?”   毒魄从容的道:   “不用管我是谁,我只简单告诉你几句话--东西交出来,我让你全身而退,否则,便杀得你人仰马翻,片甲不留!”   窒噎了一下,屠长青猛的暴跳如雷,遥指着毒魄的鼻尖大骂:   “好个张狂匹夫,大胆杂碎,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竟敢冲着我屠长青逞强卖狠?我操你的十八代祖宗,你有本事尽管使出来,我倒要试试你手上的能耐比不比得口舌厉害!”   毒魄道:   “这可是你的选择,怨不得人--”   屠长青上身一斜,已自横石后面取出一把刀来,金色的刀鞘,配着金色的刀柄,拔刃出鞘,更是一溜漾动的澄黄,泛起丝丝寒气。   南宫羽赞了一声。   “嗯,果是一柄好刀!”   毒魄伸入腰间的皮带,慢慢取出他的“祭魂钩”,这一次,他没有高举刀锋、而是将刀身半垂,银闪闪的细链有一大截拖在地下。   屠长青非常注意的察看着毒魄的兵器,却欠缺明显的情绪反应。   似乎直到现在,他还不曾想到他的对手是谁。   南宫羽抱着他的枪囊,带着那种“隔山观虎斗’,的轻松语气道:   “屠兄,你真打算硬干?不再考虑考虑?”   屠长青大声道:   “等我收拾了这个乖张自大的匹夫,再来送你上路--姓南宫的,你也死定了!”   南宫羽悠然自若的道:   “也罢,既然你是猪八戒吃秤铊--铁了心要火并一场,我当然不便拦阻,不过呢,在你动力手之前,我却有点小消息提供给你……”   屠长青狐疑的问:   “什么小消息?”   南宫羽故意放低声音:   “屠兄,你不是有个好朋友,叫麻德生么?‘九步夺命’麻德生?”   屠长青面颊的肌肉突然往上抽紧,愤怒的道:   “放屁,麻德生怎会是我的朋友?我没有姓麻的那等朋友!”   耸耸肩,南宫羽皮笑肉不笑的道。   “说起来你也真叫悲哀,我不是你的朋友,麻德生也不是你的朋友,屠兄,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朋友?”   屠长青厉声叱道:   “你少给老子扯这些卵蛋,老子宁可没有朋友,也不要结交你们这种狼豺虎豹!”   南宫羽舐舐嘴唇。   笑道:   “好吧,说到这里,屠兄,你至少该记起来你同麻德生还有个约会吧?嗯,在‘辛家店’那座驿站?”   怔了怔,屠长青脱口道:   “你怎么知道?”   南宫羽道:   “原是不知道,你得感谢你那位好伙计贾钊,是他心生‘一石二鸟’的毒计,把我们指引了去,说是你们会合的地点,骨子里却希望我们碰上麻德生来场烂仗,两败俱伤最好,死一个也少一个--”   屠长青情不自禁的问:   “后来呢?你们和麻德生遇上没有?”   南宫羽点头道: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消息重点了--我们当然在驿站前碰上了麻德生,不但碰上,还正如贾钊所盼望的那样和麻德生干将起来,喝,真是龙争虎斗,天云变色,好一场惊鬼泣神的恶战……”   屠长青张大了嘴:   “姓麻的给你们宰了?”   冷哼一声,南宫羽道:   “你想得美,我们凭什么要帮你宰麻德生?不,我们没有宰他。”   屠长青不觉有气,悻悻的道:   “那却是怎么一个结局?”   南宫羽消停的道:   “结局挺圆满--我们没宰麻德生,但却挫败了他,败得他心服口服。”   屠长青怒道:   “这又如何?”   指了指毒魄,南宫羽笑嘻嘻的道:   “反正要告诉你,屠兄,挫败麻德生的人不是我,乃是我这位老兄弟。”   屠长青盯着毒魄看了一会,又转向南宫羽:   “你给我说这个干什么?”   南宫羽一本正经的道:   “提供你一点参考罢了,所谓知已知波,才百战不殆,上阵搏杀,敌情观念尤其不可稍缺一屠兄,你要先拿你自己和麻德生比较比较,然后再衡量眼前的形势有若干胜算,好歹心中打个底,也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屠长青僵了半晌,憋着声道:   “南宫羽,你以为我的能耐不及麻德生?”   南宫羽忙道:   “我可是实话好说不好听--屠兄,如果你自认为强过麻德生,‘辛家店’的约会你怎么没去?”   一挺胸膛,屠长青道:   “老子只是不愿意去赴这种毫无意义又毫无价值的约会,豁命相搏,所为何来?面子几个钱一斤?姓麻的那一套,对我完全不管用,却决非含糊了他!”   南宫羽笑道:   “这也是个说法,屠兄,你就多保重吧。”   屠长青横踏一步。   冷冷的对毒魄道:   “想发财,没那么简单,得有发财的本事才行,看你的了”   毒魄平静的道:   “不错,看我的,屠长青,你千万要仔细看看清楚   “祭魂钩”由下往上飞起,弯曲的锋面刹时层叠旋转,有如无数只蝠翼扑腾掣掠,晶莹的光华融合着犀利的锐气充斥在刃口流经每一寸的空间--毒魄只一出手,便使他的攻击达到最凌厉的境界!   屠长青没有料及对方的动作快速至此,他手中金刀猝然作扇形凝布,却已稍慢一步,冷焰迸射交织下,他猛的连续抛肩斜走,刀身抡成大花挥斩翻劈,金芒波波涌展,人已抢出丈外。   毒魄没有追杀,一步也不曾往前移动,他仍旧站在原地、仍旧将刀锋平垂。   惊魂不定的望向毒魄,屠长青有些张口结舌的出声:   “你,你是谁?”   毒魄淡淡的道:   “等你交出‘碧玉鸳鸯’,或者人躺下来,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自己的火候自己有数,自己的分量更是心知肚明--屠长青打混世以来,还少碰到这种情形,只一招便弄得如此狼狈!   一边,南宫羽高兴的道:   “再接再厉,屠兄,胜负尚未分晓哩。”   屠长青突兀全身贴地,仿佛怒矢脱弦般射向毒魄,强猛的前掠劲势却在隔着毒魄三尺光景摹而横施,金刀倒砍,快如闪电!   “祭魂钩’觑准一点,暴弹侧翻,刃口斩上的那一点,正是拆截敌人力道的最适当角度。   但闻“当”声撞击,金刀芒彩散乱,锋面颤震歪斜,就在这俄顷之间,屠长青左手倏出,五指箕张如钩,尤其不可思议的是手掌蓦地延伸三寸,重重扣上毒魄肩头!   是了,屠长青号称“血爪”金刀,金刀早现,此刻,他已亮出他的“血爪”!   毒魄不挣不躲,反而顶肩上迎,屠长青五指内收,一把血肉连着碎絮已入掌中,然而,“祭魂钩”亦在这时以一个极其细微的折幅往回翻,赤光骤映之下,姓屠的那只左手已齐腕斩落--手掌中,仍然还握着一团血肉!   背后,段一峰半声不吭长身抢前两步,挥起不知什么时候握到手里的一柄沉重短斧、朝着毒魄的脖颈奋力砍下!   短斧的斧刃甫泄,斜刺里,一抹寒光有如流虹奔月,直射而至。   段一峰顾不得继续暗算毒魄,急忙收斧窜奔,寒光猝抖立至,透过姓段的背脊,将他通心刺出七步,才一头仆跌在地!   毒魄举刀当胸,神情木然,屠长青则痛得又蹦又跳,发疯似的抛甩着光秃的左腕,每一抛,便一蓬血,每一甩,便一声号。   南宫羽双手握着他的枪,一杆六尺长、细若中指,银光闪亮的无缨枪;菱形的枪尖在滴血。   顶了颗西瓜头的许荣已经吓呆了,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一个劲的抖索不停,压根就没想到他应该做些什么佯的反应!   毒魄冷眼瞪着屠长青。   轻描淡写的道:   “别跳了,姓屠的,越跳越痛,越跳失血便越多,男子汉,大丈夫,这么点小伤居然还抗不住?”   那把金刀也不知什么时候丢去了哪儿,屠长青用右手捧着左腕,嘶声干嚎:   “你少他娘说风凉话,手不长在你身上,掉了当然不痛……好,这残肢之仇、断掌之仇,我必然永志不忘,你和我,都牢记了……”   毒魄道:   “姓屠的,如果你不立即将‘碧玉鸳鸯’交出来,咱们结下的仇就不止为残肢之仇、断掌之恨,你这条命,我也打算一并笑纳!”   屠长青直嘘着气,脸色泛绿:   “真正是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啊--你们杀了我的人,又重伤我,连那剩下的一点彩头竟也待搜刮干净?”   毒魄道:   “我们原是为这个来的,而且,在造成眼下形势之前,业已给过各位机会了,”   南宫羽接口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屠兄,是你自己不上路,怨不得我们。”   屠长青身子大大摇晃了一下,满头冒着豆粒般的冷汗:   “好,南官羽,算你们狠,算你们绝,今天的事,你们都给我记住,青山不转流水连,我早晚会报答你们--”   南宫羽道:   “屠兄,我劝你们还是少说几句的好,你不要惹毛了我这位兄弟,他一朝翻下脸来,只怕山也不转,水也不连,你就埋在这里啦!”   毒魄也阴森的道:   “你还磨蹭什么,姓屠的,真不想活了?”   脸上那只大鼻子一个劲的抽搐着,看上去似乎都抽歪了,屠长青抖着声叫:   “许……许荣,许荣……”   猛的打了个寒噤,许荣也哆嗦着回应:   “在,在……头……头儿,我在候着哩……”   干涩的咽了口唾沫,屠长青提着气道:   “把石头……后面的东……东西,给……给他们!”   许荣哭丧着面孔道:   “通通……给?”   屠长青点点头,人已支撑不住的坐了下来,南宫羽眼睛一瞪,叱喝道:   “听到你们头儿的交待啦?还不赶快!”   于是,许荣浑身筛糠似的抖到石头后面,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青布包来,又双手捧交给南宫羽。   甫宫羽启开略瞄一眼,向毒魄微微颔首,两个人同时挪步,顺着洼地的一侧便往下走,但才走得几步,身后已传来屠长青的号叫:   “你、那他娘一头白发的,你就不敢留个名姓下来?”   毒魄迈步依旧,头也不回的丢下两个字:   “毒魄。”   屠长青半瘫似的坐在地上,双眼随,只嘴唇翕合,在不停的念叨这两个字……   ------------------   风云阁主 扫描校对 牧虎三山--第十章:谁能相为言 第十章:谁能相为言   桌上,银烛的光华烙熔生辉,烛光映照到毒魄的面庞上,脸色却竟恁般阴沉。   南宫羽推门而入,兴冲冲的来到桌前,从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绸包,他把绸包摊平桌面,跳进眼里的,赫然是五张银票,每张面额一万两的银票。   毒魄的视线掠过桌面的银票,没有什么特殊表情,至少,连一份应有的欣喜都不显。   拖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南宫羽咧开嘴道:   “别看‘万芳油坊’刘老东家年纪一大把,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财主,人家早就将这五万两银子的酬金准备妥了,东西一送去,经他检视无误无损,马上付钱,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喝,‘悦利钱庄’的票子,十足包兑……”   毒魄不大有精神的道:   “赚这票银子,也真叫煞费周张了;南官,你拿一张去换两张五千两的来,我们好分帐。”   南宫羽摆摆手。   道:   “不用麻烦了,五万两银票都归你,老兄弟,这次生意,我不分。”   微微一怔。   毒魄道:   “这话怎说?”   南宫羽恳切的道:   “我不是和你客气,更不是我不爱钱,其中有个道理,毒魄,我知道你快近半年没啥进帐了,你个人用度事小,老爷子那边开销却大,做过这票生意,你就待向‘鬼王旗’讨还公道,换句话说,在这期间,恐怕难以分身寻找财路,你多留几文在手上,老爷子方便,你也方便,去掉后顾之忧,更好实心办事!”   毒魄注视着南宫羽。   低沉的道:   “但是,你平日的花费亦不小--”   南宫羽笑道:   “不必替我打算,这点场面,我还罩得住,毒魄,你就把银子收下,休要跟我蘑菇了……”   毒魄点点头道:   “多谢,南宫。”   拍拍毒魄肩膀。   南宫羽道:   “言谢就见外啦,伙比咱俩的交情,不止这几文!”   把桌面上的绸包折好塞进怀里。   毒魄道:   “我预备天亮就走,往后怎么个情形,我随时会和你通消息。”   南宫正色道:   “毒魄,你怎么不开口邀我相助一曾?”   毒魄吁了口气道:   “我们是知己,是好友,不错,但我没有权力要求你陪我玩命,我也不是和你客气,南宫,你有你的生活,有你面对的世界,我凭什么能拿情分拘住你,拖你一起下水,几十岁的人了,行事之前,总得设身处地,替人家想想!”   南宫羽道:   “如果我自己愿意陪你玩命呢?”   毒魄严肃的道:   “南宫,你不帮我上阵,并不表示亏欠我什么,你给我的,已经大多大多了--”   南宫羽形态平静的道:   “你以为我是受了你我之间情感包袱的拖累,才不得不有此一说?”   毒魄道:   “我只是不想牵累你大深--”   南宫羽语气坚定:   “毒魄,这么多年来,我们哥儿俩憎同手足,义比金兰,可以说是连心连命的老搭档,你有了事,从哪一方面而言,我都不能做壁上观,我要不跟着去,只怕睡觉都睡不安稳,那种牵肠挂肚的悬念及艾怨,最叫我难以忍受了,人活在世上一求的是个心安,否则,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毒魄还在迟疑。   “这可是玩命,南官。”   数动着腕上的念珠。   南宫羽道:   “我知道这是玩命,但毒魄,你能玩,我为何不能玩?我这条命,并不比你尊贵、更重要的是,飞星不该这么白死,她也是我的朋友,你要为她申冤雪恨,莫不成我就只合装聋作哑?”   沉默了一会。   毒魄笑道:   “好吧,老友,这一次咱们又搅合上了!”   南宫羽深恩着道:   “毒魄,你打算从那哪里先下手?我是说,你有了行动的腹案没有?”   毒魄道:   “当然先找正凶--‘癞蛇’崔秀、‘丈二红’阎四姑,接着下来是‘六臂人勉’商鳌,此外,我还想挖整个‘豹房’的根,这样一来,就势须与‘鬼王旗’全面血战了……”   并不意外的笑笑。   南宫羽道:   “我就晓得你是这样的心思,毒魄,我常想,仇恨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毒魄沉缓的道。   “它不但可怕,更且纠缠,它盘踞在你心里,像毒蛇似的啃噬着你的心灵,它浸蚀着你的神魂,令你时刻难安,除非你已死亡,你已麻木,它永远不会放过你,抵挡仇恨,只有一种方法,便是彻底铲除仇恨的根源……”   南宫羽颔首道:   “说的是,或许另有一种方法,但却并不适合每一桩仇眼。”   毒魄道:   “我知道你指的是‘宽恕’,南宫,我也不算是度量狭窄的人,可是,你要我对那些冷血凶手还以慈悲,这就不能叫‘宽恕’,乃是纵容,乃是姑息了,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我放过他们,你敢保证他们不再去用同样手段茶毒于人?”   南宫羽道:   “我不敢保证,所以我才说,‘宽恕’并不适合每一桩仇恨。”   毒魄眉宇低垂。   悠悠的道:   “他们甚至不能算人,人不会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事,南宫,应该沦入禽畜之道的一类,便必须让他们沦入,否则,留在世上反而为祸患。”   咧咧嘴。   南宫羽道:   “我明白你的想法,也了解你的心情,毒魄,你确实很苦。”   毒魄磋揉着自己的面颊。   涩声道:   “不单是苦,南宫,还有一片不知所寄的空茫……”   南宫羽并没有亲人遭难,更没有如同飞星那般密切的伴侣折翼夭亡,但是,他却同样感受到毒魄内心的痛楚,而这般痛楚,竟又是无从慰藉的。   “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天气已经有着雪前的冷峭与阴晦了。   ”   风吹得寒冽、吹得凛厉,而且发出那种仿似带着哭号的声音、不歇的在林梢谷峰间回旋打转,人便端坐屋内,也深深体会到恁般入骨的萧索,萧索得连意念都不免泛起灰郁……   全无欢套着一件狼皮坎肩,内罩暗紫色的长袍,十分舒适的靠坐在铺设着软厚虎皮垫的太师椅上。   厅里一只鼎新的黄铜火炉早已升起,炭火拨得极旺,熊熊的火苗不断的蹿舞,间或夹杂几响木炭爆裂的“哗叭”声,热气腾发,满室温暖如春,更飘漾着一股淡淡的松香。   毒魄和南宫羽并肩侧立一旁,两个人的脸孔全透着风霜之色,看光景,也只是才刚到不久。   擎起椅边小桌上的茶杯,全无欢缓缓啜了一口,却并不急着将茶杯放回,他的嘴唇轻轻在杯口摩娑,神情间若有所思。   毒魄暗里端详过乃师的气色,不觉心中颇为纳问--   在这种天地肃煞,百景凋零的时序下,怎的师父却眼眸神光充盈,面容细致红润,现露着这等不可思议的勃发旺盛之态?   和往年情形,简直不能比了。   一抹微笑,不经意的绽放在全无欢唇角,他声音清朗的道:   “这些日子来,外面可有什么消息?”   毒魄微微躬身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不过一般的江湖争纷、还是那些老套……”   全无欢道:   “不,我不是指这些,我是说,‘鬼王旗’那边,对于狄姑娘和我的事,有没有什么反应?”   毒魄道:   “师父,他们根本不知道狄姑娘在你老人家这里;换句活说,他们也就根本不晓得师父与狄姑娘之间有什么事。”   点点头…   全无欢道:   “但你呢?他们曾否联想到你有牵涉?”   毒魄神情自若的道:   “可能会想到吧……”   注视着毒魄。   全无欢缓缓的道:   “毒魄,是不是‘鬼玉旗’的人已经找上你了?”   毒魄笑了笑:   “只是听说他们在找我,师父。”   全无欢眉梢扬起:   “这证明他们至少已怀疑到你头上了,毒魄,你和那些人接触过么?”   毒魄平静的道:   “没有,师父。”   沉默了片歇。   全无欢又道:   “事情有点怪,以‘鬼王旗’一向的效力与力量而言,他们如果怀疑到你,且已展开寻搜行动的话,不应该现在还找不到你……毒魄,你真的没有和他们发生遭遇?”   毒魄道:   “徒儿怎敢瞒骗你老人家?”   全无欢凝重的道:   “既然如此,你往后出门在外,要越加小心。‘鬼王旗’那一拨人行事细密,手段狠辣,没有玩不出的花样,你千万不可轻忽了。”   毒魄道:   “徒儿明白,徒儿自会谨慎行事。”   目光移到南宫羽脸上。   全无欢笑道:   “你近来还顺遂吧,南宫老侄?”   南宫羽忙道:   “托老爷子的福,尚过得去!”   全无欢道:   “毒魄这趟同你做的生意,一切都还圆满么?”   南宫羽笑嘻嘻的道:   “只中间生了点小波折,不过结果还好,该拿的酬劳也早进了口袋。”   全无欢恬然道:   “你和毒魄一齐办事,我最宽心,因为你向来冷静持重,沉稳审慎,经验足、反应也快,有你同毒魄搭档,失误的机会就小之又小了……”   南宫羽搓着手道:   “老爷子夸奖啦,其实毒魄比我行得多,好些地方,我还是沾他的光哩。”   全无欢一笑道:   “红花绿叶,明月云霓,总要相互衬托,才能益加映辉,有好的搭配,运用起来,方可得心应手,收事半功倍之效……”   南宫羽连连点头:   “是,老爷子说得是,”   毒魄接口道:   “师父--狄姑娘和你老人家,不知最近相处得可还融洽?”   于是,全无欢笑了。   笑得非常开朗:   “你看呢,嗯?”   “相由心生”,这句话可真一点也不错,毒魄单只看到师父的欢愉之状,情形如何,便连猜都不用猜了,他亦不禁感到一份喜悦。   语气中带着兴奋:   “师父,看起来,你老人家与狄姑娘之间的情感,似乎颇有进展?”   全无欢双目闪耀着光彩,光彩不但亮丽,更且透着那样的柔润。   由于眼里的光芒难瑰,以至他的面孔上也浮漾起如此罕见的青春气息。   瞧上去,好像斗然年轻了好多岁,好像往昔逝去的韶华又在瞬息倒流回来,这须臾里,也仿佛比毒魄还要显得容颜焕发!   南宫羽看在眼里,赶紧凑上一句:   “人逢喜事精神爽哩,老爷子。”   全无欢微笑着道:   “不错,我和狄姑娘相处的这段日子,确实有一些连我也不曾料及的演变,当然,我是说,是我期盼中的那种演变……”   南宫羽嘿嘿笑道:   “请老爷子恕晚辈放肆,不知老爷子能不能说得更详细占?”   全无欢抚腹笑道: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是我近六十年来人生不曾体验过的美好感觉……毒魄很清楚,狄姑娘刚到此地的时候,情绪不稳定,充满了悲患怨愤,尤其对我颇不谅解,她不肯和我说话,不愿与我见面,甚至连贵老瘸为她精心调理的饭食都拒不取用,南宫羽老侄,那几天里,可伤透了我的脑筋……”   南宫羽兴致勃勃的道:   “后来呢?老爷子,后来的情形怎么又改变了?,   坐起上半身来,全无欢伸出右手食指,表情慎重的道:   “只得一个字,南宫老侄,一个‘诚’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不见我,我就整天候在她门外,她不进食,我也陪着她滴水不沾,吃的东西由我亲自端送,不管她动用与否,我照常三餐轮转,决无延误,一连数日下来,我这把老骨头折腾得差不多了,她的心也叫我磨软了……”   南宫羽吞了口唾沫。   呐呐的道:   “老爷子,你身体本来就不大好,这么愣煞愣挺,不怕把自己拖垮?”   全无欢正色道:   “若非如此,又怎生表那一个‘诚’字?你可要知道,人一但用情用到无怨无悔的境界,便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亦甘之如饴了……”   南宫羽赔笑道:   “老爷子果然别具高见,有关这一方面,晚辈实在欠学甚多。”   全无欢眨着眼道:   “南宫老侄,你该不是在反讽于我吧?”   哈下腰、南宫羽赶紧道:   晚辈哪里敢?晚辈钦羡老爷子还来不及,岂会有丝毫逾越之念?老爷千万莫想岔了。”   全无欢笑道:   “总而言之,这番话,除了对你们,还真不能为外人道,否则,人家不了解内情的,又不知道怎么来数落我,编排我了……”   南官羽打着哈哈:   “那是他们不明白天下情是何物!老爷子历炼人生,圆通妙达,对浊浊红尘,悠悠挚爱,自有更深一层的见解,又怎是一干凡夫俗子能以体会得的?”   全无欢十分受用的道。   “好,南宫老侄,你说得好,把我心底的话,全都点出来了!”   毒魄斜脱了南官羽一眼。   似笑非笑的道:   “南宫,我们相交了这些年岁,却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副好口才。”   南宫羽拱手笑道:   “哪里哪里,岂敢岂敢,这只是老爷于和兄弟你在猜举我……”   全无欢转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微眯双眼,显得颇为来劲的道。   “我已吩咐过贵老瘸,叫他晚上好好整出一桌酒菜来,让咱们爷儿几个痛快的喝上两杯,狄姑娘我也请了,毒魄,你大概还不晓得,她的酒量挺不错哩。”   毒魄笑笑,没有说话。   目下的光景,好似带几分大团圆的味道,但是,这真能叫大团圆么?   飞星不在了,‘鬼王旗’的缇骑四出,自己复仇的血手正待伸展,面前的欢愉情景,或许只是一幕镜花水月的假象--   至少,对他而言是如此。   狄水柔比初来的那几天要丰润了些,容颜也出落得更娇媚了,纵然不似全无欢一般的神彩奕奕,青春洋溢,却亦另有一股腕约温柔的韵致,不敢说是含情脉脉,差堪称做芳心默许吧。   在晔哗的银灯映照下,眼波流转,粉面泛酡,少女的羞怯里融有成熟妇人的豁达风味,情态上的表达,便总是那么恰到好处了。   毒魄敬过狄水柔一杯酒之后,就只管默默的吃菜。   在全无欢面前,他永远都有一份身为弟子的拘谨,而受到毒魄的影响,南宫羽也不敢开怀,举著擎杯,仅是沾到为止,连话都少了。   伶巧的双春花在一旁侍候着饭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停转动,人也穿花蝴蝶似的绕行囚周,频频为备人添酒布菜,加上好的的殷勤,桌面上的气氛才稍显热络,全无欢也才觅得着机会多觑视狄水柔几眼。   这时,狄水柔举起杯来,先回敬过毒魄,方始盈盈一笑道:   “毒哥儿、称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一声“毒哥儿”,唤得毒魄不由生几分腼腆,他不知狄水柔这个称呼是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   放下酒杯,他欠了欠身:   “不知姑娘的意思是指--”   狄水柔轻声道:   “我来这里,是由你送我来的,当时我很不甘愿,也非常气愤,因为我完全不能接受你们单方面的安排,但现在,你该看得出来,我已近乎妥协了,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吗?”   看看师父一眼,毒魄发现师父正向自己鼓励性的微微点头。   于是,他迅速接口道,   “当然,狄姑娘,我当然乐于知道……”   狄水柔神态安详的道:   “其实,内中的原因十分单纯,一个人打心里对另一个人好,无论是有形的呵护或是无形的关注,都会使承受的一方随时有所感受,你师父对我,就正是这种情况,这种发自肺腑的诚意是假不来、扮不出来的,我常常想,一个女人,她终生追求的是什么?祈盼的又是什么?无非就是有个好的归属,得到一个男人全部情感的投注,只此一桩,对女人而言,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毒魄道:   “姑娘说得正是。”   狄水柔又道:   “在这里,我发觉你师父就是我所说的这个男人,虽然他年纪稍微大了点,但我也不算年轻了,我认为我可以接受他,我尝试去接受他,毒哥儿,我做到了,岁月只会令人容颜改变,却不一定改变得了人们渴慕青春的心境,人老了,一样可以两情相悦,你说是不?”   几乎要鼓掌喝彩了。   毒魄大声赞道:   “对,狄姑娘,对极了,姑娘兰质慧心,见解超人一等,莫怪师父对姑娘如此倾倒,定情不渝,看来还是师父法眼高明!”   狄水柔映起粉酡,有些难以为情的道:   “你可别夸奖得离了谱--”   全无欢呵呵笑道:   “当初你还反对,毒魄,现在无话可说了吧?姜是老的辣啊!”   南宫羽凑趣道:   “老爷子办事一向周全,何曾砸过锅来?尤其对这终身大事,自则越加谨慎仔细,老爷子看上的人,绝对十全十美,无可挑剔,今夕得见狄姑娘,足见老爷子高瞻远瞩,别具慧眼,这才真叫做天作之合……”   全无欢笑眯着眼道:   “嗯,嗯,南宫老侄,便讨你这句好口彩了……”   狄水柔目注毒魄。   忽道:   “毒哥儿,我想间你一件事,你可老老实实回答我。”   毒魄平静的道:   “还请姑娘示下,我自然照实回禀。”   狄水柔缓缓的道:   “我的事,我哥哥那边有什么动静?”   毒魄知道乃师与南宫羽也在留意他的答复,他正视狄水柔。   从从容容的道:   “‘鬼王旗’的人已经怀疑到我涉及此事,据道上消息传说,他们正在四处找我,意思是要我做一个明白交代……”   狄水柔眉宇轻颦:   “到目前为止,你和他们碰过头吗?”   毒魄道:   “还不曾相遇,但白说,我也是有意避开他们。”   沉默了一会。   狄水柔又道:   “毒哥儿,告诉我,如果你和我哥哥的人遇上,你打算怎么应付他们?”   毒魄道:   “不敢相瞒姑娘,这要看情况而定,主要在于他们的做法。”   狄水柔强笑道:   “以我和你师父目前的关系,毒哥儿,我很不希望同哥哥那边结怨,彼此之间,原该是亲家才对,否则,多少会妨碍我和你师父的事,我的处境也就难了,你明白我的心意?”   毒魄颔首道:   “我明白,狄姑娘,我非常明白。”   全无欢慎重的道:   “毒魄,你知道‘鬼王旗’那边的人,真的还不曾发生过什么事故吧?”   毒魄形色不变的道:   “没有,师父。”   吁了口气,全无欢向狄水柔投去安慰的一瞥,才慢腾腾的道:   “我与狄姑娘的情形,你已经很清楚了,‘鬼王旗’那边,总要以和为贵,别闹出什么风波来,也免得狄姑娘左右为难--”   毒魄道:   “是,师父,徒儿会尽量尊照师父的指示去做。”   南宫羽不禁心里深深叹息,毒魄的处境,毒魄的心情,他完全体会得到,而此时此地,又叫毒魄如何适从,如何回应?欲哭无泪的写照,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了。   毒魄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异,他仍然默默夹菜,默默饮酒,甚至连脸孔上任何一条纹榴都不见扯动,平静得就好像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十一章:长锋映毒胆 第十一章:长锋映毒胆   毒魄的坐骑“飘云”正以小碎步不徐不缓的朝前行着,南宫羽轻扯缰绳,小心的控制着自己马儿的速度,以相隔三尺的间距跟在后面--一路过来,他就保持这样的距离,业已闷着头走了个多时辰了。   天气很冷,决不是个适宜出门溜马的日子,而看毒魄的模样,显然也并非出来溜马,那么,毒魄到底是打算于什么?   干咳一声,南宫羽略略提高了嗓门:   “我说,毒魄,咱们是待往哪里去?”   毒魄的身子挺坐鞍上,头也不回的道:   “你莫非还想不到?”   愣了一下。   南宫羽迷惑的道:   “我应该想得到么?”   毒魄将坐骑的势子放缓下来,等南宫羽赶上并辔,然后,他才郁着声道:   “今天是十四,南宫。”   南宫羽扳着手指头数了数。   慢腾腾的道:   “没有错,今天正是十月十四,这又如何?每个月都有十四……”   毒魄半合的眼瞳中神色凄晦:   “这个日子的后两天,对我有点不同的意义,南宫,你记得那个崔秀?‘癞蛇’崔秀?”   南宫羽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当然记得,而且,永难忘怀。”   点点头。   毒魄道:   “姓崔的在每个月十六、十八两天交班休假,他散值以后的去处、大多在‘抱固岭’‘后山沟’的几家窑子里,我们今日出发,路上紧赶一程,刚好可在十六那天堵上他,万一落空,还有十八那一日垫后!”   南宫羽冷静的道:   “如此说来,你已准备向他们正式动手开刀了?”   毒魄瞅了南宫羽一眼,道:   “你能否给我举一个继续延宕下去的理由,南宫?”   南官羽道:   “不是‘延宕’,而该‘慎重’,譬如说,老爷子的交待,狄姑娘的处境,我们都该加以考虑,纵然不能做两全的衡度,至少也要设法将伤害减低到最轻,毒魄,兹事体大,犹待三思!”   毒魄忽然阴惨惨的笑了,笑声里,仿佛带着呜咽:   “南宫,你以为我不曾仔细考量过、反复斟酌过?你以为我没有三思?老实说,我不但想了千百遍,更算了千百遍,辗转思量,结论都只有一个--这件事,必须破为两半,彻尾使它分开!”   南宫羽不解的道:   “怎么说?”   毒魄目视前方。   语音平缓:   “师父与狄姑娘的情感问题是一回事,‘鬼王旗’的人奸杀了飞星又是另一回事,桥归桥,路归路,亲家冤家各自结,混不得一谈。”   吁了口气。   南宫羽道:   “你是这么个论法,可是站在老爷子和狄姑娘的立场,恐怕就同你的观点不大一样了;毒魄,你也明白,其中恩怨交叠,都是互有牵扯的,要把它从头破开来,当做两码子事办,真正谈何容易?”   毒魄坚定的道:   “只要师父看得透、看得明,这件事办起来就没有多大困难,南官,师父爱的人是狄姑娘,如果狄姑娘也能接受师父的爱,他们便是一对神仙眷侣,自可过那啸做山林,无忧无虑的逍遥日子,师父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太好,理该远离尘嚣,不沾俗冗,他老人家应追求他自己的生活,享受自己的晚年,下一代的事,不须要给他再添烦恼……”   南宫羽道:   “那么,狄姑娘呢?狄姑娘又会怎么想?”   毒魄道:   “女人的一生,就是丈夫,南宫,狄姑娘一旦姓了全,自然得跟着姓全的步调走,其他的牵缠,俱属身外之事了!”   南宫羽笑了笑:   “我不能说你的话没有道理,但多少有点一厢情愿的味道,事实上,老爷子和狄姑娘是否会同你的见解一致,还大有疑问,而世事多变,风云难测,血刃既出,将来是个什么情况,就谁都拿不准了……”   毒魄冷沉的道卜   “南宫,我只是希望师父与狄姑娘脱离这场争纷、置身于纠葛之外,一切后果,俱由我来承担,将来无论形势如何演变,自有我用头颅顶着,大难莫如死,看开了这一层,还有什么不能彻悟的?”   南宫羽道:   “毒魄,你是下定决心要干了?”   用力颔首。   毒魄的颜容凛烈:   “决无改悔!”   南宫羽道:   “老爷子不知道吧?”   毒魄苦涩的一笑:   “如何能让他老人家知道?从头至尾,我就不敢透露半句口风……”   手抚着鞍前的“判官头”,南宫羽付度着道:   “既然要豁上,里外便该有所安排,以免到时候走了消息,凭添困扰;毒魄,宅子内,有谁晓得你这码事?”   毒魄道:   “贵老瘸;我已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我的打算完全告诉了他,师父那里,亦托他全力照应,该怎么办,他自会有底……”   南宫羽有些不安的道:   “娘的,今天一大早,只听你吆喝一声走,我就跟了出来,还不知道这一走便待披挂上阵了,老爷子面前,我尚未辞行哩!”   毒魄道:   “你放心,我已替你想到这一层上,贵老瘸会代我们向师父解释,说我们忽然接到急报,有大票买卖上门,因时间紧迫,来不及禀告师父,抢头先接生意去了,等办完事即行回转……”   南宫羽笑道:   “你倒会编……”   毒魄轻叹一声:   “师父将逾甲子之年,辛劳一生,尽在刀头舐血,枪林打滚,简直没有过几天悠游日子,赶到这把岁数,才求得一位红粉知己,生平夙愿,正当得偿的关头,我若还叫他老人家牵肠挂肚,忧戚难安,岂非显得我这做徒弟的太不长进?”   南官羽耸耸肩,道:   “说真话,对老爷子的孝心,你是够了,否则,怎么玩得出强劫美人轿那一出把戏来?换个师父、或换个徒弟,只怕都不会如此开通顺应!”   毒魄啼笑皆非的道:   “你少扯淡!”   南官羽下意识的摸了摸他斜挂于马首右侧的枪囊,心里想,这可不是扯谈,若非全老爷子走了这一步桃花劫,又何致于有今天的血雨腥风?   师徒固然情深,但那跟着来的连番恶战狠斗,可就够呛的了……   “抱固岭”隔着“后山沟”只有里许地,中间连着一片杂木丛生的大斜坡,“后山沟”名副其实,正是坐落在一条山坳于里。   由‘后山沟’仰头向上望,可以清晰看到“抱固岭”半腰错落散布的幢幢屋字,那里,便是“鬼王旗”的大寨了。   “后山沟”算是个十分畸形的所在,沿着山拗子两边高低不平的地势,有的以原木、有的用毛竹,也有拿砖石做材料,因陋就简,毫无规则的搭造了十多问房子,每户的门檐下,还挂得有各种各式粗俗不堪的招牌或灯笼,光看那上头的字号,就能叫人明白这一家是千什么的,总不外茶铺酒馆,赌坊娼户一类,此地敢情和“群英集”的性质差不多,都是依附“鬼王旗”才兴旺起来的小村甸。   顺着沟底权充为“路”的崎岖地面走过去,开窑子的户头共有四家,分别为“春来喜”、“小艳芳”、“双合”、“洞天阁”,而不管它起的是哪一种绔丽名称,其格局杂乱、建筑粗砺则并无二致,似乎卖人肉的地方单论交易就行,什么气氛情调,全他娘算是题外之事了。   现在,刚刚天黑。   天才入黑,“后山沟”可就开始热闹了。   大部分是从“抱固岭”“鬼王旗”大寨里下来的人。   他们只要越过中间那片坡地,就和去邻家串门于一样,消消停停便应了卯,也有少数附近山居的年轻人溜了来偷寻乐子,总之,掌上灯,这里就喧嚣活络起来,和白日的鬼冷冰清,截然两个世界。   毒魄与南宫羽早就到了,他们当然不会大摇大摆的四处游逛,也不会钻进哪家店里去叫吃叫喝,到底,这是“鬼王旗”的地盘,生面孔的人随时都可能引起疑窦,招来麻烦,他们不想打草惊蛇,自扰阵脚,因此,在弄清目标地形之后,两个人便窝在山沟的僻静处休歇养神,以备时辰到了,大于一场。   伸手挥去一只停在脸上的小虫,南宫羽从手边的泛白布袋里摸出两套夹肉烧饼,递一套给毒魄,自己就着另一套开口大嚼,吃得颇有劲头。   毒魄目光下望,不停巡梭着那四家窑于的方位,他咬了一口烧饼,有些食不知味的道:   “你猜想,南宫,姓崔的今晚会去哪家落脚?”   咽下口里的东西,南宫羽抹了抹嘴巴:   “这可不大好猜,而且,也不是猜的事,在逮着了才能算数。”   毒魄若有所思的道:   “我听说崔秀是个极为狡诈机灵的人,心思巧、反应快,且生性多疑,警觉特强,要对付他,决不可稍有疏忽,否则,一朝吃他溜脱,再想找第二次机会就不容易了……”   南宫羽又咬了一口烧饼,用力咀嚼着:   “这个狗杂碎还是块道地的狠货,咱们下起手来可半点迟疑不得,务必往死处杀、要害干,别叫他有丝毫喘息的余地!”   毒魄道:   “有关这一桩,你倒不必挂怀,只要堵上他,他就难求侥幸。”   望望天色。   南宫羽道:   “毒魄,你打谱用什么法子去确定姓崔的耽在哪一家?”   毒魄低声道:   “速战速决,抓个窑子里的粉头或龟奴出来逼问--你看行不行?”   南宫羽哧哧笑道。   “行,怎么不行?这法子又快当、又落实,强似一间间房开门去找,如果正好碰上了那话儿,岂非自触霉头?”   毒魄道:   “还得记住一项,南宫,假设姓崔的有同伴随行,我们也要把狙击重点摆在姓崔的身上,以先宰杀他为第一要务!”   点点头。   南宫羽道:   “我省得,原就是为了这狗娘养来的。”   三口两口吃完了手上的夹肉烧饼,毒魄拂去前襟上沾着的碎屑,站起身来。   “开始吧,南宫。”   南宫羽瞅向下面明亮的灯火,往来不绝的喧嚣人影,略显犹豫的道:   “现在动手,会不会太早了点?”   毒魄道:   “崔秀是个色情狂,是个变态,这个时间对他而言,说不定已经够晚了。”   顿一顿,他又沉缓的道:   “对我而言,也已经够晚了……”   南宫羽掂起他那狭长的枪囊,神色间带有几分歉意:   “我知道你的感受,也了解你的心情,毒魄,我只是慎重将事--”   毒魄微微一笑:   “我们走,南宫。”   两个人行动迅速又毫无声息的摸进了“后山沟”。   第一个目标,他们选定坐落在一片突起的小丘上的那家“春来喜”,   “春来喜”是好几幢连在一起的木造房子,房子固然盖得粗滥,面积却还不小,打眼估量,占地竟有三十余丈方圆,高高矮矮的屋脊柿比簇拥,景观虽不堪瞧,却显示着其中的别有天地。   进出这里的人不在少数,多是些横眉竖目,劲装抄扎的角色,而连番笑闹押戏之声腾达户外,呼啸来去,嘈杂不休,似乎非要这么逗闹一阵,才能提起兴致,表现出那种食色性也的气慨。   隐在暗影里,南宫羽望着眼前光景,不禁双眉皱紧:   “娘的,人来人往,这么杂法,却待怎么下手?”   毒魄悄声道:   “我们绕到后头去。”   “春来喜”这几幢木房的建造格局,是前面高、后面低,而门前明晃喧嚷,屋后却一片漆黑,且能静得出鬼来。   二人也只是刚刚摸到,后头一扇单薄木门已,‘呀’声启开,屋里光线透射,正映着一个高头大马的身影端着一只木盆走了出来,朝着乌沉沉的旷地三不管就“哗啦啦”泼尽了满盆水。   盆里的污水虽然不曾沾着南宫羽与毒魄,却也害得南宫羽踮脚一跳,同时狠狠吐了口唾沫,叫爹叫娘的咒骂起来。   那泼水的人并没有发觉附近危机隐伏,兀自手拎木盆,仰天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乖乖,别看这大的块头,居然还是个女的!   毒魄压着嗓门道:   “是个雌货,南宫。”   又吐了口唾沫,南宫羽没好气的道:   “个臭婊子,险不险就吃她喷上一身‘花露水’,但犯沾上,要不倒霉才怪!”   毒魄道:   “就是她吧,南宫,去擒了来。”   南宫羽尽管嘴里还在嘀咕,动作却毫不迟疑,身形起伏之间,正好挡住了那大个婆娘的去路--堪堪站成个面对面。   猛然间眼前冒了个人出来,不由得那婆娘“哇”的一声怪叫,身子往后急缩,手上的木盆也“砰”的一记坠落于地,连两只眼珠子都差点跳出目眶。   拿一根手指比在唇上,南宫羽一派斯文,和颜悦色的道:   “不要怕,也不要嚷嚷,花姑娘,我们有点小事和你打商量,还请借一步说话。”   那娘们手捂胸口,一张画得红红绿绿的大脸膛上显露着脂粉掩遮不住的惊恐,她那略微朝天的鼻孔迅速翕合着,嘴唇也在抽搐:   “你……你是什么人?想打我什么……主意?”   差点呕出声来,南宫羽屏住呼吸,并且稍稍侧过面孔:   “你宽怀,我们不会伤害你,也不会打你什么主意,只是有点小事请教请教,用不着走远,借几步路就行,”   女的一看情形,知道不“借”几步也不行,想叫又不敢叫,迟迟疑疑的望了门内一眼,才磨蹭着往外挪了挪位置--这个位置,却已在灯光映照的范围之外。   南官羽跟了上来,但仅仅站一边,没有开口,这娘们正觉得不安,黑暗中,毒魄已鬼魅般飘现,寂静得不带一点声息。   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这女人吓得向后骤退两步,几乎就一屁股跌坐地下。   毒魄双目逼视对方。   冷冷的道:   “你是这窑子里卖的?”   那婆娘吞着口水,呼吸急促,却免不了心中有气:   “我要不是卖的,会打那屋里钻出来?”   毒魄不温不怒的道:   “很好,我向你打听个人,希望你能据实相告,而且这件事提过就算,你也不许泄漏口风,就当做我们从来不曾见面--”   女人定了定神,带有几分好奇的问:   “你要打听什么人呀?这位客官,干我们这一行的,只管卖身,可不作兴刺探人家底细,生张熟魏的,谁是谁却未见扣得准……”   摆摆手。   毒魄道。   “崔秀,‘癫蛇’崔秀,你知不知道这号人物?”   听到“崔秀”这两个字,女的表情先是惊讶,随即又形色暧昧的“格格”荡笑起来,这样反应,显示着她对这个名姓决不陌生。   毒魄平静的道:   “看来你是晓得他了?”   这娘们大嘴一咧,眯眼扬眉,浑然忘记现下是什么处境:   “你说的那条癞蛇呀,‘鬼王旗’的大爷,而且还是‘豹房’的狠角色哩,这条蛇,在我们‘后山沟’可是大大的有名,尤其‘半掩门’的这几家,提起他来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任凭哪一个有本事的窑姐儿都怕了他,这死鬼一上床好比起了性,发了狂。别看他青皮寡瘦的,玩出的花样,顶会折腾人……”   毒魄打断了女人的话:   “他今晚来了么?”   婆娘掐指算计:   “今天是初几呀?”   南宫羽插口道:   “十六。”   婆娘不停点头:   “没错,十六,十八,他是必准应卯,不过二位却找岔了地方,这一阵子,崔爷可不大来我们‘春来喜’,胃口换到了‘洞天阁’,人家‘洞天阁’新来了一个赛玉环,真正抵死迷人,崔爷现成的色鬼,遇上了还有撒手的道理?”   望了南宫羽一眼。   毒魄道:   “该是不假?”   甫宫羽对那女人道:   “花姑娘,你所说的,可都是实话?”   “花”姑娘两眼一瞪,气咻咻的道:   “怪了,我为什么要骗你们?我所说的事,全‘后山沟’任凭哪一家窑子里的姑娘都知道,又不算什么秘密,还犯得着扯谎?”   南宫羽顺手塞了一块银子过去,边笑呵呵的道:   “多谢了,花姑娘,这一点小意思,聊做回报--”,   暗中掂了掂手里银子的分量,女人不由得眉开眼笑。   嗲着声道:   “唉呀,你这位客官也真是的,几句话嘛,哪值得这么厚赏?要是你看得中我,我倒可以陪你玩上几轮,替你消消心火,不是我自吹……”   连连拱手,南宫羽退出几步:   “心领了,心领了,等下次有时间再说吧……”   毒魄扯着南宫羽匆匆离开,背后犹自传来那婆娘的吆喝:   “别忘了来找我呀,只要到‘春来喜’问一声‘香坠子’,他们就会递我的签牌……”   一脚高、一脚低的踩在荒地上,南宫羽加紧步速,又不停摇头咋舌:   “我的老天爷,这等牛高马大的一个块头,居然叫做‘香坠子’,简直呕死人了,光是想一想,就能吓出一身冷汗!”   毒魄淡然一笑:   “有女人看得上你,也不是桩坏事。”   南宫羽啐道:   “她不是看上我,是那块银子的功效,再说,这种肮脏婆娘我也消受不起!”   “洞天阁”距离“春来喜”并不远,头尾也不过就是几百步的范围,而“洞天阁”的造型,却比“春来喜”要体面些,好歹是一片砖瓦房,还悬挂着一盏黑字红底的油纸灯笼,赤艳艳的光华映闪下,果然泛几分喜气。   观察了一下房屋的格局,毒魄低着嗓音道:   “这‘洞天阁’盖成长方型式,左右两边都有排窗并列,显见里面是隔成小间的局势,我们只要摸准了那赛玉环在哪一间,抽冷子扑进去,姓崔的便八成变做一条死蛇了!”   南宫羽道:   “但是,我们却从何探悉那赛玉环是住在哪一间里?”   毒魄道:   “很简单,你去问。”   搔搔头皮。   南宫羽不大情愿的道:   “我,我去问?好吧,看样子也只有我去问了。”   把枪囊交给毒魄,南宫羽略略抄整衣衫,然后故意放慢步履,大摇大摆行向“洞天阁”那道狭窄又半掩的门前。   这边的客人,似乎没有“春来喜”那边的多,但进进出出也不算冷清。   南官羽刚刚沿着石阶来到门口,一个斜敞衣襟歪戴帽子、满脸邪气却又胁肩谄笑的青皮汉子已从黑洞洞的门后闪了出来,冲着南宫羽哈腰咧嘴:   “这位爷,找乐子来啦?”   南宫羽“嗯”了一声,十分老辣的仰着脸道:   “听说,你们这里新来了一块宝,是个叫什么赛玉环的婆娘?”   那汉子龇了龇牙,干笑着道:   “没有错,爷的消息还真灵光,只不过,呃,大爷你来迟了一步,赛玉环整个晚上的生意全叫别人给包了,我看这样吧,不如小的另外给大爷你推介几位姑娘,包管也都是一流货色,有北地胭脂、南国佳丽,有床功特棒,更有那开苞不久的,肥瘦兼具,高短齐全,但凭大爷喜好挑拣,绝对宾至如归,称心满意--”   南宫羽有意让对方体验出自己那股子失望的情态,他先是沉默片歇,又摇摇头,摊开双手,一副兴味阑珊的模样。   无可奈何的道:   “既然赛玉环没有空,那就算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脾气,扑着谁来便是谁,换个粉头,就全走味啦,得,下次再碰碰运气吧……”   青皮汉子犹待拉住这笔上门的生意:   “大爷,大爷,你何必这么死心眼?那赛玉环好是好,也不过就是个同样的肉窟窿,熄了灯,任是哪个婆娘都差不多。”   南宫羽走出几步,又转回身来:   “这样吧,我明朝再来,老弟你要是有心,好歹把赛玉环给我留着,我自是少不了你的赏头,你看这样行么?”   青皮汉子一迭声答应:   “行,行,当然行,赛玉环那相好的,明天是包管不会来--”   南宫羽的表情有点不胜依依:   “对了,老弟,赛玉环是分在哪一间号房呀?回去寻思寻思,也够撩人了……”   那人贼兮兮的一笑,神色狎亵的道:   “她住在‘菊’字房,从门口进去,左数第三间的就是!”   一声“谢了”,南宫羽笑吟吟的负手而去,那形态,还真有点“颇堪自慰”的味道。   毒魄迎上了南宫羽,闲闲的问--意思是早知道南宫羽办得成这桩事:   “怎么样,弄清楚了?”   南宫羽颔首:   “‘菊’字房,左边第三间,正在我们眼皮子前,赛玉环今晚全被人包下来了,听说还是‘老相好’,我看多半是那姓崔的!”   毒魄一言不发,迈步便走,南宫羽急忙追上,刚好接住毒魄抛过来的枪囊。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十二章:狂蜂戏新蕊 第十二章:狂蜂戏新蕊   数定了左边的第三个窗口,毒魄一反寻常的先自胁下皮袋中取出他的“祭魂钩”,更将环链套连妥在右腕上,满脸的煞气,充眸的赤光,连南宫羽看了,都不觉心惊肉跳,相交了恁多年,他还很少发现毒魄这样凝形的狠酷。   咽了口唾沫,南宫羽一边自枪囊中抽出长枪,一边憋着嗓音道:   “要不要,呃,先摸上去探探动静?”   毒魄摇头道:   “用不着了,南宫,你记住,我从窗口摸进去,会先挡住门口的通路,如果一击不中,姓崔的可能会越窗窜逃,那时,就全靠你在外面拦截了!”   南宫羽道:   “你是说,我不同你一起进去?”   毒魄道:   “人多屋窄,反而不好施展,你就在窗外打一遭埋伏吧,说不定我没有奏功,你却替飞星报了这笔血仇!”   南宫羽正色道:   “但愿如此,毒魄,但愿如此。”   拍了拍南宫羽厚实的肩头,毒魄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逼近第三个窗口,待到还有五步的距离,他突兀暴跳而起,身形的狂速翻转带起一股漩涡似的气流,气流随着他飞扑的去势涌卷,只闻“哗啦啦”一声震荡,整墙窗户业已四分五裂,碎为片片!   房间果然很窄,不但窄,而且昏暗,更泛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味道,就好像是体臭合着汗腥,还掺杂有几丝阴潮翳闷的骚气;毒魄脚尖沾地,一个盘旋,人己贴上门扉--任是如何动作,他的双眼都没有离开房子里的那张床,那张几乎占据整个房间一半面积的大床!   床上的确有人,很容易便分辨出来是两个人,人在被子里,因为前面的帘帐相隔,却看下清晰床上那两个人的体态模样。   毒魄背脊靠门,双目在沉暗的光晕下闪闪生寒,他没有出声,不曾说一句话,只死盯着那张床,手上的“祭魂钩”斜斜下指,冷冽的锋芒宛似秋水炫漾……   床上开始有了动静,很轻的摇晃和滞浊的喘息!   毒魄下指的“祭魂钩”稳定而坚实,连丝毫的颤动都没有,他仍然保持沉寂,全神贯注于帘帐之后的反应,他已发现了一项情况,就是床上的声响,仅由同一个人发出,旁边另一个人,并不见任何异状,光景仿佛床上只有一个人。   实际上,他知道绝对是两个人。   出声的一个,似乎是个女人。   突兀间,垂挂在床前的那幅荷花帐幔整张飞起,向毒魄兜头上罩来。   毒魄卓立不动,左手倏起,已将飞来的帐幔掀扯于地,就在这时,盖在那两个人身上的厚重棉被亦“呼”的一声回旋着凌空而至,看上去有如一片被狂风疾吹之下翻腾不已的黑云,竟透着几分妖异之气!   于是,毒魄出刀了,“祭魂钩”的锋芒掣如电闪,凝似长虹,当刃口割裂棉被、带着流星曳尾般的冷焰斩到床上,两条人影蓦然分跃,一条冲天拔起,直贯房顶,一条却手舞足蹈的朝着毒魄撞来,口中还发出那种不似人声的尖厉骇叫!   毒魄右腕倒挫上翻,深入床板的“祭魂钧”“唆”声飞扬,他的动作脉络连贯、一气呵成,更且快不可言,但令他遗憾的是,仍然受制于形势,慢了一步--   床上两个人的行动,显然经过慎密思考,表面上看,像是一齐发难,事实却有分别,冲上屋顶的那一个,起势稍缓,撞向毒魄的一个,却略略抢前,换句话说,毒魄扬刀炫锋的一刹间,本可选择任一目标加以砍杀,却因为撞向自己的这个人领先压顶,而不得不立予处置。   因应的时间只是须臾、处置的手段也迅捷明快,然而总算出了一点小小的破绽,漏了一丝微微的空隙--当“祭魂钧”雪亮的锋刃拦腰斩过那撞来的躯体,屋顶已爆起一声碎裂声响,瓦砾木屑纷飞囚散之余,另一条光溜溜的身子居然真个硬生生冲破承尘,顶开梁柱,一头蹿进了帘板之内!   毒魄心里有数,逃掉的那一个,才是他要杀的人,真正杀掉的这一个,只不过是个可怜的替死鬼,犹且是个卖了身又卖了命的替死鬼。   刀锋刹时暴起,宛若冷刃幻飞,流波盈空,在刺耳的锐啸声里对着屋顶展开密集又快速的劈斩,但闻“咚”“咚”之声骤似狂砂撼动,更著殒石舞击,木石溅泼下,整座“洞天阁”都像在摇晃了。   有惊叫声纷纷传自四周,还夹杂着人们奔走的步履声,喝问声,原本绮丽平静且带着脂粉温馨的夜晚,立刻变得沸腾起来。   望一眼地下分成两截的尸体,毒魄强行抑制住自己那一声几欲出唇的叹息;不错,那是个女人,一丝不挂的女人,这女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长得是否好看,但现在,却绝对没有丁点美感--鲜血浸泡中的两截躯干,再加上狼藉遍地,纠缠盘绕的五脏六腑,几如一双被野狗啃碎的布娃娃,残缺得凄惨。   帘板上裂口斑驳,处处刀痕,就是不闻动静,那崔秀,果然刁狡!   毒魄走近窗口,轻轻招呼一声,随即越出,面对的,正是南宫羽那张惊疑不定的脸孔,这位“七巧枪”的眼神里,明显的画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收刀入囊,毒魄一言不发,管自疾步前行,南宫羽紧趋于后,就这样,两个人闷着头直来到拴马的地方才站定下来。   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毒魄目光空茫的向前平视,双手搁在膝盖上,却是攒握成拳,下垂的唇角不住抽搐,每一抽搐,面颊便绷得更紧了。   南宫羽慢条斯理的放妥他的长枪,故意用一种平淡的口气道:   “犯不着气馁,毒魄,就算这一次失手,还有下一遭,我就不信姓崔的次次会鸿运当头,咱们后劲正长着……”   毒魄摇摇头,声音从齿缝中迸出:   “那崔秀真是奸滑狡诈,机灵如鬼,他不但临危不乱,还能在生死交关之前付思出一套因应的方法,时间、距离、动作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更连我这边的可能措施也有了预估,只差一步竟被他逃出生天!”   南宫羽瞪着眼道:   “他真有这么行法?”   毒魄十分仔细的将他入屋狙杀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尤其对崔秀的突脱方位感觉意外,他承认,在这种情况下,姓崔的仍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在脸上重重抹了一把,南宫羽道:   “他娘,要是你能逼得姓崔的从窗口往外逃,他就包管死定了,我不扎这王八蛋一个透心凉,便不叫‘七巧枪’!”   毒魄叹了口气:   “姓崔的一定明白窗口那条路是条死路,这才冒着头破血流的危险硬朝屋顶上撞,南宫,我何尝不希望逼他来就你的枪尖?”   南宫羽忽然笑道:   “对了,毒魄,那他娘的什么赛玉环,长得是个什么模样?可有外传的恁般风骚生猛?”   毒魄斜睇了南宫羽一眼,无精打采的道:   “暗影里我仅只一瞥之后她就从活人变成死人,而且还是个被砍成两半的死人,南宫,你问我那赛玉环是否有外传的风骚生猛,我和你一样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当我看清楚她的时候,业已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南宫羽捉狭的道:   “辣手摧花,毒魄,你也真叫狠着哪……”   毒魄道:   “当时逼于形势,不得不立做反应,如果可能,我的确不愿杀她,到底,该死的不是赛玉环,是崔秀那畜牲!”   南宫羽沉吟道:   “毒魄,崔秀跑了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得知道下一步去哪里找他,方久寿口中,曾否透露过其他的消息给你?”   毒魄恨声道:   “没有,除了‘鬼王旗’垛子窑,我所晓得崔秀落脚的地方就只有这一处,再想堵他,恐怕就不大容易了……”   南宫羽寻思了一会,道:   “暂且不用急,而姓崔的在经过这次劫难之后,亦必然处处小心,步步为营,要打他的埋伏,更须从长计议,我看不如让事情冷一冷,反正咱们不止一个目标,何妨挑拣着下手?”   点点头,毒魄道: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南宫羽放低了声音:   “下一个,你中意的是谁?”   毒魄毫无迟疑的道:   “阎四姑,‘丈二红’阎四姑。”   南宫羽道:   “我似乎听你提过,这个婆娘又凶又泼又不安分,一向浪荡得紧,好像,呃,她在外头亦另有一座风流窝?”   毒魄道:   “不惜,在‘江都镇’,阎四姑姘上一个屠夫,每待交班,她都会往‘江都镇’跑,照理说,我们去那里应该堵得着她!”   注视毒魄,南官羽道:   “听你的口气,莫不成还有什么顾虑?”   毒魄缓缓的道:   “南宫,崔秀在今晚遭到狙袭,他一定会把经过报回去,如此一来,势必提高阎四姑的警觉,有可能改变她惯常的生活程序及落脚地点,甚至龟缩于‘鬼王旗’老巢之内不出,真要这样,我们下手就难了……”   南宫羽手摸下巴,深思着道:   “你回想一下,毒魄,当你狙杀崔秀的当口,他是否能够确认你的身份?”   “这是无庸置疑的,我的外貌,我使用的兵器,都是辨识的特征,此外,他也会联想到,是谁和他结有这么深的仇恨,非欲置其死地不可?”   南宫羽道:   “如果姓崔的认得出你,你的推断就有可能成立,那阎四姑不是傻鸟,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数--既然找上了崔秀,还放得过她么?”   毒魄长长呼了一口气,道。   “事情的演变,我担心尚不止此,假设他们肯定了我的身份,肯定狙杀崔秀的人是我,从而研判我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便极可能预先安排陷饼,等我去跳,南宫,你明白我的意思?”   南宫羽道:   “你是说,他们会猜测到你的下一个目标将是阎四姑,因此将计就计,反被动为主动,以阎四姑做饵,引你人彀?”   毒魄道:   “换成你是‘六臂人魅’商鳌的话,是不是也会这么做?”   南宫羽笑了笑:   “不错,我会这么做,人不能老等着挨打,更何况是有头有脸的角色。”   稍停片歇,他又接着道:   “既然有这么些顾虑,我看那阎四姑也只好暂且搁下,另挑对象才是上策……”   摇摇头,毒魄道:   “我并不这样以为,南宫,我们不妨就照着那些人的心意去做--假如他们的确有此等打算,便正好拿住机会,擒几条大鱼!”   南宫羽有些愕然的道:   “擒几条大鱼?这岂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愣要自投罗网?”   毒魄道:   “你我又不是白痴,怎么于这种半吊子勾当?南宫,其中另有计较。”   南宫羽忙间:   “什么计较?你可得把事情想清楚了再动手,万一出了差错,笑话就闹大啦,这叫地狱无门投进来,咱们还不到活腻味的时候……”   毒魄平静的道:   “次一个目标,我们仍旧选择阎四姑,只是,下手的地方得改变上一改。”   南宫羽大睁双眼:   “改在哪里?”   毒魄胸有成竹的道:   “‘抱固岭’通在‘江都镇’,仅有一条大路,我们在二十三那天,大早就扼守于路口埋伏,不论阎四姑何时经过,立予就地格杀--他们多半会以为行动现场将在屠夫家里,我们正好给他们一个意外!”   南宫羽道:   “假设阎四姑回‘江都镇’的辰光,身边已有人随护,我们是否也照常下手?”   毒魄坚定的道:   “时不我予,机会稍纵即逝,南宫,只要有一线成功之望,我们便绝不放弃。”   南宫羽道:   “就这么说定了,你认为怎么好,我就怎么办,唯你马首是瞻。”   毒魄凝郁的形色间微微绽现出一丝笑容,声音里有着浓厚的感情:   “交心交命的朋友,才算是真正的朋友,南宫,我们哥俩,有此一搭……”   南宫羽挺胸,是副当仁不让的神气,带几分意气风发的口吻道:   “毒魄,且容我等杀往‘江都镇’,活剥了阎四姑那老虔婆!”   摆摆手,毒魄道:   “如今隔着二十三日那一天还早,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用不着这么急迫法,我打算找个地方先养养精神,好好歇息一阵,然后再依计行事。”   南宫羽无可无不可的道:   “我无所谓,不过歇足的所在,最好别离‘江都镇’太远,以方便行动为要则……”   毒魄颔首,两个人各自牵引坐骑缓步行向林坡之下;夜色越见幽沉,草木着霜,没有什么风,但空气沁凉,吸一口,全化做白雾迷漾于口鼻间,这好比毒魄的满腔心事,亦如口鼻间袅绕的雾氲,一时再怎么也驱不敢、拂不去……   “江都镇”往西,约模不到五里路远近,有座小村落,村落濒临着一条窄溪,每当深秋向晚,残霞余晖,斜映流波寒水,反照出一片绚灿暮色,拢起半蓬凄迷薄霭,倒也景致幽丽,别具苍雅一格。   小村子前,就在溪边,长着几丛疏竹,竹影掩映下,是座茅屋,屋只一橙,围有竹篱,茅屋看似斑剥陈旧,其实尚堪居住,屋里也因经常打扫,亦算洁净,茅屋的主人,是村子里的一家农户,毒魄以前曾经借住于此,是而老马识途,又引了南宫羽相偕来到,农户仍还认得出他,三言两语,便已说妥住几天,租金廉宜,使得南宫羽差点就想脱口连屋带地索性买下来了。   屋里用干软的稻草铺成两张矮榻,上衬粗布棉垫,另一张木桌,四把竹椅,简单清爽,宁静无喧,空气中还飘漾着一股淡淡的枯草香,人在其中,真个尘念顿消,灵台空明,不曾出世,却有出世的悠然了。   拿手在铺上按了按,南宫羽又一屁股坐了下去,神情颇为满意的吁一口气:   “这地方真叫不错,毒魄,你是怎么找到的?”   毒魄拉了把竹椅坐下,闲闲的道:   “大概是去年这个时候,我代师父到‘大龙坝’向一位长辈拜寿,由于早走了几天,辰光尽有余数,一路上便消停起来,恰巧经过这里,觉得景色还挺清幽,就找着屋主打商议,独自租住了两日,你先前一说寻个接近‘江都镇’的地方歇足,我马上想到此地,幸好一切无恙,仍能住得,南宫,怎么着,环境可以吧?”   南宫羽笑道:   “好极了,比住客栈要舒但多啦;毒魄,这问茅屋主人不住,原先却是做啥用途的?”   毒魄笑道:   “钓鱼,你没看见屋前就有一条小溪?屋主人每每来此引竿垂钓,乏了便进屋休息,钓足就肩篓回家,这样的生活,够逍遥吧?”   南宫羽羡慕的道:   “他娘,想想我们的日子,竟还不如一介老农来得悠游自在,无忧无虑,这江湖岁月,实在过得乌七八糟,欠缺情趣!”   毒魄深有同感的道:   “更血雨腥风,恩怨牵连,草莽生涯,原就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现实写照,有时便不免回思,我们是前世作了什么孽,今生才跳进了这个大染缸?”   南宫羽打着哈哈道:   “结了,既已跳进这个大染缸,除开听天由命,也只有听天由命啦,再说,是我们自己要吃这碗刀头饭的,当初并没有人拿枪尖子逼我们行走江湖呀……   在竹椅上伸了个懒腰,毒魄情绪低落的道:   “行走江湖?成日价只顾拎着脑袋玩命,这亦叫行走江湖?依我的感受,这和卖血卖肉差不多,而且,卖的还是人血、人肉!”   南宫羽从矮榻上站起身来,手抚肚皮,眯着眼道:   “别他娘光在这里闲磕牙了,我说毒魄,五脏庙都快造反啦,此地你熟,怎生设法弄点吃的喝的来解饥才要紧,人是铁,饭是钢哪!”   毒魄道:   “上次我来的时候,是自己带的干粮饮水,一个人好打发,根本没到外头张罗。”   南官羽咕哝着道:   “总不能不吃饭吧?连神仙还得沾两滴灵芝露哩,而我们携带的吃食早耗净了……”   毒魄懒洋洋的道:   “到村子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卖吃食的?如果没有,租茅屋给我们的那家老农户说不定有办法,南宫,你就劳驾跑一趟,两条腿勤快点,包管饿不死!”   南宫羽咽了口唾沫,无可奈何的道:   “好吧,我就出去跑一趟,谁叫我比不上你的撑头?”   毒魄忙道:   一记得带壶酒,带罐茶回来,趁着夜色,我们哥俩正好小酌几杯。”   翻着白眼,南宫羽推门而出,同时,悻悻的丢下一句话来:   “要不要再带个大妞给你乐合乐合?”   毒魄哑然失笑,耳闻南宫羽脚步去远,他双手枕到脑后,干脆闭上眼睛默默养神;照他估计,在这荒村僻野,想弄点适口适胃的东西,怕也并不容易,南宫羽着想搞出些许成绩,难免有得跑的了。   现在,屋里很静,静得只有隐约的流水声与毒魄自己细微的呼吸声相互应合,由此,静的神韵便越发衬托出来了。   忽然,毒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另一种不是潺潺的流水声,也不是他自己呼吸的声音,那绝对是另外的某桩异响,像是,呢,什么物体被拖动的沉滞声音,而且,响动正逐渐移向这边。   毒魄睁开双眼,更加凝神聆听,不错,是有个声音,音源的来处与接近的方位也如同他刚才的感应,显然有什么不速之客到达了。   屋里尚未点灯,光度阴暗,一片昏黑,毒魄久处于黑暗中,视线所及,便习惯得多,目力亦较清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是不会愚蠢到再去燃灯,略一犹豫,他长身跃起,攀住屋顶一根胳膊粗细的横梁,人就索性侧卧其上了。   也不过半盏热茶的功夫,拖扯的声响业已来到门外,先传来一阵吁吁的喘息声--从喘息的起落差异,毒魄判断至少有两个人,但是,他们拖拽的又是什么东西呢?而不管是什么东西,路数似乎都不大对劲。   片刻之后,又响起了两个人的隅喝低语,听嗓调,是两个男人:   “赵琛,实在弄不动了,我看就在这里歇着吧?只不知这栋茅屋里有没有人住?”   叫赵琛的那一个声音粗硕,语气蛮横,显见是号莽夫:   “管他奶奶有人住、没人住,我们且先用着再说,鹿哥,折腾了这一阵子,你还不心急?春宵一刻值千金哩,地方虽然简陋,也只有凑合啦!”   于是,茅屋的木门被人由外推开,两个人,不,正确的说,是三个人,缘因左右两个人还挟着中间一个人,连拖带抱的进入屋内,中间被挟持的这一位,似乎已经失去知觉,整个身躯软绵绵的依搭在两侧二人的手臂上,一双脚也毫不着力的拖在地下,头颈垂俯,犹不停的随着身子的移动而摇晃……   进屋的人第一个目标就是寻找床铺,他们当然很快就找到了,他们尤其惊喜的发现,床铺尚不止一张,且是成双成对的呢。   两人合力,把形似瘫痪的这位平置到矮铺上--屋内光线虽然沉暗,梁上的毒魄,却仍能一眼看出,躺在床上的人,竟是个女子,更且是个豆寇年华,轮廓不错的女子。   那个男的透了口气,吩咐另一个:   “赵琛,屋里太暗了,找找看哪儿有灯烛,先亮个光--”   木桌上现成就有一盏油灯,灯碗内蕊粗油足,叫赵琛的仁兄抖开火招子点燃灯火,屋中顿时大亮,在青黄色的光辉映照下,这位赵琛果然是个宽脸虬髯、虎背熊腰,近似猛张飞型的剽悍人物!   被赵琛称为“鹿哥”的朋友,比较起来却要标致多了,也体面多了,三十出头的年纪吧,白净净一张面孔,剑眉星目,唇着丹朱,高挑的身材,穿着一袭月白锦袍,还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味道哩。   等毒魄再度细瞧矮铺上那位人事不知、正晕天黑地中的大姑娘,这一惊几几乎将他从屋顶横梁上摔下来,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躺在床上的女人,赫然竟是“巨鹏湾”“危家堡”的二小姐,“小风铃”危蓉!   刹时间,各种疑问、各种揣测,立刻潮水般涌进毒魄的脑袋,并总结成连串的问号,但下意识里,他不认为面前的情景会是什么好事,他有一股直觉,觉得所看到的这些总透着难以言喻的暧昧!   那赵琛看了铺上的危蓉一眼,搓搓双手,邪里邪气的笑着道:   “鹿哥,今晚上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小登科,我就不耽误你的正办啦,外头我去替你守着,不用忙,你尽可慢慢的来……”   这位“鹿哥”目光四巡,白净的面庞上微显疑虑,了无“洞房花烛夜”应有的喜气:   “呃,赵琛,也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屋子有点不大对,你没注意到此地相当干净?而且各般陈设齐备,不像是长久荒废的样子,说不定就是什么人的住处……”   赵琛大马金刀的道:   “你宽念,鹿哥,无论是谁的住处,今晚上我们都包定了,要钱给钱,不要钱我就拼命,决计搅不了你行事;可怜鹿哥你朝思暮想了这些年,又耗费恁大心力,捅下如此纸漏,正值紧要关头,岂容他人轻易搅局?”   “鹿哥”苦笑一声,道:   “也罢,我亦委实又乏又累了,心里尤其恍惚,好歹且在这里歇上一宿,赵琛,此事不能见人,你在外面务必多担待!”   赵琛哈哈笑道:   “泰山石敢当,鹿哥!”   等到赵琛推门出去,“鹿哥”又小心翼翼的在门后上栓,之后,他猛然发了狂似的一个反跳,扑在床上的危蓉身上,死命搂着危蓉,开始又亲又吻起来。   危蓉毫无反应,任由“鹿哥”拥在怀中吸嗅吻弄,整个人就同一具尸体也似。   横梁上,毒魄已经猜测到大概是怎么一码事了,症结在于,他须不须要出面阻止?行侠仗义他并非不为,问题是,危蓉亦属他的敌人!   这时,“鹿哥”原本一张白皙的面孔,已泛起了烈焰般的猩赤,双目火毒,喘息急促,他放下危蓉的身子,手颤颤的自怀中摸出一只小巧的羊脂玉瓶,拔起瓶塞,顷出一粒绿莹莹的丹丸来,又扳启危蓉的嘴唇,将丹丸置入,接着便笨手笨脚的开始替危蓉宽衣解带,脱褪罗衫,光景还挺忙碌。   大约是脱到危蓉内衣的当口,药效已然奏功,危蓉起先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哼卿声,接着身体有了蠕动,“鹿哥”见状,动作越急,越急就越忙乱,解开危蓉粉红色的亵衣,竟一时解不脱那件罩在胸前的水湖色肚兜系带,“鹿哥”混身颤抖,气喘如牛,脸庞更显朱赤!   突兀问,危蓉尖叫一声,跟着这声尖叫,她的反应是出乎意料的剧烈,只见她四肢奋力拳曲,人也往矮铺内侧翻滚,约模是用力太大,“鹿哥”又未及提防,“唉唷”半声,人已从床上被掀跌于地。   危蓉大概想跃身起来,肢体才动,骤然的一阵晕眩感,又使她倒坐回去,眼前短暂的黑潮掩过,她始惊骇的查觉,自己已近乎全裸!   “鹿哥”匆忙由地下爬起,蹭向床前,他两眼闪射着怪异的光芒,喉间响动着粗浊的呼吸,模样几同一头发情的公兽:   “蓉妹,蓉妹,我要你给我,我要你清清楚楚的知道你给了我,确确实实的明白你已是我鹿起魁的人……蓉妹,让我们共享鱼水之欢……”   危蓉脸色惨白,白得带青,而且姣美的五官都微微扭曲了,她甩甩头,拳起两腿,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声音嘶哑的迸自唇缝:   “鹿起魁……你这畜牲……你这在披着一张人皮的禽兽,你你……你竟敢用这种下流无耻、卑鄙龌龊的手段来欺侮我……难道你就不怕‘危家堡’的律列、毫无顾忌于世道人伦?善恶有报啊,鹿起魁!”   “鹿哥”鹿起魁的样子仿佛喝多了酒,满面赤光之外舌头也有些打结:   “我,我是什么全不顾了,蓉妹,只要我能得到你,就算粉身碎骨,也自值得,蓉妹,你该知道,我有多爱你,多想你,没有你,我简直活不下去……”   危蓉一声怒叱,额头上浮现起淡青色的细微筋脉,唇角不住抽搐:   “住口,鹿起魁,只怨我爹瞎了眼、迷了心、处处裁培你、提拔你,而十余年的关爱,十余年的呵护,你却拿什么来回报?鹿起魁,你不是人,你没有一点人性!”   鹿起魁摊开双手,一脸孔的无奈,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   “蓉妹,话不要说得这样难听,爱一个人并不算罪恶,手段的运用只是表达爱的一种方式而已,我没有丝毫砧辱你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全为了要得到你,蓉妹,你也知道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年年月月,这么漫长的辰光下来,可怜我朝思暮盼,你竟不给我一点回应,蓉妹,再得不到你,我就会发疯、发狂!”   危蓉神色凛烈,声音冰寒:   “你已经是发疯、发狂了,鹿起魁,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像你这样恬不知耻、淫乱无行,你必将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   一边的面颊不自觉的往上斜吊进来,鹿起魁的两侧“太阳穴”也开始“突”“突”跳动,他双眼暴睁,握拳透掌,形颜立时变得狰狞无比。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十三章:快刀斩人狼 第十三章:快刀斩人狼   危蓉双手掩在胸前,一面往床角缩退、一面惊怒的叱喝:   “鹿起魁,你想干什么?莫非你尚不知罪?”   鹿起魁一步步逼向前来,咬牙切齿的咆哮:   “我知罪?我有什么罪?在‘危家堡’做牛做马了十二年,流血拼命、冲锋陷阵,哪一样不是我、哪一桩不是我?不错,我也算爬到了‘危家堡’‘大管事’的地位,但这个位子却并非白白捡来,这是我辛苦了十余年的代价!而你亦心知肚明,我之所以如此卖力巴结,全都为了你,可恨你假装糊涂,故表天真,竟将我的一再示意屡加敷衍,轻忽推托,危蓉,如果你嫌我出身太低,我已奋斗了这么多年,且挣得了‘大管事’的职务,如果你认为我还不够忠耿,我这十几年的出力卖命莫不成只若牛肝肺?你、你没有理由不接纳我,没有任何借口来拒绝我--”   危蓉脸庞上如凝严霜,语气亦十分阴冷:   “我为什么要接纳你,为什么不能拒绝你?”   鹿起魁大叫:   “因为我死心塌地的爱你,毫无条件的倾慕你!”   危蓉生硬的道:   “但是,我不爱你,更不倾慕你,鹿起魁,在我的心目中,你仅是‘危家堡’的一份子、是我爹的得力部属,和任何一个危家的成员没有两样;此外,我并不认为你出身太低,因为我毫无考虑这个问题的必要,你出身的高低与否,和我有什么相干?对你再三再四的纠缠,不休不止的骚扰,我不错是有意敷衍,有意推托,难道你还看不出我的态度?想不透这是我在替你保留颜面?我的反应,已经给了你确切的答复,你犹要一相情愿的钻牛尖,简直就是作茧自缚,走火入魔!”   鹿起魁僵默了片刻,形容狠毒的低吼:   “事到如今,我是任什么也不管、任什么也不顾了,危蓉,你爱不爱我并不重要、接不接受我亦不关紧,总之我是要定了你,今生今世,你非做我的女人不可,作茧自缚也好,走火入魔亦罢,我是宁肯玉碎,不为瓦全,我若得不到你,无论是谁也休想得到你1”   危蓉愤怒的道:   “鹿起魁,你好不要脸,你要搞清楚,我不是寻常那种柔弱女子,可以任由你来胁迫欺侮,想叫我屈从,你趁早别做这样的美梦!”   狞笑一声,鹿起魁道:   “危蓉,我就先好了你,破你的身,夺你的贞节,等你变成残花败柳,看还跟我不跟?!”   气得浑身哆咦,脸色铁青,危蓉的声音迸自齿缝:   “你敢--鹿起魁,你敢!”   捋起衣袖,鹿起魁摆出一副“霸王硬上弓”的姿态,粗着嗓门道:   “我有什么不敢的?论功夫,你不如我,说体力,在你服下我那‘双更转魂液’之后,现下绝对还是全身软棉,四肢困乏,便让你跑也跑不动,而且事情已经有了开头,既有开头,就该有个结束,危蓉,我豁上了!”   不自觉的两手伸出做前拒之状;危蓉叫声如位调   “你这禽兽,你这恶魔,我宁可一死也不会叫你得逞……”   嘿嘿冷笑,鹿起魁好整以暇的道:   “危二小姐,你尽可抗拒,尽可挣扎,看我能不能得逞?我无妨再告诉你我的打算,活着,我便奸人,死了,我便奸尸,阴阳两界,我都叫你难保那三贞九烈!”   危蓉开始意识到真正的危险性了,姓鹿的所言所示,显然决非恫吓,看得出他已经铁了心打算硬干到底,可怕的是,在此紧要关头,危蓉竟没有任何渡厄解难的方法,她甚至连想都不敢再往下想。   绝望与沮丧的滋味,危蓉不记得她以前品尝过没有?至少,她现在总算尝试到了。   鹿起魁约摸也揣测到危蓉此刻的心态反应,体验及她那孤单无助的惶恐凄怆,越发淫威十足、火辣辣的气焰高张:   “危二小姐,你是自己把肚兜脱下来,还是要我来替你脱?”   危蓉双目泪光隐隐,颤着声道:   “鹿起魁,你不要作孽……求你看在我们相处十多年的情份上、看在我爹一向对你的栽培上,抬抬手放过我,我答应你绝对不将今晚的事泄露出去……”   鹿起魁邪声怪气的道:   “怎么着?危二小姐,你软了、萎了、怕了?不要跟我来这一套,我姓鹿的是软硬不吃、六亲不认,你要看得开,依顺着我,包管是彼此痛快,醉仙欲死,否则,吃昔受罪的可是你!”   身子抖了抖,危蓉悲戚的道:   “鹿起魁,你真这么绝情绝义、浇薄冷血?”   鹿起魁暴叱一声:   “脱!”   随着这一声“脱”,忽然有股细微风浪旋起,风浪就起自茅屋之内,凉飕飕的、阴冷冷的,触拂人身,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异味道。   鹿起魁先是一愣,接着,他由危蓉突兀间震骇惊窒的表情变化下明白发生了特殊状况,于是,他迅速抢步斜出,大翻转,目光瞥处,赫然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一个满头银发、容颜冷酷的人站在那里!   不曾听到窗门的启动声,更没有破墙而入的撞击声,鹿起魁顿时迷茫了,这个人却是怎生进来的?就好像自空气中凝形,就仿佛他原本便隐在茅屋里一样。   见到毒魄的骤而出现,危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知道毒魄是从何处飘落,也没看清打哪个角度掠至,就只眨眼之余,毒魄已经幽灵般站在那儿,鬼魅般站在那儿,却也千真万确、活生生的站在那儿了。   于此俄顷间,危蓉竟难以辨识涌溢心田的各种情绪,事情来得太快,也大出乎意料了,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脉搏急速,血气阵阵在胸口翻腾,呼吸都几乎透不过来,她浑浑噩噩的不晓得在想什么,又似是什么都不能想……   然而,有一个感觉却是她可以肯定的--宛如溺水的人攀住了一根飘至身边的浮木,更且是一根粗大有力的浮木,她确信不会沉没下去了。   鹿起魁死命瞪着毒魄,两眼发红,不过,这样的火赤不关情欲,只涉愤怒。   毒魄的唇角勾动了一下,当然,他并非在笑,仅乃表达他个人鄙夷的意态,烛光晃映下,那等不屑与不耻的神韵,就流露得更加深刻入木了。   “咯噔”一挫牙,鹿起魁的模样活脱要吃人:   “你是什么人?”   毒魄轻咳两声;慢腾腾的道:   “我认为,没有必要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鹿起魁望了望仍然紧闭的门窗,又察看过完好无缺的墙壁屋顶,厉声喝问:   “好,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只问你,你是怎么闯进来的?”   双臂环抱胸前,毒魄淡淡的道:   “我没有‘闯’进来,我一直就在屋里,而且,我还是这间茅屋的临时主人。”   闻言之下,鹿起魁不禁又惊又恼,他指着毒魄,嗓调暗哑:   “什么?你,你一直就在屋里?就这么巴掌大小的地方,我们怎的没看到你?”   毒魄左手拇指伸出,往上点了点:   “屋顶有根横梁,你看见了?从头到晚,我人都在上头,只怪老兄你心有旁骛,把注意力全放到另一桩事情上了,自然顾不得再分神啦。”   用力一跺脚,鹿起魁的形色迅速转为僵硬:   “这就是说,我的事,你从头到尾全看在眼中了?”   毒魄颔首,神态自若:   “不错,非但你做的事我已看在眼中,你讲的话我亦字字不漏听入耳内,以我的人生经验判断,大概是个什么来龙去脉,业已了然于心。”   深深吸了口气,鹿起魁道:   “我从来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然而,我要先向你说一声抱歉,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所以,我不能放你出去!”   毒魄笑了笑:   “还挺有礼数的哩,居然懂得说一声‘抱歉’,老兄,你的意思,是待杀我灭口?”   鹿起魁粗着声道:   “我正是这个意思!”   毒魄安详的道:   “什么样的人,便习于干什么样的勾当,以你对待‘危家堡’二小姐的手段来说,起这种心念也并不足奇,不过,你要打这个主意,我奉劝你最好还是将你摆在外面把风的那位伙计一起叫进来,两人合力才比较有希望!”   这时,瑟缩在矮榻上的危蓉急忙出声警告:   “你不要轻敌,鹿起魁是‘危家堡’的大管事,有‘决死棍’之称,一身功夫颇为扎实,他那同谋名叫赵琛,是他的死党,也是‘危家堡’‘天’字级的大头目,擅使刀轮,人家都叫‘半无常’--”   毒魄瞅着危蓉微微一笑,道:   “多谢你的忠告,二小姐。”   蓦然口头,鹿起魁嗔目切齿:   “大胆贱人,你竟敢出卖于我?!”   危蓉尖锐的反讽:   “出卖你的是你自己,鹿起魁,你原就是个叛逆、奸细,是头罔顾纲常的色狼!”   鹿起魁阴沉沉的道:   “只这片刻前后,口气也不同了,你以为,这家伙定救得了你?”   危蓉青中泛白的面庞上居然透出三分诡异的神情,她吊起眉梢道:   “当然,我确实相信他救得了我,我也能够肯定、你不会是他的对手,哪怕再加上赵琛,任你们双人四臂,亦同样不会是他的对手!”   眼中的光芒闪动,鹿起魁惊疑不定的道:   “危蓉,这个人,莫非你认得他?”   危蓉轻耸着她那圆润白嫩的裸肩:   “何止认识他?还熟悉得很哩,其实只要你多用点心思,你便会发觉,你对他也不见得就完全陌生,人的名、树的影,没见过,也该听过吧?”   鹿起魁满面疑窦,再一次上下打量着毒魄,脑子里一边飞快思索追忆,然后,他猛的退出一步,脱口骇叫:   “毒一刀!”   毒魄颔首笑道:   “有你的,老兄。”   床上,危蓉椰揄着道:   “鹿起魁,你的记性不算顶好,但也并不很坏,终于致你想起他是什么人来了,一点不错,他就是毒魄,‘毒一刀’毒魄!”   满腔满腹的躁恼怒火,立时化做一股寒气从脊梁爬升上来,鹿起魁原来中规中矩的一张白脸,也马上发了绿;他张口结舌之余,连字都咬不清了:   “呃,毒魄,我可不曾招你惹你……你又何苦来趟这湾混水?”   毒魄把环抱胸前双手背负至身后,似笑非笑的道:   “说得是,本来,我也不想趟这湾混水,何况我与你们危二小姐非亲非故之外,更有那么一段纠葛在,照常情而言,就不应该插手管这档子闲事--”   鹿起魁赶忙接口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毒魄,你还不知道,自从上次在‘三合县’‘醉天月’酒馆外面发生了那场冲突之后,危家兄妹简直将你恨之入骨,口口声声要食你的肉,寝你的皮,并誓言血债血偿,决不与你干休。”   危蓉气得一骨碌从床上跳起,脸蛋儿只这俄顷业已涨得通红:   “鹿起魁,你不要在这里加油添酱、挑拨离间,我说过报复的话是不错,但我什么时候讲过要吃毒魄的肉、寝他的皮?你分明是无中生有、捏造是非,妄图激起我与毒魄之间的前仇旧怨而谋求脱身自保,鹿起魁,你好好刁,好没有人格!”   鹿起魁大声道:   “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危蓉,你少在那里做梦,以为毒魄会帮你,没有人会帮他的仇敌,再说,你有这种乞援于仇家的心态,骨节更高尚不到哪里!”   这时,毒魄插话进来,语气悠闲:   “鹿老兄,你们先别争执,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鹿起魁强颜笑道:   “不知有何见告?”   毒魄平静的道:   “人与人之间,或结善缘,或结恶因,但这只是个关系和际遇问题,无涉于其基本观念同立场,以我来说吧,我和危二小姐有怨无恩、是仇非友,然而这并不影响我为人处事的原则,譬如类似尊驾的行端,我就决不能恭维,更难袖手置之,尽管对象是危二小姐,也改变不了我一贯的道德使命感……”   鹿起魁呐呐的道:   “你……呃,到底是什么意思?”   毒魄道:   “我的意思很明白,鹿老兄,你试图迷好旧主之女,悍然不顾伦常,弃组合情分如敝屣,不忠不义不仁不德都占全了,像你这种作为,岂可不遭天谴?”   鹿起魁顿时面上变色,却仍然自我挣扎似的申辩着:   “毒魄,你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事实真象并非如此,危蓉这贱人看似中规中矩、一本正经,骨子里却冶荡淫乱、烟视媚行、光我们堡里和她搞七捻三的年轻男人就有好几个,也是她再三勾引我,暗示我,才令我一时把持不住,乱了方寸--”   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险些把危蓉头颅内的血管都涨裂,她只觉满眼泛黑,呼吸逆挫,只知道死力拍打着矮榻,叫得如同号啕:   “天打雷劈的鹿起魁,不得好死的鹿起魁,你这个烂嚼舌根的下三滥,造谣混扯的臭无赖,你竟敢这么黑心黑肝的冤枉我、侮辱我?你说,我勾引了谁,又和什么人搞七捻三过了?你自己死不知羞,还血口喷人,真正狡诈阴狠到了极点……”   鹿起魁不理会危蓉的叫骂,但管连连摇头,摊手苦笑,作无奈状。   毒魄也跟着摇头,叹了口气:   “鹿老兄,你这张尊嘴,还真能翻云覆雨,倾江倒河,不过,你若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就未免大错特错了。”   鹿起魁窒了一窒,急切的道:   “我说的全是真话,毒魄,你要我怎么样证明你才相信?”   毒魄冷冷的道:   “鹿老兄,我只相信自己亲自所睹、亲耳所闻的事,而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你先前已经完全表演给我看了。”   鹿起魁咬咬牙,道:   “毒魄,我好话说了一箩筐,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你还真待逼人于绝?”   毒魄七情不动的道:   “天作孽,犹可违,自做孽,不可活,鹿起魁,像你这种江湖败类,留在世上实是多余!”   那边,危蓉拍掌喝彩:   “骂得好,毒魄,这才叫大快人心!”   鹿起魁眼露凶光,嗓音粗厉:   “给你台阶你不下,姓毒的,是好是歹现在还言之过早,莫不成你就吃定了?!”   毒魄道:   “让我们试试看,鹿起魁。”   茅屋左侧仅有的那扇窗子,便在此刻突兀崩裂,随着一声震折的暴响,一条人影卷着一汪寒光,兜头压向背窗而立的毒魄!   毒魄没有移动,也没有任何回避的动作,甚至不见他弯腰、抬时、霎眼,而只在左手反挥之间,他的“祭魂钩”不知什么时候已从皮袋中挪至掌中--锋刃赛雪,递出的角度,正好超越狙袭者兵器的前端,指向对方的咽喉。   来人似是大出意表,惊得“嗥”声怪叫,凌空一个筋斗,狼狈至极的倒翻回蹿,差点就一头撞上墙去!   矮榻角隅处的危蓉愤然大喊:   “毒魄、这打暗算的人就是赵琛!”   毒魄笑笑,道:   “我知道他就是赵琛,在你尚未苏醒之前,我见过这个人。”   喘着粗气的赵琛靠在墙上,手中那柄鬼头刀跟着他的呼吸微微抖动,这位“半无常”双目不敢稍瞬的盯视着毒魄,只刚才过了一招,已够个胆颤心惊了。   鹿起魁跺了跺脚,是一副悔恨交加的模样,赵琛狙击未中,怎不令他满心恼火?   咽着唾沫,赵琛拿刀指了指毒魄,有些疑惑的问:   “鹿哥,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鹿起魁恶狠狠的道:   “姓毒的存心来找茬,我们在屋里吵了这么久、难道你都没有发觉?”   赵深忙道:   “我就是觉得情形不对,掩进来听过你们的争执之后,才冲入下手的,谁晓得这家伙的身手如此灵快,竟连一根毛也没沾着他--”   一挥手,鹿起魁叱道:   “不要说了!”   危蓉怒瞪赵深,尖声道、   “赵琛,迷途知返,时犹未晚,你还不给我认罪?”   愣了愣,赵深呐呐的道:   “这……二小姐,呃,这个……”   鹿起魁暴烈的接腔:   “少听她那一套,认罪,认什么罪?赵琛,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难道你还不明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以为这贱人会放得过我们?老堡主便是她的亲爹,到了时候,红口白牙,全由她怎么扯了,我们再到哪里找活路去?”   赵琛连连点头:   “你放心,鹿哥,我不会上她的恶当!”   毒魄慢条斯理的插进来道:   “其实,各位争来辩去,全属多此一举;危二小姐根本用不着叫他们认罪,这两位呢?亦不必担忧回到‘危家堡’后遭至惩罚,事情很简单,我们此时此地就解决问题,大家什么地方都别去了!”   赵琛怒视毒魄,火辣的道:   “娘的皮,你又算什么玩意?竟敢在这里人五人六的说大话?”   毒魄道,   “我是专来替你送终的,赵琛,刚才你曾经暗算过我,所以你要先走一步,记得黄泉路上,脚子放馒点,好等着鹿起魁赶来与你作伴。”   大吼一声,赵琛嘴里一句“去你娘的”,鬼头刀以微斜的角度暴斩飞削,毒魄的“祭魂钧”迎着对方的刀路扬起,表面上看,似乎是待硬力架接,却在双锋碰触前的刹那有了变化--“祭魂钧”猝然贴着鬼头刀的刀刃偏开,顺着刀背闪电般上滑,赵琛不及换招易式,只好抛肩扭腰,“锵锵”一家伙把兵器丢置地下。   仅仅一招,这位“危家堡”的大头目,有“半无常”之称的老兄就被缴了械,场面实在是不怎么好看,甚至连危蓉都觉得脸上无光!   一双短棍宛如毒蛇吐信,交并而出;短棍镶嵌着铜头,各长三尺,色作黄褐,质地似极坚硬沉重,棍起风生,声势颇为凌厉!   毒魄身形半旋,手中的“祭魂钧”没有挥展,钧柄的银链在他旋身的同时蓦然弹射成弧状,仿佛长虹经天,流光掠空,攻来的短棍尚未够上位置,业已被硬生生封逼出。   赵琛闷声不响,由背后疾步掩进,双掌翻扬卜猛劈毒魄颈项背脊,出手又快又狠,像是恨不能一下子使把敌人生毙掌底!   抛掠如弧状的银链,就在这时活灵灵的反向倒绕回来,但闻破空急啸,其声如位,在赵琛眼前一亮,挥落的双掌已被银链缠住--链子绕的速度快不可言,几乎仅在沾肌的一刹,业已绕回数卷,光景像煞捆仙索。   鹿起魁见状之下,心知不妙,一双短棍横扫分点,口中大喝:   “赵琛,快快侧身外滚--”   赵琛不及回应,两腕倏系,整个身子吃一股巨大力道拖引向前,在这种情形下,休说“侧地外滚”,就连顿挫的缓冲亦属不能,他只有咬牙嗔目,索性豁上,双脚趁势前蹴,加快去速,企图以攻为守,解此一厄。   于是,“祭魂钩”骤而自虚无中出现,出现的位置,正好是赵琛双脚扬踢的胫骨部位,而血光差不多与赵深的嗥号一同涌冒,两只断脚,便以一种十分怪异的角度飞甩出去,斑斑腥赤,洒溅得一如落英缤纷。   短棍眼看着已敲到毒魄身上,他的身体却风摆荷叶般突兀做了一个大幅度的倾仰,棍头戳空,鹿起魁急忙借势点撑于地,“呼”声翻腾抢出三尺,然后,他挺腰斜旋,回转过来--入目的正是堪堪切进他胸腔内的“祭魂钩”。   鹿起魁没有喊叫,也没有惊号,他只眼睁睁的,不敢置信的看着那铡刀似的锋刃切入他的胸口,又眼睁睁的看着锋刃飞起,当然,还带出一些零碎的腑脏,扬散一大蓬红艳艳的血花--都还是热腾腾的呢。   毒魄飞回的刀锋,并不曾落到他的手上,而是落向赵琛的背脊,赵琛正拖着粘塌的血迹朝门外爬行,“祭魂钩”由背透胸,就那么将他活活钉在门前!   是的,毒魄没有食言,他原就说过,要赵琛早走一步。   茅屋本来不大,现在多了两具尸体,多了满溢空气中的血腥气息,便更觉得狭窄窒闷到待不下去了,先前的清爽幽静,先前的安逸朴雅,已经完全不见踪影,顷刻前后,活脱换成两个地方--人间地狱,截然遇异。   毒魄望着矮榻上的危蓉,微微露齿一笑,危蓉非常有意还给毒魄一个更温柔、更甜美的笑靥,奈何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隐约中,有步履声逐渐接近,步履声悠闲自若,入耳相当熟悉,毒魄知道,是南宫羽回来了,他在想,姓南宫的不管有意无意,还真会挑时间哩。   危蓉也听到了脚步声,不禁有似惊弓之鸟般睁大了眼睛,急急向毒魄投来惶惊的一瞥,令她意外的是,毒魄竟又报她露齿一笑。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十四章:新恩释旧怨 第十四章:新恩释旧怨   于是,南宫羽的嗓音传了进来,乐哈哈的:   “毒魄,你就知道舒坦,可把我累惨了,你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吃的回来啦?”   毒魄懒得回答,一屁股坐口竹椅上,油灯的光影起一阵晃动,南宫羽已推门而入,前脚踏处刚巧便踩到赵琛俯卧的尸体,险不险绊了一跤。   等稳住身子,南宫羽才看清楚眼前血淋淋的一副景象,他忍不住干呕一声,大惊小怪的嚷嚷起来:   “我的天爷,这里是怎么啦?我只出去绕了一转,居然就从一同雅室变成了修罗场?毒魄,这两位仁兄是干啥的?看情形,又是你下的手?”   毒魄望着南宫羽左手提挽的一只大藤篮,答非所问:   “说说看,你倒是给我带了什么吃食回来?折腾了这一阵子,还真饿了。”   南宫羽又瞪向矮榻上的危蓉,满脸疑惑之色,同样也是答非所问:   “乖乖,怎的尚多出一个大姑娘来?世事果然无常,就这片刻前后,小小一庄茅屋里竟上演了这么多出把戏,简直将人搞糊涂了……”   毒魄闲闲的道:   “你别急,是怎么一码事,我自会一五一十的给你说明白,南宫,倒是你耽搁了这么久才转口来,敢情是去办百珍酒筵啦?”   把手挽的大藤篮摆到桌上,南宫羽目光回巡,显得有几分恶心:   “篮子里有刚出锅的烙饼,盐水煮花生、腌菜丝,这都是茅屋东家送的,另外,我又跑到村头上替你买了一只风鸡、半斤白切肉,还配得有蒜酱大葱,顺便捎了两壶老黄酒,东西是足够我们吃喝的了……不过,呢,毒魄,屋子里这么血糊淋漓一片,却叫人怎生下咽?”   毒魄笑笑。   道:   “清理清理不就结了?辰光不早,又在眼下这种荒村野地里,舍此之外,再去何处找住宿?好歹凑合凑合,就当没这回事,自则吃喝无妨——”   南宫羽忙道:   “要清理你自己清理,可别指望我帮忙,谁干的事谁负责,人都是你杀的,与我无涉,我他娘也最怕搞这伺候死人的勾当……”   毒魄道。   “你忍心袖手一旁,看我独自个忙活?”   摇摇头。   南宫羽道:   “少拿情分来拘我,什么忍不忍心?我愣是做不来这等活计,想想多腌脏哪!”   好久不吭声的危蓉忽道:   “毒魄,我来帮你!”   毒魄摆手表示不须,又冲着南宫羽道:   “你看看,我的老伙计,你还不如人家一个大姑娘有担当,这样吧,南宫,你用不着收尸,只管屋后挖个大坑就行,其他的事,我来。”   南宫羽惊惊的道:   “只管挖个大坑就行?吃力的活儿全叫我干了,你还落得赚便宜卖乖,不成,我们两人一齐去挖坑,收尸埋尸、洗刷清理你包办,怎么说?”   毒魄道。   “好吧,谁叫人是我杀的呢?”   等他们两个在屋后挖好了坑,又由毒魄埋下了尸体,一切善后舒齐,茅屋里,危蓉已自动把血迹洗刷干净,该整理的亦已整理妥当,除开地面湿凉凉的水渍,倒还真看不出来片刻之前此处尚是一片血腥。   当然,危蓉也将衣裳穿好,鬓发拢过,只脸色透着些青白憔悴外,神态间还算正常。   洗罢了手,毒魄与南宫羽围桌坐下,由南宫羽自藤篮内取出各项食物,一一摆置桌上,别瞧零零碎碎,竟亦占满整张桌面,他们招呼危蓉一同就食,危蓉却吃不下、但人凑了过来,双目默默注视毒魄,眸底的情绪甚是复杂。   南宫羽老实不客气的先撕下一只鸡腿啃将起来,边望望毒魄,又望望危蓉:   “有趣,很有趣……”   毒魄就着锡壶壶嘴喝了口酒,拈一粒盐水煮花生咽下,微微皱着眉道:   “什么享有趣?”   南宫羽拿手中的鸡腿指了指危蓉,并未停止嘴巴的咀嚼动作:   “我是说,这位大姑娘看你的表情,十分有趣。”   毒魄又喝了口酒。   咧着嘴唇道:   “她是危蓉,‘小风铃’危蓉,‘巨鹏湾’‘危家堡’的二小姐。”   眼珠子定下。   南宫羽愕然道:   “‘小风铃’危蓉?毒魄,该不就是和你结过梁子的那个危蓉吧?”   毒魄道:   “正是她。”   南宫羽迷惘的道:   “世事真个无常不是?这位危姑娘曾经是你的对头,怎么三转两不转,你们却凑到一堆来啦?这其中又有什么玄虚?”   毒魄简简单单的把先前发生事情述说了一遍,虽然没多少话,也听得南宫羽又是惊讶,又是叹息,未了,他甚为感慨的接口道:   “黄粱一梦,梦中已是数十寒暑,我他娘这一去绕上一圈,此地却已有人了其终生,真是风云不测,旦夕祸福,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毒魄掰了一块烙饼人口。   淡淡的道:   “你早该有此体悟才是,南宫。”   说着,他又瞅了危蓉一眼:   “危姑娘,你真的不吃一点?”   危蓉挤出一丝苦笑。   道:   “实在是吃不下,也不知道鹿起魁那畜牲暗里给我下的是什么迷药,直到现在还觉得晕晕沉沉,胸膈发闷,偶而还想吐……”   毒魄道:   “姓鹿的曾经说过,他给你下的迷药叫做‘双更转魂液’,药效相当霸道,不过,他也为你服了解药,要不然,只怕如今你还没有醒转,就算醒转了,亦会更加难受。”   以手扶额。   危蓉恨恨的道: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做梦也不曾想到他竟敢用这种下流手段来糟塌我……”   毒魄旋动着面前的锡壶。   声音低沉。   “还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危姑娘,姓鹿的并没有占到你什么便宜,正在紧要关头,我们便阻止了他,所以,你仍是清白的。”   危蓉眼圈一红:   “要不是你适时出面救援,我,我必定已被他玷污了……”   毒魄咬下一截大葱,用酒送咽:   “无庸挂怀,危姑娘。”   南宫羽掏出腰间系着的一方丝中,细细揩擦油腻的指头,边不解的问:   “危姑娘,你一向精明,尤其早知道这鹿起魁对你另有企图,却怎会着了他的道?”   危蓉吸一口气。   委屈的道:   “最主要的是我认为他决不敢明目张胆的对我无礼,更没有料到他会用这种卑鄙伎俩来暗算我;出事之前,他诓我说他有个干姐姐持有两件租传王饰待售,由于他干姐姐急用钱,再加上他居中撮合,价格可以压低许多,不瞒二位,我对玉饰向来就有特殊偏好,听到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而他所说的地方又不太远,就毫无顾虑的跟了他去,根本没想到这桩事从头到尾,都是他预先设下的陷饼……”   南宫羽道:   “姓鹿的暗里动手脚,下迷药,难道你一点也没有察觉?”   危蓉咬咬牙。   道:   “我要是能事先察觉,还会让他得逞?鹿起魁早就把迷药掺进我的水囊里,那种迷药又是无色无味的,记得一路上来,我为了怕不方便,尽量不去喝水,直到过午以后,因为吃干粮口渴,才稍稍喝了几口,谁知道这几口水下去,就整个人事不省了……”   南宫羽笑道:   “也是你福星高照,再巧不过的碰上了毒魄,否则,只要时间、地点、行事过程稍微偏岔,恐怕就遇不上了,危姑娘,类似这样的机运,实在是少之又少呢!”   危蓉诚恳的道:   “所以,我对毒魄的大恩大德,永生永世也不会忘怀。”   毒魄静静的道:   “不必如此,我仅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而已,危姑娘,相信任何一个有血性、有良知的人,碰上这等场面,都不会漠然处之……”   南宫羽挺挺胸膛。   道:   “这是当然,就拿我来说吧,生平最痛恨的事莫过于淫行读德、违纲乱常,姓鹿的早先假若被我堵上,包他死得还要快!”   毒魄笑道:   “南宫羽替天行道的精神乃是无庸置疑的。”   深深的看着毒魄。   危蓉道:   “毒魄,我要为上次的事件向你道歉--”   毒魄道:   “我不曾记恨于贤妹,因为我的仇家并非二位,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了我的,我自会找谁--说到抱歉,应该是我,‘盘龙四棍’的四条命,我实在觉得十分遗憾。”   危蓉轻叹一声:   “过去的事,也就不用再提了……”   毒魄道:   “但是,令尊与令兄,大概不会这么想。”   危蓉扬起脸庞。   正色道:   “我说的话自有分寸,毒魄,我爹和我哥哥,向来尊重我的意见!”   点点头,毒魄道:   “可以想象得到,危姑娘。”   不知怎的,危蓉觉得面颊有些发烫。   她讪讪的道:   “你的意思,指我天性泼辣?”   毒魄道:   “不,这叫倔强,第一次和你见面,我就知道你是个禀性刚烈的女孩。”   危蓉垂下颈项。   轻声道:   “也不知你这是褒是贬?不过有件事我倒很清楚--那次石堤上见面,你对我的印象必定不佳,因为我一直逼你动手……”   毒魄啜一口酒。   道:   “没有什么。浪荡江湖这些年,我碰过态度比你犹要恶劣的。”   危蓉笑了,笑靥绽现里,她忽然问道:   “毒魄,你能不能告诉我,狄水柔狄姑娘,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这时,南宫羽刚吞下块白切肉,听到危蓉有此一间,差点就把肉块梗在喉咙里,他默不作声,只瞧着毒魄待怎生回答。   略略沉吟了一下。   毒魄道:   “狄姑娘的情形很好,我敢说,她这一生来、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快乐过。”   危蓉紧接着问:   “她人呢?人在哪里?”   毒魄道:   “你不用担心,狄姑娘正住在一个非常安全、景致也十分幽美的地方,有专人服侍,生活起居丰裕无缺,最主要的,是她情绪开朗,精神愉快,说老实话,如果便要她回去,大概她也不想口去……”   危蓉眨着眼,不解的问:   “这话怎么讲?”   毒魄从容的道:   “女人从其终生,追求的不外是一个家、一个男人挚真的爱,然后,她的整个心灵便有了寄托,感情也有了依归,如果狄姑娘已经得到了这些,或者预见将要得到,她为什么轻言放弃?既然不想放弃,就没有必要再回去。”   危蓉谨慎的道:   “毒魄,难道你就是那个男人?”   毒魄微微一晒:   “我不是。”   危蓉蹙着眉道:   “你不是?但人可是你劫去的呀,设若你并非为了自己的理由劫掳狄水柔,莫不成是替别个什么人抢了她?”   毒魄道:   “我只能说到这里,其余的,你就要靠联想了。”   危蓉老老实实的道:   “这桩事的内容不简单,有点不大合情理,至少表面上的状况和事实就难以对拢,我怀疑其中别有隐讳,可能牵扯到你的什么人,这就不易去联想了……”   旁边,南宫羽开口道:   “危姑娘,听毒魄说,你之所以如此关切狄姑娘,原因是你哥哥对她有情?”   危蓉坦然道:   “不错,我哥哥对她痴得很。”   南宫羽道:   “狄姑娘对令兄的观感又是如何?”   未言之前,危蓉先是叹了口气:   “似乎不大热衷,平平淡淡的从来没有过肯定的表示,但我哥哥又不肯死心……”   毒魄道:   “有机会还是劝劝令兄,死了心也罢,危姑娘,这段情缘他搭不上。”   危蓉不大高兴的道:   “你就这么瞧不起人,把我哥哥看扁了?”   毒魄耸耸肩。   道:   “我是一番好意,劝令兄长痛不如短痛,想开想透去过就算,因为狄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令兄又何苦自寻烦恼?”   僵默了片歇,危蓉道:   “那个人,到底是谁?”   毒魄摇头道:   “我不能说,但我告诉你的都是实情。”   南宫羽亦神色慎重的道:   “毒魄讲的全不错,危姑娘,我可以替他证明。”   危蓉涩涩的一笑:   “看来我哥哥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前人说得对,自古多情空遗恨,我真怕他要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受不了打击……”   毒魄提高了声音道:   “男子汉,大丈夫,求功求业,何患无妻?危姑娘,叫令兄别这么没出息!”   危蓉打起精神道:   “劝我当然会劝,如何消受就全在他了,毒魄,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早知道,总比晚知道的好!”   顿了顿,她又怀疑的道:   “可是……毒魄,‘鬼王旗’那边,你又准备怎么交待?”   用手抹了把脸。   毒魄缓缓的道:   “这是两码事,对‘鬼王旗’没什么好交待的。”   危蓉怔怔的道:   “问题在于狄水柔,如果‘鬼王旗’的人安抚不下,她夹在中间该多难为?”   南宫羽又是赞许、又是感叹的道:   “危姑娘真是思想细致、考虑周详,各方面的立场都顾到了!不幸的是,事情的演变非但出乎姑娘你的预料,也大大出乎我们的预料,明白的说,如今形势已整个逆转,纰漏出大了,毒魄与‘鬼王旗’之间,绝对不会善了,我的意思是,双方仇恨之深,业已不共戴天,这段梁子如铁铸山,解不开、化不了,慢说是狄姑娘,只怕任何人也难以罢手!”   危蓉吃惊的道:   “真有这么严重?那,那狄水柔怎么办?”   毒魄接上来道:   “她什么也不用办,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情况已恶劣到这个地步,当然我们亦不会告诉她,免得她心理上承受负担,她要做的,仅是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体贴温柔的陪伴某一个人,外面所有的风雨骇浪,自有我们肩抗!”   危蓉吃力的道:   “你是说……你是说,要和‘鬼王旗’拼斗到底?”   毒魄重重的道:   “正是,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慑于毒魄的那股狠酷之气,危蓉一时间竟滞窒无语,她感觉得出来,毒魄已经心若铁石,意志如钢,任什么也摇动不了,尤其恁般融于形色,溢于眸底的仇恨激情,凝成的不止像一把火,更似一柄利刃--穿心透骨的利刃!   南宫羽慢腾腾的道:   “所以,毒魄刚才业已表示过了,‘鬼王旗’与狄姑娘调是两码子事,危姑娘,你到现在虽然仍不十分明白,但大概的意念总有一点了吧?”   危蓉呐呐的道:   “真可怕……我几乎可以想见那种惨怖的景况,老天,‘鬼王旗’、和毒魄……”   南宫羽补充道:   “还有我,‘七巧枪’南宫羽。”   危蓉定定的瞪着南宫羽,好一阵子之后,才问出一句话来:   “你同‘鬼王旗’之间也有仇恨?”   南宫羽笑道:   “我和他们没有仇恨,我甚至不认识‘鬼王旗’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但这有什么差别呢?毒魄与他们结下梁子,就同我和他们结下了梁子一样……”   做了一次深呼吸,危蓉故做轻松的道:   “没有想到,毒魄也有这种过命的好朋友……”   毒魄不以为忤的道:   “连秦桧生平还有三个好朋友呢。”   危蓉忽然低下头来,幽幽的道:   “我很抱歉,毒魄,你这件事我帮不上忙,一点也帮不上……”   毒魄平视危蓉,道:   “我并没有要求你帮忙,你也没有义务要帮我的忙,因此,何须抱歉?”   危蓉双手互握于胸前,模样透着由衷的愧疚:   “承你不记旧隙,以德报怨,于淫魔手下保全了我的贞操,而当你正要历险犯难、面对强敌的时候,我却不能效命伸援,毒魄,我深深觉得亏欠了你,但无论如何要请你谅解,你的仇家乃是我们的挚交世好……”   毒魄颔首道:   “我谅解,同时我对你也绝无丝毫埋怨之心,危姑娘,你有这个想法。我已很感激了!”   退后一步,危蓉裣衽为礼:   “二位,请容我告辞--”   毒魄与南宫羽站起身来,分别抱拳致意,南宫羽且语重心长的道:   “危姑娘,今晚之事,能不说,还是以不说为佳。”   危蓉表情凝重的道:   “我省得,南宫先生,我自会盘算另一套说词。”   送走了危蓉,毒魄对着满桌的酒菜,竟有一种兴味索然的感觉,再也提不起半点食欲,他仰身倒上短榻,闭着眼,却连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宫羽不以毒魄那般的烦乱,他胃口还好得很,重新坐回桌前,依旧开怀喝酒吃肉,咀嚼有声中,他侧过脸来调侃毒魄:   “伙计,你是怎么搞得?大姑娘一走,五脏庙也不祭啦?”   毒魄双臂枕向脑后,闷着声道: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兀觉得空茫茫的不落实……此与危蓉无干,你不要红口白牙的瞎扯淡,今夜之后,我和她又有什么牵连?”   南宫羽又撕下风鸡的另一只腿啃咬起来,边含混不清的道:   “你就先歇着吧,好好养足精神,过几天还得上阵拼命哩……”   毒魄没有出声,南宫羽的话使他的思绪有了新的导向,他开始仔细考虑,数天之后的行动步骤将要如何,他不希望再发生任何闪失,而毕竟,他们才只有两个人。   茅屋里沉静下来,唯一的声音,是南宫羽嘴巴进食时的响动,别看这位“七巧枪”独自个在吃喝,还真个乐在其中,津津有味哩。   从“抱固岭”来“江都镇”,只有一条道路,这条道路,现在正婉蜒于毒魄和南宫羽的眼前,路面不宽,曲度大,亦算不上是一条够水准的路。   毒魄挑选的截击地点,刚好是道路的一个拐弯角,右边有一座甚为陡斜的山丘,左边则是大片土坡,而道路转到这里就越发狭窄了。   山丘不很高,大概上下三丈多的距离,丘顶生长着密密箭竹,伏在竹丛里,看远看低十分方便,但是,路上的人若待向上看,就不容易察觉什么,这是个相当适合打伏袭的所在,占有先发制人的地利之势。   今天,十月二十三,此刻还是大清早。   有薄薄的雾气迷漫远近、薄雾像纱,飘飘忽忽的浮沉周遭,吸入一口,沁凉寒冽,再由人的口鼻间呵出,又变成白茫茫的一团了。   毒魄盘膝坐在一丛箭竹前,双眼注视来路,脸庞上没有丝毫表情,来路曲折,景色微显朦胧,许是辰光太早的关系,还不见行人上道呢。   三尺之外,坐着南宫羽,他的枪囊斜倚膝头,嘴里哼着小调,样子十分轻松愉快,了无厮杀前的紧张凝重之态,一只手还随着小调的音律在打拍子……   没多久,阳光自云层后透过来,雾也开始慢慢消散,人的身上一旦感觉到暖意,精神亦不由抖擞了。   南宫羽伸了个懒腰,笑着道:   “你在想什么,毒魄?”   毒魄唇角勾动了一下:   “我在想,那婆娘什么时候会来,以及她是怎么个来法。”   南宫羽明白:   “怎么个来法?”   “嗯”了一声,毒魄道:   “前几天我们不是研判过么?商鳖和他的人极可能将计就计,借阎四姑为饵,诱引我们入毅,如果这些人不是自痴,阎四姑此来就必然有所依持了。”   南宫羽道:   “你也知道他们不是白痴……”   毒魄点点关头:   “所以,我认为阎四姑设若仍然依照她的既定程序行动,这行动的本身便是一个陷饼!”   南宫羽道:   “这不正合你意?给他们来个猝不及防,借此机会再网罗几条大鱼……”   毒魄沉沉的道:   “唯一的顾虑,是我们的能力问题,鱼来多了固然可喜,但也要网得住才行!”   南宫羽笑一声道:   “除此之外,还得防范被反咬一口,说不定里头就有几条大虎鲨!”   不带丝毫笑意的笑了笑,毒魄道:   “你记住我们的行事步骤了?只要依计进行,不管他是什么鲨,也笃定可以斩上几头,我们捞二个够本,捞两个便赚一个,包准赔不了!”   南宫羽道:   “放心,这么简单的狙击方式,我怎会记不住?你要不信,我再给你提一遍--由你打冲锋,我埋伏在此掠阵,并负有突袭对方党羽的任务,但除非得到你的信号,不可随意现身,下手的当口务必要快、要狠、要准,以一击毙命为原则……”   半合着眼,毒魄微微颔首:   “不错,但还有一条呢?”   咽了口唾沫,南宫羽道:   “那一条,八成是用不上。”   毒魄道:   “希望用不上,不过,我还是想听你复述一遍,免得节骨眼上又忘了。”   南宫羽转过脸去,有气无力的念道:   “一旦听到你发出突围的暗号,无论在何种情形之下,都要立即撤身,不得稍有延误,即使你当时陷入绝境,亦该视若无睹--”   毒魄笑道:   “很好,说得很清楚,南宫,言行要合一,当机立断,万勿迟疑。”   南宫羽“呸”了一声:   “少他娘提这一桩,你不觉得透着晦气?搏杀斗阵,先要有必胜必成的决心才行,却连如何逃命都打算好了,岂不是自触霉头?”   毒魄气定神闲的道:   “居安思危,有备无息,南宫,进有进之道,退有退之规,天下何来长胜不败之师,又何来永世称雄之人?预先铺好后路,乃是自保的合理安排。”   哼了哼,南宫羽正想反驳什么,目光无意间掠过来路,不由神情一凛:   “伙计,你看看,是不是那话儿来了?”   毒魄移过视线,向下俯瞰,不错,道路远处,果然出现了一人一骑,人,模样依稀是个女人,胖大的女人,骑的却是一头大青驴。   路上,只有这个胖大的女人,和她胯下的大青驴。表面上看,不见什么异状。   现在,薄雾早已散尽,景色十分清晰,而望得到的山野田间,却只是一片沉寂。   逐渐的,蹄声隐约传来,大青驴以不徐不缓的小碎步在奔驰,这头驴相当强健耐行,以至虽然背上负驼着那么一个大号体型的婆娘,亦不显得吃力。   手搭凉棚仔细向前端详,南宫羽压低嗓门问:   “是不是阎四姑那老虎婆?”   毒魄没有回答,因为目前的距离,还不到辨清面目长相的时候,而且,他从来也不曾见过阎四姑。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十五章:旭血凝寒锋 第十五章:旭血凝寒锋   大青驴终于跑到了近前,近到可以看清楚那个胖大女人面貌轮廓的程度。   女人穿着一身大红大绿的衣裳,满脸横肉,浓装艳抹,又衬托着一副臃肿痴肥的体型,看上去不是妖娆,不是庸俗,予人的感觉更似恐怖--那种粗横的、野性的恐怖!   南宫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喃喃自语:   “我的皇天,竟是这么一个蛮婆……丑女人我也见过不少,但丑得如此离谱的,她还算头一个……”   毒魄冷沉道:   “这个女人另带着一股邪气,所以丑陋之外,尚有凶性洋溢。   南宫羽低声问:   “你能否断定她就是‘丈二红’阎四姑?”   用力颔首,毒魄斩钉截铁的道:   “不会错,就是她!”   南宫羽迅速解开枪囊。   轻轻的道:   “既然你有把握验明正身,毒魄,咱们就准备动手吧!”   “阎四姑这个女人,有她独特的体型面貌,与众不同的凶残之态,用不着事前辨认,光记住有关她的传闻描述,一见之下即可分明,南宫,这个婆娘如假包换!”   南宫羽道:   “远近差不多了,伙计。”   双目凝聚,再三向周遭搜视,毒魄略显得迷惑的道:   “奇怪,莫非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南官羽狠着声道:   “管他娘的有几多人,干掉一个是一个,毒魄,且先做了这娘们再说!”   毒魄霍然起身,匆匆丢一句话:   “记住我们行动的步骤!”   语声未落,他人已猝而腾空九尺,凌虚打了一个半旋,双臂敛处,身形有若膺隼俯冲,以那种快得无可言喻的快速扑向山丘下的目标!   大青驴正在悠游安闲的得得前奔,骑在驴背上的阎四姑亦了无警惕之状,当毒魄的下扑之势仿佛一阵狂飚般卷到,四周的每一寸空间业已笼罩于他的攻袭范围之内,有若一面黑色的罗网骤然扣罩,劲力匀布,无懈可击!   阎四姑但觉一股突起的强风兜顶而来,罡气回涌,口鼻皆窒,遮眼的是一片扩散的黑,黑里透一抹寒心的亮,她立即知道大事不妙了。   “祭魂钩”暴劈如电,锋刃割裂空气,发出那种尖位似的锐啸,周四姑跨在驴背上的身子没命翻滚,“叭”的一声闷响过处,接着就是毛驴的长声悲嘶--好大的一头青驴,只在一惊之下整个躯体便已分成了两截,花花绿绿的内腑肠脏顿时倾泻遍地,驴的上半身在路中,下半身竟到了路边,尽管驴身分了家,四只不相连的蹄子却仍然抽搐个不停……   喷了满头满身的驴血,阎四姑居然奇迹般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她慌忙从地下爬起,踉踉跄跄往后退出五步,口中杀猪似的大叫:   “是哪个瞎了眼的龟孙王八蛋,竟敢暗算你家亲娘祖奶奶?你是不想活啦?!”   毒魄冷眼望着浑身上下、赤红斑斑的阎四姑,阴沉沉的道:   “你是‘丈二红’阎四姑?”   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阎囚姑两眼鼓瞪,活脱一头吃人前的母老虎:   “正是老娘,刚才抽冷子打暗算的杂碎,可就是你?”   毒魄道:   “不错,是我,那头大青驴代替了你尸分两处,实在遗憾。”   阎四姑怒火徒升。   粗厉的吼叫着:   “我操你的十八代血亲,我又没招你惹你犯着你,莫不成你吃多了猪油蒙了心;竟不分青红皂白冲着老娘下毒手?!”   毒魄毫无表情的道:   “你不够机伶,阎四姑,否财,你便不会直到现在还摸不清我是谁。”   朝地下“呸”的吐了口唾沫,阎四姑张牙舞爪的道:   “你是谁?你倒不妨说说看,你他娘会是谁?”   毒魄道:   “我有个女人,叫做‘飞星’。”   大大愣了一下,阎四姑随即打了个寒噤,脸上累累的横肉往上吊起:   “毒魄--你是毒魄?”   毒魄淡淡的道:   “我知道,提起可怜的飞星,你就会想到我。”   阎四姑的舌头像在发硬,出音含混:   “姓毒的……你、你想怎么样?”   毒魄平静的道:   “飞星怎么样,你就怎么样,道上有句老话--血债血偿!”   呼吸刹时变粗浊,阎四姑鼻孔张大,像是肺里的空气不够:   “姓毒的,者娘出身于‘鬼王旗’‘豹房’,名列杀手之属,好歹也见过世面,算个人物,你以为凭你这几下子,就能唬住老娘?”   毒魄厌倦的道:   “‘鬼王旗’算不了什么,而‘豹房’之后尤其阴毒卑鄙,下流无耻,像这类武林渣滓、江湖魍魉,早该赶尽杀绝、挫骨扬灰!”   阎四姑口沫四喷:   “天打雷劈的,你是嫌命长了,当着老娘的面辱骂‘鬼王旗’,你有几个脑袋?”   毒魄微微扬脸:   “和你一样,头颅只有此一颗,胜得了我,你拿我头,胜不了我,我拿你头!”   额门上浮起青筋,阎四姑似乎豁出去了,态度渐显泼辣:   “飞星那骚货真有法子,迷入迷得这么死脱,她自己早进了鬼门关,阳间世上,却仍有野汉痴心供奉,还打谱替她卖命哩!”   毒魄冷冷的道:   “这是爱,恒久不渝的爱,不像你们,只懂和猪狗一般的交配!”   阎四姑双臂挥动。   大吼大叫:   “少他娘把肉麻当有趣,爱?什么叫爱?爱个人老鸟!莫非你不交配?你和那细皮嫩肉,大奶子大屁股的飞星就不交配?说起那小婊子,可浪得紧哩,她不但喜欢同你交配,连‘癞蛇’都玩得她满床飞!”   毒魄并不生气,一点不生气,甚至脸上还漾起一抹怪异的笑痕。   “‘癞蛇’和她玩得满床飞,你看到了?”   阎四姑咧开血盆大口,好一副幸灾乐祸的德性:   “何止看到了?好叫你这孝子贤孙得知,当时老娘就在旁边,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接触,包括两个人身上各个部位特征,老娘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扯腿按背,不时替‘癞蛇’帮上一把,指点指点他的姿势……”   毒魄双眼半合。   道:   “很好玩,嗯?”   阎四姑磔磔狞笑:   “好玩极了,姓毒的,可惜飞星那浪蹄子已经死透烂光了,要是不然,叫‘癞蛇’再和她玩一遍给你看,包管精彩百出,引你口水都流出来!”   毒魄端详看阎四姑那张无盐似的面孔,安安闲闲的道:   “你知不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   阎四姑恶狠狠的道:   “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毒魄道:   “我在想,阎囚姑,历史即将重演,报应就在眼前;飞星所经历的一切过程,都会在你身上重新应验,分毫不爽。”   阎四姑凶性大发,嚣叫如狼:   “姓毒的王八羔子,只要你有这个能耐,老娘陪你玩个痛快!”   毒魄握在右手上的“祭魂钩”斜斜举起,套于腕间的银链闪泛着冷硬的寒光,他目注对方,神色木然,不带了点七情六欲的反应。   又往后退了几步,阎四姑掀开上衣,一翻手,掌中已多出一条赤红似的彩带,带长一丈二,宽约五寸,猩红油亮,略微抖动,还反映起一层层的波光,但毒魄明白,那不是波光,乃是密织于上、细若绒毛般的倒勾刺!   阎四姑眉毛倒扬,双目宛若喷火,脸孔上的横肉绷紧,龇开满嘴黄牙,真和一头蓄势攫取猎物前的野兽没有两样!   毒魄的声音自唇缝中迸出:   “你的时辰到了,阎四姑。”   狂吼一声,阎四姑猛一头冲了过来。   毒魄的“祭魂钧”斜举未动,人也挺立未动,他的经验告诉他,敌人这种当顶冲撞的架势,大多只是虚招,真正的煞着则暗藏在虚招的后面,那才是须要预防及破解的。   果然,阎四姑冲到近前的距离,身子蓦地跃起五尺,一道赤芒自她手里暴射毒魄。   休看这是一条彩带,出手之下,却劲道十足、破空有声,其来势之强烈,决不亚于任何坚硬的兵器!   等待的便是这一刻--毒魄双肩微晃,人已滑出一步,寒光有若突进的电火骤闪。   “突”的一声,当头而至的彩带已被削落三尺多的一段。   失去一截的彩带并没有因此萎缩或垂软,在被削落的带子尚未沾地之前,它的剩余部分忽然急速扭转,仿著一条受伤的怪蟒在扑腾,于是,彩带立时绞合成一股。倏颤猝偏,快比石火般点戳向毒魄脑袋!   毒魄的反应,居然是最出人意料、最匪夷所思的一种反应。   他不躲不避,更不以兵刃格拒,就这么身形长起,拿自己的额头迎了上去!   阎四姑双目圆睁,哈声吐气,越发运足全功,加力推送手上的彩带。   动作的运展迅捷至极,双手的接触,在一边催势前挺、一边有意上迎的情形下,就更快得无可言喻了。   仅是瞬息之间,时空的距离已从两人的当中剔除!   阎四姑咬牙挫齿的声音粗碾可闻,她喷着气,张大鼻孔,连嘴巴都更大了。   彩带隔着毒魄的脑门只有寸许,寸许的长度,不过是一指多宽,不过是两只笔管并排的阔幅,差不多三四粒米壳的直径吧。”   他就在如此短促的空间轻轻偏头,大约偏开了巴掌左右的一点隙距,彩带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颊扫过,强劲的力道沾肌着肤,虽未触实,也和挨了一记耳光般的火辣!   “祭魂钩”割裂空气,由下往上飞斩,锋刃映炫着秋水似的冷芒,凑合着双方这等接近的距离,赶巧等着敌人式竭招老的破绽,灵快至极的做了四次弹跳旋回,而四次挑砍,表面上看,竟若融入一刀的光华流畅中!   阎四姑声同破锣坠地,发出那么刺耳的一声嗥号,胖大的身躯重重摔下,四仰八叉的摆在道路上,浑身上下的肥肉犹自不住抽搐!   肥肉还在抽搐,就表示这个婆娘尚未丧命。   不错,毒魄并没有即时要她的命,毒魄只割断了她双肩双足的主筋,使她不能动弹而已。   举凡是一个健康正常的人,对于任何肉体的痛苦便相当敏感,破一块皮、流两滴血,都会觉得不适不安,逞论断了双肩双足的主筋?   阎四姑的身子绝对健康正常,因此,痛苦就迫使她忍不住呻吟起来。   毒魄先不搭理阎四姑,他站在那里,目光炯亮的向四周搜视,期待着新的情况的出现--   他说过,“鬼王旗”的人不是白痴,必然会借着阎四姑的恩怨关系,拿她为诱饵设计反扑,但事实却又摆在肠前,除了阎四姑单人匹马的打横于此,硬是再没有警兆发生,莫不成,“鬼王旗”的人真是白痴?   又等候了一会,仍旧不见敌踪,非但不见敌踪多来路上甚至出奇的连第二个行人都未看到。   阳光暖洋洋的映照大地,气氛透着难以言传的邪异。   阎四姑五官歪曲,唇角淌着口涎,她一边呻吟、一边叫嚷:   “毒魄……姓毒的……你个黑心肝、杀千刀的杂碎,你要够种,就一刀取了我的命去,不想你却阴狠到这步田地,断了我手足筋脉,把我整成残废……我是不行了,你朝后也决没有好日子过……”   毒魄收回视线,以那等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瞧向阎四姑。   缓缓的道:   “你以为,我们彼此之间的仇恨,到这里就算结束了么?”   身子抖了抖。   阎四姑犹持强装好汉:   “不算结束,又怎么样?”   毒魄居然笑了笑--阎四姑的感觉里,那笑容中却似漾着血光:   “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有能耐,就陪我玩个痛快,好像‘癞蛇’与你,也和飞星玩得那么痛快一样,现在,你是否有意实践诺言?”   阎四姑惊恐的大叫:   “你,你想干什么?!”   毒魄道:   “问得好,阎四姑,我想干什么?只要你回想一下,你和‘癞蛇’对飞星干了些什么,就不必我再赘言答复你了。”   阎四姑大概慌乱过度,一时竟想豁了边:   “姓毒魄的,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待和我玩,也用不着把我弄得血糊淋漓的不能动弹,老娘我早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跟男人办那种事,如同家常便饭,你若是先讲明白,何须开打?老娘包管跟你走--”   毒魄压住了胃部突然涌起的一阵翻腾,深深吸了口气,才冷漠的道:   “我有另外一套玩法,阎四姑。”   阎四姑喉头拉起“呼噜”“呼噜”的痰响,吁吁喘息:   “不管你想怎么和我弄,如今我有伤在身,只怕乐合不起来……”   毒魄的脸色有些泛白,紧握“祭魂钩”把柄的右手五指也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指节突鼓透青,他的语调缓馒,但十分清晰:   “我们是有另外一套玩法,阎四姑,但你这头母猪、淫狗,你这个花癫、荡妇,却最好先搞清楚,那不是你想象中的苟合,不是你预期下的欢好,你的肮脏、污秽、下贱、无耻,对任何一个有志节的男人来说,都形成一种玷辱,都似一种恶疮,你的思想行为如同瘟疫,你完全没有人心人性,所以,我们会有一套玩法,将玩得你死去活来、玩得你遗羞千古于天下!”   呆窒了一会,阎四姑破口大骂:   “毒魄,姓毒的,你个疯子、变态、臭泼皮,你竟逗着老娘做耍子?我操你的六舅,你嫌我?我他娘还看不上你哩,什么东西……”   毒魄不再说话,走上前去,伸左手扣住阎囚姑的衽襟,奋力往路边的斜坡下拖。   阎四姑本能的挣扎着,发出那等不似人声的嚎叫:   “你要干什么?毒魄,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休想折腾老娘……”   拖一头猪似的把阎四姑拖到路边,毒魄飞起一脚踢在这娘们肥厚多肉的屁股上,但是抓紧在领的五指却不放松。于是、裂帛声骤响,阎四姑的花花上衣便应声扯脱,顺着双臀褪滑出半个又肥又黑又粗浑的身子来。   阎四姑的前胸也戴着肚兜,敢情还是桃红色的呢、肚兜上绣着一对浅绿的戏水鸳鸯,几缕流波映衬下,鸳鸯果真像在划动。   毒魄却不管这些,再一扬手,肚兜被扯落,展露出阎囚姑一双硕大但下垂的乳房,这双巨大的乳房在阎四姑胸前不停摇晃,令人难过的是,竟没有一点绮丽激情的气氛!   任是阎四姑一向凶悍泼辣惯了,此情此景,亦不由心寒胆颤,羞恼交加。   她有意稍做掩遮,奈何力不从心,喉咙里更像噎进了一把沙:   “毒魄……姓毒的……你行事不能这么狠,这么绝……我好歹是个女人,你岂可如此糟塌我?”   毒魄生硬的道:   “飞星也是个女人。”   阎四姑身上的赘肉抖索着。   哀声央求:   “你高抬贵手,毒魄,你明镜高悬,冤有头,债有主,害死飞星的不是我,奸淫她的人也不是我,全是‘癞蛇’逼得她嚼舌自尽的……”   毒魄由上俯视着阎四姑,脸庞的肌肉宛似凝岩:   “这没有什么区别,飞星总是死了,你们动手杀害她,或她被逼自绝全是同一结果,飞星是因为你们的凌虐污辱才死的……”   阎四姑涕泗横流。   直起嗓门干嚎:   “毒魄,你行行好,饶了我吧……我也是奉命办事,身不由己啊,我们头儿商鳌亲口交待,我不能不应付……我发誓,当初绝对没有逼死飞星的意思……”   微微摇头。   毒魄道:   “但是,飞星死了。”   阎四姑叫着:   “那是意外,毒魄,那全是意外啊……”   毒魄右手上的“祭魂钩”猝然闪炫,就那么准、那么稳、又那么快的从阎四姑的腰际部位削割下去。   但闻“嗤”的一声,阎四姑的罗裙加上亵裤业已被划成两半,齐着左右大腿掀展,妙的是,不曾伤到肌肤分毫。   现在,这位“丈二红”的身子完全是赤条条的了,和飞星当日被他们剥得一丝不挂的情形决无二致、唯一的迥异之处,是阎四姑的胴体难以与飞星相提并论--浑身上下累累的赘肉,粗糙的肤面,点点黑斑似的毛孔,实在引不起人们多少遐思,尤其对毒魄而言,简直就像一大块腌脏的腐肉!   事憎演变到这一步,阎四姑才算彻底明白了毒魄的心愿,也搞清楚了毒魄口中所谓另一种玩法的真意--她不禁由腑脏之内惊栗了,毒魄果然是说到做到,要令她“遗羞千古于天下”!   阎四姑本人亦是个历尽沧桑、饱经世故的老江湖,无论观言察色、或对事务的反应,自有她的历练与审定。   眼前,她已悲哀的发觉,毒魄心如铁石、志念早决,她这一劫,十有八九是逃不过了!   死亡的恐惧,生命的不甘,受制的羞辱,齐涌交汇,突兀激起阎四姑一阵发狂的冲动,她全身骤然痉孪,口出白沫,狼哭鬼号也似拼力嘶叫:   “救命啊……救人啊……‘鬼王旗’的兄弟、‘豹房’的伙计们,有谁来救救我啊……毒魄这天打雷劈的畜牲,要将我先奸后杀哪……他剥了我,大天白日之下,就待强暴于我--嗷……”   后面这“嗷”的一声,是憋气窒息的尾音,因为毒魄连系于“祭魂钧”上的银链便在此刻抖出,怪蛇般缠绕上阎四姑粗短的脖颈,紧勒紧扣,深陷入肉!   毒魄双手握牢刀柄,开始拖动阎四姑的躯体走向土坡下面,阎四姑身形肥重,缠绕在她脖颈间的细韧银链着力极大,两端绷得笔直,毒魄躬背拖扯,倒有几分像是老牛犁田的架势了。   身子沿着土坡往下滑,拖出一条歪曲婉蜒的痕印来,阎四姑起先还在挣扎,还在扭动,不一会儿便寂然无息,全身瘫软,四肢箕张,赤裸裸的胖大身躯头下脚上的朝着坡底缓缓滑行,有如尸变,情景委实恐怖。   来到坡下,毒魄连正眼也不向阎四姑的身体瞧上一瞧,右腕疾振,缠绕在阎四姑颈项间的银链已倒旋数转,反弹而回,然后,他大步走开。   用不着再去检验阎四姑的尸身,毒魄深知他出手之下的力道、分生分死,全在他的掌握之间,他非常肯定,阎四姑绝对不会是个活人了。   杀掉阎四姑,算是替飞星报了部份的仇,但是,毒魄此时的心情却毫无快意,相反的,他越觉沉郁躁闷,有一股说不出的翳窒壅塞胸膈,以至连上坡的步履都显得那么滞重了……   刚攀至土坡的半途,毒魄忽然感到心神一阵不宁,头皮也有些凉凉麻麻的反应,隐约中,似乎有些无形的尖锐念力向他身上集中--直觉立刻告诉他,这不是精神边敏,只怕又有危机出现在前。   不错,人都有第六感,尤其如毒魄这种经常刀头舔血,阴阳界上打转的角色,第六感更特别灵验。   当他仰起头来探视,上面的道路坡边已缓缓出现了七条人影,七条鬼魅似的人影。   眯着双眼,毒魄一边打量那七个一字排开的不速之客,脚步一边向着对方缓慢挪近,他行道江湖多少年,懂得一项定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面对现实而因应其变,方为上策。   商鳌仍然是那么潇洒,那么儒雅,粉面朱唇,一派斯文。   他闲闲的背负着双手,以一种欣赏的、友善的微笑迎接毒魄,看不出他有丝毫敌意或恶意。   落后商鳌半肩排立着的六个人,毒魄倒认出了三个。   一个是面孔狭长铁青,形色阴寒冷木的“癞蛇”崔秀,崔秀的脸颊上还贴着膏药,脖颈也似有些僵直,从他的外貌特征以及附加的这点零碎上,自然不难识别。   此外,猴头猴脑的方久寿亦在行列之内,至于那半截铁塔似的大块头,用不着猜,毒魄便知道乃是“山狮”裴占九无疑!   其余的三位,一个是又干又矮、脸似桔皮的小老头,这小老头穿着一袭宽长的灰衫,下摆拖地,配着他贼嘻嘻的一副笑颜,竟有几分滑稽的感觉,挨在小老头身边,是个清癯高躬,表情严肃的中年人物,另一位,大概数他年纪最轻,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粗壮结实,眉宇之间,满溢精悍之气,以外度内、这小子八成是个拼命三郎型的角色!   来在相距六七步的地方,毒魄站定,右手上的“祭魂钧”垂指向下,毫不晃动。   于是,商鳌往前迎上一步,这位有“六臂人魅”之称的“鬼王旗”“豹房”首脑,先是温文有礼的施了一个长揖,然后才笑容可掬的开口道:   “在下商鳌,如果我没有看走眼,尊驾想必是毒魄毒兄了?”   毒魄抱抱拳。   道:   “不错,我是毒魄。”   商鳌和颜悦色的道:   “久闻毒兄大名,恨来识荆,多次探访,又失之交臂,阴差阳错之下,直到今日方得拜谒尊驾,也真叫不容易了……”   毒魄淡淡的道:   “你找我,我知道,商头儿,说句实话,我是故意躲着你的。”   “哦”了一声,商鳌的样子十分诚恳:   “其实这又何必?问题既已发生,就该面对面的商议解决之道,忌讳不见,便难免误会越多,更添枝节,设若毒兄早和我们碰过头,大家开诚沟通,相信这些麻烦很久以前就已摆平了。”   毒魄没有吭声,他懒得解释自己的心态与立场、更不愿赘言商鳌所谓的“麻烦”已决不仅仅只是“麻烦”而已,这是“仇恨”,血淋淋的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双方打的乃是个解不开的死结,除了血债血偿,以眼还眼,根本就没有“摆平”的可能,他不相信商鳖会认不清这一点!   微拂衣袖,商鳌又笑吟吟的道:   “有件悬案,还要请毒兄指点指点,也好叫我们对上头有所交待--”   毒魄道:   “且请明示。”   商鳌略略放低了声音道:   “我们旗主的嫡亲妹妹狄水柔狄姑娘,前不知为什么原因,被毒兄你请了去,旗主得悉之后,当然免不了担心,特地嘱咐我们向毒兄提请关照,还有三个疑问,要烦毒兄见告;其一,狄姑娘如今人在何处?情况如何?其二,毒兄究竟为了什么目的强请了狄姑娘去?其三,何时何地,可以释回狄姑娘?”   毒魄笑了笑。   道:   “看情形,我要否认不是我干的也不行了?”   商鳌正色道: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毒兄,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争执就欠缺意义了,我们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岂敢朝毒兄你的头上栽诬?”   毒魄慢慢的道:   “好,我可以回答你这项疑问,第一,狄姑娘现在一个山明水秀,环境非常清幽的所在,日常起居,舒适安和,且有专人服侍,她的心情开朗,精神愉快,行动完全自由,并无任何限制;第二,狄姑娘之所以愿意随我而去,乃是要追求一个理想、一个目标,实现她对幸福的憧憬,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第三,她恐怕不会回来,因为她自己不打算回来,她已经是个生理心理皆臻成熟的女人,有关如何寻找她永远的寄托、肯定后半世的依归,自有其个人的选择与衡量;商头儿,这样答复,希望你尚能满意……”   沉默了好半晌。   商鳌摇着头道:   “不,毒兄,我不满意,一点也不满意,事实上,你等于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天底下山明水秀的地方很多,不知你是指的何处?而狄姑娘是否像你说的那么乐不思蜀亦大有疑窦,因为照常理常情判断,这样的发展大不可能,此外,她到底要追求什么理想、什么目标、创造什么样美好的未来?莫非以‘鬼玉旗’的力量还满足不了狄姑娘的心愿?再则,她不打算回来,是找到哪一种寄托、哪一样依归才如此深深吸引住她、甚至连胞兄、连以前的家都不要了?毒兄,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们不敢苟同,除非你让我们和狄姑娘见面,亲口问过她,听她的说法方可做为定论……”   毒魄道:   “商头儿,你不相信我?”   商鳌沉声道:   “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分析力与我该如何固报上头的问题,毒兄,假设我把你的这一番话照转上去,势必传为笑柄,旗主就算不革我的差,一顿狗血淋头的臭骂只怕免不了!”   耸耸肩,毒魄道:   “抱歉,商头儿,真的很抱歉,因为我所能说的,也就仅是这些。”   注视着毒魄,商鳌轻轻的道:   “毒兄,看情形,你对我们狄姑娘用情极深?”   商鳖的这句话,早在毒魄预料之中,因而他从容不迫的道:   “商头儿,狄姑娘颇为我所尊重,但是,我对她并未‘用情’她对我亦无情,我们之间,是另一种关系,你可别弄岔了。”   沉吟了一下,商鳌神色不变的道:   “如此说来,夹在中间的尚另有其人?这个人才是涉及狄姑娘被掳的症结人物……”   毒魄闭口不言,他不愿意留下任何可资追循的线索给对方,他十分明白、商鳌是个颇为精明难缠的角色,这种人,往往联想力丰富,具有触类旁通的特性,只要被他看出一点端倪,事件就会扩展到你的六亲九族!   微微一笑,商鳌接着道:   “毒兄,能否见告此乃何人?”   毒魄道:   “商头儿,不可说。”   商鳌皮里阳秋的道:   “毒兄强请了狄姑娘,却又不是为了自己,那么,自然是为了另一个人,这个人能够委托毒兄你去进行此事,则与阁下的渊源必不寻常,至少亦是极为亲密的关系,嗯,这人会是谁呢?”   毒魄不以为意的道:   “你可尽去猜,商头儿。”   眉心皱一皱,商鳌随即又展颜笑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交往,更各具隐密或公开的牵连,加以我对毒兄的情况亦非很熟,叫我漫无头绪的去猜,却是难了……”   毒魄道:   “有关这桩公案,商头儿,我的话只能到此为止。”   商鳌不温不恼的道:   “那个人是谁,毒兄果真不肯见告?”   摇摇头,毒魄道:   “很抱歉,商头儿。”   商鳌慢条斯理的道:   “也罢,我们暂且把这件事搁一搁,回头再论,现在让我们进入第二个题目,毒兄,你把我的手下阎四姑给宰啦?”   毒魄当然没有否认的必要,他干脆的道:   “尸首就在土坡下面。”   商鳌的表情间没有一丝半点悲哀或愤怒的反应、就好像此刻他所谈论的乃是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陌生人,自然不涉情绪:   “说起来,毒兄,阎四姑也算咎由自取,这婆娘和什么人不好去结梁子,却偏偏招惹上你?平日下我不知告诫了她多少遍,劝她多收敛,持谦和,遇事三思万勿冲动毛躁,她愣是阳奉阴违,听不入耳,现在可好;自己遭了杀身之祸,还替我们带来麻烦,少不得要为她身后收拾烂摊子……”   毒魄古并不波的道:   “商头儿,你一定明白我是为什么要杀阎四姑吧?”   商鳌叹了口气:   “我明白,是为了你的女人飞星。”   毒魄静静的道:   “不错,阎四姑与你的另一个手下害死了飞星,而且,在逼迫她自绝之前,百般凌虐,更横加好辱,这个理由,我想够得上阎四姑偿命了。”   连连点头,商鳌竟非常同意:   “应该应该,太应该了,这两个不识大体、擅作主张的混帐东西,为了他们这档子丑事,叫我受尽上头的数落,人前人后挨了不少冷嘲热讽,怪只怪他们独断专行,未照我的谕令行事,才捅下了这么不可收拾的漏子……”   毒魄道:   “听说,那天晚上是商头儿亲自带队指挥?”   商鳖一派坦诚的道:   “正是由我带队指挥,不过,我可决没有要他们如此胡整乱作,我只交待他们向飞星姑娘查寻你的下落,手法上务须斟酌衡量,不得逾越,谁知道他们两个竟闯下这等大祸!等我闻报之余,可恨已难以补救………”   毒魄笑了笑,道:   “的确是难以补救了,商头儿,世间之事,有许多是只能错一次的,一错之后,便遗恨千古。”   商鳌神色凝重的道:   “老实说,毒兄,我之特地向你提出解释,并非要请你宽谅,因为事情既已发生,便无可宽谅,我只是希望你能了解其中真象,明白当时各人的立场,责任上,我们绝对承担!”   毒魄道:   “我们彼此都有责任承担,商头儿。”   商鳌沉缓的道:   “你很实在,毒兄,所以我也实在,对狄姑娘、时阎四姑的死,你有责任,对飞星姑娘,我们也有责任,双方既不能出之于宽谅,就只好以道上的传统方式解决,我想,毒兄你明白我的意思?”   毒魄颔首道:   “明白,商头儿,我非常明白。”   商鳌的目光向土坡下瞥了瞥,这次的笑,有点不大自伙。   “许是毒兄对阎四姑的仇恨太深,我认为毒兄下手的方式,颇值商榷,好歹她总是一个女人,用这样的法子对付她,未免有欠厚道--”   毒魄的唇角抽搐了一下:   “商头儿说得是,何止有欠厚道,这样的手段,足堪称为苛毒残酷了,在我这大半生里,尚是头一遭用此等形式去惩罚一个人,不过,前车有辙,我只是循例行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如果商头儿记忆力好的话,应犹记得飞星是怎么个死法……”   商鳌顿窒须臾,干笑着道:   “毒兄真个恩怨分明,这叫一报还一报了?”   毒魄道:   “尚未还尽,商头儿。”   商鳌气定神闲的道:   “所以,我们给了你眼前这个机会。”   毒魄看一眼商鳌背后并立着的六位仁兄,当他的视线扫过“癞蛇”崔秀的西孔时,崔秀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他根本不认识毒魄,也和毒魄之间从来未有瓜葛似的,倒是猴头猴脑的方久寿忍不住脖子一缩,带几分不安的模样;   商鳌伸手往后一指,跟着道:   “毒兄,我知道你对我们‘鬼王旗’没有好印象,尤其对‘鬼王旗’‘豹房’所属的人更加深恶痛绝,为了省你的功夫,能使你一偿宿愿,我索性把‘豹房’的大部分人手都带了来,也好让毒兄你挑拣着夹磨,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毒魄当然清楚姓商的所说全是反话、分明要以众凌寡,以多吃少,偏偏还兜着圈子佯卖交情,他甚至此刻便可断定,即将来临的这场拼杀,对方十成十不会按照江湖规矩出阵--梢稍躬身,他道:   “多谢商头儿的一番美意,我总然尽力而为就是。”   商鳌露齿笑道:   “把式上有句话,所谓‘当拳不让父’,稍停过招,尚请毒兄无须客气,不必留情,也好叫他们见识见识真正的绝学!”   毒魄道:   “商头儿谬誉,我是愧不敢当,但一朝动手。事实上亦恐难两全,商头儿能包涵,我这里先谢过了,此外,上场之前,我有儿句话,不知是否问得?”   商鳌:   “请说,请说,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瞧商鳌这一番殷勤,骨子里的意思,似乎笃定吃稳,已把毒魄看做一个死人了,否则,还有什么理由使他对当前的强敌如此大度呢?   毒魄管自发问:   “前些日,你的一名手下叫崔秀的,曾在‘后山沟’一家妓院里遇袭,这件事,姓崔的逃生之后,可向商头儿报备过?”   商鳌一笑道:   “当然会向我报备,而且,经过研判,我们马上就确定狙击他的人必属尊驾无疑--毒兄,我们没有猜错吧?”   毒魄面无表情的道:   “完全正确,大概因为崔秀的遇袭,从而亦令各位联想到阎四姑可能会遭至相同的命运,是以将计就计,拿阎四姑为饵,引我出现?”   翘起大拇指,商鳌赞不绝口:   “高,高,毒兄见解高超,析理明确,我几乎怀疑在我们商议此事的时候,毒兄你也亲临现场啦!”   毒魄又朝下问:   “商头儿,你们既然有这个计划,更且实际付诸于行动,就大可不必将阎四姑先为牺牲,获饵诱敌的法子多得很,为什么却采用了这一条?”   商鳌笑道:   “问得好,毒兄,容我慢慢道来;崔秀被袭的事,经他向我禀报之后,我只让‘豹房’里四个人知道,这四个人就是我、‘月下风’阮无影、‘子母环’余良,以及崔秀本人,而商讨对策,决议行动方案的也是我们四个,‘豹房’其他的伙计,都未在事先透露消息,因此他们通通不晓得行动的内容,甚至不晓得将有这趟行动,当然,其中也包括了阎四姑……”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十六章:豪勇慑凶魅 第十六章:豪勇慑凶魅   毒魄扬着眉道:   “你连阎四姑都未知会一声?”   商鳌宛如在与他的者友或同伙分析事理,讲得十分仔细、中肯:   “怎么能知会阎四姑?你要明白,阎四姑向来粗鲁毛躁、性情冲动、脑子里纹路也不多,决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在这次行动里,却偏偏她是主角,完全要靠她才能把你引诱出来,如果一朝让她获悉事情真相必然免不了神情紧张,举止失常,说不定临场畏缩都不足奇,而毒兄你又是多么精到老辣的角色?稍露破绽,便躲不过你这一双利眼,你要心里起疑,还会现身上当么?是以最妥切的法子,就是根本不让阎四姑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尤其不可被她得悉她在行动中的重要性,她什么都不知道,表演起来必则流畅自然,无懈可击了………”   毒魄不禁摇头轻咽:   “你们怎么不尾随其后或隐身左近护着她呢?这也一样可以引我出来--”   微微一笑,商鳌道:   “不然,毒兄,我们不能冒这个险,无论多高明的追踪、多隐蔽的跟蹑,都须在近距离内方可奏效,此亦是暴露行迹的最大致命伤,我们没有忘记我们的对手是谁,我们必须给他较高的评价,所以我们采取的乃是万全的方法,只在绝对安全的远处吊缀着阎四姑,用‘听地术’探测她乘骑的青驴蹄音,借以预估她行程的状况,我承认这并不是一种精确的法子,但较可收掩护之功,事实证明,我们的苦心策划,未曾白费……”   毒魄道:   “除了阎四姑的一条命。”   商鳌大笑道:   “她那条命算我们送给你的吧,毒兄,再说,阎四姑这也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呀,‘鬼王旗’的功劳簿上,少不得会替她记一笔!”   毒魄低沉的道:   “商头儿,你的确是个人物!”   拱拱手,商鳖道:   “好说,好说。”   下指的“祭魂钧”慢慢举起,毒魄的视线随着锋刃角度的移动跟着移转,他似乎十分在意出手式的姿态与方位,仿佛正做着精确的校对……   商鳖脸上的笑容不变,但那看得出藏在笑容后面的那一种惕戒--儒雅洒脱只是他外表的掩饰,真正的商鳌,乃是个极工心计、狠辣无比的人物!   毒魄冷冷的道:   “商头儿,用什么形式开始?”   商鳖温文有礼的道:   “我们的人都在这里了,毒兄,你看中哪一个,便随意挑选吧。”   毒魄非常清楚一个事实,尽管商鳌嘴里说得好听,一旦开始厮杀,他挑某一人或挑全体并无分别,到头来,对方必定是“并肩齐上”一场混战,所以,他不如动手之前,先落得大方:   “商头儿,我不便僭越,还是由商头儿指派贵方人马出阵吧--当然,人数上无须限制,多两个少两个都行!”   商鳌望着毒魄一笑:   “毒兄,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个颇为识相的人!”   毒魄学着商鳌先前的语气客套着:   “好说,好说。”   口过头去,商鳌提高了嗓门道:   “我和毒兄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哪一个有这种勇气,先站出来向毒兄领教高招?”   六个站成一排的人,似乎早有默契,不待商鳌问第二次,那又瘦又干,脸着桔皮的小老头已笑嘻嘻的站了出来。   商鳖眨眨眼,道:   “无影,你一把年纪了,莫非活得不耐烦,还想拔这个头筹?”   小老头龇着牙道:   “回头儿的话,不论什么事,总得有人去做,拖拖拉拉,不是办法。”   商鳌半侧过身来,向毒魄道:   “这一位,也是我们‘豹房’的猎手之一,号称‘月下风’,名叫阮无影……”   毒魄打量着对方,没有说话,从这人的体形及名号来看,他能断定必然是一个在提纵术上有特殊造诣的高手。   阮无影挽起过长的衣袖,冲着毒魄抱了抱拳:   “若有冒犯之处,尚请包涵。”   毒魄道:   “彼此。”   这时,列子里的年轻人大步踏出,声粗气足的道:   “不是说多两个、少两个都没关系么?头儿,让我也补个数吧!”   商鳌笑道:   “我就知道少不了你来凑热闹,庄烈,你要搞清楚,这可不同于寻常时的相互喂招!”   叫庄烈的小伙子胸膛一挺:   “头儿放心,我自有分寸。”   商鳌眼珠子转向毒魄:   “毒兄,你怎么说?”   毒魄无所谓的耸耸肩:   “我已经表明过我的态度了,商头儿。”   举步往一边走开,商鳖又对他的两名瞩下再加叮咛:   “你们的对手可不是等闲之辈,阎四姑即是例子,如何发挥所长,临机求变,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阮无影贼笑着道:   “万一打不过,躲还躲得起,头儿,你宽念啦。”   庞烈却一言不发,双手伸入悬挂于大腿两侧的布袋里,当他的手掌从布袋中缩回,已经各戴上一只手套、软牛皮制的手套,黑色的皮底上嵌缀着银光闪闪的锥钉,看上去十分霸道!   负手于旁的商鳌适时开口引介:   “庄烈,‘黑手印’庄烈。”   阮无影笑嘻嘻的从脚下靴筒子内摸出一柄蛇形匕首来,匕首小巧细窄,却异常锋利,光华伸缩,竟泛着一抹暗青!   毒魄相当注意阮无影手上那柄蛇形匕首--人瘦小,加上兵刃轻巧,两项合在一起,表现的意义就是阴毒了。   直点着头,阮无影道:   “毒老兄好眼力,不惜,我这柄家伙上淬得有毒,这种毒,呵呵,比你还毒!”   毒魄生硬的道:   “家伙毒不算什么,要看使用家伙的人够不够毒,阮老兄。”   站在路肩的商鳌,仰脸看了看天色,大声道:   “辰光不早,毒兄,可以开始了吧?”   毒魄轻轻淡谈的道:   “当然,商头儿。”   阮无影慢腾腾的挪步往右走,而庄烈则往左绕,商鳌站在路肩,其余囚人也不露痕迹的向四周分散,无形中,一个包围的阵势业已隐隐结成。   毒魄仍以原来的姿态挺立原地,他的目光没有跟随两名对手而移动,他只平视向前,眼角底的感应,已足够他了解敌人的动向。   首先发难的人是庄烈,“黑手印”庄烈。   他的两掌骤合,仿着响起了一声霹雳,但霹雳仅是声东击西的手段,身形下塌,掌沿已快刀似的斜劈毒魄的双胫。   此刻、阮无影没有动作,仍在绕行、   毒魄双脚交错,后移一步,单只一步,庄烈下塌的身形借着落空的掌势猛然长起,掌臂抛成两轮半弧,力道强劲的分击毒魄下颔、前胸。   这一次,毒魄往右侧斜滑了一尺,也仅有一尺。   庄烈挥击的强劲掌力刚刚拂面卷涌,毒魄已敏锐的感触到另有一股空气冲背而来,来得快极了,几乎就在他惊觉的同时,已经有了衣衫上的反应!   于是,“祭魂钧”便贴着毒魄的左胁,以直角往后暴斩,由于刀力太过迅疾,映入人眼的只是一抹流芒的掣闪,光起光敛,传来阮无影一声怪叫。毒魄的“祭魂钩”又已回到原来的位置一似乎他从来就没有移动过!   阮无影的人已在丈许之外,脸色煞白,身体微徽摇晃,左肩连胸,赫然翩绽了一条半尺长的血口子,殷赤的鲜血浸透前襟,正在逐渐往下扩染……   等到庄烈旋回过来,面对的仍旧是毒魄未曾改变的出手式,现在,他已感觉到了那股沉重的压力,斜举的弯刃眨着冷眼,以那样的角度,便恍如囊含了附近的每一寸空间,最可怕的,还是它的来势虚幻莫测!   阮无影如今可笑不动了,他喘息了俄顷,又咬着牙往上凑近,脚步略见踉跄之外,手握的匕首也有点颤抖,显然他挨的这一刀伤得不轻。   一侧,商鳌沉着脸发话:   “你还挺得住么,无影?”   吸了口气,阮无影倔强的道:   “没有问题,头儿,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商鳌不再言语,却向其余的四名手下使了个眼色。   毒魄依然卓立如山,神情冷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盘算什么。   突兀里,庄烈跃起空中,兜头一个筋斗翻落,双掌串连成如蝠翼般翩飞的掌影,带着削锐的劲道由上向下卷罩!   “祭魂钩”倏然跳动,就是那么轻轻的一跳,刃口的光华便若暴涨的河水,波波溢展,浪花翻叠,无声无息的骤而铺成了晶莹透剔的一片!   庄烈的攻势虽快虽猛,却递不进那一片涌荡的寒光里--他自是明白,光质的形象并构不成威胁,要命的是组合成这片光彩的本身,那不是别的,可全是由锋刃的快速运转衔接方才具有的效果,沾上一记,如何得了?   双臂挥舞,曲腰缩腿,庄烈吐气开声,整个身子往后反弹,他的应变不可谓不快,但是,毒魄的动作却要比庄烈更快。   凝锋于顶,表面上看是一种单纯的守势,实则乃毒魄所布下的一个陷阱,他早已预知敌人在遭遇到这样的情况时,可能会采取的几种动作,庄烈的表现,正是他判断的结果之一,他打定主意,就拿此人祭钧!   正在庄烈的身形往后弹起的刹那,原本凝铺为一片的光芒淬然敛聚为一束,变似长虹、又如匹练,发出恁般尖厉的破空之声飞卷绕射,几乎冷芒乍眩,已洒下漫天的血雨,散漾阵阵的腥雾,而血滴沾肌着肤,尚有温热。   庄烈的躯体被拦腰斩成两段,就和阎四姑乘骑的那头大青驴一样,上半段掉在路当中,下半截便滚到了路边,五脏六腑,倾泻遍地!   谁也不知道阮无影什么时候拔升到三丈多的高度,当大家发现他的辰光,他的身影正从三丈的空中朝下冲扑,其疾如隼,其猛若鹰,灰衣飞扬,袍袖兜风之余,眨眼间已经来到近前!   随着阮无影身形的闪掠,一抹不规则的冷焰亦在明灭吞吐,而且,焰光流灿,超于身前,对准的目标,当然就是毒魄。   沾着血迹的“祭魂钩”刚沿着一种倒抛的路线回转,却“嗡”的一声颤响再度斜飞,弦月似的刀刃急速旋绞,展现出一圈又一圈的光环,环环相套,迎罩的焦点也恰巧是自空扑落的阮无影。   蓦地里,有一股凌厉的劲道从右侧方撞向毒魄,同时夹杂着商鳌的大吼:   “无影快躲--”   形势的变化却宛如电光石火,这一声叱喝尚留着余韵未散,瞬息的金铁交击之声之后紧接着便是阮无影凄怖的惨号,又见血雨漫天,又是人体分家--   毒魄在斩杀阮无影的同时,自己的身子也猝然缩卷为一团,袭来的力道贴着他的腰胁擦过,虽未击实,却也将他推出两步,震得血气彻荡。   商鳌还是站在路肩他原来站立的地方,手上握着一双沉重粗短,前端雕以龙首的金色“龙头杖”,却神态僵木、双眼怔忡的注视着地下的两具尸体,此时的他,可再也扮不出那股洒脱的味道了。   毒魄看了看商鳌手中金光堆璨的“龙头杖”,语声平淡的问:   “方才那一记,可是商头儿所赐?”   定下神来,商鳌沉重的道:   “为了救人,不得不出此下策,未想仍然迟了一步,毒兄,你好决!”   毒魄道:   “你说过,‘当拳不让父’,下手无须客气,不必留情。”   商鳌难涩的一笑:   “毒兄倒是当真得很,我这两个手下,你可叫照单全收了……”   用左手食指沿着“祭魂钧”的锋口拭抹,然后,毒魄弹指甩出一溜血滴,这才正视商鳌,语声有如一颗颗的冰珠子:   “商头儿,你和我同样明白,这件事,一开始就在玩命。”   商鳌有些吃力的道:   “不错,一开始就在玩命,设想到的是我们玩的成绩竟然如此低劣!”   毒魄道:   “商头儿何必嗟叹?这才只第一场,我不相信各位愿意就此终止。”   商鳌阴寒的道:   “是不能就此终止,毒兄,实际上,打我们圈上你,没有个结果便无法终止。”   古怪的一笑,毒魄道:   “我省得,商头儿,我们都该心里有数。”   俊逸的面孔上已浮现起一抹隐隐的煞气,商鳌的“君子”风度已然不见:   “毒兄,现在就进行第二场比试吧,我看,我们还是采取第一场的方法--”   毒魄道:   “悉随尊便,商头儿。”   商瞥微侧过脸去,冷冷出声:   “你们哪一个上来向毒兄讨教?记得路上躺着的,坡底打横的,都是你们的伴当,没有几分把握,犯不曹白白送死外带丢人出丑!”   散立周遭的四个人互觑一眼,“癞蛇”崔秀缓步踏出,向商鳌微微躬身:   “头儿,我来凑合一个。”   打鼻孔里哼了一声,商鳌道:   “你多留神保命吧,崔秀,人家主要就是冲着你来的!”   崔秀面无表情的道:   “头儿也知道,要我的命,没有那么容易,他已试过一次了!”   毒魄没有下眼注视崔秀,他对这张面孔,有着发自灵魂深处的痛恨与憎恶,假如有可能,只要一丝可能,他便不会让这张脸孔留存于世,他要用力的撕碎它、撕碎它、撕碎它……   又有一个人晃了出来,嗯,是那有如半截铁塔般的“山狮”裴占九。   商鳌道:   “你也待凑合一个,老九?”   裴占九点点头,双手十指用力交叉扭转,发出一阵“劈劈啪啪”的关节响动声来,模样还挺唬人。   商鳌的眼睛瞄向毒魄:   “这一场,毒兄,就他们两个吧?”   毒魄毫无笑意的笑了笑:   “很好,成双成对。”   商鳌的脸色微变,却没有再说什么,他把金闪闪的“龙头杖”斜倚肩头,也不知是向崔秀或向裴占九发出一声轻咳--谁都明白这声咳含有暗示性,至于姓商的在暗示些什么,则毒魄与他的敌人便各有所思了。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十七章:长刃祭恶魂 第十七章:长刃祭恶魂   “癞蛇”崔秀双目毫不稍瞬的盯视着毒魄,现在,那种阴寒酷厉的神韵又从他眼瞳深处流露出来,其寡绝无情,犹如蛇眸。   冷森的凝视里,姓崔的并非完全静止,他的右手在动,十分轻微的在动,然后,他自衣衫后腰的下摆抽出一件家伙来--碧绿锃亮的一根棒子,粗约儿臂,长有两尺,看不出是什么质料打造,而棒子还是中空的哩。   “山狮”裴占九却是个粗线条的人物,不似崔秀那样诡谲邪祟,他抬臂翻腕,已堂堂亮出斜肩背挂的一把紫金刀,锋芒灿闪,仿若一汪寒波流动,显见是柄上好利器!   毒魄只定定的瞧着手上的“祭魂钧”,模样专注,似乎正在研究刃锋上的斑斑血痕,打开始他就不曾正眼看过崔秀,当然,连裴占九也便一齐冷落了。   日头已经爬得老高,但这条通往“江都镇”的道路上,迄今尚没看见其他的行旅。好像整条路段,全叫商鳌他们包下来做修罗场啦。   这时,站在侧边的商鳌又轻咳了一声,双方对峙的形势突兀间已发生变化,抢先展开攻击的人不是崔秀,不是裴占九,竟是毒魄背后的那个高挑中年人!   这中年人物使的是一对银环,环轮一大一小,大环如斗,小环若碗,环刃削利,不差刀剑,双环并展,除了手握之处,乃是一圈又一圈浑锐!   单看此人使用的兵器,毒魄已然知道他的身份,那“子母环”余良,不就正该是这副德性么?余良的外表冷峻严肃,但做出的勾当却似乎太不够严肃。   “祭魂钧”便在双环沾背之前的刹那反削而起,晶芒的凝聚,仅乃幻象,因为当人们的视觉触及芒彩的存在,锋口已到了余良的咽喉!   预料中,余良确信毒魄的反应会很快,可是却没想到有这么快,他两脚猛蹬,双臂向左右洒开大抡,险极的躲过了这一击--   崔秀趁机暴进,碧油油的棒子兜心戳捣毒魄,却在毒魄身形半回的同时侧闪七步,中空的棒口内响起清脆的机括声,一点寒星,就以如此接近的距离射至。   从棒口内射出来的玩意,是一枚小指般细窄的短镖,不过这枚短镖,却与寻常的镖型泅异,除了它特别细小之外,镖尖周沿还镶嵌着二只倒勾,勾微如丝,不细看决难辨识,而勾端呈现着深浓的乌紫色泽,它的另一桩功能,便也表露无遗了;这玩意名叫“碎心镖”,和它的主人一样阴毒狠绝。   镖的来势相当迅速,毒魄身形尚不及完全回转;它已到了胸前,然则这一镖还只是诱敌之饵,崔秀倏忽卧地,棒口对准毒魄,略一晃动,又是“突”“突”数响,三枚“碎心镖”分做三个不同的角度,直取毒魄额头、肚腹、下裆,走速劲急,宛若三枚流电!   毒魄微微扭身,光景像是无意间伸一个懒腰,第一镖已贴着他的胸口飘然射过,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祭魂钩”“霍”声挥展,一条飞瀑似的光带已随着这声惊心动魄的骤响于瞬息里凝形,光带似不可思议的快速循环,仿佛将毒魄的身体整个掩遮在一道水晶幕帘之后--天晓得这道水晶幕帘却是以如何密集的锐利组合而成!   猝射而来的三枚“碎心镖”,眨眼投入芒彩并炫的光带之内,一阵细碎的搅割声夹着清脆的激荡声传扬,于是,顿时洒起漫天的铁屑闪灿,“祭魂钩”钧柄的银链便在此际弹舞如虹,链身击中第一枚犹在空中穿行未坠的短嫖,火花伴着一声轻响,短镖倏忽倒蹦,反折的势子居然直指崔秀!   双方拼搏的过程仅乃须臾,仅乃人们的意念转动之间,崔秀堪堪才自地下跃起,他自己发出的那枚“碎心镖”业已映现眉睫!   姓崔的反应极为灵敏,身子奋力向外抛旋,手上的碧绿棒子打横盖截,“叮当”一记固然震落了来镖,他自家亦被镖上的强劲力道撞出两步!   就在崔秀身子踉跄未稳的一刹,凝布于毒魄面前的光幕突然波颤扩散,“祭魂钧”破光而出,宛如弦月殒落自天外,以不可思议的快速兜头猛斩下来。   余良的子母环适时套连,串接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光圈,像是正月里施放的花炮,呼啸着溜溜激射向毒魄的上下左右:   毒魄半合的眸眼骤睁,躯体飞快腾翻闪掠,原式不变,刃去若电!   寒芒掣映交舞,人影穿走扑窜,晃同一幅乱笔勾勒的图画,而画像乍现、血雾飘漾--崔秀打着滚朝外没命的爬跌,他的左耳连着一大块颊肉便赤漓漓的抛掷地下,青黑的人皮衬以猩红的里脂,犹在微微蠕动。   毒魄为了这一击亦已付出代价,背脊上斜起裂开一道两寸多长的血口,津津血水,浸染过周遭的衣面,印成一团不规则的渍痕,由于他穿着黑紊,渍痕原该是殷红一片,看上去却反似紫褐了。   这一道伤口,不消说乃是余良的赐予,那对“子母环”,果然锋利!   一声霹雳般的吼喝震耳响起,“山狮”裴占九看准时机,双手并握紫金刀、以泰山压顶之势,冲着毒魄当头劈落!   于是,毒魄仰身带腕,还沾着崔秀血迹的“祭魂钩”“嗖”声位响着划过一轮半弧回弦,比裴占九动作更快的圈斩向这头“山狮”的后颈!   刀锋隔着毒魄的天灵尚有三寸,裴占九却不得不忍痛抽刀换式,扭腰移步,挥转手上家伙去阻击那砍向自家脖颈的飞刃。   毒魄的眼神便在这时起了奇异的变化,仿佛刹那间汪盈成两潭血池,透明,冷凛,寒气森森的两潭血池;谁也不会料到他竟能够于此旧力方锐、新力未续的关节上突兀腾身翻掠,而且掠起三丈之高,人在空中忽然翩舞浮沉,做着幅度极大又掣若飞鸿似的闪跃,“祭魂钧”便随着他身形的闪跃矫首昂扬,以各种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角度与走向穿绕翻弹,暴旋猝转,其幻动之快,易数之诡,真正有若风起涛涌,声势凌厉之外,神鬼莫测!   裴占九原先的打算,只是准备应付这迫在眼前的一刀,却做梦也没有想到迎上来的竟是如此一个天云色变的场面,他但觉满目冷电纵横,寒芒交织,锐气盈耳尖啸,恍同冤魂齐号。一时间,别说看不清敌招的来路和变化,甚且连毒魄本人的位置处于何方,亦一概迷糊了!   斜刺里,金灿灿的一道光华倏闪,有如盘龙也似舒卷穿飞,金色的光华强浑有力,游移仿著流虹,瞬息里,已经对准闪幻不定的“祭魂钩”做了十六次撞击,星焰进溅中,却仍有九次撞空,而这锋刃的九次回转,便完全落到了裴占九的身上!   休提裴占九的块头大,身材壮,可怜九刀斩下,整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了,就像一座冰雕在烈日里迅速融化,那么魁伟的一条汉子,刹时间变做了几大团血糊淋漓的肉块,肉块分抛在数个地方,中间仍有肠脏牵连,而瘰疬的肠脏活蛇般抽搐不停,瞧在眼中,景况怖栗,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尽管“鬼王旗”“豹房”这干杀手,早已经多了死亡、干惯了血腥勾当,面对着目前恁般凄厉残酷的场合,亦不由得个个头皮发麻,背脊生凉,老天爷,这岂止是在屠杀,简直就是凌迟分尸了嘛!   余良僵窒的站在侧五步之外,脸色白中泛青,他两手交叉向前,紧握的子母双环因为身子的颤抖而显得光芒微见散乱,他的牙齿深陷下唇之内,仇恨与恐惧强烈的交织于他神形之间--生死江湖,说起来容易,一朝真个经历,又有几多人能坦然处之?   “六臂人魅”商鳌第一次流露出他的本性,那种桀敖的、狂暴的、冷血的本性,再不见他的文质彬彬,再不见他的恂恂儒雅,现在的商鳌,目瞪如铃,面孔扭曲,额头青筋浮突,两颊往上吊起,十足的凶神恶煞之状,与他先时的模样,几乎恍如二人!   滚跌出丈多远的“癞蛇”崔秀,正呆呆的半跪半趴在地下,他直着双狠瞪视抛散周遭的几大块血肉,实不敢相信,这就是活着的时候,宛若一头牯牛似的裴占九--凡是属于裴占九身上的东西,如今,就只剩那把紫金刀还是完整的了。   猴头猴脑的方久寿,越发缩颈塌肩,畏缩得像一只受惊过度的毛猴子,他面无人色,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和毒魄的眼睛接触,假设有谁在此刻喝一声“走”,方久寿包管是挪腿最快的一个!   掂了掂手中的“龙头杖”,商鳌清理了一下嗓门,却仍然声调暗哑:   “毒兄艺业之高,果然名不虚传,尤其出刀之绝,更令我等大开眼界了……”   毒魄冷冷的道:   “这本就不是游戏、商头儿,你一向心知肚明,我们之间永远没有游戏!”   商鳌吁了一口气道:   “如此一来,毒兄,恐怕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听到这话,本来毫无笑意的毒魄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商鳌见状,有些恼怒的道:   “什么事使你这样高兴,毒兄?”   毒魄耸耸肩。   道:   “是你说的话令我感到可笑,商头儿.我们双方的过节,打结下梁子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有转回的余地,你们决不可能放过我,我也轻饶不了各位,事实摆在眼前,我们都要面对面,徒词粉饰,又有什么意义?”   望着毒魄好一阵,商鳌才缓缓的道:   “告诉你一桩小秘密,毒兄,我原先奉到的谕令,是要你的活口--”   毒魄笑了笑:   “现在,你改变主意了?”   商鳌唇角牵动,声音僵硬:   “围堵你之前,我自信可以拿住你的活口,但情况演变,使我不得不另做打算,毒兄,要你的活口太不容易,此外,我必须为我的手下报仇!”   点点头,毒魄“哦”了一声:   “难怪你有此一说,不过,商头儿,活的毒魄与死的毒魄,在我而言并没有多大区别,因为只要一旦落入贵方之手,分的仅是个早死晚死罢了,各位断断不会放我生路,所以这‘转圜’与否,终究也是多余!”   商鳌道:   “你倒看的相当透彻--”   毒魄平静的道:   “是而我只有一条路可走--拼杀到底!无论你们获得的是活口或残尸,都绝对要偿付代价,商头儿,我希望你们付得起!”   商鳌的笑,笑得有点走调:   “毒兄,你的确很行,但是,却未必然有你自己估量的那么行。”   毒魄不带了点烟火气的道:   “这不是值得争执的事,商头儿,该争的是如何保命。”   咬咬牙。   商鳌道:   “很好,毒兄,但愿你能有以相教。”   毒魄道:   “你们还有四位,商头儿,我看一齐上吧,免得徒做零星消耗,再则,正面对阵也比较过瘾,强似尊驾一再抽冷子出手。”   商鳌知道毒魄乃是暗讽他前后两次出招援助阮无影与裴占九的事,而两次伸援,却皆徒劳无功,提起来,未免令人着恼:   “我也正有此意,毒兄,好歹就做一次了断吧!”   毒魄的“祭魂钧”下指,锋刃上血迹殷然,斑斑驳驳的渍印仿佛回响着一声声死亡者悲凄的呐喊,呐喊无声,却震荡着人心。   现在,商鳌往前走近,面朝面的与毒魄相对而立,他的“龙头杖”依然斜扛在肩,雕刻精巧的龙口大张,好似正待择肥而噬。   那一头,崔秀已悄无声息的从地下爬起,也顾不得左颊上血淋淋的伤口,只管弓背俯身,握紧那只碧绿棒子,蓄势贯劲,打算配合商鳖的攻扑,扳回一城算一城。   商鳌的目光飘向方久寿,其寒若刃,方久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凑上前来,手中的那柄宽面牛角短刀,竟恁般没出息的抖个不停。   这时,“子母环”余良已绕到毒魄背后,双环分左右举起,清癯的面孔上满布汗水,连呼吸也变得那么急促了。   毒魄目不斜视,只静静的看着商鳌:   “听我一句忠言,商头儿,你必须比你平常更快才行。”   商鳌艰涩的一笑:   “我会记得你的话--”   言词的尾韵还在他唇边回荡,斜扛在肩的“龙头杖”已“呼”的一声自侧角抡到,力沉招猛,几有断碑裂石之威!   毒魄的“祭魂钩”猝向上迎,而商鳌左手伸缩如电,一只雪亮的钢胆已激射过来,胆球破空,发出“呜”“呜”的怪响,声势极其凌厉。   “祭魂钩”的刃口硬生生切截敌人的“龙头杖”,钩柄垂挂的银链却倏忽往外蹦弹,有如挥动一条强韧的长鞭,链身反震开射来的钢胆,钩锋也磕斜了挥至的“龙头杖”,火花溅舞下,两个人都倒挫出三四步外。   一对银环,就若两圈捉摸不定、幽忽无常的弧光,那么不闻声息的飞泻向毒魄后脑后颈,环刃炫映着冷冷的芒彩,恰似恶灵的诅咒。   几乎不分先后,商鳌的“龙头杖”在一抖之下,翻涌起层层叠叠的杖影金华,活脱群龙起舞,聚云驭风,从四面八方卷罩毒魄。   身形暴闪,毒魄退出七步,“祭魂钩”倏然旋飞回掠,成弯曲角度的刃锋投影同弦月千百,寒电并射,精光流灿,掣转的刀刃吐泛着森森的冰焰,翩扬周遭,更像充斥在长链所及的每一寸的空间!   刹时里,连串的金铁交击声震耳欲聋,沙起尘漫中,人影错走如虚如幻,商鳌嗔目切齿,倒翻于空,“龙头杖”摹然反挑,大张的龙嘴内已“轰”声喷出一蓬火光,火光不见赤红,竟是一片熠熠青白!   扑鼻的一股辛辣腥气,带着呛窒肺腑的劲道,毒魄立时明白,商鳌“龙头杖”中喷出的这股火苗,决非一般火种,必然掺有磷粉无疑!   举凡是掺有磷粉的火焰,不管其中是属于青磷抑或白磷,它都有同一的特性--具奇毒,而且只要接触空气,便蚀根焦底,一直燃烧下去!   “祭魂钩”纵使可挡千军,却也拦不住这片毒火,毒魄飞快吸气提肩,人往左侧飘出,然而,他堪堪移挪出去不及三尺,两枚“碎心镖”已拿捏得恰到好处的骤射当前。   用不着猜,他立时明白必是那“癞蛇”崔秀的杰作--禀性阴邪的人,好比狗改不了吃屎,一辈子玩的都是不见天日的阴邪把戏。   钩锋便自毒魄的胁边带起一道弧光,弧光有若匹练卷扬,“叮当”两声,射来的“碎心镖”已被撞抛半空,但是,这细微的顿挫,却给了商鳌绝佳的机会,“龙头杖”斜翻猛挥,“轰”的一声又有一股火焰喷出,由于距离更为接近,火焰也喷得益发旺炽,毒魄腾身闪躲之际。已然稍迟一步,只见他肩背部位“哧”声冒起缕缕青烟,蓝白色的火苗荧荧蹿舞,空气中,马上就嗅到了肉脂烧焦的味道。   银环复起,余良抓牢时机,整个人仿如脱弦之矢,一头撞向毒魄。   毒魄的神色非常平静,非常冷漠,平静得像是根本没有觉得任何痛苦,冷漠得好似这片火焰乃是烧在别人身上一样。   当余良疯虎般合身扑来,他微微侧转,仅只侧转半步“祭魂钩”从自己的肩背倒削而过--割下了整片燃烧着的皮肉,然后,钩锋掠飞头顶,猝斩向下,正同仔细量好了似的,刚巧砍落了余良执环前挺的一只手掌!   一声骇叫尚未及自余良喉间发出,下坠的钩锋又在一抖之后倏然反扬,这一反扬,便切进了余良的肚腹,将他重重撞出七步之外!   商鳌突然嗥叫如虎,快似旋风般掠近,“龙头杖”狂舞横飞,不要命的猛攻毒魄,同时,崔秀也举起他那只碧绿棒子,跃身而来。   毒魄的“祭魂钩”甫始闪动还击,商鳌已扭曲着脸孔嘶声大吼:   “方久寿--”   瑟缩一边的方久寿,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还没等他有所国应,路旁的山丘上,已经先起了变化--   一条人影像煞一头大鸟,从三丈多高的山丘顶暴泻而落,疾如鹰隼,捷似豹跃,三丈多的距离,几乎一眨眼已到了面前。   来人的目标,正对着“癞蛇”崔秀!   崔秀的碧绿棒子,刚准备朝毒魄身上招呼,强飚骤起,竟是冲着自己头上卷落,他吃惊之下,立即曲腰塌背,往斜刺里急窜。   不错,扑来的人是南宫羽、   南宫羽身子还在虚空里,手上银枪猝然长刺,因为刺戳的动作过于快速,看上去便好像有几道寒光在他双手间激穿流射,又似乎他执弓于掌,正在数矢齐发一样!   崔秀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任是躲避够快,也落不到全身,但见寒电炫闪,他的腋下修忽飘起一溜血箭,人往后“噔”“噔”退出三步,又一屁股跌坐于地。   商鳌也是大出意料,不禁惊怒交集,“龙头杖”加力施为。   口中吼叫:   “毒魄,没想到你竟如此刁滑,居然暗中埋伏了帮手……”   毒魄的钩锋纵横交织,冷芒参差飞回,有如一个一个在他手中碎炸的晶球:   “你这股子气来得怪,商头儿,莫非只准州官发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鬼王旗”可以设陷阱,我就不该有伏兵?”   这时,南宫羽银枪挺起,二话不说已攻向商鳌。   他号称“七巧枪”,枪法上的修为自然精到老辣,不但又狠又准,而且诡异凌厉,变化无穷。   商鳌才应付几招,已经觉得压力骤增,大为吃紧。   毒魄步步逼上,“祭魂钧”起落如千月飘回,翻飞似鹏翼蔽天,刀出刀指,皆是要害;   南宫羽则长枪吞吐,精准无比,宛能挑星点萤,商鳌苦战之余,尚不及十招,眉梢已被毒魄的“祭魂钩”刃尖扫过,虽然轻轻一带,也裂开了一条寸多长的血槽!   “龙头杖”竭力招架,商鳌逐渐后退,一边退一边咬着牙出声:   “方久寿,你在这里临阵退缩,难道还想回去活命!”   西西惶惶的方久寿,突兀跺了跺脚,嘴里发出那种比哭犹要难听的号叫,手挥他的牛角柄宽面短刃,鸭子上架般顶了过来。   方久寿一头撞入,才挽了几个刀花,商鳌已抛肩旋步,暴退圈外,只见他拔身远掠,去势如电中,还不忘冷冷丢下几句话:   “方久寿,给我舍命殿后,就算你带罪立功吧!”   毒魄腾空急追。   声似惊雷:   “就这么走啦?商头儿,‘鬼王旗’与尊驾往后还如何亮招牌、叫字号?”   商鳌的身法极其快速,尤其现在逃命的辰光越发掣似流星赶月,瞬息间已在数十丈外;毒魄起步较迟,已然落后甚远。   南宫羽长枪点戳下,振吭大叫:   “毒魄,冤有头,债有主,先截姓崔的--”   毒魄急速回身,目光瞥处,却何来崔秀的影子?   但见方才崔秀跌坐的地方血迹斑斓,并点点滴滴迄逦路边,他沿着血迹快步追寻,跟到路旁一片杂草蔓延、野树丛生的所在,血迹即已中断,当然,也没有崔秀的踪影。   正和南宫羽拼斗的方久寿,突然丢弃了挥舞着的短刀,双臂环胸,一屁股坐将下去,完全是一副束手就缚,宰割随意的架势。   南宫羽不由微微一愣,一愣之后长枪“嗖”一声抵住方久寿的喉头,同时沉下脸来,恶狠狠的低叱:   “娘的,使这种下三滥的苦肉计,你就指望我放过你?好朋友、老子是软硬不吃,六亲不搭,你认命了吧!”   方久寿赖坐在地下,挺腰仰颈,两眼平视,神色笃定得很--不是那种视死如归的笃定,而是另一种若有所恃的笃定。   南宫羽火气上升,嗓门也提高了:   “咦,你还挺稳当的嘛,朋友,别以为你放弃抵抗,我就下不了手杀你,和你们这帮子杂碎加无赖,没那些江湖道义好讲!”   方久寿嘿嘿一笑。   大刺刺的道:   “不是你老兄会高抬贵手,高抬贵手的乃另有其人。”   南宫羽粗着声道:   “谁?什么人能拦阻我溅血夺命!”   那一边,毒魄正形容阴晦,无精打采的走了回来。   瞧见南宫羽的枪尖顶住方久寿的咽喉,忍不住赶紧出声招呼:   “南宫,别伤他,这个人还算是朋友!”   南宫羽怔了怔,颇为意外的道:   “朋友?毒魄,你在‘鬼王旗’那一伙熊人里面还有朋友?”   走到近前。   毒魄苦笑道:   “记得我向你提过,‘鬼王旗’曾经有人给我透露了一些消息,靠着这些消息,我们才能堵上崔秀,狙击阎四姑,不论提供消息的人是否情愿,好歹也算帮了忙,南宫,以怨报德的事,我们不干。”   南宫羽收回长枪,指了指方久寿:   “难道说,透露消息给你的人,就是坐在地下的这位?”   点点头。   毒魄道:   “正是他,方久寿。”   南宫羽笑了:   “他就是方久寿呀,倒看不出还有几分担当,只差一点我就叫他夭寿啦!”   方久寿容颜不变的道:   “我早知道毒老兄不会杀我,关键在于我个人对时机的运用与形势的拿捏,但要看准,就可保命,总算老天保佑,叫我度过这一劫……”   南宫羽若有所思的道:   “莫怪我伏在小山顶上就已发觉,你对眼前这场拼杀似乎颇不热衷,你的伙计们一个个轮番上阵,有板有眼,你却毫不带劲。”   方久寿叹了口气:   “我要是像他们一样带劲,地下躺着的恐怕就少不了我一份,人该识时务,亡命江湖,只有自求多福才活得长远……”   南宫羽道:   “在你的立场而言,这样做并没有错,问题是,你的伙计们大概难以苟同,方久寿,我看得出商鳌已经对你颇生不满啦!”   方久寿皱着眉。   沉沉的道:   “这位大兄,你还不太了解我们头儿的个性,他那种狠毒法,委实世间少见,谈笑之间,杀人残命于无形,任是谁犯着他,就只剩死路一条,要说软硬不死,六亲不认,我们头儿才十足承当;今天的情形,他对我已不止是‘颇生不满’,我笃定他铁了心要取我性命,不让我朝下混了!”   毒魄接口道:   “如此说来,你已不能再口‘鬼王旗’?”   低喟一声。   方久寿道:   “我不曾活腻味,怎敢再回去?我可以打包票,只要我前脚踏进去,后脚就有人拎我的脑袋,一时半刻都不会耽搁!”   望着毒魄。   南宫羽道:   “方久寿的问题往后再说,这里乃属是非之地,我看,我们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毒魄对方久寿道:   “怎么样,就暂且跟我们盘桓两天吧。”   从地下站起,方久寿先检回家伙,才有气无力的道:   “也好,跟着二位,我心里也塌实点……”   于是,三个人匆匆越野而去,对满地遗尸,没有人再回顾一眼。   日正当中。   日光照在这里,却竟出奇的阴冷晦暗。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十八章:细论鬼王旗 第十八章:细论鬼王旗   这座小镇很清静,镇里唯一的这家小客栈也很清静,小镇叫做“八槐厝”,距离“抱固岭”“鬼王旗”的老巢相当近,大约只有五十里左右的路程;毒魄不愿意离开“抱固岭”大远,他准备随时随地对“鬼王旗”相机下手,隔远了欠方便。   三个人订的是三间上房,现在,三个人却都聚在南宫羽的房间里,天色业已黑下来,正是进晚膳、喝两杯的辰光。   房间的红漆木桌上,早摆妥四碟冷盘、两个热炒,酒当然是少不了的,八只锡壶在没有人坐的那一边排成两行,三个人各占一方,南宫羽忝为主人,略挽衣袖,逐一为毒魄及方久寿斟酒,模样倒像在自己家里。   干下头一杯,方久寿抹去唇角酒渍,顺着舌头,颇生感叹的道:   “操他个娘,好久不曾这么安稳的喝上一杯了,人在‘豹房’的时候,谁也保不准会在哪天出岔子,只要上头谕令一下,马上就得当差值勤,而这一去口不回得来,仅有老天爷知道,吃这碗饭,真个是提着脑袋玩命啊……”   南宫羽又替方久寿添上酒,笑着道:   “你也别把你这份差事说得如此不堪,‘鬼王旗’所属的‘豹房’,传闻中乃是个非常厉害歹毒的组合,他们在外面行事,仍然以操胜算的比例较多。”   哼了哼、方久寿带几分鄙夷的道:   “不是我自己朝自己脸上抹灰,按照他们的行事准则,当然会有较大胜算--先是卧底踩探,把目标的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再就抽冷子下辣手,为达目的,方式皆可不论,或者买通对方身边的人施行暗杀,或者在酒食中下毒,有时以色相诱,有时味之以情,再不然,便索性多吃少、众凌寡,一窝子上,像这么干,还有不占便宜的?而道上人口相传,未免将‘豹房’高估了!”   毒魄啜一口酒,道:   “不容否认,‘豹房’也替‘鬼王旗’创下了不少实绩,帮助打响了‘鬼王旗’的字号,我虽然没有高估他们,却亦从来不曾低估,这一伙人,有他们的长处!”   方久寿咧咧嘴。   道:   “毒老兄,除了施毒谋、吃烂饭,‘豹房’的人有他娘什么长处?碰上那二三流的货,固然能以手到擒来,自诩一番,如果真正遇到硬把子--比如你,不就即时丢人显眼,鸡飞狗跳啦?”   南宫羽笑道:   “这一遭你们‘豹房’可是大伤元气了,据我所知,‘豺房’所瞩,连你们头儿算上,一共是十二员,如今去掉阎四姑、阮无影、余良、裴占九、庄烈五员,再加上挂彩的崔秀、脱帮的你,一下子就少了七名,十二名去六,还得五人,商鳌只怕有得头痛喽。”   方久寿不但没有一点“兔死狐悲”的伤感神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道:   “何止是头痛?我们头儿这次园去,包管要吃不了、兜着走,嘿嘿,大旗主岂是好说话的?别看头儿在旗主面前算红人,捅下这大的漏子,照样得受惩处,挨编排,往下去,有得瞧的了!”   南宫羽面向毒魄。   道:   “‘豹房’那一干牛鬼蛇神,总算在你手里栽了大筋斗,毒魄,还是你行!”   摇摇头。   毒魄道:   “便宜不是白捡的,我也付出了相当代价,拿血肉去换血肉……”   南宫羽端详着毒魄的气色。   关切的道:   “说到拿血肉换血肉,毒魄,你背脊上的伤,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毒魄被火的自行削去的伤处与先前的银环割伤,早在脱离现场之后便经南宫羽清洗上药并妥为包扎,过了这阵子,他觉得好多了,痛楚只是隐约的,唯一的不便,乃在伸胳膊抬腿的当口,略欠利落而已。   微微活动了一下双肩,他道:   “还算好,至少没有当时那么痛了,南宫,你的医术乏善可陈,用的药材却是上佳!”   南宫羽啼笑皆非的道:   “我操,你这叫是褒是贬?好的歹的全让你说了。”   方久寿一边迎奉的道:   “南官者兄,毒老兄当然是在夸你,这为医的么,主要得投药对路,才算良医,毒老兄的伤处如今疼痛减轻,正是大有起色,可见甫宫老兄的歧黄之术,业已达登堂入室之境了……”   双手举杯。   南宫羽开心的道:   “好说好说,不敢不敢,来来来,方久寿,且容我俩浮一大白!”   方久寿干过杯,还照了照杯底。   笑道:   “打南宫老兄从那山丘顶本飞身而下,像煞大鹏展翅,来自九天,乖乖,真正勇武神威,声势不凡,兄弟我一见,立时就心折啦!”   南宫羽受用不已的大笑道:   “承蒙谬誉,愧不敢当,却之不恭,受之汗颜,朋友有难嘛,总得共同承担,再说,风头也不能叫他一个人抢了去呀……”   讲到这里,他又脸色一沉,冲着毒魄道:   “姓毒的,这档子事,我提起来就有气,你倒是说说看,你存的是什么心?!”   毒魄不解的问:   “你指的是哪一桩事?”   一口灌下杯中酒。   南宫羽悻悻的道:   “我问你,在和‘豹房’的人对阵之前,我们是怎么约定的?”   回思了须臾。   毒魄道:   “不是说好我先上场,你埋伏接应么?而且听我的暗号采取行动……”   冷笑一声。   南宫羽道:   “亏你还记得,问题是,你几曾给我打过暗号?从头到尾,就只你一个人在称英雄、表好汉,甚至流血挂彩的辰光,你都没有向我发暗号,好像完全忘记还有我姓南宫的存在,毒魄,朋友交来是干什么的?端端看把戏的么?”   毒魄拱拱手。   颇有歉意的道:   “你别误会,南宫,我决没有半点轻慢之心,更没有忘记你这位好帮手,我乃是以当时的情况来衡量你配合行动的契机,而当时的情况,我认为我可以顶得住,还不到要你出手相援的程度……”   南官羽瞪着眼道:   “还不到要我出手相援的程度?娘的,人都挂了彩、见了红啦,若在这等形势之下,犹无须告援,莫不成非得挺了尸才再求帮?”   毒魄笑道:   “哪有这么严重法?”   方久寿搔着头皮道:   “呃,南宫老兄,后来,你不是也现身出手了么?”   南宫羽没好气的道:   “这是我见机立断的结果,却并非收到了毒某人的暗号;我他娘一看情势不妙,毒魄只管独自个咬牙愣撑,浴苦战,把我这共患难的老友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要表他的硬气,我总不能龟缩一隅,见死不救,这才挺身而出,也顾不得是否抢了毒某人的风头--”   毒魄摇摇头道:   “南宫,生死搏命的事,听你说来倒好像扮角儿上台抢戏啦。”   南宫羽又连干两杯酒,打了个嗝:   “总之一句话,毒魄,你不要小看朋友,尤其不能轻负朋友的一片诚心!”   毒魄忙道:   “谨领教益,以求改过。”   嘴里啧啧有声。   方久寿一派赞叹之色:   “真正肝胆照日月,忠义映千古,这样的好朋友,挑着灯笼又去哪里找?”   南宫羽长长“嗯”了一声:   “偏偏有人还不知珍视,以为普天之下,尽是这种可以交心托命的相好哩。”   毒魄哧哧一笑:   “南宫,你也休要得理不饶人,像个娘们似的唠叨个没完,下一次,我保证和你并肩子上阵,你便想远离一步都不行。”   刚咽下口中的鸡片,方久寿好奇的问:   “毒老兄,二位最近还有其他行动?”   毒魄颔首道:   “当然。而且可能尚不止一次,至于对象是谁,你比我们更熟。”   略一怔忡,方久寿失声低呼:   “我的天爷,你们该不是还要继续向‘鬼王旗’开刀吧?”   毒魄道:   “你说对了,我们正是要接着向‘鬼王旗’开刀,存亡之外,决不妥协。”   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久寿呐呐的道:   “莫怪挑到这‘八槐厝’来驻脚,敢情这里隔着‘抱固岭’不远哪……”   南宫羽轻描淡写的道:   “你的联想力很不错,方久寿。”   方久寿顿时食欲全消,他放下筷子,一双疏眉紧紧皱起:   “同二位来说,我们也算息难之交,有几句不怎么中听的肺腑之言,不知我是否提得?”   南宫羽正色道:   “且请明示,我们自当洗耳恭聆。”   干咳儿声。   方久寿沙着嗓门道:   “毒老兄与南宫老兄要找‘鬼王旗’的麻烦,拿他们下刀,只不知二位这边实力如何,我的意思是,除了二位以外,还有多少人马?”   望了毒魄一眼。   南宫羽坦然道:   “目前而言,除了我们二人,再无其他帮手。”   方久寿吃力的道。   “呃,这么说,里外里仅有两位老兄能以上场?也就是说,只以两位老兄的力量,便打算和‘鬼王旗’全帮相搏?”   毒魄接口道:   “我们是这么打算,”   方久寿苦笑道:   “二位,‘鬼王旗’自‘大掌旗’以下,分有双座、四堂、一房,高手如云,领众上千,乃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任凭二位老兄本领如何高强、艺业如何精湛,却总得两个人而已,拿这么悬殊的比例,二位想要扳倒‘鬼王旗’,恐怕是难上加难,大不容易,一个弄不巧,后果堪虑……”   南宫羽大声道: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须知兵在精而不在多,‘鬼王旗’号称领众上千,不过一窝子乌合之众,真正上得了台盘的没有几个,我们打蛇打头,擒贼擒王,但要解决了那为首的,底下喽罗自则土崩鱼烂,烟消云散!”   方久寿低吁一声。   道:   “道理上是没有错,不过,南宫老兄,事情真要进行起来,就绝对不是那么简单了,单说你指的那几个带头的吧,他们称得上个个功力浑厚,各擅绝活,更且经验老辣,反应灵快,没有一盏省油的灯,这还不算我们大旗主,也就是‘大掌旗’狄用疆在内,根据内部传闻,大旗主武功之高,已达出神入化、无坚不摧的地步,多年以来,我还不曾听过他有任何挫败的记录士……”   南宫羽道:   “方久寿,你在‘鬼王旗’的这些日子里,曾否见过狄用疆出手?”   方久寿老老实实的道:   “没有见过,一干差事都由我们底下人办了,哪里用得着劳动他老人家?”   南宫羽沉吟道:   “那么、有关狄用疆的功力深浅如何如何,也就只是传闻而已了……”   方久寿急道:   “南宫老兄,你可别不相信,虽是传闻,却有其一定程度的真实住,大旗主的能耐的确不凡,二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致遭遗恨--”   毒魄小嗓一口杯中酒。   淡淡的道:   “不管传闻中的真实性有几分,方久寿用心可感;至于狄用疆的武功到底强达什么地步,我虽然也没见过,家师早年却自友人处听到一点叙述,概括来说。他不愧是一把好手!”   南宫羽道:   “哦,想不到老爷子竟是有心之人,毒魄,老爷子怎么说的来着?”   毒魄回忆道:,   “当年,大约是七年或八年以前吧,道上有个名气极其响亮,手底下也十分硬扎的角色,名叫曲廷英,号称‘双幻一尊’,这曲廷英功力之佳,上可擒鹰落鹏,下足伏狮博虎,而再怎么厉害的武林人物,他也不含糊对仗单挑,简直就是难逢敌手、所向披靡,直到有一天遇上了狄用疆,两个人都是心高气傲、睥睨一方的大豪,自然谁也不会服谁,几句话合不来,跟着就划地动手,双方一阵拼斗之余,你们猜猜结果如何?”   南宫羽抢着道:   “一定是那曲廷英拔了头筹!”   方久寿嘿嘿笑道:   “不然,我看八成是我们当家的赢了……”   毒魄道:   “方久寿说对了,那一战下来,是狄用疆占了便宜,曲廷英的武功虽高,比起他来还略差一肩;七八年之前,姓狄的已具有如许能耐,七八年后,他的修为只有更精进,所以我肯定狄用疆必是一把好手,决非浪得虚名!”   南宫羽有些不服的道:   “这是你的说法,抑是老爷子的说法?”   毒魄道:   “狄用疆与曲廷英之战,师父固然不在现场,但他的老朋友‘天龙鞭’彭青却是亲眼目睹,并且事后做了详尽的评析,彭老前辈言谈一向中肯笃实,不做妄测,他的话绝对可信,因之师父估量狄用疆,依据上便殊少偏离,和我的判断也大致相合……”   南宫羽忽道:   “老爷子有没有拿你与姓狄的比较?”   毒魄寓意深长的道:   “师父只告诫我,说如果狄用疆是个敌人,将是一个非常难缠的敌人,对他必须加倍小心--南宫,其实这用不着比较,技击之道,不在口头争胜,往往要彼此印证过以后才能分出高低。”   方久寿搓着手。   忧心仲忡的道:   “最好不要印证,否则,那等惊天动地、风云色变的场面,我想都不敢去想!”   南宫羽嗤了一声:   “别他娘这么没有出息,有什么好含糊的?有冤报冤、有仇就得报仇,我告诉你,方久寿,这一天迟早免不了!”   咽了口唾沫。   方久寿愁眉普脸的道:   “我是在为毒老兄担心事,想想看吧,他的本领乃是一等一的好,我们当家的亦属顶尖之流,两个人又同样的性情凛烈、铁石心肠,这一拼上,不分个结果能成么?结果一分,即是生死存亡呀!”   南宫羽慢腾腾的道:   “身在江湖,就少不得要面对这些血淋淋的残酷现实,若是心存畏缩,还不如早早回家抱孩子去,不混也罢……”   毒魄替自己倒了杯酒,却不就饮,只管将嘴唇凑在杯口,轻轻摩娑:   “每个人对精神压力接受的程度不同,南宫,这是无法勉强的,并不一定有关畏怯,好比有的人视血腥于无睹,有的人便难以容忍,虽说先天的个性与后天的磨练都有牵连,但适应的深浅仍具差异,南宫,我们哥俩近乎麻木了,方久寿则否,他比我们更带些人味……”   南宫羽不觉又好笑、又着恼:   “娘的,说来说去,你居然转弯抹角的数落起我来了!”   喝尽杯中的酒。   毒魄感慨的道:   “方久寿不够狠,所以不适宜在道上谋生,这也是他混不出头的原因之一,但混出了头又怎么样?不过多制造出一些冷血杀手,循环不息的为这人间世凭增罪孽、更添暴戾而已!”   南宫羽叹了口气:   “你说得是不错,但既入了这一行,就好比跳进了大染缸,洗也洗不清了,只有干什么像什么,不横起心肠,还能活下去么?”   方久寿站起身来,为毒魄及南宫羽杯中斟上酒,嗓音沉沉的道:   “二位,和‘鬼王旗’之间的纠葛,我知道我是劝不开,亦化不了,只有诚心诚意祈祷老天爷保佑二位多福多寿,平安到老……”   毒魄仰颈干了酒。   微微笑道:   “就讨你这两句好口彩了!”   南官羽也喝了酒,顺手在脸上抹一把:   “方久寿,别净顾着说好听的,你能帮上忙的可不止这一点。”   方久寿略显惶恐的道:   “南宫老兄,我,呃,我是人微力薄,恐怕帮不了二位多少忙……”   哈哈大笑。   南宫羽扬着眉道:   “姓方的,你别害怕,我们可不是叫你明刀明枪的上阵和‘鬼王旗’对仗,没那个卖命的交情,岂有愣拖着人下水卖命的?”   方久寿讪讪的道:   “南宫老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能力有限,别误了二位的大事……”   摆摆手。   南宫羽道:   “我没有怪你,方久寿,我这个人向来直话直说,不惯于兜圈子;你呢,不必帮什么大忙,但要动动嘴皮子,把‘鬼王旗’的消息多透露一点,我们两个就感激不尽啦!”   方久寿连连点头,一迭声道:   “成,成,南宫兄,有什么疑问,你尽管提,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决不留半句私话,反正‘鬼玉旗’也和我豁了边,犯不着为他们表那些三贞九烈!”   南宫羽笑道:   “好,方久寿,够朋友!”   毒魄跟着道:   “先把‘鬼王旗’够得上分量、上得了台盘的几个角鱼给我们分析一下,譬喻说,他们的武功如何.都有些什么特长、心性怎么样等等……”   方久寿定下心神,预将思绪整理过,才放低了声合道,   “二位都知道,我们‘鬼王旗’的‘大掌旗’是狄用疆,狄用疆的内外功夫固然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但他最厉害的绝活儿还在他那把剑上,他那把剑,有个名称,叫做‘扁鱼’,剑锋宽阔,超过成人的巴掌,剑身奇短,大约只得两尺,看上去真和一条白花花的扁鱼相似,不过,这却是一条要命的扁鱼,非但锋利异常,有削铁如泥的威力,而且由于剑刃极重,挥斩起来更有大刀的功效,狄用疆浸淫剑术四十余年,这柄‘扁鱼’亦陪伴了他囚十余年,不必我多说,二位也一定可以想象得到他人剑相连、运作精妙到什么地步了……”   南宫羽插嘴道:   “狄用疆的混号似乎就叫‘鱼父’?”   方久寿道:   “正是,他号称为鱼父,起因就在这把‘扁鱼剑’上,好比他是‘扁鱼剑’的亲老子,使剑如唤儿,操纵控制,完全随意由心。”   摇摇头。   南宫羽道:   “自己用的家伙,往往要比儿子更听话、假若遇上那件逆不孝的东西,你待使唤他,他还不吃你这一套呢,遑论什么操纵控制,随意由心了!”   方久寿道:   “可是,南宫老兄,‘扁鱼剑’绝对不会违背狄用疆的心意--”   南宫羽翻着眼珠子道:   “这不是废话?我方才所言,只在打个比方,表示儿子不见得比随身的兵器可靠,姓狄的号称‘鱼父’,约摸也算一种移情作用吧……”   毒魄打断了南宫羽的话:   “方久寿,那双座、四堂,又是哪些牛鬼蛇神在带头?”   方久寿掐着指头道:   “所谓双座,一是‘太阴座’,一为‘玄幽座’,两座皆设‘座头’一人,‘护座’各六员,另有一干兄弟编属听差,‘太阴座’的‘座头’,是‘大锤手’龙彪,他下面的六员‘护座’,分别是‘鬼影六钩’、‘三绝棍’,‘玄幽座’的‘座头’乃‘血魔爪’常继成,常继成手下的六名‘护座’依序为‘骷髅杖’桑无为、‘玉罗汉’白凡、‘四翼鹏’顾昆、曹字、‘龙舌锥’陈邦.‘人面虎’唐甫--”   南宫羽道:   “听听吧,真是鬼头蛤螟脸,活脱阎罗地府开了闸门,一阵阴风惨惨,什么样的魑魅魍魉都跑出来现世啦!”   方久寿忙道:   “南宫老兄,你可千万不要小觑了他们,苔是没有几下子。想在双座之内找个差事,还真不容易呢,这些人,个个都有专精,且各备所长,决非等闲可比……”   南宫羽哼了一声,道:   “你也少长他们的志气,减我们的威风,说到专精,莫不成我和毒魄就不具专精?到时候场面摊开来,你就明白谁行谁不行了!”   毒魄又问方久寿:   “提过了‘太阴’、‘玄幽’两座,现在就谈谈另外的四堂吧,方久寿,那四堂又是怎么一个组合,其中有哪些能人高士?”   方久寿改变了一下坐姿,微微倾身向前,嗓门压得更低了:   “四堂的名称,分为‘独堂’、‘奇堂’.‘孤堂’、‘寡堂’,每堂设堂主一人,副堂主一人,下有‘巡检’三至五名不等;各堂也都配属得上百名弟兄办事;‘独堂’乃四堂之首,力量最大,堂主是‘断肠箫’魏东篱,副堂主‘驭云雕’上官一雄,五名‘巡检’分别是‘阴阳刀’冯德恩、‘神行者’孙长根、‘凌波燕’夏番莲、‘托塔力士’尚其勇、‘孔雀’丁慧--”   南宫羽打岔道:   “那什么‘凌波燕’夏番莲、‘孔雀’丁慧,名号听起来倒像是娘们?”   方久寿道:   “南官老兄,她们本来就是娘们呀,而且两个娘们都生得葱白水净,标致得紧,若和阎四姑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差远去啦,你要是不知道底细,万万想不到这也是两头心狠手辣的母老虎!”   瞅了毒魄一眼,南宫羽的表情在似笑非笑中,犹带着一种了悟的神色:   “‘鬼王旗’也真是个矛盾的组合,表面上标榜着阴绝孤奇的路数,实则乾坤并蓄,男女兼收、杂六杂八,名堂挺不少!”   毒魄没有答腔,只望着方久寿,意思是催促他接着往下说。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十九章:天涯有窄路 第十九章:天涯有窄路   方久寿舔舔嘴唇,道、   “刚才讲的是‘独堂’的情形,接着来谈‘奇堂’,‘奇堂’的堂主,是‘小蝎子’曹九,他的副手‘一臂屠夫’马震东,所属三名‘巡检’是‘白眼狼’潘少春、‘妖瞳’姜泰、‘棺材钉’贺森,‘奇堂’主司内部安全,所以硬把子较少,小角色多;‘孤堂’堂主为‘通天秀士’公冶奇,这个家伙老好巨猾,城府极深,打外表上看,‘奇堂’的曹九比他歹毒,骨子里,姓公冶的却尤要阴损的多,公冶奇的副堂主是‘恶虎’陈坚,陈坚的功夫不错,但莽里莽气,只能算个老粗,下面也有三名‘巡检’,一个是‘旋风拐’魏豪,一个是‘双头蛟’李经,再来的一位叫毛恕前,人称‘毛三郎’的就是他……”   毒魄沉声道:   “‘鬼王旗’的这股实力还真不小。”   方久寿赔着笑道:   “我早就向毒老兄说过了,‘鬼王旗’之所以能够成名江湖,两道扬威,可不是白拣来的,他们确然有他们的依持,有他们的本钱,别的不提,光这帮为首带头的,就个个不简单,人人有行情,真要斗起来,恐怕免不了得大费周章!”   南宫羽重重的道:   “天下原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方久寿,我们早就准备豁出去了!”   毒魄却是一点七情六欲也不显,语气十分平静的道:   “还剩下一个‘寡堂’你没说,‘寡堂’之中,不知又是哪些英雄好汉?”   方久寿忙道:   “回毒老兄的话,‘寡堂’堂主,本名勾维,号称‘冷面金刚’,是个不苟言笑、稳重踏实的人物,平素行事,一板一眼,毫不马虎,他的手下人,对他向来敬畏有加,在他面前,连句大声话都不敢讲;‘副堂主’‘邪门扁担’刁昌的个性却正好与勾堂主相反,姓刁的玲珑透剔,处世圆滑,见风转舵的本领可谓一等一,吹牛拍马,皆不露痕迹,也只有他,才能侍候得勾堂主熨熨帖帖,‘寡堂’之下,设有四名‘巡检’--‘双轮王’蓝伟、‘一竿子’罗瑞、‘怒杖’轩辕彤、‘毒拐’雷杰……”   点点头,毒魄道:   “就这些了?”   方久寿干笑着道:   “我的天,毒老兄,这还不够呛啊?单是这一票凶神,就有你忙活的了。”   毒魄吁了口气,道:   “老实说,‘鬼王旗’之中,的确是好手如云,能者辈出,颇为不好相与,以我们如今的状况,最佳的因应方式,乃避免正面对仗,改以伏袭狙击为主,否则,一旦陷入围阵,获胜的机率就渺茫了……”   方久寿又道:   “毒老兄,请恕我直言,假设二位不存心找人助拳,只打算凭二位的力量硬拼,不管是明火交锋或者是偷袭暗打,都是一桩非常冒险的事,你有你的妙策、他们亦有他们的计谋,谁也不可能算无遗算,往‘都江城’的路上,毒老兄你遭到‘豹房’截堵,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毒魄道:   “多谢你的忠告,并不是我有意逞能,问题在于实际上的困难,方久寿,人生一世,可以卖命的朋友并不多,何况,即使有这种朋友,人家的处境也不能不加以考虑……”   方久寿搔着后脑勺道:   “你总是这样尽心替朋友设想,好固是好,毒老兄,但你自己可就麻烦了。”   毒魄神态安详的道:   “也没有什么麻烦,倾力一搏生死而已!”   南宫羽若有所思的道:   “要找人,也不见得难找,只看实际上是否有其必要,毒魄,卖命的朋友就算不多,渊源更近的关系尚非阙如,你的靠山硬得很哪。”   方久寿忙问:   “南宫老兄,毒老兄的靠山是谁?”   毒魄向南宫羽投去戒惕的一眼,故作淡然的抢在前面道:   “南宫乃是附会之言,我孑然一身,浪荡江湖,何来什么靠山?”   南宫羽微微笑道:   “你向来惯于一肩承大任,独力抗风云,便打落门牙也和血吞,不过,这次的形势,与往常大有不同,毒魄,到了关节上,无论你是个什么想法,我则自有计较,脑袋砍下来可以,却不能叫人白砍!”   方久寿颇有同感的道:   “还是南宫老兄较有变通,毒老兄的性子,未免稍嫌刚拗了……”   毒魄无所谓的笑笑,改口道:   “方久寿,咱们暂且不谈这些,我问你,‘豹房’现在还剩下六名‘猎手’,除了你们头儿商鳌与受伤的崔秀之外,其余四个还有哪些角色?”   方久寿像背书似的道:   “‘灰鹤’李乘风、‘活尸’仇再生、‘十八翻’卫玉振、‘病太岁’童光;这四个人都是好手,李乘风擅长轻功,他的修为决不在阮无影之下,仇再生不但人如其号,看起来就和一个刚从坟墓里挖出上的生尸一样,他那一手罕见的‘跳尸步’尤称怪异,可以完全不按章法,且违反力道的惯性,二位一朝遇上,务须小心防范,卫玉振的翻腾技巧无出其右,莫说‘十八翻’,即使连续一百八十翻也面不改色,此人动作特快,每在凌空折旋中伤人于无形;再谈到‘病太岁’童光,姓童的表面是一副奄奄一息,就要断气的德性,实则凶悍之极,狂暴得几近病态,二位千万不要受惑于他那要死不活的外貌而稍有轻忽,否则就上大当了……”   南宫羽感叹的道:   “‘鬼王旗’果然名副其实,不愧称做‘鬼王旗’,旗下任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照方久寿所说的这种情形,可的确有得斗了!”   毒魄容颜凝重,灯光下,萧萧的银发益加衬托出他心境的悒郁:   “路,总归要走下去,现实,也不能不面对,尽管面对的这个现实相当痛苦--南宫,你该明白我当初不邀你参予此事的苦心了吧?”   南宫羽挺挺胸膛,大声道:   “我并不后悔趟了进来,一点也不后悔,毒魄,因为我赚得一个‘义’字,纵然因此而丢了性命,我赚得这个‘义’字业已满足!”   方久寿的脸色有些尴尬,他讪讪的道:   “二位真是肝胆相照,义映云天,拿我同二位一比较,委实是太渺小了……”   眼神柔和的看着方久寿,毒魄缓慢的道: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方久寿,我说过,各人都有不同的处境、多方的顾虑,若因涉及颜面或意义勉强承诺什么,那就失之幼稚了。”   顿了顿,他又道:   “往后去,你有什么打算?”   方久寿笑了笑,笑得十分酸涩:   “这次开始行动之前,我已经有了计较,如果圆得了场,我就跟他们回去继续厮混,假使圆不了场,我只好尽可能逃之夭夭,眼下的光景,当然是圆不了场啦,‘鬼王旗’不但是你们的死敌,也是我的一帖催命符,这‘临阵畏缩、叛帮潜逃’的罪名无疑是扣定了,除去远走高飞,还有什么法子?”   南宫羽问:   “你身上的盘缠够么?”   方久寿咧咧嘴,道:   “既然事先有了计较,少不得预做收拾,我早就把我那点私蓄揣了起来,设若省吃俭用,三两年的嚼谷应无问题,过了这段时间,使得另找进帐啦。”   望了毒魄一眼,南宫羽道:   “怎么说?”   毒魄道:   “照你的意思吧,南宫。”   略一沉吟,南宫羽从怀里摸出一只杏黄色的长方形锦囊,他启开囊口,打折页问挑出两张银票,对折之后摆到方久寿面前:   “这是毒魄和我的一点小意思,两张银票合计是四千两银子,请你收下。”   方久寿的唇角抽搐起来,胸口起伏,双目泪光涌现,模样相当激动;他忽然离坐侧身,冲着毒魄与南宫羽长揖到地,语声里带着哽咽:   “多谢二位的厚赐,在此前程茫茫,不知所寄的逆境下,我也就腼颜领受了,二位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南宫羽拱拱手,笑道:   “不用客气,毒魄和我都是过来人,我们明白‘生活’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方久寿也知道“生活”是怎么一回事,尤其在陌生的环境、面对幽渺的未来,生活便不止是一种负担,更已变成折磨,日子得挨下去,如若欠缺挨下去的本钿,那一天又一天的辰光,便仿佛是层层揭皮了。   在“八槐厝”这片小镇上,毒魄与南宫羽已经耽了快半个月,半个月里,日子过得挺悠闲,除开吃睡,就是镇内镇外瞎游荡,看来似乎无所事事,实际上毒魄是借着这段时光在养伤,只等他的伤势完全痊愈,就准备再次向五十里外的“鬼王旗”总坛动手了。   如今,他的伤已差不多十成好了九成,里外都长合了口,他在盘算,再将息个三两夭,即可披挂上阵,接续以眼还眼、报仇报冤。   刚用过午膳,毒魄本想转回房里盹一盹,南宫羽却精力过剩的非要拖他出门溜达溜达不可,拗不过南宫羽,他只好随同“伴侍”。   外面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虽然有点冷,但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相当舒但,特别有股子懒洋洋的松散味道,而碧空如洗,几朵云絮淡淡飘浮,看在眼里,感觉上就更加心旷神怡了。   南宫羽大大伸了个懒腰,然后拍了拍毒魄肩膀,笑啼啼的道:   “快要入冬啦,毒魄,这种时序里,可不容易逢上像今天这样的好天气,他娘的风和日丽,云淡天蓝,出来逛逛有多惬意、不强似窝在那斗室之中吃闷受憋?走乡且容咱们尽兴一游……”   毒魄笑道:   “你今天心情不错,说起话来就和唱歌一样。”   南宫羽步履轻快,将手上的枪囊权做拐杖,悠然自得的道:   “乐子总自己去找,活在江湖,本已命苦,再不求点消散,一纾胸中块垒,这日子还过得下去么?”   信步走着,毒魄边道:   “去哪里逛?我看不要再到镇上兜圈子了,合共南北一条土街,几家小店,绕了这几次,我闭眼都摸熟啦。”   南宫羽目光四巡,点头道:   “说得也是,这片兔子不拉屎的严肃小镇,实在叫人逛腻味了,我看不如顺着朝北的道路往前走,聊做郊野踏青,走到哪里算哪里,反正逛累了就打回头,嗯?”   毒魄耸耸肩,道:   “随你的便。”   两人闲闲的沿着道路向北走,不片刻已出了镇区来到郊外,其实小镇本就冷清荒落,幅度又狭隘,镇里镇外几乎是同样的幽僻。   深深吸一口气,南宫羽目眺远山层峦,近观田野林木,兴致孜孜的道:   “是该常常出来走一走,人与大自然多亲近,精气神便都充沛丰润了,毒魄,这阵子,你不觉得心胸特别爽朗?”   毒魄笑道:   “除了窝在小客栈养伤的这段日子,我接触山野荒原的机会可就大多了,所以没有什么异常的感受,山仍是山,水还是水,蔓草莽林也依旧是蔓草莽林,不见得比平日里多一份新鲜。”   南宫羽嘀咕着:   “真他娘的煞风景!”   毒魄无可奈何的道:   “这是情绪问题,南宫,我没你那么旷达、只要想起飞星,想到我对她应尽而尚未尽全的责任,风花雪月,便全化灰扬烟灭……”   南宫羽不以为然的道:   “你如今就正在替飞星尽责任哪,只是偷闲小憩片刻,并不算罪过,毒魄,犯不着这么折磨自己,逼迫自己,看开点,对你有益无害!”   毒魄形态索落的道:   “我不是看不开,只是心头沉重……南宫,那种郁闷,不说也罢。”   静默半晌,南官羽道:   “你身上的伤,差不多快好了吧?”   毒魄略微活动双臂,并侧腰扭肩:   “不碍事了。”   南宫羽道:   “我知道你心里急,事情不到结束的当口,你将永远神魂难安……毒魄,我看这样吧,明天再歇上一天,后天我们开路‘抱固岭’,狠狠和‘鬼王旗’干一票!”   毒魄淡淡的道:   “这样做,会不会稍嫌急躁?”   “嗤”了一声,南宫羽骂道:   “少给我来这套口是心非,姓毒的,你那点花巧,别人不明白,我还搞不清楚?”   毒魄的眼瞳里含着笑意,声音也活络了:   “老友到底就是老友。”   南宫羽用脚尖踢飞了一块石头,忽然有些感慨的道:   “毒魄,方久寿走了有十好几天了吧?”   算了算,毒魄道:   “十三天整了,他是我们到达‘八槐厝’的第二日午间离开的,一晃眼,十三天啦,辰光过得真快……”   南宫羽远望云天,喃喃的道:   “这小子如今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想想,姓方的人还不坏,身处这等走投无路的困境下;犹帮了我们不少忙!”   毒魄道:   “十三天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十三天里,足够一个人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如果方久寿仍然按照他原先的计划去做,此刻必已在千里之外,南宫,千里之外的任何一点上,我们找不着他,也没有别人找得着他。”   点点头,南宫羽道:   “不错,也没有别人找得着他……”   毒魄低声道:   “但愿姓方的多福多寿,吉祥平安。”   南宫羽哼了哼,道:   “你是该送他这两句祝词,说起来,他的前程,可不全部毁在你的手里?”   毒魄眉梢子轻扬:   “以方久寿的条件,他在‘鬼王旗’之内能有什么‘前程’?尤其‘豹房’的任务特殊,可谓步步凶险,待久了,难保不出差错,早早脱离,是福非祸,南宫,明确的说,我是救了他!”   南宫羽揶揄的道:   “救了他?眼瞅着方久寿就得挨饿受冻了,这也算救了他?”   毒魄拂去衣袖上的一抹微尘,笑道:   “挨饿受冻,总比横死要好,何况,他身上尚有一笔底帐,若妥加运用,日子还有得过,南宫,人想活长远,就必须看得长远……”   南宫羽道:   “娘的,说来说去,好像全只你有理!”   抬头望见路边一丛青竹,竹后隐约露出一角灰石,毒魄捶了捶大腿,道:   “有点乏了,那边坐坐歇歇腿吧?”   南宫羽嘿嘿一笑:   “就他娘这么几步路就走乏了?我说毒魄,你的身子骨约摸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吧?”   毒魄道:   “不然,人要常活动,持续力才越长久,我这些日来懒散惯了,筋骨难免稍觉僵硬,不比平时那般顽健,其实只要略加锻炼,很快便可一如往昔。”   南宫羽抹了把脸,道:   “但愿是这么码事。”   这一大片竹丛,掩遮的面积还真不小,修复摇影,青碧泻地,方圆丈多的范围全拢在竹阴之下,现在已是秋未冬初的季节,不觉得那种幽凉的爽意,若是换成盛夏溽暑,这等沁心的葱郁,简直不啻人间天堂啦。   那条灰石便横在竹丛一角,石面平整光滑,显然经常有人在此慈坐,只是如今时令不对,这里倒透着冷寂荒僻了。   南宫羽首先一屁股坐了下去,顺势支起一条腿来,边懒洋洋的道:   “地方挺凉快,就是节令没凑上,这个时候坐在此处,敢情是喝风来的。”   在灰石的另一头落坐,毒魄笑道:   “暂时歇脚而已,你就少在那里挑三拣四了。”   望着头顶婆娑摇曳的竹稍,南宫羽手搭在膝盖上,咂了咂嘴:   “我说,毒魄啊,此时此地,要是再来上一壶酒,光景岂不更美?”   毒魄道:   “你就省省吧,现在喝酒,也不嫌大早了点?”   南宫正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辘辘的车轮滚动声,间或夹杂着马匹的喷息声,声音由路的那头往这头移近,沉沉甸甸的,并不算快。   毒魄背过身来,从竹丛的空隙中朝外打量,放轻了嗓调道:   “有辆篷车过来了,双辔口的,看样子、像是已经赶了不少路……”   眨眨眼,南宫羽低声道:   “听那车轴转动、牲口吃力的吁喘声,毒魄,我敢向你打包票,这辆篷车上一定载得有不少东西,只要看看东西的体积,我就能够猜出大概是些什么内容!”   毒魄失笑道:   “南宫,你这口气,完全是土匪棒老二的调调--”   南宫羽道:   “虽不是土匪棒老二,干我们这一行却得任什么江湖门道都要涉猎,不必样样精通,但须般般粗晓,否则,吃亏上当的事情就多了!”   毒魄挺腰坐正,道:   “还是少看人家为妙,搞得不好,真把我们两个当作剪径的毛贼了……”   就像是在回应毒魄的这句话,急这的蹄声宛若蓦然响起的闷雷,那么突兀的滚地而来--从路的另一个方向滚地而来,恰巧正冲着篷车的前道。   来的是三人三骑,尘沙飞扬中,三乘健马奔势如狂,霸气凝形,颇透着张牙舞爪的味道!   这三个不速之客,大概早就埋伏在前面什么地方,拿中间这段距离做为冲刺,好造成震慑声势,目标似乎便是那辆篷车。   当然,正在行进的篷车立时停止下来,并且匆忙让向路边,三人三骑呼啸而过,却在超越篷车的刹那间又掉头圈回,一前一中一后各占据点,把篷车卡在路肩。   车前座上,一个是车把式,另一个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两入一见这等阵仗,就知道情形不妙,车把式脸色大变,急急抛缰丢鞭,双手抱头缩回座里--这是驴马行的行规,遇上强人打劫,举凡采取这种反应,便表示自己仅为雇工,与事主无涉,一般来说,摆出此等姿势,虽嫌窝囊,却也经常得以保命。   车把式能够置身事外,小伙子就难耍这一招了,因他不是车把式,他的身份容不得他临难苟免,眼见旁边的伙计豉觫在座上,他只有硬着头皮、扮出笑脸,朝马上的三位拱手哈腰:   “三位英雄好汉,小的马化龙,是‘邯县’‘正盛皮号’的管事,这边厢先向三位请安了--”   竹丛后,等毒魄和甫宫羽看清楚那三个骑士的嘴脸,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来人不是别个,竟然是“血爪金刀”屠长青,及屠长青手下,那位顶了颗西瓜脑袋的许荣,只另一员却未曾见过,招风耳、八字眉,脸孔布满麻坑,一张尊范,亦不堪恭维。   那小管事马化龙上开口,位居车前的屠长青先是阴凄凄一声冷笑,接着扬起面孔,双眼看天,用浓重的鼻音发话道:   “马化龙,咱们有桩难处得烦贵宝号帮衬帮衬,这件事,恐怕你作不了主,我看,还是请篷车里你们钱掌柜的出来见见面吧。”   马化龙犹豫了一下,赔着笑道:   “这位英雄,小的虽不是江湖人,但道上规矩尚知一二,不晓得英雄有些什么事要我们掌柜的效命?是否可先示知小的,说不定小的也能够拿拿主意……。”   屠长青脸色一沉,暴辣的道:   “混帐东西,你一个小小的管事算是老几?爷们的营生岂是你担当得了的?还不快快把钱侗那老王八蛋叫出来,莫非都想寻死?”   马化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只好连声回诺,战战兢兢的从前座爬下,绕到车后,向垂挂着车帘的车内说话:   “大掌柜……我们遇上麻烦啦,人家非请掌柜的出面不可,你老是不是能出来拿几句言语?眼前的场面,小的怕是顶不住……”   车帘掀起,一个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的胖子探出身来,这人穿着团寿字的青夹袍,头扎方绸中,一腿跨过车的后档板,大概因为心情紧张而使重心稍偏,整个人竟跌将出来,要不是马化龙能及时拖了一把,险些便摔个四脚朝天。   鞍上,屠长青注视着越趄来到近前的胖子,摹地大喝一声,宛著霹雳:   “你就是‘正盛皮号’的钱侗?”   胖子混身的肥肉骤然抽搐,眼皮急跳,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也即刻由红转青,模样像是随时都可瘫痪下去,一边的马化龙瞅着不对,赶紧抢前两步,揽腰扶肩,这才勉强把胖子扶住。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二十章:螳螂黄雀计 第二十章:螳螂黄雀计   屠长青目光锐利的俯视着瑟缩惊惧,早已心胆俱寒的这个胖子,又杀气腾腾的叱喝:   “我在问你话,你是不是钱侗?‘正盛皮号’的大掌柜钱侗?”   胖子筛糠似的抖个不停,透着哭腔答应:   “是……是……我是钱侗,我就是……钱……钱侗……”   “嗯”了一声,屠长青冷森森的道:   “这一趟,你领着你店里的马管事,带了多少银子去北边批皮货呀?”   打了个寒噤,钱侗慌乱的道:   “没带多少银子,这位好汉爷,我们确实没带多少银子……”   屠长青阴着面孔道:   “说好听一点,是我们几个兄弟向你告帮,说得难听一点,这就叫‘打劫’,钱大掌柜,你做了多少年买卖,总该明白什么叫打劫吧?”   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原来的红光,早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钱侗张口结舌的道:   “好……好汉爷,好汉爷……可怜我们是小本生意,本轻利薄,实在经不起折损,求求好汉爷高抬贵手,你就放过我们吧……”   屠长青大马金刀的道:   “行,人可以走,车上的东西留下!”   钱侗粗浊的喘着气,呻吟似的道:   “好汉爷……你这不是在要我们的命么?店里一年只进两次货,全是拿上半年的本利贴在下半年上,轮流滚动,才能维持糊口,若好汉爷将我们这点底钿通通搜刮了去,我们还怎么去做生意啊……?”   屠长青怒道:   “钱侗,我操你的祖宗八代,你他娘把我当成三岁的小孩哄?谁不知道‘正盛皮号’是‘邯县’最大的皮货庄,也是顶为殷实的富商巨贾责想在大爷面前哭穷装蒜,你门都没有,捞你这一票,在你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根本算不得什么,若是再要拖拖拉拉,不干不脆,就休怪大爷翻脸无情,财命兼收!”   钱侗不禁号了起来:   “高抬贵手啊,好汉爷,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能就这么强抢强要,莫非你就不怕王法治你?”   扭头望了望顶在篷车中间的许荣,屠长青的一张马脸上居然露出一抹笑意:   “这老王八蛋八成是脑袋有毛病,在这种情况下,他竟还给我提王法、论道理,我操他娘,我要是在乎这些,今天尚会来截他的车?”   许荣晃了晃他的西瓜头。   不怀好意的狞笑起来:   “头儿,姓钱的要钱不要命,敬酒不吃吃罚酒,头儿放他的生路他犹不领情,我看哪,他是非等人头落地,才肯认命!”   屠长青猛的咆哮如雷:   “钱侗,是么?你是非等人头落地才肯认命么?”   钱侗一个劲的在发抖,上下两排牙齿“咯”“咯”交颤,连胖脸上的五官都走了位,马化龙紧紧挽扶着他,边低促的在他耳旁央告:   “掌柜的,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如今我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不交出银子,一朝惹翻了这三个凶神恶煞,手起刀落之下,大伙通通玩完,到了那时候,钱也没了,命也没了,还图个什么指望?掌柜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钱侗汗出如浆,吁吁喘着:   “可是……可是……化龙,这么一来,我们的血本就全泡了汤了……”   马化龙也急得全身冒汗。   他焦的不安的道:   “大掌柜,你老看看,眼前的局面,由得了你顶抗么?到头来除多赔两条人命,仍然落个一场空,你老做了一辈子的生意,怎么不掐指算算,划得来、划不来?”   钱侗定了神,直愣愣的瞧着马上那三尊凶煞,忽的双颊往上抽紧,两眼涌出痛泪,他用衣袖掩遮面孔,哽咽着声音道:   “罢、罢、罢……我认命就是,车上装有现银一万五千两,另一个皮搭裢里是一千两小金钞子,要拿,你们都去拿吧……”   屠长青斜着眼道:   “就只这些?”   吸了一口凉气。   钱侗抖索索的道:   “好汉爷,这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了,刨根挖底都给了你,莫不成你还嫌少?”   屠长青重重的道:   “不错,我当然嫌少,姓钱的老王八蛋,你不用在这里哭哭啼啼,扮一副可怜像,大爷们不吃这一套,现在把你身上的荷包递过来!”   退后一步,钱侗本能的拿手去压住左腰侧,惊恐交加的犹待辩说:   “好汉爷,好汉爷!我这荷包里只有几文零碎钱,是准备日常开销使的,实在很少,就求好汉爷给我们留下做盘缠吧……”   屠长青阴鸷的笑了:   “钱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荷包里放了多少钱?‘大兴银号’的包兑庄票五万两,且是一万两一张的面额,一共五张,对不对?”   钱侗刹时面如死灰,他双唇翁合,鼻孔大张,有似涸辙之鱼:   “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屠长青得意洋洋的道。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姓钱的,你也不想想,我们又是如何能够准时适地的拦截银车,步骤拿捏得这般精确?此中当然是经过一番踩探卧底的功夫,整个行动方始完美无暇,你打谱诓我,却到哪里诓去?”   咽了口唾沫。   钱侗吃力的道:   “呃,你,你是说,我们店里……有内奸?”   屠长青不耐烦的道:   “这不是多此一问么?难不成我还会把刺探的过程告诉你?真他娘的!”   马化龙又凑到钱侗的耳际,悄声道:   “大掌柜,事情业已到了这步田地,瞒也瞒不住了,我看,你老还是把荷包给了他们,求个财去人安,也好保个百年之身--”   钱侗深深叹了口气,神情木然的手伸进后腰下摆,扫弄了好一阵,总算摸出一只椭圆形的锦绣荷包,他将荷包交给马化龙,这小管事立刻双手捧起,趋前几步,乖乖呈献在屠长青马头之前。   姓屠的接过荷包,启开页扣略加检视,满意的塞入自己怀中,然后,他向许荣及那麻脸仁兄丢了个眼色,冷着嗓调吩咐:   “上事啦!”   许荣回应一声,招呼同伴翻身下马,一个将车把式拖下座来,另一个钻进篷里检点金银财宝,两人的动作都挺利落,一看就知道是老于此道的行家。   片歇之后,许荣从篷车里跳了出来,向屠长青比了个手势。   边道:   “头儿,正好对数。”   点点头。   屠长青道:   “好,走人吧。”   于是,麻脸仁兄抖起缰绳,赶了篷车便“唿隆隆”朝前驰去,许荣骑一马牵一马,也同屠长青押尾离开--谁也不会回头再看一眼。   又是尘沙飞扬,又是蹄声如雷,只留下钱侗他们三个,呆呆站在灰土迷漫中,活脱三条丧家之犬。   这一幕抢劫过程,从头到尾,竹丛后的毒魄与南官羽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等篷车驰过,二人不禁对看一眼,南宫羽笑道:   “怎么样?要不要发笔横财?”   毒魄迟疑着道:   “这种钱,不好拿吧?”   南宫羽皮里阳秋的道:   “我们并非黑吃黑,毒魄,我们拿的只是苦主心甘情愿的酬谢,又做好事,又有钱赚,正乃一举两得,你的意下如何?”   毒魄无可无不可的道:   “随你了。”   从灰石上跃身而起。   南宫羽扮了个鬼脸:   “兄弟,轮到我们‘上事’啦!”   两个人以竹丛为掩护,迅速脱离现场,毫不耽搁的衔尾追蹑上去--他们的身法都快,窜掠起落之间,仿若飞鸿,又似狸猫,不一会便已双双吊缀在篷车之后。   篷车载重,所以走不快,虽然驾车的人尽量设法想叫它快。   车后头,屠长青和许荣仍在押尾,两个人还牵着另一匹马,不住的连声催促赶车的麻子加鞭使劲,果真一副做了亏心事的德性。   掩身路旁往前趟进,南宫羽一面端详着与篷车间的距离、角度:   “我看,转过前路那个弯道,就差不多可以下手了……”   毒魄道:   “听你的就是;玩这种把戏,你比我在行。”   不须臾,篷车已到达转弯的路段,拖车的马匹正顺着曲度前奔,毒魄及南宫羽也即时加快了去势,准备就在前路截击--   这当口,却任是谁也不会料及,奔行中的篷车竟然猛古丁停顿下来,但闻马儿声声嘶叫,有人暴喝连连,情况显得有些混乱。   南宫羽急忙煞住身形,并拖了毒魄一把:   “且住!”   二人齐齐向斜刺里跃出,就地隐伏下去,视线所及,正好可以看到篷车前面的景况。   双肘撑持着上半身,南宫羽自一片杂草堆后朝外观望。   口中喃喃的道:   “娘的,只怕是出乱子了……”   毒魄也在探视,他和南宫羽刚巧同时看到那驾车的麻脸仁兄从座上跳起,亦看到屠长青、许荣两个气急败坏的绕到篷车之前。   于是;他们又发现了一个情况--一个令篷车停下来的情况。   那是因为有个人站在篷车前的去路上,那个人,是个老人,白头发、白胡须的老人,圆脸团团,五短身材,看上去福态十足。   老人手中执有一根又细又长的钓竿,竿子黑黝黝的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制,抖抖晃晃的似乎颇具韧性,竿端还绕着白色的鱼线,线头尚缀有一枚特大号的鱼钩,老人一袭青土布短衫裤,正笑呵呵的冲着来人打招呼哩。   屠长青骗腿下马,两眼死盯着老人,又是声如霹雳般暴喝:   “老不死的,你无缘无故拦在马头之前,阻止篷车行进,你要没有个好理由给我,就绝对死定了!”   老人笑容可掬的先欠欠腰身,是一副颇为慈祥和蔼的形貌:   “贵当家的可是姓屠?”   屠长青恶狠狠的道:   “我正是姓屠,你有什么指教?”   老人眯着眼道:   “指教不敢当,屠当家的名号可是屠长青?‘血爪金刀’屠长青?”   屠长青粗声道:   “不惜,连名带号,你算一个字也没有说岔。”   老人频频点头,仿佛十分满意自己的办事成效:   “这就对了;屠当家,我老头子今番冒味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屠长青没好气的道:   “我与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三鞭子打不着,五竿子捞不着,素昧平生,你却是凭了什么来求我?”   老人笑颜不改的道:   “凭的是江湖一把伞,两道如花叶,屠当家,同为草莽飘零人,难道说,你就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老人一遍,屠长青是越看越觉不起眼,越看越有火:   “倒是瞧不出你也属于道上混的,年纪一大把,亏得你还能搅合--说吧,你要我帮什么忙?”   干咳一声。   老人道:   “实不相瞒,屠当家,近几年来,江湖上讨生活,可谓一无比一天要难,这碗刀头饭,吃得叫人心酸,尤其老朽如我,欲待虎口分食,更是谈何容易?有时候但求图个温饱,都几不可得……”   屠长青两眼一翻。   道:   “你给我提这些于啥?这又关我什么鸟事?”   老人堆起笑脸道:   “看我又犯了唠叨的毛病啦,是的,这原本就不关屠当家你的事。怪就怪在老头子我实是穷得发慌,潦倒终日却无计可施,只有厚着这张老脸,来向屠当家的乞求施啥一二,尚请当家的看在同为江湖一脉的份上,惠于周全……”   哼了哼。   屠长青道:   “我操,这不是把我当成济善堂的啦?老家伙,你说说看,待要多少银子?”   老人伸出一只巴掌、反复比了三次,又竖起食指单顶向上,然后,他五指撮合,作了个心形的手式,跟着意似惶恐的躬了躬身。   屠长青看得满头雾水,两眼发花,火气马上就冒升起来。   “老不死的,你少给我打哑迷,大爷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和你扯淡,你他娘比来比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老人笑嘻嘻的解释道:   “回屠当家的话,这一只巴掌是五个指头,比一次,数五千,比三次,可不就变成一万五千了?单指竖起,只代表一千,我的意思是,只求当家的赐赏纹银一万五千两,黄金一千两,至于五指撮合,是为心形,心形象征荷包,老朽斗胆,请当家的把身上那荷包也一并施舍了吧!”   屠长青先是一呆,一呆之后,那张窄长的马脸蓦地鼓涨起来,而且紫中透红,红里泛青,一股气直冲胸膈,差点便呛出一口血来!   老人忙道:   “当家的千祈珍摄--”   骤而狂吼一声,屠长青暴跳如雷,手指老人,破口大骂:   “我把你这装疯卖傻的老鬼活拆了!老王八蛋,我早就怀疑你来路不正,别有所图,果不其然,你打的正是这等恶毒主意,嘴里说的一码事,心中想的又是另一码事,竟待大小通吃、刨我的根底!我操你个娘,你以为我姓屠的是什么人物,把我当做了哪一类的瘟生?”   者人毫不慢怒,一派和气生财的模样:   “屠当家且请稍息雷霆之怒,老朽我自觉提此要求,并非逾分,试想当家的乃是无本生意,一分一厘,俱皆取之他人,转手倒把,不费吹灰之力,而老朽我困顿穷途,晚境凄凉,当家的何妨慨然周济,也算收到借花献佛的功德?”   屠长青气极反笑,笑得其声宛如狼嗥:   “一张嘴两片皮,翻云的是你,覆雨的也是你,扮猪吃老虎吃到我头上,偏偏还有那么一篇歪理可讲--老杂碎,老不死,你能从我这里拿去一个崩子,我就跪下喊你一声祖宗。不信你试试!”   老人慢腾腾的道:   “这么说,屠当家,你是不肯赏赐了?”   屠长青厉烈的道:   “我赏赐你娘个头!”   站在屠长青身后的许荣,这时蹑足凑了上来,压低嗓门道:   “头儿,这老小子形色举止全透着怪异,恐怕来者不善,咱们务必得防着……”   屠长青火辣辣的道:   “今天不管他是什么三头六臂、大罗金仙,都叫他来得去不得!”   老人笑道:   “屠当家,没拿到金子银子,就算你撵我,我还舍不得走哩……”   屠长青双目映赤,磨牙如挫:   “老不死,爷们火里来,水里去,江湖打滚,刀头舐血,可不是被人唬弄长大的,莫说金子银子,大爷叫你鸟毛都拿不走一根!”   老人做了一个憾然的表情。   摇头叹息:   “屠当家尚请三思,俗语说得好,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老朽我既然单枪匹马前来拦截三位,自便有所依恃,而钱财倒把之事,往往易伤和气,老朽原亦不曾奢望三位就此俯首听命,当家的若是执意不允,我老头子说不得就要虎口抢食了!”   屠长青不禁气冲牛斗:   “却要看你抢去抢不去,操他娘,你以为我们三个是死人?”   老人一笑道:   “如果动上了手,就算三位幸而不死,只怕至少也得褪下一层人皮。”   许荣忍不住大喝:   “老小子,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老人的圆脸上笑容立敛,一片完全不应属于这张和祥面孔的黑色煞气刹时便己凝布,斗然间像是换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狞厉凶残的魔灵!   对方在这瞬息里的神态变化,莫说许荣看在眼中顿觉头皮发麻,连屠长青也感到心腔子一阵收缩,有股寒气从背脊升起。   乌黝黝的长竿轻轻抖动,缠在竿头的白色丝线已活蛇般旋散垂落,落至竿身一半的位置即行停止,线端缀连着的大号鱼钧则在微微晃荡,每一晃荡,冷芒炫闪,老人语声更似坚冰:   “到了这时候,你们竟还没有想到我是何人,或是什么‘东西’?”   屠长青愣愣的瞪着老人,许荣则目光随着摇晃的鱼钧打转,他们都在拼命思索,这个‘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的程咬金,到底是打哪里钻出来的?   一直站在车座边的麻脸仁兄,开始时也是满面疑惑之色,他再三的端详着老人,又仔细观察那只细长的竿子,脑袋里更不停转动,终于,仿佛灵光倏现,他想起了一个人,心与意合,脱口叫道:   “‘钓月叟’盛庸!”   老人呵呵大笑:   “可见我老头子人虽老,却未朽,总算还有记得我的主儿。”   这一下,轮到屠长青的形态大变,他干涩的咽了口唾沫。   呐呐的遭:   “‘钓月叟’盛庸?他,他会是盛庸?”   那老人--“钓月叟”盛庸忽然颇生感叹的道:   “唉,真是长江的后浪推前浪,英雄不许见白头啊,也不过九年余未出江湖,这招牌上就蒙上一层灰啦,要是在早时,举凡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只屑打眼一看我的‘钓月竿’,立即就能辨认出我的身份,弄到今天、却要三猜四想,才记起我这个孤老头来,物换垦移、沧海桑田,世事的变化,也未免太大了……”   屠长青舐舐嘴唇。   嗓门有些发沙的道:   “老不--啊,盛前辈,前辈享誉绿林,素为黑道巨擘,大斗量银、小秤称金的风光乃是道上同源所共知共羡,前辈的场面大,格局宽,何处不好发财,犯得上来捡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剩菜残余?”   盛庸摇头道:   “你有所不知了,屠当家,江湖的形势在变,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尤其近几年,更是进帐少、出帐多,坐吃山空,生活艰困,而我渐趋老毫,旷日费时或者对手太强的案子已经没有精力去干,无奈何,只好挑拣一些小鼻子小眼的买卖聊为补贴……”   屠长青忍着气道:   “前辈既知有这票生意,为什么不直接向‘正盛皮号’下手,却兜了个圈子端来触我们兄弟的霉头?”   眯眼一笑。   盛庸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不妨老实告诉各位;各位知道,邯县的‘正盛皮号’执事掌柜是钱侗,各位大概还不清楚他们的东家是谁吧?”   屠长青等三个人面面相觑,可不是,谁也不晓得“正盛皮号”的东家是何许人。   盛庸笑吟吟的接着道:   “‘正盛皮号’的东家正巧也姓盛,单字一个财,叫盛财,呵呵,他可真叫有财,不满各位,盛财不但和我熟悉,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在这种情形之下,你们说说,我怎么好露面去拦车打劫?”   怔了半响、   屠长青才愤愤的道:   “前辈,你虽然转了一手,拿的也照样是你亲戚的钱,这和你直接‘上事’又有什么不同?”   盛庸颇有耐性的解说道:   “这其中实有大大的不同;以我在黑道的身份,和盛财的渊源,无论于情于理,都不能去动他的脑筋,他虽然有的是钱,我只有千瞪眼的份,可是由你们下手掠夺,我再从各位这里倒把过来,就完全是两囫事了,天下的银子一样白花花,我老头儿靠本领打第三者手上取得,与‘正盛皮号’无关无连,谁又敢派我的不是?”   屠长青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始不甘不服的道:   “这是你的说法,前辈,我不以为人人都会苟同!”   盛庸笑道:   “那就是别人的事了,屠当家,任何作为,要紧的是必须坚持自己的信念。”   屠长青正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的场面,许荣已暗里扯了扯他的衣角,又把一张臭嘴凑了上来:   “头儿,听说这‘钧月叟’盛庸武功极高,一根‘钓月竿’更是运用得千变万化、神鬼莫测,更叫人心里发毛的,是这个老家伙狠毒无比,要命如同吃白菜……头儿,依我看,如果我们没有十分把握,犯不上和他拗……”   唇角抽搐了几下,屠长青转头问那麻脸仁兄:   “方威,你怎么说?”   叫方威的麻脸朋友先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道:   “屠老大,我全听你的,你待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屠长青呆呆的望着正好整以暇的盛庸,一时还真拿不定主义该怎么办……   握在手上的黑色长竿向地下顿了顿,盛庸明明是在催促,语气却慢条斯理:   “盘算好了没有,屠当家?”   猛的一咬牙。   屠长青发狠道:   “前辈,我们业已好话说尽,你还是不依不饶?”   盛庸圆团团的面孔逐渐转为僵硬了:   “绕来转去,磨菇了这一阵,屠当家的好像仍然善财难舍?”   屠长青将心横起,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任你是前辈,是道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却也不该如此强取豪夺,愣要从我们这群后生晚辈嘴里分食,前辈的日子不好过,我们兄弟的日子何尝好过?前辈这等横霸凌人的作风,我们不能受!”   盛庸丝毫也不恼怒,只是非常轻微的点了点头:   “很好,我知道你们不能受--—至少,在我没拿出点什么玩意之前,你们是不能受。”   这时,方威已向路的左侧移出三步,许荣也绕到了盛庸右边,屠长青理所当然的正面面对敌人,而他仅存的一只右手,已缓缓握上了金色的刀柄。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二十一章:后浪推前浪 第二十一章:后浪推前浪   盛庸目不斜视,谈笑自如:   “嗯,架势不错,这种阵仗,正适合以众凌寡,以多吃少,看来各位已经相当熟练了。”   屠长青一声不吭,趁着盛庸说话的当口,兜头一刀斩落,刀芒飞闪,宛着一条流星的曳尾。   随着屠长青的动作,许荣贴地窜进,手中一对又尖又细的“分水刺”划过两溜冷焰,一扎敌人腰胁,一取对方下腹,出手挺利落。   盛庸只往斜侧走了三步一他仅仅一抬腿,人已在三步之外,长竿“嗖”的一声同时点向屠长青和许荣的眉心,而竿端的鱼钧,却不可思议的折抛于左,精光倏映,刚好把迫近前来的方威逼翻了一个筋斗!   金刀盘顶旋舞,屠长青急步倒退,许荣缩头下腰,想要横闪出去,却稍慢了半步,但见乌光流射,姓许的脑袋中间粹而飞起一撮毛发,一道血痕业已整整齐齐樱在他的头顶。   屠长青大喝如雷,金刀挥展似匹练交织,又如浪涛涌荡,芒彩迸溅,寒气溢布,一波紧接一波的卷罩向敌。   盛庸长竿颤掠,纵横点戳,竿影所至,不但奇快无比,更且分寸拿捏得准极,指东打西,变化万千,一竿在手,简直已达随心所欲的境界,这还不说,怪的是任他长竿如何飞舞,竿端的白线及其缀连的鱼钩居然紧贴竿身,纹风不动!   现在,屠长青才算吃到了苦头,他发觉不管自己这把刀怎么运用,硬是突不进对方的竿影之内,好像面对的是一堵无形厚墙,迫到墙边,就再也难越雷池一步,刀光霍霍,看似热闹,其实够不上攻击位置,完全白忙活了。   退出去丈许的方威咬了咬牙,突兀打横里扑上,他使的是两只狼牙棒,力重招沉,切人的方式乃采取霸王硬上弓似的硬冲硬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的确奏效,双棒呼轰翻砸下,居然吃他趟进了中宫之内!   盛庸一点也不着急,一点也不慌张,呵呵一笑里,长竿笔直刺向方威胸口,姓方的双棒上架,笔端的白线忽飘,那枚大号鱼钩,便仿佛自具灵性一样骤而弹扬,莹芒明灭于瞬息,钩尖已嵌入方威的咽喉。   许荣窜身再上,分水刺甫始举起,“呼”的一声有团黑影冲着他迎面撞来,许荣不及运招,只好一头倒翻回去,双目瞥处,不禁吓得他几乎尿湿了裤裆--老天爷。向他撞来的那团黑影,竟是方威,像一条大鱼般被吊挂在长竿顶的方威!   屠长青两眼泛赤,金刀暴劈猛砍,盛庸笑声如啸,长竿倏抖,吊在竿顶的方威已压顶坠落,沉滞笨重、早已了无生气。   让过这当头一压,屠长青施身再扑,口中狂叫:   “我与你这老匹夫拼了!”   盛庸长竿挥戳,乌光一闪恍若电掣,屠长青滑步抛肩,反手刀,却是一刀截空,盛庸身形倒挫,人已转至屠长青背后,他似乎还有余暇挑拣了一下,才左掌拍出,“咔嚓”一声闷响传扬,可怜屠长青右臂立时脱臼,“锵锒锒”金铁撞碰之音入耳,连手上的家伙也掉落地下。   这时,单剩了一个许荣,一个头顶带着血痕的许荣,姓许的又一次呆若木鸡般愣在当地,手足无措,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反应才好。   右臂脱臼的屠长青,业已痛得满额汗水淋漓,喘息如牛,脸上那只大鼻子都扯歪了,他用失去手掌的左肘抬着右臂,连腰杆也挺不直啦。   嘴里轻轻“啧”了两声,盛庸摆出一副悲天怜人的模样,连连摇头叹气:   “唉,这是何苦,这真个又是何苦?屠当家,为了几文小钱,犯得上如此流血舍命?眼瞅着已经躺下一员,伤了两个,拿这么惨重的牺牲,犹且替换不了那必然的结果,各位的所行所为,岂非过于不值?”   屠长青铁青着一张马脸,呼吸急促:   “姓盛的,你也用不着说这些风凉话,算你狠,算你毒,我们技不如人,栽了筋斗,只能怪时乖运背、流年不利,没有福份发这票横财,流血赔命,我们认了!”   盛庸和颜悦色的道:   “事情落得这步田地,亦怪不了老朽我,我可是仁尽义至啦,好言相求,各位愣是不听,逼到动上手,你们才算认命,这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行事心态,实在令人遗憾……”   自牙缝中“咝咝”吸气,屠长青忍痛挪开身子,神情沮丧的道,   “现银子和金银子都在车上,换个手,你就自个儿充车把式吧……”   盛庸笑呵呵的道:   “好、好,这才叫光棍,这才叫落槛,不过,屠当家,你大概还忘了一样东西吧?”   屠长青阴着面孔吆喝:   “许荣,来把我怀里的荷包拿出来,输了仗,就任什么也别想留了!”   趑趑趄趄直到屠长青身边,许荣的德性如丧考妣:   “说倒霉,头儿,我们也真是倒霉透了顶,前些日,刚吃了人家端了锅,将到口的肥肉抢了去,更赔进一个贾钊,事情没过去几天,竟又阴差阳错碰上相同的把戏,这一遭,金子银子全泡汤不说,方威的老命亦垫了底,头儿,我看这碗饭是吃不下去啦……”   屠长青怒道:   “少他娘穷罗啸,还不赶快把荷包拿给人家?”   许荣伸手到屠长青怀里摸索了一会,取出那只尚未曾放温热的锦绣荷包,走前几步,递向盛庸,盛庸接过来先查过,笑容可掬的塞进自己腰板带里,他顿了顿手上的长竿,略略欠身、   “二位,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本来呢,打算相送二位一程,想想却又不怎么方便,所以,呃,只有劳动二位尊足辛苦辛苦,好在路不长,一时三刻,也便到头啦,”   屠长青毫无表情的道:   “你请吧,我们自己会走。”   盛庸跨上车座,扭头一笑:   “今天的事,最好不要张扬出去,否则,我们面子上都不好看。”   屠长青没有吭声,只用左时托着右臂,把一口牙挫得“咯”“咯”生响。   于是,盛庸嘴里发出“得儿”一声叫,权将长竿当马鞭,熟悉的操缰挥竿,催动牲口拖车启行。   就在轮子甫始向前转动的须臾,骤闻衣袂振风之声传来,两条人影,分别从篷车左右飞越而过,适巧便落到拖车的马头之前。   不错,他们正是毒魄与南宫羽。   异变突起,盛庸却毫不惊慌,他从容的勒住缰绳,眯上双眼,仔细打量拦在马头前面的两个不速之客,甚至圆脸上笑颜不改。   比盛庸更为吃惊的却是屠长青同他的伙计许荣,他们蓦见毒魄与南宫羽出现,简直就和白日里撞上恶鬼一样,双双往后倒退,四只眼珠几乎鼓出了眼眶--天啊,这不是阴魂不散是什么!   南宫羽倒提枪囊,首先冲着车座上的盛庸龇牙一笑,温文尔雅的道:   “前辈请了,素仰‘钧月叟’有竿钩月,出神入化,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名副其实,其实更胜,前辈威风,令入慑服之至--”   盛庸俯视着南宫羽,笑嘻嘻的道:   “不敢当,不敢当,如此谬誉,我老头子还真是承当不起,呃,老弟你,不知该怎么个你呼?”   南宫羽道:   “后生未学南宫羽。”   长长“哦”了一声,盛庸颔首道:   “‘七巧枪’?”   南宫羽笑道:   “人是庸材,枪亦不巧,倒叫前辈见笑了。”   盛庸捻了捻自己的花白胡子,摇头道:   “南宫老弟,你在此时此地,猛古了冒了出来,只怕老朽笑不动啦;另外,你身边这一位,是否也可以替我老头子引见引见?”   南官羽道:   “他是毒魄,我的老伴当。”   眉头立时拧了起来,盛庸道:   “毒魄?毒一刀毒魄?”   南宫羽道:   “正是他,前辈多年不出江湖,未曾料到还晓得我们这等不入流的角儿……”   盛庸笑得有点泛苦:   “二位成名甚早,当年我在吃杂八地的时候,二位亦已走南闯北,扬名立万了,老朽我除了痴长几岁,其他可不敢托大--”   南宫羽微笑道:   “前辈客气。”   干咳一声,盛庸开始接触到他最不愿提的一个问题:   “呃,二位大驾突现,拦在马头之前,不知可是有什么见教?”   南宫羽神态安祥的道:   “前辈言重了,见教不敢当,仅仅有点小事,要求前辈周全。”   盛庸暗怀鬼胎,强笑道: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如果老朽做得到,自当聊尽心力--”   南宫羽缓缓的道:   “前辈也清楚,近些年来,道上讨生活是越发难了,我们哥俩不敢奢求前辈自掏腰包相接济,只请前辈慷一次他人之慨,把车上和身上的东西转转手,即已感激不尽。”   叹一口气,盛庸喃喃的道:   “早知道就是这一码事--”   南宫羽接着道:   “前辈莫非不允?”   盛庸故作大度的道:   “南宫老弟,江湖财,江湖散,见者有份,说吧,二位想要多少?”   南宫羽皮笑肉不动的伸出一只巴掌,反复比了三次,又变巴掌为一指,往上顶了顶,再五指撮拢,作心形荷包状--所有的手式,完全跟盛庸向屠长青演的相同,只不过,角色互易罢了。   盛庸可真是笑不动了,他脸上的肌肉发僵,眼皮子连连跳动,嗓调也透着暗哑:   “你是说,呃,全部都要?”   南宫羽一派歉然的道:   “冒犯,冒犯,罪过,罪过。”   一股无名火倏升胸隔,盛庸忍不住嗔目大喝:   “强取豪夺,简直欺人太甚!”   南宫羽七情不动的道:   “前辈之言极是,所以,我们都算同一路人。”   盛庸须眉怒张:   “我若是不答应呢?”   笑了笑,南宫羽道:   “前辈若是不答应,我们兄弟便可以遵循前辈方才所开的例子了。”   盛庸气得手脚发冷,脸上却是一片朱赤,他暴烈的道:   “南宫羽,你以为你们就吃定了我?”   南宫羽正色道:   “不敢,但就算吃不定,效果也不会太差,正前辈所言,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善者不来,来者,当然不善!”   瞪着眼,盛庸厉声道:   “要拿金子银子,行,不过得先问问我的‘钧月竿’肯不肯?”   这一遭,是毒魄开腔了:   “前辈,我早就想问问你的‘钩月竿’了,你仗恃的,不正是这只竿子么?”   盛庸手指毒魄,大声咆哮:   “毒魄,我知道你有把刀,刀不叫刀,叫‘祭魂钧’,刀也好,钩亦罢,你能唬弄别人,却吓不住我,我老头子今年六十有四,风云草莽,铁血江湖,什等英雄好汉没会过,什等样凶神恶煞没碰过?你一个小小后生晚辈,竟自认能骑到我头上来?”   毒魄平淡的道:   “年纪大并不一定表示道行高,前辈,这要见过真章之后才能分晓。”   黑色的长竿忽然抖动,并发出轻微的颤震之声,盛庸咬着牙道:   “如此说来,你们是非要逼我动手不可了?”   毒魄道:   “假若前辈不肯答应我们的要求,是的。”   盛庸蓦地半抬上身,长竿指向前方上端,竿尖晃荡,仿佛怒矢将要脱弦,极具慑迫性的在毒魄头顶做着小幅度的移动。   毒魄眼睛注视着对方执竿的右手,他自己的右手则已伸入腰际皮囊之内,刀未出囊,钩亦未现,但他的形容镇定,情态泛沉,那社有如磐石似的坚稳,已足以造成敌人精神上无比的压力!   南宫羽慢腾腾的退出丈许之外,摆出一副“隔”山观虎斗的架势,而越是如此,盛庸心中便嘀咕越甚--这不是表明了人家不屑于以二对一,只来个单挑独打便游刃有余的姿态么?   毒魄等候了一会,盛庸仍未出招,他的视线逐渐由盛庸执竿的手上移向对方的面孔,而那张圆团团的西孔,竟然满凝一片怔忡之色。   长竿仍在头顶晃荡--毒魄忽地笑笑:   “前辈似乎心事重重?”   盛庸脸部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有些吃力的道:   “心事?我,我有什么心事?”   毒魄以一种十分谅解的口吻道:   “我看这样吧,前辈,我们实不必为了这点区区银钱而以干戈互见,血肉相拼,我认为,应该另有折衷的办法来解决眼前的问题--”   盛庸急忙问道:   “你说,是什么样折衷的办法?”   毒魄笑了,道:   “我想,可以由前辈出一个题目,彼此在这个题目上展所学,赢了,金子银子笑纳口袋,输了,干干脆脆拿腿上路,不知前辈以为如何?”   略微沉吟之后,盛庸点头道:   “敢情好,老实说,我直在担心,我这把老骨头只怕经不起再三折腾呢--”   毒魄道:   “那么,就请前辈出题目吧。”   便宜是明叫盛庸占的,因为出题目的人,当然会以己之所长来做重点,如此安排,自易发挥,但反过来说,亦足证对方艺高气豪,成竹在胸,这却并非是个好兆头--果真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哪!   盛庸苦笑着道:   “我出题目,你岂不是吃亏了?”   毒魄从从容容的道:   “这乃是敬老尊贤,阁下好歹总算是位前辈。”   盛庸顾不得去品味人家言词中的揶揄之意,他思索片刻,道:   “就用最简单的法子来印证印证吧,由老朽我丢出一块石头,但不拘抛掷的方向和高低,谁先击中那块石头,谁就算赢家,你看这个题目可好?”   毒魄道:   “有没有规定该以什么方式去击中石头?我的意思是,兵刃、暗器、手脚,是否都行?”   盛庸颔首道:   “不管你使用什么东西,只要能先打到石头,就算赢了!”   毒魄干脆的道:   “好,就是这个题目。”   盛庸面绽稳颜,一步跨下车座,目光四巡,从路旁捡起一块拳大的圆形石头,先在手里掂了掂,冲着毒魄龇牙道:   “这一块,怎么样?”   毒魄道:   “可以。”   这时,站在一边的南宫羽有些忍不住了。他冷哼了一声,提高嗓门道:   “毒魄,盛前辈出的题目,我不认为是个公平的题目--”   毒魄半扭口头,不以为意的道:   “怎么说?”   向前走近几步,南宫羽沉着脸道:   “这个题目,打开始就有缺陷,就欠完美,而这有缺陷和欠完美,只是对你如此,在盛前辈的立场而言,正是他最有利的地方--”   盛庸立表不满的道:   “南宫羽,你这算什么话?我提出的比试法子,最是公平不过--”   南宫羽声音生硬:   “前辈,我单单请教一个问题就行,就这个问题,已足可显示你存有私心,意图取巧。”   盛庸怒道:   “真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讲,我这个题目,有哪里不妥?”   南宫羽道。   “前辈,石头据在你手里,对不对?”   盛庸悻悻的道:   “不错,但这又如何?”   南宫羽道:   “前辈说过,由前辈抛出石块,但却不拘抛掷的方向与高低,只要谁先击中石块,即属赢家,换言之,前辈可以不受任何约束,自行决定石块的投置方式--”   盛庸大声道:   “是这么回事,但其中何来取巧之处?”   阴沉的笑了笑,南宫羽道:   “在前辈投掷石块之前,当然自行知道要怎么个投法,关键在于,毒魄并不知道,这样一来前辈岂不是占尽先机?请问,公平何在?”   盛庸噎了片刻,不禁羞恼交集,跺脚连声咆哮:   “南宫羽,你分明是有意挑剔,在鸡蛋里找骨头,好趁势推翻我和毒魄的约定,再联手向我施暴行强,你以为你的打算我不清楚?出尔反尔,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南宫羽唇角微撇,道:   “前辈,我承认你有几分心机,不过,火候却欠精纯。”   盛庸大吼:   “南宫羽,你敢讽刺于我?”   毒魄向南宫羽抛了个眼色,淡淡的道:   “不用在这些小事上争执,南宫,意见既然是我提出来的,自得有所担当,不能说话不做数而落人以口实;算了。我们还是遵照原案,依盛前辈的法子比试。”   南宫羽了解毒魄的意思,但仍有几分不放心,他摊开手道:   “毒魄,金银财宝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愣要把便宜给人家占,我也没有话说,总之你加小心,事情尚未开始,你已经落到下风啦。”   毒魄笑道:   “结论可别下得太早,南宫。”   盛庸赶紧接口道:   “可不是么,毒老弟,我出的这个题目,绝对公平公正,彼此谁也无法投机取巧,比试还不曾进行,南宫羽就在这里随口臆测,扰乱军心,真不晓得他在瞎搅合些什么?”   南宫羽瞪了盛庸一眼,张张嘴,却没有出声,管自走回他原来站立的位置。   毒魄的目光移动,有意无意和呆立在篷车后侧的屠长青与许荣打了个照面,他朝着两人微笑颔首,模样像是同老朋友招呼。   屠长青一直在看这出戏,他要看到个结果,私心里,他盼望最好的局面是玉石俱焚、两败皆伤,一来可消旧恨,二来说不定能以收到鱼翁之利,他固然对毒魄充满了怨患、对盛庸亦咬牙切齿之至,这两个他认为惯于“黑吃黑”的仇家,死一个少一个,假如拼得同归于尽,更是上上大吉,他决计跟着耗下去了。   清了清嗓门,盛庸向毒魄发话道:   “毒老弟,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毒魄道:   “前辈且请。”   盛庸笑道:   “你可得瞧准了,老弟,事关金银财宝哪。”   毒魄静默无言,他的眼睛只盯住盛庸的左手,左手上,正握着那块圆形石头。   于是,石头自盛庸手掌间抛起,但抛起的高度仅只三寸,石头离掌的瞬息,这位“钓月叟”的左手闪电般往上抬升,几乎稍一举时,即可抓住。   三寸的距离,三寸的空间,要超越如此短促的窄隙,只是一刹之事,何况盛庸乃有备而来,出手的快速与准头,就更不在话下了。   寒光就在盛庸左手上升的动作之前射来,那一抹光快得就像意念的转动,精神的凝注,仿佛它原是无形无质的,只因为有人想它这么出现,它就突破了时空,凌驾于一切速律之上,在虚渺中到达任何它欲图到达的地方--光亮炫映,它就已经在这里了,在盛庸的左手与石块之间。   削锐的劲气,激荡回旋于指掌,使得盛庸抬起的左手近似反射般本能的向后急缩,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倏起,那块抛升三寸的石块蓦地斜弹半空,又“砰”的一响碎为粉未!   毒魄卓立原处,手上的“祭魂钩”活似一角弯月,冷焰灿漾,吐露着诡异而不可言的玄妙,他人站在那里,盛庸看来,简直就像法力无边的神祗了。   南宫羽忘情的鼓起掌来,他可是打心底服透了毒魄,虽说相交多年,老兄老弟,但似如此精彩的表演,他亦是头一遭看到!   呆若木鸡的盛庸,在南宫羽的掌声里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他深吸一口气,圆脸上宛似抹一层青灰,不自觉嗓音都走了调:   “呃……毒老弟,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毒魄笑笑,道;   “这须要长时期的苦练,然后,加一点天赋、一点诀窍、一点巧思就行。”   盛庸余悸犹存,却面带侥幸之色:   “真是千辛万苦,我老头子不曾一时意气用事,和你血肉相拼,若是拼上了,后果怎堪设想?天爷,世上竟然有这么快的手法……”   毒魄道:   “是前辈承让了。”   盛庸摇头叹喟: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用不着说些客套了,的确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净靠老招牌卖字号,越来越不灵光啦,毒老弟,我认输;唉,眼瞅着我们这一辈的好日子已经过去喽……”   不等毒魄答话,那边厢,南宫羽已吃喝起来:   “前辈,别只顾着叹今迫往,既然认输,金子银子就得交出来、分文不能少!”   盛庸从腰板带内取出荷包递给毒魄,一面灰沉沉的笑着:   “荷包在这里,现金现银全在车上,我们不必麻烦,就再转次手吧。小   毒魄启开荷包,抽出一张银票交还盛庸,语气十分恳切的道:   “这张银票,面额是一万两,前辈且请收下,权当是我们孝敬的一份红钱。”   想要伸手接住,又觉得不好意思,盛庸期期艾艾的道:   “银子是好的,不过,呃,毒老弟,我却受之有愧,实在--”   毒魄将银票塞进盛庸怀里,用笑容阻止了对方的窘言,盛庸脸孔上的肌肉抽颤,终于咬咬牙不再推托,他向毒魄深瞧一眼,点点头,转身飞掠而去。   篷车后面,观战看戏的屠长青,许荣亦已踪影不见,甚至连地下方威的尸体都扛走了;事情的结局,约摸大使他们失望吧?   南宫羽走了过来,皮笑肉不动的望着毒魄,神情透着三分阴阳怪气,毒魄耸耸肩,还报老友一个微笑,笑颜中,自有无可奈何。   望望篷车,摸了摸鼻子,南宫羽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有这个必要么,给姓盛的一万两银子?”   毒魄静静的道:   “他人老了,人在江湖,原该急流勇退,熬到满头白发犹不能脱身收手,说起来便是一种悲哀,我们和他一样,同在天涯,又何惜这一份恻隐?”   南宫羽道:   “话虽不错,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们辛苦这一趟,自己能得到多少代价?”   毒魄摇头道:   “不清楚,这就要看你的了。”   南宫羽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而事实上他又能埋怨什么?如今,毒魄扮过白脸,那红脸一角,亦只好由他去唱喽。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二十二章:枭影掠血光 第二十二章:枭影掠血光   人在马上,双辔并行;毒魄和南宫羽的心情都不怎么开朗,因为他们此刻要去办的事决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鬼王旗”那批凶神恶煞,约摸正在候驾,一面罗网,或许早已经开了,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问题在于,却又非去不可,江湖中人,首重恩怨分明,飞星的血,飞星的命,牵系着毒魄的神魂,激荡着他无比的怨愤,他是江湖人,忘不了的只有血债血偿,牙眼相还,他坚信种下什么因,便该得什么果。   天色阴沉,刮的是西北风,风吹在人身上,还的确有点冷。   南宫羽斜眼瞅着毒魄,故意找话说:   “自从上路到如今,半个多时辰了,毒魄,你怎么一直不开口?”   紧了紧衣襟,毒魄懒懒的道:   “说什么?”   南宫羽道:   “譬如,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打‘正盛皮号’那里弄回多少酬金来?”   毒魄道:   “我原以为你会主动告诉我的。”   南宫羽骂道:   “娘的,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不紧不慢的德性,什么事都要等着别人先拿言语--你倒是猜猜看,钱侗那老小子赏了我们几文?”   稍一沉吟、毒魄道:   “两万银子应该差不多。”   南宫羽惊讶的道:   “正好是两万银子,怪了,这次你怎么猜得准到针眼上?”   毒魄笑笑,道:   “我还有猜得更准的呢,我判断你把银子给钱侗送回去之后,他在感激零涕的情形下,很可能要把整个数目的一半相赠,你当然不会接受,一阵推来让去,就以二万银子成交,结果是皆大欢喜,嗯?”   南宫羽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的道:   “完全被你说中了,正是这么码事,毒魄,你又是如何知晓的?整个来龙去脉,就好像你也在现场目睹一样,实际上,你根本没有去呀!”   毒魄指指自己脑门,笑道:   “简单,多用脑筋想想,八九就不离十了,你的个性、习惯、待人处世的法则,我全都清楚,姓钱的大掌柜虽然是商贾出身,也还厚道老实,再揣测一下人们于失而复得后的惯常心态,喜出望外之余的反应,两头凑拢,大概的经过情形便勾勒出来了,这其实亦算不上什么。”   南宫羽赞叹着道;   “乖乖,我还真没想到,你姓毒的有这么个聪明法,文有文才,武有武略,凭我南宫某人,也叫你给比下去啦!”   毒魄道:   “你客气,南宫。”   南宫羽又想起了什么,忙道i   “不过那笔酬金说是两万银子,到手的却只有一万两,因为还得扣除--”   毒魄点头道:   “我知道,还得扣除我们预支的一万两银子,也就是由我作主,分给盛庸的那一万两银子,南宫,这笔帐全算我的。”   南宫羽不悦的道:   “为什么要全算你的?”   毒魄道:   “因为钱是我给盛庸的,而且事先也没有征求过你的同意,怎好叫你分担?南宫,我并非矫情,说的全是我心里的话。”   哼了哼,南宫羽道:   “你既然那么精灵聪明,怎不猜猜我又是个什么想法?莫不成只准你有那份恻隐,就不许我也行行慈善,做一样善事?”   毒魄闲闲的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得很,送给盛庸的那一万两银子,你打算顶上五千两,也就是说,你非常坚持的要出其半数,对么?”   南宫羽昂头挺胸:   “不错。”   毒魄低缓的道:   “我还知道你的另一层想法--兄弟手足,何分彼此?既是血浓于水的情分,福祸生死,也就应该共同承当了……揭明了说,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沉默了一会,南宫羽才沉声回道:   “只要你省得就好。”   毒魄道:   “当然,除了对我,你平素的为人,可不曾这么慷慨大方过。”   南宫羽哭笑不得的道:   “讨了便宜还卖乖,娘的,你这不是找骂挨么?”   毒魄笑道:   “这也是实话,实话好说不好听。”   挥挥手,南宫羽道:   “去去去,别他娘净在这里寻我的开心,你倒是想过没有,此去‘抱固岭’‘鬼王旗’的垛子窑,拿什么方法和他们周旋?”   毒魄坦然道:   “首要的原则,自是不能明处叫阵,我们的力量不够。”   南宫羽叹一口气:   “何止不够,犹相差上好一截呢!单靠我们两个人去搏击人家全帮,实在是过于冒险,我在想‘鬼王旗’如今必然早已严阵以待了。”   毒魄思量着道:   “南宫,为今之计,只有暗里狙击,稍沾即走,每次下手的当口,不管摆倒他们几个,决不恋战,而且对于目标的选择,要使敌方无从揣测,难以连横固守,如此往返击杀数次,假若都能奏捷,‘鬼王旗’的阵脚就要乱了……”   南宫羽忧心忡忡的道卜   “计划是好,只不知能否如愿,你也晓得,他们拥有不少人才,布阵对仗,个个都是行家,行动一旦展开,恐怕不似你我想象中这般容易。”   毒魄道:   “我明白不容易,不过,事在人为,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指头轻绕着缰绳,南宫羽望了望空中低沉的云霾,道:   “天色不大好,毒魄,我看我们不一定非要在入黑前赶到‘抱固岭’不可,离那地方稍远一点,先找个所在落脚打尖,顺便探探风声……”   毒魄道:   “‘抱固岭’方圆几十里之内,都是‘鬼王旗’的势力范围,你说离它远一点,欲待远到什么程度?严格论起来,我们如今已算进入人家的地盘,除非不再前行,否则‘抱固岭’附近哪一处窝下来都差不多。”   想想也对,南宫羽道:   “好吧,我们就趱赶一程,摸到‘抱固岭’下藏身,只求别露了行迹,打草惊蛇犹在其次,若叫人家先下手为强,我们哥俩便吃不完、兜着走啦!”   毒魄笑笑,没有答腔,他的心思似乎不在这里,瞧他锁眉凝目、神情幽沉的模样,脑筋又不知转到哪儿去了……   这是一幢荒废的农舍,断垣残壁,杂草蔓生,农舍坐落在一片贫瘠的庄稼地里,干裂的地面只零零散散的错布着一些半枯萎的庄稼,看情形,农舍故然已久无人住,连这几片旱田也都弃置了。   屋子一角,尚留得有三堵土墙,半片顶,勉可避御风霜,地方虽说不大理想,却总比露宿郊野要强,现在,就正好被毒魄与南宫羽利用上了。   亮起那盏油灯,在晕沉摇晃的灯光下,毒魄展开一张草图细细研读,图是方久寿临时匆匆绘就,图中标示的乃是“抱固岭”上“鬼王旗”各个堂口的所在位置和通达路径,方久寿的绘画技巧相当拙劣,但好歹重点还描得出来,看了图,“鬼王旗”方面的内部布署格局,已可大致明了。   递过一套夹肉烧饼给毒魄,南宫羽依着墙角坐下,大口啃嚼自己手上的一套:   “别那么用功了,毒魄,时间有的是,何不先吃饱了再说?”   毒魄目光停在图上,手指顺着线条移动、边若有所思的道:   “‘鬼王旗’建在岭上的垛子窑,可不是随兴瞎盖的,其中格局,颇见巧思,具有防守上的基本意义,你看,两座分峙总堂左右,四堂各据一方,便将枢纽可令之处拱卫在中间了;而‘豹房’高筑于岭后棱顶之上,正可俯视全景,监看搜巡分外便利,亦合了‘豹房’本身的任务性质……”   南宫羽咽下口中的烧饼,道:   “你打算从‘鬼王旗’哪一个部门先下手?”   毒魄道:   “现在还不能决定,我得再想;南宫,你思量过没有,目前我们最欠缺的,不单是人手问题,还差了里面的内应?”   举起身边的水囊,甫宫羽先凑嘴囊口饮水,才一抹唇角道:   “这还用说?如果有人卧底,行动就方便多了,至少不必像摸黑一样误打误撞,困难在于,到哪里去找内应?”   毒魄慢慢咬着烧饼,却显然食不知味,他连连摇头道:   “难,难……一点路子都没有……”   南宫羽道:   “可不是一点路子都没有?以前还摆着个方久寿,如今方久寿露了痕迹,早就逃之夭夭啦,‘鬼王旗’其他的人同我们没渊源,又去和谁搭线?所以啊,毒魄,这话说了等于白说!”   毒魄伸直双腿,把草图平置在膝盖之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没有内线,当然行动起来比较冒险,但若实在无法可施,也只好硬干了。”   南宫羽道:   “咱们原就是打着这个谱来的,所以便条件不够,亦谈不上什么遗憾。”   毒魄笑道:   “你好像有点怄?”   “嗤”了一声,南宫羽道:   “我怄?我跟谁怄?我担心的只是别叫人家把我们活坑了!”   毒魄道:   “事情不会糟到那种地步,南宫,我们两个都不差,他们更没有那么好,一朝对仗,‘鬼王旗’少不了人来垫底!”   狠狠咬一口烧饼,南宫羽道:   “但愿是如此。”   微弱的灯火又大大摇曳了一下,在这四壁不全,屋顶漏空的破屋里,寒气萧瑟,冷风透隙,还真有点欠舒坦--江湖生涯,原就是一个“苦”字了结。   望着只吃了一小半的夹肉烧饼,毒魄兴味缺缺的道:   “早点睡吧,今晚上我们不动,先养足精神,明天开始,再向‘鬼王旗’下刀。”   南宫羽缩缩脖子,嘀咕道:   “娘的皮,这片破屋,四壁透风,越来觉得冷、赶到明朗,人岂不冻僵了?”   毒魄收起草图,淡淡的道:   “吃这种辛苦,也不是头一遭了,你一向自诩比我能适应环境,眼下怎的却变得娇嫩啦?”   南宫羽摊开毛毯,一半铺在地下,一半裹住身子,打了个哈欠道:   “倒不是变得娇嫩,许是年龄的关系吧,岁月不饶人哪,这把老骨头日渐僵硬,体气也比不得从前了……”   毒魄沉默着把自己所携的毛毯铺开,就在他刚刚想躺下的时候,却突兀停止了动作,微微偏过头去似在侧耳聆听什么--   才闭上眼的南官羽也在此刻把眼睁开,好像亦听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声响。   不错,外面的确有动静,是隐隐的步履声,步履十分急促,光景是有人在奔跑,亡命般奔跑,而且,方向正冲着这片破屋。   毒魄盘膝坐在毯子上,目定定的注视着面前那扇斜倒的门扉,晕黄的灯影映照着他冷漠的面容,银亮的白发,另有一股肃煞之气。   南宫羽也坐起身来,顺手拎过身边的枪囊,老大不高兴的道:   “真叫出鬼了,即使在这等荒郊野地破落屋子里,竟也睡不成一场好觉,不知外头那位仁兄是怎么回事,三更半夜,放着热被窝不睡,却溜出来练跑学跳,我看他八成是吃撑了……”   毒魄低声道:   “只有一个人,南宫,这个人奔跑的方向,似乎就扑着我们这里。”   望一眼摆在几块层叠的上砖上的油灯,南宫羽忙道:   “那家伙约摸是看到光亮了!”   毒魄颔首道:   “一般而言,人在发生危难或者需要求助的当口,才会下意识的朝着有灯火的地方去,反之则往往趋避亮处,南宫,我看外面这个人是有麻烦了。”   南宫羽悻悻的道:   “关我们鸟事?”   这时,脚步声更迅速的往屋前接近,如果仔细听听,甚至可以分辨出来人脚下的踉跄与粗浊的呼吸--显然是遇上麻烦的样子。   南宫羽喃喃咒骂:   “操的……”   破门“咚”的一声被人由外撞开,灯火随即晃动不停,在青黄色的炉苗跳闪下,一个身材魁悟却浑身染血的壮汉连滚带爬扑了进来,这汉子仍然双手握刀,他拿刀撑地,仰头望着毒魄与南宫羽,满眼的祈求神情衬搭着斜过左颊的一道深深血槽,可不真似英雄末路的那种凄惨落魄?   南宫羽吃惊地跳将起来,嘴里“啧啧”有声:   “乖乖,这位老兄还伤得真不轻,混身上下,全让血给浸透啦!”   那人双刀分撑,一张长方脸孔痛得都扯扁了,他连声喘息,嗓音颤抖:   “二……二位兄台……萍水相逢,也是有缘……乞请二位兄台慨施援手,救我一命……”   南宫羽朝门外一指,道:   “敢情有人在迫杀你?”   点点头,这汉子左颊的伤口牵动,又涌出一溜血水,他异常吃力的道:   “后……后面……就在后面……他们马上就要追过来了……他……他们共有三个人……全是些心狠……手辣的……东西……二……二位兄台,可听说……说过‘猿峡三枭’,追……追来的人……正是……他们!”   南宫羽诧异的道:   “追杀你的人竟是‘猿峡三枭’?怪了,这三个杀胚不在川蜀卖野人头,当他的山大王,却跑来这里发什么威?你又怎么会招惹上他们?”   汉子嘴唇翁合,抖索索的道:   “在下……在下另有隐情……如……如得二位兄台伸……伸援……幸而逃过……此劫……自当详禀……其中……来龙……去脉……此刻……实已不及……陈述……”   南宫羽侧首看着坐在毛毯上毫无表情的毒魄,大声道:   “伙计,你怎么说?”   毒魄缓缓开口:   “这人看起来还挺顺眼,且上天原本有好生之德,我们就助他一臂吧。”   南宫羽冲着汉子道:   “行啦,朋友,我们与你之间,虽尚不明不白,却绝对会拉你一把。”   汉子连连顿首,呼吸急促:   “二……二位兄台……的大恩大德……冯某无论……生死……必当永……志……于心!”。   南宫羽走上前来,将汉子扶坐到墙角,这位仁兄伤重至此,依旧紧握双手,丝毫不松不放,看起来,大概也是个倔强刚烈的人物。   毒魄全神贯注,倾听着屋外的动静,但一时之间,却相当平静。   安置好了那人,南宫羽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吁一口气:   “好家伙,这位老兄还真沉哩……”   凑近来,他又放低嗓门道:   “怎么样,有状况没有?”   毒魄轻声道:   “他们会来的,就算追丢了人,这里的灯光也会引他们上门……”   南宫羽道:   “此人受创甚重,‘猿峡三枭’也明白他势必跑不出多远,犯不着发死力去迫,消消停停的淌上来,便可到手成擒了。”   毒魄问道:   “这什么‘猿峡三枭’,你认识?”   南宫羽道:   “只是听说,却不曾见过,三个人都是川境鼎鼎大名的巨匪恶盗,武功高强,行事干净利落,一样的豺狼心性,一样的冷酷无情,总之,这三号人物,决非善类,便冲上了也无甚遗憾。”   毒魄道:   “照你这样说,不冲也不行了,我们救人当然必得救到底。”   南宫羽无可奈何的道:   “他娘,人生的际遇,愣是难料,我们自己麻烦一大罗筐,正不知怎么解决是好,反而先行起善事来了,唉,谁又会想到即使在这样的僻野荒屋,还能遭上如此意外枝节?说起来,岂不是老天爷早安排好的?”   毒魄笑笑,没有吭声。   时间慢慢过去,破屋里,除了那汉子粗浊的呼吸外,几乎寂无声响,又待了片刻,南宫羽有些沉不住气了,悄声道:   “怎么还不来?这三个邪盖龟孙恐怕另有花巧……”   毒魄平静的道:   “不用急,他们的心态你要先弄清楚,在当前状况未明,敌情混淆的形势下,他们自不会轻易涉险,等到伏在暗处把这里的虚实探查过了,包管不请自来,你想拦都拦不住!”   南宫羽目光向门外溜梭,边道:   “你是说,那几个人现在就在外头?”   毒魄道:   “很有可能。”   抹了把脸,南宫羽道:   “怎的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毒魄笑的有几分促狭:   “南宫,你也是老江湖了,我看你这老江湖简直混回了头、如果外面的人换做你,你会发出动静么?‘猿峡三枭’既是道上的狠货,当然亦深悉搏战之窍,怎可能让你事先察觉迹象?所以,眼下的沉寂算正常,若是很快有了异状,反叫不正常了。”   南宫羽笑骂道?   “说你胖,你还真个喘起来啦,我他娘何曾像你所讲的这么幼稚?”   忽然,毒魄轻轻“嘘”了一声:   “来了……”   南宫羽赶紧噤声无语,同时,他也听到了某些响动--是薄底靴踏在泥上上的响动,沙沙有致,预示着正有人往这边走近,而且,来人像是并没有意思掩藏自己的行藏。   毒魄仔细倾听,并在点数:   “一……二……三,不错,正好是三个人。”   南宫羽移行几步,靠到屋角那汉子身边,他的意图很明确,当然是不希望接受保护的人遭到伤害,要做到这一点,距离往往是重要因素。   于是,脚步声停在门前,俄顷的沉寂之后,三条可以称为彪形的大汉鱼贯进入,三个人都属于高头大马的身材,第一个进来的满脸横肉.三角眼,蓄着一撮山羊胡子,第二个同样横肉满脸,额头上浮一条蚯蚓似的紫色疤痕;尖削的鼻子不知为了什么缺少一片鼻翼,以至那扯大的鼻洞就把整个面孔的轮廓搅弄的不周和了,第三位,算是稍为长像斯文一点,却也脸上块块白斑,配上他的狭目薄唇,特别予人一种阴骛冷酷的感受;三个人头缠一式的白巾,全都斜披粗麻氅,看上去,竟似三尊恶鬼。   毒魄望着进门的三位仁史,毫无反应,他依旧盘膝坐在毛毯上,状若参禅。   屋角的汉羊双眼鼓突,死死瞪着前面的三个人,他的情绪似是极为激动,不但磨牙挫齿,“咯咯”有声,全身也在不停抽搐……   蓄着山羊胡子的这一位打量过毒魄,目光又在南宫羽脸上溜转一圈,嗓音低哑的发话道:   “我想,这个冯德恩,大概和你们二位没有什么关系。”   毒魄嘴唇紧闭,一字不露、南宫羽硬绷绷的笑了笑,道:   “不错,我们与他,是没有什么关系,更明白的说,在他来到这片破屋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他;就同不认识三位一样。”   山羊胡子点点头,道:   “这就结了,请二位让一让,我们要把人带走。”   南宫羽道:   “列位想把他带去哪里?做何处置?”   三角眼中凶光倏闪,山羊胡子似在强行按捺自己:   “朋友,这不关你的事,江湖路险,还是自扫门前雪的好!”   南宫羽木然一笑:   “我一向有点拗脾气,事情不问清楚,决难放手,你们要不把其中因由说个明白,人在这里是不错,各位却休想带走!”   山羊胡子脸色一沉,声音也重了:   “太平日子过腻啦?想找点麻烦玩玩?”   那缺了一片鼻翼的仁兄怒哼一声,恶狠狠的道:   “老大,我看这个龟儿子是存心挑眼!”   南宫羽似笑非笑,夷然不惧:   “我们乃是两个大活人摆在此地,各位竟当做两只呆鸟看了,招呼不打,言语不清,就待强押这位受伤的朋友上路,各位不管是何方神圣,也未免太嚣张了吧?”   山羊胡子目注南宫羽,杀气盈溢:   “看你的样子,是有意替姓冯的出头拦事?”   南宫羽嘿嘿一笑:   “总算你还明白,多少看得出点风色。”   山羊胡子喉间起了一阵沉闷的哮吼声,光景就如一头发怒噬扑前的野兽--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二十三章:险道最断肠 第二十三章:险道最断肠   南宫羽手中的枪囊微翻,银芒闪处,他那杆六尺银枪业已向上挑指,菱形的枪尖寒光流灿,映着灯火,仿佛汪起一棒莹雪。   而毒魄也缓缓站起身来,只这个起身的动作,屋里的三条大汉竟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扣上心头,连呼吸都有些窒迫了。   脸上生着块块白斑的朋友忽地楼摆手,睁着那双的亮的细眼道:   “我们兄弟是川蜀‘猿峡三枭’,不知二位是怎么个称呼?”   毒魄看了南宫羽一眼,南宫羽冷冷的道:   “早知道你们是‘猿峡三枭’,假如我猜得不错,阁下便是三枭中的老三潘东岳?”   白斑仁兄沉稳的道:   “朋友好眼力,我正是潘东岳。”   指了指山羊胡子及鼻翼缺了一片的那位,他接着道:   “这位是我的大拜兄阴落雁,和二拜兄邵铁肩,只不知二位的名号是--?”   南宫羽道:   “我哥俩另有隐情,不便露底,其实小名小姓,报出来三位未必知晓。”   潘东岳注视着南宫羽手上的银枪,若有所思的道。   “朋友这杆枪,看起来十分眼熟,像是在哪里听人提起过……”   南宫羽道。   “阁下恐怕是记错了,似我一个武林走卒,半杆破枪,根本上不得台盘,阁下又怎会听说?”   唇角抽动了一下,潘东岳忍耐的道:   “二位既然不愿见告真名实姓,也就算了,在这里,我想请二位赏个人情,二位如果确实与那冯德恩毫无渊源,便犯不着趟这浑水,人交给我们带走,‘猿峡三枭’必有补报!”   南宫羽笑笑,道:   “听起来不错,今天担心的是,你们带走了他,还会留他活命么?”   潘东岳坦白的道:   此人与我兄弟结怨甚深,决不能饶其生出!”   南宫羽道:   “我看也是如此,人家好歹一条命,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他任遭宰割,未免于心不忍,有失仁恕之道,三位,冤家宜解不宜结,莫如给我一个薄面,得放过,且放过吧!”   潘东岳尚未回话,阴落雁已重重的道:   “朋友,你对姓冯的一再曲意维护,却说同他没有渊源,难不成你是想借此巴结‘鬼王旗’?”   颇为意外的怔了怔,南宫羽疑惑的道:   “巴结‘鬼王旗’?就算我维护这位受伤的朋友,和‘鬼王旗’又什么牵扯?”   阴落雁声声冷笑:   “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姓冯的乃是‘鬼王旗’出身吧?”   南宫羽愕然道:   “什么?你说他是‘鬼王旗’的人?”   阴落雁斜眼低视墙角的汉子,容颜狰厉:   “一点不错,他正是‘鬼王旗’的人!”   潘东岳搭腔道:   “这冯德恩不但是‘鬼王旗’所属,犹且为首要人物之一,他隶配于‘鬼王旗’四堂中的第一堂‘独堂’,身份是‘巡检’,素有‘阴阳刀’之称……”   南宫羽摇头道:   “没有想到,真没有想到……”   阴落雁大声道:   “无论你是真不知姓冯的出身抑或假不知,现在你总明白了,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侧首望向毒魄,南宫羽眼神中透露着征询的意味,毒魄微微一笑,开口道:   “重要的只有一桩--这个人值不值得救,而非他的出身为何;结怨必有结怨的因由,因由中自有是非,设着并无不可告人的内情,‘猿峡三枭’何妨见知?”   阴落雁怒道:   “你算老几?我们是来要人,可不是请你评理来的,你居然自行充当起仲裁的角儿啦,简直莫名其妙--”   毒魄气定神闲的道:   “阴老兄,在这个人间世上,莫名其妙的事可多着哩,你以为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潘东岳拦了他大哥一把,扮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   “好吧,朋友,为了表示我们与冯德恩之间的纠葛并无咎戾之处,你想知道什么,我们一定据实奉告,也好叫你明白,这桩闲事管得不值!”   毒魄道:   “我想请潘朋友说明一下,为什么非要将这位冯朋友置之死地不可?”   潘东岳干咳一声,道:   “事情说起来也并不复杂,就在离‘群英集’东边不到十里路,有个名叫‘黄麻坡’的地方,那地方有个婆娘开导有一家小茶馆,两年前,这姓冯的居然色胆包天,把茶官当垆的婆娘给勾搭上了……”   毒魄不解的道:   “这又与各位何干?”   阴落雁咆哮道:   “那个开茶馆的婆娘,就是我的女人!”   毒魄奇怪的道:   “阴老兄,你的女人,不在川蜀跟你吃香喝辣,却跑来‘黄麻坡’搞什么菜馆?”   潘东岳代为解释道:   “是这样的,我们老大的女人,叫做春花,原是个在川境‘沱城’青楼一带卖唱的姑娘,三年多前,我们老大看中了她,耗去大笔银子将她接回家里,更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不想这婆娘天生浪荡,水性杨花,跟了我们老大不及半年,竟见异思迁,挑一个老大出门的空隙,私自卷逃而去。我们老大自不甘心,费了两年余的辰光,才查知这娘们的下落,等辛辛苦昔找上‘黄麻坡’的茶馆,却未料到这娘们已有新相好,喏,就是那天杀的冯德恩!”   毒魄笑笑,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没什么不对,何况,冯德恩事先也不知道春花曾和阴老兄有过一腿!”   潘东岳忍着气道:   “朋友,你这话就有欠公允了,即使姓冯的先时不知道春花是我们老大的女人,事后我们找上了他,并把其中过节说得清清楚楚,他总该明白了吧?可恶的地方就在这里,任我们怎么软硬兼施,他愣是不肯退让!”   毒魄道:   “我可以问一件事么,潘朋友?”   潘东岳道:   “且请明示。”   毒魄道:   “那春花,与阴老兄有没有正式婚约?或是举行过什么入门的仪式?”   潘东岳迟疑的道:   “这……似乎不必要吧?”   憋了一肚皮火的阴落雁忍不住吼叫起来:   “老子只不过姘一个女人玩玩,又不是娶老婆,纳小妾,难道说还用三媒六证、搬大花轿去抬?但要人上了床,事情不就定了?!”   毒魄点头道:   “原来只是姘居,并无夫妻名分。”   潘东岳忙道:   “用不着什么名分,有夫妻之实就够了,这总不能说春花不是我们老大的女人吧?”   毒魄闲闲的道:   “那么,春花为什么又如此不知好歹,竟在阴老兄‘无微不至’的照顾下逃了出来?”   搓搓手,潘东岳道:   “我说过,这娘们天生浪荡,不安于室,是个道地的贱货!”   毒魄笑了:   “既然不堪至此,阴老兄甩了也罢,又何苦把这贱货弄回去受气?”   潘东岳不禁窒迫的顿了顿,阴落雁却嗔目大骂:   “要不要人是老子的事,你管不着,他妈的,你好像是过堂来了!”   墙角,冯德恩努力提起一口气,挣扎着发话:   “兄……台……这位兄台……你……你不要听他们随口……诬蔑……事实全……全不是这样……他们……他们……乃在胡乱编排……血口……喷人!”   阴落雁叱道:   “放你妈的狗屁!”   毒魄冷硬的道:   “三位,此中既无咎戾,何妨让他说话?”   潘东岳向他老大使了个眼色,故作从容之状:   “当然,我们是真金不怕火炼,看他这诱拐别人婆娘的东西,还能造弄出些什么花巧来!”   喘息了一阵,冯德恩吁吁的道:   “我,我在两年多前……就结识了……春花,我们相好……也有一年……半的光景了,春花,她是个可怜的女人……温顺、姻淑,看似柔弱……却十分坚强……她今年二十五了,从小到大,没过几天好日子……早时……卖唱奉养老父,刚能立身……就被姓阴的强掳了去,姓阴的不把她……她当人看,除了日里夜里不分的糟塌她……更任情打骂、恣意折磨……春花和姓阴的在一起不足……不足半年,她那老父即因此郁愤而死……这样痛苦……的生活,试问……谁过得下去!”   阴落雁越听越火大,立时暴跳如雷:   “胡说八道,满口跑马,老子的女人,自有老子应付的一套,用得着你来轻怜蜜爱、怜香惜玉?你们一个奸夫、一个淫妇,都该打进十八层地狱!”   没有理会阴落雁的叫嚣,冯德恩继续难辛的往下诉说:   “春花和我,在一起……没有多久,姓阴的他们就找上了她……我当然有责任、也有义务出面来替春花承担……他们要春花,我不答应,后来,他们改成要钱,却狮子大开口……索价二十万两银子……”   一旁,南宫羽吹了声口哨:   “乖乖,二十万两银子,可不是狮子大开口?他们把春花当金铸的了!”   潘东岳阴恻恻的道。   “凭我们老大的身份,他把身边的女人让给了你,可不是件有脸面的事,要你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其实并不算多!”   毒魄问道:   “立场不同,数目多少就难说了;那么,冯朋友到底答应给付若干?”   冯德恩抖索着道:   “半生江湖……无非浪荡……又能存下多少银子?我,我倾尽所有,加上各方告贷……也不过凑了三万多两银子……春花也拿出她的……全部私蓄……总共合一个四……四万的整数,可是……他们不肯答……应!”   潘东岳振振有词的道:   “二十万两银子与四万两银子,差了多少倍?你把我们兄弟当做要饭的来打发?这点数目,我们自然不能答应!”   毒魄皱着眉道:   “价码有差,大可经由谈判商解,又何须弄到兵刃相见?”   一昂脸,潘东岳道:   “已经谈了三次啦,次次拿不出钱来,净是编造些不成理由的理由哭穷喊冤,拖拖拉拉,今晚上便是第三次谈判,姓冯的依旧半钱银子不加,这不是完全欠缺诚意是什么?他勾引了我们老大的女人,还几次三番诓骗我们,这种人,还留着干啥?当然该杀该剐!”   阴落雁逼视毒魄,眼露凶光:   “事情经过你已知道了,本来是奸夫淫妇,皆曰可杀,我一再宽恕他们,包容他们,这一双狗男女不但不知感恩图报,甚且连一点遮羞钱都吝于付给,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想我阴落雁堂堂男子汉,昂藏七尸之躯,岂能容人当做缩头的王八?老子钱不要了,端端要命,你说,这算我的不是么?”   毒魄道:   “你需不需要我表示意见?”   阴落雁大声道:   “只要你说得有理--”   耸耸肩,毒魄道:   “这档子事,足可编人天下奇谈之内,见之闻之,实在令人拍案叫绝。”   阴落雁气呼呼的问:   “什么意思?”   毒魄慢条斯理的道:   “阴朋友,首先我要指出,春花和你并无婚约的拘束,不管她是否自愿,充其量仅是跟你姘居,姘居在一起的双方,图的不过是个男欢女爱罢了,一朝到了感情难以为继的辰光,一拍两散才是上策,任何一方的勉强行为都会演变成痛苦的结局:照常情来说,女人总比较柔弱,当这个女人与这个男人混不下去了,尤其这个男人还是个厉害角色,便必有她不得不尔的原因存在,譬如凌辱、虐待、欠缺情爱基础等等皆然,而春花既不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亦非你们纳聘相迎的妾侍,严格而论,二位之间根本没有正式关系,她忍受不了你,你又不放人,除了一走,更有何途?春花走得应该没什么牵挂,阴朋友你与春花又无名分可言,屡屡追逼于她,就不大合道理了……”   南宫羽接口道:   “要不到人,改为要钱,则更等而下之,不见品味,堂堂男子汉,昂藏七尸躯,竟拿一个妇道人家的身体来讨价还价,索需不遂便进而暴力相向,这男子汉未免当得惭愧!”   毒魄跟着道:   “所以,我认为此乃天下奇谈,说起来实是笑话一桩。”   两个人一搭一挡,言饲之间极尽讽刺揶揄,不但阴落雁听得面孔泛青,山羊胡子无风自动,连扮白脸的潘东岳都忍不住勃然色变。   “猿峡三果”的第二位--邵铁肩怒叱一声,口沫四溅:   “狗日的,这分明是一面倒,存心偏袒那冯德恩嘛,这两个龟兔子,把我们兄弟当做什么耍啦?”   潘东岳容颜阴沉,冷冰冰的道:   “朋友,我之所以对二位一再委屈求全,好言包容,为的只是不愿另生枝节,伤及无辜,不想二位却不识抬举,得尺进步,拿我们一片善心当成了牛肝肺,‘猿峡三枭’可以血溅三尺,但决不接受奚落!”   南宫羽道:   “我们仅在叙述一个事实,辩明一点道理,潘朋友。”   阴落雁突然粗暴的大吼:   “最后再问你两个龟儿子一句--交不交人?”   这一次,是毒魄回答:   “你该看得出来,阴老兄,我们的样子,像要交人的样子么?”   潘东岳因为过于气恼,嗓音也变尖了:   “费尽唇舌,竟是白搭,我把你两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一起活宰了!”   毒魄爽脆的吐出一个字:   “请。”   阴落雁踏前一步,左掌一伸,但见那双左手又宽又粗,五指箕张有如钢勾,掌心更泛着一团隐隐的乌紫色,随着他左手的动作;一片劲气化为五股,透过指尖穿射而出,势强力锐,活像五只脱弦怒矢1   毒魄微微晃肩,人往横走,他身形甫闪,背后墙壁上已“砰”一声裂开一个人头大的洞口,砖屑泥粉迸扬下,竟似铁锤所击!   “祭魂钧”由下向上飞起,锋刃划空,只是一抹晶澈的虹带、当阴落雁迅速腾避的一刹,虹带倏而碎散成漫天的炫彩,缤缤纷纷,封罩住姓阴的每一个可能冲突出去的角度!   双方的招式俱皆奇快,攻守之间,仅乃瞬息,而邵铁肩叱喝一声,他那柄宛若银蛇也似的缅刀已对准毒魄左胁刺到!   钩刃在半空中回旋,弦月聚一,金铁交击声里,邵铁肩的缅刀倒扬,人亦歪歪斜斜震退几步,差一点就撞上了那扇破门。   南宫羽的长枪指向潘东岳,枪尖寒芒流灿,快若电掣,潘东岳挫腰抬臂,一对短蛇矛并叠成叉形“铿锵”迎上,南宫羽长枪猝收,十六枪幻洒为一朵大花,花蕊花瓣俱似毒螯,再度合拢向敌。   潘东岳窜走翻掠,身法矫捷之极,他的两只短蛇矛便在游闪之中吞吐点划,伺机运展,而南宫羽枪尖挑戳,仿佛寒星飞舞,流萤汇集,任是潘东岳如何使力,硬是逼不进洪门半步!   这时,阴落雁的家伙已亮了出来,那是一条纯钢三节棍,他这条又沉又重的三节棍还有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棍头嵌着一枚钢勾,打、砸、扫、撞之外,更另带扯刺的功能,端的歹毒。   三节棍“哗啦啦”大力挥击,缅刀纵横扫劈,阴落雁和邵铁肩两人合攻毒魄,现在,毒魄只是紧握他的“祭魂钩”,在敌人凌厉的夹击下连连穿梭挪移……   暴声断叱,邵铁肩整个身形陀螺般旋转,人在旋转中急速出刀,于是,刀光便恍如一团炸开的冰球,做着不规则的,但密集无比的参差刺射,刃芒破空,似也带起了昔日刀头下冤魂的泣号,凄厉得很。   斗然间,毒魄跃腾而起,他的背脊贴上残破的屋顶,人往侧翻,“祭魂钩”居中狂斩,强烈的锐风挟着刚猛至极的力道以万钧之势劈落,劈向地面,劈向那滚动的光球,也将邵铁肩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缅刀的碎屑被绞碎为点点片片的光影,光影浮沉在黏蠕猩赤的斑斑血肉之间,没有喊叫,没有呼号,一条牛高马大的汉子,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血雾飘漾的情景,气氛怖栗而幽异,阴落雁捂着面孔踉跄后退,喉中曝吼不已,毒魄身在空中倏忽倒滚,“祭魂钩”的银链闪炫,锋口扬起,以不可思议的快速戳进阴落雁的后腰,下手之狠,决不容情!   阴落雁的面孔突兀扭曲,一对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目眶,他一声霹雳,震得屋瓦颤动,三节棍全力回扫,人也一头撞向毒魄。   毒魄似是早已料到对方会来这一手,他轻轻拔升,分寸拿捏得极准极巧,只是刚刚飘升到三节棍贴着靴底扫过的高度,而阴落雁猛冲随至、他霍然倒掠三尺,银链斜扯,这一批,使嵌入阴落雁后腰肉的钩刃撅翻外崩,就连姓阴的五脏六腑一遭给扯了出来!   骤来的痛苦是无以复加的,是人的忍受力极限之外的,阴落雁高举双臂,口鼻喷血,摇摇摆摆走出两步,已像一堆烂泥般瘫在地下。   眼见两个拜把兄弟活生生的惨死面前,潘东岳所受的冲激已不止是惊恐、是震撼,更是难以言喻的沮丧与彻底的斗志全消,他在猝然分神的情况下,寒光一点闪过肩头,小小的一朵血花甫始涌现,不等他双矛反击,南宫羽的枪尖已冰冷的抵住他的咽喉。   毒魄懒洋洋的坐回原处,目光巡视,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枪尖顶在潘东岳的喉头上,南宫羽吆喝道:   “先别叹气,这一个要怎么处置?”   毒魄瞅着这硕果仅存的一果,声音冷硬的道:   “潘朋友,贪婪的代价,往往便是一场空,不当的期求,换来的多为锥心刺骨的惨痛,你是否还要这样的形势继续下去?”   仰着脑袋的潘东岳不停摇头,边吃力的道。   “不……我认命了……”   毒魄道:   “这一次,我放过你,但你千万记住,决不会再有下一次!”   潘东岳哭丧着脸,幽幽哑哑的道:   “‘猿峡三枭’全玩完了,凭我一已之力,到哪里再找下一次?”   “嗯”了一声,毒魄又道:   “还有,永远不准再去骚扰冯德恩与春花,但有违反,必杀无赦!”   所谓人在矮檐下,怎得不低头?潘东岳刀口舔血大半生,黑道厮混数十年,自然深悉求命保身之道,他还不想死,岂会朝绝路上倘祥?立即迭声答应:   “我发誓,我这一辈子不会再和他们打照面……”   毒魄道:   “很好,你说的话你要记得。”   接着,他向南宫羽点点头,银枪收回,潘东岳才算透过气来。   拄着枪,南宫羽大声道:   “请吧,别忘了带走你的两个兄弟。”   毒魄起身,将铺在地下的毛毯“嗤”的一声撕成两半,顺手掷给潘东岳,接住毛毯,潘东岳开始卷裹他两位拜兄的尸体,却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收拾舒齐,然后,他一肩扛一个,头也不回的奔入夜色之中。   望着门外,南宫羽冒火道:   “我操,就这么走啦?连声招呼也不打?至少,我们总还赔上一张毯子!”   毒魄笑道:   “姓潘的恨不能挖你祖坟,满腔积怨之余,尚有什么招呼好打?不过,我却意外发现他的一桩长处--力气不小!”   南宫羽啐了一声:   “少扯淡了,赶紧来看看我们这位‘鬼王旗’的朋友吧。”   四目投注,都不由心头一跳--倚在墙角的冯德恩,双眼微张,呼吸有著游丝,敢情已陷入半昏迷的情形下了,南吕羽二话不说,匆匆丢开银枪,掏出身上内外两用的几种金创药,急步凑近,再一次充当起郎中来。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二十四章:恩义无反顾 第二十四章:恩义无反顾   天色大亮。   南宫羽在这寒冷的清晨,竟也有办法从外面找了一包热腾腾的吃食回来,另还提着一瓷罐的汤;纸包里有葱油花卷、煎饼、驴肉火烧等等好几样点心,那罐参汤,还是滚烫的哩。   毒魄是真饿了,他一边大口吃着驴肉火烧,边看着南宫羽捧起瓷罐喂饮冯德恩,经过夜来的敷药调息,这位“鬼王旗”“独堂”的“巡检”,情况已大为好转、由他吸饮参汤时的咂咂有声,便知胃口不差,胃口不差的人就死不了啦。   南宫羽小心的照顾着冯德恩,并不停的叮嘱。   “慢点,慢点喝,别烫着舌头……”   咽下嘴里的食物,毒魄笑道:   “伙计,你真有本事,出去绕了一圈,不但把早点带了回来,居然外加一缸热参汤,也不过天亮,你却是去哪里弄到的?”   南宫羽哼了哼:   “有钱买得鬼推磨,何况这点玩意?说起本事,我没有,怎么把银子花在刀口上,我倒颇具心得,你和我比,差一截罗。”   又撕了一块煎饼吃着,毒魄不以为意的道:   “这个,我承认,不但承认你比我会用钱,更承认你比我能赚钱,我们哥俩的生意买卖,要不是你在策划调整,哪来这大的进帐?”   南宫羽颇为受用的道:   “嗯……这可是实话,找财路、论斤两,你依着我准没错、要不是你他娘的开销恁大,几年来早就发了,大家发了……”   说着话,眼看一缸参汤已喝得见了底,他拿开瓷罐。顺手用自己的衣袖替冯德恩擦了擦嘴,又轻轻在人家背上拍几下,模样是少见的亲切:   “怎么样,这罐参汤味道还不错吧?是我叫他们临时加工煨煮的,汤里另掺得有多种补药,提神聚气,保元固本最是有效,啧啧,只这一罐喝下去,看你满面红光,混身带劲,就知道起死回生了!”   毒魄差一点把口中食物喷了出来,他捂着嘴,强忍住笑:   “不过是一罐参汤罢了,听你这一说,倒似给冯老兄服下什么仙丹异果……”   南宫羽横了毒魄一眼:   “娘的,就这罐参汤,你可知道耗去我多大功夫?不信,你也去找一罐试试!”   冯德恩此时精神振作不少,虽然仍显得虚弱憔悴,但气色已润朗多了,他挣扎着坐直身子,双手抱拳,向前匍匐:   “二位兄台救命之恩,冯某至死不忘,今后有生之日,皆感德之时……二位兄台不止救了我一人,连春花亦是同沐译惠,请二位受我一拜!”   南宫羽伸手扶住冯德恩,笑呵呵的道:   “冯兄何须客气?路不平,才有人踩哪,行走江湖是干什么的?要连这点正义感都没有,还不如回师娘怀里吃奶算了。”   冯德恩微见喘息的道:   “二位兄台,要不是昨天晚上二位慨伸援手,我当必死无疑,他们杀了我,决不会放过春花,一旦春花落回他们手中,日子就不啻是人间地狱了……”   南宫羽眨眨眼,道:   “有件事,我觉得奇怪,不知是否问得?”   冯德恩忙道:   “兄台请说。”   “冯兄,你不是‘鬼王旗’的伙计么?‘鬼王旗’向来是兵强马壮,高手如云,属于实力派的组合,而你身为‘独堂’‘巡检’,并非不起作用的小角色,当你陷入如此困境,‘鬼王旗’因何毫无反应?”   点点头,冯德恩苦笑道:   “问得有理,但兄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和春花的事,以及与‘猿峡三枭’之间的争纷,一直都瞒着堂口,从未向回传报过……”   南宫羽迷惑的道:   “这是为了什么?眼瞅着那三个凶煞就要你的命了,你怎的不回去告援求帮?”   冯德恩沉重的道:   “不是我不想回去请援,实是‘鬼王旗’早有规矩--举凡涉及私人纠纷,尤其是男女间事,一律不得牵扯组合,更不准运用组合的公力;之所以订下这个规矩,主要是为了避免许多无谓的麻烦,并维护堂口的清誉,倒不是针对某人而来,问题是有了这个限制,我也就不好开口求帮了……”   南宫羽道:   “话虽这么说,你个人私下里总该有个三朋两友吧?怎不请他们帮帮忙?”   冯德恩叹喟的道:   “好友同侪当然有,可是为了女人的事,未免难以启齿,再说,我也不会想到‘猿峡三枭’昨晚上会对我下辣手,我原以为这些银子迟早能打发他们!”   南宫羽摇头道:   “你看不出来,这都是些豺狼虎豹?你不能满足他们的需索,他们就会琢磨你的老命了,事情要谈得拢,不早就谈拢啦?”   冯德恩赧然道:   “老实说,我原先以为他们不敢向我下手,这里好歹还是‘鬼王旗’的地盘,却没料到他们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肆无忌惮……”   南宫羽的表情似笑非笑:   “有些人,是不吃这一套的,而有些人,偏又迷信这一套,冯兄,地盘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呀!”   冯德恩感触良深的道:   “现在我算明白了,堂口的威望与概括的势力范围,并不是绝对有效的护身符,主要还得靠自己,靠一点运气……”   南宫羽道:   “你运气已经很不错了,不但保住一条性命,更保住你同春花的永世姻缘,要说倒霉的‘猿峡三枭’,真个赔了夫人又折兵,二十万两银子拿不着一文之外,还须垫上两副棺材!”   冯德恩恳切的道:   “我是全亏了两位--”   说到这里,他又讪讪的道:   “看我这脑筋,折腾到如今,竟尚不曾请教过二位恩公的高姓大名?”   南宫羽神情有些诡异的道:   “你真想知道?”   冯德恩迷惘的道:   “二位对我,有续命再生之德,宏恩至此,岂有不想知悉恩人名姓之理?”   南宫羽笑道:   “我是怕告诉你之后,会吓你一跳,”   冯德恩赔笑道:   “兄台说笑了,冯某虽然不才,这点定力还有!”   回头望了望毒魄,南宫羽见毒魄没有表示什么,始作轻描淡写的道:   “我叫南宫羽,我那位伙计,是毒魄。”   说是有点“定力”,“定力”未免不足,看得出冯德恩正在尽量控制自己情绪上的反应,但他却控制不住面颊肌肉的颤动,及双瞳中惊愕怔忡的复杂神色,一时间,人竟愣在那里……   南宫羽洒脱的道:   “用不着为难,冯兄,我们各归各论,你要觉得不方便,就此划开界线也未尝不可,我们哥俩断不会因为帮了你一点小忙而挟恩自重。”   双手急摇,冯德恩结结巴巴的道:   “不,不,南宫兄,你切勿误会,我,我决不是这个意思……”   定了定神,他又接着道:   “大意外了,直是大意外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二位相见,天下有许多巧合的事,但像眼下的巧合,却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南宫羽道:   “对你而言,幸亏有了这场巧合,否则,你岂不乐子大了?”   冯德恩欲言又止的道:   “南宫兄与毒兄驾临‘抱固岭’附近,莫非是……莫非是……”   南宫羽干脆道:   “不错,我们是专为触‘鬼王旗’霉头来的,毒魄和‘鬼王旗’中间的那段梁子,不必我多说,你一定也清楚得很。”   冯德恩点头道:   “何止清楚?我们堂口的‘戒备令’早就传下来了,不但总坛内外,警卫加强,且重点配置好手监视各种情况,增派巡逻小队,联防计划亦全部更新;只你们两个人,就把‘鬼王旗’上下闹了个鸡犬不宁……”   南宫羽道:   “这也不啻是布下一张罗网,端等着我哥俩往里跳?!”   冯德恩苦笑道:   “南宫兄,你认为这是布下一张罗网,却不知道我们大掌旗对这网可一点不放心,‘豹房’的伙计们,被你们整惨了,损兵折将之余,回来更叫大掌旗骂得头都抬不起来,若非商头儿平日宠信还够,这一道就注定要吃不完,兜着走;由于‘豹房’的经验,我们大掌旗对二位的能耐高看得很,丝毫不敢掉以轻忽……”   南宫羽道:   “似乎有点紧张过度了吧?”   冯德恩睁大双眼道:   “紧张过度?不,从昨晚上二位出手对付‘猿峡三枭’的功力来看,证明我们大掌旗一点也没有紧张过度,他的忧虑是正确的--凭我们现在的布署,要想完全阻遏二位的侵袭,仍嫌不足!”   南宫羽笑道:   “‘鬼王旗’兵多将广,自不可与‘猿峡三枭’这几个跑单帮的同日而语,狄用疆虽说老成持重,亦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吸了口气,冯德恩谨慎的道:   “南宫兄……难道说,毒兄与‘鬼王旗’的梁子,就没有办法化解么?”   甫宫羽双手一摊:   “难了。”   冯德恩脱口道:   “为什么?”   南宫羽直率的道:   “世间事,但要出了人命,就不容易摆平,如果这条人命又是苦主的至亲之人,则化解之说尤属奢论,打个譬喻吧,冯兄,假设你的春花因不堪受人凌辱而悲愤自绝,你会轻言罢休么?”   冯德恩斩铁截铁的道:   “当然决不罢休!”   笑了笑,南宫羽道:   “既然决不罢休,接下来就必须血债血偿了,这个道理十分简明。”   犹豫了一阵,冯德恩呐呐的道:   “可是……可是……”   一直甚少开口的冯德恩,以那种沉缓的声调道:   “毒兄,呃,我的意思,血债自当血偿,这是无庸置疑的事,不过,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报仇该有报仇的特定对象,如若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呃,是不是不太合宜?”   毒魄和颜悦色道:   “你的话非常有理,问题是,我们并没有滥杀无辜,没有滥杀过一个无辜;冯兄,事情有来龙,方有去脉,有因,才有果,对我下达搜捕令的人,是狄用疆,执行任务的人,是‘豹房’商鳌和他的一千手下,施暴飞星,逼其自绝的人,是崔秀及阎四姑,整个不幸的程序,于焉完成,而不论令飞星惨死的人是谁,他们都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假如没有错误的开头,就不会有那等悲痛的结局,冯兄,因果总是这么循环的,你说、牵扯此间的每一个,何人算是无辜?”   南宫羽也补充道:   “狄用疆是‘鬼王旗’的首脑,并未因他个人的行事错误,而失去‘鬼王旗’的拥载,全帮的人仍旧听命于他,替他卖命,替他出力,欲待以实力抹煞是非.用强权掩饰黑白,他们便结合成协助罪恶的一群。冯兄,请问其中谁又算是无辜?”   冯德恩不禁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南宫羽微笑道:   “我们没有怪你,冯兄,至少你的出发点是慈悲的、善意的……”   冯德恩咬咬嘴唇,涩涩的道:   “二位兄台,说真话,如今我所顾虑的,乃是我个人的立场问题!”   南宫羽道:   “其实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冯兄,你只当从未发生这档子事,不就结了?”   一下子情绪激动起来,冯德恩双手撑地,脸孔上浮升一片暗赤:   “南宫兄,我冯德恩也算上是个有血性,知情义的人,别的不懂,却明白什么叫受施不忘,恩怨分明,二位待我恩重如山,德同再造,姓冯的不是畜牲,怎能当做没有这回事?”   南宫羽赶忙道:   “言重了,冯兄言重了。”   冯德恩提高了声音续道:   “我知道二位兄台武功高、艺业精,可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不论二位的修为如何深厚,面对的却是‘鬼王旗’全帮之众,设若你们采取的战法是打了就跑,或许可以替‘鬼王旗’带来困扰,但想整个击溃‘鬼王旗’甚且与他们正面对阵,二位的力量就嫌不足了,在这种情形之下,二位正须援手,我又怎能袖手一旁,视若无睹,任由你们涉险犯难去?”   南宫羽正色道:   “冯兄苦心代筹,我们兄弟非常感激,可是,冯兄的境况,我们亦不能不加考虑,我们要是接受了冯兄的帮助,则阁下又如何向‘鬼王旗’交待?”   僵木的一笑,冯德恩道:   “如果我做了,还有什么好交待的?南宫兄,人这一辈子,总会碰上一两次须要抉择终生命运的事,抉择起来,可能相当痛苦,但好歹也算一个彻底了断……”   毒魄平静的接过来道:   “那么,冯兄,你有了抉择没有?”   双手紧握成拳,冯德恩用力点头:   “你一定知道我的选择,毒兄。”   毒魄道:   “还是希望你能亲口说明,冯兄,兹事体大、不便单凭臆测,天庭下没有多少理所当然的事。”   冯德恩不禁唏嘘:   “打今天开始,我与‘鬼王旗’算是缘份尽了,入帮八年,历经惊涛骇浪,遍尝酸甜苦辣,立功立命,应该对得起他们了。”   南宫羽提醒冯德恩:   “冯兄,你帮我们对付‘鬼王旗’,乃是背叛组合的行为,设若形迹败露,后果极其严重,你不怕因此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冯德恩缓缓的道:   “我这条命等于捡回来的,如果为了报恩再填进去,并不算赔本,有幸度劫过关,就成白赚了,南宫兄,我省得利害。”   沉默片刻,南宫羽重重抱拳:   “冯兄,难为你了。”   毒魄也深为感动的道:   “真是义士本色!”   腼腆的一笑,冯德恩道:   “二位高抬我了,我只不过在尽我做人的本分……”   顿了顿,他又道:   “是了,这里离‘抱固岭’太近,‘鬼王旗’巡骑探马随时可至,逗留久了,大为不宜,我看,二位首先得挪个较为安全隐密的地方……”   南宫羽道:   “冯兄认为何处适宜?”   冯德恩毫不考虑的道:   “就去‘黄麻坡’春花那里吧。”   略一沉吟,南宫羽道:   “春花在‘黄麻坡’开的是菜馆,恐怕免不了一干闲杂人等进进出出,我们匿在那里,不知是否方便?”   冯德恩胸有成竹的道:   “不碍事,春花的茶馆开在前头,后面才是住处,馆与住家,中间隔着一片竹林,二位去了当然躲在后面,那地方十分僻静,平时里根本不会有人打扰……”   南宫羽转头问毒魄:   “怎么,伙汁?”   毒魄颔首道:   “就这么决定吧,我们去‘黄麻坡’。”   冯德恩绽露出笑容道:   “春花住的地方虽然不甚宽敞,也有三间房子,尽够二位安顿,她是个极细心、极懂生活情趣的女人,把住处铺陈得清雅有致,相当舒适,二位去了,包管宾至如归,比大客栈还要周到!”   南宫羽道:   “光听你这一说,就知道地方错不了,我这趟出门,饮食起居可遭了不少罪,能有个像样所在休息,真得念一声‘阿弥陀佛’……”   冯德恩兴冲冲的道:   “白天路上耳目多,不方便,赶到天黑,我们就上道‘黄麻坡’!”   毒魄半合双眼,微笑着注视面前两个说话的,人,这两位,光景竟像准备去当老太爷啦。   茶馆坐落在一处三岔路口的小斜坡上,全是用粗圆光润的斑竹搭就,地面拿原木铺排,十几张茶桌、几十把椅子,也全是斑竹制成,再配以竹帘竹窗,布置得果然幽雅脱俗,不带世嚣的烟火之气。   开启茶馆的后门过去,先是横着一片青郁的竹林,穿过竹林,另盖有三楹三屋,白墙绿瓦,外绕疏篱,踏上屋前整齐砌叠的一条碎石小路,则又是一种风味了。   马,拴在屋后,人,在屋里。   灯光捻得很亮,但是,光线柔和而温暖。   桌上,是两荤两素四碟小菜,外带一只赤铜小火锅,火锅里的羊杂浓汁正沸滚着,香味四溢,当然不能缺酒,三斤重已拍开泥口的坛装花雕早已摆在一边矮几上,连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和绿豆稀粥都准备妥了。   四个人分占一桌四方,毒魄与南宫羽的视线不期然的时时落在春花身上--这个女人不算美,只能说文静秀气,但眉宇眸瞳间流露出的神韵却婉约细致,别具小儿女家的柔美之态。   冯德恩的气色比起白天又好多了,不知是心境开朗抑或情绪兴奋,脸上竟然泛着一层淡淡的艳红,除了偶现虚软,还真看不出他受了伤、   春花盈盈起身,双手举杯,诚恳恭谨的开口道:   “二位恩公,大德不言谢,只以这杯水酒,表示我由衷的心意--”   毒魄同南宫羽一齐仰头干了,南宫羽笑道:   “姑娘请坐,你也不必客气,万般遇合,无非是缘,并不是我们赶得巧,而是德恩兄前世积德,姑娘你今生修福,才有这样的善果。”   春花轻声道:   “二位不知道帮了我们多大的忙,从现在开始,我们才算脱离苦海,释出牢笼,才算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以前日子,真像一场噩梦……”   南宫羽道:   “恭喜姑娘与德恩兄良辰不远,佳日可期,呵呵,天下有情人,原本都该成为眷属……”   春花娟秀的脸蛋上飘起一朵红云,却落落大方的道:   “多谢二位恩公的美言。”   瞧着杯中酒,冯德恩不觉咽了口唾沫,向春花低声道:   “呃,我也来敬二位兄台一杯吧?”   春花柔柔的道:   “德恩,平日里,我从不干涉你喝酒,但你眼前有伤在身,最好还是不要沾,我相信两位恩公不会怪你,真挚的感念,可以用更多的方式来表达……”   别看冯德恩铁铮铮的一条汉子,在春花面前,居然温驯如猫,他不停的点着头,连声答应:   “好,好,我听你的,不喝,我不喝就是。”   南宫羽自己斟酒,又一口干了:   “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今日得见,诚信其然,哈哈,诚信其然!”   毒魄的目光却逐渐迷蒙了,迷蒙中,他恍着看到了飞星,飞星的容颜遥远而模糊,但他仍然感觉到那股不可言的、幽深的哀怨与凄普,飞星,啊,飞星,那往昔,他们不是也有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好日子么?   南宫羽当然知道老友此际的心境,他明白毒魄现在在想些什么,伤感些什么,可是他却无言以慰,除了还来一个飞星,其他的,皆是徒托空幻了。   室内,灯光的光度依然柔和而温暖,酒香,菜也香,更浓郁的,是主人两口子的热诚。   春花伸出两手,正好非常仔细的把冯德恩左颊伤口上的药膏粘回,小小的动作,充满了情意。   毒魄垂首如定。   暗里叹一口气,南宫羽举杯自饮,他猛扬脖颈,又干了。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二十五章:牙眼相报 第二十五章:牙眼相报   细雨霏霏,寒风中飘着雨,不但冷,况味也就有些凄凉了。   这里,是距离“抱固岭”三十里远的东边,一个称做“头前镇”的地方。   “头前镇”市面相当繁华热闹,繁华热闹的所在便免不了有明暗两层,明着是堂而皇之各行各业,暗下即是黑道间的三山五岳了。   毒魄和南宫羽注意的是镇上西长街拐弯处的一幢三合院砖瓦房,房子隐在几棵老树的错落枝下,门关窗闭,似乎透着一股不可说的幽密气氛。   这幢三合院,原先是一家赌坊,现在也是,只不过天未入黑,场子尚未兴旺起来,毒魄同南宫羽都知道,场子恐怕再也兴旺不起来了。   赌坊的主持人,在“头前镇”乃属一霸,姓庄名大宏,有个浑号,叫“二大瘤子”,是个典型的土豪流痞,学得几手把式,啸聚一干无赖,便坐地称王起来,“头前镇”上,举凡吃喝嫖赌有关的行当,他差不多都扬进一脚,或是润股分肥、或是自充东家,仗势手下一票人马,还颇有点呼风唤雨的气势。   庄大宏表面上是独据一方的人物,私下里,却与“鬼王旗”暗通声气,倚“鬼王旗”的力量为后援,有了这座靠山,他才越发抖得紧了。   人不能忘本,要知道“饮水思源”,庄大宏偏偏犯了这个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场面一天比一天风光,他自以为羽毛已丰,翅膀够硬,对“鬼王旗”的态度使无形中逐渐改变,不但不像往昔那样恭顺听话,每个月的孝敬亦从开始折扣到拖拖拉拉;“鬼王旗”起先还容忍,继而提出警告,庄大宏却每每虚事敷衍,依然故我,于是,“鬼王旗”不再姑息,决定要姓庄的受到惩罚,非常严的惩罚。   惩罚的行动便在今天夜里,由“鬼王旗”“豹房”的“猎手”来执行。   “豹房”派来的“猎手”有两名,一个是“灰鹤”李乘风,一个是“活尸”仇再生,他们奉到的命令只有一项--提庄大宏的脑袋回去。   这个消息,自然是由冯德恩透露给毒魄、南宫羽的,他们都希望从这头一桩情报,便开个好彩,搏一场全胜!   现在,天色益为转暗了。   三合院的对面,是一架空置不用的摊棚,许是时令不对了,生意歇在那里,却正好被毒魄和南宫羽拿来做藏身监视之处。   雨还在绵绵密密的下着,轻风吹拂,经常做不定向的飘舞,看雨丝如雾,令人们心底也兴起那么一种凉阴阴的感触……   南宫羽从摊棚的竹围间隙中频频朝外探视,嘴里喃喃有声:   “天黑下来啦,姓庄的好时辰也近了……娘的,这又是一次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的把戏,‘豹房’那两个主儿来了,人家的头,却做梦也不会想到还有人等着要他们的命,眼前报哪……”   毒魄坐在一条长板凳上。   淡淡的道:   “你好像对那姓庄的有凡分同情?”   “嗤”了一声。   南宫羽道:   “同情?我同情他个鸟,姓庄的和他那一票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鬼王旗’与我们更势不并存,这一搅和,正是狗咬狗,一嘴毛,我们看热闹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多出那一份慈悲心怀?”   毒魄思忖着道:   “南宫,四周的环境我们已察看过了,我以为还是就地下手比较适当!”   南宫羽道:   “这方面的事全由你决定,别的我敢夸口,有关打打杀杀,你委实比我在行!”   毒魄道:   “冯德恩说,他们必然由正门连出?”   点点头,南宫羽道:   “老冯特别解释,那叫李乘风的家伙,为人拗执,性情古板,常以正派君子自居,行事喜欢明鼓大锣,不愿偷偷摸摸,这次任务,是由他带队,仇再生只好随着他的习惯进退,依李乘风的脾气,断不会跳墙挖壁或绕走后门,正派君子,都是排闼直入的!”   毒魄忍住笑道:   “又等‘豹房’这两个拎着人头出门,我们就迎面一举歼之!”   南宫羽道:   “要小心李乘风的轻功特佳,仇再生的什么‘跳尸步’亦得留意,我们哥俩久经风浪,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   毒魄沉声道:   “我不大容易阴沟里翻船,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轻敌的习惯。”   南宫羽又向外张望了一阵,道:   “奇怪了,天已落黑,怎的屋里不见掌灯?也没有见有人进出,别是事情起了变化吧?”   毒魄摇头道:   “开赌坊的,作兴通宵达旦,天刚落黑,在他们看还早着呢,得再过一阵才会有动静;‘鬼王旗’既待行事,岂有不摸清对象底细之理?”   南宫羽道:   “说得也是……”   摊棚里相当阴暗,还泛着一股霉气味,于止水似的寂静下,毒魄的眼睛在黝黑中发亮,冷森而锐利,宛似一双豹眸。   南宫羽一向有这种感觉,每当毒魄准备出手夺命之前,眼神都会大起变化,变得冷硬,变得残酷,变得寡绝,变得更像一个屠杀者!   这时,屠杀者又开口了,却不沾半点腥,竟带着深沉的感触:   “南官……你看得出冯德恩与春花十分恩爱?”   南宫羽道:   “当然,我也看得出你是多么触景生情,心怀感伤。”   毒魄一声叹息:   “过去的日子,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并非事如春梦了无痕,没有春梦,春梦只是化做一笔血债……”   南宫羽深为同情的道:   “我明白,所以我们在这里。”   毒魄管自言语:   “飞星是个好女人,她一直都是那么好……”   沉默俄顷,南宫羽低叹道:   “她是好,而你们之间的恩爱,尤其甚于冯德恩和春花。”   毒魄的挫牙声在黑暗里清晰传出:   “那些天杀的!”   南宫羽以抚慰的口气道:   “用不着愤恨,毒魄,想想飞星的冤死,要拿多少条人命来填补,你就会觉得好过些了。”   毒魄幽冷的道:   “便杀尽这些狗头,也换不回一个飞星……”   温和的笑笑。   南宫羽道: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毒魄,活着的人日子还长,等你心情平静下来以后,何不考虑再去寻求一个比较知心的伴侣?”   毒魄沉沉的道:   “你也明白,曾经沧海难为水……”   是的,沧海的水,巫山的云,乃蕴育着最真挚,最原始、最赤裸裸的情味,别处的水,别处的云,便往往欠缺那份情韵了;南宫羽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他赶忙抹一点脸,强笑道。   “要是飞星地下有知,你对她用情如此之深,也必会安然瞑目了……”   毒魄嗒然无语,黄泉有路,相隔迢远,飞星真的能感应到阳世间的这份伤怀么?   这时刻,南宫羽又在向外觑视,声调马上兴奋起来:   “毒魄,你说得不错,屋里亮灯了,也有人影在晃动进出……”   毒魄低声道:   “庄大宏命危矣。”   收回视线。   南宫羽道:   “姓庄的倒霉固然倒定了,但说不准尚有一番挣扎,他本身是练家子,手下还有一批人,叫他乖乖献上脑袋,恐怕不大可能……”   毒魄道:   “庄大宏有多少斤两,‘鬼王旗’必已掂得清清楚楚,就材料合面,对付什么角色用什么伙计,分量上早经算足,姓庄的不管怎么顶抗,亦决无幸理!”   南宫羽刚要开口说话,外面街道上已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蹄声不徐不缓,悠游有致,鞍上骑士,似乎专为欣赏夜间雨景来的。   毒魄道:   “可能是来了。”   轻轻拨大竹围的隙缝,南宫羽伸出半个脑袋朝蹄声滚动的方向探看,嘴里边道: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   毒魄道:   “来骑奔驰不急,故示从容,顺便也展现出他们的气势,有一种笃定的味道,这些,不止合了李乘风行事的习惯么?”   借着大街两侧映炫的模糊灯影,南宫羽聚集目力瞧去,分辨出果然是有双骑来近,一前一后,只是光线不足,距离稍远,一时还看不清骑士的长相。   毒魄问道:   “两个人、两匹马?”   南宫羽点头:   “不错,让我再看仔细点。”   过了片刻。   他稍稍侧脸回来道:   “你说对了,就是李乘风和仇再生,姓李的瘦长,姓仇的枯干,马上那一对正是这副德性,老冯的消息还真不含糊!”   毒魄道:   “别叫他们发现了你的形迹。”   缩口头来,南宫羽目光不移,一面在为毒魄做现场叙述:   “两个家伙快到赌坊前门了!他们在探头探脑,大概是观察环境,嗯,下马了,李乘风不知夹着嗓子向仇再生交待什么……推门进去啦,姓李的在前,姓仇的押后,没有顺手关门,必是打谱随时外闯……”   一只脚踩到板凳上。   毒魄道:   “就快了。”   南宫羽嘴巴不停:。   “好像还没有动静……呃,有了,你听到喧嘈声啦?乖乖,敢情动家伙了,有什么东西被碰翻,哈,这八成是把桌子掀噗……”   对面的三合院里,隐隐传出一片惊呼骇叫的声浪,其中尚夹杂着兵刃的交击声,物体的碰撞声,而灯光闪晃、人影奔掠,好一派鸡飞狗跳的景象!   南宫羽定着一双眼喊道:   “干开了,看情形姓庄的并不甘心引颈就戮,屋子里热闹着呢……”   毒魄从长板凳上站起来,道:   “我们准备吧,庄大宏挺不了多久。”   从枪囊中抽出银枪,南宫羽推开竹围,由内而出,毒魄紧跟着走向右边,两个人互为犄角之势,迅速往对街的三合院门前逼进。   两匹黄马便倘徉在院墙边,没有拴系,显然是为了方便尽速脱离现场。   南宫羽站在一棵大树的枝叶阴影下,毒魄则倚于墙脚,这两个位置都相当有利,可以先行察觉状况,也可以在对方目睹不及的角度下施展狙击。   三合院内,仿佛一锅热水般沸腾着,不片刻,两条人影破窗而出,快如飞鸿也似扑门强闯,其中一人手中,赫然提着一个圆形的布包,布包的大小、外观,可不正像一颗人头?   闯至门外的两人动作如电,各自腰身一扭,已双双跃上那两乘黄马的马背,马儿骤而长嘶,扬蹄奔发,眨眼间已冲出丈外!   就在马儿的四蹄腾扬下,一抹弯月形的寒光与一溜星尾似的冷芒,已自两个不同的方位猝然罩射向鞍上的两名骑士,来势之急,无以复加!   拎着圆形布包的这一个,人在马背,竟能于千钧一发间突兀向后仰身,手上一柄双刃斧带起半道弧形,凌厉回圈,毫不含糊!   攻击此人的正是毒魄,他的“祭魂钩”尚未够上位置,对方的反应已至,但是,由于情况的不同,他却不能像寻常那样取迂回变化,当今之计,绝对须要速战速决!钩刃“霍”声翻滚,“锵”的一记削去了半个马头,而系于钩柄的银链舒卷,宛似一条活蛇盘缠,刹时已绕上了双刃斧的斧头!   马上的这一位显然是又惊又怒,他在坐骑倒前的顷刻有如大乌般掠空飞起,一边猛力扯动手中家伙,边对准毒魄,兜头掷出那个圆形布包。   毒魄跨步便是七尺,同时银链倏松,让敌人的兵器回翻,不可测的是他的“祭魂钩”,锋刃“唆”声从下往上旋斩,波波光涛扩散,尚在空中的这一位受到自己兵刃反弹的挫力,甚至还来不及看清“祭魂钩”的样式,已被拦腰砍成两截,鲜血腑脏,漫天喷落!   南宫羽搏击的对手,面容枯干、五官呆滞,其僵木灰槁的外貌,犹如活尸,不过人家的功夫却生动老辣,一点也不痴凝,几个回合下来,南宫羽非但未能即时奏功,连逼敌落马都未办到!   “祭魂钩”凌空而下,取的正是这人头颈,刃口破风,恍若鬼位!   活尸似的这位仁兄,使的是一柄长丧门剑,他人在马上,蓦地吐气开声,双手握剑,硬迎来钩,黑夜中光华一映,“锵锒”一声爆出点点火花,南宫羽银枪骤然吞吐,仿若毒蛇闪缩的蛇信。   对方借着长丧门剑磕击的震力,整个人侧翻向马腹之下,南宫羽七枪落空,他的剑锋已自马腹下排出,剑尖所指,是南宫羽的咽喉!   气得南宫羽大骂一声,却不得不长枪点地,身形向后弹出--   于是,“祭魂钩”又似残月一落,从斜刺里带着一抹幽光猝斩而下--斩过马背,斩过马腹,当然也斩过了马腹下那位仁兄的头颈!   鲜血透着热气在进溅,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当赤瘰瘰的马肉和人肉混成一团,毒魄跟南宫羽早已奔入了深遂的夜色里。   冯德恩举起手里的茶杯,脸上充满了敬佩与叹服的神色:   “两位老兄的本事,我真叫服了,想那‘豹房’的李乘风、仇再生,是何等样响当当的角色!平时连我们各堂的‘巡检’都要让他们三分,不料在二位老兄手下,走不上几招便一个拦腰两断,一个人头落地,这样的威猛,这样的奇功,难怪消息传回,整个堂口全都震动起来……我且以茶代酒,恭贺二位旗开得胜!”   坐在竹椅上的毒魄望了对面斜倚炕床间的南宫羽一眼,两人齐齐擎杯就饮,南宫羽放下茶怀,有些无精打采的道:   “这等恭维,我可不敢当,本事大,是毒魄的本事大,我只不过随之骥尾,聊做搭配而已,什么威猛、奇功,与我沾不上边。”   怔了怔,冯德恩道:   “不是南宫兄和毒兄一块行动的么?既然连手为战,南宫兄又何须如此谦让?”   南宫羽兴味快快的道:   “我从来遇事当仁不让,没那么些假客气,不过,这次上阵,却确定搞了个不上下下,弄得老大的面子无光,唉!”   冯德恩不解的问:   “此话怎说?”   南宫羽苦笑道:   “李乘风和仇再生共是两人,毒魄与我也是两人,正好一个对一个,毒魄挑的是李乘风,我挑的自然就剩仇再生了,赶到一动手,毒魄三下五除二,不几个回合便撂翻了姓李的,可是我呢?说起来真他娘丢人现眼,折腾了好一阵,不但没把人家摆平,居然连马背都打不下去,要不是毒魄及时来打接应,你看吧,有得纠缠了。”   冯德恩忙道:   “南宫兄,这并不表示你就不及毒兄,那仇再生功力奇诡,招术怪异,决非容易相与之辈,拿他同李乘风比,亦不逞稍让,想在短时间内除掉他,不是那么简单!”   毒魄也闲闲的道:   “上阵交锋,有时亦有几分运气,南宫,我是运气好一点而已,你我这种交情,足共生死,还谈什么成败强弱呢?”   南宫羽坐直了身子,叹口气道:   “你别想岔了,我怎会和你比较?我只是觉得自己未免窝囊,在关口上竟然派不了多大用场,反得劳你的驾来为我解围,这不成了帮倒忙?”   毒魄笑了:   “少同自己赌气,南宫,你知道我缺不了你,一时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风光露脸的事你也办过不少,哪能次次尽合人意?”   冯德恩道:   “毒兄说的是,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南宫兄如果尚在自怨自艾,那‘豹房’的一干人吃了恁大的亏,岂不一个个都要死了?”   毒魄道:   “这次行动,全靠冯兄的指点,在‘鬼王旗’人仰马翻之余,对冯兄会不会有所影响?”   冯德恩肯定的道:   “不会有任何影响,毒兄,像这种情形,只有极端的两个结果--假设我露了底,便必死无疑,反之,则一切太平;‘豹房’的人出了纰漏,他们做梦也梦不到我身上,因为我完全未参与计划,只是无意间听到消息而已。”   毒魄细心的问:   “事情发生之后,‘鬼王旗’的人曾否怀疑乃是走漏了风声所致?”   点点头,冯德恩道:   “他们当然十分怀疑,但检讨起来,却又找不出毛病出在哪里,凡属‘鬼王旗’的重要分子,都与组合各具渊源,谁也欠缺内奸的根据,尤其类似的指控非常严重,除非人赃俱获,哪一个敢于捕风捉影?”   南宫羽忽道:   “搞到现在,他们知不知道人是谁杀的?”   冯德恩哧哧笑道:   “滑稽处就在这里,李乘风和仇再生已不能说话,整个堂口,没有人能明确指出凶手何属?就连庄大宏的手下,亦无人看清狙袭的经过,他们的反应,和‘鬼王旗’上下一样迷茫……”   南宫羽幸灾乐祸的道:   “娘的,这一来狄用疆势必跳脚,商鳌那王八蛋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了!”   冯德恩道:   “一点不错,这两天,堂口里简直乌烟瘴气,外加兵荒马乱,大掌旗已连派了三拨人马出去调查真象,商头儿眼睛泛红,看什么都带着凶光……”   毒魄沉吟着道:   “依我看,狄用疆很可能联想到事情是我们干的。”   冯德恩道:   “每一个可资怀疑的对象他们都不会放过,问题在于要有证据,无凭无据的事,要给人家扣帽子却待怎么扣法?”   右手握拳重击在左手心里,南宫羽又起了豪情壮志:   “老冯,冯兄,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动静,我们再干他娘一票!”   冯德恩神情慎重的道:   “我一直就在留意,南宫兄,非常谨慎的在留意……”   毒魄静静的道:   “我还忘了问你一件事,冯兄,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向他们解释的?”   冯德恩道:   “很简单的一个理由--遭到三名蒙面杀手的狙击,原因不明,这种情形在堂口来说,可谓司空见惯,‘鬼王旗’与人仇字结了不少,谁知道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原因就撞正大板--”   毒魄道:   “他们会不会再往下追查?”   冯德恩摇头道:   “连我这个当事人都说不出所以然来,他们就想追查,又往哪里查去?再说,组合里正逢多事之秋,能省麻烦自便省了。”   拿起杯子来喝了口水,毒魄眼睛瞄着杯里的茶液不语,似乎在寻思什么。   冯德恩搓搓手,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   “毒兄……”   抬起目光,毒魄道:   “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冯德恩有些吃力的道:   “首先声明,毒兄,这纯系我个人的好奇心,没有任何其他意思,毒兄认为能说就说,若有碍难,不说亦罢……”   毒魄笑笑,道:   “不知冯兄想问的是什么?”   干咳一声,冯德恩措词十分小心的道:   “我们大掌旗的妹子,狄水柔狄姑娘,如今是否仍在毒兄的照顾之下?”   毒魄坦然道:   “应该是还在我的照顾之下。”   搔搔头皮。   冯德恩道:   “这一直是个迷团,我们组合里的人,弄到现在还搞不明白毒兄为了什么缘由将狄姑娘请了去,听说,毒兄好像不是因为自己……”   毒魄慢慢的道:   “事情真象,早晚会大白于天下,是善果、抑或恶果,那就要看各人的命运与造化了,当然,心相的转变也很重要,吉凶之间,俱系于能容及不能容……”   冯德恩满头雾水般道。   “我不大懂毒兄的话意--”   南宫羽笑着插进来道:   “到时候你就会懂了,冯兄,是非总关情,眼下还不能点破,我们有我们的苦衷,冯兄明人,万望包涵则个!”   连忙拱手。   冯德恩道:   “言重、言重……”   门帘掀处,人影闪动,春花带着一股浮漾的暗香翩然而入,她娟秀的脸蛋上堆着轻柔的笑意,先跟毒魄和南宫羽招呼过,才转向冯德恩,细声细气的道:   “菜色差不多了,德恩,你给恩公设的‘庆功筵’,要什么时候开席?”   冯德恩正待吩咐,毒魄与南宫羽已离座而起,双双致谢,他们不曾料到还有“庆功筵”哩,不过,他们却都衷心希望,有了这一次,最好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等客套过,冯德恩始道:   “春花,你这就去摆桌吧,光景早了点,不过正可消消停停的喝两盅……”   南宫羽笑道:   “冯兄,住在你这里,还真叫享受,又是接风酒,又是庆功筵,有吃有喝不说,睡的地方也床宽垫厚,被褥如新,我他娘自跟着毒魄出来卖命,尚不曾有过这等的舒坦日子哩!”   冯德恩忙道:   “待慢待慢,实在是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春花随道:   “粗茶淡饭,蜗居简陋,二位恩公不嫌,我们已觉惶恐,又哪里谈得上什么招待?”   说着,又笑盈盈的退下张罗去了,南宫羽望着春花窈窕的背影,不觉亦深深感染到那份“家”的温馨……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二十六章:郁仇化厉鬼 第二十六章:郁仇化厉鬼   顶着初飘的雪花,迎着朔风,那队快骑正沿着道路奔向这边,说快,其实也快不起来,这样的天候,马匹能够扬蹄前进,已经算不错了。   原本是褐黄色的这座土堆,掩盖上一层薄雪,便也泛现着那种斑驳的灰白斜凸在路旁,土堆的高度约摸丈许,毒魄与南宫羽伏守于后,自则痕迹不露,隐制先机。   大寒天里,他们当然不会毫无目的的在此喝风受冻,事实上,他们乃是为了攫扑另一批猎物而来,现在,猎物近了--就是那支骑队。   呵一口白蒙蒙的雾气,南宫羽低声道:   “是这票人马吧?”   毒魄从土堆后窥探来骑,一边数算:   “应该没有错,一共是七人七马,正合‘玄幽座’的人数。”   南宫羽磨拳擦掌的道:   “活该这杆杂碎走上背时运,不用多久,就叫他们和阎四姑凑份子去!”   毒魄慎重的道:   “这乃是‘鬼王旗’‘玄幽座’的全部实力,南宫,可千万轻忽不得。”   南宫羽咬牙一笑:   “我半点轻忽之意也没有,只是特为加强信心罢了,总不能才开头就先泄气呀!”   于是,马队近了。   毒魄猛一横身,人已站在道路当中,他出现得十分突兀,光景像是于虚无间骤而凝形,细雪纷飞下,更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气。   领头的一乘黄骠骏马忽遭阻碍,猝然“唏哩哩”人立而起,马上骑士是个黑脸膛留一把黑胡须的粗旷大汉,他人在马背,任由坐骑长嘶惊腾,却是纹风不动,稳如泰山,就好像牢牢粘在鞍面上一样!   随后的六人六骑反应亦相当迅速,甫觉警兆,六匹马已盘蹄分窜两侧,并原地回旋倒挫,雪泥溅扬里,马上骑士早已纷纷抛镫落地。   混身黑衣的毒魄独自挺立在那儿,细碎的雪花,散散斑斑飘洒在他发际、肩头,点点的银白,升漾起冷冷的寒意,亲着他毫无表情的面孔,僵木的五官,一股肃煞,便已浸漫进人们的心头……   黄骤马上,宽黑脸膛的那个威猛大汉也一样不见表情,他微微俯视着毒魄,声音低沉的开了口:   “如果你是想在我们身上发笔横财,我可以告诉你,你已经犯了两个错误。”   毒魄平静的道:   “我犯了两个什么错误?”   那汉子缓缓的道:   “其一,这趟本座沿途所收的例金与现费,早已存入有关的钱庄票号,我们身上并无巨额现银;其二,我们都是‘鬼王旗’的兄弟,你拦路相阻,图谋不轨,分明是看走了眼,错把太岁爷当做了三流混子--只凭你犯下的这两桩错误,恐怕就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毒魄摇摇头,道:   “这只是你的假设同臆测,事实上,我并没有犯下丝毫错误。”   汉子圆睁双眼,面孔上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企图来劫财的?”   毒魄道:   “不,我不是来劫财的,因而你们此行收到若干例金、若干规费,或者身上是否携有现银,完全与我无关;其次,各位的底细我很清楚,都属‘鬼王旗’麾下的‘玄幽座’的‘座头’‘血魔爪’常继成,经过我这样说明,常座头,你该知道我不会把各位当作三流混子来看待,所以,我亦未曾犯下任何错误。”   伸手一拨颔下黑须,那汉子--“血魔爪”常继成语气凛冽的道:   “我开始觉得你的来意非常邪恶,比我原先预料的犹要邪恶;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毒魄淡淡一笑:   “常座头,老实说,我来此的目的不但是邪恶,而且充满了残酷和血腥--仇恨的回馈、除了暴力加杀戮,还会有什么呢?”   常继成怔愕片刻,突然失声大叫:   “你是毒魄?!”   毒魄从容的道:   “很有眼力,常座头,不错,我是毒魄。”   常继成吸一口气,形态稍显紧张,却并不慌乱,看得出是个久经风浪的人物:   “毒魄,我很佩服你的胆识,不过,以你单人匹马,竟敢来搏击本座全军,胆识之外,你不觉得也太嫌嚣张了些?”   毒魄道:   “‘鬼王旗’‘豹房’的头儿商鳌亦曾如此说过,我已经给了他明确的答复,常座头,生命是可贵的,没有人愿意白白虚掷!”   常继成露齿而笑:   “这是说,你认为‘玄幽座’整合之力,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对手了?”   雪花飘落在毒魄银白的头发上,雪花融了,濡湿的银发反映着一层隐隐的皓华,衬得他的面容越见冷硬酷厉,不泛半丝七情六欲:   “我创造过这样的事实,常座头,有了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   常继成不笑了,他的鼻翼急速翁合,两边的太阳穴也在不停的“突突”跳动:   “好运气不会老是跟随你,毒魄,我们是‘玄幽座’,并非‘豹房’!”   毒魄重重的道:   “‘鬼王旗’俱属一丘之貉,皆曰可杀,对我而言,并无分别!”   常继成骤然色变,暴喝如雷:   “毒魄,你并不见得有什么超凡拔萃之处,只因你暗施冷箭,连番偷袭,才能迭次侥幸脱身,今天,你的好日子就已到头了,且看我‘玄幽座’兄弟为组合除害,替‘豹房’手足复仇!”   毒魄冷冷的道:   “很好,常座头,我们之间,总算有了一致的目标!”   常继成骗身下马,右手探入大氅之内,手腕翻回,业已多出一柄形状怪异的兵器;这件家伙是杆长约四尺,粗逾儿臂的铁爪,杆身呈现乌黑色泽,杆头镶嵌的爪指三勾两竖,锐利之余,可抓可刺,绝对是一件霸道玩意!   随着姓常的动作,他后面的六条汉子立时分向左右双翼,一边三个,成半包围的阵形圈了上来,行动快速而利落,分明个个都是搏杀对仗的行家。   毒魄耸耸肩,叹喟的道:   “自从和‘鬼王旗’打交道以来,就全然是相同的路数,自头到尾不会变过,常座头,莫非你们便玩不出另外一套新鲜把戏?”   常继成沉沉的道:   “杀戈拼命,原就是那么一回事,但问何以求胜,至于手段的运用,便难得讲究了。”   毒魄颔首道:   “不错,各位的确是不大讲究手段。”   这时,常继成往斜里走出两步,右侧一个粗矮汉子立刻接补上他的位置,这位体形有如大号酒缸似的仁兄,手执一支白铁杖,杖头铸连着一枚拳大的骷髅,空洞的骷髅眼眶内,像是隐约透现着贼光。   毒魄道:   “尊驾必是‘玄幽座’的‘护座’之一,‘骷髅杖’桑无为了?”   粗矮仁兄愣了愣,拉开大嗓门道:   “稀奇事,你怎么知道我是桑无为?”   目光移到桑无为身边的那个俊美后生脸上,毒魄眉梢轻挑:   “我不但知道你是桑无为,还晓得你旁边的这一位名叫白凡,号称‘玉罗汉’,而靠着白老弟的朋友,大概就是‘人面虎’唐甫啦。”   白凡清秀的面容上毫无反应,有的只是一片拼杀前的冷漠,他那满脸凶相,戾气横溢的伴当‘人面虎’唐甫,却火爆的开口道:   “姓毒的,你如何清楚我们的编组及名号?是不是你买通了我们的人做内好?”   毒魄道:   “你去猜吧,唐朋友,我怎可能告诉你?”   唐甫恶狠狠的道。   “我用不着猜,姓毒的,我会叫你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毒魄从腰间皮带中取出他的“祭魂钩”,一边将银链扣向手腕,他一边慢吞吞的道:   “叫我呕呕看,唐朋友。”   于是,白凡的鬼头刀便自他宽大的袍袖中猝然刺出,刀光如雪,笔直撅向毒魄心口!   毒魄侧移两步,等待白凡进身再攻,但是,白凡却暂时没有持续动作。   “骷髅杖”桑无为身形暴旋,杖挥似电,兜头由上击下,力逾万钧。   毒魄这一次不曾闪避,不但不闪避,反而倏往上起,迎向挥来的骷髅杖--双方的速度都奇快无比,几乎在瞬息之间即已接近,毒魄的躯体眼看就将触及杖身,却在接触前的一发之隙蓦然贴着杖身抛翻,弦月似的光华飞泄,但闻“噗”的一声闷响,桑无为的半个脑袋已离了原位!   鲜红的血与乳白色的脑浆交互辉映迸溅,“人面虎”,唐甫狂吼长曝,打横滚身弹入,手上一对双锋短刀吞吐挑出,冷焰流灿,仿佛爆开了一枚冰球!   毒魄原地腾转,“祭魂钩”宛似天河倒悬,“霍”一声凝布成一条晶莹浩大的匹练,绕身回旋,紫电寒芒,四散溅扬。   就在这同一时间,“玉罗汉”白凡从背后强扑而至,鬼头刀奋起全力,自右上方的斜角猛劈狠斩--完全是一派不要命的硬攻战法!   匹练似的光带倏忽颤震波动,璀璨的芒彩向四周扩散,芒彩里掺杂有猩赤斑滟的血滴,也有形状不一的肉块,那全是人的血、人的肉啊!   唐甫不像唐甫,白凡也不像白凡了,他们两人从头到脚,俱是纵横交布的伤口,有的地方皮肉翻卷,有的地方便被大片削落,肌脂泛着那样刺目的暗红,白骨沾着血丝整齐的暴露在天光之下,两个赤条条的躯体似乎在斗然间缩了水,变得那么畸形般的萎细。   现在,这两位“玄幽座”的“护座”还留着一口气,但任是谁也看得出来,他们的这口气,必定留不长了。   毒魄人在二丈之外,却亦非囫囵无缺,他的左肩头有一团深色的浸痕,大腿部位的那道血槽更是清晰可见,就用这些代价、他换取了对方的二条性命。   常继成目不稍瞬的盯视着毒魄,突兀,怪笑,声若夜枭:   “你也并不是打不败的,毒魄,‘豹房’的人曾为你编了一套神话,如今看来,那套神话只不过是为了替他们遮羞罢了!”   “祭魂钩”稳定的指向地下,毒魄眼睛望着犀利的锋刃,语调平淡:   “天下没有永久的赢家,你我都不可能一世称尊,所以,没有神话,有的仅是尽其在我,豁力而搏。”   常继成对他惨死当前的几名手下,好像并没有多少悲愤,甚至没有多少感触,自他的神态上观察,毒魄眼下的体能状况与战力,才是他所最关切的;此时,他将手中的铁爪撑在身前,信心十足的下令:   “圈上去。”   左翼的三个人立刻拉开问距,缓缓向毒魄抄近,这三个“玄幽座”的好手,有两位身材特别削瘦,另一个则颇显魁伟,他们面对这第二场的搏杀,情绪显然与常继成有所不同,到底,横在一边的是他们的伙伴,将临考验的是自己的生命,要想笃定,又谈何容易?   这次上来的三个,毒魄回忆着冯德恩的描述,马上就已辨认出他们的身份,那身材瘦削,窄脸尖颏的两位,脱不开“四翼鹏”顾昆和曹宇,至于个头壮实的这一员,必属“龙舌锥”陈邦无疑,“玄幽座”的六名“护座”可谓全部凑对到齐了。   常继成的铁爪微微挑起,他满脸蕴煞,厉声叱喝:   “姓毒的重创在身,已然是强弩之未,兄弟们,替伙计报仇,为组合立功,目前正是大好时机,不用留情,给我向姓毒的死处做!”   一段“精神讲话”,发生的振奋作用仿佛不大,三位“护座”仍旧目光闪烁,神色惴惴,不是那种“从容就义”的模样,江湖路、阴阳界,生死之间,几句话怎抵得过现实的残酷?   毒魄下垂的“祭魂钩”开始慢慢上举,刃口映着缤纷的雪花,反泛着森冷的光芒,弦月形的刀锋犹如一只巨大深逢的兽口,正似等候着吞噬什么……   尖削的锐风骤然自斜刺里袭来,攻击的发起却不是那三员逼近的敌人,毒魄明白,常继成业已阴着出手了!   “祭魂钩”往后掠飞,破空的啸声像煞鬼号,而毒魄随着右臂抛旋的力道,整个人侧走五步,刃光在他身形的闪动下急速回涌起五圈串进的弧环,五环翻搅,空气都被裂帛似的撕碎!   常继成怪吼一声,撑腿拧腰,一个筋斗翻出去,光景好不狼狈。   “四翼鹏”顾昆、曹宇二人,觑准时机,双双从左右扑上,顾昆使的是一对板斧,曹字的家伙是只一长一短,拿链子缀连着的哨子棍,由于彼此距离接近,他们只一递招,便已够上位置。   不过,这也是说,毒魄亦相同的一出手即可够上位置。   五道串连的光圈犹然凝形未散,“祭魂钩”却难以思议的猝而由其中一个光圈中穿射出现,顾昆双斧横架,照面已被撞出三尺,曹字挥棍落空,两胸急盘,不啻连滚带翻的抢向阵外。   土堆之后,一条人影暴飞盈丈,人在空中旋舞半匝,怒矢也似长射而下,银枪赛虹,冲着的对象正是仓惶倒退的曹宇。   “龙舌锥”陈邦一见情形不妙,大叫着冲扑过来试图支援,可惜他的位置也在丈许之外,一个平面奔刺,一个由上下掠,速度便稍有差池,南宫羽抢先一步沾地,银枪炫晃,寒星千点,兜头洒罩曹宇。   哨子棍狂挥猛扫,惊惶失措的曹宇只是在做本能的防卫反应--一边是有备而至,倾力施为,一边却匆促临战,破绽百出,姓曹的如何还有侥幸?但见星芒流灿跳闪,曹宇已干嗥一声,连连摔跌出去,旋翻摆顿之间,乖乖,眉心正中好一个血窟窿!   陈邦咬牙切齿,几乎目毗皆裂,他手舞“龙舌锥”,泣血般吼号:   “好个乘人之危的鼠辈,还我兄弟命来!”   南宫羽枪尖拄地,人往回旋,眨眼下十六枪汇为一枪,十六点寒光由不同的方位骤然收缩成一点指向陈邦,他嘴里也狠狠开骂:   “去你娘的!”   “龙舌锥”是一柄前端呈三角形的锐利武器,纯铁打造,坚沉无比,锥尖的一段,泛现着暗蓝色泽恐怕还淬染得有毒性,陈邦双手执锥,倏磕快封,暗蓝的光华投映出朵朵掣闪的幻花,竟毫不含糊的硬挡过南宫羽的第一波攻击。   没想到对方还真有一手,南宫羽收敛心神,不再险进,他的银枪泼风也似的飞掠吞吐,冷芒纵横中,和奋力抗拒的陈邦杀做一团。   毒魄早已将这边的情形看在眼里,南宫羽同陈邦的鏖战现在虽然处于胶着状态,但他相信南官羽的获胜只是迟早问题,如今,他免除了后顾之忧,正可将全副精神摆到常继成身上--另外一员顾昆,无甚足虑。   常继成距离毒魄大约有七八步远近,他两只眼睛鼓如铜铃般怒视着毒魄,一张黑脸膛此刻涨成了椿紫色,吼声有似牛喘:   “姓毒的,你果然奸诈阴毒,竟还另外安排了埋伏--”   毒魄道:   “你们‘豹房’的伙计难道不曾提起过,我一直有个好搭挡?”   不是不曾提起,而是常继成一时疏忽了,他气吁吁的道:   “就算你多一个帮手,姓毒的,也休想使狙击‘豹房’的历史重演!”   毒魄笑笑:   “历史总是会重演的,古往今来,有多少这样的故事?”   铁爪当胸竖起,常继成缓缓逼近,声音从唇缝中迸出:   “很好,姓毒的,我们不妨看看,我们之间的这个故事,将有怎样的结局……”   余悸犹存的顾昆,看到自己头儿又待再次发难,不得不硬起头皮上来接应,他双斧交叉,一步一顿的掩人,显见是拿鸭子上架,斗志业已谈不到了。   毒魄目不斜视,“祭魂钧”平握在手,就好像握住了对方的生死,那么笃定、那么稳当,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他只等着挑地方割肉便行。   常继成闷不吭声,身形猝进,铁爪弹抓毒魄面孔,爪影突起的一刹,又立往下带,同一时间分刺敌人小腹。   毒魄的钩刃微晃,这看似平淡的一个动作,却激起不可思议的狂烈反应,原本凝聚在铁锋上的光华忽然暴溢,有若决堤的潮水般向四周卷涌,只一个回合,又将常继成逼出了老远!   但是,这一次毒魄不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姓常的朝后退避,他身形暴起,人已流光石火也似抢到常继成的前方,“祭魂钩”斜带,威如雷霆乍现,当胸斩向常某!   铁爪横扬,常继成贯足力道,迎面硬架,铿锵一声金铁撞响,姓常的倒震两步,连坚实无此的杆身亦崩开了一个三分深浅的缺口。   毒魄猛然抛肩,“祭魂钩”由下反往上撅,冷电一抹,正似魔咒!   常继成大喝一声,双手握爪拼命向下压落,又是一记亢烈的金铁碰击声扬起,姓常的手中铁爪突断为二,钩刃划腹而过,这位“玄幽座”的“座头”顿时肠脏迸溢,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道蓦加挤迫般喷泄于地!   如此致命的一击,这等开膛破肚的痛楚,竞未能即时将常继成击倒,他不仅没有倒下,反而奋起最后余力,全身前冲,一头扑向毒魄怀里。   这种“回光返照式”的反噬,带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潜能、其劲道与速度,竟更大于寻常之时,毒魄预料未及,仓促间暴缩急退,却已稍迟半步,对方人爪相偕挺进、直竖的两只爪指“噗哧”闷响,前端业已插入他的右胸之内!   毒魄的唇角骤起抽搐,左手随即翻挥,“砰”的一记沉响,常继成整个躯体倒仰七尺,更拖得七尺之外地上满是瘰瘰蠕动的肚肠。   不管自己胸前鲜血冒涌,毒魄飞身长掠,“祭魂钩”以泰山压顶之势劈砍呆乌一般愣在那里的顾昆,当钩锋斩落,顾昆才如梦方觉。怪嚎着贴地翻滚,甚至两把板斧也丢了一把。   凌空的身形突兀硬生生向后回转,毒魄右臂倏化半弧,“祭魂钩”猝射而出,弯月立幻铡刃,寒芒闪处、将顾昆的一颗人头斩出好远!   左手捂住右胸伤口,毒魄略显疲惫的走到南宫羽与陈邦搏杀的所在,他站立一旁,好像根本无视于陈邦的存在:   “南宫,你估量着还要多久才能把这个狗杂碎收拾下来?”   银枪挑戳穿闪,施展若飞,南宫羽暗里加劲,却故作轻松的回答:   “用不了多少时间,伙计,你没看见这家伙已是窘态毕露啦?”   陈邦的“龙舌锥”劈刺翻飞,毫不示弱,他面孔扭曲,形同厉鬼般咆哮:   “我不会让你们占了便宜去,哪怕拼得一死,也要找人替我垫背。”   南宫羽出手更快更猛,大寒天里,居然额头冒汗,他恶狠狠的骂道:   “操你个老娘,死到临头,犹敢大言不惭!你想找人垫背,你放眼看看,面前你这两个爹,哪一个像是给你垫背的?”   陈邦紧闭口唇,不再说话,他只管全心全意运展他的“龙舌锥”,不放过任何机会的顶抗着南宫羽,动作沉稳老辣,并不慌乱,“玄幽座”当前的败局,像是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毒魄双眉微皱,洒去指掌间浸染的鲜血,语气反倒十分平淡:   “南宫,你看得出你的对手是属于哪一种的人物么?这个人决不简单,不是个轻易屈服的角色,我认为你该有点助力才好成事。”   南宫羽身形游走盘旋,银枪点掠如虹起星耀,他大声道:   “你他娘少来窝囊我,就凭这么块料,我岂会拾掇不下?”   正说话间,陈邦倏忽矮身屈腿,壮实的身躯斗然收缩成一团,连人带着兵刃,滑溜得像一条泥鳅似的钻进了南宫羽洪门之内!   南宫羽赶忙往上拔升,大喝如雷中银枪向回倒插,而陈邦半步不退,他突兀侧身拿背脊迎着枪尖,“龙舌锥”蓝芒淬映,已对着南宫羽的两胯之间猛刺过去!   不错,这绝对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姓陈的果然豁出去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弦月似的光华仿佛穿破了时空的间距,那么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弦月越过了时空,也越过了陈邦的身体,以漫空的血雾,将这位“玄幽座”最后一位“护座”带向了永恒!   南宫羽僵立原地,好久好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直到此时,他才骇然发觉,这只瞬息前后,全身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毒魄正在慢慢的拭擦着“祭魂钩”的钩锋,他转脸瞧向南宫羽,并学着南宫羽的习惯眨眨眼,接下去,露齿笑了……   ------------------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二十七章:泰山石敢当 第二十七章:泰山石敢当   整整有一个月了,毒魄蛰伏着没有继续行动,主要的原因是在养伤,其次,也是为了暂避风头,这一个月里“鬼王旗”上下无不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他们像发了疯、发了狂一样缇骑四出,派遣大批人马沿着方圆百里的地面搜寻凶手,也难怪他们如此激愤恼恨,到底,组合中的某个单位忽然全数消失,只剩下一片狼藉残尸,这样的惨况,亦委实令人不易承受,而下手搏杀的正主是谁、动机为何?结果尚落于臆测之间,“鬼王旗”向来自恃强大,气焰甚高,猛古丁挨了这记闷棍,怎生受得?其反应剧烈,甚至稍带莽撞,就无足为奇了。   尽管外面风风雨雨,凄凄惶惶,毒魄和南宫羽安居在“黄麻坡”春花的大茶馆后屋里,却十分的悠闲惬意,“鬼王旗”的人马施雷霆搜索,疾厉追拿,几乎抄翻了三寸地皮,但他们做梦也梦不到他们想要报复的对象便近在咫尺,正消消停停的躺在他们自己的小窝内享受着呢。   苦的是冯德恩,三天两头东奔西跑,听到风声马上就得随队行动,虽然他明知那些消息不确,也只好装模做样跟着瞎忙活,有时还得慷慨激昂的发表一些连自家也莫名其妙的言论与揣测,这段日子,可真够呛了。   毒魄的伤势说轻不轻,说重亦不算重,最厉害的是右胸挨上的那一爪,幸亏他当时躲避得宜,爪指尖端只是入肉穿肌,便顶在胸骨之外,并未波及肺脏,严格而论,仅属外伤,肩腿处的伤痕尤轻,在冯德恩准备的上好金创药抹敷之下,连郎中都不必请,已是日有起色,痊愈可期。   现在,天刚入黑,晚雪又飘了起来。   屋中那只紫铜火盆早生起熊熊炭火,极旺的火苗映得满室皆红,温暖如春,毒魄仅着一身夹衫,已觉得有些懊热了。   南宫羽坐在炕榻上正聚精会神的研看一本棋谱,边看边手指点划,好像在同那一个无形的棋士对奕着似的,兴致不浅。   在屋里仍可隐约听到、或感觉到屋外落雪的声息,幽幽沙沙的,别有一股韵味,当然,他们也听到了此时响起的敲门声。   南宫羽放下棋谱,双脚沾地,仍保持高度警惕的沉声问道:   “哪一位?”   门外传来冯德恩的声音:   “是我,老冯。”   冯德恩已经有两天没回来了,南宫羽赶忙走上前去将门启开,边笑呵呵的道:   “稀客、稀客,真是稀客……”   挥拂着满身的雪花,冯德恩面带倦容的走进屋里,他反手掩门,先招呼过毒魄,才苦笑着道:   “再像这样劳碌下去,可不真个成了稀客了?唉,那一群疯子!”   拉着冯德恩的手坐向炕榻,南宫羽向他细细端详了片刻,始摇头道:   “就这两么天,你已瘦了一圈啦,而且形容惟淬,不大精神,怎么着,他们还在那里捕风捉影,盲目冲撞?”   冯德恩用力搓揉双手,叹一口气:   “个把月了,就没有一夭松散过,堂口内外,真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种杯弓蛇影的日子,再要耗下去,人就不疯也疯了!”   南宫羽笑道:   “你只当看戏就成,一本帐都在你肚皮里,有什么好犯愁的?”   冯德恩道:   “苦就苦在这里,南宫兄,明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要装做全然不知,跟着大伙起哄,随同他们四处奔走,偶而还得表一番慷慨激昂,三贞九烈,兄弟们是一层负担,我可是双重负担,时时自我警惕,刻刻不忘文饰,提心吊胆的,就怕露了破绽……”   南宫羽慎重的道:   “你可千万得谨慎,老冯,决不能显露丝毫痕迹,否则,我哥俩失风姑不足借,你这条性命就笃定难保了!”   坐在竹椅上的毒魄闲闲的问:   “冯兄,你是不是已经预感到有什么危机存在?或者,某些不利的征兆已隐约出现?”   冯德恩忙道:   “没有,对这个问题,我一向非常注意,到目前为止,还不见任何端倪,毒兄宽怀,此乃性命交关之事,我自会小心……”   说到这里,他又关怀的问:   “毒兄的伤势,大概已无碍了吧?”   毒魄道:   “差不多痊愈十之八九啦,我打算再歇息几天,就可以出门办事了。”   怔了怔,冯德恩道:   “办事,毒兄还有什么事要办?”   在竹椅上伸展了一下四肢,毒魄笑道:   “‘鬼王旗’的事,冯兄,你该不会以为我就到此为止了吧?”   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冯德恩的舌头都有点发直了:   “你是说,呃,毒兄,这几天里,你还要再向‘鬼王旗’开刀?”   毒魄道:   “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你别忘了,我们才收拾了他们一个‘玄幽座’,大半个‘豹房’,可供下手的对象还多得很哩!”   抹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冯德恩期期艾艾的道:   “呃…这……毒兄,是不是,呃,太急切了点?”   南宫羽也插口道:   “毒魄,你可曾考虑到,现下正在风头上?人家防范得紧,何苦端挑这个节骨眼去冒险?”   毒魄淡淡的道:   “也不见得是冒险,他们可能料不到在这种紧锣密鼓、兵戈森严的时刻,我们仍有胆量去下手,狄用疆或许认为早把我们吓跑了!”   南宫羽哼了哼:   “在出了这许多纰漏之后,我看狄用疆不会这么以为;毒魄,以你的报复手段而言,像是个吓得跑的人么?姓狄的不是白痴,他必然认定了你决不共存的心志!”   冯德恩赔笑道:   “这倒是事实,我们大掌旗在人前人后都再三说过,他说毒兄和南宫兄乃属死敌,不分存亡纠葛断不会了……”   毒魄沉默了片刻,声音低郁的道:   “事情已经拖延太久,不该再迟滞下去了……仇恨是一种极其痛苦的煎熬。如果能够早一天求得解脱,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   冯德恩鼓起勇气道:   “毒兄,恕我大胆直言--杀了这么多人,难道就未能解你心头之恨?”   苦涩的一笑,毒魄道:   “其中道理,我曾给你说过,何况,至少罪魁祸首都还逍遥在惩罚之外,要叫飞星瞑目于九泉之下,只做到这个地步是不够的,我非常了解飞星,她绝对不愿意我就此罢手……”   冯德恩喃喃的道:   “该死的崔秀……”   毒魄毫无表情的道:   “该死的不止是崔秀,还有商鳌,还有狄用疆,还有每一个与‘鬼王旗’有牵连的人,他们都是些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他们没有理由再活下去!”   忽的打了个冷颤,冯德恩面色苍白的道:   “看来,毒兄心中这个结是解不开了……”   毒魄道,   “不,解得开,当‘鬼王旗’飞灰烟灭、土崩鱼烂之后,或者当我幻做冤魂厉鬼之时,这个结就解开了,除此之外,再无休止!”   南宫羽暗中向冯德恩使了个眼色,平心静气的道:   “老冯,你用不着再劝了,这不是拿言词可以解决的事,毒魄的痛苦,只有他能深切感受,我们做兄弟、做朋友的,但能从旁帮忙,尽早为他完成心愿,便算是功德一件了。”   冯德恩沉重的道:   “我明白,南宫兄,而且我们也正在这么做。”   南宫羽似是想起了一桩什么事,问道:   “对了,那‘癞蛇’崔秀,如今的状况如何?”   干咳一声,冯德恩道:   “为了避嫌,我不好对他特别注意,根据伙计们的说法,他现在可老实了,整天整日窝在窑口里不露头,大家也都知道他是二位的首号狙杀对象,看到他,活脱带着三分鬼气;旗王交待,要姓崔的尽量少亮相,表面上是回护着他,依我猜想,有可能利用姓崔的再当一次诱饵……”   南宫羽道:   “这几次发生的事,狄用疆已确信是我们干的?”   冯德恩颔首道:   “经过再三分析判断,他们实在找不出其他如此斩尽杀绝又手段高强的仇家,虽然尚无直接佐证,照情况来看,差不多已可确定是两位的杰作了。”   南宫羽骂道:   “可见这些王八蛋的脑子里还不全是些豆腐渣,他们倒猜得准哩。”   毒魄接过去道:   “只有三岁孩子才猜不准,而他们的麻烦不在于臆测谁是凶手,最重要的问题乃是如何做到主动、抢制先机,若他们办不到这一点,我们就有福了。”   冯德恩神色微显尴尬的道:   “堂口里不是没有商议过这些问题,正好相反,业已反覆合计过许多次了,但事实上有我夹在暗处卧底,向两位私传消息,‘鬼王旗’的一行一动,两位皆了如指掌,他们又如何去采取主动、抢制先机?”   呵呵一笑,南宫羽道: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如此,则我们哥俩果真有福了。”   毒魄道:   “冯兄,往后还得多指望你,你的心情我也明白,好歹,请勉力担待!”   冯德恩恳切的道:   “我已做过选择,毒兄,我决不后悔!”   这时,南宫羽手抚肚皮,打了个酸嗝:   “老冯,别净顾着说话,该他娘开晚饭了吧?我这厢已饿得前心贴后墙啦。”   毒魄却不感到腹饥,他只想喝点酒,不,只想痛快的豪饮一顿,醉了,纵不能解千愁,暂时的混饨忘我,总该办得到巴?   一片乱葬岗前便是这座,破落的土地庙,三更天里,照说应该鬼冷冰清,充满了阴幽妖异的气氛才是,然而现在却全不是这么回事,土地庙中可热闹着,亮起了七八盏风灯,明晔晔的灯光下,正有五六条汉子围坐一张草席四周,呼雉喝芦、情绪高涨的豪赌着,不但有赌,尚有两个伙计在旁侍候酒肉,荒莹野庙,任谁也想不到居然别有洞天哩。   聚赌的几个人,分别是“鬼王旗”“独堂”的副堂主“驭云雕”上官一雄,手下“巡检”“神行者”孙长根,及“奇堂”所属的“巡检”“白眼狼”潘少春、“棺材钉”贺森,“孤堂”的兄弟“旋风拐”魏豪,“寡堂”的好手“一竿子”罗瑞等;他们六个都是多年来的赌友,平素里手痒了可在堂口内找个地方凑合,最近因为形势紧张,情况异常,总堂有令下来,不准再恣意玩乐,而赌惯了的人要说一旦戒除又谈何容易?所谓穷则变。变则通,却叫他们找着眼前这个地场,既隐密、又便当,光景是冷森了点,瘾头一上也顾不得了,鬼王有旗,还怕他个鸟的孤魂冤魄?   一伙人赌的是牌九,刺激之外,另加输赢快,进出乾脆,这时里正由“独堂”的副堂主上官一雄推庄,看他满头大汗,口中念念有词,将一把骰子丢了下去--   “砰”的一声震响,土地庙那扇门猛然敞开,雪花随着一阵寒风灌了进来,七八盏悬挂的风灯顿时摇晃不止,风裹着雪花,那股子冷凛就甭提了,赌兴方浓的的几位仁兄俱不由噤颤连连,长着一张苦瓜脸的上官一雄立刻上了火气,他半转过头去大声叱喝:   “杨喜胜、林有福,你两位灰孙子是千什么吃的?光知道吃红分头前,连他娘一扇破门也顶不紧?”   侍候赌局的两个伙计赶忙答应着奔上前去,四只手才扶着门沿往回推,已像突兀间各挨上一记闷雷也似整个身子向上抛起,又手舞足蹈的翻跌于地--每人胸前都豁开了一条尺多长要命的血口子!   上官一雄先是一呆,一呆之后蓦然暴跳起来,憋着嗓眼喝叫:   “不好,有情况--”   其他五个人动作也相当快速,闻警之下,倏忽分向五个不同的方位跃闪而出,人未站定,各式兵刃已齐齐出鞘!   于是,风雪飘飞里,毒魄带着一身的寒气缓步踱入。   瞪着来自幽暗中的毒魄,上官一雄厉声叱问:   “你、你是什么人?”   毒魄语声冷硬的道:   “这里风水不怎么好,后面那片乱葬岗更欠理想,但是,我很抱歉,各位只有将就着埋骨了。”   上官一雄又是迷惑,又是愤怒的咆哮:   “娘的个皮,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又是哪里来的牛鬼蛇神?”   毒魄险沉的道:   “姓上官的,莫非时到如今,你还搞不清我是何人?”   倚立在墙角那边,天生一对白果眼的“白眼狼”潘少春暮地一激灵,声同干嚎似的脱口大叫:   “他是毒魄!”   一言既出,庙里的其他五人不禁脸上变色,上官一雄死盯着毒魄,仿佛呻吟般做了证实:   “老天爷,他可不真是毒魄?”   毒魄不带一点笑意的笑了笑:   “今晚上不是各位运气不佳,仅乃赶早一步而已,我可以保证,各位的其他伙伴,也必然将在黄泉路上接踵赶来。”   深深吸一口气,上官一雄故作镇定:   “姓毒的,你,你是如何找来此处的?”   毒魄形容深沉的道:   “这是我的秘密,所以,不能告诉你,其实你知道与不知道都没有关系,人死了就是死了,带不带个闷葫芦又有什么差别?”   上官一雄咬牙切齿的道:   “我们堂口里有内奸,一定有内奸,娘的,只要叫我查出是哪一个王八蛋在卧底,我要不抽他的筋、剥他的皮,我就不是人!”   毒魄一派僵木的道:   “你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上官一雄。”   面皮粗糙的苦瓜脸上浮起了一层愤怒的赤光,上官一雄暴烈的道:   “毒魄,不要以为你占过几次便宜,就认定‘鬼王旗’无人,哪个动上手,谁死谁活,还说不准呢!”   毒魄轻轻弹弹身上的雪花,似是完全无视于眼前群敌的存在:   “每一次,我都听到差不多的狂言,每一次,也都是差不多的结果,上官一雄,如若你觉得新鲜,我却早就腻味了!”   站在神殿前的“旋风拐”魏豪,一竖他那双刀似的浓眉,霹雳般道:   “副堂主,和这姓毒的根本不用多说,此人向来心狠手辣,赶尽杀绝,除了以血还血,以眼还眼,和他谈什么都是白搭!”   毒魄点点头,道:   “这倒是明智之言。”   上官一雄忽道:   “我们‘玄幽座’的兄弟,可是被你做了?”   毒魄坦然道:   “不错,被我做了。”   上官一雄的脸上倏青倏自,两边的颊肉禁不住难以抑止的抽搐起来:   “果然好一个歹毒东西……”   毒魄道:   “用不着怨恨,这一批,就轮到诸位了,要报冤报仇,正是机会!”   那瘦得只见皮包骨,活似一阵风就能吹跑了的“神行者”孙长根,别看个头矮小,却嗓门奇大的开了口:   “我操他娘,杀人不过头点地,姓毒的简直把我们当做灰孙子看了,要有本事就使出来,人五人六摆你娘的哪门谱!”   身材粗横,像块门板似的“棺材钉”贺森跟着吆喝,也算替自己打气:   “老孙说得对,咱们是干什么吃的?肩膀上立得人,胳膊上跑得马,大风大浪经多见多了,岂能受姓毒的唬?”   “一竿子”罗瑞早已将他的三截白腊竿接成了一根,他双手握竿,宽扁的脸膛紧紧绷起,张开那两片肥厚的嘴唇大吼:   “狗娘养的毒魄,今晚上说什么也得干掉他!”   毒魄的“祭魂钩”已取在手中,他目光巡视,不以为意的道:   “各位是哪一个先上?或者,通通一起?”   上官一雄回顾他的伙计们,正在犹豫该采取什么方式动手,毒魄的身形已仿佛一团骤然涨大的魔影般笼罩过来,弯月似的刀光纵横闪亮,流星充斥在破庙的每个角落、每一寸空间,锐风如啸,宛如鬼位!   七八盏风灯全在剧烈摇晃,光华碎散中,有密集的兵刃交击声音响起,也有蓬蓬的鲜血溅飞,只头一个回合,“棺材钉”贺森、“白眼狼”潘少春两人已挂了彩,贺森的肩头上被削去马掌大小的一块皮肉,潘少春则背上翻开了条半尺长的血口子--他们甚至怎么挨的刀都不清楚!   现在,毒魄正独立于庙当中间。   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上官一雄手握他的“韦陀杵”慢慢移动,想找个最有利的适当角度展开反击……。   “棺材钉”贺森歪扯着面孔,无暇顾及肩头上淋漓的血迹,只平举着他那前锐后丰、形似筒矛般的“棺材钉”全力防范,他很明白,肩膀上丢的一块肉还要不了命,但接着来的招数,可就难得说了。   忽然“啵”的起了一声脆音,六名“鬼王旗”的仁兄俱不由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又是“啵”声轻响,破庙里的光线业已稍微暗淡下来。   上官一雄迅速抬头,只见梁柱上悬挂的多盏风灯,赫然已有两盏破碎熄灭,他在刹那的惊愕之后骤而有所顿悟的怪叫:   “不好,姓毒的想砸灯摸黑打混战--”   移到门旁的“旋风拐”魏豪急忙代为更正:   “砸灯的不是毒魄,副堂主,两块石头是从外面掷入的!”   激灵的打了个冷颤,“白眼狼”潘子春骇然低呼:   “这岂不是说,姓毒的另外尚有帮手?”   只一个毒魄,已足令他们胆破心惊,如果毒魄再加上帮手,情况之险恶就甭提了,难怪潘少春这一呼叫,上官一雄同他的伴当们刹时直了眼,几颗心全像一下子掉进冰窖里去了。   毒魄的面孔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特别阴沉,他冷幽幽的接口道:   “我一向都有帮手,你们不会料到,真叫遗憾。”   上官一雄色厉内在的大吼:   “有种的就明枪明刀,拼个痛快,躲在暗处抽冷子算计人称不上英雄好汉,姓毒的,何妨光棍点把你的帮手叫出来?!”   毒魄淡淡的道:   “该他出来的时候,他自会出来,不过,只要他一现身,恐怕各位的乐子就更大了。”,   上官一雄惶惶不安的盯着门外,而门外是一阵风卷一阵雪,黑黝黝的任什么也看不清,他惊怒交加,恨得满口牙“咯”“咯”挫响:   “龌龊小人,卑鄙鼠辈,原来你们杀人夺命,就全用的这等伎俩!”   毒魄不屑的道:   “各位的手段,亦决不高明!”   一声大喝,“旋风拐”魏豪猛一个虎跳跃腾三尺,两只镔铁拐兜头砸向毒魄,同时双脚暴跳,封阻敌人左右退路。   “一竿子”罗瑞觑准时机,由毒魄身后掩上,大腊竿以横扫千军之势,“呼”一声拦击毒魄腰胁--动作配合得几近天衣无缝。   毒魄斜跨一步,于跨步的须臾身形猝然平起,“祭魄钩”倏竖如月华凝聚--大腊竿便自他腰背下方疾扫过去,魏豪的镔铁双拐亦只差五寸击空,但是,姓魏的一只右脚却正正忠厚了他原欲封闭敌人退路的方位,那个方位,“祭魂钩”恰似月华凝聚。   人的嚎叫声,就有恁般的可怖法,可怖到比诸狼嚎虎啸来得惨厉刺耳;此刻,魏豪正在这么曝叫着,因为他的一条左腿,齐胫以下,业已完完整整的卖给了毒魄,堪堪血糊糊的坠落于地。   “祭魂钩”几乎迫不及待的反扬而起,寒芒飞映,一竿用老的罗瑞才被自己挥出的力道扯带得往前一个踉跄,犀利的钩刃便刚好迎上他的胸腹,“噗”的一记刮割下来,罗瑞的心肝五脏立时爆挤而出,倾泻遍地。   奇怪的是,罗瑞却没有嚎叫。   就在这血溅魂断的一刹,“啵”“啵”,又有两盏风灯碎裂熄灭。   于是破庙中的光线便更形幽暗了,一片隐隐的昏沉向四周扩散,情景阴森,还真有着几分鬼域冥府的味道……   梁上,还剩下三盏灯,三盏泛吐着青惨惨、白郁郁光焰的灯。   毒魄站立原处,没有任何动作,但他越没有动作,“鬼王旗”余下的四位伙计越是心惊肉跳,人人自危,躺在地下的那两个,可不是假的啊。   冷汗往往会在某一个特定的情况下冒现,目前便是如此--上官一雄、潘少春、孙长根、贺森四位,全已经汗透重衣,粘肌贴肤,四个人不约而同的都起一个念头--如何逃命?   “啵”的一声,又一盏风灯沉寂下来。   毒魄仍然没有采取行动,他的“祭魂钩”横胸静止,秋水似的寒光微微流炫,一片迷蒙冷默中,那种肃煞的气氛就更浓重了。   破庙外开始有轻悄悄的脚步声接近,脚步声虽轻,却听得相当清楚,它应合着沙沙的落雪声,呼呼的朔风声,像是把风和雪一起带过来了…… 牧虎三山--第二十八章:乌霾掩皎月 第二十八章:乌霾掩皎月   南宫羽手握银枪,笑嘻嘻的从门外走入,他的模样显得十分愉快,仿若不是来参加一场厮杀,而是为了出席老朋友的寿筵似的……   毒魄缓缓的开口道:   “我不是说过么,我的帮手应该出现的时候,他就会出现了!”   银枪上肩,南官羽先向上官一雄他们四人微微躬身,温文有礼的打过招呼:   “各位老兄,幸会幸会,在下迟来一步,失周之处,还望各位包涵……”   “鬼王旗”的四位仁兄个个啼笑皆非,无言以答,倒是全希望这手持银枪的家伙最好一辈子别来。   抬头望一眼梁柱上的两盏风灯,南宫羽又冲着毒魄龇牙一笑:   “怎么样,伙计,我的手法还颇具准头吧?次次中的,决不落空!”   毒魄道:   “很有进步,我们这几位朋友大概更乐意试试你其他的本领如何!”   南宫羽再度向对方四人微微一躬:   “江湖未学,请多指教。”   干干的咽了口唾沫,上官一雄那张苦瓜脸上更透着说不出的苦味:   “犯不着来这套片儿汤,我只想问你,你又是何方神圣?”   南宫羽笑道:   “毒魄有个好朋友,姓南宫,单字一个羽,嘿嘿,南宫羽就是在下。”   上官一雄神色沮丧的道:   “‘七巧枪’南宫羽?”   右手一拍大腿。   南宫羽道:   “喝,上官老兄,还真有你的,江湖中藏龙卧虎,能人辈出,不想你尚知道我这小名小姓的角色,不简单,果然不简单!”   上官一雄拈了拈他的“韦陀杵”。   颇见恼恨的道:   “姓南官的,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慢说你只是一个‘七巧枪’,哪怕今天来的是大罗金仙,我们兄弟也要豁拼到底!”   南宫羽亦顿时变了脸:   “他娘的,不识拾举是不是?好言好语你不受,说着说着就不像人讲的话了,姓上官的,你不含糊我,莫非我就含糊了你?!”   上官一雄大喝道:   “休要欺人太甚,我们是宁死不屈!”   南宫羽阴阴笑道:   “有志气,上官一雄,我倒要看看,列位是怎么个‘宁死不屈’法!”   毒魄道:   “南宫,时辰到了,该上路的,我们就送他上路吧。”   突然一声怪叫,“神行者”孙长恨晃身向前,那根枣木行者棍笔直竖起,对着南宫羽的胸口便戳,南宫羽银枪横翻,哈哈大笑:   “好家伙,别看个头小,胆子可不小!”   孙长根的行者棍不待碰触翻起的银枪,迅速收回,棍身倏挑,反打南宫羽头顶,南宫羽银枪摹地吐出寒星一点,以比棍势更快的去速激射敌人--   “棺材钉”贺森滑步抢近,筒矛形的锥钉急扬,狠狠一家伙便冲着南宫羽的咽喉刺到。   这时,孙长根抡臂挥棍,看似要磕击飞来的寒星,却随着力道的运转,全身斜出,起落之间,乖乖,人已到了门口!   姓孙的敢情是打的逃命主意!   南宫羽双手握枪,猛点贺森刺来的锥钉,火花爆现中,赶忙出声示警!   着心口已将他仰面撅翻!   毒魄向南宫羽打了个手势,两人决不耽延,立刻退出庙外,漫空的风雪仍在飘舞,只一眨眼他们的身形已双双消失在无边的夜暗里。   这几天来,冯德恩的神色相当抑郁,情绪也颇为低落,毒魄与南宫羽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矛盾的立场,来自双方的压力,道义与恩义间的冲突,实在都把这铁挣挣的汉子折磨得萎顿了。   竹林中,毒魄负着手悠悠闲踱,他的模样看似轻松自在,实则满怀心事,就连坐在对面大青石上的南宫羽,也失去了一贯的笑颜,双眉深锁不展。   毒魄站住。   声音低沉的道:   “我们这样拖累冯兄,是不是过分了些?我们不错救了他的命,但目前的情况,好像是在向他索讨人情似的,我觉得不大合宜……”   南宫羽捻着自己的耳垂道:   “老冯近日来总是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精神时见恍惚焦躁,这显然是他承受的压力太重所致,毒魄,如果继续下去,我怕迟早要出事,咱们看得出他不对劲,人家也同样看得出!”   点点头。   毒魄道:   “也难怪他心情苦闷、眼看着同一个堂口的兄弟屡遭杀戮,逐次横死,尸体一具具抬回去,暗想全是自己向外通风报信的结果,这种内疚与自责,当所不免,而日积月累,沉郁就深了……”   南宫羽表情凝重的道:   “要帮我们,固然是老冯自做的承诺,但他做承诺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光景会是这样的惨烈,个人良心上的负担又是如此沉重,以他的立场,除了咬牙硬撑下去,别无他策,不过,我们若是晓事,就该替他考量考量,毒魄,即使我们救过老冯的性命,人家这份回报也够啦!”   毒魄道:   “你的意思是?”   南宫羽道:   “就此拉倒吧,别再逼着老冯拿鸭子上架了,”   毒魄干脆的道:   “也好。”   吁一口气。   南宫羽稍稍开怀的道:   “嗯,有了这个决定,我觉得心头宽松多了,毒魄,你不知道,每次看到老冯那副愁眉苦脸、魂不守舍的德性,我也一样跟着难过,何苦来哉呢,为了我们自己的事,却拖得他人备受煎熬!”   毒魄笑笑。   道:   “那么,这个地方我们还住不住下去?”   南宫羽道:   “要了断就必须彻底,我们住在这里,万一风声传漏出去,还不是照样会连累老冯?依我的意思,跟他把事情说明白了,越早挪窝越好。”   摘一只沾着积雪的竹叶,毒魄凑上唇去吸一嘴冰凉,平静的道:   “就这么办,南宫。”   从大青石上站起身来,南宫羽纵目流览,带几分感慨的道:   “在这地方也算住了一段日子,说起来走,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毒魄默然,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和南宫羽同样的心情?   温暖的炉火旁,当南宫羽婉婉转转的说完了话,冯德恩已满脸惶恐之色的离坐而起,他嗓音嘶哑,几近气急败坏的道:   “二位大兄你们全误会了,我断断没有畏缩的念头,我也决不怕本身遭受牵连,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更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冯德恩今天的一条命,乃是二位大兄所赐,能与春花厮守到现在,亦都是蒙受二位大兄成全,我若不知回报,言而无信,还算是个人么,二位大兄务必打消原议,再加斟酌,否则,我冯德恩一辈子于心难安!”   摆摆手,稳坐炕榻的南宫羽和颜悦色的道:   “你的心意,我们都清楚,而且非常感激,老冯,我们不是说你畏惧退缩,更没有指你言而无信,正好相反,该做的你已经做了,甚至做得超出了范围,老实讲,施人以恩,本就该不求回报,我们哥俩处于形势,却已接受了你大多的回报,对我们而言,心中有愧,在你来说,情分无亏,谁也不再欠谁,假设无休无止的叫你担惊受累下去,我们就未免逾越本分了……”   冯德恩痛苦的道:   “不,我不在乎--”   毒魄沉缓的接口道:   “冯兄,南宫说的皆是肺腑之言,你的难处,我们明白,自从上官一雄他们那件事之后,眼见你日渐消沉,神情怔忡,实在令我兄弟不忍不安,你内在的隐痛,心灵上所受的折磨,我们完全能以体会,因为能以体会,自该加以谅解,冯兄,是时候了,我们将永远记住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冯德恩喃喃的道。   “你们还是不了解我,不了解我……”   毒魄微笑道:   “冯兄,你有你的立场,有你的生活及远景,这些,都不应为了我们而受影响,如今却几乎受到影响,在还不致破灭之前,我们有责任使你解脱,这其中没有误会、没有曲情、更没有意气,只是两个好朋友对你的一番真诚,南宫说得对,你已不再亏欠谁。”   双手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   冯德恩形容沮丧的道:   “毒兄,看来你们是心意已决了?”   毒魄道:   “不错,该散的辰光就该散了。”   冯德恩失神的道:   “为什么连住在此地也不行?毒兄,我这里比什么所在都方便……”   毒魄道:   “我和南宫都喜欢住在这里,问题是怕住久了连累你,既要使你解脱,就不能留下尾巴,否则,岂非前功尽弃,白费心机?”   深深叹一口气。   冯德恩道:   “二位大兄,我好遗憾……”   南宫羽笑道:   “后会有期,何来遗憾?老冯,你已仁尽义至啦。”   冯德恩苦涩的道:   “那么,二位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又去何处?”   南宫羽道:   “打算明天一早就走,去的地方不过左近,你知道,不把‘鬼王旗’打散了伙,我们是不会收手的!”   毒魄跟着道:   “不过,往后可要靠我们自己去摸去碰了,怕没有前几次那么顺当罗。”   略一寻思。   冯德恩道:   “这样吧,本来我是今晚上当值,待会我先过去找人换班,再赶回来给二位大兄送行,我这就去叫春花准备准备--”   毒魄摇头道:   “何须这么麻烦?冯兄,不必了吧?”   冯德恩有些伤感的道:   “毒兄,明晨一别,不知何时才有机缘再与二位共饮,莫非这点小小心意,二位都不让我一尽?”   南宫羽忙道:   “者冯既如此说,毒魄,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毒魄无可奈何的道:   “简单就好,冯兄。”   冯德恩这才涌现出一丝笑容,他边向外走,边迭声答道:   “只是几样小菜,我再嘱咐春花弄只火锅就成--”   望着冯德恩匆匆离去的背影,毒魄不禁叹咽的道:   “南宫,冯兄真算得性情中人,你没见他刚才的模样?着实令我感动。”   南宫正色道:   “所以我们不该再拖累他,若换成个没心没肝的,我还不晓得相互利用?”   毒魄笑得有几分皮里阳秋的味道:   “你是晓得,在这一方面,你绝对算专长。”   咕哝不清的骂了几句,南宫羽狠狠白了毒魄一眼,管自从袍袖里掏出他的那本棋谱翻阅起来,不再跟毒魄搭腔。   刚入黑,天空就又飘起细雪来,风不大,可是那股子阴冷却十分够呛,人只要在外面打上一转,包管能冻得手脚发僵。   春花忙里忙外,挺张罗了一阵,菜是荤素满桌,另外一只血肠白肉火锅,当然还温得有酒,上好的花雕另配着劲道十足的烧刀子,想喝什么悉随君意,敢情真个是在送行了。   冯德恩果然依约早早赶了回来,帮着春花做下手,现在酒菜全已摆置舒齐,炉火也拨得更旺,满室温馨中,宾主相对落坐。   身为主人的冯德恩与春花先站立起来,双双捧着酒杯敬过毒魄同南宫羽,接着是他们二位回敬主人两口子,礼数且尽,冯德恩已忍不住一声长叹:   “明天一别,不知何时再能把晤?世事如参商,一转眼,只怕已是白头……”   南宫羽夹了一块大白肉沾酱塞入嘴里,一边咀嚼,边笑呵的道:   “别他娘这么多愁善感,老古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又说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这头散了那头聚,人生总然这么一码事,成天窝在一起,反倒腻味道”   冯德恩喝一口酒。   苦笑道:   “还是南宫兄洒脱,看得开也悟得透。”   南宫羽抹抹嘴。   道:   “浪荡江湖,刀下抠食,可不作兴情感过于丰富,要不然,遇事拖泥带水、犹豫纠缠,就任什么忠孝节义都玩不成了。”   毒魄亦干了一盅。   若有所思的道:   “其实,我们和冯兄很快就可见面亦未可言,只是在某些场合,却必须相见不能相识,韵味上恐怕有欠醇厚亲切……”   眼眸中闪过一抹阴暗。   冯德恩沉沉的道:   “最好不要在那种情况下相遇,毒兄,你说那有多尴尬?”   南宫羽不以为然的道:   “老冯,你错了,人他娘活在世上,就好比登台演戏,是什么角扮什么角,演什么便得像什么,尤其你这出散唱得犹要辛苦,可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否则后果严重,麻烦大了……”   坐在一侧的春花,不禁忧心忡忡的道:   “南宫爷说得对,德恩,无论在什么场合,你都要自我把持,镇定应付,切切泄不得底,那些人一向眼皮子活、疑心病重,你要让他们起了猜忌,还到哪里去求个全身?”   冯德恩故作平淡的道:   “谨慎当然要谨慎,但他们想抓我的小辫子却也没有那么容易,和这些人相处了八九年,谁吃几碗饭全自心底有数,他们笨固是不笨,说他们有多精明老到,亦未必尽然。”   毒魄笑道:   “总是一切小心为上,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可不能叫春花成天到黑为你牵肠挂肚。”   冯德恩忙道:   “我省得,毒兄,我省得。”   咽下口中的冻肘子,南宫羽品咂有声的道:   “但要时时记着你的春花,老冯,你就会越扮越像,严丝合缝了……”   春花的粉脸上立时浮起一朵红晕,笑,笑不得,说,又说不得,赶紧拿水袖遮面,而小妇人的娇羞情韵,已尽在其中。   冯德恩也微带窘态的道:   “春花固得念着,性命可也是自己的,人只有一条命,岂能不加珍惜?南宫兄,你宽怀,不论什么场合,我包管把持得住。”   毒魄替自己杯中斟满了酒,他举起杯来,冲着冯德恩两口子道:   “来,我再敬贤伉俪一杯,今晚上让我们喝个痛快--”   当冯德恩和春花欣然端杯的一刹,却意外的发现毒魄竟将举起的杯子放回原处,同时笑颜凝聚,脸上的神情更肃煞得可怕!   春花一见这等光景,不由满头雾水的道:   “怎么啦,毒爷,你不是要干一杯吗?怎的又不喝了?”   还是冯德恩有经验,他急忙握了握春花的手,边放低了噪音问:   “毒兄,你是否听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响动?”   点点头,毒魄没有作声,他微微倾首侧耳,屏息静气,形似闻禅入定。   须臾之后,南宫羽的表情也有了变化,他语调僵硬的道:   “没有错,毒魄,是有人潜在外面,而且,好像人数还不少!”   冯德恩闻言之下,猛的打了个哆嗦,容颜立时大变:   “南宫兄,你,你是说,有夜行人摸了过来?”   毒魄代替南宫羽开口道:   “更明白的说吧,冯兄,我们已经被包围了,从衣袖带风的声息与脚步移动的快速推断,他们是打四方合拢上来的,这些人身手相当不弱,在我查觉警兆的时候,他们事实上已经很接近了……”   于是,春花不停颤抖,面靥上的一抹红晕早已褪尽,如今泛现的乃是一片青白,一片惊恐至极的青白,她紧紧偎靠着冯德恩,上下牙床连连磕震:   “德恩……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冯德恩强持镇定的道:   “不要怕,春花,一切有我……”   毒魄忽然伸手端杯,仰颈干尽,抹去唇角酒渍,他淡淡的道:   “冯兄,你回思一下,先时返转‘鬼王旗’堂口的辰光,有没有露出什么痕迹?”   冯德恩斩钉截铁的道:   “没有,绝对没有,除开找尚其勇替我代班,只和堂里伙计们打了个招呼,连话都没扯上几句--”   毒魄又道:   “亦不曾发觉什么异状?”   摇摇头。   冯德恩吃力的道:   “完全和平时一样,我毫未觉得有何异状……”   微喟一声。   毒魄皱眉道:   “奇怪,毛病却是出在什么地方?”   南宫羽低促的道:   “他们已在慢慢逼近了;毒魄,管他娘毛病出在什么地方,总之一定是出了毛病,若非如此,人家怎会摸上门来?别扯这些闲淡了,咱们得准备开战啦!”   毒魄目注冯德恩道:   “你能打不能打?”   咬咬牙。   冯德恩果决的道。   “能打,便不打他们也放不过我!”   毒魄道:   “春花躲在屋里,无论听到什么响动,千万不可现身,对方的目标是我们几个,一时还顾不得你,如若拼杀的结果是我们赢,自不待多说,万一输了,你就必须见机逃生,最好能预先留下见面的地点……”   春花一面抖索,一面语声哽咽的道:   “我……我知道……至于急难时的躲避处所,我……我和德恩早有约定……”   缓缓起立。   毒魄道:   “很好,我可以向你保证,春花,我们会尽一切力量保全冯德恩!”   春花轻轻吸位着,却一个转身背过面去,冯德恩欲言又止,发出的是一声低叹,南宫羽银枪出囊,顺手已将室内灯光扇熄……   于是死样的寂静像悄悄溢流的水,无声无息便浸漫到房中每个角落。   啜位声低沉下去。   不知是谁响起幽幽的浠嘘,而银枪的寒芒鬼眼般闪烁了一下。   室外传来的响动有点杂音,然而却更接近,更为清晰了……。   飘雪已停。   时辰到了,世间事皆是如此,时辰一到,不管你愿不愿意,总得去面对它。 牧虎三山--第二十九章:八方现修罗 第二十九章:八方现修罗   院子里并不很沉暗,因为有积雪的反光,就好像满月之夕的情景一样,周遭映幻着一片银灰色的蒙亮,当一只只的火把接续燃起,就越发明晃晃的如白昼了。   毒魄与南宫羽、冯德恩相偕而出,到了门口,三人并肩站成一排,他们以肃穆壮烈的心情来面对眼前的敌人--铁桶般将他们包围在中间的敌人。   在青红交杂的火苗子闪动下,一个身形高大、浓眉凤眼的中年人物已缓步踱向前来,这中年人形态沉猛,举止雍容,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英气,一向桀鳌惯了的“六臂人魅”商鳌正垂着双手、状极恭谨的尾随于后,这位“豹房”的头儿,似是一下子矮了半截。   此刻,毒魄已感觉到站在身边的冯德恩突然肌肉抽紧,呼吸急促,且不由自主的向前躬下腰去,南宫羽斜过视线,轻声道:   “铁是狄用疆御驾亲征了……”   毒魄沉默的望着站定在五步之外的狄用疆,而一身紫袍的狄用疆也目不稍瞬的正朝他打量,双方颇有“王见王”的况味!   走上一步,“六臂人魅”商鳌放低嗓门道:   “禀大掌旗,那银发黑衣的人,即是毒一刀毒魄。”   微微颔首,狄用疆冲着毒魄抱拳当胸:   “狄用疆向毒兄见礼了--”   毒魄抱拳回敬,不卑不亢:   “大掌旗客气。”   狄用疆沉声道:   “毒兄大名隆威,狄某仰之久矣,只憾无缘识别,毒兄数次与狄某手下儿郎相会,却又失之交臂,扼腕而叹之余,幸获眼前机遇,得见毒兄,也算圆了狄某多日夙愿。”   毒魄笑笑,道:   “大掌旗的夙愿,恐怕是想吃我的肉、剥我的皮吧?”   狄用疆神色不动的道:   “不瞒毒兄,你我之间,无可否认的纠葛极深,有了瓜葛,便必须面对解决,拖延下去不是办法,今晚我来,正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来。”   毒魄道:   “我了解。”   狄用疆轻吁一声,道:   “毒兄,我们原本无怨无尤,河水井水互不相犯,我自问从未得罪于你,但是,你为什么向我挑衅事端,掳劫了我的妹子?”   毒魄静静的道:   “总有原因,大掌旗。”   狄用疆忍耐的道:   “据我得报,你掳劫了我的妹子,乃是受了某一个人的嘱托,并非你自己对她有所企图,毒兄,此言可真?”   毒魄耸耸肩:   “差不多吧。”   狄用疆道:   “能否见告那是何人?”   毒魄摇头道:   “我不能说,大掌旗,至少现在还不能说。”   狄用疆凝重的道:   “毒兄的答复,并未出我所料,不过,我要很冒犯的说,我必须迫使毒兄吐出此人身底,因此,方式的运用上只怕就略嫌粗鲁了!”   毒魄道:   “这是可以想见的,大掌旗,到了那时,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六臂人魅”商鳌以悲悯的眼光瞧向毒魄,他笑声阴冷的道:   “姓毒的,今晚上的场面,可不同干往昔,你打算玩硬的,不啻螳臂挡车,自取灭亡,何不识相点早早俯首就缚也免得多遭活罪?”   毒魄毫无表情的道:   “商头儿,我们不是没有打过交道,依你看,我毒魄像是那种俯首就缚的角色么?”   商鳌不禁有几分狼狈的道: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姓毒的,本旗高手云集四周,且有大掌旗亲自掠阵,你即使顽抗,亦属困兽之斗,必无幸理!”   毒魄道:   “商头儿,你的看法,和我的看法不同。”   狄用疆微微摆手,商鳌连忙哈腰退后,于是狄用疆的视线越过毒魄肩头,落在冯德恩的脸上,仅仅四目交触,冯德恩已暮的寒噤连连,面色灰白如死!   暗地里,南宫羽狠狠拧了冯德恩的大腿一把,然而,冯德恩竟无所觉!   冷冷一哼,狄用疆开口道:   “冯德恩,八年了,八年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你是‘鬼王旗’的好兄弟,为组合拼过命、流过血,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你有一流的记录,完整的资历,是我们‘鬼王旗’同生共死的手足,但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黄豆大的汗粒从冯德恩额头上滚滚滴落,他喘息着,垂手躬腰,架势几乎像要跪将下去:   “回……回大掌旗,我是对不起大掌旗,对不起堂口的兄弟们,但,但我别有隐衷,恩义之间,实难两全……”   狄用疆对冯德恩的回答,好像早已了然在心,模样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面无表情的道:   “冯德恩你出卖组合,私通外敌,协同杀害自己的兄弟手足,这等大逆不道的背叛行为,可知犯什么律例?”   用不着多说,只要道上跑过几天的人物,谁也知道在这种罪名之下会是怎么一个后果;冯德恩倒吸着气,噎着声道:   “属下受毒魄、南宫羽二位大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有走上这一步路聊尽回馈之心,属下罪孽深重,不敢求大掌旗开恩,但乞明鉴苦衷……”   狄用疆重重的道:   “你拿着伙伴的性命回债个人的私情,用组合的威信来垫衬自己的色心,冯德恩,你卑鄙、无耻,形同禽兽,大胆妄为!”   冯德恩簌簌而颤,更无一语,南宫羽忍不住大声顶抗道:   “狄大掌旗,话不能叫你一个人说尽了,个人有个人的立场,个人有个人的观点,受施不忘乃是美德,超生续命尤须恩情,罔顾恩义的人才是形同禽兽,老冯诚信无双,明析事理,他回馈的方式亦难说不当,这正表达了向恶势暴力挑战的决心与勇气!”   目注南宫羽,狄用疆缓缓的道:   “好一副伶牙利嘴,你大概就是‘七巧枪’南宫羽了?”   挺挺胸膛,南宫羽道:   “正是不才。”   狄用疆冷峭的道:   “你无须在此大放厥词,以非做是,卖弄你那点口舌,南宫羽,‘鬼王旗’的件件血债,你也有一份,我看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南宫羽生硬的道:   “狄大掌旗,我人站在这里,你以为我是干什么来的?”   眼神一冷,狄用疆道:   “不要大有自信,南宫羽,在我面前,还轮不到你来嚣张!”   对方固然是鹰睨三荒的大豪,但南宫羽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叫他憋气受贬,又如何忍得,扬起面孔,他火辣辣的道:   “你亦只是个人,不是一尊神,大掌旗,别把自己捧得过于玄虚了!”   “六臂人魅”商鳌手指南宫羽,厉声叱喝:   “姓南宫的,对我们大掌旗说话,你可要有分寸,更休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大笑一声,南宫羽凛烈的道:   “我是什么身份?娘的,我至少不是一个奴才!”   商鳌正气得瞑目跺脚,狄用疆已语调幽森的下令:   “拿下。”   谕令甫出,回答的竟是一阵轰喏,在火把的光辉照耀下,一个虎背熊腰的巨汉已率领三名形状剽悍的人物快步行出,直逼南宫羽。   狄用疆目不斜视的道:   “这是本旗‘太阴座’座头‘大锤手’龙彪,他与他手下的‘鬼影六钩’,早已排定了专门来侍候你南宫羽!”   南宫羽一边打量着逼向前来的这四号凶神恶煞,一边心中暗暗叫苦,可是嘴巴却硬:   “尽管多来几个,车轮战也好,人海战亦罢,我姓南宫的断不含糊!”   狄用疆微拂袍袖,连话都不说了。   “大锤手”龙彪居然不用兵器,他亮出两只蒲扇般又大又粗厚的手掌,冲着南宫羽呵呵狞笑,声同狼号:   “看老子活洁砸死你这工人羔子!”   南宫羽状似不屑的往上一撩眼皮,却在瞬息间银枪倏出,枪尖画过一道虹彩,快不可言的直指龙彪心窝!   蒲扇般巨大的手掌骤而并握成拳,龙彪双拳齐崩,“当”的一声便震开了刺来的枪尖,光景活像是他那两只手乃金铁所铸!   南宫羽身形微晃,贴地半转,银枪穿刺飞点,抖起漫天的寒星流芒,嗤嗤有声里,密集着怒矢般涌射向敌。   龙彪的双拳呼轰舞起,仿佛抛旋着成串的磐石磨斗,巨大如钵的拳影纵横交织,带着断石裂碑的力道翻腾闪击,愣是拿一双肉掌硬拒银枪!   于是,“鬼影三钧”极有默契的、果然飘浮如鬼影也似的分做三个不同的角度齐齐扑上,六把锃亮的“虎头钧”以六种招式照面,南宫羽银枪回绕长挑,竭力抵挡,但是,却立即显出了其捉襟见时的困窘之态。   毒魄伸手入袋,取出他的“祭魂钧”,不觉间,他的嘴唇已合成一线。   徽微一笑,狄用疆从容的道:   “你不用急,毒兄,有关侍候你的人,也早就定规妥了,当然,排场要比南宫羽大得多。”   说着,他挥挥手,商鳌第一个迎上,跟在商鳌后面,还有四个人,其中一位,尚有个娘们,而无可否认的,这娘们长得相当标致。   狄用疆形色安闲的道:   “毒兄,容我为你逐一引见--商鳌和你乃系旧识,不必赘述,其他四人,一位是本旗首堂‘独堂’的堂主‘断魂萧’魏东篱,一位是‘孤堂’堂主‘通天秀士’公冶奇,另一位,‘寡堂’堂主‘冷面金刚’勾维,至于这位女性,则隶属魏堂主麾下,为他的得力臂助,嗯,‘孔雀’丁慧。”   毒魄视线巡转,冷冷的道:   “大掌旗,贵组合这一次可谓是‘倾巢而出’了。”   狄用疆坦然道:   “不错,如此劳师动众,也端为了对象的分量不同,毒兄,我们不能再次容你脱身,否则,‘鬼王旗’后患无穷,如何还有安宁日子好过?”   毒魄道:   “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是实话。”   点点头,狄用疆道:   “所以,得罪了。”   商鳌站在最前面,他面向毒魄扮出一抹怪异的笑容,大刺刺的道:   “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毒魄,人总是会碰头的,我们可不又遇上了?”   毒魄道:   “这一次,商头儿,你不会三十六计,走为上招了吧?”   商鳌面不改色的道:   “犯不着嘴皮子卖乖,毒魄,今晚上我笃定你要吃不完、兜着走!”   毒魄笑了:   “帮手一多,语气也不同了,商头儿,你还是请自我保重--”   形貌严峻阴沉的“断魂萧”魏东篱有些不耐的干咳几声:   “老商,此人只服杀字当头,与他多言何益?”   毒魄眉梢子微扬:   “魏堂主,可惜你那副手上官一雄不能来了,他也只服一个‘杀’字当头呢。”   魏东篱双目如火,声音却毫不激动:   “血仇,总是要用血偿的,毒魄。”   “祭魂钩”斜举向上,毒魄道:   “那就来吧,各位!”   抢先出手的那人动作之快,宛同电光石火--一条纤细的身影裹着一溜曳尾也似的光华暴射而来,几乎冷焰才现,刃锋已指临毒魄额心!   不错,这是丁慧,“孔雀”丁慧。   毒魄渊停岳峙,钉立不动,丁慧的“蛇矛剑”即将顶上他额心前的须臾,他只稍微仰头,而钩刃挑起,“霍”声如抖开一片银河!   一刺不中的丁慧反应快极,双臂立振,人已弹升盈丈,身手之利落,端的不同凡响!   便在此时,体形高大,面如重枣般的“冷面金刚”勾维已一步踏进,手上的“方天画戟”以力扫千军的威势盖地而至,商鳌更默不出声,横走侧旋,“龙头杖”金华灿闪,兜头十六杖劈击毒魄。   老实说,毒魄已经感到这三个对手的压力相当沉重,眼前的情况,迥然不同于往昔他采取主动狙杀时的从容自如,形势的逆转、角色的变异,似乎一开始就让对方制住了先机。   “祭魂钩”以奇快的速度做着精准无比的截击,钩不见钩,刃不见刃,但只流焰飞闪,冷虹穿掠,金铁交击声震耳惊心,勾维与商鳌的攻势俱在俄顷间被封拒于外。   容颜冷峻的魏东篱猝然抬步,身形倏往前飘,他双肩水平,挺腰直背,没有任何使力的征候,整个人已像被空气托起一般掠来毒魄左近。   那是一只三尺半长的白玉萧,萧出宛如一朵绽现的昙花,无声无息,却瓣蕊四张分展,劲势看似平和安静,然而暗力隐隐,沉厚如胶。   毒魄有意以钩刃接触,俾便试探魏东篱的功力如何,而钩萧碰憧,竟然未闻丝毫声响,双方的劲道透过兵器冲激,仿佛地底的溶岩横溢--浩烈奔腾,但却蕴于无形无相。   两个人都被对方的内力震得向后倒退,那位“孤堂”的堂主“通天秀士”公冶奇便适时补上位置,一把钢丝拂尘箕张怒蓬,像煞一头骤竖其刺的硕大刺猖,根根钢丝狠扎毒魄!   在毒魄灵快的动移中,勾维.商鳌又再次夹攻过来,丁慧也身形闪跃如羚羊飞越也似扑到,当然,魏东篱更则半步亦不放松,白玉萧指划点拨,洒逸同流云垂泉挥展,而毒魄明白,别看萧招轻巧飘浮,只要挨上一记,就必定肉绽骨折,不轮千均一击!   另一边,南宫羽更是吃足苦头,“大锤手”龙彪不但内力浑厚,外家功夫尤其硬扎,他那一双巨掌坚实无比,劈击砍斩招招猛辣、式式凶狠,完全是正面冲刺的打法,加上“鬼影六钩”行动飘浮,出手诡异冷酷,任凭南宫羽一条银枪捷如矫龙,翻江倒海,却也不免左支右继,大感艰辛。   双方的战况,暂时陷于胶着状态,而夹在中间,最痛苦莫过于冯德恩,他不知道是帮着毒魄与南宫羽好、还是保持局外立场好,真正叫进退维谷,棘手之至。   其实冯德恩的顾虑纯属多余,因为狄用疆很快就替他解决了问题一狄用疆没有忘记冯德恩的存在,他一直就没有忘记。   冯德恩忽然有种全身发冷的感觉,他惶然抬眼,才惊悉狄用疆正在注视着他,目光锐利,恍若两道寒森森的箭矢。   背脊上倏起一阵阴凉,冯德恩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身子,狄用疆已生硬的开口道:   “我看,你大概不肯自行了断或是跟我们回去接受审判吧?”   暗里一咬牙,冯德恩苦涩的道:   “大掌旗,我实在是不得已……”   冷冷一笑,狄用疆道:   “你不用再提任何理由来辩解,冯德恩,你是罪无可逭,决难饶恕,我也知道你既存叛心,便不会就此认命,不过惩罚大逆倒不必挑拣地方,哪里方便哪里行事,现在,你就准备接受报应吧!”   随着狄用疆的话尾,两条人影闪了出来,冯德恩打眼一看,不由头皮生麻,心跳加速,这两个人他自然熟悉,那体型矮小、却异常结实的一位,是“十八翻”卫王振,满面病容,模样要死不活的仁兄,则正是“病太岁”童光一都为“豹房”的猎手,亦是“豹房”仅存的一点实力了。   两个人一现身,先向狄用疆行过礼,然后毫不犹豫的围近冯德恩,他们的行动,显然亦是早经安排,连话都不必多说了。   冯德恩猛一摔头,双手伸到腰后,抬腕翻时,已亮出他的一对“阴阳刀”来,他的这两把刀与寻常的刀式不同,宽窄只有两寸,刀首微微勾曲,而一把刀的刀锋向外,一把刀的刀锋朝内,阴阳两面,颇见犀利!   “十八翻”卫玉振嘴唇紧闲,手上两面斗大的铜钹金华灿丽,闪闪生寒,“病太岁”童光则斜扛着他的“虎矛棍”,一副有气无力的德性。   “豹房”的人,素来是冷酷寡绝,不讲情份的,他们只知奉行命令,完成任务,任何旧谊故交的关系都影响不了他们的行动,冀图网开一面或手下超生的想法,则根本就属妄想;冯德恩深深明白这些人的传统与特质,因此,他丝毫未存侥幸,心中的念头,只是豁死一搏!   盯着冯德恩手中的“阴阳刀”卫玉振突兀铜钦互敲,“哐”的一声嘹亮撞响,童光扛在肩上的“虎矛棍”已挑飞起来,猛捣冯德恩天灵!   “阴阳刀”倏忽绞翻,“铿啷”一记便架开了棍头,而卫玉振偏身暴进,双钹分挥,一斩冯德恩咽喉,一斩下盘,流芒闪烁,凌厉无比。   冯德恩的刀刃回弹,同一时间震出了卫玉振的铜钹,双刀猝分,又砍向正在逼近的童光,动作剽悍,有进无退,分明是不要命了。   卫玉振和童光亦决不示弱,二人交相扑击,合攻夹杀,恨不能一时三刻便将冯德恩“就地正法”,替“鬼王旗”出一口怨气!   这种自相残杀式的拼斗,看在狄用疆眼里,当然别有一股不同的感受,他阴沉着面孔,眸瞳中充满了怨毒,若非碍于身份,几乎就想亲自下场了。   雪地上,毒魄、南官羽、冯德恩三个人分成三撮在厮杀,而且情况都不算乐观,此外,除了狄用疆未曾出手,尚另有一批“鬼王旗”的硬把子虎视眈眈,重围之下,远景更为可虑。   毒魄开始逐渐向冯德恩这边移动,虽然移动的速度很慢,却无形中一寸寸拉近了距离,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有一个原由--他说过,要尽一切力量来保全冯德恩,既要保全冯德恩,隔远了怎么行?   现在,南宫羽正把他的银枪幻化为圈圈光环,光环随着他的身形游走滚动,大冷天里,这位“七巧枪”业已混身汗湿,喘息吁吁,他知道,他的敌人们也知道,均势就快要转变,越变对他越糟了。   一个闪晃中,毒魄忽然振吭高喊:   “南宫,还记得‘江都’道上我和你的约定?”   枪飞枪掠,掺着点点汗水,南官羽略略一愣之后随即回应。   “记得--”   毒魄钩刃旋舞,紧接着道:   “如果形势到了那一步,南官,你必须依照我们的约定的方式去做……”   迅速避过龙彪的循环六拳,南宫羽枪尖伸缩穿刺,又排开了递来的六把利钩,但是,他却沉默着一时没有出声。   毒魄身形掠绕,有若惊鸿,声音里流露着明显的焦急:   “南宫、南宫,你听到我的话了?你明白我的意思?这不是充英雄、表义气的时候,南宫,要留青山,就得留你这一座!”   银枪在跳动,南宫羽咬牙迸出三个字:   “我明白--”   一侧,狄用疆冷森的道:   “二位不用在那里打哑谜,你们谁也走不了,通通都要打横于此!”   毒魄摹地一个贴地蹿起,仿佛一只出洞攫食的狸猫,其快其急,难以言喻,商鳌大喝如雷,“龙头杖”挥截不及,毒魄的“祭魂钩”已石火也似脱手劈斩而出一目标竟是正在夹攻冯德恩的“病太岁”童光!   “虎矛棍”抖成一朵庞大的棍花,凶悍成性的童光竟仰身硬抗这突来的一击,钩刃切入翻滚的棍影之中“嚓”“嚓”两响斩断了棍头上的两枚锥矛,童光斜掠急跃。肩背上血彩已现。   “冷面金刚”勾维长身扑来,“方天画戟”罩顶劈落,毒魄脚步交锗,鬼魅般闪旋到勾维视线的死角,“祭魂钧”蓦往上扬,冷芒映处,指的正是勾维后颈!   人影飘现于虚无,说他来了,就毫无征兆的来了--魏东篱的白玉萧适时破空点到,沉厚的力道触及钧刃,毒魄但觉手臂倏震,人已抢出三步。   “嘿嘿”一声阴笑,商鳌的“龙头杖”居中挥至,嘴里更讽刺不停:   “我早说过,今晚上场面不比以前啦,毒魄,你可尝到,束手束脚,施展不开的滋味了吧?!”   毒魄尚不及有任何回答,丁慧又从幽暗中一跃向前,她的“蛇矛剑”炫漾着积雪的反光,有如一群四窜的银蛇,毒魄微微抬头,“祭魂钩”“哗”的一声凝做一道晶莹的匹练倒卷过去,匹练的舒展范围,亦同时涵括了商鳌。   魏东篱的身法之快,简直已到了“如影随形”的地步,这边,毒魄堪堪逼退了商鳌与丁慧,他的白玉箫已翩然临头,勾维也不迫后人,长戟飞掠,状如冲锋陷阵一般紧跟着杀到。   一直凝视观战的狄用疆,不禁微露笑容,信心自见--手下个个用命,且在绝对优势的情形下,胜算应该可期,不但可期,当属眼前才是。   每一个人都是一个迥异的个体,因此,人与人之间的思想观念便难以尽同,狄用疆有他的看法,毒魄亦有自己的打算,而照毒魄的打算,虽然后果一样可悲可虑,不过,却要比狄用疆的臆测壮烈得多!   魏东篱会合勾维再次展开夹击、毒魄的反应已有了截然不同的转变,他不再缠斗、不再退让,决死的心意既定,他就要拿血和命来搏斗了。   白玉箫的来式晃摇不定,箫端所指,包含了周围丈许的任何方位,长就飞撅,笼罩的是上下两度空间,在魏东篱与勾维的念头里,毒魄这一次只怕不易全身而退,多少都得缀补点什么下来。   就在这时,毒魄钩刀骤出,弦月似的寒芒猛击来萧,他的身躯更随着抛钧力道猝然吊升而起,在离地七尺的距离全身倒翻,“祭魂钧”“霍”的一声波颤幻化为回卷的天河,眨眼里已把勾维连人加戟一齐卷入!   紫电精芒迸溅成涌荡的光涛,长戟断裂为各种不规则的残铁,合着血肉肢体浮沉于透亮灿丽的光河中,情景好不惨厉!   魏东篱自半空暴泻而下,白玉萧刹时抖映出千百朵莲瓣似的冷焰聚射毒魄,毒魄的“祭魂钩”光华浸漫,像潮水一样往回横溢,两个人的身子乍触又分、俱在流闪穿击的芒彩中翻滚不停!   于是,笑颜僵凝在狄用疆的脸孔上,惊愕愤怒的表情替代了方才的自信,他近乎膛目的直视着两条落地的人影--魏东篱没有站起来,着地的同时人已翻倒,但见这位“鬼王旗”的首席堂主浑身上下伤口纵棱,脖颈位置更绽裂开一道可怕的血槽,鲜血泉涌下,他瞑目张嘴,五官歪扭,已经完全不像原来的魏东篱了!   毒魄脚步踉跄的在雪地上勉强站稳,灰白的脸色衬着他的满头银发,越见形容萎顿枯槁,他的唇角边血迹殷然,左臂软软垂塌,连呼吸都显得那么滞重艰辛……可是,他却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商鳌及丁慧甫始返过头来,场面业已发生了剧变,眼看着遍地狼藉的血肉,走了原样的尸骸,两个人都不由惊得张口结舌,手足失措,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继续下一步行动……   除了南宫羽和冯德恩两边的战局仍在胶着,全场是一片死样的沉寂,火把燃烧的“哗剥”声清晰可闻,再有的,就是周遭那一阵重似一阵的呼吸声。   狄用疆仰首望天,似欲啸而无声,他的脸孔肌肉紧绷,一条条的纹褶更见分明,多少沧恨、多少痛惜,好像溢满其中。   雪花、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又悄悄的飘舞起来,缤缤纷纷,宛似落下一声声叹息。   商鳌望了望丁慧,后者的容颜惨淡而扭曲,他又仔细观察毒魄的现状,看着看着,竟奇异的在唇角上浮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牧虎三山--第三十章:赤胆照颜色 第三十章:赤胆照颜色   狄用疆看了一眼其他两处犹在进行中的拼杀,然后,他望向毒魄,声音嘶哑的道:   “你比我的估量更要凶悍、更来得难缠,但是,现在你也并不好受,是么?”   “不错,我现在并不好受,明确的说,我已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眼皮子微微跳动了一下,狄用疆冷硬的道:   “毒魄,你该知道,事情尚不曾结束,我们必须持续下去。”   毒魄灰白的面孔上泛现着的竟是一股强烈湛然的神色,他看上去是憔悴、是疲惫,甚至还要加上虚软,然则,却决不沮丧!   狄用疆的心房重重收缩,鼻孔翕张--他看过这种情形,看过类似的人,他顿悟到事态的演变将会极其惨烈;置生死于度外的角色,你就难以用生死胁迫他,眼前,他明白他遇上了这么一个角色!   毒魄沙沙的开口道   “大掌旗……我看你得再行增派人手才有希望,光凭商头儿和这位丁姑娘,只怕不足以达到你所期冀的目的……”   狄用疆阴沉的道:   “毒魄,你不要以为如此便可激我下水,与你一搏,我狄用疆光明磊落、行正立稳,决不来人之危而自损格节,不错,我会再行加派人手来对付你,可惜我本身却只有暂且克制了!”   那边,商鳌提高了声音道:   “禀大掌旗,可别听姓毒的那一套、他身遭重创,早已心余力绌,挺不多时,眼下明明是强弯之未,奄奄一息,还在那里大言不惭、强充好汉,我敢担保。只我与老公冶,了慧三人,便足能够将他收拾下来!”   狄用疆沉着脸道:   “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商鳌,你确定有此把握?”   站在商鳌身旁的丁慧,正低促的唤了一声商头儿,商鳌已抬头挺胸意气昂昂的口了话:   “属下向大掌旗打包票,姓毒的今番绝难逃生天!”   自鼻孔中哼了哼,狄用疆道:   “好,商鳌,你打的这张包票,我收下了!”   毒魄的身子在微微摇晃,额头上有黄豆大的汗珠沁出,脸色越发惨白,就好像罩上一层面具,显得如此僵硬、如此不自然,这些现象,正在说明他不止是受了伤,而且伤得相当沉重。   看到毒魄的模样,商鳌信心更足,他向狄用疆躬了躬身,顺便给旁边的丁慧使了个眼色、低压了嗓门道:   “犯不着担心,丁慧,看姓毒的这副熊样,只怕打都不用打,一阵风来就能把他吹倒,现成的一件大功,你我不去捞却待叫谁去捞?”   丁慧双眉紧锁,郁郁的道:   “商头儿,我看没有这么容易……”   狄用疆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大声道: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赶快给我动手?”   商鳌大马金刀的提着他的“龙头杖”逼向毒魄。丁慧却不似他那样趾高气扬,显得小心翼翼的从另一个方位轻轻凑上,而老好巨滑的公冶奇却离得更远。   身子仍在摇摇摆摆的毒魄,猛然像一枚爆炸的火炮、以那种无比强烈的冲力迎面扑落,他的“祭魂钩”同时分化成漫天迸射交织的弦月弘光,打人们的眼中看出去,但见一抹抹的虹芒,一道道的寒电回旋穿飞,密集如雨;景况决不似一柄钩刃运展的效果,倒像冰峰倾颓,雪瀑融流,声势惊人之极!公冶奇一声怪叫,先已连滚带翻亡命,扑跌出去……   商鳌的“龙头杖”呼啸而起,金焰耀辉,龙首矫昂,凝做一条盘绕的光体,仿佛杖幻龙形,盘空舒腾,其张牙舞爪之态,亦然霸道得很,丁慧眼见憎势不妙,非她的能耐所可抵御,一个大折身,人已斜蹿两丈之外。   “铿锵”不息的金铁撞击声连连传扬,毒魄身形掠空,人在空中一串筋斗,双臂展处稳稳着地一还是一样的满头汗水,一样的面白如纸,左臂依然软软垂搭,然而,毒魄仍是毒魄。   商鳌却已不是商鳌了,顷刻之前,商鳌是活生生的,顷刻之后,商鳌端少了那一口气,他整个身躯仰躺地下,天灵盖上“突突”冒涌血水,一边面颊也被削去了一大块,甚至露出了血糊糊的两排齿根,英俊儒雅的外貌不复存在,存在的形体如何还像商鳌?   “龙头杖”孤伶伶的抛置于雪地上,龙首的尖角部位也沾染着殷赤的血迹,看样子商鳌并非完全白白贴上性命,好歹也似捞回了一点,只是不知他捞在毒魄身体的什么地方?   狄用疆恨得双手用力扭绞,光景像是在撕碎商鳌先时开给他的那张包票!   丁慧满脸的惊惶无告之色,她以祈求的眼光看着狄用疆,窈窕的身子不自觉的朝后弓缩,了无动手之前那股骁勇泼辣的英气!公冶奇窝在另一头,模样犹似缩头乌龟。   而僵窒只有一刹——   毒魄的身影仿佛斗然间升高澎胀,压向与南宫羽厮拼中的龙彪及其手下,龙彪偏不信邪,双拳抡起,一对铁锤似的“呼呼”反击。“祭魂钩”的锋刃便在瞬息间闪映一抹蛇电般的光焰一有若乌云中的那道的亮,逼得龙彪慌不迭的收时急退,而光焰掠过龙彪,“咔嚓”一声已斩飞了“鬼影六钩”其中一个的脑袋!   南宫羽乘着对方阵脚混乱的须臾,银枪抖刺,透胸又将“鬼影六钩”的另一员戳出三步。沾血的枪尖尚未收回,龙彪吼喝如号,横身抛肩,一拳捣上南官羽腰侧,强大的力道、直把这位“七巧枪”震得连连翻滚,双眼泛黑,同时,他也听到了毒魄暗哑吃力的低呼:   “南官,走!”   声音人耳,南宫羽本能的顺着翻跌之势一头跃起,以他所能发挥的全部力量往外飞掠,龙彪狂啸怒叱着随后待迫,但是,“祭魂钩”的利刃已卷荡如长虹大河滔滔而来,不上顿时将他的去路阻绝,更压得他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外圈掠阵的“鬼王旗”人马,立刻有三个衔尾奔去,不过,经此片歇延滞,南宫羽早已鸿飞冥冥,人影不见,能否追上,怕就难说了。   突兀一溜血水滴溜溜溅散,冯德恩的背脊上猝然裂现半尺伤口,他一个踣跌之下,童光的“虎矛棍”兜头砸下,铜钦再旋,这次是对着脖颈切到!   弦月似的钩锋像煞来自九天,就这么无征无兆的从斜刺里暴斩面前,童光怪叫一声,贴地滚避,卫玉振双钦硬截,只闻“眶呛”脆响,他的左手钦已连同左手一齐飞抛而出!   于是,半空中一条紫色身影骤闪而至,来势之快,宛如平地忽起的一股旋风,雪飞泥溅里,冯德恩整个身体猛的腾翻,又重重下跌,在这一翻一跌之间,四仰八又的人已晕死过去。   几乎不分先后,“祭魂钩”“霍”声扯扬,又倏闪暂落,紫色人影微微晃动,青蒙蒙的一溜寒光活似秋水流映,“当”的一声撞响,已硬生生将斩来的钩锋震斜!   来人本是别个,正是狄用疆,“鬼王旗”首屈一指的领导人物!   毒魄手腕回带,“祭魂钩”顺势入手,他冷冷的站在那里,冷冷的凝视着狄用疆;灰白槁萎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表情。   狄用疆不免暗自尴尬,他之所以强行出手,亦是受形势所逼,因为他发觉他的手下们几乎阻止不了毒魄的任何一次攻击,更完全控制不住战局,毒魄纵横捭阖,不仅来去自如,且无往不利,情形再照这样下去,不知还要拖上多长时间,赔上多少性命才得罢休,情急之下,他已顾不不了有言在先,只好亲自上阵,挽危求存了!   这时,“大锤手”龙彪,通天秀吉公冶奇,“鬼影六钧”仅剩下的一位“病大岁”童光及“孔雀”丁慧全慢慢围拢过来,以为声援,“十八翻”卫王振则已被同伴扶持下去裹伤--那条手臂,可够他折腾了……   毒魄长长吁出一口气,声音十分微弱,   “我们终于要对阵了,大掌旗。”   狄用疆手里是一柄膏光流灿的长剑,剑刃上似镂着细细的龙纹,略微晃动,便隐隐如云生雾起,泛漾着蒙蒙的氤氲;他将剑拄地,干涩的道:   “不是我言而无信,毒魄,我不能任由情势像这样发展下去,否则,‘鬼王旗’就将毁在你手里……”   毒魄几近虚脱的道:   “生死相搏,时机往往难求公平……大掌旗,这只是我个人运道较差,怨不得什么,我们能够面对面的一比高下,对彼此而言,也算一种解脱……”   狄用疆犹豫着道:   “如果我不出手,毒魄,你必然会无休无止的杀戮下去,但是,以你目前的体能状况来说,我和你较斗便脱不了趁人于危的口实,如何取舍,倒叫我为难--”   毒魄木然一笑:   “世间事,原就是不易两全其美……大掌旗,我看应该旱求胜第一,致果为先,形势条件是否均衡,就不必多做考虑了……”   满面杀气的“大锤手”龙彪恶狠狠的咆哮:   “大掌旗,我们已有多少兄弟死在姓毒的手中,多少威誉被他糟塌?此獠不除,非但后患无穷,且何以向兄弟们的亡魂交待?大掌旗,和姓毒的根本谈不上道义传统,只有以杀对杀!”   横了龙彪一眼,狄用疆阴冷的道:   “这个问题,由我来决定。”   “病太岁”童光红着一双眼叫:   “大掌旗,你可要替我们报仇,‘豹房’的人,十有八九是被姓毒的做了,笔笔血债,岂能不讨?”   狄用疆蓦地大喝:   “闭嘴!”   喝声甫起,他手中有名的“青冥剑”光华暴射,宛若一道怒矢直指毒魄,毒魄的“祭魂钩”立化匹练,矫腾迎上,青辉银芒,交映交触,“啵”的一声,两人各自退后一步。   狄用疆身形突然掠空,凌虚侧转,身剑已经合一,只见青霖森的剑芒凝成一条耀眼夺目的光柱。发出“咝”“咝”的破空异响,以无比的快速长射毒魄!   “祭魂钩”围绕着毒魄的躯体上下盘回,俄顷里紫电精华蓬涌迸溅,变做一团硕大璀璨的光球,光球腾升,有如月纵狂飚,寒气逼人,刹那间已与射来的青华触撞搅融--   碎玉残冰似的光屑飞舞,流芒如雨四散,人们耳中听到的仅是一长声龙吟般的鸣响,然后,一切恢复平静,死样的平静。   毒魄蜷曲在雪地上,肩、胁、腿三个部位鲜血淋漓,他的手中仍旧紧握着“祭魂钧”,钩刃在积雪的反光下闪闪生寒,像是不甘的眨着眼……   丈五之外,狄用疆正以剑撑地,身子不停颤抖,呼吸急促而粗浊,这位“鬼王旗”的大当家额心正中裂开一道寸长血口,涔涔赤红,沿鼻滴落,这片刻先后,他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   于是,火把的光焰逐渐集拢,幢幢人影簇拥过来--却没有欢呼,不见激奋、到底,每个人心里都有数,这场惊天动地的恶斗,结是结束了,然而,结束得可够光彩?   全是由厚实的大麻石砌成的这间独室,作长方形,面积狭窄,但却干爽,没有任何窗户,仅得--扇门,却也是生铁铸造,石屋里,只一桌一椅,地上铺着一层茅草,草上垫了条精致的毛毯,再加上一床破被,这就是毒魄如今的临时“行馆”了。   他伤得很重,重到曾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如果不医治,也许就这么死了,然而,狄用疆好像不愿意让他死,至少,不愿意现在就让他死,把人抬回“抱固岭”“鬼王旗”的总坛之后,狄用疆火速召请了附近最有名望的儿个郎中来做会诊,郎中们绞尽脑汁,集中经验,用最好的药物,以最仔细的照顾试图和死神竞争,结果,是郎中们赢了,可是赢得十分艰苦。   从毒魄恢复意识,清醒过来的那时,就被移送到这间石屋内加以监管,他默默的记算日子,连今天,已经有十八个昼夜了。   据每隔一日仍来替他把脉下药的郎中说,他这条性命简直是捡来的,鬼门关上这一趟过客,险些就成了常客;当初会诊的当口,郎中们全被眼前这人的伤势吓呆了,外伤累累,全身上下,有多处的割刺创痕,肌翻肉绽,血糊淋漓,但还不算严重,严重的是他的内伤,血气逆转,心脉衰弱之外,肋骨断了两根,且左臂脱臼,韧膜亦有撕裂现象,将伤情总括起来,便是腑脏受震甚剧,心肺瘀肿,元精枯竭,另带流血过多,造成虚脱,人伤到这步田地,可以说已是奄奄一息,命若游丝,在平常的情况下,他们决不敢下手救治,兔招麻烦,然而此来乃奉“鬼王旗”的大当家相召,在狄用疆坚持不论死活,必须全力抢救的逼令下,他们只有硬起头皮分工合作,各尽所长,郎中表示,或许是机运吧,他们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居然真个将人从阴阳界上拉了回来!   毒魄一直在揣摩狄用疆的心态,他为什么要这么耗神费劲的挽救自己生命?为什么不肯立即除掉这心腹大患?他的目的何在、意图何在?想多、想久了,毒魄已大概得到一个结论,只是尚待证实。   昏迷的时间加上移至石屋来的十八天,毒魄受伤迄今,也有二十余日了,这段辰光里,他的伤势恢复的相当迅速,除了断骨尚未完全愈合,血气仍欠顺畅之外,创口已大部封口生肌,精神也颇见好转,有时候,他甚至可以拄着拐杖在石屋内溜一阵,哦,对了,拐杖还是狄用疆派专人替他送来的哩。   因为没有窗户,他只能从铁门隙缝间透进的光线来猜测时辰,此刻,他估量,约摸近黑了,算是又过了一天……   静静的盘坐在茅草铺上,毒魄闭目宁神,开始运气调息,这亦是他养主自摄之道,既有良药妙医,如再循序保元,身子就会好得更快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金铁扭动声,嗯,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毒魄没有理会,他以为是按时送饭的那个大麻皮又来照例“摆饭”啦。   铁门“吱”声启开,片刻的静默之后,首先是桌上的油灯被人点亮,接着,传来狄用疆近在咫尺的嗓调,低沉中含有几许关切:   “你的气色不错,毒魄,直到今日才来探望、实是为了善后诸事亟待处理之故,失周之处,尚请包涵。”   毒魄睁开双眼,迎在眼前的果然是仍旧一身紫袍的狄用疆,狄用疆坐在石屋中唯一的那张木椅上,正含笑相视,他额心的那道新痕已长成了肉红包,看上去令人稍稍有点别扭的感觉。   伸腿下铺,毒魄就待起身,狄用疆连忙以手虚按,迭声道:   “坐着就好,坐着就好,你身子还欠利落,可要少劳累……”   毒魄坐了回去,拱拱手道:   “大掌旗亲临探视,实不敢当,尤其得蒙成全一命,更该谢过--”   微微一笑,狄用疆道:   “不用谢我,毒魄,安知我留你性命,不是另有用意?”   毒魄平淡的道:   “这个,我心里有数,不过能多活几日。亦全属大掌旗额外之赐,仍该道谢。”   狄用疆双手合叠于膝,缓缓的道:   “有件事,我必须间清楚,毒魄,我妹子如今到底人在何处?”   毒魄笑了:   “大掌旗,这恐怕是你留我活口的原因之一吧?”   狄用疆坦然道:   “不错。”   略一沉吟,毒魄道:   “让我考虑一下能不能说……”   狄用疆正色道:   “只怕你非说不可,毒魄,整个的不幸事件,就为了我妹子遭你掳劫而起,我一定要弄明白,是谁主使你掳劫我的妹子,为的又是什么?我更要知道妹子的下落及现况,否则,这许多人命的牺牲,岂不是一个天大笑话?”   毒魄道:   “大掌旗,一切后果,我皆独力承担!”   摇摇头,狄用疆道:   “问题不在你是否独力承担,毒魄,你仅是一个行动者,而行动的背后真象又是什么?我必须把实情查出来,人可以死,但要死得明白!”   毒魄伤感的道:   “我是为了飞星……”   狄用疆颔首道:   “这一段我晓得,不过,飞星的不幸,亦是因为你出面掳劫我妹子之后才发生,是而关键仍在开头上,毒魄,我要找出那始作俑者!”   毒魄幽幽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狄用疆耐着性子道:   “你旧创未愈,体气仍虚、毒魄,我实在不愿意拿倾谈以外的任何方式来逼迫你,可是,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事对我的重要性……”   毒魄沉重的道:   “大掌旗,请给我三天时间考虑,说不定三天之后答案自揭,若未自揭,至少我这条命尚可还报于你!”   “好吧,我就再等三天——”   顿了顿,他又道:   “毒魄,你安心静养,外头的守卫,全是我身边的心腹护从,他们不分昼夜,轮班值勤,没有我的谕令,谁也不能接近此地……唉,你把‘鬼王旗’糟塌得太厉害了,各堂各座的人,提起你来就咬牙切齿……”   毒魄笑了笑,道:   “多谢大掌旗关怀。”   狄用疆走了,大麻皮跟着进来、提着食盒,逐件摆齐桌上,两荤两素口小碟,外带一碗热汤,有馒头有米饭,就是缺酒。   照往例,大麻皮不会出声,摆罢之后,默默退出门外,他要待一回才再来收拾残余。   毒魄坐向桌前,举箸用餐,他觉得今晚上的胃口还挺不错,如果能添上杯酒,光景就更美了。   不知是夜来几更了,毒魄在睡梦中忽然被一阵细碎的嘈杂音响惊醒,他倾耳聆听,好像是什么物体被拖拉的声音,又还掺合着钥匙旋动的声响,他慢慢拥被坐起,目光定定的望着铁门,同时,伸手自毛毯下面抽起一把茅草,开始迅速的一根根绞扭成股。   于是,铁门无声无息的开启,冷风卷人的刹那,“嗖”的一声窜进一条人影,接着一条,又一条,仿若鬼魅也似一共掠进了三个不速之客。   毒魄坐在铺上,没有出声,也没有丝毫反应,他只是静静的坐着。   摹然一只火招子点亮,微弱的一点火头虽说光度不强,却也足够映照出入屋的三人那几张嘴脸--几张狰狞怖厉,充满仇恨怨毒的嘴脸!   毒魄静静的注视着这三个人,这三个“豹房”的遗孽,倔强到底的死硬派,他们正是“癞蛇”崔秀、“十八翻”卫玉振,以及“病太岁”童光。   手执火括子的童光顺势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晕黄的灯焰便摇晃于门隙卷入的寒风里,童光的面孔在明暗不定的灯火映照下,显得忽青忽黄,越见阴阳怪气,崔秀便倚立屋角,失去左耳的颊面上是一大块丑恶泛紫的疤痕,他的双目中赤芒漓漓,流露着冷酷狂暴的神韵,其形状之妖异,直如一条披着人皮的毒蛇,望上去令人既惊惧又作呕。   卫玉振的左手是齐肘被削,此时便空空荡荡的飘着一截衣袖,他右字紧握单衣,脸孔歪扭,牙齿磨挫有声,那德性,活脱就待生吃人肉。   “虎矛棍”慢慢举起,童光斜吊着一双眼,腔调阴邪的道:   “姓毒的,今晚上你是死定了--”   毒魄容颜不变,安详自若:   “你们胆敢如此妄为,不啻抗拒组合谕令,形同叛逆,狄用疆曾保证我目前的生命安全,而且,门外的守卫都是他身边的护从,你们能够进门,显然借诸暴力,一旦事发,我看你们如何辩解脱身?”   卫玉振冷冷的接口道:   “你什么也看不到了,毒魄,天亮之前,你已经是一个死人,还是一个失踪的人,我们会把现场布置成像你诱杀守卫,然后脱逃的样子,所有的帐都将记到你一个人的头上,叫你变为冤鬼都不得安宁!”   毒魄拉了拉被沿,道:   “就算是这样吧,各位难道便有把握要我的命?卫玉振,不可忘记你的手,童光背脊上的伤,姓崔的那只耳朵,全是我创下的成绩,况且我无镣无铐,未有枷锁相制,如此一来,你们的企囹,怕就更难如愿了!”   卫玉振新仇旧恨,不禁一齐涌上心头,他握紧单衣的右手,由于过分用力,以至五指关节突凸泛白,声音里也带着浓重的杀气:   “姓毒的,你只是在替你自己壮胆,我们既已展开行动,就决不可能半途而废,更不会受你的空言恫吓,不错,我们身上的伤残全是你的成绩,现在,便到了我们讨债报仇的时候了!”   毒魄低喟一声,道:   “当然,你们也已经打听清楚,知道我的创伤未痊愈--”   卫玉振恶毒的道:   “你身上的伤永远也不会痊愈了,姓毒的,你就带着这一身零碎去死吧!”   突然间,毒魄盖在身上的被子“呼”声飞起,像一朵乌云,不,更似一块铁板般罩向卫玉振,这位有“十八翻”之称的人物果真能翻,棉被扬空,他已猛的三筋斗倒仰而出,同时,童光的“虎矛棍”兜头砸向床来!   毒魄上半身往前扑俯,镶着尖锥的棍首已重重击落铺面,并扯飞了大把茅草,就在草絮满屋飘散的一刹,他手里的一束草梗趁势贯力激射,借着昏沉的光线做掩蔽,便仿佛一只利箭也似穿进了童光的胸口。   “虎矛棍”刚刚再度举抬,童光已骤而身休直挺,脸上起了一种诧异迷惆的表情,噎、噎、噎一连几步朝后倒退。   卫玉振见状之下,不由骇声呼叫。   “老童,老童,你怎么了?”   墙角的崔秀,半声不吭,他的碧绿棒子迅即对准铺上的毒魄。“突突”两声飞出二枚“碎心镖”,镖闪人掠,抽棒狂挥而下。   毒魄滚身侧向铺内,两枚“碎心镖”空击石壁,又反弹回去,火星溅处,崔秀那张邪异阴怖的面孔已映现眸瞳,绿影闪舞,跟着便是十余记“砰砰”砸扫,毒魄扭腰曲腿,撑臂挫肩,于茅铺之上不足方圆之地躲让旋回。   崔秀连击不中,左腕微翻,赫然多出一把双刃匕首来,他拿自己身躯推压柄端,用力往下刺扑!   于是,毒魄双足蹬蹴石壁,整个人如同脱弦怒矢一般倒射至铁门之前,却几乎在射出的瞬息里又翻腾而回,两脚绞剪,恰好夹绕上崔秀的脖颈。   寒光一闪,崔秀的匕首已扎入了毒魄小腿,毒魄两脚运劲,“咔啦”一声骨骼的扭折闷响传来,崔秀混身抽搐,匕首已举不起第二次。   猛一伸手,毒魄抓住了崔秀的头发,往后倒扯,同时另一双手握住对方下巴慢慢扭转,崔秀痛苦的喘息,唇角口涎流淌,虽然仍在挣扎,却无力摆脱毒魄的钳制,眼看着他的脑袋一寸寸,一分分的旋扭,颈骨因受压迫而发出的裂断声,也就更清晰了。   当把崔秀的头颈整个旋扭过来,姓崔的已是口鼻溢血,双目鼓瞪在眼眶之外,但却尚有呼吸,喉管里响着,“呼噜”“呼噜”的痰音,毒魄将崔秀的右手提高,让他手中的碧绿棒子对准他自己的嘴巴,然后,毒魄摸索到棒尾隐嵌的暗钮,使力按下--   “突”的一声,一枚“碎心镖”射进了崔秀的口中,直透咽喉!   “突”的一声,另一枚“碎心镖”又穿入崔秀的左眼,再一声,一镖插入右眼……毒魄不停的发力的按钮,直到再也没有缥锋射出……   崔秀全身瘫软得有如一堆烂泥,那张阴邪的面孔仍然带着不甘却发了僵的阴邪味,只是更加了几分鬼气,毒魄飞起一脚,将尸身重重踢出几滚,这才发觉自家已是汗透重衣!   蓦地,他身形暴转,双手环胸交错--是了,只顾着宰杀崔秀,激动中,竟忘还有一个死敌当前,卫玉振,那卫玉振呢?   桌子的另一边,卫玉振全身俯迹于地,张着橱还伸出半截舌头,瞪着一双空茫的眼珠子不知在望些什么,姓卫的背脊上赫然插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柄金晃晃的短矛,矛尖尽没单只露出柄部,照情形看,恐怕这位“十八翻”是挨了一记透心凉!   顺着卫玉振的尸体望过去,毒魄不禁惊愕得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靠墙站立的那人,那个姑娘,不就是危蓉么?   危蓉为何能来到此地,又什么时候来的?毒魄一概茫然不知,但有一点他却可以确定,那绝对是危蓉无疑。   喘了口气,他沙着嗓门低低的开口:   “呃,是危蓉姑娘么?”   暗淡的灯光下,危蓉手抚心隔,也透了一口气:   “是我,毒魄。”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毒魄疲惫的笑了:   “真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危姑娘,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踏上一步,危蓉面带忧惶之色:   “还不是为了你,毒魄,此地不是谈话之处,他们交班的时间就快到了,你赶紧跟我走!”   毒魄略显迟疑的道:   “这样做,对狄用疆会不会说不过去?”   跺跺脚,危蓉急切的道:   “不用管狄用疆了,他对你也没有安着什么好心,毒魄,还不快走?”   毒魄点头道:   “好,听你的。”   危蓉不忘抽回卫玉振尸身上的短矛,并伸手拉着毒魄,双双侧身从铁门中挤出,迎面,却是好一阵冷瑟人骨的寒风。   黑暗里难辨地物方位,可是危蓉对这里的环境似乎相当熟悉,他牵着毒魄的手,在雪地上健步而行,东绕西弯,毫不犹豫,光景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园一样。   不多久,危蓉已领着毒魄来到一处极其僻静的所在,那是一道花砖墙特别隔开的一座小院落,院子里独立着一幢小巧雅致的精舍,精舍四周遍植松柏,门前并有石板小路相连,在一片皑皑雪地的衬托下,这里真有点出尘脱俗的味道了。   毒魄刚想问话,危蓉已悄俏“嘘”了一声,仍旧挽着毒魄的手,径自来到精舍之前,掏出钥匙开锁启门,先把毒魄让了进去。   屋子里很温暖,并飘浮着淡淡的幽香,毒魄禁不住一阵晕眩,感觉上,似乎在做着一场,一场不知是苦是甜的梦…… 牧虎三山--第三十一章:红粉见真情 第三十一章:红粉见真情   将青魄安坐在一张铺设着软厚锦垫的大圈椅上,危蓉端来一舅滚烫的热水,另一方紫檀木盒,盒子里摆有金创药、小银剪、净布等疗伤的各式用品,她先小心翼翼的替毒魄剪开裤脚,拿净布沾浸热水,把小腿部位的伤口洗净,然后才仔细的敷上药物,加以包扎;动作轻柔而熟练,过程中丝毫未给伤者带来痛楚。   从坐着的位置俯视危蓉,毒魄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覆额的乌发,鼻尖上细碎的汗粒,以及唇边茸茸的绒毛,他忽然感到这小妮子就在这段时日问突然成熟了,不止有淑女的娇矜,如今更透着一股少妇的风韵……   偶而抬起头来;危蓉与毒魄四目交触,不由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你看什么?”   毒魄微笑道:   “我在想,你长大了,没几天的功夫,你一下子就长大了……”   危蓉唇角撇动,哼了一声:   “不要倚老卖老,我知道你也不过是‘少白头’,我长大了?莫非你一直还以为我是个小女孩?”   毒魄点头道:   “在我印象里,你好像总带着三分稚气,不脱娇纵任性的天真,这一次,我才猛然感觉你长大了,或者可以说,成熟了……”   危蓉把一千杂物收拾妥当,搬来一张矮凳坐到毒魄面前,她双手抱膝,微仰着脸道:   “你会有这种感觉,一定是因为我杀了人,小女孩不是会杀人的,只有成熟的女人在某一种特殊情况下才有胆量杀人,沾染血腥的事,自然也就和娇纵或天真难以相连了。”   毒魄道:   “卫玉振是你杀的?”   危蓉笑了笑。   毒魄又道:   “当时我一定是恨晕了头,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崔秀身上了,我只在盘算怎么杀,怎么叫他多受折磨,我满腔的怒火、满腔的怨恨,甚至忘记还另有一个姓卫的存在,更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潜入石屋的了……”   轻掠鬓角的发丝。   危蓉道:   “我进去的时节,正看到崔秀拿那根碧绿色的棒子向你挥打,而你已跳到门边,卫玉振的位置就在桌后,他举起一面铜钹,就准备朝你背脊切下,我心里一急,只好奋起力量一矛插进他的身子,大概力气用得太猛,竟把他给捅穿了!”   毒魄道:   “多谢相助,危姑娘,但你怎会这么巧来到石屋?”   白了毒魄一眼。   危蓉有些委屈的道:   “巧?一点也不是巧,告诉你,我来到‘抱固岭’‘鬼王旗’的总坛已经有三天了,因为‘鬼王旗’最近不断出事,迭遭挫折,是我爹叫我来探慰大掌旗的,等我人到了,才知道你老人家已掉进了他们的手里,而且身负重创,囚禁于石屋之内,我得到消息,不免心中焦急,却又不敢形诸颜色,只好暗里打听你的情形,三天下来,有关你的近况,石屋的位置、通路,警卫的调派等细节我都搞清楚了,但就是想不出法子摸进去,大掌旗因为你犯了他们组合的众怒,深恐他的手下会不计后果的狙杀你,是而把守石屋的人全派遣他自己的护从担任,更要命的是他特别传令,除非他的亲谕,谁也不准接近石屋,这样一来,对你的安全固然加了一层保障,我可头痛了,连‘假传圣旨’的一条路都行不通啦……”   毒魄感动的道:   “真没想到,为了救我竟害得你如此伤神……”   危蓉苦笑着道:   “你还有没想到的呢,这三天里,每到入夜,我就悄悄一个人摸到石屋附近窥探,以便找机会进去救你,可是他们一班四名守卫简直尽责得过了分,两个把门,两个巡逻,连个吨都不打,将一间石屋看管得严丝合缝,鸟雀难飞,要不是今晚上‘豹房’那三个死鬼潜蹑而来并袭杀了守卫,给了我混水摸鱼的空隙,我还不晓得该怎么解决难题哩……”   毒魄忘情的伸出手去,握住危蓉的一双柔荑:   “这三天来,日夜都冷,尤其到了晚上,经常飘雪起风,只怕就更冷了,你夜夜伏守屋外,寒天冻地,岂不冷坏了你?”   危蓉垂下粉头。   幽幽的道:   “但要帮得上你一点忙,再冷,我也不怕……”   注视着危蓉。   毒魄低声道:   “别来可好?”   危蓉面靥半侧过来。   叹了口气:   “乏善可陈,也不过就和以前一样,过日子罢了……”   沉默片刻。   毒魄道:   “如果能度此劫,危姑娘,希望有缘再聚,说不定会使你的心境豁然开朗,你要知道,人活着,并不止是过日子而已!”   危蓉羞涩的笑了笑:   “我也希望再见到你,毒魄,不知怎的,打上次分手,你那一头银发,就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了……”   又将危蓉的手紧握了一下才轻轻松开,毒魄当然体会得到,这低柔的几句话里包含的是什么意思,情也好,缘也罢,总是要修多少年才修得的果,而数次相逢,全在恩怨纠缠的微妙环境里,人处于直接的福祸依承下,感受便更贴切,情态的反应也就比较赤裸并少掩遮了。   危蓉抿抿嘴。   问道:   “你有什么打算?”   毒魄定了定神。   道:   “知不知道冯德恩现在的情况?”   略一迷惘,随又眉宇舒展。   危蓉道:   “冯德恩?是不是那个‘独堂’的巡检,替你卧底的那人?”   毒魄忙道:   “不错,就是他,危姑娘,他还活着吧?”   危蓉点头道:   “还活着,听说大掌旗恨透了他,不愿让他死得太便宜,要慢慢的折磨他,一步上步的煎熬他,要他呼天抢地,痛不欲生,要他神魂癫狂,不成人形,这才再加以处决--”   冷冷一哼。   毒魄道:   “狄用疆也未免太狠了,我却不能容他得逞,危姑娘,可否查出冯德恩如今囚禁之处?我务必要设法救他脱险!”   危蓉小嘴一噘。   道:   “毒魄,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为他卖命?你要明白,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有余力再去管这些闲事?”   毒魄恳切的道:   “这不是闲事,危姑娘,这是为人的道义与承担,冯德恩冒死替我出力,他如今身陷绝境,我岂能袖手不管?何况他另有负累--有个深爱着他的女人,万一他发生不幸,就是两条生命……危姑娘,你不看他,看我的分上,请再帮一次忙!”   沉思了一会,危蓉无可奈何的道:   “好吧,反正我也豁出去了!”   毒魄悄声道:   “谢谢你。”   危蓉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情带几分得意:   “还有你谢的呢,毒魄,根本就不用去打听,我早知道那冯德恩被关的地方,‘奇堂’后面林子里的牢房便是,此外,我也找得到那个位置!”   毒魄喜出望外,差一点就要拥抱危蓉--他克制住自己这突起的冲动,笑道:   “好,大好了,危姑娘,不论事成与否,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德惠。”   危蓉眉梢子一挑。   道:   “少拣好听的说,毒魄,我还得看看你是怎么个‘永远不忘’法!”   略微活动了一下四肢。   毒魄正色道:   “你会看到的,危姑娘,你一定会看到。”   危蓉笑了,甜滋滋的道:   “毒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救那冯德恩?”   毒魄道:   “现在离天亮还早,危姑娘,打铁趁热,我们马上就去如何?”   危蓉心头一边盘算,边慎重的道:   “你逃出石屋的事可能已经被查觉了,此时‘抱固岭’内外若非兵荒马乱,就是刁斗森严,如果现在就去,会不会过于危险?”   想了想,毒魄果断的道:   “夜长难免梦多,假如因为我的脱走而激怒狄用疆,冯德恩的处境就更加岌岌可危了,危姑娘,我认为事不宜迟,还是早早下手为妙!”   危蓉道:   “你的伤,不要紧吧?”   毒魄笑道:   “没什么大碍,再重的伤,我也熬过来了,像我们这种人,天生的皮粗肉厚,原本就合着挨打挨剐的料!”   站起身来。   危蓉不以为然的道:   “人都是肉做的,不是铜浇铁铸,你还是多珍惜点自己的身子,别耗垮了。”   毒魄不再多说,跟着起身,在危蓉的前导下,双双溜出门外。   夜色仍然浓郁,寒气逼人,朦胧的一层淡白反映在积雪上,虽说提供了良好的视界,但也多少影响到行动的隐密,危蓉却不管这些,拉着毒魄的手,轻车熟路的从院子的另一侧掩了出去。   “奇堂”后面的这片林子,全是野生的黑松树,枝干曲虬,叶盖娉婷,衬托着堆叠在树梢上的块块白雪,越觉阴冷幽清,深邃晦沉。   “鬼王旗”的总坛各处,迄今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异状,不见兵荒马乱,亦不见刁斗森严,依旧平静如常,这种现象,不由令毒魄和危蓉颇觉意外,他们在揣测--莫不是对方尚未发现石屋里出了事故?   在林中迂回穿行,时时得提防树顶上掉落的积雪,危蓉一直拉着毒魄的手为前引,不片时,他们已经看到那座“牢房”,由双层大号青砖砌造的牢房,只瞧外貌的厚重坚实,就知道它是做什么用途来的了。   毒魄隐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小声道:   “危姑娘,你可想到拿什么法子诓进去?”   眼珠子不停转动,危蓉皱着眉道:   “我看只有硬闯,可是我却不方便现身,万一露了形底,对大掌旗就不好交待了,毒魄。你估量一个人干得干不下来?”   毒魄道:   “没有问题,你就暗中作接应好了,不过,该怎么个硬闯法呢?总不能破门而入--”   危蓉胸有成竹的道:   “他们今晚的口令是‘龙归大海’,你只要照答口令,再编造一个理由,大概就能混进去了,对了,这座牢房属‘奇堂’管辖,他们彼此之间人面极熟,你可别假冒‘奇堂’的人,以免露了马脚!”   毒魄略微抄扎,大步行去,来到牢房那扇沉厚木门之前,毫不迟疑的便举手拍门,只拍到第二下,门内已有反应,传出一人粗粗哑哑的声音:   “是谁呀?半夜三更还来敲门?”   毒魄故意装出一副不耐烦的口气,大刺刺的道:   “我是‘太阴座’的林大威,奉龙座头谕令,做全岭巡查,如今是查到你们这里来了,还不开门受检?”   里面那位仁兄却是一板一眼,慢条斯理的回道:   “莫急、莫急,不管你是哪个堂口的,干什么的,咱们都得照规矩来,不能乱了章法,我先问你,今晚上的口令是什么?”   毒魄朗朗上口:   “龙归大海。”   那人长长“嗯”了一声,开始抽闩启门,一面犹在嘀咕:   “你们‘太阴座’管的事也未免越来越宽了,内部警戒原是由‘奇堂’负责,如今居然亦插进一腿,不怕累得慌?”   毒魄昂然直入,并顺手把门掩回,应门的仁兄是个矮不愣登的小个子,他抬眼打量毒魄,本能的感到有点不大对劲。   “喂、喂,老兄,你慢点往里走,刚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这时,毒魄业已看清牢房的格局--前面一间‘坚堂’铺上分别躺着另两个守卫,几步路的一条雨道后并排着三问“号子”,三间“号子”里只有一间关得有人,那人,他一眼既已认出正是冯德恩,尽管老冯眼下已多少走了原样。   小个子横身拦向前头,又一叠声的咳喝:   “牢房重地,你贼头贼脑胡乱张望什么?说,你叫什么名字?还有,我要看看你的腰牌--”   毒魄忽然露齿笑了:   “我说我叫毒魄,就是前些天被你们绑回来的毒魄,我当然没有腰牌,有的只是这条老命!”   小个子顿时张口结舌,惊惶失措,一按腰间,却发觉连家伙都不在身上,他急不迭的朝后退出几步,像见了鬼似的怪叫:   “来人呀,快来人呀,是姓毒的来劫牢啦……”   两个原在黄龙高卧的朋友闻声惊醒,双双翻身下床,睡眼惺松的由枕底抽出军刀,茫然回顾:   “谁?是什么人胆敢劫牢?”   毒魄的手指伸缩两次,看去仅只一晃,那两人已蓦地全身摇摆,兵刃坠地,连面前的光景尚未看清,业已叠卧成一堆。   小个子见伏之下,不禁魂飞魄散,心胆俱裂,口齿不清的直打哆嗦:   “你……你……你把他们……他们……”   点点头。   毒魄道:   “我把他们点了穴,‘黑甜穴’而已,不过是让他们再睡一会。”   说到这里,他又伸出手去--却吓得小个子一个踉跄:   “现在,老朋友,钥匙。”   小个子略一犹豫,大概忖量实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有解下后腰带上的一串钥匙,乖乖交了过去。   毒魄押着小个子来到关着冯德恩的“号子”之前,先打开外面一道栅门,又进去替他卸下手脚上的镣铐,然后,一指戳出,将小个子也送入了梦乡。   冯德恩全身脏臭、遍体血污,脸孔上青一块、紫一块,且四肢关节瘀肿,连走路都瘸拐得厉害;望着毒魄,他双目蕴泪,嘴唇蠕动,竟一时嘎咽难言……   示意冯德恩不要出声,毒魄扶着他迅速离去,等出了年房前门,毒魄才算松下一口气,又紧接着掩向黑松林内,当那一片幽暗浸来,危蓉的身影已急急迎近,她和毒魄交换了一个眼色,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领着他们退回原路。   事情总算是成了,而且过程是出奇的顺利,几乎没经什么阻碍便已达到目的,这其中,或许涵括了大多的运气与巧合吧?   回到精舍,毒魄帮着危蓉先烧了一大锅热水,让冯德恩痛快又彻底的清洗一番,再由危蓉把他身上的伤处敷药包扎,老冯全身上下,可谓伤痕累累,不过大多都是瘀伤,据他说,这皆是挨皮鞭、灌凉水、坐老虎凳及上夹板的成绩,再往下去,就要开始慢慢受剜挨刮了。   有两个问题,一直存在毒魄心里,此刻他忍不住问:   “冯兄,可有春花的消息?她是否也落入了‘鬼王旗’手中?”   冯德恩啜一口危蓉端给他的滚滚参汤,呵着气道:   “我肯定春花平安无事,毒魄,有桩小秘密你不知道,在我们的寝室内,早就挖有一个地害,这地窖设计得十分精巧,轻易查觉不出,那天晚上,春花必然躲进地窖之中,而‘鬼王旗’的人马又不耐仔细搜寻,一旦找不到人,大概也就放弃了……”   “哦”了一声,毒魄如释重负:   “还有一件事,冯兄,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晓得你那里可曾听到什么内情--狄用疆他们是如何找到你住处去的?”   冯德恩笑得泛苦:   “有人告诉我了,毒兄,你还记得‘猿峡三枭’那个釜底游魂潘东岳吧?”   毒魄颔首道:   “当然记得,莫非是他搞的鬼?”   叹了口气,冯德恩道:   “可不正是他?这姓潘的栽了大筋斗回去、原本是打算消声匿迹、龟缩不出了,后来却听到道上传闻,说及毒兄与南宫兄和‘鬼王旗’火并不休的事,他一听有关你二位的相貌描述,再拿那晚上的情形一印证,立时就确定了二位的身份,你们救我原属偶然,他竟附会成早有勾结,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便写了一封密函托人送给大掌旗告状,如此一来,阴错阳差,我们的秘密就被他砸了!”   毒魄咬着牙道:   “我还奇怪狄用疆哪来这么大的神通,居然找得去你的门上?原来却是姓潘的在使坏,哼,当时就该斩尽杀绝,不应放他生出!”   危蓉插嘴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用不着失悔,倒是下一步要怎么走,得趁早合计合计……”   毒魄正待答话,又突兀噤声,他站起来往门边走了几步,微微侧耳向外,神情凝肃。   危蓉警觉的放低声音:   “有什么不对?”   招招手,毒魄道:   “有人奔向这里,来人只得一个,而且,似乎并不着意掩隐形迹,危姑娘,恐怕要麻烦你出面应付一下--”   危蓉点头,也才只是刚刚起身,外面已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并夹着连串低呼:   “危二小姐,危二小姐……”   示意毒魄和冯德恩进入内室暂作回避,危蓉始从容不迫的过去将门开启、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腰粗膀圆的劲装大汉,危蓉认识他,这人叫唐寿松,乃狄用疆身边的亲随之一,唐寿松见到危蓉,赶紧躬身行礼,并忙不迭的道:   “危二小姐,堂口里出大事了,当家的特为叫小的来向二小姐传个口信: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请二小姐紧闭门户,切莫外出观望,以免遭至牵累……”   危蓉没好气的道:   “瞧你慌慌张张的,唐寿松,倒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呀?”   寒天冻地里,唐寿松却一头汗水,他拿衣袖抹擦汗渍,吁吁喘道:   “回二小姐,头一桩纰漏是毒魄那天杀的居然干掉守卫逃之夭夭了,临走还缀上‘豹房’崔秀他们三条命,第二件麻烦跟第一件也有关连,姓毒的逃出之后,竟大胆到犹敢跑去‘奇堂’的牢房劫走了叛逆冯德恩……”   危蓉颇表同情的道:   “真是糟糕,你们‘鬼王旗’近来的运道也大差了;唐寿松,事情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唐寿松道:   “约摸在顿饭功夫之前,本来应该早点知道,偏偏石屋接班的几个人又睡过了头,当家的为了这个刚刚还发一顿脾气!”   双手环抱胸前,危蓉神色安详的道:   “麻烦虽然不小,其实也不见得就会有什么事,姓毒的和那冯德恩都负创在身,好不容易破牢而出,只怕忙着逃命都来不及,哪还有余力回来找茬?”   唐寿松呻吟似的道:   “二小姐,漏子不只这两桩啊,尚有个大麻烦临头啦,就在方才,那毒魄的师父已领着人马抵达山门,正和当家的在‘迎宾堂’开谈判,看情形怕是凶多吉少,很可能又起争端,白刃相向!”   危蓉大感意外的道:   “你说谁?毒魄的师父?‘阴阳无极’全无欢老爷子?”   唐寿松道:   “可不正是那老怪物?二小姐,想想看吧,他徒弟毒魄已经是这般难缠,如今连徒弟尚未收拾下来,又到了个师父,这不是要命的事么?”   危蓉没有回答,若有所思的不知在忖量什么,唐寿松连忙拱手道:   “二小姐,口信我是带到了,你可千万别朝外闯,务请好生耽在屋里,我另还有事,先向二小姐告退啦!”   等唐寿松匆匆离去,危蓉才回身关门,挪步间,毒魄与冯德恩已等在那里了。   危蓉表情凝重的道:   “唐寿松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   毒魄十分平静的道:   “危姑娘,‘迎宾堂’在什么地方?”   危蓉道:   “‘迎宾堂’就坐落在‘鬼王旗’总坛前面约三十尺距离的道路左边,是一幢两层楼的宽大屋字,很好找,毒魄、你要去?”   毒魄道:   “我怎能不去?家师既然为我亲临险地,我这做徒弟的岂有不露面的道理?是好是歹,总得师徒与共!”   悒郁的一笑。   危蓉道:   “毒魄,你曾否考虑到,你若不出面,事情或许容易处理些?”   毒魄严肃的道:   “我想过了,但也可能正好相反,如果我不出面,家师说不定会把情势弄僵,我若人在当场,容有转目余地亦未可言?”   危蓉咬着下唇,好一阵才开口道:   “毒魄,一切小心,你知道‘鬼王旗’对你的仇恨有多深!”   毒魄沉稳的道:   “谢谢你,我自当谨慎……”   说到这里,他向前凑近两步,放低了嗓音:   “从‘抱固岭’往南走,经‘大沽县’、‘三连坡’,过‘球水’,再顺着‘咸关道’下去,可以找到一座‘梦连山’,山上有幢‘系云楼’,危姑娘,我人若不死,你可愿来‘系云楼’小聚些日?”   危蓉深深注视着毒魄,悄悄的、却非常肯定的道:   “我一定来,很快就来,而且,你不会死,绝对不会死!”   握了握危蓉的手,毒魄又向冯德恩道:   “冯兄,打现在开始,已经没有你的事了,我想麻烦危姑娘在情况平静下来之后送你出去,可要记得先去和春花见面--”   冯德恩忙道:   “毒兄不必顾虑我,‘抱固岭’的环境地形,我比危姑娘熟悉得多,用不着劳驾危姑娘,只要情势许可,我自己知道怎么出去!”   毒魄抱拳:   “好,冯兄,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   鼻端突然泛酸,冯德恩声音哽咽起来:   “毒兄,令尊师面前,尚请代为请安,我,我就不陪毒兄了……”   微微一笑。   毒魄道:   “你已仁尽义至,冯兄,交你这么一个朋友,没得话说!”   于是,他转身出门,靠着印象里方久寿描绘的那张草图,大略拟定方向赶往“鬼王旗”总坛所在,只要到达总坛,“迎宾堂”应该便在眼前。   天已蒙蒙亮,气温更低。   毒魄的脚步加快,他希望在冲突发生之前便先赶到现场--如果真有冲突的话。 牧虎三山--尾声 尾声   宽广的“迎宾堂”正门全部敞开,前厅上两只巨型兽脚雕刻云纹的青铜大火炉烧得炉火极旺,两张太师椅便隔着炉火相对而设,一边坐的是狄用疆,另一边坐的当然就是全无欢了。   狄用疆身后并立着“大阴座”座头“大锤手”龙彪、“奇堂”堂主“小蝎子”曹九,以及大难不死的“孤堂”堂主“通天秀士”公冶奇,全无欢左右则一个是南宫羽,一个是贵宝贵老瘸,双方壁垒分明,一看就是对立的架势。   大概是话不投机,厅里的气氛很僵,狄用疆的脸色固不好看,全无欢的容颜就更为肃煞了;现在,全无欢举杯啜茶,唇近杯口的一刹,双目中精芒暴闪,额头两边的“太阳穴”也猛的鼓涨起来!   狄用疆的右手已按上腰间的剑柄,他背后三名得力手下亦立时神情紧张,由并立的姿势改做分散,南宫羽缓缓扯开抢囊,贵老瘸反手一掏,雪亮的那把大砍刀已亮在掌上。   就在此时--   —名彪形大汉气急败坏的奔入厅堂,顾不得礼数就先嚷嚷起来:   “禀大掌旗,那毒……毒魄来了哇!……”   狄用疆方自愕然,毒魄的身影果然已经出现在厅门之前,他神形悠游自若,仍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与淡漠;进门之后,他先向乃师全无欢行过礼,又和南宫羽及贵老瘸打过招呼,这才面对狄用疆,却默无一语。   狄用疆叹了口气,沉沉的道:   “毒魄,令师来找我要人,我当然交不出人来,昨晚上你杀死守卫及‘豹房’的三名‘猎手’,早就破牢而去,不在我的掌握中了,但任凭我怎么解说,令师硬是不信,还以为我将你藏匿起来,甚至已把你处决了……”   毒魄道:   “师父心牵弟子安危,看不到人难免会生凝窦,如今我人来到这里,证明你尚未将我‘处决’,不过,我要郑重声明,石屋那四名守卫非我所杀,乃是被崔秀、童光、卫玉振三人所谋害,他们的目的,是想私下取我性命,再行销尸灭迹,然后把一切责任推到我的头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没有成功。”   狄用疆似乎并不大感意外,他摇头道:   “我就想到其中必有溪跷,崔秀他们乃‘豹房’所属,半夜三更怎会横尸在石屋之内?而且照常情判断,即使你打算逃走,亦不至于非要置那四名守卫于死地不可,唉,崔秀这几个人真是胆大妄为,可恶可恨之极!”   这时,全无欢轻咳一声,开口道:   “狄大掌旗,毒魄幸而不死,表示我先前的臆测乃属过虑,现在他人来了,你是要让他跟我回去呢,还是另有说法?”   狄用疆知道事情已临关键,后果如何,端看他要怎生处理,或生或死,俱在一念之间;定下心神,他双眼观鼻,缓慢的道:   “前辈,毒魄与‘鬼王旗’仇深似海,他残杀了我们多条人命,使我们‘鬼王旗’白骨架山,血流成河,这笔帐,岂能就此揭过?”   全无欢冷冷的道:   “你们也杀了他的女人‘飞星’。”   狄用疆毫无笑意的一笑:   “前辈,飞星只是一个女人,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交换这么多条生命!”   全无欢道:   “只怕我徒毒魄不如是想!”   狄用疆道:   “恕我直言,前辈这话,就未免霸道了。”   毒魄淡淡一笑,岔进来道:   “大掌旗,我们不妨面对现实,就事论事,徒托口词之争,断难解决问题,我只想请教大掌旗,尊驾是个什么打算?”   “当然要你偿命!”   毒魄从容的道:   “我早知道大掌旗是这么个想法,可是尊驾欲达成目的,横在当前的却有两道阻碍。其一,‘鬼王旗’现下是否尚有足够实力?其二,是否决不考虑任何人际关系的影响?”   狄用疆眉宇深锁,心事重重的道:   “经过你再三再四的狙杀之后,我承认本旗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但若倾力一搏,倒也未必全无胜算……”   毒魄道:   “大掌旗,我可以断言,贵方的胜算不大,充其量只能捞个‘两败俱伤’,而‘鬼王旗’基业创立不易,更耗费多少心力,流了多少血汗才有今天的局面?贵方目前固然折损不轻,却尚能支撑,如果以现有的根底经营发展,前途仍大有可为,反过来说,设若大掌旗执意孤注一掷,坚持干戈相见,最佳的结局亦仅是同归于尽,‘鬼王旗’从此飞灰烟灭,土崩鱼烂,‘抱固岭’上留下的不过是一堆残迹罢了!”   艰辛的咽了一口唾味,狄用疆嗓音微带沙哑的道:   “话这么说是不错,问题在于如山血债就此甘休,不止对帮内弟兄难作交待,一朝传扬出去,道上同源怕也低看了我们……”   毒魄形色冷凛的道:   “刚才我已提过,大掌旗,人要面对现实,江湖恩怨原本就没有绝对的是或非,只有识时务,明利害方为求存自保之道,拿更多的人命来抚慰毫无追补价值的怨隙,用毁灭来换取空渺的满足感,并不是一种聪明睿智的做法,大掌旗,贵方有贵方茁壮的条件,立身的基础,传言虚谤,碍甚事,有何影响?”   全无欢忽然接口道:   “狄大掌旗,而且我们可能会结亲家,又何苦非成冤家不行?”   怔了怔,狄用疆疑惑的道:   “可能会结亲家?前辈的意思我就不明白了,这亲家是从何结起?”   毒魄忙道:   “师父……”   摆摆手,全无欢道:   “不要紧,为师的自有主张,有关这件公案,也该到揭明的时候了,你背黑锅背到如今,事情总要摊开来说清楚,是福是祸,且看大家的造化吧!”   狄用疆若有所悟的道:   “前辈是指,是指--”   点点头,全无欢坦然道:   “不错,我是指令妹水柔;我对令妹仰慕已久,却因年龄和身份的束缚不便表明,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厚颜差遣我徒毒魄伺机强请令妹相见,这种做法,实非得已,年老动情,其情尤苦,然而我必须强调,令妹在我那里,绝未受到丝毫冒犯,是否接受于我,皆凭令妹自断……”   狄用疆的脸孔上先是涌起一阵紫红,继而泛青透白,最后,他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语调生硬的道:   “那么,我妹子最后是如何选择的?”   全无欢双目中闪着光彩,清晰的道:   “天可怜见,令妹已允诺嫁我为妻!”   猛的一拍太师椅扶手,狄用疆怒道:   “我不相信,我妹子从来文静嫡淑,知书明礼,她怎可能答应嫁给一个用此等强迫手段,拙劣伎俩相挟的老头子为妻?况且长兄如父,没经过我的同意,她更不会私订终身!”   全无欢严肃的道:   “狄大掌旗,我乃句句实言,你若不信,可要亲自一询令妹?”   狄用疆瞑目道:   “她人不在这里,你叫我怎么问法?”   全无欢道:   “请你派人去她原住的地方相召,三头对面,事情就一清二楚了。”   霍然从椅上站起,狄用疆惊讶的道:   “什么?你是说我妹子已经回来了?”   全无欢颔首道:   “正是,她还等着与你见面呢。”   回过头,狄用疆大声吆喝:   “公冶奇,快去‘环翠楼’把大小姐请来!”   答应一声,公冶奇如飞而去,狄用疆重重坐回椅中,只觉胸膈闷胀难受,脸上的神情,就更带着悻悻然了。   多日不见,狄水柔不但出落得越发标致,人也白哲丰腴了好些,尤其满面春花似的笑靥,双眸波光流灿,顾盼之间,自见风情,看到妹子竟是这般模样,狄用疆不由得先就愣了。   进入厅中,狄水柔深深的望了全无欢一眼,才向哥哥见礼,狄用疆打鼻孔中冷哼一声,老大不悦的开向道:   “妹子,你既然回来,为什么不向我打个招呼?偷偷摸摸躲进‘环翠楼’,还瞒着不让人知道,这成何体统?!”   狄水柔轻轻的道:   “大哥,我总得等你和无欢先把事情谈明白了才好露脸呀,这种事,原该男方先向我们女家提的,你说是不是?”   不禁头皮一阵发麻,狄用疆恼火的道:   “你在说什么事?又什么男方女方?”   狄水柔微垂粉颈,低声道:   “无欢他……他要娶我……”   一下子又站立起来,狄用疆大声道:   “你答应了?”   狄水柔仰头望着乃兄,坚定的道:   “是的,我答应了。”   用力跺脚,狄用疆气得脸红脖子粗:   “反了反了,简直反了,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要婚要嫁,都得按规矩、照程序来,怎可私订终身?更且挑了这么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不行,我不答应!”   狄水柔十分平静的道:   “大哥,我也并不年轻了,有关我未来的幸福、永世的依托,请你尊重我的意见,情感方面的事是无从勉强的,而男女之间的爱不在于岁数上的差距,只在于双方有没有爱;经过这些时日里的观察、体会,我发觉无欢是一个非常慈祥.和蔼、且具宽阔胸襟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完全无条件、无保留的对我好,甚至我永不答应,他也毫无怨言,对我,他只有付出,而不冀求我的回报,大哥,有这么一个人,肯为我做如此的牺牲,你就该知道年龄不再是个问题了!”   狄用疆一时窒结,好半晌,才透过一口气来:   “你清不清楚为了这档子事,捅出多大的纰漏、伐伤了多少人命?这边厢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你们却在那里轻怜蜜爱、海誓山盟,你这么一弄,却是叫我如何下台?”   狄水柔恳切的道:   “大哥,仇恨只会越结越深,杀戮带来的总是悲惨,为什么不化干戈为王帛、结亲家替冤家?我明白这样做很使你为难,但你有否想到我的难处?大哥,不要再碍于虚伪的颜面问题而争抗不休,人活着,还有更长的路要走,更美好的理想去追求,请你成全我,也成全你自己……”   狄用疆沉默良久,有些滞重的转过头去,目光--扫掠他背后的三名首要:   “你们,呃,怎么说?”   “通天秀士”公冶奇第一个发言:   “全凭大掌旗裁夺,大掌旗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做!”   龙彪和曹九互觑一眼,老江湖的世故与默契是不必赘言的,形势比人强,如果不识时务,非但难成俊杰,更不啻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真叫何苦来哉?龙彪清了清嗓门,微微哈下腰身道:   “我们的意思和公冶奇堂主一样,大掌旗看着处置吧。”   狄用疆愣了好半晌,眼睛望向对面的全无欢,又转投到自己妹子身上,不由长声叹喟:   “唉,不可思议,世局变幻,竟然无常至此,实在不可思议……”   狄水柔稍嫌急切的道:   “大哥,你是答应了?答应新仇旧恨一笔勾消,答应我与无欢的婚事?”   无奈的摊摊手,狄用疆苦笑道:   “大势所趋,天意人心俱有所见,我还有什么话说?”   站在全无欢身边的南宫羽收起银枪,喜孜孜的高声赞颂:   “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比翼飞,这全是善缘哪,恭喜老爷子、狄姑娘,贺喜狄大掌旗……”   狄用疆不得不拱手称谢,然后,他正视毒魄,似笑非笑的道: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当初没有杀你?”   毒魄笑笑,道:   “第一,你想从我口中探悉令妹的下落,第二,你打算等我养好了伤之后再次决生死,换句话说,你待亲手取我的性命。”   狄用疆颔首道:   “很聪明,但是我后来几乎打消了第二个念头。”   毒魄不解的道:   “为什么?”   狄用疆坦白的道:   “那天晚上,我们曾经交过一次手,你在众人围攻,受创之余,仍能以刃尖伤我额心,虽然我亦三击于你,双方体力状况却完全不同,事后我一再思量,如果彼此互易其位,我是否仍有伤你的把握?”   毒魄道:   “答案如何?”   狄用疆讪讪一晒:   “老实说,只怕不能;我不愿乘你之危加害于你,而在相等条件下我又并无制胜之道,所以思来想去,竟有些进退维谷了……”   南宫羽插口道:   “大掌旗,我们这一到,岂不是正好解决了你的难题?”   狄用疆打了声哈哈,侧首交待:   “曹九,吩咐下去。叫他们准备酒筵,款待贵宾,另外,把客房整理出来,好让我们的亲家略做憩息……”   曹九叠声回应,自去张罗,而狄水柔不知何时,已偎立到全无欢身边,白发映红颜,又谁说不宜?此刻,南宫羽才发觉毒魄正快步离开厅堂,行向门外,这位“七巧枪”不由满头雾水,心里嘀咕:这光景下,毒魄却是往哪里去?   往哪里去?毒魄也在思量--何必非要人家经“大沽县”、“三连坡”、过“玖水”再顺着“咸关道”迢迢来“梦连山”上的“系云搂”相会?现在赶过去,嗯,说不定亦有一场“百年修得比翼飞”的缘分哩……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