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目录   第一回 残月唱鸡声 宝马双乘飞侠影 轻飔飏柳岸 扁舟一叶渡洪波 第二回 嵩岳斗群凶 剑气纵横寒敌赡 沧江逢绝艳 眉痕缥缈冕仙山 第三回 跃马渡长溪 客馆深宵闻异事 潜身入古洞 晶门玉屋访高人 第四回 诱敌啖灵芝 叱燕嗔龙银虹独耀 痴情怜慧婢 明灯仙馆宝镜双飞 第五回 劳燕竟同飞 迢遥关山浓情似酒 匡床容小憩 迷离春梦美意如云 第六回 此去合双栖 为有夙愿鸳鸯交深金石 再来成隔世 依然前生鹤侣眷属神仙 第七回 榄胜集冠裳 裙展缤纷大江东去 深情怜故剑 烟波浩沝一雁南飞 第八回 小结全文 群丑悉歼霹雳火 情联五友 归舟同隐洞天庄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一回 残月唱鸡声 宝马双乘飞侠影 轻飔飏柳岸 扁舟一叶渡洪波     这是一个早秋的黎明之前,天还不曾亮出轮廓,山野草际的秋虫鸣声。密集如南;仅东方天际雾影中,稀微微现出一痕曙色。残月已下林梢,天空中虽然疏落落点缀着数十颗星光,为了宿雾尚未全收,和那欲坠未坠的残月一样,全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轻纱;随着一月月的淡云游移,不时明灭闪动。光景渐渐昏黄,连东方天边那点曙色,都落在有无疑似之间。除却四边原野里的鸡声,此唱彼和,一阵紧一阵,好似告诉人们天快亮了以外,大地依旧是黑沉沉的;比起前半时的朗月疏星,清光遥映,反更显得幽晦沉闷,简直看不出什么亮意。   当地是河南堰师县城外,共县城东关约有二十余里,距离颖水西北岸,已没多远:   两边俱是接连不断的田野丘垄和稻侧的水沟,只当中一条大路。河南民风勤俭,天虽未明,鸡声初唱,居民十九起身:远近乡村中已渐渐有了人声动作,有的并还隐隐约约透露出两三点微弱的灯光。大道上依旧静荡荡地,不见一条人影。   就在这时,忽听远远传来一阵村犬吠声,紧跟着又是一阵极紧迫的马蹄之声。由暗影中,飞也似驶来一骑快马,马背上,好似一前一后骑着两个少年。那马绝尘而驰,跑得极快,看去神骏非常;可是马上人一味加紧控纵,对它一点也不加顾恤。本由远处飞驰而来,眨眼到达水沟旁边,一株大白杨树之下。   前面坐的一个少年,身材较高,忽然朝后低语道:“天快亮了!就是这里吧。”话未说完,也不管那马受得住受不住,倏地一勒马缰。那马受了马上人的鞭策,由二百里外赶来,正在翻啼亮掌,忘命一般向前急驰;马上人的骑术又颇真功夫,正跑在紧急头上,那禁得这猛力一勒?当时那马前半身,连头整个高昂,人立起来;只剩两条腿,往后滑退了两步,才立在地上。马头上的汗,和马口里的热气融会着,雾一般喷将出来,周身雨淋也似;紧跟着急嘶了两声,前蹄方始放落。   马上人功力也正不弱,随着这突然起落之势,身子和钉在马背上一样;休说失惊滑跌,连往左右歪都不歪。马蹄一着地,后一少年也随声接口答应道:“你说得对,你我各照预计行事;就此分手,嵩山再见吧!”语声甫歇,人已飞身下马。   前一少年道:“趁此路无行人之际,我打发了这畜生,再来追你。按说不久便可追上,可是今天形势也许厉害,前途难料。你不必说,我更是个熟脸;身家在此,事须慎秘,最好暂时各走各的,到了嵩山再见不迟。不必等我,免得彼此延误,转生枝节,我走了。”说罢,一拎辔头,回马便跑出半里多路;再一转侧,径往斜刺里山肠小路上驶去,眨眨眼巳无踪迹。   后一少年极目四望,已看不见前人的鞭丝身影。正待上路,忽然一阵大风过处,眼前倏地一亮。回头一看,就二人分手说话的工夫,大地已然雾散烟消,浮云尽扫;金光万道的一轮皎日,也自地平线上升起。仰视天空,青湛湛的,除却隐现青昱中几点晨星外,万里长空,一碧无际,更见不到丝毫云翳;同时远近村落中,炊烟缕缕,摇曳飘光,农人牛马也自纷纷出动。   原来天色本也不算甚早,只为黎明前起了一阵子雾,所以天色阴暗。后来风起,晨雾一消,少年伫望征骑,又呆立了一会,自然晴空毕现了。少年方觉今日天气真好,猛又想起:昨夜虎穴飞身,此时还不能说是脱离险境:昨夜逃时,又盗了仇敌的千里名驹,如被发觉,怎肯干休?   听说附近洛阳、偃师一带,到处布有敌人的党羽门徒,这些敌党全部眼生。那马骑时,因在夜间,侥幸沿途不曾被人发现,此时又被良友骑去;诱敌入迷,虽占了几层便宜,毕竟仍以早到地头为是。   念头一转,少年立往东南方去路走了下去,一会便到了颖水西北岸。正待去往渡头,忽见左侧路上转来数人,都是身材高大,貌相粗野,眉目间隐现凶悍之气;穿著也都不伦不类;腰间包裹中隐隐凸起,好似藏有兵刀、暗器之类。   少年虽出身世家,入世不深,但人极聪明;又得过名武师的传授,对江湖道上人的行径,平日也曾听师友说过。打量这伙人,决非善良之辈,弄巧就许是仇人的徒党;便把身子往侧一闪,意欲让过。   这一伙共是五人,对少年本未理会;经此一让,内中一个年约四十面有刀瘢的,见少年貌相行径不似常人,不由得侧身回顾盯了两眼。又看少年生得猿背鸢肩,英姿飒爽,脚底颇有功夫,以为少年不是土著。黎明过渡,至少也在当地留了一半日,不问是同道或是过路朋友,都不会不晓得;当地人物规距,只一投帖,打过招呼早有传知,怎会未闻说起?看此人又明明是个会家,当下由不得心中起疑;随向同伴低语了几句,冷笑着往渡口走。   少年见状,危疑之际,未免怙惙。再看前面便是渡头,因天色刚亮,一般行客商贩俱抢头渡,渡客着实不少,船也快开。先过去那五大汉,正往船头走下;内中两人,各用一双怪眼瞟着自己,又正在交头接耳,颇似不怀善意。情知不是好相识,如在平日,自负一身武功,也还不怕;无如昨晚刚惹了一场乱子,路上良友再三告诫;说对头党徒众多,厉害非常,不得不加一番小心。暗忖船已满载,何必与之同渡?来时曾见上流头柳阴之下,有一小舟,何不去往那里觅船另渡,省得和咋日一样惹事呕气?念头一转,便把脚步止住。   船家本因客已上完,急于开走;再见少年不似要过渡的神气,将篙一点,船便离岸。   少年遥觑五大汉,面带疑诧之容,互相交头接耳,越料不怀好意;当下故作不知,依然徐步前行;等船走远,忙由近侧树林中绕出,往上流头走去。   到后一看,那船是只小渔舟,停在一株柳阴之下;柔条毵,低可拂水。树侧低泊舟处,有一片小空地,遍地杂草、野麻之类,高几及肩。孤舟斜横,空无一人;水面又宽,无法飞越。少年方悔适才平白小心过甚,引起歹人疑念,并还错过渡头;等他回头,不知要候到几时?适才又见船到中途,五大汉曾向船人耳语,分明踪迹已露;便回来得快,还须防他暗算;来路又心正愁急无计,忽听头上叭的一声。少年疑有变故发生,忙往左侧闪避,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小团泥块。不知何故,会在空中互撞击成粉碎?沙土四下飞溅,雨雹也似散落下来,却不见半个人影。心中奇怪,正在四下巡视,观察来历。忽听头上有人喝道:“俺爹走时,不叫你惹事;这客人又没见他怎的,为何与他作闹?”   少年寻声注视,原来高柳之上,卧着一个短衣赤足、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孩。那株柳树,粗约四五抱,高约五丈,枝条甚是繁茂。小孩用高枝上面柔条,结了两个圈儿,分套头脚;身体笔直,横卧其中,秋千也似将人悬起。离地既高,又有繁枝密条遮荫。,少年初到,只顾寻觅渡船,所以不曾发现。   行家眼里,一看便知是轻功中的“仙人担”,并还加上劲功中“铁板桥”的身法。   最难得的是用这么细纤柔弱的柳条将人悬起,不特身子笔挺,竟能侧转头来,朝着对崖大声数说。不是软硬功夫有了极深根柢,怎能到此境地!少年心中惊奇,方欲开口询问,同时猛又听着对崖另一小孩接口道:“哥哥,俺疑心他是昨晚那位老人家说的那话儿,怕要捣鬼呢,特意试他一试,如今知道是看错了。俺爹回来,不要告诉,省俺挨骂。”   少年再循声一看,原来离岸两丈远近,有一土崖;崖前也是草树丛生,另外立着三四块石头。知道当地穴洞而居的人家很多,这两小孩既在这里,必与那船有关;就使不是他所有,也可以托他们领寻船主。心念才动,便见一条小人影子,由一块七六尺高的天然石山后窜将起来。   身法甚快,只一两纵,便到树下;紧接着又听呼的一声,柳影微闪处,树上小孩也自飞落。   少年见两小兄弟俱似得过高明传授,本就爱才;又当事急用人之际,说话甚是谦和,没等两小兄弟说话,便先笑问道:“二位弟台,年纪轻轻,竟有这好武功,请问贵姓?”   小的一个方要开口,给大的一个止住,抢先答道:“俺兄弟二人,一叫何成,一叫何玉。客人你只夸讲俺,你的功夫也不错呀!你贵姓?”   两下这一对面,少年更看出何氏兄弟,二目神光饱满,面有英悍之气;与寻常顽童迥乎不同,越发添了喜爱。听问贵姓,不知不觉脱口答道:“我叫孙同康,那有什么功夫?”话才脱口,猛想起昨遇敌人,尚且未露行藏,如今尚在敌人势力圈内,怎倒对两个初会小孩,吐出真名?话出如风,无法再改,方悔粗心大意。   那知何氏兄弟,早在他未来之前,看出一点形迹,本就惺惺相惜。少年人多喜奉承,孙同康人既谦和,又恭维二小的武功,越发心喜;再听说出名姓,何玉忙抢道:“你不必客气,俺弟兄当你由渡头绕到这里来时,早看出几分了。实不相瞒,俺刚才发那泥丸,并不是打你;不过看你来路、身法那快,武功必好,想试试你眼力。俺哥看错,当我有心寻事,也发泥丸将它打落。不想你人真好,一点也不小看人。你适才东张西望,可是想借这船渡你过去吗?”   孙同康还未答话,何成接口拦道:“你怎又多事,忘记爹爹走时所说的话么?”何玉把怪眼一翻,答道:“哥哥你怕多事么?你怕,俺不怕,何况还有那位老人家,他喜欢俺,肯帮忙呢。”同时,又朝乃兄使一个眼色,将小嘴往树侧一努。   何成似未理会,正色答道:“孙客人,这只小船实是俺家的,俺爹虽不在家,俺弟兄均知一点水性,也能作主。送你过渡不难,只为俺看你来时,在往渡口的路上,好似犯了人家规矩;再不,便是这伙人要和你作对。俺弟兄也非怕事,无奈俺爹隐居在此,本就有恶人想寻俺爹晦气,如何再和地头蛇作对?”   “照说不能渡你,一则你这人很好;二则俺爹不在家,俺兄弟年轻,有点推托。这都不说,俺们还有一位大靠山,有了他在,什么大乱子也不怕。可惜他老人家原说今早来的,天还没亮,俺便守在这大树上;直到如今,还不见这位老人家的影子。也许有什么事耽延未来,你又非赶紧过去不可;否则等有人来打了招呼,就更不好办了。”   说时,何玉已把缆索解下,催道:“哥哥,有什么话,上船再说吧?”   孙同康本就心急,再听两小兄弟语气,越发惊疑。料知不是善地,再迟必有敌党寻来;便是这两小孩也非寻常,敌党情形必有知闻。觉着越早开船越妙,且到船上,再行探询。闻言不等招呼,口称多谢,脚一点,便往船头上纵去。那渔船本来甚小,少年虽有一身好武功,水面上事却从未弄惯;又当心虚情急之际,落脚稍重;何氏兄弟恰在此时,连索带人一齐纵落。如非何氏弟兄是会家,几乎将船侧转。就这样,还晃了两晃,才把势子稳住。   船本随波荡去,孙同康立在船头上,见何成正持桨要划,忽听答的一声响,猛又觉脸上中了一下重的。一摸,乃是一滴水点,不知怎会打的生疼?再定睛一查看,由岸侧丛草里落下一根细长柳枝,正搭向船头之上,那船便不再顺流下淌。   时当汛期,水涨流急,只见船头上激起来的浪花,滚滚翻翻,顺两舷两侧往前驶去;那船却似定在逆流之上,便不再动。仓促之间,没看出是何原由。又见何成,放了木桨,停手欲起;心方觉异,正想问话,忽见何玉笑嘻嘻朝着岸上说道:“你老人家甚时来的?   俺弟兄守了一早,怎未看见?来了不露面,不放船走则甚?”   话未说完,便听岸上有一老人声口答道:“呸!你这个小鬼头,我还没有给你找到师父呢,先就说鬼话;你后来真没看见我么?你哥虽没见我,后来你和他做鬼脸,已然知道,还要装腔,以为拿顶高帽子给我戴戴,就没事了么?我昨晚为他找人,忙了半夜,就这样酬谢我么?”   “你两弟兄,一个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借船这小鬼,越发可恶;既敢惹事,就该有胆子;也不想想,怎么来的!寻人借船,原不妨事,就没生着好眼睛;等主人上去,再上也不迟,冒冒失失往上便跳。我从放完了人家的马,就来此地,想钓两条鱼来下酒;好容易有鱼上钩,吃他惊跑,如何能与干休?快对他说,他急我不急,快快赔还我老头子一尾金色鲤鱼,就放这船走,不然休想!”   孙同康循声注视,见发话那人是个矮老头儿,站在岸侧丛草里面;手持一根丈许长的柳条,枝梢一端搭向船头。那么柔细柳枝,竟和钢钩也似,将船搭住;一任洪波急流冲射,不曾移动分亳。估量适才脸上挨那一下水点,也是此老所为,不禁大为骇异。情知遇见异人,因忖口气,除似有点讹人外,不像是有恶意,也不像是仇敌一党。暗觑何氏弟兄,眼望着自己,微笑不言;匆迫之中,只顾脱身,也未详审对方语意,忙接口答道:“我实是忙着上路,无心之过,老人家不要见怪。鱼我设法赔还,我用银子折价如何?”   话才出口,老头子已由草里走出,手中柳条一带,船便傍岸,老头也款步走上船去。   这一对面,孙同康见老头,穿著一件半长的黄葛布短衫,足登一双旧麻鞋,手仍拿着那根柳条;身材奇矮,人也又瘦又干,清疏疏一部花白胡须,瞇箸一双小眼,看不出一点异处。柳条一去,那船立时顺流淌去。   何玉抢过双桨,微一拨划,船便横过,直指对岸,乱流而渡。孙同康早从身畔取出三两多散碎银子,未及开口,何玉侧顾笑道:“昨晚俺便给你老钓了两条鲤鱼,足够斤多重一条;再有孙客人送你的钱,足够你老人家一醉了吧?”   老头把小眼一瞪道:“小鬼知道什么,我还替人取包子呢!能剩多少?”   孙同康方想:人称自己矮昆仑,已是够矮的了,那老头竟比自己还矮,真乃少见。   及听出老头意似嫌少,暗忖江湖上异人甚多,何不做个十足人情,随口接道:“老人家如不够买醉,银子还有,只不叫我赔鱼好了。”   老头怒道:“你当我用柳枝钓鱼,是讹你么?适才眼看钓上,被你惊走,却是不赔不行。不信,我先钓一尾,给你这不开眼的娃儿见识见识。”口说着话,手中柳条往水面一搭;跟着手往上一扬,便有一条长的三尺的黄鳝,随手扬起,悬在空中,不住腾跃,乱挣乱迸,兀自不能脱身。   何玉笑道:“老人家,你钓错了,是条黄鳝。”   老头道:“我只叫这厮开开眼,我生平最讨厌和蛇一样的东西,谁耐烦吃它!你钓那两条鱼,留给你娘吃吧,我不要。前日所说那老友,本已多年不见,昨晚竟会无心相遇;他虽比我还穷,偏有两个好徒弟供他吃喝;酒吃多少,也有人会钞。我要走了。”   说时,手早捞起,只一甩,便将黄鳝甩落;那做钓竿的柳条也随手扔掉。   孙同康见这一老一小,都是那么瘦小枯干,生相丑怪,神情言动无不滑稽;暗中好笑,早想问姓名来历,偏插不进口去。虽听出老头有了行意,因船已行至中流,水深浪急,其势万无回舟之理。正以为老头也是渡往南岸,再行上路,没有在意,何玉一听老头要走,忙把手中双桨朝乃兄一拋,紧跟着,身形微纵,已到船头,同时口中急喊道:   “老人家,你答应的事呢?”   老头回头笑道:“这老花子,自从前些年收了一个姓杨的徒弟,不争气,去往凝碧崖现眼以后,觉着丢人,已然向我服输;改了脾气,不要你这样淘气小孩子。”头两句话才出口,人早由船头上,往前一迈步,走向水上,人也没往下沉落。那么大的波浪,竟自从从容容踏着水波,如走平地一般,往来路西北岸横渡过去。   孙同康见状,大为惊异,忙喊:“老前辈,请暂留贵步!”说时迟,那时快!何玉一把未将老头揪住,见人已离船,踏波而去,越发情急,口中急喊:“你老人家,说了不算,那是不行!”声随人起,脚登船舷,双手合掌当胸,朝前面略微一伸;身子朝前一探,一个“鱼鹰人水”的姿式,便全身刺入洪波之内。   夏汛期中,水色甚清。何玉年纪只士二三岁,人又生得瘦小,剌向水内,声息全无;水性极高,整个身子没向水面三尺以下。只见身子微一屈伸,双手往外一分,双足一蹬,立即窜出老远,身法甚为灵妙。隔水望去,活似一条人鱼,在水面下乱流急驶,好看已极。老头仍在水面上缓步从容,并看不出怎样快法;何玉偏赶他不上,相差老是尺把远近。   这一老一小,晃眼到达北岸,仍是老头先上岸;紧跟着,何玉也由水里冒起,箭一般往上窜去。老头也没理他,径自往上流头坡岸间走去。何玉也不再发话,随在后面,朝前急赶;一前一后,剎那间已走入丛树之中,没了影子。孙同康不禁看得呆了!   人去以后,想起真个胡涂该死,先前明已看出老头是位隐迹风尘的异人奇士,结局仍是失之交臂。正在越想越悔惜,忽听何成笑道:“快拢岸了!我看你从外乡来此,前行路径知道么?”   孙同康闻言,猛想起老头固是异人;何氏弟兄,休看年幼,也非常流。他既与老头相识,想必知道来历。先不回答,转问道:“弟台与适间那位老前辈,相交多年了吧?”   何成笑道:“我弟兄也只相识得三日,问他姓名不说,要俺们叫他矮子。俺弟兄不敢无礼,只称呼他老人家。他脾气古怪极了,却爱俺玉弟,说要替他找个好师父。俺天没亮便藏在树上等他,那知他来了好一会,就在树底下,会没看见;还是玉弟眼快,一到便自看出。本心是想请他助你一膀,所以初见时那等说法。玉弟使眼色,俺只做不知,仍给看破。看老人家对你,好似有点意思,但拿不准;他如不愿管的事,任你怎样求他,也是无用。俺知道的,也只这一点。于今你要上那儿去呢?可否说与俺听?”   孙同康见何成意甚诚恳,料知无他,便说明自己要去嵩山寻人,大小两路俱巳听朋友仔细说明;只是适间往渡头路上所遇五人,似非善类,不知此行有无波折?又问何成,走那条路好?何成道:“这样问法才对!其实你的事不说,俺也猜出几分;好些话都不便由我口里说出。此行你走对头谷口小径,较为稳妥;不过你的对头实在厉害。你走到谷口平带,如有什么事发生,自觉不可力敌时,那里俺弟兄常去采药,有两三处隐秘所在,足可藏伏。你只今日能赶到嵩山双松坪,或是云林寺,就不怕了。俺早防到此,上岸的地方,便是入山小径的起点,以免前半截在田垄间跑,被人发现。”随将孙同康前说途径,略为指点改正。   船已到岸,孙同康自是感谢心喜,一面殷殷执手,订约话别;又以何家打鱼为生,必甚寒苦,欲取包中银两相赠。   何成低声推谢道:“孙大哥,休看俺家打鱼为生,那是没法子的事,银钱并不短用;再说不久也快好了,以后相见日长。承你不弃,当俺好朋友看待,不是俗人眼睛,请你不要这样。过几天俺弟兄还要找你去呢。”   孙同康不好说明所去之处,外人不能前往,随口应诺。本还想请何成将银收下,嗣见何成面色已然不快,只得罢了。心中本甚喜爱这两小弟兄,经此一谈,越觉对方不特武功、水性过人,便是谈吐神情也迥异寻常;极想结纳,就便日后访问那矮异人的行踪。   无如时延势危,不敢多留;没奈何只得致了谢词,作别起身。才一上岸,何成把手一推,便将船拨转,仍和先前一样倒划过去。   孙同康从来未去过嵩山,所行又是山僻小径,崎岖曲折甚是难行。尢其前半望山亭、两路口等地,歧径四出,不易辨认;一个不巧走入歧道,急切间休想出来。总算运气,所遇何氏弟兄是名父之子,不特本领高强,嵩山更是常游之所,路径极熟,指点清晰;否则这样山径,并无人家可以询问;仅凭几处山石林木之类充作标记,一个疏忽,便落网中了。   孙同康虽因昨晚所遭,和良友再三告诫,有了戒心;毕竟年轻胆壮,自恃武功机警,一点也不心慌害怕。初上路时,见远近田陇,到处有人往来操作,还不肯快跑,仍和常人走路一样,从容前行。直到走出三数里,上了入山路径,农家田舍被山石林木遮蔽,在远方消失,方始施展轻功,加急往前飞驰。经此一来,自然又耽延了好些时候。   在盗党这一面,因昨夜孙同康伤人逃走,并将他最心爱的千里马盗去,急怒攻心,恨如切骨,必欲擒回,致之于死;当时更发下羽令传牌,侦骑四出。敌党众多,邻近千百里内,爪子密布。   那传牌共有两种,内中一种,是根小竹牌,长的两寸,烙有火印,和水筹相似;非遇极紧要的事,从不轻发。一经发出,无论擒杀敌人,或办什么事,非成功不可;否则过了所限日期,奉命行事者和当地主持徒党,均有严重处分。可是并不算完,一拨不行,又派一拨。甚或头领吻夫妻亲自出马,迟早如了心愿,才将此牌请回。传递之法,尤为神速巧妙,不消一日半工夫,便远布千里以外;逃人除是飞仙剑侠一流,休想逃出网罗,毒辣已极。如非另有高人暗中愚弄作梗,上来便错了方向,引上歧路,逃人早已被擒回去了。   其实孙同康所遇五大汉,虽也是敌党中的健者,但均另有去处,无心巧值;就与同渡,只要不现出形迹,即使被看出是个会家,至多借词探询几句;照孙同康的机智也必能应付得过,并不妨事。偏因初经奇险之余,有良友先入之言为主,又看出对方不是善类,无端让路改渡,于是引起疑心。   幸而这五人,此时尚未得到发下传脾的信息,规条又严;如在境内发现可疑人物,在没有看出来人心意以前,不许无故生事;加以自恃太甚,以为对方一个初出道的嫩娃,还能有什么伎俩?到处都有同党,颖水两岸更有好几个高手;不生事是他运气,如要生事,岂非自寻死路!自身有的会,忙着上路,理他则甚?一时大意,见船已开,在舟中略为谈说;讥嘲了几句,就此放过。如在平日,早令舟子回船,跟踪上岸查探。再停片时,盗首便自省悟,心疑逃人故布疑阵,将各路紧急传牌一齐发下,这五人必然得信追截。就勉强渡过颖水,也早被敌人追上了。   孙同康那知厉害?沿途留心,不见五大汉的踪迹,往来均是安善农商,并无敌党追赶;未了再走上僻山小径,心越放定。他脚程本快,走到中午便行抵岭头,那是去嵩山必由之路。再行三十里,便入谷口山峡。正顺着半岭上一条山路,朝前疾走;猛一眼瞥见,前面不远一株大树底下卧倒一人。   近前一看,那人身材甚是瘦小,穿著破旧,足登一双麻鞋,却是新的;在树阴之下朝天仰卧,身侧放着一根柳枝,却将所穿旧葛布衫前襬撩起,盖住头脸;露出一排又瘦又干的胸肋骨,穷得连件小褂都没有。知道由此去嵩山,尚有一百多里路;常人脚程,不问是来路是去路,半日光阴决赶不到当地。这穷汉必从远处连夜奔驰而来:想是行抵此间,疲劳已极,倒卧在此;又恐蚊蝇飞虫烦扰,故用前襬将头盖住。似这样顾头不顾身,却也可笑。   因见那人瘦弱穷苦,意欲唤醒周济;及听得鼾声震耳,知他困极,自己又急于当日赶到嵩山,去应友人之约。孙同康便由囊中取出几两银子,放在穷汉平摊的右手之上;又恐别人走过发现,偷取了去,便将他衣襟拉出,搭向上面;再寻一小石块,压在一角,以防风吹现出。匆匆弄好,仍旧前行。往前走了几步,猛觉脚底一绊,其硬如铁,脚骨绊得生疼。去势太急,忙中收不住势,直窜出去丈许远近,几乎跌倒。   孙同康曾得名家传授,身手轻灵,又炼就极好目力。所经均是平坦途径,并无树根石块之类阻碍,这一绊又在腿际,真似有什么东西,或有功夫人的腿脚,等自己过时,冷不防由横里突伸过来绊这一下;否则走势甚猛,如是现成树根石块,早被毁折,踢飞起来。料知有人暗算,不禁大骇,赶忙纵向一旁,定睛四望。除来路相隔已有两丈的大树之下,所卧穷汉仍是原样熟陲,绝对不像敌人外;余者不论人兽蛇虫,俱无踪迹,平坦空旷,亦无异兆。适才虽被绊窜出去老远,应变颇速,动作甚快,不问那东西是人非人,断无不见形影之理。又仔细查看了一下,终无迹兆可寻;只得戒备着,重又加急前行。   等到走出里许,孙同康越想越觉事有蹊跷:凭自己目力、武功,就是黑夜,前路有什么阻碍,也能看见,何况白天!想来想去,只有树下穷汉相隔最近,或者是他所弄狡脍。但是自己初次出道,此人素昧平生,并无仇怨;要是敌党,又决无只绊这一下就此拉倒之理。再者,当时应变甚速,足才立定,便即回身查看;明见此人酣卧树下,原样未动。真要是此人暗算,这一绊一踢有好几百斤力量,连自己脚尖和腿腕等处都被撞得生疼;寻常脚腿固禁不起,非断必伤;就算对方一个会家,初次相遇不曾交手,即使看出自己是个能手,也想不到会练过金家“飞鹰十七式铁手脚”的独门秘传功夫。怎会撞上之后,若无其事?边想边走,实想不出是何原因。   一会,又觉那人所着衣履,和身材的矮小干枯;想起颖水借渡时,所遇用柳条钓鱼,末后踏波而渡的矮老头,颇与相似;只惜头脸被衣服蒙住,不曾看出。不禁心中一动,疑是先遇异人,故意相戏。所经恰是一条岭脊,再往前行不远,便入山峡。细寻路望去,适才所经山麓,林木无多,天气清明,一眼望出老远。细一查看,只剩那树矗立当地,树下所卧穷汉已无踪影。   只与前路并行的斜侧面林莽之间,似有三数人影出没隐现。因那一带,山势萦回,地形低洼,林莽茂密,风露未晞,阳光刚照上不久;到处烟霭霏微,雾影浮辉,彷佛有帽影衣角显露其间,也只闪了两闪便不再见。当时他心目中,专注在颖水岸侧所遇矮老头,与树下蒙面而卧的矮瘦穷汉,是一是二?仅仅觉得那出没烟雾中的三数人影,行动迅速,有异常人,并未往下细想;略为观望,依旧加急前行。不多一会,便走下峡谷中去。   这时旭日照空,山光明丽;相隔去嵩山少林寺只有五里途程的五乳峰,已不甚远。   休说去往良友所说之地,便赶到五乳峰和少林寺两处,也不妨事。一路仇人并未追蹑,可知是自己多虑,上了歧途。眼看不久到达地头,心情大为松快,觉着饥渴起来。猛想起昨日见那酒楼包子好,本已定做了几十个,钱也付清;说好今早往取,准备作入山时路上充饥之用。不料一时仗义拔刀,陷身恶人网内;幸得好友相助,半夜里盗马飞逃。   彼时情势万分紧急,除随身小包裹,是好友由店中取来外,那还有心绪再管吃的?谁知山路荒僻,过岭以后,连登高远望都看不到一点人烟;此时饥渴交加,纵有银钱,也无买处,只好先寻一点水喝。   正打算寻觅山涧取水,忽见一群山鸡,由左侧林莽中突然飞起,往右侧山坡后急窜下去;好似原伏之处,突然受到外来侵扰情景。孙同康孤身行路,又听人说,这条路上,不特强盗出没,便是虎狼蛇兽也时有发现;忙朝那群山难飞起之处,回头侧顾。   原来那一片地势较低,野草杂生,甚是繁茂;高林灌木,绵延不断。乍看上去,并无异状,细一注视,果有一簇林草由远而近,往自己这一面不时闪动过来;其势特急,彷佛有什么东西,在草林里行进。先当是猛兽蛇蟒之类,还未十分在意。正边走边回顾间,那东西忽然走过一片疏林,现出身形,乃是七个壮汉;全都是手持兵刃,一身劲装,神情匆遽,脚底甚快。他再定睛一见,在渡口所遇五大汉,俱在其内;并还添上了两个,看去身手矫捷,尚在五大汉之上。料他们多半是为追赶自己而来,打量着不但众寡难敌,而且又当长路奔驰、力乏饥渴之际,不由心怯。忙往路侧大树后一闪,一面审度形势,暗打主意。   总算还好,所在恰是峡谷中间的一条附壁冈脊,路宽丈许;靠外一面,尽是一株接一株的槐柳之类,又长着不少野麻,高可过人。他身材矮小,由下望上,不易发现;即使他居高临下,如非走向崖畔,观看不出,料着还不妨事。筹思之下,觉得前进必与敌党斜路相逢,不如往后退走;等寻到泉水,解渴之后,再作计较。   时正口渴心烦,孙同康以为易进为退,已与敌党背道而驰,当可无碍。因来路并未发现溪涧,虽然要等些时才能上道,但后退多了,总是冤枉,便只退行了里许远近。正侍觅路往侧面寻去,忽由一株古树后面发现一处断崖缺口,一面斜对着一片盆地,便是刚才七敌党的来路。   缺口左侧,乱石草树之中有一岩凹,彷佛幽深,也未进去;缺口右侧有一山夹缝,绕将过去。见有一小径可通峡后,也是一片山凹,只没先见盆地宽大;前面并有一横岭挡住,好似无路可通。当时他急于求水,径往那条小径走了下去。先当低洼之处易寻水泉,到后查看,那山凹仅右巨亩方圆一片盆地,四外山环岭抱,俱都高不可攀。下面却是怪石罗列,野花盛开,细草蒙茸,幽芳袭鼻,景物颇有几分清趣;不似先见盆地,草莽丛杂,令人望而却步。只是水仍不见一滴,并且除来路小径外,山均壁立陡削,更无出路。   他心中老大失望,口渴愈发难耐,勉强寻到对面岭脚,发现一条小溪,已然干涸。   知道这类小溪,多随山洪涨涸,既有此溪,水源必不在远。细拨溪草寻视,果然发现两处湿泥,不禁生了希望,便沿小溪寻去。   寻到尽头处一看,竟是来路左侧一片危崖之下,果然下有水潭;只是早已干涸成了污泥,因被大片怪石挡住,先未发现。仰视危崖缺口处,居然还有水泉零星下滴,足可用以解渴。孙同康先颇高兴,精神为之一振;再一查看,竟是可望而不可及。   原来那危崖,壁立二三十丈,绿油油满布苔藓,无法攀升。下面泥潭大有一亩多,率性干透,也可立在潭底,仰承泉滴;偏是一潭极深的稀泥,无法令人立足。他想了又想,终是望梅止渴,无法到口。立望了一会,实在渴得难受,才想出一个夯法子:身立潭左,端详好了对岸落脚之处,仰觑残泉下滴,似飞鸟衔食般,仰面张口纵将过去;稍停再用同样方法,纵将回来。   那泉源已将干涸,只剩一些残泉细流,稀落落时断时续往下滴去;再加山风吹动,落势不稳,并非降在一定地方。潭面又宽,孙同康既要顾到上面,又要防到下面,仗着武功有根底,虽未失足;无如泉滴既少,又有风吹,有时迎扑一个正着,还能得到一点残滴沾润;一个不巧,不是扑空,白费许多气力心思,便是打向头面衣服之上。几个来回纵过以后,仗着泉滴甘凉,渴虽少解;连夜跋涉之余,本就腹饥,再一剧烈劳动,肚子益发饿得难受起来。   当时他一赌气,暗骂自己真騃!先遇五人素昧平生,无仇无怨,焉知不是行路的?   就算是敌人党羽,凭自己的武功脚程,也并非不能应付。怎从昨晚一来,便成了惊弓之鸟,怕起事来?先如上路,此时也快到了。平白耽延时刻留在这里,受这活罪不说;此时饥疲交加,真要遇上对头,反倒难办。那七个匪人已早走远,还不上路,留在此地作什?正打算缓一缓气,起身上路;忽听崖壁里面有人说话。心中奇怪,站在潭边侧耳一听。   只听一个极粗暴的声音说道:“这事真怪,方才明明看见那小贼往前正走,大哥看出他脚程不慢,特地抄小路赶了下来,满想到大松口准可截住,怎会不见呢?”   另一个山东口音的说道:“适才赶到黄牛岩时,如若依我登高一望,他无论走向何方,绝跑不出老九那双怪眼;偏你粗心,认准这厮走的是去五乳峰的道路。在他以为由小路走,又抄道,又背人;那知这三条路通没岔道,我们走的这条路,外人不知。再说,必须经过老五那里,外人也不能随便通行。当时懒了一懒,我想必是我们由浅水滩经过时,走向享林里,给他看破行踪,生了疑心。不过照这厮昨晚的口气,非去少林寺不可;退回来路,遇上我们的人固是送死,改路也没个办法,此时不知闪向何处?寨主的脾气,大家都知道的,这厮手底虽还来得,昨晚已有人和他接过,并非我们几个人的对手;要被滑脱,如何交代?何况这次又丢了他最爱的那匹好马,谁吃得住?”   前一人接喊道:“大哥话固不差,可是我们先前并不知道昨晚的事;只在过渡时,觉着这厮形迹可疑,为什么好端端快要上船又缩退回去?直到路上接到飞鸽传书,方始得信;立刻会同五哥,往望台看明去路,追将下来,小贼业已走远。焉知不是他脚程太快,此时已然投向少林寺,我们没有追上呢?固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要寻他不到,只有落脚地头,我们回报寨主,派人去和少林寺要人,料他们也未必敢得罪我们。”   孙同康一听,这伙仇敌,竟连自己先前所要投奔的少林寺都不在心上;饥疲之余,自非其敌。心方惊恐,忽听另一人接口骂了句“不要脸!”话声苍老,好似上了一点年纪的人。紧跟着,便听有三数人,由近往远,急纵前去之声,底下便没有声息。摸不清是怎头路,当时不敢出视。等了一会,再听不到别的声息,好似人已走去;接了一点残泉余沥,口渴稍解,肚子却更饥饿起来。又等了片刻,觉箸饥肠雷鸣,实忍不往;只得把随身软乓器解下,暗中戒备,试探着顺来路绕走上去。   见那地方,果是适才来时所发现的崖洞,地势隐僻。洞口迎面丈许,有一片两丈高的怪石,恰将正面遮住;两侧松杉矗列,丛草怒生,不走近前决看不出;只由崖夹缝上落,却极易发现。洞口内有一盘石,旁边列着两块尺多高的石块,可以坐人。遥窥石上,还放着一把酒壶,和一篾盘包子。孙同康心疑有人在内,不敢妄入,仔细倾听,终无动静。再由石旁掩向正面一看,侗并不大,一眼可以望尽。后面洞顶还有缺孔,阳光自上斜射而下,光景并不黑暗。枉担了好些心,全洞空空,那有一个人影!   为防万一,先纵向外面经行之路,往来去两面攀高查看。仅去路方面,有一处是高林危峰阻蔽,只能看出十里左近;右侧洞壁后面洼地,峰岭高险,无路可通而外,俱可望出老远。到处静悄悄的,见不到一点影迹。饥渴之下,难得洞中遗有现成酒食,忙即纵落,赶进洞内,就向石旁坐下;一摸包子,甚是新鲜,底层包子还有余温,似新出笼不久。拿起一个,正要往口里放,忽想起生平耿介,不轻取予,怎到饥渴之时,竟会偷吃人的东西?   他念头一转,手刚放下,兀自闻得酒香,和包子里的葱肉香味,直往鼻孔里袭来,由不得馋吻大动。继一转念,空山无人,相隔城镇又远;适才明听敌人在此聚议,后来不知有何急事走去,顾不得吃,遗忘在此。既是敌人之物,吃他两个何妨!   孙同康出身世家,文武双全,素常光明磊落;虽料是敌人之物,上来还不肯多吃,仅想分他们两个,略为点饥便罢。那知饥者易食,入口香腴,含量素大,三两个包子如何能够?心想反正敌人遇上必不干休,此时何必拘这小节,先吃饱肚子恢复好了体力再说。于是不再客气,连酒也一齐享受,一路大吃起来。为恐敌人赶回,急于吃饱上路,边吃边往洞外留神倾听。不多一会,便吃了十之八九,饥渴顿止。又歇息了些时,精神体力重又振起。暗忖适听敌人语气,明在穷追自己,怎会带了酒食来,却又不吃,留与自己享受?越想越气。好在仇敌所遗,乐得充饥。   饱餐之后,体力已复,他正打算把余剩的两个吃完上路,猛听有人“梯他”“梯他”,拖着鞋底从来路匆匆走来。惊弓之鸟,知道出去必与来人撞上,意欲看清道路再说。刚往壁角一闪,来人也行抵洞口;且不走进,面向外自言自语道:“我老头子半月以来,通没吃顿饱饭,今天偏走好运。先在路上打地铺,遇见一个小騃子,送了点银子与我;随后又往城里,冒名顶替,把人家花钱定做的包子蒙骗到手;又和别人讨了半壶酒,准备在这里打尖,再回山去,寻白矮子的昔年老伴,磨他请客。”   “我向来爱这小窟窿清静,每次骗来酒食,怕白矮子抢嘴,总是躲在这里来吃的时候多。那知今天刚走到这里,便遇见三条野狗在里面乱叫,我怕小騃子冒失走来,被狗咬死;只顾追狗,又怕带在身边麻烦,把包子和酒都存在这里。如今狗是追跑了,可是一条也没有打死。再说,前面还有几条等着呢!那小騃子又不开眼,白矮子再要看他不上,早晚不成狗口里的食吗?这却怎好?”   说着说着,那人忽然一屁股坐向当地,好象是寻思什么的情景。   孙同康闻言,才知那包子和酒,竟是来人所存。听口气,人家也藉以充饥。先当敌人所遗,全给吃光;空山之中,无法买来赔还。生平自爱,不轻取予,怎适才这等不检点,拿起就吃?本主正拦门而坐,拿什么话和别人去说?深悔冒失,又急又窘,也未细详对方语意。待了一会,觉得只顾僵在洞内,也不是事。再一详视来人,是个瘦矮老道。   不禁又想起清晨渡颖水前,所遇用柳条钓鱼,后来踏波而渡的,也是一个矮瘦老头;背影身材以及衣履色质,与此人无不相似。   孙同康暗忖:如是此老,正是求之不得;即便不是清晨所遇异人,丈夫行事,须要光明。酒贪既非仇敌所遗,便应与之明言,告歉赔还才是正理。念头一转,立由老头身侧背过,绕向前面一看。那老头虽然身材矮瘦,衣屦也有好些相似,貌相却较清瘿,与清早所遇异人迥乎不同。只得躬身施了一礼,陪笑说道:“老先生贵姓呀?”   老头把一双瞇缝着的细长眼睛,朝孙同康上下细一打量,冷冷的说道:“你这娃儿家,好不晓事!无故问人的话,你准认得我老头于是谁么?”   孙同康闻言暗笑:我如认得,还问你姓作甚?对方词色虽然不逊,无奈吃人东西理短,仍自陪突道:“先生不要见怪,我因赶路心急,忘带吃的;行至此间,饥渴交加,无心中发现洞中石上放有酒和包子......”话未说完,老头倏地跳起,指脸急口问道:   “你,你,你把我要人命的东西吃了么?”   孙同康见老头情急之状,越发不好意思,羞得脸涨通红,忸怩应道:“我实是出于无心,当时曾登高四望,并不见有人迹,只当游山的人遗留在此。又当饥渴难忍之际,心粗疏忽,做出没品行的事。人地生疏,无法买回奉上;只好奉赔几两银子,请老先生多多包涵,恕过这不知之罪吧!”随说,随取了一块银子递过。   老头先是在旁插口道:“你这娃儿净说假话,你如当是游山之人所遗,也未必肯吃它了。”孙同康把话听完,他接口又道:“其实几十个包子所直不多,何况我还是白得来的,原是小事一件。再说我老头子素来爱做好事,肯提拔人,救苦救难;如任你饿着肚皮,有甚力气去逗狗熊玩呢?你这块银子,是赔给我买包子的么?”   孙同康见老头面转喜容,匆促之间也没细辨对方口气,以为给钱便可喜了,口答:   “正是,谙老先生不要见怪。”方自暗喜,不致纠缠;老头已把银子接过,拿在手里,掂了掂分两,忽然笑道:“我把你不开眼的小鬼,不论走到那地,总是拿钱当先;彷佛天底下只要有钱就好,没有钱办不到的事。这银子要当包子用,你把他吃下去,也不用偷了。别的不说,只要有这牙口,我就不要你赔。没告诉你,我此时饿得心慌,再没东西吃,就要犯羊角疯吗?我正饿得难受,你却教我啃银子,分明成心呕人,真气死我啦!”   随说,扬手就朝他脸上一掌打来。   孙同康武功颇有根底,平日那快身手,不知怎的这一掌竟未躲过;“拍”的一声,脆生生打了个满脸花。不由也有了气,心想有话好说,为何动手打人?怒火刚往上一撞,继一想:本是自己不对,对方又在饿极之下,情急拚命,自所难怪。一个穷老头子,何值与他计较?只得一面后退,口中说道:“老先生,我不知是你的东西,事出无心,空山之中无从购买,你便打死我,又有什么用?此山我是初来,人地生疏,无计可施;莫如我再添送你一点银子,你自己想法买吃的去。如因饿极无力,行路艰难;如是去嵩山五乳峰的道路更好,便一绕走点路,只能买到吃的,我便送你一程也不妨事。你意下如何?”   老头哈哈大笑道:“你倒说得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自己都未必能有本事走到地头,还要背我?再说凭你那两下子,准背我得动吗?我叫你不要一来就动银子,你偏不听,透着你有钱似的。越想我越有气,不教训你,你也老改不了。”随说着话,提手又是二掌。   这次孙同康因老头疯疯癫癫,语渐激烈,早留了神;及见老头越说越有气,赶急闪架时,不知怎的依然没有躲开,仍给打上,反而打得更重了些;半边脸疼得火辣辣,肿起老高。便是泥人也有土性,正欲喝问,话未出口,老头忽然急喊道:“不好!我要犯病。”话还未了,单脚跟立在地上,旋风般滴溜溜运转了两转,倏地手捞前襟往头上一盖,跟着身子往后一仰。孙同康一把抓住,老头人已叭的一声,仰面朝天,跌在地上人事不知,羊叫一般哼将起来。   孙同康先只当老头发了羊角疯,因听先前一饿就要犯病之言,觉着老头孤身一人病倒荒山,如若丢下走去,难免不饱虎狼之口。加以这一病倒,证实前言,可见适才打人,委实是因情急拚命;这一来反把怒火消去,只没个解救之法。正在进退两难,打不起主意,一眼瞥见老头嘴里不住的打呼噜,把脸上蒙往的衣服前襟冲了个起伏不停。猛想起来路岭侧树下,所遇蒙面而卧的怪人,正与此人相像。   当时只当是个寻常行路的穷汉,还给他留了一点银子。那知走不多远,恍惚披人用脚绊了一下,几乎跌倒。凭自己的本领,休说平地,便多崎岖难走的路,也无绊跌之理。   后来想起奇怪,曾疑心是树下怪人有意所为;无如走出已远,登高查看,人已无踪。适才匆促之间没有在意,此时想起前情,再一细看,不特身材衣着如出一人,连那用衣蒙面和仰卧的形态,都与前人一样,只面貌不曾见见过罢了。自己脚程本快,心急赶路,自更迅速;途中回望原路,此人并并赶来。   再听他说,曾往城内蒙取了包子,方始走来。自己黎明渡河,一直加急飞驰,并无停歇,并是避敌耽延,也只半个时辰;此老竟能往返城中。就算他不似自己避人绕越,也要经过两路口、大小郭村、飞云堡、连山桥、小口、岭头等地;来去好几百里,包子铺内多少还耽搁;除非会飞,那有如此快法?如说是假,那包子味道明明与昨日所吃一样,并且还未冷透。莫非此老和颖水所遇,同是异人不成?   再一细看,那病相明明是真,实不见有什么异人之处。又疑人是高人,只生这样病,就此丢下一走,心实不安。反正同路,身子这等瘦小,便背走了,也不吃力;就便还可试他一试,等寻到前面,有人家水泉之处,再作计较。   孙同康想了想,把随身小包软鞭系好,扶起老头背向背上。先觉甚轻,还在暗幸:   照此轻法,就寻不到人家,也可背往五乳峰去求救。那知绕向洞外冈脊路上,走出没有几里来路,背上分两渐渐加重。先还当是行路力乏,未背惯人所致;救人救到底,何况事由己起,就多为难,也须背了同行。那知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一地较空旷的疏林以内,竟是越背越重,通体汗流,连慢走都正艰难。心中奇怪,方想老头莫非有诈?忽听脑后哈哈怪笑,震耳欲聋;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回顾。   原来老头本是呼噜乱响,杂着一片羊叫,忽然怪笑了一声,人却未醒,重又呼噜乱喊起来。他正想放下,试探真假,就便缓一缓气;放时,觉箸老头轻得简直没什么分两,不知背在身上,怎么会那等重法?记得前襟已经代为放下,不知怎的又会盖向头上?孙同康心里不由越发惊奇。   二次又把前襟揭起一看,仍是面如土色,牙关紧闭,双目微瞪如死。试用细草朝他的眼睛和鼻孔里拂探了两下,连眼皮都未眨一下。看来真个已经犯病晕死,好生愁急。   想要重背起来上路,那知老头先前身软如棉,任人摆弄;第二次再背,不特全身僵硬,卧在地上和生了根一般,孙同康那大力气,竟不能移动分毫。方觉有异,忽见老头喉中怪声忽止,喘吁吁低声说道:“该死的小鬼,我正犯病,快不要动我。一动,我活不成,还在其次;那些狗熊也玩不成了,多么可惜。我虽犯病,心里明白,你方才如不动我,到时自会醒转;你这一背,白害我多受好些时罪。再走一段,我就死了。我口说不出,心干著急,压得变成一块石碑,压得你走不动,只好放下。怎么你又要背?想谋害我老头子么?等我醒来不要你的命才怪。”   孙同康心正烦乱,见老头醒转发话,甚是高兴;也不想想已经犯病,失去知觉,如何还能用千斤大力法压人?闻言以为老头气忿头上,打算安慰几句。   老头忽又后悔道:“我骂你驼石碑还不要紧,怎把我醒来要你命的话也说出来?意害怕逃走,这里狗熊又多,无人守在旁边,准定跑来把我吃了,这不是自己找死吗?这病又急不得,一着急,再犯比先前更厉害,不死几条命不完,这却怎好?”   孙同康见他说时双目上翻,喉中呼唤乱响,又是先前犯病神气,忙安慰道;“老先生放心,此事实怪我不好,你不回醒,我决不走如何?我虽不才,对付几只野兽,还堪自信,决不会使你受伤的。”   老头强挣着冷笑道:“凭你那两下毛手毛脚,要对付几只狗熊么?那还早着呢!”   说到末句,紧接一声:“不好!”两眼一翻,口中呼叱乱响,人又犯病死去。   孙同康早见这种情形兀自觉得奇怪,当下决心不问老头醒后是否高人,也决不与计较。满拟老头已能发话,只自逆他发急,心气一平,少时不会复原。见状惶急,刚喊了一句:“老先生,千万不可气急。”忽见老头前襟无风自起,重又搭向头上,和先前一般神气,心又一动。猛听身侧不远,有人连声喝道:“小狗在这里了!”声随人到,日光之下,同时瞥见两片寒光带箸两绦人影,由斜刺里树林之中飞纵过来。   孙同康从小好武,至今犹是童身,软、硬功夫均得名家传授;耳目灵警,应变神速,知有强敌到来。闻声首先纵开一旁,一手忙取下身带软鞭,一手扪了扪暗器,口中大喝:   “且慢!”一面注视来敌。见来者两人已自纵落面前,另外还有一人跑来,只一紫面身材较矮的,没有见过;前面大汉正是渡头所遇敌党,分三面站向身前,各用兵刃指着自己。其势汹汹,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不禁冷笑一声,喝问道:“我与你们无仇无怨,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不可乘人于危。我在中途遇到一个刚才认识的老先生,现犯羊角疯,病倒在地;休看你们人多,便凭本领,来定高下存亡。只是这位病人与我并无渊源,实是初遇,连姓名也不晓得;你们却不可伤天害理,乘人于危。还有你们来历,不敢说出便罢;否则,说明再打,也还不迟。”   内中一个一脸横肉、紫面刀瘢的怒喝道:“你不是自称姓岳的小狗么?不问你姓名真假,是什么来路,本无仇怨。我家寨主宽宏大量,就你不懂本地规矩,念在你是外乡来的无知小辈,也不值和你计较;你偏多管闲事,有人在旁打招呼,你也不听,反伤了我们的人。”   “寨主见你太过狂妄无知,无异上门欺人,这才出手。被擒之后,寨主见你会点毛手毛脚,是条汉子,好意收你为徒;偏不知好歹,出口不逊,又将旁立弟兄打伤了两个。   恰巧来了两个朋友,便宜你多活此时。你单人逃走也罢,竟敢胆大包天,把寨主爱马小白龙盗走;行时使出声东击西的诡计,以为可以逃脱。那知到处都有本寨弟兄,开头虽然受骗,一会发觉,一声令下,不消个把时辰,多远也能传到,插翅也难逃走。”   “现在查知你并不姓岳,连往洛阳访友都是假话。本应当时杀死,因寨主料你是个有心寻事的奸细,吩咐擒回,拷问明白再杀,才容你再多活半日。你的真实姓名来历,到时不愁你不说,暂时我也不问。你说我们倚仗人多,还要杀你同行病鬼,真是放屁!   别人奉令行事,他们怎样对付你,我不管;凭我金氏三熊,擒你这样的小狗,还要人帮么?”   孙同康原因敌人势盛,后面还有来的,恐连病人一起伤害。又想那老头会千斤大力法,就不如自己所料,本领也必不差;多待上一回,如能挨到老头病好回醒,岂不多一个好帮手?一听自称金氏三熊,想起好友斋良,曾说对头手下金氏三熊,和一个使判官笔又精地趟刀,名叫“十八手追魂太岁”姚旺的最是厉害。难得他肯单打独斗,正好再拿话拖上一会,一面乘机把他引开。便不等话完交手,故意冷笑一声,拦道:   “我名孙同康,我师父湖南善化大侠罗新。实是你们那些无知爪牙欺人太甚,因而生事,本无仇怨。你既肯单打独斗,不伤我这生病朋友,足见高明。你们要我回去,只要打得过我,也非难事。不过我知金氏三熊,最享名的一个名叫神刀七煞,又叫紫飞熊,虽然极恶穷凶,心狠手黑,武功却是不弱,可是你么?”   孙同康经人指教,一见紫面刀瘢自称金氏三熊,便知他是老二,故意如此说法。金氏弟兄中只老二性暴力猛,有人无我,弟兄间各不相下,凶横已极,却喜奉承。这几句话正抓痒处,自觉威名远虐;又知罗家门下不是好惹,如非寨主令严,要是自身的事,早借此收风交朋友了,便答道:“你果然是条汉子。既这样,我们也不难为你,只你必须随我回去;寨主见你是罗家门下,也许交个朋友,不去却是不行。”   孙同康口里问答,暗中留意观察,听得老头怪吼之声更急,杂以痰喘,病势反倒加重得多,其势不能再延若下去,无奈何只得笑答道:“恐怕没那些容易罢?我那边空旷处领教如何?”身随人起,一纵三四丈高远,往侧面空地上斜飞出去。身还未落,似听耳侧有人说道:“早该这样,逗几条狗熊,也费这多口舌!”心中一动,人已落地。   旁立两盗党,见二人只管问答,早已不耐;无奈二熊性暴刚愎非常,凡事专断,不许过问,正在忍气静听。忽见敌人骤起,疑心乘机欲逃,暴喝连声,一同赶纵过去。刚把兵刀一扬,二熊也自纵到,大喝:“由我一人交手,素来说话,永无更改,如打不过,你们再上,省他说我以多为胜。否则,休怪我嘴直伤人,误了时限,都有我呢!”   两盗党一名天狗星王德,一名双刀小花荣吴开泰;未及答话,忽听身后有人发话道:   “不要脸的狗贼,打不过,便改车轮战,还说不以多为胜呢!”   两盗闻言,以为对方还有帮手在侧,忙即循声回顾。日色渐斜,疏林晴日,天气甚好。只先见患羊角疯的病人仍卧地上,痰喘不已,此外空无一人。大家都听得当真,知道此人必定是个劲敌。金杰话已说出,不便为此破脸,料定孙同康未必是他对手;金杰真要不胜,后面助手也必赶到。然后合力上前,将人擒回,还可以堵上金杰的口,减他气焰,少出平日恶气也好。便向左近搜索过去,一面打呼哨,招呼同党前来会合。   孙同康和金杰也动起手来。那金杰手使一柄宽刃厚背的钢刀,甚是勇猛。孙同康看出他力猛刀沉,自己所用九节十三环软鞭,虽得高明传授,用百炼精钢精心特制,把手内设有机簧,一旦使用起来,端的可刚可柔。鞭梢上更附有两寸多粗、四寸多长、前锋尖锐,专破外家气功的枣核形钢球,解数精奇,变化无方;平日未遇敌手,也颇以自负。   无如晓夜奔驰,不曾停歇,恐斗久了不免力乏;敌党又众,昨日固然此鞭未带身旁,又吃了人多的亏,毕竟内中有几个都是不常见的能手。金氏三熊成名人物,必有几手杀着与过人之处。即使打败,身后还有不少党羽;上来占胜,定破围攻,反易吃亏。必须沉稳了气,等到老头醒来;就不同仇敌忾,也可相机行事,或能耗出一点生路。不过对方人极骄狂凶横,也须给他看点颜色,挫上一点锐气。念头一转,故意卖个破绽,一个飞燕穿云,往斜刺里纵去。这一纵跃,差不多有两三丈高远。   金杰久经大敌,成名多年;两三照面一过,早看出对方并非弱者。明知暂时难胜,只为素性刚暴,喜单打独斗。话已说出口,无法改悔,心正急怒;忽见一刀砍去,敌人挥鞭一挡,好似气力不济,手臂已被震酸,手忙脚乱,慌不迭往侧纵避神气,不由高起兴来。暗忖:   “敌人虽然轻功甚好,纵跃轻灵,怎奈我金家独门「连珠盖花三十六手快刀」,只一使上,便一刀紧似一刀,泼风也似,手法神速狠辣。本给你逼住,所用软鞭又长,急切间还不易全数施展;这一卖弄轻功,岂非给我机会?不问你这一退纵是真是假,有无诡计,都是自投罗网。如非头子定要活口,休想活命!”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动作皆速,身随念动,早追踪赶将过去。   武家对敌,应变瞬息,动作如电,紧凑非常;最忌门户大开,授人以隙。这等纵法,休看居高临下,一则纵得太高,上落耽延;二则身子悬空,无从着力,难于变化;敌人却在实地上面,或施暗器,或是觑准要害,伺隙而动,实有好些吃人亏处。不是情急脱身,冒险纵逃,轻易不用。金杰满拟敌人弄巧成拙,纵不举手成擒,但独门刀法一经使用,定杀得对方手忙脚乱,无法应付,终于受伤倒地。   那知孙同康存心使他上当,故作情急防身,又似吃那一刀将鞭荡开,无法收势情景。   就着那一鞭之势,暗中运足力气,随手将鞭舞起。刚刚凌空下落,还未到地,金杰已自赶到;为想生擒,易砍为拍,一扁刀背“枯树盘根”,照准孙同康双腿打去。因料对方未必易与,假使一刀拍空,就势变格,把三十六手「连珠盖花地趟快刀」施展开来。   百忙中,看出对方落时身形摇晃,好似少林派中「风刮花落」的身法解数。金杰心方一动,疑其有计,手中刀己发出;准备应变换格,已自无及。就在这出手微瞬之间,猛瞥见一条黑影,急逾电掣,由上而下横扫过来;不等招架,鞭梢上枣核形钢球已打向刀上。   孙同康这条软鞭,专门以轻御重;尤其前面钢球,对方兵刃如被打中,十九脱手磕飞。还算金杰本领高强,见来势万分紧急,知道不妙,本来是想横刀去挡,一面倒纵退避,总算便宜,身未受伤。可是这由上甩下,一鞭之力不下千斤。金杰力猛也吃不住,又不合紧了一紧手劲;只听当的一声,虎口震裂,半臂全部酸麻,手中的刀也几乎被人震飞。   总算刀犹在手,同党他去,不曾当众丢人。金杰这一惊非同小可,慌不迭倒纵出去。   百忙中立定一看,右手鲜血直流,疼痛非常。见敌人在丈许远近的大树下立定,戟指答道:“原来金氏三熊不过如此。如非念你得名不易,我又不喜与人结怨,你早没命了。   我不逼你,只管歇息,等手痛稍止,再行领教如何?”   金杰见他立处不是下落之地,才知敌人不特鞭法奇妙,本领高强,并还得有少林真传。明见摇晃身形,由空下落,实则中藏无数变化。幸而未想杀他,只朝腿脚打去;如施杀着上砍,更要上当。正自心惊,闻言不禁愧忿交集,怒火上攻,向孙同康大喝道:   “小狗休狂,老子与你拚了。”说罢,强忍手痛纵起身来,照顶一刀砍去。   如二人论本领,原是不相上下;孙同康长路力乏,势孤情虚,比较吃亏--总算连气不差,这个巧招居然使上。金杰稍为轻敌,致将右手虎口震裂;虽然明知难以取胜,羞忿情急之下,仍想施展毒手,准备一刀砍下;就着敌人架隔之势,一面施展独门刀法,一面发出特制七步追魂连珠飞弩,将敌人打倒,碎尸万段--任凭寨主怪罪,先报一鞭之仇再说。   孙同康上来占了便宜,本心不想伤他,早看出对方情急拚命的心意,竟不肯上套;知这一刀虚实兼用,只把双目注定来势,先不躲闪,眼看离头部不过数寸,倏地单臂连足全力,将手中鞭柄倒转,由横里往敌人刀背打去。当的一声,恰巧碰个正着。同时借劲使劲,身形一晃,人便由反手方纵出,到了敌人身后。两下一个直劲,一个横劲。   金杰发刀时,见敌人横鞭而立,以为是欺他痛手,想用软鞭硬架,正自暗骂:“无知小狗,我这独劈华岳的刀法,曾下多年苦功,谁也不敢硬架。这一刀就不把你劈成两半,这条打狗鞭休想拿在手里,手臂也非震伤不可。”于是不再打变招的主意,痛手一紧,反倒加了力量。万没料敌人身法灵巧,竟敢使用这等险招。   此时双方势子奇快,不容思索,手己震裂。金杰负痛急砍,用力越猛,反应越大,又是一个冷不防的横劲;刀虽仍未震脱,立被往左荡开,后身整个交与敌人;一只右手更是伤上加伤,痛极麻木,不能再有施为。更须防到敌人施展辣手,慌不迭就势刀交左手,朝左侧面反身倒地,「狮子翻身」连打两滚,避逃出去。就地回看,孙同康并未追杀,戟指笑道:“你也和姚旺一样,会地趟刀么?你本领并不差,只吃心粗气暴的亏,以致我一着下好,步步占先。我要杀你,两次都没命了,惶急则甚?”   金杰本就急怒攻心,又一眼瞥见天狗星王德、双刀小花荣吴开泰,站在相隔不远一株树下,故意作出脸忍怒容,手握兵刀,跃跃欲试,目光却注定自己;意似等等一开口认轮,立时一拥齐上,报仇杀敌情志。知道二人本领较低,平日不和;又恨适才把话说满,表面同仇敌忾,实在幸灾乐祸,心越愧忿。把牙一挫,也不答话,仍想拚命,改用左手滚杀过去。   忽听老头急喊道:“你这小鬼真个可恶,该杀不杀!如今把我几个送命的对头全耗来了。如在平时,这伙子穷凶极恶的狗强盗,我只一伸手,便和捏臭虫一样全都捏死。   偏犯了羊角疯,只会吐两口痰,身子全不能动;你又打不过人多,被贼羔子宰了也好。   要被擒去,受那贼头非刑,死活都难,不是你害我的么?”   孙同康闻言一怔,方想你既回醒,再挨一会,等复原了再说也好,怎在此时发话?   三贼听你骂人,又是对头,如何能容?心念才动,猛瞥见王、吴二贼闻声已自赶去。老头仍是前襟盖头,一动未动,卧在原处。心中一急,不顾迎敌金杰,仗着身法轻灵,口喝:“狗贼无耻,敢伤病人!”声随人起,飞纵过去。相隔较远,眼看一贼手中刀已先朝老头砍下;方想万难免死,忽见老头前襟往起一扬,那贼倏地仰面翻身,倒跌出去。   旁一贼正是吴开泰,刚举铁棍,还未下落,孙同康人到鞭到,一辗打去,将棍兜住。   用力一抖,吴开泰吃不住这猛劲,连棍带人刚往侧一歪。老头又急喊道:“我非把这口痰吐出,没法起来,不然着急又要犯病。对头来了这多,如何是好?”   孙同康见老头身形未动,强敌便自跌翻,早已心动留神,闻言不觉又微一怔神,吴开泰已乘机纵退出去。一面金杰已左手持刀赶来,方喝:“吴老弟暂退一旁,等我真个不行再说。”猛又听飕飕连声,由林内和右侧土坡下,接连纵上七人。孙同康见内有三人,也是渡口所遇盗党,又添了若许能手,方自心惊,待要迎御。   为首一人持一支上插羽毛的小箭,朝金杰晃了晃道:“寨主久候无音,说那厮曾经会过,如何有这多人,还擒不到?连发两次鸽令,并令我请了临时羽令,主持会局。这不是平日争斗比并,寨主法严,何必意气用事?”说罢,转向孙同康道:“朋友知趣些,你多大本领,也寡不敌众,当真还要我们动手么?我家寨主已用飞鸽传书,又下转牌羽令,限在黄昏前把你请回,插翅也难飞上天去。如能好好和我们走,不误黄昏期限,到时我们必有一分人心。”   话未说完,忽听地下老头又插口骂道:“不要脸的狗贼,他是我好朋友的徒弟,凭你也配请得动他?再说现离黄昏还有好一会,你们准能活到那时候么?”   群贼原因盗首法严今急,连倒地受伤的同党均未及照看,上来先向孙同康发话,本未留意到那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又是倒卧在地的老头;一听发话伤人,立时一阵大乱,斋声暴喝,待要动手。毕竟为首两人多历场面,沉稳得多,一面止住众人,正待上前查看。   忽有三盗同声喝道:“这不是前半天一路和我们捣乱那老贼么?怎在这里,与小狗一齐倒地装死?老鬼可恶已极,二寨主千万不可放过,以免留下大害。”   那为首一人是个中等身材,一双鸡眼隐射凶光;背插双拐一刀,腰悬镖弩之类的暗器;貌相阴骛,甚是老练。这时已看出老头身前,倒着一个同党;行家眼里一看情势,便猜是吃了老头的亏;匆匆赶去一摸,人已闭气身死。急切间,并还不知解救之法;断定此人绝少生望,同时又见金杰朝老头一努嘴,闻言情知事有蹊跷。枉自在江湖上纵横多年,眼前另放着一个大强敌,竟未看出。见众人还在怒声喝骂,有两个已举刀待砍。   余人把孙同康围住,似防逃跑,便连忙纵身,到了老头面前,口喝:“且慢!”手扬处,那持刀正侍下砍的两同党,立被挡退;因势太猛,出于意外,又震出去好几步,才行站稳。   另一方面,孙同康瞥见盗党行凶,虽早看出老头是个异人,到底不知所犯的病真假。   适才打伤一人,身仍卧地未起;以此身不能动,只凭气功御敌,骤出不意,自可成功;第二次便被敌人看破,不由正面下手,人不能动,不死必伤。不由也着了急,一扬手中鞭,大喝一声,赶纵过去。见为首的一个已将同党喝住,便自停手注视,静以观变。众盗党见他持鞭纵起,也纷纷赶上前去。   为首两人互看了一眼,向大众使个眼色,说道:“好朋友能否赏脸,虽还难说,但我料他决不会走。你们这样,倒显我们小气了。大家暂且一旁歇息,待我二人向这位朋友请教几句。”   众盗才知老头必是高人,有心做作;惟恐倚仗人多,冒失上前,转易吃人的亏。想单独上前,给他叫破,盘诘来历,看能将同党救醒不能,再作相机应付。表面大方,令众散开,实令暗中戒备;以防说翻动手时节,能胜固好,如不能胜,便各取暗器四外夹攻,多厉害的强敌,也便难于凑手。闻言各俱会意,忍气退下。   金杰还想将倒地同党捧向一旁,试行解救,被那背插双拐的一个拦住说道:“金二弟,你今日行事怎也胡涂起来,这能动么?”金杰红了脸退下。   为首二人便走向前去,对着老头说道:“老朋友尊姓大名?因何至此,与小弟兄们为难?请起一谈如何?”   老头本已醒转,瞇缝着一双细长小眼,躺在地上。二人连说两遍,全未理睬。内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紫面汉子,两边浓眉往上一斜,面带怒容,朝老头刚要答话;孙同康暗中留意,在侧旁颧,瞥见那人右手中指上,戴着三个五角星形铁环,业巳旋向中指尖上。   知这两人看出老头身有绝技,又疑犯病是诈,意欲先礼后兵;及见对方不理,越知难惹,打算相机下手暗算。方想喝破,使老头留心戒备,话未出口,老头倏地把小眼一翻,已先向大汉发话道:   “你们这一群,不是狗熊,便是长虫一类的东西,也配问我老人家的姓名来历么?   本来不值我亲自收拾你们,只因我老朋友有一个还未入门的记名徒弟,因昨晚打抱不平,又寡不敌众,给你们贼头捉去;后来有人助他盗马逃走,被我遇见,帮了他一点小忙。   走到此地,原想带他去拜门的,谁知人到急时只顾救急,便做了没品行的事。”   “当我逗狗玩时,他见我放的酒和包子,误以为是追他的狗贼所留,竟自吃掉。我知他那未来师父,人最古板方正,最恨人品不端;我想不带他去投师吧,话早说了...带去投师吧,又怕他日后学了本事,背人为恶,丢我的人。一着急,犯了老病。总算他品性不佳,但心眼还好,将我背到此地。”   “我算计贼羔子要来,并且此人心已试出多半,不愿再罚他受活罪,停了下来。就便看看他会什么毛手毛脚,敢于一个人和一群畜生贼羔子相打。加上我口痰堵住咽喉,暂时还无人承受,我不吐这口痰,也起不来;只得躺在这里,一半看热闹,一半等机会吐痰。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小贼羔子拿刀砍我,偏又软弱得和纸扎一样,我痰还没顾得吐出,才一张口,他便跌倒,爬不起来。我看你长得这么长大恶相,身大力不亏,想必承当得了,待我把这一口痰奉迭与你吧?”   这为首两人,紫面大汉,名叫“飞天蜈蚣”秦标;那背插双拐一刀的,名叫“赛李拐”罗明,都是本领高强、行事阴毒、久经大敌的有名巨盗。秦标虽然性情较暴,毕竟见多识广,一见对方神色从容,始终躺在地上,一动未动,知非易与;今日一个不巧,不特人擒不回,还要丢人折将。虽想冷不防伺隙暗算,并未轻举妄动。闻言反而住口静听,中间两次想要发作,俱被罗明暗中禁止;知道对方深浅难测,旁边还有一同党被其制倒,好些顾忌,只得强捺怒火,静听下去。   后来秦标越听越不象话,暗骂:“该死老狗,你虽像个会家,急切间摸不准你来历深浅;又因有一弟兄,不知被你用何法点倒,我们没鼠忌器,想拿话僵你,把人解救回生;或是探明点穴路数,自行解救还原,再行动手。谁还怕你不成?就算你本领高强,休说还有罗二哥在场,软硬功夫全都到家,双拐一刀更是神出鬼没;便我秦标,这一身功夫,和这专破内家劲气铁星璟,由南到北纵横了多少年,也未遇到过敌手,难道见不得你?”   他正越想越有气,忽见金杰暗打手式,知道伤人已然无救,不禁怒火中烧,再按捺不下;恰在老头说话将完之时发难,大喝道:“老鬼忒也手黑可恶!与他素无仇怨,却用暗算,伤我们的弟兄。此仇不报,回去也无法交代。既不肯起,待我送他归西罢了!”   秦标虽是凶暴,毕竟见过许多高人能手,有了经历,口里发话,一双凶睛始终照定老头,防其暴起,施展杀手;一面伸手去拔兵刃,一面暗将手力运足,准备发那专破内功的五星连珠铁琐。老头却始终瞇缝着一双小眼,望箸秦、罗二人,面带不屑之容。因此等秦标手中的刀已找出,向那老头分心刺下,那老头仍还未有动作。   孙同康见那刺法和那立处,便知内行,不是易与。老头内功劲气已被识破,一个不巧,便要吃亏。这一刀看去未使什么力,实则敌人想试深浅,虚实相生,与前贼恃刀猛砍不同;并且另一手上的铁环也在蓄势侍发,必更厉害。心中一急,扬鞭一扫。   就在这双方动手时机一瞬之间,猛瞥见老头口张处,一团酒杯大小的白影,电也似疾喷将出来。当时只闪得一闪,谁也不曾看清。只听叭呛连响,大小十余点寒光、星飞四射中,又是当的一声巨响过处;秦标手中一柄吹毛过刃、明光耀影的钢刀,前半截已成粉碎,人也仰面翻身栽倒。孙同康鞭梢过处,敌人刀已粉裂,只带起一片残铁,甩向天空;映着日光,陨星一般斜泻下去。群贼立时又是一阵大乱,抢向前去一看,秦标胸前一洞血水激射,人已万无生机。这一来,全部激怒,纷纷怒骂,一齐杀来。   罗明最是狡计凶毒,先觉老头不可理喻;头子和自己都有多年威望,照此说法,决无善了。因看不出对方深浅,早知秦标定被激怒,口中仍在不住拦劝,实则暗中准备,也是打着乘隙下手的主意。及见老头人未起身,只张口喷出一小团白影,便将秦标打死,刀裂粉碎。这等惊人本领从来未见,不禁大惊!身为一行表率,势已至此,说不上不算来。见众盗党同仇敌忾,刀枪并举,纷纷上前;明知非吃大亏不可,但又无法禁止,并还不能袖手,坐观成败。心中叫苦不迭,无计可施;只得把双拐取下,扪了扪腰间暗器,暗中加紧戒备,意欲相机而动,稍看出敌人一点破绽,立施杀手;只把老鬼除去,剩下孙同康这个嫩娃,还怕擒他不了?   起初以为同来盗党俱是亡命之徒,内有几个秦标结盟兄弟;秦标一死,犯了众怒,群起拚命,又均不是弱者,人多势众。老鬼如是传说中的剑侠一流人物,自是白送;否则这许多能手,再加上自己,其势也非可轻侮。对方既已决心破脸,必起迎敌无疑。   那知老头仍卧原地,毫未移动,只口中急喊道:“贼羔子急了,我此时病未全好,不能起来,孙同康你这小鬼还不过来,骑在我身上,和贼羔子打;既保了我,又保了你。   如不听话,我运了半天气,好不容易运出一口痰,打死了一个小贼头;再叫我运气,得多少时候?这许多狗贼,内中一个最厉害的滑贼,还在旁边等我的空子,想下毒手。我要让贼羔子杀死,你更活不成了。”   孙同康自从群贼一乱,早挥鞭枪向前去迎敌,将手中长鞭使了个风雨不透。老头躺处,地势又好,身后两三尺便是一片高约丈许的石笋断桩,群贼急切间攻不过来。孙同康也以为老头连伤二贼,真相已露,必要起立,开言好生惊疑;暗忖此老行事难测,所说如假,怎从倒地起,并未见他动过?当此群贼夹攻紧要关头,何以还不起立应战;所说如真,自己心里的话如何告人?岂非使敌壮胆,授人以隙?正自奇怪,忽听老头怒骂道:“没出息的小鬼,叫你过来,将两脚跨在我的身上再打,偏不肯听,要我死么?再不听话,我不给你找师夫了。”   孙同康见他发怒,只得口中应话,稍退两步;姑且依言,将双足分立老头的身侧。   那一双瘦小枯干的腿脚,便由孙同康胯下穿出,显露再前。孙同康觉出这么一来不特多出好些破绽阻碍,自己也不能随意移动,诸多吃力。但料老头必有用意,仗着武功高强,长于以静制动、以少敌多,连全力迎御,暂时还能应付。可是这等打法,时候久了,必吃大亏,即或本人还能勉强支持,稍一照顾不到,所保的人也非伤不可。   罗明本测不透老头真假虚实,惟恐所说是诈,又有别的杀手;骤起发难,休说受伤,一个抵敌不住,半生英名败于一旦,因此不敢冒失。见此情形,正好藉以观望风头,便和众人打了手式,一使眼色。   群贼本是激于一时血气,有一发难,为示义气,谁也不肯落后,一半仍仗罗明在场之故。及见他始终迟疑不上,已然想起两同党死得奇怪;罗明那么更事最多、本领最高的领袖人物尚且如此,除两个冒失鬼外,全都把盛气馁了一些。   紧跟着再见罗明连使眼色,带打手式,渐渐明白过来;知他心意,是因敌人势孤力弱,奉命生擒,不能弄死。只老头扎手,想叫众人先不急于求功;一面用车轮战法,耗到对方力竭神疲,看老头是否受逼发动,便知所说真假。如真卧地不能起立,气功多好,也只迎面伤人,不能行动;如虎落阱中,怎么也有杀他之法。一面再由三两个手法最准的,分三面各用暗器去打老头身上要穴,看其有无异样。真要遇上飞仙剑侠一流异人,便即退逃,日后再打报仇主意,免得白送性命,于事无补,于是多半会意。   群贼刚往四外一分,老头急喊道:“这事要糟,小鬼你不要只顾头不顾尾巴呀!没见这伙小贼羔子,受了滑贼指点,想拿那些破铜烂铁暗害我老头子么?我生得矮小,只把你那打狗鞭舞长一点,就不怕了。”   孙同康跨在老头身上,立于当地,脚不能动,全仗手中长鞭护人谨己。偏生老头全身卧在胯下,前后多出半截身子;稍一疏忽,不必敌人兵刃,自己的鞭便要扫向老头身上。本来应付吃力,累得身上冒汗;群贼往外一散,当头只剩金杰和吴开泰。一个右手有伤,一个本领不侪;方觉来势稍松,不料竟是诡计。自己或者无妨,敌人如专打下三路,向老头四外夹攻,如何应付?   正惶急间,他猛一转念:老头那高本领,竟会犯病倒卧,还把短处明说出来;真要这样,适才背他时,怎又会施“千斤大力法”来压人?越想越觉有诈。无如生性诚厚,只管看出老头故意做作,总恐万一是真犯病,空自发急受累,依然尽力抵御,不敢稍懈。   正想不出用何方法,使其自显身手,老头又急叫道:“小鬼,你敢疑心我,想不管么?只敢离开一步,不要你小命才怪!叫你把打狗鞭舞得长些,贼羔子那些碎钉烂铁片打不了人;偏不听话,真想挨上两下么?”说时,旁立三贼已看准下手之处,将惯用的珠连镖弩发将出来。   孙同康鞭法得有真传,仗着耳目灵警,手法神速,一路盘花盖顶,架隔遮拦,把一条长鞭上下翻飞,舞成一片光影。看去虽觉功力精纯,无如身立当地,不能纵跃闪避;老头又卧在两腿之下,碍脚碍手;大敌当前,身侧两旁又来了暗算,人不上前,只用镖弩望空乱打。虽照老头的话,施展师门“狂风扫雪”的解数,将手中长鞭盘身飞舞,心里却叫不迭的苦。正打算这等情势时候久了,老头如再不为群贼暗器所伤,可知装病无疑;万一受着伤害,率性纵身出去冯着自己能耐,和群贼拚命。把原定良友所劝“暂不把仇结深,能避则避”的念头打消,杀得一个是一个;到底报了点仇,出了一口鸟气,比平白累死总要强些。   他心念才动,忽听老头骂道:“小鬼,你又想丢我走么?”忽又嚷道:“贼羔子要想打我,怎么拿破铜烂铁往小鬼长鞭上碰呀?他鞭梢上那个玩意结实,一撞就碎;再不趁我病还未好,将我打死,少时你们那些破铜烂铁全都粉碎,没法害人,我老人家再一病好起来,你们都没命了!”   说时,群贼镖弩飞刀之类,早如雨点雪片一般飞来。孙同康闻得耳际劲风飕飕,越来越急,情知不妙;一面暗运内家劲力,以防打中;一面护着身上两处要穴,也无暇分心回看,只把长鞭飞舞。满拟敌人以静制动,看准下手,又多精于连珠手法,任怎么也穷于应付。   谁知事情真怪,有时照那劲风来处一鞭撩去,固然鞭到镖飞,敌人暗器立被挡退,这还可以说是他们“隔山打牛,闻声御敌”的心法,被自己学了点来,凑巧用上;无如这等极高的内家功夫,连师父也未学全,似此身后的几下夹攻,连珠打法,如何能行?   可是有时一鞭望后盘舞过去,明知无甚大用,猛觉鞠梢上好似被人一扯,或是被什么东西荡了一下。就这微一掣动之间,必听叮当之声,立有打箭镖弩之类随声飞起;唤着晴日,寒光闪闪,激射出去老远,分别被鞭磕飞无疑;为数甚多,四下横飞,势甚急骤。   老头仍在卧地笑骂,一件也未打中。便对面抵挡,也无如此准法,何况身后!   最奇是前面还有两个强敌,虽因盗首之命,未下毒手杀招,只想软困生擒,但那来势也甚急猛;稍为疏忽,便给打翻擒去。而每次用鞭御敌时,不论二贼用什么手法,那怕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同时夹攻,也必恰好挡开。其间时机不容一瞬,那等巧法,往往出于意外;彷佛鞭有灵性,成了活物,一到危急,无须主人指挥,便以己力应付情景。   这一面,群贼也发了毛,头一个罗明,先见孙同康武功甚好,偏居败着,无故听了老头几句疯话,竟跨人独立而战;只管示意群贼如何下手,心实疑怪;觉着此人就算为友情切,也不致如此老实。及至打了一阵,觉得老头真病难起,分出人来,各施暗器夹攻;满拟老头任是多好内功,身上穴道总有练不到处。这些暗器,件件厉害,有的见血,不满周时必死,又都连珠手法,百发百中;敌人一个无异废物,一个力难兼顾,怎么也有几分指望;老鬼一除,大功立成。群贼无他心细虑远,更抱必胜之想。   那知暗器发出,明明看准,必要打中,偏巧一鞭舞来,扫个正着。不但没打着人,反给这一扫之败激荡出去,撞向同党所发暗器上去。或是刀箭相碰,或镖弩互击,两下一齐飞撞,斜出去老远,坠于地上。先还当无心巧值,便把手法加急,连珠也似大片发出。   不料任势多急,全无用处,那条长鞭竟似一条具有灵性的活蛇;分明鞭已撩空,不是左右上下倏地折转,便是猛然掉头拐弯,用那鞭梢上的铁珠朝暗器打来。而且每一打中,别人所发刀箭镖弩,也必被自己人的暗器撞飞;暗器发得越多越快,互撞越密越盛。   有时敌人为要应付前面同党,鞭巳甩向前去,自己人的暗器还自互相激撞不休;直似同党互斗暗器为戏,偏又无此奇准。   机势本极迅速,晃眼之间,敌人鞭又舞到。长鞭扫处,一齐乱飞,往往十几溜寒光,做一窝蜂激射空中,斜飞出去;耀日生辉,散落如雪,好看已极。呆了一呆,敌人鞭早掣回;等重施暗器再打,长鞭又打,仍是原样。只听一片叮叮当当之声,串珠相接,刀光弩影,四处横飞,人却一下也未打中。   这类暗器,每人不过带上两三种,一套连珠刀镖,至多不过十二件;像飞蝗弩之类细巧易带的,至多也只三十支,如何经得起这等打法?这一伙贼党,上来时十分气盛,只顾伤敌,尽量施为。   内中一个名叫“掌上飞蝗”陈俊,只有七只小梭镖、十二枝连珠甩手飞箭;性又急暴,当先动手,不多一会全数发完。一则手中空空,二则所有暗器均是特炼精钢,轻灵小巧,无坚不摧,非常趁手;虽然当地全是自己人,终恐遗失。又以同党暗器无一件不是精工特制,也将用完;想乘空代拾了来,再试夹攻一回,不信就会伤这老鬼不了。念头一转,立往群贼暗器击落之处寻来。先寻到自己的一看,已然全毁,不是锋头撞折,便便是齐腰斩断,不禁大惊。再寻到别人的一看,也是如此,无一件能够再用,这才知道厉害,偏又毛包情急,用黑话急叫起来。   罗明早已看出事情奇怪,意中之事,还不怎样;群贼一听,全发了毛,暗器恰也发完,其势又不能罢休。刚呆了一呆,老头叫道:“小鬼,我快好了!你不必再骑着我,上去和他们打吧,都有我呢。”   孙同康已然大悟,知无差错,心胆一壮,气力自增;手中长鞭,龙蛇也似舞起一道鞭花;纵身一跃,便往右侧空地上斜纵出三丈高远。口中大喝道:“无知狗盗,我本不想杀伤你们,偏要苦缠。现奉师父之命,为民除害,一个也休想逃走!”说时,耳听老人道:“小鬼得了便宜卖乖,现成师父不去找,却想做我徒弟,你知道我是谁么?”   孙同康原因看出老头是个异人,弄巧还许剑侠一流人物,照那行径分明有心暗助。   自己终年在外寻师访友,这等一世难逢的机会,岂可失之交臂?故藉喝骂群贼,发话试探,闻言心方一动。群贼本没料他突然纵起,又为老头所慑,进退两难、没法落场之际,由不得纷纷喝骂,追扑过去,竟不约而同的把老头拋下。   这期间,只苦了一个罗明,料定今日之事凶多吉少,休看孙同康一人势单,老头必加暗助无疑。无如盗首法令甚严,无论亲疏,不容违背,同党已然死了两个,再不把仇人擒回,就算自己是他久共患难的得力死党,处罚从宽,众目之下也是难堪。想了又想,且不随众上前,先陪着一脸苦笑,踅向老头身侧,躬手说道:   “老前辈,愚兄弟有眼不识泰山,适才多有冒犯,望请恕过不知之罪。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敝寨主法令素严,现已过了时限,孙朋友没请回去,反又死了两人;我们全有妻儿老小,实在没法交代。我知前辈是位奇人,对于敝寨主和一般弟兄,决不放在心上;既然本领高强,有意光顾,何妨连孙朋友同往敝寨一叙,率性使全寨弟兄见识见识。我们只要全拜下风,从此全数洗手,决不再往江湖走动,你看如何?”   老头斜睨了一眼,骂道:“你这滑贼,暗算人不成,又想闹鬼激将么?想请我老人家光降,也配?再说我从没受人欺侮过,适才那几个贼羔子,欺我犯病,拿些破铜烂铁朝我乱用。我这人是贱骨头,真能打中我两下,我看他有点本领,也许还可商量;他偏没准头,只管在我面前乱晃。小鬼鞭再会拐弯,全给打落,一下未中,分明拿我当小孩子逗弄着玩,我这口气就生大啦!自己还要养一会神,懒得起来,难得小鬼听话,才叫他出去,把贼羔子们宰掉拉倒,省我看了恶心,留着现世。”   “我知你那狗心思,以为贼窝子里埋伏了好玩意;今早又来了两个会使障眼法的秃贼,贼羔子又多,只把我们骗去,便可报仇,又有交代。你此时在作梦呢!我日前由青城山回转嵩山少室,闻说贼头近十年来无恶不作,本要除他;为有一事,迟了两天。昨夜白矮子知道了,埋怨我怎不早办;你们多活一天,便多害好些人。说完分手;他比我勤快,此时大约已寻了去,定非给他宰完不可。你和那条狗熊,只不自己寻死,许还能苟活;下余贼羔子,一个也跑不掉。小鬼的鞭,只一拐弯准死,不信你看,那鞭不又拐弯了么?”   这时孙同康和贼人打得正急。罗明目光到处,已有两人打倒在地。内中一个,名叫“双头狮子”尤彬的,恰是生死之交;乱子越大,再不上前,太不象话。事已至此,即便老头真是剑侠一流,也须与之拚个死活;何况寨中今早恰有局人到来!身旁现有信火旗花,正好求救,丢人也说不得了。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二回 嵩岳斗群凶 剑气纵横寒敌赡 沧江逢绝艳 眉痕缥缈冕仙山     话说罗明大喝道:“小辈休得猖狂,众弟兄暂且退下,待我独自会他。”话还未了,只听老头喊道:“又拐弯了!”长鞭挥处,又有一人倒地。虽知敌人以一敌众,同党又均好手,不应如此;万分急怒之下,把心一横,未暇寻思,匆匆取出求救信号,照准山石地上一掷。立有一道五色烟火,冲霄而起;到了空中,爆散开来,化为一股浓烟,一蓬火星重又向上激射。日光底下,人星尚不显亮,一闪即灭;那烟却是又浓又黑,只管袅荡空中,半晌才被吹散。信号一发,罗明早一摆双拐,飞身纵去。就这瞬息之间,战场上只剩了三人。   原来孙同康虽恃老头壮胆,自身本领也还不弱,无如对方俱是录林中的能手,又因连受伤亡侮弄,个个情急,怒火上攻;拚受违命之罚,想把对头乱刃分尸,已不再打生擒主意。顾忌一去,来势比前要猛得多。孙同康上手才知厉害,也把全身本领施展出来;只管鞭法神妙,仍是众寡不敌,一会便被群贼看出破绽。内中一贼便是尤彬,最是狡猾,上来故示松懈,一有空隙,便下杀手,举棍乱攻。5孙同康知道这种打法,万不能使贼近身,仗着手中长鞭能刚能柔,身法轻灵,运用如意,还能应付。于是窜高纵矮,挡后返前,一路架隔遮拦,舞出全身鞭影,勉强应付一时。方想异人并不起身相助,如何才能取胜?手法略松,瞥见一贼手持铁棍点到。因此早看出此贼守伺在侧,棍法厉害;同时前后左右还有敌人围攻,刚用一个“金龙闹海”,暗藏“飞燕翔空”的解数,挡避过去,又被一棍点到。知他欺负自己用的是软兵器,特意用棍来点,内中必还虚实并用,藏有杀手;不敢怠慢,忙就势一紧手中鞭,“长蛇出洞”,化为“怪蟒翻身”,意欲略挡来势,就便用鞭梢铁球,将棍击落。   那知尤彬刁狡异常,故意借这一棍去分孙同康的心,自己并不真上,却使同党乘虚而入,伺隙下手。他这里棍头才撤,侧面两贼和身后二熊金镖的刀棍,也同时袭来;吴开泰也自赶到,一横铁棍往下扫来,成了五下夹攻之势。   孙同康先就尝过这种味道,当时形势险极,幸得招架过去,纵向一旁。不料敌人见他纵跃如飞,急切间打他不倒,早已想好地势,比先一次厉害得多。双方动作极快,时机瞬息,不容一发。孙同康一鞭扫空,忽见刀光晃影,脑后身侧一齐风生,知道上当。   仗着武功精纯,机智绝伦,人又矮小精灵;见势不佳,并不回身招架,身形微侧,往下一矮,双足一顿,再往起一拳。同时手中长鞭一紧,颤巍巍抖起半丈方圆鞭花,身也平斜伸长,连人带鞭活似一条抢上木的大海虾,直朝前面尤彬冲去。   这一来,群贼全都打空。内中吴开泰本领稍差,身法却快;一棍没有扫中敌人下三路,双脚一点,首先持棍追踪过去。正赶尤彬见诡计未用上,敌人反朝自己冲来;知道那鞭厉害,如被绞住,手中棍非脱手不可。百忙中往侧一闪,避开来势,再反手一棍打去。   孙同康也早已知道他必有此着,凌空一翻,身早踅回;“灵猿献果”,回鞭一撩,刚刚挡过,吴开泰和一个名叫张三夸子的,也各持刀棍相继杀到。忙横鞭一挡,本意先将敌人的棍磕开,就势挡刀还攻,这一鞭足用了八九成力;吴开泰由后发棍,想占便宜,没料敌人回身这快,两方势均急骤,鞭沉力猛,怎吃得住?右臂先被震酸,紧跟着鞭梢铁球毒蛇反噬,倒卷上来。   当的一声,手中棍立被抖落,虎口崩裂,鲜血直流,身子也被震退出好几步。随听锵锵连响,刀棍横飞中,叭的一声重响,张二夸子撒手丢刀,翻身栽倒。   原来尤彬随时都想取巧,一棍被人挡开,跟着同党夹攻而来;敌人横鞭招架,又有破绽,自然不肯放松。忙又用棍朝孙同康腰间点去;准备如点不中,立即变招,猛下杀手。偏巧吴开泰的铁棍,给孙同康长鞭一架,再给鞭梢铁球兜住一抖,由上起改为下落。   脱手斜飞下时,两棍正好撞上,势子极猛;劲头一直一横,恰又撞向棍的前头,如何能当?立被荡出老远,几乎脱手。方自一隐身形,孙同康虽将敌人铁棍打落,鞭梢一抖,未免稍为延迟了些;张三夸子又是一个粗勇悍贼,手中厚背宽刀的大板刀,早朝孙同康左肩砍下来。   武家以一敌众,固仗手巧心灵,目锐身轻;最重要还是气定神闲,以动中之静来御群动,把心、身、手、眼连成一体。只管跳跃纵横,矫捷如飞,但是时时刻刻都要守定中心,丝毫不慌不乱。务使精神、目光好笼盖全场,手发出去,严丝合缝,恰到好处;给他各个击破,沾着便倒;对方人多,反更吃亏,才是高手。   古称万人之敌,只是一接即胜,不使近身;对方前锋一挫,后队胆寒,声成所震,自然瓦解罢了。飞仙剑侠又当别论!如其真个以一敌万,休说打,挤也被人挤死;就是不眠不休,挨个砍去,也须砍上十天半月才能砍光,人也累死。所以不怕人多,最忌急躁。对方再有劲敌好手,一着稍松,立被乘隙侵入,步步全错,非遭惨败不可。   孙同康先前颇能守着师门“中”、“静”两字口诀,无如对手太强,仇恨又深;连径两次围攻奇险之后,所指望的大帮手又未发动,只知这等局面必须速战速决,先打倒两个,使其气馁势衰,才有胜望;否则时候一久,累也累死。又老想纵远一些,占住上首方,将独门“腾蛇七十八式”鞭法,土数施展开来,把敌人一齐逼向鞭影圈外,先不令其近身,乘隙再施着取胜。   那知群贼久经大敌,武艺高强;见他手中鞭,龙蛇也似,有无穷变化,早已留心。   并不似寻常对敌,刀枪并举,一拥齐上;时分时合,聚散无常,非有便宜,决不围攻;甚或跳出圈外,旁观不动,一有破绽,立即泼风也似,前后左右一齐杀来。   每人均有极厉害的杀手,更有两个轻功好的,目光专注;不论纵多高远,老是如影附形,跟踪追到,连口气都无法缓,如何施展?孙同康情急求胜之下,用力过猛,心气便浮了些。敌人铁棍虽被打落,但是长鞭下垂,鞭头也自着地,急切间不由现出绝大破绽。   幸而尤彬一杀手棍,吃吴开泰落棍撞开,另两敌人赶来稍后,未及下手,好些凑巧;否则这一刀虽被挡开,手法一懈,尤彬那一棍先被点中,同时后来二贼也自杀到,乘隙齐下杀手,安有幸理?总算运气,瞥见敌人双棍同飞中,忽有一片寒光,挟着一股劲风砍到,另外二贼也自右方杀来。吴、尤二贼尚在身后,必要乘虚而入,暗道:“不好!”   急中生智,并未向右闪躲,忙一紧手中鞭,就着鞭头着地一振之势,反手横撩上去;同时身子一矮,反往左侧敌人右手方窜去。初意左右前后皆敌,群贼中此贼较夯,左方攻势似强实弱。,只挡开这一刀,便可稍绥敌势,略占地步,不致手忙脚乱,穷于应付。   明知对方力猛刀沉,此着绝险,若说被他砍中,人成两片;就因鞭是铁线蛇筋所制,决不会断,力气稍弱,一个挡他不开,吃他连鞭硬压下来,也是不死必伤,万无生望。   无奈危机四伏,除了死中求活,更无善策。时机迅速,不容一瞬,心动手发,也无暇熟计,事后心寒,已过去了。   本是势逼处此,那知长鞭起处,只听“答”的一声,刀鞭相撞。方觉力大非常,猛听“拐弯”两字声纔入耳,鞭头一弯,蝎尾也似,飞起半截鞭影,顺敌人刀背反搭上去。一心避敌,能逃毒手已是幸事,敌人力大,并未想到挎他兵刀。此举大出意外,现成便宜,如何不贪!百忙中用力一抖,鞭上铁球已先击中张三夸子头顶,当时一声急吼,脑浆迸裂,仆地跌倒。   这一抖又恰是时候,对方人死手松,用力太猛,一柄寒光凛凛的板刀立即随鞭而起,电也似激射出去。无巧不巧,金标同另一贼金源长,恰巧各持兵刀双双杀来;万没料到变出非常,一眼瞥见刀光耀眼,迎头飞到,想躲已自无及。   金源长首当其冲,不及招架,只急吼得一个"嗳"字,便给那刀由左肩胛间斜穿进去,一直透向胸右,砍进了一尺来深。当时鲜血狂喷,仰身翻倒,铮的一声,刀头由右肋骨穿出;给在地一挡,方始止住余势。金标人高,正在左近,洒了满头满身鲜血,不禁大惊,人也往斜剌里纵开。   孙同康无意之中连伤二贼,一贼铁棍又被打落,精神勇气遂又大增。双方都是捷如猿揉,急同雷电,盗党死了两个,越发仇重情急。只一晃眼间,第一个尤彬举棍先自打到,孙同康刚横鞭一架,金标顺手用衣袖略拭血迹,左手持刀怒吼杀来。吴开泰也乘机抢了铁棍,跟踪齐上,声势极为猛恶。尤彬在群贼中比较年长,地位也高,见几番使巧未成,反伤了两个同党,连急带气,便把全副本领施展出来。   孙同康以为五贼去了二贼,总要好些;那知来势并不稍懈,尤其老贼难斗,一根铁棍招式灵巧,又阴又狠。先前几乎吃了气浮的亏,便把心气放平,沉着应战,也把全力施展出来。知道急切间难于取胜,想把内中手法较软的吴开泰先行去掉。偏生尤、金两个劲敌,手中刀棍狂风暴雨一般;对方又吃了一回亏,处处留心,不易得到他的破绽;打不起主意。   金标报仇求胜心切,见敌人鞭法已经使开,老攻不进;平日心高逞强,想起适才曾和敌人约定单打独斗,结局变成五打一;不特未胜,反被对方连伤弟兄。休说被他脱手,只不亲手将此人杀死,以后便做人不来;被他打败更不必说。反正你活我死,非拚命不可。这等打法,几时是了?一旁的老罗又怕极那老病鬼,既不动手,又不过来相助;看神气杀这小贼还许有望,那老病鬼却是难惹。不趁此时全力一拚,再挨下去,老病鬼一起身出手,更是凶多吉少。自恃一身硬功,又兼天生大力,竟把心一横,大喝:“小贼休狂,老子与你拚命了。”声到人到,目光注定鞭梢铁球,不令打中;一面暗运气功,豁出肩背双腿等处挨上一鞭,飞纵上前,扬刀便砍。   那尤彬手快眼明,见他情急拚命,反正拦止不住;既不愿失此下手机会,又恐他上来,便挨一下重的。忙把长棍一斜,观准敌人鞭梢铁球点去,心想敌人鞭一点开,金标刀法甚好,必可成功无疑。   那知恶贯满盈,孙同康没料到对方不怕死伤,以命相拚。恰巧尤、吴二贼左右夹攻,刚刚挡开,事出意外,竟被攻进圈来。暗骂这等打法,岂非找死?忙用长鞭往外一挡,本拟将刀架过,就势将他打倒。百忙中瞥见尤彬铁棍,"惊蛇出洞",突向鞭头点到;势子又急又猛,暗道不好,收势已自无及。金标的刀也迎面砍来。三下里全是一个猛劲。   孙同康心中一急,率性单臂运力,仍就横鞭飞去。心想此鞭刀砍不断,软硬由心,就算被老贼点中鞭头,仍可用后半截鞭身挡这一刀,不致被他砍中。这一鞭足用了八九成力,金标又知对方劲敌,虽想冲进圈去拚命,终防鞭梢铁球厉害,心有顾忌;一面用刀猛砍,一面仍在准备改式变招。一见敌人横鞭架到,力沉势猛。,以前吃过亏,手伤未愈,惟恐铁球反卷上来,又蹈前辙。匆促之间没看出尤彬取巧暗助,忙把刀一撤,避开长鞭。本想拦腰砍去,一眼瞥见鞭头吃尤彬用力一点,向上甩起,敌人门户全开;心中大喜,大喝一声,改上为下,照准敌人胸前搠去。   孙同康不料金标刀法这样好,那猛来势,竟被撤退;鞭头又被铁棍点中,向上荡起;另一面吴开泰的棍又往下三路扫来。三方受敌,如换稍差一点的人,也非败不可。尚幸身手轻灵,得过真传,长于败中取胜。一见刀撤棍到,门户大开,知道不好;更不容下手,双足一点劲,立即纵身飞起两丈多高。因是急中生智,猛然窜起,未往远纵,下落仍在原处。敌人围攻更急,不特没有收鞭,反就那一纵之势,就空中甩起一个大鞭花;惊虹也似朝地面上扫去,人也随同飞落。   说时迟,那时快!长鞭到处,第一个遇见吴开泰,觉着先前当众吃亏,想捞回一点面子;难得遇到机会,意欲等鞭扫过。金标也是一样心思,乘隙进击。谁知孙同康练就险招,看去急速,实是虚势。长鞭刚甩成大半圆,自地扫过;瞥见二贼刀棍齐施,迎面杀来,右臂早就奋力相待。身形一闪,右手紧握鞭柄,猛然使劲一抖;长鞭立似毒蛇掉首一般,猛然掣转,恰好压向二贼刀棍之上。   双方势子都急。金、吴二贼俱知厉害,不顾伤人,双双奋力一架。金标刀背正档向鞭梢一带,力猛刀沉;铮的一声,前半截鞭便被连球反震向上。尤彬立即乘隙进身,拦腰一棍打到。孙同康见金标恰巧挡向鞭梢,将鞭激起;尤彬又刁狡异常,知这一棍,好些变化。正待纵身闪避,耳边又听遥喊“拐弯!”一声急吼,老贼人已倒地。   原来尤彬一生阴毒险诈!因知敌人鞭法神奇,这次虽是直起直落,大现破锭,断定金、吴二贼必要乘隙进攻。打着一发必中的主意,先不动手;等到双方兵刀架隔忙乱,敌人匆迫中,万难还手之际,然后突然发难,向前猛击。满拟一棍成功,谁知人未打成,死星照命。孙同康长鞭横落横起,尤彬早已闪开正面,按说万无打中之理,不知怎的,鞭梢竟会自行折转,朝尤彬左太阳穴打来;容到闻得脑后风生,已自无及。一声急吼,打个正着,翻身栽倒,死于就地。   金、吴二贼抢救不及,只得咬牙切齿杀上前去。那旁罗明也自情急,舍了老头,纵身追来。方在急喊:“待我会他!”吴开泰见同党中三个好手全数死在鞭下,心胆已寒;微一疏神,给孙同康一鞭打中后背,口中狂喷鲜血,死于非命。   罗明见状,越发情急。心想老鬼也许不会出手,伤人大多,下手须急;就老鬼不肯受骗,好歹先把这小狗杀死,回去才可稍为交代。一面喝住金标,把手中双拐一横,指着孙同康,大喝道:   “且慢动手,听我一言:今日我弟兄伤了好几个,休说先前那两位死得离奇,便这里四位弟兄也死得奇怪。你们如会什么邪法,趁早说出;我罗明和这位金二弟,在江湖上也成名多年,情愿甘拜下风。后会有期,再来寻你;如其不然,也请明言,我再用这双拐一刀,各凭真实本领,奉陪几个回合。”   “我向来爽快,不似别人死缠,一向单打独斗,只有一招照顾不到,便自知学艺不精,当时认输一走,日后学好本领,再行请教,以免耽误彼此时光。还有你那位老朋友,脾气古怪,问他什么话都不肯说,一味支吾,却用暗算伤人,未免有失英雄本色。我看你少年英俊,人还爽直,那老头叫什么名字,是那路上朋友,可能明说出来么?”   孙同康早看出罗明乃群贼之首,是个劲敌;听他独自发话,打了半日,乐得借此绶气。听完正要回答,忽听嗡嗡之声十分劲急,遥见日光底下有两点白影,飞星过渡一般,由适才群贼来路,一面横空邪射而来。飞得又高又急,晃眼便离头上不远,乃是两只极神骏的鸽子。二贼面上立现惊异之色,同声撮口,一声呼哨。二鸽飞势忒急,本已飞过;闻声倏地折转,银羽盘空,略一回旋,一只仍就往嵩山一面飞去,一只凌空飞堕,落向罗明掌上。   金标似防孙同康会骡然动手,一面抢前,持刀戒备,口中喝道:“你且稍待一会,我罗二哥还有话说。”   随听老头喝道:“狗贼放心!我早说白矮子比我性急,不容你们在眼皮底下逞强为恶。现在贼窝子已经瓦解,贼头和妖僧恶贯满盈,全部数尽。你两个蠢贼,还能勉强活上两年。小鬼不似你们阴刁,决不乘人之危,各自夹了尾巴快滚!如不服气,只管约了人到嵩山少室寻我,或去少林寺问你们认识两个小和尚,打听明了再去也行,心慌作什么?我们也快走了。”   老头出口滑稽,疯疯癫癫,这类话孙同康已然听惯。少年心性,见那鸽子朱目金瞳,健羽如霜,启盼神骏,却是异种;以前原曾养过不少,但都不及对方所有。只顾注目细看,闻言并未留意。那鸽子口中衔着两寸长、一根带有羽毛的竹签,双脚各绑着一根带簧的小竹笙,飞时发声,便是此物。   罗明取下竹签,略看了看,立刻面容大变。随由怀中取出两丸豆大般的紫九与鸽子吃下,另外取一根竹签,令鸽子含向口中,将手一扬,鸽便冲霄而起,往回路飞去。然后强敛满面悲愤之容,说道:“孙朋友,我知你本不愿打,但你此时占足上风,不能由我。姓罗的今日虽因有事料理,但我生平从未皱过眉头。适已说过,你如有兴,仍由我和你二人单打独斗,奉陪几招。否则,今日之事也不算了。暂且告辞,后会有期,你看如何?”   说时,金标瞥见那个地上的怪老头,忽然不知去向。初意此人是个神鬼莫测的劲敌;这一病愈起身,自己这面决无幸理。及至留神四面查看,老头已走出两三里路,正在前则飞跑,大有独自溜走神气。不禁又生希冀,便用黑话告知罗明:“老头已走。”   罗明知他心意,仍想为死人报仇,暗骂笨蛋,也不理他。见孙同康正要开口答话,忙抢说道:“我不知你和那老朋友是何渊源?也请见示一二。”孙同康不懂对方独门黑话,背向老头卧处,也不知人已走去,使笑答道:“本是你们恃强欺人,苦苦寻仇。我也有事,谁愿和你们动手,暂时承让,彼此方便。那位老前辈,实是初遇,不知名姓。”   罗明道:“我看孙朋友人甚光明,不过武艺虽好,我未动手,暂且不论;方才众弟兄向你夹功,你却未必能够应付,居然连伤我们三入,以我观察,必是你那朋友暗助无疑。少年人难得有此奇遇,不可放过。今日之事,使我罗明灰心,也许从此洗手,但我早晚总须寻你领教一次。既然承让,休看你那朋友己去,我们也决不反复,各自请罢。”   孙同康心想等事完,问过老头姓名来历,拜师求教,闻言侧顾老头,已不知去向,大吃一惊!不禁情急道:“罗朋友行事光明,不愧英雄本色,可看见他往那一方去么?”   罗明朝前一指:“好似这面。是否改道,就不知了。”   孙同康既欲寻找异人,又想践好友之约,匆匆举手作别,道声:“多谢,容再相见。”   转身就跑。不想就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喝道:“往那里去!”   孙同康侧身回顾,见那金标似乎十分忿气,打算追来相拚,却已给罗明拦住,正在暴跳喝骂。心切上路,难得敌党为己阻住追兵,那还有什么心肠回身对敌,脚程又快,便不理他;略为回顾,便加急向前驰去。心想老头神出鬼没,行必如飞,十九追他不上;怎会这等疏忽,一连两三次,把高人奇士失之交臂。心在悔恨,向前急追。猛瞥见老头坐在前面路旁一块山石上面,好似歇乏神气。当时喜出望外,忙喊:“老前辈,暂留贵步,容后辈拜见,有话奉告。”   话还未了,老头便自起立前行。孙同康恐被滑脱,一面施展全副轻功,连纵带跑急追下去,一面口中急喊。谁知老头竟似不曾听到,头也未回,看去步履从容,和带人走路一样。以孙同康的脚程功力,分明晃眼追到,只接连几纵,便可越向前面,偏是追他不上;用尽方法,相隔总在二十丈左右,老是可望而不可接。连夜急驶,不曾歇息,又和群贼恶斗了好些时,精力所耗已多;再一情急猛追,用力太过,累得通体汗流,气喘口呼。志终不懈,仍就奋力前驰,非将人追上不可。   他脚程本快,又当情急之际,不消多时便越过五乳峰,连经阎王壁、锁心峡、乌龙脊梁、连云栈诸险。快到少室半峰,眼看老头绕峰而过,相去越近。少室本是嵩山最险峻崇高之处,后峰一带,更连樵径都峰危刺天,壁立千百丈。   起初孙同康紧随老头身后,穷追急赶,还不怎样在意;后来越走越无路可通了,全凭纵跃攀援上上下下。偶然回顾,自己直似一只壁虎,附身崖腰藤树之间,虽有着脚之处,大部宽不过尺。山高风景,又当峰阴,夕阳既西,景色森晦;稍一失足,立堕重渊,休想活命!这才看出危险来。只管轻功甚好,也是大意不得,虽无退志,却是惊心;便把势子稳住,气沉下去,加上仔细。   因老头始终不理,他已不再出声求告,只是尾随不舍。一见相隔只得丈许远近,不禁心中一喜!山势奇险,恐彼此失闪,将人撞落,前面又无适当落脚所在,不敢纵越向前。只盼稍为现出一点路径,或是大一点的危崖突石,立可抢向前面跪拜求教。   正希冀间,忽听老头自言自语道:“我以前为收徒弟,找了不少麻烦,早灰了心。   不知怎么又会无端生事,引鬼入室,被人逼得把路走错,转过崖角便是藏珍崖;除非送死,谁也过不去。至土少室峰顶,必须退回二十丈,才能设法上去。我向来不肯走回头路,白矮子也不知回来没有?只好舍这老命,试拚一下吧。”   孙同康随在后侧,时刻留心,闻言方欲答话,刚改口喊出:“师父可怜弟子......”   老头已转过崖去,以为相隔这样近,终于不难赶上。及至拨藤附壁,绕过崖去,目光到处,见前面危壁如削,直下数百丈;除有些藤蔓老松透出外,更无着足之处,明是临到绝地。老头贴身站在一片尺许宽、半丈长的天然石埂上面,好似进退两难。回顾孙同康追来,忽然回头怒骂道:“你这小鬼,敢跟我来!”   话未说完,那石埂本来又滑又仄,石面向下倾斜,绝难立足其上。老头想是盛怒疏神,脚底一滑,反手一把石埂未抓住,立似断线风筝,手舞足挣,翻身下坠,从那千百丈深的壑底直落下去。   孙同康一惊,真个非同小可!自己立处正当崖角,也是险滑非常,不敢大意。尤幸壁间藤蔓坚韧,忙用一手攀藤,朝下寻视时;风凄日斜,暗壑沉沉,下面树林森罗,云雾榻郁,看不甚真,那有人影?方想此老异人难道真个失足陨身?忽听脚底叹道:“这小鬼累得我好苦,这怎上去?”听出老头声音,相去并不甚远,心中大喜,忙喊道:   “老恩师在那里?可能上来?”   老头在下面骂道:“都为你这小鬼,差点没掉到底下去。我就在离崖顶不远的老松盘上,你的眼睛瞎了么?怎么会看不见?你不下来,我如何能上去。”   孙同康低头仔细一看,果有一株盘松,方圆文许,树上满是藤蔓女萝之类缠紧;还开着不少红花,形如一柄平顶的伞撑出危壁之上。老头就落在上面,正昂首向上喝骂呢!   上下约有七八丈距离,认定老头异人,急于拜师,失而复得心中狂喜;信赖太甚,也不想想下去还可,这等险的削壁,人悬孤松之上,少时如何上来?闻言忙答:“恩师不要生气,弟子下来就是。”   话未说完,老头又喝道:“小矮鬼,要下就下,我不等了。”   孙同康闻言,心中一慌,更不寻思,急喊:“恩师开恩,千万等我一等。”随即将气一提,面朝外,先坐向石埂边上,然后身平微挺,两手反拊,身子笔直,贴壁往下滑落,看准小松纵去。降势本速,耳际风生,晃眼临迎。眼看老头面带笑容,仍坐松枝交互之处,方自喜唤恩师;就在双脚落到松树上的当儿,许是心喜气懈着脚稍重,松树一震一摇,老头坐下松枝好似吃不住劲,身子一沉,人便由松盘中直堕下去。   耳听老头喝道:“底下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了!”同时微微响过一片极轻微的爆音。惊慌匆迫中,也未听清是否松枝折断之声,连唤恩师,那有响应?脚下相去数十百丈,光景昏黄,暗雾沉冥,就有人在也看不出。   再看老头坐处,松粗半抱,松枝藤蔓,互相纠缠得密密层层,甚是坚实,只当中有一极小空隙。枝藤如铁,既坚且韧;下面更有好几层,休说是人,连只小猿也钻不过去,不知怎会由此穿落?略为定神以后,心疑老头故试自己胆勇诚毅,必非真坠,少时或是来援,或再发话指点,必有下文,一点未生悔意。   及至坐在松盘之上,喊了一阵,全无响应;仍不灰心,一味苦喊恩师怜鉴,求告不已。喊了一阵,终无应声,心想此老必非真坠,素无仇无怨,自身又无恶行,怎会如此捉弄?又把老头前后所说的话仔细回味,一时福至心灵,暗忖:老头见我一到便往下落,他是熟路,当无自投绝地之理。现在无法上去,若往下寻,也许所居就在老松之下。心念一动,因上层松蟠太密,忙即提气凝神,试探着手足并用。由松盘边翻将下去一看,松身甚高,盘下枝叶较稀,再由疏枝中穿越而下,目光到处,着根之所竟是一个丈许方圆石洞。脚踏实在,心料老头必住在内,先整衣冠,在洞口礼拜通诚,然后走进。   入口便闻到一股清香,也未在意。及至走进,石壁整洁,不见点尘;才进两丈,便到尽头。目力本好,新月东升又刚照入,看得毕真。见全洞方圆只两三丈,当中一个石墩,前面一条矮石条案,此外空无一物,也不见一个人影。心方失望,又闻清香;细一寻视,石案后还有一盘粗如人臂的异藤紧贴地下,似蛇蟠一样,将头翘起尺许。无枝无叶,梢头上挺生着一个长圆形的异果,色如黄金,清香袭人,心神为爽。   先因果形奇特,还不敢就摘吃。走出洞外一看,月光渐上,崖高壑深,静荡荡地。   脚底月光不到的暗影中,彷佛似有一条斜长黑影,隐向雾中,看不真切。心想照洞中香案布置,和那清洁,决非无故,怎又不见一人一物?金果生自石地也是奇怪。寻思无计,人渐饥疲,便去石墩上坐定;意欲熬过一宵,候至天明再作计较。   那知坐了些时,腹饥更甚,金果香味越来越浓,直往鼻端透入。最后实忍不住,伸手将之摘下,果并无蒂,连柄生于藤头之上;断处蜜乳涔涔,汁作银色,并不黏手。就口一尝,竟是又香又甜;用手一捏,便分裂成六瓣,彷佛天然削成。试咬一口,甘芳凉滑,无与伦比,并还带着一点酒香。不禁食指大动,一口气把六片全吃下去,腹饥立止,周身舒服,好似饮酒半酣,有了睡意。因为连日疲乏所致,身子一歪,不觉安然入卧。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辰,醒来日光已交正午,觉着身心轻快,精神大健,迥异寻常,当是疲劳恢复,并未觉异。偶闻清香,想起昨晚吃金果时,荫梢尚自挺立如蛇,怎的不见?低头一看,人臂粗的六尺异藤,已往石地中自行缩入,只剩半尺许一段头梢露出地面,好生惊奇。随手一把抓紧,觉出那藤还在微微下挣,似有灵性,越发奇怪。扯了两下,觉藤性坚韧,弹力甚大;稍为扯起一些,手略一松,依旧挣落复原。隐闻异香透鼻,自下发出,与昨晚所食金果一样,味更郁芬。又见昨晚断处,乳汁已干,用舌微舐,又甜又香。   他心里暗想:“难道根上也有可吃之处?”山石太坚无法攻掘,一时兴起,双手紧提上半截藤干,双足登地;运足力气,奋臂往上一提。当时并不知道巧服灵药异果,人已醉死过去两日夜;醒后神力大增,性又强毅,这一下,用足九成多力。那藤生根之处,又非土里,占地不广;只为所附之物深陷在内,一头被碎石挡住,急切之间不易拔出。   先扯两次,已将碎石挣裂;有了动摇,再稍用力,立可扯起。   孙同康不知底细,又因此藤一向深藏在内,非到结果,不肯透出地面;果熟之后,一经采摘,便即缩回。他却以为奇怪,打算查看究竟。末次用力太猛,双臂振处,耳听地底铮的一声,一条丈许长的藤身随手而起。同时瞥见一道银虹,紧跟着追将出来;明如电掣,闪光雪亮,耀眼生花。飞出之后,略一腾挪间动,便自迎头飞来。   仓卒之间,料是妖物出现,大吃一惊,双足一点,便隔着石案,往洞口纵去。怪藤也是随手而出,声如龙吟,嗤的一声,同时卡嗦连响,火星四射,银虹立隐。当时也未看清,惊慌匆迫之中,只觉纵时身子格外轻灵。因洞只两丈方圆,本心是想纵出丈许远近,避向侧内,再取长鞭对敌,那知竟纵起两丈高下!照此纵法,一个不巧,过头太多,好在能够捞住洞口古松,还可不死;否则,便要落向洞外绝壑之下,万无生理。所幸人甚机智,身法灵巧,一见身起太高,相隔洞顶不到一尺,便知纵过了头。喊声不好,忙伸双手,就势一撑洞顶,借劲一挡直落下来。   总算运气,落处相隔洞口还有尺许,不是这一撑,非多越出洞口一丈以外失足下落不可,情势端的险极!一面还须应付洞中妖物。惊魂乍定,不暇寻思,一面忙取兵刀,朝洞中注视。发光怪物不知去向,只剩怪藤悬向壁间,满地碎石四溅,一头似已穿石而入。心疑怪物便是怪藤所变,上来还不敢造次,在洞口张望了一会,那藤仍似蛇盘,根插壁上,前梢下垂,别无异状。   他巧服灵药之后,饥渴早止,并未想到饮食;只想此洞孤悬峭壁之间,仰攀俯跃,俱所不能,今日不知能否脱身?万一异人还要再试定力,须在此多住两日,有一怪物在此,随时皆有性命之忧;上下前后俱无一条逃路,除了一拚,将他除去,更无善策。虹光虽极强烈,寒气逼人,满地满壁乱钻,并未追人情势;许是草木之灵,伎俩有限,或能手到成功,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胆力一壮,试折了一技松枝,望准藤梢打去,只略颤了两下即止。心虽稍放,终因虹光太奇,从来未见,存有戒心。后见连打四次,俱无反应,方始走近,又取长鞭打了一下,满疑此藤必断;惟恐怪物情急反噬,打时先防退路,还格外加以小心。   那知鞭梢铁球到处,那藤只激撞起老高,依旧好好,毫未断落。倒是用力太大,将左壁打裂了一大片,火星乱迸,碎石纷飞。空洞回音却半晌不绝,这才觉出气力大增,迥异往日,但仍不知服了灵药之效。暗忖这一鞭便是块铁,也被打扁;石壁打成这样,藤却无伤,是什么东西,如此坚韧?便不敢再用手拔。走近壁间,刚用鞭一撩,忽然瞥见一片银光,甚是耀眼。疑心怪物又要飞出,不由吓了一跳,赶即抽身戒备时,待一会,并无动静。   二次拨开藤盘一看,那光仍在里面。光虽奇亮,只嵌在石壁深处,并无飞腾之势,不禁引起好奇心性。暗忖这东西已然深陷石内,即使通灵变化,也有防御之策。主意打好,握住小半截鞭头,紧贴裂孔之外,一面用手往外扯拔。,以为藤身粗蠢,毫无灵性,稍有警兆,一手握藤内抵,再用鞭梢铁球紧塞裂口空隙,便可堵住,不会窜出。及至试探着,往外一扯,那光立随藤根,徐徐扯动,只是快慢由人,手停即止。   试了两次,拔出约有两尺,到了裂缝宽处,光现较长,前头形式也自看出了些。再定睛往里一看,立时省悟,只还拿它不定。惊喜交集之下,惟恐神物化去,口中不住祝告,仍以全力戒备。紧握藤柄,缓缓往外拔扯,一会工夫便现原形。果如所料,原来是口从未见过的珍奇宝剑,那藤根便生在剑柄之上。惟恐有失,不等全身出穴,忙丢手中长鞭,一把先将剑柄握住,拔出细看。   那剑长仅二尺,精光耀眼。剑尖上有三寸许长一段银光,奇亮如电;随着手势快慢,微一舞动,便似长蛇吐信一般,发出丈许数尺不等的银虹,光陷闪烁。那么坚厚的石壁,稍为挨着一点芒尾,立如腐削,端的神物利器,仙府奇珍!孙同康不禁喜得心头怦怦乱跳。只是美中不足,剑柄上带着那么粗长一根藤根;连用鞭球猛击,只闻昨日果香,阵阵透鼻,偏打不掉。再用身边所带小刀、暗器之类,连切带砸,全无用处。藤又弯曲做两盘,累赘已极。   他急得无法,勉强双足踏紧一头,仗着神力大增,勉强抽直了一多半;回剑一试,银芒闪处,应手立断。当时鼻子便闻到一股异香,忙将这藤拾起一看,两头断处,俱有银色乳汁冒出。知是灵物,服之有益,就口一尝,果然甘芳满颊。再稍用力一吸,立有一股清凉香气,随着乳汁吸入腹内,于是周身皆觉舒畅非常。   孙同康忽然想起,昨晚便觉腹饿难耐,自服金果入睡,醒来日色已高;现更下午,不特未觉饥渴,反到精力弥漫,必是此果灵效无疑。藤是果本,必更有益。见剑柄所附下半段乳汁更多,且渐流出;上半段已然吸尽,随手放落,又把下段贴唇猛吸,一直吸到汁干香竭,犹恐废弃。正想设法吃那藤心,猛然手中一松,藤根灵气已尽,竟与剑柄脱离,这一喜又出意外。细看断藤,已和枯木差不多少,试稍用力一拗,便自断折,与前坚韧,大不相同。暗忖无意间连得到两次奇遇,定是恩师有意成全,引来此地无疑。   这剑明是奇珍异宝,看去剑长虽只二尺,但它本身已是明光雪亮,犀利无比。剑尖上更拖着一段芒尾,削石如粉;任凭如何坚硬之物,挨着便折,并能伸长缩短。如无剑匣,不特难于佩带,并易引起奸人觑觎,一个不巧,就许因而受害。连试舞了两次,地势仄小,未敢十分用力挥动,剑上芒尾已伸长到一丈以外,银虹如电,神妙无方,不可思议。   他越看越珍爱,只想不出一个佩带之法;便拿在手里,带向山外,用精钢定制一匣;这等神物也是归鞘必裂,照样不能合用。想来想去,只有先前藤根带出之处,也许剑匣在内。但已看过数次,藤根入地,约有四五尺深,因在洞的深处,又有那石案遮亮,看去黑洞洞的;连用长鞭入探,只有石相触之声,不似有什剑匣在内。想是不知何年,神物自己飞来,穿入地下,隐藏不出,地底灵气上穿,生出这根异藤。如是有人连匣埋藏,似比坚厚石地,恐也不易刺下这深;何况只此一个笔直小洞,四外浑成,并无痕迹。   虽料十有八九,剑匣不会在内,但不查看个水落石出,心终不死。石地又极坚厚,手伸不下;因见剑芒奇亮,未次忽然打算伸剑入穴,姑再看一下,到底有无迹象。不料剑尖刚刚指向穴口,猛觉手中一震,往下一沉,那剑竟似要自行挣落,往地底钻去,几乎脱手,不禁大吃一惊!仗着手快力大,赶急将手一紧,剑仍挣了两挣。忙即离开穴口,方好收势静止。   匆迫中剑芒已扫向穴口,铮的一声;往后一看,穴口在地,已吃剑芒砍了一条尺许长的裂痕。当时省悟,暗忖此剑无坚不摧,现成利器,只消把穴开大,便可查明剑匣有无,何不试他一试?因恐剑又入穴,无法取出,便向穴旁试用剑尖一刺,果然应手立碎,连力都不须用。这一来越试出那剑威力,不再力刺,只用剑锋朝四外连划,再改成半尺方圆的小块,就边上一挑,便自断裂;随手挑起,取向一旁。如法炮制,一会石穴开大了二尺多方圆,快要到底,人已可立下去,方始停手纵落。   他一手紧握宝剑,手伸穴外,以防有失。穴底黑暗,不敢用剑挨近;用左手一摸,近底处本未开大,触手尽是石沙。先疑开时所落,捞起一看,石色迥异;连捞几次,只有两三小块裂痕猛新,余俱灰沙,渐渐摸到实地。方在失望,忽有一物触手,甚是柔软,一头紧陷穴底,用力一扯,只听卡嚓连声,好似附有一物,由穴底拔将出来,听去非金非石。心想:难道下面还有宝物不成?念头才动,已自取出穴外,剑光耀处,正是剑匣。   不禁心花大开,忙即纵上,不顾再看别的,刚把剑尖对着匣口,手还未放,剑柄一震,铮的一声,便自脱手入匣,更无他异。这才明白先前剑指穴口,便即挣脱之故,原是剑匣的吸力。   仔细一查看,匣身满布三角形密鳞,比剑身长出三寸,分量甚轻,形制古雅,好似蛇蟒之类皮鳞所制。那长芒尾不知怎会剌他不透?匣口沿上系着个非丝非皮、光滑柔细、长约尺许的软囊,囊口甚小,可以松紧;内有一面刻有星辰、云物、篆符的古铜镜,和两柄长约五寸的古钱刀。因那圆镜形制古雅,朱翠斑烂,深侵入骨,分明入土已逾千年,偏又莹滑焕光,温润如玉。   正把玩辨认间,孙同康猛瞥见脚旁银光奇亮,宛如一团明月落向地上,不住闪动。   刚把正面一翻,立有一股银光照向脸上,奇寒透骨,耀眼难睁。当时毛发皆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不禁大惊!赶忙翻过,知道无心中又得了一面宝镜。钱刀上面满布符篆,锋口不利而薄,式甚奇诡,从来未见;想必也非常物,且等寻到恩师,请教来历,便知用法。   他不敢再看镜的正面,连刀一同装入囊内,将剑佩好。隔一会,又把宝剑拔出,仔细观玩,越想越喜。志得意满之下,把寄身危崖古洞,上下无路、无饮无食、处境之危,俱都忘掉。延到日色偏西,才想起久留非计。看神气,恩师只是引来此地取宝,不会自来,尚须寻去。昨日曾见恩师下落,后来发现左侧似有一条磴道,斜行向下,黑夜中也未看清。醒后为取此剑,待到现在,一直不曾出洞觅路。还有今日好似格外身轻力大,当是异果之力;那磴道相去才六七丈,又在侧下面,许能纵将过去,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立时心急。出洞一看,果然没有看错,乃是危崖中突出的一条天然栈道。   只是临壑附壁,最宽处不过二三尺,相去似还比预计远些;不特形势奇险,并且弯屈盘转,又陡又斜;最仄之处不足半尺,通体长只十余丈,不能到底,还有中断之处。虽具一身本领,看去也觉胆寒。此外全是寸草不生,猿蛇都难攀接的削壁,更无法想。欲前又却,盘算了两次,暗忖不到水穷山尽,那有柳暗花明:昨日穷追恩师,如非舍死忘生,一念坚诚,那能有此诸般奇遇。恩师既把我引来,明是期许甚厚,决无视死不救之理。   心念动处,胆子渐壮,再回到洞内,试用轻功,直立地上,提气上拔。   照这等平地拔起,往日至多不过四五尺高下,这时身子挺立不动,只把两掌心向上,前腰平端,调稳真气,突然反手向下一按。初意试试,只想比往日稍高二三尺,便能多纵出三两丈,于愿已足。那知道一按,身子竟和箭一般朝上射去,高出一丈以上。心中狂喜,落将下来,二次又照自己学而未成的“穿云十八纵”如法施展;等纵到丈许高下,不等下落,两手作半圆形,“黄鹊展翅”,往外一分,收到腰间,就势往下一按。   这二次一按劲,竟比初纵还高,一下便窜达洞顶,几乎与头相撞。经此一来,宽心大放,立刻跑去洞外。他知道自己骤长神力,必须谨慎行事。先相准落脚之处,然后运好力量,将气调稳,身子往前一探,就在松树干下,双足一登,弩箭脱弦,往那石栈道上纵去。落处地势较宽,也只不过二尺。,人由相隔十来丈的绝壁危崖之上往下斜飞,直似一只燕子乘翼穿云而下,姿式好看已极。   孙同康试出自己功力,越发喜欢,一到便顺石栈往前赶去。连越过两处断石栈,忽见壁上有一条裂缝。因算计师父必在下面洞中,急于相见,匆匆走过,也未留意。等到尽头一看,全崖只那一截石栈,附壁孤悬,上下俱都无路;下面云雾又起,暗壑沉沉,其深莫测。虽然胆大身轻,看去终觉眼晕心寒,连喊恩师求告,均无响应。几次想要犯险纵落,俱因壑底雾浓,看不到底,欲行又止。   待了一会,眼见夕阳在山,光景渐入黄旨。如往原洞回纵,一则去来易势,要难得多;中途限于崖势,更有不少阻碍,一个失足,立坠重渊,还不如拚了性命往下纵落呢!   他想了又想,无计可施。未后一想:此时命悬绝壁,进退不得,立脚都须谨慎,何况坐卧?除却下纵,还可死中求活。明知恩师决不坐视,怎临事又胆小起来?当时把气一壮,二次贾勇,待要纵落。   忽听崖上有一少女声音喝道:“壑底卑湿,更有无数怪石挺立其中。你纵巧服灵药,力大身轻,由暗雾中纵落,也是不死必伤;如陷泥中,更难活命。朱道友现在少室峰顶洞外与人对弈,不在下面。你往回走丈许,由那崖夹缝中想法便可上来。少时无论遇见什么人,形迹务当隐秘,不可出声。”   听去语声不大,却极清柔。他暗付:由此往上最少也二十丈以上,常人大声疾呼也未必听得出,来人怎说得如此从容清晰?知道又是一位异人。听那称谓,必还是恩师同辈,既来指点,自有深意。不敢怠慢,忙喊:“仙师,恩师可许弟子拜谒么?”   连问几句,终无响应,知已走去,明是奉命而来。心中大喜,立照所说寻到一看,那崖缝又深又仄,宽只容身,好似五丁开山神斧中劈,只看不到上面天色,不知能否直达崖顶。好在上去容易,略相地势,身靠右壁,脚登左壁,手足并用,往上攀去。约有刻许工夫,仰望还有两丈就到顶上。   正愁顶石浑成,无法往上穿出;忽见前上方暗影中,似有黄光一闪。跟踪赶去一看,竟有一个宽长均不满一尺的出口,因为给崖顶矮松野草遮住,不近前谛视决看不出。仗看一身轻功,勉强可以挤钻上去。出路巳得,前路明坦,步入顺境,自是高兴。   刚把出口处所附草根泥土拔去,将洞开大了些,探出头去;忽听有人说道:“照死鬼临死时所说,白阳真人玄功图解,原嵌在白阳山绝顶右洞壁上。以前进洞容易,并无人知。自从老乞婆崔五姑,把峨媚派贱婢凌云凤引去,参习图解,学成之后,助凌雪鸿转世的贱婢杨瑾,杀了古墓妖民,取走了九疑鼎后,老乞婆便将洞壁图解隐去;外加极厉害的法力禁制,听说我们旁门中人休想进去。只那口白阳仙剑,始终不曾出现。虽有人见过当年真人遗愒,有在嵩山少室之言,一因有白、朱两矮鬼盘据在此,无人肯去招惹;二因说话那人语多揣测,真人封剑之处禁制神奇,威力必大,到手不易,一个不巧,便为灵符风雷所化;地点又拿不定,谁也不愿打草惊蛇,也就无人提起。”   “近数十年,朱矮子大创青城派;白矮子又移居衡山九华,两地往来,少室已难得一到,正是机会。可恨死鬼既知细底,又常和我二人一起,偏不明言,直到日前受伤临死,被你行法强逼,才吐露真情。据说近三年来,每届西初前后,月光正照时,必现奇光,还有异香透出。他背人去了两次,均为禁法所阻;一到那古松前面,便被迫退回。   你看此时西正已过,既未见松树上面有什么光焰腾起,更未闻到一丝香气。不是死鬼恨你,不该临难威逼,便是仙剑被人取走。我此来只助你成功,剑只一口,无法分开,你何不下去查看一回,省得在此久等。日前已听人说,嵩洛路上反现有两矮鬼的踪迹,万一久延遇上,却没便宜呢!”   如换现前,孙同康必当这等荒山月夜,千寻岩之上,怎有常人足迹?就非连日所遇矮仙师,无疑也是他的友人;闻声早已钻出拜见,那却非糟不可。这时因先听崖上少女曾有预诫,又因说话那人声如枭鸣,甚是刺耳。先后穷追恩师,不曾追上;有时发现,反倒惊走。闻言停了一停,后来越听越不对头,并还像是白、朱二仙师的对头,不过法力本领似差得多;所寻仙剑,正是自己所得,如何还敢冒失出去。恰巧面前草树遮蔽,便屏息静听下去。   待了一会,又听一人厉声答道:“你以为我怕那禁制风雷,不敢下去,想诱激我去试验么?你休以为我迫令贼道吐实,彷佛没什么朋友情分,便生异心;这实是他先无同门义气,并且他今生已自绝望,临死时还要藏私,太已令人气愤,我才下那辣手。”   “我早和你说过,白阳真人法宝灵药甚多,好些均无下落。藏珍如果在此,决不止一口仙剑。明人不说假话,剑我必要,如有别的法宝灵丹,必定和你平分。事前坐观成败,事后想得现成,却是不行!话须言明,此时奇光不现,也许贼道死鬼话有出入。我已观察好了形势,想好方法,但须一人助我成功而已。如说宝剑已然被人取去,那决不会。此事隐秘,向无人知,死鬼人虽刁狡,从无虚言;并且开头他还感我抢救之情,彼此尚未变脸。是我不该心粗气暴,自露口风,才使生恨;至少前半截话总是真的。”   “他五日前尚且来此,形势地点无一不对,怎会他隐秘了好几年,此地均无人来寻取,才隔几天便有人来抢先,那有如此巧法?对崖相去,虽只由上望下,你看松树那么繁盛,并无残折;如有禁制,被人破去,多少也有一点痕迹。不过白阳法力高强,这等不现形的禁制,最是难测;对崖相隔太远,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我想由你先下,不必深入,只将埋伏引发,我为接应。凭我法宝威力,除去禁制,或由旁边破壁而入;到手之后,除那剑外,一切由你挑选,你看如何?”   先说话那人,好似识得同伴奸诈,笑答道:“自来捷足先登,当仁不让。因我法力远不如你,故此自甘落后。照着死鬼说那禁法的神情,引发之后,不能抵御,人必难当。   如今事尚难知,万一我竟破禁而入,毫无所获,嫌疑之际,你却不能多心呢?”随听答话道:“你既不肯助我,此剑志在必得,决不让人,我且先往一试。”说罢,黄光一闪人即飞下。   孙同康已从草树缝中看出这两人:一穿黄色道装,尖嘴缩脸,声如枭鸣;一穿紫花道袍,赤足芒履,大头肥躯,面黑如漆,生就一部络扎短须,满头须发轧结,背插一铲,貌相神情,甚是丑怪;已纵黄光,往下飞落。人才离开,黄衣人微微冷笑,随由身畔取出五面七寸来长的小旛,分朝地上一摊,随手一溜黑烟闪过,便即不见。跟着嘴皮乱动,将手乱划了一阵,又作一个诡笑,彷佛志得意满神气;随去山石上,坐定相待。   停了一会,黄光飞上,紫衣人才一现身,便暴跳道:“洞中果然藏有法宝飞剑灵禁之类。可恨死鬼先不肯说,晚来了两日,已全披人取走了。”   正说之间,忽见黄衣人微微狞笑。紫衣人好似看出这同伴不怀好意,厉声喝道:   “不信你自看去,难道生疑,还想把我怎样?”   说时,他又发现对方手上捏有诀印,越知不妙。刚把左肩一摇,一道碧森森的光华由身后向头上飞起,黄衣人已抢先发作,口喝:“我要去看看!”手扬处,立有五股黑烟,由地上激射而起,互相交驰,状如结绳,一晃眼便把当地布满。   紫衣人见状,慌不迭回转碧光,将身护定。一道暗赤光华闪过,黄衣人已然不见,急得那个紫衣人陷身黑烟之中,顿足暴跳,咒骂不已。   黄衣人来去甚快,一会便自飞上,戟指喝问道:“你说的话果然不假,虽未瞒心昧己,但我为人你也知道,向不受人利用,也不轻易与人结怨。可是我一出手,决不空回,尤其不受人欺。死鬼虽是你师兄,但也是我的朋友;在他重伤临危之际,你不该用毒手劫制,夺他法宝。更不该有眼不识泰山,想我助你掘取宝剑藏珍,偏又贪横无礼,巧支我去犯险,打算独吞;却不想想,我岂是好惹的?”   “今天实在是你自作自受、应有之报,你此时陷我在五鬼阴索埋伏之内,暂时虽能支持,脱身却是万难。我不似你粗心,洞中藏珍虽经人取走,白阳禁法尚在;不知何故,暂时失了灵效,洞也不曾封闭。如是常人所为,一则危壁千仞,无法上下;二则那剑深藏地底石穴之内,剑又灵异,出时满洞横飞,洞壁尚被穿透,取它颇费手脚;不是有法力的人决办不到。”   “照着传说,白阳禁法厉害,人一冲入禁地,除非法力真高,或是他本门行家,百里以内必为迫上,如影附形,难有幸免。我二人虽能出入禁地,已生感应,也许是白阳贼道算就取剑人与他有缘,故意到时停止半日灵效;来人法力又高,到手以后,又不撤禁封洞,诱人入伏。照此情势,禁制迟早终要发动;我自无妨,你必遭殃。似你这样蠢物,留在世上终必现眼,为峨眉、青城贼道所杀。本由你去。姑念以往相识情分,晓事的,快将你昨晚抢夺来的法宝献出,我便放你如何?”   紫衣人早急得两眼通红,在黑烟中厉声骂道:“你这无耻狗贼,我和你相交多年,虽也觉你为人阴险,因你一直奉承,遇事退让,以为对我尚好,法力也比我差;谁知你人面兽心,心怀险诈。咋日调唆我凌逼死鬼,今日还是甜言密语,到此不肯先下,也只当你胆小;原来另有奸谋,知道白阳法力灵异,我如陷身禁网你便相机而行,我如取得珍藏,你便乘隙夺取。及见空手上来,既恐我言不实,又想将咋日愚弄我得来的法宝,暗算逼去。”   “照你本心,必不容我活命,因见我有法宝防身,只能困住,无可奈何。加以五鬼阴毒是你最得意的法宝,轻不示人,连我也是今日才得见到,防人发觉,不敢久留在此;我又成仇,必不干休;想借白阳禁制吓我,将所有法宝全逼了去,再行杀害。当我蠢,不知我也有计算,我法宝不失,决不会受你害。”   “此山上面,便是嵩山二矮鬼的老巢,日前已有人见到朱矮子,或许回山在此。你困得我时候久了,被他发现,全都不了。你那五鬼阴索,也必被人破去;何况还有你说的白阳禁制,也要发动。你虽凶狠阴毒,我也不是好惹的。如念相交多年,事出误会,即速放我,仍是朋友;否则,我宁两败俱伤,也决不会屈服,再受你骗。如再脱出,更非报仇不可。”   黄衣人冷笑道:“你当我制服不了你么?已然出手,例无空回。休说两矮鬼的话出诸传闻;就便是真,我闵氏兄弟何惧于他?不过老二今日未来,多费手脚罢了。再如不允,你悔之无及。”   紫衣人闻言越发暴怒,毒口咒骂起来,黄衣人并不动火还口,只把一双凶光闪烁的三角鬼眼冷冷的望箸他;倏地扬手一指,黑烟骤盛,渐渐成了有形有质之物,齐向紫衣人紧压上去。   紫衣人的黄光已然不见,全仗肩上短铲所发青色宝光,上下飞舞,勉强抵御;别的法宝并无大用。四外已被迫紧,虽仍毒骂,时发时止,好似力御危机,无暇分心神气。   黄衣人更是凶狠,一见历久无功,便择一山石坐下,故示暇逸;不时冷嘲热讽,引逗几句。并说对方自先乘危卖友,应遭此报;无如愚蠢得可怜,一直落在自己的计算中,毫无觉着。现己入网,豁出耗上两日夜也必成功,此时献出法宝,也难后命......等语。   紫衣人先见黑烟势盛,也颇惶急;后以全力应付,勉强敌住,心已稍定。嗣见烟势时衰时盛,不知仇敌欲擒故纵,误以为宝铲威力,仇人正以全力相迫,稍为分神,势便衰退。深知仇人阴毒,向不吃激,咒骂无益,反而有害,便停了口,也想以退为进。闻言还当正合心意,表面故作不支,任其在离三尺以外围定,不再强抗;暗中运用全功,蓄势相待,等其时久势懈,冷不防转身冲逃而出去。   不料那五鬼阴索,乃千百凶魂厉魄经邪法苦练而成,黑气丝毫沾身不得,一被侵入,便难幸免。所持宝铲乃玄门奇珍,虽以初得,不能发挥全力,只要静守当地,仗以防身,尚可无害。这一想逃,正中对方圈套。   黄衣人心毒手黑,本意仇怨已成,逼他献宝之后,再下毒手;没料到宝铲威力甚大,对方竟能压住怒火,任凭讥嘲;末了连骂口也不开,无隙可乘。于是故意把势子做得时松时紧,诱使上当。紫衣人性爆猛烈,逃念一起,本就心焦;几次想逃,俱因事机瞬息,稍纵即逝,事后想起,适才明可逃走,偏自错过。正后悔间,忽听仇人低语喝道:“你听破空之声!天边已现金光,也许矮鬼回山,再不献宝赎命就悔之莫及了。”   紫衣人本是嵩山二老手底漏网妖人,一向闻风胆寒,对方又说得极自然,更添上一层烦恼,由不得心神一分。同时四外黑烟压力大减,以为仇人也怕两个矮对头,此时必在留神查听,机会正好。百忙中更不寻思,手指灵诀一指,右肩铲上宝光骤盛,人也随同转身,待要冲烟逃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身形略移之间,霹雳一声,一片光霞,由崖岸电也似爆起,直行空中;只闪得一闪,便由分而合,化为一座光幢,将黄衣人罩住。同时猛又听离头数十丈高崖上,有人慢腾腾说道:“你活见鬼呢!我老头子早看了半天鬼把戏了。似你这类么魔小丑,不值得我们动手,自有人来为世除你。想逃无用,何苦白费力气呢?”   头一句才人耳,紫衣人便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一条黑影已乘自己要转身、宝光着重开路,脚底稍现空隙之际,激射进来,晃眼加大,搭向腿上,身子立被束紧;忙指宝光迎御,已自无及。虽因仇人也遭了报,阴索刚刚上身,便失主驭,没有当时昏死;外面黑烟仍吃宝光隔断,可是下半身直似上了一道深嵌入骨的无形铜箍,不特奇痛无比,周身如堕寒冰,冷战打个不停,这活罪也是难受。   逃生绝望,反倒心横。紫衣人听完前言,因料仇人必无善状,仔细定睛一看,身外黑烟势已散漫,只听鬼声啾啾,如在哀泣。仇人已是面容惨变,在光幢笼罩之下,正以全力苦挣,此外更无二人。此时如逃,再妙没有,无奈事前被仇人阴索暗算,寸步难移;深悔冒失,急得强忍奇寒奇痛,颤声大骂:   “狗贼,你用毒计害我,不料害人害己,白阳禁制发动,将你困住。还不将你那鬼索收去,我还可以设法救你。休看我遭你暗算,我仍可保命待救,以你目前情况,却要形神俱灭。快些放我,纵然无力破禁,也可寻你兄弟请人来破,莫非至死还不悟么?”   说了几句,不听得回答。紫衣人细一注视,仇人面色惨厉,嘴皮乱动,但听不到一毫声息。知道连声音全被隔断,越发心胆皆裂。   孙同康隐伏地穴,探首外视,看得毕真,见状大是高兴。无如身是凡人,又想起先听少女之言;待了一会,见二妖人仍自行法苦挣,并未身死,也未见有人出现。暗忖:   “先听发话老人,甚是耳熟,极似颖水渡岸所遇,用柳钓鱼、踏破乱流而渡那位姓白的老仙师;妖人又有白、朱二矮之言,接引自己得剑的那位朱仙师,想必也在峰崖之上。”   “还有那剑竟是古仙人的藏珍,想不到禁法无人主持,照样神妙,发出这大威力。   自己曾在洞中过夜久留,又由松树上下去,剑还是自己取走,并服了剑头灵药;全洞都被踏遍,断无不触动禁制之理。妖人被困,堪堪待毙,自己反倒无事,那有这等便宜?   分明恩师预有安排无疑,此事决非幸致。只是妖人邪法厉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在困中,终非人力所能敌。女仙曾有预诫,不能冒失走出。看神气,妖人不会就死;久耗下去,万一二位仙师他去,深山寂寂,何处寻踪?”   他转念至此,不禁发起急来。勉强挨了一会,实在心焦难耐,一面祝告:“恩师和诸位仙师垂怜,千乞等弟子出去拜见。”一面打算试探着走出查看。   忽听先前发话的老头,在崖上说道:“你两个妖孽,在我和朱矮子的眼支底,还能讨得了便宜去么?本来你们恶贯早盈,只朱矮子还有这闲心;如换我时,照你们所行所为,日前早除去了,何必容你们多活半月,又多造孽!固那受害的人是你同党,并非善类,咎由自取;视此行为,终该万死。你们求告无用,已然自投罗网,我二人一向不打落水狗。好在这口剑,照例得时须要挂红,在前古诸仙所遗诸利器中,煞气最重。既将此剑留赐后学,事前早已算定,必有安排,无庸我们多手。朱矮子只把他那禁法略为倒转停歇,并未下什么别的埋伏,你只听我便了。”   孙同康推详语气,此剑既有挂红之说,想即应在这两个妖人身上,不禁心中一动。   再朝二妖人注视;各带满面苦痛,愁急仰望崖岸上。一个在精光霞影笼罩之下嘴皮乱动,神情颇为狞厉,似在求告,又似在愤急咒骂之状;一个身外黑烟早就飞散无踪,只剩腿际那条黑影;不知怎的,一会工夫竟会蔓延上去,将身缠紧,并还深陷下去。疼得他头上直冒热汗,身上却是颤抖不停,也在低声说话,只是听不真切。身后短铲依旧青光奇亮。   妖人初被阴索缠绑时,曾见他满身飞舞,似想将那黑烟斩断,不知因何没有下落,闹得全身绑紧,分毫动转不得?暗忖细查妖人情势,好似智穷力竭,纵令妖法还能行使,妖人身已被困,也许能够趋避,和用仙剑抵御。二位仙师俱在崖上,也不会坐视自己为妖人所伤害。   孙同康念头一转,心赡立壮。回想妖人曾误认取剑人是个中高手;对方失势之际,正好就此蒙他一下。无如本身不会法术,剑上芒尾因势长短,便觑准前面妖人,乘其未觉,悄悄钻了上来。恰好身前有一石笋,草树挡在前面,后是石地,不致碍足出声。轻轻掩向石后,先把宝剑拔出,不令光华外映;然后"苏秦背剑",身立石后,将气调匀,聚精会神,看准落脚之处,将真气一提,悠地飞身纵起。到了空中,将身后的剑猛力朝前一挥,连人带剑往下落去。   孙同康已比日前身轻力大了好几倍,这一纵已有七八丈高下,那剑又是舞得愈急,剑尾愈长;经此一来,直似一条十来丈长的飞虹,随同一条人影,自空中飞泻下来。骤出不意,又在对方惶急之中,妖人眼里猛然瞥见,只当是正教中能手,驾了剑遁飞来;决想不到是个门外汉,自然吃了一惊,当时被震住。同时孙同康快落地时,又听崖上男女笑声,内中一个说道:“你看小鬼好么?”分明渴欲一见的恩师口吻。不禁心神微分,收剑不及,剑芒正扫在右侧一块突石之上,卡喳一声,应手立折,丈许大一块山石立即坠地。   巨响声中,人石同落。震得碎石激迸,山摇地动,石如星飞四射;崖上浮土,簌簌乱落如雨,益发壮了威势。孙同康差点没被打中,虽也吃了一惊,人却机智绝伦,并不张惶回顾;知黄衣妖人语声为仙法所隔,一落地,便戟指紫衣人喝道:“何方妖人,敢来此盗白阳真人仙剑,扰闹仙山?急速通名受死,免我将你碎尸万段。”   其实孙同康初遇妖人,心存戒慎,不敢骤然下手,原是借此试验,查看妖人词色,相机行事。那知妖人此时只想逃得元神,死生已置度外。先因来势神奇,孙同康根器本来就好,服了灵药,益发锦上添花,极似此道中的高手,当时更被震住。以为不是白、朱二矮门下高弟,也是一个制命凶星,方自惊惶;及听说到末两句,再细一观察,来人的根骨神情和手持宝剑,立被看出,来人只是质美未学之士,并且那剑也是新得。   妖人绝望之余,心生希翼,竟忘了崖上发话的对头;又没想到来人早已偷看多时,冷笑一声答道:“你就是那得剑人么?你一个凡人,虽然巧得一口仙剑,一点不知用法,心灵未与相通。用时一个疏神,便被飞去,弄巧你还为它所伤,却想用它杀一道术之士,岂非作梦?”   “不过我受恶人暗算,痛苦异常;又脱身不得,实不想再活下去。你这样杀我,决杀不成。我又恨那恶人不过,此人名叫邬都,有名阴毒险诈;其弟邬光,更是凶恶-他现受了活报,在白阳真人禁制神光包没之下。一则白阳禁法,只他所留仙剑才能侵入,你先杀他,比较容易;二则,我死前看他遭报,也可快心。”   “这厮心毒无比,你这口剑已落到他的眼里,万一时久,禁法减了灵效,或是被他行法求救,召来能手,破禁而出;当时你固难活命,就是你此时避开,也是后患无穷。   并且你如杀他,还有好处。他法宝甚多,囊内有一鬼旛,上附凶魂;你别的法宝全可取走,此旛万动不得,可先用你宝剑,不要横砍,只照中心刺人,必有灵效。杀他以后,再用剑尖芒尾,将他宝囊裂为两半,以防手取会有什么失闪。未了将此旛斩碎,如见黑气冒起,再举剑连挥,画一十字,即可烟消。事成再用此剑,助我兵解。我随身法宝俱行奉赠,并先传你收用之法,以酬为我报仇之劳,你看如何?”   孙同康见二妖人果然无力与抗,心胆越壮,只觉所言有点不近情理。虽然二妖人仇恨甚深,适才也曾亲见;自己也于他有杀身之仇,不特不仇恨,反而尽心指点,处处讨好。同党妖人向他强索的法宝,也肯倾囊相赠,那有如此便宜的事?方自寻思,侧顾黄衣妖人,似知来人于他不利,在光围中不住口张手比,暴跳不休。   那冒黑烟的小旛本是五面,暗算同党时,曾见他隐插地上;后来禁制发动,妖人被困,并未见他取回。只有一条黑烟,紧缠紫衣妖人身上,余烟也早消散。这时妖人手上竟又现出一旛,比前似乎更小,通体黑烟,环绕如带。再看紫衣妖人,本来面有喜容。   妖旛一现,孙同康猛想起:此人并未受什仙法禁制,只为黑烟所缚,深嵌入骨,痛苦异常,不能脱身。此旛必与他有关,莫要中了鬼计,代他破了妖旛魔法,脱身为害,岂不大槽?何况他身后宝铲,又是一件异宝,本可到手,反连宝剑都保不住;自身还有性命之忧,岂不太冤?念头一转,故意诈他道:   “无知妖邪,你认错人了。我岂不知你那鬼心计么?你明是身为阴索所困,意欲愚弄我,杀死你的仇人,为你破了妖旛,你可脱身逃走。休说我不上当,朱恩师和白老仙师现在崖上,也不容你闹鬼。你休不服,就作为所说是真,你也甘心愿死,只将身后宝铲送我,由我先把你杀死,然后再杀姓邬的,与你报仇,不一样么?”   紫衣妖人面色骤变,厉声喝问道:“你竟是朱矮子的门徒么?罢了!罢了!此是我该遭之报,死也无亏。杀我容易,法宝也愿送你。常言得人的手短,请你念在苦炼多年,与送宝铲的分上,与我多一鬼缘。你杀我时,任凭下手,那怕碎尸万段,也是无妨。只我死后,不论什么烟气形影飞出,切不可用你的宝剑去撩;下手之前,再能通知我一声,说出所砍处,更感盛情。”   “我先前也非恶人,只因向道太切,资质不够,性又太暴,以致误人左道旁门,致有今日。此时悔悟已晚,但是此番转劫,誓当洗心革面,改归正道,以求仙业。如蒙怜我修为不易,网开一面,我随身法宝飞剑俱有邪气,你是嵩山二老门人,决不会要,也用不着。倒是我身后宝铲,乃我近日巧取豪夺而来,先也是一个同门恶人所有;所惜我尚不能发挥他的威力妙用,否则我也不会受人暗算,你师父必知底细。”   “你如允诺不伤我的元神,便以奉赠。你休以为杀我容易,此宝也无异囊中之物,手到拿来;我如不加指点,你仍危机四伏,近身不得呢。还有禁光中所困妖人,千万照我行事不可放过,休说是人,便元神逃走,你也不了。你意如何?商定速即下手,以免夜长梦多,我固难活,你也受害。”   孙同康本就觉出紫衣人虽然凶恶,心性却较粗直;又见语气诚恳,与初见时大不相同。心想所说也是实情,自己是个外行,乐得应诺,再相机行事;如有危害,二位仙师当不坐视。只是素来好胜,不愿受人要挟,故意喝道:“我念你修炼不易,网开一面,并非不可,无须再说鬼话要挟。朱、白二位仙师,现在崖上看我行诛。你二人的行径,我早在旁看明,纵有鬼蜮伎俩,能奈我何?”   紫衣人哭道:“罢了!罢了!想不到我冉寅会有今日。看你资质也不枉得此便宜。   这五鬼阴索乃妖道采取归藏峡中,千万年凝聚的穷阴极秽之气所炼;上附五鬼,也是极恶穷凶左道中的生魂,端的阴毒无比。这厮奸险异常,我虽与他交往多年,还是初见。   他昨日用巧语诱激,勾起我的旧恨,迫一死友,得了此宝;今日却乘我无备,用阴索将我困住,想由我手中再抢夺去,把我害死,推说为白阳禁制所杀,以免有人不服,其用心真个歹毒。不料害人害己!”   “我看出你心地纯善,元神或许还能保住。他此时只能勉强支持,万无逃生之望;就无你得那口仙剑杀他,终将力竭,稍为松懈,禁光一合,形神皆灭。除非你肯救他,断无是理。你只消朝我举剑一挥,便即了帐。不过阴索黑烟,适已破去四条;此时我正想逃,匆遽之间,也未看清是否禁法威力,还是崖上白、朱二仙而所为,内中一条恰巧搭向我的身上。这类生魂,受了邪法祭炼威迫,本性早迷;终年为人苦役,一味效忠仇敌,只知拚命,毫无理智。但他又阴又毒,见缝就钻,挨得一点,已被侵入体内,行动不得。”   “我先尚小心,见难解脱,便想兵解;后来觉出元神也受暗制,无人相助,只一飞起,便吃缠紧,与他同化。仇人不死,固是永沦苦孽;仇人如死,我也无力解免,迟早同归于尽,才死了心。主旛尚在妖人身上,休看五鬼已去其四,威力大减;我人一死,他为你剑光所隔,我又运用宝铲防护,急切间追缠不上,定必朝你飞去;稍为疏忽被他侵入,当时深陷入骨,便仗白、朱二老解救,你也受害不浅。”   “我先想你杀完仇人再来,虽然逃生心切,略有出入,并非虚语。你既旁观于先,当知我决无救他之理。我只妄想你如先把妖旛破去,阴索失了主驭,或能放松一些,可以试行逃生,并无他意。现已看出仇人语声法力全被隔断,就毁了主旛,我也无救,一样遭报。便真仇人先死,有何快意?”   “适我见你剑芒长逾十丈,大约尚不知用法,拜师也必不久,所以不用力急挥,剑光不长。其实此剑灵异神通,休说常人,便我们得到,也须费尽心力才能制往,费过多时祭炼才能应用。这还是剑主人不在之故,否则一天也保持不了。你却随便佩带挥舞,宛如故物,分明定数为你所有。只稍指点,不经正教中师傅,虽不能飞行绝迹,变化无方,在临敌百十丈之内,必可随心收发脱手无妨了。”   孙同康闻言,因紫衣人性颇爽直,渐生好感,末几句尤其中听;不等话完,插口问道:“我实是新拜仙师,得剑之后还未复命,便遇你二人在此争斗。你身陷阴索,甚是苦痛,说话想必吃力,快些简明说出,定不伤你元神便了。”   紫衣人答道:“我先前欲以全力挣扎,防那毒气侵入要穴,故甚痛苦。此时知道难抗,死在顷刻;又经我把下半身隔断,元神避向安全之地隐伏待机,他急切间决攻不到,故能畅所欲言。阴索厉害,你下手越远越好。那剑柄头上有一篆形符印,一见即能记下。   你用时只消默念符印,将剑朝下手处,或是一挥,或是一指,立可随心应用;长短大小,无不如意。就是脱手飞出,由你指挥,在空中击刺飞腾,也是一样。你乃初学,身剑不能合一,灵感未通,恐遇能手劫夺,不到急时不可妄试罢了。”   “你已拜在青城门下,既然引你取剑,定必器重,不日自会传授,无须虑得。你记好诀印,便用此剑朝我远远拦腰一挥;无须用力,人必腰斩两段,我下半身所缠黑气也必离体飞起。势本迅速,因我志在求死,现时不但不再拒它,反而拚受奇痛,骤出不意,以全力将它吸住。阴索乃灵鬼厉魄所附,刁狡无比!此举幸而如愿,初起之势虽比往常要缓得多,又有二老在上,仍是大意不得。”   “最好尸首一断,不等黑烟冒起,即朝挺立地上的下半身连指剑光,书上两个十字,势子要快,立可消灭。如见烟起,切忌横里乱砍,不问是什么起势,均要由上而下迎头砍过,再由左而右,划成一个十字。如只起势略缓,尚未消灭,可照此法,先直后横,左右却要交换,运砍十字。经一回,便减淡一回,终至消灭而止。话已说完,请下手吧。”   孙同康见他,说完这一席话,人已疼得面容惨变,头上汗珠有黄豆般大小,语声依然沉着从容。自称孽重,可知恶迹多,虽属咎有应得,总不失为一个硬汉。如此法力,这等惨局,心中好警惕,便笑答道:“你人甚爽直,既如此说,我急于往见二位仙师,先杀你那仇人便了。”   紫衣人面上微现喜容,忽又长叹一声道:“都是遭劫,本不在此先后。此人实是比我恶孽更重,你此时终非道术之士,不是卖好,有我看着,总可多上一层防备。你这人甚好,我此去如不昧夙因,再世另有相逢之日。我看出你虽蒙白、朱二老垂青,多半尚未入门;二老便在少室顶上安心引渡,此举必是试你胆力智慧,决不致舍你而去。无须心急,从容下手,以防有失,反被见怪。我临别时还有话说呢。”   孙同康也知二老假手自己杀二妖人,既恐去晚,人看不着;又恐下手外行。半晌未听崖上动静,不知人去与否?不要惹出乱子,或将到手神物失去,岂不太糟?表面镇静,心实着急。闻言一想,情理甚对,恩师命己立功,决无见弃之理。心中一定,再看黄衣人,在光幢中虽仍施邪法抗拒,满身妖光也未减退;看去神情狼狈,威焰己杀。大约看明自己行径,将要于他不利;一手运用法宝飞剑,与环身光霞相抗,一手频频抽空连摇,满面惶急乞怜之色。知他险诈非常,自然不肯上当。便即默念符印,把手剑一紧,朝前剌去。   因见光幢强烈,妖人周身俱有烟光环绕,本拿不定能否刺人;不料那剑竟是威力神妙,随心运用,剑光芒尾突然暴伸出好几丈,直往光幢中刺人。黄衣人头立被斩断,紧跟尸腔里飞起一条黑影,周身俱有烟光环绕,似要突围遁去。再听紫衣人厉声急叫;“黑影是他元神,万万放逃不得。”他心里一急,举剑便撩。同时光幢连闪两闪,忽然爆裂,只听震天价一声响,震过处,连黑影和影外光烟一齐消灭。妖人尸骨也自无踪。   孙同康骤出不意,倒被吓一跳。正自惊疑,满地查看,忽又听紫衣人喊道:“此贼已形神俱灭。想不到白阳禁制如此厉害,连所用法宝也全毁去。我总算因祸得福。此时苦痛难禁,虽还有话,也无心说,请就下手吧。”   孙同康依言走过,怜他神情苦痛,也未及盘问有什么话,未顾得说,随口答道:   “我向来言行如一,现在砍你腰腹之间,决不伤你元神,放从容些便了。”说罢,远远一剑挥去。紫衣人闻言,面带感激,似有什么话说;未及开口,只说得一个“你”字,剑光已拦腰而过,上半身立被腰斩,往后便倒。血光飞溅中,也是一条人影飞起。孙同康恐那阴索作怪,忙照所传,一剑砍下。果然人影一现,阴索也由下半身向上飞起,形似一条粗如人臂的黑气,势力也颇急骤。这一剑,恰好迎头砍中,分裂为二,隐闻呕呕鬼叫之声。   孙同康更不敢怠慢,一紧手中剑,又往横里砍去,阴索势大衰减。似这样连砍了好几个十字,终于影灭烟消。紫衣人元神,只在空中略为拜谢,即便飞逝;下半尸身,也被剑光扫成一滩血肉。   孙同康赶过去,满拟遗物必多,那知并无长物,只那宝铲尚在。由上半截尸身后拿起一看,青光已在紫衣人死前隐去,通体长约二尺,除形制奇古,铲柄上刻有好些符篆外,锈痕斑斓,并无他异。连用手挥动,也未见有光华现出。适才曾目睹它的神妙,二妖人便为此宝争杀送命,料非常物,可惜志了问明用法。   心念才动,猛想起崖上有仙师,这此时不听动静,莫又离去?他心中一急,立即寻路,往崖上走去。又想起妖人不问多恶,自己总算得了他的法宝;似此血肉狼籍,任其自膏兽腹,心有未安。既蒙恩师垂青,决不以此片刻见弃,略为盘算,便又回身。那剑削石如松,便在存尸之所,用剑掘起一块大石条;再往下面掘成坦穴,将残尸用树干拨入摆好,石压其上。   孙同康忙了半个时辰,才渐停当。又取些泥土去填四面缝隙。心中惶急,手脚并用,想早办完,拜见仙师。   忽听身后有一少女说道:“无须着急,白、朱两道友已赴川逢青螺峪,人早离去;否则白道友最是疾恶,也不容妖人元神遁走。我因你尚未往峨媚拜师,身佩白阳仙剑,不知运用;那黄衣妖人邪法甚高,既恐白阳禁法万一有什么疏忽,吃乘隙遁出加害,你非其敌;更恐你走到路上,在未有仙缘遇合以前,将此剑和玄门至宝青乙铲失去。恰巧闲中无事,把朱道友留与你的柬帖要来,暗中监防。果然见你不特根骨颇好,心地尤为谨厚,无怪朱道友格外垂青。”   “你那朋友,因你巧服白阳真人灵穴保藏的篮田玉宝,在下面洞中昏卧了数日;他寻遍五乳峰少林寺等处,不见踪迹,无心遇到堰师盗窟中漏网的妖人,正在危急;值我来访白、朱二友,无心相遇,方得脱险;现已另有遇合,入川寻师去了。你不必相见,我略为指点之后,无须留此,可照此柬帖往四川去罢。”   孙同康早听出是先前指点自己的少女口音。及至闻声回顾,见那少女,看去年只士六七岁,容颜美秀,宛如良玉明珠,光艳照人,另具静穆高华之致。穿著一身淡黄色的道装,非丝非葛,薄如蝉翼,软细光滑,好看极了。听口气,是和朱、白二老同辈,那里还敢看第二眼,早已拜倒在地。闻言先颇失望,嗣听命他入川寻师,并还赐有柬帖,心方一喜,少女已取一东帖,递过道:“你请起来,我虽与你将来师长都是两生旧父,但和你一般同门师姊也颇有交往,无须太谦。”   孙同康依言称谢,接柬起立,恭身请问仙讳。   少女笑道:“我名杨瑾,前生名叫凌雪鸿,乃川边倚天崖龙象庵芬陀大师弟子。六、七十年前,与白、朱二老至交。今生重返师门,虽因一愿未了,不曾祝发,已然皈依我佛,与二老并不常见。此来有事,与白道友商量;无心相值,也是前缘。我最喜忠实纯善之士,适见你不戮妖魂,许人自新,心慈面软,言诺无违,颇合我意,因此暂留指点。”   “二老一名追云叟白谷逸,一名矮叟朱梅,便是引你得剑的矮瘦老头。昔年嵩山二老威镇群邪,自我前生开元寺兵解坐化,二老便离开此山;白道友往来衡山、九华两地,朱道友在四川灌县青城山金鞭崖,开山重建青城派,均是前辈剑仙中有数人物。你们前两生原是五个异性骨肉,已然巧遇仙缘,拜在蛾媚派一位名宿门下;只因一件无心大错,逐出师门。此时一般同道均觉此事不能尽怪你们,认为处罚得太重了些,朱道友更为此力争。无如令师风火道人吴元智性情刚愎,听了别人几句闲言,一时负气,不准人情。   内中一人,见师父决绝,事由他起,锐身任过,当时自刎;余人平日誓共死生,见此惨状,一同自杀。”   “此时你们对头所派质问的人,隐身窥伺,尚还未去。你五人入道不久,元魂未固,一离当地,必为所伤。幸而现在峨媚派教祖齐道友在座,早就算出前因,有了准备,立用神光将五魂护住。朱道友更是气愤热心,当众声言,非保五人重返峨媚,拜在齐道友门下不可。”为此,你们一转世,他便约了白道友,随时暗中照应引渡。   无如你五人前世运数未终;拜师以前又多娶妻生子,情分甚好,各有前因。第一世难求深造,固吴道友此时在峨媚派中,功力稍弱,一半也为了这些世情牵累;五人又是同居一家,死讯传到,妻子全家随以死殉。闹得一面是世情纠缠,分割不开;一面是夙世强仇,难于应付。虽杖二老相助,终于冤孽相寻,未等蛾媚开府,引渡入山,便受仇敌暗算,全数遭难。死时情形更是壮烈。   “朱道友偶然疏忽,赶救不及,本在悔惜;偏又遇着吴道友,说你们世缘难净,无法造就,二老只是徒劳,语多讥笑。”朱道友笑答:“他们五人全家,罪已受足;我宁甘费尽心力,再生必使他不特重行到峨媚门下,并还使其称心如意,为神仙传留一佳话,只不会在你的门下罢了。”   “吴道友不知自身转劫在即,朱道友语有深意,又争论了两句,拂袖而去,不久便在成都乓解,你五人也各自转世。除内中一个姓李的,去年已经大方真人先为引进,拜在齐道友门下,现在川束巫山附近,一个名叫洞天庄的世外桃源隐居,内外功行同时修积,算是领了本门心法外;下余四人均未入门。就你此去,至多也只见到令师一两面,略得传授;非俟五人聚斋,根基也都扎固,不能窥见凝碧官墙。为时尚早,途中如有什么遇合,尽可由心做去。好在柬帖注有时日,是关紧要的多有预示,如不可行,定注出了。”   孙同康一一谢诺,随即叩问宝藏镜、剑铲,及其运用之法。   杨瑾笑道:“佛道两家,降魔剑诀本是不同;总算峨媚剑诀我已知得,大概传你不难。此一剑一铲,大小可以由心,收藏甚易。经我一传,初学虽难发挥威力妙用,寻常妖邪决夺不去了。”   孙同康重又拜谢。杨瑾命起,将宝铲要过,分别指点运用口诀、收藏之法,以及初步入门的功夫;并命将铲藏起,不令外现,剑仍斜插腰间,然后笑道:“此剑已经我行法禁制,灵光隐敛,不用它时,外人看不出它的灵异了。其实你照我口诀,再习数日,便遇能手,也夺不去。你此身又不应凶折,本无可虑;不过你根骨虽好,尚未入门,终以慎秘为是。”   孙同康恭谨领教,又照样演习了一回,果然随心所欲,并能脱手飞出,收发如意;自是感谢,喜幸非常。还想请问何时与师父二老相见时,杨瑾只说:“好自为之,行再相见。”面前一片金霞闪过,隐闻头上破空之声,晃眼无迹。连忙望空礼拜不迭。   孙同康心想:“二老虽未得见,且喜连遇仙人;拜师学道也有了指望。自己本是富家之子,只为从小爱武好道,到处访求异人,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武功虽有门径,异人却一个也未遇上。这次偶往洛阳访友,闻说少林寺五乳峰两处,有三位负盛名的武家,欲往请教。行抵偃师,路见不平,一时盛气多事,激怒当地盘踞多年的盗党,几遭不测。   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此奇遇。听适去女仙之言,好友齐良已然入川,所拜仙师又在峨媚,自应早日赶去。”   因他出身富家,平日挥金如土,想起四川,相隔数千里的长途,从未走过,身边虽有三四十两银子,不知道够用与否?意欲入潼关,走华阴,再转秦岭,顺旱路入川,以便折回家中,多取一点银两备用。又想起朱仙师柬帖甚厚,只顾学剑说话,未及取视,也许指有去路;忙由怀中取出,恭恭敬敬放在石上。跪祝之后,拿起一看,那开视月日相隔尚早。自己从小生长家中,初次出门,连途向都不知道。天色已晚,出山也巳来不及。二老昔年既在此居住,必有洞府,何不上去看看。如能在洞中住上一宵,既可瞻仰仙迹,又可温习剑诀,天明出山,也方便些。便由崖侧,绕上少室峰顶。   先发现两株姿态盘舞如龙的古松,当中一块圆桌形的大青石,两旁各有一个石墩,绝好对奕之所。石上留有“速去勿延,遇桐且止;眉顶双栖,沧江一苇”十六字。孙同康不禁吃了一惊,知道仙人不令停留,必有原因;又看出是走水路,连峰顶景物也不愿浏览,匆匆觅路下山。   少室虽然陡峻,原有山径可下,不似原上来处,除却峰腰一片危崖平地,四外无路。   孙同康寻到山路,便即往下飞驰赶到峰脚。满天星月,时已入夜。自服灵药,昏卧数日醒转,一直未进饮食;奔驰了一程,觉着有点腹饥。遥望前面半山丛林之中,灯光隐现。   赶去一看,乃是一座庙字;敲门入内,问知是少林寺的下院。寺憎涤凡武功颇好,看出来客不似常流,接待殷勤,意欲留宿。孙同康恐有延误,并未吐露来历,只说游山归晚,明早还有约会,与友一同入川,必须连夜赶出山去;只讨一点吃的,并打听水路入川,如何走法?   涤凡久跑江湖,闻言奇怪;先当他是个江湖中能手,此来此去,均有缘故。此时少林寺声威正当盛时,向例不容江湖人窥伺;一面款待斋饭,一面设辞盘诘。后来看出来客武功虽好,竟是一个富贵人家子弟,貌相谈吐无一不好,并还初次出门。疑忌之心一去,反恐少年冒失,恃强吃亏,再三盘问有什么急事?孙同康看出涤凡好意,素来不善诳话;又因日前所访有本领的高僧,便是他寺中退居方丈,不好意思不理。只得告以:   此次来山原为寻访异人,不料来迟未遇,留字命我即速入川,去往峨帽相见,为恐错过良机,故此心急......等语。   涤凡问明所寻便是白、朱二老,不禁大惊,朝孙同康面上细看了看,说道:“这两位老仙,我幼年曾见他到寺中来过,已有二三十年无人见到。他既留字命你入川,仙福不小;无怪乎你的目光和常人大不相同呢!”   “由此入川,水陆均可通行,所取途径有三条。近来路上不大安静,你虽不说,我己看出你武功甚好,遇事必能应付;无如上路心急,万一遇上,岂不耽延?最好前半走一段早路,由登封先到临汝,沿途经过许昌、芦台庄、南台、南阳,到了新野,无须直赴襄樊,可由当地离城八里的枣林镇,转入光化的老河口。”   “那地方是溪水上流一个大镇,城西武当山,便是武当派剑仙发祥之地。我虽少见识,但听老方丈说,近年峨嵋、青城、武当三派情如一家;白、朱二老仙常往武当访友。   明知你是关中人,陆行方便,却今你走水路;而附近数百里无水可通,又无指定地头,此坚必有深意。”   “我们往日均睡得早,独今晚有一点事。本寺地僻,大殿灯光为密林所掩,外观不见;今早恰巧砍去殿侧枯树,灯光被你发现寻来。我想一切早在仙人算中,走这条路,不特方便,并且还可以一览武当山仙迹。就许白、朱二老仙也在彼相待呢。”   孙同康竟被说动,又细问了如何走法,取出一两银子作香资,便要上道。   涤凡听他愿去老河口,甚是高兴,便将途向和所经站头食宿之地一一说出。对于香资,却是拒收,反取了一百两银子出来相赠,笑道:“你出身富家,孤身上路,行李不多,川资也不甚足;照你手面,必不够用。我知你人极豪爽廉介,出家人的钱决不肯收。   此银你先取用,我有一师兄空尘,现在峨媚伏虎寺,你在三年内代我交他如何?”   孙同康自是不肯。几经劝说,最后涤凡又出主意,将银子加到二百两,请孙同康写上一封家信;信上写“偕友人川,缺少盘川,现由少林寺憎暂借。由涤凡派人赶往西安孙家所开的一家商店中收取,这才解决。”   涤凡也在隔室写了封信出来,连银交过,道:“这是我与至友周铁瓢的信。他出家己近百年,虽还不能与前说三派剑仙相比,也可以算得玄门中清修有道之士。我昔年承他忘年论文,帮过我师徒不少的忙;近闻他为恶人暗算,在武当山南麓铁树中养伤。他前本武当门下,只为少年时误犯清规,在外伤人,才被逐出。虽经他悔过诚求,终未得重入师门。他久住武当山,固由于依恋师门,不舍他去;一半也为树敌太众,可以托点庇阴之故。三年前曾托我留心,不曾懈怠;近日方始有点端倪,仍拿不准是否如愿。此信颇关重要,敬以奉托。我知你是正人君子,务求顺路给他带去,感谢不尽。”   孙同康因对方一见如故,相待至厚;再听口气,此一僧一道,不说本领,单年纪便有这大,决非常人。平日遇上,结交还来不及,顺便的事自然一口应诺。行前又付香资十两,涤凡却照收下,不再推托,也未再提峨帽带银之事。可见先前纯是设词,专为自己着想,好生感谢,随又想走。涤凡笑道:“以我观察,二位老仙对你已有安排,本无须如此心急上路;不过,少年人志诚,总是好的。贫僧也不再挽留,你自请吧。”   孙同康告辞起身,急于见师,所走又是驿路官道,一个人在路上急驰飞奔,觉着不象样子。事有凑巧,刚到登封,便遇见一批由陕西转来的马贩;内有一马性子奇烈,用套索绊倒地上,正在毒打。那马痛得乱挣乱挺,马目怒瞪,直闪凶光;长路磨折,骏骨峻嶒,四蹄已被绑紧,勒得皮绽见骨;横身一迸,仍是老高,看去力大异常。另有两马贩,手持刀枪,在侧怒骂,准备一挣脱,便即下手杀死。   孙同康过去一问,才知是匹野马,先被混入马群,在路上走了两日,俱无什异样;马贩张虎娃,看出是匹好马,觉得便宜,想训练好了,卖笔善价。这日抽空,给他上了缰勒(作者按:西北、东北马贩,均擅骑术。其最精者,一二百匹的马群,长途千里,山行野宿,随地放青,仅由一二人率领,除自骑之马外均不加羁勒),打算先压一程,试试口劲。那知马性奇烈,上衔勒时,当人给他吃的,又是骤出不意;等人上马背,立即连纵带跳,一跃便是十余丈高远,劲道之强,从来未见。张虎娃等幸是极有经历的行家,用尽方法气力,终制不住。知道不妙,只得乘隙滑上马来,人固几乎送命,马也勒得嚼口鲜血直流!   由此这马便改了脾气,始而马贩一近身前,连踢带咬;未两日,连所带马群也被踢坏了两三匹。偏又恋群机警,一想收拾它,便被逃脱;一会又被混入群去,常被闹得河翻水转,无计可施。马贩恨极,立意除它。到了登封市集上,先以美食为饵,设计用套索擒住,就地上拖往旷场,意欲打死泄忿。知马厉害,路上吃过两次亏,除周身绑紧外,并令两人持刀戒备,脱绑便杀。   尤其可怪的是,那马本来一声不哼,自孙同康一来,便相望长嘶起来,声甚悲壮。   孙同康知马有灵性,长路关山,前半途程原用得着;可惜如此猛烈,平日虽精骑术,未必便能驾驭。只是心中不忍,便止住责打,问价想买。   马贩也是久跑江湖,见来人气度高华,神采照人,料非寻常商客。陪笑答道:“我并非不肯卖,只为此马太烈,无人能骑。我们在路上用尽心力,已然收拾过他好几次,都吃挣脱逃走。先只恋群,近日苦苦相随,竟因打过几次,想寻我们报仇。客人如不能带走,早晚是害;并有两马为它踢断腿骨,赔钱不少。今日好容易擒到,决计杀它出气。”   孙同康不等说完,插口拦道:“人何必与畜牲计较。我多与你点马价,不比杀死平白亏本好么?”   虎娃陕西人,性情爽直,笑道:“尊客一定要买,不敢不依,马价也随意。但话须当众言明,如骑它不住,或带不走,与我们无关。再如因此伤了我们,那是我们自不小心;如伤别人却是尊客料理。”   孙同康听了,因不知行情,再三问价,虎娃说:“尊客人好,我本平白得来;虽然伤我两马,那是时连,不能赖人。你给几两工夫钱吧!”   孙同康见马先在悲鸣怒啸,一听对方有了卖意,立刻驯善起来,尽管皮开肉绽,并无负痛委顿之状。越看越爱,仍强给了二十两银子。这等仁义交易,自然连旁观人俱都赞美。   虎娃接了银子,便请众人散开;再命同伙,各持套索刀枪,四面把住,以防暴起伤人,并告以防御之法。   孙同康见他如临大敌,笑着答道:“无须如此。马能骑与否,我无把握,伤人还不至于,由我来放好了。”虎娃只得听之,孙同康自信,虽能将马制住,但见虎娃词色紧张,暗中也加以小心。那知马竟知好歹,先放前蹄和头颈间的绑索,竟连动也未动,等后蹄的绑一松,忽然昂首挺身而起。众马贩吃过它的苦头,方持刀枪鞭索.暴喝发威;胡姚康也拉紧勒口,准备应变时,那马先昂首一声极洪壮的骄嘶,跟着把头一低,朝孙同康伸去。   众马贩疑心他要咬人,齐喊:“尊客留意它咬。”虎娃更持刀鞭赶纵过去,意欲抢护。忽然当的一声,跟着日光影里,飞起一溜刀光,虎娃也纵退回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那马并不咬人;只为孙同康人矮,低头与之亲热。虎娃赶到身边,刚刚看出用意,未及退回,吃那马身子略横,撩起一脚,将刀踢飞,差一点没被踢到手上。孙同康再一劝说,只得怒骂畜生,退了回来。这时人马正在抚摸依恋,众人俱都惊奇不置。   孙同康见马遍体鳞伤,又看出感恩择主之意,不忍试骑;想问马贩如何医冶?   虎娃已凑过去道:“这畜生实是千里名驹!无如性烈凶猛,无人能制,不料竟能择主。看在尊客面上,我也不恨它了。伤药现有,三日之内准好。但它记仇心重,别人恐难近身,尊客自己与它调敷罢。”随将伤药取来,又说了卖鞍鞚的铺子。   孙同康问明河流所在,牵马去往河边,将全身与它洗净,托马贩代买了一床盖马的布单,随后取药,调敷伤处。那马始终随定孙同康,驯善异常;只与它搽药时竟两次倔强,想用嘴把药拱掉。孙同康知它心意,不愿用仇人所赠伤药,便劝道:"你休记恨。他们下手虽狠,你也有自取之处。你身受多伤,又经水洗,如不敷药调治,必烂无疑。此后长途千里,就我不忍骑你,倒底苦痛。你既通灵性,能知择主,便应听我劝,将药敷上,使你早愈,以免牵了同行累赘才是。"马忽鸣啸了两声,将头连摇。孙同康不知何意,想试给它强制搽药,马竟未再抗拒。   敷好药后,孙同康看那马身量不算高大,通体白色,更无杂毛。最奇是生就一双通红火眼,精光闪闪,顾盼之间隐有威棱,看去神骏非常。暗忖此时刑伤之余,毛多残落,一经洗刷,已如此好看;等过两日,伤愈复原,白毛如霜,配上这对殊砂红眼,和头颈上这一大条又白又韧的半立长鬃,跑将起来,岂不更好!为试那马对己是否真个感恩依恋,故意盖上马单,放了缰;刚一转身,那马果然随了就走。旁观的人,多半见过上套挨打时马的猛烈,见状人人赞羡。   孙同康越发喜爱,同去铁铺配了一副好鞍辔,连随身包裹,一齐轻轻扎向马背。问知马已吃饱,又在河中饮过,只买了些食物和上等马料,便即起身。因怜马伤未愈,不忍上骑,路上试放手两次,那马随之快慢行止,一步也不离开,神情尤为亲热。看出那马决不舍己而去,为防万一,只把银子取一半,放在身上;为省牵行不便,率性连缰绳结向马鞍之上,空手上路。马竟始终尾随,自更放心。又给马起了个名字,叫着“雪龙”;马竟解意,一呼立应。方想一到老河口,便走水路,这等善晓人意的千里良马,如何舍得拋弃它?忽见前有村镇,天已黄昏,便往投店。   孙同康查看马伤,见药果有效,只是尚未结疤;伤处恰当马腹垂蹬之处。重与上药,马仍摇头鸣啸,以示不愿;勉强上药,告以不可犯性伤害人马。亲偕店伙,牵往马厩中,择空处系好,取下包裹,回房食宿。   夜来忽闻前院马嘶人嚷;心疑雪龙惹事,忙即出询。迎头遇见店伙急报,说客人马已断缰逃走。孙同康问知去向,连忙赶出一看,那地方虽是驿路大道所经,四外山岭杂沓,溪河萦绕,路既难行,又值天阴,黑夜山野,马行如飞,何处追寻?一想此马本来野性,买时原是怜它骏骨委顿,有意放出;后因马贩恐它复要伤人,马又驯善追随,这才变计,欲俟伤愈乘骑。不料此时倒被逃走。略为寻思,也就拉倒。店伙见客人大量,并未怪责索赔,自是暗幸。   大早上路,因店伙献殷勤,说有一条山野小路可通,前途要道三羊角,许多年轻小贩往老河口,都抄这条近路。心想:大道上不能常时施展轻功飞驰,难于赶路,有此快捷方式,何不一试?便照所说走去。刚刚走上一条岭脊,想起那马真好,失去可惜;忽听远远处连声马嘶,甚是耳熟。立定侧顾,晨旭甫升上,山右侧大道上,银箭也似驰来一匹无人白马;马首高昂,四蹄翻飞,其疾如箭,自前途去路上驶来,正是心中盼想的那匹良马雪龙。一见跑时那等神骏迅速,更加心爱不舍。亢中高唤雪龙,方想赶去;忽见小镇中追出一伙人来,各拿索棍之类,似想将马截住。   马似闻得主人呼声,忽然停止;正在昂首仰望,镇中一伙人已赶到。马见人来兜擒,一声长啸,四足一蹬,凌空纵起两三丈,竟由众人头上越过;紧跟着一掉头,连纵带跳,往岭上赶来。孙同康也自赶下,离镇口原没多远,晃眼人马对面,马也停住,相随同下,问知那人乃是店伙。   镇上人说:“客人刚走,马便自来,吃人拉住,先颇驯善;及听人说,客人已走,立时犯性,猛恶异常,马头一抖,衔起马缰往外便冲。因想代客人追回,忙赶出时,已顺大路,往前跑去;其行如飞,晃眼不见影子。正在谈论此马太怪,忽闻远处马嘶,又见跑回想要合力截住。那知此马如此厉害!”   孙同康一看,那马一夜之间,伤已结疤将愈,好生喜慰;给了众人一点喜钱,仍欲步行上路。马却不走,凑近身来,几次要人骑它。孙同康细看伤痕,十九已好;马如此灵慧,自是高兴。刚一骑上,马便由绶而急,往前驰去。马背平稳如舟,而跑得极快,是绝好一匹千里龙驹,那似马贩所说不能上骑情景。先前本想,马虽灵慧,性野倔强,又从无人骑过,路上还须调练,怎么也要一点心力,才能如意乘骑。没料这等驯良,自然喜出望外,由不得连夸:“雪龙真好!”   马似明白主人爱它,越发卖力,后来竟快得出奇。人在马上,只觉两耳风生,呼呼连响;沿途林木田野、山石溪流,化为无数灰白影子,似电一般在身侧脚底闪过。有时近面高山危崖,似要当头压到,路一转侧,晃眼之间,人马已绕驶过去,超出前面;回顾身后,相隔已远。不消多时,便驰出了好几百里。   后来还是孙同康,因马初试辔头,恐它用力太过,又恐震裂创口,想令休息,先连勒了两次,口劲奇强,又不舍过分强韧,马仍腾踔奋厉,飕驰不已。已经再三喝止,势子虽缓,仍然回首骄嘶;若与主人问答,彷佛虽然听命,余勇仍强,心中不服之状。暗忖此马真乃龙种良骥,照此脚程,何止日行千里。自来千里马须有千里人,最快时节,连自己都觉气透不转,如换常人,如何能骑?只可惜到了地头,要改水路,不能带走,岂不可惜!其势已不能为此马而误了仙缘。仙师命走此路,必能前知。但盼到日开读柬帖,能够设法变通,中途改走旱路;或是提到此马,有什么处置就好了--那怕自己不能要,转赠一个有本领的识主呢。   正寻思间,见前面有一大镇,天已交午,想去打尖。到后一问,半日工夫,已连经许昌、南阳,行到了唐河东岸。因顺驿路大道,任马疾驰,迎面风声劲急,目光所及,前路景物全是迎面飞来,不及细看,转盼已落后老远。又恐生马生路,有什么差池,或将行人撞伤;紧勒马缰,心无二用,连经许多城镇堡集,均未觉查。似此神速,分明当日便可赶到老河口,不禁大为惊喜。对于雪龙,自更珍爱。到店下骑,不顾饮食,先松了鞍鼗,通身查看,不特疡愈痂落,新肉已生,身上也只有一点微汗。情知不会舍主而去,率性连辔取下,引往槽边,添购一些好马料,任其自食。   正欲往店中用饭,店伙恐马跑掉,劝令系好再走。孙同康答道:“无妨,此马已然教好,只要别人莫近前戏侮,更不与别马同槽,便不妨事。我特地要找无人用的破马槽,也由于此。好在马槽还有两个,一会就走。你远远看住,不令别人的马近前以免被它踢伤,我多与你酒钱便了。”   店伙正谢应间,忽听一川音女子冷笑道:“一匹稍好点的小马,偏有这些话说。我不信有那厉害,偏叫墨龙与他们同槽试试。”   又一少女拦道:“六妹,你就喜欢多事!本非凡马,自然猛烈。出门人无事最好,那得不招呼一声,我们走吧。”   孙同康闻声回顾,眼前倏地一亮。原来发话的乃是两个少女,年均十八九岁,手里各牵着一匹马,一红一黑,俱是油光水滑,神骏非常,鞍饰也极华贵。二女貌均极美。   真是平生仅见。后说话的一个,略带鲁音,尤生得长身玉立,光艳照人,各穿箸一身淡雅妆饰,看神气似是刚由河边饮马走上;互相说完前言,身形略闪,人已端端正正分坐马上。美人良马,相得益彰,姿态之俏丽,简直难以形容。方想二女口音不同,立辔同游,没有男子随行.容光如此美艳,装束神情,又如此华贵大方,这是什么路道?   雪龙本在低头嚼豆,吃得正急,忽然昂首骄嘶,侧顾那两人目闪精光,大有回身比并之意。孙同康知马通灵勇猛,恐怕惹事;对方又是女流,忙喝:“雪龙快吃,我还要赶路呢。”同时瞥见二女,朝自己和雪龙看了一眼;先用川音说话的一个,面上更似带有傲然不屑之容。心想:“此女虽美,神态没有高的一个娴雅温和;就相貌之美秀,也要差些,还看不起人。我是向不与女人计较,休看你马高大,那知我的雪龙厉害!不过雪龙风尘困顿,新伤初愈,不似你们女人骑马,着重修饰,洗刷又勤,外表要起眼些罢了。”   他心念才动,二女手缰微动,连人带马,已往前路,绝尘飞驰而去。日光之下,眨眼剩了两个小黑点,疾若星流,再看已无踪影。中午打尖人多,二女貌美马健,长路征骑,不携行李,又是外方口音,来路莫测,本就看着岔眼;不料马是龙骥,人同仙侠,去得这等神速,益发惊奇,纷纷称赞,喧哗起来。   孙同康觉出两马不在雪龙以下,二女自非常人;暗忖马好人更好,那长身细腰带有山东口音的一个,不知前途,还能见到不能?一看雪龙先颇兴奋欲前,二女去后仍就低头大嚼,便去店中要了点酒食。平日慕道好武,不喜女色,父母想为他定亲,俱被婉辞谢绝,从无家室之想。不知怎的,一见此女便放她不下,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连饭都无心吃。   匆匆吃完,便想上路。刚付完店帐,给了赏钱,把马备好。一想此马年小任性,过于猛烈;方才吃饱,似前急驰,保不受伤。已然在半日之内赶出好几天的路程,何必忙此一时?便步行走去,想给马溜一下食,然后上骑;只是心中兀自想再见那长身少女一面,边走边思。才离镇口,马本自随身后,并未牵挽,忽然连声骄嘶,昂首一抖,便将鞍上所搭缰绳抖落,用口衔去,向手上乱拱,意似要主人上骑。   孙同康原本就渴想追去,暗忖此马灵慧,既出自愿,必是无碍。便即立定,先抱着马头抚爱,笑问道:“你见先那两人两马么?我想追上,看看是什么来历。不过,你才吃饱,怕你受伤,反正她只走这条路,你不会追她不上。最好先莫跑快,等跑出一段,再快无妨,莫要使我担心。还有适我问人,二女并未打尖,所去如非离此不远,必要落店用饭。有此两马,虽易寻踪,但你跑得快,极易错过;前途如过镇集,务要少停,容我查看,以免错误。你领会么?”   那马闻言,似懂似不懂的,将头点了一下,腾绰愈急,人随上马。孙同康见那马起步颇缓,方以为是解会人意,谁知到了前行空旷之所,猛然一声长嘶,四蹄齐翻,朝前窜去。由此绝尘而驶,其行若飞,一晃百多里过去;行经镇集,并未稍缓。好在事前留心,两马又极高大,匆促之间,仍可看出。一想二女马快,似比雪龙差不了多少,又是先行;看它唐河饮马,也许在前两站打过尖来;前途如不停歇,自然不易追上。仔细一想,渴欲一见,马快正合心意,加以勒阻不住,也就听之。   这条驰道与长河并列,相隔河岸时远时近。孙同康又跑了个多时辰,二女人马全未遇上。估量不是走向别路,便已到了对方地头,走入深宅大院以内,看她不见;否则自己坐下千里良马,一口气跑了数百里,二女打尖在前,更应停歇。两下相去,不过刻多工夫,如此飞驰,那有追她不上之理?虽渐失望,心仍恋恋。   见沿途岗岭颇多,想往高处查看一下;无如马行太速,顺着大道飞驰,一瞥即过,竟不暇顾。他知勒不住马,迎着劈面山风,正要奋力开口,喝令少缓,以便觅路升高一望。一眼看见前侧面,烟云缥缈中,一痕山色高恒天际,宛若卧眉;阳光斜照上去,曳紫萦青,明晦相错,白云若带,环绕山腰。尤妙是下半雾烟杳霭,若隐若现;而近山一带的田野冈峦,又是一片苍录,间以杂花野卉,摇曳娟娟。另一面是长河拖蓝,风帆片片,风景美妙,暗衬得那山宛如海外神山,黛光欲活。   坐下雪龙,不待喝止,势子忽缓了许多,不时迎风长嗅,杂以骄嘶。孙同康方不解是何用意,马忽又由缓而急,改向沿河飞驰下去。孙同康见河面甚宽,两岸也阔,来路有两三条岔道,还不知马已舍了驿路大道。等到驰入野岸无人之地,才自觉查。想起人马俱是初行生路,除照前站途向外,一直任马自行,正喝:“雪龙快停,你跑错了!待我看明去路,寻人问好再走。”那马本已离开河岸,走向路侧野地之中,倏地拨转身,泼风也似四蹄翻飞,朝前面大河驰去。   孙同康信马前驰,已成习惯,口虽喝令少绶,并未留意,去势又极猛速,万没料到会有异举。竽一眼瞥见大河前横,马正箭一般朝前直窜,觉出不妙。说时迟,那时快!   心念才动,离河已只有丈许,竟未容人发话,马已四足齐蹬,凌空而起,朝那相隔十多丈的河面猛窜过去。   (后文尚有孙同康卧眉峰月夜惊艳、飞熊岭妖坛斗法、巧遇兽王彭勃、同访洞天庄、五友结盟上峨媚、三谒凝碧仙府。诸般美妙惊险情节,均在下回分解。)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三回 跃马渡长溪 客馆深宵闻异事 潜身入古洞 晶门玉屋访高人     话说孙同康当时只觉疾风扑面,眼底水光一闪,连人带马已然到了对岸。马蹄刚一沾地,便迎风长啸,朝隐现云中的高山那一面,窜山越野飞驰下去。那一带偏是山荒野地,走不多远,便坡陀起伏,溪涧纵横,路极难行。马似毫不在意,一路窜高纵矮,越涧过溪,照旧疾驰,全不少停。不时又昂首鸣啸,还走了一两段冤枉路。看去路并不熟,径往那山上跑去,一任勒缰喝止,全阻不住;马和疯了一般,情急异常。   孙同康先还喝止,嗣见喝禁不住,又因爱马太甚,不忍动强;又见日影方向并未走反。暗忖:此马明是龙驹异种、通灵之物,如此奔驰,必有缘故。此山高恒云表,十分灵秀。马身已早见汗,再见它连嘶带嗅,彷佛有什么惊觉神气;跑起来,势虽较前更急,却是又稳又快,并非犯了野性所致。继想:那两个女子决非常人,适才曾嘱它留意寻踪;也许就在这山上,此马通灵,被它看出。因急欲一见心上人,失望之余,顿生希冀。好在前行方向不差,至多绕远一点;已仗此马,多赶出了好几天路程,何不由它跑去,看着料中与否?念头一转,便不再勒止,马也欢嘶不已。   一会儿,日色平西。估计前面高山还有好几十里。马忽停步不前,立定向前、左两面,连连昂首闻嗅,嘶啸不已;声急而亢,大有怒意。孙同康见马通身是汗,怜它跑累,下马解了缰勒,把身后带的豆料取出,盖上马单,边喂边问道:“你是为我寻找那女子么?”   马忽昂首低鸣。孙同康命它点头示意,并问二女是否异人?马点头相答。孙同康见它如此灵慧,虽然人未寻到,也是爱极。一面为它拭汗,抚爱不已,连所带点心也没顾得吃。等马吃完,又问道:“你太累了!你如闻嗅得出她们走向,总有落脚之所,不愁寻她不到。否则,我还要上路入川,急也无用。况且天色已晚,该找人家住店了。我舍不得丢你或送人,如走水路,还要为你想法子呢。我和你先走一段,再骑时,不要跑得太快了。”话未说完,马忽照前示意,坚令上骑。   孙同康再三叮咛慢走,这次马竟听话;忽舍前路,缓步往左侧一条横岭上跑去。到了岭脊,往那面一看,岭下不远,竟是一个小镇集,集前又是一条大河前横。斜阳渐没,明月始升,镇集人家已有灯光。忽觉腹饥,还未开口,马已往岭下镇集中跑去。到了一问,当地竟是老河口上游的小镇。鱼米之乡,又是水陆要冲,居民也颇殷富。想不到一日之内赶到,心中喜极。   孙同康先寻了一店住下。鉴于今早马曾自行走开,先告店伙,马甚猛烈,而有特性,但知恋主,不受羁勒,也不能与他马合群;愿多出钱单喂,来去任其自便,跑掉不要赔。   又向马叮咛,最好不要走开;才去饮食安歇。准备明早往武当山,将人托寄的信交到,就便见识这位年过百岁的道长铁瓢;然后包雇一船,连人带马一同入山。   住店以后,为防那马又私自跑出,连去看了两次。马见主人,竟知来意,先凑近身侧挨蹭,任主人抚爱一阵,然后横身卧倒,以示安睡不走。孙同康知它通晓人言,便告以:明早尚有要事入山,千万不可远走;就有事,也要等我起来,由我问明,体会出了用意,必放你自出自归,却不许不告而去,使我愁急。那马连连鸣啸点头,店伙俱都惊奇,纷纷传说,全镇皆知。   孙同康终是公子哥习性,江湖行径多听师长传说,一知半解。只管小心谨慎,仍是想到就做,也未做什么理会。心料马不会走,径自回房,先向店伙打听去往武当山的路径。刚一提起百岁道人周铁瓢,店伙立时换了一副面目;先朝孙同康上下一看,又向门外探了探头,近身悄问:“我看客官虽然人好,除那匹马有点奇怪外,不像是位法师老爷。怎会此时访问周祖师,又喊他法号。难道客官这轻年纪,是他老人家的朋友么?”   孙同康听出话里有因,周铁瓢为人名声,必也不差,答道:“我与他并无渊源,只是受人之托,带了一封信来。他为人法力如何?”   店伙诧异道:“你为他带信,会不知道细底?今日幸遇我,如问别人,决无几个敢说实话。这位祖师爷多少年纪,我们不知道;但我曾祖年轻时便曾见他在山上下来往,最喜济贫医病。光此城内外远近数百里,不论多凶多恶的土豪强盗,被他知道,他必上门。先是好言相劝,不听便走;有时被人捉到打骂,也不还手,可是结局仍被他逃走。   再过些日子,那些恶人不是忽然改行归善,便是忽然不见。日子一久,被人发觉与他有关,但也看不出他一点痕迹。救人的事云知做了多少,用钱不问多少,到时准定有人送上门来,他本人却从未见有多钱送人。这里人因为他不喜人对他恭敬,更忌招摇,有事求他,自会寻你,向不扰人一茶一饭;见面只点头招呼,不敢乱说,心里都当他活菩萨一般看待。”   “有的家中还为他偷偷供了长生牌位。此时看去,五六十岁年纪,直到现在,除了胡子更长外,别的仍和当年一样,满脸红光,那像个百年以上的老人?我们都猜他法力很高,只无人见过,那奇事灵迹也讲他不完。他自己却说,不过在山中雪后绝粮,无意之中吃了一枝野草,由此身体强健,比人多活几年,道法一点不会。这话自然无人肯信。   近年恶人绝迹,病人又少,他也难得出山来了。”   “今年正月里他到镇上转了一转,由此好几月未来。上月初忽然来了一个贼和尚,我们不知那是当初被他逐走的恶人所请党羽寻他报仇,误认是他朋友,还格外款待,在店中住了几日。见那和尚不忌荤酒,好些可疑之处;设词盘问,才得知道一点来意。因看出贼秃会法术,不是好惹,赶紧暗中派人赶往山中寻他报信,去的人恰巧是我。”   “他住那地方实是难找,又只听得说,无人去过,他平时生活更是清苦。我到时他正打坐,明见坐在茅篷里面,怎么也走不近身,也喊不应。亏我料出事情利害,守到日落黄旨,仍是他自己醒转,唤我进去;我把“和尚寻他,现住店中,有人见和尚半夜里结坛闹鬼,还有不少恶徒弟都藏在一个小葫芦内,日里仍是一人住店,曾在酒后吐出报仇之意”告知。”   我看他乍听时,好似微微吃了一惊。听完,叫我偷偷告知镇上人们,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切不可惊扰,转出愤事召祸,又强给我几两银子送走。这时,才知他法力真高。   他因怕我老娘妻子担心,送时,只嘱咐不可对人说他会飞。随叫紧闭双目,身子便自凌空而起,不消半盏茶时,便回到了家中。我们以为他老人家有那高法力,贼秃定和先前恶人一样送死,自讨苦吃。做梦也没想到结果他竟吃了贼秃大亏,如今人已受伤。贼秃受了恶人供善,已在离此一百二十五里豆花港建庙居住,听恶人和贼秃口气,事情还不算完,非要他老命不可。双方并定有的会,详情无人得知,是听恶人手下党羽说的。   “我们先还不信所说是真,后见他老人家一直未现,恶人已然匿迹多年,忽又那等骄狂,总是真的。又派我和两同伴,假紫霞官进香为由,入山探看,果有一半是真。并且他老人家本难活命,幸而贼秃不知何故,不敢入山害人,只能约他出去,在离此三百里外比斗,否则连伤都养不成。你说,这样好人会遭这事,多可气!贼秃邪法甚高,周师祖又再三带话警戒,万不可泄漏提说此事。只我三代人受他老人家恩惠,越想越气,胆子又大,客官如问别人,恐不敢说呢?”   孙同康又盘问了几句,多答不知,料是实情。受人之托,又激发了义侠天性,决计见人之后问明经过,量力而行。当地乃汉水上流左岸一个镇集,在老河口附近不远,镇西一带以及来路所见云中高山,俱是武当山支派。武当山形势雄峻,岭抱峰环,景物灵奇;山域广大,有七十二峰之胜,历代多有高人奇士隐居其中。本来汉时属武当县,故城在均县北面;山在均县之南一百十五里,老河口在山的东面,中间隔着一条大河;渡河不远便是山麓,看去彷佛甚近,实则距离主峰和孙同康要去的地方,还有不少里程,路也有两三条。   孙同康因有千里名驹,不畏崎岖险阻;为了避人图快起见,特意选了一条小路快捷方式。次日起来,见马未走,只是低鸣,状若有事。孙同康只当它急于上路,人马饱餐之后,知道当地起身较近,连来时预定的老河口也未去,径往左近渡口跑去。因马虽灵慧,仍有野性未退,又见行人围观指说,马也不时鸣啸,不知何意?为防生人同渡发生事故,渡旁恰有一条空船停泊,意欲包雇。操舟的一壮汉闻言意似不愿,正要开口,昨晚店伙张四忽由人堆里挤出,抢前和壮汉寒喧。   孙同康因对方尚未答话,行时张四甚是恭敬周到,此时忽来插口絮话,心方奇怪。   猛瞥见张四凑向壮汉耳旁,说了一句耳语,跟着便大笑说道:“那么,你少时寻我同去,准定请吃一顿就是。”说完,也未再理别人,径自走去。旁观诸人均在看马,也未理会,方想不出张四何故如此做作?壮汉忽改笑容道:“客人要包船过渡么?钱随便给好了。”   随说随解了缆索,搭上两块跳板。   孙同康牵马走上,快要离岸,忽见一青衣少女匆匆走来,口说:“我有急事,借你过渡,稍时多把渡钱与你。”说完,便纵向船上。   壮汉急喊:“此是客人包雇,那边有的是渡船你不会走,单上我这船作什么?”少女答道:“我嫌官渡人杂,先前不知客人包雇,已然上船,懒得再换。你和客人说,他莫小气,船钱我出便了。”   孙同康见少女一来,马便昂首鸣啸,只道卫护主人,不愿外人同渡;恐其生事,一面紧拉辔头低声喝止,一面拦向马的前面,以防向人冲撞。小女又是青纱包头,将脸遮没了一小半,先未看清面貌;只见双方争论,船已离岸数尺,壮汉似要回船就岸的神气,少女又那等说法。暗忖你我素昧平生,怎么就知我小气?忙拦壮汉道:“多载一人无妨,我也不致小气这一点钱。你请女客坐稳,今日风浪大,马不老实,你且自开吧。”   壮汉对孙同康益发恭敬,闻听此言,便不再开口,往对岸摇去。少女闻言,冷笑一声,说道:“你不小家子气,我还不愿沾人家的光呢!浪大船小,我坐得稳不稳,不劳担心;一匹野马有什么希罕。”   孙同康方想出此女怎如此不通情理?又觉出少女口音似那里听过,对方女流,不愿计较,刚把脸一偏,装没听见;身后雪龙忽又连声低啸,头朝肩侧直拱。猛想起来路所遇二女,其中一个坐骑黑马、身材较矮、口带川音的正与之相似,忙喝:“雪龙住口,我晓得你的心意。”   孙同康随说,重又回过头来,想查看是否?恰巧少女也回过脸来,这一对面注视,果是沿途追寻的少女之一。那口带鲁音、长身玉立的另一美人影立上心头。当时怦的一跳,有心探询,无如素不惯和女子说话;对方虽也美秀非常,但是翠袖临风,英姿飒爽,星眸炯炯,隐蕴威棱;独立船头,冷眼侧顾,傲然有不屑之容。适才口气又那么不中听,如与问答,必得不到好嘴脸。心想:“我不过见马好人好,想问来历,并不与她攀亲,何苦受人讪谤?”一赌气,率性回头抚慰爱马,不更再顾,马也停了鸣啸。   只是他心中仍是放那长女不下,暗忖二女同路,可惜最好而又想见的没有遇到,不知前途能否相遇?心正寻思,忽见壮汉双手摇橹,腿搭舵上;连日秋汛,水涨流急,横渡似颇吃力,相离对岸还有一半水面。知马不会背己伤人,因问道:“可要我帮你一帮?”   壮汉含笑点头,刚刚走近后梢,忽听壮汉悄语道:“我不需人相助,尊客上岸,骑马快走;你那马快,一过卧眉峰便无事了。”   孙同康心想:一路并无什么事,船夫并不知己名姓,何出此言?少女也善骑马,虽非常人;一则与二女无仇怨,途中相遇,并无杵犯之处,虽不合一时好奇,路上追踪,但未追上;再者,二女貌固极美,人却端庄,一脸正气,除比常女大方外,颇有大家风范,不似坏人,怎会有这等话说?继一想,江湖异人甚多,二女行动实是诧异,本领也必不小,许因此马被她看中,也未可知。   正寻思间,壮汉又低语道:来时可见河边那多的人么?都是说你马太好,引出来的对头。现在有人强夺此马,幸你昨晚说往老河口雇船,今早前改在这里过渡,无心躲过了一关,如仍走老河口此时早遇上了。全镇上无人不知。如非你是周祖师朋友,你那对头没有防到你改主意,又没通知河下人们,便我素来胆大,也不敢渡你过去了。这一带怪事常有得见,暗渡小姑娘虽不是对头手下,我现在想起她上船时好些怪处--我这船小,她上船时一点未动;再说,离岸也有五六尺,晃眼上船,我明见她由岸上走来,竟没看出怎么上来的?   “最奇怪是这大风浪,你看浪花只管激得多高,船仍缓绶前进,没有摇晃过一会。   我看她对你口气不太好,不知是否有意?闻说武当近年女仙甚多,我未见过,不知细底。   她长得太好,路上再遇,只要以前没有过节,不要兜搭说话,千万不可得罪。我想此女,老河口那面必已得信,说不定他们由那边过河,分头拦截,尊客小心点好。”   孙同康才知昨晚调马所致,如非店伙和船夫耳语,告以周铁瓢之友,连河多过不成。   自己新有仙剑法宝在身,寻常恶霸妖僧,虽不致于便落下风,终是惹厌。随口应了,也未答言。   一会船便到岸,少女取出一两银子,往后梢一投,笑道:“这是渡钱,我向不承人的情。”说完,竟不容船夫答话,纵身上岸而去,马又鸣啸起来。孙同康自不肯受这个,忙也取了一块碎银递过。摇船壮汉执意不收,说:“你是我恩人周祖师爷朋友,本就送你过渡,不想要钱;何况那女子给了这多,足够我好几天嚼用,再受尊客的钱,我不是人了。事情紧急,快些骑马起身的好。”跟着又起了重誓。   孙同康无法,只得起身。本心嫌少女狂傲,不想追踪,无如想见长女的心总放不下,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马又直叫,心料长女必定在前,满拟马比人快,只打算尾随,免被青衣少女发现,受其奚落。   先见少女由一片疏林中走进,上了入山途径;那路沿着山麓又只一条,林外一面是河,别无歧径可以改道。满拟马行如飞,断无赶她不上之理;乍上马时,还恐雪龙跑得太快,再三喝令少缓,以防追过了头,不好意思回马。及至追了一程,晃眼已十来里山路,并未追上。座下雪龙,始终疾驰,不听招呼;不时还在昂首长嘶,声震林间。以为山径曲折,少女身手矫健,武功必好,也许尚在前面。   孙同康又追出三数里,地势越高,忽然想起:照雪龙脚程,除非飞行绝迹的剑侠中人,便自己练就轻功,那快脚程也追它不上,少女怎会踪影俱无?断无比马还怏之理。   也许路径不熟,不留心,被她中途跑向高处,人马却由山径中错过。但是此马颇有灵性,几次鸣啸又非无意,好生不解。再一查看地形,与店伙船家所说途中标记,正是去往周铁瓢所居,卧眉峰后山隐僻之路,并未走错。心虽仍是恋恋,只是高峰前临,芳踪已杳,只得息念,照前途驰去。雪龙依旧挠啸不已。心方奇怪,那马忽自折头,向右侧一座小山顶驰去,料有缘故也就听之。到了山顶马忽停住,不住昂首长嘶,鼻孔连张,闻嗅不已。   孙同康在马背上往来路一看,汉水就在脚底不远,所行乃山中最隐僻荒凉的所在,人烟房屋甚少。正查看少女踪迹,猛一眼瞥见一伙短衣壮汉,各持乓刀器械,由先前经过的树林中走出。想起船夫警告之言,心方一动,雪龙忽又一声长啸,往山下驰去,重走上先前去路,跑得却慢了些。忍不住俯身问道:“那两匹马和它主人在前面么?”连问两遍,雪龙把头摇上两摇。走着走着,又越了一条冈脊,卧眉峰渐现全貌。细一查看,正是昨日所见云中高山。   这一临近,越觉灵秀雄奇,迥异寻常。照昨今两日雪龙飞驰鸣啸情形,二女也许在此山中居住;虽是外省口音,只要常时来往此山,周铁瓢隐居多年,似此异人和奇女子,当能知道一点踪迹。他念头一转,不由又生希冀。因周铁瓢所居,在卧眉峰一座危崖之下,地势十分崎呕险僻,一由峰侧绕过,到处篷蒿荆棘,密布丛生,简直无路可通,难行已极;恐马受伤,强把辔头勒紧,再四呼喝,令其缓行,一面留神,觅路前进。   雪龙也似嫌那篷荆碍足,不时飞身纵起,一跃便是十来丈远近。在蓬荆中左旋右折,费了不少心力,好容易才将那一段路走完;前面又是大片乱石,虽然崎岖异常,且喜寸草不生。雪龙生自山野,上下高山峻岭,如履平地;遇到难行之处,凌空一跃,便自飞纵过去,丝毫不显艰难,也就听之。   人马生疏,路径全凭探询而来,沿途未遇一人。孙同康既恐走错,又恐寻找不到,不住四下张望,查看途向景物,与店伙之言是否符合。及把那片乱石走完,已然绕向峰后。路上也见到两处危崖,并无人住在内,也未发现茅庐;把马停住一问,这未段路程,雪龙却是听话,行止迟速,俱随主人心意,问话却是摇头,似无所知。店伙所说,己尽于此;再往前行,已无物可以辨认,只得骑马缓缓往前寻去。   峰形宛如一条卧蚕,高横乱山之中;后山一带,更是壁立如削,无可攀升。眼看快要走完,绕回峰前,越看越觉得不对,没奈何重又折转。正在徘徊张顾,无计可施,忽见归途前面有两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孩,各用花锄背着一个花篮,说笑走来。各穿一身浅湖色罗衣,装束甚是淡雅,容貌也颇娟秀。暗忖:这神气明是富贵人家青衣慧婢,荒山之中怎得有此?所居想必不远,周铁瓢的住处当必得知,何不问她一问。   刚要迎上前去,两女孩中一个年纪较轻的说道:“我就和六姑一样,最讨厌野男子。   如和我说话,准讨无趣。”另一个答道:“六姑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你学她作甚?男女都是人,只要好,有什么惹厌处呢?周道长就是男的,他还帮过你忙,此时便是与他送东西,莫非你也恨他?”   幼女把嘴一撇道:“你专讲歪理,我没说是野男子么?”长女笑道:“问住你了,明明矫情,还赖呢!周道长新居就在上面,我们女孩儿家口没遮拦,被他老人家说几句无妨;传给主人知道,挨上顿骂,被姊姊好笑,才冤枉呢。”   孙同康素对女子面嫩,本要开口,给头两句话阻住,呆得一呆;再听下文,才知二女也是寻周铁瓢的,乐得不再开口。心中一喜,二女已迎面走过,连正眼也未朝自己看一下,不便当时随住。好在对方缓步而行,不怕尾随不上,姑且立定回顾,看她如何走法。二女似已觉出人在看她,互相耳语了几句。隐闻笑声,意似讥嘲,心正不快;暗忖:   是何家小婢如此狂傲?二女行到前面峰崖之下,倏地纵身,一跃五六丈,捷如飞鸟往上窜去。到了上面又影一晃,便即不见。   那一带峰脚,俱是壁立如削;二女纵处,便往内凹。先前店伙说,周铁瓢住在峰后崖凹茅蓬之内,沿途形势景物全部符合。峰后壁立,无路可上,因此沿峰寻找,不曾往上留意。这时他见二女飞身而上,留神细看,好似有片平地,被上面松藤遮住,看不真切。自信近日身轻力健,峰虽陡削,上有藤草攀附;这五六丈高,上去容易,即使失足,也不致受伤。只是二女小小年纪,竟有这等身手,如在未服灵药以前,还不如她,好生惊奇。   因有移居之言,惟恐上面另有道路,或所居隐密,尾随稍慢,无法寻踪,孙同康悄嘱:“雪龙等我,不可离开!去去就来。”说罢,赶到二女纵处,想好地势,一跃而上。   到后一看,上面果是峰腹间的一片平坦危崖,大只亩许。可是峰腹中空,彷佛一个高约丈许的长洞,看去甚深,此外别无道路。二女无踪影,估量人已入内,里面又深又黑;近洞口一段,宽约三丈,地面虽然平整,不知洞内如何?人地皆异,也不知周铁瓢是否在内?更恐蛇兽毒虫潜伏洞中,暴起伤人。才一入洞,便把宝剑找出,借着剑光照路,并以防身;试探着缓缓走进。   行约五六丈,见洞高只丈许,上下坦平,时有钟乳下垂。地势广大,前路尚深,觉着剑光不能照得过远。他想起嵩山得的那面宝镜,虽蒙女仙杨瑾传授,说此宝系昔年白阳真人用前古宝镜炼成,取名“辟邪神光鉴”,功能辟邪伏魔;如照所传勤习,如法施为,多厉害的妖光鬼邪气毒氛也难侵害,妙用甚多,威力灵异。   只为此镜,宝光远照,上烛重霄,虽已学会运用口诀和仙法禁制,隐现由心;但不取用则已,一经取用,宝光至少仍要射出老远。这等古仙人遗留的奇珍异宝,和身带仙剑一样,最易引起异派妖邪生心劫夺;在未拜仙师功候不到以前,非到受了妖邪围困之时,不可显露出来,以防奸人发现--知有仙法禁制,明夺不易,设计暗算,连人也受危害。因此他一直收藏囊内,从未取出看过。洞中黑暗异常,光往里照不致外露;主人又是正人,自可无虑。就便还可乘机查看此镜,比初得到时灵异如何?   少年性情,想做便做,随由囊中将镜取出,按照杨瑾所传法诀,手往镜纽符箓上一按,立有一道亮如银电的寒光射向前面,后半洞立时照得通明雪亮。目光到处,瞥见二女迎面走来,手中也持有一口青光闪闪的短剑,相隔不过十步,面上似有惊愤之色。   仓促之间,他没看出是什诳用意。二女既然发现,可知周铁瓢在此洞中。又因宝光远照,还有十来丈,便似可到尽头;前面钟乳林列,珠璎下垂,五光十色,景物奇丽,从未见过。后面似有灯光人影掩映,心中一喜,不顾再看二女,脚底一按劲,往前面赶去。男女双方刚刚对面走过,忽听身后说道:"我早就看出这不是坏人,并非是追我们的。   不是我,你又冒失了;要打不过,才丢人呢。"空洞传声,乍听虽颇真切,因走得快,一晃相隔便远,急于见这百岁高人,底下的话没留心听。微闻二女又惊噫了一声,也未在意。   精芒远照,路又平坦,身轻行速,不多一会,便自走近。见那地方尚未尽头,本来越往前去,钟乳越多,光怪陆离,疏密相当;可是当中最仄,仍有七八尺宽一条平路,快要到达,地势忽往两侧展宽了十多丈。地面上钟乳石笋,林立森列,各具人物鱼兽之形,景已奇诡;再前不远,便是适才遥见的钟乳晶屏。   最妙是从入口起,三数十丈长的洞径,会是一丈来高;除两壁奇石磊砂外,顶上不时见有三五钟乳下垂,大都平整如削。这十来丈地方,洞顶逐渐往尽头处略为高起了些,离地也只一丈三四,平若镜面。自左到右,都是石钟乳结成无数长短大小的璎珞流苏,整整齐斋,做一字形垂下来。看去好似一片天花宝幔,又似一大片五色水晶合成的屏幕。   给镜上宝光照将上去,精光闪映,幻彩流霞;彷佛置身贝阙珠官仙灵窟宅,雄奇诡丽,耀眼欲花,令人目眩神摇,应接不暇。   那晶屏宝幔,横里平齐,下垂之处虽然有长有短,大小参差;但是缺处地面上,多有钟乳矗列,往上挺立。一下一上,犬牙相错,远看直似联成一体。适才明见灯光人影,怎会无门可入?心中不解,身来是客,洞中又无蛇兽精怪,便将宝剑还匣,只用镜光照看。   方欲出声通诚求见,忽听晶屏后有人发话问道:“此系武当山石家姊昔年所辟,静居清修之所,现借贫道在此养病。我看尊客虽然相骨深厚,此时尚非同道中人;所持一镜一剑,却是大有来历,并还得有仙佛两门中的正宗传授,不是无师之学。近三十年,各正派后起之秀虽多,似此内景元宗尚未参修,便以前古至宝相赐的,倒也仅见。素昧平生,何事来此,能见告么?”   孙同康听他语声清朗,迥异寻常;再听这等口气,料是仙侠中人,不禁肃然起敬,恭立屏前。把话听完,躬身答道:“后辈孙同康,乃嵩山朱、自二位仙师新收弟子。现奉朱恩师之命,去往四川峨媚后山,拜一位姓齐的仙人为师。由嵩山起身时,遇见少林寺僧涤凡,他说此山住有一住周道长,是他老友,托带一信。昨天到老河口附近小镇上探询,才知道新近与妖僧斗法之事:今早赶来,照店伙所说,寻到卧眉峰后,遍找道长茅篷不见;正在为难,幸遥两个人家女婢,由她闲谈中,听出道长移居于此,跟踪寻来。   贵友书信在此,初来不知门户,能容后辈人门,一拜芝颜么?”   说时,似听身后有人低声急语争论,恨恨之声,又是前见二女的口音。心想:这两个丫头怎的未去,随来作什么?忽又想起,所持短剑青光强烈,明是两口仙剑;又与周铁瓢相识,并还说六小姐讨厌男子的话,马上人曾唤适才借渡的少女为六妹,莫非便是此二女的主人不成?想到这里,心头怦怦直跳。话完,侧身回顾,果是前遇二女孩,正往暗中退去。未用镜照,隐约只见到两个人影,青光也只剩了一道;晃眼连这一条青光,也同隐去,人便不见。方想二女何事而来,又只暗中遥望争论,话虽不曾听见,似有怒意,是何缘故?   周铁瓢闻言,先未答话,停了一停,晶屏上面倏地烟光迸射,景越奇丽。晃眼之间,一片青霞闪过,身侧不远忽然现出门户,同时,便听里面说道:“我蒙孙毓桐道友,怜我苦孽未满,遭此重伤;虽然师傅半边大师和门下七姊妹仙府俱在近处,照例不许异派妖人来动本山一草一木;终恐敌人见我不死,为防后患--知我本门弃徒,不得师长恩怜,虽有同门,爱莫能助--万一乘隙潜来暗算。又以旧居荒陋寒苦,特意向石家姊妹借了此洞,再作为他转借与我。”我以孙道友盛意勤厚,未便坚拒,只可感激遵命。不过这个晶屏有孙道友所设禁制,外人不能擅入一步。道友幸未查看门户,如用宝镜遍照,门户虽现,定必触动埋伏。   “孙道友法力高强,早年师长化去,无甚长辈,侠性高义,豪快绝伦,性情又如天马行空,未免稍为任意。此间一有警兆,定必来援。见道友破他禁法,一个不巧,就许争执。道友根骨为人,我已看出几分,将来成就无量;又受好友涤凡之托而来,不是外人,理应延见。为防孙道友不快,已向他打了招呼,如若投缘,他原极好说话。贫道现坐门内蒲团之上,不能出外,且请少候片刻;如无回音,或是孙道友结伴出游,只好请道友将信交我,隔门对谈了。”   孙同康早看出那门也是钟乳所结,宛如两片五色晶球制成的流苏宝帐,分悬左右;再用玉钩挂起,当中现出一个腰圆形的帐门。妙在两边一样,鬼斧神工,不见一点参差厚薄;光影灿烂,自不必说。门内地方颇大,几案坐具,全是晶玉所制。洞顶有五尺方圆,用老蚌冗壳做的一个灯火盘,为一根粗约两寸精光闪闪的金炼悬住;内里八朵玉兰花形的灯头,分八面伸出盘外。只点燃一头,便似一朵霞光四射的火花高悬在上;照得全室明逾白昼,到处珠光宝气,齐焕霞辉。   可是门未现前,由外看内,只初发现时镜光照处,略看出一点人影灯光;临近便受晶屏浮光反映,什么也看不到。那周铁瓢,是个貌相清雇的长髯道者,坐在迎门不远一个形如孔雀羽毛织成、约有八尺方圆的大蒲团上;面有喜色,并看不出一点负伤带病神气。本想入门拜见,闻言只得止住。暗忖:他不能起立走出,室无二人,万一所说地位不容外人走进,此信如何交法?且不管他,别的不说,这大年纪巳是难得。   刚想恭恭敬敬拜将下去,周铁瓢说:“你我平辈相交,道友不可太谦。”手只往前一摆,孙同康便似被人扶起,其力甚大,拜不下去;同时那封信也脱手而出,往门内飞去。只得行了常礼,立定相待。   周铁瓢看完了信,便把手缩袖内,闭上双目,待了不多一会喜笑道:“已蒙女主人允许,孙道友请进来吧。”孙同康应声入门。周铁瓢便指旁列玉鼓请坐,开口便笑问道:   “前日有一道友说起,嵩山少室峰下白阳真人藏珍,宝光上烛,将要出世;可惜禁法神奇,非有缘人不能得到,不是寻常道术之士所能妄入。孙毓桐道友闻言不服,特地约了一好友,同往禁地取宝。到后一看已然被人取去。因当地留有禁法遗迹,恐落好人之手,正想寻人商计查访;忽遇一位前辈女仙,说宝主人得宝由于幸致,机缘至巧,本身根骨虽厚,并无法力,己蒙二位老前辈垂青,引进到正派门下。可是还未入门,拜师须在两年以后;成道更晚,现在由水路入川……等语。   “他二位想看这人是谁,一个未入门的人怎会有此旷世奇遇?为防空中查看,对方是个常人,不免遗漏;特先飞回,骑了龙驹,计算好了这人脚程,沿途寻访。初意此人身有异宝奇珍,只走这条路,必能看出。那知连来带去全都寻遍,只中途见一骑马少年,马是龙种,人也禀赋不差,似有极好武功,但他身上并未现出一丝宝气。就算此人将宝光禁闭,也瞒不了他二位慧目法眼,都当不是,就此错过。不料马上少年就是道友。   “适才如非那一镜一剑宝光强烈,收复那等隐晦,便我法力虽然不济,经历却是不少的人,也决看它不出。此事实是再好没有!我适潜心推算,道友入川尚未其时,便白、朱二老前辈所赐柬帖,我虽不知详情,也必有明示,不会令你舍此而去呢!否则早命你由秦岭走,陆行入川,径赴峨媚,不会使你走水路了。”   孙同康闻言,暗忖朱恩师既命入川,怎会在此久留?但这周铁瓢也实在灵异,所说俱都不差。好在还有二日,便可开看柬帖,自知分晓;所说两位道友龙马寻踪之言,分明是途遇二女无疑。想到这里,不禁心又一动,脱口问道:“老前辈,你说那位道友,可是两位分骑红、黑二马,说话一带川音、一带鲁音的女异人么?”   周铁瓢笑道:“那长身玉立,山东口音的,便是此洞主人孙毓桐。此人师长已早成道,只她孤身一人,为同辈散仙中有名人物,法力甚高,人更豪爽。不过她出身大家,本是东鲁望族,因此犹有积习未忘;她又没有拘束,常喜修建园林,布置屋宇。她那崂山故居,连同近在本山卧眉峰新建别业的园林陈设,备极精丽,道友不久许能见到。不过道友来历,贫道今日相见,方始得知。她此时还不知马上少年,便是嵩山得宝的人。   听道友口气,莫非途中相遇,曾与交谈么!”   孙同康心直口快,便把前事照责说出。说完了才想起怎把尾随寻踪之事也说出来?   自己虽是好奇,无心之举,并不是为了追求女人;但外人不察,必当有心轻薄,深觉愧悔。   那知周铁瓢并无不满之意,反笑说道:“道友早晚必与孙道友相见,无须寻找。倒是贫道尚有一事相烦,能助一臂么?”   孙同康料他受妖僧恶人欺凌侵害,见自己有法宝飞剑,欲请相助。来时本有助他之意,应声答应:“老前辈如有什么事,只要没有什么耽延,不与朱恩师仙柬所示相违,无不遵命。”   周铁瓢道:“我的事就应在日内,并且还蒙孙毓桐道友相助,无甚时日耽延;倒是道友恐不能就起身呢。”孙同康先已听出自己不能实时入川的口风,听他又说,惊问何故?周铁瓢道:“我虽不能遇事前知,如若静心推算,眼前的事,尚能算出一个大概。   这里头有好些因果详情,不便深说,到时自知。据我观察,日内便有灵验;朱仙师的柬帖,也必有预示。我别无所求,只请道友将囊中宝镜借我暂用,后日一早便即奉还如何?”   孙同康闻言,虽觉与朱、白二老催促起身之言不符,仍是疑信参半。一则周铁瓢为人极好,看去又那么道骨仙风;修道人原主除恶扶善,不论对他本人,或看涤凡情面,均应相助。二则仙师只催速即上路,由水路走,并未指定日期;柬帖颇厚,未到开视日期。此老修炼多年,法力颇高,也许推算无差,不是专为他自身设想。略为盘算,便答道:   “以老前辈为人处境,便无涤凡师之介,也应相助。休说借镜一用,便令我随往,与妖僧拚个高下,也在所不辞。只是恩师和杨师伯,俱令我早日起身;固然老前辈推算无差,在未开读柬帖以前,惟有遵奉师命,不敢途中耽延。并且我还有一件难事,来时有一匹好马,甚是灵慧,意欲带同入川,水路也好些不便。老前辈法力甚高,如助我一帆顺风,早到地头,我愿多留两日,相助将妖僧除去便了。”   周铁瓢笑道:“朱前辈向喜滑稽游戏,他明明作成这三生因果,偏不先明言。道友为人谨细,朱老前辈先有那等说法,难怪不信。不过贫道向无妄言,道友既以连命为虑,只请道友为我权留三日。妖僧邪法委实厉害,道友虽有防身之宝,明斗可胜,暗算难防。   万一有什么疏失,反使贫道愧对良友。盛意心领,能以至宝相假,贫道便立于不败之地,已感谢万分了。至赶路一节,无须忧虑。只三日后道友能自起身,贫道必施小计,连人带马于两日内走完三峡如何?”孙同康闻言大喜,立将宝镜取出,并将女仙杨瑾所传用法,详为告知。   周铁瓢喜道:“我初意此镜虽是前古奇珍,威力至大,但是道友新得不久,未必便能发挥他的妙用;只想借来以我武当门中法力施为,以为防身之用。不料道友竟得高明传授,虽尚不能十分发挥,但另有一种仙家降魔威力,比我所习要强得多。最难得素昧平生,一面之契,竟以此宝相假,并还倾囊相授,真个至诚君子。无怪白、朱二老肯向妙一真人力争,使你弟兄五人完遂三生美满心愿呢!”   孙同康回忆前后所说,俱都含有用意,因即盘问。周铁瓢答道:“你我一见知己,又蒙助我患难,如有所知岂肯不告?无如朱老前辈性情奇特,他这等作法,必有深意,如若前知,反使不快。不过,我知道友居心行事,决无差池,只照柬帖所示而行便了。”   同康遂向铁瓢讨教。   周铁瓢先告以:方今各正派仙侠,只峨嵋得天独厚,易于成功;但非屡世修积,无此福缘列入门墙;所习道法也与各派不同,不宜相混。然后说道:“道友此时尚未入门,我所知虽然较多;一则道友已得前辈女仙传授,理应循序渐进,先固基础。二则前途尚有前生至友相待,此人比我,不特高明,而他又与峨嵋长幼两辈知名之士,均有往还;到时由他指点,可以并行不悖。并且我是武当弃徒,本门心法,也不便传与外人。既承垂问,就我生平经历,略为奉告如何?”随将正邪各派的分别,以及修为时的各种境象利弊,一一说出。孙同康自是心喜。双方谈得投机,不觉经时甚久。   孙同康见他精神甚好,便问与凶僧斗法时,受伤是否痊愈?铁瓢笑道:“仇敌厉害,我自知应有灾难难于避免,又不肯示弱,得信便即应约前往,始而互有胜负,后被妖僧发动邪法,将我困住;如非事前小有准备,凌真人护身灵符神妙,几为妖僧所杀,并受炼魂之惨。就这样,后背还中了他一阴鞭。身受邪毒甚重,连经多日忍痛化炼;又承孙毓桐道友借洞赐药,才得细心调养。适才命人送来灵药,今晚服后,再一打坐运行,不消多时,便可痊愈,前往除害报仇了。”   孙同康才知主人身未痊愈,忍苦接待自己,心甚不安,忙起身告辞。忽想起来时曾遇恶党多人追赶,如走回路,岂不遇上?又不能就此起身。心想洞甚宽大,马上又带有干粮,何不连人带马,暂住洞内;只不到这最后晶室,料无妨害。遂将此意向主人说出。   铁瓢突道:“那伙恶徒,便是我对头恶霸彭崇汉的党羽。自拜妖僧为师,重返故乡,益发倚势凶横,无恶不作,如走归途自必相遇。本来在此下榻原好,无奈此洞主人尚有石家姊妹,我尚借住,如何擅专?而道友又另有去处,不便挽留。道友走出不远当有奇遇。后日起,道友不来,我便将宝镜送还,行再相见吧。”说完,不俟答言,一片光华闪过,晶门已隐,仍是大片钟乳晶墙,内外隔绝。   孙同康料知铁瓢谈话时久,急于服药用功,所说必有原因;唤了两声道长,不听响应,也未嗔怪,转身便往外跑,想看看到底有何奇遇?洞中黑暗异常,因忆女仙杨瑾之诫,恐宝光远映,引人觊觎,不敢拔剑照路,只得摸黑前行。方想:   “此剑虽是灵奇,只惜功夫毫无,不到急时,不能取用;听铁瓢所言,拜师尚有不少时日,前途尚多波折,所说奇遇,不知是谁?还有途中饮马所遇二人,竟是仙侠中人。   那长身玉立的一个,名叫孙毓桐,并与铁瓢有交。自己素不好色,又正求道心切,并无遐想;不知怎会一见此女,便印入心目,好似一个最亲切的人,老是放她不下,心心念念,老有此女情影横恒胸中,是何缘故?视此天仙化人,未必看得起凡夫俗子;否则,那怕不配同其往还,得见个一面略接清谈也好。”   他想了想,方觉行即入山修道,无端关情少女,就无他念也不应该。猛觉脑后一亮,大惊回顾。由身后飞来一团银光,紧附洞顶之上,晃眼越向前面。所过之处立被照得通明如画,这才看出路己走偏好些;前面便是一片奇形石钟乳,像一丛刀矛立在当地,相去只有三尺。先前只顾寻思,路又平坦,不觉走快了些,稍差一点必被撞上;那钟乳锋利如刀,根根外向,虽有一身武功,骤出不意,也难免于受伤。再看那团银光,已然停住前面,随着自己行动快慢向前飞行;知是铁瓢放出,为己照路,便把脚步一紧,往前驰去。   一会跑到洞口,已见前面天光;银光倏地折回,疾如流星,往洞中飞去,晃眼无踪。   孙同康举手回谢,重又起身,出洞四望,马已不知去向。以为此马心灵性野,日色已然偏西,也许腹饥不耐久候,往别处吃草去了。峰下地势较低,不便眺望,便不下去。正在高呼雪龙,在洞外平崖上往下查看,忽听左侧马蹄击石,与树枝震撼之声甚急。心中奇怪,那响声偏在崖侧危壁之下,被上面崖石挡住,看他不见。越听越怪,忙即攀授峰壁藤蔓,由崖下绕将过去一看,不禁又急又怒。   原来那发声的,正是爱马雪龙。不知因何原因,被人用两根藤蔓,凌空吊在离地三丈的一枝附壁老松之上。虽然吊马的人手下留情,只将两根去了枝叶的山藤,由胸股间穿过,似悬床一般平稳吊起;马头依旧高昂,四足也能划动,不是攒蹄倒吊;但是马已不能出声鸣啸。雪龙性烈,急得大口连张,喷气如云,双眼怒突,似要冒出火来。这一见了主人,益发昂首腾踔,四蹄乱舞。依旧藤条笔直,纹丝不动,马却出声不得。   只听马首与树枝乱擦,马踢踏着身后崖壁之声,响成一片。松身粗只尺许,着根崖石缝中,藤更细弱。孙同康先恐离地太高,雪龙力大异常,一旦挣断坠将下来,就不死也必跌伤,忙喝:“雪龙莫急,等我想好方法,再来放你,为你报仇出气。”雪龙倒也听话,怒喷了一口气,便自静止,一双火眼己流下泪来。   孙同康好生怜惜,只是上下危壁全无一个着脚之处,如何救法?想了想,无计可施,姑且攀到松侧,再作计较。本意当地山藤甚多,身带软鞭也有丈许长短,想削两根长藤由松下缒。及至近前仔细一看,忽然发现马身所带各物一件未失,吊马的藤只两个圆圈,上半打箸两个活结,还剩下老长一段,看去极容易解;如以缒马,离地也差不多少。雪龙何等猛烈,被它拦身兜起,怎会身子不能动弹?树身不粗,倒也坚劲,附着一人一马,树干并未稍弯曲,依旧向外挺立,好些奇怪。   见藤正柔韧,他意欲就用原藤缒马。但那藤共两根,作四股兜起,中间还套有一圈——就此放落,不够长;如放一头,既恐松得太快,不免把马滑跌,又恐藤身节剌,将马擦伤——必须两头俟次徐徐下缒。无奈中途危壁峭立,没有附身之处。心中痛恨吊马之人,无故作此恶剧,遇上必不干休。   呆了一会,眼看夕阳西下,晚烟浮野,不能再延。那马久候未解,又再首昂足踢,愤激起来。孙同康一着急,想先解下一头活结,相机试试。手方伸近藤结,待要去解,忽听远远有人急呼:“道友快请停手,不可动那藤结。事由此马性猛而起……年幼无知,作此恶剧。道友看我薄面,也无须介意。只请将宝剑稍出鞘,不必使用全力,往结上略触,其禁自解。我此时尚不能出洞,故此解禁一层仍须道友下手。此山恶人妖邪不敢深入,剑光出现无妨,底下有我放马便了。”   孙同康耳目灵敏,原疑对头在侧偷看笑话,本在留神戒备;一听周铁瓢口音,忙即住手。听完料有原因,回问道:“道长相助,何人如此可恶?”又听答道:“道友不须多问。贫道先见道友上树甚是愁虑,且喜耽延些时,不曾造次;贫道也自复原,只是新愈不久,不能多谈。请道友解禁之后,骑向马上,即可人马同下,不久自知,恕不多言了。”   孙同康口虽说诺,少年公子心性,依然气闷在心里。宝剑神奇,为恐将藤斩断,跌落下去,先试一头。将剑拔出半尺,刚往藤结上一碰,立有一片红烟四散;剑光由于心灵主制,藤并未断。这才放心,将第二藤结如法施为,也是一片红烟现减,那马立时长嘶起来。知道无碍,便往马背上一骑去。那知藤是活结,禁法一解,这一人一马便禁不住重缒,自行松落。   人马正自抚慰亲热,没有注意。耳听上面悉率一声,未容仰望,藤结倏地松开,连人带马,一齐下坠;心中一惊,忙勒马缰,脚底地面已飞也似往上撞来。下面又是乱石林立,方暗道不好,那马忽然平飞出去两丈远近,身子一定,已然平平稳稳落向峰前空地之上。惊喜交集之余,下马一看,且喜无伤。越想越气,暗想:禁制此马的当非常人,听周铁瓢的口气必与相识。素昧平生,向无嫌怨;就说马性猛烈,人不近它,怎会相犯?   还是走过看见马好,因而生心觊觎;或是上前戏侮,雪龙不服,才有此事?要是所料不差,怎能怪马?莫非有法力的人,便不讲理。照此行为,就是道术之士也必有限。自己也曾见识过几位仙人,那有这样?便问雪龙:“是你先惹人家的么?”   雪龙摇头怒嘶表示不服。孙同康又问:“那是他先欺你,或是要把你劫走,你和他强,才被吊起的了?”雪龙方始欢啸点头,不住把头朝主人挨蹭亲热,以示主人所见甚是,没有委曲了它。   孙同康爱马过甚,早忿它无故受此委曲;见状越发气大。怒火头上也想不到对方既能将一匹猛逾虎豹的龙驹,用两根细藤,轻巧巧吊向危崖古松之上;如想将马擒走,岂不易如反掌?只顾气极心偏,认定对方无理取闹,此去不遇便宠,如遇马必认得对头,定与理论。即或不服相抗,此人法力也无甚大不了。身有法宝仙剑,怕他何来?本就犯了好胜习性,那马更是记恨捉弄他的对头,又来衔衣请其上马。   就这二三日间,人马动作,全能领会。孙同康镇店不能回去,本想在附近觅个寺观或是山洞住下,又记前途奇遇之言,问马饿否?马一摇头,自己也懒得再吃干粮。想寻到住处再吃,便和马说了,叫它从有人家寺观之处寻去,只不要走回路。雪龙低啸了两声,似乎会意,便自上马,任马往山深处走去。   这次马却走得不快,缓缓行来,并且脚步甚轻;马是野生,未钉蹄铁,走起来一点音响均无。孙同康先未理会,见暮色苍茫,山月已挂林梢,连催走快,马也不理;紧贴峰崖,轻悄悄往前走去,听下到一点蹄声。心中奇怪,二次又问:“你走得这么轻,是怕人听见么?”那马率性立定,将头又点又摇。后来只一问话,马便止步摇头,不再前行,只得听之。   晚景甚好,一路观赏,不觉入夜。峰回路转,行经一处崖洞之下。遥望前面月光照处,山坡上,现出大片树林,灯光掩映,灿若明星,隐现出两三处人家台榭。正想策马前行,叩门投宿,马忽停步不前,掉头往路侧崖洞中钻进。这时入山越深,路上已试过好几次,看出马有用意,不再高声说话。到了洞中,下马一看,地方不大,也不干净,土气甚重;又背着月光,一片暗黑。悄问:“还有两三里,便有人家投宿,你引我来此黑洞作甚?”   雪龙将头一摇,便往外走。孙同康想要跟出,给雪龙回身作势阻住。悄问:“这里有什么奇事,你去了就来么?”雪龙将头一点独自走去。孙同康越想越怪,探头往外一看,见雪龙步法益发轻灵,一路掩掩藏藏,绕着山石林树,往对面山坡跑去。   对山颇高,那处人家就在半山坡上,外有密林环绕,中间还隔着一片乱石,森列如林,杂树也多。雪龙在石树中几个隐现,便不再见。暗忖灯光为密林所蔽,只现出两三点,明月之下看去那等亮法。此是后山深处,中途还见虎豹脚印,猛兽甚多,山径全无,又未看到一所人家寺观,怎有大片园林华屋,孤居于此?所居必非常流。雪龙行踪那等隐秘,自往窥探,不令同往,是何缘故?   等了一阵,正无聊赖,微闻右侧似有蹄声。回脸侧顾,正是雪龙,不知由何处绕向来路乱石后,独个儿昂首飞驰而来;目光到处只两纵便到面前,也不令人上马,张口咬了衣襟一下,往前便走。孙同康料有缘故,便随在马后,跟到一块山石后面,又咬衣作式,令孙同康藏起,随即走开。   孙同康见当地乱石林立,中间却有一条道路,宽约丈许,一头与来路斜出,蜿蜒如带,仰往前山通去。路既整齐,似经人工修造;当中浅草如茵,两旁杂花森列,月光下看去,境清丽。更加道侧怪石成行,高低不一,蹲踞耸立,千形异态——有的石隙中挺生松藤之类,俯仰低昂,凤舞龙飞,势极生动;有的寸草不生,白石玲珑,石侧却挺立着几竿修竹。夜月清风,竹籁低鸣,空山无人,更增幽绝。   因那一条山路地势较高,又有乱石杂树遮蔽,与崖洞相隔只十来丈,两头相去却远,不到近前,决看不出。孙同康想不到移步换形,境物相差天地,大是惊奇。回顾雪龙,已在乱石丛中隐伏卧倒。猛想起此马通灵,照此行径,少时必有人来,不是吊马对头,便是周铁瓢所说奇遇。念头一转,立即警觉。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四回 诱敌啖灵芝 叱燕嗔龙银虹独耀 痴情怜慧婢 明灯仙馆宝镜双飞     话说孙同康正自戒备,先在路上所遇与周铁瓢送药的二青衣女孩,忽由来路那面疾弛而来。身前不远,恰有一块平石。二女到时,脚步早缓,已然走过,都又回身,坐向石上。孙同康见二女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貌甚清丽,听周铁瓢口气,好似那长身玉立的女仙孙毓桐所用使女,也许前面山上灯光楼舍,便是她家。因人绝美,足生好感。正要出去问话,忽又想起:和二女在峰下洞中两次相遇,神情甚傲;末次退时,手上光华刚刚回收,并似存有敌意。此非寻常人家女婢,还以慎重为是。   初念才止,忽听一女说道:“这匹小马真个狡猾!我们已给它吃过苦头,不知何人将它放下,竟敢寻上门来。可惜主人正往后山,去寻石二姑和司六姑,我俩都不能离开,追得晚了一步。跑得也真快,一直追到吊马的峰上,均未追上,你说它跑得多快!这东西可恶,先前不该留情,再要遇上,非给它吃点大苦头不可。”   另一个说道:“我看算了吧!一个畜生,何值计较?并且马主人和周道爷多少有点瓜葛。你没有见马闹那么凶,后来查看,连芝圃中灵芝都被偷吃。主人正在更衣,她那性情,一向不许野男子和生人上门,又极爱干净,如何能容畜生糟塌?   “黑龙叫时,我和主人正站在窗前,明见一匹白马衔一枝灵芝由此路跑去,竟似无事人一样。我刚想开口,她把面色一沉,说尚有要事往寻石二姑。她对我们,平日虽极宽厚,但规矩却很严,不问不许乱说,她已然明知不问,怎敢多话?所以我才使了一个眼色,将你拦住。她换好衣服,又呆立了一会才走。否则,我两个虽然不济,莫说是匹快马,便是飞鸟,也追上了。   “在卧眉峰下,见少年骑马而来,有风尘之色,不像个道术之上,未免看轻了他;后来他上那高峰壁,已与常人不同,进洞再现出那一镜一剑,全是奇珍异宝。你误认恶人,有心跟踪,心想动手,被我阻住;后又误当他是周道爷的敌人,暗中随往查看。   “那镜竟和主人那面宝镜,除宝光稍有分别外,大小形式,全都一样。可惜急于回家,没听出说些什么。也是你惹事,好端端要试试那马跑得多快,不想主人不弱,马怎会差;本是有灵性的畜生,如河会容外人乘骑?它一倔强,你才将它吊起。到家除吊马外,全多说了。主人只微微笑了笑,一句未说。   “这两天,老是想事神气,莫非那矮小胖子有什么来历,她不愿招惹吧?否则,以她法力,马跑无论多快,举手成擒,死活由心。一个素来喜静,除周道爷外,永不许一个男子上门的人,眼看野马糟践她的灵瑶圃,还吃了她的灵芝,直不过问。临走时,反命我们把芝圃收拾干净,别的话什么不说,分明知道神气,这有多怪?   “依我想,吊马的事你没对她说。吊藤上有禁制,周道爷暂时还须静养调元,不能出洞;莫非马主人法力也高,心中不忿,因我主仆全是女子,不便昏夜上门,故意使马诱敌?吊马的事未对主人说,莫要惹出大事来又受责罚。”   前女忿忿道:“你把主人看轻了!她虽隐修多年,不大与同道往来,但是她的为人,外和内刚,休说本人,便我们也不许人欺负。你想那马有多可恨,我好好问它摸它原是喜欢,它如躲开,不容外人抚弄,也说得过去。那知狡猾异常,先乘机将我篮中周道爷转赐的一枚灵芝紫苹吃去。我以为它是一个畜生,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总可容我骑一会了。因为知它心灵,事前还和它说话:马主人还有些事才出,并不带走,只骑一会,看是如何快法便罢。它忽然连踢带咬,差一点的人岂不被它送命?并且一任禁制得它疼得通身流汗,怎么也是倔强,任你力说强勒也无用,才打了几下吊起。   “这畜生不但力大,它那牙齿,也比刀剑还快。我一件新衣竟被撕裂,现在想起还有气哩。我算计此马吃了甜头,必还要来。主人照例对外人总帮我们,乘她没有知道以前,先擒到给它一顿大苦吃。马主人如要逞强,便连他一起吊打,非赔还我们紫苹灵芝不可;没有,便将他那一镜一剑作抵。万一害怕不来,我已有理,明日便借故寻去。说不好,就动手;如打不过,或被主人知道,我们看守之责,不能任凭畜生糟塌,偷吃灵芝,决无话说。败了主人自会出头,怕化跑上天去!如若得胜,那小胖子就肯跪下服低,不好意思把他东西全数扣留,好歹也把那面宝镜留下,和主人那面配对。”   正说得高兴头上,孙同康早就听出了神,本心听完再说:及至前二次一说,不特吊马由于对方无故生事,并还给爱马吃了许多苦痛,本就越听越有气。再听到后来,对方并不干休,还想借马盗芝为名谋夺宝镜仙剑,全是一面歪理。不由怒火上升,再也忍耐不住,立即按剑挺身而出。   事也真巧,那两女孩,一名青萍,一名紫燕。原因先在楼上,见马主人顺所辟山路,往卧眉峰先前吊马之处逃去,当时未及追赶,事后循径追踪。不料那马胆大心灵,早由乱石丛中绕回,引了马主人来此伏伺。二女如若走过,孙同康不知爱马是想为他报仇,二女便是吊马的对头而就错过。偏巧那条山径经过仙法开建,景物灵秀,沿途更多石枕、石墩之类;女主人孙毓桐,爱花喜洁,四时花开不断;春秋佳日,更是万花斋放,一片香光。二女一是人家孤女,穷苦非常;一受继母虐待逐出,于先后数日内,仙缘遇合,被女主人和另一女仙发现,救回山去,收为女婢。入门才只三四年,己学有好些法力,同病相怜,最为情厚。   二婢平日无事,结伴同出游行,当地恰是常憩之所。因料主人每往后山,必被同道女友留住,不会即回。家中尚有数婢,曾随主人多年。紫燕实是心爱那马,起了贪念,意欲乘机收伏;恐到家不好商谈,已然走过,又拉青萍回身,同坐石上商议。不料马主人就在左右后偷听。   青萍年长一岁,心思较细;料那马故意诱敌,马主人必在后面,不然无此大胆。虽因追马回来,并无迹兆,仍是留心;口说着话,目光不时四外巡视。正想起马主人法宝神奇,不似好惹,劝紫燕回去;好在灵芝失盗,主人先已得知,不会见怪,何苦出来寻事。话到口边,还未说出,猛一回头,瞥见身侧大石之后,闪出一人,正是前遇骑马少年,满脸怒容正往外走。   青萍知道有心伏伺,话被对头听去,争端必起。惟恐对方乘隙暗算,忙先戒备,将手往右一摆,紫燕也自发觉。二女因主人严命,遇敌必经先问姓名来历,不准先行出手。   双双同时跃起,站向对面,准备对方一出手,立即迎御,以防来势太急,不暇谈问。   那知孙同康只管有气,仍觉对方是两个幼女,胜之不武,并不想上来就动手;只打算责问两句,为何无故欺人?如若不服,再寻上门去理论;暗算一层更未想到。见二女惊惶纵起,人是那么秀美轻灵,心中好笑,反倒消了两分敌意,竟自由石后从容走了出来。到了路旁,便自立定,戟指紫燕喝道:   “你二人的话,我已听得。那马峰前吃草,并不碍你什么事;就说吃了什么东西,也是你们强要骑它,才有此事。它虽心灵,终是畜生,不让你骑,也是忠于主人;为何乘人不在,将它吊打?后被我解破禁法放下,人马言语不通,无法诉它委曲,将我引来此地;先还不解何意,后你二人来此,才是它是诱敌。   “事已过去,莫不成为马伤人?又念你们两个无知小丫头,背主惹事,本想不与计较,谁知你欺人太甚,不但和马过不去,还要想夺我的宝物。你有多大本领,敢于如此发狂?我向不与妇人女子交手,何况你两个小丫头,你家在何处?说出来,我自寻你主人理论便了。”   紫燕先听唤她丫头,已是有气,给青萍阻住。听到未两句,再也忍不住怒火,啐道:   “你这小贼,少出口伤人。丫头是你叫的么?还说不与妇人女子交手,好象你本领大得很呢。我家全是女的,就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臭男子。莫非我们杀你,也不交手?凭你这样小贼,也配见我家主人?有本事拿出来,不动手不行,除非那一镜一剑留下作抵。   适才不合冒犯了我,还得跪下来赔礼,才能饶你;否则连人带马,一齐吊打三百藤鞭,吃苦更大。”   孙同康闻言,大怒道量,“休说你这小鬼丫头,比你厉害十倍的妖人,尚且死在我手内。不过念你年幼女流,我这飞剑法宝威力太大;一桩小事,恐有伤亡,不值与你一般见识。只要肯认错,便是罢休,你偏不知轻重好歹。我也知你们会点鬼门道,我虽年长,你们两打一,又是迫我对敌,也可扯直。有何本领,施展出来便了。”   青萍见过孙同康的飞剑法宝,实是灵异;再一对面细看,越觉光仪英朗,不似常人。   为恐不是对手丢人,方想设词解劝,或是问明了来历再说。紫燕性刚灵巧,先在洞中见孙同康用剑光照路,便看出不是道术之士;但见那剑光正而不邪,能自掩蔽,也许是什么有名人物新收弟子。一心看中那面宝镜,为恐问出来历不便再夺,便不等青萍开口,怒喝道:   “一个男子汉,偷听壁脚,先就不要脸。既说不与女子计较,来此隐伏,偷听作什么?擒你这个小毛贼,用不着两打一,不过你家姑娘,想看看你有什么门道,敢来我们卧眉峰撒野!再如迟延,我把你和那匹马一样吊起,你就有本领,也施展不开了。”   孙伺康虽然好胜,平素谨细,闻言暗忖:自己什么法术不会,此女小小年纪,如此大胆,雪龙那么猛烈灵警,竟会被她吊起,莫要因她年小,轻敌心忽,吃她冷不防制了机先。堂堂男子竟为一小丫头所败,以后如何见人?并且不败则已,万一失败,连法宝、仙剑和这匹爱马,都未必能保得住。适才宝剑一碰,山藤禁法立解;毕竟有个准备,要好得多。心中一虚,立把宝剑出匣,跟着往旁一纵两丈远。本意纵远一些,免得剑上芒尾伤人,只将对方震住,稍为输口,便自收科;不料脚才点地回身,面前人影一晃,紫燕已跟踪赶到,戟指娇叱道:“你想逃么?”   孙同康方喝道:“无知贱婢……”底下话未出口,紫燕手扬处,早有一道三四尺的青光,飞起空中。   孙同康正要用剑去撩,青光却不下落。心疑敌人飞剑不如自己,有些胆怯,方欲喝问,紫燕已开口喝道:“你看见么?我这是口飞剑,你剑虽好,无如你是凡人,不会使用。我只将手一指,青光往下一落,你人便斩成两半。因见你说话,虽然可恶,不像是个坏人,故此不愿就下毒手。如知我的厉害,乖乖跪下赔礼,将一镜一剑献出,作为赔偿那马偷吃的一株灵芝;再不然以此作抵,限你十日之内照原样赔还一株也行。再如口强,你就不死,也成残废了。”   孙同康曾得杨瑾仙传,虽然为日不多,因所得宝剑乃是神物,一经指点,便能出手飞起应敌。只为初得胆小,又以女仙的诰诫,这类神物奇珍易启外人觊觎;自己功候不济,尚难发挥威力妙用。珍爱过甚,惟恐有甚失问;握在手里,好似要放心些。反正身轻力大,纵跃如飞;自觉剑光长大,挥舞如虹,和飞起空中不差多少。见对方青光甚短,越发看轻,心想决非手中仙剑之敌。同时又想到,二女乃孙毓桐女婢;本心不想伤人,青光一停,也就住手。还未开口,忽听对方说出这等话来,不禁重又勾起怒火,大喝:   “贱婢休狂!当我飞剑不能出手么?不过看那剑光又小又短,始终念你年幼无知,不值出手罢了。我决不动手伤你,以免日后遇你主人时,不知我实逼无奈,还当有心欺负她的小丫头。不信你就试试。”   其实紫燕早因孙同康纵身一跃,手中剑光,恰似一道丈许长银虹,连人一齐飞起;到了地上,剑光又复缩短,只剩剑尖上笀尾,宛如灵蛇吐信,伸缩不定,比先前在洞中所见,威力要大得多;虽不知孙同康暗中运用,借以示威,却看出此剑神奇厉害,非比寻常。自己飞剑,主人又不许伤害无辜,未必能敌。无如心爱过甚,利令智昏,老认定对方是个不会剑术仅精武功的凡人。心中微动,仍自追扑过去,只管有点内怯,仍想迫令服输。   谁知对方反唇相讥,全不在意。紫燕老羞成怒,无法下台,怒喝:“不知死活的小贼,我不给你苦吃,誓不为人。”话未说完,耳听青萍高呼“紫妹”,也未听清说的什么话,手指处,青光已急飞而下。初意也没想真个伤人,只打算声东击西,不使两剑相撞,避开正面,将敌人衣服削破,好使赡寒畏服,仍是威逼打算。   那知孙同康学剑日子虽浅,却是峨媚心法;剑的本质既极灵异,事前又服了白阳真人所留灵药,要诀用法已全领会,于是弄巧成拙。说时迟,那时快!孙同康早有戒备,身手又极轻灵;见青光悬在离头两丈高处,忽然飞坠,立即纵身舞起三丈来长一道银虹,横撩上去。   紫燕瞥见敌人手上剑光,忽似银虹暴涨,没等青光临头,如电一般飞迎而上;知道十九不妙,忙将手一指青光,想再让过,双方势均猛急,已是无及。银虹过处,铮的一声,青萤星飞,剑已受伤,又是惶急。尚幸敌人飞剑不曾出手,一接之后,人便纵落,仍就按剑而立,也未追杀过来。否则只被那银虹里住一绞,青光立是粉碎,更是不了。   慌不迭收剑一看,一口长仅九寸宛如一泓秋水,精光四射的仙剑,已被银虹斩缺分许深一个裂口。   青萍先见敌人剑光神奇,本来担心,想阻紫燕,不令出手;无奈双方已自发动,见状也着急。方悄声急说:“这样怎好?”紫燕已是越看越怒,咬牙切齿,恶狠狠戟指喝道:“小贼敢伤我的飞剑,我与你拚了!”随说,二次伸手一扬,先收回的那道青光重又飞起,仍悬空中,作出欲下不下之势。   孙同康虽不得胜,但是敌人飞剑不如自己;及见二女俱都生得清丽绝俗,年纪又小。   一个娇嗔满面,气得恨不能要咬自己两口;另一个秀眉颦蹙,面如忧色,越显得丰神绢秀,楚楚可怜。竟不忍心下那煞手。又见青光伤后再起,认为对方总是年幼,伎两只此;不由又生轻敌之念,方笑指青光说道:   “你那飞剑远不如我,你怎还要放出来?实对你说,如非看你年幼无知,和你主人面上,换了别人,适才我稍为下手,你便活不成了。为何不知好歹?别的不说,单我这口剑,便是白阳真人留藏之宝,注定为我所有。你起贪心,想借故劫夺,岂非梦想?”   青萍在旁,闻声大惊,忙喝:“你是何人门下?快说出来,兔伤和气。”   孙同康不知对方另有机谋,始终当紫燕少女无知,伤了宝剑,情急发狠,敌又敌不过,故把飞剑二次放起,意欲冷不防乘隙下击。双方动手,几曾有这等打法?幸遇自己,如换旁人,岂不把小命送掉?   方笑她行事幼稚,他猛想起二女主人乃来路饮马时所遇,长身玉立、美绝天人的女仙孙毓桐。本就一路寻踪,心心念念,想见她一面。周铁瓢别时,曾说前有奇遇相待之言;信马行来,前面山坡便是她家,所说奇遇定指此无疑。已然明知二女是她所用慧婢,怎为了一桩小事,几句背后闲话,便与为敌?况又伤了她飞剑。即此已不好意思见她;再如应付不善,仇怨越深,将主人引来,人喜好胜,护自己人;一个不容分说,照周铁瓢口气,此女法力甚强,决非其敌。明可结交的一位女仙,反成仇敌,还要吃亏丢人。   素来行事谨细能忍,怎今日如此冒失?   孙同康悔念一生,敌意竟减去不少。及听青萍一问,意欲借此转圜,忙接口答道:   “我乃孙同康,嵩山朱、白二位老仙是我恩师。现奉师命,往峨媚拜在妙一真入门下,路过此地。”说时,见青萍留神静听,满脸惊奇之容。越料这三位仙师威名将二女震住;自己只不再要她赔礼,口风稍转,立可乘机落场。同时,又听道旁乱石丛中,爱马雪龙连声急嘶,只当催他动手,并未在意。一面还要查看空中青光和青萍的神色,一心数用,自易疏忽。   他那里正说得起劲,对面紫燕早已准备停当,以为青萍要出来阻挡,娇声急呼:   “姊姊莫管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伤了我新得到的飞剑,除非将他那口剑赔我,决不干休。”随喝:“小贼!快赔还我飞剑,你听见么?”   孙同康见她情急,反生怜惜,突道:“我今晚无处投店,如引我去见你主人,暂借一席之地,不再寻我噜啰;我将来成道,准炼一口飞剑,赔还你如何?”末两句未说完,紫燕手指处,当头的青光已自下落。孙同康知道青光不是己剑之敌,不愿再加伤毁,便不似先前纵身飞击,只站在地面上,用剑去撩。口里仍是劝说,欲使对方知难而退。   不料这次敌人甚是狡猾,早自防备;孙同康剑尾银虹刚刚飞起,青光立即掣转,改由横里卷将过来。孙同康横剑一挡,又复掣转,立意不使两剑相触。由此起,上下纵横,往来击刺,倏忽若电,势甚迅速。   旁立青萍急得高声连喊:“你们不要打了!我有话说。”紫燕只是不听,口中连答;“姊姊莫管,都有我呢。”手却指定那青光,时缓时急,飞舞不休。   孙同康方料对方果是情急无计,意欲乘隙取胜,心中暗笑,这等打法一辈子也伤不了我;恰值青光又自高空掉头,流星飞泻一般直射下来。刚刚目注上空,打算等快临近,再用剑往上撩去;也不想伤敌人飞剑,只暗用里字灵诀就势将它里下。虽然不会收法,到手再行甩脱,且先吓她一下,看其服输与否,再作计较。眼看青光临头,不过丈许,好似对方看出他用意,不等剑光上飞,忽然腾空遁走。正想讥嘲几句,就这目光注定上空之际,忽听对面一声娇叱,猛瞥见一篷红丝当头撒下;同时,青光耀眼,当空飞剑,也照头上直泻下来。   这次的来势竟比前神速得多,孙同康知道不妙,当时闹了个手忙脚乱,两头不暇兼顾,伸手一撩,仅将青光隔退。因为红丝先发,目光到处已自临头,上半身立被红丝绑紧。总算仙剑神奇,将右半边丝网穿破一洞,右手露出在外,未被一同绑起;否则,青光正好乘虚而入,吉凶就难定了。   孙同康上身被绑以后,青光依旧飞跃,前后击刺不已。耳听敌人连喝:“献剑降伏,便饶你命。”心中气忿,想发挥全力将敌人飞剑斩断,再去身上红丝。无如绑处渐渐越勒越紧,疼痛难当;青光来势又甚猛烈,无暇回手断绑,青光更是捞摸不着,眼看痛疼难禁。耳听敌人娇声骂道:“小贼,你知我的厉害了吧!晓事的,快快跪下降伏,献出一镜一剑便罢;否则我只将五柔丝一紧,连你周身皮骨一齐勒断,休想留命!”   孙同康天性强毅,如何肯向一个小女孩服低?知道青光畏那银虹,不敢相接,厉声怒喝:“贱婢,我念你年幼,又看你主人面上,不肯加害;竟敢用计暗算,今日有你无我。”说罢,咬牙强忍绑痛,假作力怯不支,乘那青光邻近,倏然照着仙传,暗中运用全力;冷不防当先一剑飞去。   紫燕原也不敢真个杀人,只是立意恐吓。先见孙同康被绑不倒,竟能忍受,已是惊奇;又恐主人责怪,不敢再加收紧,将对方勒穿皮肉,受了重伤,无法善后。正打不起适当主意,忽见敌人以退为进,还手甚猛;知道厉害,青光如被砍中,非断不可,忙即回收。不料敌人急怒攻心,竟想拼命,剑上银虹倏地暴涨士八丈,舍剑取人,横卷过去。   事出不意,吓了一个亡魂皆冒,连忙飞身纵起便逃。   本来这一剑,紫燕不死必伤,幸而占了青萍的光。孙同康先对二女原无怒意,实迫无奈,才致心横,猛下级手;剑光刚已一挥动,想起还有一女始终在旁劝阻,不曾出手,恰又并立一旁,岂不连带波及?心中一动,临危收势,所用仙剑全凭主人心意主宰,收势又快,二女才未受伤。就这样,二女已吃剑光罩住,稍缓眉睫,便无幸理。   青萍受了一场虚惊,紫燕却就势纵向远处。先前不肯接近敌人,只以飞剑对敌,便为看出剑光强烈之故;经此一来,越发赡寒。欺孙同康受绑负痛,不便追逐,也不回身,只在远处立定,仍指青光击刺。大骂:“小贼再如不降,我手一指,便将你勒死了。”   孙同康本就疼痛非常,情知所说不假,暗忖:“不杀此女,万离脱身,结局不死也必受奇辱,宝剑还要全失。适才不该失策,眼看成功,怎又投鼠忌器被这小贱人滑脱?   就不想误伤好人,也应事前设法将贱婢诱开,谋定后动;如何又是冒失,一击不成,反受气悔。平日自负机智,今晚偏是如此颠倒。贱婢有了防备,此剑虽能脱手飞出,知能取胜不能?”   想到这里,他猛忆起仙人传剑之事,暗骂自己胡涂,前在嵩山演习此剑,已能来去自如,为何不用?因此一来,又想起身后宝铲的威力灵效,本心就想二宝齐施,再看前面敌人远远立定,不住拍手嘲骂,手扬灵诀,指着自己大喝:“小贼!问你三声,再不应声降服,便要你的命。”另一未动手的女孩,也赶了过去,但在低声劝阻。   孙同康知事已急,益发急怒交加。强忍奇痛,运用仙传灵诀,右手一扬一指,手中仙剑先化一道银虹飞出,朝那青光追去;紧跟着,如法施为,右肩一摇。本心这一剑一铲,自经那日女仙传授,每日夜来,虽然运用玄功劝加习练;为恐功力不够,敌人觊觎,从未出手用过。剑虽飞出,身现被绑甚紧,又是单衣,几被红丝深勒入骨;自己那等神力,连挣数次,不能挣断分毫,反到越勒越紧。此铲能否自行飞出?尚不可知。就能飞出,这勒皮嵌肉的东西也是无法割断。无奈痛楚难禁,姑且试他一试。连空中飞剑也无暇指挥,急迫之下,竟全力运用。   那知敌人人小性强,恨他不过,已自行法施为;虽然不是最后毒手,照样难当。所幸宝铲灵异;紫燕这一加紧,起了反应,已生抗力将身保住。便孙同康不加运用,紫燕见敌不倒,一施杀手,也要自发妙用。   孙同康这一施为,身后宝铲立冒起一幢青霞,升高丈许,倒卷而下,将全身包没。   心中惊喜,方自默念:“宝铲有灵,切勿伤我。只将身上红丝断去。”青霞微一闪动,红丝果即消灭无迹,只是身上痛犹未止。当时心花大放,胆气一壮;痛定思痛,立意报仇。一看空中青光正与银虹相持,虽是无人主持,音光仍不敢与银虹相撞;一味避实就虚,想从自己这面乘隙飞来,均被阻住,一挡即退。敌人虽仍嘲骂,手挽灵诀,朝自己连指,意似想将红丝加紧,面上已现惊急之容。不由气往上冲,为恐敌人还有别的法宝暗算,便在宝铲青霞护身之下,手指空中银虹朝二女追去。   紫燕先见红丝加紧,敌人仍未痛倒,银虹反到脱手飞来,紧跟着敌人身上冒起一幢宝光。心虽惊疑,无如骑虎难下,便不再听同伴之劝,一面仍指飞剑去分敌人心神;一面施展杀手,朝前连指。满拟“如意柔丝”厉害非常,只事前无备,一经套上,照此施为,便差一点的道术之上也禁不住,何况一个凡人?必要痛倒无疑。正打着如意算盘,忽见敌人不特未倒,竟自飞步追来。定睛一看,敌人身上红丝已被破去,人虽步行,不会飞腾,那口飞剑却似铿天长虹当先飞射而来。自己飞剑既非其敌,已然尝过味道,又不舍平白断送。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吓得收转剑光,反身飞逃。   偏巧孙同康先由石后纵出时,无意中纵向二女归路,她想往家中逃回,已是不能。   新学剑术,尚未到身剑合一地步,不能驾了剑遁飞行,只不过比孙同康功力较深,能够时起时落,凌虚而驶;敌人虽不致于追上,那道银虹却是神速如电,晃眼便要临身。这时又悔又怕,拚命往前逃走。   犹幸孙同康心中,老放不下途中艳遇,先虽愤极,想要复仇;等一脱困,追出不几步,孙毓桐的亭亭情影,重又浮上心头。再见紫燕,娇怯怯忘命鼠窜之状,心肠一软;暗忖此时正好收风,上门求见,为何穷追不舍?暗中把手一指,剑光便缓了许多,一面仍故意急追;方想出声唤住,如再想逃反难活命。猛瞥见侧面半空中,似右红光一闪,再看已无影迹。方疑看错,忽听身后,娇声急呼:“孙道长留步,听我一言。”   孙同康回头一看,正是青萍追来。本心正想有人转圜,以免敌人倔强,不好落场;忙即止步,剑先也自停止,不再追逐。故意回身,气忿忿问道:“你这小姑娘还好,不似她那样无理逞强。今晚的事,你看见的,能怪我么?”   青萍苦笑答道:“我早看出你为人忠厚,心地纯良;虽然因马吃了点亏,心中气忿,并未想和我姊妹为敌。此事实是紫燕妹子年轻气浮,又因从小孤苦,幸蒙恩主救出火坑,忠心太甚,不计利害。明知你是周道爷的朋友,偏巧见你那面宝镜,与恩主宝镜形式一样。想起恩主常说,昔年太仙师傅授此镜,曾说镜本一对,只是那面阳镜,被一位古仙人收藏在一处山峡石洞之中,不曾出世;早晚合璧,我恩主再过两三甲子,便有道成飞升之望。否则一任修为多勤,终须留滞人间,不过名山修炼,作一散仙而已。   “我姊妹自闻此言,便自留心。忽然看见你那宝镜,与恩主的一般无二;归途和我说起,好容易有了机遇,偏生对方不是恶人,无故不好意思强夺。只要稍有因由籍口,定拚性命不要,也代恩主取来。正打不起主意,不料那马太恶,性又灵巧;我们只看它长得好,试骑一下,稍为抚摸,原是爱惜,却被它先抢吃了一枝紫苹。如非主人严命速回,当时便想借故寻你了。后来它又诡计诱敌,偷吃我家灵芝,越认为有词可借。见面之后,我刚看出你必有来历,想要劝解,禀明主人用别的法宝换你宝镜。你二人已然动手,伤了她的飞剑。   “此剑她新得不久,爱如性命,自然情急。既想夺镜,又想出气,才把柔丝放出。   此宝也是主人所赐,如今被你毁去,少时主人回来,已无法交代,必受责罚,你还苦苦追逼作甚?依我之劝,你虽受点痛苦,但是你明有法宝,不知如何不用,无异自找苦吃,与人无干;她却飞剑法宝,一伤一毁,回去还要受责,你也该平气了。   “我姊妹并非怕你,只为主人虽然恩厚怜爱我们,但是家法极严,想起害怕;加以自知有点理短,情愿吃这哑吧亏,彼此一走了事。真要相迫,休说我尚未出手,二人合力,焉知谁败?你败固是弄巧成拙,你如得胜,我恩主向不容野男子在此放肆,你就难讨公道了。”   孙同康见那女孩,貌既明艳,说话温蜿得体,不亢不卑。明是求饶,不特不带卑屈词色,反而隐有骨刺,柔中带刚,暗示自己须知进退,见好就收,趁此下台;否则惊动主人,尚有后患。心中赞许,正要回答,忽见紫燕也走过来,满面娇嗔,负气旁立,并未乘机逃走。一则自己身上痛犹未止,想起前情犹有余气;二则,并想乘机投宿,求见孙毓桐,对方却令他各自东西,一走了事,心中自是不愿。冷笑答道:“你真会说话,但是此女欺人太甚。我被她鬼计暗算,现在身上还有余痛,就此干休,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紫燕闻言,挺身上前,气忿忿说道:“我欺了你,便怎么样?我此时想开了,我丧失飞剑法宝,又丢了人,活也无味;除非你肯赔我,不然的话呀,你不干休,我还不干休呢!我现在此,你有本事把那鬼剑放下,杀剐任便,我决不逃。反正我恩主和姊姊也决饶不了你,就怕你没有这大胆子。”   孙同康原打算吓她几句,不料她会横了心,反向自己撒赖纠缠起来,心有顾忌,杀机一泯,再起便难。再看二女,都是娇艳如花,一怒一颦,全带着几分天真.动人怜爱。   这等美秀娇憨的少女,休说再用飞剑杀她,便打也下不了手,当时反被窘住,无言可答。   呆了一呆,想起本题,笑问道:“你这等凶横,你主人是与周道爷相识的女仙孙毓桐么?   神仙也须说理,你两姊妹无须拿她吓我,以为我不敢伤你;我是不值与小女孩一般见识,只要你肯服输,便自容让罢了。不信把主人请来,看我可怕?”说时,见二女花容失色,大有惊惧之容。   话刚说完,忽听身后,有一女子接口道:“只怕未必!”忙即纵身闪开,回头一看,身后站定三个美如天仙的少女。一个正是渴思一见的孙毓桐;一个穿淡黄罗衫的,便是途中饮马所遇,后在老洞口借渡同舟的川音少女——此时发话的正是她,只是面有笑容,不似前两次相遇时,词色轻藐傲兀之状;另外还有一个白衣少女,和孙毓桐差不多高,年约二十左右,也是长身玉立,美艳如仙,却未见过。三女除孙毓桐秀眉微颦,似喜似嗔外,俱是一脸笑容,并无忤意。紫青二女,已然吓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   三女一到,紫燕空中青光立即收去,银虹跟踪飞下。孙同康生平不喜女色,不知怎的,一见孙毓桐,心目中便留下一个极深的美人影子,念念不忘,也说不出是什么原故。   本在渴想,月光之下再一对面平视,越觉对方美绝天人,端娴温雅,仪态万方,不可逼视。方自面红心跳,银虹已然紧随青光下泻,飞剑灵异,只管剑主人本心不想伤人,形势仍是又险又急。   孙同康瞥见银光耀眼,相隔紫燕头上,只一两丈,不禁吓了一大跳。脱口惊呼“嗳呀”二字,慌不迭扬手一招,刚将银虹收回;同时一道金光,巳由白衣少女手上发出,挡向紫燕二女头前,似想将那银虹隔住;一见已经回收,来去如电,一闪即隐。猛想起身外还有宝光笼罩,岂不贻笑大方?忙也收去。   忽听孙毓桐微愠道:“这类无知胆大婢女,平白惹事,丢我的人;正好由她死去,二姊护她作什?”白衣少女笑道:“此事紫燕虽有不是之处,但她起心由于年幼喜事;不料孙道友马太狡猾,年轻人多半好胜,你我昔年初学道时,何尝不是如此?这事只算扯直,孙道友也曾吃点小亏,不能说是丢人,看我面上,恕过他们这一次吧!”   孙毓桐道:“我自先师仙去,退隐武当以来,虽然不肯受人欺侮,但我极讲情理,决不偏心护犊。似她二人如此胆大妄为,如再放纵,以后不知生出多少事来。本应追回飞剑,重责一顿,逐出门去;因二姊金面,代为说情,不敢不遵。同时周道友又再三劝解,详说经过。   “现有两条路,由其自择:一是回家各打三百荆条,姑免逐出,看其日后能否改过自修,再定去留;一是我也不屑教诲,看在二姊分上,连她已得到手的飞剑法宝也不追回,另外还各给一点金珠,今其自寻道路,从此不许入门。除倚仗所习微末剑术,在外横行为恶,不论相隔千里万里,我必以飞剑取她首级外,慨不过问。照此论罚,二姊总不致于说我处置太过吧。”   白衣少女还未答言,孙同康早看出紫青二女眼含泪珠,面容惨变。暗忖道家法严,犯规被逐,固是断迭前程,奇耻大辱;似此娇小娟秀的慧婢,三百荆条怎禁得住?心中老大不忍。又听三女对己毫无敌意,忍不住红着一张脸,忸怩着深施一礼,说道:   “孙仙姑暂且息怒,此事实因那马报复心盛,将我引来;恰值她二人走来,我一时无知,年轻气浮,为了几句背后闲言,出面理论,致动干戈。最疏忽是周道长先前已有暗示,到时竟会忘了她是仙姑门下。现在自知不合,还望仙姑宽洪大量,看在周道长的分上,饶了她们,感谢不尽。”   话未说完,微闻黄衣少女低声笑道:“明想因此求见主人,偏说鬼话。自家不知可能得到宽容,还代人说好话呢!”孙同康对于女子素不善词令,又为对方容光所摄,本就矜持,词不达意;孙毓桐一双妙目再注定他面上,一言未发,喜怒莫测,越觉窘愧,不知如何是好。   孙毓桐含笑答道:“道友来历,我适才得知,双方师门均有渊源,否则我生平素不轻易犯人,也决不受人闲气。今日之事固然咎在小婢,但我三人到时,她正受迫,落在下风;那怕事后将其处死,当时也必与道友分个高下了。小婢虽然无知妄为,姑念年幼,道友说情,又为引咎,再稍从轻尚可,如欲免罚,恕难如命。   “适才周道友飞书相告,说道友今晚尚无宿处,他还宝镜尚须两三日后,欲令下榻舍间。实不相瞒,我自隐居避世以来,只有八九位至交姊妹常共往还,门前素无男人足迹,初意也颇为难。适见道友为人果如周道友所说纯厚光明,难怪白、朱二老前辈赏识。   似此嘉客,理当扫榻延款。此处不是细谈之所,且请带了雪龙,同往寒家一叙何如?”   孙同康闻言,自是喜出望外,随请问另二女仙名姓。孙毓桐分别引见,才知白衣少女乃武当派女剑仙,石氏双珠之一,女昆仑石玉珠。穿黄罗衫的名叫风雷剑司青璜,乃石玉珠的小师妹;虽然入门最晚,不在武当七女之内,但得乃师半边老尼期爱,传以本门心法,比起武当七女,功力并差不了多少。二女均与孙毓桐交厚,情逾骨肉。   孙同康礼见之后,见紫青二女仍跪路旁,正想开口,司青璜已先说道:“大姊,我向来没有和人讨过情,今天我看人家占大便宜,却累她们吃苦,实不甘服。我现向你舍脸,讨个情面,你终不好意思,当着新来嘉宾,给我没趣吧!”   孙毓桐笑道:“二姊、六妹都这样说,我怎好意思再行坚持?不罚终是不好,姑且记责,以观后效,该可以吧?”   司音璜随唤二女道:“二丫头,你主人已看客人情面,饶了你们,还不起来!”紫青二女方始叩了两个头,谢罪起立,又向司、石、孙三人谢了。雪龙也跟着踅了过来,昂首骄立,斜睨紫青二女,似有傲然自得之意。   女昆仑石玉珠笑道:“此马不凡,便我见了,也自心爱,由不得想一试它的骏足。   她们小孩心性,自更难怪了。”说罢,孙毓桐延客同行,齐往前面山坡上走去。   孙同康到后一看,那山位列于武当西头乱山之中,矗然高起,形势雄峻,气象万千。   孙毓桐所居,外观好似近山脚下的一片茂林,内里掩映着几处楼台亭阁。实则由山脚起直到山巅,移步换形,都有主人就着天然形势,独运匠心开建出来的胜境;景物灵秀,美不胜收。尤妙是到处清洁如洗,净无纤尘;房舍陈设,无一处不是精雅高华,巧夺鬼工。又当明月清风之夜,置身其中,越令人心旷神逸,无异登仙,那好处也说他不完。   因在夜间,主人早命紫青二人将马引去安置,备酒待客,只陪同游行了十之一二。   孙同康方自暗中惊赞,青萍来报,酒设半山栖凤坪碧云楼上。原来那山乃卧眉西峰,与周铁瓢所居东峰遥遥相对,远看一色青苍,宛如列眉黛拥,缥缈天半;内里却是各具林泉立壑之胜。西峰景物,本就奇秀;又经主人多年加意经营修建,时有仙灵往来,踵事增华。不似东峰,只周铁瓢一人在山脚崖洞中苦修,一向荒芜。峰腰虽有石氏双珠昔年仙居,但是洞藏山腹之内,禁闭多年,外观无奇。两峰相去,无异天渊。   栖凤坪更是西峰奇景之一,地在半山腰上,下面是大片园林湖荡,云骨森列,溪瀑纵横,白石清泉,交相映带。上面却是高峰挺秀,离头数十丈,忽有大片奇石突出,栖凤坪便在其上。四面绿油油,满布苔茵,峰壁削立,本来无路攀升;主人又是剑仙,可以随意飞行上下,用不着建甚途径。只为日前一时乘兴游戏,妙用仙法,建了一条栈道;由下面起,随着山形凹凸曲折盘延,直达奇石上面平崖。   那栈道宽二三尺,下横铁架,上铺木板;靠外一面围着半截红阑,环峰而建。每十来步,设有明灯一盏,远看宛如一条细长红蛇蜿蜒环绕于碧峰之间。上面更点缀着百十颗明星,景更奇丽。那奇石突出山半,其平如砥,靠里一面,峰形忽往内缩。正面是一月亮门的大圆洞,洞前展开了七八亩方圆一片平地。   碧云楼共只两屑,建在坪的左侧,又高又大;一面与峰相连,余三面,轩窗洞启,爽朗非常。遥望群山均在脚底,云岚如画。楼前疏落落数十株梧桐树,大均一抱以上,比楼还高。翠叶插云,清阴映月,偶然一阵风过,满地碧云,宛如水流。   同行三女,都是仙容美艳,容光照人;为了陪客同行,俱由栈道飞桥,款步而上。   霞裳缟袂,云鬓风鬟,仙袂飘飘,丰神绝代。月光下看去,宛如青女素蛾降自人间。   三女本就冷艳绝伦,加以栈道不宽,孙毓桐以主人当前引道;石玉珠和司青璜因有话说,落在后面;孙同康新来嘉客,恰巧居中。见前面孙毓桐,楚腰一捻,情影娉婷,仙步姗姗,似欲乘风飞去。   孙同康自从旅途惊艳,便自刻骨相思;这时仙容近接,相去密迩。只管平日老成,又似仙凡迥隔,自惭形秽,处处矜持,不愿妄生遐想;就这眼皮上供养,也由不得心神陶醉,消受不起。孙毓桐却是落落大方,不时侧顾,指画烟云泉石,告以山上景物,星眸流盼,一笑嫣然,举动言笑之间无不美绝天人,曼妙无伦,心中实是爱极。   及至行到楼前,孙毓桐回身揖客,见石、司二女还未走上,秀眉微皱,似有愠色。   孙同康这一路上,老是思潮起伏,心头怦怦乱跳,惟恐失礼,强自镇压。内心如此,外表却要做得庄重恭谨。那知情根深固,越这样,举动越不自然。一见孙毓桐面上含有愠意,只当仙人洞悉隐微,看破心情,好生惶恐;急得满面通红,低头不敢仰视。   心方悔恨愁虑,忽听身后司青璜笑道:“你们怎不进去?我不过和石师妹说两句话,稍为落后。日常众首,又不是客,也用等么?”偷眼一看,石、司二女刚由栈这走上,孙毓桐微启星眸,看了司青璜一眼,欲言又止,随即延客同进。   孙同康看出不似为了自己不快,心才略放,一面称谢,同往门内走进。鉴于前失,越把全付心神贯注在孙毓桐一人身上,容止益发庄谨。耳听身侧,石、司二女低声笑语,没听出说的什么话。孙毓桐又侧顾了二女一眼,面有笑容,好似有什么可笑的事,忍俊神气。两下本是肩随并进,这一来目光恰巧相对,由不得心神又是一荡,忙强忍住,室中景物也未及留意视查。及至登楼一看,酒香扑鼻,仙筵已设,慧婢旁侍;所用器用陈设,无不精雅华美,迥异人间。   原来这一桌筵席,是设在临窗一个形式古雅的长方玉案上,玉色如脂,温润莹澈,隐蕴银光;酒食果脯,以及盘碗杯壶,多非人间所有,宝气珠光,灿如银霞。   孙毓桐请孙同康倚窗旁坐,石、司二女仙居中横列,自在下手,倚窗陪客,殷勤劝饮。孙同康原是好量,又是饥渴之际;未入席前,闻得酒香,已动馋吻,再一入口,更觉仙酿芳醇,色香味三绝。菜肴更精美好吃,俱是平生初试,从来未有。初次登山,在座均是女仙,加以心中有事,本就又些拘泥。及见三女,除从容举杯外,食物极少;石玉珠更是从入坐起,只略吃了点松子、桃、藕,那么味美的菜肴,连筷子也未动。既恐见笑,又恐失礼,不敢尽情取食。石、司二女知他心意,也不说破,互相对视微笑,闹得孙同康更窘。后来还是孙毓桐看不过去,带笑说道:   “我虽不禁烟火荤酒,只是喜与同道姊妹往还。遇到芳辰令节,春秋佳日,用资点缀;平时只供小婢们食用,并不似常人,每日三餐,非此不可。除这凝碧仙酿,学自峨媚仙府,服食颇有益处,日常小饮几杯外,别的食物,就吃也不多。石家二妹,更是辟谷多年;除遇到她同门七姊妹,和青璜六妹的谪降芳辰,照例会饮外,轻易不动湮火。   道友长路饥渴,只管尽量。我们不似世俗间人,有甚多拘泥礼数,更无男女之嫌。等到道友吃完,我还有话要请教呢。”   孙同康见她玉音清朗,吹气如兰,词色诚恳。暗忖:“对方天上神仙,不尚虚矫,主人何等大方磊落。我也仙人门下,不过未入师门,道法未成,如此相待,分明看重;再如拘束,反启轻视,并还窘得难受。”念要转,虽仍不敢放肆,窘态已减去大半;一面谢诺,跟着从容饮食起来。   先还恐怕酒醉失礼,因司青璜再三代主人劝客,孙同康不善和女子应对;加以途中经过,知道在座女仙只她一人最难说话,不便逆她。接连饮了几大杯,不觉有了醉意,胆气渐壮,随同说笑;对孙毓桐也敢作那刘祯平视,不似先前一味低头浅饮小吃,连人都不敢看的神气了。   司青璜问起来历经过。孙同康谈了一会,看出石、司二女仙均与主人至交莫逆——   石玉珠豪爽俊雅,还不怎样;只司青璜灵心慧舌,吐语如珠,说话每有寓意,难于揣测,又和孙毓桐终年常在一起,情逾骨肉——知道如欲与主人以后常共往还,此女最关紧要,万万不可得罪,巴不得见好于她,每问必答。   孙同康便把“少林寺访友,中途为报不平与盗结仇;颖水嵩山巧遇追云叟白谷逸、矮叟朱梅二老,引往少室峰腰崖洞之中巧服灵药;取得古仙人白阳真人所遗留的飞剑藏珍,又由妖人手中得到一柄宝铲。后遇女仙杨瑾,给了一封柬帖,内有二老致峨嵋山凝碧崖妙一真人的一封信;才知二老己走,命由水路入川,持函往谒,拜在妙一真人门下。   因遇少林寺侩赠银指点,托为带信,才见周铁瓢”等情,差不多全说了出来。   只说到末了一段,孙同康猛想起二老石上留字,曾有“遇桐则止,眉顶双栖”之言,主人名中正有一桐字,所居卧眉峰又与眉顶暗合;当时心头怦怦乱跳,话到口边又复缩住,那里还敢实说?偷眼往对面一看,孙毓桐听了出神,一双明如澄波的妙目也在看他;朗朗银灯之下,越显光艳。由不得心神一荡,益发面红耳热,通身也发起烧来。总算素来老成,人又机智,忙把头低下,假作整衣。停了一停,将二老石上所留四句偈语略去,强镇摄往心情,重又往下述说。   说完,除石、司二女仙听到后半,面有惊讶之色外,好似不曾看破自己窘状。心方暗幸,忽听司青璜笑道:“孙道友竟是白、朱二老引进到齐师伯门下的高弟么?我武当同门姊妹八人,与峨嵋派好些同辈道友,以及小寒山二女谢家姊妹均有交情,孙道友得二老引进,齐师伯断无不收之理。”   孙同康闻言,自然谦谢,觉着自己虽然是个凡人,不料师门声望如此高大,一说出来,对方立即另眼相看,又和三女仙拉成了平辈;不特面上大有光彩,将来拜师之后,只要努力修为,焉知不能到三女地步?心气刚刚一壮,司青璜又道:“孙道友在五乳峰所遇少林寺僧涤凡,乃周铁瓢昔年生死骨肉之交,可知他托你带信的用意么?”孙同康答说不知,请仙姑指示。   石玉珠道:“我想此事有桐妹身任其难已足。孙道友虽是峨嵋弟子,但尚未正式拜师;似此强敌,不要累他吃亏受伤,反而不美。”   司青璜抢口答道:“我如非适才亲见他那一剑一铲的威力妙用,也不会如此说法。   师姊你想,白、朱二老何等法力;这两位老前辈性情古怪,更喜提携后进,他照顾的人,向例不许旁人欺负。况且孙道友,如由秦岭陆行入川,既可就便绕道家中略为安排,又比行船要快得多,偏叫他由水路走。分明今日之事,早已算定。为践昔年铁瓢求他难中相救之言,所以才命孙道友由此经过,只催起身上路,却不限他到的日期。   “还有峨媚派目前日益发扬光大;他那玄功剑诀最是珍秘,从不外传。孙道友尚未入门,就说有二老情面,不会无望,共只个把月的途程,一入师门便领心法。杨师叔虽与峨媚两辈至交,如非有什么要事,对朋友未入门的门人,何须那等性急,越俎代庖,将由对方得来,向例除至交门人永不外泄的心法,择要传授?意犹不足,更把他所得法宝飞剑,用他佛门降魔真诀加以禁制,并还传以用法。这不是三位老前辈,早商量好来作成孙道友的么?   “现在柬帖未到开示日期,不信到时看我料得对否。铁瓢未始不知此次与妖僧对敌,关系他的成败;重伤新愈,法力更非妖僧对手。他乃本门弃徒,仅能在此托点荫蔽;如有人上门欺他,本山向例不许异派妖邪撒野,我们自可假公济私,以全力相助;一离此山,便格于本门成规,爱莫能助了。敌人不止一个,大姊法力虽高,胜自有望,如欲永除后患,却是艰难;万一妖僧也约到有力帮手,更是弧掌难鸣,能否完全照顾得到,就不可知了。此时得一助手,再好不过。   “他许是见孙道友无甚法力,有口好剑,也未必能飞出运用;以为双镜合璧,便无败理,却不知此镜非经行法炼过,不能尽发挥它的威力。孙道友得有杨师叔的佛法传授,比他要强得多;加以初交,不便求人,因此未把涤凡函中之意说出,只将宝镜借去,实是失策。孙道友如能与大姊同往,此镜之外,还加上他那一铲一剑,只到时不要怯敌心慌,万无败理。只不知孙道友,肯仗义拔刀犯险一行么?”   孙同康素来任侠仗义,本心想助周铁瓢报仇除害;只为自知无甚法力,恐事不成,反为铁瓢添累,方始中止。经此一激,已将侠肠勾动;再听说到石、司二女俱都爱莫能助,只孙毓桐一人独任其艰,并还缺一帮手,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有此两层原因,意志益发坚决,慨然说道:   “我来时,本欲锐身急难,嗣因周道长法力高强,尚为妖僧所伤;身是凡人,惟恐无力相助,反而累他分神。新得飞剑法宝,虽蒙杨仙师传授指点,尚未用过。别时又曾告诫,不到遇敌危急,不可出现。虽然中止前念,心实耿耿。现听司仙姑一说,才知可以勉效微劳,遇上这类事,便是外人也无袖手,何况好些渊源。如蒙孙仙姑携带同往,赴汤蹈火,决不敢辞。”   司青璜连赞:“好,好!”孙毓桐似在寻思什事,未置可否。司青璜道:“大姊怎不说话?妖僧毒砂甚是阴毒,非双镜合璧不能破。孙道友宝镜,虽是新得,但他得有佛门传授,比铁瓢以道家禁法运用要强得多。依我之见,可速命人将镜取来,到时你二人同往,万无一失。邪法厉害,但稍有疏忽,便即铸错,大姊就操必胜,也不可轻敌呢。”   孙毓桐笑道:“好在还有两天,且等我仔细盘算再定吧。”   孙同康和三女相处渐熟,对方人又豪爽娴雅,言笑无猜,再加上几分酒意,先前拘谨忸怩之态为之一尽。对于孙毓桐,更是中心爱慕,敬如天人。好容易遇此良机,既可为友仗义,助一有道炼气士脱难诛邪,籍报侠僧涤凡萍水相逢,慨假兼金之惠;并还可与心上人乘机亲近,真乃生平未有的幸事。以为对方用人之际,定必嘉许。不料孙毓桐先是淡淡的无所表示;等司青璜二次劝说,仍似有些推诿,并无允意。暗忖:听司青璜之言,自己明可胜任;这等凶险场面,事前应早定局。自己是客,主人相待又优,似此仗义拔刀,如以为然,必有几句嘉许的话;怎会如此冷淡,盘算再三?明是不肯面拒,设词推托。   他失望之余,心中一急,忽然想起紫青二婢曾有主人不喜臭男子上门之言;上门尚且不可,携带自非所愿。心疑孙毓桐不愿与之同行,忙插口道:“自知浊骨凡胎,孙仙姑如不便携带,只指明途向里程,约定时日,我自单人前往;会同应敌,也是一样。”   孙毓桐含笑答道:“道友资禀甚厚,并非凡骨,携带飞行,也无不便;要去自然同路,以免参差。不过,尚有一事踌躇未能决定。道友长途劳乏,时已不早,且先下榻安息,明日熟计如何?”司青璜还要开口,给石玉珠使眼色止住。   孙同康虽不知是什么用意,但看出孙毓桐并无不愿之色,词意也颇亲切,心情重又一热。只是贪看玉人,不舍离去;方想说是不困,石玉珠已先开口道:   “适见孙道友飞剑已是峨媚家法,但欠精熟。以此应敌,尚还不够;许是杨大师匆匆传授,未及详言之故。不问同走与否,均须勤习。好在妖僧所限四十九日之期未满,何日均可前往。我意桐姊如烦孙道友同行,可速令青萍传语铁瓢;令其稍缓二三日,谋定后动,以免临事仓卒,难竟全功。孙道友即照杨大师所传勤习;桐姊虽非同门,专一指点运用御敌之法,却是大有进益。有此三数日工夫,固是桐姊一个好帮手;便不同行,孙道友日后入川,也可免却许多顾虑,岂不是好?”   孙毓桐道:“铁瓢本定伤愈七日之内前往,只为孙道友急于入川拜师,他那宝镜恰有大用;多此一镜更操胜算,还可免却些顾虑危害,但不便挽其久留,只好提前。二姊所说自是有理,恐孙道友未必能多留吧?”   孙同康此时一心只在孙毓桐身上,更无二念,巳不得立功自示。又听说还要亲自指点他的剑术,早已心中服贴,万虑皆忘,便孙毓桐不开口,也要自告奋勇;再经心上人一说,明有挽留之意,益发心花怒放。暗自忻幸,更不寻思,抢口答道:“朱仙师并未明示日限,起初虽然心急拜师,但是修道人原主内功、外行同时修积,既然遇上,稍可为力,自不能置身事外,稍延数日无妨。因此还蒙仙姑指点传授,更是求之不得,感谢非常;敬当遵命,事完再去便了。”   孙毓桐似喜似愠的看了他一眼这:“你那口剑,实是奇珍,只惜功力尚差;幸得峨媚真传,稍为互相实习,便可发挥它的妙用。本意想请道友往适才走过的玉梅小榭下榻,为了演习飞剑,改请此楼暂住,以便早晚用功。东边有一斗室恰可入定。尽头小圆门,可通我新近所辟、平日用功养静的石室;设有两重禁制,除至交姊妹外,从未延过外客,道友自是例外。为了周道友的事,在家时少,如有什么事,或想随意游玩,门外微呼青萍、紫燕,便有人出,只管吩咐她们。今夜道友可先入定,做完功课,随意安歇。由明日起,早晚两次,我再奉陪练剑吧。”孙同康连声喜谢。   司青璜笑道:“孙道友,我一向口直,你满口仙姑仙姑的,听去俗气刺耳。我们平日相见,俱以姊妹相称,既显亲切,又不俗气。凶僧也是大姊敌人之一,只不知她隐居在此。你与大姊同舟共济,情如一家,此时谁也不当你外人。你将这称呼改去,叫他桐姊大姊均可,不也好么?”   孙同康偷觑孙毓桐,微笑不语,不禁心神一荡。一面镇静,就势答道:“三位仙姊既不鄙弃菲质,小弟遵命。”   司青璜突道:“还是少不了个仙字,自己用功夫吧,我们走了。”随和石玉珠,一同起立作别。孙毓桐随唤紫燕:“你且引客安置,我送二姊六妹,还有点事,明早再谈吧。”说罢,三女就在楼前,同纵遁光穿窗飞去。   孙同康回顾紫燕,本是娇怯怯和青萍侍立筵前,面上微带愁虑之容。石、司、孙三女一走,青萍也收拾残肴走去,只剩她一人在侧。见孙同康看她,面上一红,带愧带愠说道:“主人命陪客人,到那丹房中去打坐安歇哩。”   孙同康先遇二婢心存敌意,没对二婢细看。这时见她生得眉目如画,秀媚非常,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袅袅婷婷,立在对面,由不得使人一见生怜。暗忖有其主必有其仆,休看她小小年纪,又是一个使女;不说法力,单那本领,江湖能手中也自少见。似此美慧,定是主人心腹爱婢无疑,便笑说道:“多谢姑娘,先前我实不知来历,望你不要见怪。”   紫燕朝窗外天空中,看了一看,微愠道:“你还说呢!你如果早点收风,何致被恩主撞上。恩主虽爱我们姊妹,家法极严,犯必无赦。幸而今天不似往常,只是记责,没有当时行罚;否则,我们姊妹以后如何做人,不与你干休才怪,你明知我主仆来历,为想上门,行强迫我输口,还说事出无知,岂非鬼话。”   孙同康见她满面娇嗔,不好意思驳她。只得陪笑答道:“此事怪我不好,又将你法宝飞剑损毁,万分抱歉。此去峨媚拜师,异日修道,如获成就,定必设法以别的赔还与你,请你不要气了。”   紫燕闻言,微喜道:“是真的么?”孙同康道:“我此来是客,堂堂男子,如何失信于人。”说时,青萍也自走回,紫燕喜道:“姊姊,这客人果然好,他肯赔还我的法宝飞剑呢。”   青萍笑道:“我说如何?别的不说,你只看恩主和石、司二位仙姑,除却同道之交,平日最不喜与男人说话往还,何况是个外人!我们从小在此,几曾见有男客上门?今日这等款待来客,已是从来未有之事,又特意在恩主以前独自清修的丹室之内下榻,我至今还测不透是何原由?来客稍差一点,能这样么?你到这边来,我有话说。”   二婢随往一旁,耳语了几句再同走过来说道:“恩主回来,虽还有些时,但靠峰一面圆门,便是她的起居之所。此楼是她必由之路,万一突然回转,见还未引客人安置,难保不受责,且请去至丹室再说吧。”   孙同康一听,下榻之处乃心上人以前修炼之所,好生忻喜。同去一看,那丹室就在楼上东偏楼厢以外,当地原是与栖相近的一块奇石,大约半亩,室作六角形。前半空出一片平崖,崖侧另设飞侨,与楼相连。室外环列着百千竽修竹,月华皎洁,竹韵琤琮,清阴在地,旷宇高寒,置身其间,越令人有天风环佩之思。室中陈列更是高古雅洁,所有金床玉案、药灶丹炉,全都古色古香,净无纤尘。   二婢先引孙同康去往石壁一个色若锦云、不知是何异草织成的蒲团之上落座,然后双双下拜。孙同康连忙拦阻,已自无及。二婢拜罢起立,紫燕笑道:“我们想求你点事,能答应么?”   孙同康因主及仆,对于紫青二女早生怜爱,又觉毁了她的法宝飞剑,不好意思,闻言立答:“只我力所能及,无不应允,但说无妨。”   紫燕喜道:“我们原是好人家儿女,只为早丧父母,受了恶人虐待,多蒙恩主收容。   先见根骨太差,本意稍为长大,多赐金银,送还故乡,交与我们亲族安置。经我二人再四苦求,愿为婢女,随侍恩主,永不离去;又经石、司二女仙代为说情,方始允诺。平日相待,自是恩厚。   “去年我姊妹想学飞剑道法,又复苦求。虽蒙恩允,但听司六姑说,恩主原极怜爱我姊妹,想收为门徒;只因根骨不济,恩主又好胜,恐将来出外,受人欺侮。再者,修为成就也难,于是未允。六姑怜念我姊妹对主忠心,向道坚诚,特意指了一条明路,令我二人留心。说现今各派仙人中,只峨嵋派得天独厚,炼有不少脱胎换骨的灵药仙丹。   此后如遇见峨嵋门下,能求得一两粒灵丹,再肯努力前修,便有成道之望。那时二位仙姑再向恩主求说,必蒙恩允了。   “人都是向上的,我姊妹自闻此言,除奋勉用功外,日常都在留心。无如恩主素少外客来访,又不曾离开此山。虽听说恩主与峨嵋派女仙墨凤凰申若兰至好,但我们已在此八九年,从未见她来过;想要求她,也是无法,空自盼望。今日因见那面宝镜,除光华不同外,与恩主那镜子一样;前听恩主说过,她隐修多年,便为等这双镜合壁之故。”   说着紫燕沉吟了一下又道:“恩主向例不许我们多开口。她和六姑说那些话,多听不明白。只知此镜关系她甚大,因此生心,想要夺取。偏生你是周道长的朋友,休说无故不能下手,就下手周道长也必不许,没奈何只好退出。恰巧那马狡猾,吃了我的紫苹。   正想借故引你寻事,以便反脸夺宝。,那马反寻上门来,引起争端,被你将我飞剑和六姑所赐法宝损毁;结局你却成了我家从来未有的嘉客。如今前事不提,我也不想赔还飞剑法宝,只求你峨嵋拜师之后,代我们各求一粒毒龙丸和两粒大还丹,成全我姊妹两个,便感谢不尽了。”   孙同康暗忖:以三女仙的道力交游,尚不能求到这等灵丹,必是本门灵药珍贵非常。   自己师还未拜,如何可以许此愿心?本想拒却,一则身来是客,对方两个幼女,先前又毁损了人家的飞剑法宝,不好意思;二则本心怜爱二女,不忍使其失望。正作难间,一看二女,见自己沉吟未答,全都秀眉微颦,满面愁急凝盼之色,越觉楚楚可怜,难以峻拒。想了想只得答道:   “你姊妹向道坚诚,人又聪明,便是平常相遇,我也极愿为你们尽力。不过话须言明在先,我虽蒙朱、白二位仙师修书,引进到峨嵋门下,无如人在途中,师还未拜,师门灵药至宝,不知到时能否请求,我实拿他不定。我入门之后,定必相机力求;只求不到时,却不要怪我失信。”   紫、青二女同声喜道:“我们只求你尽心,能否如愿,那是我二人的缘福命数,怎敢丝毫抱怨。”   孙同康道:“既能谅我苦衷,即或至时事有碍难,也必代向朱白二位仙帅苦求,你看如何?”   紫燕笑道:“那更好了。时巳不早,请用功安憩。恩主不知何时方回,就回今夜也不会再见。我看她对你实是破例厚待,闻你新得峨嵋真传,最好加功参悟,明早相见,必能得她指点,大有进益。有要用我们,一呼即至。多谢你的盛意,我们去了。”说罢,作别自去。   孙同康便往蒲团上坐下,始而回忆此行遇合之奇,思潮起伏;只一闭目,孙毓桐的倩影便涌上心头,怎么也不能宁静下去。待了一会,猛想起自己一个凡夫俗子,素来正直,不亲女色,怎今日为一女子动心?并且对方又是一位女仙,平日连男子都不令上门;萍水相逢,如此情厚,明是看重朱、白二位仙师和师门渊源。休说稍为失礼,便有什么妄念被人看破,必下逐客之令。不特丢了人,也必被各位仙师知道;认为无品行,犯了色戒,不许入门。从此仙凡立判,仍堕红尘,岂不把这不世良机错过?当时心中一惊,立即省悟过来,居然把妄念止任,照着女仙杨瑾所传口诀,用起功来。   孙同康本是历劫多生,根骨甚厚,对于孙毓桐也是前几世的夙因,由不得衷心爱恋,并无色欲之私。这一警觉,居然潜神定虑,将本身纯阳真气,由“鹿车穴”要道一阳之始,缓缓逆升而上;到“灵羊穴”,逐渐纯一。再升至“太白”、“天牛”,人天分野,真气越发凝炼。由此经大椎骨上“玉枕关”,稍为停顿,便将道家认为阴闭难通的“生死玄关”冲破,转折盘旋于“紫微”、“太乙”、“天庭”、“玄母”、“砚珠”之间。   走完“九宫雷府”,度过“十二重楼”,经“绛宫”(一名离宫)、“朱灵火府”、“土府童庭”;再调“寒灵丹精”、“玄武煞气”,转入“银河”。由一分二,经左玄右牝、肾命两门,下达“涌泉”、“三里”二穴,重又逆行;到了尾闾附近,二气归一,改穿“中元地阙”。此后便返本归原,一任真气自在流行,坐忘入定。(此节所谈坐功,笔者虽亦不乏师承;第以俗尘碌碌,买山无计,功课久荒,记忆弗详。此中利弊,实所难言。为应各方读者函嘱,附记于此,读者幸勿以此尝试。每日静坐半小时,舌舐上颚,调息咽津;勿嗜色欲,少餍肥腻。行之日久,自能却病延年,不须此也。)   孙同康途中,虽然得暇便照口诀勤习,毕竟旅次嘈杂,阻碍静修;这时置身仙山灵境,又经过一番警觉策励,益发用志不分,万虑皆志。当时豁然贯通,进入妙境。坐完起身,已是气和神旺,天君通泰。再步出门外一看,月光如水,人在镜中,万里晴空,更无忏翳。远近群峰,时有白云如带环绕山腰,自在浮沉,因风舒卷。到处静荡荡地,只修竹吟风偶发清籁;花影娟娟,自然幽艳,心神一畅。一看天色也就子正,适才并未坐了多少时候。独触灵机,恍然大悟,忙又回到原处,二次用功入定。由此返虚入浑,物我皆忘。   这一坐,竟到了次日傍午。孙同康还不知生具夙根灵慧,就这一夜工夫,悟彻玄机,功力大进。主人主仆已各来过一两次,因看出他神仪内莹,英华外映,是进步紧要关头;又料他夙根深厚,仙缘遇合,巧服灵药,得了高明指点。,峨嵋真传,竟于极短时间内,屏除初来杂念,到此境界;心中喜慰,便不惊动他,各自走去。   等到孙同康坐罢起身,觉着周身轻便,舒畅已极,知有进境,方自忻幸。因室外修竹轻阴,只知日出天明,不知时间早晚;及至走往门前一看,一轮华日已到中天。想起昨晚主人曾有早来炼剑之言,必是自己入定太久,未去前楼。主人或当旅途劳乏,尚在梦中,不便相唤,因此误却。念头一转,玉人情影重又浮上心头。正在悔惜悬想,打算去往前楼,去向紫、青二婢探询;紫燕忽由竹林外捧了盥具,姗姗走进,见面便笑道:   “师叔真用功,进境更是神速。师父早来到此,甚是喜欢,少时便请师叔去至楼外栖凤坪上练剑了。”   孙同康闻言大喜,方要开口,紫燕忽又盈盈下拜,起立说道:“弟子只改了称呼,还志了禀告师叔呢!昨夜分手不久,师父便同六姑回转,弟子便将师叔恩允,异日代向峨嵋求取灵丹之事禀告。六姑便命弟子等退出,与师父商谈了一阵,再行唤进。说向恩主劝说,已蒙恩允,收归门下;并说师父自来就比师叔年长一月,今弟子转告师叔,再见师父时以姊弟相称等语。   “天明前,六姑别去,今早师父因听弟子说,师叔尚在定中,亲来看望;归告弟子,说师叔一夜工夫大为精进。峨嵋家法,固是有名的事半功倍,易于速成,如非本人道心坚定,生具灵根夙慧,也无此快法。说时大是喜慰,随命弟子等师叔起身,侍完洗漱,先去楼中进食稍息。师父为助周道友,想将妖僧和众妖党除去,须往山外一行。去已多时,不久必回,便陪师叔一同练剑了。”   孙同康越发放心大喜,又向紫燕道贺。盥洗后,同去前楼,见玉案上肴果酒饭,均已备齐,便要紫燕同食。紫燕答说:“每日辰、酉两餐,素食为多,已然用过。再者,师父未命陪侍,弟子不敢。”   孙同康也不勉强,自坐饮食,笑问:“青妹何往?”   紫燕答说:“师叔最好呼名,不要如此称呼。师父相待虽厚,家规甚严;如若听见,还当弟子等放肆呢!青萍师姊,随师父出山去了,一会就回来的。”   孙同康见她虽仍笑语天真,执礼甚恭,比起昨夜晤谈随便情景,大不相同;料是主人看重,必有嘱咐。重又想起前事,不觉停杯沉吟,出起神来。   紫燕笑问:“师叔有什么心事?可是怕延误行期,入川心切么?”   孙同康道:“朱、白二位仙师并未限我日期。这里的事,三二日可了;令师飞行绝迹,瞬息千里,就多耽延,如能求她携带一行,只比人走更快,有何妨碍?”   紫燕笑道:“师叔倒想得好,只恐师父未必肯带你同飞呢。”   孙同康道:“我一介凡愚,令师天上神仙,对我如此厚待,感恩切骨;就不肯携带,为她效力,”是万死不辞。只不知令师背后对我如同说法?”   紫燕闻言,略为寻思,反问道:“这先不谈;照此说来,峨嵋派领袖群伦,高出各派之上,你为师父误却不世的仙缘,也是甘愿的了。”   孙同康笑答道:“你师父便是仙人,我如真为她误却仙缘,她也不能坐视不问,焉有此理。”   紫燕又笑道:“听师父说,她只散仙,小能飞升灵空仙界,所以至今仍在名山寄迹,不能离出尘世。那么你如能拚却在尘世上,多留一个多甲子,向妙一帅祖求说,连她一齐归往峨嵋门下,一同修炼,连弟子等也相随沾光。但是她除延迟年月,不能与峨嵋第一代弟子同证仙业外,还要经一次大劫。前途也有好些艰危,师叔也愿意么?”   孙同康话未听完,已自触动情怀,心头乱跳;情不自禁,脱口答道:“与你师父同门共修仙业,更是求之不得的事。但能如此,休说灾难,生死皆非所计;只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紫燕笑道:“师叔如此存心,也不枉帅父这等?你。不过,这决不是师父心意;照她心意,恰与此相反。咋夜她还与六姑争论,本想师叔早日上路,纸为师叔身有至宝仙剑,易被妖邪生心。长途千里,所经又有两三处妖人巢穴,想等你飞剑学成,能够凌空飞行,再送上路便了。”   说着,她又加重了语气道:“师叔先不要问:就问,我也不肯就说详情。只请师叔信我,照我所说行事。我报了师恩,师叔也得如愿。师父面前你只装騃,更不可露一字;稍被看出,我必受重责严罚,师叔想必也不忍心。以后弟子暗中请师叔如何便如何;像昨晚吃酒时,眼睛老朝师父看也来不得,外表越庄重越好。师父固然未必怪你,她恐你吃亏受苦,就要早打发你上路了。”   “没有日内这一局,你不早走,便是向道不坚;如早起身,休说与师父同证仙业,见面都恐不易,岂非两难么?此中详情,好些未到时机,不便明言,三数日后,自知就里。我和青姊出入必偕,像今日对谈机会,实是难遇。最好当着青姊,也不要问。师叔自不免要吃一回大苦,但我事前定必先说。去否在你,如不愿冒这危险,也可作为罢论;到时不去,仍走你的便了。”   孙同康虽然好些仍自不解,但已听出,只自己肯冒危难,延迟一二甲子成道,便可与心上人同证仙业。又知昨夜偷觑心上人玉颜,已被看破,竟未见怪。想起仙人在石上留字“遇桐则止,眉顶双栖”之言,不禁心荡神摇,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勉强遏住心中情思,答道:“此时你不发问,我也无话可说。只要果如你说,赴汤蹈火,我必照办便了。”   紫燕道:“今日在此,请师叔随意起坐,不可再谈此事,大约师父快回来了。”   孙同康应诺。紫燕又去端来一玉妴香茗,说道:“师父早断人间烟火,只是品茶犹有夙嗜。此是南宋小凤团贡茶中的极品,因经南海青门岛主女仙朱苹,用仙法封藏至今。   师父与朱仙子本不相识,前年女昆仑石二师伯偶往相访,谈起双方闻名,神交已久,又谈起师父嗜茶之事。   “恰巧师叔将来的师姊秦大师伯紫玲,飞书约朱仙子和二师伯,往游所居海底仙府紫云官;留连数日,再同往中土访友。因此带了十团,便道来谒大师伯——武当派教祖半边大师,并与师父订交赠茶。便这烹茶的水,也是秦大师伯带赠的,峨嵋仙府凝碧崖仙籁顶上灵泉,用盛天一真水的玉瓶带来,经师父另用宝瓶收存。看去一小瓶,实则比十担水还多,足供好几年用。这还是咋夜师父吃剩下赏给我的,我舍不得吃,留来孝敬师叔;虽经重煎,一则水好,二则壶碗均是宝器,只是火候、色香味仅比头次稍差,即此已隽绝人间了。”   孙同康素嗜茶酒,端杯一尝,果然香味隽永,饮后神清。因见紫燕不特美秀灵慧,吐属也极烂雅,笑问道:“谢谢你的美意。你小小年纪,吐属如此风雅斯文,莫非学道之余还读书么?”   紫燕道:“弟子年幼,读书不多,只为师父系出名门,从小便怡清翰墨,至今同道往来,不废吟咏。石家二位师伯,和一位道号“姑射仙”林录华的师伯,俱是极好诗才;昔年于武当七女中,号称二秀,与师父交情也很厚。休说师父暇时还教,平时耳濡目染,自然短不了窃点皮毛,致令师叔见笑。”   孙同康方想问她,此时温文礼敬,与昨晚对敌判若两人,为何前倨后恭?忽听破空之声,紫燕忙道:“师父不在,竟有人来,必有话说,弟子去去就来。”说罢,便往楼外纵落。随见一道青光自空飞坠,落在栖凤坪危崖下面的环峰朱栏栈桥之上,未看清是否石、司二女之一,紫燕早已跟踪赶去。   待不一会,青光刺空飞去。跟着紫燕跑回,面带忧疑,匆匆说道:“师父就回,见时请师叔千万不要说有人来过。”   孙同康问道:“来人是否石、司二位女仙么?”   紫燕急道:“正是六姑,她也是为了师父;师叔快不要问,师父灵警,一知此事,便误她的事了。”   孙同康点头应诺,正自悬揣,破空之声又起,只比前次低微得多。先是一青一白两道光芒,由山外高空白云层中飞来,日光之下,飞高声微;再吃青天白云交相掩映,如是未服灵药以前,耳目几难闻见。   因来路颇远,看去飞行较缓。忽耳听紫燕欢呼得一声:“师父、青姊回来了。”同时,前见青光忽又由后山一面空中出现,电也似疾迎上前去。转瞬双方均到栖凤坪上空,三道剑光会合下降,落地现出孙毓桐和青萍。那两次出现的青光,果是武当女剑仙司青璜,似与孙毓桐无心相值,另有他事要去神气。   双方见面,只在楼前互相说了几句,遂朝着搂上含笑道:“适听大姊说,孙道友昨晚别后,用功甚勤,今早大为精进,可喜可贺,好自珍重。随同大姊勤习,定能如愿成就。我适有事,须往青城山一行,改日再见吧。”   孙同康正自举手为礼,口呼六姊,待要下楼相见;司青璜说完前言,已自飞去。孙毓桐也往楼侧手去。随听紫燕道:“师叔不必下楼,师父就来,还有话说。”   待了一会,先是紫青二女走来。青萍礼拜之后,悄声说道:“师父说师叔那宝铲也是稀世奇珍,但师叔尚不会运用,只能仗以防身。少时务请师父传授用法,如若推辞,可说异日峨嵋师傅虽然神妙,师父也是玄门正宗,此时学会用法,此去途中,可以壮胆,它便教了。”孙同康喜谢指点。忽听遥呼紫燕,二女便同赶去。   一会儿孙毓桐师徒三人走来。孙同康见她衣饰本较石、司二女仙华丽,这时又换了一身深紫色的短袖紧身锦衣,露出半截雪也似白的手臂,越显得柳腰约素,玉腕凝脂,皓齿嫣然,清丽入骨;比起咋晚初见,彷佛又添出无限丰神。眼前倏地一亮,不禁目眩神摇,心又怦怦一动,暗道不好,不敢多看,忙自镇慑心神。方欲迎前礼拜致谢,孙毓桐已笑拦道:“我们同是世外之人,日常相见,越随便越好。我较你稍为痴长,转劫在前,如不见外,以姊弟相称足矣。”   孙同康听口气如此亲切,神又一荡,口中唯诺,竟无话答,其状甚窘。孙毓桐始终落落大方,如无其事,一面禳坐,随问:“昨闻道友持有白、朱二老柬帖,可知开视日期么?”   孙同康道:“那柬帖颇厚,外面纸有二行字迹,已然隐去。到此以前,曾经取视,空白处忽现启视日期,应在三日之后。为周道长报仇除凶,恰在此三二日内,许是于此有关,也说不定。”孙毓桐略以沉吟,说道:“同弟,你真要参与此事么?   孙同康慨然答道:“修道人重在修积,原不计什艰危;似此凶僧所害又是端人正上,平日相遇,尚无坐视,何况追随大姊,勉效微力,任多凶险,也断无食言背信之理。”   孙毓嗣道:“既是这样,且先把飞剑练好再说吧!”随令下楼,同去楼凤坪上。将昨晚今朝进境问明,笑道:“峨嵋剑术,虽然神妙,不可思议,只有夙根夙慧的人,便易成功。如非同弟预服白阳真人灵药,又是屡生修为,也无如此容易。不过你未入师门以前,前生灵智未尽回复,遇敌时恐不免于疏忽。为此把周道友赴敌之事挪后四日,到时仙示己然开示,能否与我同行,也知道了。”   孙同康早觉美人恩重,感切肌骨,应诺惟谨,那还有什么说。孙毓桐先傅他用本身真气与剑相合,以及攻守击刺之妙。传完,各在相隔十丈以外的危峰奇石上立定,令孙同康只管将飞剑放起,按照所传尽力刺来。   这时孙毓桐独立危崖,向外石角之上,奇石孤悬,下临千寻削壁,常人见了都觉眼晕,她却俏生生按剑独立。人是那么娉婷美丽,又穿著一身云锦霞裳,天风吹袂,飘飘欲举;加上当地的奇峰秀梧,异卉名花,与坪上的楼亳互一陪衬,宛如小李将军所绘仙山楼阁,中间有一瑶鸟飞仙,翩然降临。   孙同康越看越爱,心中万分矜宠,直恨不能俯伏足下,受其践踏,才称心意。只顾呆看,闻言竟答不出话来。正在心乱,忽听紫燕喝道:“师叔呆立作什么?怎不将剑放起?是为难么?”孙同康想起她先前警戒之言,不禁大吃一惊,乘机答道:“我正在想适才令帅所说用法呢!”随说一拍剑囊,银光如虹便自向空飞起。   孙毓桐见他飞剑来势颇缓,笑道:“这样不行,白阳仙剑虽是神奇,我尚能勉力应付,只管加功施为,无须顾忌。”孙同康明知对方剑术高深,不过借此掩饰,立即依言施为。孙毓桐飞剑,也早放出抵御,随时指点秘奥,孙同康一一领会。一时剑气冲霄,惊虹泻地;星飞电舞,纵横交错,神光离合,穷极变幻。偌大一座栖凤坪,全在剑光笼罩之下。斜阳再一返照,映得坪上楼台花木齐泛流霞,谲丽无俦。   孙同康虽然贪恋玉人颜色,当此难得良机、紧要关头,居然也能强制情思,按照本来所学,与当日所传授的法诀,全神贯注,竭力应付。好在重于指点,不是真斗,飞剑本质既高,又得有女仙杨瑾传授,竟无手忙脚乱、相形见绌之势。   孙毓桐见他全力应战,空隙极少,尤其是心无二用,一学即会,暗中大为嘉慰。练完同去楼上,紫、青二女早已奉命先往,置酒相待。孙毓桐让坐笑道:“同弟灵心夙慧,如此精进,真个难得;此行如遇寻常左道中人,也足可应付了。”   孙同康见她笑语温柔,喜形于色,自是喜幸非常,乘机说道:“小弟钝根薄质,蒙大姊深恩宠遇,视同骨肉,五中铭感。来时嵩山所得妖人宝铲,虽蒙杨仙子略传用法,尚不能以之应敌,不知大姊可能一并传授么?”   孙毓桐原意,孙同康留不数日,便要起身;料知仙示特命水路入川,又预传以峨嵋心法,前途定有事故,本想他多学一点本领;恰巧当日与司青璜的约会,又以人赴青城作罢。石氏双珠,也奉师命出山有事,正好闲暇,闻言答道:“此宝果然大是有用,并且学它不难。我料前途也必有事,多此一宝,连那宝镜,就遇稍厉害一点的强敌,也无害了。率性今晚都传你吧!”   孙同康见她边说边饮食,深清款款,自然流露,人是那么美艳,气度容止,偏又那么高华端雅。正自又爱又敬,又感激又喜欢;忽见玉人提壶酌酒,皓腕待舒,柔荑春纤,脂凝雪映,忍不住心又一动。稍涉遐思,猛想起对方天仙化人,萍水相逢,如此深情相待;只为世外仙侠不计男女之嫌,又重师门情面,百计指点照护。似此深恩大德,百世难忘;理应尊如严师,敬如天人,才是正理。如何不自忖量,大德不报,转以对方相待情厚,敢生妄念?当时警觉之下,不禁心惊愧悔,刻意戒备,矜持起来。   孙毓桐见状,星眸微注,口角嫣然,似想开口,欲言又止。孙同康一味警惕,也未在意。吃完之后,又在楼角凭阑望月,清谈了一阵。孙同康虽然满心敬畏,不再胡思乱想;当此仙馆银灯,碧空明月之下,对着这心上玉人,三生爱宠,情根早已深种。何况二人立肩斜立,相去甚近,愈觉容光照眼,吹气如兰。人非太上,孰能遗此?   孙同康越是害怕,不敢冒失接近,情苗益发滋生怒茁。对方所问,又是家常经过,以及日后拜师学道,修积内外功行之策,在在显出亲密关系。宛如多年知己,劫后重逢,一往情深,自然流露;由不得使人心醉神驰,说不出的一种况味。   孙毓桐原本有意相试,见他由对面接谈,变作面对月光,不再把双目注视自己;还当道心坚诚,已能克制情关,心中还自暗喜。那知三生爱侣,情缘纠结,想要摆脱如何能行?这等想法,正走反面。一会,孙同康为恐情难自禁,言行失检,重申前请。   孙毓桐早知夙世因果,特意借此查他的心志。觉他相对不如预想之甚,立即应诺。   命将宝铲取出,仔细看过,笑道:   “此宝名太乙分光铲,与金姥姥罗紫姻的紫烟锄,均是北宋时代地仙半峰山人炼魔之宝,此铲威力更大。后来半峰山人得到一部上清仙箓,重修玄门上乘仙业。不料此时正临道家四九天劫,上人平素游戏人间,专以济人为务;法力虽高,同道之交却少;只有华山地仙陈希夷是他至交,可以为助。事前往求,偏又远游海外未归。心想多年老友,对于自己切身成败,不应如此漠然,怎将洞府封闭,连徒弟也一齐带走?心中大是不快,便把封洞禁法撤去,意欲入洞,留书诀别。   “忽然发现桌上留有一张柬帖,上写陈希夷为他应劫之事。连用先天易数虔占多次,均以天机莫测,不能尽悉微妙。半月前,南海玄龟殿散仙易周父子来访,二人合力同时占详。经三日夜默运玄功虔心占算,二人始算出山人所得仙舞乃是副册。习此法并非不能成就,无如到手稍迟,全功未竟,天劫已自临身;又是中年入道,不是纯阳之体。天劫厉害,就有能手相助,也是不济;只有拚着转世,期前尸解,方可转祸为福。因知此举决非所愿,劝必不听,为此留书详告利害,务令照办。除历述前因后果,以及预防方略外,并将易理告知,如不深信,照此推算即可省悟。   “山人以前原曾算过多次,只为大劫天机微妙,越是局中人越算不出。任是法力多高,也只测知一个大概。初以苦修多年,方有今天;道家转劫危难既多,修为又苦,在初降生十余年法力未复以前,如无前生同道援引维护,更易受左道妖邪,劫持诱迫,堕入旁门;因此不愿舍却原有法身转世。看完柬帖,留书致谢。回山再照所说,细一推算,果与陈、易二人之言相符合。因还有十年光阴,主意巳定,无须惶急,意欲期前多积善功。   “出山云游,正值方腊乱后,无意中做了一件大功德,同时也到了解尸时限。刚把法宝仙箓,分别用法力埋藏在岷山、青城山、仙霞岭三处,准备转世取用。期前三日,忽遇神僧天蒙禅师化点,转世才五岁,便皈依佛门,前生法宝并未往取。到了明初,才先后落到有缘人手中,只此宝不曾出世。   “我先也不知底细,昨日你用它防身,我在后山,随侍武当派教祖半边大师洞前闲眺,经大师指点,才知大概。她说此宝本身威力,已是神奇,并且不论正邪各派,甚至常人得到均能应用,只功效、威力大小不同罢了。   “你将来照师门传授,固是极好,便照我所传去炼,也是不差。你根骨夙慧俱佳,又得峨嵋剑诀和我适才指点,学时极易;只消用上三个时辰工夫,以后立可随意运用。   虽还不能全发挥他的威力,也差不多了。可惜遇杨仙子走时太匆迫,无暇多传,否则,此人具有仙佛两家之长,威力岂不更大!”   说完,先传了用法口诀,将宝铲化为一幢青光,悬向身前;运用本身真气与之相合。   等气机相引,与宝相合,随意消长,由心发收;再令如法勤习,不可稍懈,有个把时辰过去,便成功了。   孙同康见心上人以全付心力指点,手口兼用,直无停歇,感恩刺骨之余,居然一心练剑,未起杂念。孙毓桐见他勤奋专心,也自忻然。练完天已中午,孙同康见心上人为己辛劳,由日间归来练剑起,毫无休歇;心中不安,再四致谢。   孙毓桐笑道:“我们修道人,似此半日一夜忙碌,有什么相干?只望同弟向道坚诚,由此奋勉前修,完成仙业,勿以世缘为念,便不枉我用心了。时已天明,你还未到断绝眠食的功候,连日长路也颇劳乏。适才心无二用,又在运用真气,与平时打坐差不多少,故不觉累;然总须歇息,仍请回房,少卧些时。起来我如在家,自会命人来请;否则有事他出,饮食随意向小徒索取,闲时用功便了。”   孙同康虽已强制,不再生出妄念,但是情网已深,如何舍得离开?想说自己一点不累,又以孙毓桐己为自己忙了半天一夜,也须休歇,不便挽留。稍一唯诺之间,孙毓桐己作别走去。对面一起,还能强制心情;这一走开,只见背面,越觉娉婷情影,无限丰神,由不得心神欲醉,万分爱恋。刚想用什么措词唤她回来,环佩珊珊,玉人已杳,只剩风袂云鬟,萦绕脑际。   方自呆立凝望,心乱如麻,忽听紫、青二女齐低呼:“师叔请归卧吧!”同康心惊回视,二女面带巧笑,知被看破。面上一热,忙道:“我承令师傅授,累你二人也一夜无眠。你师徒对我恩德,真令人没世难忘。此时我并不倦,不过令师盛意,命我安歇,不敢不遵。我且回房少歇,令师如起,敬烦唤我一声,尚有事请教。”   二女笑道:“静室蒲团甚大,原是家师以前打坐之用。靠壁另有小榻,上设衾枕乃是昨夜新备,可供师叔安眠。我二人尚要随侍家师,请自去吧,恕不陪往了。”   孙同康只得回转昨夜原住静室之内。想到仙业艰难,百世不遇,好容易有此际合;如陷情网,不能自拔,从此堕入重渊,也未始不自知警惕。再一回忆孙毓桐相待亲厚情景,和朱、白二仙师在嵩山石上所留“遇桐则止,眉顶双栖”之言,又似与人名地名均有吻合;心上人的声音笑貌,以及款款柔情,重又浮上心头。似这样天人交战,思潮起伏了好些时。最后盘算,心上人看重自己,十九由于向道坚诚,修为勤奋之故。不问如何,用功终是要紧。念头一转,立去蒲团上坐定,宁心调息功用起功来。   孙同康终是累世修积,道心坚定;只管三生爱侣,劫后重逢,清丝牢系已难解脱,到了用功之际,仍能使心智澄明,摒除万念。不过一泓清水时起微波,比起昨晚更多一番强制之功罢了。   光阴易过,这一坐不觉又近天明。也是孙同康定数该有一场灾难。峨嵋派真传心法,只学的人是个慧根美质,用功再勤,极易修为;并且只把初步功夫学会,将本身真气凝炼为一,能够运用通行士二周天,日常按时入定用功,一任多少天不睡,也不困乏,精神反比以前健旺。孙同康坐罢起身,如不就枕,一到天明,紫、青二女必来相请。孙毓桐昨晚已经盘算,决计不令参与当夜之事;见时,定必设词劝阻。孙同康把她奉如天神,决不敢于违背;再过两日便即起身入川,不致受这一场大难了。   只为孙同康爱恋过深,先前打坐过了时候,起见星月交辉,夜犹未央,当时自不便去惊扰主人;想再用功,又恐和前夜一样入定时久,起来玉人己自他出。便去小榻上卧倒,本意略躺片时,静候紫、青二女天明来唤。不料人生眠息多年习惯,越是心身健强的人,越易入梦;虽因勤习坐功,体力未疲,睡眠终是舒服;况是多日不曾好睡,并有两夜未眠,睡的又是极温软的沈席。着枕以后,略微胡思乱想一阵,便自昏沉睡去。   这一睡,竟到了第三日过午。梦中闻得紫、青二女在呼师叔。睁眼一看,二女同立榻前心中有事,开口笑问:“可是大姊唤我去么?”随说随即坐起。这才看出二女秀眉紧锁,面有愁容。心疑二女因事受了斥责,还没想到别的。正打算问,紫燕己先答道:   “师叔快起,进点饮贪,再说细情。”孙同康见桌上盥具早佛,急于往见心上人,匆匆洗漱,便想走出。青萍道:“师叔,你的宝铲仙剑怎不带上?少时还要应用呢!”   孙司康自得飞剑法宝以来,从未离身;只有昨日练习归来,用完功就卧时。因当地是神仙宅第,不似旅途之中,须防宵小妖邪劫夺盗取;随手解放身后。不曾佩上。闻言当是少时还要练习,仍未在意,忙回手榻上,取来佩好。猛瞥见窗外竹休中绿阴阴的,只地面上却节出大片日影,才知日色西移,天已不早,自己竟会睡了一整天。恐孙毓桐出门访友,好生后悔,边问道:   “我咋晚回房打坐时久,天已将亮。本想求见令师,请她指教,因时太早,你两姊妹又连日劳乏,想必尚睡,未敢惊动;想躺在床上,等候天明求见,不料睡得这死。”   紫燕道:“我二人如不来请,师叔到了明天此时也未必醒呢!”孙同康竟未听出言中之意。因紫、青二女,从小便被孙、石二女引渡入门,以前虽是服役侍女,但是仙居清闲,主人又最爱怜,一向娇憨;背了上人,便笑语天真,憨不知柱。孙同康见三女,平时言笑,喜容常挂在口角上…这时答话之间,面色始终沉郁,若有心事。心中奇怪,随口问道:“令师今早又出门了么?”   紫燕道:“帅父傍午就同周道长走了。”   孙同康闻言,想起周铁瓢借宝镜时,原说三日内归还;妖僧斗法,自在期前。后听主人说是改期,也未细问。照此情形,必恐自己涉险,单独前往。再一回想前情,与昨日紫燕所说,二女面色又那等忧愁,心上人此时未归,定已挫败被困无疑。不禁大惊,急问道:“令师法力高强,想必一到成功,怎此时尚未回转?石、司二女仙可曾来过.有什么话说么?”说时,三人已到楼上,酒食也早备好。   紫燕道:“师叔尚未用饭,你吃我说吧!那妖僧真名叫做蓝奇,以前原是师父手下败将。因他作恶多端,本欲为世除害,已然将他困住,被一妖党赶来救走;投到苗疆赤身峒,五毒天王列霸多门卜,学了不少邪法,早就立志报仇。不料列霸多,为了妖徒长臂神魔郑元规与峨嵋派结仇,恶迹又多,致峨嵋七矮所诛;师徒多人伤亡殆尽,只妖僧和另一妖人漏网。   “妖僧知道峨嵋势盛,各正派仙侠多有来往;去了赤身峒靠山,惟恐势孤,不敢冒失生事。近十多年,师父隐居在此,除同道姊妹往还外,不轻与闻外事,外人久已不知踪迹。自从赤身峒瓦解,妖僧又壮庇到红衣僧加答吉门下。学会旃罗墨法,又炼了些九寒沙,自信邪法已高,重又勾起复仇之念。”   “周道长昔年,曾用飞剑削去他一片头皮,几乎送命,怀仇也是多年。无如此时周道长尚在武当门下,未曾犯规被逐;教祖半边老尼素护门人,法力既高,又与正教长老交厚,生平从未受挫,不是好惹。周道长犯规以后,自知强仇太多,一味在山中隐晦苦修。妖僧本不知他被逐,隐忍至今。   “偏巧老河口上流柳林坝土豪彭崇汉,以前恃势横行,无恶不作,为周道长所制;怀恨出外,寻人报仇。辗转寻访,拜了妖僧为师;二恶相济,立时寻来。虽己访出周道长被逐之事,终以武当旧例,异派妖邪向不许在山中走动,何况寻仇生事?惟恐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上门欺人;先在隔河小镇上结坛行法,等准备停当,再着一凡人入山诱敌。   “不料周这长多年济贫扶弱,人缘最好,先期得信。强仇颇多,还不知来路深浅,暗中赶往,认出是多年前的仇人改装到此。当时现身叫破,约期斗法,决一存亡。彼时不知妖僧底细,和所炼九寒砂;以为这类邪法,事前结坛颇为费事,径想就此除去。不料妖僧竟在双方交手答话之际,暗放出一粒九寒砂。总算周道长近年修炼功深,应变神速,当时还能强自忍耐,未被看出,送了性命。   “妖僧见他中毒,如无其事,震于以前威名,相隔多年不知强仇深浅,所答的话又妙,也自内怯。知道九寒毒砂,不用旃罗魔法相辅为用,威力要差得多。一听约期,立即应诺。周道长勉强飞回,刚到所居茅篷前落地,人便昏倒。幸被司六师叔空中发现,看出他飞行有异寻常,自己不便前往,告知师父赶去,抬到我家,与他服了三粒灵丹;再用师父那面宝镜,会合本身纯阳真气,接连三日夜,才将毒砂去净,人已重伤。   “他知师父素性好洁,此事由于定数,再三求去;嗣经强劝,才将石二师伯旧居洞府暂借他住。总算妖憎不知师父在此,否则,师父生平只此一个仇人,久无音信,早疑恶满伏诛,必不在意。又常喜和六师叔并马游山,或独出访友;妖僧不是昔年怪装束,见面未必认得,一旦狭路相逢,骤然发难,就不遭毒手,吃亏料所难免。   “后来司六姑向半边大师探询,得知九寒毒砂只师父双镜合璧能破。持镜的人如是佛家传授,更是绝妙。无如那面阴镜,久为白阳真人封藏,连地方都不知道,如何寻取?   半边大师性情奇特,为有周道长在内,平日虽最爱师父,竟不肯伸手。   “师父外和内刚,素不喜求人;妖僧不去,自己也从此多事。正为难间,这日同乘新得爱马出游,途中闻说嵩山少室危崖下,宝气上冲霄汉,白阳藏珍有出世之望,连忙舍马赶去,宝已为人取走,并且是个凡人。心中奇怪,跟踪追寻,意欲遇时设法以重酬借出;不料宝光己为佛法禁掩,没有看出。师叔来后,得知就里。   “因杨仙子佛法神妙,本心是令师叔暂时防身,将来重习峨嵋心法,另有禁制,不能转传多人。石、司二师伯叔,力劝师父带了师叔同去,万无一失;师父又为了另外一段因果,不愿使师叔为他延误两三甲子仙业,以防夜长梦多,又蹈前生覆辙。   “近日妖僧已然觉出上次仇人惨败,深悔失策。料定此次必有能手相助,不特把魔教中邪法,尽量施为出来,并以本身元神与之相合。照他心意,似此周密,各正教中几位著名长老均正闭关,周道长决请不来;半边大师不管,别人任是法力多高,他也无败之理,端的厉害非常。   “周道长新愈之后,非用此镜,不能护身。恰好一人一镜!师叔身剑尚未合一,带去未免危险,一个不巧,便有大害;决定背了师叔,独个儿犯险一行。事前被六师叔看破,先命弟子探问师叔心意。昨日抽空赶来,得知师叔锐身急难以后,又往青城山的入相助去了。别时对弟子说,师父与周道长约定今日申正前往,如在两个时辰以内不归,务请师叔跟踪赶去,到后用太乙分光铲防身入阵。   “本来妖坛在妖烟邪火包围之下,难于冲人,可是妖僧如败,师叔到时,师父已自成功;妖僧如胜,得意之际,见师叔这好根骨,又有那好法宝飞剑,必想诱入阵地,摄取元神;以防仗了法宝,防身遁走。师父和周道长,有双镜冲荡妖氛,至多不能发挥阴镜威力;师叔只一入阵,必藉镜光相见,速即会合一起。一面助周道长运用宝镜,一面将宝铲、飞剑全数发出去,十九转败为胜。   “休看师叔无甚法力,单就是这一铲一剑,便有极大威力。昨日嘱咐师叔,务请师父传授此铲用法,便由于此。事也真巧,如换了别人,也无如此容易。许是师父和师叔的机缘运数,早有前定;始而杨仙子破例传授,事前又服了灵药。前夜师叔专心用功,大为精进,以致一通百通,一剑一镜经师父指点傅授之后,全能运用。   “昨夜师父还说,师叔如此灵悟,实在难得,就此上路,都可放心,结局助人仍是助己。我二人预料师父此行甚是危险,本想早喊师叔起身准备。适才石大师伯忽来告知,师叔不可早去,必须黄昏前起身,夜前到达,始可转危为安。我们勉强挨到此时,终以转危为安之言,心中疑忧;又想师叔不能飞去,骑马较慢。盼到日色偏西,便将师叔请起。此时虽然还早,吃完也就快到时候了。师叔怎不吃呢?”   孙同康一听心上人独赴危境,早已惶急,那还吃得下去。当时便要起身赶往。二女见他义形于色,甚是感激。青萍道:“紫妹总是心急,石大师伯黄昏起身之言,必有原因。等师叔吃完再说,不一样么?他这时才起,不吃饱,怎好应敌?”   孙同康道:“我一点不饿,雪龙虽快,救兵如救火,早到总好。请引我下峰就此去吧!”   二女再三相劝,孙同康只得胡乱抢吃了些,执意催走。二女本是忧疑,见他情急;时已酉末,差不多黄昏将近,便不劝阻,匆匆同由环峰飞桥走。还未及地,孙同康便高呼雪龙,随听一声马嘶。   青萍说:“此马真灵,这两日与我家两马同槽,甚是亲热;虽然无有系它,鞍辔已除,还未备呢。我先赶去取来吧!”话未说完,猛瞥见峰下芝圃侧面,花木掩映中,银箭也似驶来一匹白马,口中正衔着那付鞍辔。三人见雪龙如此灵慧,也各欣然;同时人也到地,忙即结束停当。紫燕还想随去,青萍道:“我们背师行事,巳不免于受罚。师叔终是法力尚差,你跟去添累么?”   孙同康心急如箭,早已问明途向,纵身上马,往前驰去。赶到山脚,闻得二女同说:   “师叔马到成功,回来你就喜欢了。”偏头回顾,二女也自追出,竟和马一般快;说完刚刚停步,雪龙似知主人心有急事,格外飞驰。就这一转盼之间,已由日前石径之中驶出老远。   空山寂寂,四无人踪,夕阳回照,满天红霞。孙同康一味纵马急驰,眼前山石林木,似排山倒海一般对面迎来;两侧景物,成了两条暗红色的颤影,不住闪动,往后泻去,一点看不真切。马真快得出奇,不消片刻,已照二女途向,走出山去。   盂天与妖僧蓝奇所居柳林坝,尚在对河二十里外。孙同康赶路心急,又防土豪徒党发现,夺马生事;虽然不是自己敌手,一生枝节,多延时间。所行乃是一条僻径,等到了河边,却无意中将两处镇集越过。人地不熟,河面又宽,急切间,无处寻觅渡船。   眼看前面不远,便到二女所说,应渡河的断柳枯树之下。这宽河面,不知雪龙能否渡过?同康意欲和上次跃马渡河一样,问好雪龙,到了树前将马勒退,试它一试;要是不行,自己便由马背上飞往对岸,任马泅水过去,也无妨害。方笑来时失策,又想起自服灵药,得了峨嵋真传,轻轻一纵便一二十丈高远;又经孙毓桐指点,近日功力大进。   虽不能身剑合一,绝迹飞行,真要飞驰起来,并不会比马跑得慢;也许比马快点,都不一定。   只为他爱马太甚,自得以来,人马从未离开,心中以为马快,预有成见,匆促上路。   没有想到本身功力远非昔比,马虽龙驹,遇上妖邪终是吃苦;到后还须设法隐起,诸多顾忌。本为求速,反而多出一个累赘。念头一转,便想当地下马,独自飞身渡河。刚要下骑,令马回山;雪龙倏地一声惊嘶,人立倒退了好几步,同时面前急风飒然,似有一条小黑影,由马前横飞过去,一瞥不见。   这时马驰正急,势子猛速如矢;冷不防易进为退,孙同康只管本领高强,骤出不意,也吃了一惊,稍差一点,几乎将人甩落马下。心里一慌,也未看清是人是兽,忙隐身形,戒备查看。四野空空,那黑影去路又是大河,山风箫箫,洪波浩浩,那有丝毫影迹?   孙同康心中有事,急于上路,也未再理会,就势纵身下马,抚着马头道:“河面太宽,你未必能纵过去;还有妖僧邪法厉害,党羽又多,如被撞上,定为邪法所害。我要应敌,无法顾你。乘此黄昏无人,你仍抄山路僻径回去吧。”说罢急匆匆便想起身,雪龙竟不肯从,口衔主人衣角,将头连摇,低声急嘶不已。   孙同康不知爱马忠心,看出主人将有急难,执意相随,不舍独归;见马横身阻挡,又见天近黄昏,心中悬念玉人,情急之际,不禁怒喝道:“你那日为紫燕用禁法吊起,曾吃过苦,遇的尚是好人;现在对头是妖僧恶霸,孙仙姑、周道长尚且吃亏,邪法厉害,你定要跟去,为我添累么?”那马仍是不从。   孙同康此时越想越觉:此马前去,无异自投虎口;便自己能获全胜,事前马也未必不受危害。急得伸手要打,又知雪龙忠义,于心不忍。见马意甚坚决,便挣脱飞起,也必随去。方想吓它说:“你不听话,我便不要你了。”话未出口,雪龙倏地又是一声惊嘶,升首舍了主人,人立起来。同时眼前黑影一闪,凭空现出一个身着褐布短衣裤,年约十多岁的矮瘦小孩。雪龙早扬蹄人立,猛扑上去。   孙同康以来势突兀,终是素来和厚,惟恐伤人,忙即喝止时,那马竟被人用法制住,升首扬蹄,依然人立原扑之势,钉在地上,双足不能下落;急得周身汗毛根根倒立,双眼怒突似要冒出火来。可是幼童如无其事,也未见伸手,从容不迫迎面走来。   孙同康见那幼童,生得凹鼻突睛,又瘦又干;两倏手臂上满生黄毛,年纪似只十四五岁。形貌丑怪,从来未见;动作神情却极矫捷老练,步法更轻。分明练就极好武功,摸不清是什么来路。此次出门,连遇仙侠异人,有了经历,并未轻视来人;又以应授事急,惟恐多生枝节,虽然心疼爱马,仍忍气忿,强笑问道:“你我素昧平生,为何将我的马用法力止住,不令转动?”   说时幼童已将走近,见孙同康手握剑柄,意似戒备;刚现出不快之色,闻言转笑容答道:“我本要到一个生地方去,因来时没有听清,还未寻到,已然走过。见你骑马跑来,意欲回身询问。不料你那匹马,误认我有什么恶意,大惊小怪;我又爱它灵巧好看,虽将它定住,只等问明再放,并无伤害。看你神气,莫非和这马一样,要和我动手么?”   孙同康不耐多说,忍怒答道:“马是畜生,知得什事?况它主人在此,你要问路,也须放了再说:来势突兀,忽然出现,马尚惊疑,怎能怪人?我此时身有急事,决不与人争持;并且我也是外乡来的,地理不熟。请把马放下,另寻本地人打听吧!”   幼童把怪眼一翻道:“你恨我欺了你的马,不肯说么?休看我路不熟,我那去处只一走近,便可发现,迟早仍能寻到。你这匹马,无故想扑我,如换常人岂不受伤?必须罚它站这半夜,候我事完再放。如非看你不像坏人,连你一齐算上,休想脱身。我走了。”   孙同康未及答话,眼前青光微闪,人已无踪。再看雪龙愈发急怒,双目怒瞪欲裂,只是不能出声动转。天色渐晚,既恐延误时机,又恐雪龙被禁河岸,这等形态,启人骇怪。休说敌党发现,便遇当地土人,也是凶多吉少。其势不能弃之而去,不禁又急又怒,指着雪龙道:   “你听我话,回转卧眉峰多好!偏和我强,如今被这怪小孩制住。我先恐误孙仙姑的事,不肯动手,忍气分说;这小孩只当我不说,不知我也初来此地,只柳林坝去路,尚是听人说的,并未去过。他怀恨将你定在这里,使我进退两难,这却怎好?”   正埋怨间,忽想起上次紫燕吊马之事,接口又道:“我现在用仙剑破这禁法。不过小鬼法力,似比紫燕高得多;我又外行,能否破解,尚不可知。如其不能,至多再待一会;我只好先除妖僧,助完孙仙姑,再请她来此救你了。”   雪龙闻言,马目中急泪竟夺眶而出。孙同康不知上次由于周铁瓢洞中行法相助,剑只是断那吊马山藤。这时禁法既较前利害得多,连日剑又加了好些威力;虽然由心运用,但是剑光强烈,稍为挨着一点,那马也不死必伤。见马流泪,以为情急悲愤所致,差点误伤。   总算那马命不该绝。他这里手指剑诀一指剑囊,一道银虹刚刚脱匣飞起,因恐剑芒扫伤爱马,正待指定剑光,试探着缓缓向马蹄空处绕去。忽听一声惊嘶,马如弩箭脱弦一般,猛窜出去十余丈,落地之后,方始缓缓跑来,离身三丈,目注剑光,停步不进,口中连嘶不已。看出禁法已解,好似怕那剑光神气,心中惊喜,忙收剑骂道:“騃东西,我舍得伤你么?还不各自回去,由我一人前往!”说时,马又一跃近前,将路阻住,仍是强抗不走。   孙同康见天已黄昏,知马性烈倔强,如不点头,仍要随往;心注玉人安危,无计可施。想了想,把心一横,怒道:“你不听良言,定要随我犯险,依便依你。但我应敌,不能兼顾,到时必须觅地躲藏。如被妖党发现,马不比人,决不致于加害;我事完定必救你出困,你却不可抗拒。此河太宽,你如纵不过去,我自飞越,你泅过去好了。”说罢上马。未等勒马后退,马己奋身纵去;起步之处,离河不过丈许。   孙同康不知马是龙种神驹,见它据岸一纵只六七丈,以为必坠河心,忙就马背上将真气一提,奋身往对面河岸飞去。纵落对岸,回看那马并未沉水,竟在水波上,踏着洪波乱流而渡,飞驶停来。只和先前遇敌发威一样,周身霜毛皆立;上岸以后,鬃毛方始倒下,比起平时,更为神骏威武。   遥望前途,二女所说柳林坝已然在望。极目平野,晚烟迷蒙,斜阳只余残景,映得去路赤暗暗的,彷佛人家田树都吃暗雾罩住。同康匆匆不暇思考,上马就跑。不料马行转缓,迥不似过河以前迅速。方要催令速行,马忽把头一偏,往侧驶去,竟不听命直行,只比前稍快,也不再出声鸣啸。暗忖此马灵异,这等走法,与日前向紫、青二女诱敌相似。前途一望平阳,更无蔽荫;许防仇敌觉查,特意绕走。念头才转,那马果然折入左侧密林之中,由两边丈许高的土崖衙中,绕向前去,方向并未走错,知未料差。   时已黄昏,马虽灵警,地理终是初经,越往前走得越慢,不时绕行折转,始终不肯离开树林土崖;一发现前面有人家田舍,便轻悄悄折退,另觅途径。同康情知仇敌巢穴将近,似此避人绕越,岂不误事?心一着急,纵身下马,意欲令马隐伏林中待命,步行赶去。马又咬着衣襟,横身阻拦。   孙同康见它神态紧张,却不出声,轻悄悄附耳说道:“我知你忠心,妖人厉害,怕我涉险。但是孙仙姑是我最敬最爱的人,周道长又是好人;现在二人多半被困在彼,万无不往应援之理。我身有法宝、飞剑,如有凶险,朱、白二仙师也不把我引进峨嵋门下了。修道人例有险阻,怎能遇事畏难?事有定数,决无大害!乖乖听话,由我自去;异日我如成道,你也随同飞升,多好!我己有约于先,决不因你中止;再如强阻,必因你之故露出马脚,岂非无益有害?”   雪龙闻言,似知主人志在必行,口虽松开,马目乱转,竟流下泪来。   孙同康只当马畏惧妖法胆小,难得肯放,立即穿林赶去。回顾雪龙,呆了一会,往侧绕去;树林一挡,便不再见,也未在意,略看即行。初意相隔仇敌,总还有一段路;那知雪龙灵警,早已闻到邪味,为防主人踪迹先泄,一路绕行,已将到达。出林不远,再进一片高林环绕的坟地,便是妖僧结坛行法之所。本来邪法厉害,一被妖僧事先发现,便无幸兔;总算时运还好,应该仙缘遇合。马一绕路,恰走在妖僧结坛的坟坡后面,免了杀身之祸。   孙同康先也不知就里,冒冒失失,走出林外一看,暮色迷茫中,见林外不远,临河大片田庄,只是静悄悄不见一人。暗忖这时日落黄昏,天未黑透,正是田家归去之时,怎不见人?连炊烟都不见一缕?又见河对岸杨柳甚多,迎面一座大庄院,似有灯光隐映;近侧有一大坡,坡后林木繁茂,浓雾沉沉,作暗赤色,与来路所见相似。   毕竟他经历尚浅,也未理会;只疑庄院乃土豪所居,意欲探明下手。刚刚走往河边,待要纵过去,猛听坡后有人高呼:“师兄等我一等,我也要回家去。”心中一动,忙向河旁大树后藏起。跟着便见一个小和尚,同了一个衣饰豪华、武生装束的壮汉,朝河边走来。   壮汉先说道:“想不到为了周铁瓢这狗道,竟会引来一个美人。如擒到手,岂不快活?”   小和尚道:“你怎知利害?那女子名叫孙毓桐,也是师父多年未见的仇人。先只说报仇容易,还在喜欢,那知比前更强!她还不比狗道是武当门下弃徒,无甚同道,本身法力又高;今日之事,胜败都是惹厌。如今虽被师父困住,但那两面镜子十分神妙,依然伤她不得。师父以前吃过她亏,只管法坛有雾遮隐,遇上能手,仍被看出。惟恐此女同党,空中路过发现,下来作梗,那时吉凶难料。适才命我二入回庄,收拾东西;准备好便罢,不好,也有一个退路。你当是好惹的呢!快随我走吧!”说时,已然走近。   孙同康闻言,才知孙、周二入正困坡后妖阵之中。当时气往上冲,方想下手;小和尚性急,一声催走,早伸手拉了壮汉,一溜绿光往对河飞去。猛想起此时应援要紧,杀这两贼作甚?且喜下手稍慢,行踪未泄;遥望妖光,已飞入庄内,立往土坡赶去。刚一上坡,便觉天气奇冷,雾中曾隐有血腥之味,闻了头晕心烦,身上直打寒战,知道邪法九寒沙厉害。暗忖人未入阵,己是如此、怎能与之对敌?便把脚步停住,暗中查看。   只见邪雾中,各色光华电闪,却听不出双方对敌之声。他有心先放宝铲神光,护身冲入,又恐妖僧警觉。邪雾甚浓,查不见门户方向,一个冒失反而误事。心正愁急,猛瞥见雾影中三色光华交会,直注一处;内中一道,正是自己宝镜所放光华。断定放光之处,孙、周二人定必在彼。刚往前一走,猛觉得奇寒浸骨,万难忍受,二次退下。心念玉人,万分情急之下,更不暇再计安危,忙把左肩一摇,宝铲立化一幢青霞飞起,将全身护住;随手拔剑,舞起一道惊虹,竟朝雾影中镜光冲去。   本来孙同康如照司青璜令紫、青二女转告的话行事,一到阵前,立被妖憎觉查;初遇大敌,虽有防身法宝,不知戒备,似此时这样临阵迟疑,必遭毒手,万无生理!幸而龙驹灵警,看出主人有难;又知势在必行,无法拦阻,勉强绕向阵后,前面一层难关首先避开。   妖僧法台恰背向土坡,自恃邪法厉害,禁制周密;土豪又是新收徒弟,法力有限,必须留此一处出入门户。以为外人不敢由此侵入,否则便是自寻死路。万没料到来人外行胆大,情急应援,不知利害;所持太乙分光铲,恰又是专御这类邪法的克星。事出意料,等到发觉不妙,已无及了。   孙同康未入阵前,尚觉邪法厉害,寒秽难禁,有些胆怯。及见宝光飞涌,邪法不侵,胆气更壮,人也舞剑冲阵飞入。上来看不出雾中景物虚实,本是运用昨日所习剑术,在宝铲光幢护身之下,手舞剑光盘空飞降;准备观准地势,寻到孙、周二人,再落实地。   心中还恐妖雾迷漫,难于分辨。那知一下便将妖霞冲破,眼前倏地一亮。   目光到处,只见全阵大约十亩,来路上空,密压压罩住一大片暗碧色的妖云;因被他冲开一洞,刚刚由分而合。脚底是一旛幢林立的法台,一个光秃无发、形貌丑怪的红衣矮胖妖僧,左手持着一面妖旛,右手拿着一个尺许大小的葫芦,口内发出两股又劲又急的碧萤星雨,指定阵中,正在施为。心上人孙毓桐同了周铁瓢,各在剑光法宝护身之下,手中各持一面宝镜,发出两道金光彩霞,将那大量碧萤星雨敌住。   二人相去不远,似想会合一起;无如身外已吃碧光围紧,虽为护身宝光飞剑所隔,未致受害,行动却甚艰难。周铁瓢更明显出狼狈神气,镜光也较弱,两道镜光吃妖僧九寒砂隔断,只能各自抵御来势,不能合壁,与前夜孙毓桐所说功用不符。   孙同康心中一急,立时双管斋下,一面按照女仙杨瑾所传佛家降魔口诀,手挽诀印,朝镜一指;同时,连人带剑就势朝妖僧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孙同康来时,台上妖僧惟恐夜长梦多,敌人法力又强,好容易看出两镜功力不能相等,乘其强行合璧之际,诡谋诱敌。虽然九寒砂损耗不少,且喜将两强敌困住,难再会合;只要除去一个,立可成功如愿。当此一发千钧之际,全副心力,都贯注在前面。孙同康宝铲飞剑,威力灵异,来势既急,由阵冲人。一到便冲破所设禁网,直落中枢要地,动作更是神速。   妖僧正打着功成在即的如意算盘,以为此时纵有敌党来援,如不诱令人阵,外层禁网先自难破;来者又多是正教中人,不知禁网之下还笼有一层妖云毒气,中人不死即伤;到时必发神雷,先破阵外邪雾,断无不觉之理。万没料到悄没声的,飞将军自天而下!   等到警觉,已闹了个措手不及。来势又极似个法力颇高的能手,一面还得顾到前面两个强敌,心中一慌,冷森森一道银虹,巳电一般飞到。   妖僧看出厉害,不禁大惊!忙纵妖光飞起,准备迎御时,手中一震,对面敌人镜光威力突然大增;九寒砂所化两股潮流也似的碧萤星雨,立被冲断。眼看双镜合壁,威力更大;苦炼多年,与本身元灵相合的九寒毒砂,首受强力震荡,元气大耗,心灵为之一颤。又瞥见银虹过处,自己仓卒,只顾纵避来势,忘了台上设备,竟吃敌人将台上旛幢扫折了一大片。这些妖旛,均经多年心血,苦炼而成,一旦毁去,再炼艰难。便九寒砂也要减却好些威力妙用,敌人双镜合璧,又正是此砂克星。分明成了有败无胜之势,如何不恨?   孙同康也是大难临身,难于避免;无心巧合,占了先机。已然听见孙毓桐高声急唤:   “同弟快到远里,由我除此妖孽。”按说乘胜赶往,去与孙、周二人会合,岂非绝妙?   偏因恨极妖僧,见剑光到处,旛幢尽折,邪气四散,又看出对方手忙脚乱之状,不由把事看易。百忙中,竟未听孙、周二人招呼,为想一举成功,口中大喝:“妖僧往那里走!”   连身追扑过去。   妖僧本就万分清急,狠毒之际,一见敌人连人带剑一齐扑到,看出来势厉害,别的法宝难于只御,把心一横,不暇再伤台下两敌,竟将葫芦照准来人一甩。葫芦口内的九寒砂,立似火箭一般激射而出。   孙同康满拟妖僧前后皆敌,势难兼顾,眼看剑光巳朝妖僧环身绕去,猛瞥见妖僧手上发出大股碧萤妖光,舍了孙、周二人迎面射来。先以为宝光护体,邪毒不侵;那知九寒砂阴毒非凡,得隙即入。宝铲新得,不能尽量发挥它的妙用;虽有仙剑,未能身剑相合,破绽颇多;妖僧又以全力施为,如何能敌?两句话不曾说完,九寒砂萤光已随着他口说手舞的空隙,把那阴寒之气侵入人身。   当时孙同康只觉得机伶伶一个寒噤过处,奇腥刺鼻,头昏目眩,周身如落冰霜之中,奇冷彻骨,再也支持不住,随即落向台上,不能言动。方想凶多吉少,同时闻得孙、周二人呼叱之声。定睛一看,妖僧因见敌人剑光强烈,又有极强宝光护体,一味连身猛进,不计利害;只管急怒相拚,仓卒之间,拿不定对方深浅;惟恐邪法无功,反受伤害,一面全力施为,一面飞身远避。这一来,孙同康固得转危为安,幸免惨死,孙、周二人也得了莫大便宜。   原来二人早想破那法台中枢要地,只为九寒砂邪法厉害,双镜不能合璧,灭了功效。   妖僧防御严密,无隙可乘,事未成功,反吃困住。不料孙同康赴援情急,不知厉害,行事虽极冒失,偏生机缘巧合,无意中乘隙冲入,一到,先将台上妖旛毁去大半。   孙毓桐与他本是三生爱侣,危难关心,见他不听警告,贪功冒进,中了邪毒落地。   一时情急,妖僧九寒砂已先撤响应敌;身外妖光也被双镜合压,这一瞬之间照灭,阻力尽去。虽然葫芦未破,邪法尚极厉害,无如救人心切,更不再计成败安危,竟连同伴也未及招呼,喊声不好,立纵遁光往台上飞去。   周铁瓢原是久经大敌的人物,早就料到来人要糟;事由己起,也是愁急。本心所借宝镜,自经孙同康在旁施为之后,威力大盛。双镜一经合璧运用,妖僧所持九寒砂已无所施为,只要稳扎稳打,徐图收功,胜数已定。如将两道镜光照着台上毒砂,人便无害,何况还有宝光护体—这还是骤出不意,没料到妖僧情急反噬,舍了当前强敌,轻重倒置;自己可惜应变稍迟,如能抢在前面将来人护住,令其速退,三人会合应敌,决无此事。   心念才动,刚把镜光射向台上,未及开口,孙毓桐己当先飞去。   此时台上一面最重要的主旛尚在;妖僧不过吃了冷不防的亏,还有好些邪法尚未发动。视此行事,凭二人的功力,犯险还在其次;最可虑是稍占上风,妖僧带了九寒砂逃走,岂不又留后患?还不知被他毒害多少生灵。事已至此,谊无忽置;不顾按照预计,先断妖僧逃路和扫荡阵中妖氛邪气,也忙着跟踪赶去。   这本是瞬息间事,双镜重又由分而合;妖僧恰在此时,飞身纵避出去。孙毓桐法力既高,人又机智灵敏,一到便见孙同康跌坐地上,周身俱在青色精光笼罩之下,光外更有银虹环绕,分明无隙可乘。知他剑宝灵异,又曾受有佛法禁制,虽然宝主人无力主持的时候,仍能仗以防身;必是先前言动疏忽,略露空隙,致被妖砂乘虚侵入,邪毒不重,否则人早僵死。   她心方略宽,一眼瞥见台中心那面凶魂厉魄环绕的主旛,妖僧也自飞抢过来;似知九寒砂已吃镜光挡住,不能再以害人,想往主旛前抢去,右手已然扬起,待要发难,如何能容?随身飞剑,首先电掣赶往;紧跟着,扬手七八道火星也似的红光,朝妖僧当头打到。另一旁,周铁瓢一手持镜,随同破那九寒砂;另一手指着一道白光,也是直射妖旛。正好不约而同!   那旛虽然上附妖僧多年祭炼的千百凶魂厉魄,甚是厉害;无如妖僧同党三人,已在孙毓桐初来,乘其诱敌之际,故意败逃,冷不防下手除去。此外几个妖徒,有的奉命阵前候敌,有的各守四角阵地;未奉师命,不能擅离,并且法力有限,干看着急。先吃孙同康深入重地,制了机先;闹了个手忙脚乱,不能兼顾。   妖僧起初志在伤人;及见敌人落地,宝光不曾离身,援兵又到,九寒砂已难收功;方想变计,抢往中央,发动妖旛,乘敌人抵御分神之际,再把九塞砂全放出来,试上一试。能胜自好;一现败状,立带法宝逃走,日后再作复仇之计。   那知这一逃避,敌人剑光飞离稍远,门户洞开,双方均极神速,相差虽只一霎眼的工夫,孙、周二人两道剑光,已如虹飞电掣,神龙剪尾,环着那面主旛一剪立断。大片厉啸惨号声中,妖烟邪雾四下迸射;无数恶鬼影于刚刚翻滚涌现,吃剑光又圈绕上一技,立即消灭。   妖僧因先前志得意满,一时大意,骤为来敌所算,几受重伤,早将法宝放出,护身回斗。一见主旛已毁,敌人剑光如虹,正向台上残余妖旛法器扫荡;迎面又有七八枝火箭飞来,益发急怒交加。再见双镜合璧以后,虽将九寒砂敌住,自己有些相形见绌,但急切间决不能把九寒砂全数消灭。   最后一下杀手,妖僧因受师诫,尚还未用。好在仇敌援兵只此一人,已然中毒;对方法力已早见到,法台虽毁,只不再生枝节,仍可败中取胜。加以蓄仇多年,此次仇未报成,反折了几个党羽门徒,毁却好些心血祭炼的妖旛法宝;越想越恨,不甘败逃,竟欲违背乃师遗命,肆毒一拚。豁出多害生灵,造那无边大孽!   妖僧先纵退一旁,用防身妖光抵御火箭。乘着孙、周二人救护孙同康,扫减台上邪毒余氛,尚未追迫之际,表面假作不惜损耗九寒砂,与敌苦战;暗将舌尖咬碎,运用邪法玄功,正待将本身元神与妖砂相合,含着满口鲜血,向前喷去。   孙、周二人一面暗布罗网,去断妖僧逃路,立意消减九寒砂;见吃镜光照定,随减随生,妖僧一面防身抵御,依然发之不己。暗忖这类毒砂炼时极难,仰此相持,终必全灭;并且越往后越糟,命也难保。自己最虑妖僧带宝逃走,一个阻他不住,便留后患。   妖僧纵极凶横任性,焉有不知之理?明知不济,怎肯将此性命相连之宝,就此连人一齐逐渐葬送?方疑有诈,正自寻思戒备,妖僧口角微动,面色忽转狞厉;毒砂碧萤妖光,也是时强时弱,闪幻不定。   孙毓桐首先警觉,看出妖僧必是背城借一,竟拚奇险,欲以本身元灵与身相合,伤人泄忿。自己虽然不怕,孙同康人已中毒受伤,怎禁得住对方全力一击。就算宝光神奇,不致震散,但他一铲一剑无人主持;经此剧裂震荡,毒砂邪氛得隙即入。此与先前威力不同,中上必无生理。偏生敌人急怒相拚,毒砂虽吃镜光挡住,逐渐消耗,仍是大量涌来;就地防护尚可,此时将人救出险地,却是不能。一旦发生钜变,万难兼顾。心念才动,妖僧把口一张,一片血焰,立时喷出。   孙、周二人见状大惊,知道不妙;孙毓桐更是惶急,一声断喝,正待犯险,以全力拚外抢护。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血焰离口,暴涨散布,将与九寒砂会合伤人、危机不容一瞬之际,倏地震天价一个大霹雷,由当空直射下来。来势比电还急,金光一闪,眼前奇亮,千百团迅雷同时爆委,恰向妖僧迎头打下!一声惨叫过处,妖僧仰翻跌倒;一个通体精赤、血焰环绕的小番僧,正由头上飞起,似要抢那手中葫芦。紧跟着,一道青光斜射过来。妖僧元神似知不妙,待要飞身往东北方冲空逃去。   孙毓桐看出来了帮手,心中大慰:见妖僧一倒,葫芦中九寒砂无人主持;势已大衰,满阵均是雷火红光飞涌。知道妖僧元神如被逃走,不特仍可为害,那九寒砂与他心灵相通,只一逃走,仍吃收去。幸他惶急心慌,乱了步数,想连葫芦抢走,自误事机,正好除他。方喝:“周道友速用宝镜制住毒砂,勿令横溢。”正要飞身追杀。   一言未毕,来人已自现身;并还内行,未将葫芦斩破。青光到处,先将下手中葫芦夺去;紧跟着,扬手一片极淡薄的轻烟,恰抢在前面,晃眼展布反兜回来,似网鸟一般将妖憎元神兜住。葫芦中九寒砂碧色萤光,已吃周铁瓢赶上,用镜光闭住。来人也下理会,将手一招,空中云网便自飞降,连葫芦一齐网去,毒砂妖光便不再冒起。   孙毓桐见来人是个道童,生得凹鼻突眼,身黑如铁,又瘦又干;背插双铁奖,和一短剑,剑光己自收回,腰悬宵囊;目光如电,炯炯照人,形容甚是丑怪。知是正教门下高弟,不知怎会来援?方要趋前致谢,忽听空中有人道:“纪师兄,后逃四妖徒连那土豪,俱巳被我追上杀死。你不是要到天琴壑毕大姊那里,还她惜的法宝么?我往武常见过青璜姊姊,就去金鞭崖等你。快把丹药交与孙大姊,走吧!”   孙毓桐一听,猛想起来人,与平日所闻青城派门下高弟纪异一般无二。空中说话的,必是红菱磴散仙银须叟爱徒、司青璜之弟,火仙猿司明无疑。忙唤道:“是明弟么?竽我谢过纪道友,陪你见令姊去。此次承你和纪道友相助,必是令姊所约,我料她许在荒居相待呢!”纪异已然走近,未容礼谢,便取出一粒丹药递过,说道:   “昨日司道友去往青城,本意约了虞、吕二位师姊来援,不料均不在山;又赶往红菱磴,恰值我与明弟一起。因半边大师曾示先机,你那前生好友有难,尚要应过,必须到得恰是时候。邪法厉害,尤其九寒砂如不全数消减,定必贻毒人间,引起大疫。我见为时尚早,便与明弟约好时地,自往天琴壑找寻我的义姊,借用法宝。   “来时途中遇一道友,稍为耽延。明弟已然先到,曾与令友相见;支意拦他,算计我快到时再来,免此一难。始而令友误认他是妖党,又有一位老前辈将他唤走;说是定数难移,令友非此不能完全夙愿,只得走去。嗣在阵前隐身相候,虽知令友人阵,定必受伤,无如爱莫能助;只得候到我来,一同下手。她因令友后来对他甚是谦和,明知有难,不曾助免,故此不愿相见。令友虽仗白阳真人灵药以及防身法宝之力,中毒不重,但也仅免惨死,复原甚难。幸他另有仙缘遇合,终可转祸为福。   “我义姊花奇闻说此事,特将她师父韩仙子所赐灵丹赠他一粒,护住真灵,并免奇寒苦痛;否则,此沙奇毒,即便回生,本身元气也必大伤,无从挽救了。我尚须将妖僧元神,连些毒砂送交毕、花两位姊姊炼化;明日又是诸同门回山会集之期,必须赶回。   好在妖阵已破,残氛易减,我去了。”   纪异说罢,不俟答言,一道青光已疾如闪电,刺空飞去。   孙毓桐久闻来这两人,性情奇特;尤其纪异,除未成道前所结交的两义姊外,休说外人,连同门师姊妹在一起,都不多交谈。人已飞走,只得罢了。便与周铁瓢合力,仍用双镜消灭残尸邪气。   一切停当,天还未亮。好在妖僧自知九寒砂阴毒,到时如被敌人震散些许,随风浮沉,中人立死;已今士豪将当地佃户居人全数迁避,欲俟事完,经他行法收集残氛,再令回转,以防伤害自己人。只管雷火横空,烈焰高起,并无一人在侧;除妖僧师徒外,土著一人未伤。当将孙同康护身宝光收去,灵丹早已塞入口内;只向周铁瓢取回所借宝镜,匆匆叙别,行法护着孙同康,带同飞回山去。   这时孙同康身上奇冷如冰,痛楚无比,知觉未失。孙毓桐三生爱侣,自更关切,事又由己而起;见他身寒如冰,不能言动,痛苦之状,由不得念切心乱,竟把日前所想忘了一个干净,抱了同飞。一到,便往栖凤坪内洞卧室中飞去,匆匆放向自己榻上,设法解救。   紫、青二女早在伫盼,见师叔身受重伤,被师父抱了回来。虽然事前有人说过,意中之事,也自惶急;赶急随同入内,相助乃师救护。孙毓桐关心过甚,以为韩仙子灵丹虽有奇效,终恐邪毒太重;欲使受伤人少受痛苦,在药力未发动前,运用玄功真气,先去寒毒邪气。便不再顾虑,坐向榻上,令紫、青二女各持一面宝镜照定,自将孙同康扶起对面盘坐,将真气凝炼,嘴对嘴度将过去。   那知孙同康屡世修为,根骨甚厚,虽中邪毒,不能出声说话,心仍明白,看得毕真。   服药不久,寒痛已渐消失,只为看出心上人对他爱护周至,又复触动情怀;这时面带苦痛,一半故意做作,想得对方怜惜。及见心上人亲手扶持,软玉温香,居然在抱,方自忻慰,感沦肌骨。跟着又见对方樱口凑将上来;两唇才接,一股阳和之气带着一缕温香,立时度入口中;由咽喉注入,充沛全身,舒畅异常,这都不在话下。   最可喜是,自从一见容光,玉人情影便深印心头,成了刻骨相思。休说比翼双栖,常相厮守;但能一亲玉肌,死也无憾。只为向道心坚,仙凡分隔,惟恐少有忤犯,强制妄念,平日连多看两眼俱都不敢。想不到一夜之间,情景剧变!不特对面扶抱,饱餐秀色,并还唇口相接,温馨徐度。似此关爱,情重可想。世间上最难消受美人恩!由不得魄化心融,神思陶醉。如非四肢无力,又加平素老成,知道对方不避嫌疑,志在救人,真恨不能伸手反抱向怀,尽情亲爱个够,才称心意。   他心怦怦乱跳,正涉遐思。见孙毓桐本是面带愁容,手扶双肩,以口度气;忽似有什警觉,将一双净如澄波妙目,看了自己一眼,立撤香吻,松手退去。当时春生两类,似嗔四喜,又似带着一点羞意,看去越发娇媚。以前虽也调傥大方,但是容颜庄丽,婀娜之中含有刚健;尤其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炯炯双瞳,隐寓威棱,令人不发逼视。似此颊晕红潮,娇羞薄愠,尚属初见。   同康爱极忘形,情不自禁,意想伸手去抱。那知急切间邪毒不曾去净,只管痛止寒消,四肢仍是棉软无力。寒毒冻凝的筋骨血髓,刚吃药力真气融化,知觉初复,本应痛不可当,幸仗灵药定痛;又当目注心上人,心醉神迷、万虑旨志之际,重创奇痛已止,渐入愈境,一点小酸痛,自不留意。不过无甚动作还可,这一想伸手,结局手未抬起,反因真力渐渐局部复原,不能匀贯全身,力用得又猛,伤处受了强烈震撼;两臂骨宛如寸寸断裂,奇痛难禁,几乎疼量过去。   孙毓桐原因真气度入以后,鬃觉对方所受寒毒,不如预想之重。又看出对方痴看自己,目光隐蕴无限热情,愁苦之容已消,分明先前有些作伪。自己志切救人,竟忘顾忌;虽是神仙中人,也不禁有些羞悔。方自作色微愠,想要开口;猛瞥见孙同康面容惨变,头上冷汗直冒,往后便倒。心肠一软,由不得伸手抢护,轻轻扶令就枕。   仓卒中,孙毓桐并未看出用力所致;只当三生爱侣,劫后重逢,相爱太切。因还不知前生底细,把自己视若天人;只管爱极,不敢稍为表现;及见自己不避嫌疑,以口度气,自更情动于中,不免遐思。后再猛一作色撤退,只当心思已被看破;惟恐就此决绝,忧急过甚,血脉偿张,激发伤痛所致。如非屡世恩爱缠绵,宁舍天仙位业,不愿夫妻分离,也不会有今生遇合。不过这一世,自己转劫较早,修为已有根底;意欲将此夙世情缘割断,各修上乘功果,早证仙业,今其早日入山拜师,勿再留连牵绊。偏生定数难移,反累他受此苦难。自己不践夙约,他并不知就里,如何怪人?同时又见痛楚之状,越生怜惜,便安慰道:   “韩仙子灵丹神效,经我真气助化寒毒;你又根骨深厚,按理痛冷当止。适忽剧痛,想是有什么激动,一会必可复原,明早即能起坐行走。你我前生,本是同门至好;此次中毒亦由我而起,故此不避嫌疑相救。你却要安心静养,不可愁急。一切前因后果,日后自知,此时言动不得。少时我还有人来访,且闭目养神吧。”   孙同康原因用力冒失,震动伤处,痛过一阵也就转好。加以药力得真气催动,灵效全发,痛已全止。见心上人这等温柔抚恳,并无见怪之意,反说彼此夙世同道至交;好生忻幸,感激欲泣。自觉已能出声说话,心说:“好姊姊,你不令说话无妨,怎叫我把眼闭上,连人也不令看?”方自寻思,孙毓桐说完,便自转身欲行。情不自禁,脱口低呼了声:“姊姊!”   孙毓桐知他不舍己走,回眸佯愠道:“少时石、司二位姊妹必要来访。回时匆促,忘却已服灵丹;为了便于调治,将你安置在我房内。你听我话,静养安歇;改日与你长谈,就知我的心意了。”说时,粉面微又一红,立即回身走出。   孙同康见她回眸笑语,无限丰神,词意更是亲切,隐寓深情,由不得心又一荡。还想开口,忽见紫燕暗中摇手示意;随听远远破空之声,青萍赶了出去,知有人来,只得罢了。   紫燕先住外楼去看了看,回向榻前,悄声说道:“师叔怎不知足?实不相瞒,我自那日初遇师叔,觉着就说事由我藉马夺宝而起,难怪来人,师父斥责我们也就够了,如何将来人接到家中下榻,如此厚待?心还不服;后听师父与司师叔争论,才知师叔与师父竟有好几世的渊源。便师父在此隐居,也为等候师叔转劫重逢,将那隐藏千年的另一面宝镜得到,使双镜合璧,同修仙业。   “不过师父性情外和内刚,加以前两生为和师叔情分太厚,招来许多苦孽,终于先后兵解。意欲变计,请师叔独往峨嵋寻师,免稽正果。不料阴错阳差,为防师叔同往,斗法受伤,结局受伤更重。适见师父对师叔情形,病愈后必有话说。此事暗中又有六姑与石二师伯主持劝说,同修仙业大是有望。   “本是三生旧侣,只要师叔发情止礼,不生世俗之念,日后必能与师父常在一起;如若言行失检,使师父心生疑忌,此次分手,便难再相见了。我是门人后辈,又蒙师父深恩教养,本来不应多口;只为六姑两次叮咛,说是定数如此,为想彼此都好,特意偷偷奉告。师叔真不可造次呢!”   孙同康先听紫燕前半语言,自己与心上人,前两生不是夫妻也是同门至契,心方一喜;忽听后半警告之言,不知紫燕因石、司二女仙,力言乃师与孙同康三生情缘,彼此各有信誓;况如嵩山二老作主,事早前定。   偏生孙毓桐转世在前,十岁便被一女仙收到门下,多年修为,功力巳深;又眷怀今生师门厚恩,意欲免却这段情缘,只与孙同康见上一面,应了妙一真人双镜合璧之言,便各奔前途,自修仙业。日后再往峨嵋,参拜前生师长,自消以前愿约;免在尘世多留一甲子,受上魔扰,还许贻误上乘功果。见孙同康应接受伤,果如司青璜之言,双方又都深清流露。紫燕表面泄机,实则是想:师父道心坚定,便师叔也极正直端谨;如能事前提醒勿生绮念,只与师父作个名色夫妻,合籍双修,同证上乘仙业,岂非绝妙?   孙同康自然信以为真,暗忖对方必是为了前生夙契,才对我深情关爱;如因此生出妄念,就以前生情谊,不致绝交,也必轻视生忿。并且自己也是同道之人,照适才那等想法,岂非误人误己?心方警惕,猛又想到:朱、白二仙师既令我入川,如何又有“遇桐则止,眉顶双栖”等四句偈语留在石上?越想越怪,正自喜虑交集,忽听遥呼紫燕,似是司青璜的口音。紫燕低嘱道:“请师叔记住我的话,免致两误。六姑唤我,也许师父知道师叔往援,由我怂凭,还要受责呢!”说罢匆匆走出。   孙同康思潮起伏了一阵,神倦欲眠,不觉昏沉睡去。隔了些时醒转,室中无人,觉着四肢动作自如,痛楚全消。试起身下床走了几步,均无异状,以为痊愈,心甚喜慰。   隐闻前楼笑语之声,知道客尚未走,心中一动,打算寻去。暗付:“心上人为我伤重,才不避嫌疑相救;如知病愈,必要迁回原地,连这里也不能再住,如何与之亲近?不如装病在此,纵不能再亲玉肌,多承望她一点颜色,总可如愿。只是这等行诈,于理不合,如被看出,反而不美。”   孙同康心方踌躇,猛又想起,此时必已天明,该是开读仙示时期。嵩山石上四句偈语,为何与仙人命速起身之言不符?自己与孙毓桐的渊源遇合,想必也有明示。想到这里,忙伸手采取那封贴胸密存的柬帖,已不知去向。   这一急,真非同小可!一看室中,铲、剑、宝囊均经主人取下,连同宝镜放向榻旁玉几之上。他看长衣不见,床边却放着一身新衣;拿起一试,甚是称体,料是旧衣污损,以此相换。记得柬帖密藏内衣袋内,甚是珍秘;对敌前还曾取视,尚未失落,如何不见,难道有人取去?又觉不会。心方愁急,育萍忽然走进,笑道:”师叔大难得脱,实是可喜!现在六姑又来与师父在前楼叙谈,命我请师叔往见呢。”   (下文有雪龙复归旧主、孙氏夫妻遭难好合、巧遇兽王彭勃、同隐洞天庄、五友结盟上峨嵋等绝妙惊险情节——编按:原书第二集完。)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五回 劳燕竟同飞 迢遥关山浓情似酒 匡床容小憩 迷离春梦美意如云     话说孙同康一听,心上人相召,必知自己痊可;且喜不曾装病。本就相思欲见,不暇再顾别的,忙同走出。才出石门,便见孙、司二女对坐窗前,正在争论。孙毓桐手上还拿着两封柬帖,内中一封极似所失之物。耳听青璜说:“我先不知细底,也和大姊一样心思。嗣听家师和明弟先后之言,才知事由双方作茧自缚,已历三生,无可解免。幸得白、朱二老大力相助,终于成就。逆数而行,徒生枝节,何苦来呢?”孙毓桐只答了一句:“我自有区处。”随将两封柬帖,从容揣起。   孙同康听得毕真,人也近前,便向二女称谢救助之德。   司青璜让坐笑道:“大家仗义扶危,何谢之有?我请孙道友相见,原为昨夜回去,家师叔灵灵子飞剑传书,说周铁瓢师兄前虽犯规被逐,但他怀念师门恩义,始终虔敬,每日暗中求告,已历多年;平日又广积善功,勤于修为。本定宽免,准其重返师门;因是苦难未满,该有妖僧之劫。   “家师叔忽有海外友人飞书相请,事甚紧急,必须一往;虽然延迟了半年,实己心许。家师又早算出内中因果,故置不问,致有日前之事。因道友为了救他,几遭不测;现虽获救重生,元气大伤,非另寻到一种灵药,不能复原从事修为。事应三月以后,入川路上始有遇台。前失爱马雪龙,也在彼时复归原主。   “而大姊与道友,也有屡世夙约须践,请家师命我转告,令照所附柬帖行事。不料大姊不听,只允留你在此,调养到能照前运用那一铲一剑上路。对家师所说坚执不允,我也难与力争。现在柬帖已被要去,我还要回山复命,并有他事,你二人自作商计!”   孙毓桐默坐在侧,意似不悦。司青璜说完,含笑作别;孙毓桐止住孙同康,独自送出。二女走到栖凤坪崖口,又争论了一阵,司青璜方自飞去。   孙同康等孙毓桐回转,侧顾紫、青二女俱已他去,刚起身叫了声:“姊姊”,孙毓桐令坐,正色说道:“同弟,你这次入川,拜谒前生师长,心志坚诚与否?”   孙同康脱口答道:“我一个浊骨凡夫,好不容易遇到这等旷世仙缘,焉有怠忽之理?”   孙毓桐道:“那你对我想必也信服的了。”   孙同康道:“姊姊对我深恩厚谊,生死无不惟命,岂止敬信而已!”   孙毓桐微喜道:“实对你说,我二人原有屡世渊源,情分甚厚;对此情形,你定可看出。不过我二人有一难题,我意欲以人力解免。只能听我的话在此调养三月,候你能重用飞剑时起身,我再助你往巫山寻到那株仙草;服后你先往峨嵋拜师,等你道成归来,不特仙业可望,并践前生之约。从此常在一起修炼,以至飞升,地老天荒,永不分离。   但你如似昨日医伤时所生妄念,我却厌恶,不再理你。朱仙师柬帖暂存我手,到时自与你看。只照我言行事,必有大益,你可能心口如一么?”   孙同康明知那两封柬帖与己有关,照这口气和自来相待情景,心上人也必是前生爱妻无疑。一则把对方敬若天人,爱如性命,丝毫不敢违忤,也不舍违杵。又想:对方已是飞仙一流,纵令前生爱侣,结有盟约,也必不肯再论嫁娶。便自己幸遇仙缘,此时志切清修,也不应再有室家之念。虽然爱她过甚,不免醉心情动;只是妄念时起,不能自己。本来连常日相聚,都是万分绝望之事,难得她自己吐口,意似不作世俗儿女之私,将来便可长相厮守。人生如白驹过隙,多恩爱的夫妻,也仅二三十年美满;转眼老丑,终为枯骨。似此天仙化人,能与之合藉双修,终古不离,真乃几生修到!同康闻言,自是喜出望外。但想起仙柬被她取去,不知所言何事?又不便明言索观;还有人已痊愈,如何飞剑不能运用,也觉奇怪。方自寻思,忽见孙毓恫似因自己沉吟未答,秀目微嗔,隐含薄愠。惟恐误会,忙答道:   “我对姊姊实在衷心敬爱,但想仙凡分隔,即便将来有点成就,彼此不同门户,至多偶然来往;只恐连似此时这等长日相聚都难,每一想起,便自发愁。想不到竟是几生至交,又蒙姊姊眷念前生情谊,允我此去如有成就,便可同修仙业,万分感幸。   “小弟不才,向道尚属坚诚,如何敢生别的妄念?我早说过,只姊姊有话,生死无不惟命是从,何况其它!我是在想朱仙师命我赶急由水路入川,开视仙柬;偏在中邪以后,自觉人已痊愈,姊姊却说三月后始可运用。还有雪龙忠心灵慧,此时才知它并未自回这里,也甚悬念,欲请姊姊示知罢了。”   孙毓桐方改笑容道:“此事因果,说来话长;你我之外,尚有几家至友与我们经历全差不多。前生本可完遂仙业,只为最初一世发愿太宏,以致连生波折。辛蒙白、朱二老和一位姓乙的老前辈夫妇,始终维护;历劫三生,幸未失坠。这四位老前辈,一半为了玉成我们,一半也为当初一句戏言;必欲为修道人留此一段佳话,一切行事均早安排。   “他虽命你早日入川,实则事已算定,特意令你赶来,会合诛邪。不特柬囊外开视日月,事前隐去,便内里也是一张白纸;仅将近事现出一半,底下尚待到时才现。我本不应私自取视,一则你我盟缔三生,情如一人;二则日前你服药睡熟之后,石家二姊忽然飞临,说九寒砂阴毒非常,沾上一点,便无生理。因你秉赋至厚,曾服白阳灵药,又得法宝仙剑防卫,侵入不多;当时虽不免于苦痛,只经我用真气度入口中,将邪毒吸出炼化,再用丹药调治旬日,即可愎原。   “不料阴错阳差,先是纪道友受了青璜姊之托,知你此厄难免,为好心切,来援之外,又向他毕、花二位义姊要了一粒灵丹,与你服下。痛苦固然免去,无如韩仙子坎离丹虽有追魂夺命之功,终嫌稍微霸道。常人中毒,固可起死回生,你却吃了本质太好的亏。如任其自生妙用也好,偏我见你归时面容苦痛,关心太切;既不知此丹细底,又未看出你痛渐止,带了一点做作;未虾寻思,拚耗真元相救,将我真气度入你口,欲将余毒化净,使其下泻。等到发觉你己渐好,无须如此,忙即撤出时,药力正与邪毒阴寒相战;吃我真气相逼,成了一体。   “此时我对你又气又怜,跟着六妹来访,未及详查;石二姊来时,药力已带同余邪补入精气血髓,贯注全身了。这样痊愈虽快了些时,内伤却是不轻,本身真气已不能驾驭飞剑。即便百日之内,体中余毒吃药力徐徐化净,你那真元已大损耗,想修上乘仙业便自难望。   “我闻言自是忧急,忙即回房查看;忽发现你胸前柬帖所现字迹,竟有令我观看之言。取出一看,竟有两策可以补救。内中一条,我因前生与你同时转世,饱受俗累苦厄,自非所愿;暂时不与你看全文,也由于此。且喜今生转劫既早,又先修炼有成;料你对我情重听话,略为变通前约.彼此都好。决计舍了第一策,照第二策行事。   “我知朱、白二老言出必践,柬帖虽示二策,并非指明由我选用,也许还有深意。   但想我志已定,二老或能怜我苦心,不强人以所难。反正你在入川路上,非先将灵药得到不可;沿途偏多妖邪左道巢人,便我同行,你无力防身,也极可虑,为此才留你将剑练好再走。   “你那爱马雪龙,原是仙种龙驹;因你久困未出,犯了烈性,正欲犯险往探。途遇一小妖徒由远处赶夹寻师,望见妖阵己破,同门妖党正被纪、司二道友追戮;警觉隐避,欲待人去再逃。本心想伤此马,偏生此马闻出他身上邪气,竟生仇视;先装驯善,冷不防猛扑过去,连踢带咬。   “妖徒正喜它神骏,不料如此狡诈猛烈;骤出意外,竟为所伤。无奈藏身土崖凹中,外有强敌;那马又极灵警,得手之后,立即纵退。虽然落地便吃禁住,相隔已八九丈;恐被仇敌看破,只得停手,正待少时惨杀出气。马为妖法所禁,身不能动,一味怒吼急嘶;妖徒情虚发急,意欲冲出逃走,乘机再伤此马。这一跳,恰值纪师弟一位姓方的好友寻来,杀死妖徒,将马救走。你到巫山即可寻回,无足为虑。”   孙同康才知究里,自然依言行事。二人屡世爱侣,经此一来,情更亲切;孙同康更志得意满,欢喜非常。只是爱根太深,虽然守着前约,又知事属两害,不敢再作销魂之想;长日守着爱人,终未能免俗;想要温存亲热,又恐触怒。几次询问前生经过,心想对方只一说是夫妻,便稍微放肆;略亲玉肌,总可如愿。那知才一开口,便吃岔开。本来笑语温柔,反变作一脸庄容。再问便有愠意,枉自心痒难搔,无计可施。继思人贵知足,只是两三世夫妻,终可有望;操之过急,反而不妙,便不再往下说。   欢时易逝,晚饭后时己午夜,他依然恋恋不舍就卧,后经孙毓桐连说:“你邪毒己入骨髓,休看近日精进,此时体力转不如个寻常好人,不久尚须缓缓练剑,必须静养。   我常共往还的姊妹无多,此三月中,我不再出门,日常相伴,何在此片时之聚?”   孙同康知不能违,便装老脸,仍往孙毓桐居室走去;已然走到,未受阻止,心中暗喜。坐向榻上,见玉人师徒无一随来,忽想起:“此间房舍甚多,床只一张,决无同卧之理。也许有意让我,她却迁往别处。占人居室,不特于心不安;相隔再远,反不如同居此楼,还可常日晤对。并且话已言明,无什嫌猜,以后越处越情深;有时就不出见,也可涎脸借故进来寻她,岂不比这强些?”正悔弄巧成拙,紫、青二女忽将前住室中卧榻移来,不禁大喜。忙踅过去,故意悄声询问:“这是我睡的么?”   紫燕抿嘴一笑,悄答道:“师叔不是喜欢住在这里么?”还要往下说时,青萍低斥道:“紫妹你罚还没受够么?”   紫燕含笑未答,青萍随改装容道:“师父新辟此洞室不久,专为独居修道之用;除石、司三位师伯外,更无第四人涉足!这次救人心切,匆迫之中将师叔直带到此。初意今晚移回原处;适见师叔愿住此室,本非所喜,后来一想,三生至谊,本无所用其避忌;同居一室,调治也方便些。只是师叔法力灵智未复,前生经过仅凭猜想,师父现又不肯明言。适命弟子移榻来此,转告师叔:屡世情分,喜得常见;不舍离开,也是人情。同居无妨,只须守定适才信约,相知以心,相对以礼,务以仙业为重;免得师父许多碍难,彼此都好。   “跟着周道长来访,师父往峰下孤桐小筑见客,少时便归。就师父性情为人,弟子深知,逆她不得;这次双镜合璧,弟子等将来也同沐恩惠。师门大德不必说了,便对师叔也极忠诚;极盼合籍双修,同证仙业。   “如想博得师父欢心信赖,便请依言安卧养息;日久疑念全消,自更亲密。如被觉出师叔心念不坚,虽以夙世盟约,不致决裂,必多防闲;当师叔未成道以前,恐连见面都难。师父生自富贵人家,人又爱好,素喜布置园林居室。无事便即修为,至床榻衾枕,只是积习犹在,备作陈设,用时绝少。室中坐具又多,本可无须添此一榻;师叔稍为寻思,自知用意了。”   孙同康闻言,又是喜欢,又是内愧,红着一张脸连声应是。二女走后,便去小榻上坐定。为想博得心上人欢心,试一用功;真气才一运行,立觉周身有如千万针刺,奇痛麻痒,万难禁受。回顾剑置桌上,再试一运用,又觉其力绝大,驾驭不住;幸是神物仙兵不害主人,应变又快,否则还许受伤。就这样,人已累得喘汗不止,果知厉害。   方就榻卧倒,忽见孙毓桐走来,见面便啧道:“同弟怎不听话?看你面色,必是妄动真气所致。幸本质甚好,不然又须多受苦痛。今日如能用功,也无须再此三月了,莫非还不信我么?”   孙同康见她一面说话,一面用手按住自己,不令起身,玉容虽带嗔意,言动均极诚切,深情自然流露。回忆经历,由不得心中一酸,强笑答道:“我怎会不信姊姊!倒是适才姊姊只管对我恩情深厚,因我敬爱太深,又是凡人;夙世深盟,既己得知,言行不免放肆,于是心迹未必全蒙见信;为此愁急,意欲用功以见定力。不料稍为一试,便这等厉害,当时虽然觉痛,已转好了。”   孙毓桐道:“你此时真气妄运行不得。经此一来,又须多延些日始能用功了。如肯听话,请安眠吧!”孙同康依言,合目安卧,暗中调息静心,一会也就睡去。   次日醒来绝早,见孙毓桐端坐榻上,正在入定;方想饱餐秀色,不去惊动,人已回醒。紫、青二女也相继走进。盥洗之后,往前楼坐谈了一会。另一年纪较长的侍女白波来报,说周道长己在香菱榭相候,石、司两位仙女也就快到。孙毓桐笑道:“今日为同弟压惊,并三四知交,同聚小饮;就便一游此间全景,我们走吧!”随引孙同康走往峰下,一路游览过去。   孙同康见当地美景甚多,无一不是因势利建,别具匠心;侍女除白波外,尚有二人也均清丽绝俗。宴客所在乃是就着坡上平地和峰半泉瀑,开辟出的一片波塘;中建水榭,并植大片芙叶。四外垂杨环绕;倚山临水,颇多佳趣。水榭大只三囚丈,有一赤栏小侨,与崖通连,轩窗四启,荷香暗度,陈设也极清雅。   行到桥上,方自极口称赞,孙毓桐笑答:“我只未能免俗,每到一处,必要布置兴建而已。昔年大雪山故居,且比这里强得多呢!”话未说完,周铁瓢也迎了出来,见面叙礼,先谢相助之德,同去里面落坐。   一会,武当七女中的缥缈儿石明珠、女昆仑石玉珠姊妹和司青璜一同飞来。谈不几句,司青璜便拉孙毓桐,去同一旁密语。孙同康觑二女,又似争论前事。微闻司青璜道:   “大姊固执,终归无用,甚或白受苦难都不一定。”说完一同入席。   宾主言笑甚欢,直到午夜方散。行时石明珠忽向孙毓桐道:“闻说巫山灵药虽已结实,你们行期却须记准,不可大意呢!”说罢别去,二人也回洞室同居。   由此孙同康便在当地静养,孙毓桐因已决计伴入川,有己同行,当可无虑。过了月余,方令练习飞剑。暗查孙同康对她虽然万分敬爱,居然心志坚定,不生妄念,还自喜慰安心,不再防闲。那知三生爱侣,劫后重逢,对方与心头爱宠日常相处,言行谨饬全由勉强克制;爱苗固是日益滋生,便自己也由怜念之中,眷言旧好,暗起情波。此时自是无事,一到魔头潜侵,上照样入网了。   前半月石、司三女仙还常来楼中小聚,自从练剑以后,便各说有事,不再来晤。二人日常相聚甚欢,也未觉意。光阴易过,一晃三月将近,孙毓桐才说:   “同弟!你此时余毒虽净,真元大亏,如非先服白阳灵药,休说他年仙业,连飞剑也难再用。你以前练剑何等容易,现在连练月余,并还经我日夕指点;除防御较熟外,功力反不如前,此中利害当已觉出。你仗以复原的一种仙草,名为兜率仙芝。此乃灵空仙域奇珍所结种子,偶随罡风吹堕人间;非得山川灵气不会生长,结实更无定期。   “蒙白、朱二老指示,现在巫山神羊峡后白龙涧危崖之上产有一株,灵实巳结,就在造十数日内成熟。虽然知者无多,但是这类灵药仙草均有神物护持,涧底妖蜃甚是凶狡,守伺此芝已有多年。既须防他情急变计,不等芝实成熟便自吞吃;而那一带多是有力妖邪盘踞,定要等过。你那爱马雪龙,也在左近山中。如行另外一策,我二人便须迟却一二甲子仙业;是否再转一劫尚自难料。反正一样犯险,为此想下两全之计;为防万一,明日便要起身。虽你功力不够,所幸法宝飞剑均是神物,自具灵异威力;又有我同行,当可无虑。”   孙同康问出,采得芝实便要分别,相见何日尚自杂言;虽然依恋,但是此行关系仙业成败之分,其势不能不去,只得力请照仙示所定日期赶往。   孙毓桐却因中途险阻颇多,恐有延误,坚持提前三日起身。当夜并和孙同康明说:   “迟早终须一别,何如早日寻求仙业,作那久远之计。我和你不舍分离,多聚三数日也是好的。休看起身早了三日,我仍照预定日期计算。闻说凝碧仙府常时闭关,外有七层云带封锁。你虽在前生已得师长恩许,因白、朱二老那封仙柬,字迹隐现莫测;外面写有送呈妙一真人之言,中途又现开视日期任我查看。   “内里共是两纸,除一纸现出半张字迹外,另一纸必是令你转呈师长的信,竟是全白,其中必有深意。是否你一到仙府,便可叩关求见,也自难言。到时如有阻滞,我再在附近寻一洞室住下,助你设法求见。直等你进了仙府拜师之后,再行回来。候你道成相见,总该对你的心思了吧?”   二人相处既久,情爱愈深。男的固是魂销握别,肠断将离;便是女的也会觉得会短离长,情怀难遗。加以孙同康日夕晤对,终守信的;只是爱极情痴,寸步不离,全神贯注在孙毓桐身上,并无丝毫失检之处。这时惜别情殷,愁肠若结,无形中便多了好些怜念。   孙同康早断定心上人是前生爱妻,时以不能一近肌肤为憾。这时见她慰勉殷勤,词意肫切,只管笑语温柔,偏是秀眉黛锁,明眸波流,似喜似愁之中,隐蕴着无限深情蜜意。当此宝镜明灯之下,对箸这等绝代容光、前生爱宠,怎不意融魂痴,爱而忘死?当时越看越心醉,爱极忘形,情不自禁,忸怩着说道:   “姊姊对我深情厚恩,百世难忘,不怕见怪,我对姊姊实在爱极,别无他求,也更不敢有什么妄念;只是别远会稀,未知何年再得重逢?心实难舍,想求姊姊开恩,许我稍为亲近,以慰别后相思,感激不尽。”   孙毓桐原坐在小榻对面琴几之上,孙同康说时,人早离榻而起,挨近前去,边说边把身子往前一凑,挤坐上去。话未说完,孙毓桐见他口说着话,试探着挤坐上来,两眼看定自己,满面乞求之容。本想阻止;继一想,明朝南浦,相聚已无多日。又知前生夫婿最是情痴,未能免俗,原在意中。好在道心坚定,竟守信约,不似前世苦缠;别前稍容亲近,无关宏旨。念头一转,又觉可怜;便把身子一偏,容令并坐。刚说得一个“你”   字,不料孙同康热情蕴蓄太久,稍假词色,立如渴骥奔泉,不可遏制。再见对方玉涡红量,妙目微嗔,似愠似喜,更带着两分浅羞之状,越发心荡神迷,就势拥抱了个满怀。   孙毓桐见他热情奔放,更无顾忌,因有可怜成见,还不知对方前此三月以礼自防,全出勉强,危机早已隐伏;时机到来,一发不可复制。只想长别在即,心肠一软,不忍变脸斥责,说道:“你这是作什么?”   孙同康看出对方情深心软,此举虽非所喜,决不致因而决裂;何况百日渴望,稍作肌肤之亲,死也无憾。此时暖玉温香,居然入抱,最可喜是心上人并未真怒,如何肯舍。   闻言不特没有松手,反而搂抱越紧,一面不住亲热抚摸,口中念喊:   “朱仙师早有暗示,姊姊和我屡世恩爱夫妻,理应重圆旧好;只为姊姊仙业己将成就,我恐姊姊生气,不敢轻易明言。我也向道心坚,只期将来合籍双修,永不分离,并无世俗之见。只是爱逾性命,时想和姊姊稍为亲热,恐生误会,始终不敢。今当别远,情不自禁。姊姊心志我必遵从,此时却是任凭姊姊打骂,我也非爱个够不可了。”   孙毓桐先还想行法解脱,及听这等说法,以为他早得仙人指教,已知细底;为了尊重自己,非但同居一室,不生杂念,并一言一动,也均发情止礼。这时实为相爱太深,又当远别在即,情不自禁;本是连共三生患难的恩爱夫妻,容稍亲爱,也不为过,又不是有什么无厌之求,何苦使其难堪,事后相思莫由慰解!当时心又一软,便未强行禁解,只佯怒道:“你怎如此俗法,被人撞来看见,是什么样儿?再不放手,我就生气不理你了。”   孙同康知道再闹下去,难免触怒,所幸此端已开,日后仍可伺便亲热,还是适可而止的好。仰望心上人,颊晕红潮,轻嗔薄怒,更增美艳;尤其是樱唇款启,皓齿微嫣,一双妙目注定自己,隐蕴着款款柔情,端的令人爱而志死。立即乘机说道:“我听姊姊的话,但求许我再亲一下。”随说,早扑过去,嘴对嘴亲了一下。   温香微度,意犹未足,正待抱紧意意温存,孙毓桐满面含嗔道:“你疯了吧!”随说,伸手微推,人便离身而起。孙同康见她面色忽变,当是真怒,深悔太过,好生惶急道:“姊姊莫生气,我下次下敢了。”孙毓桐嗔道:“这还有下次么?这大人也不害羞。”   说完,忍不住回眸一笑。   孙同康见未真怒,心又一荡。正想涎脸凑近前去,孙毓桐妙目微瞪道:“你如再闹,莫怨我永远不理你。青萍来了。明日便要起身,还不睡去?”   孙伺康刚诺诺连声坐向榻上,随见青萍持函走进,说道:“石二师伯,昨往成都访友,遇见峨嵋派女仙申若兰,恰值同行有人要回黄山,托其带来一信,师父请看。”孙毓桐先前面有喜色,及将信接过,看完立转愁容。吩咐青萍,速催紫燕将孙同康路上食用各物,提前准备停当,等天未明,便要起身。   青萍领命去讫,孙毓桐不俟孙同康开口,便先说道:“申若籣乃我多年至交,适才来信,说巫山诸邪中有一个最厉害的,近炼“士二都天神煞”已将成就,令我留意。为此变计提前,算好时刻,乘着妖人炼法正在收功吃紧之际,暗中穿越过去,以免变生不测。只将兜率仙芝采得,便不怕他了。别的妖邪均非所计,只此一关难渡。再有两个时辰便须上路,你速安卧养神要紧。”说罢,便往外走。   孙同康那知厉害,正在回味适才快心之事,孙毓桐似已发觉,回身嗔道:“我知你睡不着,还须我为你行法催眠。也不知事有多大,我此时多忙呢,真个气人!”   孙同康闻言内愧,待要辩白,孙毓桐纤手已抚向颈上,同时口中塞进一粒丹药,隐闻异香;方想就势亲她一下,觉着手沉身软,心神微一迷忽,便自睡去。隔了些时醒转,紫、青二女已将随身衣包粮贪收拾定当,连忙起身洗嗽。孙毓桐已换了一身玄色紧身的劲装,越显得双肩秀削,腰如约束,亭亭玉立,妙曼如仙。孙同康深悔昨夜不曾抱她一抱,二女已骑往前楼进食;吃完时已丑初,二人便同起身。   孙毓桐路上说起:“神羊峰在巫山玉女峰西乱山之中,本系妖人阴阳叟的老巢。此人性素和易,采补也不伤人,与别的妖邪狂傲自大专害生灵不同;又喜帮助同道,左近多是妖人窟人,有的还曾得过他的好处。他在慈云寺斗剑,为峨嵋群仙所诛,死后有人发现他的遗书,曾有再来之言。   “群邪与他原多交好,又怕他法力难惹;所遗老巢虽风景清丽,至今无人敢于入居。   白龙涧便在他老巢之后,地势既险,又恰在群邪环踞之中,任走何方,俱不免于相遇。   因隔太连,飞行破空之声,更易被其警觉。所幸仙芝产处隐秘,众妖人为对阴阳叟示敬,相约不得动其一草一木,并代防护,严禁外人涉足;只能暗中到达,立可成功。   “此去这一路,必须经过铁镜峡。当地住有一个妖人,名叫鸠道人,最是厉害。虽是左道妖邪,因为诡诈阴柔,当正邪各派互斗正盛之时,他受了摩诃尊者司空湛指教。   知峨嵋、青城两派,虽以积善诛邪为务,并非不容异派存留;只要隐迹潜修,恶迹未着,决不无故欺人,再能改行向善,遇事反到得他助益。敌人势盛之时,千万不可招惹。   “鸠道人由此惊惕,多少年来不曾出山一步,向的他出山的同道声言:“不论何派,均是玄门一脉。我只在此独自清修,为防受累生事,连门人也不收,但决不受欺凌。常人樵采无妨,来人如是素昧平生的道术之士,只一入我铁镜峡,便存敌意,任是来路多大,上须一拚”等语。   “昔年峨嵋三英中李英琼的师侄上官红,往玉女峰采药;误走铁镜峡,给他阻住,斗法两日夜,未分胜负。归报得知所用邪法甚是阴毒,本欲赶往除害,恰直师姊齐灵云来访,问知详情。因妖道原是看中上官红美貌,一对敌看出来历,知已惹祸;就此收兵,平白丢人,对方还未必肯容。所幸平时阴沉,上来未以恶言戏悔。便说:“我在此清修多年,从未出山;峡中好些灵药皆我种植,向例不容外人窥觊。我只不容人入内,也不伤你,一走便罢。你们倚仗人多势盛,定要欺人,我也不怕。”答话甚巧。   “齐灵云最是宽厚持重,便行劝阻说:“此人从未见闻,不容人入峡,只是量小,所用邪法未全施为。红儿走时并未追迫,所说也非无理。琼妹近年诛邪甚众,李伯父已有稍过之言。恶行未彰,便往诛戮,易为仇敌口实。红儿说妖道邪法颇局,我们去了固是必胜;万一真是悔祸潜修之士,本门与人为善,既不应启此杀机;再如除他不得,因此逃走激变,忿而为恶,也是不好。”李英琼因上官红未吃亏,只得罢了。   “妖道因此幸免。左近群邪本多散逃在外,得知对方不为己甚,也渐来归。可是妖道想起愧忿心寒,早思祭炼邪法;恐被正派觉查,未敢下手。近闻峨嵋、青城两代师徒,为助同道好友抵御“道家四九天劫”,闭关炼法,方始暗中设坛祭炼。   “此路虽然最险,我们去时,妖道正在炼法当儿,免却阻挠,还可由他峡中通行过去。不过离峡五十里,便须下来步行;未到以前,更须升高徐飞,将破空之声减低。一切均已算计定当,到时我不开口,任见什希奇物事,只作不知便了。”   孙同康由孙毓桐扶抱,同驾遁光御空飞行,自是喜慰。一路说笑,不觉行抵三峡入口,天已破晓;回顾一轮红日,刚刚升出地面,万里晴空,残霞散绮。峡外长江一带,水碧山青,原野如绣。江上风帆片片,空中下视,宛如白鸟掠波,景物已极壮丽。等一飞过峡口,两边峰崖往里一收,望下去直似一条深沟,内里嵌着一条蜿蜒屈伸的银蛇。   脚底到处都是奇峰怪石,乱山危崖,绵恒不断。   孙同康首次初经,见此奇景,正在连声叫绝,忽听孙毓桐道:“傻子!你生前并非不曾见过世面,怎全忘记?如非福缘深厚,仙师垂怜,岂不堕入尘世?于此可见转劫之难。前面雾影中高峰后面,便是铁镜峡,越过那条横岭,便须步行。以前路过曾见有一深谷,为时尚早,我们可往谷底下降,再行前进,虽然稍远,却较隐秘呢!”   说时,已将横岭飞过,对面又是一片嶂崖,谷恰居中;便把遁光一按,往下飞落。   到地一看,谷径宽只盈丈,两边危崖削立千寻,直似由那横岭中间裂了一条深沟。崖那面山势更高,过去又是乱山杂沓;人在谷中,如与世绝,端的幽奇隐僻。只是丛草怒生,高几过人,藤树纠结,步步阻碍;更有蛇虺潜伏,甚是难行。   孙毓桐喜道:“由此步行绕去,鸠面妖道必不致于警觉了。”孙同康笑道:“姊姊你看!这谷又长又深,遍地荆棘,举步都难。姊姊又未来过,怎知可与铁镜峡谷相通呢?”   孙毓桐见他自从落地,便将袖口宠着鼻孔,一手紧握剑柄,意似厌闻草土生腥之气,微嗔道:“你真是富家公子,一点辛苦也不能受。你只知神仙快活,可知未成道时,岩居野宿,时与猛兽毒虫邪魔苦斗,前半修为有多艰险困苦呢!你虽占了前两世的便宜,一拜师便入居仙府,免受若干有无形的危害,那左元洞壁门入所居洞穴,离地数十百丈,仅可容身;有的只容半坐,不能起立,势更外倾,稍一疏忽便即滑堕。终日在内苦炼,开头时一样够受,当是容易的么?”   话未说完,忽听呼的一声,腥风扑面;一条五色斑斓、其粗如碗的毒蟒,突由右崖一株古树之上,当头窜到。蟒目如电,口似血盆,红信吞吐远射数尺;来势又猛又急,狞恶已极。   孙同康因见谷中形势险恶,草莽深密,孙毓桐不住口吹真气,开路前进,人刚走过,草又合拢,地上积年腐草败叶堆积甚厚,霉腥腐臭之气刺鼻难闻;内中毒虫蛇虺四伏,见人纷纷惊窜。虽用轻功提气前行,到底碍事;更恐蛇兽暴起伤人,本在握剑戒备,一见毒蟒猛扑,不顾说话,立时拔剑挥去。   那蟒尚有小半身紧蟠树上,气候未成,自然禁不起仙剑一挥,腥血泉涌,蟒头立被斩断;因势太急,斜飞出两三丈撞向左壁。头虽斩落,性猛未死;痛极暴怒,竟将壁上半抱多粗一株盘松咬住,深深钉在上面,蟒身也暴缩回去;颈腔中血水狂喷而出,随着蟒身蜿蜒,直似舞起一道血泉。蟒性太长,余威猛烈,长身猛缩;只一绞,一抱多粗的古木立被折断。“卡嚓”一声,连着蟒身断落下堕,二人几被洒了一身腥血。   孙毓桐见状大惊,忙令收剑还匣,埋怨道:“此地离妖人巢穴只六七十里,山形如此险恶,表面看似无人,到后我才想起,有些妖邪左道,专喜在这等险秘所在隐伏潜修。   不过这类妖人,不是功力尚浅,便是避祸匿迹,寻常绝不出洞一步;只不炫弄,现露形迹,便可无事。这里去铁镜峡又最隐秘,为防万一,连禁法都未施,仅用真气吹草开路前进。   “此剑非比寻常,精光上腾;稍为识货的人,老远便能望见剑气。幸得杨仙子先用法力掩蔽,免了许多危害,否则你在途中早被人发觉劫夺去了。不到遇敌无奈,如何可以出匣?有我同行,难道你还会为蛇兽所伤不成?蟒虽凶毒,只用道家罡气立可制住,这一挥剑,精光上烛,左近如有妖邪,必当我们有心寻事,岂不生出枝节?弄巧还将强敌引来,如何是好?”   正说之间,似闻崖际“嗤”的一声极其难听的冷笑。二人心中一惊,纵身赶上一看,荒崖幽寂,并无形影。方自疑虑,忽听前面不远谷底丛树之中,又有两声怪笑。忙即飞纵过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大猫头鹰,隐身繁枝密叶之内,不时发出一声怪叫。先后所闻,音声相近。急于上路,无心细查;深山穷谷,中隔险阻,并无人能到,也未将死蛇行法掩埋。   孙毓桐重向孙同康叮嘱了几句,仍旧上路。开头既恐剑光引来妖邪作梗,又想先闻崖上笑声好似有异。如其是鸟,怎会查看无着?人去又未见它飞起。发声之处崖壁中凹,草木皆无,石地平整,极似一座洞窟。当时因见地方不大,深仅丈许,又听猫头鹰叫声,误认妖邪,赶忙寻视,于是疏忽过去;虽觉可疑,但已走远,往返费事。如是妖邪,定必隐遁,或是尾随相机发难。敌暗我明,当不时曾寻见,再回也是无用。虽未回看,暗中却在加意戒备。   及至走出十多里,谷径已将走完,绕向乱山之中。沿途只见到一些虫蛇,和一群猿猴,更无他异。二人估量无事,才放了心。步行终归迟缓,山路崎岖,又是初次经历,只凭去向,在乱山中绕越前行,连经险阻;虽说短短六七十里,飞行瞬息可达的途,徒步上升降绕越,便比直走多出了两三倍。连走了三四个时辰,方始到铁镜峡旁山径之中。   孙毓桐悄声说道:“步行果然费事,我们比常人走要快得多,还走了好些时候。我已认出前面峰侧便是入口,大约这一带崖壁与之相运,再有两三里便到。你连日用功,虽有进境,无如真元损耗太甚,精力反不如我二人初见之时。长路跋涉,难免饥渴,事尚难料;万一有变,也许暂时无暇饮食。这理尽是危峰峭壁环列,最为隐僻,一路无事,可知不曾惊动妖邪,莫如就此吃饱再走吧!”   孙同康悄问:“山路已耗去多时,不怕延误么?”   孙毓桐道:“妖道练那十二都天神煞,除正子、午二时外,每日只练三个时辰,各按日月干支每日轮换。今日恰由申时起炼,加上正午,中隔一未,差不多前后五个时辰相连。又当收功紧要关头,必以全神贯注,也许终日都在法台之上祭炼,必定无心再顾别的。此行早有成算,为把你当作常人相待,起身较预定提前了两个时辰;此时申初,妖道刚上台,怎么也可赶上。一入峡口,过了妖侗,功成顷刻了。”   孙同康本觉饥渴,所携食囊又极齐全精美,恰巧右侧峰后,松杉森列,石笋如林;更有小溪流水,景绝幽清,途中仅见。便往林中走进,取出食物,匆匆吃完。孙同康越看孙毓桐越爱,几次想要搂抱,均因孙毓桐自落地上路,面上便带忧色;有时刚说笑两句,转眼又是眉黛含颦,若有愁思。多日相处,已知习性,为恐触怒,未敢冒失,没奈何只得饱餐秀色,聊自解馋。二次要走,实忍不住,冷不防伸手便抱。   孙毓桐早看出他心事,略闪便自避开,微笑道:“你老是这样,真愁人哩?”孙同康看见她秀眉深锁,隐含幽怨,慌不迭方欲剖述心情。孙毓桐悄声笑阻道:“你不用说了,我此时心情不定,向来所无;前途吉凶,尚还未定。前生你我实是恩爱夫妻,任你亲热,原本无妨;只是你这一味情痴,易召外魔。我不肯负义背盟,意难两全,同样难于解脱。一旦有事,难免两误。多年心思白用,还许延误一劫,多受若干苦难;再如转世堕落,更痛心哩?妖窟密迩,你有什话,事成再说吧!”孙同康不便开口,只得随同上路。   别处峡谷,多是两山对峙,一径中虚;此峡形势却甚奇特,本是大片绵互不断的岭崖,突然一峰拔崖而起,高耸如云,势绝陡峭孤秀;峡口便在峰脚离地三数丈削壁之上,大约五六丈。峡口正圆,当门一根石笋,其黑如铁,坚细如玉,高约三丈;本是菌形,偏生向外一面平整若镜,映日生辉,光可鉴人;外观直似一座有柄铁镜,当门而立。后面一个又大又深的石洞,想不到内中千山万壑,别有天地,地势也高得多。   二人沿着崖壁行的三里,便到峰下,一同纵身上去。因知妖道近年益发狂做自恃,以为峡中形势最为幽险隐秘,内里只能通往神羊峰阴阳叟故居后山一带;休说外人向无足迹,连左近同道,也从来下去。所居青衫坪洞中又设有法宝,来人一近峡口,立可查知。素不设伏,虽有一些禁制,如若遇上,只下去破他,仍可无事,以示不与无心犯禁的凡人为难。这原是当初应付正教中对头,以便有事可以借口之用;自己又是行家,遇上可以回避,便同往内走进。   洞径长大,走了两里多路,才将峡口峰洞走完。出口一看,峡门涧壑纵横,境本幽胜;再加妖道多年布置点缀,景物益发奇妙。到处琪花异草,修竹高林;奇石清泉,交相掩屿,令人应接不暇。   二人无心观赏,又以当地离白龙涧还有不少里路;虽然一过妖窟,便可无害,但非由青衫坪侧经过不可,各自戒备前行。眼看前面谷径开展,右侧坡上现出大片平地,松杉森秀,插云蔽日;知道林中设有法坛,妖道便住在林尽头崖洞之内。峡中胜地颇多,妖窟非只这一处,只为练法居此,恰挡在自己去路。心想相隔已近,一路未遇阻难,也无异事发生,与石氏双珠所说不符;妖道所炼邪法最犯正教之恶,难道法台周围也不设一点防护?   忽见林中黑烟蓬勃,夹箸无数血色火花,火山爆发一般,涌起一大幢笔直烟柱,晃眼高山林表十余丈。火由中心分裂,四面反卷而下,立将全林笼罩在内。黑烟血花也由深变浅,势绝迅速,外观好似起了一层轻烟薄雾;如非先前目睹,稍不留意,必看不出那是左道中最厉害的“罗喉神网”。   青衫坪本是离地七八丈的一片高地,二人由左近怪石密林中,试探着掩来。算计妖道此时正在法台入定,元神与所炼邪法相合,决想不到有人步行入境;所可虑是行处相近,万一行法完毕回醒,被其无心发现,却极难当。虽早得人指教,胸有成竹,终是行险;这一临近,越生戒心。方欲择地掩向坪脚绕越过去,避开正面视线比较好些,忽听破空之声由身后天空中飞来。   孙毓桐料有妖人到达,忙将二人身形隐起,一道黄光已自空下泻,到地现出一个紫面大头、貌相丑怪的妖人。朝四外看了看,先朝林内唤了两声鸠道兄,未听响应,略一寻思,便向坪侧绕去。孙毓桐见所行正是自己去路,猛触灵机,忙即尾随在后。   绕到坪后,见一奇石当路而立,云骨撑空,高约五丈;通体奇拔,孔窍玲珑,左临青衫坪土坡,右临阔涧。两个空地甚宽,妖人却不往左走,手掐法诀朝石指划几下。一片轻雷之声过去,两道烟光飞涌中,石脚立现一个七尺高、三尺来宽洞穴;妖人穿洞而过,回手一指雷声烟光亩处,仍回原状,二人才知当地设有埋伏。   见妖人己沿着一条松树夹道的小径,往坪上一座竹楼走去,便照预计右行。仰觉身后微光一闪,回顾无迹,也未在意。过了好几处极险峻的峰壑危崖,一算途程,当在五十里外。孙毓桐方笑道:   “妖道性情乖张奇特,又有聆音照形之宝,隐形法未必瞒得他过。一被警觉,犯了他的禁条,必以全力为仇。常人走法,就便遇上,也可作为道侣寻豳,无心经此。,当他炼法正急之际,也许不出为难,因此不曾隐形。但青杉坪乃我必由之路,更未料到设有那厉害的埋伏;总算机缘凑巧,妖党忽然飞来,尾随脱险。否则,就不被困,事也非误不可。看妖党唤人情景,鸠道人必在入定,我们踪迹丝毫未泄;正是极好时机,妖物想不难除,我这才放心了。”   二人边谈边朝前急赶,刚由洪荒未辟的乱山中穿出,忽见大片森林。孙毓桐知道林后绝壑便是白龙涧,妖蜃常在林中出没游行;如能乘其出游之际,隐形前往,将芝采到再除妖蜃,可免许多顾忌。   及至入林一看,林中尽是千百年以上的松杉古木,有的好些株丛丛并列,人不能侧身而过,上面更是密压压不见天日。有的地方行列甚稀,下面虽有大片空地,但均十抱左右的巨树。往往高达十丈,繁柯四发,亭立若盖,扎枝互结,自成青幕。除地上偶然发现数十百点豆大日影外,仰视成然不见天光,树密遮风,到处静荡荡的,连树叶也未见有一片摇动。   二人见林中空旷之处,左近必有大堆落叶堆积,地面也极清洁,彷佛有人常时打扫。   心方觉异,忽闻咀嚼之声起自前面坡后,因有两株十抱以上的巨木并列,挡住目光,悄悄绕将上去。原来那土坡大约十亩,再过去便是神羊峰后;中隔白龙涧,泉声轰轰,已然震耳。坡上只此两树骈立,临涧一面,又有大片空地;虽均在古木阴荫之下,景色已不似前昏暗。坡高六七丈,临涧一面突然陡削,成了一片危崖,咀嚼异声便在崖下。   二人正往前走,忽见一条四五丈长毒蟒朝空飞窜;同时又有一股彩烟激射而起,其疾若箭,前粗后细,恰将蟒头里住。那蟒立即掉头旋身,长虹飞泻随同下堕,双方势子都急;晃眼没入崖下,咀嚼之声又起。掩向崖口,往下一看,各种大蟒及懒豸等毒物,竟有数十条之多!身均奇大,从来罕见,合成半环形,向崖盘踞。除有两条蛇蟒缩头蟠伏,无甚生气外;大都馋牙踞齿,目光如电。各把凶睛,注定中心崖下,彷佛大敌当前,引满待发神气。   再看蟒蝎毒物注视之处,乃是一块丈许大的平整青石;石上踞着一个怪物,其形似蛟非蛟,长只一丈二三。通体深蓝颜色,皮软无鳞,又滑又亮,胁生双翼;前半身下有六足,爪掌肥大,似具极强吸力;后尾带着两大片圆径六尺的甲壳,五色鲜明,炫丽无俦,向后反翘,附向背上,尾梢便藏壳内。颈长三尺,前面一个口喷彩烟的怪头;上具七眼,大只如豆,目光却极强烈,灿若明星;怪口无牙,略似蚯蚓,看去肥厚而软,但可伸缩大小。颈细头粗,两腮特大,前面平扁,于是成了如意之形。石下横着三五条蛇蟒,和一条三尺来长的大蜈蚣,似已早为所杀,看去丑怪非常。   这时那条大蟒已被怪物口中彩烟吸近头前,却不吞噬,只把两腮不住鼓动,怪口张合,发出极难听的咀嚼之声。那蟒似知无幸,后半身紧蟠地上,昂首挺立,通体抖颤,欲以强力猛挣。无如头被彩烟里紧,吸力绝大,休想挣脱分毫。怪物却甚从容,只把七只轮流闪烁的凶睛注定蟒头,一动不动。   待不一会,那蟒似难忍受,情急拚命,忽将血盆大口开张,喷出二尺多长的红信,朝前冲去。怪物似早料到,动作更快,两腮一缩,头略往前一探,只剩后排两足着地,前面四足同时举起,将蟒连颈抱住。一张怪嘴,恰与蟒口相对,蟒舌立被含紧,微一吮啜,倏地两腮暴涨,跟着往里一吸,前四足往外一吸。那么长大一条毒蟒,立即带着半截蟠屈的身子,斜翻仰跌,尸横就地。四外蛇蝎毒物,知道快要轮到本身,立起了一片骚动;还未顾得窜起逃身,怪物口中彩烟又激射而出,朝另一条质小而具奇毒的乌梢蛇当头罩下。   那蛇长约四丈,好似旁观已久;看出对方弱点,上来除把蛇口紧闭外,一点也不倔强,任凭彩烟吸了就走。怪物便是妖蜃,专吸毒物精血,照例吸到离口二三尺便止。以下只等逼迫对方张口,不轻动作;以为对方畏他凶威,无力相抗,未免疏忽。   不料这类有名乌梢毒蛇,甚是凶狡,知落虎口,立意相拚。表面口眼紧闭,任其拖走,连身子也不盘起,作出害怕神气;暗中运足全力,用前半身柱地相持,冷不防将后半身长尾反转,朝妖蜃身上甲壳横扫过去。   这一尾鞭,不下数千斤猛力,便是块铁也被打扁;何况妖蜃骄狂托大,又为几次蛇蟒逃窜激怒发威,竟将向不全现的近尾软弱处显露出来。虽然甲壳坚逾精钢,未有残破,附壳尾梢却被打折中断。只见长尾急扫中,吧的一下,甲壳脱尾飞起,打向左近一株树上。随听“卡喳”“砰訇”连声大震,尘沙飞涌中,那株合抱巨木立被打断。   妖蜃骤出不意,受此巨创,虽然暴怒,动作依然稳速;又以生具洁癖,甲壳乃附身栖息之物,珍惜非常。竟不顾先报仇,一见离尾横飞,忙舍仇敌,两翼一振飞身追去,用前爪就地抱起,重回石上。蛇见一击成功,妖蜃彩烟已撤,嘘的一声,便往相反方向箭也似窜去,满拟逃走正是时候;下余数十条蟒蝎等毒物,也都学样,纷纷四窜。   不料妖蜃凶毒非常,先前轻敌,又是有心侮弄,所施威力不过十之一二;这时误中暗算,负痛情急,连下余毒物也都迁怒,如何能容仇敌逃走?动作又极神速,身才回到石上,一声类似儿啼的怪啸,两腮一收一鼓;怪口张处,喷出茶杯大小一团彩球。后附前见五色彩烟,到了空中,立即暴涨十倍,变成一团彩光;数十百道彩丝,箭两一般朝诸毒物射去。才一沾身,便被制住。   先前蛇蟒为妖蜃所吸,身子尚能挣扎,这次竟无一条动弹;不问逃处远近,全部噤伏若死。妖蜃仍用彩烟挨次里吸,一齐吸向身前。先朝仇敌张口一吸,一根极细彩丝飞入口内,蛇便回醒;自知无幸,也不再逃走,只把身子蟠紧,昂首吐信,嘘嘘乱叫。   妖蜃也不理它,竟将别的蛇蝎吸起,用前四足紧抱对方颈腹等次;两腮鼓处,四足微微一紧,对方口便大开。妖蜃口凑上去,只一吸便将精血吸尽,掼死地上。数十条毒物,如法炮制,一会便去多半。剩下十来条蛇蟒,妖蜃忽又怪叫两声,张口一吸,附身彩丝飞回。除那条乌梢蛇外,立似皇恩大赦,纷纷舞动,各自衔起一二条残尸,向四外窜去;连前带后,共只不到顿饭时候。   孙同康见妖蜃如此凶残,早想下手;孙毓桐因石玉珠说过妖蜃厉害,伎俩决不止此。   又以入口难关已过,仙芝产处尚未查明;好在所残杀的俱是深山潜伏的凶毒之物,正好以暴制暴,就便观查妖蜃本领,将孙同康止住。嗣见妖蜃内丹竟能由心分化,越知厉害。   暗忖妖蜃甲壳为乌梢蛇所断,必不甘休;看它驱遣余蛇、衔去残尸情景,分明残杀将止。   如说生性喜洁,理应将乌蛇惨杀报仇,一同衔走,怎又留下?   再仔细往下一看,自从群蛇衔走残尸,妖蜃便将断尾伸入甲壳以内,身子渐渐缩入;只留前半身六足在外,踞伏石上。跟着心眼全闭,一颗如意形怪头也自缩退,紧贴类腔外面;状如昏睡,只是两腮鼓动不休。乌蛇凶睛怒突,通体战栗,意似愤极怕极,又不敢逃。   二人立处,相隔崖口还有二尺,前面是株老松,松叶密茂,恰将身子遮住。这时想起身形早隐,只不拨动树枝,发出声音,妖蜃便不致警觉。那知刚绕向松侧,往前一探头,那蛇竟似看见人来,二目凶光立亩,忽然昂首向上连点,目蕴泪珠,大有乞哀求救之状;一面又目视妖蜃,摇头作势。   孙毓桐先因二人身形已隐,还未在意,及见乌蛇目视自己,作势益急。同时腥风又起,遥望衔下群蛇也去而复转,相继在崖下草树丛中蜿蜒驶来。心中一动,忽然警觉,忙即缩退。试行法查看,二人隐身法,不知何时竟被人破去;如非乌蛇哀求,还不知道。   所幸立处隐秘,不曾冒失下手,否则就许误事,不由大吃一惊。虽幸未为妖蜃所见,照此情势,明有强敌暗中作祟;再不下手,阻碍更多,再如挨到鸠道人邪法炼成,赶来为害,更是难敌。   她心中愁急,忙把孙同康拉向一旁。悄声说道:“我们隐身法已破,下手以速为妙,不能暗做,只好明来。下面群蛇回转,妖蜃必肆凶威。我由别处绕向对崖,等我走后,你先现身诱它上来。只一对面,速将仙剑放出;一面用宝铲防身,一面用宝镜照定崖口,断它归路。我寻到仙芝再来助你,多半可以成功。只是妖蜃内丹奇毒,你功力既差,又无什么经历,采芝之事你办不来。此举甚险,不可贪功,防身要紧。牵制妖蜃到我得手赶来,便进退自如了。”说罢匆匆走去。   孙同康自和孙毓桐同居数月,常听说各派仙侠行径,心胆渐大,始终未把妖蜃重视。   又愤它残杀,孙毓桐走不多时,心想树可隐身,轻悄悄掩将过去往下一看;乌蛇似见崖上人走,失去指望,二目重又怒瞪,只将身盘紧,仅露一头在外。群蛇也相继赶回,仍作半环,蜷伏地上,意态却较安详,不似先前又恨又怕情景。   妖蜃口眼仍未张开,两腮鼓动更急,原来妖蜃吞噬了许多毒虫恶蟒精血,正在运气化炼;为了恨毒乌蛇,欲伺余蛇回转,当众淫杀立威。   乌蛇颇有功候,已具灵性,非不想逃;只为深知仇敌凶狡灵警,有意侮弄楚毒,其行若飞,一逃必被赶上,所受更要惨酷。除似先前舍命一拚,使其略受伤害,稍为泄忿外,更无善策。偏又无隙可乘,正在静候宰割;忽见人来,看出不是庸常。虽然退去,断定来人决非无因,必要回转;自觉生机未绝,才把身子盘紧,准备妖蜃睁眼加害时,抗得一时是一时,稍有隙立可活命,便在暗中蓄势相待。   妖蜃喜洁,所居附近不留血汗,每隔二三月残杀一次生物,照例必留一些,迫令移尸去秽。但是赋性凶残,又贪又狠,更禀两间奇淫至毒之气而生;每次群蛇移尸归来,刚将先吸毒物精血炼化,一经睁眼,凶淫又动,必要饶上两条,未了再择一条雄的,强行交合。无如生具奇毒,一任多么厉害的蛇蟒毒物,一经交合,当时乐极,事毕便无生理。   妖蜃不泄,不能畅意,必将对方咬杀,固是没命;妖蜃如泄,立中奇毒,通体寸裂腐烂,化为清水;妖蜃也将全身缩回壳内,昏昏睡去。以前每肆淫凶,多在涧底,当日恰值大雨之后,涧中有水。想是防汗,自恃凶毒,从无人迹敢至;又离妖窟太近,一时忘形,栘向崖上。不料轻敌吃了大亏,将甲壳齐尾打断,恨极仇敌,追擒回时,本欲当时残杀。后看出乌蛇虽不似前杀大蟒身长,功候却深,又是一条雄的;遂欲留以取乐,再行残杀。   当日本是二人取芝绝好时机,只等妖蜃交后昏睡,用法宝防身,冲开所喷毒网,仙芝立可到手;共总半个多时辰,便可成功,不致受那险难了。孙同康自不知道,只想孙毓桐如在妖蜃未醒以前赶到对崖,下入涧底,事即可成。正自停手偷看,呼的一声,妖蜃七只怪眼,齐射凶光,长颈同时伸出腔外,先朝群蛇呱呱怪叫了两声,倏地一口毒烟射出去,罩向右侧一条大蟒头上。   那蟒相隔较远,不料首被看中,略一挣扎,便被吸近口边。妖蜃仍照前法炮制,晃眼吸完精血,甩向地上。似这样又连杀了三条,方把目光往向乌蛇身上,却不对它发难;等吸完那三条蛇蟒精血,忽又停止,二次叫了两声。   群蛇知道这次方脱危难,纷纷活跃,抢衔残尸;无如死蛇太少,彼此去向不同。又视此为活命之机,互一抢夺,乱做一堆,不觉扯毁了两条,满地狼籍。妖蜃本想令群蛇衔走残尸,立与乌蛇交合,经此一来,犯了大忌。当时暴怒,淫心正炽,竟连精血也不暇挨次吸食,立由石上飞起,扑向蛇群之中。两翼张处,六爪齐飞,一阵乱抓乱扑;除乌蛇外,群蛇全被抓裂惨死!流了满地膏血,奇腥刺鼻。乌蛇本在紧蟠蓄势,恰巧妖蜃杀蛇时,内有一条“七星钩子”性极猛烈,欲乘乱中逃窜,逃出较远。   妖蜃一见满地残尸,怒极心昏,又急欲抱了乌蛇觅地交合,百忙中,忘将内丹喷出,径竟自飞扑过去。虽将“七星钩子”擒住,不料对方情急反噬,突以全力回身,将蛇尾毒助缠向妖蜃顾间。   这类毒钩,其坚如钢,力大异常;妖蜃先未喷毒将其制住,骤出不意,竟被缠个结实。急切间弄它不断,急的两腮怒鼓,回爪乱抓。微一耽延,乌蛇固认为逃死良机,不肯放过,立似箭一般往崖上窜去。孙同康也想乘此诱敌,于是人蛇同时发动!妖蜃见乌蛇逃走,情念万分,竟连身缠怪蛇,也无暇摆脱;喉中急哼一声,奋身往崖上追来。   本来妖蜃行动,疾若飘风;孙同康志在诱敌,惟恐妖蜃警觉,虽在暗中准备,法宝飞剑均未出现。相隔又近,势极危险,只被扑上,万无生理。总算命不该绝,妖蜃恰在饱吸毒物精血之后,欲念大旺,不可遏制;“七星钩子”又与常蛇不同,皮坚如钢,刀斧不断。妖蜃只管生具神力异质,机智绝伦,此时百无顾忌,未将缠蛇挣断,硬起追逐。   不特咽喉要害被蛇束紧,连两翼六足也被缠住大半,只剩左右三足在外。行动稍缓,腹中丹毒也难喷出,否则休说近身,人在妖蜃目光所注之处,决难免死了。   孙同康见乌蛇一逃,料定妖蜃必追,忙即避开正面,闪向一旁;心还在想:乌蛇如将妖蜃引远,岂不正好?却没料到,妖蜃只凭三条肥掌,便能御空飞行;这等快法,乌蛇刚似箭一般窜上崖来,妖蜃也跟踪追到,两下相去十余丈,晃眼追上。   乌蛇似知难逃毒手,又似向人求救,一见妖蜃追近,倏地拨转身缩退,向人逃来。   妖蜃全神贯注乌蛇,孙同康闪向崖口草树之中,本未看见;乌蛇回身向人一逃,立被发现。这本是瞬息间事,可是经此一来,妖蜃势子又缓了一下。   孙同康早想断它归路,妖蜃上崖以后,方始看出厉害;一见追蛇回身,忙把仙剑飞出。妖蜃凶狡非常,瞥见对面草树中隐得有人,立时暴怒;正待追扑过去,忽见银光照眼,知道喉间要害被七星钩子束紧,丹元毒气,均难喷出。一面往后倒退,却把七只凶睛注定剑光,向下降落,暗以全力蓄势相待。   孙同康不知妖蜃狡计,想借剑光断去毒蛇束缚,又见妖蜃动作神速,恐逃回窠穴,妨害取芝。未免心慌,以为这类毒物咽喉七寸,乃最重要的致命所在,意欲一剑成功;一面飞剑去斩妖头,一面取出宝镜想断妖蜃退路,忘却先用宝铲防身,于是上了大当。   仙剑固是神物利器,无如妖蜃机智敏速,无与伦比;剑光到处,将头一闪,任其落向颈间。等与身缠毒蛇才一挨近,猛然暴缩回去,两腮怒鼓,奋力一挣。   妖蜃退时,身子本已缩小好些,喉间缠蛇挨着剑光也自斩断,本能立即回复;再一缩头猛挣,身上缠蛇立被断成无数大小段,纷纷飞起,向四外激射出去,势子猛恶已极。   同时那妖蜃口张处,内丹便自喷出,将剑敌住。   孙同康不知妖蜃内丹秽毒,如非所用飞剑乃仙传至宝,早为所污,成了凡铁坠地;口中毒气,更是分毫沾染不得。始而意存轻视,及见那厉害的仙剑不能伤害妖蜃,反将所缠毒蛇断主。心中一惊,忽又慎重,一心只恐妖蜃逃回窠穴;见它只守不攻,意欲相持到孙毓桐得手赶来,会合之后再作计较。   明明身有宝铲,既未取用,也未仗以防身;那面宝镜虽然一样避邪防身,一则妖毒由于天赋,威力看似没有九寒砂厉害,却更阴毒;事前又未作消灭毒气打算,稍沾残余,人便受害。二则此时双镜不曾合璧,只能作正面的防御,稍一疏忽便为所乘。也是二人夙缘前定,不可避免,才致般般凑巧,铸成大错。   妖蜃本可逃回,因料定来人必有所为,素性凶狡阴毒,既恐引鬼入室,将守伺多年的仙芝失去;又恨仇敌阻它逞欲,表面相持,实则想把仇人嚼成粉碎泄忿,无如对方飞剑法宝,均极神奇厉害。急切间无可奈何,尤其那面宝镜威力更大,乃它内丹克星。稍逞凶威,仇人必以剑宝同时施为;仇报不成,丹元真气反有损耗。于是故示畏怯,将长身缩小,退藏断尾所附甲壳以内,只露出前头两翼双足;暗中运用腹中毒气,准备相机一试。   孙同康本心要它如此,一手指定飞剑,一手持着宝镜,防它退逃,也未想到别的动作。似这样过有顿饭光景,本来妖蜃还可稍缓发难,倏地一道青光,由崖下白龙涧中飞上。妖蜃一见剑光自下而上,立即警觉仇人还有党羽。守伺多年,仗以成道变化的仙芝,多半被人得去;益发情急暴怒,决意拚命。不等来人降落,蓄势已久的满口毒烟,忽似乱箭一般狂喷出去,当时洒了满崖彩雨。   孙同康一见青光,知已得手,刚喊得一声姊姊,忽听娇叱:“同弟还不速退!”声到人到,孙毓桐已在镜光剑光环护之中,电也似疾飞来;一照面,便将孙同康抱起,往侧面空地上飞去。   妖蜃见光中女子手持仙芝,急得七只怪眼齐射凶光,一声儿啼般的怒吼,前半身忽又突出;长尾上翘,带箸尾部甲壳反卷背上,两翼六足、一齐划动,飞来急追。剑光随人撤退,飞行更是神速。二人那快剑光,竟被追了个首尾相衔;两下相去不达半里,稍一停顿便被追上。   这时夕阳未堕,晴霞丽霄,二人剑光在前,恰是青虹驭电,银两流空;后面再急追着一个双翼六足,周身彩烟环绕的龙形怪物,一同飞驶于千山万壑之上,立成奇景。   两人一怪,飞行极快,晃眼便是百十里路。正在一逃一追之间,忽听脚底不远一座高峰上面,有人大喝:“妖物敢尔!”同时一股白气冲空而起,朝妖蜃当头迎去。紧跟着大片其细如针的红色精光,暴雨也仰漫空撒去。到了空中,上下往回一兜,成了一个光网,又似一个极大火球,将妖蜃笼罩在内;只留正面缺口,那道白气便由缺口冲入。   妖蜃仰知遇到克星,想要逃退,无如来势猛急,又当对头怕它,凶焰愈盛;恨不能一下将仇人追上,嚼咽下去。忽然发生意外,任是飞遁神速,也无及了。二人已然飞过,一见有人相助,忙即回顾,只见白气冲起之处,乃是近峰颠一片突出的平崖。   崖上立着一个豹头环眼、身材雄伟的白衣少年;脚前蹲伏着一个形似蟾蛉的三足怪物,大只尺许,看去并不起眼。蟾口所喷白气,却似匹练冲空,又劲又急;由少年所发火网缺口冲进,已将妖蜃全身包没。妖蜃那粒内丹并未喷出,恰和蛇遇妖蜃情景相似;将如意形怪口紧闭,急得凶睛怒瞪,四下翻滚,左冲右突,喉中惨哼不已。   相持不多一会,少年喝道:“无知妖物,速将内丹献出,虽仍不免一死,少受好些苦难。再如迟延,神针一合,你那罪孽就大了。”妖蜃仍是冲突不休。   孙毓桐原是赶往对崖,恰值妖蜃起身追敌,容容易易便寻到妖窟;将仙芝采到手内,大功已成,自是喜慰。刚要走出,忽发现壁间字迹,近前一看,竟是前主人阴阳叟所留。   大意是说:   “本人自小好道,不料求进太切,误用下乘功夫,专事采补。后来道力构进,忽得奇书,顿悟前非,无如生具二体,积恶已深,难于挽救;总算平生不曾伤害好人。所用炉鼎事后均经灵药医治,送归故里,多终余年,也许能有几希之望。于是虔心推算,将应劫时期,提前一甲子,惜着慈云寺峨嵋派与群邪斗法之际兵解。由此即以元神苦炼,也不再寻庐舍。   “妖蜃乃昔年小南极采药时无心发现,本意妖蜃天赋淫毒,可合媚药。本山白龙涧又产有一兜率仙芝,未到结实之期;擒回以后,便将妖蜃封禁涧洞之内,令代防守,并取毒涎炼丹。不久觉悟前非,毒丹一次未炼。   “兵解前本以这类毒物留必害人,想要除去;一则收复妖蜃前,曾经许以不杀;又经苦求,不愿失信。另算出此中还有一段因果,芝实也不应为己所有。白龙涧幽险隐秘,仙凡足迹之所不至,为此仍留妖蜃守护仙芝,以待有缘。不过妖蜃禀性凶淫,芝实成熟以前,正当气候将成,求偶之际;欲念奇旺,不能忍受,必要拚命攻洞而出。   “此物性灵,原知仙芝妙用,为想守伺成熟吞食,必不舍得离去;等采芝人来,芝实也恰成熟。机缘至巧,此时妖蜃必在崖上残杀虫蛇,并与生人恶斗;所喷内丹,其毒无比。来人任是法力多高,千万不可沾染,芝实更应速服;过时稍久,便减灵效。”   孙毓桐看完,忙即飞上,到后一看,人蜃正在相持,满空均被毒烟布满。孙同康只将宝镜挡住前面毒烟,未用宝铲防身。知道妖蜃通灵,内丹分化由心,惟恐有失;又急于把芝实与孙同康服食,匆匆赶过,扶起便飞。孙同康正在悬念,一见心上人来,回手便抱。孙毓桐因芝实到手,分别在即,本是三生爱侣,又当紧急之际,会短离长;忽生怜念,起初任其紧抱,未加嗔怪。   谁知孙同康已受妖毒潜侵,就这一抱,连孙毓桐也同被波及,传染过去。等到停空回顾时,觉着心神一荡,身子略为发软,当时未怎在意。因见白衣少年,形貌魁伟,声如洪钟;所发针形红光,虽无邪气,看不出是什么数。身前蹲伏的,又是一个口喷白气的怪物,看去竟比妖蜃要厉害。猛一动念:“正经修道之士,未必豢养这类妖物。此人来路不知,此间群邪盘踞之地,芝实到手,尚未服食,万一不是正人,岂不又生波折?”   想到这里,见孙同康满脸红润,带着乞怜之色望着自己,依然紧抱未放。有心推开,又觉不忍,只得任其抱持,带同往前面探山凹中飞去。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六回 此去合双栖 为有夙愿鸳鸯交深金石 再来成隔世 依然前生鹤侣眷属神仙     话说当地乃是一条深谷,谷径宽广,山容雄秀,到处翠柏森森,繁花如绣,风景绝佳。左近更有一洞,石室两间均甚高大,里间并还设有木制门户和石榻几案,以及炉灶用具之类,彷佛历年颇久,门已朽腐,室中用具却甚清洁;尤其是那洞甚为眼熟,好似以前到过。   二人一到,便不知不觉自行走进,到了里室。孙毓桐见孙同康仍用一手半抱着自己,便佯嗔道:“人已到地,怎还不肯松手?”随说,随将孙同康手甩脱,同去石榻坐下,说道:“想不到今日成功,如此容易,只那妖蜃毒气厉害;你只顾用宝镜抵御,未用宝铲防身。我回得稍慢,你便难免中毒,临敌如此大意,我真替你担心呢!仙芝被我连根取来,芝实也还未落,正好服食。这类灵药,举世所稀,结实形色,因时而异,芝叶也有延年轻身之功。只是芝实必须即服,延时一久,灵效便差。休看你真元亏耗过甚,服后不久,立可复原,本来尚须和制,幸我早有准备。”   说时,她早从身畔取出一个玉碟、一柄玉刀,将那形如枇杷、色作金红的芝实轻轻切落;再取一粒灵丹,一同放入碟内,用刀一碾,立化成一碟青色乳浆,清香扑鼻。刚劝孙同康服下,觉着心头发热,身子疲软,懒洋洋大有神倦欲眠之象。暗忖:“先在空中飞行时,便觉身懒心热,不曾理会;此时更甚,这等现象自来所无,是何缘故?”猛抬头,见孙同康脸上通红,宛如酒醉;两眼隐蕴热情望着自己,似要冒出火来。心中一惊,想要斥说几句,话到口边,不知怎的不忍出口。   微一迟疑之际,忽听外面破空之声甚是迅急;同时孙同康也凑近身来,似要前扑。   她刚低喝得一句:“你待作甚?”那破空之声已在洞前飞堕。二人因一路未现形迹,疑是白衣少年除却妖蜃跟踪寻来;但是对方怎会得知落在此洞,一到便对直下降?初次相遇,来意善恶难于预料。虽然芝实已服,无所用其顾忌,毕竟无事为妙。方打手式噤声潜伺,心盼来人也许住在近处,由外飞回;只等过去,便即起身。   忽听洞外厉声大喝:“小狗男女,偷犯鸠道长禁例,已是该死;竟敢将白龙涧兜率仙芝盗去。休看鸠道长先前入定,被你乘隙得手,回醒略一行法,立即查知究里。你们先犯禁网,已有感应,无论逃向何方,俱如掌上观纹;现已撒下天罗地网,休想脱身。   晓事的,速将仙芝献出,少时鸠道长骂临,或许还能容你二人活命;稍有违抗,身遭惨死,还受炼魂之苦,悔之无及了!”   孙毓桐闻声,早有戒备;再听出来人竟是鸠道人洞中所遇妖人,并非白衣少年,情知不妙。不等说完,便将飞剑、法宝一齐施为,先将二人护住,然后一同走向外室。洞门外面已被妖烟邪雾布满,一片浑茫;妖人并未进洞,只在外面喝骂,也未当洞而立。   孙毓桐久经大敌,看出邪法虽然厉害,敌人不往洞内冲入,多半内怯。暗忖:“双镜合璧足可防身,听妖人口气,鸠道人尚还未到,正好乘机冲出;只能飞到峨嵋,立可无事。”心念才动,人已到了洞口,忙令孙同康将镜取出,与自己宝镜合用;在青、白两道剑光环身围护之下,一同飞起。荡开洞门妖烟,冲将出去一看;洞外烟光杂沓中,立着一个妖人,果是先前所遇。   一照面,那妖人便戟指喝道:“小狗男女纳命。”   孙毓桐见那妖人,形貌丑恶,声如狼啤,神态甚是凶横,不禁有气。知道白龙涧仙芝被己取走,妖人已成深仇;反正势不两立,乐得为世除害,去一个是一个。便鸠道人赶来,邪法厉害,有此双镜合璧和二人的法宝飞剑,纵不能胜,也不致为其所害。自己和孙同康历劫三生,应在今生合修仙业,同参正果;仙机早有预示,更无中道夭折之理。   自己不过为了孙同康真元损耗,仙芝初服未久,为防意外,不愿多事。妖人这等可恶,反正不动手不行,怕他何来?想到这里,本就气往上冲。   那妖人名叫黑手真人乌蒙,乃竹山教余孽。自从竹山教被青城派剑仙吕灵姑、裘元、虞南绮、纪登、陶钧、陈太真、纪异等诛戮殆尽,乌蒙恰在外未归,因得漏网。自觉势孤力弱,报仇固是无望,还要防到仇敌搜索。无如平日性情乖戾,无甚同道之交,在竹山教中行辈颇高,其势不能改投别的异派。有两三处可投的,对方见峨嵋、青城两派日益昌明,威力至大,俱都胆怯怕事,各自敛迹,轻易连门都不出,岂肯收容逃亡?再说也无法进身,迫于无奈,只得匿迹销声,东藏西躲。   过了些年,妖人见对方并未赶尽杀绝,穷搜余党,心虽稍安;终觉孤立无友,遇上事,连个应授皆无。想起鸠道人,昔年曾有往还,后因屡次约他相助,均遭坚拒;嫌他胆小怕事,心存鄙薄,未再登门。此人骄旺乖僻,喜人奉承,尤其正教中人从不与之为敌;不特是个奥援,还可托庇。   那知寻到门上一谈,鸠道人先是淡淡的无甚表示。乌蒙知他性情古怪,事须渐进,便在左近寻一山洞住下,时往请见,词礼极恭。到了最近,鸠道人方始吐口说出炼法之事,只嘱不可泄漏。乌蒙探出他心意,自是高兴。   这日合当有事,孙毓桐、孙同康中途降落的山谷恰在妖窟左近,乌蒙早就发现,因鸣道人再工严嘱:“你住我附近无妨。如在此方圆五百里内生事,不必对头寻你,我便是你仇敌。真有要事,也须先对我说,经过商计,方能下手。”   乌蒙知他言出必践,自己法力又不如他,穷途求人之际,自无话说。当日发觉二人,看出敌党;左近素无正派中足迹,料定有事,随往报知。偏巧鸠道人完功在即;到时,二人避得又巧,未被识破。乌蒙连唤未应,去往后面竹楼一看,法台四外封禁,无法入见,轻将二人带出禁地。如非最末出口一关,将隐形法破去,妖法有了感应,妖人连影子也不会知道了。   乌蒙初遇二人,本无仇怨,只为邪正不能并立,心恨正派中人刺骨;又想讨鸠道人好,主人脾气太怪,便未惊动。直候到鸠道人事完相见,一说前事,鸠道人方欲行法查看;忽然发现后山出口,摄形禁制,有了感应。所设邪法甚是厉害,来人只一由此通行,真形立被摄去,此后百日之内,对方所去之处,全可查知;并且多高的隐形法,也吃破去。   鸠道人因自己久居本山,素无外人足迹,忽有正教中人通过,所去又是通往后山秘径,好生惊疑。忙即行法查看,才知后山白龙涧底,还藏有一株兜率仙芝和一个妖蜃。   只为阴阳叟法力封禁,不特外人不知,连自己近邻多年,后山也曾去过,均未发现一点影迹。这两样全是仙凡罕遇的灵药奇珍,明是自己应得之物,竟吃外人盗去,如何不恨!   他先颇激怒,继一想,来人竟敢通行禁地;偏巧自己行法正亟之际,阴阳叟所设禁制,恰又在来人到时自行失效,仙芝灵实也正结实。般般凑巧,分明算知一切,早有安排;恐是青城、峨嵋两派门人所为。如若追去,保不从此便动干戈;虽然邪法已经炼成,到底深知敌势太强,而自己党羽又少,不可轻犯。   方自踌躇,吃乌蒙在旁巧语一激,鸠道人不由犯了平日骄愎之性。暗忖:“这两派门下往白龙涧,尽有途向;由空直下,更是迅速,断无怯敌之理。为何犯险,由此洞中秘径偷越?这两派门下,怎会如此清虚胆小?多年威望,如吃两个初出道的后辈偷越禁地,盗去灵药奇珍,何以见人?”越想越有气,因法台布置繁密,急与乌蒙相见,尚未撤去;便把所有摄形镜,连同一面妖旛交与鸟蒙。令照镜中所现来人去路,追踪赶往,自己随后就到;擒人不可杀害,务留活口,待己处置。   也是各人运数所限,鸠道人别的邪法均不寻常,惟独所习摄形法,乃南海鲛人岛妖道巫启明门人——“神风使者”项纪私相授受。不久巫启明师徒,便在灌口为朱梅、杨瑾所杀,并未学会。用时只现人影,据以搜索去路;被摄人所经之处,一切物事却照不出;转不如鸠道人自练邪法,三五百里内景物,宛如亲见。   鸠道人为了忙于撤收法台,只看出了前半截,便与乌蒙商计追人之事;孙毓桐等途遇白衣少年,截杀妖蜃一段,恰未得知。否则,鸠道人对于同类妖邪固极骄狂,对于正派中人,却只自恃不出为恶,对方为难,有词可借;外强中干,心实畏忌。如被看出妖蜃就戮时情景,又见仙芝已被对方服食,也就息念,未必再追下去了。   乌蒙素来性暴,一心讨好,以为兜率仙芝如经制炼,或与正派中大小还丹之类灵药同服,功效更大。来人刚刚到手不久,又是连根采去,匆忙中必还未服;就服芝实,根叶也必尚在。妖蜃更是左道配制媚药的珍品。满拟此行不虚,闻命即行;妖镜所现人影在镜中心,随着所追途向,正反偏侧隐现,追寻极易。   此时白衣少年已将妖蜃除去,为恐贻毒害人,特将死蜃尸身摄回山中消灭,刚离开不久;双方相隔虽是极少时间,但是途向相反,恰巧错过。乌蒙寻到谷中,因鸠道人曾说:来者少年男女二人,各有珍奇法宝飞剑,深浅尚自难测。以前吃过正派中人苦头,又防遁走;一到,先将妖旛如法施为,放出千百丈烟光邪雾,将全谷笼罩封闭。正自对洞喝骂,忽见宝光剑光环绕之上,冲出一双少年男女。方看出不是易与,孙毓桐已当先发动,手扬处,一连串七枝尺许长的红光,连珠也似先朝乌蒙飞去。同时,两道镜光连合一起,所照之处,烟光妖雾立被冲荡成一个大供。   乌蒙看出红光乃飞针一类的法宝,自己还能抵敌;这两面宝镜素来未见,威力甚大,如被冲出遁走,岂不难堪?左肩摇处,飞出五枝飞叉迎敌,又放出一幢暗绿妖光将身护住。大喝:“小狗男女,速将仙芝蓝蜃献出,也许还能活命。否则,我已发动九天都箓大法,布就天罗地网,你二人形神皆灭了。”   孙毓桐恨他骂人,又见宝镜所照之处雾散烟消,虽然随灭随生,并阻不了自己;便鸠道人在此,一不能敌仍可冲出,怕他何来?心胆一壮,决计除此妖邪。口喝:“无知妖邪,死期已至,还敢猖狂!”随说随将飞剑离身飞起,直射过去。   乌蒙先见敌人飞针精芒闪闪,及至飞叉迎敌,竟是虚有其表。这道青色剑光却似厉害,忙放出一片绿阴阴的妖光,挡向前面,连红光带青光一齐挡住;一面将那五枝飞叉去敌飞剑。初意竹山教中本门炼魄叉,神妙阴毒;对方飞剑一不能敌,立即魂悸心摇,六神受制,昏迷倒地。越是身剑合一,感应越大。初遇不知深浅,才将惟一防身法宝全数发出。嗣见无什奇处,正好用此擒敌,特用妖光将叉倒换下来,去敌飞剑,不料上了大当。   孙毓桐一见妖叉,便看出是竹山余孽。知道此叉厉害,飞针不能破它,故意不发挥飞针威力,放剑出去,本就是想引其分散;及见妖人自行上套,再妙没有。一面加强剑光去敌飞叉,暗令孙同康加紧戒备。等双方斗到急时,妖人全神贯注叉上,倏地手扬法诀,向前一指,七枝飞针尖上,突发出一股极强烈的火焰朝前猛射,绿光立被冲破,势同电射。等乌蒙百忙中警觉,看出厉害,护身妖光已被飞针穿透;连想逃走的念头都未容起,一片连珠霹雳过处,飞针上烈焰已各化神雷爆发。只见一蓬烈火突然涌起,乌蒙已被震成粉碎。   孙毓桐成功原属侥幸,见妖人已死,烟光邪雾势仍强盛,心中惊疑。正忙着想收妖叉飞走,猛觉四外潜力加增,空中妖叉一闪不见;情知有异,敌人必有厉害党羽。方令孙同康同持宝镜,加意戒备;面前烟光分合中,现出一个鸠首黑衣、身材矮瘦、手持铁杖的妖道。   二人一见那等丑怪形貌,知是鸠道人到来,九天都箓邪法必已发动,如若冲不出去,凶多吉少。一时情急,各把手中宝镜同照过去,两道镜光合成一股,立发出百丈精芒,千重霞彩。妖烟邪雾立时滚滚翻飞,狂涛雪奔一般退去,当前无形压力,也轻松了许多。   孙毓桐因武当诸女曾说鸠道人邪法厉害,力嘱小心应付,预有成见;初遇劲敌,未免惊疑。及见这等情景,心中一松,方觉邪法威力不过如此。待要二次放出飞针、飞剑杀敌时,猛瞥见镜光到处,鸠道人身上起了一片黑烟;挡得一挡,好似不敌,往侧一闪,避开正面。未容镜光移照过去,忽向二入阴恻恻一声诡笑,人便隐迹不见。   眼前倏地一暗,上下四外立被黑眚浓烟布满,二人在那么强烈的护身剑光之下,竟不能看出一点景物。孙同康宝铲也化成一幢精光飞起,笼罩全身。虽未受什么危害,但是黑眚邪烟浓密,压力至大;镜光虽能冲荡开去,那黑青却成了一片烟海,浩际无涯;又是随生随灭,越聚越密,一任何方冲突,老飞不出阵去。   孙毓桐又把七枝飞针,放向镜光所冲烟供之前开路。那知飞针雷火,只在镜光前头乱爆如雨,一离宝镜所照之处,便吃阻住,怎么运用也不能冲向前去,火光也不甚强,这才知道厉害。双镜合璧虽能冲荡,但是妖法在敌人主持之下,随时颠倒挪移;除将妖法破去,任向何方冲逃,均是徒劳。幸而所用法宝、飞剑尚能防身,否则不堪设想。只可暂停,另打主意。念头一转,便停了下来;二人所中妖蜃淫毒之气,已自发作。只为身在危境,孙毓桐功力又深,情自虽在无形滋长,始终不曾动念。   本来还不致于有事,无如鸠道人邪法阴毒;又看中那两面宝镜,决意必得为快。及见对方护身法宝飞剑厉害,邪法难侵;又当往来冲突之际,两心合一,似动实静,杂念难生,邪法下易侵入。这类邪法最干正教之忌,初次炼成,功候尚不十分精纯;时候久了,万一敌党能手有人路过发现,必来作梗。就说不致惨败,从此多事;夺宝、夺芝也成空想。方觉急切间无计可施,二人这一停,正合心意,立将邪法全力施展出来。   孙同康中毒最重,如非预服芝实,不能自制,早为内火所焚,万无幸理。这时便无妖人暗算,也自难支,那再经得住邪法潜侵、魔头暗算?二人身外本是漆黑一片,除压力甚重外,也辨不出是烟是雾?   立定以后,孙毓桐法力木高,因恐妖道巧施乾坤大挪移法,暗中倒转,将自己移往法台之上,更是不了。一对面便把地势看好,将自炼法宝两仪针取了一枝,暗掷在地。   此针一阴一阳,灵感相通,专为遇见强敌,为邪法迷困时辨查方向途径之用。发时先用阴针,并无光华,由着宝主人的心意,不论山石林木一触即入,深藏在内;一任途向多么迷乱,只把阳针取出一弹,阴针立生感应,由藏处发出一道极强烈的毫光,上冲天汉,立可循径,重别原地,又可用为求救信号。先前敢于四面冲突,也由有此异宝,不怕迷失之故。   事有凑巧,藏针处恰在洞口。妖道防二人冲出太远,为人所觉;以为山谷高深,易于隐晦。妖窟太远,并未想到将人移往;只照着所飞途向,不住行法倒转,以致始终未离原处。二人也未看出是在洞口左近,立定以后,正在苦思脱险之策;忽见眼前一花,一片淡红光华闪过,离身不远黑烟中,现出六个腰系浅红莲花短裙、肩挂同色云披、此外臂腿全裸、身上笼着薄薄一层彩烟的少女;四外黑烟立时空出一段。少女一现身,便喜孜孜朝着二人,舞蹈歌唱起来。   这六个少女,全都粉妆雪琢,美如天仙;这一歌舞,越显出一身柔肌媚骨。玉映珠辉,星眸流转,妖艳绝伦;音声又是那么柔靡淫荡,端的令人见了心魄皆融。   少女歌舞未终,倏地旋风般疾转两下,轻笼身上的彩烟,立化作千万花片飞起。所着云披莲裙立时卸去,通体一丝不挂;粉湾雪股、玉乳酥胸全都呈露,在满天花雨缤纺中,越舞越急。一会双手据地,倒立旋转,玉户微张,元珠外孕;开翕之间,备诸妙相。   一会又反身起立,曼舞轻盈,玉腿齐飞;花光掩映中渥丹欲吐,若隐若现,更易使人迷目心荡,撩动情思。   孙毓桐看出妖道急于取胜,竟把九天都箓大法中,最厉害的“六阴迷魂”施展出来,想将真魂摄去。此法最是阴毒凶险,也最犯天忌,自来邪魔左道精擅此法的,俱不敢于轻用。妖道刚邪法炼成,便敢大胆妄为。虽然迟早必伏天诛,但是此法暗有魔颈主持—   —害人不成,魔头还攻,反害自身——如今成了存亡不能并立之势。此时又不能破他,出手易为魔头所算。除用法宝谨密防身,不令魔头潜侵,静俟正教中人路过发现;或是武当诸友见己不归,寻来相救,更无良策。   不过这等相持,不知何时方能出困?在此期中,心念稍为把握不住,立被魔头侵入,危机瞬息,也是可虑。孙毓桐自信道力坚定,或者无妨;丈夫爱恋自己已历三生,山中相处,尚能发情止礼。这一路上,想因别远会稀,在在流露热情,分明蕴蓄已久,难于遏制;再见这等魔相,必易引起遐思,岂不大糟?心念一动,忙喝:“同弟,此是邪魔幻相,少时妖道必受显戮。速将双目闭上,照你本门心法,澄神定念,免为所算。”   说时,孙毓桐也早染了妖蜃毒淫之气。一则中毒较浅,道力较深,只管爱苗情苗无形滋长,未激发以前,并无杂念;加以一见魔女立即警觉,本来可以幸免。无如三生爱侣,关切太甚;邪法厉害,人易入迷。顷刻光阴,如历数年;虽只转念瞬息之际,对面魔头已现出千般幻相。被困的人,必须镇摄心神,形同入定,才可免难。   孙同康固早入魔,孙毓桐这一关心情念,当时也上了圈套。话才说完,瞥见孙同康并未目注前面,却把两眼望着自己,满面通红,宛如酒醉神气。同时,隐约闻到一丝从未闻到过的温香,立觉神思微微一荡。当时还未想到自身已入危机,只疑丈夫业经中魔入邪,不禁大吃一惊。知道身陷危境,难再相持;除将丈夫觅地藏起,自也难免。无奈四外沉冥,先前洞穴已难查见。   她心中一念,忽想起两仪针可以求救;虽然望少,终是一线生机。忙把阳针一弹,身侧不远忽放光明,定睛一看,立处恰是洞口前面。仗着心灵手快,连日一同修炼孙同康所有法宝,全能使用。先见双镜合璧,不能冲出阵外,末了光反减弱,没想到那是吃妖道预制机先的亏;孙同康又中毒神迷,不能发挥全力与之相合,方有那等现象,并非宝镜之过。为恐有失,各持手内仗以防身,未再发挥它的威力。   这时,一见洞口孙同康,又是如醉如痴神气,她急忙将所持宝镜劈手夺过。表面假作拚斗,一口真气喷向镜上;两道镜光立合为一,化作百丈虹霞,精芒电耀,先朝对面魔头六女照去。   妖道本怕这一双宝镜;就二人阵中冲突这一会,妖道表面获胜,无形中,平日聚炼的黑眚妖烟已然损耗不少。痛惜忿怒之下,想将双镜夺去,才把最后毒着妄施出来。开始还自内怯,惟恐魔头为镜光所伤,势成两败,暗中曾用妖法防护。及见二人停机以后,只与防身宝光连合防护,未再发挥全力;男的神情更似松懈。心料二人得之不久,尚未深悉微妙。   此宝与峨嵋“天遁镜”异曲同工,专破所炼邪法;妖道不得到手,必为异日之患,因此贪心愈炽,志在必得。为防夜长梦多,急于收功,竟忘顾忌。刚把邪法尽量施为,做梦也没想到对方有此一着杀手,所发镜光竟比先前加强数倍。光照之处,当头六个雪肤花貌妖艳柔媚少女,立现原状,化为六个青脸红发、獠牙森森的恶鬼,纷纷跌翻乱滚,各自怒吼连声,奋身挣起,齐朝妖道反扑过来。   妖道总算妖法高强,早有准备;一见形势不佳,不再施邪法对付敌人。一面行法纵避,一面取出法牌连击,咬破舌尖,一片血光飞出。魔鬼吃血光一罩,就地一滚,重又化为六个体态轻盈、柔肌如雪的美艳裸女,回身同向洞前扑到,仍是轻歌曼舞起来。此举妖道元气固是受伤不轻;不将敌人杀死,为防魔头反噬,还不敢轻收邪法,更成骑虎难下之势。   孙毓桐也是事出意外,到此方悟双镜威力甚大,只为丈夫功力不济,先前不能发挥;又未想到运用本身真气增加功力,否则也许冲出阵去。此时虽然发现,只自己不惜损耗真气,一样可以一拚。无如人已中邪,妖道厉害,人影至今未见,此举虽然有望,并无把握。   她念头一转,一面加强针光,使其上冲霄汉;一面乘着魔鬼现形,滚转之际,一手扶起孙同康,退入洞内。同时行法,即用二人剑光散布开来,将那一片洞壁挡住;再将双镜行法悬向洞口之外,使两道镜光合一,直照外面。初意将孙同康藏向洞内,用法宝封闭防护,使无后患,再作应敌之计。   那知退入洞内以前,她不合心慌情急,心神一分,邪法毒氛乘机侵入。虽仗应变神速,宝镜神光厉害,将魔头挡退隔断在外,中邪己是不轻。仗着道力精纯,当时勉强支持,还不自知;可是一到洞内,连先染妖蜃毒气同时发作,似这样多高法力的人,也难禁受。孙同康邪毒更重,自不容说。刚一回到内层石室,方觉周身发热,心情神倦,孙同康巳扑抱上前,二人就此昏迷过去。   总算防护洞口的法宝、飞剑,均是具有灵性的神物奇珍。妖道看出厉害,不知内里情势,不敢妄自侵入。但是二人中邪,妖法已有感应;便在外面加紧施为,欲令二人入魔自败,然后摄取真魂,劫夺法宝。   似此相持了个把时辰,二人一个修炼功深,一个根骨深厚,又预服了兜率仙芝;如非邪魔潜侵,只事前明白,以强力自制遐心,熬过一个对时,再服去毒灵药,一样可以免患。经此一来,真元融会,天地交泰以台?蜃毒渐解;只是邪魔未去,受伤不轻。人在半醒半醉之中,回忆前事,方自惊心。忽然惊天动地一个大霹雷打将下来,全洞壁一齐震撼,摇摇欲倒。随听外面风雷大作,霹雳之声,密如贯珠。   二人本是并头一同卧在榻上,孙毓桐终较清醒,闻磬首先惊觉;想起飞针求援之事,料知来了救星,连忙跃起。忽觉周身棉软无力,一看孙同康和自己,立时醒悟,知是前定;心中一酸,也不再说什么话,忙娇叱道:“不知何方道友来此相助,此时必和妖道对敌。你还不起身,随我出去夹攻?今日不杀妖道,誓不为人。”   孙同康神智也潮清醒,一见心上人满面娇嗔,眉宇之间隐含幽怨,一双明眸注定自己,说到末句,珠泪盈然,似欲下堕。猛忆前事,不由心中一震,愧悔交集。其势无法分说,红着一张脸纵身欲起,忽觉头晕身软。微一坐定缓势之际,忽听洞外有人道:   “次山夫妇不知如何?全洞均为宝光封闭,如何走进?好在他昔年故居己无甚用,率性将洞顶揭去入内吧!”声如洪钟。方觉耳熟,又有一人接口道:“二哥转世多年,仍是那等性急。次山夫妇也许中毒太深,难于行动,又不知来人心意,故而未行出见,三生良友,无须避忌,待我分光入内便了。”   孙毓桐闻言,心中一动,猛想起前生五家夫妇结盟同修之事,不禁惊喜交集。刚催孙同康一同走出,才到外室,便见宝光闪变,光影分合之间走进男女四人:当头一个中年矮发子,手持一件形似风车的法宝,发出青、红、金、白四色奇光,荡开封洞宝光。   身后随定两个女子,都是身材不高,体貌丰腴,神态娴雅,似曾相识。末了一个,便是途中所遇,用三足怪蟾困制妖蜃的白衣少年。   才见面,矮胖子便向二人笑道:“我是李清菬,这是令姊孙次娴,这位是二哥兽王彭勃和二嫂王蕴华,均是前生良友。大哥齐良与大嫂,上月已然聚首,只五弟一人远在吴中,不久也将重聚。四弟妹转世较早,功力精纯,必已洞悉前因;次山四弟灵智法力未复,虽尚茫然,但是次娴乃四弟今生骨肉,虽是离家多年,当不致不相识吧!”   孙毓桐一见来人,果是前生良友,又均夫妇成对,知是定数,也自释然。忙收法宝上前,互相见礼。孙同康一见孙次娴,出巴是昔年离家出走的二姊,早就心跳;对于前生之事,虽仍不甚了了,但也听出几分。忙即随同收宝礼见,正要叙阔,探询前事。   孙次娴因孙同康在家行五,仍唤他五弟道:“你二人之事,我今早方始得知。我们前生五家好友,约定同修仙业,永古不渝。早有盟约,此是定数,弟妹何能独善其身?   无须难过。我们来时,妖道因宝光封闭严紧,不明宝镜妙用;一见持久无功,竟想妄施九天都箓大法,一面行法暗驱所炼邪魔,由地底绕出山后破土侵入;一面想将全山震裂倒塌,查看你二人是否中邪难支,以便摄魂劫宝而去。我们再晚片刻,便难免不为所伤了。   “妖道邪法颇高,隐形尤为神妙,幸而二哥一到,便预制机先。恰好三足灵蜮先除妖蜃,吸有满腹毒气,尚未与它本身元丹炼合;未与妖道对面,先将毒气喷出,笼罩当地,使妖道纵然遁走,也无幸免。再用太乙神雷击散妖氛,然后四面夹攻。   “妖道本不致于惨败,一则妖法阴毒,自知遭忌;初炼功浅,未免情虚。又不合妄用奼女神魔,见难成功,惟恐魔鬼反噬,急于隐形遁走。刚一飞起,便自中毒昏倒.;魔鬼立即回身反噬,身上要穴全被咬住,精血、元神皆为魔鬼吸去,原形立现。你三哥再用法宝飞剑一绞,连人带鬼一齐消灭。灵蟾收去毒网,邪烟也自荡尽了。”   李清菬道:“说来话长,当四弟妹初遇二哥,如不飞走,也不致有此波折。详情等回洞天庄再谈吧。”   孙毓桐闻言,慨然答道:“妹子原为前两生魔难太多,想起心寒。以为我们一盟十人,将来结局一样成就;照着初意不过提前两甲子,却可免去许多苦卮。仙师所传恰又是玄门正宗,想等次山灵智回复,功力已深,再往峨嵋向各位师请罪,并与诸兄嫂弟妹重聚。   “不料定数难移,非人力所能挽回,误中了妖蜃毒气,竟不自知。加以邪魔潜侵,受了暗算。尚幸能够转危为安,能与前生良友同修仙业,原是佳事。我想三哥既定五家弟兄同居清修,必具宫室园林之胜。妹子武当小隐,原为先师临化以前指点,说次山已然转世,不久寻来。今生如将白阳真人藏珍得到,使双镜合璧,仙业方可有望,也未说别的。   “及至前数月,次山果然巧获藏珍,并蒙朱老前辈指点寻来。当时本拟早令上路,偏发生妖僧斗法之事,好些阴错阳差。中间半边大师曾对妹子两次暗示,石、司三位姊妹并还力劝妹子,仍是固执前念,结局反累次山多受险阻。先前我尚在怪他,自听二姊一说,再想起前生之事,与夫妻临难分手所说,转觉对他不起。   “次山此时不比诸位兄嫂,不特灵智未复,本身更是两中邪毒;虽然服过仙芝,有无妨害尚自难言。虽与诸位兄嫂一齐必无大害,也须照料。反正故居已无用处,妹子意欲一劳永逸,次山仍随诸兄先往洞天庄,妹子折回武当,将卧眉峰故居送与好友司青璜。   所用侍女,或是遣走,或与青璜留下,率性一劳永逸,免得日后又去。二姊以为如何?”   孙次娴笑道:“人非太上,孰能忘情?我们五家夫妇,历劫三生,受尽艰苦魔难,留滞红尘;不算今生,已是二三百年。还不是情之一字在此作祟!否则最前一生仙缘遇合早成就了。   “并非次山是我两生胞弟,有所偏向;但他前生原为你延误仙业,历经妖邪浸害,受苦最多,他迟转世好些年也是为你。好容易夫妻重逢,你却违约;固然将来仍是合籍双修,总是背他心愿。先闻此事以后,方觉你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此举深意,虽然不恶,终是迹近薄情。   “现在听你一说,分明前情犹在,只不过你夫妻该有这些折磨,以致行事颠倒,固执成见,不到地头,不肯回心转意而已。请想我们五家夫妻,既蒙师恩特许,而乙、凌、白、朱诸老前辈又复怜念痴情,共议促成其事。使我五家夫妻子女,拔宅飞升,为神仙传中留此一段从来未有的佳话。事早算定,这几位长老又是言出必践的人,你也深知;岂能独外?实对你说,我们事前已得乙、白二老说了详情,意似怪你,故作不情,严嘱不到时刻不许先来,你一想就明白了。   “至于五弟中毒之事,只九寒砂厉害;此时你原可助他复原,你偏固执,未照仙柬行事。后来仙柬又现字迹,得知兜率仙芝产处,成见更深。不料刚服芝实,便生波折。   蜃毒虽重,常人中上自无幸理,但他屡世仙根,禀赋不同;又服下这等天府灵药,如无魔法潜侵,挨过一个对时,邪毒即为仙芝灵气所化,转有补益。   “等到了洞天庄,和斋大哥初来一样,向峨嵋师长遥拜通诚,开读上年所颁仙示,用那灵符神光一照;虽未必当时回复前生法力,必能洞悉前因,一同修炼。等郝五弟夫妻寻来,重往峨嵋拜谒师长,领取前生封存之宝,功力更非寻常了。我二人久别重逢,甚是思念,本想拉你同返洞天庄;看你仍是前生说了必做的刚直性情,你卧眉峰故居常有些痔女,去安排之后,再来聚首也好。洞天庄除各家子女外,尚有不少门人亲故;强将手下无弱兵,何不选择两个出色的带来呢?”   孙同康先防爱妻苦见怪,本在愧恨;又正和彭、李二人问答,虽知都是前生良友,当人终是无法劝说。后听双方问答,不特事过情迁,未再嗔怪;此去洞天庄,反可重圆旧梦,长相厮守,真个喜出望外。恰直彭勃问话答完,情不自禁插口代答道:“桐姊原有两个慧婢,现巳收作门人,一名青萍、一名紫燕。对桐姊和我均极忠心,我犯险往斗妖僧,便由二女所教,定必带来的了。”   孙毓桐闻言忽然大悟,料定紫、青受了石司诸友指教,作成此事,心颇不快。继一想,自己那么细心明察的人,只为除了妖僧回来,见丈夫为救自己中了邪毒,关心过切。   后来病起,终日聚首盘桓,一同习练法宝飞剑,竟会忘了查问。可见事前已定,一切均是徒劳。二女受人指教,由于对师忠心所致;略为寻思也就罢了。   孙同康见她闻言秀眉微皱,想起紫、青二女虽然好意,终是背师行事;并曾叮嘱守口,如何说出?正悔失言,忽听次娴道:“此事我已略知一二,此时弟妹一意孤行,石、司诸道友力劝不听,只得转令紫、青二女告知五弟前往应接。青城朱师伯又嘱纪异,不见同弟不许入阵。纪道友又在途中,因事耽延;同弟到得恰是时候,否则你和周道友均不免为九寒砂所伤。固然结局无妨,那亏就吃得大了。紫、青二女背师,由于忠义激发,实是有功之人,却不可再怪她们呢!”   孙毓桐笑答:“那是当然。我只说她两句,戒其下次便了。”孙同康心刚略放,忽听破空之声,甚是耳熟,孙毓桐喜道:“来人颇似石、司二友,待我看去。”说罢,众人一同走出。   来人遁光己自飞落,正是石明珠和司青璜及紫燕、青萍,各人都带有箱箧提篮之类。   众人前两生,多与石、司二女相识;今生尚是初见,互相礼叙,俱甚欣慰。孙毓桐笑问:   “我今日才知落在二妹六姊算中,二位必已早知此事,故将小徒带来,又拿这多东西作甚?”   石玉珠道:“我因桐妹不肯听劝,家师又命不许过问,虽知事终没害,到底放心不下。本想另约能手暗中尾随,相机行事;日前途遇杨仙子,才知诸道友不久重聚,同修仙业。桐妹虽然有险,但非此一举,夫妻不能团圆。明秋如不同往峨嵋拜谒师长,以后便难入门;并说今日事完,即应与彭、李诸位道友同往洞天庄。如若中途折回,难免不与敌党相遇,最好无须折回武当等语。   “我料你积习未忘,好些衣物尚在山中,必要取回;惟恐遇上妖邪,又生事故,忙和六妹赶到你家,向众一说。紫青二女听你不归固是情急;下余诸侍女,虽然根骨稍差,俱都灵慧,又随你好多年,得习吐纳之术,深知仙凡之分,平日用功甚勤,满拟常侍主人同修仙业——听我一说,都痛哭哀求起来。   “我知你收容他们时,由于一时仗义,将人救走之后,无处安排,又都伶仃弱女;初意带往山中暂作待女,等人长大,稍习武功女红,各赐金银,送往人家择配,并无久留之念。那知人心向上,时常跪求传授,你我闲中无事,念在相随多年,略为指点;他们又坚不舍走,才致延到如今。   “今春你曾说,最大的年已二十岁,决计在此一年以内分别遣嫁。紫、青二女已归门下,我们自可作主为你带来。余人均非大器,你必不肯再留。六妹本要借住你家作为别业,将他老亲接来,以奉晨旨;那大一片地方,也须人经管。恰好她们均是熟手,只得答应暂留。你如仍要她们更好,否则便算六妹侍女,日后查看各人修为性行如何,再为设法。为想拦你,并与诸位道友相见,特地寻到此地。你日常应用衣物已由紫、青二女检出带来,准备这里如遇不上,便去洞天庄寻你了。”   孙毓桐料知归途必定有事,所以石、司二女迎头赶来,笑道:“我回去本为安排他们,就便取些衣物;既蒙六姊二妹代办,不回也罢。前生至友,劫后重逢,好些话尚未及说,我们同往洞天庄一叙如何?”斋彭李诸人也同声邀请,石、司二女原极亢爽,闻言允诺,众人立同飞起。   那洞天庄在巫山西北丛山之中,四外峻岭嵩岗,形势险恶。外层山多童秃,内里土脉膏腴,水碧山清;更有大片原始森林将路隔断,黑压压不见天日。林中并潜伏着许多毒蛇野兽,亘古以来并无人迹。起初有一条去往江边的通路,这条路极为曲折回环:江边入口极仄,断岸千尺,下临急流;终年雪浪翻花,滩声如雷,舟船所不能泊。外观只是纤道危壁上面的一个断崖缺口,危崖璧立,灌木怒生,无法攀援,决看不出隐有一条道路。入口距洞天庄迂回三数百里,形如旋螺,岐径众多;并有极险所在,人便攀援上到入口崖顶,也难过去。   原是昔年庄主李清菬夫妻,峨嵋进谒前生师长,奉命先在川东觅地隐修,以待前生一盟友前往聚合。合切间觅不到适当所在,长寿县凤顶街故居虽有房舍,已不合用,正在为难。下山时节正值先进同门,“峨媚七矮”中的南海双童甄良、甄兑,同了二人爱徒——奏岭石仙王关临之孙石完,往后山金顶去访宝相夫人。途中相遇,谈起昔年七矮奉命下山,寻觅洞府:   “当小南极天外神山,与贵州云雾山西南十四侗天“金石谷”两处洞府未寻到以前,苦搜各地名山;曾在巫山西部发现一处,景物也颇幽胜。只为地在蜀东,与仙示“滇黔南天”偈语不合,并未在意。   “记得那地方,崖幛屏列,森林环拥;当中平野之上,襟山带水,胜境天开,土地尤为肥沃。近西北角大片平野之上,繁花锦连,山容黛泼,时见珍禽奇兽往来游衍。并且地势幽险,   “久闻师弟一盟五家戚友,当年曾发宏愿;并得师恩允,神仙眷属合籍同修。人数众多,上来又是介于仙凡之间;如将此地开辟出来,真乃绝妙!不过五位师弟门人弟子甚多,往来出入尚欠方便;待我指明途向,你和弟妹把石完带了同去。他穿山行石颇有专长,你夫妻如合意,可相度地势,令他代开一两条通往山外的途径,就更合用了。”   清菬夫妻闻言喜慰,谢诺起身,飞往一看。果然别有天地,景物出产,无不佳绝。   清菬最前生,在五人中虽是行三,两次转世均未改变。但他夙根最厚,仙缘遇合最先,也最得师长期爱,历劫也多,法力最高。   论他前生修为功力,早该成道;宁甘多受危难魔劫,发下宏愿:不特自身妻子,连所交几家好友也约在一起,誓欲同证仙业——才致拖延了好几生。每次转世,都在五人之先。虽以赋性谦冲和易,始终均采最前生的叙盟行次,但每次转世,均他夫妻先入师门;等法力灵智回复,再去开建根本之地;以等众人转世,前往会集,无形中仍是众中主脑。   这时不特夫妻二人已过中年,随同转世的子女七人,也多成长。相好地势以后,因见土肥物阜,地利无穷;自己终是暂居,便请石完开山。初意只开一条通路,石完说:   “师叔曾说要把所有亲属门人全招来此,他年道成,又须仙去,一条山路仍不方便。好在不费什事,请由小侄相机而行吧!”   清菬一想也对,便留下石完,和下山时先在解脱坡迎候同往的一女二子,随同爱妻孙次娴,着手兴建。自往故居田庄,暗中招集门下亲属,和那长厚忠勤的佃工下人,凡是移居的都是全家同往,照着指示时地,陆续起身;自带门人子女先行。到后一看,就这返里安排十数日内,石完已代开出两条道路,多是仗着法力,穿山而出。一条竟长千余里,由西北走,直通陕西镇巴县境;因有好些地方,均由山腹中行,并还设下许多阻隔,可以随意启闭。一条便在巫山境内,与奉节邻近。此外便是上文所说,那条通往江遥的崖径,本来就有,但是中多险阻,猿揉所不能渡。原是石完走后,经次娴母子无心发现,合力开通出来。本意西北山径太长,石完一时乘兴之作,不便拦他高兴,打算走后封闭,以此易彼。   清菬盘算了一阵,觉着另外四家良友不久来归,师命听其自来,无法往寻;多条入山路径,来人自方便些。而这条路又是千山万壑,峰岭回环,中间通着一洞。最关紧要的,仍是环着当地这一带童山危崖,长只三数十里,开闭极易;尽可听之,于是便留了下来。当地仍用前生五人同隐的原名洞天庄。   清菬屡生世家大族,服用饮食、宫室园林本极讲求;又寻到这等桃源乐土,门人子女更多年轻喜事。山中多暇,取材又易,不消一年,便兴建了好些亭台楼榭,开辟出大片田亩。第二年上,先与兽王彭勃夫妻巧遇,接到庄中;跟着芙蓉剑客齐良夫妻,由彭勃、崔五姑二人先后接往山中。孙氏夫妻再一到,五友只差一家,算计也快聚首,大家自是高兴。   空中飞行,无须径由山路,相隔三二百里,晃眼到达。孙、石、司四人均是初来,方觉前面高崖连云,峭壁参天,脚底乱山杂沓,无可入目。等一飞越过去,忽见四围碧城环拥,涧谷幽清,夏屋良田,纷列交错。到处水碧山清,岚光欲活,斜阳掩映。时见三五农人荷锄归去,农家幼童各骑牛背,出没疏林松径之间,沿山傍水,横笛而过;农歌四起,樵唱相闻。   空中下视,除向阳山巅水涯,峰腰崖角之上,矗立着十几处楼台馆榭、云栈飞桥外,人家并没见有多少。及随主人降落,移步换形,时有发现,才看出为数颇多。只为地旷人稀,景物繁妙,因势利建,别其匠心。屋外大都花树环绕,不到近前,不易看出。妙在是不论纸窗竹屋、花篱茅舍,全都地无尘污,整洁异常。外景又取得好,不是水木清华,繁花如绣,便是清泉白石,幽籁吟风。主人所居房舍,由山上到下面,共有二十来处,虽多壮丽崇闳,却不带一点尘世间富贵气。端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府,美景无边,一时也说不完。   众人所去之处,乃北面平地上建的一幢临湖精舍;地广数百亩,先是满地荆榛,灌木丛生,新近才经李清菬的子女门人,闲中无事,修建起来。先在当地开出一片湖荡.再在半水半陆之间,建造了百十间台馆房舍;水榭招凉,琼楼伫月,上山丛桂,竹径吟风。   本来佳景甚多,观之不尽。偏巧对面湖岸上,又有一座高广数十百丈的天生崖幛,平地突起,将外面人家田亩,和附近陂塘小峰隔断。崖左右又多是千年以上的松杉古木,铁干撑云,森森秀列。这一大片湖荡台榭恰被遮住,越显得景物幽丽,无异仙居;比起卧眉峰又自不同。庄中地大人多,散居各处,众人自空飞堕,并无什人惊异出视;沿途遇上几个,执礼甚恭。   彭、李二人略一含笑点首,便各退去,也未交谈。等穿出松径,到了湖边,石玉珠笑道:“我以前也常由空中路过,均在左近;想不到下面竟有这好所在。因其深藏乱山之中,空中飞行,无论往来同处,均不会由这正面山顶当空飞渡;所以多少年来无人发现。如非李道友来此隐居,山灵有知,当亦叫屈呢!”   正说之间,忽听一声马嘶。孙同康对于爱马雪龙时刻在念,一听出是它啸声,心中惊喜,不由脱口喊了声:“雪龙!”往嘶声来路一看,只见银光闪闪,一匹白马影子掩映湖面疏林之中,马背上还坐着一个少年,一路昂首骄嘶,急驰而来,晃眼驰出林外。   目光到处,不特那马正是雪龙,连那马背上人也是日常苦念的良友。方自惊喜交集,那马想是急于要见旧主,竟不绕行湖边堤路,忽然由湖对岸飞身入湖,凌波踏水,迎面驰来。   司青璜道:“此马真个性急,这湖岸能远多少,都等不及。对岸那面荷花,入水时纵得稍后一点,便踏坏了。”孙次娴道:“此马委实忠义烈性,自被人救来此间,日常流泪悲鸣,思念故主。只为危崖环绕,难于飞越;我们又禁它出外,不然早寻去了。”   正说之间,那一人一骑,已自纵上岸来人才也下马。孙同康首先赶过,刚和马上人把臂惊喜,马也赶近前去;头向主人不住挨擦,口中低声欢啸不已。人是良朋,马是爱马,闹得孙同康一手拉着来人,一手回抱马头,也不知顾人好,顾马好?满肚皮的热情,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彭勃见状,笑道:“四弟毕竟情热,你和大哥不过良朋久别,中经患难,先前还听说起大哥在此,并非出于意外,尚且如此悲喜;日内灵智回复,尽悉我五家人的屡生悲欢离合,以及情分之厚,不要痛哭一场么?”   李清菬也笑道:“嘉客远临,大哥尚未见过;我正想命大儿三女往接五弟夫妻,只候他二人到来,便全数团聚。前生宏愿盟约,终于有望,真乃可喜之事。大家部有许多话说,且请同到水波香榭,再作长谈!”随向双方引见紫、青二女,也向来人礼拜。   同时,斜对面疏林中又走出七个少年男女,最小的的八、九岁,大的也只十四五岁。   遥望众人,恭身为礼,各欢呼了两声爹娘、伯叔;并未沿湖赶来,却顺对岸,往正面临湖台榭一面跑去,晃眼没入湘滨花林之中。   主人因来客要看当地景物,陪同缓行,相隔正面楼台房舍尚远。玉珠早看出那七个幼童,个个仙根仙骨,资禀深厚,又都那么英姿秀发,一身道气;内中两个小女孩,更如仙露明珠,琼雕玉琢。虽然久闻这五对夫妻的屡生修积和一切前因后果,也是惊奇。   一问小孩姓名,才知内中两个年稍大的,乃彭勃之子彭方,和次子小兽王彭若;余下几个小的,俱是李清菬门下子女。正说之间,那七个男女幼童已由前面假山洞中迎出,拜倒在地。   石、司二女见湖面颇大,一行沿湖走去;还未走上小半,这些幼童绕着大半圆圈走来。中间还要绕越许多楼阁房舍,路自不近;刚见他走入隔湖花林,几句话工夫,便自到达面前。分明已能绝迹飞行,为见外客同来,不致当众炫耀;又急于相见,特借花林隐蔽,暗中飞来。那最小的一男一女,乃主人六子李同、七女李政,宛如金童玉女,更是秀出群伦,不由得心生爱怜。见正拜倒身前,连忙一手一个拉起,夸赞了几句,携着一同向前走去,边走边谈。   两小兄妹聪慧绝伦,久闻武当七女之名。内中女昆仑石玉珠,识见、经历、交游最广,法力也高;见对自己垂青,正好就便结纳讨教,见后在外也可得点照应。有问必答,甚是得体。石玉珠见两小言笑天真,说话尤其讨人喜欢,越发爱极。一会司青璜也觉好玩,舍了主人,凑近身来,随同一路说笑;除偶向主人应答几句,俱连沿途景物也无心观赏了。   那水波香榭,建在正面左侧湖水之上,去岸十来丈。水榭旁边,石笋如林,大小十余根,突起水面;有的森如剑竖,有的云骨撑空,大都六七丈高下,粗细不等。近水一段多有空隙,湖波平匀如镜;独这石林下面,因有几处泉眼,各挂着几条瀑布,与伏流互相排荡,惊涛如雪,骇浪花飞。石隙再受波涛冲激,吞吐之间,铿锵镗沓,如协宫商,与瀑声涛声汇成一片清籁。   过去又是一片水阁平台,由一道平卧水上的朱阑长桥,绕着那丛石林,回环联系。   但为石林所隔,遥望长桥卧波,至石而止,似与陆地不相通连。石林与右面平台,离岸较近。石林后面,巨石如赘,斜露水上;阔不过一二尺,长约五六丈,尾部与岸相接,赘首高昂。左侧赘腹,离那石林下面曲阑红桥才只数尺。桥本作卍字形,只添了一小段,便自接上。   众人一路说笑,不觉到了赘鱼背上,见那石林肤色玉润,并无苔藓。每根石笋上面,只大小稀稀落落,各倒生着十多业蕙兰之类的香草。偶有二三小松,由石隙中天矫盘舞而出,上缀茑箩之类;青红相间,迎风飘拂,衬得白石银瀑分外明显。石顶上面,又各生着两三株佳花树,繁枝密叶,正面全被布满。   水榭四外,又大一片荷花,翠盖亭亭,高出水面;连那长桥也被遮去了一大段。水榭占地颇大,四方一圈玉石平台,相隔水面又低,吃莲花一围绕,万花如海中,簇拥着一座金碧台榭。加上玉瀑龙飞,平波浩渺,远山凝黛,近岭萦青,环境又是雅旷清丽,直疑瑶岛仙居不过如是。   众人在赘鱼背上,观赏了一阵石林飞瀑,转向红阑曲桥之上。全景忽然呈现,初来的人全部赞妙。孙次娴知玉珠得道多年,足迹遍历海内外,所见仙景最多,也往随众称美,笑道:“石道友仙踪远及辽海,宇内仙山胜域当已游遍。此间多半人工布置,不过延款佳宾,用接清尘,也值高明一顾么?”   说时,忽见大小三只白鹤,由水波香榭后平台上飞起。到了众人头上,长鸣了发声,略一迥翔,往湖对面松林中缓缓飞去。银羽盘空,凌波照影,境更清绝,画图不殊。   石玉珠笑道:“道友不必太谦,我的确走过不少地方,所见美景也多,大有经纶;只管灵域天开,多少仍须人力布置点缀,方能尽美尽善。以我所知,除却灵峤仙府与休宁乌两处外,连陷空岛那好地方,都嫌霸气太重。余下并非不好,不是各有缺点,便为主人刻划过甚,失去天然之美。再不,便是左道旁门中人所居,闹得乌烟瘴气。看来看去,只有贵派中人最善因势利建,匠心独运。不论是什么境域,一经布置,自然清妙,各擅胜场。   “像紫云宫和小南极天外神山两处别府,天生奇境;再经多年布置,景物之妙,藑   绝仙凡,不必说了。便是邓八姑、裘芷仙、申若兰、凌云凤、以及孙南、施林、司徒平,诸位道友所居,以前多半榛莽未辟、荒寒幽险之境;一经入居,不久便入画境。   “即以此地而论,当初也只四山环绕中,一大片茂林原野,和一两处瀑布水源而已。   诸位来此,才只几年,便成了这等美景。如此海内外几处著名所在,自然不应过誉;中土各异派旁门中的洞府,便找不出这一处来——他们便有此法力,胸中也无此邱壑。妙在气象只管高华,依然清妙,望如神仙宫室,不带一点尘浊之气,怎不令人赞赏呢?”   次娴方自逊谢,已由万花丛中走上平台。同时榭中迎出两个少年(一名王征,一名吴桐,俱是清菬门人),接了进去,只令雪龙留在外面。水榭广约十丈,四外轩窗洞启,甚是敞朗。用具陈设,尤为高雅华美。李清菬道:“此间均是昔生良友盟交,劫后重逢,各人都有好些话说,请各随意落坐吧。”随有侍童端上茗点瓜果之类,主人稍为礼让,便各就座,畅谈别况。   原来马上少年,便是芙蓉剑客齐良;陇西世家,生具神力灵慧,文武双全。幼年便慕冲塞之术,爱与异人侠士交游。父母早逝,又未成家,十六七岁便在江湖上走动。因有一身惊人武功,无意之中得了一口好宝剑,吹毛过铁,寒光照人;不消两年,义侠之名已震关中。   他和孙同康总角至交,这日偶往相访,谈起师父那高本领的人,年已过百,依然不免老死;人生如寄,自己将要出外,远游宇内名山大川,寻师访及。孙同康也有此意,闻言心动,决计同行。留他住了数日,将家事略为安排.便同起身。因闻嵩洛间时有异人奇十往来,少林寺和五乳峰两处,又各隐居着一位师执;意欲先往嵩上五乳峰,寻到这两位师伯叔,请其指教援引。商定之后,便同起身。   这日行抵河南偃师,斋良忽想起城内住有一房远亲,近闻人言,光景甚是清苦,欲往看望,就便周济。觅一旅店住下。独自走去。孙同康独坐店中无聊,偶出闲游,到一饭馆,饮了点酒;见包子甚好,定做了一篮,准备明日路上食用。刚往回走,便遇几个盗党欺凌良善,不由激动义侠天性,出头打抱不平。盗党虽被打倒,后来盗首赶来将孙同康擒去。本意爱他少年英雄,没有想杀害他;他们的原意,很想收为党羽。   孙同康世家子弟,人又自爱,怎肯从贼,大骂不降。盗首将他绑困牢内,仍欲迫使降服,明早不从,便下毒手。幸而齐良在亲戚家中闻报大惊,忙赶回旅店,算完店帐,乘夜往救。人地生疏,盗党人多势众,党羽密布黄河两岸,防备又严;就将人救走,盗首一发密令,顷刻之间,便传出好几巨里以外;前截后追,四面合围,仍然要被擒回。   本是又难又险的事,幸而当晚得一异人暗助,齐良又足智多谋;一点没费事,便将人救出。并还设下疑兵之计,一面把敌人引往相反路上;一面盗了敌人心爱千里马,并骑飞驰。欲乘天明前渡过颖水,赶往嵩山;一到五乳峰,便可无虑。   齐良天性仁慈,知道那马不弃去,易被盗党发觉,一匹好马又不忍杀死,便在到达颖水以前将孙同康放下。想将那马骑往远僻之处放掉,听其自回,然后赶往嵩山五乳峰赴约。   那知盗首老奸巨滑,追时原是一时急怒,追出不远,便知上当,立即回转。因齐良救人时伤了他的爱子,仇恨更深,立意将人擒回,处死泄忿;连夜发出羽令传牌,又将信鸽放起,志在必得。   齐良身材在五友中较高,貌相也极英秀,是个美少年,装束衣饰均与孙同康不同;暗夜救人,形迹不曾显露,如不放马,只不与孙同康一路,也可无事。因为当地到处都是盗党耳目,傅牌一下,对于骑马急驰的人,便留了心。加以往回走时,天已将明,白马又容易认;齐良正顺田岸往荒野里飞驰。走出也就七八里路,忽听侧崖坡上有人放起一枝响箭,隐闻断喝之声。情知不是什么好路数,仗着马行如飞,相隔已远;天方黎明,晨雾未唏,遥望前面露色迷蒙中,现出一条土峡,峡左面又是一片密林。意欲赶向前去,纵马入峡,自身却向林内隐伏;等追的人过去,再行相机上路。   赶近峡口一看,峡外有一小溪绕峡而流,树林里面还有一所大庄院。遥闻兵刀相触,哗噪之声隐隐传来。他心中一动,改了前念。此外别无道路,忙即纵辔,往正对峡口的石桥上驰去。到了桥前,正要驰过,那马似受意外惊骇,突然倒退,人立起来。   马跑正急,齐良人又前伏,骤出意外,虽仗武功精纯,不曾坠马,也被吓了一跳。   前面空空,又未见甚阻碍,同时马也四足落地,骂了声:“畜生!”二次纵辔,那马只管昂首奋蹄,身子乱转,却不再进。   那地方乃是桥头,左面便是那片平林,右侧是片三四丈高的黄土崖,由身后一路绵亘而来,直达溪边,又不见什么人物影迹。齐良心中奇怪,二次仔细往下一看,原来那马右前蹄,套着一技柳条圈,条长丈许,一头是圈,将马蹄套住;另一个向临溪土崖之后。   这还不奇,最奇的是柳条和圈俱都挨近地面,一任那马腾踔奋踢,用力乱挣,右前蹄始终抬不起来,和钉在地上一样;柳条却是松松的,略为振动,不似有人拉紧神气。   斋良情知有异,刚纵下马想要查看,忽听林内喊杀之声;接连又是两枚响箭放向空中,刀光矛影,已然隐约可见。同时回顾来路之上尘土大作,也有好几匹马追来,料知踪迹已泄,敌人前后追截,危机已迫。不顾再管那马,忙往桥对面跑去,意欲进入土峡,查看好形势,相机应付。   刚到侨上,忽听耳侧有人低喝:“你这娃儿已然误入绝地,前进不得。对岸桥侧不远,有一树穴,可藏在内,暂作旁观。由我打发这伙毛贼,你不省事么?”齐良百忙中回头一看,原来临溪土崖之下,有一尺许宽的浅凹,内中侧卧着一个穿得极破旧的矮老头,右手握着一根柳条,梢上挽一小圈,正套在马蹄之上。   这才看出套马的便是此老。齐良暗忖:“此马千里名驹,何等健强多力,岂是一根柳条所能系住。明是异人无疑。人多忽略近处,所说树穴如可藏身,敌人决想不到,必往峡中追赶。反正地理不熟,逃也无用,真被发现,率性与之一拚;就便也可查看此老本领,以免遇上异人,失之交臂。”当时触动灵机,口答:“多谢大力相助,后辈遵命!”   立即纵将过去,假作前逃。到了峡口往侧一闪,果见溪旁小坡上有一大柳树,巨穴中空,可以隐身;内有两条裂孔,隔溪景物,全可看见。   人刚入穴藏好,向外窥伺,两起追兵已相继赶到,会合一起;各有一人为首,一胖一瘦。白马仍立地上未动,侧卧崖凹中老头,盗党也未发现。匆匆赶至马前,内中一人朝马略为抚摸,说道:“我曾见小狗舍马,往牛王庄入口逃去。那里全是我们自己人,便不接信号,也不会放他过去。小狗已入死地,插翅难飞!牛老二贪功,不好说话,倒是当家的最爱此马,必须先分一人,送回才好。”   随有一人,应声向前,想将马带走;那马仍是后蹄乱蹬,昂首怒嘶,不肯听命。盗党已有数人待往溪桥驰去,闻得人马呼叱、嘶鸣之声,一齐回视。看出马脚上套有柳圈,匆促间也没想到此圈怎会套上,马蹄和生根一样,不能抬起。   为首胖子最是粗野,口说:“怪不得这畜生不肯走,原来脚上还套着东西呢!”随说,低头伸手,想将柳圈摘去。手还不曾挨近,柳圈忽然自解,柳枝竟似一条活蛇,忽往临溪土崖缩了回去。盗党拉马分头要走,瘦子使个眼色,把手一摆道:“别忙,柳条会走路,有多新鲜,莫是有什玄虚吧?”   一句话把众盗党提醒,俱当此是逃人所为,必还藏在近处,仗着地理均熟,立时分出数人,轻悄悄往右侧土崖上掩纵过去。胖子也自会意,故意说道:“三哥你莫闹了,崖后就是溪河,一个立足的地方都无,怎会有什么玄虚?柳条许是被什么王八羔子衔住,忽然拖走,你也瞎疑心。”口说着话,手中板刀已自扬起,话完,人便纵身往土崖后扑去。   胖子原意柳条不会太长,断定人必掩藏崖口转角近处,性急心粗,也不想土崖临水璧立,逃人怎会藏在那里,并将柳条掣回,自露形迹。满拟冷不防一发必中,头刚往前一探,猛瞥见一条黑影迎面飞来;知道有人暗算,忙举刀挡,已自无及。“唰”的一下,正中脸上;当时鼻破血流,一条紫痕肿起老高,左眼也被打瞎,“嗳呀”一声往后便倒。   下余还有数盗党,不由激怒,一阵大乱,便要抢上前去。   瘦子奸狡,较有心计;早看出胖子前扑时,有一柳条飞起,人便倒地。暗忖:一根柳条怎会如此厉害?一面摇手示意同党,不令前进;一面纵上溪桥,偏头回看。见那临溪士崖,高只丈许,但是上下壁削,底下便是溪流,并无立足之地。只桥则不远,有一极浅的崖凹,长约四五尺,深仅数寸;势又外斜,黄土浮松,便猿揉也难寄身其上。当中却躺着一个穿著破旧、身材矮瘦的老头,曲肱而卧,一手握着一根又细又长的柳条,枝梢下垂,搭向水上;隐闻鼾声平匀,陲得正香,一点不像准备争斗的模样。   瘦子奔走江湖多年,久经大敌,知道越是这等情形,越不是什么好相与;急切间正想主意应付,盗党已将胖子扶起。见他左眼珠已被打出眶外,脸骨己碎,受伤甚重;敌忾同仇,个个愤怒。一面分出两人,将胖子就近送回家去,还剩三人,跟踪掩上溪桥。   都是江湖明眼,一望而知有异,均料老头假作痴呆,有心作对。   内中一个毛包,将手中铁棍朝老头一指,喝道:“太爷眼里不揉沙子,决滚起来,与我答话;稍有不合,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老头仍睡他的,连理也未理。   瘦子见那崖凹,又浅又窄,势更斜溜,老头身子和黏在上面一般,分明内家功夫已到出神入化境界;区区一根柔细柳条,将胖子打得那样重,而柳条并未弯折,这等异人如何能与动手?无奈同党话己出口,方觉要糟;及见老头酣卧未理,立时乘机打个手势,抢向前面,把手一供,说道:“朋友,你我素无冤仇,何事为难,请起一谈如何?”   老头忽然醒转,瞇缝着一双小眼,望着瘦子笑道:“你说我无故为难,那么昨日那两个人,和你们这伙毛贼有什么冤仇?苦苦寻人作对,是何缘故?我老人家今天在此垂钓,鱼未钓着,忽然睡去。适才梦见一伙毛贼追一少年,我气不服,将柳条一甩,好好一尾大鲤鱼,也被失手甩落水中,醒来便见你们,我气正大着呢!趁早夹着尾巴,滚爬回去,我自寻你贼头算帐,你们还可保得残命;否则我不比别人好说话,那你们的罪就受大了。”   瘦子见老头越说越有气,知非决裂不可,情知不是敌手,无如当着同党,情面难堪。   心方愁急,对方话未说完,忽听身侧同党同声怒喝,有的已将手中钢镳弩箭朝老头打去;紧跟着又是同声怒吼,纷纷倒跌在地。另一面由崖前绕越过去的盗党,已由四面兜抄,掩到崖上,也在此时倒了一大片。心中大惊,细一察看,原来群贼所用多是连珠暗器。   就在这镳弩横飞、寒星如雨中,老头话快说完,忽把低垂水中的柳枝,随手往上一扬,柳枝上带起的水珠,便随同四下飞溅。说也奇怪,那指头大小的水珠,日光之下,看去竟和粒粒晶丸相似,打在两起盗党头脸之上,当时开光,皮破血流;有几个受伤的,竟自痛晕过去。除两三个稍微落后,不曾临崖俯视的,全都受伤不轻。   群贼一阵大乱,瘦人首先高呼风紧,把手一挥,望来路拨头便跑。刚下溪桥,耳听身后老头喝道:“你这滑贼,也须带点记号回去;从此改悔,还能保全狗命。”心方惊慌,一阵疾风忽由身后吹来,觉着耳畔一凉,一摸左耳已然不见,摸了一手鲜血;不由亡魂皆冒,随同众盗党,抢扶伤晕诸人,鼠窜逃去。   斋良藏在对岸柳树穴中,看得逼真。见老头本领如此高强,惊喜交集;知道异人相助,事决无碍。惟恐事完人去,失之交臂,不等盗党逃完,立时赶出。刚上溪桥,眼前人影一晃,老头已在对面含笑而立。连忙拜倒称谢,请问姓名。   老头笑道:“你那朋友,因渡颖水被盗党看破行藏,我尚须前往一行。你们嵩山所访的人,并无补益,你二人暂时也无须再见。他已有人指点,去往武当山重圆旧侣;你与他一样,也有夙世盟约须践,可持我柬帖,照上开路径,经由陆路入川,自有奇遇。   等孙同康寻来,五友重逢,便可同修仙业了。”   齐良看出老头将有行意,忙即拜问:“老前辈贵姓?”老头把眼一瞪喝道:“叫你这么办,日后自知,问这闲话有甚用处?前途毛贼甚多,你非其敌;我尚有事,不能顾你。不照我路走,遇上送命,悔无及了。”说罢,人影一晃,便即无踪。   齐良知道此老定是仙侠一流人物,惊喜交集。再看柬帖密封,外注开视日期与所取途径,竟是今日来路,只不经过盗窟门外。若换常人必不敢如此走法,齐良一则艺高胆大,又目睹老头好些奇迹,心生信仰,看完便照所说上路。因知盗党在当地势力甚大,广有赀财,官府多与勾通,并也不敢违忤。虽然好兔不吃窝边草,本乡本土,轻不作案。   白昼杀人,决无人过问;但是沿途到处都是盗党及其耳目,老头先前又伤了不少他的徒党,行时也颇情虚。那知竟无所遇,安然走上偃师城外驿路大道,往洛阳、陕州一带进发。齐良心念行速,又是日行千里的脚程;由早起程,除却途中打尖,并未停留。傍晚行近洛阳,离城不过六七十里;对于老头所说,越发心安信服,便在镇上寻一店住下。   日夜奔驰,不免疲乏;料知前途不会有事,晚饭后安然就枕。这一睡竟过了头,直到次日中午方始启程。   路上遇一江湖中人,谈起:昨日盗首手下徒党,由阅乡城外劫了一批客货,中有一宦家之女苏筠,同叔扶柩回籍,随那一批客货结伴同行。因貌绝美,被群盗杀死其叔,将人掳来,献与盗首狗子为妻。正在强迫应诺,忽一姓白的矮老头,登门寻事,说所劫女子苏筠,是他一个姓齐师侄未过门的妻子。乃叔为人奸诈,死有余辜,他并不管;只是此女却须交他带走,送与姓齐的完婚。晓事的快将此女,连同所劫金银献还,将凶手支出,听其惩治,卜余盗党还可从宽发落;否则,全数休想活命。   盗首师徒党羽不下百人,奉派在外的尚有多人不在其内,多半俱是江湖上成名人物。   平日纵横黄河上下游两岸,人多势众,凶威远震,如何听这一套?闻报全都大怒。立有数人奔出,先未把来人放在心上;出来一看,门外盗伙下人,因愤老头话太强傲,纷纷喝骂动手,已倒了一大片,越发怒火上攻,拔刀就砍。   那知老头本领大得出奇,哈哈笑道:“我今日本想稍为从宽,无如你们这班狗盗恶贯满盈,只好为世除害了。”说时,也未怎动手,上去的人不论多少,挨着一点,多半倒毙。一任刀枪并举,镖弩齐飞,眼看打在老头身上,微闻一片极细密的金铁交鸣之声,休说人未受伤,连所用兵器也只剩了半截,甚或不见。只老头身侧地上散了好些碎铁屑,而动手的人,不死必带重伤。   盗首法令素严,无一敢退,除几个重伤残废的外,几无幸免。直到盗首率领余党赶出,见状又惊又恐,一面放起信鸽,发出紧急信号,向在外徒党报警;一面率众拚命。   都知老头是个异人,因有两个精通法术的飞剑好友,恰在事前来到;见老头除刀剑不伤,同党上去挨着便倒之外,别无异处,心仍自恃。   那知所恃为后援的两人,一个与之同出,见面便将飞剑放起,跟着施展法力,发出大片烈火黑烟。老头竟不在意,一伸手先将剑光接去,两手一搓,便成了一把铁屑,撒向地上;扬手又是一片金光,火焰全消,人也被他杀死。二个法力较高的姓史,闻说来了强敌异人,跟踪追出,见面认出那老头,便是昔年游戏嵩洛间的有名异人——嵩山二老中的追云叟白谷逸:当时拜倒在地,那里还敢动手?总算对方手下留情,未与为难,只骂了两句,便负愧逃走。   盗党一听对要头竟是仙侠中最有名的人物,已然隐迹多年,不听说起;忽然寻上门来。回想平生恶迹,料定凶多吉少,心胆皆裂;忙打暗号,令众盗党分途逃命。因知身是罪魁,必难幸免,竟妄想杀死苏筠雪愤。   谁知众盗党,除有限两人和门外受伤诸盗,似是老头有心放走外,全被定住,不能行动。只盗首一人刚逃到里面,举刀要砍苏筠,忽一白发美妇自空飞堕,手指处,盗首父子同时毕命。随即高声说道:“白道友,你杀了这多毛贼,不连累左近居民么?”   老头走来,笑答:“附近人家,多与狗强盗勾结来往,吃点苦也应该。姑念无知,为势所迫,我自有处置。道友可将此女带往蜀东,与其前生丈夫相会,同在洞天庄修道,请先行吧!”老妇随将苏筠抱起,道声再见,一道金光向空飞去,晃眼无踪。跟着一声雷震,全庄火发,房屋齐坍;不消片刻,全成灰烬,老头也不知去向。   从来失火,烧得也无如此快法!事后杳看,一片劫灰,不见一根残骨,群盗谅被火化。可是盗窟中好些无辜妇女,均在火发以前,被一种风力刮出火场,无一死伤,身外还堆着好些金银衣服。这些妇女,已经当地老成人各自送往故乡。横行黄河两岸的剧盗,就此消灭。   齐良问出那老头形相正是昨日所遇异人,细详前后语气,好似含有深意。所说姓齐师侄,不知是否自己?只苏女从未见过,自己更无室家之想,又觉不对。心中奇怪,可惜柬帖未到日期不便开看,断定此行必有奇遇。听完前话,便往前途进发。进了潼关,取道长安,过大散关,经金牛岭、褒城等地,由秦岭乱山中入川。因是山僻小路,山高路险,往往行数百里,不见人烟。仗着艺高赡大,又断定仙人之言决无差错,虽然受尽艰难辛苦,丝毫不以为意。一路山行野宿,除沿途劳顿外,且喜无事。   这日行经山陕交界深山之中,齐良因在来路问知前途,再有数百里山路,便到达柬帖上所说的白象崖;到后二日,便可开视柬帖。心中一高兴,又当中旬月满之时,天色晴明,连夜赶去,看看到后有何奇遇。那知这一带本是南栈道尽头,顺驿路走尚极难行,何况并非正路。走出才三数十里,便见危峰刺天,峭壁前横,深沟大壑,冥杳无际。   那最险的地方孤悬山半”跬步深渊;并无羊肠,惟有鸟道,简直无路可通。必须攀萝援藤,虎跃猿附而渡,端的奇险非常!微一疏忽,便有粉身碎骨之忧。更有森林蔽日,丛草没径,往往一二十里,不见天光,穿行其中,最易迷路。   齐良虽然武功高强,身轻力健;似这样窜高跳矮,上下飞驰,时候一久,也觉得力倦神疲,饥渴交加。无奈荒山野径,四无人烟,只得就道旁山石坐下,取出干粮。饱餐之后,略为休息,觉着体力渐复,稍事结束,重又上路。   又行十余里,因所带水壶适才饮尽,想寻水源将水装满,就便寻觅存身之处。一看前途地势渐平,山脚下似有一条溪涧。连日山行,知道这等地方,每有三两家采药和打猎为生的山民居住。齐良暗忖:“先没想到这条山路如此难行,路上曾经发现好些猛兽脚印,又是热天,蛇虫甚多,夜卧岩洞树,均易遇险。能寻人家借宿最好;否则只有拚受劳苦,月下赶路,以免睡熟之后,为蛇虎所伤。”忙往左侧赶去袗到后一看,果有一条小溪,水已干涸,只溪中心,银蛇也似蜿蜒着一道细流。这类涸溪,水多有毒;如有人家,也在源头左近,便缘溪寻去。   行的三数里,到了尽头峭壁之下,水流渐宽。细查来源,就在对岸树林之中,沿着一片斜坡,直泻下去,注入溪中。泉粗只得尺许,水势颇急;齐良料知水源不远,遂越溪而过。回顾暮霭苍茫,暝烟欲合,落山斜阳,由身后反射过来;前面一片高林,全被映成了暗赤颜色。遥望林中,红墙掩映,似有梵宇,心中一喜,立即飞步往林中跑去。   那林多是数百年以上的老树,夏木阴阴,甚是浓密。齐良因山形险恶,地太荒凉,好容易发现庙字可以投宿,林又高大,匆匆未暇查考,只是往里便跑。入林不远,忽听右侧古木浓阴之中瑟瑟作响,杂以嘘嘘之声。目光到处,瞥见一条一丈多长的毒蛇,张开饭碗大血口,吐出尺长红信,已自当头窜到。   那蟒两腮奇大,通体彩色斑斓,身长约有一丈三四;后半身紧盘老树干上。本是隐藏浓荫之中,微微探头朝外,想要吞吸林中归巢飞鸟;忽见人来,到口之食如何肯舍,立时掉头向下,箭一般朝前射去。   相隔不过数尺,如换别人,绝无生理;幸而齐良心灵眼快,应变神速,所佩芙蓉剑,又是吹毛断铁的利器——听响声有异,便知树上虫蛇之类恶物,脚底一垫劲倒退出去,同时“嗖”的一声,宝剑出鞘。   那蟒对面窜来,势甚迅急,恰巧迎个正着,吃齐良左半身往右一偏,避开来势,反手一剑,用力往上挥去。寒光过处,蟒头迎刃而断,飞射出去老远,“扑”的一声,坠落地上。蟒身负痛。猛缩回去,头腔中鲜血,似泉水一般涌起,洒得遍地皆是,腥秽难闻。且喜躲避得快,衣服行囊均未沾染。   齐良经此一来,生了戒心,觉着林中既有庙宇,怎会有这类毒蟒盘踞?于是便留了神,不敢似前冒失。就着残阳余光,一路戒备着,往前走去。到了尽头,果是一座庙宇,只是满目残破,山门歪倒一旁,除庙墙尚有大半存在外,内里殿宇房屋也多倒塌穿漏;分明荒废多年,久已无人住持。   那水源却在庙旁山岩之下,泉源乃是一个数尺宽的石穴,离地数尺,并经前人就石形凿成一个龙首。水源并不甚旺,入口清冷,知是无毒甘泉。将水壶盛满后,因林中并无他异,毒蟒似只一条,龙首下面有一蓄水石槽,甚是长大;连日冒暑奔驰,已有二日不曾洗浴,身上污污积垢甚多,难得有此现成浴盆,正可洗他一个痛快;便将衣服脱去,就着石槽洗浴。果然舒适,凉爽非常。心一为之一快。为防万一,洗时宝剑放在身边,随时都在戒备;直到洗完,并无什事。   山行月余,他因心忙赶路,有时只就沿途溪水山泉略为洗涤,从未洗过这样好澡;又当天热力乏之际,一贪凉爽,未免多耽误了些时候。洗完天已入夜,山中天色阴暗瞬变,一会工夫,云起风生,山月潜形,天色顿转阴晦,跟着雷声隆隆,下起雨来。   齐良以为这雨一定不小,荒山雨夜,如何能行?便往庙中避雨。仗着行囊中,带有自运巧思特制的如意孔明灯(乃鱼皮所制,可以折叠起来,不畏风雨;专为夜宿荒山,途中遇雨之用。)便就殿廊下取出,将自制耐燃蜡烛点上,顺走廊四下查看。本想找一完整避雨所在,坐待天明,雨住再走。   先见东厢房似较完整,他过去一看,室中空空,只地上坟起两个高大土堆;土气腥秽,触鼻欲呕。不愿入内,忙即缩回。退时,似见靠右壁角土堆上,棺盖外露;因室中臭气难闻,忙着退回,也未看真。   正殿比较干净,更有拜垫,略为打扫,可供睡卧;只是黑暗异常,上有漏缝。阴雨不大,风急势斜,居然未湿;只是上蒙棉布之类多已腐朽,灰尘甚多。他就着灯光用剑一拨,随手而起,下面竟是长方形的整块木墩;移向殿角无雨之处。阴雨虫多,见了灯光纷纷飞扑;他觉着惹厌,便将灯悬殿柱之上,自坐暗处。   刚一落座,忽听狂风大作,沙石惊飞,林木箫箫,声如潮涌。齐良仰望殿顶裂缝,已见天星,偶有浮云飞渡,淡月朦胧,若隐若现,雷声也止。知道云雨已被大风吹散,转眼天晴,月耀中天即可起身;无须在此阴森荒凉、令人忧疑之地枯坐待旦。   齐良正打算稍用一点饮食,少时乘月上路,忽闻“嚓嚓”之声起自东厢;又听到虎啸猿啼,和一种从未听到过的怪兽怒吼之声,远远传来。荒山深夜,入耳分外恐怖,令人闻之心悸。因觉为数甚多,少时难免路遇,心中踌躇。只顾侧耳远听,略一分神,便把先入耳的东廊异声忽略过去。方想单人独剑,这多猛恶之物,如何应付?偶一回顾,左侧破窗外面,忽有两点碧光闪动,疑是猛兽来犯。定睛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原来窗外站着一个怪物。   那东西生得身高丈许,形如殭尸,突额高颧,塌鼻凸口,獠牙外露;瞪着一双碧瞳,凶光闪烁,不住流转;周身瘦骨棱棱,通无点肉,满生绿毛,长约寸许,倒立若针;两条瘦长的手臂宛如鸟爪,形态狞恶,从来未见。站在窗前,正对灯光伸出双手,作出攫拿之势;忽又昂头闻嗅,彷佛闻到什么气味,探头窗内,不住张望。   齐良人坐暗处,前有灯光,本来难被发现,料是山魈夜叉一类鬼怪。初次相遇,不知能与敌否?方自按剑戒备,心中惊异,急切间,尚不知如何应付;忽然云破月来,星光下映,由殿顶裂缝斜射下来,正照在齐良身上。   那怪物乃是积年殭尸,本就闻出内有生人气味;一见有人,一声怒吼,急于攫人而噬,竟连门也未进,只将双臂一分,一片喀嚓乱响,窗棂齐碎,断槛破门立时倒塌大片。   殿瓦受了震动,纷纷下坠,碎落如雨。   齐良这时如与对敌,宝剑锋利,原可得胜。见那殭尸如此猛恶,恐非其敌;恰巧殿顶裂缝宽约五尺,离地不过一丈多高,心中一慌,纵身一跃,立由裂缝中穿出,上了屋顶;随手取出身边弩箭,照准殭尸凶晴射去。殭尸一下扑空,正往上纵;这一箭正中左目,深陷入骨。负痛情急,暴跳如雷;一心厉吼,二次跳起,往上便抓。无如身子僵硬,纵不多高。齐良二次箭又射下,吃殭尸用手一挡,便自反震回来。   齐良看出它身坚似铁,除双目外,箭射不进,方自心惊。殭尸见人高踞屋顶,发射下射,越加激怒;急得连声厉吼,屋瓦皆震,手抱殿柱,奋力一扳。殿字本已残破不堪,那经得起这样一扳?合抱粗的殿柱,立被扳倒,半边大殿连同殿顶砖瓦梁栋,一齐坍塌下来。   这时大风已住,月朗星辉,山林清景如画;那先前猿虎怪兽吼啸之声,也由远而近。   齐良一心专注下面,未怎留意别处;一见殭尸抱柱力扳,脚底殿顶已在摇撼。知要坍塌,连忙就势一垫劲,“黄鹄冲霄”,纵身而起;凌空化作一个“飞燕穿云”的招式,望殿侧面土坡上纵去。纵时,瞥见殿字坍塌、砖瓦纷坠中,一根大梁正压向殭尸身上。未及看真,人已变招,落向坡刚刚到地,遥望前面平野上,大片树林茂草,正是先闻啸声来路。齐良方觉吼啸越近,心中一动,月光照处,忽然发现前面树林中,烟尘滚滚,高出林表。时见一团黄影,似星丸跳掷,隐现无常,急驰而来;知有大群猛兽快要赶到。再看地势,土坡尽头是座危岩,身后是那破庙,不禁吃了一惊!暗忖:   “那殭尸虽然猛恶,除却身坚力大,不能跳高纵远,好似无什伎俩。这不知是什么猛兽?看那尘土,为数甚多,跳得更快,人哪有如此长力?一被追上,必难应付。此时除了退回原路,还须避开殭尸,缩向庙前,穿林出去,觅地藏躲;便须在兽群未到以前,由下面野地,逃往右侧危峰峭壁之上,或可脱险。”   齐良心念才动,猛觉身后红光照耀,连忙回顾。见庙中忽然火发,殭尸双手拿着丈冬长的殿梁,由砖瓦堆中,冲烟冒火纵身而起,怒吼来追,已离身后不远。   齐良本就胆怯,再见殭尸手中断梁横扫中,一二尺粗的树木,竟被连排打断了四五根,神力委实惊人。这般长大梁木,手中一口短剑难以迎敌;更恐再两下相持,被兽群赶上,更难脱身,只得急匆匆往下纵去。正往右侧峰岩飞跑,意欲攀援上顶,躲避一时;那知两地相隔,有三数十丈远近。兽群来势甚快,内有怪兽,行动更是神速;另一面,殭尸也紧紧追来。   就这将到未到之际,对面兽群奔驰激起来的尘烟,已似旋风般,在深草中涌起,相去只有一箭多地。兽蹄踏地之声,震得四山原野,皆起回音。野草深密,虽未看出来的是何兽类,草里已有大小数十团红蓝各色的亮光,不住隐现。大片野草,随着星光闪烁,宛如惊涛骇浪,接连起伏,疾卷而至。   齐良知那红蓝亮光,便是野兽凶睛。眼看撞上,心方一惊,一面飞步急驰,一面握剑戒备,猛又看见深草里飞起一条黄影。那东西形如猩猩,身材高大,双臂特长,目光如炬,凶芒远射;周身黄毛,油光水滑,脑后一篷金发又长又亮;飞将起来,凌风飘拂,根根直竖。月光之下,听周身闪动起千万点金星;一纵起便悬身空中,凌虚御风,电驶飞来,晃眼便到头上。知非人力所敌,情势危险万分!   他刚把宝剑护住头顶,往侧避闪;一阵疾风已自头上飞过,怪物并未下扑。同时人也纵向一旁,脚刚落地,便听身后一声惨嚎;百忙中定睛回顾,那殭尸已被怪物当头一爪,打跌在地。怪物也自落下,抓起殭尸两脚,一声怒啸,两臂一分,撕裂成大小两片。   齐良才知怪物为那殭尸而来。身虽脱险,但是那么厉害的殭尸,被怪物一抓即裂,如此猛恶,岂是人力所能抵御?又能凌虚御风,行动那样神速,如若有心为难,绝难免死。   同时那群野兽也纷纷赶到,多是虎豹、野牛之类。内中还有两三只从未见到过的猛兽,大半形态猛恶,目光电耀,利齿森列,血口若盆。齐良方自按剑惊惶,兽群己将四面围住,蹲踞在地;也不向人扑咬,只把人困住,稍一行动,立即同声怒吼,作势欲起。   齐良看出兽群似无恶意,只不令其离去;不知何意,心一奇怪。继一想:仙人曾说入川不远,当有奇遇。这类野兽个个凶野,见人不犯,必有原因。心中略定。再看猴形怪物,已不知去向。   齐良先因野兽凶野,恐其犯性,尚有戒心;嗣见略一转动,群兽误当自己要走,定必同时起立,厉声怒吼,扬爪欲扑。但只威吓,并不真个来犯,见人不动,随又伏地不动,仍回原状;有的更摆尾摇头,意颇亲昵。齐良才知只不行动,便可无事。心想:   “这东西遇上三两个,已是难当,何况七八十个之多;更有怪物为首,逃也无用。只一激怒,立被抓裂粉碎,转不如听其自然,也许仙人所说奇遇,由此而起。”   他心念一动,忽瞥见群兽群中有一小虎,身材比藏狗大不多少;在兽群中虽然最小,但其形态却甚威猛。尤其是虎毛多半花黄,此独通体纯黑,乌光油滑,映月生辉;除头上有几条白色花纹,口具白须,宛如银刺外,更无一根杂毛。   这等黑虎从未见过,觉着好看,便多看了几眼;那虎见人看他,便将尾连摇。齐良心中一动,暗忖似此相持,几时方可脱身?人兽言语不通,吉凶未卜。久闻黑虎通灵,何不试他一试?知道自己稍为走动,兽群必起扑咬,无法向前,便朝黑虎说道:“我齐良生平无过,现奉仙师追云叟之命,入川访友,路过此地,被你拦阻,不知何意?彼此言语不通,现在天色将明,急于上路;你如通灵,解得人意,便请过来一谈如何?”说时,把手一招。黑虎竟似会意,起身摇尾走来;到了身前,向人昂首仰望,虎尾轻摇,态颇驯善。   齐良试再伸手,抚摸虎头颈上的黑毛,黑虎亳未抗拒,反把虎头伸向齐良腿间挨蹭;宛如家犬见了主人,甚是亲热。齐良越料没有恶意,一面抚弄,口问道:“你们如不为难,便请点一点头示意。”   黑虎闻言点头。斋良又问:“既不为难,为何不令我走?”黑虎便把左爪扬起,朝来路抓了两下,随又轻含齐良衣角前扯。   齐良笑道:“可是有人要见我么?”黑虎点头。齐良方问:“你主人是否修道之士?”   猛觉右股间被带毛的东西碰了一下。回头一看,乃是一只红虎,身材与黑虎一般大小;只是目作金光,比起黑虎似更威猛,拖住一条长尾,轻悄悄由身后掩来。   当此许多猛兽环伺之下,突然发现一只老虎由后袭来,齐良不免心惊,往侧闪了一下。随看出红虎只向身边挨蹭,和黑虎一样,意在讨好,心方一定。黑虎似怪红虎不应这等举动,一声低吼,纵身一爪打去:红虎不服,也怒啸发威,回爪便抓,转眼斗在一处。   齐良看出二虎,为向自己争宠而起,笑喝:“你们不要争斗,我还有话问你们。”   二虎居然听话,互相低吼了两声,走向齐良两侧,踞地而坐;仍各伸头挨挤,向人献媚。   齐良正要问话,忽见一道白光,由兽群来路,长虹经天,飞驶而来。晃眼到达,落到面前,现出一个白衣少年;生得豹头环眼,貌相英武,身前还跟着先前所见怪物。   少年见面便即下拜,笑道:“大哥!小弟彭勃。早知大哥不久要来,以为总要过了明日才到;也曾命金揉与红、黑二虎,同所带兽群,随时留意。如遇生人入境,速即归报。昨晚有一花豹,为前面破庙中殭尸所杀,揉、虎请命,来此除害报仇。   “走后不久,有一前辈女仙崔五姑,亲送大嫂前往三弟洞天庄。才知大哥、四弟俱都转世不久,形貌名姓俱己更改;又知受有白师伯指教,人在途中,已离洞天庄后山秘径不远。恐虎、揉等见来人与我所说不符,因而错过——虽然大哥仍要寻到,但这一带洪荒未辟,古无人踪;沿途毒虫猛兽甚多,山魈木魅时有发现,大哥灵智法力未复,难免不受虚惊。   “正与三弟商计,分头来迎,不料大哥竟在到前将路走岔。金揉归报,所说年貌虽和大哥前生好些不同,但是那口芙蓉剑仍是当年故物。我听说来人宝剑不似寻常,雪亮中带着淡红颜色;又想起此山,只有我们新开的秘径,中间分隔着许多山洞,到处乱峰插天,绝壑无地,更有大片森林,数百里不见天日,休说素无人迹,外人到此也无法通行;料定除了大哥,决无二人,忙赶了来。请至庄中再谈罢。”   齐良见了那少年,看去甚是眼熟;直似久别重逢的至友,亲热已极,偏想不起那里见过。对于所说,先颇茫然,又是说个不完,无法插口;后来细详语意,彷佛前生原是至友,隔世重逢神气。因少年似比自己年长,接口问道:“小弟曾奉仙示,说是一入川境,便有奇遇。彭兄飞仙剑侠,又能役使神兽,道法可想而知。适听口气,好似小弟前生曾附交末;只为夙因已昧,莫测仙机,可能明示么?”   少年笑道:“我还是前生心直口快性情,屡生良友,劫后重逢,一时心喜太甚;只顾一人说话,忘了大哥比小弟转世迟了数十年,灵智尚在禁闭期中,前生之事,自是茫然。此地荒凉,不是讲话之所,五家弟兄眷属不久团圆。三弟夫妇转世最早,前生子女也都团聚;洞天庄乃他夫妇兴建,本想来迎,因有一位老前辈忽然来访,正在陪侍请教。   连几个小兄妹,都被那位老前辈唤住,不曾同来。日后大哥也是庄中主人,白师伯仙示中所说的也必指此。大哥前生居长,三弟虽然得道最早,但他坚持前生长幼行次,见时也无须客套。你我回庄,与三弟夫妇相见,再行详谈吧。”   齐良虽不知前生因果,因与彭勃一见投缘,心中说不出的一种喜慰。见他词色那等诚恳,料定不差,含笑应诺。彭勃笑道:“大哥此时虽无法力,终是仙根仙骨,异于常人;且由小弟扶持,一同飞去吧。”说时,星残月堕,凉风吹衣。遥望远近群山,矗立暗影之中,静荡荡地,到处烟笼雾约,淡月迷茫中,东方天边已现出一痕曙色。金揉同了兽群,似知主人御空飞行,追随不上,已当先往回路驰去。   彭勃左手扶着齐良胁下,右手一扬,二人立被一道白光涌起,往前飞去。到了洞天庄前,李清菬夫妻刚将先前来客送走,正要率众来迎;二人已自飞落,互相见礼。回去庄中一看,李清菬已为齐良备下一所精美的楼舍,当备盛筵接风,互谈前后因果。   齐良才知自己前生姓李,与彭、李二人和今生改名孙同康、郝子美的一共五人,彼此志同道合,结为异姓兄弟;因都乐善好施,行侠仗义。两李阀阅名家,簪缨世胄,家中广有资财,文武皆精;心志恬淡,偏又都是性情中人。每人均有一个爱妻,夫妻情厚;所生子女俱都文武双全,聪明孝友,大有父风。   先是分居各地,三十岁后,二李首先看破世情,全家隐居深山之中。仗着灵心巧心,开建出大片田庄房舍;土地既极膏腴,园林设备尤为精雅华美。落成之后,将彭、孙、郝三人全家招来同隐,始而只想啸傲山中,享受清福,不问世事;住了两年,五人每遇到佳日良辰,必定集合五家眷属子女,饮酒赏花,开筵为乐。   那日天气特佳,花开又盛,五人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习性;由早起游乐到晚上,幽赏未已,高谈转清,月上中天,兴犹未倦,兀自不舍归卧。谈着谈着,忽觉远近笑语声寂,不似先前热闹。回顾山月西斜,天已深夜,所有子女亲眷俱己散去,只剩五双夫妇在坐。   李清菬刚有一点感觉,猛瞥见东南天空密云中,有几道金蛇闪了两闪;随闻雷声殷殷,山风大起,天际乌云,急如奔马,随风涌来,一晃便将天遮黑了大半边,星月随即隐曜。山中气候无常,知道要下大雨。四面一看,那环绕席前的爱女佳儿、俊童美婢,固然零散殆尽;而方才的月色花光,笙歌处处,盛筵罗列,酒美茗香,到处笑语腾欢,繁华快乐景象,转眼之间,也都成了陈迹。   天上是阴云低覆,狂飓鸣空,走石扬尘,树声如啸。偶然一个电闪,照得树上繁花纷纷欲堕。落花无主,行委泥沙,只剩几片残红,秾缀空枝,棱艳天香,一时俱谢。各人面上,也都带着惊惧愁闷容色,无复原前豪情胜慨。看看门内广厅,几盏明灯吃狂风一吹,也是残焰幢幢,昏灯欲灭,全是一片凄凉愁惨景象。越觉盛极易衰,聚散无常;人生百年,直如梦寐。   清菬想起:五家良朋连同儿女亲丁,个个情深意厚;老少上下,一派祥和,从无一点争执。又同隐居在这世外桃源,人间乐土;所辟田业,又极富厚。不是春月秋花,登临选胜;便是夏雨冬雪,遣暑消寒。遇到令时佳节,美景芳辰,还要特张盛宴,赌酒吟诗,弄笛吹箫,赏花击鼓。人人笑口常开,端的乐事无穷。如能常共相保,休说人世上的王侯将相;便天上神仙,也未必有此快活。   无奈韶华易逝,盛时无多,人生如此短促;就能活到百年,也是有限时光;何况七十古稀,人皆老丑,体力衰惫,已异当时。可见及时行乐,只有中间二十多年,还不是晃眼即过。众弟兄因见妻室贤美,子女孝顺,朋友个个交深。全庄上下,常年安乐,为了享受太过,恐遭天忌;每年收入,除自给外,全数运往山外,变了财帛,周侪贫苦。   自从移居山中以来,全庄数百人虽得平安度日,享乐至今;似这样安乐岁月,知能保得几时?当晚因见天时骤变,触动情怀,不由愁烦起来,当时也未深说。五友待人甚厚,所有下人均早安息;跟着大雨降下,便各归卧,大家都有感触,但以二李为甚。回房各同爱妻谈起心事,闷闷不乐。   直到天明,雨已早住,李清菬心中有事,仍难成寐。见爱妻刚刚睡熟,不愿惊动,轻悄悄起身。独个儿走往门外一看,只见朝墩初上,晨雾全消;新雨之后,山光如沐;树下残花满地,土润苔香,枝上残花,依旧娟娟竞艳。更有不少新蕾,含红欲绽,隐蕴着无限天机、十分生意,不由心动了一下。再看上面,万里苍芎,一碧无际,更无半点浮翳。四山静荡荡地,只有无数新瀑山泉,万壑争流,自成音籁,如奏宫商。   正觉天趣悠然,会心不远,天际忽有一片白云冉冉飞渡;云白天青,分外清明;因风舒卷,自然入妙。清菬猛然触动灵机,恍然大悟,由此起了出世之想;修积善功,也更努力。一面告知众人,将家事安排妥当,分别出外寻师访道;受尽艰危,居然天从人愿,仙缘遇合。李清菬首先进到妙一真人,拜师不久,又将同盟弟兄一起引到门下。   真人这日忽将五人唤至面前,说道:“你五人本具善根仙骨,无如情孽纠缠,有累仙业;如能自行化解,掷脱尘缘,今生便有成就。否则,便须再转多劫,还须建下极大善功,也许能如平日心愿。刘安拔宅,鸡犬皆仙,固属千秋佳话;但是此事愿业繁重,处境艰危,不知要受多少魔难灾厄。尤其初转世时,因想和前生夫妻重聚,将近中年始能入道修为。   “此数十年中,你们夫妻十人,除却天生灵慧,轻健多力外,至多学会一身武力;前生法力均被师长禁闭,尚未复原,法宝也未交还,比常人高不多少。而前生在外行道修积,虽免不树强敌,稍被看出来历,固是凶多吉少。一般左道妖邪见你有灵根美质,必要勾引入门,决不放过。不论那一面稍为疏忽,便有陨身失足之忧。不特身遭惨杀,前功尽弃,并还堕入轮回,永无成就之望。我话己言明,你们心意如何?”   五人知道师父也是夫妻同修,终成仙业;闻言正合心意,立时同声跪求,誓发宏愿,欲以全家同修仙业,宁转多劫,巨死无悔。真人一听五人口气,非只夫妻同修,并连今生的子女亲属也要带去,笑说:“你们的愿望也太奢了!这等想头,岂非至难,如何能行?何况我夫妻不久便要转劫,重返到恩师长眉真人门下,始成仙业。我初转世时,自顾不暇;你们人数又多,一旦遇事不能救援,你们身受大害,悔无及了。”   五人方自苦求,恰值真人好友嵩山二老——追云叟白谷逸、矮叟朱梅,与大方真人神驼乙休同时来访。见五人跪地诚求,问知前事,笑对真人道:“有其师必有其徒,这还不是学你当年的一样了么?你何不成全他们,为神仙传多留一段佳话呢?”   真人道:“非我不肯成全,此举实太凶危。即以愚夫妇而论,只为内人舔犊情深;因为最前生小儿李洪生具至性,又蒙神僧度化,誓报亲恩,九世追随。下余诸儿女也颇灵慧,不舍分别。愚夫妇为此一念,虽然历劫多生,幸无陨越;所受艰难苦厄,三位道友当所深知。至今仙业未成,宏愿未了,不久还须转劫。这末一世虽然有望,但是道长魔高,事烦责重,比过去诸生,更多艰险。想起尚是心寒,如何再令门人学步!”   白、朱、乙三人相继说道:“这个不必发愁,我三人专主人定胜天,何况他们善根福缘俱都深厚,平时又多修积;虽然情关一念不能勘破,但他们的愿望,只不过想作地仙散仙之流,但求妻子良朋合籍同修,并不似贤梁盂那样,定要修到天仙位业,有什难处?只你肯答应出上题目,或由他们自许善愿,我们三人遇事绝不袖手,定必随时爱护,助其成就,使你们难师难弟,彪炳千秋。你意如何?”   真人笑道:“三位道友既肯玉成,我姑答应他们勉为其难,且看各人福缘如何罢!”   随令五人同返洞天庄,率同全家子女设坛斋戒百零八日。到日真人夫妇与白、朱、乙三仙同降,五人当着师长,向天通诚跪祝,许下极大善功宏愿。并由真人传以本门心法,令其不必回山,全家就在庄中修炼;五年之后,分头出外,修积善功。   第二世又拜在吴元智门下,所受魔劫危害非人所堪,善愿也成了十分之八九。每当危念,或是兵解之际,白、朱、乙三仙必多方救护,使其得保元神转世,道法自也随同精进。   这一世功行将要圆满,因前生遭遇不同,转世日期也有先后。众中除孙毓桐转世最早,几乎误入旁门,后拜在一位女仙门下,不久女仙飞升,孙毓桐也移居武当山卧眉峰;近与孙同康夫妻重逢,不久就要来会。李清菬在五人中,虽是行三,一切皆他主动,这一次转世较早,法力也较众为高。夫妻二人头一起去往凝碧仙府,拜见前生师长,奉命隐居新建立的洞天庄。   彭勃过了两世,均有伏兽之能,能通鸟兽语言,因此得了不少便宜。这末一世本领更高,原是人家遗腹子,被族中恶人弃往山中;幸由前世所收仙禽神兽,赶来护卫。年才十五,便遇前辈散仙,百禽道人公冶黄指点,收伏了一个大金揉。又经仙禽引去,寻到前生自己埋藏的法宝灵丹;并将爱妻王蕴华寻到,结为夫妻。同服灵丹,去往山中修炼,生下二子,彭方、彭若。随遇矮叟朱梅,令其去往峨媚见师。也和清菬一样,回复了前生法力,,奉命往洞天庄,与清菬夫妻一同修炼。   过了数年,彭勃方在想念另外三个好友,追云叟白谷逸忽托女仙崔五姑,将斋良之妻苏筠送到庄中,言说齐良与孙同康夫妇先后快来。另附柬帖一封,令李、彭二人,照此行事。彭勃早知齐良日内要来,跟着金揉归报,往除殭尸,遇一少年,颇似齐良。连忙寻去,果是前生良友,一同回到庄中。   第二日,齐良先把追云叟所赐柬帖开看,大意是说:齐良之妻苏筠尚有一兄苏宝星,也是灵根夙慧,从小便被一旁门散仙收到门下。现因散仙遭劫,为妖人金声真人所困,迫令降服。苏宝星深明邪正之分,仗着师傅法宝,将所居山洞封禁抵御,相持巳有多日。   令齐良夫妻,日内开读妙一真人前年所颁仙示,用所附灵符,神光照体,回复前生法力灵智以后,往大雪山取出藏珍,即往应援;事完之后,再行完婚等语。   齐良自然依言行事,待了些日,正要起身;大方真人神驼乙休,忽然同一后辈剑仙,带了孙同康爱马雪龙飞降。言说洞天庄五友夫妻同修,早有愿约,不容背盟。不料孙毓桐转世得道较早,不愿再惹尘缘,欲令孙同康自往峨嵋拜师,只做名义夫妻。此举不特有背盟之嫌;她前生儿女早已兵解,仗着嵩山二老灵符保护,封禁王屋山古洞之中已有多年,转日苦盼转世,与前生父母相见,甚为可怜,如何置身事外?定数所限,结局只是徒劳,不久也要前来。吩咐众人不可先期往接,随即指示机宜而去。   齐、彭、李三人,忧念孙氏夫妻,听出大方真人语意,是怪孙毓桐不应违约,想借此使她吃点亏;有心早往接应,又不敢十分违背。好不容易盼到日期,特地赶早半日,由彭勃带了三足灵蜮,先期赶往迎截,意欲釜底抽薪,先将他夫妇接到庄中,免去鸠道人这层难关。到后再行劝说,晓以利害,以谋两全;不致损耗元神,平白吃亏。   不料妖蜃奇毒无比,彭勃惟恐毒气随风吹散,危害生灵,全副精神都贯注在妖蜃身上。明见男女二人由斜刺里飞过,以为三生良友,一见即知,忘却今生形貌已变。那除妖蜃的也是一个厉害精怪,以致孙毓桐生出疑虑,并未往见,反倒加急飞去。   齐良夫妻正往雪山未归,李清菬行事谨慎,一面令彭勃假作出游,无心相遇,提前接应。自在山中等候好音,不曾同来。等彭勃将妖蜃除去,孙氏夫妻已然飞远;而二人的去向,又正对洞天庄一面,没想到竟会中途降落。等行到庄中未见人到,情知不妙,只得同了李清菬夫妻,连同爱妻王蕴华,重又回身寻去。   到时,鸠道人正肆凶威,大施邪法。彭勃性刚,疾恶如仇;先令灵蜮埋伏上空,喷出毒气,以免漏网。然后合力夹攻,杀死妖道;将孙同康夫妻与石、司二女仙、紫、青二女,接回庄去。刚到湖边,齐良也由雪山赶回,在通往山外的洞口内,遇见雪龙,口中悲嘶,往外乱冲,为洞中禁法所阻,不能通过。料是心念故主,意欲逃出往寻,便对它说:“你主人今日必到,毋须情急。”随即骑了同回。   大家见面,在水香波榭互相说完经过,清菬便问齐良:“大嫂怎不同回?”   齐良道:“筠妹本定事完同回,因听她兄说起,日前有一同道路过江南,得知郝五弟夫妻,仗着凌浑与崔五姑二位老前辈之助,上次转世,不特法力灵智,未用恩师灵符禁制,连所用法宝飞剑,也由凌师叔代为保藏;年才士岁,即行交还。到十六岁上,便助他夫妇相见,送往洞庭西山林屋洞中,同居修炼。一切皆由凌、崔二老前辈先向恩师说好,承揽下来。   “因五弟天生灵慧,是我五人中的智囊;又喜滑稽玩世,疾恶如仇。从头一生起,便得这两位老前辈格外爱护,向未吃过什么大亏,因此胆子越大,树敌也多。近在洞庭东山莫厘峰顶,与一伙妖人的期斗法,事情就在这几天内。听说对方颇有几个能手。筠妹前生与五弟妹本是骨肉至亲,而五弟妹的防身至宝伽楠剑又被筠妹借来,隔了一世,不曾送还。   “恐他夫妻势孤,众寡不敌,筠妹兄妹二人已由雪山起身,直飞洞庭。本令我回山,告知二弟三弟,跟踪赶往接应。我在中途,遇见韩仙子门人毕、花二位道友,说这伙妖人虽然势盛,不足为虑,筠妹兄妹一到,立获全胜;我们此时,无须前去;但是事情由此闹大,妖人不久卷土重来,内中颇有几个能手,必须先作准备。   “现奉师命,令我转告大家;此时往接五弟夫妻,徒自引鬼登门,扰闹我们清修,于事无补。转不如就地解决,将来的妖人一网打尽,虽然五弟他们不免虚惊,却可一劳永逸。最好就在庄中,用上半年苦功,使我和四弟功力加增,大家法力也都精进,再去不迟。到时毕、花二位道友或往相助,也未可知。”   石、司二女仙闻言笑道:“洞庭,除此群邪,并与郝道友粱孟叙阔如何?”众人自是喜谢。   孙同康听完前生经历,越发喜幸。三世良朋,神仙美眷,劫后重逢,俱都兴高采烈。   加以李、彭二人,前生子女俱已转世,因是幼承家学,从小便各练就一身极好的武功。   内中彭勃次子彭若,和清菬长子李承、次女李芳,一是生具伏兽之能,年才十五,已有小兽王之名;一是仙缘遇合,在八九岁上,兄妹二人巧遇大雄岭苦竹庵前辈散仙郑颠仙,爱他兄妹灵秀,各赐了一口仙剑。不久移居洞天庄,磨着清菬夫妇,传以本门剑诀,到十三四岁,便能飞行绝迹,出入青冥。   李芳又是颠仙记名弟子,每遇必有传授,本领更大。余者虽都年幼,最小的一个七岁;因是生有自来,早随父母回复灵智。见父母兄姊连叔伯尊长,都是剑仙;一个个互相激励,力争上游,向道坚诚,用功勤奋。当日一见来了许多尊客长辈,都是神仙中人,俱想就便讨教,得些指点,随侍在侧,谁也不肯走开。   这些小孩,灵慧俊美,讨人喜欢;石、司二女仙甚是喜爱,逐个唤至身前,与之说笑。众小弟兄应答如流,执礼甚恭,又都那么天真;二女大为奖勉,赞不绝口。众小弟兄自不肯错过机会,各自乘便求教,不时请问几句。   石玉珠见众小弟兄应对灵巧,一点也不显痕迹;妙在从容恭敬,所问之话,无一雷同,彷佛预先商定,分工合作,有一问话,第二人便不再问。自己为爱他们灵心慧舌,诚恳天真,有问必答,不忍拒绝。不消多时,武当派本门剑诀,几乎全被套问了去,便笑说道:“你们此时不过年纪尚小,功候不到。令尊已得峨嵋心法,贵派剑术超越群伦,易于成就,最利初学,何必另外费事呢!”   众小弟兄见心计被人看破,各把俊脸一红,中有两个年纪最幼的,方答:“家父母常说,侄儿女们年幼,此时应多读书;连寻常武功,也只许每日学上两个时辰。难得二位仙长骂临,又蒙垂爱,不厌烦琐,想求求赐教,还望二位仙长不要见怪。”   这日女主人孙次娴、王蕴华,因和孙毓桐、司青璜二人正在叙阔,知石玉珠最爱灵秀小孩,世外之人不尚虚礼,也就听之。众小弟兄久闻武当七女之名,看出石玉珠比司青璜法力较高,又好说话;借一题目,引向一旁,专向她一人请教,问之不已。孙、王两女主人只顾说笑,不曾觉查;闻声回顾,才见石玉珠被八九个小孩围在一起,笑语甚欢。李、齐、孙、彭四人,同了两个年长一点的门人,俱在临湖一面,凭栏长谈,似未理会。   次娴笑对司青璜道:“我们真个简慢,请了二位姊姊光临,只顾自己说笑,却把石家二姊放在一旁,受那一群小孩包围。固然二位姊姊不致见怪,这等主人,说出去岂非笑话!”说罢,喊了声“承儿!”   司青璜忙拦道:“石姊姊最喜欢幼童,何况二位姊姊这些子女,个个灵慧异常,连我也是爱极;如非奉陪桐姊与二位姊姊谈话,我也早赶去了。”   王蕴华道:“愚姊妹为与桐妹劫后重逢,喜欢太过,一时疏忽,致多怠慢。只怪外子三弟,他们相隔这近,也不招呼一声。”   孙毓桐笑道:“齐、彭、李三兄,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喜极忘形,什么上顾不得了。”   说时,李承闻得母亲呼唤,已然赶来,听出言中之意,在旁说道:“众弟妹因蒙石仙姑怜爱垂询,只顾请教,以致失礼,待儿子唤他们去。”   次娴微愠道:“你最年长,如何也和他们一样?石仙姑与我们两生至交,自不会怪我简慢,且自由他,一会也快入座了。”   正说之间,门人、侍女已将酒筵摆好,主人随即请客入席,长幼主人分别就座。宾主欢洽,自不必说,杯觞并举,谈笑风生。一直吃到斗转参横,石、司二女仙方起告辞,互定后会而别。孙同康夫妇居室已早命人备好,一同陪了前去,然后分别安息。   到了第三日上,由李清菬设下香案,向峨嵋通诚跪祝,拜读仙示;请出灵符,朝孙同康一照,一片霞光照向身上,当时回复灵智。   再把矮叟朱梅所赐仙柬,由孙毓桐取出一看,末半章空白,字迹全现。不特二人经过完全现明在上;并说二人双镜合璧之时,如照仙示所说,如约完婚,成了夫妇,不需先到洞天庄,便可直赴峨嵋,正赶上妙一真人宴会群仙的前一日——不特所损耗的真元,连同灵智一齐回复,还可得到不少益处。事完往洞天庄与诸友相聚,过百日,去往东天目后山前生兵解之地,将所藏法宝飞剑取出;再往洞庭寻到郝子美夫妇。等齐、彭、李诸人随后赶来,合力与群邪斗法;事完同返洞天庄隐居,等内功外行修积圆满,自然仙业成就。照此行事,岂不免去许多危害苦痛。   孙毓桐觉着丈夫白受许多苦难,虽幸五友重逢,终于平安无事,不曾贻误仙业,又是定数如此,但非不可避免;追忆前事,也颇后悔。由此众人便在庄中一同修炼,静候时期一至,同往洞庭接引郝氏夫妻回庄团聚。   光阴易过,转瞬冬去春来,相隔斗法之期,只剩两个多月。这日众人饮酒赏花,孙次烂偶然笑道:“昔年我与清菬曾在苏州小住三月,吴宫花草,邓尉最膀。可惜斗法是在三月初间,落叶成阴,香雪早尽。如若提前两月,就此一行,重访兀墓铜井,看那十里香光,是否当年胜况,不有趣么?”   五人都是夫妻恩爱,尢以斋良、李清菬两对,昔年多共患难,情分更厚。宁甘延误仙业,多受困苦艰难;定要合籍双修,不舍分离,便由于此。   齐良自从回复灵智之后,得知苏筠是他前生爱妻,想起昔年夫妻恩爱,饱历艰难,许多深情蜜意。年前雪山之行,本欲同归完婚;不料定欲随她兄长,先往洞庭等斗法之后,再同回庄,由乃兄苏宝星作主,仍按旧家礼节完婚。爱妻前生系出名门望族,最重礼节,虽然历劫三生,未忘积习。知她性情外柔内刚,素常爱重,不愿拂她心意。自己又必须回庄与彭、李诸人相见,不能同往,一别三四月,正自相思。闻言正合心意,笑答道:   “寒芳冷艳,虽已凋零;际此阳春烟景,吴中花事正是盛时。横塘花草,胥口烟波,茂苑啼鸟,苏台残照,都可以发思古之幽情,寻赏心之乐事。斗法虽在暮春,游屐何妨先往。我们提前赶去,不也一样么?”   孙次烂知道齐良心意,首答:“大哥说得极是,五弟夫妇多年未见,早得重逢,也是好的。”   孙毓桐道:“我是山东人,先后三世俱生长在斋鲁燕冀一带,见惯大江大河,唆岭崇山。觉得三吴胜景,除却太湖巨泽尚强人意,下余都是徒具虚声。休说泰、岱、衡、华、匡庐、黄山不能相提并论,便两浙山水也比它胜强得多。如说吴中文物之盛,自应甲于江南;以言峰峦岩岫之奇,实想不出它有什么妙处。   “三哥、二姊,因前两生先后去到江南,在吴门住了几年;性情中人,不无故土之思。所以三生花草,独梦苏州;七泽三湘,反置度外了。以我之见,前生好些良友尚未重逢,所居又多灵山仙境,何不前往寻访,就便登临。免得先寻五弟,有背仙示,和我一样又生枝节呢!”   清菬道:“我们五家十人,只五弟夫妇未来相聚,大家全都思念。但是此行不应先去,否则事更艰危,多生枝节。四弟妹欲作胜游,我也有此心意,何妨俟诸异日呢!”   王蕴华接口道:“恩师仙示,原说我们前生修为己有根底,法力灵智回复之后,便可随意下山,修积外功。这半年,只限定我们与群邪斗法之期,并未说是不许出山。今当春秋佳日,同到外面,选胜登临;就便沿途修积一点善功,正是一举两得。   “以我之见,莫如我们八人带了紫、青二女,与几个年纪较长的侄男儿女,制一木舟,径由三峡溯江而下。先出夔门,薄游汉皋;绕道三湘七泽,一览洞庭云梦之胜,便登衡山,敬谒二老。再转老河口,重问四弟卧眉峰故居,把鄂渚烟波、彭蠡花月,一齐收入怀袖,一路游玩过去。算准时期,赶往赴约,岂不一举两便么?”   李清菬道:“既然二嫂与四弟妹,都愿借此作一胜游,也好!不过此行,对方俱是强敌,我们儿女俱都年幼,他们又喜多事;只有紫、青二女勉强能去,小的万不可带。”   孙次烂闻言,四外一看,众小兄弟恰巧走开,只有青萍一人侍侧,便道:“果然不带他们,省心得多。好在都没有听见,否则,他们不敢和清菬强,就要来磨我了!”当下议定,唤来清菬大弟子王征,命其明日制好舟船,便即起身,顺三峡溯江而下。山中木材方便,物用齐备,又有好些巧工,当日便造好两条柏木船。   众小弟兄闻说父亲将要远游,果然纷纷求说,想要同行。清菬执意不许,只得罢了。   众人为防万一,把彭勃所养的异兽仙禽,连同神虎、灵蜮,一起留来看家;命大弟子王征坐镇,代管全庄事物,并把师赐封禁全山的灵符一道交与王征,以防不测。   行时,众小弟兄定要亲送父母登舟,清菬因彭勃夫妻已然答应,也就听之。那木舟早经众人行法,运往水路出口,江崖之下。到了船上,众小弟兄依依不舍,又送出了百余里,方由李承、彭若、彭方三个较大的率领拜辞回去。   清菬还不放心,又随后飞身查看,见两家儿女果然是走往前庄回路,快要到达,方始回船。孙毓桐笑道:“三哥真个情重,对我二姊不必说了,便对这儿女们也是如此慈爱。”   次烂笑道:“他如非这等情痴,何致历劫三生,今日仙业还未成就呢!”   蕴华道:“我便不是这等说法,如非三弟至性至情,怎有今日?我们这五家弟兄,那一个不是沾他的光?否则孤身一人,就做神仙,有什么意思?那似我们这样,不特前生夫妻子女,连好朋友都在一起,同共患难安乐,终古不渝;仙业终于成就,为千古神仙传,添一佳话。可见事在人为,精一所至,金石为开,有志者事竟成也。”   次娴道:“别的不提,我只可怜大哥、同弟兵解既早,转世却迟。那一般小儿女,元神均受仙法禁制,封闭在深山古洞之中;每日苦盼父母,度日如年,至少还得几年才可转世。那日崔五姑老前辈降临,说起内中两个小的思亲太切,不耐久候,用尽方法逃了出来。本意要找前生父母,几被妖人发现擒去,受那炼魂之惨。   “幸而五行有救,人又机智;当妖人行法搜魂之际,恰巧当地瘟疫流行,新近死了两个女孩,正要入殓,二人立时附其身上,活了转来。因是借体重生,前生灵慧未失;知道妖人必不死心,早晚还要寻来,只得假推神灵指点,告知那家父母设计隐避,居然逃脱毒手。   “那家姓孙,住在山东烟台,与桐妹同乡,还许是本家呢!彼时二女一个七岁,一个八岁;由此起,便照前生所学,同在闺中结伴学道,不肯缠足。每日焚香静坐,大人稍一相强,立时装死。到了十二岁,双双留书,辞别那家父母,一同逃出。运气真好,刚走离家不远,便遇见崔老前辈;本来相识,立时跪求,带见前生父母。崔老前辈说,时还未至,随将二女带往青螺峪宫中,傅以道法。并代二女把前生所用飞剑,取出交还。   待了两年,便令下山先积外功,以待父母重逢。   “二女为了人海茫茫,不知何处寻找父母,各人仍用的前生姓名。又料父母和诸家叔伯转世后的踪迹,必在四川、两湖等地;而峨嵋仙府更是早晚必去之所。为此还曾三上峨嵋,向师祖通诚求告,跪哭了好几次。最后一次,立誓非求师祖开云赐见,示以父母所在,绝不回去。   “正在跪地悲哭,恰值杨仙子路过发现,大为怜爱,说:“师祖现在闭关入定,怎能见你?再者,你前生父母多年灵智未复,便见面也不相识。你可往洞庭云梦等处行道等待,两年之内,自能相遇。”又赐二女每人一件防身法宝,和几根传音针;遇到急难,只将此针往地一掷,杨仙子不消片刻便即来援。   “有此靠山,自然无往不利。二女胆子也越来越大,专一寻找妖邪恶人晦气,不知惹了多少事,所积善功也实不少。不满一年,美仙娃齐令贤与金灵剑孙宝玲两小侠女之名,已远播三湘七泽之间。一些盗贼恶人,和差一点的妖人,闻名丧胆。   “本来我早想说,因崔老前辈嘱咐,只能便中相遇,时至自然相见;专去寻他,反倒无益有损。我因二女本领足能自保,想崔老前辈所说,必有原因;恐大哥与同弟桐妹悬念,没有提说。此时想起,当能不期而遇;就便带走,岂不更好!”   齐、孙二人俱都感动,互相商计,决计先往洞庭一游。清菬看了次娴一眼,次娴知道话说稍早,不便劝阻。好在顺道寻访,不是专为此去,略一寻思,也就罢了。   众人所乘木船长大,前船住人,后船由紫、青二女同两门人掌管,装载酒仓米粮、衣服用具之类。本定随流下驶,自听次娴一说,齐良还不怎样;孙毓桐想起众儿女久不投生,受此苦难,都由自己行事任性而起,好生后悔,恨不得当时便寻了去。好在俱是深交,无庸掩饰,便向众人直说,顺路往湘江、洞庭等地去寻齐、孙二女。   清菬想了一想,答道:“令贤、宝玲在外行道,已有防身御敌之力,更有扬仙子随时暗助,弟妹、大哥无须挂念。倒是衡山祝融峰山腹地洞中,所禁闭的几个小儿女,自从前几年,政女转世归来,说起他们因前生和芳、政二女交厚,兵解时同在一起,此后元神也同被老前辈禁闭在祝融峰山腹之内。   “起初他们在内苦心修炼,尚还相安;后见芳女姊妹先后转世归来,而他们五人却连一点父母的音讯都听不到,全都情急,忍耐不往。令贤、宝玲再一偷走,思亲念切,终日悲苦,必在意中。听说四弟妹跟前的凤儿年岁最小,尤为可怜。以我之见,莫如先往衡山祝融峰,将他们五人元神接了出来,顺道再往洞庭湖湘间寻访,岂不一举两得!”   孙毓桐最爱宝玲,觉得祝融峰五小兄妹有仙法重重禁闭,不畏外邪侵略。宝玲小小年纪,出外行道。近闻三湘、七泽之间,颇有妖人足迹,多是峨嵋斗剑所漏网的余孽;内有几个邪法甚高,来去无踪,飞遁神速,最为厉害;因知师长闭关,一般先进同门俱在海内外仙山灵境炼丹,于是乘机蠢动,将有异图。爱女如与相遇,吉凶难料!   毓桐本意先把宝玲寻到,再作计较。一听清菬这等说法,齐良已先赞好,众人也随声附和;毓桐不知清菬另有用意,心想船行迟缓,何不同丈夫商量,到了前头独自离船飞起,先把爱女寻回,也是一样?便不再往下说。   清菬见她闷闷不乐,料是为了爱女之故;也不说破,只作不知,一路闲游过去。下水船快,虽然不用仙法行驶,照样迅速,不消两日.已把三峡走完。   到了汉阳,这日早起孙毓桐忽向众说,城陵矶边有一道友,多年未见,意欲就便往访。那道友也是一个女散仙,名叫方玉薇。孙毓桐前生便与莫逆,众人俱都知道,又见孙同康不曾同往,以为是真。那知二人早商量过,孙同康对她虽是敬爱,终觉不应违众行事,再三劝阻。毓桐性刚固执,说了必做;因见丈夫力劝,想了想,恰巧方玉薇就在附近不远,何妨借口。便令孙同康不要同行,独自寻去。   事有凑巧!先寻到城陵矶,方玉薇云游未归,孙毓桐已然想起不应背众行事,打算回船。无意中间起玉薇女弟子周沅芷,得知爱女同了齐令贤,昨日还在武昌黄鹤楼上惩一恶人,踪迹当在武当一带。毓桐闻言惊喜,暗忖:自家弟兄,事前不说,也断无见怪之理;何况母女天性,睽隔多年,忽然得知踪迹,就便往寻,有什相干?便往黄鹤楼飞去。   (要知孙毓桐母女重逢,黑夜遇妖僧,小神尼大破红云散花针;西洞庭众仙侠斗法,五友重逢,同返洞天庄,神仙眷属,合籍双修;总结全书,许多惊险新奇情节,请看下回中分解。——编按:原书第三集完。)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七回 榄胜集冠裳 裙展缤纷大江东去 深情怜故剑 烟波浩沝一雁南飞     话说孙毓桐飞到武昌,为了要避免俗人注意,所以拣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降落地上。   然后,先安定了自己的栖身之所,走上街头。   她不知道爱女究在何处,但既在黄鹤楼中惩过一个恶人,那就不妨先上黄鹤楼去看看,或者可以探到一些爱女的情形。想定了主意,便向黄鹤楼走去了。到后一看,楼上游人茶客甚多;中一少年,生得方面大耳,气度华贵,同坐三人均似武家中能手;只当人家贵介公子,出来游春,也未在意。因见四人目光不时朝己注目,但又不似带着邪意;心中讨厌,暗用法力将真身隐起,幻出一个替身,匆匆走下楼去。   刚到楼口,对面来了一人,两下一撞,幻影便被撞散。孙毓桐一看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的白胖和尚,缓步去往旁桌坐下,神态甚是从容,若无其事。如说对方有意破法,双方一上一下,和尚走路并不莽撞,似把幻影当作真人,连往两旁闪躲;无奈双方避的都是同一方向,晃眼便撞在一起。幻影撞散以后,和尚面色微微一惊,随往旁座走去,连目光均未斜视。分明无心相遇,事出无知。但又想到自己没在行法,幻影不应如此易散;那和尚表面闪躲,实则幻影去路全被挡住,再没有那等巧法。   心正奇怪,拿他不准,忽闻楼角有一茶客和店伙问答,意似说:“今日这女客,和咋日两个美貌少女一样,看去形迹可疑。只奇怪方才见她凭栏远望,后来走到楼口便没了影,莫要又是一位仙人吧?”   店伙答说:“这位女客虽是可疑,我看她决没有小仙娃齐令贤、金灵剑孙宝玲本领大。不过这位女客是个大人便了。”   那茶客又问:“昨日齐、孙二位侠女在此斗法,可曾眼见?”伙计随说昨日经过。   毓桐在旁一听,才知当地城内有一土豪,名叫哈伦,乃汉阳驻防将军之子。时势横行,无恶不为,新近不知从何处交了两个妖僧,越发骄狂。昨日刚在楼上坐定,便令打手去劫一民家少女,不料被齐、孙二侠女寻来;并将哈伦和一般党羽制住,二妖僧也都受伤逃走。   二女将哈伦杀死除害,因肆主怕吃官司,同了全楼上人一越跪地哀求。二女心软,迫着狗子立下悔约誓过,才行走去。当时便有恶党献计,劝狗子报官,说二女是妖人邪教,行交官府,一体搜拿。狗子虽是纨裤,并不外行,颇有心计;知道这类飞仙剑侠,不是人力所敌。调动官乓,只有送死,一旦事情闹大,还要累他父亲丢官。好在二女时常往来湖湘,只要找到法力高强的人,依然可制她的死命,随即率众走去。   孙毓桐听出二女出没无常,胆大已极,越不放心,也未再理会那和尚。因知当地人民,对于二女敬若天神,暗中跟随店伙,到了楼角无人之处。用传声法朝他说道:“齐、孙二侠女命你速往楼侧无人之处,有话询问。不可大惊小怪,也不要回答,你自走便了。”   店伙闻言,惊喜交集,点头会意。去往柜上,推说家中有事,告一会假,匆匆往下便走。孙毓桐随他走到江边僻静之处,店伙忽然跪倒,口中祝告道:“这里地僻无人,二位侠女有何话问?”   孙毓桐四顾无人,现身说道:“我是她二人的师父,知她不久有难,特来寻访,你可知她踪迹么?”随取了一两银子递过。   那店伙并不见钱见开,反因对方说话前后不符,生出疑虑;反口盘诘,意似他曾受过二侠女的好处,来人如有不利之心,宁死决不吐口。说:“二侠女既是你的徒弟,当能知道她的衣饰形貌,如说得对,我便奉告。”等语。   孙毓桐见他盘问甚详,知他忠实,不便强迫,再三开导。店伙本觉对方也是个异人,不敢得罪;词色又那么温和,与恶党妖人迥乎不同,稍为放心。但是他仍不肯全说实话,只答:“二位侠女时隐时现,平日寻不到,只有丧天害理之事,她必忽然出头,不论多大本领的人,也打她不过。这一次如非全楼茶客店家怕事闹得太大,狗子休想活命。别的我也不知道。只在发落狗子之时,内一妖僧本已受伤逃走,忽然飞回,说二位侠女是好的,可往大别山九宫岩去寻他分个高下。   “孙侠女方要动手,被斋侠女拦住;说我姊妹在此等人,有一约会,向不离开湖湘一带。妖贼如有本领,随时去往汉阳白龙庵寻我姊妹;人如不在,只要留话,定必赴约。   说时,妖僧本在一片绿光环绕之下,在楼窗外凌空而立;孙侠女忿他猖狂,扬手发出一道金光,妖僧已然飞走,没有打中。仙姑如真是她师父,可去汉阳白龙庵访问,也许能够遇见。”   孙毓桐知道汉阳白龙庵,乃神尼优昙大弟子素因大师所居;二女既在庵山;必与相识,闻言心中稍放,强劝店伙把银子收下便往汉阳飞去。那白龙庵在汉阳邻江一个渔村附近,地甚荒僻,庵也不大,共只两层殿堂。左近渔民,只知住持橾行清苦,庵门常闭,经鱼梵呗之声日常不断,谁也不知庵中住有一位神尼。   孙毓桐前生与素因大师仅有一面之缘,白龙庵却未到过,连问数人,方始问出庵址所在。因不甚远,见那一带港汊分歧,春暖花开,桃红柳绿;江村景物,颇有清趣。初意只一寻到庵中,便可问出二女下落,于是沿着河边,信步走去。离庵还有里许,走到一片柳林中,正待穿林而过;忽见侧面林外人影一闪,颇似黄鹤楼上撞散幻影的白胖和尚。心中一动,连忙隐身赶往一看,果然是那和尚,正向一个过路渔民问话。说不几句,不知说错了什么话,吃那渔民连骂带打,抱头鼠窜而去,看神情甚是懦弱,实在是个寻常和尚。遥望前面已是庙墙,也未向那渔民询问,径直往前走去。   到了庵前,她伸手叩门,半晌不听响应。初次登门,不便飞入,又用传声之法朝内呼唤,连说了好几遍,终无响应。暗忖:“主人闭门清修不与外人来往,叩门不应,尚在意中。自己所习传声之法,虽非高手,至少也能传出三数十里以外,似此咫尺之隔,断无不闻之理,怎会无人应声?双方师门交谊其厚,更无见拒之理。”心中奇怪,便飞身往里查看。   见殿堂内一灯如豆,佛火清淡;佛前蒲团上坐着两个小女尼,似在入定,看去静悄悄的。心料素因大师不在庵中,门徒正在入定,所以叩门不应,照此情势自然不便惊扰人家。如若候她做完功课,又不知等到何时?孙毓桐方自踌躇,猛瞥见两个十四五岁的美貌少女手挽手,由殿侧一路说笑,往佛像后走去。内中一个正与前生爱女形态,有几分相似,二女装束年貌也和店伙所说齐、孙二侠女一样,断定不差。心中一喜,更不寻思,立点飞身赶去。   目光到处,瞥见二女已然转往佛像之后,方想二女并肩徐行,走并不快;刚一发现,便自赶下,那殿侧离佛像有两三丈远近,怎会走得那么快法?孙毓桐忙喊宝玲、令贤,就在这心念微动之际,一句话还未说完,人已落在殿前。本想唤住二女再行走入,不料脚才着地,便发现佛殿前所悬一盏灯中隐蕴精光,有异寻常。同时又看出那佛像贴墙而建,二女闻声不曾回顾,便自进去,内坐二小女尼也不似什么真人。心中疑惑,便即止步未进。暗忖照眼前所见,分明主人设有埋伏,在此诱敌。前面殿堂并无一人,后殿所见又均幻影,人在何处,怎看不出?   孙毓桐不知佛家禁法神妙,威力甚大,身已入伏;幸而法力尚高,应变机警,先前一起疑心,不曾走入殿内,否则必蹈危机无疑了。因为急于想见爱女,正在口呼宝玲,四下查看;猛想起主人和二女如在此地,岂有不出见之理?不是敌势太强,先已避开,便是有什缘故,此时不能出现。这禁法定必厉害,莫要一不小心,连自己也被陷在内。   想到这里,便不再唤宝玲,意欲飞往庵外,先向来路渔村居民打听;近日庵中可有什事发生,齐、孙两侠女来过也未?谁知刚一离地飞起,瞥见金光电闪,耀眼欲花,上下四外立时成了一片光海,挟着绝大压力,齐向身上涌到。   本来孙毓桐非被困住不可;总算预有戒心,应变神速,又是身剑合一,全身都在遁光笼罩之下。飞起时,瞥见眼前金光奇亮,知道不妙,立以全力朝上猛冲。虽幸未被陷住,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费了好些力气,才得勉强冲出光围。到了上面,往下一看,大片金霞似潮水一般,正往四外退去,一闪不见。同时殿中灯上,一朵金色灯花精芒四射,正离灯头冉冉飞起,已然快出殿前。四外金霞一退,灯花也自回收,落向灯头之上;依依然佛火青荧,一灯如豆,回复了先前原状,望去静悄悄的,万想不到中藏偌大危机。   待了一会,斋、孙二女又复出现,这次却由佛像后走出。互相说笑了两句,便往两小女身旁蒲团上坐定,互相说笑,甚是亲密,语声却听不见。孙毓桐看出禁法埋伏只齐殿顶而止,故意移向殿前,两下相隔只有两三丈高远,二女仍如未见;越知那是幻影,人决不在庵前。只奇怪主人不论,二女小小年纪,怎有这高法力!人不在庵,竟能把两个幻影在远处随意运用,隐现无常;如非自己是个行家,并还身临切近,绝看不出作伪形迹。待了一会,二女又复起身,走往前面,似这样接连出现了几次,每次情景无一雷同。   眼看夕阳平西,天已不早,始终不见真人出现;下是没法再下,没奈何,只得去往离庵二三里的渔村打听。因料庵中必有事故,也许强敌将临;不知细底,匆促遇变,难于应付,特意隐身飞往。准备到后,相准一家老实渔民,再行现身问话。   这短里程,本是晃眼即至;已将到达,偶由空中侧顾,忽然发现先前所经柳林外面聚着十几个村民,男女都有,地下倒着一人。隐闻妇女悲哭之声,心中一动,转身赶去,隐身降落。近前一看,地上倒的果是先前打骂和尚的渔民,周身皮碎骨裂,鲜血淋漓;只是喉间惨哼,气还未断,正由家属村民寻来木板搭回家去。因伤太重,看去已无生理,正在啼哭;听众人口气,尚不知因何受伤,家属一路悲哭,甚是可怜。疑是和尚邪法所害,反正寻人打听,恰好借着救人向其访问,便暗中尾随下去。   那渔民就住在柳林不远河边之上,共只三家;送到以后,外人俱都散去,只剩家属守在床前悲哭。另外两家近邻,有的往城内去请伤科医生,余在屋外商计后事。孙毓桐听出渔民邱四人甚耿直仗义,平日颇得人心,素无仇怨;遭此惨害,剩下妻子,无以为生,全都代抱不平。她便往房内,用法力隔断出入,然后现身,向邱妻说道:“你不要哭,我与你将人救活就是。”   邱妻正在悲号,忽见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子突然出现,正吓得乱抖,想要叫人;及听这等说法,当是神仙菩萨,忙率儿女跪地哭喊求救。孙毓桐不愿人知,忙拦她道:“你如再哭喊,我就不管了;且去取碗水来,将外屋的人遗走,包还你一个活人如何?”   邱妻惊喜交集,慌不迭往外屋走,说是:“病人已然回醒怕吵,请诸位先去隔壁王家暂住,少时我再登门道谢。”众人见她说时面带惊喜,悲容已敛,不住择手使眼色。   先就听出屋内有生人说话,湖湘间神权最盛,本多异闻奇迹;料有原故,便各辞去。   邱妻回房一看,毓桐已令邱子取来碗水,将身藏灵丹取出,溶化在内;照准邱四伤处洒去,再取一粒塞入口中,令邱妻灌了一杯清水。然后运用玄功,一口真气喷向伤人头上,邱四“嗳呀”一声便自醒转。喜得邱妻跪在地下,急喊神仙菩萨,连碰响头。   毓桐不愿和她多说,仍问邱四:“怎会受伤,可是你所遇那个和尚?”邱四受伤甚重,先前已然痛昏过好几次,到家时却正回醒,心里明白;只是周身奇痛,气被堵住,不能开口。毓桐和妻子说话,已被听去,丹水一洒,伤痛立止。跟着灵丹入口,便觉一股阳和之气流行全身,当时回醒过来;除伤口污血未净外,已和好人差不许多,知是神仙解救。   邱四刚刚爬起跪谢,一听发问,忙答道:“正是那贼和尚。他先向我打听白龙庵可有两个女孩在内居住?我因他是和尚,却向尼庵寻人,所问又是齐、孙二位侠女;疑心他不是好人,已然有气。后来他越说越不像人话,当着仙姑,那些痞子话我也没法出口。   因斋、孙二位女侠是我们穷人的福星,人人感激,当她神仙菩萨一样;秃贼如此无理,自然发火,打了他几下。事后还想,秃贼幸遇是我,被他逃走;要遇见两个人气大一点的人,不把他打个半死才怪。   “那知刚往前走不几步,秃贼忽在面前出现;我也一时胡涂,明看出好些怪处,非但不知厉害?反因气犹未消,还想打他。正在喝问,他笑嘻嘻说道:“我叫散花罗汉玉禅,休说被人打骂,生平从没人敢多看我一眼。今日被你连骂带打,如何能容?偏生我心爱的人也在旁边,当时不便发作。如今心爱的人已往白龙庵去,为此寻你算账;姑念无知,不要你的性命,你打我多少下,也还你多少下如何?”秃贼随照我身上头上打了几掌。   “不知怎的,被他邪法制住,眼睁睁挨打,休说还手,连动也不能动。秃贼打并不重,可是打到身上,彷佛骨碎欲裂,皮破血流,本就痛极。打完,秃贼又说二次见面不该骂他,挨打时不该拿眼瞪他,太已可恶,还得加点报应。命虽不要,却须三月才罢。   说完,又朝我胸前按了一下,我便倒地,痛昏过去。多亏仙姑显灵保佑,感恩不尽。”   孙毓桐一听,那小胖和尚竟是左道中有名人物——红云大师嫡传孽徒。自从红云师徒遭劫乓解,只他一人漏网,上半部“蚩尤三盘经”,连红云一套“红云散花针”也被盗去。虽着僧衣,并非佛门中人;邪法甚高,最厉害是不与交手,绝看不出左道邪气。   那红云散花针中在人身,如影附形,极难化解,阴毒无比。   闻说此人最是狡诈,鉴于红云师徒前车覆辙,并不常在外面走动,不知怎会来此?   照今日闻见形势,分明有心要寻二女为难;二女和庵中主人也必早知此事。不知受了什么人指教,不往别处,却去庵中暗设埋伏相待。这等强敌,固应小心应付;但是妖人邪法虽高,绝非素因大师之敌,不应如此胆怯,人全避开。多半大师云游未归,只剩两个徒弟,因和二女交好,欲用大师所留佛法禁制,设此一计,也未可知。照初遇妖人时情景,不特幻影为他所破;连自己引出店伙盘问以及去往庵中,全被看见,碰巧连隐身法也瞒他不过。   情知不是好斗,一则思念爱女,急于探访下落,不舍就回;又恐先前引发殿中埋伏,万一妖人尾随在后,被他看出佛法禁制,不去上当,却往别处寻觅敌踪?这高邪法的妖人,二女如何能是他对手?深悔先前不应冒夫。为防二女被妖人寻去,抵敌不住;又想双镜合璧,恰都带在身旁,多厉害的邪法也可无害。   想了一想,决计寻到二女,问明与妖人结仇原因,带回船去;使得父女重逢,再商议应付之策。孙毓桐便问邱四:“近日白龙庵可有什么事发生?齐、孙二女常往庵中走动也未?”   邱四答说:“白龙庵是个年青貌美女尼住持,只有两个徒弟,最守清规,三两年也不见她师徒一面。又是家庙,不受供养施舍,从无事故发生。两位侠女近年方始在武汉三镇往来,也只遇事偶然出现,事完人便无踪。我只在去年秋天这里发蛟,水涨成灾,又起瘟疫;她在附近散放银米,用符水与人治病,见过一面。   “看去真似富贵人家的两个小姑娘,年纪至多十三四岁,谁也不想到会有那大法力神通。十几丈长的牛头蛟随身波浪,少说有五六丈高;所过之处,不论田园房舍、人和牛马,全都一扫而光。被二位侠女由别处看见,各驾一道电光飞赶上去;也未见怎样动手,便斩成两段,那被电光劈碎的蛟头,竟比水缸还大。   “此时庵中师太曾往附近土堆上现了一现,二位侠女好似并不相识。后来师太用一块木板撑着回去,好似吃力异常,她又不愿男人帮助,费了好些事才行回庵。二位侠女忙着救人,双方始终没有文谈。再说庵中师太只是人好,守清规,并无法力。二位侠女照例两姊妹同来同往,不加外人;她两位是女神仙,如何肯与庵中师太交朋友?我虽只见过面,两位侠女的奇事却听得多,我想她绝不会住在庵里。恩人仙姑问他做甚?”   孙毓桐想就便令其传布,引使二女来见;便说自己姓孙,乃二女的师长。一别多年,新近闻她俩在此行道,特从峨嵋山凝碧崖赶来寻访,现在船停汉皋,明早便往洞庭游玩。   如若有人相遇,可与她带话,令其往寻。   邱四一听,恩人竟是二女师父,越发惊喜感戴,连声应诺。孙毓桐知道素因不愿显露行藏,二女往见,踪迹隐秘,无人得知,底下已问不出所以然来;只有嘱付好了邱四夫妻,仍然隐身飞走。路上一想,二女不知隐往何处,如何寻找?莫如还是去往庵中再探一回,看看有无迹兆可寻,妖人入伏也未可知?心念一动,便往庵中飞去。   先恐身形虽隐又被妖人发现,孙毓桐途中颇有戒心;直到庵中殿房之上并无异兆,再仔细往下一看,不觉大吃一惊!为着救人往返,半个时辰的工夫,二女幻影不见;中坐两小女尼的幻影也都无踪,全庵里外空空,不见一人。天巳入夜,到处静沉沉的,最奇的是当中那盏佛灯,也与先前精光内蕴迥乎不同,只是一朵寻常灯火,彷佛所有埋伏禁制已然撤去。   估量庵中埋伏如为邪法所破,殿堂内外必多残毁,绝无如此安静;姑且试探着降塔下去,果然禁法全撤,毫无动静。只是寻遍全庵不见一人,想不出个什么道理?孙毓桐见内问禅堂封锁,隔着门缝外望,里面空无一物,只当中摆着一个蒲团,知是素因大师修炼之所。主人不在,自不便破门入内,没奈何,只得退了出来。心想人海茫茫,何处去寻二女踪迹?莫如回船,与众人商计之后再说。   她刚由庵中起身飞出不远,忽见前面临江一片树林之内,似有遁光,微微一闪,看出是正教中高明人物。心想这里地势荒僻,四无人家;江岸浅滩,无可观赏,怎会有人来此?疑与二女有关,便把遁光降落,入林查看。刚一下落,猛觉心中微动,似有警兆。   仔细查看,见前面空地上,罩着一幢淡红光影;光色极淡,又无邪气,不是行家绝看不出,便自己也几乎误撞上去。知是一件极厉害的法宝,宝光被人隐去,不用目力绝难发见。暗忖:   “此间既有这类异宝奇珍,宝主人必在附近掩藏。尤其此宝精光内蕴,人能透视过去,颇有威力,照在当地,必非无故;也许内中困得有人,也未可知。此宝虽然不带邪气,但是宝光特异,隐藏杀机,与先见遁光不同,决非正教中人所有。”   想到这里,她立生戒心,方自暗中准备;光影中忽起波动,金星银光不住乱闪,心越奇怪,断定有人被困在内。本来看出宝主人决不好惹,对方隐身法又极神妙,不愿多事。无如心念二女安危,起了疑心;因对方好似无甚敌意,打算设词探询,问明来历姓名,先请其现身,再作计较。   忽听光影中有两个少女口音,急唤道,“道长不可近前,快请退出林外,以免妖僧暗算。如蒙相助,请往前面白龙庵一行。庵主如回,自是极妙;如尚未回,请在庵中稍待,庵主两个徒弟必要回庙。可对她说我姊妹适中诱敌之计,被困在此,邪法虽然厉害,我二人均有法宝防身,暂时可以无害。请她二位照日间所说行事,她便明白,人却千万不可前来。话已说完,请快走罢。”   孙毓桐一听,光中被困的是两个少女,对头又是妖僧;一着急便脱口问道:“你两姊妹可是宝玲我儿与令贤侄女么?”少女立答:“外面是我娘么?怪不得看去有点像呢!   素因大师本定今明日回来,女儿不知娘转劫后法力如何?这妖僧委实很是厉害,如无制他之法,最好还是照适才所说行事,比较稳妥。”   另一女子也在旁插口说:“四婶还是快走为是,最好先用法宝防身。妖僧行踪诡秘,神出鬼没;适才因见侄女虽为邪法所困,急切间仍是无可奈何。口发狂言,说他那法宝名叫红云散花针,与他心灵相合,无人敢收。又将宝光掩去,来人只一近前,立被困住,我姊妹已是网中之鱼,如不降顺,早晚必死。不过要挨些时候,懒得在此守候,意欲抽空寻他心爱的女子。走的时候虽然不久,但是妖僧飞遁神速,诡诈多端;就许悄悄掩回,隐身在旁,都不一定。”   话未说完,便听身后有人接口道:“小乖乖果然聪明,难得你们还是母女,这更妙了。”孙毓桐听出被困的果是斋、孙二女,本就急怒交加;又知素因大师不在庵中,两小女尼不是妖僧对手,母女关心,如何肯定?意欲用那两面宝镜破那妖僧。忽听后面有人答话,忙即回顾,果有前见妖僧;正站对面诡笑嘻嘻,朝着自己发话,不由气往上撞。   不等话完,早将先准备好的法宝飞剑一齐施为,扬手一道青光,三枝火雷针先朝妖僧发去;紧跟着双镜合璧,两道金红光华交射而出。原是恨极敌人,立意制他死命。   那知妖僧邪法厉害,人影一晃,便即无踪,话仍说个不完;只是语声时前时后,时左时右,若远若近,难于捉摸,末后口气更是污秽不堪。气得孙毓桐咬牙切齿,大骂妖僧。   孙毓桐正在手指飞剑,朝那发话之处追杀;忽听二女急喊道:“邪法厉害,防身要紧,妖僧曾得红云大师蚩尤三盘经的真传,那散花针更是厉害。只有北海陷空岛的“吸星神球”和百禽道人公冶黄的“七禽火珠”能破。此外只有佛门中的“有无相神光”能够将他化去。”   最厉害的是,妖僧已将此针炼得与本身元灵相合,能随主人心念运用,其应如响。   无论多高法力,中上此针,死活全由对方作主;不是血肉消溶,化为一滩血水而死,便是昏迷失志,住凭敌人摆布。   孙毓桐本非吃他大亏不可,总算不该遭难,那一双古镜乃古仙人千年前留藏至宝奇珍;一经合璧,万邪不侵,恰巧又是一件克制妖针的至宝。虽因初得不久,未经妙一真人仙法传授,不能发挥它的全部威力妙用,将妖针破去;但用以抵御防身,尚非难事。   孙毓桐三世修为,见闻颇多;又深知红云师徒的厉害,再见二女被困情景,预有戒心。   本意是想用飞剑、雷针杀敌,一面用那宝镜冲破妖光,去救二女脱险。因忿妖僧可恶,连指雷针、飞剑,虹飞电舞,向那妖僧四下追杀。   那两道镜光,不特没有将其引开,反把另一道剑光放起,护往全身,以防万一。及听二女急呼告惊,猛想起前听武当七女中的张锦雯说;昔年在洞庭上空,曾与红云门下妖徒相遇,所用金牛剑乃武当派镇山之宝,仅仅扫着一点妖光芒尾,便几乎禁受不住,可知其着实厉害。如是对面撞上,许无幸理,飞剑防身恐难抵御。妖僧故意发话诱激,必是引逗自己分神,敌暗我明,莫要中他鬼计。方想用镜光先将全身护住,然后连人带宝,朝那困陷二女的妖光中冲去。心念才动,前面那片淡红色的光影,突化成大片其红如血的妖光;中杂着碧森森紫阴阴的箭两,电也似急当头压倒,胸前宝镜也同时发动,恰好对撞上去。   妖僧虽然看出宝镜精光强烈,迥异寻常,但因平日骄狂,自恃无敌,以为未必如何厉害。一时疏忽,妖光虽由上而下,晃眼展布了数十百丈高广,将毓桐笼罩在内,当头妖光已被冲开一洞。孙毓桐瞥见二女在内,不顾对敌,立即冲光而入;二女也各在一幢金霞笼罩之下,待要乘机冲出,长幼三人立即会合一处。   妖僧本意想用妖针光网将孙毓桐困住,单独隔禁一处,暗用邪法阴谋,遂他邪念。   不料三女乘机会合一起,又看出镜光神妙,威力甚大;齐、孙二女各有至宝防身,急切间已无法使其降伏。况又加上一个强敌,经此一来,事更艰难。不由激发凶横之性,心还在想:“师傅散花针阴毒异常,厉害无比,本来分开力弱,这样合围也好。三女之中,只有一人稍为疏忽,被妖针侵入,或是心神稍受迷惑,立可成功如愿。”一面现身,口中大骂:“你母女休再执迷不悟,再不降顺,人遭惨死,元神被我擒去,还要受那炼魂之苦。那时你们这千娇百媚的肉身已失,我那怜香惜玉之心就没有了。”   说时,见三女齐声怒骂,镜光也自加强;冲荡得妖针结成的光网,波涛一般起伏不停,光中箭两纷纷消散。妖僧虽仗邪法厉害,随灭随生,敌人不知虚实变幻之妙,未被冲破;但是此举大耗元气,稍为持久,受伤定必不轻。因此越发暴怒,将手一扬,五指尖上立发出五股血焰。正待施展毒手,再试一下,忽听又一女子口音叱道:“无知妖贼,死在眼前,还敢狂么?”   孙毓桐见来人已在外面现身,正是先前庙中所见小女尼。方觉要糟,二女已齐声急呼道““二位师姊留神,邪法厉害,还不快走!”话未说完,妖僧仍是一面诡笑,朝两女尼说道:“她三个不听劝,先用你两个煞一煞火也好。”   两女尼本在一片红霞护身之下,突然出现;妖僧也是恶贯将盈,色令智昏,也不想想敌人并非自空飞降,怎会在所设禁网之中突然出现?方自调笑打趣,猛听当空连声怒喝,五六道剑光宝光,惊虹电射,夹着数十百丈金光雷火自天直下。   这时天已深夜,星月无光,只剩那片妖针光网,笼罩在江岸浅滩数十亩方圆地面。   三女宝光,又被那紫碧血红的三色妖光笼罩在外;远望过去,好似大堆鬼火,色彩虽浓,光并不强。四境又荒凉,四外漆黑,大片神雷突然临空下击,照得满林金光齐亮。遍地雷火横飞,霹雳之声惊天动地,威势越发惊人。   孙毓桐听出来人是齐、彭、李、孙诸好友,同了丈夫、姊妹赶来,心中大喜,精神一振。正要就势里应外合,带了二女冲将出去;目光到处,一片黑烟先被神雷震散,才知妖僧另外还设有禁制埋伏。   同时两幼尼也怒视妖僧,口中喝骂,双双把手一扬。一个发出一朵如意形的灯花,初出时大才如指,冉冉飞来;晃眼穿入妖僧光网之内,忽然暴涨,化为拷栳大一团青光。   “波”的一磬爆炸开来,光网立被震破,那无数箭雨形的紫色妖针,也被震灭了大半,上面神雷更连珠爆发。孙毓桐再将双镜合璧的宝光就势一照,残余妖光又照灭了好些。   另一少尼,杨手一片金光祥霞,直朝妖僧飞去。   妖僧先见神雷、飞剑自天直降,来了不少强敌,心方一惊,仍然妄想用那散花针抵御。一时骄敌疏忍,只顾施展异宝,放出大片惨碧妖光防身,抵御上空飞来的强敌,未把两女尼放在心上。不料敌人年纪虽小,此次却是奉命而来,早有制胜之策,发动又快。   等到那一朵佛火灯花飞出,知道不妙,未及收回妖针;佛光祥霞同时飞到,上空敌人纷纷飞降。所用法宝、飞剑无不厉害异常,再加上峨嵋派的太乙神雷连珠乱打,任是邪法多高,也自手忙脚乱。   妖僧微一疏忽,那一套红云散花针已给敌人几下夹攻,晃眼之间,本身元灵首先大震,毁灭了十之八九,那佛光祥霞也压到顶上。心惊情急之下,连纵妖遁,冲了两冲,没有冲动。情知危机一发,那里还敢怠慢,慌不迭收转残余妖针,化作一缕黑烟,往地下钻去,晃眼无迹。   众人知已逃走,会在一起,略谈前事;得知二女劫后重逢,俱都高兴非常。妖僧已无寻踪,两幼尼随向众人拜见,说道,.“家师刚由成都回来,与弟子途中相遇,得知齐、孙二位师妹为妖僧所困。因正有事,不能亲来,特命弟子带了一朵佛火和一道降魔灵符来此相助。并令弟子转告:   “岳阳楼上敌人,因报二位师妹之仇,另约了两个妖人相助,不料被一微服出游的清室皇子走来碰上。此人夙具雄心,养有不少死士,常常微服出游,到处寻访异人奇士;受他网罗的人甚多,颇有几个道术之士。虽是皇室嫡裔,除禀性残忍,好杀异己而外,平日并不倚势凌人。最恨贪官恶霸,好打不平;因他有财有势,更有不少能人党羽,所到之处,颇做几件济困扶危的事。   “就这半日工夫,狗子已被他命人杀死,狗官受了警戒,连官也做不成。狗子所请妖人一个已被他收服,成了党羽;另一妖僧,便是那败逃之后、重又回向二位师妹定约的妖僧,也为此人同行能手飞剑所杀。但他人甚机警,遇事留心,今日孙师叔在岳阳楼上转了一下,竟被看出异人,现在令他手下羽党到处寻访孙师叔与二位师妹的下落。   “他们这伙人,、想游完三湘七泽,再由三峡溯江西上,去往峨嵋、青城,寻访仙侠异人;诸位师叔如往衡山,难免相遇。前朝历数已终,满人气运正盛,此人更是未来当道。如被看出行藏,定必不免纠缠,难于应付。最好衡山之行暂且作罢,改由长江顺流东上,沿途游玩过去。   “此人只当诸位师叔,飞仙剑侠一流人物,决不会和常人一样坐船上路;此时背道而驰,将来隐居洞天庄,便少好些烦恼。岳阳楼左近已然派人守伺,连白龙庵早晚也必有人上门查探,所以再去不得。幸而二位师妹已与前生父母尊长重逢,否则对方党羽密布,耳目众多;二位师妹要似前行动,真可虑呢!家师因尚有事,不及请诸位师叔去至小庵款待,还望见谅。”说罢,又向齐、孙二女殷情话别,然后拜辞而去。   众人也同飞回船上,齐令贤随说起:“上月在白龙庵,遇见成都辟邪村玉清观玉清大师女弟子张瑶青,说起爹爹与诸位叔父前生师长——风火道人吴元智——的侄曾孙吴济,因得家传,得知伯曾祖中年成道,入山不归;过了数十年,忽然回乡扫墓,被族中人认出,仍是当年形貌,以及许多灵异之迹。于是生了向道之心,由十四岁起便背了兄嫂出家,先拜一老道士为师;后又孤身云游,到处寻访仙灵,终无遇合。   “前年他忽听人说,吴师祖人在陕西太白山积翠崖,与万里飞虹终太师叔一齐修炼,连忙赶去。冒着风雪奇寒,与虎狼盗贼之险,好容易寻到地头,不料吴师祖已在成都辟邪村与五台派妖人斗法之时兵解。佟大师叔早已移居峨嵋仙府,一个也未寻到。回时正值大雪封山,冰坚路滑,一个失足,由半山上坠落下来,大左腿折断,昏死过去。幸遇一位姓黄的散仙,将他由狼口内救下,可是那条断腿已被狼吃去。总算因祸得福,拜那散仙为师;数年之间竟将飞剑学成,并用精铁配了一只左脚,由此隐去真名,改称“铁行脚”,在外行道济世,修积外功。”   那散仙去秋在武夷山坐化,他承了师父衣钵,修为更勤;邻海诸省被他救活的人,不知多少,铁行脚之名几于妇孺皆知。此人本身法力飞剑虽不甚高,但他的师父留有不少灵丹,自己又照方配制了许多;平日只装着卖草药的走方郎中,与人医病。还有不平之事,也均在暗中下手,除暴安良,从不当人显露。就有人欺负,也是含笑忍受,向不计较。本身又是残废,一般人民只知他医道甚好,别的全不知道。   本来无事,不料近来名声太大,被官府知道,争相延聘。他虽苦心修积,却生具特性,疾恶如仇。修道的人本不须身外之物,除爱喝两杯酒外,什么财帛他都不要,任何财势买他不动;病家如是好恶之徒,决请他不到。   去年该当有事,先是福州知府刘国栋生病甚重,辗转托人,将他请去。他因对方做官无甚劣迹,给了一丸灵丹,当日治好。当地藩台有一爱妾,久病未愈,得讯令人往唤。   吴济知那藩司贿赂公行,各州府县官吏多是他的爪牙;上下勾结,鱼肉良民,怨声载道,早想将他除去。只为清廷刑法严峻,累兴大狱;本省藩司被人杀死,定必连累许多无辜,为此不曾下手。那爱妾便是行贿的内线,淫荡凶泼,常用非刑虐杀婢女,这等恶妇,如何肯给她治病?   藩司旗人,官架子大,上来便令府县传唤,又无礼貌,不由有气,当时拒绝溜走。   藩司大怒,限令长乐县王佶,三日之内将人寻到,否则便以妖言惑众洽罪。吴济每日仍在市上与人治病,只是寻他不到;官差赶来,人便失踪。王佶亲友曾经请他洽病,早看出是位异人,不能动强。   另一面,藩司爱妾病势日重,连所延的几位名医也都异口同声;说病势危急,非得此人灵丹,不能活命。藩司因那爱妾乃北京有名暗娼,与王公贵人多有交情,自己升官发财,全仗这条内线;平日爱之如命,闻言越发情急,严令催迫。   王佶寒士,做官全凭资历,不是藩司党羽,无可商量;日夜愁思,正拟卑词厚礼,四处派人往吴济往来之所寻访延请。   吴济因他官声甚好,又见长乐县差役,为了寻他不见被押监中,已有多人。心中不安,只得自投县衙,说:“我自己也是前明旧家,出身士族,为了幼年多病,许下心愿。   得一名师指点,行医济世;一不当官应役,二不受人财帛。医病全凭善缘,多大势力,我也不怕。藩司贪官恶人,本心不愿为他医洽;因念你为官清正,又不愿因我连累差役,去是可去。但是此去决不与贪官见面,医完就走,不可对我摆那官家势派,你可依得?”   王佶一面拜谢,请幕宾作陪,备上美酒嘉肴款待,一面飞马复命。   藩司见爱妾已是奄奄一息,正在急怒愁烦;一听将人寻到,满口答应,并怪王佶,怎不先行陪来?王佶亲老家贫,父母属望甚殷,不敢顶撞;只得忍辱赶回,将吴济陪去。   不料赶到之时,那爱妾恰刚断气,藩司正在跳脚大骂。一迭连声,要命首县将吴济抓来,当作妖人,立毙杖下;一听人到,忙要奔出发作。因左右劝说,此人有起死回生之力,也许能够医好,何妨先试?医冶不行再说。藩司人本阴险,甚以为然;一面按照所说行事,由王佶陪往内室医治,自去花厅等候。暗傅差弁,准备刑杖枷锁,一医不好,便将人押送县衙治罪。   那知吴济早已看出诡计,到了里面,先用灵药将人救醒,本来要走;忽然想起藩司作恶行贿,由于爱妾播弄,想用法力迫使敛迹,现了一点灵迹。那爱妾染病月余,受尽苦痛,忽然死里逃生,一药而愈;不但不知感激,反因吴济来迟,以致多受苦痛,等吴济走后,想起怀恨,向藩司进谗。   藩司已听人密报,吴济骂他贪官,心中痛恨。再听爱妾一挑拨,不由大怒,先借一事把王佶撤职,派了一个心腹爪牙陈元接任。因吴济治病时曾显灵异,惟恐弄巧成拙,想下毒计,令人装成贫病,再辗转请托,将吴济请去。先用酒食款待,打算灌醉之后再行下手。   这类方法,对付寻常江湖巨盗,未必有效,何况道术之士?那装病的人心先不安,当时为势所迫,表面应诺照办,暗中早已命人点破。吴济心有成竹,故做不知,摄了一个替身仔其擒去。   等到坐堂,一顿拷打;县官见犯人已打得皮开肉绽,昏死两次,一言不发,方自奇怪。乱拍惊堂木,连声喝打,令其招供;忽然眼睛一花,觉出犯人衣冠华美,与先见穷汉不类。仔细一看,正是跟随自己多年、狼狈为奸的恶幕,并非吴济,人已打得半死。   这一急真非小可!赶忙退堂,抬了进去。一面禁止声张,去向藩司密报。   不料吴济料知狗官与他作对,已连夜飞往,将藩司和那爱妾用法力禁住;痛斥二人罪状,并告以再不改悔,便以飞剑斩首,行时放出飞剑示儆,将狗男女的眉毛头发削去。   藩司心胆皆寒,惊魂未定,闻报连忙唤入内室,告知经过;令把此事暂作罢论,一面称病请假不敢见人。狗官本已害怕敛迹,不料陈元所用恶幕邢玉斋狡许多谋,因遭毒打,心中忿恨;又想借此讨好两狗官,暗中献计,伤愈之后到处物色异人奇士,欲报前仇。   事有凑巧,那贼偶往南台妓院,见一游方道士带了不少妓女正在摆酒,势派甚大,心中奇怪。先一打听,妓院中人始而不说;再三盘问,告以并无别意,才行吐口。得知妖道竟会邪法,能在一夜之中连御十女;加上挥金如土,所到之处,淫娃荡妇全把他奉若天神。那贼自然不肯放过,立即通名求见,与之结纳;一面报知两个狗官,接往藩司衙中款待,向其求救。   偏巧妖道住不两日,偶然出外,用邪法摄了一个美女,想要回去奸淫;被吴济知道,赶去将人夺下。妖道本是华山派第三代的余孽,一听追他的人名叫吴济,越发忿怒,双方便即动手。因吴济法力较高,妖道所摄美女被他夺回,并遭受伤。先向狗官夸了海口,无颜回去,由此结仇;妖道随约了好些同党,寻他报复。   吴济不知妖道乃狗官所请,也不知是华山余孽,以为江湖上略会邪法的采捕妖人;一时疏忽,不曾在意。这日去往鼓山闲游,被妖道侦知,约了同党,暗中尾随下去。吴济势孤,抵敌不住;虽仗师傅法宝“六甲神光照”护身,逃往大庾岭。经过黑熊峰时,见后面群邪追赶甚急,意欲逃往峰侧深谷之中隐藏。谁知谷中有一妖人,也是仇敌党羽,于是自投虎口;人虽未伤,却被邪法困入山腹之内,日受风雷之苦,已有多日。   齐令贤因风火道人吴元智乃父母伯叔第二世的师长,本要当日往援;一则势孤力弱,惟恐邪法厉害,寡不敌众。来人又说吴济虽然被困,并不妨事,难还未满,去也无用。   上月遇见素因大师,曾说:“你父母不久重逢,五家尊长一齐团聚,最好守候在江汉一带,不要离开。”为此踌躇不决。果然不满一月,父女便自相遇。   众人一听令贤说完前事,想起前生师门恩重,未几年为了师父性情古怪,不允五友夫妻同修。虽与白、朱、乙诸老争执生嫌,诸多苛罚;实则他知不久兵解,故意反激诸老前辈出力照应,并可由此重返师门,拜在妙一真人夫妇门下,成就仙业。表面严峻,暗中玉成,为了门人完成夙愿,用心良苦。吴济是他侄曾孙,恩师从小出家,只是一房后嗣;人丁不多,如何可以出事?闻言全着了急。但又想起素因大师之言,与李清菬峨嵋仙府所颁仙示偈语相合;恐行藏泄漏,生出枝节,为异日之累。   商议结果,均主妖道所用移山之法,并不足奇。群邪均知吴济无甚同道,被困多日,并无人援,决无防备。最好派上一人,出其不意隐身前往,先将人救了出来。等洞庭斗法事完,再作计较,众人仍作游客顺流东下。好在李、澎二人下山时,曾由几位先进同门赠了几枝传音针,去的人带上一枝,有什么变故,立可应援,这样比起兴师动众还要稳妥。只不与妖人为敌,专是救人,必能成功。   李清菬曾受大方真人指点,知道自己和彭勃俱要主持全局,不能离开。本心想令孙毓桐去最好,见她始终静听,不发一言;料是为了前生,恩师固执成见,前嫌未消之故。   只得转对爱妻道:“娴妹你辛苦一趟如何?”   孙次烂还未答言,王蕴华与乃夫彭勃,同是心直口快,抢口答道:“二妹如何能去,三弟忘了大方真人的话么?如觉愚嫂可以胜任,我去如何?”   清菬道:“二嫂肯去,再好没有。只请留意,此行专为救人,西洞庭斗法之期为日不远;不论妖人有多可恶,最好暂不睬他,把人救出,立即赶回。否则二嫂法力甚高,更有两件至宝,事固无碍;无如群邪人多,双方又是世仇,一与明敌,保不生出枝节。   旷日持久,我们两头兼顾,就费事了。”   彭勃虽知爱妻前生法宝已全取回,但是性太疾恶,前两生树敌特多;云中雁的威名久已传播,群邪早已恨之人骨。尤其历劫三生,不曾改变形貌,仇敌一望而知;孤身前往,不甚放心。自己不能离开,爱妻性情刚直,素不善人相助;除非上来便是结伴同行,已然开口在先,再请别人同行,定必不愿。笑对她道:“华妹你去自好,只是沿途登临,非遇万不得已,就遇什么事,也不至于出手。我那法宝飞剑,想必无什用处,你不妨带两件如何?”   蕴华知道丈夫心意,少年夫妻都喜故意作态,二人情爱又是最深;便把两道秀眉微微一扬,佯嗔道:“我不论走那里,你总不放心!谁又不是什么傻子!事情只要三弟作主,绝无妨碍,偏要多口。彷佛我是一个废物,没有同伴一路,便要受人欺负似的。本来我想把你那“天孙锦”,和那“百灵护心镜”带去,以防万一;既这么说,我偏不带,看看可能将人救回?”   彭勃想令爱妻带走的就是这两件护身法宝,一听不要,便着了急。但是深知爱妻性情,宁折不弯;再若当众劝说,便许弄假成真,负气上路,偏又放心不下,正在为难。   次娴知道彭氏夫妻虽然情深爱重,因最前生五友未成道时,蕴华巳有女侠之名,威震江湖;彭勃偶与相遇,惊为天人;苦恋了五六年,历经波折,才得如愿,平日爱之如命。二人既极恩爱,蕴华因夫婿多情,百炼钢竟化成了绕指柔,未免恃宠,每喜闹个小性。历劫三生,情爱愈厚,年时既多,已成习作;不论人前背后,行事任性,胆子又大。   彭勃那么性刚的人,竟强他不得,夫妻二人,常相争执。见他目视自己,为难神气,从容笑道:   “二嫂法力高强,又有那涵虚三宝。本门飞剑;休说此行专为救人,尽诛群邪也非难事。清菬嘱咐已是多余,二哥有什不放心处?不过吴道友被困日久,二嫂带他飞行,恐受不住天际罡风;还是把我那“太乙金鳞舟”带去,以便快去快来罢!”   彭勃知道此是峨嵋至宝,妙一夫人钟爱次烂,特意赐她,以便遇见强敌时防身之用,威力比自己那几件法宝大得多。话又十分得体,爱妻和她在妯娌之中情最深厚,定必接受。有此一宝在手,进可以战,退可以守;多厉害的邪法,休想伤她分毫,不禁大喜。   果然蕴华闻言笑道:“我这人素常口直心快,都是姊妹兄弟,本无所谓厚薄;不知怎的,无论什么事什么话,只要三弟贤梁孟一出头,从没有不能解决的事。尤其是无论言动,全都恰到好处,由不得使人心悦诚服。我因今生仙业有望,已不似昔日胆大任性,这次本就想到孤身应敌、深入虎穴;为防万一,打算多带两件法宝。只嫌他因我前生树敌太多,遇事只我一人出去,无人相助,便不放心;话未说完,偏是那么情急。   “先前原是存心呕他,并非真个不带;可是他一认真,我不忿他轻视,定必仍是昔年故态,当时就走。无奈我夫妻为了这类事争执,几成习惯,话已出口,不能收回;他因关心太甚,我也为难。娴妹这么一说,表面彷佛连三弟也怪上,实在还是心中关切,特意把这件防身至宝借我,却把事情推在吴道友身上,你说措词还有多好。   “固然,我们累世患难骨肉之交,说话无须顾忌,但是三弟夫妻,一向对人诚恳自然;一样的话,他二位一说出来,便格外中听。一样的事,一是出于勉强,一是使人心甘情愿,不是差得多么?话又说回来,如非三弟梁孟精诚感格,我们又那有今日呢?”   齐良笑道:“二弟妹已是神仙中人,仍是昔年天真稚气。其实三世夫妻,情深谊重,什么事不好商量,何必争执呢?”   蕴华笑道:“大哥莫说二哥,你对大嫂不也是既爱且敬;奉命惟谨么?”   孙毓桐接口笑道:“此是二哥二嫂情分太深之故。不过我也嫌人絮聒,彷沸他们男人家说强得多。事如轮到我们身上,就这也怕,那也担心,彷佛女人便无用处。在前一生,桐弟管我比二哥二嫂还要厉害,从不愿我孤身外出。今日我因比他转世得早,他法力不济,才把这口气争了过来。我只奇怪,我们五对夫妻,除却三哥和二姊这一对永远相亲相爱,相敬如宾;不论谁先说,谁就作主,永无争执,从无情意不投之事。两个人彷佛成了一体,谁在都能争气,遇事全都圆满成功。不似别人常有波折,这是怎么修来的?   “下余四对,大哥大嫂性俱温和仁厚,就有一点争执,外人也不容易看出,还好一点。二哥和同弟,一个性刚心急,一个有点婆婆妈妈,他那好意有时已无法承受。五弟夫妻这一对更是厉害,五弟妹简真成了小孩;五弟只管对她爱极,可是行动均受拘束,一刻也不容她离开,你说有多可笑。”   次娴笑道:“郝五弟此举也难怪他,因前两世五弟妹功力最差,法宝飞剑较弱,平日又喜多事。而五弟法力既高,人又足智多谋,机警绝伦;所行之事,无往不利。五弟妹出手便多失挫,郝五弟又爱她过甚,自然就不放心她单人独出了。”   彭勃方想开口,清菬知道五家亲友最喜清谈,欲令蕴华早去早回,笑向次烂道:   “你那金鳞舟前面神雷,准备好了么?”   次娴笑道:“此宝二嫂会用。这次出山,因为往赴西洞庭之约,非只神雷一件;连齐、秦二位师姊用紫云宫精金神铁所铸赠的五十七把金刀,也在舟上。还有两枝传音针,此行二嫂算用不着,我也懒得取下一齐带走吧。”随将“太乙金鳞舟”递过,此宝形如无数金鳞片结成的一个梭形小舟;长约尺许,但可缩一叠细碎金鳞。用时手挽本门诀印如法施为,就地一掷,立化成一条金光万道的梭形金舟,人也同时藏在其内。与峨嵋七矮中易鼎、易震所用“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异曲同工,各具极大威力妙用。   蕴华见丈夫满脸笑容望住自己,笑道:“有此至宝防身,大可放心让我走宠。”彭勃方笑说:“本来我没有不放心,是你小孩脾气。”蕴华秀目微嗔,方要开口,齐令贤道:“二婶带我同行,就便见识此宝妙用如何?”   蕴华笑道:“你三叔不要人多,令我独行,必有原因,只他答应就可。”李清菬接口笑对令贤道:“此事无须多人。我正在想,你与宝玲,颇得崔五姑老前辈爱护,此次西洞庭妖人颇有能手在内。我们转世不久,虽然法力灵智俱已回复,终嫌深浅不一。我想令你两姊妹往青螺谷一行,一则拜谢这些年来爱护之德,二则这位老人家的七宝紫晶瓶如能借到,我们便有胜无败了。”   宝玲插口笑道:“三叔让侄女同去可好?”李清菬点头。王蕴华向大家作别先走,只见一道白光向天飞去;剑光强烈,宛如惊星流天,已然飞出老远,尚听破空之声。   齐良笑道:“同是本门传授,二弟妹偏带着两分霸气。”彭勃道:“大哥的话说得不差,她最前生所学因非玄门正宗,自入本门,已历三世;别的还好,独对这口飞剑,仍是前生积习,老改不掉。可见修道人初步根基,关系重要,开口乳必须吃得好呢!”   令贤、宝玲也要起身,毓桐道:“你们忙什么?离赴约开法还早呢!”齐良道:   “早去早回,不是一样。”次娴也说:“崔五姑不常在山,难得相遇;此去如寻不见,还可探询下落,再往寻找;最好早行,以免误事。”毓桐便未再说。   二女便向诸尊长辞别,清菬道:“你两姊妹,面下喜气已透华盖,此行必有奇遇。   回来加寻我们不到,可直飞西洞庭莫厘峰相见便了。”二女应声飞走。   毓桐见丈夫孙同康回到船上,只父女相见时,和宝玲说了两句,半晌不发一言;只望着自己,再三次欲言又止。笑问:“同弟有何话说?”   孙同康道:“我是在想,你我前生好友——苏州天平山玉泉洞隐居的女仙巩霜鬓,自从那年她被荆门山仙桃嶂女仙潘芳以怨报德,自己不好出面,命一妖人,乘她入定神游之际,暗破封洞禁制,前往加害;被我们无心撞上,免去一场大难以后,成了忘年之交。记得我们和她分手时,曾代运用玄功推算,说我们再生相见,你尚有两次魔难;最好能先见她一面,必当尽力为你防御化解。何不在往西洞庭以前访她一次呢?”毓桐点头未答。   这时天已深夜,船行半江之中,本来月明星稀,清光如画;自从那片乌云一起,将月光遮大,早成了一片沉冥。五友虽是飞仙剑侠,因前两生俱是富家大族,服用讲究;那木船形制,外表寻常,内里陈设布置甚是精美,华灯辉皇,满船霞亮,船也走得极快。   但是夜深浪大,全江舟船俱早觅地停泊,江面上静荡荡,暗沉沉,只此两船行驶。船行驶江心,两舷灯光照向水面之上,现出两道光影,不住闪动;向前游去,隔老远便能看出,众人笑语方欢,也未在意。   毓桐想和清菬夫妻说话,次娴忽然“噫”了一声,将手一挥,船上灯光全减。清菬道;“何必如此?”手扬处,灯光重又通明,船外面却多了一层浓雾,笑对众人道:   “现在我们能往外看,对方却看不见我们,不是一样么?”   众人料有变故,多自留神,往外查看。只见左侧高空中那片乌云已自展开,将江面笼罩了一大片;同时右侧空中也现出大片黑影,双方相对,众人的船正好夹在中间。云影空隙之下,看出有两拨旁门左道,正在临江斗法,不知何故相持,尚未接触。仗着两船外面,已有禁法隔断,语声不致外泄,正在指点说笑。   孙同康道:“我们深夜行舟,灯光明亮,船行又快,突然无故隐去;任谁看见也生疑心,何况这般左道妖邪?他们不肯动手,莫是为了这条船罢?”毓桐笑道:“呆子,还用你说?你没见二哥、三哥都出手了么?”同康探头回顾,见清菬己走向船头,手挽法诀,仗剑而立;彭勃也正飞往后边船上戒备,乃姊次娴也把法宝飞剑准备妥当,神情似颇紧张。   船在李、彭二人主持之下,正箭一般顺流往前驶去,同康悄问毓桐:“空中这两拨人,好似无甚伎俩,三哥这等慎重,你怎不出相助?”毓桐笑道:“有他三位,已用不着我们多事。何况三哥只想冲出战场,本不想和人动手呢!”说时,那船已驶出一二百里,当空乌云仍未接触,始终相持在两船上空,好似有心追逐神气。   二人心方奇怪,忽听彭勃在后船怒喝之声。还未听清,又听清菬在船头上笑道:   “人家隔江对敌,与我无干。不过适逢其会,正走在他的中间;好在拦不住我们,二哥何必多事?”话未说完,当空乌云黑气已由两面会拢,泰山压顶往下压来。当时阴风怒号,浊浪排空;那么坚固的定制木船,立被风涛震撼得轧轧乱响,似要拆散神气,上空更似有千万斤重力压到。   孙毓桐见势不佳,疑心众人行藏被人看破,这两起妖邪已然合而为一,来寻晦气。   正待去往船头查看,同康也把法宝飞剑取出,准备应付;次娴摇首拦道:“此是人家斗法,我们正走下面;因有一方想拿我们掩护,激令出手,被对方看破,以致波及。我们不去理他,自无事了。”   说时,那船好似被什么东西夹住,重又平稳,上空压力也被隔断。那四外的狂涛黑浪只管奔腾澎湃,高涌如山;离船两丈,便自行倒退,船中连点水迹俱未溅上,速力也加增了许多倍。一前一后,在浪山水凹中,箭也似疾朝前直射。   方想照此急驶,转眼便可冲将出去;猛瞥见左侧天空乌云之中,飞射出两蓬碧色萤光,一由船顶上射过,另一蓬竟朝着自己船上射来。   孙氏夫妻一见,便看出是前遇妖僧所发的九寒砂;想起前事,不由怒从心起。二人自到洞天庄后,加功勤习,那两面宝镜威力比以前更大,为防万一,早就准备定当。一见碧光,疑是所杀妖僧同党,双方不约而同伸手一按。胸前两道镜光,突似百丈精虹飞出,合为一股朝空照去,碧光才一接触便自消散。同时,闻得右侧空中,有人怒啸惊呼之声由近而远,似已逃走。   次烂见二人出手,连忙拦阻,已自无及;随听彭勃在后船上大喝道:“无知妖孽,我们本来不愿多事,已然避开,由你双方自行拚斗。竟敢妄用邪法暗算,今日教你无葬身之地。”说时,左侧又有光影闪动,彭勃不等妖人发难,早有一蓬光网,夹着无数金红二色的火箭,朝那发光之处射去。随听清菬在船头上大喝道:“二哥停手,由他去罢。”   说到未句,霹雳一声,便有大片金光雷火朝空打去。   孙氏夫妻被次娴阻住,虽未飞出迎敌,镜光并未撤退。因见妖人始终不曾出面,空中乌云邪气甚重,本前碧光来路,好似一上一下,两面发出。心疑妖人另有诡计,便将双镜合璧,向外乱照。清菬太乙神雷一发,当空乌云立被震散;镜光扫处,才看出妖云中藏有五个道童打扮的黑影,正在跌跌翻翻,化为五股黑烟,向左侧暗云中窜去,晃眼无踪。隐闻远远有两三声怒啸,更不再现。一会,烟消雾散,清光大来,重又现出万里长空。两船始终不曾停驶,又走出了二三百里,江面上风平浪静,渐渐月影西斜,离明不远。李、彭二人一同回到舱中,互说前事。   清菬道:“双方都是左道旁门,不知何事在此火并?我本想不去管他,另有一面本领较差,自知不敌,看出我们来历,竟想借此掩护;引得我们出手,与他合力对敌。另一面先也知道我们不是好惹,后来看出敌人心意,方始激怒。就这样也不相干,偏生性急了些。他见敌人老借着我们这两条船掩护,无法下那毒手,忽然变计,妄想连我们一斋暗算。我仍不去睬他,一面拦住二哥将船护住,向前急驶,已快冲过双方阵地。妖人不知我们心意,只当怕他妄发九寒砂,结局转胜为败,还损失了两件法宝,岂非弄巧成拙?   “我因今日之事,来得奇怪,好些不合情理,为此拦住二哥,不令出手。否则右面四人虽也同是左道,明知邪正不能并立。竟敢托庇于我,恶行定必未着。而发九寒砂的那五个妖人,颇似传说中的查山五鬼,平日淫凶,无恶不作;用的又是那样阴毒的法宝,如何肯放他过去?”   正说之间,次娴、毓桐两妯娌,因见外面烟波浩荡,天水空蒙,残月疏星,景甚清旷;正在凭窗笑语,谈说前事。忽见船侧不远,有一十二、三岁幼童顺水飘来,时沉时浮;彷沸落水已久,快要淹死,还在挣扎神气。   次娴心最慈祥,一动恻隐,也没和众人说,把手一招,便摄了上来。见那幼童生得眉清目秀,貌相甚是英俊,越想救他。当时塞了一粒丹药在他口内,正待行法,将腹中江水取出;忽听身侧有人微笑,回顾正是清菬。心中一动,再朝幼童脸上一看,立时醒悟。因见丈夫笑他,又看出幼童(编按:原书有脱漏。)不是不挽回,面上一红,低语道:“你管我呢!少时处置,包你说好就是。”   清菬知道爱妻平日谨细,只是心太仁慈,有时往往宽纵;但她性情从不认错,并还百计挽回,使其圆满才罢。闻言笑答道:“你自不嫌费事,我几时管过你呢?”斋、彭、孙四人,见两老夫妻这等说法,也全明白。毓桐笑道:“二姊夫对我二姊真好,如换以前同康,不埋怨我,也必笑我走眼了。”   话未说完,彭勃早忍不住,戟指幼童,刚喝得:“你这小贼!”四字,便被清菬止住,道:“此事难怪,这小孩无甚邪气,装得甚像,如非摄上船来,不易看出。弟妹仁慈,救人心切,自然容易上当了。弟妹为人好胜,此事便由她自己去办罢。”   彭勃怒道:“小贼真个胆大,竟敢在我弟兄面前闹鬼!如非运气真好,要落在我的手中,你既淹死,腹中必有积水,我不叫你把心肝五脏全呕出来才怪。”   那幼童自从彭、李二人相继发话,知被看破,那里还敢再装下去?早吓得翻身爬起,跪伏在次娴身前,口喊:“弟子奉命差遣,本不敢来。后因被人强迫,又因恩师兵解,被恶人收去;久想脱身,未得其便,意欲乘机拜见诸位仙长,方始冒险来此。虽然作伪,并无恶意,还望仙姑见怜,向诸位仙长求情宽恕。弟子也不敢回去,只求开恩,使弟子得为奴仆,永供役使,真个感恩不尽了。”   众人见那扔童貌相既好,人又灵慧,多半怜惜;料是左道门下,奉命来此行诈。只不知甚诡计,与所说真假?便问他来的用意,务要实说,不可自误。   幼童照实一说,众人才知由毓桐而起;连先前两起斗法的妖人,俱是岳阳楼所遇皇子所差。因自看出毓桐是个异人以后,便令随行同党四下查访。本来踪迹不易发现,事有凑巧;毓桐往寻齐、孙二女,与妖僧在汉阳江边斗法之时,被一旁门中人无心撞见。   因知双方均非易与,便即避去。路遇那皇子派出寻访的人,本来相识,无心谈起妖僧在左边与一女子斗法之事。   那人名叫吕太初,乃崆峒派中有名人物;深知红云师徒威名,万不能惹。皇子性情固执,想到就做,必不听劝;如往告知,定要强迫随行诸人一同赶去,救那女子出险,以便示意讨好,就此结纳,收为己用。红云虽死,妖僧深得他的真传,更有一套“红云散花针”,凭一行诸人,未必是他对手,何苦无事找事?仗着隐身神妙,意欲隔岸观火,查看明了虚实,再作计较,便在暗中赶去。   到时,正直妖僧惨败,众人正在商计;回船之际,远远尾随,见落到了船上,吕太初方始回转。皇子因所网罗的党羽人品甚杂,听说对方竟是闻名已久的峨嵋派剑侠,人数又是那样多,延揽之心更切。立时集众商计,非将这个人网罗到自己手下不可。随行人中,原有两个首要人物;一个西藏红教中的番僧,另一个便是那吕太初。一僧一道,门户不同,本就面和心违;皇子更具雄才大略,满腹权诈。表面一体侍奉,尊以国师之礼,实则暗中挑拨离间,于是二人成了水火。   吕大初因妖僧炼有邪法九寒沙,趾高气昂,目中无人;近又训练了一队铁卫士,越发骄横自满。早想自己也组成一队道术之士,将其压倒,无如近年左道凋零。几个高明人物、前辈长老,俱都隐居名山,敛迹潜修;欲图异日再起,决不肯受清廷供养。本门中虽有几个后辈,已全被自己引来,另外还约了几个别派同党。一则人数不够,法力也差;除自己能与番僧分庭抗礼而外,处处相形见绌。   难得今日所遇诸人,飞剑、法刀个个高强,尤妙是成双配对;江上行舟,与平日所见峨嵋派门下情形不同,疑是与峨嵋派有渊源的散仙一流,并非嫡传门人。既然涿迹人间,仍有饮食男女之好,只要用点心机,总可勾引结纳。吕太初便向皇子献计,装着与番僧结仇,在江上斗法:相机引激,使其出手,以为进身结识之计。   皇子大喜,立命照计行事。番僧刁狡非常,推说:“这类斗法的事,非见真章不可。   对方法力果如吕道友之言,必是明眼;稍见马脚便被看破,结交不成反给讥笑。最好真假参半,前半认作争斗,各施法力,无须作假;纵有一面受伤,好在都是自己人,当时便可救醒,也无妨害。我们俱受王爷恩礼,便为此吃点小苦也不相干。”并说:“近日双方门人越多,教宗不同,时有争端;为避借此比拚之嫌,自己不愿出场,以免吕道友误会。日前恰巧遇到以前几个同门师弟,正好约他代为出场,照吕道友所说行事便了。”   吕太初明知番僧以假作真,借此将自己这一派压倒;一面还装好人,自不出手,以示大方。无如话已出口,不能挽回,不便问他所约的是谁;只得招集同党,暗中商计。   到了约定时间,赶往江上;一到便看出对面那片乌云邪气浓厚,不知内中藏有什么阴谋毒计?刚照定约发出暗号,放起一片浓雾;番僧忽命人赶来,说所约的只是查山兄弟,一共五人。乃师不特未来,连门人也未派一个,以免万一有什胜败,引起嫌怨。   吕太初一听说是查山五鬼,便知番僧不怀好意,竟想乘此时机,将自己师徒一网打尽。势已至此,说不上不算来;暗忖:“自己修道多年,虽是旁门左道,也是散仙中人。   只为平日恶行太多,邪正不能并立;一般师友同门,被正派中人诛杀殆尽,实在无法立足,方始弃了仙山灵境,托庇朝廷。虽然享尽人间富贵,穷奢极欲,终不如以前逍遥自在,任意所如。   “本来已觉美中不足,谁知又遇见番僧这个死对头,百计千方,与己为难;今日为了讨好皇子,偏又作法自毙。这查山五鬼,有名狠毒;如不能敌,自己或者无妨,手下党徒必遭毒手。听番僧口气,虽然事后必装好人,医治复原,众目之下,这人怎丢得起?”   心中狠毒,无计可施,吕太初只得一面和五鬼,就空中隔船相持;仗着双方约定,须等自己作主,发出了末次暗号,方可动手。一面却在暗中盘算,如何应付?等到随着众人的船走了一阵,正在委决不下,忽听对面乌云中发出笑声。此时相隔尚远,船中诸人只李清菬一人警觉,谁也不曾留意。   吕太初见这远笑声竟能入耳,明是查山五鬼见自己不久发动,故用邪法传声讪笑,再不动手,太已难堪!一面嘱付同党小心戒备,一面发出信号。先见对方未下杀手,还自暗幸;深知五鬼厉害,不敢按照预计,以全力施为。上来便想取巧,装着抵敌不住,向船上诸人露出托庇求助之势,谁知下面两船置之不理。   本来船上灯光如雪,笑语相闻;双方斗法刚刚发动,一片极淡的金光微微一闪,船上明灯全熄,声息全无。只剩两条船影,在高涌如山的惊涛骇浪中,首尾相衔,箭也似急顺流下驶。看去又稳又快,无论多大的浪头,离船两三丈,便自崩散。对方不是看破阴谋,便是把自己和查山五鬼视若无物,任其自相生灭,不肯管这闲事。   吕太初心中一急,又见查山五鬼逼人太甚,料定皇子必受番僧蛊惑,用魔教中晶球视影之法,去远方观战,必当自己法力不济。就此下场,丢人太大;即便不占上风,也应显点颜色,少时才有话说。好在众徒党已然奉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五鬼邪法虽然厉害,凭自己的法力,至多不胜,当无他虑。念头一转,越想越气,意欲冷不防施展杀手,给对头一个厉害;再装船上诸人不肯上套,立时收风下台。   那知查山五鬼早受番僧重托,本身又和崆峒派诸长老有点嫌怨,正好乘机报复,暗中布就罗网。他远里刚一发动,五鬼一面暗发禁制,断他归路;一面把番僧交与的九寒沙大量发出。番僧五鬼也太骄横,既恐妖道得宠,又知主人早晚必登皇位,意欲揽权;惟恐船上诸人被其网罗,不添许多对头。为此设上诡计,故令五鬼出面,假托入定坐禅;以便行法,使晶球视影远出千里以外,令皇子自去观察。又在暗中运用元神,亲自赶来;竟想连合五鬼,将妖道和众人一网打尽,至少也使妖道无法立足才罢。   番僧便将九寒沙分为两股,一上一下,发将出去。那知遇见克星,孙氏夫妇那一双宝镜,专破这类邪法异宝,已是难当;李、彭二人法力更高。这还是清菬不愿为此多生枝节,将事闹大,只用下山时节师长所赐一灵符,和本门具有伏魔专长的太乙神雷,破了邪法,将他惊走,未为已甚。否则以众人之力,番僧虽以元神在隔江对岸暗中主持运用,隐遁又快,不致受伤;五鬼却不必等日后吕灵姑在巫峡江中三吸金船,便伏诛了。   五鬼虽然受伤败逃,因是同时发难,吕太师初骤出不意,以为自己留有退路,可以无害;万没想到对头深机密阱,行事如此阴毒。一见九寒沙飞到,运忙命众速退,已自无及;两个徒党首先受伤晕死,同时发现归路已断。妖道咬牙切齿,把心一横,正待施展全力上前拚命;总算运气还好,正当危机一发之间,九寒沙忽被船上诸人破去,仇敌遁逃,邪法全解。否则邪法阴毒,众徒党固无幸理,便妖道本人也只得抵御片时;时候一久,仍非受伤不可。   妖道见仇敌害人不成,反毁了不少妖沙,五鬼本身许还受伤,看去自是快意;自己损兵折将,一样丢人。船中诸人法力这高,邪正殊途,看神气软硬不吃,绝不会受网罗。   自己也是一时贪心过甚,作茧自缚,已然势成骑虎。以皇子的心性,既然发现对方踪迹,不得不止;原想就此不辞而别。一则气忿番僧,二则有此一层托庇,一般正教中的仙侠俱知清廷气运正盛,只要自己只图享受,不去官外为恶,能够亩迹;为防将事闹大,累及无辜人民,必不和己为难,上门作对,到底要好得多。如再回转山中,不免与同党勾结,重蹈旧辙。遇上对头,固难活命;又况加上番僧一个硬头,岂不四面皆敌,更难自保?   再三筹计,还是勉为其难,妖道只说把船中诸人结识成功,不特增加自己的势力,连番僧五鬼之仇也可报复。一面护了受伤徒党匆匆逃回,忍着耻辱去令番僧医治;一面暗遣一个近年强迫收到门下的小徒弟,用邪法飞行赶上众人的船,再装落水淹死,顺流淌去。等众人动恻隐,救上船去救醒,假说是个孤儿,无家可归,乘机探明虚实来历与江上行舟用意;立用信号报知,自己再隐形赶去。暗用本门邪法和所炼毒丹暗中下手,迷乱本性,然后相机勾结。   主意原打得好,谁知妖道忙中有错,忘令来人咽上一腹江水,刚一上船,便露了马脚。那所遣的人便是那幼童,名叫陆霆,以前本是旁门散仙门下,从小便丧父母。因他聪敏灵慧,又肯用功,甚是钟爱。没有几年,散仙便遭兵解,事前再三训诫,告以邪正之分:“你年幼道浅,尚要投师,但须谨记师言,看准对方来历,以定去留。以你天资灵慧,不患无人收容;只防始基不慎,妄投邪教,以后休说成就,连似我明日求一兵解转世,也不可得。”   陆霆把师父奉若神明,立志拜一正教仙侠为师。乃师兵解安葬之后,仗着学有一点防身法术,和前师留赐的几件法宝飞刀,不畏山中虎狼之险;独个儿游行各地名山胜景,物色仙师。毕竟年幼无知,前师约束甚严,所习法术不许炫弄;忽然没了管头,又得了好几件法宝,心想道家原主内外功行同时修积。每遇不平之事,或听人言有什么猛恶蛇兽精怪之类,立即赶去,拿他试手,演习法力。事完又不知隐讳,于是小仙童之名遍于西南诸省。心目中的师父一个也未寻到,却把妖道引来;乘其山中游行之际,突然出现,拦住中路,立逼拜师。   陆霆看出妖道不是好人,自是不从;嗣见邪法厉害,知不能抗,方始假意应诺。起初妖道还在防他叛逃,因陆霆机警,自知不到时机,如逃必死;故意装着日久心悦诚服,遇事总是先意承志。妖道连试几次,并还命他独自远出,暗中尾随查探;均被陆霆看破,故作不知,全照妖道心意而行,背后也极恭谨。   经此一来,妖道越发宠爱,认作传衣钵的弟子。这次知众人必不好惹,恐其吃亏,本不舍令其前来;因同门妖徒恨他得宠,力言彼此水火,不能兼容。此行如被看破,必念他是个幼童,奉命行事,情出不已,不致加害。如换别人前往,说好便罢,稍有不合,凶多吉少。妖道情急之下,不暇再顾别的,立命起身。   陆霆知道同门借刀杀人,先想推托,继一想:此行正是改邪归正良机。对方法力不济,或看不上自己,便照妖道之言行事;否则便向对方哭诉真情,求其收容。等到救上船后,见对方诸人非仅法力高强,便是气度神情,也是从所未见,由不得心生敬仰。   他本想装死乞怜,少时再行吐口求告。及其丹药入口,觉着满口清香,心神皆爽;诡谋已被人看破,深悔不先明言,再说实话,未必肯信。又见彭勃厉声喝斥,神威凛凛,越发心胆恃寒!正在又急又悔,忽听清菬夫妻问答之言,口气和善。猛解灵机,心中一动;急中生智,看出次娴最好说话,立时跪伏哭求,把前事照实明言。   众人一听,彭勃首先怒道:“想我五家弟兄,前生均是先朝宦裔遗民;只为历数已终,屡奉师命,不许多事。我们不寻他晦气已是便宜,妖道恶迹昭彰,惟恐正教诛杀,卖身投靠,为人鹰犬,还想拖我们下水附敌,岂非做梦?念你年幼无知,姑从宽免,可速归告妖道,再如讨厌,必叫他形神俱灭,死无藏身之地了。”   陆霆一听,口气如此严厉,又听出发话人行次较长,必能作主;先颇惶急。进一想:   “听前师说,峨嵋领袖群伦,襟度最是宽大,休说不会妄杀无辜,便将对头寻到,也须分别轻重;但可宽免,必加容恕,与人自新之路。自己一个幼童,师命所迫,素无恶迹,无论如何不致伤害。苦志多年,好容易天赐良机,有此仙缘遇合,如何能失之交臂?”   心念一转,装着害怕道:   “弟子已然泄机说了实话,诸位仙师虽然恩宽,释放回去,也是一条死路。一个不好,还要受那炼魂之痛,永受苦难,不得超生。弟子浊骨凡胎,明知不配列入门墙;但是回去固是必死,逃走也必被他擒回,身受更惨,万无生理。为此只请收为僮仆,得保残生,于愿已足。   “弟子并非叛师,只为以前恩师兵解,奉有遗命,在外寻师,就便修积。被他用邪法强迫收到门下,虽在旁门,从未行一恶事。诸位仙师神目如电,必可看出。如蒙格外恩磷,允其所请,固是因祸得福,百世之幸;否则弟子宵愿死在这里,虽然不免飞剑之诛,终可免去炼魂之惨。”话未说完,越想越伤心,竟由假变真,忍不住哀声痛哭起来。   五老弟兄虽然历劫多生,始终仍是昔年那等菩萨心肠,对人最是仁厚;斋、李两对夫妇心肠更软。彭勃、郝子美,一个性情刚烈;一个足智多谋,疾恶如仇。处置妖邪恶人虽极严厉,但是对方只有寸长微善可取,也多酌情原恕,许其改过自新;除非极恶穷凶之徒,从来不为己甚。同况陆霪是个未成年的幼童,又受妖道凶威胁迫,非出本心。   话未说完,彭勃适才盛气早就平息,又看出陆霆词色诚切,不是作伪,越动怜悯。   不等众人开口。便装作发怒喝道:“我洞天庄向来不容外人入境,何况你是妖道孽徒?   你小小年纪,敢在我弟兄面前行诈,本该诛戮;因你哭得可怜,妖道奸谋已被看破,未得下手。姑从宽免则可,要想随我们同回,岂非做梦?但如想外,却是容易。   “现有两条任你挑选,一是念你年幼无知,受迫而来,情出不已;一是收留你这类妖道门徒,断断无望。如真不能回去,怕受炼魂之惨,那便赐你一剑;虽然不免于死,但可由我用法力保住你的神魂,前往转世,使你投生容易,生而能言,不昧前因。此时你已脱了妖道毒手,只要有志向道,重寻仙师修炼,成就也非无望,你意如何?”   陆霆闻言,先颇失望悲急,战兢兢目视次娴、毓桐二女仙,满脸乞哀容。及至听完,忽然惊喜,面向彭、李二人,抗声求告道:“弟子年纪虽小,向道之心实是坚诚,只要将来有望,粉身碎骨,皆所不计。本意想求诸位仙师收为僮仆,并非只图避免;实在仍想借此永久追随,就便勤修道法,以图上进。既然误入歧途,陷身邪教,本质已亏,不堪教诲,弟子也不敢再多冒渎。只是弟子今生难受妖道强迫,遭此惨祸,仍是福缘浅薄,未得早遇仙师之故。   “此时弟子决不离船他去,一死更非所计。只求诸位仙师大发慈悲,怜念弟子无辜,死非其罪,以及区区微诚;在仙师法力保护之下,此去投生,一灵不昧,将来年岁稍大,定必寻到仙山,敬求收容。那时却望诸位仙师恩施格外,收为弟子,立在弟子死前指示仙府所在之处,就感恩不尽了。”   齐良站在陆霆身后,方忍不住要开口,被次娴使一眼色止住。彭勃笑道:“你真想死么?听你所说,尚有向上之心。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所说真假,也须死后才能断定,此时改口,还可挽回;否则我防伤你元神,虽然不用飞剑,一经说定,便无生理,就来不及了。”说时,早把船舱上所悬门人宝剑,拔了一口在手内。   那剑虽是随船同行清菬四弟子童武所佩,也经仙法炼过,剑的本质又好,拿在手上,宛如一泓秋水;寒光闪闪,冷气逼人,端的是口断金削铁的利器。   彭勃语气坚决,在坐诸人无一插话,以为彭勃为众中之首,言出必行,无可挽回。   陆霆暗忖:“照此情势,要想将来成就,暂时一死,必不能免。否则只有回去,由此久从妖道,日近妖邪,陷溺越深。休说难得遇到这等仙缘,就能遇上,也不会被他看中;早晚玉石俱焚,随着恶报运数,与之同归于尽。”细想对方语气,已较前和缓不少,只要不惜一死,异日收容或者有望,怎么也比跟随妖道为恶要强得多。   彭勃喝问道:“你如怕死,趁早明言,我决不失信,言出必践。只你惜死,非但当时放走,并还赐你一道灵符;以备异日妖道害你时仗它保护,辞遁元神之用,不比身首异处好么?”   陆霆始终神色自若,只哀声求告道:“弟子百死不辞,只求仙师允我转世之后,得列门墙。如觉弟子根骨太差,不堪造就,也请把仙山地址途径,详为赐示,等弟子转世之后,能够寻去。看其能否收录,稍赐一线之路,以免弟子又蹈前生覆辙,弟子虽死犹生了。”   毓桐性直,早看不过去,忍不住说道:“二哥你看这人身世也颇可怜,或杀或放,就依他罢!”彭勃道:“非我不放,他不愿走。既是这等苦求,我便成全你的志气,非单指点洞天庄途径,并还先赐你灵丹,使你死时免却好些痛苦。但是话要明言,等我把话说完,如你心存尝试,再想改口,连放你回去都办不到了。”   陆霆抗声答道:“弟子心意已定,决无后悔。”彭勃笑答:“好罢。”随将洞天庄途径以及几条入口如何走法,一一告知。然后取了一粒灵丹与其服下,并说:“等过半个时辰,药力生出灵效便即下手,我们还有话说,可到船头上去等死。”   陆霆大喜,服药之后,又跪求道:“弟子今日得见仙颜,实出天幸,虽然未得入门,来生终是恩师门下弟子。只此待死须臾之间,敬乞恩允弟子暂时随侍;一则少遂依恋之私,二则诸位仙师法讳行次,弟子也还一无所知呢!”彭勃还未开口,毓桐已先应诺,陆霆随向众人一一请教。毓桐笑道:“你不必问了!我来说罢。”随将五友名姓来历分别指点告知。   话刚说完,彭勃忽把面色一沉,对陆霆道:“你的时辰到了。”随说二次将剑拔出,陆霆立刻跪下应道:“十年之后,弟子再往仙山恭谢师恩,请恩师下手罢。”彭勃道:   “我不伤你六阳魁首,可把心神寄向头上紫阙;我用这剑刺你前心,紧闭双目,不要害怕。”说完,举剑就刺。   陆霆已是一心待死,因听这等说法,为示勇于就义;见剑剌到胸前,不特没有退缩,反把前胸一挺,迎上前去。彭勃原想试他,不料如此勇毅,骤出意外;虽然收手极快,没有透突,所刺之处也非要害,剑尖已剌入寸许来深,当时鲜血直流。   彭勃忙用手一指,先将伤血止住,哈哈笑道:“果然孺子可教。现在伤口虽被我禁住,不再流血,也颇难为你。今日可去后船,与随行同门师兄相见,就便养息;由此便与他们一起,等到回山,再行传授罢!”陆霆闻言,才知师父试他心志,不由喜出望外,向众跪叩不止。   次娴笑道:“你今日可算因祸得福,只是本门法严;平日师徒虽然亲若父子,一旦犯规,决不宽容,你到后船,他们自会对你细说。伤痛虽止,尚未收口,我再赐你一粒丹药;半敷半服,片刻便可复原。这里乃各位师长相聚之所,门人须奉师命,始可随侍,你到后船去罢。”   陆霆对于次娴感恩更切,接过灵丹,方在应诺拜谢,忽听窗外有人厉声喝道:“无知孽障,竟敢背师投敌。”声才入耳,一片黄、白、黑三色的妖光,已似暴雨一般射将进来。陆霆听出内有妖道口音,方自胆寒逃避;同时又有一片金光由清菬手中飞起,妖光只在窗口闪得一闪,便被挡退。彭勃首纵遁光连身飞出,同康、毓桐跟踪赶去,随见窗外烟光交织,虹飞电舞。紧跟着几声震天价的大霹雷响过,满江光烟,相继消灭,船也沉入水内。   彭、孙三人相继回转,一同笑道:“毕竟三哥心细,想不到妖人如此胆大,差点没有被他暗算。”清菬道:“我从陆霆一来,便疑来的不止一人;就是不然,时候一久,妖道也必遣人来此窥探。我想妖道对我们已然胆怯,来人只是暗中窥探,没有想到他竟约有能手同来,敢于发难便了。来的这三妖人,可有相识的么?”   彭勃道:“来人除妖道外,同来两人,一个黑衣道姑;一个道童打扮的妖人,身材矮小,却生着一个大头,看去头重脚轻,上下不称,一脸凶悍之气。邪法也颇厉害,先被四弟妹宝镜一照,破了邪法;又被四弟飞剑断了半截手臂,化为一道血光逃走。跟着三弟和我连发太乙神雷,全部吓跑:这三妖人全部不曾见过,可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么?”   次娴道:“那妖妇我昔年曾在黄山见过一面,名叫黑龙女沈三妹。事隔多年,我已忘记;适由窗内注视,看她所用紫黑色交尾飞剪,才得想起。那道童好似昔年传说中的狮首仙童苗梵,如若是他,还讨厌呢!”   清菬道:“谁说不是?此人原是华山派余孽,乃烈火祖师师侄。以前也是异教中有名人物,因他为人机智变诈,长于取巧;因他父亲火天王为武当派教主半边老尼所杀,立誓报仇。一面专用邪法暗放冷箭,与各正教门人为难。有那不知他的,狭路相逢,立下毒手;遇上比他强的便即隐形避法。颇有不少后进之士,吃过他亏。   “自从本门开府以后,他见各正教日益昌明,加以本身树敌太多;五英二云、七矮诸先进同门,到处搜戮,想要除他。知难幸免,于是匿迹销声,连华山那伙同党也都不再来往,敛迹已有多年。近听人言,他炼了两件邪法异宝,正直本门三代师长同门功行快要圆满,各自闭关修炼,难得有人出山之际;又复恃强为恶,到处生事。此次西洞庭斗法便有此人在内,二哥怎未想起?”   彭勃道:“那日乙、白二老来时,我不是接大哥去了么?此人诡诈多端,所炼邪火十分厉害,又知我弟兄细底;已然发现我们踪迹,就许不守信约先往闹鬼。如非大方真人预示仙机,真想寻五弟去呢!”说时,船早沉入江心深处,相隔水面好几丈。因有仙法将水逼住,一点也冒不进来,上下两面的水,宛如晶墙壁立。加以旭日当空,阳光直射下来;照见水中大小鱼介、水族之类,往来游行,殊形异态,甚是好看。   陆霆见事已定,方要辞别,去往后船,清菬道:“此时为免妖人发现踪迹,另生枝节,与避世俗耳目,两船全在水面之下行驶,四外均有禁制,你怎能过去?且到前途再说罢。”   齐良接口道:“我们弟兄五人,所学虽都同一宗派,一切也不分彼此,但所收男女弟子各有渊源师承。陆霆尚未正式拜师,本定回山再说;我想事情反正一样,乘此闲时,就行拜师之礼如何?”清菬便问陆霆愿归何人门下?可有一定心意?陆霆立刻跪禀道:   “弟子多蒙彭仙师大恩成全,才得入门,意欲拜在彭仙师门下,还望开恩收录。”   次娴笑道:“你这位师父最是严厉,以后在他门下,却要小心谨慎呢!”毓桐笑道:   “当陆师侄初来,二哥把他当作妖邪看待,神情何等严厉?胆小一点的,吓也吓死。按说应当害怕,不敢亲近;但我暗中留神,自从试明心志以后,他便随侍在二哥身前,甚是依恋。我们五家兄弟,大哥、三哥仁厚温和,蔼然可亲,不必说了。便是同弟,也是一脸和气,令人容易亲近。他拜在二哥门下,恰是我们五人中门人最少的一位,岂非各有因缘么?”   彭勃也笑道:“我这人生性疾恶,他初来时,我因妖人闹鬼,未免有气。后便看出他的根骨心性,尚还不差;尤其胆勇过人,合我心意。只不知他心志如何,特意连次相试,故意放他逃路;竟见虔心毅力,不惜为道殉身,委实难得。否则我不似诸位弟兄好说话,平日收徒多经选择,就他一意拜师,我岂肯轻易答应呢!”   陆霆才知师父取才甚严,竟蒙另眼相看,越发感幸。清菬随命陆霆行礼,先由彭勃中坐,陆霆按照本门规矩,由陆霆重行礼拜,跪地听训。等彭勃传完了本门心法口诀,再向众人分别见礼,众人自然免不了勉励几句。   这时江心越深,船行金、焦二山附近,江面看去虽宽,因水低山脚斜伸,犬牙相错,更有不少暗礁伏石阻路。船行其中,有时便须绕越,不能照直前驶。清菬见山势险恶,大小礁石星罗棋布,仰望上面漩涡,似转风车一般,旋转不休。江水渐作青黄,不似先前混浊,阳光透波而下,船的四围灿若明晶,甚是好看。笑顾毓桐道:“前面便是金山,江水发源之处。弟妹素喜品茶,我们汲些上来,煮茗清谈;就便绕道扬川,一览二分明月之胜,重寻平山堂二十四桥故迹。然后折向东南,转入奔牛镇,经丹阳,访问两家故人之子。再往苏州,略赏吴官花草,天平夕照;就由当地入湖,直赴西洞庭。计算时日,也差不多了。”   毓桐笑问:“三哥山中茶具带来了么?”次娴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他素来细心,出门恨不得把家都搬走。近年他又收了吴桐那么一个好徒弟,一点心都不要他费;只一张口,万事俱备,你看不是来了么?”话未说完,前见少年又由窗外飞进;手持一篮,中盛竹炉茶灶、壶铫茗杯之类,恭身笑道:“前面不远便是江源泉眼,诸位师长必要品茗,弟子已准备定当了。”   次娴笑问毓桐:“你看如何?”吴桐见师父也在点头,立把茶具取出,陈设定当。   赶向窗口,转身将足一顿,一道白光便向窗外千寻水壁之中穿波而去,一晃不见。   船行渐缓,江水也越发澄清,上下四外一碧澄泓,清远无际。这船逼水徐行,宛如沉在一片极广大的碧琉璃中;水底荇藻牵丝,翠带飘摇,各种难得见到的深水中长虾怪鱼上下翔泳,悠然自得;越觉娱目赏心,静趣无穷。   众方赞美,毓桐道:“我不想水底景物如此清妙。江心已是这样,紫云官海底仙府、贝阙珠宫,闻说气象万千,更不知如何好法?”次娴问道:“你今生转世甚早,又与官中主人周、秦二位师姊交好,怎会不曾去过?”   彭勃道:“三弟妹当是容易的么?我们五家十人,虽然入门较晚,相差也只二三十年,都是同门。除你夫妇前生,偶因一时机缘去过一次外;不但我们,同门中未得登门的还多着呢。”   清菬道:“此话不然。那年我与齐师姊相遇,曾说她将来要在官中开一盛会,所有本门几代弟子。全数请去,早晚大家都能前往一游,并还在宫中流连些日。听说幻波池诸位师姊和七矮师兄,也有邀集同门,前往一会之意。不过,近来大家都忙于修为,各有使命在身;像我们几弟兄,还是最闲散的。此时远去紫云官,休说是多,只住上三数月,能办到么?像我和次娴前生去时,连来带去,共总不满十天;走马看花一样,岂不虚此一行么?我想此游,当在恩师道成飞升,同辈中人都有了成就,才能如愿呢!”   次娴道:“本来此行福缘不浅,听说宫中异宝奇珍甚多,去的人,主人还各有所赠呢!”话未说完,忽见吴桐飞入道:“弟子前往取水,不料焦山脚下住有一位仙长,欲与各位师长相见。说他洞中有一灵泉,味比金山至泉还要加胜;本想亲来迎接,因他枯坐多年,不能行动,特命两门人代他来此延请。此船可以直开洞中,来人现在外面候命。”   清菬见他水未取回,左肩占还有一处血痕;料知取水时必有争斗,对方不知何等人物?吴桐行事谨细,这等说法,必已化敌为友;既然以礼来请,不容不往。方要开口,吴桐见师父沉吟,知道肩上血痕所致,恭身说道:“弟子去时,曾为守洞神誓所伤。后来主人得知,命门下两位道友将弟子唤入洞内,当时治好;回时匆忙,忘将血痕去净。   神鳖因为伤人,本要处死;经弟子再三求说,方始从宽,吊在洞中水晶粱上;诸位师长如请不去,仍要斩首。”说时,众人己看见船头上站着两个怪人。   次娴知道清菬和彭勃最护徒弟,吴桐又他爱徒,受伤回来,心必不喜;对方门人这等丑怪形貌,恐是水中精怪修成。恐其拒绝,便先说道:“你去教那两个人进来。”吴桐刚一转身,来人已随身而入。众人见来人乃是两个赤足道童,生得一高一矮;一个尖头鱼眼,长鼻侈腮,一个面容虽较好,手足隐现鱼鳞,满头绿发,乱糟糟毛草也似顶在头上。见面便即跪下,口吐人言说道:“弟子一名江腾,一名江霞,现奉家师之命,来请各位仙长去往水宫一叙。”   众人早看出来,全是水族修成,均当乃师不是同类,也是异教中的散仙。见来人持礼甚恭,不便坚拒,彭勃问道:“令师何人?在此江中水洞居住多少年了?”那貌若女子名叫江霞的,似嫌江腾语声洪烈;一面摇首,不令答语,抢前说道:“家师以前本是水母宫中侍者,转劫之后,又拜在一位水仙门下。家师法严,来时未奉命,不敢妄言,请诸位仙长驾临自知。”   彭、至人一听对方前生是水母宫门下,知非妖邪一流。方要开口,孙同康已先问道:   “令师可也姓江么?”江霞恭答:“正是姓江。”同康转向齐良道:“大哥可还记得这位道友么?”   齐良道:“我刚想起,目前隐居水底的水仙,除本门紫云宫诸位师姊而外;只东北两海,各隐居有一位老前辈。与大方真人交谊甚厚,凝碧仙府红玉牌坊便他所有,由乙师伯用法宝换来。另一位隐居北海左近,昔年仙府灵翠峰飞走,便是被他截去;后经玉洞真人岳师叔往要,才行收回。   “此人姓廖,乃是一位女仙,你我前生所遇那位道友江沧浪,便是她的门下;照此说来,定是此君无疑。昔年相遇时,曾有六十年后再见之约;因未明言地址,我二人新近方始回复灵智,所以平时不曾想到。如是此君,真乃快事。恰满六十年难得遇合,这等巧法?他以前东海故居,水晶宫阙,甚是华美;饮食也极尽珍奇,无美不备。既然隐此多年,想必仍和昔年一样享受。三弟可将两船一齐开去,直入水官洞府,使门人也略开眼界如何?”   彭勃问道:“我怎未听大哥三弟说起此事?”同康道:“我和江道友订交时,二哥、三哥已先转世,只我和大哥大嫂三人一起。此时他以元神出游,竟与肉身无异;双方在东海水宫中居近三月,不久便分头转世。这次兄弟聚首,日月不多,不曾想起,故未谈到。此人甚好,对人尢为诚恳,我们去罢!”众人闻言,一问江霞,乃师果名沧浪,甚是高兴,当时将二船开往。   那水仙住在金山附近,水底峡谷之中;谷径甚宽,水又极深,一进谷口,便见两山崖上,满是湖海中的异种花树,水色极清,衬得万千花树,五光十色,分外鲜妍,当中更有两行珊瑚树,望去约有两里多长。次娴笑道:“主人连深海中的珊瑚也种植了这许多在此,想见清与不浅,与水宫景物之丽了。”江霞恭身说道:“家师近年闭洞清修,除偶然神还东海故居,考查各位帅兄功课外;已由绚丽归于平淡,不再似前踵事增华了。”   次娴见江霞虽是水族修成,除形态诡异,头有绿发,身具鱼鳞而外;面目也颇秀丽,吐属更是文雅。闻知乃师除传授道法而外,并还教以语言文字;觉着水中鱼介能修到这等境地,也甚难得。又是一个女身,执礼甚恭,神情十分依恋;望着众人,满脸歆羡之色,不由对他们生了怜爱。恰巧毓桐要赏水底奇景,而这里离水宫相去尚有数里;谷经湾环,船行甚缓,身旁又恰带有各样灵丹,便拉她手问道:“你们可曾去往城市游行么?”   江霞恭答:“家师法令最严,犯者无赦。因弟子等都是水族修成,形态丑怪;惟恐惊世骇俗,惹出事来。又以家师在三百年前,早已炼就元神;就为仇敌众多,恐遭暗算,轻易不肯神游。幸遇灵峤仙府尹松云师伯赠了一枚蓝田玉实,代求得一片固神胶。服后修炼了十二年,元神凝固,无异生人,方始出外积修外功。不料仍遭仇敌暗算,到现在肉身法体仍是枯坐洞中,不能行动。因此使弟子等把木来形貌逐渐化去,成了全人,不许出水游行。   “但是此事至难,岁月更长;有两个等不及的同门,自甘乓解,毁却前生功力,转投人身,重返师门修炼。结果一个误入歧途,寻我恩师未遇,误投左道,从其为恶,身遭惨死。一个被妖道铁伞道人,在转世以前将其魂摄去,受了多年苦难,方得脱身。转世之后,又受无限艰险磨折,九死一生;才得于千钧一发之中,回到恩师门下。弟子等想起胆寒,无人再敢尝试,延迟至今;仅将原形化去一半,预计至少再苦修三四甲子,才得如愿。   “偏生恩师四九天劫不久将临,一个不巧,事前兵解;弟子等无所归依,必为仇敌所害,每日想起,心胆皆寒。除非事前得有正教仙人所炼脱换胎骨的灵丹,变成全人,方可免难。但是家师平生无甚交游,尹师伯自从那年一见之后,从未来过。所习道法虽非妖邪一流,这类灵丹,冬是太清仙箓秘传,与平常散仙所炼灵丹大不相同,何等珍贵?   仙缘难遇,空自忧愁。今日幸得拜见诸仙长,闻说峨嵋仙府灵丹甚多,其中灵效,包罗万象;不知诸仙师可能怜念弟子出身异类,修为不易,大发慈悲,赏赐一粒,或是指点条明路么?”   次娴笑道:“我看你颇知向上,处境可怜。仙府的大还丹毒龙丸,最是异类成道的珍物;可惜此丹珍贵非常,炼时至难,内有数十种灵药仙草,更不易采集。连我们也只有一粒的福分,尚须将来功行完满之后,方可有望,你们自是无望。不过,我此行带有几种灵丹,助你脱胎换骨尚有灵效;服后只消勤于修为,三年之内便可如愿了。现剩一位,与了你罢!”江霞喜出望外,拜谢不止。   毓桐见江腾满面羡慕之容,几次想要开口,毓桐用手示意止住;听说灵丹只有一粒,意似失望。便对次娴道:“这种换骨丹,我尚剩有几粒,他们两人同来,不应一人独享,也给江腾一粒罢。”   次娴道:“本来想把紫云丹赐他一粒,并非有什么厚薄。弟妹既有此丹,使他们二人所得一样,酬其来迎之劳也好。”说时,路转峰回,船已驶向谷尽头转折之处。船头刚刚往左一转,吴桐禀道:“前面便是水仙洞府。”众人便同起身。   走向船头一看,面前忽现出大片奇景,只见碧波澄泓,地势十分宽大。当前现出一座危岩,高只数十丈;四面孔窍玲珑,当中一个穹顶洞门,高约十丈。岩前水中,满布下各种灵木琪树,上缀奇花,与洞门差不多高,质如翠玉,行列疏整,伟丽无俦,好看已极。众人见洞中的水也都布满,等船驶向过去,岩忽中断,前面现出一座水晶宫阙,水光掩映,闪闪生辉,气象万千,景更瑰丽。那水直达洞门才止,前面的水好似被什么东西逼住,不能涌进;来迎男女二童已早穿波飞去,向前通报。   船头刚刚刺出水外,瞥见门内乃是一条晶玉甬道,两旁广场,花林高大,琼枝若盖;每株占地,何止数亩?到此已无滴水涌进,水离地面,有二三十丈高下,四围相隔也十余丈,宛如一座其大无比的水晶罩子,将那贝阙珠宫、玉树琼花,一齐笼罩在内。水云晃漾,日光穿波而下;映得四外景物光怪陆离,照眼生霞。先前二童又带了一伙奇形怪状道装男女,拜跪在地。   清菬见对方执礼甚恭,忙令起立,率众一同走进。仍是江霞、江腾引道。刚进殿门,便闻异香袭人,毓桐笑问:“这香从未闻过,可是千岁龙涎么?”同康笑道:“姊姊见多识广,这回你却输给我了。”次娴道:“这香芳郁之中,另有一种极奇怪的香气,味虽馨烈,闻到之后,彷佛益人神思;莫非大荒山无终岭沙沉神木么?”   毓桐还未答言,江霞接口恭答道:“正是此香。家师自从受仇敌暗算,肉身残毁,好在先神已然凝固,本不再作复体重生之想。也是机缘凑巧,偶往海南岛黎峒中行道,遇见大荒山南星原庐太仙婆的门人——女仙白癫,为了完遂当年代师父所发宏愿,修的是苦行。虽有法力,对于常人丝毫不能使用,貌相又极丑怪;致被山中黎民误认怪物,吊起毒打,还用火烧她。   “此时白仙子休说还手,便以法力防御,也违背了当年誓愿,把这些年来所积善功也全化为乌有。为感师恩,只得豁出一条性命,甘受烈火焚身之惨。家师到时,人己遍体鳞伤,吊在木架之上;下面的火已经燃点,黎人正在歌舞如狂,眼看危急万分!   “家师恰在此时赶到,知道这类五指山生黎野人,素性凶横,不可理喻。又看出被害人遭此大难,气定神闲,貌虽奇丑,根骨极厚,又是一身道气。先疑成心惜此兵解,等火快上身,面容忽转惨痛,料有缘故;暗忖此女如真惜此兵解,见了自己定必发话,不会多事,怎会一言不发?当时没有明来,只用法力将她护住。   “黎人见烧了一阵,人未受损,方自奇怪议论;家师忽显灵异,惊退黎人。她仍不肯自行脱绑,困在残火堆中,和常人重伤委顿一样。家师不知何意?费了些事,才将她救下。先问姓名,来历未说,带她飞走,竟飞不起;身上伤又极重,与着丹药不要,也不求助。   “家师疑她故意做作,虽然断定是个有道的人,偏偏看不出她深浅来历;中间一度负气,假作飞走,暗中隐形赶回杳看,并无异状,负伤行走,甚是艰难。家师见她真不是有法力的人,既然遇上,只得救人救彻;由深山之中,步行送出山外。家师方想此女如此重伤,长路跋涉,送她回去,岂非难事?那知刚出山口,她便由身上取出一根非金非玉的黑簪,自己朝身上擦了几下,伤痛全止,成了好人。随又取出一枝沙沉神香,赠了家师;方说姓名来历,并说此香功能起死回生,生肌化腐。   “家师一听来历,欲与订交。她说:乃师虽然道法高深,为方今散仙中头等人物;但是夙孽至重,为感帅门深恩,许此苦愿,至少尚有三十六年愿业未满。到处仇敌,危机四伏,如与交游必多连累;并还于事无补,今日便是榜样。并说“交我无益有损。你那法力决非我敌人的对手,将来再相见罢。”未等答话人便失踪。家师回宫不久,欲用此香复体重生,每日子午二时焚香炼法。方才吴师兄来,正值运用玄功之始,不便出迎,才命弟子代为迎接。再待片刻,便可相见,请诸位仙师往戏龙亭小坐如同?”   说时,众人且说且行,已由正殿穿出,走向两列满布奇花的长廊上去,往前一再转折,便是江霞所说戏龙亭。亭高七八丈,占地亩许;通体是珊瑚达成,色如红朱,宝光四射。亭外正面对着一个泉眼,粗只数丈,由地底向上激射,与上面水幕相接。因四外的水,逼成极广一大圈晶墙,头上水面也被禁法逼住,离地甚高,幅员又广。泉眼中水,宛如一根极粗的水晶宝柱兀立地上,将那穹顶晶幕幕撑住,四外不见一点水珠。乍看上去,宛如实质,通体晶莹明澈;被四围瑶草琪花、珠光宝气一映,比起沿途所见奇景,更要雄伟壮丽。   亭中所有器具陈设,也极光怪华丽,无一件是尘世间所能看到。当中盛筵,早已备妥,江霞请众归座,侍立恭身说道:“家师天劫将临,每日勤于修为,此时正当修炼要紧关头,不能行动。特令弟子禀告诸位仙师,权且入座小饮;不消片刻,便来奉陪,望祈见谅。少时亲来拜见,再行负荆吧!”   众人见那酒肴备极珍奇,也非尘世所有,方料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忽听泉柱水声,轰轰发发乱响中,傅来两声金钟。江腾喜道:“师妹不要说话,师父来了。”   江霞侧顾娇嗔道:“都是师父教我说的,又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刚说完,那撑空水柱倏地往下一落,直坠泉眼之中;当时地面上现出一个其深莫测的大洞穴.跟着便见一个水晶宝座,上坐一个中年道客,由一片水云托住,冉冉上升。一出穴口,那里来迎的男女门人立分两行,迎拜起立,仍侍两侧,晶座也飞到众人筵前停下。   齐良、孙同康见那道人,穿著一身质如冰纨的道装;面容枯瘦如柴,不带一丝血色,眉长而疏,双目似闭,微露出一点目光。全身手足僵废若死,与前所见道装美少年,宛如二人。   方疑不是昔年旧友,道人嘴皮频频微动,江霞便抢前告道:“诸位仙师万勿多礼,仍请归座,听弟子代师陈情。家师昔年与齐、孙二位仙师见时,本已走火坐僵,身同木石,只为当初水母宫中有一船友舒芸,曾有盟约;言定转世相逢,再图紧首,不愿舍弃肉身。特在江心泉眼之下辟一秘窟,将此肉身安藏在内。事情本极隐秘,同道来往,均在东海旧居,从无一人至此。不料仍被仇敌暗算,虽经守护门人拚命防御,法体不曾全毁,但已遍体鳞伤,筋骨好些震散。   “本来绝望,打算水埋江心泉眼之下,不作复体之想。不久巧遇白仙子,归途又访到前生盟友;居然今生孽消难满,至多一甲子便来相聚。欲借灵木神香之力和本身多年修炼之功,重将法体修炼复原,以便践约,同证仙业。屈指日期将届,本身功行也将完满,正在忻慰;日前乃以四十九日之功默运玄机,推算未来因果,才知舒仙子与家师情孽纠缠,历千余年。   “每次转世,多是彼此参差,好容易才得相见,聚首不多几天,又作劳燕分飞;可是双方情丝纠结逾固。满拟今生修积甚多,从未犯什过恶,功力也较以前为深,当能完遂千年夙愿,那知仍是徒劳。当舒仙子来会不久,家师天劫也真将临,先期兵解,并非所惧;无如从此一别,又是海天茫茫,不知何年月日始得再见?   “昨日正在愁思,忽然想起昔年曾与齐、孙二位仙师相见如故,十分投契;得知五家仙长,多是屡生情侣,合籍双修,终成仙业。心中歆羡,已有多年;此时曾有转世再见之约,期正应在明朝。特命门人扫除水中荒居,设筵恭候驾临;因诸位仙师水底行舟,外有太清仙法禁制,不易推算细底,只当有心践约而来。   “正想此间隐秘非常,前害法体的仇敌已早恶满伏诛。平时这一带,均有师祖遗赐的法宝掩蔽防护,多高法力的人,也只看出水底有一石堆,当中一个泉眼。有那要取江心灵泉的道术之士,因泉眼中心有一大段为防外人看破,故意未加禁制,来人手到即取,所以至今无人理会。诸位仙师怎会得知?二次行法,由水镜传真向来路看,忽然发现来舟正在缓行,相隔尚远;只吴师兄一人,手持瓦壶来取江水。   “家师为想将诸位仙师引来,现出全景,被吴师兄无心发现,舍了江心常人吸水的另一泉眼,改道寻来,走到宫前。守洞神鳖疑是仇敌又来窥探,既未看清来人邪正,又未传声报警;自恃近来炼成一半人体,一时冒失,上前动手。吴师兄见它形貌非人,当是水中精怪;虽因偶然疏忽,受了微伤,可是神鳌也被飞剑法宝困住。看看快要危急,幸被家师看出;命弟子等赶出劝阻,请入官中款待陪话,并将神鳌处以严法,随命同往迎接,始知无心相遇。   “家师坐僵多年,已类枯骨,与二位仙师前遇元神,迥不相同。又以此时,紫阙玉府己全封闭,元神己与体台,功候却还未到,不能似前离体见人,随意言动,敬请诸位仙师谅其失礼。并请齐、孙二位仙师,垂念故交,加以援手;使家师仰仗鼎力,能早复体二三十年,并在水底荒居小住十日,等舒仙子寻来再走。不特大劫可免,千年心盟也可如愿,家师与弟子等感恩终古了。”   众人已看出主人神光内蕴,道力甚深;知他正以虔心毅力,甘受诸般痛苦,想将肉体修复,使其仍是灵和蜀柳,张绪当年。以他元神凝固,无异生人,齐、孙二人前生与之相见,竟未看出,道力之高可想。就说天劫到来,只消把那肉身拿去应劫,也就便可无事,连期前兵解,都非无法避免;偏要舍易求难,甘冒险难苦痛,还不一定能够成功;一旦弄巧成拙,便无幸理。尤其是为想炼髓生肌,回复原状,故意作茧自缚,把紫阙命宫自用法力禁闭;如非预有准备,门人忠心,稍遇外来危害,便难保全,甚是连元神都要受伤。   细详口气,分明又是情关一念难于勘破,只管历劫多生,经时千年;始终情丝牢系,生死缠绵,想必与那心头爱侣已赋双栖,故此不愿转世,另易形体。   众人回忆自身经历,也是大致如斯。如非师长前辈深恩怜惜,欲为神仙传籍,再留佳话;本生又是心志坚定,甘舍天仙立业,非要生生世世求为夫妇不可;本门法力更是太清真传,加上许多仙丹灵药之助,才有今日。就这样仍转劫好几世,受了许多苦难,直到今生方始有望,否则岂不比他更难?再见对方那高法力的人,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只由女弟子江霞,随他嘴皮微动,代传心意,众人甚为同情。   齐、孙二人想起昔年倾盖如故,相待厚意;同时又看出他实是本人,只为坐僵多年,及身受邪法震伤。虽仗神香法力多年苦修,仅将残破之体接上,肌肉尚未长复,所以看去形如骷髅。略为寻思,孙同康首先答道:“道友志行高洁,情有独钟,便在外人,也无忍置;况属前生老友,道义之交?如有什么事,敢不尽心!只是愚弟兄历劫好几世,本来早该成就,也为情网难脱,多历患难。虽然勉有今日,但是转世未久,功力浅薄,不知能否为力罢了。”   道人闻言,那形如泥塑的枯瘠脸上,好似现出一丝笑容,嘴皮连动不已。江霞又跪禀道:“家师深感诸位仙师热情高义,所求的事已早细心盘算,在左道旁门中人自是难极,如在诸位仙师,却是容易。第一,峨嵋门下仙长,为了修积善功,救助修道之士;自幻波池紫云宫开建别府五年之后,不论那一位仙长身边均带有小还丹和成莱老人所赠的。“终归鱼膏”。本来即此已能使家师,于四十九日之内生肌健骨,复原如初,无须再烦鼎力。   “只为舒仙子在此十日之内必要寻来,身后有一对头,由她离开水母门下之日起,始终缠扰不休。这多年来,舒仙子已受了许多苦难,此人邪法甚高,日常随定身后,如影附形。当初原也水母宫中侍者,与家师一样,同是情孽纠缠;后来一同被逐,也由于此。舒仙子因他,除纠缠不舍,苦苦相恋而外,并未倚仗邪法乘人于危;并还陪同亡灵烟谷苍虚老人门下恶徒火灵子暗壑鬼牢之中二十五年,同受“太乙星砂”毒烟魔火焚身之苦.为此不忍与之为仇。近知舒仙子难满孽尽,被他寻去,见她来此践盟,定必寻来。   “家师虽然早就想好除他之法,一则前是同门师兄弟,虽己陷身左道,终有旧情;舒仙子又是心性仁柔,对于此人,决不肯下杀手。再者,以前家师,因苍虚老人邪法太高,所居青盯谷方圆千里,直似另一世界:非经允许,多高法力也难进入一步。明知心爱的人被困在彼,无力往援;又以定数该有多年的苦厄,也难挽回,只好努力修为,暗中守候。   “他偏诡诈,早算出舒仙子有难,为了爱之太甚,事前并不提醒,反想借此日夕亲近。当场也不出手相助,却用邪法暗中隐形随同被困,同居暗谷二十五年。家师却是限于定数,除以前偶然相聚而外,只是刻骨相思,念恋不忘,未与共这患难;以致事更难处.到时不忍下手除害。   “此人定必百计暗算,防不胜防。昨日算出孙仙师还有法宝,可以破他附形邪法。   还有此人近年心情已变,越发倒行逆施,对舒仙子固是余情未断,一半也是拓念太深。   此人自私之心本重,专一欺软怕硬。家师想诸位仙师暂住在此,等他来时,能以善言遣走更好,否则便破去他的邪法,使其知难而退。家师不久也就功行圆满,以此便可两无伤害。他将来恶满遭报,也与家师无开,免得因此又生枝节。如蒙俯允,感谢不尽。”   齐、孙二人见清菬闻言似有难色。因他转世较早,法力最高,心思细密,顾计周详,不便强其所难。故人情重,知其早已算出当日之事,好些俱是托词;苦盼多年,词意诚切,大家都是多情,又不愿使其失望,正望清菬沉吟未答。   次娴、毓桐一低声商计,相继说道:“小还丹本门灵药,虽还带有几粒;“终归鱼膏”转世以来却未领取。记得五弟夫妇存有三片,西洞庭斗法在十日之后,暂留无妨,但那鱼膏暂时不能往取。还有二嫂同了令贤、宝玲,也将回转;船在水底,已难发现,何况又在主人仙府之中?”   话未说完,清菬知道爱妻良友心意,想了一想,笑道:“这些都非难题,倒是紧随舒仙子那人,如是凶横极恶的妖邪,我们奉命行道,自然容他不得;否则我们怎么好干预别人私事,逞强出头?”江霞立时答道:“仙师放心,家师从无过分之事,只请暂留,到时自可看出。那终归鱼膏,稍迟无妨,小还丹却望先赐两粒。”清菬随由身畔取出两粒小还丹,递过说道:“烦交令师。”   江霞代师拜谢接过,随又传话说:“家师拜赐灵丹,感谢不尽。只是仇敌诡诈非常,也许事前来犯,均在意中。此亭正对泉眼柱之下,便是家师所居水底洞穴,来人到此必由之路。此亭外面设有禁制;家师为想证实前言,使诸位仙师目睹仇敌恶行,将用宝镜回光映出一座幻影,家师去后,便即出现。既蒙诸位仙师鼎力相助,惟望成全到底。家师急于服这灵丹,修炼道法,只命弟子等在此陪侍,还望原宥。”说罢,因主人身子不能转动,只由门下男女弟子,礼拜在地,代为谢别,主人随即退去。   宝座刚往泉眼水穴下沉,转眼便听得水声发发地响,宛如霹雳相似。先前水柱重又出现,向空直射,与上面晶幕相结,水云晃漾;略一闪变,便即宁静如初了。江霞便率男女同门为众人安排卧处,亭本广大,陈设坐卧之具甚多,好似早已备就。席散之后,便即分坐。好在众人均是惨道之土,水宫终古通明如画,每日稍为打坐用功已足,无须睡眠。   次日一早,清菬问知神鳌尚未释放,便令江霞传话,代为求情。江霞领命去后,一会,便把神鳌领来;也是一个龙首人身的道童,进门便拜谢在地,立向吴桐陪罪。彭勃随说:“蕴华同了齐、孙二女,前往救人,恐其归来相左,欲往水上迎候。”   江霞跪禀道:“家师宝镜,五百里之内人物往来,均可望见。此镜现藏水柱之中,本为回光幻影诱敌之用。因家师昨日推算,最近三数日内决无人来,不愿事前班门弄斧;只命弟子留心主持,幻景亭台,故未现出。只须稍为行法,诸位仙师无须远出,便可看见来人了。”次娴便命施为。   江霞领命,随往水柱之中穿去。隔了一会飞出,手里棒着五尺方圆一片银光。到了众人面前,双手一扬,便即凌空停住;光中立现出金、焦二山,和附近江面上的全景。   只见洪波浩荡,天水相涵,风帆沙鸟,往来翔集;连同水中游鱼锦鳞,历历如绘,纤毫毕现,美观已极。因知蕴华三人定必沿江东下,有此一镜,老远便能查见,俱颇心喜,也就不以为言。   到了第三日,彭勃算计蕴华应该早回,心中悬念,又欲迎头寻去。次娴笑道:“二哥既不放心,可令吴桐将木船升出水面,停在金山附近。二嫂他们万无不由此经过之理,妖人也决阻他不住。许是途中有什些耽延,也未可知。”   彭勃一想,次娴太乙金鳞舟乃妙一夫人所传师门至宝,用以救人,万无一失。昔年旧友原多,也许被人留住。随令吴陆诸门人,驾上一只木舟,去往水面之上,泊在金山脚下等候。那些水族修成的男女道童,个个殷勤,立时分出多人亲送出去,代为分开水路,送到地头;又往船内聚谈了些时,方始依依惜别,互订后会而回。   江霞见众无事,陪往全宫游玩,一面取出各种琴事古乐棋枰之类,供众消遣。众人见她,貌既明秀,人又聪明,一意巴结,依依身侧,从未离开一步,全都对她怜爱。问知是海中人鱼修成,被乃师渡来相随多年,虽然向道心坚,想证仙业,苦无机缘脱胎换骨。因蒙次娴赐了一粒灵丹,不久便可改变形骸,感恩刺骨。众人听过,自不免夸奖几句。   光阴易过,不觉到了五天头上。除江霞一人仍常侍侧外,余下男女道童俱都报来报往,面有惊惧之色,如有什么事情。守洞神鳌早已不在。   孙同康渐渐看出有异,方欲询问,忽听泉水穴中洞箫之声响震水云。江霞面上骤转惊惶,急同次娴、毓桐二人低声禀告道:“诸位仙师留意,对头来了。家师发令,暂退水宫地穴,只弟子一人独留;大约片刻就到,还望诸位仙师怜佑才好。”   说时,众人全部目注银光,细看里面;仍是先前水天相接,风帆往来情景。方觉无甚异兆,忽见遥天空际,有一紫色小点移动,晃眼飞近;刚看出一点人影,紫光已到了金山附近江面之上。流星过渡,刚刚往下飞泻,相隔江面还有一二百丈,突然一闪不见,再看已无踪迹。   回顾江霞,紧依次娴、毓桐二人身傍,满面惊惶之色。知道来人必已隐形入水,尚以为水宫由外到内有好几层门口,均设禁制,来人冲进,必有警兆,再说也无此容易。   孙同康便问江霞:“何故如此害怕?”   江霞答道:“适应师父传磬,这厮不知何故改了主意,竟赶在舒仙子的前面?与家师以前推算不符,此来必定要下毒千:邪法既高,众同门今日又有大难,遭劫的甚多。   家师先前,为了近日之事,关系自身与舒仙子的成败,无暇分神再算别的;也许还受邪法播弄,事前竟未算出。直到方才方始警觉,已经不及防备。一则劫运难逃,诸位仙师又必须守护这泉眼重地,不能离开,人数越多越好。否则。家师一人安危,尚在其次;泉眼如为妖法所毁,立时洪水滔天,江淮一带全成泽国。知道诸位仙师侠义心肠,特意不令弟子先说。   “本来还想令众同门避往泉眼之下,无奈他们各有职司,如若离开,妖人更易侵入;如不将他特有的隐形法破去,便诸位仙师相助,也没奈他何。为此只把门人激起一半,余老仍令各守防地,主持阵法,任凭各人连气。所幸妖人志在求速,不想摄走生魂;众同门各有一道护神灵符,元神不致受害,仍可转世。看妖人来势这快,也许此时已然侵入洞门.在家师所设迷阵之中到处杀人。待弟子冒险出去:将宝镜略为转动,便看见了。”   彭勃方说:“这厮如此狠毒,待我助你。”话未说完,一道碧光已自投入水柱之中,彭勃恐受邪法暗算,刚纵遁光飞出亭外,江霞已自飞回。入亭便急呼道:“诸位仙师请看妖人何等凶残!”   说时,众人见先前明光已然侧转向外,现在水宫全景,水柱侧面又现出一座同样高大的金玉亭舍。紧跟着,便见前面入口,水洞晶宫前面广场上,现出十三座旗门;每门各有两个男女道童,都是满身青光环绕,在阵中穿梭也似飞驰往来。守洞神鳌已是尸横就地,死在阵前;另外还有七八个男女道童,均被人杀死,现出原形,只不见敌人踪迹。   就在这略一注视之间,那些水族修成的道童,又死了好几个,都是飞着飞箸,忽然斩成两半;再不,便身首异处,跌倒在地。死时,必有一蓬银霞涌起,一闪即隐;也未见妖人用的法宝飞剑,看不出是怎么死的。一会工夫,二三十个道童伤亡大半。先前接客的江腾,也在其内。   众人见状,自是愤怒。方在留神查看,准备再不见人现身,便分出两人前往抵敌,将残余的人救回?忽听水底又有洞箫之声。   江霞喜道:“师父已将水底地窍封固,好留一个水眼。多年心愿,恰好先期完全;至少数百年内,长江下游不致发生水患;再等隐形邪法一破,有诸位仙师在此,就不怕他了。”   话未说完,众人早看出旗门中残余的七个道童,飞行越急,左闪右避,往来如电。   旗门也不住闪变,光焰越强,忽似数亩大一篷青色火花,由顶爆散。耳听天摇地动,一声大震;前半水官所有晶宫玉阙、珊瑚台榭,当时震塌了一大半,十三座旗门全数化为乌有。同时,瞥见烟光爆射纷飞如雨之中,出现一个形貌俊美的紫衣少年。双手各执一把三尖两刃傍有钢刺的怪刀,各发出两长一短的紫色精光,远射数丈。刚由阵中飞起,略一盘旋,狞笑一声,便朝宫后飞来。   宫中门户甚多,均有道童防守,妖人未到以前,便随一震之后,四下逃散。妖人似因先为旗门所迷,越发激怒;两臂一振,通身均是酒杯大小的紫色火焰,血雨一般四下乱爆,看去真似一个大火人。所到之处,不论多么坚固美好的水晶宫室,挨着妖刀紫光,立即折断倒塌,雪崩也似,声势猛恶已极。   众方大怒,妖人己连冲破好几层殿台楼阁,飞近亭外一到便往主人所幻化的高亭中飞去。妖人原意,侵入以前,上面布就罗网;并得妖党相助,深知细底。又见主人不曾出面,只令众弟子用那旗门抵御;越料主人复体在即,自将元神闭住,连想出窍对敌都办不到。   妖人本就打着斩尽杀绝的心思,适才不合妄破旗门,因而上当;被敌人舍却一件法宝,将自己苦炼多年的“天蝉灵叶”破去,身形不能再隐。越发恨毒,决计见人就杀,见物就毁;把敌人苦心经营数百年的水宫基业,连同所有瑶草琪花,全数扫荡净尽,门人也都杀光。再把预伏水柱上的法宝往下一压,然后亲入泉眼水穴之内,将对头形神一起消灭,以免后患,好称自己心意。   那知对方在千钧一发之间,发现昔年水母留赐,隐藏在法宝里面的一道灵符;旗门一破,立生妙用。妖人心神已半昏迷,匆促之间,不特没有看出那亭是假,反随着他凶残心意,生出许多幻相。一见亭中聚有对头师徒多人,立时冲将进去,双方争斗起来,晃眼之间便杀了好几个。可是敌人越往前越多,老杀不完,也不知道那里来的?   妖人正在大肆凶威,恣意残杀,忽听洞箫声起,倏地警觉。暗忖:对头已然在此,怎会还有昔年师门灵籁之声?再定晴一看,对头始终未发一言,一味哑斗,所用法宝也不似昔年那等神妙,一任连用全力,竟会伤他不了。杀了一阵,门人还是那么多,地下不见残尸;不由想起昔年师门被逐时,曾说本门天一灵符专破隐形之法,此后如与相遥,便是命尽之日。适才隐法破得奇怪,那青色火花也与大一灵符相似,此来又是受人蛊惑,违背前向心上人不发誓言;莫要两头上当,自投死路?   妖人越想越生疑虑,只得拚耗元神,咬破舌尖,张口一喷,一片血光过处,连亭带人全都不见。回顾水柱,兀立撑空,人却一个不见,不由又急又怒。伸手向上一招,正待施展邪法异宝,拚个死活;这边亭内,众人早就跃跃欲试。几次都因江霞摇了示意,又见妖人在幻影中纵横飞舞,分明中计,于是欲行又止。及见幻影为邪法所破,同时币见水柱上面笼着一片紫色妖光,妖人扬手待要发难,如何能容?孙同康夫妻忿他凶残,早把双镜准备定当,首先同了彭勃飞将出去。   妖人知道用尽心机,仍落情敌算中,本就暴跳如雷;又见对面突现出一座真的金亭,里面伏有好几个男女敌人,各纵遁光,纷纷飞出。料定上当,已无胜理,越发怒火上攻;一时情急,竟欲拚命,豁出两败俱伤。一见两人飞到,并不迎敌,先纵妖光往侧闪避,仍将手上往上连弹。那紫色妖光骤然大盛,宛如一座光焰万丈的紫山,当顶下压。   清菬夫妇后出,看出此是大魅山青玎谷太虚一元祖师——方今左道散仙中第一流人物苍虚老人所炼异宝“紫金幢”,妖人曾被他门人困禁十数年。老人自从南海青狮岭天阊峡一败之后,已然醒悟前非,誓以旁门成道,不再出世。此宝怎会落在妖人手内?不禁大惊!偏生太乙金鳞舟又被二嫂王蕴华带去,以众人的法力,只能勉强抵御;想破这紫金幢,却是万难。   清菬方喝众兄弟留意,孙同康夫妻也看出厉害,各将双镜合璧,两股金红色宝光当先射向空中。这时,紫色云焰妖光已由水幕下压;同时,由小柱中心飞射起一股青光,疾如电射,刚刚飞起,将其敌住。   两下才一接触,紫焰中忽然射出一串赤红如血的火星,往青光之中射去。青光好似抵敌不住,上空晶幕随似狂涛起伏,整条长江似要当头压下;水云晃漾,急漩如电,连上空四外的鱼介鳞族一起翻滚不休,形势端的险恶已极!这原是瞬息间事。妖人才现,双镜宝光己似惊虹飞射,往上冲去;镜光刚将妖火紫焰敌住,青光便电一般掣了回去。   齐良、彭勃两道剑光直取妖人,已然缠在一起。   清菬夫妻最是稳练,一见妖人如此厉害,一面飞剑助战,一面注定上空,暗中戒备;连用两件师门至宝,意欲乘机一举。眼看当头贴近晶幕之处光焰万丈,映得整座水晶宫阙五光十色,齐焕霞辉,闪幻不停,顿成从来未有的奇观。那撒空水柱已然收去,江水结成的晶幕先前几被妖光冲破,江水已似瀑布一般倾倒下来。就在这水面才破、青气抵敌不住之际,双镜宝光猛然向上一冲,将其接住。   妖人骤出不意,没料敌人镜光如此威力,一面又受齐、彭、李、孙四人夹攻,无暇旁顾。等到运用玄功变化,二次施展全力;微一缓势松懈,镜光已将妖光血焰冲出晶幕之上。眼看情敌运用元神所化青光乘机遁退,空自急怒交加,无可奈何。水柱也已自撤,妖光不能下压;上面只管波涛汹涌,水云急转电漩,下面依旧平静如常,地面积水全部成穴。妖人愤极,将手向上连弹。   清菬夫妻两次想用师门至宝试破妖法,均因紫金幛威力太大,一个不能胜,水宫不保尚在其次;左近数百里的水族,连同水陆生灵,俱不免于伤害。正自为难,忽听江心上面本门传声,知道来了援乓,心中大喜!侧耳一听,正是王蕴华、齐令贤、孙宝玲等三人回转。   三人先在空中飞过,以为此行有了耽搁,众人当已走远;没想到向往金、焦江心水面下停留,过时也未细看。齐、孙二女忽然提议,欲往金、焦二山一游,蕴华心想:左右无事,不妨走走。正往回路下落,吴桐停舟水上,本在守候;发现三人遁光飞过,知道停舟之处地势隐僻,未被发现。正放剑光急追,三人已自回飞,彼此相见。吴桐禀知经过,随舟二童随说起主人被困,势正危急,立时前来。为恐误伤江上舟船人畜,先用传声,隔着千寻江水,向下询问。   清菬接到,忙用传声回答,说:“那妖人似恐造孽太大,特将邪法埋伏深水之下,主人更恐伤害生灵,暗有防备。就这样,仍恐破法时,江水受了巨震,发生江吼,引出灾害。下时,可将附近行舟用禁法逼开,不令驶近当地一带;等船退尽,四面设下禁制,再令吴桐在上防护。然后出其不意,下应上合,一举就要将妖人除去才好。”蕴华应诺,依言行事。   妖人看出对方法力高强,相持时久,情敌防备越严,休想如愿。彼此法力差不多高,向人所借的一件法宝,本能将水宫震成粉碎,制他死命;偏被双镜敌住,无法下压。如在水心上面爆发,立时发生江吼,骇浪如山;附近数百里内江船固然全被打沉,此时江水倒流,两岸也被冲塌,不知要伤多少生灵!以前便为投身左道,才致每况愈下,不为心上人所喜。就以情敌而论,以前也是同门好友;只为被逐师门之后,邪正异途,方始参商。再因争一女子,仇恨越深,乃有今日之事。   实则还是妖人自己嫉刻阴险,寻仇不已;对方遇事始终防御,从未有过报复,人品又好,难怪女的倾心于他。早想知难而退,女的偏又被妖人擒去,同被困了数十年。事前恰巧撞上,以为这是机会,于是暗中随去;隐藏妖窟以内,一同被困,为之防护,意欲借此见好。不料自己事前不肯出力相助,明知有难,不为解免;事后反倒将机就计,倚仗独门隐形之法往献殷勤。女的虽也感激,私心却被看破;出困以前,曾向自己明言点醒,对于情敌早有夙约,旧盟难昔,劝令死心。   不久女的便自行逃出,妖人方要追去,洞主忽然现身,说他也是爱那女的,遭其坚拒,因爱成仇。乃师苍虚老人法令素严,婚嫁虽所不禁,从来不许动强。本来无可如何,女的不合在最后一次相见时,为见他法力太高,心恐翻脸被擒,意图先发制人。骤出不意,几为所伤,才按师门“犯我者死”的戒条。虽将其困入地底,仍是不忍伤害。   本定还要多给她受点苦处,日前奉到乃师严命;说本门戒条是指“无故犯我”而言。   此事由强迫对方而起,并非无故,怎能怪人?语意大加斥责,立令放走。师命不敢不遵,但对自己暗中防护,以及女方坚拒经过均所深知。甚表同情,情愿助化,将情敌杀死,成全此事。除借至宝紫金幢外;并用法宝查照情敌动静,想好制胜之策,方始寻来。   妖人来时,曾与心上人相见.认怎劝说哀求,仍是片面相思,全无用处。照此行事,就算杀死仇敌,无非两败俱伤,事仍无望;一个弄巧成拙,或是为此伤害不少生灵,迟早均是杀身之祸。来前,已然照出仇敌元神不久复体,适见青气功候甚深,万一看出自己情虚,乘机夹攻,更是难敌。   方自胆怯,忽又想起心上人与情敌热爱情形,妖人重又愤火中烧,心中大怒。正想施展毒手,与之一拚,忽听泉眼地穴中情敌发话道:“师兄何苦执迷不悟?上面诸位道友,均是峨嵋派高明之十,以你我两人的功力,相差甚远;不过经我事前求说,未下杀手。你如利用邪法,只图一己之私,不惜伤害生灵,诸位道友绝不容你倒行逆施。适才我仗诸位道友所赐灵丹,加上我多年苦炼之功,元神侥幸复体,再有半个时辰,便可行动自如,回复原状。   “我虽不肯亲手与你为难,但是适才我由水镜中,看出诸位道友还有三个同伴,正往这里飞来,已到金山上空。法力深浅,我虽不知;以我观察,身边带有专制这类前古天河星砂、会合两间罡煞之气所炼成的法宝;分明你克星已到,大劫将临。   “并且舒仙子知你作此背信无义之事,乘我于危,想仗左道法宝迷惑她的心神,不怀好意。只为紫金幢厉害,下知我有诸位道友相助,恐我受害,她又无力与你相抗。得信以后。正好遇见步虚仙子萧十九妹;一面借了地的绿玉杖赶来应援。因你为人狠毒,惟恐无及,来前又请箫仙子代用法宝传来音书;令我万一抵敌不住,务要勉力支持,只守不攻,以便等她赶来见上一面。能敌更好,如不能敌,她便与我同死此劫,大约在这时便要赶到。   “你再不见机,就算飞遁神速,逃此杀身之祸,或是保得元神遁走,紫金幢便要失去——此是苍虚老人家传至宝,宝主人也决不肯与你干休。依我相劝,不如就此收兵,乘着恶迹未着以前,我向诸位道友求说,不令穷追,或者可能;否则你大祸临身,再后悔巳来不及了。”   妖人一听心上人对于情敌如此情厚,好容易由千灾百难中磨炼出来,眼看快成地仙;为了情敌,竟欲以身殉情,与之同死。想起以前经历,越发妒火中烧,不可遏止,厉声怒骂:“今日有你无我,贱婢不知好歹;既然这样,我豁出再转一劫,葬送多年修为功力,也决不容你二人相见。”话未说完,邪法早自发动。   妖人一面指挥法宝飞剑,与齐、彭、孙、李诸人拚斗;一面运用玄功,加增紫金幢威力,准备自将当空妖光云焰震破。敌人势必专注防御浩劫,不暇他顾;自己运用玄功变化,连同所带法宝冲破下面禁制,深入泉眼之内。乘着情敌元神刚要复体之际,能将其消灭更好;至不济,也将情敌法体震成粉碎,元神多少必受伤。然后冲出重围,收了紫金幢散布空中的罡煞之气逃走,日后再强迫心上人降顺。好在有人相助,不问是否心服,且先快意再说。   不料他这里正在开始施为,又听下面大声急呼:“你这毒手万下不得,此宝如为敌人所毁。尚且难于交代,况你自行震破?即便侥幸一时将我杀死,但是此举过于狠毒,休说宝主人决不干休,苍虚老人也决不容你活命。那时形神皆灭,连鬼都做不成了!”   当下面第一次发话时,原用水母门下传声之法,众人并未听出;及至妖人厉声喝骂,下面答话跟着远远传来,双方所说全都入耳,听得甚真。众人才知妖人怀恨情急,甘犯大恶,不惜引起浩劫,以图快意。本就愤怒,想要合力除他;再见妖人咬牙切齿,神情狞厉,状类疯狂;虽然早有防备,惟恐疏忽误事,各生戒心。再见当空妖光大盛,暗赤深紫色的火星生生不已,已自互相激撞;隐闻极繁密的雷火爆炸之声,彷佛千万巨炮,药信已燃,就要爆发情景。   众人全都愁急起来。清菬一面施展全力,会合众人上前夹攻;欲使妖人无暇他顾,减少他的凶威。一面传声,告知王蕴华等三人:“加紧防备,如见形势不妙,不等江上舟船退尽,便先下手。虽然不免伤人,到底要好得多。”话完,齐令贤、孙宝玲二女首先穿波而下,各施法宝飞剑上前助战。妖人来时,受了宝主人诰诫,不到万分紧急,不许发挥此宝威力;与敌相拚,更是大忌,并令立下重誓,方始交与。动手以后,清菬等见妖光云焰为双镜宝光挡住,不曾想到有此杀手,妖人方得抽空施为。及与情敌问答,阴谋被人发现,各以全力来攻,竟被闹了一个手忙脚乱。想照预计已难如愿,如不发挥全力,又恐不能收效。没奈何,只得一面奋力拚斗,仍想乘隙下手。经此一来,发难虽然稍慢,不如预计之甚,但那威力仍极猛烈。   就这晃眼之间,紫金幢妖光早被宝镜隔断,不能下压;晶幕上面大片江水已被妖光激荡,方圆十来里一段江心,已成真空。四外洪流,全被逼紧,江上面更是狂涛大作,骇山浪立,江声如雷,势甚惊人。如非王蕴华等三人先有防备,将上下流舟船全用禁法隔开定住,不令近前,必有多人送命无疑了。   蕴华见形势万分险恶,本就想要下手;及听传声招呼,立时应声发难,将太乙金鳞舟取出。先往江中一掷,然后飞身入水,化成一道梭舟形的金光,正往妖光之中冲去。   这时双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危机不容一瞬,眼看撞上。   就在万钧一发之间,忽听遥空中有人大喝道:“峨嵋道友且慢动手,待我收这紫金幢。”声音乍听极远,少说也在百里以外;等听“道友”两字,已然临近水宫之上。同时笼罩水宫的大片妖光云焰,倏地一闪而消,化为一溜紫色火星,穿波而上;再一闪,便自不见。   众人虽然转世不久,毕竟几生修积,见闻甚多。听出来人语声由远而近,势来如此神速和那口气;料知不是同道故交,也是本门有渊源的高明人物。清菬为恐收势不及,仗着太乙金鳞舟乃心灵相合之宝,闻声立即伸手一指,将其阻住,不令下落。一面留神查看时,妖人闻声立时面容惨变,妖光已先飞去。   蕴华原本惊觉,同时将宝收回;来人也自现身飞坠,由晶幕上穿下。见面未和众人说话,先指妖人骂道:“你这无耻败类,那日我在师兄座上,早看出你口是心非,未必守信,再三劝他慎重。他偏一时气惯,为你所愚,果然被我料中。只顾你行凶快意,不知此宝如若自行震破,固然我们仍可使其复原;这方圆千里内外生灵,焉有活路?你造孽受报,与人无干,我师兄岂不受你连累?适才我师父偶在定中无心发现,立时大怒,由青谷传声,令我来此收宝。   “我离此地虽然较近,也有数千里之遥;你已动手多时,恐赶不上,只得驾着干天罡气飞遁而来。老远望见你已艇而走险;稍缓须臾,或是敌人看出凶谋,合力夹攻,使你无从施展,滔天大祸立被激发,忙即传声阻止。到后才看出对方持有峨嵋至宝太乙金鳞舟;如若应付得宜,虽然不致造成大劫,江上波涛汹涌,至少也要经过百日才能复原。   舟旅全断,不能通行,还在其次;近处舟船,和两岸人民田畜,伤亡也不在少。   “我师兄为了妄动无明,已受严罚;再如毁宝伤人,师父必更难容。似你这等可恶,本不容你活命,只为师命难违,暂不与你一般见识。好在别人也不容你活命,由你自去受报罢。”   来人又朝众笑道:“家师命我转告诸位道友,代向令师致候。急须回山复命,无暇多领教了。”跟着将手一举,一道青光刺波而上,电一般闪了几闪,便即无踪。上面江水,本是奔腾澎湃,声如雷轰;青光过后,立即回复原状,和初来时所见上黄下青、晶明澄清景象一样。   妖人自从来人一到,将紫金幢收去,便似斗败了公难一般;一任对方数说,一言不发,虽仍与众相持,神情甚是沮丧。众人因知来人乃苍虚老人门下,惟恐多生枝节,又听口气,似对妖人厌恶;疑有后文,未向妖人进逼。及至来人一走,妖人因受众人法宝飞剑围困,知难脱身,忽然咬牙切齿厉声咒骂。本想施展玄功,就势兵解,将元神逃去;又恐敌人法宝厉害,已结成一片光网,笼罩全身;一个不巧,便要闹得形神俱灭。空自急怒交加,悔恨失策,无可如何。生路一断,越发恨极情敌,一面施展全力,在光网中左冲右突,口中依然喝骂不休。   众人因他仙前屡下毒手,为求快意,不惜造成大劫,祸害生灵;不约而同,全想将他除掉。紫金幢和来人一去,众人无了顾忌,立以全力攻进,将妖人围了个风水不漏。   本来早可成功,只为妖人功力颇高,法宝也颇神妙;清菬和齐良一向持重,如运用了太乙金鳞舟,或威力太大,又在江心水底之下,既恐波及江中生灵,又恐震破水墙晶幕;王蕴华几次想用,均吃二人暗用传声止住。意欲将妖人获身宝光先行破去,然后下手除害。   妖人自知无幸,方在进退两难,忽听下面情敌传声说道:“你不听良言,果然自寻死路,我此时正当元神复体紧要关头;如知悔过,只要稍迟片刻,我便代你向诸位道友求情,放你逃生。如其因你先前行事狠毒,志在诛邪;我也必定拚耗元气,受点苦难,助你逃出罗网,你意如何?”   妖人间言越发暴怒,咆哮如雷,厉磬喝道:“我与你势不两立,少说废话。来时不合心软,以为与你虽有深仇大恨,生灵无辜;上来只想杀你师徒报仇,未下毒手。我如一到便用法宝发难,将你连人带巢穴一起震碎,骤出不意,纵然约有救兵埋伏,济得甚事?该当数尽,还有何说!实不相瞒,休看你肯作好人,我并不领情。你明是向贱婢卖好,以示你的大量,我偏不肯上套。说逃则逃,不说逃,便全交给你;拚着毁灭形神,也让贱婢日后想起,是否问心得过?万一我能逃走,日后再遇,也必与你同归于尽,决不容你活命。”   众人听出主人颇有放他之意,方想这类凶顽成性的妖邪,如容逃走,必是将来后患,正在加紧施为;忽见泉眼深穴中,冲起一幢银光,当中里着主人。一出现,便朝众人说道:“并非贫道有什么私意,这厮为了舒仙子心性温厚,有了恶行更难近身,故此身在左道门下多年,人虽凶暴,恶迹不多。这次实是报仇心切,甘犯天谴;所幸浩劫并未造成。望乞诸位道友酌情宽免,网开一面;使贫道少尽同门之谊,更拜大德于无穷了。”   说罢,便拜了下去。   彭勃性刚嫉恶,知道齐、李二人重情面软,闻言大不谓然。首先正色答道:“道友请起,修道人扶善诛邪,不容偏私。这厮如此凶横残暴,逃走以后定必重炼邪法,为害生灵;再者也是道友一个隐患,如何可以容他逃生?法体新复,请归静养,等愚弟兄除此极恶穷凶,再相见罢。”   妖人口中虽说大话,毕竟当这生死存亡关头,终是惜命;自从情敌出现,向众求说,不由色厉内荏,心生希翼。及听彭勃这等说法,众人也各增加威力夹攻;主人因见彭勃义正词严,声色俱厉,已然面带愧容,未再开口。断定生机已绝,怒吼一声“罢了”,刚把护身宝光往外暴长,待以全力向左侧宝光较弱之处冲去,试作万一之想。   不料孙毓桐早防他有此一着,因见妖人护身宝光强烈,又擅玄功变化,打好欲擒先纵的主意;暗告孙同康,先不使用宝镜。表面各用飞剑随众合围,却在暗中准备,故意示弱;等妖人冒险来冲,再将双镜合璧,突然发难。一面由孙同康用宝镜将其消灭,以便举成功。不料彭勃夫妻痛恨妖人见这一面飞剑宝光稍弱,从旁加功防御;毓桐惟恐妖人警觉,心想这样装得更像,虽然多延一点时候,妖人受逼太甚,逃走之心更切,反而容易上当。方自奋心,想用传声告知彭氏夫妻,令将宝光稍撤;蕴华已然省悟,刚把势子略缓。   妖人看出孙氏夫妻这一面,剑光较弱,以为机不可失,立即向前猛冲。光网略一分合之间,猛瞥见两股金红光华合成一道长虹,突然迎头射到,身子立被里紧,身子宝光首先减低。同时,内一敌人又飞起一道青色精光,直射过来;如非事太艰险,戒备周密,豁出毁损两件心爱至宝,将其敌住,即此已无幸理。就这样,孙同康所用“太乙分光铲”   乃古仙人留赐的天府奇珍,威力绝大。精光射处,妖人用来脱身的两件法宝竟被冲破一件,另一件也自危急;身子被镜光里紧,眼见宝光一灭,形神均不能保。   正自胆寒心悸,情敌忽然急呼:“诸位道友开恩。”声随人起,化成一片银霞,竟往镜光之内冲来;知其拚耗多年功力,犯险相救。妖人想起寻仇多年,对方从来不曾计较,当此危机一发之间,反而以德报怨,不由天良发现,大为感动。又知众敌人愤他凶残,必欲置之于死,情敌空自受伤,并救不了自己。刚喝:“此我运数将终,我对你仇怨已消,平白犯险受伤作甚?”话未说完,银霞已然冲入镜光之中。   毓桐夫妻这双宝镜,早按本门传练得心灵相合,可以随意应用,生杀由心。及见主人冒险来救情敌,自不肯使其受伤,但想使妖人稍知愧悔,故意将其里住,却不令两情敌合在一起。及听得妖人这等说法,毓桐方喝:“你这厮居然也有天良发现之时。”话未说完,猛听“波”的一声,一道翠虹突然由侧飞来,直冲镜光之中。   众人一见翠虹正而不邪,事出仓卒,略一回顾分神;翠虹已将妖人里住一团,飞出镜光之外。紧跟着,面前现出一个美艳如仙的宫装少女,向众人礼拜道:“妹子舒芸,只为夙世情孽,惹出许多烦恼。现有罗老前辈一信,请诸位道友同看,高抬贵手;愚夫妇和茹师兄,俱都感恩不尽了。”   众人见那少女生得容光照人,丰神绝世,连毓桐那样平日自负丽质天生、楚腰一掬的人,也自愧弗如;对方词色又是那么谦和。次娴等三人惺惺相惜,先自喜爱;知她来为妖人说情,又持有金姥姥罗紫烟的信。见妖人虽被救去,仍在翠虹宝光笼罩之下,并未纵其逃走,料有缘故。   次娴忙令众人各收法宝飞剑,还礼接信,一同开看。上写:   “此是夙孽纠缠,已历多世。妖人茹黄沙本非恶质,只为一念之差,投身左道,习与性成;自恃邪法,顿殊前因,所犯多是无心之恶。但他前两生修积颇厚,所习邪法乃独门传授,颇具神通。此次被困,由于一时疏忽;惟恐苍虚老人要制他的死命,只顾心寒胆怯,忘了众人厉害。内中清菬夫妇和孙同康又各持有专克制他的法宝,不早见机乘隙逃遁,被困已自无及;今生造孽虽也不少,自有他的报应。念其前生曾在水母门下积有善功,不妨看在主人夫妇情面,宽其一死。   “还有此人天性强傲,无德不报。此去西洞庭斗法,对方有一妖僧炼就神魔,最难除去;留下固是大害,如若杀死,定必附身为祟。只有此人囊中一件异宝,虽非众人法宝之敌,却是专戮妖僧元神的克星。只须释放之后,照书行事,便可以毒攻毒,此人也得减消好些罪孽,三全其美……”等语。   刚刚看完,金光一闪,信便化去。侧顾妖人间在翠虹环绕之中,一丝空隙俱无,却不带有想逃神情:人也回复了一个美少年,长身玉立,貌相清秀;比主人身材稍为高瘦。   自从舒芸一来,看了一眼,长叹了一声;便自低头,不再言动。主人也早走了过来,满面愧喜之容。   清菬便对舒芸笑道:“愚弟兄本来不知细底,因见贵友过于凶残,奉命行道,除恶务尽;所以主人先前再四劝阻,为之解免,惟恐贻害,均未敢于应命。既有罗老前辈仙示。只请贵友从此改邪归正便了。”舒芸闻言,便与主人一同喜谢。随一招,将绿手玉杖所化翠虹收了回来。   茹黄沙脱身并不逃走,反到走了过来朝众施礼,苦笑道:“我今日如梦初醒。想是峨嵋门下高弟,自知旁门左道,不敢附于交末,诸位道友姓名可能见示么?”   众人见他神态安详,彬彬儒雅,与方才残暴凶狂之状判若两人;想起金姥姥书中之言,同声说道:“道友只能勇于改过,订交何妨!无须太谦,同往亭内畅谈何如?”   茹黄沙又苦笑道:“诸位道友虽然不弃丑恶,我总自愧形秽;再加罪深孽重,也须解脱。此去尚有急事,只请立谈片刻,见示姓名来意,于愿已足。”众人便照仙示所说告知。   茹黄沙一听说起西洞庭斗法之事,面上似有喜容,忽又微叹了一声,答道:“我来时,曾闻西洞庭有不少左道中人前往。不料对敌的竟是诸位道友,这就莫怪他们要大举了。”说罢,转脸朝着舒芸慨然说道:“我随你一同被困多年,虽是私心自利,终由爱你所致。难得我在危急之中,你竟往返数万里,求人书信,来此解救,总算尚有故剑之情。我问心己想得过,此后再不寻你二人作梗,望你二人神仙美眷,地久天长。我不久便须转世,此后永无相见之日;请自珍重,善事新人,我告辞了。”说罢,手向众人一举,便纵遁光穿波而上,仰望已不见踪迹。   众人见他自从出困,主人几次想要和他说话,均故作不知,把头偏向一旁,始终未理,知是痛心己极。次娴笑道:“这位道友风度颇好,法力又高,我们如不仗着师传至宝,真非对手。看他去时神情,恐对舒道友余情还未断呢!”主人夫妇随请众人入亭落坐。   舒芸叹道:“论他当初曾和我们同门至契,只为夙孽牵缠;而妹子与主人也是情孽深重,难于解免,并还订有盟约,不可解脱。否则早证仙业,那有今日之事!现在虽然孽满难消,破镜重圆,至多修到地仙而止。可见女人祸水,连神仙也所不免呢!   “孙姊姊看得并不算差,不过此人一向自私;他和外子对我同是钟情,他却遇事自私,表面宽和,量最狭小,用情也并不专。自归左道,更与一般妖妇淫娃来往;妹子便无前生盟约,也不会与之同修仙业的。休看他行时神气,彷佛隐痛甚深,实则一半出于妒念;事过情迁,也就淡望。何况劫后余生,已知厉害,他又心高好胜,专重外场。今蒙诸位道友宽他一死,自觉丢人太甚,所以坚问来踪去迹,想为诸位道友稍效微劳,以为遮羞之计。   “此人对友素血情义,西洞庭之事,他早已知道;凑巧对方还约得他,均未可知。   他和妖僧本有夙嫌,一向自称独往独来,顺昌逆亡,以己意喜怒为好恶;谁和他好帮谁,到时他必倒弋相向,还有许多说词。罗老前辈所说以毒攻毒之言,便是指此。以他最前生为人颇好,功力颇深;不知怎的,转世之后,受一妖妇引诱,投入左道,便迷了本性,闹得这等样子。这次转劫,如非愚夫妇想起旧情,不忍坐视灭亡,恐怕还难如愿呢!”   说时,江霞率了残余诸道童,已把酒筵备好,请众入座。   彭勃道;“想起这厮,适才毁损水宫灵境,残杀无辜情景,依我心思,真不容他逃命呢!”   主人答道:“彭道友,今日遭劫诸弟子早该兵解,只他们见先前转世两同门曾受不少苦难,俱都胆小,又舍不得离开我;结局大难临身,仍难避免。否则家师仙示早发现半日,或是早知灵丹神效,今日可以复体重生,也不致死得那多。事后开看家师留赐的仙示,所开名单一个不差,可见定数难移。而他所杀诸弟子,来生也必有孽报,因果循环,且够他受哩!”   众人饮宴谈笑了一阵,一算时日,快到斗法之期;次娴还想溯江而下,重寻旧游之地,并往苏州故居和江阴等地访看几家故人子孙,便和主人说了,同起告辞。   主人挽留不住,只得吩咐门人,传语吴桐把江船开入水宫,并说:“当地本是昔年水遁路过,发现水中山谷灵秀,景物甚佳,又是江流发源之地。一时乘兴,辟此别居;并由谷口起,移植好些水生的琪花琼树,和珊瑚之类。一切多出人工,现为仇人所毁,大半残破;幸仗同道友好之力,夫妻团圆。此后便拟带同门人,重返东海故居,也不想作什天仙;只在海底同修,略享清福。特命门人,援救海中失事舟船,即以报恩”等语。   说完,船己开进宫来,男女主人亲送上船,一直送出老远;众人再三推谢,方率门人辞别。   次娴见江霞行时,眼望着自己甚是依恋,笑对她道:“你不久便成气候,与人无殊。   异日有暇,不妨禀明师父,往我洞天庄游玩。回去好自修炼罢!”江霞垂泪应命,自随师父回去不提。   众人因在水宫日久,估计前遇贵人没法寻找,许久未见江上景物,便把船升出江面,并问蕴华救人之事。才知此行事颇顺手,一到便将人救出;刚要起身,仇敌也自警觉,随后追来。因守清菬行时之戒,不曾回身迎敌,正驾太乙金鳞丹往回路飞遁,忽遇先前同门——三英中的余英男,由幻波池往东天目访友,遇见青城派的同辈女仙虞南绮,和武当七女中的姑射仙林绿华迎头拦住,杀退敌人,强拉到东天目千尺幢,访看南绮同门。   狄家姊弟刚刚到达,便接峨嵋师长飞书,仍将所救的人,连同齐、孙二女,带往峨嵋听训。虞、林二女,知道凝碧仙府,近年各长老大道将成,日常闭关清修。休说外人,连本门弟子,不奉命也轻易不能拜见。难得有此机会,又是妙一夫人飞书来召,正好乘机拜见,重寻旧游,也同了去。   到后,只见着妙一夫人和值年师长白云大师,除将所救的人另为引进到别位仙长门下外;先命留洞值班女弟子裘芷仙、云紫绡,陪了来客,去往灵柱仙馆款待游玩。随即谈起西洞庭斗法之后,五友全家团员,便应同返洞天庄修炼五年,再率门人子女,轮流出山修积;不久还有人寻来,去留任便,只等积完外功,便可成道。   为了各位师长现在参修仙业,门人见面时少,掌教夫人和白云大师,偶然行法查看各地门人功夫。看出蕴华等三人救人遇友之事,因五友夫妇历劫多生,心坚金石;所生子女,多是灵慧孝友,甚为磷爱。又知齐、李诸人还在水宫,不便离开。恰有闲暇,便将蕴华等飞书召去,亲加传授,指示机宜。并令三人留居仙府,俟将所传学成再走,以便传授齐、李诸人。对于齐令贤尤为期爱,颇多奖勉,孙宝玲也同沐恩施。行时,赐了各种灵丹,又将南海紫云宫新近呈献的大小仙剑,单双四十三口,一并转赐;令交清菬,将来分赐有根气的门人子女,以为外出行道之用。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    第八回 小结全文 群丑悉歼霹雳火 情联五友 归舟同隐洞天庄     话说众人听完俱都大喜,随即望空拜谢师恩。蕴华取出仙剑一看,最长的才得尺许,单剑只得九枝;双剑还有三五口作一套的,长仅三两寸,形如玩具。看去全是寒辉闪闪,奇亮如电,五光十色,耀眼生花;知是紫云宫中仙兵神铁,会合海底肺中太白精金之气,合炼而成。清菬惟恐炫露,忙命收起,仍交蕴华藏好,只取一枝单剑,赐与吴桐,令归后船,便向前途进发。   本意先往江阴访友,船近靖江,次娴提议将船傍着北岸,缓缓前行,留下一人和门人守在船上,余人分头上岸,随意游行,顺便积修一点外功,无须等在船上,只自己和王蕴华去往对岸江阴访看友家子孙。清菬笑道:“你的意思,分明不要我去。我代你们看船,如何?”次娴笑道:“我并非不要你去,为你这人忠厚得可怜,虽然修道多年,仍是那么粘滞,我都代办,还不好么?”清菬微笑未答。   毓桐猛然想起一事,知道清菬对众兄盟友最是情厚,大家能有今日成就,全由他一人苦心孤诣,百折不回,才告成功。平日相对,无话不谈;只有一事,除他爱妻次娴外,仅蕴华稍知底细。但是三人当众绝口不提,蕴华也极守口,连对丈夫彭勃均未说过。自己为了好奇,前向次娴探询多次,均被婉言谢绝——说已答应清菬,不肯泄露;蕴华还是昔年同住江南,对方向其吐露,才得知道大概,恕难奉告等语。心料江阴之行,多半又是为了此人,故与蕴华同去。自己不便随往,便朝爱女宝玲微一努嘴。次娴先已觉查,笑道:“弟妹无须如此,早晚自会知道;不过事情未定,难于奉告便了。”   毓桐乘机说道:“这个闷葫芦,已历三世,我已闷了多年了。你只说一句,三哥向无不可告人之事,为何这等守秘?莫非以三哥的为人,和你夫妻恩爱,又隔了这多年,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次娴笑道:“此时还是难于奉告,便二嫂同去,也只为我暗助;到了地头,仍要分手,详情并不知悉。等西洞庭斗法事完,回山时节,说与不说,就能定了。”   毓桐气道:“照此说来,能否吐口,还不一定呢!你是我的三嫂,又是我二姊;连这点事都屡问不说,我也不再问了。”次娴知她仍是前生小性,便不再说,自和蕴华起身先行;乘着天明以前,往隔江对岸飞去。   孙宝玲先见母亲示意,便留了心,次娴一走,故意朝齐令贤道:“大姊,对岸山容甚好,我们同往一游如何?”令贤本想随侍父亲同游,方一沉吟,齐良笑道:“我们今日原定由此分途游玩,随意积点外功;等你三婶事完,再绕往苏州,转入太湖,也就到日子了,你和宝玲一同去罢。我和你彭叔父也想就便飞往福山,访查前生老友踪迹呢!”   令贤只得应了。当下除清菬留守外,孙氏夫妻和斋、彭二人各走一路。   毓桐因被次娴看破心意,只当二女真去游山,也未在意。又因当地离浙江近,反正还有数日耽搁,便和丈夫商量,同往西湖诸山一游,孙同康自无话说。一会,众人相继飞走。   齐、孙二女先行,本意两位婶娘刚走,所去必是江阴城内,可能赶上。那知追到对岸,四望晨光未吐,只东方略现一痕曙色;江面上大雾迷茫,对岸舟船,已看不见。先往城内人家分途寻找。初意此时有雾,天还未亮,婶娘们如往人家访友,也就刚到;双方乍见,必有灯光人语透露;城又不大,飞行神速,只要贴着屋脊,掩下遁光,静悄悄飞行过去,多少总能看出一点形迹。那知找遍城内,又去城府人家村舍找了一遍,均未找见。天已大亮,只是日头为浮云所遮,天色甚是阴晦。   令贤早已问知来意,久寻不见,便把宝玲拉向无人之处,说道:“这里人民富庶,城外不比城内,村镇甚多,如何找法?三婶此行不愿人知,事必隐秘,焉知不是声东击西,另有去处;否则先后相隔,只几句话的工夫,怎么也能追上,怎会不见?我想对方如是故人子孙,决不会在天明以前上门,这等人烟稠密的鱼米之乡,对方如是修道之士,怎会居此?莫是故意遮人耳目,另有地方罢?”   宝玲道:“这话果然有理,我们上当了。不过所寻的人,必在附近不远。听说前面便是黄山,风景似乎还好,又临大江,我们前往一寻如何?”令贤应了。   那黄山在江阴城北长江南岸,在于狼、福二山之侧;虽非安徽黄山之比,地势却其形胜,为兵家必争之地。又以屹峙江干,长江如匹练环绕其下;每当春秋佳日,遥望江上帆樯往来,长波浩森,极目无涯。人家城郭,多在烟树之中,平畴沃野,到处青碧。   入晚,万众灯火灿若繁星。再当月白风清之夜,登临其上,上面是勇空滞雾,素月流光;下面是渔火明减,江流千里。天水相涵,明辉如画,真成了一个玻璃世界。等到斗横参移,白月初坠,红日金轮又自东方天际涌将出来。红光万道,与水上下;跳掷了一阵:忽然离水而起,明霞散绮,晴彩浮空,江面上早闪起了亿万金鳞,更是壮丽非常。   二女到时,见山上种着不少花树,也有人家庙宇;心想三婶所寻的人决非庸流,所居当必幽静,不会与这些俗人住在一起,上来先往风景清幽僻静之处寻找。那知山本不大,又离城镇江边颇近,山上更有几座大庙,香客游人往来不绝。远看风景甚好,这一临近,二女累生修为,见惯仙山灵境,自然看他不上。加以游人甚多,见二女长得那等美秀,年纪又轻,言笑自如,不作世俗儿女之态;俱觉新奇,互相指点注目。   二女本甚讨厌,及至走到山顶,俯视长江横亘足下,江流浩浩,一泻千里,颇为壮观。只是天色阴晦,遥望隔江靖江县城烟笼雾的,已然看不甚真,颇有下雨之兆。方自指点烟波,互相笑谈,打算稍为观览,再去寻人;忽见身侧不远,右一獐头鼠目的少年,由山石后面掩来,神情甚是鬼祟。二女先在半山,便见此人尾随身后,后在人丛中走失,这时见他又由后而绕来,不禁有气,当时就要发作。   那少年名叫侯文,是个花花公子,仗着财势,横行当地。性喜渔色,家中养有不少打手,自己也会一点武功。先在半山听下人说,有两个美貌少女,年只十五六岁;未带从人,来此游山,赶去一看,惊为天人。当时本想下手,因见二女气度高华,衣服也极清丽,不似寻常民女;心疑路过贵官之女,未敢冒失。一面命人去往江边打听过往官眷,有无儿女在内;一面暗中布置党羽,亲自尾随。到了山顶,见二女言动天真,丰神美秀,直与画上仙女相似,越发心醉。一时色胆包身,不知晦星照命,妄想绕到二女身前查听来历;只不是什么大来颈,立时抢走。   人未近前,已被发现,二女见他穿著华美,一脸邪气,又是那等鬼祟神情,知非好人。孙宝玲性最疾恶,刚对令贤说:“姊姊你看这厮鬼头鬼脑,跟在我们后面,想找死么?”   令贤本已发现驮现对是个恶少,以前有过经历,知道自己貌美,容易惹事;前往湖湘行道,为此曾伤多人。后来小仙侠威名远震,传递民间,方始无人敢于生事。心料对方乃财势人家狗子,同行必有党羽,近日父亲诰诫,对寻常恶人,如非真个凶人,不可妄杀;本心只想略加惩治,便即离去。及至用目四顾,忽然发现右侧不远老松之下,坐着一个肥头大耳、袒胸赤足矮胖和尚,笑嘻嘻瞇缝着一双细眼,望着自己。因先上时未见,突然出现,心中一动,便留了神。听出宝玲快要发难,方要阻止,告以和尚来势可疑。   侯文那知厉害?一听对方骂他,立时乘机凑近前去,假装发怒喝道:“你们那里来的女子,为何无故骂人?家住何处;决说出来,你侯大爷不是好惹的。”说时,把手一挥。随从党羽已早掩到二女身后,闻声一齐赶过,同声大喝:“这是侯镇台的少大人,竟敢出言无礼!快随我们少大人回去,陪个礼儿,还有你的好处。否则当场打死,丢在江中喂鱼。”   宝玲见狗子同了十几个壮汉,围着自己指手喝骂,声势汹汹,两次想要动手,均被令贤止住,本就难于忍耐。侯文也不想想对方两个少女,被这多人围住威吓,神色自若,一点不怕;如其好惹,岂是这等神气?一时色欲朦心,笑说:“小姑娘,随我到家,包你享受不尽。”口说着话,伸手便拉。满拟这样美秀少女,还不是笼中之鸟;不料手才一伸,内中一个少女忽然秀眉微扬,娇叱:“狗贼敢尔!”说时,把手一扬。侯文手还未到二女身中,猛觉一股极大的力量照手打下;宛如刀斧猛劈,右手立断,其痛彻骨。   “嗳呀”一声,当时痛晕过去。   旁立打手见少女骂了一句,将手微扬,并未沾身,狗子便倒地,还不知道受伤;过去想扶,人已晕死,右膀也齐腕断落,鲜血直流。当时一阵大乱,纷纷喝骂,朝前扑去。   令贤恐宝玲又伤多人,口喝:“玲妹,这般无知狗党不直计较,稍微警戒已足,我们去罢。”说时,一面拦住宝玲,一面伸手一挥。   那伙打手,除有两个,正扶狗子,忙着包扎伤处,未上前外;下余十六七个,正在纷纷喝打。猛觉一股劲力疾风迎面撞到,力猛异常,再也立脚不住,纷纷翻身跌倒在地。   内有几个护院武师还想纵起,取出兵器,再试一下。还未上前,令贤己戟指叱道:“无知狗贼瞎了眼睛,我姊妹要杀你们,易如反掌,当真要作死么?归告狗子,从此悔过还可免死;再似今日这等行为,必用飞剑取他首级。你如不信,且看这一个榜样。”   说时,众打手武师本在二次前扑,先给宝玲扬手一挥,又被罡风撞退;几度受伤,才知厉害,不敢再上。无如狗子是众人的衣食父母,受此重伤,回去如何交代?不得不拚。   众打手正在进退两难,令贤把话说完,扬手便是一道白光,飞向对面大树之上。雷闪也似,略一掣动,只听一片喀吱之声响过,白光飞回。再看那株浓荫密茂的大槐,枝柯尽折,纷纷下坠,成了一个光干。白光飞回时,扫向一块丈许大的崖石之上;又是“叉”的一声,裂成两半。经此一来,众人全被镇住,纷纷跪拜地上,齐喊:“仙人饶命”。狗子也自痛醒过来,见随带打手跪了一地,刚怒吼了一声:“狗丫头!”宝玲怒喝道:“这小狗贼,仍然留他不得。”令贤想拦,一道青光已朝侯文飞去。   狗子骂时,身畔同党本在附耳急劝:“此是剑侠,不可冒犯。”话未说完,青光已电驰飞到,方知厉害。本来非死不可,幸而令贤不愿杀人,扬手一道白光将青光挡往,狗子才未伤命。就这样,头发已被扫去好些,连左耳也削去了一半。当时吓得心魂皆震,不顾疼痛,跪扑在地。哭喊:“仙姑饶命,下次不敢。”   二女正要发话,微闻右侧有人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是好的,可去上方山寻我。”令贤心细,先见树下和尚始终旁观未动,心想许是原来在此,又未看出别的异处;忙着拦劝宝玲,并未十分在意。闻言连忙回顾,和尚仍坐树下,白影一闪,忽然不见,料知不是易与。自己踪迹已然泄露,二位婶娘如在当地,见此情势,定必赶来阻止,分明不在此地。忙拉了一下宝玲,向侯文喝道:“我姊妹专杀恶人,今日大大便宜了你。”   说罢,为防连累好人,故显灵迹,双双把手一扬,各纵起一道遁光;长虹经天,破空飞去。飞出数十里,再隐形赶回船去。二女本意为那和尚可疑,想向清菬请教:上方山有无此人?本领如同?及至飞到船上一看,清菬已他往;只吴桐同了新收门人陆霆,在前船上缓绶驾舟而行,说笑正欢。令贤便问道:“吴师兄,三叔父呢?”吴桐笑答:   “师父刚走,行时命我缓缓驾舟前进,往苏州绕去,他要访一老友,未说去处。二位姊妹怎会这时回来,可有事么?”   二女随把前事一说,吴桐惊道:“前听王微师兄说,上方山镜波寺,自从无名禅师师徒减度之后,改由七指禅师接掌,不久也都他去。再接此寺的,虽是一位高僧,但是无甚法力,怎会有这和尚?照你所说,他走时人影一晃,不见神气;颇似二师伯去年在天台山所遇妖僧雪弥陀空晓。如是此人,师妹最好先不理他,等师父和二师伯回船,商量之后再去。”   令贤闻言,还不怎样,宝玲最是心高好胜。因忿妖僧狂妄,自恃隐形神妙,近得了一件防身法宝,便和令贤说:“我们以前纵横于三湘洞庭一带,也曾遇到不少强敌,俱都无事;如何有人当面叫阵,不敢前往?”令贤虽较谨细,一则年轻气盛;又想这次峨嵋拜谒师祖妙一夫人,曾说自己仙福甚厚,以后到处逢凶化吉,何况身有至宝,邪法无奈我何。深知宝玲脾气,说到便做,劝必不听,立时应诺,决计先往一探。   吴桐乃清菬相随两世的爱徒,重返师门才只年余。深知妖僧厉害,二女胆大任性,恐有疏失;自己法力尚未复原,刚得到一口飞剑,无力同往。再说船中又须留守,再三劝阻。   令贤知他对于师长同门,和大师兄王征一样,最是忠义。便对他说:“身有至宝防护,此去不过先行窥探虚实,决不妄动。如有不测,昨夜行时三叔定有预示。我想三婶江阴访友,乃是托词,踪迹必在吴门旧居一带。为防被人发觉,也许江阴有什么故人之后,就便看望,略说即行,所以找她不见。三叔命你将船开往苏州,必与三婶此行有关。   反正顺路,我们相机行事便了。”吴桐劝她不听,无可奈何。   二女随即飞走。到了上方山,意欲先往镜波寺礼佛,参拜无名禅师师徒灵塔,就便向寺僧打听:山中有无这样和尚,是否妖僧空晓?等寻到寺中一间,住持是个苦行僧,已然闭关多年;下余和尚多是庸僧,只知诵径礼佛。又见二女是两个小姑娘,一问三不知。   二女赌气,正往外走;忽听乡民议论,五通神祠今日庙会,甚是热闹。二女问一村妇打听,有无这样一个大肚子的矮胖和尚?   村妇答说:“你问的就是山后茅篷住的怪和尚么?方才还有人在五通祠见他为人治病呢!这和尚脾气古怪,无事求他,任人打骂恶闹,从不计较;你若有病求他,便要装腔,和人讨厌。尤其是年轻妇女,他什么怪事,都做得出来,有时还要向来人身上乱摸。   如说忍受他的啰嗦,他随便给点药,病人当时就好;否则休想活命,本来轻病也变成了重病。   “你姊妹这样年轻美貌,怎好自去寻他?自家有病,不必说了;要为家中大小求药,最好回去教他自来,以免害羞生气。一个不好,自吃他的亏,人还活不成功,岂不冤枉?   那和尚如非有这种怪脾气,找他冶病的更多了。”   二女听出妖僧雪弥陀空晓品性不端,喜欢调戏妇女,越发有气。辞了民妇,便往五通祠走去。五通祠本是淫祠,因为官府严禁,山脚原庙早毁;庙祝不舍财路,将庙改建在近山凹以内,愚民无知,香火甚盛。   二女到时,太阳已快落山,香客游人正结伴归去;三三五五,穿行于桃林松径之间,斜阳影里,看去别具一种悠闲之景,与闹市所见人多不同。宝玲方说:“你看这里人多,就不讨厌…”忽听道旁土坡上有人说道:“这两雏儿那里来的,如此好法?”另一个道:   “莫非就是师父所说那两个女娃罢?”二女回头一看,石坡上坐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和尚,似在谈论自己。   令贤见游人尚未走净,忙把宝玲一拉,不令近前,同往前路走去。走入松林深处,回顾无人,忙将身形隐起,悄告宝玲道:“我看这两个虽似妖僧徒弟,路上人多,不宜动手。你我隐身前往,便可听出些什么,免惊俗人耳目。”刚一回头,便见两小和尚东张西望走来,似在寻找自己。便尾随下去,暗中查听。大意是说:   “乃师黄山回来,料知二女必要寻他,特命二徒在山坡上守伺,如见人来,速回报信。见了二女,方自生疑,人忽不见。因乃师每日此时必有一个时辰打坐,为防敌人赶来乘机下手;只管防护严密,仍有顾忌。便无二女之约,每日也命门徒分班暸望,见有警兆,立即报信。另一个相随多年的大徒弟,便自准备迎敌,一面发动埋伏与来人相持;只一挨过酉时,入定回醒,便不妨事。否则,乃师打坐时,法力全失,休说道术之士,便是常人也能制他死命。”   二女听了,好生奇怪。妖徒随又谈起:“乃师今早归途,曾为两少妇所伤,对方好似峨嵋派剑侠,地在七里山塘一带。”宝玲心疑所遇是王、李二伯母,两次想将妖徒擒住无人之处拷问,均被令贤止住。一同尾随到了后山顶上,二妖徒行经两株老松之下,忽然不见。跟将过去一看,松后是一崖洞;洞前搭着一个茅篷,内中坐着一个和尚,好似今晨所见。只是面容如死,神态甚是端严,毫无邪气;也未设有什么埋伏禁制,除二妖徒忽然失踪外别无异处。   二女虽然天性疾恶,行事却不冒失,峨嵋派教规又严,最忌妄杀。见此情势,出于意料,又不知对方是否雪弥陀空晓?喝问了两声,未听回答。令贤再仔细一看,见那和尚禅功甚深,一点不像妖邪一流,心更奇怪。试将飞剑放出试探,心想照着途中所闻,何等厉害,怎会毫无防备?连防守妖徒也都不见,不可造次。打算将先前隐遁的妖徒寻到,问明细底相机行事。   忽听哈哈一笑,甚是耳熟。循声一看,左侧石坡上,坐着一个大肚白胖和尚,正是黄山所遇妖僧,手指二女笑道:“小姑娘来寻我么?胆子不小,可知我雪弥陀的厉害?”   二女闻言大怒,扬手一道剑光飞将出去,空晓又是白影一晃,人便不见。回看篷内和尚仍在打坐,貌相身材与空晓完全一样,只面无血色,有类死人;偏生神仪内莹,明是有道高僧。再用法宝试探,也无反应,似未觉查神气。心想方才所见如是妖僧元神,本身法体断无不顾之理,如何不来救护?始终看不出是一是二,只得重又退了出来。   刚一离开,妖僧空晓又在左近发话现形;令贤心细,见对方先后相遇,始终盘膝而坐,身子从未动过。逃时,人影由浓而没,立时隐去,十分神速,飞剑竟没他快。因对方已然自道名姓,杀之无亏;一照面;便将飞剑法宝一起夹攻,妖僧仍是一闪不见。   似这样接连几次,天已黄昏月上,最末一次,妖僧忽然出手相抗。先由身前飞起一圈白光,将二女飞剑法宝敌住;本身仍是打坐形态,往篷内飞进,白光也自撤去。再随到篷内一看,一条白影正往和尚身上合去,一闪不见。这才断定,两下一体。口中喝骂,待指飞剑上前,忽听本门传声说道:“贤侄女不要理他,各自速退,等他追来你再说。   我是你五叔父,隐形在外。”   二女一听,知是五友中的智囊郝子美;心中大喜,忙同退出。果见林外有一猴头猴脑、矮小精瘦的少年,正往来路山峡飞去;将要追赶,人形已隐。又听传声说道:“我在西洞庭有事抽空来此,今日无须相见。你三叔母他们现在灵岩山侧老友家内,事完不妨往寻。这秃驴有事求你,上来不论好说歹说,先莫理他;非等苦求,献出他全副家当,不要依他。如用邪法、异宝拦阻,只往前冲,不可伤他元神。”底下语声便断,二女立照所说行事。   令贤故意说道:“这和尚定力甚深,就是恶人,料已改邪归正。我姊妹与人为善,不值与他计较,走罢。”边说,边往下走。刚走出不远,忽见空晓现身喝道:“你两姊妹,今日来得去不得了。”   二女儿空晓拦住去路,因得高人指点,也不发怒。宝玲冷笑道:“秃驴鬼计已被我姊妹看破,休想如愿。有本领只管施展出来,胜则为强,不必多言。”   空晓闻言,竟似吃惊,略一寻思,忽然怒喝:“无知贱婢,你佛爷功行已将圆满,我的短处只有那具肉体法身,我已设有佛法防卫。你们飞剑一进我身,立即被擒,量你不敢。此时我以元神应敌,任多厉害的法宝、飞剑,休想伤我分毫。”随说,扬手又是一圈白光先将身子护住,跟着又有二道蓝光飞出。两女各用飞剑敌住,只不理他;空晓好似不敌,回身便逃。   二女料是诱敌,只作不知,仍旧前行。眼看快到来路山径,倏地眼前一亮,上下四外立被白光布满。空晓重又现形。却不动手,陪着一脸苦笑,说道:“二位道友,贫僧今日实是有事相求,并非恶意。如蒙相助,使我肉体兵解,得去转世,感恩不尽。”   令贤问道:“你这和尚,恶名在外。即便有事相求,也应好说,初遇时何故无礼?”   空晓道:“道友不知细底。贫僧昔年虽犯清规,自遇采薇大师点化,改邪归正;只为当初有一誓言,必须死在峨嵋派飞剑之下,始得兵解。日前算出时机已迫,如不期前兵解,便遭天火焚身之危。我有二个徒弟,本不难令其将我杀死;一则誓言未应,来生仍要应过;再则寻常飞剑,邪气不能去尽。   “我那肉体原早坐化多年,是个僵尸,当初不合苦练邪法,意欲复体重生。眼看功候将成,肌体也将复原,重生在即;忽遇神僧点化,自悔前失。虽然从此改邪归正,皈依佛法,无奈当初修炼时,根基扎得太固。为防入定时有人侵害,炼得周身坚逾精钢,所有要穴又均封闭,寻常刀剑也伤我不得;为等功候圆满,天劫也恰将临。起初还想加功苦修,自将玉府、紫阙攻破,以备万一不济,元神总可逃脱,不致随同肉体消灭;无如天劫厉害,来势神速,一个弄巧成拙,形神皆灭。   “平生仇敌又多,不敢远出。近日正在愁急,忽然算出江阴来了两船,船上多是峨嵋派道友。刚赶了去,打算乘机求助,不料到晚一步,人全飞走。后见贤姊妹往游黄山,虽觉一身仙骨,还不知是有道之士。后见狗子起心不良,本意随往惩处,刚看出二位道友不是常人,飞剑已自出手,正是峨嵋派家法。当时本想相见求说;因见人多不便,以为二位年轻受激,故意发话,引来此地,一面暗中布置。   “贫僧自从归正以来,每日修积善功,以赎前愆;本山居民多半受过我们好处,不特二位所遇村妇是我所教,另外还有好几人,均奉密令。二位便不寻入询问,他们也会自凑上来。初意道友见我肉身便要下手,不料如此审慎,怎么诱激也是无用;后见要走,才发了急。没奈何,才用我昔年所炼法宝拦阻去路。所望二位道友,念我修为不易,近已改邪归正,加以成全。贫僧身有两件至宝奇珍,愿以奉赠,略报大德如何?”   空晓前炼邪法,根深柢固;元神虽然凝炼,且有神通,无异生人,并且能够神游千万里外。但一遇到天劫降临,事前元神如若远遁,仍难免祸;只能附在身上,去应劫数。   当那千均一发之间,四面俱受太阳真火包围,时机瞬息,稍纵即逝;元神不能伺机出窍,立时同归于尽。   令贤心慈面软,本要答应;宝玲年轻喜事,又紧记郝子美之言,知道对方法宝尚多,一面摇手止住令贤,强前说道:“你真当我小娃儿呢?谁希罕你那旁门法宝!先前不应该欺人太甚,此时求我.那有如此容易?我们也不杀你,也不帮你,要打便打,少说废话;否则,我还要到灵岩山去寻人呢!”   和尚闻言意似不快,听到末句,忽然变色,喝问道:“你往灵石,可是寻两个峨嵋派女道友?东洞庭住有一个郝子美,你姊妹也认得么?”   宝玲笑答道:“那便是我郝五叔,你在归途所遇的人,许就是我两位伯母,问她作甚?”   空晓闻言,倏地暴怒道:“照此说来,你们必已受了矮鬼指教。休看我委曲求全,如论法力,并非我的对手;再如不允,那你敬酒不吃,就要吃罚酒了。”   宝玲刚喝得一句:“秃驴!你说得对;我郝五叔早有吩咐,不将你那全副家当献将出来,休想帮你。”空晓只是冷笑了一声,人便隐去。同时,身外白云忽化烈火,狂涌上来,晃眼成了一片大海,将二人围在其内。   令贤原想到修道人的苦处,理应成全人家,勿为已甚;无如实玲最信服郝子美,加上心直口快,已先发话。又见对方词色强横,仍带着旁门故习;所发妖火甚是猛恶,未免有气。少女性情,对方已经发难,怎肯屈服?也动了手。仗有法宝、飞剑防身,虽然无伤,只是冲不出去。   正自难耐,忽听空晓喝道:“齐令贤心性较好,不肯乘我于危,还可活命;你这丫头却是可恶。再不见机,就不被我神火炼化;挨到明日子时天火到来,我用你做挡箭牌,或能转危为安,你却非死不可了。”   二女大怒,宝玲几次催促令贤,将近在峨嵋所得法宝取出施为。令贤心慈,觉着空晓御劫情急,出此下策,与寻常为恶不同;如非把话说僵,势成骑虎,便助他脱难,也非不可。此宝威力绝大,一个抵御不住,形神皆灭。意欲静以观变,暗告宝玲说:   “五叔虽然疾恶如仇,决不会乘人于危,贪得对方法宝,其中必有原因。这和尚已然改邪归正,不应再下杀手。与其损人不利己,何如挨到他智穷力竭之际,迫令服输?   我们反正不致受伤,至多困上一夜,却可成全一人;还得增长见识,看那天人到来是个什么情景,岂不要好得多?”   宝玲原是年轻气盛,一时激怒,连经令贤劝说,也觉有理,终止前届。   相持了半夜,空晓不住施展邪法增加火势。无如二女护身宝光甚是强烈,开头不知敌人深浅,见那火势和前在汉阳白龙庵侧所遇红云门下妖徒邪法差不许多,未免惊慌;因为新近得了师祖妙一夫人传授,功力大进,初次用以对敌,还不知道。后来看出邪法虽强。至多不能脱身,并无大害,便放了心;不再理会,也不想逃,分明料定对方必败神气。   空晓见状,自更悲愤!中间也曾想用一件极厉的法宝杀死二女出气;继而一想,自己好容易洗心革面,得有今日,如何能为了一时之愤,又下毒手害人?并且日前虔心推算,并非无救,危机虽然越迫越近,到底不曾绝望,何苦害人?欲发又止。眼看快要天明,天劫虽应在午时,万一时辰不曾算准,来势又极神速,岂不是糟?   正在愁虑,忽听宝玲喝道:“贼和尚不用打鬼主意,实对你说,我姊妹好些法宝均还未用,存心看你报应,不然早走。天火专找应劫之人,不伤无辜;休说不会做你挡箭牌,便真被你困住,也与我们无关。你连这点不知道,还吹什么大气,快些俯首听命,便宜得多,否则真是找死。”   空晓本在怒火头上,听敌人出语讥嘲,越发暴怒!不由咬牙切齿,恶狠狠手指宝玲正要发话,令贤已在旁接口道:“玲妹何必多言?这厮如非罪孽深重,在劫难逃,怎会执迷不悟?天火一到,形神皆灭,多么好的东西也不免同归于尽了。”空晓闻言倏地警觉,心想:“此女说得极好,那法宝虽是多年心力炼成,休说遭劫,即使转世,也带它不去,如何这等胡涂?莫非真个孽重难解,自投死路不成!”   心正盘算,令贤早在一旁留神查看,见他满脸悲愤之容,改成惊惧,知已生悔;只为话太说满,羞于改口。笑对他道:“和尚,你已悔过多年,又有那高法力,怎还不知厉害?我姊妹并非有什么贪心,夺人之物以为己有;实在有人指点,另有原因。如若不愿割爱,我代你保存些年,等你转世奉还如何?”   空晓闻言,竟似惊喜,立把满空邪火妖光一齐收去。令贤也忙止住宝玲,同收法宝下降。空晓苦笑道:“齐道友,你实是好人,不愧峨嵋门下高弟。听你口气,似还不知此宝来历妙用;既蒙相谅,我率性做个整人情罢。”   令贤道:“道友无须介意,双方斗法,只我姊妹落在下风。这类天劫,多高法力的人遇上也是无法。你比红发老祖、藏灵子二位教祖如何?我所说奉还的话,并非虚语。”   至晓不等话完,便接口道:“道友你误会了!此宝乃是九粒神雷,乃古时一位旁门散仙,采取天河旱砂和两天交界罡煞之气凝炼而成。威力虽然极大,只用一次。在百年前,由南海荒岛一个地穴之内搜寻出来;曾费一甲子苦功,照那散仙遗偈,重行祭炼,越发神妙。贫僧法宝虽有几件,但均不在令叔心上,所索必是此宝无疑。”   “不过,此宝贫僧曾费多年心血,珍逾性命。本因昔年受一同道欺凌,将我道书夺去,又害我俗家眷口,仇深似海。但他邪法甚高。我非其敌;等将此宝炼成,前去寻他,人已转劫。寻访多年,新近才知他今生邪法更高,炼有不少异宝,不久便来西洞庭与人斗法,听说对方全是正教中人。本意这厮行踪飘忽,难于寻踪;打算等他来时,冷不防赶去,用此宝将他形神一齐消灭。”   “不料期前该遭天劫,只得将这九粒天星球埋藏本山地穴之内,欲等转世取用;偏生天机玄妙,日前才推算出一点迹兆,不及准备,也无人可托。平日还好,每年冬至后半夜,一阳始生之时,必有宝杰上腾,难免不被人发现。”   “取宝的人,如是法力真高的正派中人,还不妨事;如是左道旁门,法力再差一点,稍为疏忽,还要睑出大祸造孽;又不能不严密封禁,想起宝是为难。奉告令叔,此宝情愿奉迭,但有一事拜托——我与仇人康瑁,彼此势不两立,转世以后更非其敌;到时务请令叔助我一臂,为世除害,免我又遭他的毒手,就感谢不尽了。”   令贤道:“照此说法,你我真是同仇敌忾,怎不早说?你可知西洞庭与妖人斗法的全是我们峨嵋派么?”   空晓大喜道:“我日前也曾听人说起,有峨嵋派在内。但我在东洞庭与令五叔相遇时,见他法力虽高,行事神出鬼没,但看不出一点峨嵋家法,所说的话也难于揣测。如非身上不带邪气,几疑是个旁门中人。因他戏弄我两次,心中愤恨,想不到竟是道友师长。我那仇人康瑁,外号三影神君;炼就身外化身,除他甚难,只有此宝可将元神消灭。”   “我费尽心力炼成此宝,原为报仇。如在我手,事还难料;你们拿去,定必成功,这和代我报仇去害一样,再好没有。不过,我闻敌党中颇有几个能手,仇敌更是刁狡,一不小心,便被逃去,又留隐患。依我之见,最好由齐道友将此宝带在身旁,先不出面,自往缥缈峰顶观战,再将贫僧归元旛带去防身。事前暗告临场诸人,约定暗号,到时先往四面撤退;道友便用隐形法,在归元旛护身之下,由高空分九面下攀,任他邪法多高,也难逃脱。”   “闻赵矙黄沙也受有妖人之约,此人性情古怪,惟利是图,从不轻帮人忙;只他不来,成功无疑,否则还望道友代我留意。如见对方有一美少年,手指两股深黄、暗紫色的星光时隐时现,斗法急时,身外也是这类光华色彩的,便是此人。”   “那时不能再顾别的妖党,务将这九九天星球朝这厮一人打去。神雷爆发前,必先现出一团七色彩气将敌人围住;此宝威力至大,虽有法宝防身,仍以避开为是。这时那幢彩气必转鲜明,往里紧缩,一触即发。本来在震圈十里以内,任何生物均无幸理;贫僧惟恐造孽,待炼此归元旛,非仅仗于防身,并具御劫妙用。”   “道友飞起以后,照我法诀,将旛掷向当空;自会将那气团连仇敌一起摄向当空。   这时神雷好似刚点燃的火炮,忽被强行制住,到了空中再行爆炸,虽更猛烈,左近生灵却不致于受伤,此旛必同归于尽。只茹黄沙是你们的劲敌,好在贵派能手甚多,想必知他来历,早有准备。我想他为了旁人树此强敌,不合算的事,未必肯干;但盼他不来,省事多了。”   随将手一扬,身形忽隐。待不一会,空晓忽又出现,手里拿着一个绿袋递过。令贤接到手内,笑道:“方才未及奉告,你说那茹黄沙,非但不帮妖人,弄巧还助我们,道友只管放心。”空晓惊喜问故?令贤便将水宫斗法经过说了。空晓越喜,听说袋中共有六件法宝,除天星球、归元旛只用一次,余均奉赠,并传用法。   令贤笑答:“郝五叔所说,必指先说二宝。下余四件定为保存,等道友转世奉还便了。”空晓谢道:“我知道友至诚义侠,令人铭惑。这类旁门法宝,贫僧本来不以为重;如仗遭友之力,用贵派太清仙法炼过赐还,却是感谢不尽。”   宝玲见空晓只和令贤一人说话,当他怀恨,笑问道:“和尚你不理我,可知出家人最忌嗔念么?”   空晓闻言,改容谢道:“道友不须多心,贫僧实为大劫将临,趁警兆未来以前,想拜托几句;裳来便和齐道友问答,未及请教。休看方才争斗,乃是彼此把话说僵,骑虎难下;贫僧大梦初觉,行即兵解,焉有嗔念!道友幸勿介意。实不相瞒,二位道友飞剑虽然同是仙府奇珍,比较还是道友的剑最为神妙。只等正南方日影中现出黑点,便请道友赐救一剑,即可转劫托生了。少时尚须借重,焉有怀恨之理?”   宝玲人本天真,见对方转劫如此艰难,早已心软,立即应诺。空晓朝日光看了看,笑对二女道:“黄山归途,曾在七里山塘遇见二位女道友。贫僧看出她身旁剑气,急切中本想引使动手,借以兵解;也为了死后劫灰,不曾预告小徒埋葬,平白受伤,逃了回来。匆勿嘱付完了小徒,二次赶去,人已不见。向左近人家访问,方知所寻的人乃一带发修行少妇,那庵就在虎邱旁边。寻去一看,庵门紧锁,空无一人。方悔错过去兵解机会,二位道友恰被小徒接引了来,免此大劫,并还了我多年心愿,真乃万幸。道友事后便知那天劫厉害了。”   二女知是王、李二叔伯母,方要询问详情,空晓忽又惊道:“二位道友留意,贫僧天劫将临,不暇多谈。来生再报大德,请往洞侧相助。”谈罢,身形忽隐。   二女惟恐误事,连忙赶到林内。见空晓元神已然复体,见二女随后飞来,甚是感谢,说了句:“二位道友信义可感。”双目往下一垂。跟着由洞旁闪出三个小和尚,满面悲苦之容,同向二女下拜;跪伏洞侧,相隔约有六七丈,似颇害怕神气。   二女曾听师长说过,不是应劫的人,并无妨害;仰望日光已快交午,料知来势猛烈,受人重托,不得不加仔细。各运慧目法眼,对准日光注视,待了不多一会,忽见一片密云横空冉冉而渡,眼看将日光遮没。二女见云行甚缓,当此紧急之时,日光忽被云遮,万一误事,怎对得起人?其势又不能先发,好生愁急。   令贤侧顾三僧徒见云层已近日边,吓得面无人色,同声哭喊:“仙姑留意,日中黑影现时,如看不见,我师父休矣!”令贤见状,老大不忍,答声无妨。方喝:“玲妹留意下面,我飞往云上,你如见剑光,便是黑影出现,速即下手。”说时,云头已将日未光遮没。   令贤见状情急,正纵遁光破空直上,忽听清菬口音大喝:“令贤速退,来不及了。”   闻声方自惊顾,猛瞥见一道金光,由左边崖上电一般直射空中,荫日密云立被冲散;仍是是一轮红日,照耀天中。   令贤方觉日光较先强烈,猛瞥见日中似有一点黑影出现,方喝:“玲妹仔细!”人也往旁飞坠。忽然听得一阵轻雷之声,自空飞降,甚是迅急。定眼一看,那黑影初现之时,只有米豆般大;就这惊惶却顾,晃眼之间,黑点忽由深黑变成暗赤深红,由小变大,最后转成其亮如雷的银辉,展布成亩许大小一片。来势比电还快,真非常人目力所及。   方代空晓害怕,未容转念,令贤同时瞥见另一道金光在洞侧闪了一闪;那大片银辉,已带着迅雷之声往洞前罩去,双方几于同时先后飞起。闻得清菬警告,落向一旁,相隔较远;匆迫间也没看出彼先谁后,空晓是否脱险?兀自忧疑,飞身赶去,猛瞥见一幢青霞涌着一条人影,正是空晓,朝着下面不往顶礼膜拜,晃眼不见。再看下面,洞前飞落一男三女,宝玲飞剑并未放出。见是清菬夫妇同了王蕴华,另外还有一个比母亲彭、孙二位叔母还美得多的淡装少妇,连忙赶前拜见。   藐华正指宝玲笑道:“你这姑娘,年轻未经历过,那和尚也真冒失。这类天劫,何等厉害?他紫阙元关已早封闭,又想应此一劫,转世修真;不合你先将元关斩破,以为日中黑影一现,上手正好。却不料魔难重重,稍为疏忽,便无幸免。日光忽被云遮,你二人又无透视云雾之力,黑点初现,其细如米,怎看得出?如等令贤穿云而上,形神已灭。”   “总算他悔过心诚,五行有救;当此危机一发之间,你三婶、三叔追赶这位三婶娘,刚刚追上,强劝同回。路过此地,发现你二人站在洞外,你三叔看出就里,刚刚准备定当,令贤已然飞起。忙一面行法开云,一面飞剑将这和尚兵解,天火也自飞到。相差不过一霎眼的工夫。你往洞中一看,就知道多险了。”   宝玲笑道:“天火来时,侄女只觉身上一阵热风吹过;那银光到了下面,和气一样,并不甚亮,彷佛朝和尚身上照了一下,便不再见。怎会如此厉害?我看看去。”说罢转身,目光到处,见空晓仍然端坐洞中,只头上命门为飞剑裂一个小口,也未见血。双目垂帘,神态庄严,并无他异。方觉天火不过如此,连地下的草都未伤一根。   忽听少妇笑道:“二嫂你只顾令二位侄女看天火威力,这和尚原形也保不住了,七哥也不把好人做到底。”话才听到头一句,同时一阵风过,空晓肉体宛如一堆散沙,雪崩也似倒坍下来,那还成个人形?   二女见空晓身化劫灰,心方惊奇,随听清菬笑道:“姊姊错怪了!这和尚以前恶孽太重,特意使他连应风火之劫,否则洞门早已封闭,那有此事!佛家涅盘原是如此。姊姊既发慈悲,我将他回复原形如何?”少妇方答:“我不过一句戏言,何必多此一举?”   三僧徒已赶了过来;哭拜在地。   清菬问知乃师身后,已有准备,便令依言行事,长幼六人同往山下走去。到了半山,本要起飞,次娴笑道:“吴门山水睽隔多年,以后难得到此。反正还有半日闲空,四弟夫妇和齐、彭二兄也未会合,就便游览可好?”   少妇笑道:“七嫂之言有理。我久任吴中,本已生厌;今当远行,又觉三生花草令人有别离之思,就便游玩过去也好。”   蕴华笑道:“你夫妻三位都是多情人,固应如此。令贤、宝玲还未拜见呢。”   二女见那少妇虽己风信年华,但是容光美丽,丰神绝世,衣饰又极淡雅;宛如月殿仙人,降至凡间。又听那等称呼,心中奇怪,暗忖:三叔、三婶,累世患难恩爱夫妻,怎会又多出一位婶娘?闻言忙即礼拜,口呼:“三婶,侄女未早拜见,望乞恕罪。”   少妇望着清菬夫妇,玉颜微红,随手拉起,笑道,.“二位贤侄女仙风道骨,宛如明珠美玉,日有光辉,不必多礼。”随由身伴取出两枚玉环分赐二女作见面礼。二女拜谢收下,退向后面。宝玲见清菬和那少妇并肩前行,喁喁私语,神态似颇亲密,有时又似在争论。次烂、蕴华故意落后,不时相对微笑,以目示意。   走了一段少妇忽然立定回顾,娇唤:“七嫂、二嫂怎不理我,却任七哥和我絮聒?”   次娴笑应道:“我和二嫂正商量西洞庭斗法之事。平妹你也修道多年,清菬三生旧侣,劫后重逢,自应稍微叙阔。我说来奉陪如何?”说罢,便上前去。   蕴华道:“二位三弟妹请先前行,我问完和尚遭劫之事就来。”   宝玲知母亲想令自己跟踪查探的必是此人,见蕴华缓步招待,忙赶上去。正要低声询问,蕴华摇手示意,先问二女此行经过,随用传声说道:“你这位新婶娘和你三叔也是夙世情侣,但她为人外和内刚,心傲怕羞。你三婶虽为她用尽心思,苦心相劝,她还在进退两难。你们言动礼节,必须留意,万一有什不周之处;她一害羞为难,不肯和我们一同回去,有多可惜,你三婶也不疼你们了。”   二女忙打手式问故,才知清菬前生转世以前,偶因一句戏言,与西藏派教主凌浑打赌。投生时恰是凌浑护送,知他还有一段情缘未了;女的累世修为,人又极好,意欲成全。便将他灵智封闭,生在一个流宦苏州的世族家内;前生爱妻还未遇见,忽因虎邱游春,见一个美女,便是那少妇平良箴。   清菬幼有大志,过目不忘,读书十行俱下,十岁便有神童之誉。素来不喜女色,也不乐进取,从小好道。到十七岁上,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年逾弱冠,尚未订亲。以前做媒的人甚多,均经拒绝;可是心头上老觉着有一个最亲热的女人影子,只是想她不起。   这日忽遇良箴,平日视女色如粪土的人,认为男女居室人生至秽,不知怎的竟会一见倾心?中间连经波折,好容易清菬才得访出良箴,乃同堂至友之妹;刚相识不久,双方也有了情愫,次娴忽然寻来。前生爱妻,劫后重逢,人又回复了灵智,备悉前因,自无话说。无如双方情孽纠缠,良箴又是文君早寡,清菬爱恋数年;眼看好事将成,忽践夙世鸳盟,自是两难。良箴也不久被神尼渡去,只令带发修行,不为剃度,庵在虎邱山侧。   清菬婚后,私往平家寻访,人已不见,空自相思。成道以后,次娴才知细底,埋怨清菬何不早说?随即赶往吴门将人寻到,三次相劝:请效二女同归,共修仙业。良箴以夙世孽冤,身己早嫁;前对清菬,虽觉对方情真意厚,并无当炉之念。本是清菬误会,何况他室有贤妻!好生为难,坚执不允。但和次娴却成了至交姊妹,亲逾骨肉。   次娴正想,前生儿女已都转世,再转一劫,便证仙业。不过丈夫情痴,想多此素心人同共晨夕,修道方勤,并无儿女之私。再四苦劝,良箴总觉碍难;又以乃师禅功虽深,无甚法术,自己年纪较长,容华非昔,只容清菬随来相见,不与同归。   次娴方想良箴性情温婉,功到自成,总可感动;那知未次回山,忽奉师命,再有三年便须转世。心想良箴也是情重的人,法力又浅,一同转世,诸多可虑;多此三年假夫妻,反使伤心。便和清菬商量,转托小寒山二女向灵娇仙府女仙陈文玑,先求得一枚蓝田玉实,亲身送去;再令清菬独往,携其同归,自己借故拂袖而去。   良箴刚服玉实,性更温柔;因感次娴情义;清菬痴心,本来已有允意,只是羞于出口,想等次娴再来面允。不料良箴刚一婉言推谢,自觉这类话已说过多次,对方从未见怪,竟会一怒而去,次娴也永不再来。不知二人转劫,想起前事,甚是伤心。一赌气,便在庵中孤身独修;如非神尼遗命,早已落发。   一晃多年,这日良箴偶然对镜,见自己容光焕发,美艳如仙,知是灵药返老驻颜之功。暗付:次娴对我实是真好!如说为拒婚负气,也不应一面不见;莫非真个夫妻情厚,心志如一,连朋友也不要了。越想越觉可疑,有心寻去一问;又因法力有限,师父化前再三叮嘱,如无好友相伴,孤身万不可出门。素来胆小,又不知对方住处,如何走法?   经此一来,多年清静的道心忽被勾动。   正在思潮起伏,次娴、蕴华忽同寻来;良箴这才得知上次清菬为恐别离伤心,故作不情,使其用功清修,转世再同来迎。不禁大为感动;无如成见未消,还在碍难。不料次娴去后,清菬在船上默用玄机占算,得知西洞庭妖党已有不少妖人到达,惟恐有失,忙赶了来。   次烂、蕴华因想二人久别重逢,必有话说,假托往游虎邱,各自避去。良箴则不好意思,又以昔年清菬分手时话太决裂,想起身世,觉得双方清厚,有话理应明言,胡再不谋?越想越伤心。托故去往后园,暗中遁走。清菬自瞒不过,暗用传声告知次娴,令其追赶。自将庵门封闭,把良箴应用心爱之物一齐带上,然后隐形追去,随在身侧,却不露面。   事有凑巧,良箴一时负气,心料清菬必要追来,回顾次娴、蕴华赶到,清菬不见,心方一恨!谁知二女刚刚赶上,将其拦住,一同下降;劝说没有几句,便遇妖党天童山神仙八怪中的余孽汪和、汪秀由空中路过,发现三女,意欲摄走。次娴、蕴华暗受清菬传声,将机就计,一照面,便假装冷不防被邪法困住。   良箴自觉不该负气,连累二女,同受其害,正在悔恨。次娴再拿话一引,说:“我姊妹十分情厚,便无清菬钟情,也不舍你一人在外。我夫妻为你用尽心机,姊姊偏是不肯,如今反为妖人所困。意欲以全力和二嫂保你出困,不知能否如愿?清菬因素信你,此时必在庵中騃等;否则以他法力,妖人何足为虑!万一转败为胜,姊姊可能随我夫妻同行么?”   良箴自不过意,脱口答道:“七哥痴情,我非不知;七嫂厚爱,我更感谢。无如薄柳之姿,好些难言。既蒙你夫妻盛意,如能出困,以后无不遵命。”话方说完,一幢金霞已将二妖里住,连声也未出便即了帐!随见清菬飞来。为了妖人死得太快,良箴看出破绽;但已不能反悔,只得答应与清菬夫妻一同归去。因清菬前生行七,故此等称呼。   三人谈了一阵,因明日便是正日,本想回船一行,等齐、彭、孙诸人回船,同往洞庭飞去,正是时候;不料巧助空晓,免去大难。   令贤、宝玲正听得有兴头上,忽听清菬呼唤,赶上一问。清菬说:“西洞庭斗法已经开始,因内有两个强敌,率了同党还未到来,不宜先往。可将这包里带回船去,告知吴桐,就在当地停船,不必开入太湖。各位叔伯婶娘,如有人回,请在明日午后起身,赶往莫厘峰,便不误事。我们四人明日黄昏后始往应敌,现往天平、邓尉诸山一游,事完再回船去。”   蕴华接口笑道:“天平无甚意思,元墓梅花早已过时,我不想去了。”   良箴道:“二嫂不去,多么扫兴,我们也都回船去吧。”   清菬道:“说得好好,如何又改?二嫂还是去吧!”   蕴华原想李氏夫妻三人再世重逢,必有话说,又想先通知毓桐等一声,闻言只得罢了。齐、孙二女领命,接过包里匆勿飞回,见船停在横泾左近。上船一问,才知齐良、彭勃途中遇到一位前辈女仙;得知敌势颇盛,为恐有失,己先往莫厘峰赶去。   孙同康夫妻游杭未回,二女年轻喜事,把话说完便想起身。被吴桐强行劝阻,说:   “大师伯行时,曾说明日之事十分凶险,吩咐转告二位师妹,最好不去。就去,也要在明日午后起身,万不可早。四师叔必快回来,何不在船上略进饮食,等过今晚,明早见了四叔师婶,请示之后再走?”   二女素孝,令贤尤其不肯违背父命;又想起空晓赠宝时所说之言,去了也只旁观,不能出手,便止前念,并劝宝玲后去。初意的期将到,同康夫妻必要先回;那知等到次日傍午,均无影踪。令贤还好,宝玲早忍不住几次催走。   吴桐事前原奉齐良之命,说孙同康夫妻在西湖北高峰追一敌人,已先赶住西洞庭。   所遇女仙,乃神尼芬陀门人杨瑾;往苏州省亲,途中路遇斋、彭二人。奉有机宜,说齐、孙二女持有空晓所赠天星球、归元旛,到时必能成功;但是早去无用,并还有害,最好在午时左近起身。见时已近午,宝玲坚执欲往,吴桐也说不再强劝。二女随同起身,往太湖飞去。   刚一飞过胥口,便见三万六千顷的太湖巨浸呈现脚底,碧波浩瀚,渺无际涯;那七十二峰,峰峦起伏,宛如无数翠玉屏风,罗列湖上。加上云白天青,日丽风和;把袂凌虚,凭临下界,越令人心旷神怡,眼界为宽,二女俱都高兴非常。   那斗法之处,名为莫厘峰,实是峰后另一荒山。洞庭诸峰大部地脉膏腴,山石灵秀;独此一山景物荒寒,寸草不生,中隔洪流,水势特急。故老相传,下有蛟龙窟宅;时有暴风雷雨起自山中,隔水遥望,整座山头均为为云雾笼罩,雷电交鸣。水这面却是风日晴美,平波无惊,即此己是骇怪。   中间曾有胆大山民前往探险,见当地全山皆石,不见寸土;内有一条深谷,峭壁之下地广百丈,下有深潭,水色如墨。壁间更有两洞,离地颇高,洞前各有凸崖平出。崖前两峰对峙,玲珑峭拔,宛如朵云撑空,自地升起;再进便为峰崖所阻,不能飞渡。   山民方想入洞探看,忽听洞中异声洪烈;宛如风雷暴发,地底也震撼起来,不敢停留,连忙跑回。刚出谷口,便起狂风。已顾身后,沙石惊飞;尘雾影里,似有鳞甲影子闪动,不由亡魂皆冒,鼠窜而回。二次再去,又见谷中石峰上,盘着一段金鳞闪闪的怪物,不见首尾,又吓得逃了回来,由此无人敢去。传说既久,怪话越多,所以全山荒凉,并无人家。   这次斗法,五友中的郝子美惟恐误伤山民,特意选此冷僻之区,二女早听说过。因所闻知是在西山一带,并未去过;及至飞近西山上空,盘空下视,只见岳列峰罗,由空下望,只有低昂大小之分,不知何处才是。湖面上风帆点点,渔歌互唱,山中人家均在栽培果树;到处安静幽蔽景象,不见一点争斗形迹。   心中奇怪,二女便往西山隐形下降;本意想寻山民,打听莫厘峰所在。望见侧面现出一片山崖,崖脚有一大崖;崖前似有一道青光,一闪即隐。心想连日各位尊长均说此行凶险,二女只可旁观,尚须谨慎,出手不得;以免照顾不到,为敌所伤等语。昨日三叔伯令送包里回船时,神情可疑;吴师兄又再三劝阻,唯恐我们赡大多事,不特所说时间不对,连地点也是假的,否则怎会寻他不见?   心念才动,微闻对面破空之声;日光之下,下面洞口又有两道遁光,一闪不见。二女知已飞入洞内,暗忖这一会,前后至少已有三人飞进,事情无此巧法,莫要就在这里。   原命未申之交起身来此,所说如真,此时尚早,反正寻他不见,何不前往一探?略一商量,便往崖前飞去。到地一看,洞上刻有“第九洞天”四个大字,才知那地方竟是道籍相传的林屋洞入口。   二女久闻此洞素为仙灵隐迹之所,洞有三门,洞会一穴;中有石室、银房、金庭、玉柱等灵景。当周朝时,吴王阖闾曾命灵威丈人入探,在洞中得判三卷素书;待了七十日,将副册带出。本意想渡吴王成道,嗣见吴王执迷不悟,借故退隐,潜入洞中修炼,道成仙去。   古今学道之士,连同好游的人,入洞前往查探的不知多少。无如那洞,自从灵威丈人隐居,惟恐吴王命人寻他,前半洞径多已封闭,变易形态。洞口一带又仄又低,约有三里多长;险仄难行,遍地泥污,幽腐之气触鼻难闻,更有蛇兽潜伏其内,不能再进。   洞中岐路又多,虽有几个深入的,不是粮尽路险,无法前行;便是误走古昔灵威丈人曾经封闭的正面入口,遇到石壁阻路,以为到了尽头,废然而退。   二女听父师老辈说,两和旸谷洞,均经前古列仙封闭,无路可通;只丙洞环有一条形如螺旋的仄径,可以通行,并还可以绕到旸谷洞后全庭广场。再往前走,一路可通长沙巴陵湖,一路可通琅琊东武县。此外大小洞径甚多,东吴名山大多通连,最广大的地方,竟达数百亩方圆。其中千万年来所积成的钟乳石笋,多发奇光;照得当地明如白昼,景物雄奇瑰丽,不可方物。双方如在洞中斗法,决不致惊动俗人耳目,并使误伤。昭此情事,分明就在洞内斗法;惟恐自己年轻犯险,借故支开,不令前往。   窦玲便和令贤商量,定要入内一探。令贤却主慎重,说:“空晓所赠之宝关系胜败,假如不令我二人前往,必有话说。再者,三叔向无虚言,又是尊长;不许参加,尽可说明,何须支吾?此洞素为仙灵窟宅,适见遁光只有一道,似是旁门中人;焉知不是原居洞中的主人由外新回?我们不过人地生疏,此时尚早,还是照着三叔所说,飞空查看,必能寻到。”   宝玲固执不听。令贤一想:也许不到时候,双方还未出手,故此不见踪迹;本不须忙,这等道家有名胜地,就便游玩一回也好。便同飞进。见那洞口高才五尺,宽仅丈许,遍地污湿,其滑如油,前途黑沉沉的,也不知有多深。遁光过处,蝙蝠乱飞,一阵阵的冷风对面吹来,电气甚重。从来所见洞府,无一处是这样昏黑污秽情景;如非先见遁光飞人,决不相信内里会有传说中的那样灵境仙迹。洞径又多险峻仄狭,有的地方仅能侧肩低头而过。前行的三数里,地势渐宽,但也无甚奇处,湿泥地底还有蛇兽盘伏之迹。   再往前走,便到尽头,那地方乃是一间四五丈高大的石室。   二女本是循径前行,途中并未见歧路,一赌气放出遁光一看;三面俱是石壁,只尽头处壁上有一偏斜裂缝,宽只尺许,为壁间石块所掩,不近前留神细看,决看不出内里可以通入。   宝玲知是入口,嫌内中黑暗,意欲就此飞进,被令贤劝上,仍旧隐身同飞。果似一条弯曲狭仄的洞径,地势却逐渐往下降去。方觉气闷,隐闻风涛之声远远传来,同时人也飞向前去。眼前倏地一亮,不禁大为惊奇!原来外面乃是一座极高大的洞室,四壁上下,钟乳林立。虽不似往日所闻那么雄奇瑰丽,却也少见;尤妙是那些钟乳多能发光,亮晶晶的。   二女又是由暗入明,越觉全洞光明,无异白画。恻耳一听,前闻水声似在对面高的五六丈的钟乳林后。忙飞过去一看,对面壁上竟挂着一片宽约三丈、高约二大的大瀑布。   下面是一片亩许大的池塘,三面均是钟乳、石笋包围,不近前看不出来,水也不往钟乳林外流出。   二女正找途径,忽发见水光映处,瀑布里面似乎中空;才知对面乃是洞门,被瀑布水帘遮住。又发现地上池中,散落不少碎晶钟乳,似刚斩断碎落不久;心中一动,忙同穿瀑而入。里面果是极整齐的大圆门,石质已是晶玉,料将到达,奇景灵区就在前面,心中大为惊喜。   那洞门竟有数十丈长短,二女还未飞完,便见前面越发光明。等到飞出,眼界立时大宽;原来那地方,正是丙洞后面广场,与前闻师父之言一般无二,只有过之。地质宛如整片晶玉,其高数十丈,广约十倍,钟乳更多。有的宛如天花宝盖,缨络流苏,自顶下垂;有的宛如玉榭琼林,仙云朵朵,灵芝九叶,自地突起。五光十色,照得满洞齐闪霞光,光怪陆离,气象万千。巧在有疏有密,并不聚在一处;地又广大,异态殊形,不可方物。   二女正赞:“这好地方,照着洞外钟乳断裂情景,怎会无人?”初见这等梦想不到之奇,正自徘徊指点,一路观赏过去;忽见前面由顶上悬个大片水晶彩幕,精光霞焕,耀眼生花,景更雄奇。   因前面钟乳林立,琼树高矗,近地一段三四丈全被遮住;二女方想走过,忽有人传声低语道:“你两姊妹休再前进!左数第七株芝形钟乳顶上藏有一个玉匣,外观不见,可守候在那里。如听雷声,速用飞剑朝上一扫,禁法便破。玉匣内有道书,暂不能开,可由原路退出。到离前洞不远的鸟形怪石之后,有一石缝,已被泥土堵塞,穿进里许,往左一拐,便是旸谷洞金庭旁边的丹琼室。入门之后,先用禁法封洞,自在里面用飞剑开玉匣;匣中道书,立时出现。共是上下两册、三十六页玉牒,你二人各分一册,务要记熟。”   “这时,有一怪人寻来,向你讨书;不问用什么方法,或软或硬,不可答话,只记你的。等到记住全文,那等十四张上一道灵符,便是制那怪人的道法。你们如法施为,准备定当,才和他说;如肯听命,令其降服,随同回到洞天庄,当助他免劫成道。否则,再待个把时辰,道书字迹已逐渐隐去;除求你二人傅授保护,他不久便遭劫难,势非降服不可。你再命他引路,仍在丙洞广场,晶幕台面寻路穿出,便可到达斗法之处的石洞外面。不过强敌甚多,你二人到后必须留意,暂时不可现身。等到时机,自有传声吩咐;再将空晓所赠法宝取出施为,便成功了。”   “还有那怪人,修炼千年,法力甚高;性虽暴烈,貌相凶丑,但极忠义。你只见他两手交胸下拜,便是甘心降顺,永无背叛,无须再加防范。我此时正将他绊住,先前还有四个觊觎他的人,多是修道之士;听他今日出世,灵威丈人所留素书副册,禁法快失灵效,闻风赶来。只有一个妖党已被我们除去,余人也自见面,谈得颇好。自知尚有难处,无此福缘;只请将来转行传授,现和我连成一起,正将怪人绊住,你们速即依言行事去罢。”   二女听出是五叔郝子美的口音,不禁大喜!忙寻到钟乳一看,果然形如灵芝,高约两丈;意态生动,晶光闪闪,作深紫色。顶上平垣,只有九根尺许长的晶须挺立,空无一物。   待不片刻,忽闻远远雷声,忙指飞剑齐顶面扫除。九点紫色星光闪处,晶须不见;当中现出一槽,中间放着一块两尺来长、宽约尺许、厚约三寸的青玉,水晶也似表里通明,内隐现朱文符篆。二女恐怪人赶回,忙即取出,向外飞遁;寻到所说之处,由一泥士闭塞的石缝中,穿通过去。   令贤心细,将那夹缝走完,仍用泥土行法堵塞。再寻到丹琼室中一看,乃是一间质如红玉的石洞,广只五丈;中有银床枕头、丹炉玉几之类,通体光洁,时闻果香。忙把入口封闭,就室中青玉案上,将玉匣放好;下拜通诚,求古仙人默佑。拜罢起身,见玉质坚两温润,知是宝玉;方恐毁损,那知剑光刚往上一落,“琤”的一声,玉便裂成上下两片。内中现出三十六叶玉牒,比只厚不了多少,面上并还附有一张绿柬。大意是说:   “此是灵威丈人所留素书副册,连同另外一部道书,均被汉仙人绿毛真人刘根得去。   后来道成飞升,期前将另一部道书连同仙剑法宝,藏在包山寺后毛公坛下,留待守洞灵猿转世来取。素书副册原书,已早化去,真人特用玉牒抄录全文,加以批注;用仙法封禁,藏在钟乳之上,留赠有缘。得到的人,务须在两个时辰以内将它记全;否则出现不久,字迹全隐。”   “那怪人本是异类修成,为其天赋恶质,性却灵警非常;自知夙孽太重,早晚必遭惨劫,再三苦求真人解救。真人知他向道心诚,以前为恶,全出无心,非他本心所愿;意欲成全,故意坚执不允。怪人名叫昊角,本是天地戾气所钟,平日向善去恶,全出强制:苦求不允,眼看劫运将临,只剩了三日夜的生命,便应形神消灭,不由激怒,犯了一凶野天性,欲以全力拚命。被真人将他禁闭在丙洞一座钟乳结成的小峰洞内,略示玄机,留下几句偈话,便即离去。”   “自汉唐以来,虽有不少修士入居,为了仙法神妙,谁也看不出藏有怪人和那一部素书。昊角始而暴怒如狂,无奈身被困住,无法逃遁;后来人性渐退,想起难期早过,忽然省悟真人好意,便在里面虔修。最后些年更悟出芝顶藏有道书,如能得到,立可修成正果。去年禁法失效,走了出来,又发现真人所遗偈语;得知只有三日寿命,除非将书得到,用以御劫修为,离洞必死。偏生禁法威力绝大,休说取书,连想走进,都要受伤,只得耐心等候时机。不久书主人也必寻来,取书以后,可速记下,将来仙业有望……”   等情。   二女看完大喜,重又拜谢。因知为时无多,便各分去一册,互相用心默记。好在字数不过七千余言,所有灵符古篆均有批注,极容易记。正在高兴,那知才记了不到一半,便听门外怒吼之声。回脸一看,正是一个怪人,生得大头扁脸,狮鼻掀唇,一张阔口,两排红牙;一双火眼直射红光,头扁平,披着满头录发。身材矮胖,手足暴露如箕,比常人大上三倍;通身作紫、红二色,貌相十分狞恶,山精海怪一样。   怪人上来先怒吼两声,因封闭禁法虽为所破,另外还有剑光阻隔,无法走进。见人看他,忽转笑容,向二女哀声求告:说他苦守千余年,好容易悟出玄机,熬到此书出现;不料被恶人跑来作梗,致被二女得去。此是刘真人深恩留赐,务望还他;或是三人同观,免得少时朱文隐去,终遭惨劫。休看生相凶丑,决不害人,彼此都是修道人,怎不成人之美?   后见二女不睬,宝玲又多看了他两眼,只当听不懂他的话,又改别处方言。时而慷慨激昂,亢声高呼,有类燕赵悲歌之士;时而南蛮鴃舌,鸟语钩转,说得又急又快,一句也听不出来;时而又作吴侬软语,柔声娱耳。令贤全神贯注书上,还不怎样;宝玲天性好动,见禁法竟被冲破,只隔一层宝光,未免惊疑。为恐怪人路熟,改由别处破壁而入;一面将防身法宝放起,连人带书一齐笼罩,以防万一,不由多看了两眼。见怪人生相那等丑恶,却擅各地方言。别省的话倒还罢了,这一改作吴音,扭扭捏捏,神情越发丑怪,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知怪人诡计多端,更擅玄功变化,如非四壁均有仙法禁制,早由别处冲入。深知二女飞剑与心灵相合,此时看书,心已二用,再一分神,便可乘虚而入。   宝玲笑声未住,剑光微闪,眼前人影一晃,已被冲进。如非事前另有防备,法宝神妙,将书护住,已被夺去。二女见飞剑竟阻他不住,其势不能伤他,心中一惊,忙将飞剑招回,挡向宝光之外。怪人已发话道:“二位道友,你那飞剑法宝全都拦我不住,何苦作此恶人?你我同观此书,结一忘形之交,岂不也好?”   说时,令贤已将上册记熟,并还暗中温习了一遍,制服怪人之法也自通晓。只为宝玲还差一两页没记完,不敢疏忽;一面默记,一面将剑光逼住怪人,不令前进。挨到宝玲看完,将书对换,重又默记下册;惟恐万一遗漏,意欲彼此记熟全文,比较稳妥。   怪人见二女始终不理,少时朱文便隐,又隔着飞剑宝光,无法窥看;再说看它不全,也无用处,如何不急?当时变脸,厉声喝骂:“无知贱婢,好说不听,教你知道厉害!”   怪人立时大怒,双爪一伸,便发出十股紫色火焰将二女围住,全洞立被火焰布满。   怪人厉声喝道:“无知贱婢,我禀丙火精气而生,此火与常火不同。无知贱婢再如执迷不悟,不消多时,纵令你有宝光护身,这座石洞也全被我烧熔,化为沸桨。再将地火引发,惹起浩劫,你也化为劫灰,休想活命!何况你那法宝飞剑并靠不住,早晚仍被炼化,悔之晚矣!”   二女见怪人所发烈火果是猛烈,身在宝光之内,暂时虽还无碍;不多一会,上下四外洞壁果自逐渐消熔。洞本玉质,吃火溶化,成了流质,宛如灵露飘空,琼瀑飞泻;晃眼之间,四壁固然消化不少,地面也下陷了丈许。只见玉涛沸涌,雪洒珠喷;紫色火光与二女防身宝光交相映照之下,越觉明霞射眼,丽景万千。二女已将上下两册换过,见势凶险,早用宝光,连人带玉案一齐护任,浮空而起。   令贤还想多默记上一两遍,再行出手;宝玲见怪人如此厉害,大好玉室仙府被他烧毁,不由有气。又见火势越猛,虽有宝光防护,未被侵入,身渐烤热难耐。侧顾令贤还在默记,恰好上册换到手后,己自记熟,制怪之法也在其内;更忍不往怒火,立即如法施为,手挽灵诀,往外一扬。一片青霞忽由宝光层内飞起,只闪得两闪,朝全洞怪火反兜过去。怪人见状大惊,急喊:“仙姑饶命。”飞身欲逃。   无如那青霞比电还急,光中更有千万缕银色光线交织如网,一下便将怪人网住;那紫色火焰也由大而小,逐渐往怪人身上逼去,成了一个火人。急得怪人在青霞笼罩之中,不住厉声惨嗥,哀求饶命。   二女不料仙法如此神妙,出手便将怪物制住,宽心大放。互一背诵,全都纪熟,越发高兴,便将法宝、飞剑收去。那道书玉册本摊桌上,令贤看出怪人一面哀声求告,一面目注道书,似在偷听自己背诵。笑道:“无知妖孽,你那鬼心思我已防到。此书与你有关,最重要的两张乃是一道灵符、几句偈语。休说我二人只是相对默记,不曾出口,听去无用;即便被你偷听了去,你不会太清仙法,也无用处。只等你那天赋毒焰被青霞炼化,便难逃一死了。”   怪人闻言,越发惊惶,不住哭喊。眼看身外紫焰,只剩四五寸高,快要消灭,周身全被青霞银网里紧;一任精通玄功变化,无法逃遁。正怒瞪着一双凶睛,注定案上道书。   宝玲见他口中哀告,满面悲忿之容,不时咬牙切齿,知他凶心犹在,怨毒已深。戟指骂道:“你大劫将临,便我放你出去,你那本身毒火最犯天忌,再经多年禁闭,人力反应越发强烈。一见日光,如磁引针;立将太阳真火引发,本身固也受池鱼之殃。此是你昔年赋性凶横,明明遇见真仙,可以求他解救,偏不服输,才有今日。就这样,刘真人仍念你虽是天上恶物,修为不易,平日颇知向上,不肯诛戮,将你紧闭本洞多年。”   “本意留此一线生机,将应劫之口移在千余年后,满拟多年静修,必能悟出以水济火、反虚入浑的玄门无上的妙谛。将本身的毒焰凝炼,化为真火,生出坎离妙用;既免天劫,还可成道。不料禀性难移,全未悔祸;照你几时心情,就能幸免大难,以后有人对有稍有违犯,仍要立肆凶毒。如不杀你,又留后患,断断宽容不得!”   话未说完,一片霞光闪过,玉册朱文忽全隐去。怪人似知绝望,突犯野性,间身毛发皆张,凶睛合瞪;重又咬牙切齿咒骂起来。二女也不理他,各自谈笑着说,得此仙府秘笈,福缘不浅;与将来同享仙福之乐,得意非常。怪人先是越看越气愤,到了后来,身外紫焰被青霞炼剩薄薄一层,厚只寸许。一想咒骂无用,敌人软硬不吃,生望已绝,越想越伤心,不禁痛哭起来。   二女原受仙人指教,故意如此。先听怪人厉声咒骂,宛如虎啸龙吟,猛恶已极;后来由骂变哭,开头声尚悲壮洪厉,渐渐越哭越伤心,声调也变成凄苦悲鸣,闻之心恻。   知到时候,令贤心软,忍不住笑问道:“我知你此身受干天太乙青罡真气化炼,周身痛苦,如被百刑;但是非此不能除害,我便见你可怜,也无用处。”   人当万分绝望之余,大部心生希冀,何况怪人昊角修炼近两千年,何等灵慧机警。   闻言立时省悟,惊喜交集。在红光中强挣着跪下求告道:“小畜虽禀天地间凶煞之气而生,但自修成以来,自知禀赋太恶,往往无心害人;由此隐迹山海之中,多年不曾出世。   后来炼就神通,将这原来形体隐去,出山修积,意图将功折罪。”   “后遇毛公真人刘根。我知是位仙人,求其渡化,收归门下。真人坚执不允,我不合心中怀愤,往盗他洞中灵丹,误伤守洞苍白二灵猿。因我行事太狠,致被真人擒住,困禁在此。小畜盗丹时,原以自身大劫将临,仅有两三日寿命,只将内丹元胎炼成,一见太阳真人,立被引发,惹出祸事;如若不炼,千年功力,又付流水。势迫两难,更恐伤害生灵,才行此下策。”   “被擒以后,曾向真人哭求了七日夜,真人方始说出芝顶藏书之事。不久真人飞升,曾留有几句偈语。只为小畜性傲,虽然悟出几分玄机,终因不为人下,只想一边——认为这书一到手,立可脱劫成道;那后两句偈语所说,洞天随隐、琼岛同栖之言,竟未仔细推详。以为前段偈语所说恩主,似指真人醒后见书,被人盗去;一时无知,便追了来,几惹杀身之祸。”   “适听仙姑说起“洞天庄”三字,正与真人偈语相合;又想起小畜丹元早已炼成,只为本身所发毒焰太强,一见日光,便遭天火焚身之惨。本来早该遭劫,刘真人如是恶意,或恐遗祸生灵,当时杀我,并非难事,何必禁闭多年?便是守书一层,小畜本身虽难行动,法力尚在。中间也曾有人生心来此搜寻,有的还在洞中修炼多年,方始离去;或就洞中尸解,小畜始终守定誓言,来人只是清修之士,从不侵犯。如若妄想盗书,本身又是左道妖邪,决不容他活命。”   “这多年身受也极艰苦,如何事完,便听来人加害,不先指点,又留偈语作甚?小畜天生神目,来人一举一动,全能看出,不等近前,早有准备。今日二位仙姑来时,恰直干三百年一大的睡眠,昏昏若死;封洞禁法也恰在此时失效,事情那有如此巧法?分明真人所说恩主,就是二位仙姑无疑。小畜现知悔悟,望乞大发慈悲,念在小畜心坚志苦,修为不易,深恩成全,加以宽恕。情愿拜在仙姑门下,永为奴仆,感恩不尽。”   说时,怪人已被宝光炼得力竭声嘶,周身抖颤,痛苦非常。   令贤知他真心降服,不忍使其失望。禁法虽然未到撤时,欲使安心,笑问:“你既甘心降服,此后我二人,不论什么事言出必行,不许违背,更不许再犯野性伤人,你能应吗?”怪人忙答:“此是小畜昔年梦想难求之事,如何不允?”令贤含笑点头,将手一指,宝光越发加强。   怪人满拟令贤较好说话,已然应允,出困在即;谁知宝光加强,真火内烧,周身如在洪炉之中。眼看自焚,不禁情急,哀声惨嗥:“仙姑既允放我,为何还要施威?小畜护身光焰一被炼尽,纵不形神皆减,也化劫灰了。”   宝玲喝道:“你不吃这苦,怎能本身真火凝炼归一,化去毒质?”说罢,将手一扬,霹雳一声,火散光消,怪人已跪伏在地;虽仍混身抖颤,满险均是喜容。   原来怪人身外紫焰已被青霞炼剩薄薄一层,眼看化尽;通身灵火奇热如焚,痛苦万分。心下正惊惶悲愤,忽听一声雷震,紫焰炼尽,青霞也自消散,周身火热顿止。平日苦心盼望,欲令凝炼,用时能随心意运用,不令毒焰喷射的一粒内丹元胎,居然如愿,成了一粒不发火焰的宝珠,所有天赋邪毒之气一齐去净。照此情势,非但大劫可以避免,更有成道之望。   料知二女受了仙人指点,特为救他而来,不由喜出望外,感恩刺骨。先受伤痛都顾不得运用玄功使其复原,慌不迭跪伏在地,口呼:“二位恩主,小畜今日大梦初觉,幸免天劫,全出恩赐。从此死心塌地,永随恩主;如有二心,甘遭万劫。”   令贤见他只顾感恩禀告,痛尤未消,笑道:“我知你天性忠义,一经降顺,百死不二;但你还有一次难关,始能将原来恶形丑态化去,变成一个美貌少女。此事须随我们回转洞天庄后,由各位师祖相助始能成功。此时各位师祖正在莫厘峰旁毒龙谷内与妖人斗法。我二人也不要你作什奴仆、照刘真人仙示,你因身具坎离妙用,赋有畸形,外表丑怪,虽似男身,实是女体;只等外壳脱去,立是一个好女子—我二人收你做个徒弟便了。”   宝玲也说:“你可养息一会,稍为复原,同去毒龙谷中应敌。你那名字不甚好听,可用谐音,颠倒过来,以名为姓,叫作葛浩如何?”怪人已乘说话之际,运用玄功止住疡痛。闻言越喜,膝行向前,拉着二女衣角亲热,口称:“恩师,弟子遵命。”由此怪人便叫葛浩。不提。   二女见他复原得这么快,知其神通广大,也是喜极,各伸玉手抚弄他头上长毛,笑说:“徒儿起来。只要从此向道坚诚,努力修炼,仙业定必有望。一回洞天庄,便不似这等丑怪了。”   葛浩起身笑答:“恩师如嫌弟子丑陋,弟子能变美女。只是被困千余年,未见生人,没有样子模仿;只好拿二位恩师做蓝木,每人学上一半,恩师可怪弟子无礼吗?”   二女见他形貌那样丑怪,此时说话,却竭力摹仿自己口音,语声娇柔,已觉好笑。   闻言方答:“这样才好,谁来怪你。”葛浩笑答:“那么弟子就放肆了。”说罢,就地一滚,一片烟光闪过,纵身而起。二女一看,果变成了一个美貌少女。   二女身材虽差不多高,但是宝玲容貌较丰,与令贤有环燕之别;容貌不甚相同,衣服也是一青一黄。葛浩变得又像令贤,又像宝玲,各有几分神似;这还不说,因衣色不一样,葛浩衣服也是半青半黄。二女子见她变得和自己一样美丽神态,又是那么天真,想起先前怪相,忍不住哈哈大笑。   宝玲笑骂道:“你这淘气徒弟,不会把衣服变成青色,再加上一件黄半臂,不都有了吗?半边黄,半边青,成什么样子?”葛浩笑道:“二位恩师都是一样,我想这样匀称一些。既不好看,我再变过。”说罢,又是一片烟光闪过,果照所说变出。因是幻象,衣质非绢非纨,宛如天孙云锦,光艳夺目,人又变得那么美艳娇柔,分明桂殿仙娃下临凡世,好看已极。二女自更喜爱,便令引路,同往战场赶去。   路上宝玲对葛浩说道:“我二人各有制胜之宝,出时先隐身形,待机而发。你可随在一旁,如遇逃走的妖邪,任你诛杀,不可放过。此与常人不同,决不见怪。”令贤因葛浩初收,是否野性退尽还不知道,如何纵令多启杀机?方觉宝玲失言,葛浩已先笑道:   “弟子现觉以前凶野之性已然退尽,再想起自身经历,以为左道妖邪虽然可恶,内中也许有不得已处,但非极恶穷凶,不妨许其自新。恩师以为如何?”宝玲原是随口而出,见令贤看她,也觉失言,闻言同声赞好。   师徒三人边说边往前飞,不觉经过丙洞广场,由大片晶幕之后穿出。前面现出一条甬路,甚是曲折,沿途还有几处灵奇洞室,忙于应援,无心观赏。飞了一会,洞径越暗,地势更低,只比来路高大得多。下面尽是水,原来通往毒龙谷一带竟是水洞,并分上下两层。快到以前,葛浩将二女唤住,低声说道:“前行两里有一缺口,飞上危崖,便是旱洞出口,弟子已闻双方争杀之声。此洞本是恶蛟窟穴,弟子久想除它,无如身受仙法禁制,不能行动,两次诱往中洞,均被滑脱。只未一次,将它未成形的内丹化去,免去一场水灾。先还听它怒吼,恐其早晚必发蛟水,常在担心。上月忽被一位道长由毒龙谷那面追来,逃到晶幕前面杀死,连蛟尸也被化去。弟子见他法力颇高,形迹可疑,恐对道书生心。正戒备间,忽朝弟子藏身所在骂了几句,说弟子孽畜无知,活该要多受罪,到时能免天劫,已是万幸,张牙舞爪作甚?弟子这时本已发动毒火,闻言激怒,正要喷出,不料他说完之后,人便飞走。弟子疑他早晚必来盗书,日夜提防,不料反是恩师来援弟子出困。我见矮仙长所用遁光和恩师一样,可是一路的吗?”宝玲道:“那也许是我郝五叔父,今日之事也由他而起。”说时,忽听雷声轰隆大震,由洞口外远远传来。   葛浩忙道:“这里离出口只四五里,还有一段洞径,十分曲折,请恩师隐了身形再上吧。”   二女因本门隐形法神妙,恐葛浩分开,看不出来,便合在一起,一同隐身,往上飞去。接连儿个转折,便见前面现出一个大洞。还未出口,便见外面宝光飞剑电舞龙飞,连珠霹雳之声震得天惊地动。知道双方斗法甚急,惟恐误事,忙同飞出。见外面乃是深谷中一个盆地,四面均是峰崖环绕。敌我双方分立在左右两座小峰之上斗法正急,内有几个并还飞身高空,各用飞剑、法宝恶斗,相持不下,急切间,也分不出谁胜谁败。二女知道来得正是时候,并未误事,正要往右面高峰上飞去,令贤忽见前生慈母苏筠隐形飞来。多年未见,劫后重逢,不禁悲喜交集,热泪交流,慌不迭迎上前去。苏筠把手一摇,已经飞到洞口,宝玲忙率葛浩跪拜。令贤喊得一声:“娘呀!”早扑上前去,给苏筠一把搂住,传声说道:“乖儿快莫这样。目前双方斗法,正在紧要关头,你没有见我隐形飞来吗?敌人邪法颇高,一被警觉,便要惹厌。现还不到你们动手的时候呢。”话未说完,一蓬冷森森的碧光已似暴雨一般当头打到。二女正要抵御,葛浩一声清叱,张口一喷,一团紫光突飞出去,迎风暴长,碧光挨着,便即消灭。原来左面峰上妖人颇有能手,内中一个正斗之间,发现苏筠身形忽隐,知有缘故,又疑是在暗用仙法还攻,本在留神查听,一听洞口有人低语之声,立发妖光射来,不料正遇克星,将邪法破去。这原是瞬息间事。葛浩虽然出声对敌,并未现形。两下里才一接触,苏筠知道还未到时候,忙喝:“快走!”扬手一片金光,护住三人,隐身往上面崖顶飞去。葛浩火珠也已收转,身才立定。左峰上面妖人瞥见大团紫色焰光突由洞口飞出,只闪得一闪,便将妖箭破去,不禁急怒交加,二次忙取法宝施为。四人前立洞口,已被一蓬碧色火弹炸成碎粒,二十来丈一片危崖正倒下来,激得下面潭水飞涌如山,响震山谷,半晌不绝。   葛浩自觉冒失,正向苏筠母女告罪。苏筠笑道:“此事怎能怪你?我因不到时候,尚有强敌未来,还有话说,故令暂缓。你便是丙洞灵芝峰内禁闭的吴角吗?居然生得如此灵秀。此时崖顶已用法力禁制,敌人不能查听,但说无妨。”宝玲先笑道:“大伯娘,你当她真好看吗?丑怪得出奇,是故意变成这个样子讨人喜欢。”令贤随将前事一说。   苏筠见葛浩面有愧色,便对二女正色说道:“此女虽然异类修成,也有两三千年功力。   如今归你俩门下,自来师严而道尊,以后不宜这样嬉笑。”   二女连忙认过。随问斗法之事,才知对方的四个为首妖人,乃是华山、五台两派余孽。起因由于内中一个叫火禽尊者赵冲的妖道,在洞庭西山强摄民女,藏往毒龙谷山洞以内。赵冲不知当地与林屋洞相通,只将毒蛟收服,意图久居。这日水晶子郝子美因邻湖民女常被妖风摄去,知有妖人作祟,跟踪搜寻。正值妖道由木读镇上摄了两名妇女回山淫乐,恰被撞见,暗中尾随到了毒龙谷,双方斗法。妖人炼就孽火妖禽,口喷毒焰,邪法颇高,郝子美夫妻几乎敌他不住。齐良之妻苏筠,忽持前生至宝飞来助战,三人合力夹攻,妖道受伤逃去。由此循环报复,越引越多。最后定下约会,在当地斗法,决一胜负。起初妖道还不知敌人乃是峨眉门下,气焰甚盛,后才访出底细,已成骑虎之势。   没奈何,一面多约妖党相助,一面准备逃路。五友早奉师命,留意这伙余孽,遇上必须斩草除根,免为世人留害。无如敌党中颇有几个能手,本门师长和几位先进同门又都功行完满,仙业将成,勤于修为,不能出山相助,事情又须缜密。为此表面示弱,由郝子美夫妻同了苏筠三人出头,明知有人窥探,故作骄敌,不以为意。其实清苕等早已得信,有了准备。期前子美更乘妖道不敢回山,将洞中隐藏的一条毒蛟追往内洞晶幕前杀死。   又奉神驼乙休仙示,得知丙洞灵芝峰下有汉仙人刘根禁闭的怪人吴角,连同所藏道书,到日也要出世,应为令贤、宝玲二女所有。于是前往查探,向吴角说了几句,便将蛟尸运走。当日前往洞中等候二女,不料有两散仙和一妖党得信赶来,欲往盗书。先是言语失和,双方动手,郝子美将妖人杀死,战胜了两位散仙,双方并成了朋友。子美告以真人道书留赐二女,内有火精吴角防守此书。二散仙深知吴角厉害,中止前念,只请将来借书一观,或由二女摘要传授。子美应诺。跟着二女发现前洞隐藏的一个左道妖人为人所杀,由瀑布中寻入丙洞。子美授完机宜,立和二散仙由水洞飞往毒龙谷。刚一出洞,清苕夫妇同了浦文珠、王蕴华、齐良、彭勃、孙同康、孙毓桐和自己的爱妻,也相继到了。谈了不多一会,忽听破空之声又劲又疾,十来道青黄灰白的异派中遁光,已经横空穿云而来,同向谷中飞坠。当地恰有两座对立的高峰,都似朵云飞涌,上丰下锐,相去约有七八十丈。于是各据一座峰头,由为首四妖人先出,上来各用飞剑法宝单独相对。   无如彭勃和清茗夫妻法力甚高,斗不多时,和三人交手的全都送了性命。妖党也陆续来了多人,均是能手,内有两个蛮僧邪法更高。正布魔阵,二女忽同新收门人葛浩飞出。   本门隐形法一望即知,清苕恐二女冒失行事,忙令苏筠前来阻止,令缓上前,静听号令发难。不料微一疏忽,被内一妖人警觉,几被看破。   苏筠等四人刚把话说完,邪法已经发动。二蛮僧手掐诀印,朝前一扬,一声雷震,突有三十六个手持长剑幡幢,高达一丈五六,相貌狰狞的神将,已在空中出现。脚下各踏着一朵血也似红的莲花,将手中长幡一摆,立有万道红光,千重黄雾,将众人一齐笼罩在内。众人认出此是蛮僧所炼三十六相神魔,知道厉害。孙次娴忙将大乙金鳞舟放出,招呼众人速聚一处,将身护住,再破邪法除害。苏筠母女师徒四人应声飞去,聚在一起,这时蛮僧魔阵已然发挥全力,在三十六面魔幡招展之下,已成了一片血山火海。最厉害的是神魔手中长剑,各射出大股碧萤一般的妖火,纷纷爆炸,猛烈异常。太乙金鳞舟已化成一条梭形金舟,众人藏身其内,各用法宝、飞剑,由两幡侧光小门内飞出对敌,各自相持不下。此宝原是妙一夫人所赐仙府奇珍,比昔年南海玄龟殿易周夫妻赐与乃孙易鼎、易震的九天十地辟魔神梭还要厉害得多。众人又有好些至宝仙剑,只在舟中施展威力,往来冲突,也无败理。清苕因奉师长密令,说这伙妖孽淫凶狠毒,无恶不作,如能除去,实是一件大功德,意欲乘机一网打尽。又因蛮僧所炼三十六相神魔,与昔年云南二恶同一传授,如不就此除去,不知要害多少生灵,逃走一个,便留隐患。如仗法宝、飞剑之力将其击退,非不可能,但蛮僧刁狡,见势不佳,保不住弃众逃走,再要除他,便极艰难,为此不肯发挥全力。于是假装被那血光滞住,不能脱身,暗中却各用法宝、飞剑、太乙神雷联合夹攻,使其小受损害,因此激怒。   蛮僧原知峨眉派的厉害,上来也颇慎重,表面发狂喝骂,心实情虚。及至金鳞舟出现,看出敌人法宝威力,越发骇异。本来首鼠两端,想起云南二恶那么高法力,便因不知进退,致惹杀身之祸,暗自惊疑,要想相机行事,稍觉不妙,便作抽身之计。后见敌人藏身金舟以内,虽然一个未伤,神雷宝光也颇强烈,但似被困阵中,不能随意移动。   自觉近来魔法越高,有些得意。不料敌人金舟内忽射出两道金、红色的宝光,才一出现,便合在一起,长虹电射,不朝四外魔光血焰扫荡,竟然迎面射来,来势特急,骤出不意。   旁立妖党和蛮僧的爱徒两人因知魔阵厉害,又曾奉命不许动手,由他一人上前。谁知敌人法宝这等厉害,精虹到处,不及逃避,蛮僧两爱徒和另一妖人首当其冲,立被裹住。   同时后面又是一道铲形青光飞到,只闪得两闪,三妖人同时惨死。蛮僧本人和众妖党也差点没有波及,吓得纷纷逃遁,一阵大乱。   蛮僧不知孙同康夫妻暗受清苕指教,特将双镜合璧,连同太乙分光铲猛飞出去,故意杀上几个妖党,激发敌人怒火。蛮僧一时大意,忘了敌人就在对面峰头,以为对方自保不暇,无力还攻,不曾倒转方位,致被敌人乘虚猛击。等到警觉行法,挪移中宫主位,爱徒及同党三人已遭惨杀,并还闹了一个手忙脚乱,本身也几乎受伤。想起方才所说大话,实在难堪,不由怒火上攻,激发凶野天性。又见敌人虽然侥幸伤了三人,因阵法已然倒转,宝光尽管上下飞射,已经不能再伤人,金舟始终未见移动。阵中魔火血焰却被敌人宝光、神雷频频冲散,虽然随灭随生,蛮僧本身元气也受不少损耗,又是痛惜,又是恨极。暗忖:“这几个敌人只是法宝厉害,功力却不高。反正成仇,爱徒已为所杀。   这类魔光血焰连那神魔均与本身之灵息息相关。与其持久损耗,不如施展全力,猛下毒手,既可报仇,还可将这些仙府奇珍夺为己有。”贪心一动,蛮僧更不再计利害,厉声怒喝:“狗男女伤我徒儿,今日教你死无葬身之地!”随将舌尖咬破,朝外一喷,化为三十六股血光,朝众神魔飞去。神魔张口接住,凶威立时大盛,同声怒吼,各将手中幡、剑一扬,带着大片魔光血焰,朝众人猛扑上去。蛮僧紧跟着回手一放,烈火袈裟上面所佩一枚金环,连同一柄月牙形戒刀同时飞起,化为一团红光,日轮也似带着一道形如新月的寒碧光华,朝空飞起。   清苕知这两件均是魔教中至宝,厉害非常,又与蛮僧性命相连,如能破去,蛮僧必死无疑,神魔却难全灭。正想令令贤、宝玲下手,忽听极紧急的破空之声由远而近。心想:“妖党已全到场,只差一人未来,但与此人路数不对,怎会有此破空之声?”疑有别的强敌寻来。猛又听遥空中传来极凄厉的异啸,杂以阴风怒号鬼哭之声,知道未一个强敌也将到达,忙命众人戒备。话刚出口,一道紫光中现出一个猿臂蜂腰,英姿勃勃的美少年,突然自空飞堕,扬手先是一蓬黄色光网飞起,晃眼展布。阵中已被魔光血焰布满,本看不出阵外景物,那光网却强烈异常,笼罩在外,宛如一个其大无比的黄晶罩子,将全阵一齐扣住,精芒若电,照得里外通明。干重魔火血焰全都减色,现出空隙。仿佛一团团似火非火的暗赤焰影,在阵中飘动,与先前一色深红迥不相同。少年也已飞降,众人认出来人正是水仙夫妇的情敌茹黄沙,虽然来意难定,照此行事,分明魔阵已被制住。正要询问,对面敌党已然迎上前去。   原来蛮僧正在得意洋洋,想施毒手,不料有人飞来,一到使用法宝,连敌带我一齐罩住。当时魔焰无光,凶威大灭,疑是对头,不由大怒,忙指空中日月刀环,待要迎敌。   忽听为首同党大声喝道:“此是茹道友,不是外人,待我问来。”同时为首三妖人已迎上前去。茹黄沙不等开口,便把长眉一扬,笑问道:“你们将我约来,可知我向不无的放矢,可有什么酬谢么?”三妖人虽知此人不好说话,总想邪正不能并立,必能同仇敌忾,法力又高,如能得他为助,比约别人更操必胜。嗣听往约的人归报,说他未置可否,面有笑容,以为此人向来难测,照此神情,许蒙相助。斗了这半日,连另约的一个能手全未到来,妖人心想:“敌人已被魔阵困住,这两人只来一个,立可成功。”忽然飞到,还在惊喜,不料上来先把敌我一齐用法宝罩住。虽觉此人过于狂做,仍认定是自己一党,惟恐蛮僧不识,引起误会,连忙迎上前去。一听口气不善,但义不敢触怒,只得忍气吞声,强笑答道:“峨眉鼠辈专与我们为难,深知道友仗义,为此求助。敌人所用法宝多是仙府奇珍,如能成功,任凭道友随意选用如何?”茹黄沙哈哈笑道:“自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们虽是你们仇敌,与我何干?只说将我请来,必知我的惯例。谁知巧使利用,由我出力,成功以后,再略分润两件赃物。你们倒想得好,可惜我向不受人愚弄,峨眉无仇,不犯树敌。不过我照例不肯空手回去,你们既未备有谢礼,且将这日月刀环和三十六相神魔借我作一押头。我倒看看狗头横眉竖目,意欲如何?”   说时蛮僧早看出对方词色强横,心中气愤,只碍着主人不便发作。闻言大怒,未及施为,不料对方动作神速,出人意表,话未说完,扬手一指,那紧扣魔阵外面的黄色光网连闪两闪,所有阵中魔光血焰和那神魔刀环,竟似遇见克星,被一种极大力量吸住,随同茹黄沙一起腾空直上。妙的是敌人法宝一件也未吸去,天色也重返清明,敌势大盛。   为首三妖人闻言也是情急暴怒,正待翻脸,魔阵已被收走,敌人又复夹攻而来,急切间无计可施,只得各以全力抵御。蛮僧因与神魔心灵相合,更是情急万分,见此情势,心胆皆寒,将手一指,飞起一朵血焰青莲,腾身其上,意欲追去拼命。做梦也没有想到对头自知孽重,数限将终,特意赶来为清苕等除此一害,借报不杀之恩,并使自己先期兵解,胸中早有成竹,拼舍一件法宝,与之同尽。蛮僧刚一追赶,忽听茹黄沙哈哈大笑道:   “狗蛮僧,你比我造孽更多,今日运数已终,休想活命!”随听遥空中厉声由远而近,有人接口大喝道:“只怕未必!”声到人到,来势神速已极。几方动作都快得出奇,这原是同时发生的瞬息间事,共总不过两三句话的工夫。   蛮僧瞥见空中光网逐渐缩小,神魔血影由浓而淡,晃眼成了数十条大仅尺许的碧影,在光网中左冲右突,跳荡不停,心神随同震悸起来,只那刀环尚是原样。情知此举关系存亡,除用这日月刀环将敌网震破,或能保得一命,否则休说神魔消灭,受害甚大,再被对头擒去,更是日受炼魂惨痛,永无出头之日。情急拼命之下,蛮僧以为刀环乃师传性命相连之宝,敌人虽然收去,尚未显出凶兆,立意死中求活。于是暗使邪法,还未追近,扬手先发出一个诀印,网中刀环光华骤转强烈,神魔鬼影却是越淡。惊惧亡魂中哪知厉害,闻得遥空异声,大片黑影急如狂潮,中杂阴风鬼啸之声,铺天盖地而来。存亡关头,未及查看,魔法已然发动,于是上了大当。蛮僧见刀环未受敌制,魔光暴长,方觉有望,猛瞥见光网中现出两团豆大黑影,投向日月两光之中。才一接触,突发奇光,由黑转红,变为银色,电也似急,倏地爆炸。同时外层光网猛然往里一收,两下一凑,只听极清脆叭的一声巨震,连光带网中魔影刀环全数消灭。蛮僧看出不妙,却因势大猛急,连念头都不及转,心灵刚一大震,一点亮若银电的寒星已是当头打到,当时全身炸裂。众人飞剑追上一绞,形神皆灭。   另一面,异声黑影中的妖人也已飞来,厉声大喝:“狗贼卖友求荣,讨好敌人,今日教你知我厉害!”说时迟,那时快,一片黑色妖光中现出一条形如白骨的鬼影,已猛朝前飞来。茹黄沙大笑道:“无知恶鬼,你今日和我一样难逃定数,凶狂何用?”随说,扬手便是一团团的碗大黄光朝鬼影打去。那鬼影甚是厉害,黄光打到身上,当时爆炸,黑烟略散,晃眼聚拢,稍微停顿,又猛扑上来。茹黄沙也不理他,一面把手中戊土神雷一连串向上打去,暂阻来势;一面往众人立处飞落,见面笑道:“我今日数限将终,李道友功力最深,赐我一剑如何?”清苕看出他舍命相助,欲求兵解之意。黑影中恶鬼乃新来强敌,所炼白骨呼魂邪法狠毒无比,势疾若电,只一上身,便如影随形,附骨之疽,死活随着妖人心意,受尽苦痛,元神必保不住。又见当空已被大片黑影笼罩,知妖人恨极茹黄沙,性又骄狂自恃,欲为蛮僧报仇之后,再以全力发难。一面忙用传声暗告令贤、宝玲,带了葛浩准备下手;一面笑答:“道友既欲转世重修,敢不遵命,请自留意。”   说完,手指处,刚把飞剑放出,茹黄沙见剑光来势甚慢,迫不及待,猛一回手,将所剩数十粒戊土神雷一齐朝空打去,人便迎着剑光飞来,当时尸横就地。清苕见他元神离休飞起,恐其不易冲出妖幔之外,忙喝:“道友快到这里来,少时再走不迟。”随说,一片金霞将茹黄沙元神护住,接往金鳞舟内。本惫邪法厉害,恐其受伤,哪知戊上神雷威力甚大,又是数十粒连珠齐发,那白骨鬼影竟被震散,连珠霹雳声中,满天空都是黄色雷火横飞爆炸。一时黄尘高涌,烟光乱爆,宛如暴雨上下激射,高出重霄,当头黑影竞被冲破一个大洞。他才知茹黄沙原有准备,多此一举。   齐、孙、葛三女本定自空发难,无奈当头黑影布满,正想不出如何上去,一见黑影冲破一洞,立时乘机往上飞去。众人见三女离开金鳞舟,想拦无及,正代担心,三女胆大机智,已然隐身飞出重围,黑影也由分而合。恶鬼似知众人防身宝光强烈,不敢硬拼,忽然隐去。黑影中立有一个满头白发,形似骷髅,身穿麻衣,背插麻幡,手执一技丧门剑的妖人自空飞降。对阵妖党好似绝处逢生,齐现喜容,同喊何真人,迎上前去。妖人乃妖尸谷辰的师弟白骨真人何巨,虽还不如谷辰善于玄功变化,邪法却极厉害,所炼恶鬼呼魂大法尤为狠毒。见众妖党欢迎礼拜,口喝:“你们速退一旁。”扬手先是一片惨白的妖光,将众妖党罩住。   这时众人因想一举成功,法宝多半收回,装作退守,只将几口飞剑对敌。妖人一现,孙毓桐见此丑怪模样,气他不过,忙把双镜合壁飞出手去。何巨己把话说完,瞥见七八道剑光舍了众妖党,朝他夹攻,又见两道精虹联合飞来。看出厉害,身形一闪,忽化为十来个同样妖人,各在一片灰臼妖光笼罩之下时隐时现,出没无常,身后妖幡各冒起一个恶鬼影子,晃眼加大,一个个相貌狰狞,各伸出两条长大鬼手向下乱抓,空中妖光邪法立似天塌一般,往下压来。孙毓桐宝镜光华虽然强烈,然而只挡住一面,觉着压力大得出奇。四围的烟雾宛如实质海水一般,由两侧压将过来,太乙金鳞舟立被滞住。数十百条鬼手交织如梭,网一般密层层缠绕金舟之外。尽管那么强烈的宝光,妖人依然厉声惨嗥,前仆后继,一点也不害怕,并且越聚越多,绑也越紧。金鳞舟乍看好似不能移动,众人俱都着起急来。惟独清苕夫妇与彭勃微笑不语,只令众人谨守舟中,不要探头向外。   孙氏夫妇也缩退回来,悄问清茗:“邪法如此厉害,令贤姊妹能够一举成功么?”清苕点头笑道:“这邪法还不算凶,还有一个强敌三影神君康环,更是难斗,如不就此除去,又留隐患。我已传声二侄女听命行事。这厮不但邪法甚高,人更刁狡,也许此时已到,正在闹鬼都说不定。否则太乙金鳞舟乃本门镇山之宝,如非要想一网打尽,早就发挥威力,何待此时?”彭勃忽然惊喜道:“这厮来了,我们且缓下手,看他到底有何本领。”   话未说完,忽听声如狼嗥似的一声长笑,对面妖阵中忽然飞来一个美少年,双手各指一道深黄、暗紫色的光华,宛如千万繁星连成一股,闪变不停。一到,朝金舟看了看,笑道:“何师弟你休大意,此是峨眉镇山之宝,岂是你所能制?连我还不一定就能成功。   敌人久战不退,必有原因,莫要中了他的诡计。待我上前试他一下,如不成功,等我法宝炼成,寻他算账,一样报仇,无须急此一时。趁早随我回山,免得上当。”说完,手指处,两道星光长虹也似忽然化作两圈,将金舟束定。少年正是三影神君康环,见星光将金舟束定,尽管金光乱爆,雷火群飞,仍似有些不信,正在东张西望。彭勃深知妖人淫凶狠毒,仗着炼就身外化身,屡受诸先进同门围攻,均被逃脱,看出他满脸惊疑,心意不定,勃然大怒。也没和众人说,突将师传至宝戮魂针由金光小门内发将出去。只听“呱”的一声厉啸,康环身后忽现出三条人影,妖光变灭之间,似已受伤。不知怎的,反倒高兴起来,一面飞起一道尺许长的碧光将飞针敌住,一面张口一喷,两道环形星光突然加盛,渐渐带了金舟离地飞起。清苕见是时候了,立即传声空中三女,令即施为。   原来康环多疑善诈,认出金鳞舟是峨眉至宝,一见那么容易就被星光束住,先还不信。后见彭勃发针伤他,又见那舟停在对面举头不动,误以为敌人初得此宝,功力尚差,不知发挥它的威力妙用。自恃邪法神通,妄想连人带宝摄回山去。于是试用全力,将那两道星光紧束金舟,往上一提。虽觉沉重非常,但是敌人势绌,居然摄离地面两三丈。   康环以为有望,正在高喊:“师弟助我一臂!”猛瞥见当空有一团具有七色宝气,形如日轮的金光异彩突然出现,厉声大喝:“师弟留意!”随说人早飞起。同时叭的一声清脆之音,日轮倏地爆散,化为满天彩丝,中杂无数火星,火山崩堕一般往下压来,全阵立被笼罩在内。跟着那无量数的火星纷纷爆炸,互相激荡。当时红云干丈,烈焰腾空,满天火星密如骤雨,交相激射。众人也同驾金舟往上飞起,上下会合,声势猛烈,震耳欲聋。众妖人怎禁得住,吃那火星当头罩下,连人带宝光一齐裹住,被火星震得形神皆灭。只康、何二妖人各在妖光护身之下冲烟冒火,破空直上。   何巨正往上飞,忽见火海中飞来一个少女,不知那是葛浩,因见对方空着双手,无什宝光防身,惊慌逃命中,妄想就势摄回山去,手一扬飞出数十条黑影。葛浩原因令贤、宝玲在归元幡防护之下,专心一意对付康环,瞥见另一妖人在一片浓厚的灰白妖光护身之下破空飞遁,满天火星飞射中,妖光虽然逐渐消灭,减去好些,仍在向前飞遁,恐被逃脱,身形一闪,拦住妖人去路。葛浩正要发难,一见妖人下手,把口一张,大股紫焰激射出去。何巨方觉厉害,紫焰已将身外妖光冲破。何巨本来全身已被火星彩丝裹住,已难挣脱,哪禁得起这类内丹纯阴之火,当时吓得亡魂皆冒,只惨嗥得一声,先被紫焰迎头一罩,全身立被烧成枯炭,火星往上一合,连烟也没有冒起一丝,便已消灭。   葛浩除了妖人,瞥见康环原身已经伏诛,化为三条黑影,正分三面,电也似急,各在黄、紫二色妖光笼罩之下冲烟冒火,分头飞驰。一条被金鳞舟冲散,再吃火星一裹,首先消灭。一条在火海中正往前冲,迎头遇见一团天星球所化日轮罩向身上,叭的一声,炸成粉碎。另一条星光较稀,已决冲出重围,令贤、宝玲二女在归元幡下发放天星球,瞥见黑影飞来,正迎上前拦住去路。葛浩知那天星球乃灵空仙界陨星炼成,星星之火具有极大威力。师父虽有归元幡,隔远尚可,相隔一近,便禁不住那猛烈的威势。身是火精,却非所惧,仗着飞遁神速,忙即追去。快要到达,瞥见师父幡后飞起一蓬五色云网,晃眼展布成千百丈方圆一大片,朝妖人迎头网去。耳听舟中大喝:“葛浩速退!”金舟忽然向上疾飞,葛浩连忙掉头赶去。妖魂似知不妙,也忽匆匆追来。葛浩知他看出破绽,想要冒险随在舟后冲出重围,忙回身张口一股紫焰,迎头喷去。妖魂看出厉害,慌不迭往后一退。就这一停顿之间,幡后飞起来的大片五色轻云已连妖魂带那满空彩丝火星一齐网去。跟着归元幡后闪出一个白发美妇,原来正是自发龙女崔五姑。这时满空火星被那轻云网定,晃眼缩成一团,正轻飘飘地往崔五姑手中紫晶瓶上飞去,“滋”的一声,倏忽不见。   众人上前拜见之后,崔五姑笑道:“方才两个妖孽,自从峨眉斗剑以后,连被他漏网三次,多害无数生灵。我防他们机警狡诈,惟恐天星球除他们不了,令贤、宝玲未必挡得住,再被逃走,又留后患,特意暗中赶来,隐在归元幡后,准备万一,果然残魂几乎漏网。你们的凌师叔与大方真人、嵩山二老,也在缥缈峰上下棋观战,立意要你们成此大功,以便同隐洞天庄,完你们五家夫妻十一人当年宏愿。此番回去,可先闭户潜修,不久当道还要来寻,运数所限,可以善言推谢,如嫌纠缠,不妨迁居别处。缥缈峰各位师伯叔本为防备你们力量不够,致被妖人逃走,亲来察看。话已说完,无须前往拜见,各自回转洞天庄去吧。”众人闻言,一同拜谢领命,崔五姑随即飞走。众人又朝缥缈峰上诸位长老望空遥拜。   次娴随对众人道:“崔老前辈真个疼爱我们,明知不会有事,仍然亲来暗助,真令人感激不尽。坐船气闷,可命门人仍坐原船上驶,我们由空中飞回去吧。”众人俱都赞同。因天星球威力太大,毒龙谷已被天球星炸成一片劫灰,众人先用法力吸上湖水,淤成大片沃土。再飞江阴,寻到原船,告知门人,当日由空中飞回洞天庄去。由此按照师传,五家同修,夫妻合籍。不久去往峨眉仙府,拜送各位师长道成飞升。又修了若干年,移居新疆天山脚下大漠庄,大破冷魂峪,取出被人盗走的金丹(另有专书《天山飞侠》),终成地仙,不提。 【www.txtbbs.com TXT BBS搜刮精品小说,欢迎来TXT BBS推荐各类精彩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