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目录   第一回 苦志望神尼 几树寒芳成独赏 痴情怜慧婢 一丸灵药起余生(1) 第一回 苦志望神尼 几树寒芳成独赏 痴情怜慧婢 一丸灵药起余生(2) 第二回 长笛暗飞声 明月梅花联爱侣 流霞腾幻影 疾风雷雨斗妖人(1) 第二回 长笛暗飞声 明月梅花联爱侣 流霞腾幻影 疾风雷雨斗妖人(2) 第二回 长笛暗飞声 明月梅花联爱侣 流霞腾幻影 疾风雷雨斗妖人(3) 第二回 长笛暗飞声 明月梅花联爱侣 流霞腾幻影 疾风雷雨斗妖人(4)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一回 苦志望神尼 几树寒芳成独赏 痴情怜慧婢 一丸灵药起余生(1)     湖南岳州(现改岳阳县,古称巴陵)西门外十余里,有一村落,地名林祠,寥寥二三十户人家。因在洞庭沿岸,本属鱼米之乡,居民生活大都还过得下去。只内中有一家姓林的,起初原是明初显宦之后,当初并非土著,上辈由闽宦游到此,喜欢巴陵山水风物之胜,政绩又好,罢官以后不愿离去,便在当地建业安居。林家虽是诗书世裔,无如人丁不繁,读书人又不善治生,两三代后,便逐渐衰落下来。这末一代,名叫林少琴,更是个放荡不羁的风流才子,少年时裘马翩翩,诗酒清狂。彼时家道虽不似前,还算有一些祖遗田产,可供挥霍,人又风雅文秀,喜客好文,不问是华簪贵介,白衣小人,或是缎流黄冠,豪客佳侠,他都一体延接,来者不拒,誉重三湘,宾从如云,也曾艳绝一时。只是才情虽好,文运不佳,始终一领青衫,不能飞黄腾达。四十以后,见一班同学少年,昔时文宴之友,多已跻身显要,自己尽管名冠当时,高出济辈,如今仍是故我依然,毫无善状,本就感喟,淡了名心。再加近年家业益发衰败,照着以前那等一挥千金,只图取快一时,不同明朝的豪情胜概,本来早被自己败光。所幸娶妻贤美多才,过门以后,见夫婿风流,性又豪迈,知道天性如此,拦劝不住,除一面用心整理余产,仍听挥霍外,一面用大题目婉言规劝,划出顷许祭田,不许动用。家中人口又单,连同爱女绿华,全家亲族共为三人,所以目前还能生活下去。可是人情势利,近始深知,再照以前那么胡闹,其势连祭田也保不住。不特被人轻贱,也太对不住祖先父母。经此一来,觉着衣冠之辈绝少性情,江湖上人转多血气。索性连文酒之宴也不再参与,闭户读书,莳花教女而外,每遇春秋佳日,不是携带眷属徜徉于湖山,便是独个儿泛舟于三湘七泽之间,到处选胜登临。再不便是古刹寻僧,玄关访道,不时暗中留意,想在风尘中结识两个异人奇士。过了两年,虽然身世颇多感愤,生活反倒比起前些年来安适充裕了。   林妻孔氏,本是圣裔华族,大家闺秀,贤美多才,治家能干,用尽苦心,居然把一个败家的多情夫婿挽救回来。从此白头厮守,不愁温饱,也颇高兴。但是多年不育,倒是一桩憾事。过门近二十年,只生一女绿华,更不再孕。夫婿偏又生具至情,以前虽在选色征歌,风流放荡,只是少年好胜,乘兴逢场。每值酒兰灯灺,立乘舆车归来,常把男女居室认为人生秽事,眼界又是特高,极少当意。屡次劝他纳妾,都被厉词拒绝。常说:“生子不肖,不如无有,一切均是命数。我夫妻有此掌珠,足可自慰,一样都是亲生,何必和世俗人一样分什男女?”孔氏强他不过,老想丈夫强词夺理,只是夫妻情重罢了,真要遇到天生丽质,也未始无动于衷,便能免俗。无奈暗中物色了多少年,到底佳人难得,所见尽是一些庸脂俗粉,休说丈夫那么高眼界,连自己也看不上眼,就此耽延下来。到了中年,越发愁急,除乱托亲友外,时常要丈夫带了同出游玩。此时妇女多处深闺,轻易不出庭户。孔氏年轻时容华绝美,少琴旷达不羁,夫妻情分又厚,携带眷属泛湖游山,虽是家常便饭,但是孔氏生性娴静,勤于治家,知道夫婿清狂,游踪所至,举众属目,实非心愿,以前每次都是强而后可,近年却自动请求起来。少琴自是明白,也不说破,尽由她去。   这时绿华年已十六,出落得骨秀神情,美慧绝伦,尽管幼受亲庭钟爱,却是贤孝非常,性情尤为温婉(姑射仙林绿华与女昆仑石玉珠,为武当女剑仙中最美秀杰出人物,拙著《蜀山剑侠》、《青城十九侠》均有记载)。只是林氏夫妻爱她过甚,从小不与缠足。绿华见父母无子,终鲜兄弟,平居也以男儿自命,欲终身侍奉父母,丫角终老。攻读书史之外,日常随着乃母操作家务,杂事都做,一点没有寻常闺阁习气。孔氏因前些年丈夫喜欢交游浪费,家道中落,一些田产连同自己陪嫁妆奁,十九卖掉,虽然暗中布置,藏有一些,连同那百亩祭田,也还称一个小康之家,但丈夫未省悟前,不特不敢显出,还须假作一些窘态,十几名男女仆婢逐渐裁撤,只剩一看门老仆和一婢一媪。所居后进花园之内房舍颇多,有好几处院落,更擅水竹花木之胜,丈夫具有洁癖,家居饮食无不精致,全体均须打扫清洁,自己纵然长于指挥调度,帮同料理,这三名男女仆婢依然忙不过来。总算丈夫看出家况为难,不似以前考究精细,勉强可以敷衍。见爱女小小年纪,也来相随操作,既是心疼,又恐弄粗了手脚,始而劝止。爱女偏不肯听,背了自己,什粗劣的事都做。知她素孝,不忍过于呵斥,兀自心中难过。继见她竟是能干异常,不特治事井井有条,更具巧思,花草竹树,一经整治,便越繁茂雅洁。加以落地时节,曾梦女仙手持绿萼梅一株相赠,取名绿华,也由于此。从小便爱花木,爱梅尤胜,自从花园经她整理以后,平添出两三百树梅花,每届花时,香光如海,冷艳无伦。连那庖厨女红,也都精绝。一切杂事,都少她不得。操作虽然勤劳,人却一年比一年出落得秀美。   更有奇处,绿华看去那么温婉清丽,体力却是甚好。因从小常听乃父谈起游侠中人行径,并说日常都在物色异人奇士,欲与结交等语,不由心生向往,老想将来能遇到红线、隐娘一流人物,拜她为师,游戏人间,才称心愿。只苦于自己是个深闺少女,除遇春秋佳日,随侍父母游春赏秋,偶然揽胜登临外,轻易见不到一个外人,休说古剑侠传中一流人物,便想学上一点武艺都无从学起,空自梦想罢了。孔氏只说她受了乃父熏陶,父女二人痴做一路,谈起好笑,却未在意。   岳州洞庭湖为全国第二大湖,面积广至近三千平方公里,江河支流纵横交错,境内河流甚多。林祠花园门外,便是一道小河,因地势低斜,内有伏泉,又与湖口相通,清波粼粼,永不干涸。夏秋之间,洞庭水涨,也就水流较急,涨将近岸而止。林园池塘和屋后顷许祭田,均得河水灌溉。下流头河底暗礁颇多,稍大的船便不能过。对着园门有一红栏小桥,当林家盛时,两岸满植桃杏杨柳,另有小门与园中荷花相通。每当胜日良辰,花时月夜,主人常偕宾客同乘小舟泛舟入湖,宾游之盛,一时无两。后来家道中落,水门早废,桥上红漆也剥落。对岸一片水田,仅远远田岸上有几家农舍,地势幽僻,除偶然来往园中的婢仆外,轻易不见人迹。那两岸花树,并不随园主人的盛衰而荣瘁,每到春来花发,依旧是香光满眼,处处芳菲,物丽景明,观之不尽。近年因绿华爱梅,除在园中遍植梅花外,又把河岸空隙之处添植了数十株梅花。小桥流水,疏影暗香,相映成趣,景极幽胜。巴陵鱼米之乡,素称富饶,绝少盗贼乞丐,园外野景极佳,园门常开。   绿华无事时,不是强劝母亲同往门外游涉散步,便是独个儿去往桥上闲眺,往往斜倚桥栏,傍晚方归。梅花开时,更是引为日课。这一年,正是正月半间,因头年冬天遇到从来罕见的一场大雪,天气也比往年要冷得多,梅开较晚,尤其是河边所植,直到初春头上才含苞欲吐,有了开意。内有两树绿萼梅,又是绿华最心爱的,从年前起,天天前往探望看视,惟恐被雪冻死,一面还要服侍父母,照料家务,忙了个不亦乐乎。   十六这一天,林少琴夫妻去往内戚家中夜宴。戚家钱明远,乃少琴姨表兄弟,广有田业。有子钱秀,已然入学,甚是钟爱,见绿华美慧贤孝,几次央人和当面求亲。绿华自是厌恶不愿,便少琴夫妻也觉钱秀俗子,非爱女之匹,又看出爱女气愤心意,屡以婉言拒绝。无如少琴窘时,钱家曾经帮过两次忙,不好意思使其难堪罢了。钱家便请林家夫妻夜宴,也是别有用心。本连绿华一起邀请,事前钱妻亲来,还嘱孔氏务必要把绿华带去。绿华早猜透这一家老少的鬼心思,如何肯往。林氏夫妻自然也不肯强她。绿华一人在家,闲中无事,知道后园门外河桥畔几株心爱的梅花,清晨已有好些半开,晚来香光当越繁馥。十六晚上,月儿正圆,连日晴霁,正好细细领略。日头未落以前,便独个儿立至门外河岸小桥一带游行赏玩,先在桥上凭栏眺览。绿华喜着淡雅衣饰,这时倩影娉婷,独立红桥之上,斜阳影里,吃两岸香雪,一湾流水一陪衬,越显得花光人面,掩映争辉,缟袂清寒,丰神绝世,便是周仇复生,也难画出这等人物境地。一会,斜阳红暮,远清烟生,冰盘大一轮明月,由东方渐渐升起,挂向林梢,霁宇无云,明光毕照,疏影横斜,水越清浅,暗香浮动,月下黄昏,景物更转清丽,置身其间,真有出尘之感。   那几十树梅花,对于主人也似怀有知己之感,一时疏花密萼,齐放辉光,越显精神。绿华徘徊花下,枝枝细看,暗忖:“今年花晚,日里来看,这花十九未开,有的梅萼只有豆大,怎只半日工夫,竟会开得如此繁艳?”越看越爱,只管流连花间,不舍离去。   时光已经入夜,月儿渐高,景更清绝。正观赏间,小婢青萍忽自园内走来,近前说道:“天不早了,请小姐回房用饭吧。”绿华这才想起为时已晏,略一寻思,便答道:   “难得今天的花开得这么好,又赶上大好月色,天气又不甚冷,我还想再玩一会。反正此时此地决无人来,你去把年下腌腊随便拨上一点,温上一壶我去年酿的香雪酿,再用碗装点饭,用那湘妃竹的茶几一手端来,我就坐在桥旁老梅桩上用饭。吃完,少时我自会端进。我家人手不多,从去年腊月,忙过十五,好容易有点闲空,你们自在吃完歇息,不要管我。”青萍笑道:“小姐太爱梅花了。天刚黑不久,少时夜深,风露太冷,你穿得又单薄,会伤风受寒呢。”绿华笑道:“我此时还未觉得冷,既你好心,把床头那件淡青罗斗篷也带来吧。”青萍笑诺,如飞跑去,不消片刻,果用竹几将酒饭端来。除斗篷外,又取了一张狐皮锦褥,铺向梅桩之上。绿华助她摆好,见菜有五六样,俱用三寸许小碟盛着,说:“我吃不下许多,你带几样回去,少时我不好拿。”青萍说道:“小姐那么能干,生得比画上美人还好看,叫人一辈子也不舍得离开,吃东西偏又那么秀气,真像个不吃烟火的仙女,我老疑心你将来要成仙呢。”绿华笑道:“你乱说什么?还不快走。”青萍道:“我吃完了就来的,这梅花实在开得太好,也陪小姐赏玩一会。”绿华说:“我己说过,你不要来。”青萍已转身走去。   绿华素日耐冷,斗篷并未披上,独个儿坐在明月梅花之下,也不畏夜深风露,翠袖单寒,竟自浅斟低酌起来。才饮了一两杯,忽听身后有一很干涩的老妇声音说道:“小姑娘清兴不浅。可能分润与贫尼一杯么?”如换旁人,当此夜静无人,林野独坐之际,突有异声发自身后,本身又是一个盈盈弱质,深闺少女,怎么也得吓上一大跳。幸而绿华素来胆大心细,虽未疑神疑鬼,也未免暗吃一惊,连忙放杯回顾。见来人乃是一个半老女尼,穿着一身葛布僧袍,倒也整洁非常,不似寻常化缘贫尼,衣履尘积。只是相貌丑怪,从来未见。身材瘦矮,还不怎异样,一颗头颅,却只有前半边脑袋,后脑好似被人削去,只剩前半面目。偏是突额高颧,狮鼻虎口,额上皱纹重叠。一只似睁似闭的细长眼睛,快要长到鬓角边去。上面两道细长寿眉,由两边眼角挂将下来,长垂寸许。两耳垂轮,几达颈际。比巴掌大不了许多一张脸,却生着这样五官,简直无一相称。面色红紫,瘦得露骨,月光之下,甚是光润,不现丝毫枯瘠之容。一手伸出僧袍之外,捻着项下一串念珠,指爪细长,白润如玉,说完那几句话,便立定在绿华的面前,不言不笑,静待答话。人虽矮小,举止神情,甚是庄肃,看去自然有威。   绿华聪明机智,知道身后河岸虽有一行花树,但是前行二三步,便有支渠阻隔,过去又是水田,自来无路可以通行,不比上流河岸宽阔,后园一带向无人迹往来。而且自己耳目甚灵,有人在附近走动,决不至于无闻无见,怎会人已近身,未曾丝毫觉得?来处又是死路。心中好生惊异。生性好胜,虽看不出对方来历和心意善恶,仍然不愿示怯。   心念微动,略微定神,便含笑起立,让座道:“月明花艳,良夜独酌,正觉孤影相对,无人同共幽赏,难得老师父忽然飞降,真乃幸遇,焉有不愿之理?不嫌尘俗烟火,容弟子敬奉三杯,等小婢少时前来,再行洗盏更酌如何?”此时老尼已在侧面一个高约半尺的梅桩上坐下,仰面向着绿华,静听答话,不发一言。听到当中几句,倏地双眉斜飞,微微动容,欲言又止。直等说完,才行答道:“我不吃荤,人也只喜见你一个。这酒仿佛不差,还可扰你两杯。你那小婢虽还灵巧,我却不愿相见。我知壶中的酒不多,你如诚心请我,自去取来我用,不要外人知道来此,否则我就走了。”绿华亦在暗中查看老尼神色,见她说时双目微一睁合之间,似有精光隐射,举止神情又那么端庄稳重,相貌身材虽然丑怪矮小,却另具有一种威仪,令人望之自生敬意。心中一动,忽然福至心灵,暗忖:“这位师父的相貌来势,实在奇怪。自己从不喜欢丑人,偏偏与她投缘,莫非是个有道神尼不成?且不说破,我先试她一试。以免遇见异人,失之交臂。”闻言忙答道:   “弟子遵命,不唤人来就是。请问老师父,宝刹何处?法号怎么称呼?因何至此?”一面倾去杯中余酒,重新将酒斟入,恭敬递过。老尼接酒,答道:“你果然还好。我住在武当山,生相奇特,人都叫我半边老尼,我也如此自号,旧日法名,久已不用了。我还有话要和你说,你父母已在路上,虽然途中有点耽延,回来也快,没有多少时候好谈。   你那小婢青萍,见你久不回去,恐一人胆怯,前来作伴,就便来收家伙,接你回房。你快赶去,将她阻住,就便再取一壶酒来吧。”绿华见老尼接酒时指甲又细又长,指甲比玉还白,无名指和拇指上各带有一枚铁环,乌光铮亮,映月生辉,形制奇古,分明哪里见过,偏是急切间想不出来,正打算如何设法相试。及听老尼如此说法,心想:“青萍来接,还可说在意中,名字如何知道?我再看看到底来否?”忙即答道:“老师父不喜见她,待弟子亲取酒去。”说罢起身,便往家跑。   刚进园门不远,果见青萍迎面走来,越发惊异。惟恐老尼走掉,不暇考问,假意嗔道:“今晚我喜欢一人赏月,你怎不听我话,偏寻了来?”边说边拉青萍往藏酒室中急赶。青萍也边走边说道:“小姐也不看看天,到什么时候了?着凉不说,深更旷野,万一遇见什么东西,岂不吓人?小姐放手,我收东西去。”绿华拉她同行,防的就是这一件事,急道:“我向来说话,永无更改。你就陪我同玩,也等明天。今夜我兴还未尽,特地赶回取酒,你快把大壶洗了拿来,我再玩一会,自会回房,却决不许你跟去。再不听说,我生气了。”青萍和绿华年纪相仿,爱极这位小姐,甚是忠心,觉着小姐素来对她并不以奴婢相待,时同游玩,怎么今晚变了脾气,并还面有怒容?如不依她,果真发怒,尤其是酒要这么许多,好生不解。刚一发问,绿华便装作生气,毕竟素日主仆情厚,知她忠心爱主,又改笑容道:“你莫胡猜担心,我是想请梅仙吃酒,祷告她明夜开些好花与我们看,有人在侧就不灵了。你平时最听我话,不要使我扫兴,快些去取吧。”青萍也是美慧非常,绿华又待她甚好,惺惺相惜,把个小姐敬爱如命,见绿华时喜时怒,神情又十分匆迫,料非无故,无奈不忍拂她心意,只得低头跑去,将壶洗净取来。绿华将酒灌满,重又叮嘱:“不许前往,明日我自会有话对你说,包你喜欢。主人就快回来,你稍微歇息,少时怕还要吃宵夜,须我两个去做呢。”边说边走。   青萍还想送到园下,绿华执意不允,半途接过酒壶,将青萍强逼回去,转身就跑,心中乱跳,惟恐老尼走去。出门一看,且喜老尼还坐原处,心才放定。故意说道:“老师父真灵,如看见一样。家父母想也快回来了……”话还未完,老尼接口道:“你这妮子,怎忘本来,这算得了什么?你跑累了吧?我剩这大半杯酒,做犒劳吧。”绿华天性好洁,如换往日,便别人用过的杯著,不经洗涤,也决不会用,何况饮人残酒。明明是自家的酒,对方偏说犒劳,因对老尼自生敬仰,闻言也未寻思,道谢接过,急取新酒还敬。刚想起来去匆匆,忘了温热,便闻酒有异香。人口之后,方觉酒味虽与前相似,却是另有异处,中杂异香,略带少许药味。老尼已起身说道:“此酒送我,壶也暂借一用,今夜君山还有友人相待。十八子夜人静,再来寻你,不要忘了。”绿华听见老尼要走,忙道:“老师父暂留云步,弟子有话禀告呢。”老尼微笑道:“我既践言前来,便不会舍你而去,以后相见日多,忙此一时作什?”说罢,提壶沿河往洞庭的一面走去。绿华知留不住,不知怎的,心中老大不舍,忙喊师父,待要追去,赶出十几步,老尼还是从容前行,却未追上。忽听身后青萍急唤小姐,回头一看,青萍正由园内赶出,急问道:   “时已深夜,小姐一个人往哪里去?又走得这急?”绿华听出她并未看见老尼,不等说完,忙往前看,就这闻声回顾,两句话的工夫,人已不见。断定是位神仙中人,前来点化。虽嫌青萍作梗,未及追赶,且喜还有后约。便埋怨道:“我不过一人在此玩月散步,有什打紧?叫你不要来,偏来。”   青萍明明看出她向前急跑,来时还听唤人之声,索性有人也好,偏未见有人迹,心疑遇什邪祟,举止反常。再一细看绿华脸上,不特无什晦气,反更玉润珠辉,光彩焕发,宛如瑶殿仙娃下临凡世,美艳之中,别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清丽高华之致,比起往日还要好看得多,直不信人间会有这等绝色佳人。那一双眼睛尤为奇怪,本来澄波明媚,黑白分明,这时星眸炯炯,竟是隐蔽精光,令人不敢逼视,不禁看得呆了。绿华笑道:“你也不收东西同我回去,老看我脸作什?”青萍笑道:“我看小姐长得比画儿上的仙女还美,平日就喜欢看,简直舍不得走开。今晚小姐的举止神情有好些异样,还在担心,适才细看,气色更好,比起往日还要好看得多,像明珠美玉一样,自然具有光辉,真个好看极了。”绿华本已觉出周身舒畅,神志清灵,与往日不同,知是那杯残酒之故。佯嗔道:“痴丫头,哪有此事。你爱看我,叫你跟我一辈子,也不要嫁人可好?”青萍微羞,又喜道:“只怕小姐随便说的笑话,照我本心,恨不能下一世都随着小姐不离开呢。”   说完失惊道:“我真该死!老爷大大回来了,听说路上还遇了点事。小姐请先走,我一人收吧。”绿华素孝,想起老尼所说,忙道:“也好,你收了快来,怕还要消夜呢。”   说完,随手抓起斗篷,披向身上,往回便走。赶到二老房中一看,父母面上俱有忿色。忙近前去请了个安,笑问道:“爹娘生气,是为女儿在后门赏月么?”林氏夫妻见了爱女,立转喜容,同声笑道:“你一人在家无聊,后园外又没有人,怎会怪你?只担心你受寒,又不该防我们回来,无人作伴,把青萍打发回来罢了。”绿华方答:“女儿不冷。”把斗篷脱下。孔氏已一把拉向身旁,望着脸上,笑问道:“青萍说你月夜赏花,取酒不少,怎么面上毫无醉容,反而光彩?”随向少琴笑道:“他一家子老少真想疯了心。就算我华儿孝心,立志不嫁只是说说,也要配得过才行。你看华儿不但聪明贤孝,这等容华,不是我夫妻自夸,便图画中人也没她好,他那宝贝儿子配么?却使出这等下作主意来,真叫人有气。从此断了往来也好。”   林氏夫妻俱都旷达,不拘小节。绿华也颇大方,不作寻常儿女子态。亲友众多,见她天生丽质,均喜提这一门亲事。绿华只守定终身不嫁之说,任人数说,也不避讳害羞,有时反向父母陈说心志,并无顾忌。闻言笑问:“可是钱家表舅母又说什惹厌的话么?”   孔氏气道:“他夫妻那一套自鸣得意的丑话,我和你爹这一年多已听得厌了。谁家不愿娶个体面媳妇,为想女家愿意,夸耀门第富有,也是人情,单说还不管他。都是你爹去年冬至夜一时酒醉,乘兴和别人说:‘我女儿就嫁,也嫁一个文武才貌俱全的好女婿,酸丁钱奴打算娶我女儿,真是作梦。’那人本是想为钱家作说客的,你爹明明是取瑟而歌,叫人带话,使他父子息此妄念。不知是那人讨好,传话时加了枝叶,还是老钱夫妻错会了意。本来认定他那儿子会做八股,长得富厚,以为才貌是没得说,武也学过,虽然见异思迁,什么都学,哪样也未学会,到底不算外行。一面劝他儿子,学文习武,暗中还想好一条诡计。今天我们到他家刚一落座,便叫他儿子拿了一本不知何人代作的臭诗,与你爹看。我便知道要出花样,这顿饭决不好吃。去年我回复得那等斩钉截铁,双方几乎断了往来,如不为以前承过他一点情,今天都不会去。倒要看他们老了脸皮,如何说法。哪知终席不谈此事,相待却殷勤已极,先还以为自己多疑。行时蠢子说他家相隔遥远,如今各省流寇四起,地方上不安静,埋怨他爹娘不该留到深夜,执意要送到家来,你爹知你最厌恶他,一口谢绝。始而他还力争,说不几句,忽又改口,说我和你爹将来后福无穷,永远安乐养老,岂是寻常盗贼所能侵害,他实多虑,既不令送也罢。你爹每日在外闲游,哪里都去,虽因朝政不修,盗贼纷起,岳州鱼米之乡,仍是好好的,轻易连偷儿都没听说有过,哪来明火打劫之事?就说夜深路远,所经之地,左右都有人家,何况还有好几名轿夫。当他胡说,懒得答理,略微敷衍,便自上轿回转。”   “才走出两三里,刚到青菱湾,先遇见一个满头白发,手持拐杖的贫妇阻路,说她有一独养女儿,先拜在武当山一位老尼门下,因为犯规遭劫,转世投胎,今已长大,特意把那老尼请来,度她重入师门,已然应允。因她夫妻先来,算是地主,欲请老尼君山赏月,就便商量此事,偏她向不带钱。丈夫更是一个穷叫花,不但没钱,还逼她也打扮成了这副穷相。老尼少时便往君山赴约,无钱待客,又素不肯无故取人钱财,知我夫妻慷慨,想卖两丸药,换几两银子用。我见那妇人穿一身单衣,虽然破;日,却极干净,相貌极美,如非一头自发,决当她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妇,神情也颇庄重,说话偏是那么疯疯癫癫。方要取点钱与她,你爹已看出有些异样,在后轿直喊,叫我带有多少,全数奉赠,你爹专爱做这类事。新年底下,那贫妇我又越看越好,便把带的一荷包小锭全数倒出送她。正想问她几句话,她已递过一个包有两粒丸药的纸包,不容我发问,也不道谢,转身就走。你爹此时不知因哪一样看出她是个异人,一面招呼我送她银子,一面招呼落轿,亲自赶去。我虽也觉出那贫妇来得奇怪,并未想到她是一个异人。见你爹同了两名轿夫,连喊带追,虽不信是中邪反常,却也好笑。正觉半夜三更,在田野地里急喊乱跑,不像样子,待要着人去追,他已回来,说走慢了一步,贫妇已然走向河那边去,喊了几声,只答少时再见。不知何处有桥,没法跟踪,一会人已走远,只得回来。因她午夜向生人借钱,必有急用,看神情又是大家风范,想请回来,问明情由,多送一点,并无别意。我知你爹是因本地人都爱说神说鬼,恐轿夫日后传扬出去,故意如此说法。   稍谈两句,重又上路。又走了两三里,见路渐荒凉,一无人家,不是白天所行之路。一问轿夫,答说可以抄近一点。月明如昼,也未理会。哪知走着走着,忽听一片呼啸,由树林内跑出一伙强盗,全都戴有鬼脸壳(面具),手执刀枪,明晃晃的,连人带轿一齐围住。”   绿华闻言,不禁“哎呀”了一声。孔氏忙道:“华儿莫担心,如若有事,我们还能平安回来么?底下才有趣呢。那为首强盗其势汹汹,口中吆喝,先把两个人抓出来,洗干净,送他们一齐回老家去。那几名轿夫早跪在地下,哭喊大王饶命,闹成一片。我先也被他吓昏,后见你爹已走出轿,和为首强盗分说:‘我家虽非富有,对苦朋友向不吝惜,尤其是江湖上人最喜结交。要钱好说,何必如此?我夫妻新年赴宴,身边所带无多,你连衣服全剥了去,能值几何?素无仇怨,我一书生,杀我作什,与其徒害人命,并无所获,转不如交个朋友。只着一同伙随我到家,今夜固是量力相赠,便日后如有为难,也可随时寻我取用,留个长期接应,岂不甚好?’哪知盗首只管持刀威吓,一会说要杀你爹,一会又说要先杀我。对于你爹所说,直似一个不懂人话的畜生,一句不曾在意,所答也非所问,全不对题,一味虚张声势,并不真个动手,不时向来路上张望,意似焦急。你爹何等聪明,时候一久,看出内有隐情。因担心我害怕情急,万一短见,故意喝道:‘我说了这一会,你们全不理睬,想是命中注定要杀,容我夫妻死在一处好了。’说罢,便试探着往我轿前走来。强盗并未拦阻,仍乱晃着刀枪,乱吵不已,并有一人往林内走去。同时我又发现有两名轿夫口里干号,哭喊大王饶命,却在对使眼色暗笑。我起初原想岳州大地方素无盗贼,不过穷人想财为盗,未必有什么别的举动。早打好主意,如被你爹说服,破财无妨,真要迫我出轿,便见机行事,以防凌辱。心神一定,也看出许多破绽。此时你爹已明白大半,我却看出强盗雷大雨小,并非真要杀人。”   “后来盗首想因时候越久,我夫妻已在隔轿说话,去了惧意,不怎理他们,觉着不是意思,故意用刀恶狠狠指着你爹的脸说道:‘你以为我们不敢杀你么?你做梦呢。因为今日头一次发利市,照例见红,非杀一人不可,偏是弟兄们忘了把利市牌和将军令带在身旁,如今着人去取,便宜你多活片刻罢了。’随听林内有一妇人声音冷笑,接口道:   ‘满嘴鬼话,待要吓谁?一会自有你们好看,才知你们在作梦呢。’我还当是他同党说话,盗党已一阵大乱,盗首立时怒喝,争先持刀往林内找去。那伙强盗共是九人,围着我们的还有六人正在发威叫嚣,又听林内人说道:‘你们衣食父母来了。’你爹偏头一看,只见来路上蹄声得得,跑来三匹马,并不甚快,跑着跑着,内中一匹忽往斜刺里树林中跑去。旁立六盗忽然各持刀枪,发起威来,一个竟伸手来拉你爹,说要拖到林内杀害。我当时疑心来的是他们同党,正在害怕,忽听马上两人老远大声急喊:‘无知狗强盗,竟敢杀我的老长亲,叫你们知道钱小英雄的厉害。’我刚听出是钱家宝贝儿子的口音,随听当的一声,好似铁东西撞在石地上。盗党急喊道:‘坏了,二头子已然中镖,来人本领高强,是个英雄,我们留神呀!’立时一阵大乱,两马也已跑到。这六名强盗,一个扶起倒地同伴往林内逃避,余下四个上前迎敌。”   “你爹越发明白,回到轿前,说今晚的事必有蹊跷,我们静以观变好了。我也探头出望,月光照见小钱和同来一人全都衣冠不整,皮袍上好些破碎,露出毛里。对于盗党却是耀武扬威,口中大骂,手里拿着一根棍,没见怎打,那四个盗党竟被打跑,齐往林内逃走。他也不追,朝我走来,意似想要表功卖好。刚说:‘我早知这条路上不安靖,偏不听劝,果然差一点没出乱子。可恨强盗跑掉。’忽听一妇人接口骂道:‘放你娘的屁!这些无赖才跑不掉呢。’循声一看,正是先遇见的那自发贫妇,不知何时走来,在旁发话,小钱想是被人揭穿,羞恼成怒,骂声老乞婆,手刚一举,我看见同来那人暗中扯他衣服,似叫他不要动武,已是无及。同时轿夫中有两名也帮小钱喝骂,上前去推,还没近身,这贫妇把手一挥,全数跌倒在地,爬不起来。她指着小钱笑道:‘男婚女嫁,各凭心愿。凭你家财势,讨个寻常美女,只要留心寻访,并非难事,如何使出这等下作主意?万一被官人撞见,林氏夫妻再不大量,一个弄假成真,你家有富名,这官司吃得住么?我本心不想使你当人出丑,才在来路上给你一点苦吃,欲使你错过时刻,知难而退;你所使打手,由我发落。你不到黄河心不甘,偏要寻来。想是林家该有这场是非,无法代解。可是林女绿华与我颇有瓜葛,决不容人欺侮,为此伸手管这闲事。幸而遇我,如是遇上那位道友,你们想全活回去就难了。你不是说强盗都被你打跑,显你英雄吗?   这个容易,待我唤将出来,休说一对几人,便一对一,由我指出人来与你动手,只要你打得过,我便能作主,如你心愿。你看如何?’随又将手一挥,那九名盗党一齐走出,一个还拉了一匹马,地下倒的人也全立起。小钱意似犹疑,为首盗党和同来那人已同声劝道:‘这位婆婆是个有法力的异人。大丈夫何患无妻,索性把话说明,死了这心,只请令亲容让,不要往外传扬便了。真要由她选人动手,决不容我们作假,万一刀枪无眼,受伤白白吃苦。’小钱想是先前吃过苦,气忿忿说道:‘今晚吃你捣鬼欺负,怨我没本事,暂时且由你发威。你姓什么?家在哪里?敢说出来么?’贫妇笑道:‘狗子羞急,有什用处?我早料你不会死心,早晚自寻死路。此是你父昔年孽重,为富不仁之报。我名崔五姑,丈夫姓凌,家居所在,谅你也找不去。不过此数年中,每年正二月必来君山访友,暂时也不会离开,只管寻我便了。’小钱气忿忿答了一个‘好’字,狼狈上马,和同党走去。贫妇便嘱轿夫抬送我们到家,不许怠慢;今晚之事,不许告人。否则对他们和小钱俱都不利。”   “你爹和我一同称谢,想要挽留她同回。她说多少年行云流水,不愿往人家走动。   那两丸药,上附用法,不论重伤重病,服了就可痊愈。并说我儿日后另有遇合,不宜当作寻常闺中女儿看待,将来全家都有好处。天已夜深,可速回家。目前各省流寇四起,狗子所说道途不靖,并非全是假话,不过离此尚远,这一半年内,还不致有事罢了。绿华如能习武,实是佳事。说罢,便作别走去。我们知拦不住,只得上轿回来。   “你说今晚的事多么气人?如非遇到这位异人解救,岂不惹厌?他们也不想想,就算此计成功,你父女不愿意这门亲事,有什用处?”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一回 苦志望神尼 几树寒芳成独赏 痴情怜慧婢 一丸灵药起余生(2)     绿华先颇听得起劲,及听那异人自称崔五姑,丈夫姓凌,不禁心中一动,好似这两人,以前常听人提到,于自己仿佛还有关系,偏生想不起来。孔氏见她一双明眸望着自己,只管出神,一言未发,当她听了有气。笑道:“事已过去,乖儿气他作什,天已不早,我们睡吧。”绿华本想把夜来奇遇告知,又恐半边老尼不快,只得罢了。笑答道:   “只要爹娘平安,女儿才不为这类蠢才生气呢。我已叫青萍去弄消夜,爹娘吃点再睡如何?”孔氏答道:“也好。”少琴也觉夜深腹饥。绿华要走,孔氏止住道:“我一天没见到我儿,陪我一会,由青萍一人去做吧。好在今晚是吃稀饭,东西现成,不费什事。”   绿华不知怎的,觉着心中一酸。还未归座,青萍已端了托盘走进,饭肴精美,自不必说。   三人各自吃了一些,分别安卧。   光阴易过,一晃到了半边老尼所约的时间。绿华绝早起身,明知后园一带虽然僻静,远近田里尚有人在农耕往来,老尼和爹娘所遇之崔五姑都是神仙一般的异人,行踪隐秘,不愿惊世骇俗,此时决不会来。无如从昨晚听到崔五姑三字起,便觉心里有什么要事,忽然被人提起了头,偏又影迹模糊,只管万分依恋,想不出一点原由。苦思了一夜,也未睡好。因为盼望大切,老想碰碰运气,异人行事莫测,也许老尼和崔五姑此时突然走来,稍有闲空,或是走过园门一带,定要出外凝望。   青萍何等灵慧,因爱绿华过切,所居后房套间,一板之隔,知道小姐昨夜不曾睡好,先疑受寒,早起见绿华面上容光焕发,越加明艳,心已惊奇。后又发觉绿华不时独自走往后园门外张望,有时路遇,却不许自己跟去,独个儿徘徊于梅林河桥之间,口中喃喃似有祝告,暗查神智又未失常,只背人时节,心有专注。问她何故,推说:“昨夜曾祝梅花早放香光,查看有无灵应,遂我痴心,并无什事。你不要跟来惹厌,等冷艳愈繁,自会唤你同赏芳菲。你这等絮聒不放心,难道大自日里还有什鬼怪不成?”说完,便即作色走去。青萍想起昨夜取酒甚多,收东西时,大酒壶已然不见,出时又见小姐急赶唤人,好些怪事,越想越起疑心。为防小姐嗔怪,又不敢去告主人,只得暗中尾随,忙出忙进,心中愁急,自不必说。接连多次,看出绿华除倚梅四眺,不时嘴皮微动外,别无异状,也未见有人来。暗忖:“也许果如所言,并非有事。只是那酒壶失踪,小姐说是祭梅时失手堕入河内,连那唤人之声,实在奇怪,偏生老爷、太太又不在家,行时曾唤小姐同去,偏又推托,不肯偕往。如若有事,必在夜里,且等黄昏月上,看她还去梅林独酌与否,便知分晓。”为防绿华疑心,装作无事人一般,连跟踪也不再跟了。   绿华早发现她掩掩藏藏,在后尾随,心中发急,惟恐随来作梗。正待佯怒斥说,忽然中止,知她忠心好意,又知她诚毅,行事做彻,便寻了去,劝她道:“我知你好意,但我爱花成癖,昨日许下愿心,今日已然看出灵应,晚来还要上祭。你我虽为主仆,情如姊妹,你素来又肯听我话。我又不是孩子,会受什人愚邪祟?你只依我,这半夜由我一人在园外祭梅仙,明日定要你陪我同玩,只今夜不许尾随偷看。再不听话,我从此就不理你了。”青萍见绿华语音柔婉,吹气如兰,实是爱极,不忍拂她心意,又不放心。   暗忖:“照小姐这等玉骨冰肌,花容月貌,便我一个女子,都恨不能一辈子看着她,不离开一步,才对心思,男人家更不用说,无怪钱家狗子为她神魂颠倒,几乎惹出一场乱子。”绿华见青萍目注自己,沉吟不语,佯怒问道:“我向你说好话,还不肯么?”青萍不特美慧天生,并和绿华一样言出必践,绿华要她答应,便由于此。闻言只得答道:   “中寒无妨,我实怕小姐遇见什事。不敢相瞒,昨夜事情大怪,如非今朝小姐精神比前更好,面色也光鲜,我早禀告老爷、太太了。我想小姐这么好气色,也不会有什事,我不偷偷跟去就是。不过后园门外素无人迹,小姐半夜里孤身出外,很不放心。夜来小姐自在园外,我在园里迎春亭上相候,那地方离园门近,一呼即至,防个万一如何?”绿华见她说时面有优色,只得允了。又令青萍备办酒果,不要烟火荤腥之物,酒更要多备些,黄昏前必须备齐,先放园门以内,到时自行安排。青萍一一应诺,心想:“我只答应不再暗地跟踪,未说不看。迎春亭外围墙不高,到时放把梯子在墙下,便可看个明白。”主意打好,表面百依百顺。   二人合手,一会备办停当。绿华以为仙人爱酒,竟取了一坛整的,连同用具、果品、素菜,着实不少。先还愁一个人,到时匆促不好拿,日里又不便陈列,无心中一端酒坛,觉出甚轻。再一试别的重东西,不论重到三四百斤,无不随手而起。才知吃了仙人赐酒,一夜工夫,增加了许多气力。心方惊喜,青萍对她时刻留心,也已看出,不知怎地忽然一阵心酸,忍不住凄然道:“我看小姐从昨夜起,简直变了个人。我从小孤苦怜仃,多蒙太太恩怜,由恶人手里买来,服侍小姐作伴,已五年了,待我好处,我也不说。我一个苦命孤女,别的不想,只想终身服侍小姐,不要离开,就心满意足了。”绿华笑道:   “我没说不要你,我又不走,你说这些呆话作什?还要伤心?”青萍道:“我知老爷、大太在堂,小姐素孝,人都不嫁,如何会走?不过我觉得小姐太美了,以前还说像画儿上的美人,今朝看来,分明是天上仙女下凡,画上美人如何能比?今日好端端一个看去那么文雅秀气的人,无故会多出这么大气力,几个粗人抬不动的东西,被你一端就起。   本来人世上多好的地方,也不配给小姐住。这半日来,我老怕小姐万一成仙,丢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由不得伤心起来。”绿华见她出语天真,人又娟秀,越觉丰神楚楚,可人怜爱,含笑劝慰道:“天上仙女是什样儿,你见过么?你莫伤心,慢说我不会成仙,如真有那一天,定必把你带去如何?”青萍秀眉微舒,忍泪强笑道:“这样我才放了点心。成仙原不在我心上,不论上天入地,但求永不离开小姐,就喜欢了。”绿华笑道:   “时已不早,你该离开了。”青萍无奈,只得快快走去。   一会天色黄昏,绿华先把两张竹几运出,再把余物拿到门外摆好。回顾无人,朝昨夜老尼去路默祝了一阵。见天还未人夜,便把座位空着,自去侧面梅桩上坐定。这时大半轮明月刚往上面升起,碧空之中时有片云飞渡,显得夜色甚是澄鲜。月光映处,梅影横斜,枝枝在地,隔了两夜功夫,花开更盛,繁葩疏萼,齐放香光,晴雪嫣红,无边冷艳,比起前晚,又自不同。如在往日,绿华处此夜月梅花的清丽之景,定和慧婢青萍徘徊花下,枝枝谛视,同作幽赏,情趣无穷。因有异人之约,又急干打听崔五姑的来历,能否见她一面,满腹心事,美景当前,也无意观赏,独坐花下,向前呆望。   等人的事最是心焦。绿华性情温和,举止沉稳,虽在苦盼,还不怎显。那青萍自从小姐一出园门,便偷偷爬上后围墙,暗中偷觑。见绿华哪里是祭什梅仙,只独个儿对着昨晚唤人那一面凝望出神,面前满几酒果并不曾用,却摆着两份杯箸,分明约人来此饮酒,所期不至的情景。再把前后事情一想,不禁愁急起来。等了个把时辰,毫无动静。   青萍身立梯上,凭墙侧窥,甚是吃力,渐觉腿酸脚麻,难耐久立。想走,又怕绿华独在园外,万一有什事发生。又挨了一会,实在禁受不住。细看园外月明如昼,门外都是静荡荡的,一眼望出老远,并无一个人影。心想:“就有人要来,也不会当时走到,何不先下去歇息一会,再作计较?”哪知为时过久,脚已站麻,当晚天气又冷,竟为夜寒所中,腹痛抽筋起来。先怕绿华怪她,不敢声张,勉强挨下梯去,忽然腹痛加剧,疑要走动。等一颠一拐赶回房内,腹痛稍止,两脚转筋,已不能走。同伴女仆住房隔远,已然入睡,无法呼助。只得盖上棉被,躺在床上,打算痛楚稍轻,再往后园探看。不料素来体弱,年下劳累;昨晚担心绿华,一夜未睡;当日又尾随绿华跑出跑进,还要做事,累了一整天;加上风寒侵袭,病势已成:落枕不多一会,便头重发烧,生起病来。   绿华这时独坐花问,对月凝望,算计时将深夜,父母少时必要回家,半边老尼还没一点影迹,不觉也着起急来。正思潮起伏间,偏一抬头,望见天空白云片片,自在浮游。   只是月边添了一层彩晕,有时浮云蔽空,明赡掩曜,面前光景微微一暗,立有几颗寒星掩映出现,云层也幻出好些异彩。一会云开月现,又是清辉四彻,花影横斜。端的陆离光怪,层出不穷。方想:“自己最喜碧霄千里,明月在天,不着丝毫云翳。偶见朵云滞空,尽管云白天青,都觉多事。似此月华焕彩,云影流光,终不如皓月澄波,天水相涵,上下一片空明,不着纤云微绮,使人置身其中,自然物我两忘,尘虑全消,神智格外清灵,天地也格外空旷。以彼例此,实好得多。”   玄想未终,遥望洞庭君山那一面密云满布,阴暗暗的,另是一种天色。同时风声渐作,天空中的白云被寒风吹动,浮游愈急,一片接一片的云涛,不住朝那孤悬空际的大半轮明月涌去。看得稍微失神,便仿佛云并未走,只是月儿忙着归去,不住向云层中冲突飞驶,冲出一层,又是一层,其疾若飞。地上面的景物也随着月色隐现,忽明忽暗。   晃眼之间,风势越大,吹得远近梅花妃红丽白,乱落如雨。有时一阵狂风卷过,将那才离树的落花连同地上残瓣一齐卷起,五色缤纷,随风旋舞,闹得身上和满竹几上,到处都有落花狼藉。绿华爱梅喜洁,又恐残花带土,污了杯盘,手里不住拂拭整理,口中直喊:“可惜!这些好梅花全被风吹残了,这可怎好?”跟着眼前一暗,定睛仰望,月光已隐,满空阴云密布,四面黑沉沉的,前晚老尼去路一面更显阴晦。绿华还不知道她目力已迥异往常,否则,此时君山洞庭一带正起浓雾,便当地天色也极阴晦,如在未遇半边老尼以前,对面部看不见了。方想:“照此天色,还有狂风暴雨,但师父乃仙人一流,必不失信,自己豁出淋个透湿,也非把她等来才罢。”忽听雷声从前路传来,势甚迅疾。   同时瞥见君山那面暗云层里,有红、青、白三色电光掣动了几下,倏地白光在前,青光在后,长虹刺空,往斜刺里横射过去,一瞥即隐,更不再现。风势小了好些,雨却潇潇下了起来。暗忖:“自来雷电多是金、白二色,照例在暗云中略闪即隐,跟着才发雷声。   今晚却先听雷声,后见电光,已与往常所见不同,又有青、红两样光色,并还互相纠结驰逐,偏似在何处见过,岂非怪事?”正寻思间,觉着身上一凉。   原来初下时雨势不大,坐处枝密花繁,还不怎觉得。不多一会,花上积雨一多,化为无数细流,朝绿华满头满身倒泻下来,雨势再一加大,绿华虽由半杯残酒内服下灵丹,体力迥非往昔,毕竟大家闺秀,从未淋过这样大雨,又是冷天,见雨自衣领口内流入,周身透湿,前后都装满了水,冷冰冰的,也自不免胆怯。心方一惊,忽听雨声中杂着一种刺空之声,声并不宏,却甚是劲急,听去逼真,又似以前哪里听过。来势更是迅急异常,竟未容转念寻思,紧跟着身侧青光一闪,现出一个背插单剑,长身玉立的道装女子。   青光敛处,见来人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道装,玉貌珠容,丰神绝美,生平从未见过这等人物。尤其是那样大的雨,身上好似并未沾湿。绿华心虽惊奇,一点也不害怕。正要询问,来人已抢先开口道:“这等大雨,不是谈话之所,且到府上一叙如何?”绿华忙道:   “姊姊何来?小妹还要等人呢。”那女子笑答道:“你等那人,便是你我恩师,今晚君山有事,尚须料理,恐来晚了不便,又见姊姊深夜在大雨之中志诚守候,甚为怜爱,特命小妹来此传话。这雨太大,姊姊前晚虽服灵丹,大雨淋身,终是难耐,如不见疑,还是姊姊房中一谈吧。”绿华早看出那青光与先见电光一般无二,料是自空飞降,闻言一发欣喜,出于望外。忙道:“姊姊乃天上神仙,承蒙不弃,下顾凡愚,九生之幸,哪有见疑之理?”女子闻言,笑道:“姊姊夙根不昧,实是可喜。今晚不特雨大,并且君山水势大涨,还未消退,园中积潦必多。我送你回房,不要害怕。”说罢,手扶绿华,长袖一挥,便凌空而起,直往绿华房中飞去。绿华见她路径甚熟,仿佛以前来过,心中奇怪。   到了房中落下,未容询问,那女子已先笑道:“今晚伯父、伯母为雨水所阻,已然留宿令亲家中,一时不致回来。姊姊先换完了湿衣,再来一谈。还有你小婢青萍今夜冒寒,在后园墙上偷看,致为夜寒所侵,现生重病。小妹怜她为主忠义,她与姊姊又另有一段因果,特把家师所赐灵丹赠与一粒,服后不久,便可痊愈。”绿华在灯光之下再一对面,觉出那女子美艳如仙,英姿玉润,真是出身以来,初次遇到的绝世佳人。偏生看去又是眼熟非常,好似多年密友,久别重逢,由不得生出一种亲热之念。听说父母阻水,青萍重病,心中未免惶急。又知佳客是个神仙中人,飞行绝迹,恐其万一不辞而别,和师父一样,空自凝盼,无从寻觅,顺手接过丹药,略一迟疑,忍不住问道:“多谢仙人姊姊,小妹还没请教姓名呢。”那女子答道:“我是武当派剑仙半边大师门下弟子照胆碧张锦雯,与你两世同门,至交姊妹。我这人也是心直口快,尤其素来爱你,今晚假公济私而来,有几句话还未说,哪得便走?我连外号都对你说了,你该放心去换衣服去了吧?”绿华闻言,低头一看,周身通湿,落汤鸡一般,雨水仍顺袖口衣角往下滴沥不止,闹得满地皆水。这等狼狈神情,从未有过,就此延款嘉宾,委实说不下去,不禁“哎呀”   一声,含羞答道:“小妹因姊姊是神仙中人,惟恐弃我而去,无知失礼,幸勿见罪,务请少停云步,小妹医好青萍,更衣就来。”张锦雯笑道:“我们只隔了一世,姊姊就忘了我的习性么?我已拼受恩师责罚,要到黎明才走呢。”绿华闻言,心花大开,笑说:   “仙姊真太好了。”随往后房跑去。   绿华刚一进门,便听青萍急喊道:“小姐你成仙,千万把我这苦命丫头带去呀!”   绿华知她病重,在说谵语,心中一酸,忙赶过去一摸,头上滚烫,身上更是火热,口中直喊:“小姐成仙已走,我活不成了。”绿华见状,益发惶急。刚把茶水倒上,待要扶她起来吃药,忽见青萍头脸身上均已水湿,才想起湿衣未换,大烧大热之际,再用冷水一冰,病势岂不加重?心又惦记着外室仙宾,偏生通体湿透,紧贴身上,纽带一齐浸涨,难于分解。一时情急心慌,没料到现有一身神力,使劲一扯,哗的一声,大都撕裂。绿华急于救人、见客,反正衣毁,索性一阵乱撕乱扯,无不应手而碎,现出一身玉骨冰肌。   好在室无他人,青萍又在昏卧,衣履也全在后房,胡乱扯了一床被单,略拭身上水湿。   匆匆换好衣服,走向床前。青萍吃雨水一冰,昏迷中忽然惊醒,突伸双手纵起,拼死命将绿华抱紧,快活道:“小姐居然肯带我去,快活死了。是真带我吗?莫又骗我。”   说到末句,忽又转喜为悲,痛哭起来,口中狂言乱语,双手益发紧抱不舍。绿华想起自己力大,而青萍娇柔,恐伤了她,不忍用力分开。急得直喊:“青萍你疯了吗?快些放手。现有仙人灵丹,吃了就好。”青萍笑答道:“我只守定小姐,不做仙人。”绿华右手持有药丹,吃她抱紧,青萍神志已昏,无法分说。正想缓缓挣脱,将丹药塞向她的口内,又怕她昏乱中吐出,糟蹋可惜,病又难愈。   正愁急问,忽见张锦雯走近,说道:“姊姊快些停手,她正当心烧狂热之际,全身的力都在臂上,你稍用力,她便受伤。待我来吧。”绿华大喜停手。锦雯走进,将手一指,青萍手刚分开,忽然身子一挺,蹦将起来,哀声哭喊:“小姐回来,你如一走,我便死也。”说罢,一头往前撞去,势甚猛急。绿华害怕,方要去抱,已被锦雯按住,叹道:“痴儿痴儿,已然隔世换了女体,还是如此痴法。再和前生一样,不又是误人误己么?”青萍那么暴烈发狂之势,吃锦雯一按,竟自宁贴,更不再起,口中仍是哭喊小姐不已。锦雯随将丹丸要过,手指青萍,口便张开。锦雯将丹丸放向舌上,再一指,口重合拢。待不一会,微闻喉间作响。再用双手将青萍身上微一抚摸,随见汗出如蒸,人也宁贴,不再叫嚣。随取棉被盖上,说道:“再待片刻,她不特病好,由此心身体力均有大益。此人根骨原非下驷,只因一念情痴,几乎堕落。我本料其今身未必还有纠缠,谁知竟被他排除万难,将一位老前辈感动,终于随定了你。尤可笑是鉴于前生之失,惟恐再误,竟自愿改投女身相随,只求终身厮守,永不离开,岂非痴绝?连恩师那么厌恶他的人,近日也被感动。可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实非虚语呢。”绿华闻言,心头忽忽,若有所悟,但又想不起来。锦雯笑道:“我见良友,每喜饶舌。你服恩师灵丹不过三日,又未传你用功口诀,自还不易想起前事,未来也不应对你说。只因内有一段因果,意欲稍助那人,略补以前偏激之过。我们且去前屋细谈吧。”二女随往前屋,绿华请锦雯就座,纳头便拜,先谢来意,并求指点援引。锦雯答拜扶起,笑道:“你我两生至交,同门姊妹,何必如此?我不为接引你重返师门,还不来呢。”随将前生之事告知。   原来绿华前生之父是凌浑,母亲便是林少琴夫妻归途所遇白发龙女崔五姑(凌崔二人后除雪山八魔,开府青螺峪,创立教宗,事详拙著《蜀山剑侠传》)。凌浑少年英俊,与乃妹凌雪鸿一母孪生。生具异禀,幼年即慕冲举。至二十岁,乃妹雪鸿先嫁与好友白谷逸(即嵩山二老中之追云叟),凌浑亦娶崔五姑为妻,均极恩爱,又均向道心诚,慕古人刘樊、葛鲍之风,欲为神仙美眷。不久相约入山,备历险阻艰难,终遇仙缘,成了散仙中的有名人物。四人中,雪鸿与白谷逸虽是童时情侣,恩爱夫妻,但她向道之心最坚,未嫁以前,便受乃师神尼芬陀指点,只是因缘数定,不得不嫁,但与夫婿约定,只是名色夫妻。双方本是志同道合,一说即允,成就也较快。只是雪鸿杀孽太重,疾恶如仇,而白谷逸又爱她过切,意欲合籍双修,永为神仙眷属,不令投入空门,始终只算神尼芬陀记名弟子,未得嫡传家法。飞剑法宝虽极神奇,定力却是稍差,未到炉火纯青之境。终被一有力左道妖邪乘隙围攻,在开元寺内尸解坐化。白谷逸赶不及,悲愤又极,同了平生好友矮叟朱梅为她报仇,竟在三年以内,将在场围攻的妖邪诛戮殆尽。中间因忿凌浑早已得有信息,不往救援,当他天性凉薄,有负同胞骨肉之义,怒火头上,也未详加推算,亲往责问。到时正值凌浑大道甫成,元神出游在外,尚未归窍,盛气之下,便将他原体毁去。   凌浑警觉赶回,躯壳已毁。因洞府禁制,只妹夫一人能破,知他怀忿所为,又愤又急,无计可施,爱妻又远去海外。匆匆出洞,遇到一个刚刚倒毙的花子,忙把元神附了上去。原意是因兄妹情分甚厚,这次开元寺并非见死不救。只因爱妻受了神尼芬陀之嘱,转告自己,说妹子应该转劫,始能成道,如往应援,实以误之。就这样还恐万一闪失,元神受伤,夫妻合力,暗中下手,将为首妖人借用红云大师的一件专伤修道人元神的至宝毁去,妹子又非弱者,料已无害,至多兵解,才未前往。不料至亲好友,竟会下此毒手。双方法力均高,只凭元婴,难与为敌。打算先附在这新死人身上,前往嵩岳衡山等处,向白谷逸理论拼命。事完再打主意,或是另寻庐舍,或是再转一劫,索性以童贞求取上乘功果。哪知花子看去风尘肮脏,根骨竟是好得出奇。心正奇怪,爱妻崔五姑忽然飞回,见状哈哈笑道:“你已换了个人,总不应该借口假亲热,再来向我纠缠了吧?”   凌浑听出话里有因,竟是前知,忙问何故。崔五姑笑道:“以你法力功行,已非寻常,遇到那等非常之变,怎不仔细算算前因后果?就寻妹夫理论,也不忙此一时呀。”凌浑才知一切均有数定,不特妹子借此转劫,便这次白谷逸乘忿毁却自己躯壳,也有好些因果在内。自己附身的花子尸首,非但纯阳童贞,并还是东极大荒山无终岭散仙枯竹老人神游转世,借以行道的法身,因受神尼芬陀与好友妙一真人齐漱溟之托,特意相赠。神尼芬陀因凌浑非此不能应劫,人又好胜,性情奇特,如与言明,必自恃法力,不肯听从,为此暗中布置。便崔五姑远去海外访友,也是受了神尼指教,故意走开。那枯竹老人得道千余年,为散仙中数一数二人物(事详《蜀山剑侠传》),长年参看枯竹禅,在半段残竹之内入定,千余年来,从未离山一步。却将元神飞往人间转世修积,每经数十年,便觅地尸解坐化,就地行法,把所遗法身藏在其内。修道人的元婴如与附体,固可抵得两三甲子苦炼之功,便寻常新死人的游魂附了上去,也必聪明强健,得享修龄,实是珍贵已极。话虽如此,但是凌浑在一班同道中最是英秀出众,一个风神俊朗的仙人,无端变成了一个风尘肮脏的花子,心中不免气忿,仍然赶往嵩岳衡山,遍寻白谷逸理论。白谷逸事后心平,想起多年良友,又是至亲至契,此举实是做得太过。再又得知事关定数,凌雪鸿死后元神,被神尼优昙护往苏州杨姓农民家中转世,已因祸得福,不久重返师门,便成正果。而自己自爱妻转劫以后,连经好友妙一真人与矮叟朱梅之劝,也放弃了以前永为神仙眷属,于愿已足的前念。妙一真人随将本派教祖长眉真人遗留的一部道书交出。   白谷逸和朱梅拜谢以后,又将前在月儿岛火海中取出的一部连山大师修道目录,一并带往嵩山少室,辟一地底密室,一同隐修,共参上乘正果。凌浑连寻了好几次,均因连山大师遗留的禁法封闭,寻他不到,也算不出一定地点,再加爱妻良友多次苦劝,也就罢了。嵩山二老在少室重修上乘道法三十六年,方始出山,白谷逸知凌浑已不再寻他,心中终觉愧对,老是尹刑避面,不与相见。凌浑也索性佯狂玩世,以穷神怪叫花之名,游戏人间了。   绿华便是凌浑之女,父母均非常人,自然生具仙骨仙根,美慧非常。彼时崔五姑正当妙年,容姿绝艳,本无一根白发。凌浑夫妻恩爱,师父又是一位散仙,不禁婚嫁,为想神仙美眷,永驻芳华,时往海内外仙山灵岳,寻求驻颜灵药。偏生学道年浅,见闻无多,又奉师命,不久便照师传,去往大雪山所辟冰壁之内,完成入门时所许心愿,夫妻合力,为师门炼一件纯阳至宝。事既繁难,为时又须三十多年,在此炼宝期中,昼夜辛劳,只以丹丸充饥,连平时功课俱无暇练习,体力纵不至于因此衰敝,少年风姿却保不住。凌浑为此发急,搜求甚勤。崔五姑曾经力劝说:“恩师已知你这种好胜喜奇心意,虽未禁止,却有徒劳之言,我二人又非世俗夫妻,何必乃尔?你看妹夫就不像你。”凌浑却说:“他生来矮丑,驻颜作什?难得你我天生美秀,与别人不同,非爱惜不可。如能永葆青春,岂非佳话?师父那日明说不久当有遇合,徒劳之言,我也听到,恐系别有所指。你且莫管,由我自去,只要在期前不误恩师使命罢了。”五姑知他性情,自信甚深,劝也无用,索性任之,自己并不以此为意。凌浑还怪她不肯出力相助寻访。忽然机缘凑巧,这日行经云南雄狮岭,巧遇极乐真人李静虚,班荆如故,结为良友。偶然谈到心事,真人笑说:“我昔年也有此想,彼时少年心性,想到必践。为此费了好些心力,经时多年,才将灵药合炼成功,一向留送有缘。现余两小玉瓶在此,恰巧可供贤梁孟之用。”随同去往所居长春岩无忧洞中,取药相赠。行时告以每份只供一人之用,不可糟掉,否则便有缺欠。凌浑喜出望外,本无糟弃之理,闻言并未在意。谢收之后,因为期已迫,立即赶回,告知五姑,照真人所传各觅静室,于七日内分七次服食。   凌氏夫妻入山访道时,绿华年才两岁。因生下来便秀美天生,玉雪可爱,乳名玉儿。   五姑只此一女,又那么好,自是钟爱。夫妻未成道以前,又均有一身极好武功。尽管修道心坚,爱女却不舍托人抚养。凌浑屡嫌带了婴儿,山行累赘。五姑总是力争,说:   “五伦一样情亲,我一女子,你同了入山访道,不也累赘么?事有定数,如有缘福,终会有。难道只许夫妻合籍双修,不许母女一同向道么?”凌浑强她不过,只索听之。不料分服灵药以前,五姑因爱女新近学会了几样防身法术,年幼无知,常喜在洞外演习,恐生事故;母女又向居一室,从未离开过,后洞石穴,阴晦窄小,不舍得照丈夫所说,将她禁闭在内,起初一任求说,执意不允,借故延宕。等凌浑闭关人定,潜往后洞,将爱女放出,仍令同居一室。绿华这时已十二岁,天生仙根仙骨,容姿美秀,人又聪明贤孝。五姑打坐时,便守在对面,照乃母传授入定,丝毫也无妨碍。五姑照着极乐真人指示,每日调元入定,子初服药。那药半敷半服,原分七份,每份事先用早备就的灵泉和好备用,各按所需多寡不等。五姑头一天服下去,便见灵效,不特心神灵爽,凡是药水搽过之处,次日皮肤光润如玉。每日照方服用。   到了第七天上,打坐刚完,见爱女正睁着秀目,望着自己。因绿华守着母诫,一连七天,未发一言,只在乃母对面打坐用功,甚是勤谨,五姑对她本极珍爱,见状越发爱怜,回醒又早了些,忍不住揽到怀中,亲热慰问。绿华笑道:“娘不是怕说话分心么?”   五姑笑道:“闲时谈说,本不妨事,因你素喜和娘亲热,防在用功和服药时打岔罢了。”   绿华又道:“既然如此,娘和爹爹往大雪山炼宝,女儿也随了去如何?”五姑一则因雪山冰窟,一闭关二三十年,寒冷苦闷,难于禁受;再则又奉师命,不许别人妄入,怎敢故违。无可奈何,只得将绿华托一至交女友照看。彼时五姑修道年浅,道友无多。那女友名叫碧梧仙子崔芜,为人虽好,交情也深,只是出身旁门。预计爱女将来成就远大,偏生急切间无人可托,虽托她照管,但不愿令其拜师从学。好在双方至交,什话都可明言,已然商定,日内将人送去。   绿华依恋慈母,自是不舍分离,每一谈到,便秀目波莹,盈盈欲涕。但知师祖之命,势在必行,性又温淑柔婉,心中万分依恋,因恐乃母难受,一味依顺,从不求请带了同去。这日因见时限已迫,服药三日之后,母女便要分手,话才出口,心中一酸,两行清泪已忍不住夺眶而出。五姑知她心中悲楚已极,万分爱怜之余,忽想起崔芜所居高寒,爱女功力尚浅,又不令其从学,如何能耐?再见绿华年纪不大,已生得玉立亭亭,美秀如仙,暗忖:“玉儿这等容貌,再服灵药,不知如何好法。”心念一动,猛想起:“极乐真人曾说,所炼灵药,越是有根器的童男女,灵效越大,并且只须口服,不须调敷全身,一瓶可供数人之用。服后不特永葆青春,且耐奇寒酷暑,百病不侵。自己已服六次,均见奇效,周身也都敷到,这未一次似乎可省。即或不然,七份之中才少一份,也无什碍。难得爱女连日用功,时刻也对,正好与她服下,既于心身修为有益,还免却许多担心,岂非两全?”和绿华说了。绿华还恐乃母功亏一赏,不肯服药。嗣经乃母再三力说,此是多余,未了还假装生气,才逼绿华服下。次日同出,凌浑见母女二人仍居一室,因五姑与己一样风神越发朗润,也未在意。第二日,五姑便将绿华送往崔芜所居山洞以内,母女分别,自免不了心中悲酸。   五姑少服了一次药,起初只当无什关碍。及至赶往大雪山,叱开千寻冰壁,辟洞祭炼乃师所命的灵丹异宝,夫妻二人接连在冰洞内苦炼了三十余年,虽然终日劳苦,无暇用功,心身并不感到疲乏。只是守炼到了二十年上,凌浑还是美少年,五姑容颜也未见丝毫衰老,头上却有了白发。五姑方始想起少服了一次灵药,头上不曾敷到之故。因丈夫脾气古怪,先还不肯说出将药给了女儿。等大功告成,回山听命时,已是霜雪满头,更无杂色,一个青春少妇,变作了白发红颜。凌浑又是一个生性奇特,自信极深,什事想到便要做到的人,经此一来,把平日费尽心力,期望作一双神仙美眷的信念一旦打破,虽然爱妻芳华犹昔,容颜未改,但自发盈颠,终是不称。当时道尚未成,事多认真,再四盘诘,问出真情,愤急之下,本就迁怒乃女,大为嗔怪,偏巧绿华这三十年中,又铸了一场大错。   原来碧梧仙子崔芜先是异派中人,嫁了一个丈夫,也是左道之士,曾生二子,均从母姓。后来乃夫遭劫兵解,一时心寒意沮,忽然省悟,立与同道断绝往来,独自一人闭洞清修。无如以前所习,尽是旁门左道,长子崔雷,已然投身小南极四十七岛,与一干妖邪混在一起,陷溺已深,无可救药。只次子崔晴,不带乃父所遗恶根,向道也勤。偏是自身所习,不是玄门正宗,有心为他另寻师父,但因丈夫生前为恶大甚,树敌又多,正派中人俱无因缘,无法引进。先恐误他,等了多年,苦无机缘;爱子又再四求说,决不以此为恶,旁门中人照样也能成就。没奈何,只得按照己身所学,略微传授。谁知崔晴天资聪颖,一学就会,请益不已。崔芜本不想全数传授,无如舐犊情深,难禁软磨,年时一多,除却一些最犯正教中人之恶的邪法,几乎全数授与。因当初自己误入旁门,与别的妖邪甘趋下流者不同,嫁人由于受迫,并非心愿,虽与凌氏夫妻交情莫逆,素性好胜,对于以前行径虽不隐瞒,嫁人一节,始终隐而不吐。崔晴又秉母命,独居后洞勤修,向不见客,所以五姑并不知她有此爱子。及至绿华寄居,崔芜安心与凌氏夫妻结纳,又见绿华仙骨姗姗,资禀过人,甚是爱怜,相待极厚。一面告知爱子:“此是好友之女,他年成就,比你远大得多,此时比起常人却强不了多少。为避嫌疑,不许去往前洞相见;万一无心相值,也决不可交谈。”崔晴本来孝顺,当时应诺,也并不以为意。崔芜终因空山无人,少年男女俱都幽寂,容易发生情愫,同在一洞,难免相遇,万一无心巧值,稍有不合,愧对良友,况且当初又未向五姑说明有此一子。便用法力将前后洞隔断,另辟一门,以备爱子出入,防闲不是不周。无如二人三生情孽,仍难避免,终于生出事来。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二回 长笛暗飞声 明月梅花联爱侣 流霞腾幻影 疾风雷雨斗妖人(1)     绿华初来时,虽然怀母情殷,日常思恋,继见崔芜对她珍爱,无异亲生,相待甚厚。   因自己未断烟火,明明山粮果品均可充饥,仍恐自己不爱吃,常时亲出采购,行法摄取,不论多好的食物玩好,全弄了来,与己享受。关爱抚慰,尤为周至。日久相安,情如母女,甚是亲切,只不肯传授道法。绿华看出她上下青冥,飞行绝迹,屡次磨她行法飞剑,全都神妙无穷,似比父母本领还大。几次想学,偏不肯传。稍有不悦,便被揽在怀中,温言劝慰,从未说过一句重话。一面又劝她照乃母所传勤习。少年人俱都好奇,五姑所传,只是玄门中扎根基的功夫,并非法术,于异日修为上固有大益,但是无法应用。另外两种防身隐遁之法,均已精熟。不特无甚新奇,五姑防她炫露生事,并还告诫,说此是最寻常的法术,只能用以抵御常人鸟兽,切忌无故出手,遇见法力较高的敌人,虽然见机可逃,就许种下祸根等语。自知除玄门坐功外,什么也不会,如等父母传授,尚须三四十年。匀法之心虽切,无如生性柔婉,崔芜执意不传,无法相强,心中仍是苦盼不置。   一晃过了三四年,人越出落得娟好美丽,崔芜也越发爱她。这日崔芜忽接昆仑派女仙崔黑女飞剑传书,约往一谈。崔芜所交,仅此一位正教中朋友。虽然对方滑稽玩世,性情古怪,但是将来或有相须之处。又以昔年未隐退时,曾加规劝,彼时丈夫尚在,未能听从,终如所料,好些年来,不好意思上门。突然飞书相召,定是知己弃邪归正,道浅魔高,有什指教之处,故人好意,岂可不往?轻易不曾远出,来信说此去须时颇久,绿华一人留居,不甚放心。又恐闭洞孤寂,怜爱过甚,行前只将禁制启闭出入之法告知,并未将人禁闭洞内。绿华忽然学会了一点禁法,高兴非常。想起近侧梅林花开正盛,本山野兽恶禽甚多,时往糟践,闹得十里香光,布满兽蹄鸟迹,实是有玷芳华,以前无力驱除,干看着闷气。如今何不把那一带梅林下了禁制,连风沙也不令肆虐,既可保卫寒芳,又可多赏玩些时日,岂不是好?想到便即赶往,如法施为,稍大一点的鸟兽,全被驱逐,在林中徘徊竟日,甚觉快意。绿华爱梅,根于天性,已历多生。由此不论早晚,只要功课一完,必定开禁入林,赏玩香光,往往日以继夜,不舍归去。一晃过了好几天。   这日夜间再往观赏,因做功课去得稍晚了一点儿,到时已是夜半。到后一看,云白天青,山高月小,明辉四射,玉字无声。那梅花大都三数百年以上古树,最小的也有两抱粗细,不是根干古拙,便是姿态清奇。有的铁枝乱发,繁花如雪;有的虬干盘伸,疏萼独秀。端的芳菲满眼,各有清标,意态纷前,悉臻神韵。又是头一次遇到那么好的月色,照得满林香光浮泛,越显精神。绿华独个儿徘徊在这香雪丛中,素月流天,清影在地,编袂不寒,暗香微送,正在有兴头上。忽听笛声嘹亮,起自后山左近。碧梧仙子崔芜素善音乐,箫笛琴筝,无不精妙。绿华闲中无事,曾从学习,一听正是崔芜前传自己最爱的明月梅花之曲。因崔芜不令自己往后山一带走动,走时重又叮嘱,说后山瘴雾时起,恐怕中毒;洞中遥望,风景又不甚佳:一直不曾去过。更不知后洞有人,便是崔芜爱子。如非崔芜短时日内不会回转,几疑人已回山,在后山对月吹笛了。终是少女天真,无什机心。听那玉笛飞声,音节清妙,直和崔芜所奏一样,又当空山孤寂之际,不禁触动夙好,几次想要寻声前往。只因素守诚信,已然答应过崔芜,无论有什事情发生,决不往后山去。崔芜也知她言出必践,放心远行,便由于此。别时曾与言明,决不去后洞,如何背信食言?虽未前往,可是后来越听越爱,觉着对方至少也和自己吹得一样。既吹得这好笛子,又是一般传授,当非俗流,也非外人,只借后山不能前往。不知此人如何,要和崔芜为人一样,交此知音朋友,互相往来多好。空自思慕了一阵,直听到月落参横,笛声已止,方始恋恋归去。   次日做完夜课,再往梅林,刚刚到达,笛声又起,连吹了好些曲子,有的自己竟未学过,越发欣羡。心想:“这笛声昨晚才有,以前并未听过。不知是何俊流,精此妙音?   我不能往,不会引他来吗?不过此人所会甚多,人未见面,不知他可肯传授?莫如先听上几日,把他的曲子一齐学会,再自吹笛,引他来会。如其不来,等寄母回山说明,同往后山寻他,也不争此一时。”于是便在梅林中坐定,把那几支不会的曲子,暗中紧记下来。第三日把崔芜所赠一校最珍奇的玉笛也带了去,虽未公然吹和,有时技痒,便自横笛轻吹按拍,学步起来。似这样接连五天过去,绿华把对方所吹新曲全都学会。觉出不再有什花样,方打算再等两夜,吹笛引和。   这夜恰又月华清美,光影满地。独坐老梅花下,正在对月静听,笛声忽止。照例每值夜月一上东山,笛声必起,吹完一支,又换一支,一直要吹到月落参横,绿华兴阑欲归,方始停歇,两下里直似定有约会。近两夜来,虽也有中辍的时候,但至多不过停上刻许时光。似这样才吹完了一支曲子,正在兴头上便自停歇,尚是初次。先以为歇上一会,必还再吹,哪知越等越没有音息。眼看残月西斜,时已不早,心疑吹笛人也许当晚有事,或有什友人来访,致阻清兴。便把手中玉笛斜插腰间丝绦之上,待要归去。起身一看,虽当中弦将尽,月缺不圆,但是云净天青,风清月白,明光分外皎洁,照得满林花影横斜离披,意趣清华,画图不异。暗忖:“连日花开正盛,香光如海,只因贪学吹笛,一心专注,竟虚玩赏,梅花有知,能不愧对寒芳?”不禁又留连起来。正在徘徊花间,临风微步,领略妙香,忽然一阵山风起处,吹得香雪齐飞,花影散乱,繁枝摇舞,清籁如潮。这才想起当夜入林,忘了禁制,以致风姨肆虐。因风势猛烈,已被吹落了好些花朵,满地花萼狼藉,好生珍惜。一面暗怪自己粗心,在自爱梅成癖,却任风姨作祟,凌践芳华;一面早把禁制重又施为。   刚刚行法停当,风息树静。瞥见对着后山一面的梅花当中,白影一闪。定睛一看,乃是一个白衣少年,正由梅花深处缓步走来,身材比己高不多少,从来没有见过。知道本山素无外人足迹,尤其梅林内外均经禁制,所习禁法十分厉害,无论人兽,均进不来。   就说当夜疏忽,入林之后忘了施禁,梅林虽对着后山,但尽头处隔着一条无底深壑,无可通行,非由自己前山来路绕越,不能人林,深夜之中,怎会有人到来?再者,禁制已设,外人稍在林中走动,必将埋伏引发,陷身危境,寸步难移,除非自己解救,万难脱险。这人却从容走来,又是一个男的,好生奇怪。绿华天性纯厚和善,不喜伤生,只将乌兽逼离花林,兼防风霜肆虐。惟恐鸟兽无心触禁,或有残余留在林内,送了性命,所设禁制虽未发挥全力,但是内中仍有无穷妙用,不论人兽入伏,即行昏倒。似此行动自如,宛如无觉,未免惊疑。有心发动全力,又恐无故伤人。微一迟疑之间,忽然看到来人手上也持有一根玉笛,竟和崔芜所赠的一般无二。想起连夜笛声,必是此人所发无疑;玉笛又和自己所有一样,曲子也是一家传授,必与寄母有点瓜葛。不禁消了敌意,停手相待。   白衣少年好似有什顾忌,欲前又却了两次,方始迎面走来。两下里相隔还有丈许,便即停住,躬身施了一礼,含笑问道:“姊姊可就是芳名有个玉字(绿华前生名凌玉儿,己见前文)的凌家姊姊么?明月梅花,空山孤赏,清兴幽情,正复不浅。适才玉笛虚擪,清吹未起,寒家故物,难得赏音。可能容小弟良宵侍游,一接芳尘么?”绿华见这少年猿臂鸢肩,丰仪朗秀,说话举止极其文雅谦和,又是连夜相见的吹笛人,不觉投缘。笑问:“你是何人,怎知我的名姓?连夜玉笛飞声,可是你吹的么?”少年道:“家母便是照看姊姊的碧梧仙子,此时往见昆仑派前辈名宿崔黑女,尚还未归,姊姊想早知道。   小弟崔晴,本在前山侍母学道,家母因受凌家伯母之托,姊姊来此寄宿,恐起居不便,小弟功课又严,特命后山辟洞修炼。家母素精音律,小弟从小随习,稍窃皮毛。数日前修炼小成,家母远出未归,一时闲中无聊,偶然厚笛遣怀,空山孤吹,不料竟获赏音,以前也曾常见姊姊徘徊明月梅花之下,人花并丽,同此清绝。虽以姊姊瑶岛滴仙,自顾庸俗,未敢冒昧通诚,私心景仰,已非朝夕。不知姊姊可肯不弃顽鄙,使小弟得以常侍清游,结为同道之友么?”   原来崔晴对她长年思恋,倾心已久,只因母命难违,不敢相见。近日素月流辉,梅花盛放,见绿华独自一人淡妆素雅,日夜徘徊花下,日华助艳,月魄添芳,加上满林红雪,十里香光,花容人面,交相映照,越觉玉朗珠辉,丰神绝世。不特尘世画图中无此美貌,便瑶岛群真,月窟仙侣之中,也未必有此佳人丽质,心中爱极。只是从来端谨,又记着母亲日常告诫说:“此女几生修积,父母俱是仙人,异日成就远大。我又从未对凌家夫妻说起洞中尚有一子,稍有嫌疑,不特无以见人,将来兵解时,不但得不到她父母帮助,转而成仇为害,都说不定,丝毫大意不得。并且此女仙骨仙根,志行高洁,似你这等旁门后进,必定鄙薄,何苦自找无趣?”因此不敢冒昧上前通词,更恐解禁入林,她生疑怪,反而触怒,小心翼翼,潜伺林外,遥窥玉人颜色,略解相思。连功课也无心去做,接连看了二三夜,越看越爱。想起绿华近年曾从母亲学笛,上月尚听吹奏,发音清妙,想必心爱。那玉笛原是两枝,分挂在前后洞。自己前曾精习,已得母亲所传十之七八,仅降龙、伏虎两曲未会,她便来此寄居,惟恐惊动,此调不弹,已好几年。何不乘月吹奏,如能引她自来,不是自去寻她,免得母亲回来责怪。相思情切,也未细想,忙将笛取出,去往后山,便于遥望之处吹奏起来。梅花明月,玉笛飞声,果然看出绿华似有赏音之意。只是月明林下,玉人依旧徒倚花间,不见行动,吹了大半夜,人也未来。   刚刚停吹,去往林外,隐身偷觑,人便栅姗归去,就在身侧走过。这一隔近,越觉风鬟雾鬓,缟袂单寒,仪态万方,照眼生缬,令人不敢逼视。却又万分不舍,一直尾随到绿华进洞安歇。   此夜仍旧擪笛清吹,吹上一阵,又去林外偷看,看上一会,飞回后山再吹,循环不已。接连好几夜过去,渐渐看出玉人不特赏音,并还带了笛来,大有从学之意,越发欣喜欲狂。于是改吹新曲,果然对方也在厚笛虚吹。似这样接连好几夜,只想对方一发声吹奏,立可进身。哪知所会的曲已完,对方始终不曾发出清吹。眼看月近下弦,凭着山居经历,不久天色便有剧变。梅花也早开到了极烂漫的时期,如非有人行法爱护,早已调残。再过几日,花落人去,晤对无期,咫尺天涯,其何以堪!当夜重奏明月梅花之曲,想到这里,正切相思,忽然瞥见两只白兔在林际追扑,虽未深入,并无异兆,心中奇怪,掩将过去一看,梅林竟未封禁,误以为玉人故意撤禁相待,不由喜出望外,忙即掩进林内。毕竟拿不定玉人心意,又以对方父母俱在名人门下,闻说法力甚高,不知深浅,恐被警觉不敢走近。小心翼翼掩向梅花丛中,屏立偷觑,渐渐看出对方事出无心,学笛之心却是甚切。有心回去再吹,因己无曲可传,加以越看越爱,一味偷餐秀色,不舍离去,几次想要现身通词,均以母命严厉,欲前又止。后见绿华起立徘徊,行去封禁,待要归去,觉着良机不再。又想:“心虽爱慕,不过想与玉人结个知友,常相往还,刘樊、葛鲍,原是双修,何况并无燕婉之求,同道相交,有什男女嫌疑可避?”当时心横胆壮,再也按捺不住。犹恐玉人怪他偷觑,故意走向远处,现身走来。   绿华山居幽寂,天真无邪,哪知对方早具深心,一看出是连夜吹笛人,已生好感。   再听说碧梧仙子崔芜之子,越发欣喜。闻言笑道:“只听寄母说后山瘴多,不知大哥就住在彼。连日偷学妙音,正烦指点,本是自家人,焉有见怪之理?妹子愚昧不学,以后还要常请教益呢。”崔晴见她音声清婉,珠玉丰神,接谈以后,越发心醉,闻言大喜。   勉强压着心跳,仍然故作从容,答道:“姊姊玉质仙根,分明瑶姬青女,天人谪降。小弟何人,能得常侍左右,结为同道之友,真乃三生幸事。家父母昔年海岛双修,原生愚兄弟两人。只因家母见先父遭劫兵解,长兄又误入旁门,为左道妖邪诱迫,与小南极四十七岛妖人为伍,时违母教,想起痛心,才带小弟来到这仙都后山锦春谷中,隐迹清修。   因家母所习颇杂,不是玄门正宗,惟恐小弟步了家兄故辙,一时又无正宗名师可投,便令小弟暂时随侍膝前,除勤修道法,静俟机缘外,不许出门一步,平日管教极严。来居中土不久,想起前事,时常痛心,故此从未把身世一切告之外人。小弟又独居后山,不见来客,功课甚紧。以前晨昏定省,本常往前洞见母。自从姊姊来此,家母因先前忘了对凌伯母说起小弟,恐有不合,好在道家三数十年光阴,一晃即至,意欲就此隐藏下去,便不准小弟再往前洞一步。家母每隔些日,也往后洞查看功课。日前课后,空山孤寂,一时无聊,偶理;日曲,不想竟获知音,可谓平生快事。后洞经小弟频年修治,良友往来,颇堪小坐。那瘴多毒重的话,实是家母托词哩。”   绿华一听,崔氏母子竟因自己寄居,竟至不能常时相见,越觉过意不去。两下越谈越投机,渐渐亲近起来,二人各寻梅桩,对坐说笑,直到残月西堕,阳魄将升,方始订约,各自归去。   绿华开始只觉此人甚好,又是崔芜之子,爱屋及乌;加上同有玉笛之嗜,空山孤寂,难得有此益友,可共晨夕。只管无形之中日益亲密,却一心只想学笛,并从他学习道法,中心纯洁,全是天真,并无他念。因疑崔芜不令相见,借口毒瘴,再四叮嘱,也许想乃子勤于修为,惟恐往来嬉游,荒了功课之故,特意把约会订在夜来梅林之内。崔晴却是情有独钟,顶好终日厮守,才称心意。只因初次见面,觉出对方不特美绝天人,并且端庄娴雅,温柔妩媚中,别具一种高洁之致,令人心中爱极生敬,不特不舍违杵,也丝毫读犯不得。又误以为绿华也是修道之人,平日用功必勤,所以把约会订在晚间,惟恐见轻,连声应诺。哪知绿华虽和他心思不同,但是每日独居洞中,除照例坐功外,无事时多,本就寂寞。忽然来了一个极善体贴顺从的投机朋友,又当极欲学习道法之际,也恨不能常在一起,可以伺机请益,只是不愿误人正事罢了。好容易挨到黄昏月上,赶往梅林一看,禁制好好,毫无痕迹,崔清已然先在,越发欣喜。谈了一阵,便各取玉笛吹和,吹完又谈,俱都高兴非常。绿华笑道:“可惜今晚月色不佳,常被浮云遮蔽。似前几夜那么月圆花好,万里晴空,你来和我一同吹笛多好。我要知道后山吹笛的是二世哥,我早寻去了。”   当晚崔晴故意老早前往,择好一段可容两三人并坐的梅树桩坐定。绿华一到,便即起立让座。那地方本是一株古梅花树,不知何年被狂风吹折,但未断落,地脉灵腴,生气未绝,依旧开花,只折处一段委地不起,铁干横斜,宛如一条虬龙,突伸出七八尺,重又昂首夭矫而起。梢头上群枝茁发,花开甚繁,近梢还有倚背扶手之处。崔晴先请绿华斜倚近梢梅干之上坐定,自己也在相隔二三尺处坐下,比起昨晚相对自然近得多。见绿华手扶横枝,玉指纤柔,身子斜倚香雪丛中。有时云破月来,照见花光人面,分外鲜妍,玉艳珠辉,几同一色。再听语音清柔,吹气如兰,属词又是那等亲切。深悔日前过于持重,空自相思,不敢冒昧通词,白耽延了好些天。越看越爱,并不敢存什别念,只想能够跪拜在玉人面前,把那裙边衣角亲上一亲,再怜他痴情,并不生气嗔怪,死也甘心。   崔晴只顾寻思,闻言竟未及答。绿华见他目光注定自己,似在想事情景,并未在意。   笑问道:“二世哥,你想什么?”崔晴情发于中,接口答道:“我想姊姊。”话才脱口,猛想起底下话不好说,停了一停。绿华道:“想我什么?你比我大,不要叫我姊姊,叫我妹子好了。”崔晴听了头一句,只当绿华看破心思诘问,不禁惊惶。及听底下语气照旧亲切,笑靥未敛,不禁心又一荡,暗道:“不好!”连忙定神,改口说道:“我想姊姊仙根丽质,天生灵智,照学苗时那样聪明,只等伯父伯母把雪山开辟出来,不久便是神仙中人。像我这样旁门下士,就算姊姊不弃顽鄙,恐也不能仰附交游呢。”绿华笑道:   “你这人样样都好,就是说话老过甚其词,我们不比外人,何用恭维?休说我薄质钝根,什么也不会,就算托着父母福荫,幸而随侍膝前,有点成就,似我们两家世交至谊,交情只有更深,有什分别?倒是你太客气,不肯听人的话,连称呼都不肯改,自己见外,还说人哩。”崔晴慌道:“姊姊的话,我奉若纶音,从此改过,叫你玉妹如何?”绿华微嗔道:“才说改,又叫了一声。我不喜人叫我名字,你不会叫我世妹么?”崔晴见她一喜一嗔,无不妙绝天人,由不得心醉神摇,强自按捺,赔笑答道:“我觉叫你世妹,不显亲厚。算我痴长几岁,叫你妹妹可好?”绿华笑道:“由你,换一个字,有什么相干?也值一说。”由此崔晴改口称妹。当夜二人又谈到了天明,才行分手。   绿华虽想习炼道法,无如少女多是自尊心重,不肯开口向人。绿华更是爱好天然,又以见面不久,羞于启齿。接连几夜过去,绿华也曾几次示意,想对方也和学笛一样,迎合己意,自行吐口,崔晴偏是矜持太甚。又因绿华前服极乐真人灵药,连照母传坐功,勤习多年,虽然无什法力,根基已扎稳固,看去仙骨姗姗,道气盎然,极似此中高手。   再有乃母平日所说先人之见,只当客气,如何敢于卖弄。   有一次,绿华日里无聊,出游稍远,遇见一伙前山打猎土人,见她装束不似常人,貌又美如天仙,恰巧连日山中失去许多猪羊,疑为怪异幻化,齐声暴噪喝打。本意只觉后山荒僻,不应有此孤身美丽少女,虚声恫吓,试她一试,井拿不准是人是怪。绿华未上过阵,却着了慌,忙施母传防身隐遁之法,逃遁回来。崔晴正在后山,忽听破空之声甚急,先还疑是母亲对头。正待戒备迎敌,哪知来势神速异常,也未看出如何下落,只见隐隐光霞一闪,人便现身,却是绿华,往前洞走去。看出法力甚高,又欣羡,又佩服,越发不敢献丑。   最末一次,绿华见他百事顺从,从无拂意,只是自己一谈到想习法术,便无心传授,老是微笑,不加可否。心想:“你这样聪明人,还理会不到我的心意?既对我好,便应教我。在把你当作自家兄长,连法术都不肯教。”当时一赌气,便犯了小孩脾气。因是素日性情温和,心事不能明言;崔晴又一味体贴恭顺,实说不出此外有什过处,表面不好意思发作。勉强坐了一会,便推有事,老早回洞。崔晴留她不住,当晚回洞,已是恋恋不安。第二日黄昏前便去梅林相候,只说昨晚别早,没有畅谈,绿华必也早去,哪知人并未来。相见已违母命,再往前洞,其罪更大,不敢往探。先以绿华分手时词色看不出有什得罪之处,心虽苦盼,还未在意。久候不至,心疑连日形迹亲密稍过,也许词色之间失了检点,引起疑虑,看在居停分上,不肯翻脸,人却就此疏远下去。再一回忆连日相对情景,越想越对,急得通体汗流,心凄不已。独个儿在林中自怨自艾,又悔恨,又相思,眼巴巴盼到天明,玉人终是不至。没奈何含恨回去,苦盼凝想,自不必说。   男女相爱,用情越专,处境越苦,猜疑也越多。哪怕日常缠绵,情若胶漆,稍有误会,便疑对方变心薄情。在别人眼里极寻常的一件事,而局中人却认为问题十分严重,仿佛要命神气。及至事情揭穿,或是双方对面,彼此相处无言,就此恨释冰消,无端神魂颠倒,白赔上许多精神眼泪,不知所为何来。可是冷热循环,愈演愈烈,每经过一次波折,情爱也必随以增进。人情未得者多贪,常有者无奇;饥甘藜藿,饱厌珍馐。尤其男的一面,当未到手时,固恨不得香花顶礼,常伺眼波,不特对方咳唾皆香,由头到脚,以至一颦一笑,一顾一盼之微,无非天仙化人,臻于绝妙;再如稍假词色,略亲手足,益觉美人恩重,难于消受,红粉知己,刻骨铭心。双飞有望,则欣喜欲狂;独活无心,则甘为情死。这时色胆如天,百无顾忌,不论什事都做得出来。可是一到真个销魂,便即日趋平淡,甚或凶终隙末,也是常事。除非都是极佳品质,一双两好,上来率真,毫无矜饰,彼此相见以诚,又各知道奋斗不易,格外珍惜爱情,互谅互敬,不令纵欲浪费,使其回味,时有余甘。年轻时固是你怜我爱,便到佳人老去,潘鬐萧骚,也能想到谁都年轻过来。此时精力就衰,互相体贴慰安之情,更有甚于画眉。由软玉温香,化为偎寒扇暖,女的固是终身所仰,男的亦觉非家不乐。于是同共白头,再誓来生,地老天荒,此情无尽。话虽如此,毕竟人心思异,美景难常,女少自爱,男多荒唐。似这等好夫妻,天底下实找不出多少对来。   崔晴正当热恋头上,固禁不起这等打击。而绿华山居孤寂,忽然得到这么一个事事恭顺,百计温存体贴的知心良伴,不觉种下情根。平日误认用功,有多半日不能相见,柳梢月上,同盼黄昏,已甚烦闷,忽然整天不见,怎不相思?无如女儿家性傲,不肯迁就;知音者芳心自同,异地相思,亦复如此。绿华初次以为前洞不远,本是他家,既对我好,必要寻来。及至等到半夜,人终不见,越发有气。绿华近年每晚入定,已难得就枕而卧。这晚一潭死水,忽生微波,思潮起伏,直到天明,也未返虚生明,安然入定,人却有了倦意。知道崔晴正当用功之际,就便降气相从,也须挨上多半日,才得相见。   又想:“男人家原来心狠,情薄自私,休看平日百依百顺,说得又甜又好,真要强他所难,稍有违许,立即淡薄下来。就算你家传法术,不肯教人,或因母命为难,既对我好,自应明言。明知我赌气,偏不理我。你如不来,我宁一人闷死,也决不寻你去。”想到这里,意懒心灰,心中一酸,叹了口气,随身卧倒在石榻之上,不觉沉沉睡去。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二回 长笛暗飞声 明月梅花联爱侣 流霞腾幻影 疾风雷雨斗妖人(2)     醒来已是午初,独坐呆思,功也懒得再用,胡乱吃了一点山粮,百无聊赖。忽想:   “前晚香雪满地,梅花已是开残,每年此时,必有葬花之举,只因交了他这个无情义的朋友,禁法浅薄,恐他笑我,每见又谈得起劲,不是相对吹笛,便是并肩花下,同赏芳华,一直无暇举办。现是白天,花当盛时,日里也曾常去,不能算是就他。莫非因为他,连梅林都不去么?”念头一动,便信步走去。到了梅林,一夜未来,花落更多,满地芳华狼藉。花犹如此,人何以堪!便择一空地,照乃母昔年所传葬花之法,施为已毕,随手指处,沙土急旋如飞,晃眼隐现一个深坑。再掐灵诀一扬一挥,一声清叱,那千百树地上残花,立似几千万蝴蝶翩翩飞起,随着绿华心意快慢,有似雪浪归山,香光似海,齐朝坑前拥到。这原是绿华自小爱花成癖,每见落红委地,便生怜惜,磨着乃母学来的禁法。因学时年幼,见惯无奇,并不知这是上清仙篆中上乘法术。~见花浪缤纷,目迷五色,所有林树全沉浸在一片香雪海里,只剩无数半截梅梢,挺立花浪之中,涛舞波翻,花光潋滟,顿成奇观,好看已极,不由多挨了一会。忽然想起,“后山就在对面,莫被他看见,笑己卖弄,再误认作是存心想引他来,岂不冤枉?”想到这里,兴趣立减,慌不迭待要赶紧葬完了花回去,手指处喝一声:“疾!”那千千万万的梅花,立时海涛一般卷起,四方八面,分成无数急流花浪,二次又向坑中急泻而下。眼看将尽,忽见花浪旋飞中,似有白衣人影一闪,耳听急喊:“妹妹救我!”忙定睛一看,崔晴不知怎会隐身花浪急旋之中,人影才现,便已卷入坑底。心中大惊,忙即收法纵落。拨开积花一看,人已撞伤了好几处,委顿地上,不能起立。也不想想崔晴也是道术之士,上清仙法纵然神妙,非左道旁门所能抵御,下面俱是残花,并无禁制,怎会跌得如此重法?当时关心过切,一时情急,伸手便扶,先前幽怨,早已抛向九霄云外。   崔晴因相思更切,几次想去前洞探看,既恐触怒,又遵母命,欲行又止,似热锅上蚂蚁一般,走出走进了好几次。好容易挨到过午,实敌不住相思之苦,豁出日后受责,决计去往前洞一行,好歹向心上人间个明白,省得受这个活罪。刚鼓起勇气走出洞外,一眼瞥见梅林内花雨缤纷,起伏如潮,心已怦怦跳动。潜跃入林一看,万花如海,霞彩千层,心上人正立在花海之中,以花为戏,身前有一大坑,知是埋葬残花。本想上前答话,忽又看出绿华虽有笑容,眉宇间隐含幽怨,始终背向后山一带。暗忖:“绿华如若情好犹昔,这类幽情韵事,定必邀己同赏,怎会一人举行?时间又当白日。”心中一凉,便即止住。惟恐夙恨未消,见面决绝,拂袖而去,连人都见不到。且喜隐形未被识破,莫如饱餐秀色,先看个够,等到事完,再出相见。哪知上清禁法威力微妙,到时正值绿华止花下堕,任其缓飞慢舞之际,崔晴入内,只觉身子像花朵一样,微微荡漾,无多感觉,尚能强自静止,不以为奇。及至绿华想起前事,骤然行法催动,崔晴立似被一种极大潜力卷住,除却任其催动,再也不能抗拒,又是骤出不意,无法施为。刚想起禁法厉害,心中一慌,现身急喊,已被花浪卷落下去,下时本极尤急。不料绿华所学只此,并未学全,用意又是葬花,人在禁中,只是不能逆它,别无伤害,坑内更连禁制都无。崔晴觉着身外一松,猛想起一个苦肉计,故意向坑底石块上撞去,撞出好些伤痕。   绿华看在眼里,大不过意,不禁一扶。崔晴见未识破,心中得意,越装作呻吟,赖地不起。绿华心性纯正温和,又甚天真,不知嫌忌,双方本来情厚,见状大是怜惜。只当受伤甚重,不顾问答,忙用双手将人托起,飞往后洞,放向所卧石榻之上,安卧停当。   才开口问道:“你先怎不现身说话?受此误伤,使我于心不安。义母留有灵药,待我去取。”崔晴忙呻吟道:“妹妹莫走,我有丹药,就在青玉案上。只恨手痛欲折。不能转动,求妹妹取来,丢我口中,一会就好。妹妹放心,不妨事的。”绿华如言,取了五粒灵药,亲手放入崔晴口中。崔晴想不到因祸得福,忽然得到玉人恩怜,又看出柔情款款,并无嗔意。当时觉着绿华玉手纤指挨向唇边,凉滑柔腻之外,别具一种温香,不禁心花怒开,喜出望外,又爱又感激,几乎落下泪来。好容易遇到这等梦想不到的良机,如何舍得放松。仍装呻吟求告道:“好妹妹,这药须要多吃几丸,好得才快,但又不能一次服,有劳妹妹多喂几次吧。”   绿华见他可怜,只得依他,便依言取喂。喂到第三粒上,崔晴心神越难自守,等绿华手喂药时,忍不住用口去亲。偷觑绿华,神色自如,炯炯双瞳注定自己,仍甚关切,并无异状。渐渐胆大,第四次便亲得重了一些,几乎将纤指一齐含向口里。绿华虽然天真,到底心性灵慧,头一次觉着手指似被崔晴亲了一下,只当取手稍缓,无心挨上,再喂时手便快了一些。崔晴又似婴儿恋母一般,手还未到,嘴先迎了上来。绿华看出他是存心如此,猛想:“此丹曾听义母说过,任何沉菏重病,一粒下去,不消多时,便可复原,他不过受点外伤,如何要吃这么多?又说不能同服,哪有此理?”再一想到孤男寡女,不应如此亲密,把手缩了回来,微嗔道:“这药也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你已吃了四粒,还不够么?”崔晴正在得趣之间,忽见绿华说时将手缩回,面有愠色,隐含娇嗔,不禁吃了一惊,知是亲她手指所致。慌不迭央告道:“好妹妹,你再喂我一两粒,一会便可痊愈起身了。”绿华闻言,又觉不忍,只得再取两粒喂他,一面暗中留意。崔晴惟恐触怒,哪里还敢再亲。两丸喂过,绿华也就不以为意,但总觉深山古洞,少年男女,不应如此相对。哪知男女相对,防闭之心一起,除非就此离开,否则情丝便被缚牢,休想丢脱。自来烈女怕缠郎,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何况二人又是三生情侣。   绿华想把形迹稍微疏远一些,又不好意思说出。想了想,笑道:“我这人向不食言,已然答应过寄母,不往后洞来呢,为了救人,事出无心,她是不会怪我的。再如久留,岂不有违本心?你药已吃够,我该走了。”崔晴慌道:“好妹妹,你真是我恩人,救命菩萨,如没有你,我就要死了。我服药之后,一会就好,请稍等一等,我陪你仍到梅林同玩,葬那残花如何?”绿华不知语有双关,一听说梅林,顿触夙怨,冷笑道:“如不是我,你还不会跌这一交呢,不恨我,不再不理我,已感盛情,有何恩之可言?我还有事呢。”说罢,转身就走。崔晴法力并不寻常,原是自己撞些浮伤,又不行法止痛,以假乱真,再加服了几粒灵药,早可复原起身。因想多得心上人怜惜,故意赖在榻上装病,延挨不起。也并非有什逾分之求,只想能够稍微亲近温存,于愿已足。忽见绿华轻嗔甫息,又生薄怒,语气神情隐含幽怨,而且说完就走,毫无留恋,不知因何触怒。正在装病,其势又不便起身阻止,急喊道:“好妹妹,快莫生气,我从此不敢啦。前洞我不敢去,岂不急死了我?”   其时绿华虽然仍生昨日之气,可是方出石室,还未离洞,已觉孤闷无趣;崔晴榻上一喊,竟带哭音,更生怜惜。再听到未一句,猛想起以前他屡说:“此番相见,固极快乐,但是决非母亲所喜,他日回山,不与明言,便是背母不孝,非仅于心不安,以母亲的法力智慧,也未必隐瞒得久,一旦发觉,必不轻恕。如若照实陈情,别的责罚,多重也所甘心,最怕的是永禁后山,不得相见,那就非死不可。想起归期将近,便就愁急,昨夜不往前洞相访,乃由于此,如何怪我?”又想:“适才梅林受伤情景,日常相见,何用隐形?必是他素重母命,不敢私传道法,看出自己因此生气,又不好说,惟恐见怪,并阻葬花清兴,想偷偷看好神色,相机出见,再行谢罪之故。”经此一来,把所有旧恨新愁全消。崔晴听出她就在门外,知可挽回,哀告越急。绿华微一沉吟,反身探头门外,笑道:“不去前洞,我去梅林等你,不一样么?”崔晴见她回眸一笑,玉靥生春,端的美绝天人,料定意转,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好生喜幸。忙喊:“好妹妹,请进来。”话未说完,惊鸿一瞥,人已走去。   崔晴还想再装一会再走,无如心跳气浮,再也按捺不住。始而还想缓步走去,只作遥望。哪知才一出洞,看见梅林,心神早已飞越,身不由己,一纵遁光,便已飞到林前。   见绿华已将残花葬完,低头独坐梅桩之上,若有所思。见他走近,笑问:“你怎好得这么快?直像假的一样。”崔晴闻言,疑心绿华看出,脸上一红,试探着挨向近侧坐下,笑答:“母亲药本灵效,我又吃了那么多。好容易妹妹垂怜,恨不能插翅飞来,相隔又近,飞遁晃眼即至,便觉得快了。”绿华笑道:“我到后一看,因禁法已收,那些残花经我先前行法一催,多半碎散,狼藉满地,有的还沾些污泥,只顾先前看它们飞舞好玩,忘了无形中却在作践。不怕见怪的话,此等寒芳冷艳,理宜幽赏,方不负它们清标独上,葬花韵事,添上你们男子便俗。先前侮戏芳华,已多愧对,既然警觉,似乎不应再蹈前辙。为此先行掩埋,没有等你。你看疏花缀枝,仍自横斜,嫩绿初萌,别饶生趣,地上浅草如茵,微尘不染,到处于干净净,有多好看。”   崔晴先听有了男子便俗之言,对花如此,对人可知,不禁心惊,惟恐再有件犯,已经谨慎。听完之后,暗忖:“此女论容貌,固是绝代仙娃,就这几句寻常谈话,也显出她灵根慧质,心地空明,天仙位业,指顾可期。自己修道多年,深知情网之害,一旦陷入,便难自拔。自来情之所钟,毁灭危亡,皆非所计,即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对方分明是美玉明珠,点暇全无,止水澄泓,微波不起。既然爱重如命,如何还往误人误己的道路上走?”念头一动,想起洞中亲她纤指时的心情,不觉愧悔非常,决计只做知心之友,不为忘形之交。休说双栖并翼,妄念全法,连晨夕相对,也应尊重。以免言动过于亲密,荡检逾闲,一旦溃裂,不可收拾,身便百死,也无以对人。当时把日来许多遐想一齐冰消。正想托做功课,告别回去,偏又不舍。终于自己解释,只要言行端正,发情止礼,日常相见何妨,便留了下来。   绿华见他沉吟不语,便问:“你想什么?”崔晴脱口说道:“我是想前晚并无开罪之处,妹妹分手既早,由此便不再来,把我急了一夜。有心到前洞请罪,既防母亲怪罪,又恐妹妹生气,不敢冒失。好容易守到过午,才见妹妹来此葬花,急忙偷偷赶来。虽然跌了一跤,竟因此得到妹妹怜惜,便死也值。”说到这里,猛想起不应如此说法,连忙住口,把底下的话缩了回去。绿华看出崔晴实是情厚,早已谅解,重又勾起习法之念,正在盘算如何开口,话只听了前半,乘机答道:“现在事已过去,不必说了。如照我前昨两晚心意,真想从此不理你呢。”   崔晴此时心里,正是回光返照,想起此中利害,一时明白,实则情丝已缠绕越紧,并非真个解脱觉悟。闻言大惊,更不思索,忙问:“我自得见妹妹,每夜来此赏花叙谈,虽因敬爱太深,语言也许小有失检之处,我看妹妹并未见怪,分手那晚却语言无多。我昨夜苦想到今日,实想不出有什开罪之处,怎么恨得我如此厉害呢?”绿华回忆前情,也觉不能怪人,心事又不好意思出口,不禁玉颊红生,微笑不语。崔晴见她目波明丽,匏犀微露,皓齿嫣然,比起平日更增妩媚,心中实是爱极,适才所想,早已抛向九霄云外。赔笑央告道:“好妹妹,到底为什么呢?快请说出,我好改过。免我日后无知误会,累好妹妹生气,我更急死。”绿华微嗔道:“你能改么?请你只叫妹妹,先把‘好’字去掉。在你好似对我亲近,我听了老觉刺耳,也说不出个道理。莫非你不加这个‘好’字,我就不好了么?”崔晴忙道:“我改,我改。就为这点小事,也值生这么大气么?”   绿华笑道:“说来话长哩。”   崔晴见她今日时而浅笑微颦,时而轻嗔薄怒,胸中似有无限情思,欲吐不吐之状,越觉万种丰神,无穷美妙,爱得中心痒痒。别的不敢想,只恨不能俯伏地上,任她践踏个够,才称心意。情不自禁,觑定绿华脸上,刚脱口说得一个“好”字,觉出刚才答应,怎地又犯?顿了一顿,忙又改口道:“妹妹,我是无心之失,不要怪我。你到底为什么呢?我对妹妹,无话不听,无事不从,赴汤蹈火,百死不辞。何况我想除却言语之失,不会有什大不了的事呢。”绿华道:“你当真听我的话,不使我难堪么?”崔晴道:   “妹妹叫我死去,我都决不违背。累你生这两夜的气,心如刀割,再要使你难堪,我更该万死了。”绿华嗔道:“你好好说话,老是死呀死的,有多惹厌,叫人听了心烦,再说也万无此理。我说是说,但我也不会强你所难。如答应我,便真是我的好哥哥,我永远感激你。我不说无妨,话一出口,你如不允,羞了我时,那我从此就不见你的面了。   你先想想,我如有求于你,有不能答应的事没有?省得话出如风,无法挽回,从此各自只影空山,大家都闷得难受。”崔晴闻言,好生奇怪。心想:“我为你死,也所心甘,有什不允之事?”急于讨好,并问生气之由,无心多想,忙答:“哪有此事?妹妹说句话,胜似玉旨纶音,只恐巴结不上,得不到妹妹喜欢,断无不允之理。请快吩咐,不论什事,当时就办。”绿华见他实是情真意诚,料无推倭,便把心事从容说出。   崔晴喜笑道:“妹妹是为我不传法术生气么?这大冤枉我了。我因听母亲说,伯父、伯母法力甚高,习的是太清仙篆;妹妹屡次所说,都当作客气话;又见你那日由外飞回,遁法神妙,益发不敢献丑。既然所学无多,欲学心切,岂有不肯尽心相告之理?不过,母亲比我高得多,她素爱你,妹妹来此多年,并无传授,不是旁门道法不应学习,便恐所学一杂,有误日后正修。最好等母亲回来,问过再传如何?”绿华先颇欢喜,闻言知道崔芜一回来,必不许传,好容易有此机会,如何肯舍。又知崔晴对己忠实,百事恭顺,更佯嗔道:“我早说过,你想借口推托羞我哩,我不学了。”说罢,便要起立。崔晴慌道:“妹妹快莫生气,实恐有害,并非推托。如今依你就是。”绿华方始回嗔作喜道:   “寄母也是和你一样说法,我这人面嫩,她又尊长,问过两次,她一推托,便不好意思求了。你既愿教我,拜你为师,今日便教如何?什叫旁门下宗?我又不用来为恶,先学旁门,日后父母开关相见,再习正宗,什么都会,只有好的。何况我又只习法术,不习坐功。好歹也学点防身本领,免得连几个土人的气都要受,吃人家吓了回来。还有好些年,才见娘呢,深山之中,焉知不出什变故?无心遇上危难,不能防御,怎么好呢。”   崔晴见她笑语如珠,音声清柔,春风满面,喜幸之情,难得见到。明知有些关碍,无如爱苗潜滋,承颜希旨尚且不逞,如何舍得违她心意,阻她高兴。笑道:“妹妹的话,我没有不听的。只是你要拜我为师,或因传法,尊而不亲,反倒使我难受。你不说把我当做亲哥哥么?那是最好不过。我别的不想,只想情如兄妹,再能长此聚首,异日如返仙山,许我随去,能拜伯父母为师,永侍左右,固是三生之幸;不然,也许我常时来往,一同游赏登临,于愿也足。妹妹能许我么?”绿华急于习法,立时含笑改口道:“哥哥教我呀!”说时,面带娇羞,丰神益发美艳。崔晴从未见她如此高兴过,也是心花怒放,更无顾虑,脱口应允,将所习法术,照着绿华心意传授起来。崔晴在乃母管教之下,所习虽是旁门,对于淫邪凶毒的法术,一向禁忌,既不传授,亦不许学,专长于防身御敌,玄功变化,隐形飞遁之术,与别的左道妖邪大不相同。绿华天资颖异,一学便会。崔晴又以传授博她欢心为乐,惟恐不能尽心,学到夜间,已会了好几样。觉得所习诸法,除稍霸道而外,并无他异。   欢娱苦短,时光易过,不觉时已不早。崔晴知绿华尚未全断烟火,以前多是饭后到来,恐她腹饥。又见残月东上,梅影昏黄,虽不似往昔花好月圆,也别有一种幽致。偶然想起:“去年偶奉母命,为绿华采办食物,归途发现离此十里的小练溪,住有二三十户人家。因在本山有名的栖云观旁边,风景颇好,春秋佳日,常有游人往来。内有一家小酒肆,酒肴甚好。溪中鱼虾,更是肥美。此时前往,为时虽然稍晚,乡民爱财,多给点银子,也能买动。还有观中尼姑所制素面也好,昔年曾去吃过数次。如陪着她步月前往,岂非乐事?”便和绿华说了。绿华久已不尝鱼鲜,闻言立允。二人因天色已晚,决计飞往。吃过再踏着残月,缓步归来。初意短短十来里路,往返甚便,谁知此去竟惹出事来。   原来栖云观以前住持是个老尼,不知何故离去,现被两个妖道占据,把旧人一齐逐走,招了好些徒党,常用邪法幻象愚民,香火反而较前更盛,背地里却是无恶不作。崔晴已有数年未往观中闲游,一点也不知道。去时只当天晚,又觉绿华山居饮食清苦,山中地暖,环观左近满是桃林,清溪如带,环绕左右,卖酒人家便在溪边,青帘高挑,落红如雨,境甚清丽,惟恐关门收市,虚此胜游,约定以后,便同隐身起飞,十来里山路,晃眼即至。还未到达,便见前面花林道观内外灯火辉煌,行人往来。心料观中正做法会,以前也曾遇到过。观中地大房多,山外香客往往寄宿多日,会散才去。吃食摊子甚多,通宵不绝,以为去得正是时候。因闻绿华喜静恶喧,老尼清规颇严,不许荤腥入门,酒家恰在观侧清溪桃林附近,地较静僻,便不直飞观中,先在桃林僻处降落,现出身形,再同往那酒家走去。   绿华见花开甚繁,映着残月,更显浓艳,笑道:“我们梅花还未谢尽,这里的桃花都快开残了。”崔晴道:“我们后山高寒风劲,梅花本开得晚。因娘和我都爱梅花,娘时常行法培植,得了好些便宜,不然也开得没有那么盛。今年再得妹妹爱护,花神感于知己之恩,再一舍身图报,以博妹妹喜欢,自然开得时日多,花也格外精神。如不是你,它们早憔悴死了。”绿华这半日工夫,已渐明白崔晴爱她已极,无微不至。因崔晴只是心坎儿温存,眼皮上供养,至多说过几句常在一起,不舍分离的话,从未有过轻薄举动。   绿华天真无邪,也知他为人谨厚,不愿离开,也就未以为意。闻言知他未两句是借花喻人,佯嗔道:“哥哥就是这点不好,大家好在心里,随便说句话,也要表出来。如真有花神,我想她地老天荒,香光长茂,办得到么?”崔晴闻言,恐绿华误会传法表功,岂不冤枉,又悔又急,急切间无话回答,强笑道:“精神所至,金石为开。我真羡那梅花,得到妹妹这等怜爱。我如身是梅花,哪怕受尽风饕雪虐,千辛万苦,经历百劫,也必将妹妹的心愿做到才罢。”绿华笑问:“如此说来,你看我对你,不如梅花么?”崔晴说话出口,本觉不对,心中发急,当时没有体味出绿华语意,不知如何答法,急得脸涨通红。绿华何等灵慧,见他窘状,又问道:“哥哥说呀!”崔晴迟疑答道:“妹妹对我,情逾骨肉,自然是好的了。”绿华乘机笑道:“那么,你对我呢?”崔晴俯首不语。绿华道:“我们先莫忙走,等把话说清楚了,再去吃不晚,”崔晴因黄昏前略倾情愫,话未说完,便被绿华问住,本觉出语失检,尚幸未招玉人嗔怪,见她重提前事,以为心有芥蒂,不禁惊悔。绿华已含笑说道:“你说愿为臣仆,永世不舍分离。前半所说,你大自卑,我不敢当。只问你:永世不与我分离,是否随口一说的呢?”崔晴爱切心乱,专往不好处起疑心,仍未听出绿华真意,惟恐一言触怒,引起决裂,好生愁急,不敢遽答。   绿华也不催他,停了一会,才问道:“你盘算好了么?”   崔晴不容不答,情急无奈,把心一横,一面偷视绿华神色,一面凄然答道:“妹妹如此追问,不容我不说了。我想你我前生,必非外人,至少也是骨肉生死之交。实不瞒妹妹说,家母因长兄不肖,自身所习又是旁门,异日如得兵解转劫,尚是天幸。恐我步长兄覆辙,平日常加教训,示以邪正天人之分,管束尤严。我也颇知自爱。因家父昔年恶名在外,家母人虽极好,临危助夫,自所不免,因此冤仇甚多,改投正教,又无门可人。同道交往,恐受诱迫为恶,又趋下流,所以至今洁身隐修,连个朋友都无。自见妹妹以后,我这颗心,一直便系在妹妹身上,你喜我喜,你优我忧。偶然有句话说错,只要妹妹神色稍有不快,我的心便急得乱跳。前夜分手又早,昨又一日夜未见,不知因何使妹妹生气,惟恐从此不再理我,悔恨交集,几不欲生。直到今日妹妹说明原由,心才放定。这半日工夫,便请我做大罗神仙,我也不换。明知修道人不应如此痴法,有时也未始不想化解,偏是不能化解。我实把妹妹看得比性命还重,休说长期分手,一日不见,我也难安。”说时,见绿华妙目注定自己,并无嗔容,便一口气说完道:“不过我对妹妹虽是爱到极点,但与寻常不同:我把妹妹尊如天人,决不敢丝毫轻渎。妹妹想也知道,不必说了。无论什事,或是妹妹说出甚话,只要不叫我离开,我决不敢违背妹妹的心意,也不忍有丝毫拂逆。每一想到妹妹不久虔修仙业,我是旁门下士,万一伯父母见拒,晤对为难,便自焦急如焚。我别无他念,求似今日这样长此相对,固是万分之幸;既因修为不便,只盼常得望见颜色,以至终古,便遭百劫,也甘心了。”   绿华见他如此至情,也颇感动,笑道:“照此说来,只要能常相聚首,任何险阻艰难,皆非所计了?”崔晴慨然答道:“那是当然。”绿华道:“我是今日才觉出你情痴,对我真好。我又何尝舍得与你分别。你所习虽是旁门,既是诚开金石,感可格天,从明日起,我也把娘所传玄门正宗扎根基的功夫,传授与你。此事决非爹娘所许,全仗娘最疼我,豁出受责,私相授受。等寄母回山,索性说明,我二人一处同习。我别的却不会,凡是会的,全教与你,先同扎好根基。别的正派长老无门可入,有寄母这点情面,虽然许多话不好说,我娘心软,又最爱我,开山出来,你豁出受点气苦,前往苦求,任受凌辱,也赖定了她,我再为你苦求,收你为徒。只要答应,我们一同修炼,不就永不离开了么?”崔晴万想不到彼此竟会心心相印,说出这等话来,仙业尚在其次,最难得的是心上人的恩怜,立觉美人恩重,感激涕零。当时情不自禁,扑地跪倒,抱着绿华双腿,流泪道:“我万想不到妹妹对我这么情重恩深。仙业尚在其次,如蒙伯父母恩怜,不弃葑菲,因而列入门墙,永为不二之臣,便伯父母将我处死,均所心愿。有了今日之言,我便为此历劫百世,终须随定妹妹,地老天荒,永无尽期的了。”   绿华见他跪下抱腿,虽觉不应如此,正待挣脱。及见崔晴双目含泪,面容沉痛,转生怜意,不忍斥说,伸手拉了两下,未拉起,佯嗔道:“一个男人家是什样子!再不松手起来,我不和你好了。”崔晴当即起立。绿华见他泪痕满面,惊喜交集之状,越生怜意,便取衣襟为他拭泪道:“哥哥,我是真对你好,不过不愿看你这样神气。随便说的,你不要生气了。”崔晴起初对于绿华,只是又敬又爱又感激,情发于中,不能自己,虽然言动冒失,并无遐想。及至绿华为他拭泪,温柔慰藉,立觉吹气如兰,温香欲抱,柔荑凉腻,着体酥融,当时心醉神摇,几次想要搂抱。一见绿华目如秋水,炯炯双眸,正注定在自己脸上,神情端静,实恐触怒,未敢造次。后来实忍不住,口往前一凑,把绿华擦泪的手亲下一下。绿华手痒,强忍笑容,缩手微嗔道:“我手上有蜜么?白天好意喂你吃药,你假装吃得急,咬我这手,当我傻子,不知道么?”崔晴见她轻嗔浅笑,美妙无比,亲了一下,并未真怒,心神欲飞,涎着脸,想拉绿华的手。绿华将手一甩,说道:“哥哥不要这样。自来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修道人虽无男女之嫌,终是不好。你如真对我好,便听我话,拿个哥哥样儿出来,不也一样爱我吗?”崔晴见绿华对己情厚,完全出于天真,忽想起眼前正往误己误人的路上走,心中一动,立时警觉。无奈情网已深,休说真个摆脱,连像上半日那样暂时的疏远都做不出来。当时只把热念凉一凉,庄容答道:“妹妹说的是,哥哥错了,从此改过。吃酒去吧。”   二人在一起,素无猜嫌,亲近已惯。尤其崔晴热爱情专,只一见面,便全神贯注在绿华身上,目光极少看到别处。即或斜阳影里,并肩闲眺,月明林下,促膝谈心,偶然指点烟岚,闲话香光,也只是随同心上人指划之间,略微凝望回顾,总是心志不分。这时天人重又交战,念切忧危,决计此后爱在心中,永远厮抬厮敬,不令稍涉轻薄。只期常伺玉人颜色,地老天荒,永无终歇,免致两误。只顾寻思,便未说话。绿华见他面色虽然不快,一味低头前行,不再发话,好似心有所思,神志不属,以为适才的话羞了他。   暗想:“他终是个长兄,又正尽心传授法术之际,形迹虽嫌过于亲热,也是相爱太深之故。适才只是爱极忘形,纡尊屈膝,不该话说得太重,使其难堪,心中不快。”越想越过意不去,便伸手朝崔晴肩上微拍了一下,笑道:“哥哥,我是个直性人,有话就说,出口不知轻重。你比我年长,是我哥哥,妹子略有疏忽,你难道还生我的气吗?”说时玉肩相并,未免挨近了些。崔晴闻声回顾,两下里几乎碰头,香泽微闻,本就心醉,再听心上人这等说法,哪能不神志皆摇,情不自禁。就势伸手,把绿华玉手握住,涎脸笑道:“我怎敢生妹妹的气?不过在想我一个旁门下士,妹妹天上神仙,竟蒙垂青愚顽,约为兄妹,喜幸之余,恐遭鬼妒,未免忧疑罢了。”   说时,绿华瞥见林外似有黄光一闪。绿华虽未上过阵,父母和碧梧仙子崔芜俱是高明人物,常受指教,颇知各派飞剑邪正之分。忙低语道:“哥哥快看,挨近庙门那里,有二道旁门中飞剑降落,法力似不甚高,不知是否去往观中?我们吃完便回,不要往观里去吧?”崔晴因未亲见,知绿华性情柔婉,先前疑心自己羞愧,已然不安,不好意思又作明拒,借故将手夺回,柔夷在握,自是不舍,爱极神迷,百不在念。又自负家学渊源,法力颇高。闻言侧望林外,并无影迹,越发不以为意。一面紧握着绿华纤腴凉滑,柔若无骨的玉手不放,一面随口笑答道:“有我陪你在此,决无他虑,妹妹放心玩我们的好了。”绿华见他就此变为携手同行,更不放开,看他全副心神贯注在自己身上,什么事都不在意,答语轻率,迥异往日。绿华连挣两次未曾挣脱,微嗔道:“你老不放手,以为你力气大,和我动强么?都快出林了,被人看见多羞。”话还未完,崔晴听见绿华说他动强,玉容上已有嗔意,慌不迭松手答道:“妹妹不要生气,我又忘了。”绿华见状,笑道:“我才没那么多的气生哩。你想你修道那么多年,法力那么高,却一点不像大人样子,”崔晴只是憨笑,无言可答。绿华也不再问。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二回 长笛暗飞声 明月梅花联爱侣 流霞腾幻影 疾风雷雨斗妖人(3)     没走多远,出了桃林,前面现出一道清溪,右侧一座长板桥横卧水上,残月如弓,照得清波粼粼,阴影交错,颇有幽致。隔溪三五人家,大都数间茅舍,环以竹篱,门外稀落落种着几树桃花。内中一家,青帘高挑,尚未收市,门外桃树上还挑着一盏红灯。   因这一家房舍较多,右侧又有一座土山挡住,便就山脚弯转过来,一头恰好临水,因势利建,颇具匠心。二人知是酒家。刚刚过桥,便见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道士,用大木盘端了两大盆酱蹄熏鸡,由门内跑出,并未过桥,到了溪边,两丈多宽的水面,双足微点,便即纵过落地。略朝二人回顾,便往寺观那一面跑去,其行如飞,人影在沿途花树之间连闪几闪,便即无踪。绿华道:“这点年纪,武功却也不弱。”崔晴道:“以前观中是个老尼住持,怎会换了道士?看小道士神气,不似什么好人,我们少时看看去。   我母子却不容左道妖邪,在此盘踞为恶哩。”绿华笑道:“我不喜欢和人争斗。寄母又不在家,要是他们人多,邪法厉害,一个不敌,岂不无事找事?由他去吧。”崔晴道:   “观中如有妖邪,我不寻他,日久他必寻我,势难并立。以我观察,还不至于不是他的对手。既然妹妹不愿,改日再去,也是一样。”   说完,恰到酒家门口。主人金嫂,是个中年胖妇,人甚和气。崔晴以前来过几次,居然认得,见面笑问:“客人怎么两年未来?可是往都天观赴会烧香的么?”说时忽朝绿华看了又看,眉头微皱,口虽说话,笑容顿敛。二人也未做理会。崔晴笑答:“我出门去了。这是我的亲妹妹,同来游山,先在后山亲友家中居住。今晚想起,你这里的酒食甚好,乘兴至此,不知什么都天观赴会。可有什好吃的么?”金嫂又朝绿华看了看,答道:“原来你们没往观里去,那就莫怪了。酒菜尽有,并且比以往准备得多。且请里间坐,我喊阿小端来吧。”崔晴道:“临水那间,可有人么?”金嫂略微沉吟,又探头门外看了看,转身低语道:“天都快半夜了,酒客倒不会有。只是这几天会期中,观中住了不少香客,俱是附近各县的官绅内眷,常有小道士来买酒菜,个个厌气,喜欢惹事欺生,又都有本领。客人游山,未往观中去过,不值遇上怄气,故此想请到里间去坐。”   二人见她言动神色,已经觉察,料定这伙道士必非善良。   崔晴口说无妨,执意非要临水那间不可。金嫂笑道:“我因临窗对饮,过于明显,想请换上一间。好在夜深,小道士刚取了不少酒菜,未必再来,就请进吧。”随引二人入内,临窗坐下。跟着一个年约十五岁的童子阿小,端来杯著酒菜。金嫂因崔晴以前曾作俗家打扮,手头又松,自称家住金华城里,癖嗜烟霞,每喜以道装野服游山,不肯吐露姓名,极似一个贵介公子,加上连日备得酒菜又多,不等招呼,先摆了一桌子,有心巴结。意犹未足,又去里面把特制轻不出卖的笋脯、松菌油、凤鱼、凤鸡之类取了出来。   绿华一尝,果然腴美非常,笑道:“这么多的菜,我们怎吃得下?”崔晴笑道:“我每次来,都不点菜,只随她便,样数并不多。今日想是主人特意款待妹妹,并兼为我庆贺呢。吃不完,剩下何妨?”说时,金嫂刚由外取酒进来,说:“这是去年酿的仙桃百花酒,刚刚开坛,客人和这位小姐尝新吧。”二人一尝,果然清醇,俱各夸好。   崔晴故问:“观中老尼可在?”金嫂闻言,似颇失惊,低声答说:“老尼师徒已然死散,观名已改都天,由一魏真人接掌。观主道法甚高,师徒六人多能平地上天,呼风吐火,城内官绅和远近人民个个信服。近设七天都天法会,明日子夜功德圆满,听说有好些男女弟子到时俱有成仙之望。不过我们老实人终觉害怕,好好日子不过,上天作什?   新收那些徒弟,贫富不论,俱是童身。凡人既能由他一度便成了仙。他是师父,为何还要住在观中,不上天成仙去?我实在明白不过来。我们在此年久,以前观中老尼师徒真守清规本分,结局那么可怜;他们终日酒肉,却会个个仙人:我也不服。这口气闷了一年多,不是深知客人太好,也决不敢出口。就这样,有好些话仍不敢说。最好客人吃完回去,观中热闹不看也罢。”二人听金嫂口气,越知那姓魏的道士是左道妖邪弄巧,正借妖法害人,所收童男女,大是可疑。崔晴本心直想当时寻去,因恐绿华胆小,先已答应不去,不便再说,引她不快,意欲明日抽空来探,只笑了笑,便未再问。绿华虽然激于义忿,但素日谨慎,见崔晴不说,以为对方势大,有什顾虑,自身法力不济,崔晴又是惟命是从的人,怎可提议使其涉险?也就没有开口。   金嫂原和老尼师徒年久交厚,见受妖道欺逼逃亡,隐忿已久;又因崔晴人好,绿华美艳如仙,恐被妖道看见,必要生心,故加警告。见二人听完,仍然从容饮酌,不以为意,事不关己,心已尽到,正要退出,忽见门外有人探头。绿华坐处斜对房门,看出是个小道士。金嫂已忙赶出去,随听外屋双方争论之声,由近而远,往别室走去,金嫂声低而急,来人语音钩辀,一句也未听出。这时二人临溪对酌,隔溪大片桃花烂漫,月影昏黄,望将过去,宛如大地上浮起一片彩雾。竹屋清洁,八窗洞启,净几不华,灯火青荧,配上旨酒佳肴,彼此殷勤劝酌,含情无限,其乐融融。崔晴固是喜对玉人,别无所思;绿华也是略微一看,不曾在意。山居清苦,难致兼味,加以酒逢知己,人共素心,这一顿酒,真吃得杯盘狼藉,残月欲堕,虽然停著,兴犹未阑。中间金嫂曾经进来数次,绿华见她面色不快,以为山中人多起早,连日会期,不愿客人久留,便告崔晴,吃完快走,免误主人收市。崔晴贪和绿华相对,说:“主人爱财,昔年初来,也是如此,后见给得钱多,便自高兴奉承。似此良宵胜游,人生能有几日,且不理她,先自尽欢,少时多加钱便了。”绿华虽觉出言不祥,自己也实不舍走,心中微动,并未答话,就此因循下去。   哪知金嫂实是好意,先想催走,既一想,走也无用,又不敢轻易泄机,只好急在心里。挨到夜深,见二人尚无行意,惟恐事变出在当地,忍不住凑向桌前,低语道:“天已不早,客人可还再要添酒么?”绿华也觉夜深,不等崔晴答话,先自起立道:“人家还要安睡,哥哥走吧。”崔晴给了酒资,提议踏月归去。金嫂见他付银多出好几倍,于心不忍,先去门角一看,匆匆跑回,悄声说道:“客人回去,最好不要过桥,由土山后绕出两里,便是上流水源瀑布,崖下有一小洞,穿将过去,便是对岸。这条路最僻静,知道人少,难得今晚天阴。详情我不便说,请你也不要问我。来路桃林,却万走不得呢。”绿华方要开口,崔晴已经明白,悄道:“我们不怕,暂时依你好心。我们走后,如有人问,你说我兄妹俱会法术。并说今日不曾尽欢,日内必来,还要往观中寻人。等一出门,人影一晃,立即无踪。包你就没事了。”说罢,不俟答言,便同走出,果照所说,往土山后绕去,行约丈许,身形立隐。金嫂本觉二人装束奇特,后山荒险,素无人迹,半夜来此对饮,不畏虎狼崎岖,心中奇怪。见状方知竟是异人,好生欣喜,放心回去不提。   绿华见崔晴行法隐身,却不飞起,走的又是僻径,笑道:“你看天色阴沉,有什月亮可踏?你先还要往观中除那妖道,此时既是避地隐迹而行,偏又不肯飞起,是何原故?”崔晴笑道:“那妖道实是可恶,我们不去寻他,反来招惹,依我心性,本要寻上门去。只因先前答应妹妹,不愿拂你心意。此时飞回,妹妹必定回洞安歇,又舍不得分手,想步行踏月回去,多玩一会。但妖道必会邪法,此时深浅难知。如今原路花林,我那隐身法虽看不见,如人禁制埋伏,遇见邪法高的,仍难免被其觉察,乐得依了主人,走这条路。如嫌天阴路黑,看不真切,过溪之后,索性多走几里,一到山那面,包有月亮照路。妹妹你看可好?”绿华点了点头,沉吟未答。   一会寻到瀑布下面小洞,照金嫂所说,穿洞经过,果然绕出水源。再走不远,便有小山矗立。崔晴虽是修道人的法眼,黑夜看人,终比月下要差得多,急于望见玉人颜色,才一绕过山脚,立即把手一扬,当时飞起一团皎月般的圆光,悬向前路,照得左近溪谷林抛清澈如画。绿华见天色阴沉低湿,已有雨意,忽然明月升起,斜挂林梢,照得低空弥漫的黑云边上,各幻出一层乌金色的异彩,有的还映出片片红霞。虽只有数十丈方圆一片,不能照远,但那月华随人进止,移步换形,云物诡丽,为生平未见之奇。不禁喜道:“哥哥,我回洞不睡,情愿多陪你玩,快将这法子传我。”崔晴见绿华奖赞喜笑,越发卖弄精神,刻意求工,伸手一指,天空层云便似刚开锅的沸水,又似海涛怒翻,春云急展。不是玉溅珠喷,散了一天花雨,便是纨卷绡飞,涌起千层霞影,绚丽无伦,目不暇接。喜得绿华不住拍手夸好。这类旁门中驱遣烟云,变幻星月的法术,为防生事,原忌卖弄。崔晴一心讨好;又因修道虽已多年,从未独自在外交游走动,只凭幼时随母一点经历;加之乃母在旁门中法力甚高,家学渊源,已得真传十至七八:未免心粗自恃。   先前并非没有防备,但所畏并非妖人,只防有正教中人走过,引起误会。故除却假月明光所照数十丈以外,依旧暗雾沉沉,阴云低压,什么也看不见。如今以云为戏,远方路过虽看不见,近处就易露出形迹了。   二人并肩游行,指点云岚,正在兴头上。当空行法幻起的彩云,好似受了大力波动,有什东西冲荡神气。同时又听雷声殷殷。那一带云层,原有法力禁制,崔晴法力颇高,差一点的外力决冲荡不开。只因二人正在缓步前行,云也随同变幻移动,不是固定,为讨绿华欢心,再一刻意求工,随时把云层吐出放进,一遇对头,自然乘虚而入,易显形迹也由于此。警兆一来,崔晴立即觉察,心疑有正教中人路过,发现旁门炫弄,意欲冲入禁圈,查看盘诘。此时如与绿华说明,用乃母所传隐形飞遁之术飞回山去,不问对方是邪是正,均可无事;就凭崔晴自身法力,带了绿华飞回,也可无碍。偏因好胜,不愿当着心上人示怯;又见来人并未将禁网冲破,雷声自远传来,也与正教中的太乙神雷有异,不像对己而发:因而只在暗中戒备,并未现于词色。绿华更未觉察,反笑问道:   “哥哥,我们行时天阴欲雨,你听雷声这么密,莫不是要下了吧?”崔晴才想起只顾讨绿华欢喜,却忘了当时天阴。静心查听,果是暴雨欲来之兆,并非人为。当空云层只荡了两三次,便不再有动静。心料就有人作对,照此形势,也足能应付,益发心定。   方想设词飞出云外,查看来人是否离去,忽听震天价一个大霹雳,在左近空际炸裂,震得山摇地撼,轰隆之声响彻岩谷,半晌不绝。紧跟着便听禁圈外面狂风暴雨,一时大作,林木呼呼,声如潮涌。绿华知雨已下,外面海倒山崩一般,声势甚是骇人,内里行处却仍是滴雨全无,微风不扬,安安静静的,不禁喜夸道:“哥哥以云为幕,竟能障御这等狂风暴雨。快些回去传我,你如不肯,我便生气了。”崔晴笑答:“妹妹的话,我还有不听的么,此是旁门末技,所荫蔽处,只在一二十丈以内,不能及远,有什希罕?   目前你根基已固,只等伯父伯母开山出来,仙业成就,自然为期尚远,如论法术,妹妹所学,真比我强得多呢。”绿华笑道:“将来我如真比你强,也必教你。只是你今晚却非教会我不可,最好此时便传,还可就便演习。”   二人边说边走,四面漆黑,只当中禁地一片光明,再不理会方向,只顾说笑高兴,随着山路,曲折前行,不觉把路走岔,当时也不知道。崔晴如照原意,升空查看一下也好,偏是分秒不舍离去。再听绿华学法心急,明知这一就地演习,如有外人在侧,立被看出,无如心上人正在兴头上,不忍拂她心意。心想:“自从先前层云微荡之后,虽只走出十来丈远,因是缓步徐行,也有盏茶光景,更无异兆。多半来人知难而退;或是正教中高明人物路过,始而疑心旁门闹鬼,后用法力,透视云雾,看出自己结伴游山,行法遮蔽风雨,不是妖邪一流,临发又止,没有冲入禁圈,便即走去。否则,决无如此太平。”越想越以为是,不特没有飞起查看,反到格外讨好,尽情传授。绿华自是颖悟,一学便会。   等把口诀用法记完,正待上路演习,忽见前面山路积潦,遍地泞湿,明光所照之处,一股股的山泉纵横交错,上下流走,势甚猛急。绿华笑道:“我们走进雨地了。才下雨不久,怎会有这么多的雨水?”崔晴笑道:“你不知今晚的雨有多大呢。自我和妹妹初见那两天,便看出天色不久必要剧变,不想挨了好几天,因是无关,故未在意。照理这类风雨发作越晚,蕴蓄越厚,一旦暴发,声势也越发浩大。现吃我禁法逼住,四面包没,此时尚看不出外面雨势之猛。只等走向高处,我把禁法一撤,只留当空片云遮雨,再把明光放大一些,管保满山都是白龙飞舞,才叫壮观好看呢。”绿华喜道:“‘山中一夜雨,树梢百重泉。’这两句诗真好,但这还是雨后美景。常想深山大雨之际,景物必更豪快。无如身是凡人,不具慧眼,休说夜间沉黑,能听而不能见,青灯苦雨,转惹愁思;便在日中,也只见到水烟迷漫,四顾混茫,不能放开眼界,一豁心胸,纵有奇景,也难看到。尤其身立雨中,遍体淋漓,水泥污湿,更是不堪承受。难得你禁法神妙,上面不被雨淋,又能在雨地里大放光明,纤微毕现,雨势再大,更必好看极了。我正嫌地上水湿,积雨之处大多,这一段虽是石地,鞋袜保不浸透,快到高处去吧。”崔晴悔道:   “只顾说话,忘了走入雨地。妹妹鞋子想已水湿,这却怎好?”绿华笑道:“无妨,义母前年为我备办了好几双,因是山中藤草所织,买回时本就工细,又经义母修饰,看去光洁如锦,我脚步轻,山居不常走动,且穿不完呢。”   崔晴往绿华脚底一看,脚长不过六寸,看去又瘦又薄。鞋果细藤所制,宛如锦织,秀丽非常。虽是雨天,那一双罗袜雪也似白,不着一点尘污。想见里面底平指敛,白足如霜,暖玉生香,柔若无骨之美,由不得心中痒痒,想要抚摸一下。但恐触怒,便设词哄她道:“妹妹这双鞋子,多么干净秀丽,湿泥污损,未免可惜。请稍抬起,我在妹妹脚底上画一道符,就能凌虚而步,水泥不沾了。”绿华此时对他本无猜忌,心又好奇,果然把脚抬起了些。崔晴就势用手托住,先在左脚上画了两画,又把右脚托起画完。越看越爱,偷觑绿华,正仰望当空云彩,不曾在意。一时情不自禁,偷偷低下头去,把脚尖轻轻咬了一下。绿华本就觉他这回手握较紧,有点疑心,恰巧低头看见,连忙挣脱,已经无及。气道:“你原来千方百计欺我,被人看见,什么样子?我不理你了。”崔晴见绿华满面娇嗔,好似动了真怒,自觉不该如此轻狂,又悔又急,又无法分说,期期艾艾地答道:“妹妹我真该死!实在不是欺你,任凭多重的罚,情甘领受,千万饶恕我这一回,下次再也不敢了。”绿华见他窘急得脸涨通红,又觉不忍,佯嗔道:“我也知你爱我太甚,但实不愿你这等爱法。固然我们修道人无什男女嫌疑,夜雨空山,又有法术禁制,不会被外人看见,但你我日后还想长聚不散,你又立志想拜在我爹爹门下。我爹爹性情古怪,人又机警,什事也瞒不了他,而且最恨年轻人没有品行志气。你如常和我在一起,这等行径,未必能改得了,只要被爹爹发现,我又是引进的人,必不免于重责,你更不得了。到时反正分开,我想理你也不能。莫如趁这日子还浅,回去从此各不相见,免得情分越厚,将来分离,也更难受。我也不要学什么法术,省你挟惠胡来。我们回去吧。”崔晴闻言,越发惶急,不住口告饶。力言实是爱极,情不自禁,并无他念,下次决不敢再犯。   绿华近来虽仍天真稚气,因和崔晴相处日久,渐渐省悟对方用意,虽觉彼此交友原可,不应效那世俗儿女之爱。无奈情根已固,本非真个决裂,当第二次发话时,已然宽恕,再听苦口求告,心肠越软。把小嘴一撇道:“你当我呆子吗?从喂你药,咬我手指起,连今夜三次了。哪一次都说再不敢了,过不多时又犯。这么大一个人,亏你也不害羞。一只旧鞋,帮底上短不了沾有泥污,想起都脏,又不是糖,咬它一口有什好处?总算咬得还轻,我素来怕痛怕痒,真把我咬痛了,任你会说好话,要理你才怪。是否欺我,且看我能凌虚不能再说。”崔晴喜道:“妹妹对我真太好了,怎敢欺你?妹妹这等仙根仙骨,只要照我这法诀略一施为,便凌虚而起了。”   绿华照他所教诀印一试,果然平空高起数尺,脚底似有东西托住,自在浮游,无不如意。喜道:“我昔年要家母传授飞行,始终不肯,只传我一点防身隐遁之术。除去遇事逃回,或是预定去往别处,也可运用。但是飞行极快,一经施为,晃眼到达,什么景物也看不出,想在空中闲游浏览,俱办不到。壁立高险的山,便难上去。我又最喜登临,久闻附近鼎湖峰乃前古黄帝骑龙升仙的胜景灵区,久欲一往,均未如愿。父母寄母均是神仙中人,我却连想走远一点,上个高山危崖都难,想起心就烦闷。今习此法,就可自在游行上下,不畏艰险难行了。”   崔晴最爱绿华春生玉靥,一笑嫣然。知这类旁门蹑空之法,仗着绿华骨根深厚,照样也能游行高远之处,但比玄门隐形飞遁,顷刻千里,快慢相差,直不可以数计。似此凌空而行,仅比常人奔驰快不多少,一日之游,不过二三百里,迹近炫弄,人又如此美丽,极易生事。有自己相随,或者无妨,却又用不着;孤身仗以远出,万万不可。见她正在喜欢,不愿扫她兴趣,只笑答道:“妹妹常把旁门末术当作神奇,有我随侍,尚可偶然游戏,如真远游,实无用处,何况妹妹他年比我强呢。”绿华道:“你不要管,也许有离开的时候呢。”崔晴惊道:“妹妹,你将来还是不要我么?”绿华笑道:“没见你一个男人家,这样多疑。你我心性相投,情分又深,自从初遇到今天,从没和我强过,我有时犯点小孩脾气,你也无不容让。我本来性情温和,不愿得罪人,都被你宠惯坏了,一点没有小妹对长兄的道理,常时使你难堪,你也不怪我,反说好话,爱护恭顺,更是无微不至。这样好哥哥,哪里去找?我是想你有功课,我是闲人,不能一年到头,日夜都在一起,一任交情终古不渝,终有暂时分离之日。我恰在那时出游,习了此法,不方便么?怎说是不要你呢?”崔晴本在多疑心酸,及听绿华自吐情愫,又觉美人恩重,浃髓沦肌,当时万虑皆忘,快活欲死,大喜道:“妹妹原来对我真好,我此时才把心放定,说不出的喜欢感激。父母而外,此恩难报,也没法说。只盼连那暂时分离都没有,就更好了。”   绿华见他诚中形外,脸上满是喜容,丰神本极英秀,这一高兴,越显俊朗,知是中心喜极,也甚感动。故意逗他,佯嗔道:“你先前还当我是假的呢。”崔晴慌道:“我不会说话,妹妹不要怪我,实在爱你太深。近日既恐伯父的话难说,更恐日后妹妹看我不起。尤其今日言动失了检点,经我求说,虽蒙宽有,毕竟有了不好痕迹,不知妹妹是否不念旧恶,母亲回山,能否再似今日畅聚,老担着心事,闹得六神不安,忧喜无常。   我也清修多年,平日自问颇有定力,有时也自警觉,不知怎会如此,一颗心无时无刻不系在妹妹一人身上。休说从此永诀,弃我如遗,便只是短时日的分别,也必相思忧急欲死。本来这些话不敢说的,我除痴想终身常相厮守外,别无妄念,对于妹妹,爱固爱极,敬也敬极,你喜我乐,你愁我急,你离我死。偶因爱极忘形,情不自禁,未始不想稍亲香泽,只要见出妹妹稍有不快,也决不敢惹你生气。适才听出妹妹对我深情,感恩刻骨,心想隐藏胸中,易使妹妹误会,不如沥胆披肝,尽情一吐,彼此把话言明,反可泯却猜嫌,只得说了出来。”说时偷觑绿华,欲言又止,笑容渐敛,误认生出反感,惟恐对方说出决绝的话,不好分说,急于表明心迹,慌不迭抢口说道:“妹妹不要多疑,我崔晴虽然爱你胜于性命,但决不效那世俗儿女之爱,并连似古仙人那样神仙美眷,合籍双修的妄想,俱都没有。但求永承颜色,为一永古不二之臣,已是心满意足。此后如若口不应心,甘受三生惨劫,死于非命。”   绿华先前,本因崔晴之言,想起父亲性情古怪,不喜旁门左道,这次母亲托寄母照看自己,均非所愿。异日引进崔晴,未必一请即允,这人偏又如此情痴,万一不准,如何是好?为此犯愁,并未着恼。及见崔晴错会了意,急于剖白,声音都颤,目注自己,满面惶急悔恨之容,又在赌着重咒,越发觉他可怜,不知怎的,心中一酸。当时未等话完,忙伸玉手,将崔晴的嘴捂住,微笑道:“你的心,我已知道。既能发情止礼,言动偶然失检,只要不存心故犯,又有何妨?赌这样的恶咒作什?亏你修道多年,还是我的哥哥呢,一点没有丈夫气概。”如在平日,崔晴得亲玉手,又是心上人款款柔情,自然流露,定必心跳欲融,神魂皆醉,就势执手亲热,不舍放开了。这时竟因感激过甚,只觉神旺身适,心头舒服万状,通无丝毫遐想,也未举手抚握温存,双目望着绿华,明波莹活,似要流下泪来。绿华手早缩回,心中却老是酸酸的。见他目蕴泪光,凝望未答,笑问道:“你还伤心么?”崔晴明明喜极,偏会答不上话来。停了一停,才答道:“我从此便是天地问第一个快乐人,喜欢还来不及,哪有伤心之理?”说到这里,猛想起:   “终日盼想心上人这双粉铸脂凝的纤纤玉手,几时能够亲它一亲;便死也值,好容易至情感动,送到口边,竟会忘了亲它一亲,良机坐失。再向请求,看今夜相待情厚,也许答应,无如适才言犹在耳,如何又犯?心上人素来端庄娴静,也许为己发情止礼之言所动,此举不特不好意思出口,万一误会,连适才所说,俱当假话,岂不冤枉?”想了又想,虽然又悔又借,但因心上人已经钟情于己,自是喜极。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二回 长笛暗飞声 明月梅花联爱侣 流霞腾幻影 疾风雷雨斗妖人(4)     绿华见他紧随身侧,面上时现喜容,好似受了极大委屈的童婴,忽得所亲爱怜奖慰,得了许多梦想不到的心爱之物,喜欢到了极处,情发于中,不能自己。一面又在感激爱戴之下,承望颜色,想要讨好,冀博所亲欢心神气。忍笑问道:“你听外面雷雨这么大,夜景愈奇,只顾说些不相于的闲话。人也上到高处,还不撤禁行法,使我开回眼界?我也照你所传,演习一回,多么有趣。”崔晴不特一口应诺,为了讨好,竟连如何由心运用,以及撤禁之法,也一并传授。绿华自然巴不得所学越多越好,当时学会。崔晴并由绿华自去撤禁施为。心想:“这等大雷雨的深夜荒山,常人不说,便正邪各派中修士偶自空中飞过,也必高出雨云之上,不会冲冒雷雨而行,停留更无此理。适才虽有小警兆,已然过去,这么多时候并无动静。绿华年轻,初次习法,多喜炫弄,左右无事,正可令其畅所欲为,一观雨中行法,景物之奇。就有什事万一发生,有自己在侧护卫,也必无妨。”因而不特未加阻止,反倒怂恿。   绿华道:“你听外面雷雨好似更大,我心里有点害怕,全仗哥哥为我护法呢。”崔晴笑道:“此时外面狂风暴雨,霹雷乱震,你骤把禁法一撤,声势必更猛烈惊人,但此乃天气骤变,与有人主持作对不同。那雷每在山野溪谷和古木大树之间爆发,这里没有大树,又非旷野半山和溪谷之中。慢说不会上身,就在近处打下,似此雨云地气激成的天雷未发以前,电光也看得出远近,明白一点的常人,尚可避开,何况我们。照头打到,我也能当。当空云幕未撤,决无妨害,妹妹只管放心演习便了。”绿华笑道:“我也知无须害怕,只此时不知怎的有点心跳。不然,你一教会我,就早试了。”崔晴知当晚雷雨决不寻常,绿华从未见过这等阵仗,既想绿华高兴,又不舍她无意中受了虚惊,口说无妨,暗中早加防备。绿华只是当晚心跳,有点异状,并非真个胆小。口中问答,早照所传,行法施为。山中此时正在发蛟,山洪暴发,雷雨之势猛急异常。二人在禁圈中说笑问答,知心相对,乐趣无涯。连崔晴是个行家,也仅觉出势盛平日,外面情形一点也未觉察,更不知变生顷刻,由此引出许多事来。   绿华先只闻得雷声轰轰隆隆,密如贯珠,偶然杂着爆裂之声,和风雨交汇,似与往日不同。心想:“雷雨虽大,上有层云如幕,雨点打不到身上来。”哪知天威厉害,又当风向,禁制刚刚一撤,就在这四边彩云乍敛,光景微微一暗之际,耳旁轰的一响,那酒杯大的雨点被狂风一吹,直似乱箭斜飞,迎面射来。尚幸云幕荫覆尚宽,崔晴又防护得紧,一见风雨太恶,忙将手一扬,一片青光飞出,立将当前风雨逼住。可是水气奇寒,已经袭上身来,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忙即行法禁制。崔晴手上青光已经发出,两下里先后出手,原差不多。崔晴见绿华受惊,青光一发,立即回头慰问时,绿华惊慌忙乱中,猛瞥见一个相貌丑恶,装束诡异的矮胖道士,在面前光霞风雨中一闪而逝,不禁大惊。禁法本全学会,不及告知崔晴,慌不迭先把禁制还原。崔晴专注绿华,并未看见雨中怪人,还当胆小所致,笑问道:“我没想到先查风向,妹妹受惊了吧?其实无妨,由我先试一回,你看如何?”绿华便把所见告知。崔晴觉着如有妖人在侧,自己怎会一无警兆?并且来人有意现形,也不会只一照面,便悄然引去。如说不信,恐绿华嗔怪,笑道:“有这等事么?我倒要看他是什人物路数。如是观中妖道,我本来就想日内寻他,他敢寻我,再好没有。”绿华先在酒家见闻,早料妖道不是好人,激动了义侠天性。这时又见雨中怪人是个道士,分明是跟踪尾随,欲加不利。反正早晚必被寻上门去,不是能躲的事。照着对方鬼祟情景,好似法力有限,否则也不会尾随了这些时,一点不曾发难。想到这里,心胆更壮,并未拦劝崔晴,只说低点声,谨防暗算。崔晴本未把妖道放在心上,又加不信此事,一面点头应诺,早把禁诀一扬,眼前奇景立时呈现。   原来当晚雷雨狂风大得出奇,崔晴鉴于先前绿华受惊,禁圈虽撤,迎面风雨仍被行法逼住。绿华初次习法,见猎心喜,又见有了防备,妖道已然无踪,疑是知难而退,不等崔晴往下施为;忙喊:“哥哥让我行法。”随掐法诀一指一扬,那高悬头上的一轮明月立即移向前去,大放光明,照得一片地面明如白昼。本来那雨其巨若绳,大的直有小酒杯粗细,天河倒泻一般往下泼来,又下了这么大一会,低处早成泽国,高处的往下飞泻,空中还在猛落不已。全山平添了无数飞瀑,宛如数百道玉龙天半倒挂,满地急窜,飞舞蜿蜒于悬崖绝壁,峻坂平肢之间。加上狂风助势,迅雷加威,有时一阵急风过处,吹得那高挂峰崖间的雨中新瀑,一条条宛如长虹吸水,白龙惊飞,凌空抛起,景物已是奇绝,再吃二人的明光绮霞一映照,全都映上一重彩晕。那泼空而下的大雨脚,也成了无数五光十色的光箭,水气蒸腾,直似雾毅冰纨,浮光耀影,到处腾辉幻彩,奇丽无伦。   喜得绿华不住拍手赞妙。   二人正指点烟雨,行法观赏间,忽听山那边雷声越来越猛,有好几次都似在高空爆炸,响震山谷,从所未闻。崔晴觉出有异,正静听间,倏地震天价一个大霹雳在隔山爆裂开来。本来风狂雨骤,电舞雷轰,四外飞瀑流泉又极奔腾,轰轰隆隆,声势浩大,仿佛到处峰峦林木都在那里摇撼摆动,似要乘风随流而去。再加上这一震之威,振耳欲聋,越觉猛烈可怖。绿华从未听到过这等雷声,竟被吓了一跳。方急拉着崔晴臂膀,喊得一声:“哥哥!”忽见崔晴面色匆迫,好似有什急事,不顾说话问答,口喝得一声:   “起!”手早伸过,轻轻扶了绿华玉臂,就在当空云幕明光辉映之下,纵了遁光,冲风冒雨,一同上升,往隔山飞去。一面又似怕绿华惊疑,随同飞行之势,匆匆说道:“妹妹莫怕,山那边出了怪物,我们快看看去,”随说,手掐灵诀,向空连扬了两下。飞行迅速,一山之隔,晃眼便越过山去。明光照处,二人发现山那边凹地上,陷了一个大洞穴。穴旁现出一个身材长大,奇形怪状,似龙非龙的怪物。崔晴一见,已明白了几分,即指遁光下落。绿华猛一眼瞥见怪物身侧黄光一闪,定睛一看,正是先前自己习法开禁时节所见相貌诡异的矮胖道士。未及开口,忽听崔晴大喝:“妖道敢尔!”手扬处,一道青光朝妖道飞去。绿华已看出妖道在黄光环绕之下,手持一副小弓箭,正朝自己和崔晴待要射出。一见青光先发,咬牙切齿,将手缩回,一纵黄光,飞身便起。崔晴紧跟着又将手一扬,立有一蓬其细如丝的青色光雨朝前飞去。妖道好似情急反噬,待要回头扑来。两下才一接触,只听一声厉吼,黄光明灭之间,一溜黑烟闪过,便即逃去,晃眼不见。   崔晴忙催青光想赶时,雨夜沉冥,又不放心舍了绿华穷追,只得任其逃去。连道:   “妹妹所见不差,可惜来晚,被这妖人漏网,也许还被得了手去。此时不便追赶,且由他去。这厮今夜闹鬼,多半还是为了这怪物。我一查看,便知明白。你听雷声已稀,不再有霹雳下击,怪物十九已死。反正妖道不敢再来,先不必忙,等我下上禁制,再往坑边去,以防万一有什变故,又免腥气难闻。”说罢将手一招,空中青光立即飞降,围着怪物略微掣动,退了回来。崔晴收了剑光,再掐法诀,向空一指,当头云幕立向四边倒卷而下,将二人和怪物存身的坑穴一齐围住。然后手扶绿华,由一片席云托住,悬空移近前去一看。见那怪物已经身死,长约十丈,生得似龙非龙,牛首独角,通体暗蓝,满布逆鳞,颈侧生着四片形如满月的肉翅,底下八只五六尺长的连践利爪,血口张开,赤舌如钩,形态十分狞恶。两只怪眼已被人挖去,露着尺许方圆两个眼腔,血水淋漓。独角也折断了半截,连同头部焦裂之痕,似为雷火击碎。下半身还有一段拖在水内。地本低洼,四面山水,似骇浪惊涛一般,正往穴中倒灌而下,势甚速急。   绿华笑问:“这么长大厉害的怪物,怎一雷就打死了?”崔晴道:“这怪物必是蛟蜃之类,乘着今晚烈风雷雨,想要出世。看死时神气,和先前那么又猛又密的雷声,此怪当已成精多年,腹有内丹,已与天雷相抗多时,只凭那一雷,决打它不死。多半妖道早知底细,暗有布置,隐伏在侧,乘它与迅雷对抗,力疲神懈之际,猛出不意,一面夺取内丹,一面发动妖法埋伏,恰巧这次雷火更猛,三面夹攻,怪物自然支持不住。妖道已然得手,又将两只怪眼挖去,照理该走,仍在怪尸身侧逗留,其中必有原因,弄巧内丹之外,还有什宝贵之物在怪物身上。那两只怪眼甚大,时间急促,妖道未必能带了同逃,也许还伏近处,均在意中。我把妹妹脚底席云升高一些,索性查看个仔细,免被妖道去而复转,又捡便宜。”说罢,如言施为,独驾青光,往怪尸身侧飞去。   绿华见崔晴先还是人剑同飞,后来竟身剑合一,只是一道丈许长的青光环着怪尸,上下飞舞盘旋,宛如龙翔电掣,时快时慢,变幻无穷。心想:“哥哥法力真高,性情心地又好。他常说我将来成就远大,比他强得多。几时能有他这等法力,也就心满意足了。”正寻思间,忽见青光刺波而下,深入穴底,半晌不见动静。绿华因刚逃去的妖人形态狞恶,一人在上,恐其去而复转,光笼之外,又看不甚真切,有些胆怯。便把以前所学防身之法施展出来,手掐太清仙诀,先放起一片祥霞,将身护住,以防不测。隔着两层祥霞光障,由明视暗,外面景物更是难于分辨。又待了一会,觉着外面雷雨烈风已然停止,左近暗影中似有两条鬼影略闪即逝,心越不定。方要呼喊崔晴上来,忽见水花急漩中声如裂帛,哧的响了一下,青光已离水飞上。崔晴现身飞来,见了绿华护身祥霞,笑道:“我只顾为妹妹寻点好玩东西,忘了招呼。我这禁网不比寻常,来敌不问强弱,只一挨近,我立警觉飞上。这类下作妖道,适才受伤,心胆已寒,怎敢冒失来犯?再说也冲不进来,实无可虑。不过对敌之际,原应谨慎。妹妹大清防身仙法,我只那日见过一次,果然神妙,比我旁门法术强得多了。”   说时,绿华本想埋怨他几句,一眼瞥见崔晴手上拿着一把明珠,每粒约有龙眼般大小。倾听间一眼瞥见禁光外到处飞瀑流泉,水光浩荡,不由失惊道:“闻说蛟水山洪,声势浩大,这一夜,连大雨带山洪,不知冲没了多少人家田舍。你有那么高法力,何不行法退水,积这一场善功多好?”崔晴闻言,也自惊觉道:“我先也想到,只顾想取蛟珠与妹妹玩,还忘了呢。”绿华跌足悔恨道:“都是我不好,为我耽延这些时,知道有多少人受罪送命呢!哥哥还不下手,尽说则甚?”崔晴道:“迟早一样,总是善功,灾象已成,譬如我们不来呢,妹妹虽非行法之人,心却甚切,只此一念,已格天心。我情愿功归妹妹一人,你算是起意发令的人,我来奉行便了。”   说罢,不等绿华再催,手指处,禁光全撤。扶了绿华,同往近侧山顶上飞去。天光一现,全景毕呈。绿华见满山飞爆流泉,稍低洼处全成了泽国,树木多被风雨折断,夹着无数泥沙碎石,由高就下,随流卷去,山中平添了好些江河,水势十分迅急,奔流激湍,震撼得四山轰轰,甚是惊人。再往远处近山人家一看,好些房舍俱已冲塌。稍高一点的地方和大树之上,俱都有不少难民。因水发自深夜,衣食用物均未抢出。好些多是赤着上身,有的更是遍身赤裸,缩成一堆。这还是蛟死水住,水淹只近山一带,尚且如此惨状,如被乘流归海,灾害更烈了。绿华心善,急得直叹气。   崔晴道,“妹妹莫急,好在恶蛟已死,水势有减无增,我观察好形势,便下手了。”   绿华不知如何运用,只得听之。实则崔晴知道水势已息,灾相不重,退水救人,并不争此片刻,因想昨夜之事,故意迟延。嗣见绿华焦急,现于词色,心中赞美怜爱,只得息了前念,施展全身法力,将头发披散开来,赤了双足,就山头上踏罡步斗,仗剑行法。   绿华见他先由袖内发出一片青光,将二人全身护住。然后仗剑向上下连划灵符,手掐法诀,频频发放。约有半盏茶时,水势原样未变,与以前行法,随手立现,捷如影响,大不相同。面上神情也颇严肃,不便问讯。心方奇怪,崔晴忽将左手法诀往外一扬,右手长剑朝前一挥,同时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化为大片细如游丝的红色光雨,四下里分射,一闪即灭。紧跟着便起了一片殷雷之声,那么迅猛的山洪,立被禁住,不往山外流去。水源一断,近山一带水势立减。崔晴二次举剑一挥,那被暂时禁止住的积潦便即倒流,往原发蛟水的深穴涌去。这时高悬峰崖上面的无数飞瀑流泉,仍然往下飞堕,与下面山洪积潦会合。低洼处的大小湖荡,有的仍往附近深壑中流下,有的却作逆势上行。更有遇到危石峻坂阻路的,被禁法一逼,宛如一大匹广幅银练,跳波而起,平空飞越,来与泉水相会,同往原穴倒灌下去。涛惊浪急,股数既多,又是上下四方齐向当地争涌,无论中途有什树石肢陀,全阻不住来势,互相挤迫击撞,激起无数大小水花飞湍,到处浪花高涌,水烟迷蒙,映着日光,灿若纨绮,景已奇丽。加以水石击荡,响起一片滩声,有似万霆殷怒,轰轰隆隆,耳鸣目眩,仿佛四山都在摇撼,越显壮快绝伦。喜得绿华不住拍手赞妙。   似这样不过刻许时光,近山有水一带,渐渐现出平地。难民纷纷由高趋下,有的踏泥回家;有的拾抢泥地里停滞着的衣物用具,乱成一片;有的更在泥中,跪拜谢天。欢呼唤人之声,隐约可闻,似是绝处逢生,喜出望外。而山中山洪雨水所积成的湖荡池沼,也由深而浅,水面越缩越小。又隔一会,相继现出地面。绿华几次寻眺昨晚酒家和都天观桃林一带,却看不见。后照日影查看,才知相隔颇远,中间还隔着一座小山。昨晚将路走错,当地并非回洞应走的方向。暗忖:“非此一误,人早回洞,必当寻常大雷雨,不知出蛟与妖人作祟,水灾一成,便难收拾了。”又想:“晴哥哥以往行法,或是谈笑自如,这次怎如此紧张庄肃,一毫不敢松懈?从行法起,便全神贯注,一言未发,仿佛身当大任,惟恐失闪神气。”心方寻思,崔晴忽然吁了口气,说道,“且喜大功告成,妹妹功德不小。”绿华笑道:“此是哥哥功德,与我何干?”随又问行法时何故那等谨慎。崔晴答道:“今日之事,我实有过无功,这且不去说它。你见我行法时慎重么?正教旁门,不同之处在此。我们已将路走错,蛟灾已化,事皆办完。好在白日,妹妹如不疲乏,山中仍可长谈。此地无可留恋,我觉稍疲,由妹妹用伯母所传隐遁之法带我回去,再细说吧。”   绿华只当崔晴忙了一夜,真个力乏。初次带人同飞,不知能否胜任,便学崔晴的样,伸手将他臂膀拉住,施展大清飞遁之法。一片光霞闪过,便同凌空飞起,其疾如电,瞬息之间,回到洞前落下。绿华知崔晴不肯走入前洞,仍往梅林坐谈。入林便喜道:“寄母禁法真灵妙!昨晚大雷雨,我想梅林虽有禁制,多少也必残毁,不料仍是好好的。不特开足了的花朵还未落完,那些花萼也都含苞欲吐,大有生意,足够我们观赏个十天八天的呢。”崔晴道:“此虽旁门禁法,保卫一片花林,自然胜任。妹妹可知我们以后出入,皆须小心么?”绿华问故。崔晴道:“我先前只顾取珠,原未觉意。天明撤禁,才看出那妖道想用邪法暗算,不过形迹隐秘,并已撤去,不留心查看不出。虽然自信妖人决非我敌,终因妖人受伤逃走,便不再现,所设妖法也在疑似之间,一瞥即隐,并且事完终无异状。想是看出我不好惹,戒备又严,惟恐打草惊蛇。不是见我二人雨中夜游,以为事完仍要步行回去,另在途中设伏,暴起发难,便是尾随下来,暗施毒手。又恐他见我一人行法,对你轻视,万一被他寻到,正赶你一人走出,或是狭路相逢,有所冒犯,同时要你带我行法飞遁,便由于此。妖人见你竟擅太清仙法,虽未必就此死心,暂时决不敢妄有动作。我却乘他迟迟未决,或是约人待援之际,暗中前往查看。等到查明底细来历,不等母亲回来,下手除去,以免夜长梦多,又生枝节。至于你见我退水时行法慎重,那是因为旁门法术,用以对敌游戏,自然随心所欲,一遇到这等天灾剧变,欲使化险为夷,便费手脚,只凭禁法强制,不似正教中人得心应手,举重若轻。加以当地四无屏蔽,形迹明显,就无妖人潜伺,也须慎重。不过救人的事,虽然迹近炫弄,遇上正教中人,除非恶行素著,也不会为难罢了。”   二人孽缘纠缠,日益牢固,每次见面,都不舍离去。况当误会解释,情愫已通,绿华又急干练习法术,自然更分不开了,情话唱隅。到了午后,崔晴因绿华一夜未曾安歇,又因雨中跋涉了一夜,还怕她疲倦。及至一问,才知绿华资禀过人,平日用功甚勤,又曾服过灵药,近两年来道基日固,极少就枕之时。当二人未遇以前,每值风雨晦明,无心出外闲眺,往往连日连夜入定下去。即或功课做完,独居无聊,闲躺玉榻之上,也只怀念父母,盘算未来,很少真个睡眠。只最近因为习法未遂,误会负气,情绪懒散,睡过一会。休说一二日没有眠息,再多些日,也不会劳累。于是想起绿华曾允传授。绿华笑道:“这是我最愿意的事,只是家父母所习,全出太清仙篆,取法乎上,习时较难。   昔年听家母说,修道的人只要把入门要决得到,用功勤习,年时一久,自能豁然贯通,至不济也可求得一个长生不老。家父母如非奉命闭关炼丹炼法,终日忙碌,无暇用功,极乐真人驻颜灵药实可无须。当传第二步真诀时,家父还曾阻止说:‘照着初步口诀勤习,已可扎稳根基,此时如多传授,恐其年幼无知,万一被左道妖邪偷骗了去,岂不违了恩师严诫?’家母却说:‘我儿天资颖悟,如把第二步学去,有此数十年光阴,得益不少,将来传授全篆,也省不少的事。我儿谨慎,寄居仙都,又不外出。至多被崔道友得去,那也无妨,一则人好;二则女儿托她照应这么多年,藉以酬报,也所应该。’我听父母这等说法,到此格外用功。去冬才被我悟出道理,为感寄母恩义,想起前言,几次想说,俱因寄母法力高强,平日尽管怜爱,从未盘诘过我的功课,不能请她学我,无法自献。我传你,实在是想你将来拜在爹爹门下,此举颇担责任,休看你法力比我高,这部太清仙篆,在我师祖手中宝藏多年,正邪各派均有许多能手生心求取。尤其那班左道妖邪,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巧取豪夺,意图攘为己有。结局凡是来犯的妖邪,十九败亡而去,无一如愿。便这次家父母雪山炼法,一半也为对付将来一种厉害妖邪之故。哥哥学了去,务要用功勤习,更不可丝毫向人泄露。以前所学,也须暂时放开。照我所传,从头做起,才行呢。”   崔晴求学之心虽切,终恐累及心上人日后受责,还在踌躇,绿华却执意非教不可。   又是未来拜师入门的根基,一想绿华素得父母钟爱,想必自信无妨,意才如此坚决。本是求之不得的事,自然应诺。绿华一一传授以后,谈到深夜,方始送往前洞。   次早绿华出洞,崔晴已在近侧崖上遥遥相待。绿华怪他怎不用功,崔晴笑答,“昨日妖人可疑,洞前一带虽有禁制,终恐妹妹无意中走出禁地,被其隐伏暗算。昨晚别后,便隐身在此守望,未回后洞。中间曾照昨传坐功试习,觉非容易。正好妹妹出洞,方始现身相见,想同往梅林用功,就便领教。”绿华闻言,才知他是关心过甚,恐有疏失,暗中防护,等自己出来,同去用功;并非只图聚首,不思上进。初意崔晴学道多年,必比自己学时容易。及至同往梅林,互相坐定,再一考问,竟差得多。不是不能返虚入浑,由静生明,便是与旧学相混。后来连经绿华指点解说,方始入门。这一日夜,所谈全是坐功。崔晴觉着学道在先,空自得了母亲传授,自负法力高强,一学玄门正宗,基本功夫反不如人,又见绿华那等关切盼望,不禁又感又愧,立誓把它学会,不负玉人期望。   到了子夜,居然有志竟成,深悉微妙,只是用功时节,仍不免于新;日混杂,崔晴自是心喜。绿华见他如此勤奋用功,也极欣慰。本都喜聚而不喜散,崔晴再借口要绿华在旁随时指点,索性都不回洞,竟在林中用起功来。坐上些时,再互说定中景象,以相观摩。   一个是初学成功,为酬心上人盛意和自己的前途,志甚诚毅;一个是连日荒嬉,既想多用点功,又要为所期望的人指点:俱是用志不分,心无二念。彼此情分又深,闲来还要谈笑未来之事,哪有心情再顾别的。崔晴以前所学虽是旁门,毕竟修为年久,不是庸常,上来虽难,一经悟彻玄机,不久便豁然贯通。到了紧要关头,也能专心运行,不使与旧学相混,成就颇速。光阴易过,不觉过了三日,二人全不曾出林一步。绿华为期速成,好一同用功,又看出他先难后易,已然入门,自易通晓,便把所学全数传授。崔晴乃行家,一点就透。虽然玄门正宗,循序而进,为日尚浅,功力比起绿华相差还远,加上用功极勤,居然全数通晓。可是这一来,又在林中耽延了好几天。   这日还是绿华在闲谈时提起,妖道这多日并未寻来。崔晴方才警觉,虽料那日系用太清隐形飞遁之法飞回,妖道当时难于跟踪追蹑,可是自己那等行径,明居本山无疑,妖道岂有不知之理?早晚定必寻上门来。连日只顾用功,不曾留意,也许业被寻来,为封洞禁法所阻,知难而退。但是前洞虽已隐形,外人看不出来,后洞梅林并未隐迹。尤其后洞经过长年修治,一望而知有人在内,妖道如要来犯,必不放过。一入禁圈,立即警觉,怎也事隔多日,朕兆全无?越想越怪,对敌时似此情形,最为可虑。忙和绿华一同戒备着出林查看,把前后洞和梅林左近一带仔细观察了个遍。春雨之后,杂草怒生,繁花遍野,到处苍苔肥鲜,毫无影迹可寻。料定妖道决不甘休,只是尚未寻来。恰巧所习坐功,还有些须微妙不曾悟透,以为当晚便可学全,索性明日迎头寻去,多日已过,也不争此一夜工夫。哪知前半料得不差,后半却是猜错,不特妖道早已寻来,并还约有能手,就在相去十里的山头上行使邪法,暗布罗网,不久就变生肘腋了。   可是崔晴这次所习坐功关系更大,如不学完,便即寻去,不久仍须遭劫。再生即便灵根不昧,要想归入玄门,更是无望。就算绿华感他痴情,一则夙世情孽,今已清偿,再生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还去助人?再者,各有因缘遇合,人海茫茫,何处寻踪?而崔晴也必归入旁门一流,弄巧还要改变心性,愈趋愈下,难有重逢相聚之日。总算此生二人相聚后均能以礼自持,崔晴虽在旁门,从无恶行,以他法力之高,如存欲念,绿华无力与抗,早不能免。何况二人本是三生情孽,居然能自强制,只管爱逾性命,一毫不加轻薄,不特此日至情感动,竟在危机四伏之际,把太清仙篆中扎根基的功夫全学了去。   尤难得的是太清仙篆为玄门中另一宗派,神妙精微,久已失传,最为珍秘,旁门中人更难学习,并非短时日间所能通晓;崔晴因爱极绿华,言出必践,不肯辜负玉人期望,强以诚心毅力,舍旧从新,竟于数日之内悟出玄机。后来许多机遇,也多由此种因。可见人只要一心向上,皇天不负苦心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论有多危险艰难,终有战胜成功之日。即或有什无心过失,也能得人原有,不致一败不可收拾了。这且不提。   崔晴细查左近并无异状,虽仍不免疑虑,终以学法心虔,仍偕绿华同返林内。其实崔晴巡视时只要由前山往东偏出,走出里许,便到妖人设坛之所,必能看出许多怪异之事。同时对方妖人也早看见二人,一路寻视而来,快要到达前面峰峦之上,疑阴谋被人识破,已将准备发难。只因应约而来的一个妖人最是阴毒,看中绿华美色,必欲生擒,故所行邪法虽然厉害,尚未完成,此时动手,就能得胜,也难免被其逃脱。因而一面强行禁阻,不许同党妄动;一面掩饰形迹。”四布罗网,暗中戒备。欲俟二人寻到身前,真被看破行藏,然后相机出手。否则欲擒先纵,等过了明晚,邪法完成,然后大举。好在二人林中情景,在妖法观察之下,明如指掌,不怕他们跑上天去。后见二人此行出于悬揣,到了峰前便即折回,自是心愿,便未发动。二人却一点也不知道,喜喜欢欢回到林内,照旧用功。崔晴又问明绿华前洞藏物之所,摄取了些酒食前来,同坐残梅之下饮用。半日之后,绿华见崔晴全部领会,进境越速,自是代他喜幸。崔晴见心上人欢喜,用功愈勤。   光阴易过,一晃到了次日子夜。绿华把所赠宝珠取出,笑问崔晴道:“这类宝珠,如在尘世上,自是无价之宝。我们修道人得了来,不加祭炼,恐无什大用吧?”崔晴笑道:“妹妹太把它看轻了。连日忙着用功,未及详言。此类毒龙珠,不特能避水和狂风,光能照夜,有它在身,一切蛇兽毒虫,连同寻常妖邪,均不敢侵犯,于修道人穴居野行,大有用处。并且具有灵性,一经我行法运用,即以目前来说,三数十里以内有什警兆,立可查知。将来再如经你大清仙法炼过,纵因恶蛟气候功夫尚差,难于炼成道家身外化身第二元神,灵效威力也是不小。否则妖道也不会甘犯天谴,激蛟出土,引起山洪大水,为害生灵了。”   绿华道:“那晚天阴雷雨,蚊才借势出土,怎说妖道所为?”崔晴道:“雷雨由于天时,如不出蛟,也不会有那么大声势。起先我也当事出偶然,经我仔细观察,寻到蛟睛以后,才看出此蛟眼还初睁,气候尚差,不到出土时候,不过也差不甚多了。想是妖道早已看出地有恶蛟藏伏,想夺它的内丹宝珠,自己法力不够,又不舍分润同党,不请助手,独个儿常往当地捣鬼发掘。那蛟本在地底潜伏,冥心修炼,至少也有三五百年,平日状如昏死。照此宝珠看去,再有一二十年,也必出世。妖道却等不及。我在母亲去后第二日,偶于深夜出洞闲眺,曾经两次望见出蛟之所有怪光,因光不强,略现即隐,匆促之间,看不出准地方;母亲行法,又戒走开;最主要还是想偷看妹妹,日向梅林一带守望,无心及此。这时才明白,时当孟春,那蛟冬眠早过,有时深夜回醒,试睁它那多年未开的双目。此珠是它内丹,精气随着蛟睛睁合之际,由土里透了上来。因人土太深,蛟睛不到开时强睁吃力,所以为时甚暂。妖道也必被所现怪光引来,经他连用邪法惊扰,不能安身,本已激怒,天时再一凑趣,立被就势破土上升。这类东西最犯天忌,易遭雷劫,可是它也深知,早就炼有防身本领。本可一面用它内丹真气抵御雷火,一面发水起身,只要升空入海,立将雷劫避过,从此便能飞腾变化,成气候了。以它本心,并不想害人为恶,无如本质大凶,行动均有洪水相随,尤其是初出时节,声势猛恶,无力自制,稍有阻碍,反倒增强威势,非害许多生命不可,所以十九头一关便躲不过去。   何况还有妖道处心积虑,想要夺它内丹呢。我算计妖道起先也不曾算到天时,上来还是想和我们为难的成分多,已然尾随多时,想抽空暗算。后见他那邪法大差,未敢下手。   我恐风雨雷声大大,不便说话,将声音隔断,人在禁圈内听不真切。他在禁外,听出恶蛟吼声,知将出土,才想起当晚雷雨,正是机会,忙舍我们赶去。去时正赶你忽然撤禁,妖道不及隐避,现了形迹。等二次行法撤禁,我忽然听出雷声甚密,专打一处,隐隐又听得一声怪吼,情知有异。因你所说妖道我并未见,自信过甚,还疑妹妹眼花看错。并不知妖道己乘天雷下击时将蛟杀死,那是蛟死前的吼声,蛟目也被挖去。一看无什宝珠,丢入水中,以为珠藏脑内,正在乱找。白便宜我们,无心得此异宝。可惜我见闻太少,只听母亲常时一点教训,不知是否古毒龙的一类,如是毒龙宝珠,功效还更大呢。”   绿华笑问:“照此说来,此珠经你一行法,当时便能应用了?”崔晴道:“自然能用。”绿华笑道:“哥哥真是个呆子,既知此珠妙用,能查知三数十里以内警兆,昨日四处搜寻作什?如用此珠,岂不省事?哥哥快些教我,单带着玩,有什意思?”崔晴笑答:“妹妹说得对,我真糊涂。不过此珠只有龙眼大小,如要当时就用来同查妖踪,非和妹妹并坐同观不可。否则我固可以查知,你当时想用,就为难了。说话在先,省你怪我形迹过于亲密,又不高兴,害我担心。”这数日内,二人情分逾厚,无形中形迹加了许多亲密。有时也知不合,各自警惕,可是庄容相对,不曾多时,又复情不自禁,亲近起来,尤以崔晴为甚。一连闹了好几次故事,虽只限于携手揽腕,玉肩相并,偶然因此争议,也只薄怒轻嗔,心情微移,转眼便即如初,并无别的轻狂言动。无如情网日密,不能自己,即此已够局中人消受了。绿华何等聪明,知因昨日课完,自己怪他促坐太近,为报东门之役,故意这等说法。佯嗔道:“你那心思,我还不知道?我不明白,坐在一起,有什好处?宝珠已然送我,就做整人情不好么?偏有这些花样。”崔晴深知绿华已不会再真怒,只因心中爱极,想乘机稍微挨近一点,并无他念。料知传法高兴,就看出是托词亲近,也必无忤。闻言故作庄容,答道:“实是真的,随我一同行法,学习既快,又可同观,多好。”绿华便不再说。   崔晴将十二粒蛟珠要过,凑近前去,并肩坐好,先传口诀用法,再试与绿华观看。   双手合拢一搓,往外一扬,一口真气喷将上去,珠便现成一圈,悬向面前。右手法诀往上一指,每粒珠上立发奇光,互相激射,转眼把当中空处布满,成了一面晶镜。内里光华凝聚,融会成了一片,外圈珠光照样四下映射,宛如一轮落日。只是光芒万道,色作银环,不住焕彩腾辉,冷莹莹却不射眼,可以逼视无花。端的好看已极。绿华方在夸好,崔晴忽将右手搭向绿华肩上,笑道:“妹妹,你只知好看,还不知它的妙用呢。连我也方始发觉。你法力虽差,根基却好,又是正宗传授,照此情形,已无须我从旁相助。你只照我方才所说,把你平日所炼太乙真气喷将上去,至少方圆三十里内景物可以窥见,甚而妖道观中动静,都可随你心念查知。不过此法颇耗真气,我代你指挥,四面观察一下,如无异兆,就收了吧。”绿华听了甚喜,也忘了闪脱崔晴的手,便照所说施为,然后运用大乙真气,一口喷去。崔晴一手微抱绿华玉肩,一手朝前一指,那一轮晶镜便在空中缓缓向四外旋转起来。转过几转,崔晴手再一指,重又停歇,悬向面前。镜中立有不少景物,如走马灯一样,相继出现,先是前后洞一带的本山景物。崔晴方觉绿华吃珠光宝气一映,人越娇艳,忽听绿华惊呼道:“哥哥你看,那不是妖道么?”崔晴闻声注视,不禁吃了一惊,忙喊:“妹妹,快收宝珠。这狗妖道果约同党,埋伏左近山头闹鬼,并还设有极狠毒的邪法暗算。妹妹千万加强禁制,并以太清仙法防身,不可出林一步。   妖道帮手不是庸流,待我独自会他。”   原来崔晴目光到处,瞥见附近山头上设有一个法台,五尺长法牌上钉着一个黑狗,妖幡林立,邪气甚盛。雨夜所遇妖道而外,还有一个裸着半边身子的披发妖道,相貌十分狞厉,手持一剑,正在行使一种最阴毒的黑狗追魂大法,全台都被妖烟邪雾笼罩。同时前遇妖道已在妖烟环绕之下,待往林前飞来。知道邪法厉害,恐绿华无知,中了暗算,匆匆嘱咐了几句,先把林中禁制加强,然后飞出迎敌。绿华见他平日说起妖道颇为轻视,此时忽然面带惊慌,料知不妙,好生愁急,又不知崔晴是否能占上风。人去以后,忙收宝珠,依言行事。待了一会,遥闻双方喝骂之声。暗忖:“晴哥向来口气自恃,从不舍离开自己,适才竟会那等匆迫,连话都不顾得说,妖道厉害,可想而知。父母寄母都不在此,他如闪失,林中禁法也不足恃。行时令用大清仙法护身,必由于此。休说他败无幸,照礼义说,也不能独坐。他不令我出林,隔林遥望,总可以。真要形势不好,太清防身仙法百邪不侵,索性冲将出去,将他护了,一同遁走,也比株守当地和坐视败之要强得多。”始而越想越不放心,等未了心意一定,反倒胆壮起来,决计先作旁观,相机行事。便把禁圈展高,照连日所学席云浮空之法,升起空中去看。   双方斗法之处本来相距不远,只因妖人来路一面有一堆乱石遮住,这一升高,全景毕现。只见崔晴已被黑烟围住,但是周身俱有光华密护,一手发出前见青光,另一手发出一蓬青白二色光雨,夹攻妖道,行动自如,并未受伤,心才略放。再一细看妖道,七孔流血,面容惨厉,迥非人形,直似一幢黑烟裹着一个恶鬼影子。头上尺许,有一长大黑狗张牙舞爪,一双狗眼碧光芒芒,直射凶光,口中狂喷黑气,随同妖道往前飞扑。崔晴飞剑几次绕身而过,连人带狗,均只悲号怒啸,略现痛苦之状,随分随合,照样前扑。   如非青白二色光雨精芒电射,几乎阻挡不住,左近不远,还倒着一具尸首,已然腰斩两段,衣着相貌,与对敌妖道一般无二。崔晴似已发觉自己升高观战,面上忽带愁容。   前文多写姑射仙林绿华与崔晴发生情缘遇合,由此起渐入本传,所有惊险奇诡以及生死缠绵、离合悲欢诸般情节,均在《武当七女》中发表,附此敬布。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