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目录   第 一 章 夜叉池 第 二 章 伤 痕 第 三 章 夜叉池 第 四 章 夜叉一八六八 第 五 章 嫁 衣 第 六 章  变 第 七 章 天 医 第 八 章 死神的心 第 九 章 去留肝胆两心知 第 十 章 葬 身 第十一章 诀别也是朋友 第十二章 来不及恋爱   06 001 第 一 章 夜叉池     相传,佛教有四大守护神四大天王!   ——东方持国天王,守着天之东!   ——南方增长天王,守着天之南!   ——西方广目天王,守着天之西!   ——北方多闻天王,守着天之北!   这四大天王,各坐镇天涯海角一方,守着三十三天,九山八海,祈求茫茫红尘,千秋万世风调雨顺……   而这四大天王的容貌,据佛教经典所载,亦有不同描述。   ——东方持国天王,虽然身披战甲,惟却时常流露慈颜微笑,性恪慈爱悲为怀,可说是刚柔并济,相当完美。   ——南方增长天王,手持出鞘宝剑,横眉怒目,神态冰冷,令人望而生畏,百鬼见之皆惊,俨如死神再世。   ——西方广目天王,虽不完美,亦不慑人,惟貌若平庸的他,手执定风珠,生就净天慧眼,能审视风界众生,明察秋毫,洞悉一切,了然于心。   ——北方的多闻天王,却是四大天王之中最复杂难明的一个。   因为,他有两副不同面孔!   在神州数不清的佛寺之中,多闻天王的塑像大都手持宝幡,一身绿衣,彬彬有礼,活像一个白脸皮神将。   可是,在天竺的古籍当中,多闻天王的容貌却大相迳庭,他长相奇丑,有三条腿。八颗利牙,形如狰狞夜叉;不!他不仅是夜叉!在天竺古籍之中,多闻天王亦同时是魔怪之弟。   夜叉之王!   夜叉,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外号!部分世人乍闻夜叉之名,大都不寒而栗,缘于在世人眼里,夜叉泛指为极凶的恶鬼!   只是,本属文质彬彬的多闻天王,何以又会是丑恶狰狞的夜叉之王?   是否暗喻,无论是人抑是神,心中都同时存在着“善”“恶”两面?要荣登万人景仰的天王,或沦为令人畏而远之的夜叉,都有只有一念之间?   如果,当今武林要选出四大天王的话……   相信一般江湖人,定会选聂风为脸露微笑,刚柔并济的持国天王,步惊云为横眉冷目,百鬼皆惊的增长天王,秦霜为平庸却又独具慧眼,一切了然于心的广目天王。   但究其实,广目天王虽同是夜叉之王,在佛经的记载中,有不少夜叉却是很好的。   有的夜叉可能真的很恶,然而“恶”,并不一定相等于坏。   恶人也不一定是坏人。   夜叉千秋万世被世人鄙视。畏惧,全因部分的世人太肤浅,不明白夜叉的心。其实,纵被世人视为恶鬼,更被讥为永不见光的邪物,夜叉也有夜叉的尊严,以及自己的心声!   夜叉也愿有青天!   这是一段关于一个本可成为天王之人的故事。   也是一段关于夜叉的事迹。   只因为,他,曾经有大好机会差点成为天王,最后却为了一个苦衷,一段友情,沦为最为人鄙视的夜叉!   他——   断浪……   天荫城外,除了天邻小村,还有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穷家村子。唤作“夜叉村”。   好端端的一条村子,虽仅是穷乡僻壤,何解会以“夜叉”这两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字为名?   却原来,“夜叉村”之所以得名,缘以村内有一个池,名为——   夜叉池!   这个池,径阔约为十丈,就位于夜叉村北面的偏僻之地,据闻,曾有夜叉在池内出现,故当初居于此村的村民才会将之叫做夜叉池。   除了传言曾有夜叉,这池还有一个异常独特之外,便函是池内的水,赫然是……   血红色的!   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血红色,俨如夜叉将人的躯体撕吃后所溅的——血!   而关于这血红的池水,也有一个耸人听闻的传言!   传说,认叉池内的血红池水,实是从地狱里的“死水”!故浊不见底的夜叉池下,根本便是通往恶鬼地狱之路!夜叉池是受地狱诅咒之池!   若有人有冤难伸,有仇难报,只要投进夜叉池的血水之内,便会沉向地狱,成为永不超生的夜叉,再回来人间雪恨!   虽然这可能仅是一个穿凿附会的连篇鬼话!惟夜叉村的村民,却是对那池血红池水甚为忌惮。   曾经有一次,有一个村民不慎堕进夜叉池内,几经艰苦,村民们才险险把他拉上来,幸未让其沉进夜叉池下的地狱,可是,这个侥幸被救的村民,却于同一夜里,在家中全身溃烂而死,显然,他虽能逃过夜叉池的诅咒而未有沦为夜叉,最后亦难逃一死!   故此,村民对于这个夜叉池,更是敬而远之,绝口不担!也没有村民再敢步近这夜叉池百丈之内!   然而,在很久很久以前,却曾有一个忠肝义胆的男人,完全无视夜叉的诅咒,自甘投进血红的池水内!   那只因为,与他出生入死的好友,有一段无法伸诉之冤!   可惜这男人却没有能力为其友雪恨,唯有甘心受夜叉池诅咒!为了友情,他誓要成为世上最恐怖。最有力量的夜叉,他要回来阳间为友伸冤!   可是,这男人在自投夜叉池后,一直也再没有浮上来,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十年……   是否,夜叉池的诅咒根本便属讹传?那男人早就在池内淹死了?世上,根本便没有夜叉?   更遑论会有为友雪冤的夜叉?   而村民,虽仍是不敢接近夜叉池,久而久之,却已逐渐淡忘了曾有一个热血汉子,为好友伸冤不惜自甘沦为夜叉的一颗心……   惟是,人们淡忘恩负义了,却并不表示,这世上没有夜叉,以及那个不知已否变为夜叉的汉子。   就在半月之前的一个雷雨之夜,居于夜叉村北面的村民,忽地在一声雷响过后,矍然听见夜叉江那方传来一声兽吼!   那声兽吼,甚至比雷声更响,恍如一头夜叉向天怒诉其惊世之冤!   翌晨,当村民步往夜叉江附近察视时,赫然发觉,夜叉池畔,多添了一个脚印!   那是一个极度可怕的脚印!因为……   这脚印深逾——两尺!   两尺?究竟要多重的人,才能踏下一个深逾两尺的脚印?   抑是,造成成这个脚印的并非重量?而是力量?   腿的力量?   若然这个脚印真的由腿的力量造成,那这个人的腿,已不是人应有的腿,简直可比一件绝世兵器!   最奇怪的是,瞧这个脚步印的方向,好像是从夜叉池刚踏上岸而造成,到底,是谁仍有本事能从足可令人全身溃烂至死的夜叉池回来人间?脚印为何只得一个?是否从夜叉池上岸的人,刚在地上留下这个脚印之后,便已不再地上行走,已经如夜叉般,飞天而去?   村民们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他们深信,那声雷雨之夜的兽吼,一定是那个曾甘心自投夜叉池的“他”,从地狱回来后的怒嚎。而他,亦准已成为一头——   腿力足可入地两尺的夜叉……   如果,夜叉池的传说是真的话,试问在这个重视友情已被视为愚蠢行为的江湖,还有谁会如此愚不可及,为了自己的知已而赴汤蹈火,不惜自投夜叉之池?   夜叉还在等待着,等待着下一个投池的人……   在天山之巅,在那令人差点自以为是天下第一人的第一楼,也有一个人想如天界的四大天王一样,千秋万世的守着他曾打上的铁桶江山,雄奇霸业。   可惜,任他一世枭雄,打遍天下无敌手,以其出招之快,也快不过匆匆而过的茫茫岁月。   更敌不过自己有限的生命。   只是,无论他如今拥有的霸业能否长存万世,单是雄霸一世,对他来说亦已相当足够了!故他还是以自己有限的生命。追求无限的霸业,朝朝暮暮,一生一世,从不言倦,决不松懈。   正如此刻,他——雄霸,又在他蟠踞的天下第一楼内,凝神倾听着正跪于其跟前的心腹丑丑,向他报告天下会的一切,也是绝不松懈。   “禀告帮主!风少爷。云少爷已经回来整整一月,孔慈爱与断浪亦已苏醒及回复常态,至于幽若小姐,她……”   乍闻幽若的事,雄霸一直肃穆的脸总算开始流露少许像人的表情,可知他纵是绝不容情的枭雄,心中还有许的亲情,他横眼一问:   “幽若这丫头怎样了?”   文丑丑见帮主出奇的有少许反应,战战兢兢的答:   “幽若小姐她……她虽然被风少爷以死神之吻的解药救活,更知道帮主已守诺,让她从此可于天下会内自由出入,现……其实好象无此必要,因为自从她醒过来后,一直都将自已关在湖心小筑,避见任何人,甚至连……风少爷也不想见……”   “什么?她连聂风也不想见?”雄霸一愣,幽若曾亲口向他承认,她对聂风已动了真情,如今她既已可自由出入天下,何以反不想再见聂风?   不过回心一想,雄霸亦深感庆幸,反正他也绝不会让自己一生唯一的女儿配给聂风,聂风只是他打下铁桶江山的战斗工具而已,如今幽若主动疏远聂风,正合雄霸心意。   雄霸笑道∶“唔,很好!既然幽若主动疏远聂风,也省下为父不少再拆散他俩的工夫!   是了,丑丑,风儿与惊云可已说出他们往找黑瞳的经过,以及达摩之心的下落没有?”   文丑丑摇首∶“还没有,风少爷与云少爷只说黑瞳已经死了,达摩之心亦随她于一场巨爆之中一起毁灭,至于详细过程,他俩也不想再说太多!帮主不是不知道,云少爷向来都不爱说话,而风少爷外表虽看似温顺,惟一旦他决定的事,亦绝不改变……”   这一点,雄霸固然十分明白!他很清楚“风”“云”二人的特性,也更清楚二人对他仍存的高度利用价值,所以纵然二人对黑瞳之事不愿多提,雄霸亦未有过于勉强。毕竟,二人亦总算为他救回其爱女幽若一命。   更何况,雄霸向来办事都极度小心,风云回来后的一个月内,他亦曾派人再上嵩山少林寺查察究竟,只见少林一片颓垣败瓦,看来真的曾经历一场巨爆……所以,雄霸之父“紫衣老大”始终未有回来天下会,雄霸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相信,也许其父亦于这场巨爆之中死去。   不过,雄霸看来亦没有半丝哀伤,事实上,他这个曾经为钱当上“追魔七雄”老大的爹,一直在背后助他打天下,名为助他,实则也曾令雄霸心生顾忌,缘于紫衣老大自己也曾想当霸主,谁知道他会否于雄霸一统江湖之后,父压子位?   这就是枭雄霸主真正可怕的地方!枭雄就像鹰!   当没有权力斗争的时候,也鹰爪之下还有一点亲情,就像雄霸对幽若,但当一牵涉了权力斗争,那就——   六亲无情!   历史上的不少帝侯将相,不也曾亲手弑父杀兄夺位?人人皆是,绝不手软!   雄霸想到这里,脸上不期然泛起一丝冷笑,笑意之寒,更令跪在地上的文丑丑,见之亦连连颤抖,皆因文丑丑从来都猜不透帮主在冷笑之后,会否突然吐出一个“死”字!以雄霸目下的江湖地位,足可一字定生死!   幸而,雄霸这次在冷笑之后只是沉声道∶“丑丑,除了上述,还有何事禀告?”   文丑丑诚惶诚恐的答∶“帮……主,没……什么了……”   “是吗?”雄霸冷眼朝文丑丑一瞄,问:   “丑丑,你今日看来说话吞吞吞吐吐似地,说!到底还有什么事未有向我禀告?”   文丑丑见雄霸对自己如此冷言质问,当下三魂不见七魄,和盘托出:   “帮主,属下不敢!属下不敢……瞒你!坦白说自从我们……天下会成功吞并无双城后,势力又突然急速增长,整个江湖,都以我们天下会马首是瞻,余下一些还未归顺我们天下的派系,亦已毫不碍事,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吞并无双之后,我们的徒众暴增逾倍,人多了,便开始难以一一管治,最后……更发觉不少天下徒众……三五成群组党,如此……下去,恐怕军心再难一致,会……   乱如散沙……”   文丑丑实情相告,道出自己对天下会的潜在隐忧,满以为雄霸会当场不悦,谁知雄霸听罢,却只是豪情一笑,道:   “说得好!丑丑,你说得好!”   “事实上,老夫也早知天下徒众愈来愈多,势力愈来愈大之时,一定会出现内患之忧。”   “什么?帮主早猜知天下会出现军心离散的内患?”   “嗯,而且,老夫也早已想出一个解决方法。”   “帮主,你……已想出解决之法?那……到底是什么方法”雄霸气定神闲,一字一字的答:   “老夫的解决方法便是,亲自甄选——   四大天王!”   雄霸要甄选取四大天王的事,很快便传遍天下,震惊武林!   当然!最震惊的还是天下会众!帮主雄霸素来喜欢独揽大权,以严历手段将所有徒众集中管冶,这次居然会将天下的徒众分为五大堂口,除了最人强马壮的一堂由雄霸亲自管理外,其余四个堂口,将拔给他将要甄选取的四大天王!   只是,天下会门下哪里会知,他们的帮主这次破例兵分五堂,虽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集中于一人管治,其实暗地里,t管治是更为加强!   雄霸兵分五堂,其实是要五堂互制!他深信,届时无论任何一个天王心生离异,率众叛乱,其余三堂亦可助其剿灭叛众!甚至四大天王齐齐叛变,他自己拥有最人强马壮的一堂,亦绝对有实力可平息干戈。   当一个帮会愈来愈大的时候,分堂管理,是必然之路。   而甄选四大天王,对雄霸来说,亦非太困难之事,既然已决定分堂管制,雄霸很快公布谁是四大天王其中三人!   第一天王——乃是雄霸的第一大弟子秦霜,以后掌管天霜堂!   第二天王步惊云,掌管飞云堂,晋升飞云堂主!   第三天王聂风,掌管神风堂,赐衔神风堂主!   至于第四天王……   雄霸则仍未决定,不过已属意由能者居之!故在颁布三大天王谁属同时,雄霸亦公布,他会从其他天下会的少年徒众当中选出第四名天王!   而甄选的方法,便是于七日之后,由他亲自检阅所有十六岁以上的少年徒众,从中选出五名他认为气质不凡的门下,然后在半月之后,这五名少年将会接受严格考验!   考验就是,五人可选战雄霸座下三大弟子“风”“云”“霜”其中之一,若五名少年中任何一人能接风云霜五招以上,便有资格能成为雄霸的第四弟子,再由雄霸调教一年半载之后,正式成为第四天王!   故而,雄霸这次选这第四天王,其实是在选取合适的第四徒儿!   所有天下会的少年门下得悉此事,无不异常雀跃!自从帮主收取风云二人为徒后,已很久没有再收徒了,成为帮主第四弟子,亦即将可像风云霜般名动江湖,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因此,所有十六岁以上的少年门下,在这数日来都异常紧张,大家都忙着修饰自己,希望在帮主检阅之日,能给帮主留下极佳印象,届时便可飞黄腾达,富贵荣华一齐来!   只是,一众少年门下虽“整装以待”,天下会内,却有一个少年一点也不感到兴奋。   断浪。   他,根本便没奢望,雄霸会选他为第四天王!   若是雄霸会选第四弟子,早就在当年纳聂风为徒的时候,一并收纳了,何须等到今日?   想当初,断浪甫入天下会,也曾为雄霸一代帮主的尊贵风范,而暗暗立志他日也要同样名扬江湖,可是,多年来的洗马生涯,早已将他小小萌芽的雄心壮志消磨殆尽,如今,他已不再关心这些。   他关心的只有一个人。   聂风。   尤其是此刻的聂风!   因为,聂风此刻很不快乐。   即使他已知道自己被封为神风堂主,他,仍旧不快乐。   这一刻,断浪正与孔慈一起站在聂风身后不远,幽幽的看着他。   而聂风,却又站在一道沉重而巨大的门前。   那是雄霸唯一爱女“幽若”,所居的湖心小筑的巨门。   已经过了不少时日了!自从断浪与孔慈被救醒过来后,他俩犹无暇为自己所曾经历的的遭遇而细思,便已开始为聂风担心。   聂风回来天下之后,一直郁郁寡欢。   全因为幽若!   却原来,聂风本以为只要他取得死神之吻的解药回来救活幽若,雄霸便会遵守诺言,幽若从此便可自由,谁知他错了。   雄霸并没违背诺言,只是,幽若竟然不再需自由!   她每天都把自己困在湖心小筑的巨门之后,避不见人,甚至不见她曾一度直言最爱的--   -聂风   聂风不明所以,   每天都伙同孔兹与断浪,一起乘船往湖心小筑看她,可是,幽若始终未有开门一见,面对门外聂风的百唤千呼,作出任何回应。   就像今天,任凭聂风在门外伫立终日,幽若还是无动于衷,那门,依旧纹风不动,门里门外,阻隔了一段男女知已之情。   快将日落西山,断浪眼见暮色淅浓,心中不忍见自己的好友再如此颓唐下去,更不忍见自己身畔的孔慈,在痴痴为聂风的颓唐而心痛,他终于打破沉默,劝道∶“风,算了,你来了整整一个多月了,幽若……若是想见你的话,她早便出来与你相见,又怎用你每日来此虚耗光阴?风,还是随我和孔慈一起走吧!”   一直看着巨门发呆的聂风闻言,方才缓缓回首,木然的瞥着断浪,沉吟道:   “我真不……明白,她既已回复自由,又为何自甘困于……湖心小筑?当初,她不也因为想得到自由而对付我的?她……最后为何又要放弃自己的理想?”   人情世事,向来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聂风纵然不明,但身为旁观者的断浪却最是明白不过,他甚至更明白此刻一直默然望着聂风的孔慈,痴痴为他担忧的芳心,每人总有一些私事,断浪也不便也不需要识穿,他只是道:   “也许,幽若最后放弃了自己的自由理想,是因为她发觉了在这世上,有一些事情,或一个人,在她的心中甚至比自由更为珍贵,而她又是无奈的明白,这个对她异常珍贵的人,却是一个她一生也未必可以拥有的人……”   “既然不能拥有,那就……不如不见!”   势难料到,还只是十六岁的断浪,仿佛已能明白如此复杂的人心,他的武艺虽未能可比聂风,惟以其智慧,亦绝对不容小觑   。   聂风乍闻断浪此言,不由一怔,愣愣的道:   “不如……不见”孔慈但见聂风一片惘然,她终于异常痛惜的张口,道:   “但,幽若小姐……曾为救风少爷而牺牲,他俩……好歹也该再见一面,说清楚吧?”   “是的!孔慈你说得一点不错!也许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避不见他,是我错了。”   “风大哥,也许我俩真的须再见一次……”   “说个清楚,明白!”   是幽若?是幽若的声音?   聂风听后当场精神一振!   同一时间,湖心小筑的巨门终于徐徐敞开。   孔慈与断浪并没跟聂风一起进入湖心小筑。   而湖心小筑之内,   若似乎还是不想再见聂风,虽然已让聂风进内,惟是,她却一直背向聂风,并没让他看她的脸。   是因为她真的不想再见聂风?   还是因为,此际她的脸犹有不想聂风发现的未干泪痕?为一个在她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他,而流了千遍万遍的泪痕?   对于幽若的反常冷淡,聂风并不以为意,他只是异常关切问∶“剑舞!不!幽若,告诉我,为何醒过来后,你迄今都将自己关在湖心小筑?你不是一直很希望能出外闯闯的?”   幽若还是未有回首看他,仅是徐徐的答:   “我不出外,缘于,从今以后,已经不再需要了。”   “不再需要?”聂风一楞,问:   “幽若,你何以不再需要出外?”   “因为,我对这个世界,已……再无所求!”   骤听幽若此言极为心灰意冷,聂风略一皱眉:   “再……无所求?幽若,这……完全不像从前我所认识的你!那时候你很有理想,甚至为了自由的理想,千方百计也要摆脱你爹的制肘……”   幽若似乎并想聂风说下去,她蓦然打断他的话:   “可惜,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不,你怎会不再是从前的你?幽若,我……永不会忘记,你曾为我所弄的汤,只要能令你开心,我聂风会尽力为你办到。”   “很好。”幽若苦苦一笑,遽地吐出一个惊人的答案:   “那,若我要你娶我,你   愿意吗?”   娶她?这个问题,简直听得聂风目定口呆,一张俊脸也扭曲了七分。他料不到,幽若竟会语出惊人,他极为慎重的想了一想,终于支吾的答:   “我……可以……考虑……”   “你可以考虑?”幽若笑意更苦,道:   “风,你可知道你若考虑应承娶我,会很对不起一个人?”   “谁?”   “一个你最深爱的人——   梦姑娘!”   梦姑娘?聂风闻言当场咋舌,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与梦于无双城所曾造的一场春梦,他极度震惊的问幽若:   “幽……若,你……怎会知道……我与梦……的事?”   “很简单。”幽若一面答,终于一面回过头来,幽幽的凝视聂风那张正为重听“梦”这个名字而患得患失的脸,她道:   “还记得当日我为你吸出死神之吻的情景吗?那时候,你的死神之吻移往我的身上,我开始陷于错沉,而你,虽然死神之吻离体,但毒性仍令你有点神智混乱,不过在错沉之间,我犹听见你失常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还可感到你曾紧紧的拥抱我,更曾听见你……喜欢我,风,你可知道,那时候我……多么开心?那时候我真的感到,若自己就这样死去,为救你而……死在你的怀里,我过了如此孤单寂寞的前半生,还是……相当值得!可是……”   “我万料不到,正失常呼唤我的你,在紊乱之间,竟也不期然叫出了一个……‘梦’的名字!”   “正因在迷糊间听见你叫出了另一个名字,我开始明白,原来,你心中另有……所属,而当适才我故意吐出梦姑娘的名字时,你面上所流露的迷惘。震惊与眷恋,更令我完全清楚明白,梦姑娘在你的心中,是……何等的重要!”   “风,你既然……如此深爱她,为何……仍要考虑……娶我?”   面对若如此一问,聂风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良久,他方才徐徐道:   “因为……我,喜欢……你。”   骤闻聂风直言喜欢自己,幽若早已憔悴不堪的秀脸益发苦涩难当,她凄然一笑:   “是的,你……喜欢我,就连你自己也终于承认了,但,喜欢与爱是……不同的。风,你实在太仁慈,心肠也太软了,当日即使是一个老妇舍身救你,你也会感激她,同情她,喜欢她的,我与任何一个老妇根本毫无分别!你喜欢我,但你爱梦,这件事已相当清楚!所以……”   “同情并不是爱!别要因同情我的孤单而说喜欢我,别要对我——侮辱!”   “风,我知道……你是一个专一的人,你一直都念念不忘那个梦姑娘,你适才说可以考虑……娶我,我明白……那只因为你太好心,你不忍伤我的自尊,但,请你别要好心做坏事!”   “情,是不能施舍的!”   是的!许多时候,一片好心,未必可为别人办得好事,好心做坏事的情况更是屡见不鲜!幽若此言非虚,聂风闻言,当下更是无话可说,他颔首,惘然:   “是……的!也许……我是真的做错了!我……一直都很……同情你的遭遇,也很……   感激你……的牺牲,但……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之间,干了伤害你的坏事……”   “不……错!风,那……就请你放过我!让我这只笼中鸟,好好……在自己的笼中……   独自歇息吧!”   乍闻幽若语气中似有逐客之意,聂风却还是未有即时离开,他只是定定的凝视幽若的脸,道:   “是……的!我确是不应再打扰你,不过,在我这次离去之前,幽若,我很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这件事便是,我适才说喜欢你的说话,是真的!而那种喜欢,并不同于一般我对曾帮我的人那种喜欢,我喜欢你,因为你就是你,你是我聂风一生难忘的……”   “知已!”   说了!聂风终于坦然说出了他心中的话,他虽承认自己爱的是梦,但亦承认,幽若是他的一个好知已!   而虽不能成为自己最爱之人的心头爱,却能成为他一个难忘的知已,幽若已是相当心满意足,她情不自禁,珠泪连连,不得不背转脸,哽咽的道:   “风……大哥,幽若……很感激……你视我……,为知已,而幽若……也将一生视……   风大哥为知已……”   “若你以后有空,或有什么困难,我……很欢迎你前来湖心小筑……找我倾诉……”   “但……,你如今……实在……太倦了,我真的……很想好好……休息,风大哥,请你……回去吧……”   是的!她真的很倦了!因为要应付一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实在令人五内翻腾,身心疲倦!   聂风看着幽若背向他的纤纤背景,他明白,若自己此刻继续再勾留下去,只会令幽若更为难受,她,真的需要好好歇息。   他终于幽幽的,幽幽的离开。   而就在聂风离去的同时,一直盈在幽若眸子的两行珠泪,终于淌了下来。   其实,适才当聂风说可以考虑迎娶她的时候,幽若是由衷的高兴,她虽自知聂风并不爱她,她只是一个聂风喜欢及难忘的知已而已,但情这个字,是可以用时日慢慢培养的,只要聂风娶了她,谁敢保证日后他不会对她日久生情?   然而,幽若实太明白自己的爹。   雄霸!   雄霸绝不容许自己今生唯一的女儿嫁给任何人!若然聂风真的决定迎娶她,恐怕,二人还未成婚,聂风已……   聂风的武功虽已在江湖排行不低,但。   雄霸已贵为江湖第一人,他绝对逃不出雄霸的掌心!   故而,为了聂风,幽若宁愿再自困于自己的牢笼湖心小筑之内,独拥百年孤寂。   拥抱一生一世的思念……   相信,湖心小筑,将会是埋葬她身心一个——   最华丽,最空洞的坟墓!   发不再飘。   因为发很沉重,随着主人沉重的心而变得沉重。   断浪与孔慈满以为,聂风在会过幽若之后,心情或会好过一点,谁知,他看来比以前更沉默。   离开湖心小筑,三人的船一直朝天下会彼方总坛的渡头进发,一路之上,聂风都站在船头,未有张口说过半句话,断浪见势头不对,也不欲骚扰他,只是,孔慈似乎想找话题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无边死寂,终于战战兢兢的问聂风道:   “风……少爷,你已见过……幽若小姐,她……怎样了?”   聂风并没回望孔慈,目光只是一直向前方无涯的海,缓缓的答:   “她的情况,很不好。”   “哦?她……的情况……为何不好?”   聂风无限内咎的答:   “那全因为,一切都是……我不好。”   眼见聂风目光中自责之深,孔慈当下心知自己找错话题了,她连忙转换一个较令人高兴的话题,她问:   “风少爷,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聂风似乎已因适才的内咎之言,而再度陷于沉思当中,一时间竟没听见孔慈的话,浑无回应,反而,一旁的断浪骤闻孔慈此问,不由失笑道:   “算了,孔慈,我知你想提醒风……今天是什么日子,但,风心情这样不好,我们……   也不应再庆祝什么!”   孔慈听断浪这样说,一双眸子瞪得老大,她相当讶异:   “可是……,断浪,今天你是……”   哦?今日其实是断浪什么日子?需要值得庆祝?孔慈虽相当讶异断浪的容让,惟断浪已阻止她再说下去:   “孔慈,其实今天……也没什么大不了!又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呢?我们都不应在这个时候骚扰风,就让他好好自处吧!”   孔慈闻言,不禁一阵深深感动!她没料到,年仅十六岁的断浪竟会如此为聂风设想,如此懂得人情世故,他甚至比她更痛惜风!今日其实是断浪的……,他竟为了不想聂风受烦忧,而甘心被忽略。   然而,任孔慈如何感动,任断浪如何容让,船头的聂风,看来已完全陷于自己沉默的思绪之中,对周围的一切人和语,仍然无甚反应。   对一个对他极好极好的朋友,浑无所觉。   06 002 第 二 章 伤 痕     船甫抵天下会的渡头,断浪已第一时间告别聂风与孔慈,飞奔回他的马槽。   缘于为了陪伴聂风这郁郁寡欢的好朋友,他已虚耗了不少时光,他每天除了须向天下会那些稍具权力的头目敬茶递水外,还要清洗三十多匹骏马!   好不容易及时赶回自己那个污脏无比的马槽,已经开始日落西山了,而断浪更可以远远眺见,有两个人已站在他的马槽之外。   那是两个经常爱找他麻烦的人!   秦宁!   与秦佼!   秦宁是训练天下会初入门少年徒众的总教,已经快要四十岁了,秦佼则是秦宁之子,今年约为十七。八岁,据闻武艺尽得其父真传,不过眉宇之间盛气凌人,经常恃着其父秦宁是总教,在天下会内作威作福,欺压不少门下婢女!   这两父子更专爱找断浪麻烦,缘于当年雄霸纳了步惊云为徒后,秦宁自恃自己的儿子资质也很不错,若帮主有意再纳第三个弟子,相信非其子莫属,岂料后来雄霸竟又纳了聂风为徒,故秦宁父子一直对聂风怀恨在心。   “恨”屋及乌,他们虽不敢欺负帮主的弟子聂风,却可肆意欺负任从他们凌辱的断浪!   就像此刻,他们乍见断浪如此晚才回马槽,那个满脸盛气凌人的秦佼登时脸色一沉,破口大骂:   “他妈的!断浪你狗杂种往哪里撒狗尿去了?这么晚才加回来?你知否明早我和爹要训练三十多个少年徒众驭马?但你瞧!马槽内的马比你还要脏还要臭!你教他们怎会愿意骑上去?”   断浪这段日子总是迟了洗马,其实是为了陪伴聂风,面对如此高声辱骂,若换了是当年刚入天下的小断浪,早已悲从中来,泪盈于眼了,然而多年在天下会的劳役,早已将其自尊及斗志消磨殆尽,他虽然并非可以随意向任何人卑躬屈膝,但对于任何凌辱,早已练就视若无睹的神功,断浪只是木然的答:   “放心!三十多匹马,我一定会在明早之前洗刷干净,准备妥当。”   说着已不想再理会秦佼那疯狗般的吠叫,捋起衣袖,正欲往打水洗马,谁知一直在旁的秦宁总教,此时却张口冷笑:   “小杂种!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在翌晨准备一切吗?请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边还有些什么?”   断浪顺着秦宁所指望去,只见马槽其中一个暗角,不知何时竟堆满三十多双布靴子,这些布靴子尽皆污秽不堪,最令人难受的是,所有靴底,尽踏满——狗粪!霎时本已臭气薰天的马槽,更混和了中人欲呕的狗粪味,断浪见状不由眉头一皱,此时秦宁又狞笑道∶“看见了吧?臭小子!记着!明天一早,你一定要擦好这里三十多双染满狗粪便的靴子,以及清洗所有马匹,预备给那三十多个少年徒众驭马!否则若明早我发现任何一只靴子还有少许狗粪臭味,我便要你给我舔干净它!”   “佼儿!我们走!”   说着已与其子秦佼掉头欲去,只是秦佼在临走前还回过头来朝断浪阴阴一笑,揶揄道:   “嘻嘻!我秦佼真不明白!其实你从前好歹也是南麟断帅之子呀!你在天下会又不是有很大的作为!何以还老是呆在天下?难道真的天生便是洗狗粪的狗杂种吗?”   “哈哈哈哈……。。”   揶揄声中,秦佼与其父已趾高气扬而去!   这个世上真的有天生洗狗粪的狗杂种吗?   当然不!   也只有断浪一个知道,他为何要留在天下。   马儿都很乖,并没有太大的挣扎,温顺的让断浪为它们洗刷,或许,只因为与断浪相处日久,早已认定这满身寒微的小子是它们的同类或朋友吧!   也或许,马儿认为他每日遭人不断劳役,甚至比它们要被人骑更苦命吧!   然而坎坷苦命,虽早已把断浪小时希望能够有朝吐气扬眉的斗志消磨殆尽,却仍未扑灭他每日生存的快乐。   因为他仍可留在天下会呀!留在他最好的知已朋友聂风生活的相同地方!和自己的好友如此接近!他很快乐!   天大地大,他本可四处闯荡,何处不能容身?甚至当年还可投效仍未亡城的独孤一方,或许早已有一番作为亦未可料,可是,他偏偏选择留在天下,只因苍茫大地,他最珍惜的友情仅在天下会才可延续。   正如他自己曾对聂风说过,翻身的机会还多着,但在这世上对他最好的朋友。……   却只得聂风一个!   若失去了聂风这个知已朋友,便再也找不回的了!   他是为了聂风而留在天下,任由呼喝劳役,为了聂风,他甚至已忘了当年其父断帅于凌云窟失踪前交给他的遗物——那轴载着断家蚀日剑法的字卷!断帅曾叮嘱他必须在十五岁时方可开卷习练,然而如今断浪已十六岁了,为了聂风而消磨了斗志,早已令他连那卷东西也不知丢在何方了!   快乐对于断浪而言,原来就是与聂风这段交情如此简单,只要真挚的友情千载不变,他即使一世在天下为驴为马亦在所不惜!   但,友情真的可以千载不变吗?   友情总是如此!许多时候,小时候真挚的友谊,都会随着双方日渐成熟而有所改变!当时情真,只因为仍天真呀!但……   可怜断浪,他对聂风的友情真的未曾有变,然而却不敢肯定,聂风是否开始变了?   自从聂风从倾覆的无双城回来之后,好像已变了不少,开始心事重重,仿佛经常在思念一个人,一个梦,许多时候,甚至断浪在他身过,他也不大察觉。   后来再经过去时幽若此事之后,聂风更是为对不起幽若的浓情厚意而郁郁寡欢,日夕若有所思。   断浪虽备受忽略,惟心想这亦难怪!毕竟聂风较他年长,也是该谈情说爱的年纪了!男孩子心中有了意中人,总不免会忽略与自己曾称兄道弟。肝胆相照傻的好友!也许断浪他日有机会认识一个令自己一见难忘的女孩子时,可能也会同样忽略聂风!届时聂风一定会恶有恶报的!哈哈!断浪一面洗马,一面想到这里,不由搔了搔自己后脑,傻傻一笑,他自己安慰自己!   其实他真的很傻!还记得自从回到天下苏醒之后,半月之前他也曾往山下的天荫城溜达,那时候遇上一个江湖相士给他看掌,说他将来会成为什么人中之龙,不过先要断绝友情云云。   断浪向来视聂风是生死与共的知已,要他背弃聂风真是说什么也难办到!当时他一怒之下,毅然取出匕首割断代表自己霸业的官禄纹,以断掌破命明志,以示对好友不弃之心,如今断浪回心一想,才方记起自己的断掌之创仍未完全愈全,一面在洗马之时,还在隐隐作痛。   然而,他从没后悔曾为聂风断掌明志,更从没告诉聂风那件事,亦从没给聂风任何机会瞥见他掌中暗藏的伤痕!   那是代表他对聂风友情之深,令即使在天下低贱如狗的他感到骄傲的伤痕!   纵使聂风近来忽略了他,断浪亦毫无怨言!   许多时候,太过接近。熟悉一个人,总会将那人逐渐忽略。遗忘。   太过熟悉,其实是一种遗忘。   情形就如子女遗忘父母心意,朋友遗忘了朋友之情一样……   惟是,聂风纵然暂时忽略,遗忘了断浪的感受,有一件事,他是绝不该遗忘的!   他不该遗忘今天这个日子。   今天,真的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很值得庆祝的日子,聂风是不该不记得的!断浪一面在污脏的马槽内洗马,一面想到这里,一直对任何屈辱无动于衷的心,不由隐隐抽搐一下,他不期然翘首看着马槽外已夜幕低垂的天空,心想:   “风,你真的已不记得了吗?”   “你,真的……已不在乎了?”   夜已渐深,风也渐寒。   已经是十月天了,看来不久之后亦将会下雪。   严寒的天气,不仅令人瑟缩,也容易令人想起,严寒天气下那些比自己更可怜的人。   孔慈已够可怜了,然而此际正在步惊云寝居侍候步惊云晚膳的她,如今在想起一个可能比她更可怜的人。   天下会向有严例,所有婢仆,一日三餐,都不能与主子同席,以示尊卑有序,故此纵然步惊云从没视孔慈为婢,更毫不介意她与他同席吃饭,孔慈却自觉身份低微,从未与她敬服的云少爷吃过半顿饭。   正如此刻,孔慈还是恭恭敬敬待步惊云用罢晚膳之后,为他收拾其余碗筷,步惊云向来吃得很慢,也吃得不多,但雄霸强硬规定他的三名入室弟子一定要吃最好的,故而每一餐,步惊云所余的饭菜实在相当丰富。   孔慈看着这些佳肴美食,当中更有些是步惊云还未吃过分毫的肥美烤鸡,一想起烤鸡,孔慈不禁就想起一个自小已很喜欢吃烤鸡,却又不常有烤鸡吃的可怜人……   此刻的他,一定相当寂寞吧?一定也在想,究意,聂风会否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一念及此,孔慈不由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问已盘坐床上。闭目调息的步惊云,道:   “云少爷,你……今晚所吃的饭菜,还有……两碟原封未动……我……可不可以……将它们……送给一个人?”   步惊云并没回应,也没张目一看孔慈,孔慈素知他的脾性,若他有意见,他会破例发言,若他同意,他反而根本不会有任何表示。   乍见步惊云已经默许,孔慈当下芳心窃喜,连忙找来一块清洁的纱布,将那两碟鸡菜小心包好,正欲步出寝居拿给那个人,谁知在此时,忽闻身后的步惊云漠然的吐出一句话:   “你   要送给谁?”   孔慈不虞步惊云会有此一问,当场止步,回脸看着仍是闭目盘坐的步惊云,支吾的答:   “云……少爷,这些菜……我是。。带给断浪的……”   步惊云闻言,紧闭的双目亦为之眉头一皱,孔慈见其眉头蹙起,心想断浪以前曾对云少爷不服,如今亦与步惊云没有两句,她惟恐步惊云会改变主意,慌解释∶“云……少爷,是这样的,孔慈今日想带些吃的给……断浪,只因为……今天是断浪的一个……特殊的日子”   步惊云仍没回应,也没张目,孔慈唯有继续慌慌张张的解释下去:   “今天,其实是……   断浪与风少爷结拜为兄弟的日子!”   什么?原来今天竟是断浪与聂风结为兄弟的大日子?难怪孔慈曾说应该好好庆祝了!   但,二人虽是知心好友却是哪个时候结拜的?   “还……记得,五年多前,就在云少爷还未在乐山水灾失踪之前,独孤一方曾上天下挑,最后其子独孤鸣被风少爷重腿所挫,大灭威风!独孤一方为着向帮主作少许报复,便游说断浪离开天下加入无双,最后,都因断浪顾念与风少爷的友情而遭拒……”   “亦因此事,风少爷与断浪友情更深,但……为怕帮主阻挠,二人遂暗中结拜为兄弟,即使双方如何忙,每年今日都会把茶畅叙结拜之情,年年如是,一直未失未忘,但今年……”   “风少爷不知何故,总是心事重重,好像连这个象征他兄弟俩的重要日子也忘却了,今日从湖心小筑回后更不知去了哪里,依我看,风少爷是因一时的心情紊乱而忽略了断浪,但……可怜断浪在今夜这个应该好好庆祝的日子,依然……只得自己独自一个……”   “虽然他今日曾说,即使不庆祝……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我知他其实是口硬,他不想已很乱的风少爷再为他而烦恼,只是此刻的他,心中……一定很……落寞……”   “所以,云少爷,孔慈很想……去陪伴断浪,希望他能……好过一点……”   步惊云听罢一切,不动的冷脸之上依旧恍如无动于衷,只是隔了良久,他终于缓缓吐出一句话:   “好。”   “去!”   孔慈闻言登时大喜,欢天喜地的带着那两碟菜,千恩万谢的步出门去。   而就在孔慈甫离寝居之际,一直闭目的步惊云终于徐徐张开眼睛。   好光亮的一双眼睛!无论身处的地方何等阴暗,步惊云的一双眼睛永远是最亮。最令人心寒的。   然而,此刻他的眼睛,竟然已没有了往常那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森寒之意,相反流曳着一丝惋惜。   这丝惋惜似是在说:   “聂风。”   “你   不该”是的!也许在死神诡谲的心中,也认为聂风这段日子纵使如何心情紊乱,也绝不该忽略了身边一个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之心。   死神,在他无法忘记的过去中,也曾错过一个与其亦是知已亦是慈父的霍步天,他甚至还未及叫他一声爹,霍步天便已经死去,成为一个死神永远无法补偿的遗憾……   子欲养而亲不在。   友欲叙而朋已去。   任何人也不该错过。   故而,就在步惊云双目一张的同时,遽地又是“蓬”的一声,他所披的斗蓬亦随之一抖,他的人已御风而去。   他要去哪?   此际的聂风,到底去了哪儿呢?   原来,他就在天下会东面一个门下罕至的树林内,内咎,自责。   还记得,那次他在无双城中彻底失去了梦的踪影,他虽伤心,但仍未自责,惟这一次,他却为了幽   若而深深内咎。   缘于他并非钟情于幽若,正因并非钟情,故而更惭愧于幽若曾为他所作的无私牺牲,更觉辜负她太多……   可是,聂也自知如此内咎下去不是办法,只是今日在看见形单只影的幽若后一时不能自己,而如今,他的情绪亦开始渐渐平伏下来。   而就在他情绪逐渐平伏下来之时,他又蓦然发现一件事!   夜空之上,赫然有一只巨可及人的蝙蝠急速划过!   这世上怎会有一只如斯巨大的蝙蝠?不!聂风眼快,他当场已认出这只根本并非蝙蝠!   而是一个比蝙蝠更难令人接近。亲近的人!   他的云师兄——步惊云!   “啊?云师兄……向来万变不动,更甚少会如此……,急展身形?难道……”   “天下会有大事发生?”   骤见步惊云于半空中急速掠过,聂风陡地感到事有跷蹊,当下亦不再细想,以“捕风捉影”的身法穷追而去!   不动的死神真的因为天下会有事发生而动身?   也许未必。   步惊云动,大都只因为一些他自己喜欢的原因。   步惊云,就是步惊云。   谁都无法想象他脑海内盘算着什么。   有时候,他动,也许只由于一些在别人眼中认为是……   很微不足道,很愚蠢的理由!   终于洗罢最后一匹马了。   断浪不禁吁了一口气,不过浑身已给洗马的污水弄得湿臭不堪,夜风又开始张狂起来,不停往他身上吹拂,那种又臭又湿又冷的滋味真不好受!   只是断浪也熬惯了!他还有三十多双满是狗粪的靴子要擦呢!这种生涯,唉。……   他真的需要受如此的苦吗?即使跑往外面的世界,当一个最平凡的店小二,待遇也不会如此待遇吧?   但待遇,有时候是难如此斤斤计较的!   在天下,他的待遇,是聂风!   一切都是为了聂风!   也庆幸可以为了聂风!因为如果连一个自己可为他干任何事的朋友也没有,断浪才是真正的命苦。   天地良心,他为聂风所干的一切,只是出于一颗单纯为友之心!   断浪身上的粗布衣裳已经湿透,那是他唯一的一袭衣裳,若不及时清洗弄干,明天也许便没有衣服穿了。   他于是脱下外衣,放到一个盛着清水的盆里洗了数遍,然后又把外衣挂在马槽外待其风干,可是洗掉外衣之后,呼呼北风吹在他精赤的上身之上,更令他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纵是一个熬惯苦头的人,但天威难敌,断浪只好紧咬牙根忍受严寒,本来他还有一件聂风送给他的棉被,惟如今他身躯如此脏臭,在未洗妥那三十多双臭靴子前,他还不能沐浴,既然未能沐浴,也就不能披上聂风送给他的棉被。   只因为那是迄今年内在他短而卑微的半生里,最珍之得之之物!绝不能弄污!   既然不想弄污好兄弟给自己的棉袄,便得付出熬冷的代价!断浪唯有赤着上身,在马槽外的小井飞快打的两桶水,正欲快快洗妥那数十双臭靴之际,谁知就在这个他孤单无援,独力与寒冷及臭靴战斗的时候……   忽地,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晚风拂起衣袂的声音!   断浪的斗志纵然已消磨殆尽,但当年随父所习的武功也是不弱,多年来他虽忘了要揭开那卷断家蚀日剑法之谜,惟武功并未退步,更因他经常干粗重工夫,内力也增进不少,断浪还是相当醒觉,他听见了!   他随即回首,一望,便看见正有一条人影,站在他的身后!   断浪的双目迅即泛起一丝喜悦之色,因为寒夜如冰似雪,天寒地冻,那条人影本不应冒风前来的,所以断浪不单喜悦,还相当感激。   “孔慈?”在如此孤单的夜里,竟然有人不惜拿着一个裹着饭菜的包袱前来相伴,断浪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说话,孔慈如此荏弱,她其实是不该来的。   只因为她不忍心。   只因为她——有心。   只是,断浪虽然无限感激孔慈,惟在他的目光之中,可有一丝遗憾?   一丝仍未能等到那个人前来相叙的遗憾?   “断浪,我……其实早已……上床……睡了,但……因翻来滚去……也未能成眠,所以……我想,或许……你也未睡着,于是想找你聊聊罢了……”   是吗?这真是孔慈的理由?孔慈为了不想令断浪感到她在同情他,胡乱编了一个理由,但这理由实在太差劲了!最愚蠢的人也可听出她在说慌!不过看见孔慈给冷风吹得在颤抖的芳躯,断浪又怎忍心倔强地拒绝这姗姗弱女雪中送炭之温情?   然而,正当他欲替孔慈拿过她手中的小包袱时,正当他欲谢谢她的一番心意之时,断浪遽然发觉,孔慈竟一动不动!   她赫然呆住了!   她似乎看见了一些她无法置信会在此时出现的东西,而她看见的东西……   正就在断浪身后!   “孔慈,你……怎样了?怎么整个人呆呆的?”断浪刚想拍拍孔慈的脸,谁知与此同时,他猝地又听见自己身后传来“霍”的一声!接着……   一袭华贵的外衣已披到他精赤的身上!   那袭外衣,他相当熟悉!外衣原本的主人是……   断浪陡地心中一动,他凄惶回首一望……   他也像孔慈一样,无法相信!   谁料到,在这个断浪已放弃了希望“他”会出现的时候,在这个断浪已百遍千遍安慰自己,“他”只是因一时心乱而忘了今天是何日子的时候,“他”,却奇迹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聂风,他不知于何时,已又异常内咎的站在目定口呆的断浪与孔慈眼前!   他终于也来了!   只是这次他的内咎,却是因为对不起断浪而内咎。   聂风何以会突然在这里出现?   也许真的要谢谢步惊云。   缘于当聂风紧随步惊云,以为天下会发生了什么大事之时,方才发觉,天下如一条沉睡的东方巨龙,并未有事发生,而步惊云在掠至这带之后,遽然已于无边寂寞的万簌中消失,归向他黑暗的归宿之中。   是步惊云故意引聂风来此?   他真的这样无聊?抑是因为,他并不认为这样做很无聊?   聂风不知道,他只知道,当步惊云引他掠至断浪马槽附近的时候,他终于猛地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断浪与孔慈目定口呆的看着聂风,半晌也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聂风首先说话:   “浪,对……不起,我,竟然为了私事已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乍闻聂风说话,断浪方才如梦初醒似的,他不想聂风难堪,连忙搔了搔自己的脑袋,强颜笑道:   “哈哈,我们是……好兄弟,风你怎么要说起……道歉话来了?其实你也没有忘了呀!   看,你如今不是也来了吗?迟来总较没来好呀!”   他总是如此,总是忙不迭为聂风打圆场!   惟是,实情却是,若聂风并未为步惊云所引,也许,他真的忘记这一年一次的叙旧之情了!真相不是不悲哀的!若断浪知道的话……   不单断浪忙着为聂风打圆场,就连孔慈也忙着打圆场,她赶紧一笑,道:   “是呀!只要人来了……就好了!风少爷,我……已为你们准备了饭菜,不若先吃点东西,才把茶叙旧吧!”   断浪也道:   “不错!风,这里风寒露冷,容易着凉,你……又将你的外衣给我披上,只得内衣,不若先到我的小庐里歇一会吧!”   断浪说这话时,不由自主的欲以手轻搭聂风的肩,这原是好兄弟的自然表现,然而就在他的手将搭未搭之时,,却硬生生于半空中凝顿了!   只因他忽然醒觉,自己这双手适才刚洗毕三十多匹骏马,这双手碰过马尾上的马粪,这双手,是一双又臭又污的——贱手!   他蓦然发觉,原来……他与聂风之间的距离已愈来愈远!聂风是地位无比尊贵的天下会少爷,他却是比一般天下门众更不如的下贱小马夫!一堆神憎鬼厌的粪!他……那只又脏又臭的手,可会真的忍心搭在聂风的肩上,教最尊贵的绝世好玉蒙上马粪?   他不配!他真的已不配把手搭在聂风肩上!仅是一个如此小的动作,仅在此将搭却不想搭救的一瞬间,断浪可怜的脸上已变换了四。五种颜色,他羞愧?更极度自惭形秽!   时光仿佛就在这刹那间凝住,却就在断浪不知应否自渐形秽地抽手之时,一只坚定不移的手,蓦然已勇敢地将断浪的脏手,硬生生按在自己肩上!   聂风……   断浪无比讶异的看着聂风,看着他那张义无反顾的脸,万分疑惑,愣愣低唤一声:   “风……”   聂风却仍旧未有为自己的肩膊被断浪的脏手搭着,而流露半丝厌恶,相反犹语重深长的道:   “别要自卑。”   乍闻好友一名鼓励的话,断浪不期然鼻子一酸,很艰难才挤出一丝相当辛苦的笑容,讷讷的道:   “但……,风,我的手……实在太脏……了,也……太不配,我……”   “不!”聂风紧紧握着断浪已搭在他肩上的手,斩钉截铁道:   “这是我聂风毕生最好的好兄弟的手!怎会不配?”   他说着定定看着断浪,道:   “浪!你是为我而留在天下受这些不必要的苦!若我还嫌弃你这好兄弟,我聂风还算什么东西?可惜这些年来,我一直为雄霸营营役役,无暇顾及你,也无法在雄霸的严令下接济你,一切一切,都是我不好!”   一旁的孔慈骤听二人所言,早已泪盈于睫,断浪不想情况过于难堪,连忙又强颜笑道:   “风……,你何须……如此深怪自己?这一切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从不后悔当初自己所下的决定!试想想,若当初我真的随独孤一方回去无双城,恐怕……今已在无双城陷时死掉了,哈!大难不死,也许总有后福……”   断浪说时,又用余下的一只搔了搔自己的脑袋!当他在自我安慰的时候,他总是如此,但这个自我安慰的动作掩不了他所曾经历的百种折辱辛酸。   聂风看着他那张可怜兮兮的脏脸,却还在强装倔强,心中着实不忍,他道:   “不!浪,你已不能再如此下去了!你一定要把握机会翻身!”   断浪一怔,呆呆问:   “什么……机会?”   聂风道:   “难道你还不知道,雄霸要选第四天王的事?这就是机会!”   断浪骤闻“天王”二字,一张脸更是无限自卑,“天王”与“马夫”,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他的头垂得很低很低,讷讷的道:   “天……王?我……行吗?”他真的很自卑。   “你是南麟剑首之子,也是我爹聂人王一生最敬重的对手之子!你一定行!”聂风要强硬给他信心。   “但……”断浪眼角斜斜一瞄那给丢在暗角,满是狗粪,仍“狞笑”着等候他清理的臭靴子,自卑之心更重,他的头愈垂愈低,答:   “但……我的手曾洗过……无数狗粪马粪,这样……下贱的……手,真的……会成为……天王的手?天王,对我来……说,好像已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说真的,他自己也无法相信!   聂风顺着断浪的目光,看着那堆满是狗粪的臭靴子,心中不禁怨恨难当!就是这些狗粪马粪,多年来一直将他的好兄弟断浪斗志消磨,就是这些粗贱生涯,将怀着大志的热血男儿羞辱得面目无光,一生一世也抬不起头来!   不!他一定是这个一直默默守在他身畔的好兄弟断浪,再次抬起头来做人!   做——   天王!   不由分说,聂风在一气之下,矍地一把抢前,俯身一执,他赫然……   他赫然就这样蹲在地上,以水替断浪清洗那些满是狗粪的臭靴子!   天!断浪与孔慈简直看得瞠目结舌!孔慈当场高呼∶“风……少爷……你……你……”   她做梦也没想过,自己向来朝思夜想的风少爷,竟会主动……   断浪虽看得瞠目结舌,但他并没惊呼,而且不知为何双目更不期然泛起一片泪光,他看着聂风不惜纡尊降贵,学他那样蹲在地上洗靴子,不禁恻然道:   “风……你,这样做……又……何苦?你……没必要为我……这样做。”   聂风却一面努力的洗,一面义无反顾的答:   “不!是有必要的!因为我要你明白一件事!”   “这个世上,没有人生而会成天王!在你眼中,我虽已是神风堂主,更是天下第三天王!但,天王也可以和你一样洗这些臭靴子,天王也和你一样!而你,也是和天王一样!”   “只要你肯发奋,你亦一样可以成为天王,绝不是梦!”   对于聂风这样义无反顾的鼓励,断浪真的无语可说,他登时狠狠咬了咬牙,振作地答:   “很好!”   “风,我就听你的话!”   “立志成为天王!”   甫闻断浪终于立志,聂风不期然感到安慰,可是一直洗着靴子的手犹是未有半分稍停,他虽然未有回首看断浪,但已点头称许的道:   “能立志,这就好了。”   “浪,一会我给你一些银两,明天,你到山下买件象样点的衣裳。”   断浪一楞,问:   “风……,我们不是说过,我们之间的友情,绝不牵涉钱银。利益的冲突的?而且,你为何要我买象样的衣裳?”   聂风摇头叹息:   “浪,别再逞强了!兄弟之间,真的不能涉及金钱吗?”   “我给你的钱,只是暂时权宜之计!别忘记,你要立志成为天王,也需别人瞧得起你!   你以为数天后雄霸检阅少年徒众时,他会因为你那件又臭又脏的衣裳而对你另眼相看吗?只怕他早已掩着鼻子走了!”   是了!无论在何处何方,人在江湖,便不免先靠衣妆,这是不争事实。   聂风又语重深长的续说下去:   “浪,别要再拘限自己!别要再介意别人怎样看你用我给你的钱!你要拿出勇气来抬起头站在检阅大会之上,堂堂正正以实力告诉所有曾轻视你的人,你是南麟剑帅了不起的儿子!”   “你千万不能令我和孔慈爱,甚至你仍生死未卜的爹失望!”   “你爹断叔若在这里,他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如此卑躬屈膝苟存下去!”   聂风说到这里,本一直在洗着靴子的他终于回过头来,满有信心的凝视断浪,他看来对断浪极具信心!   “风……”断浪本仍想详尽说些什么,可是一时语塞起来,竟答案不出半句话。   对于聂风为他洗这些中人欲呕的臭靴子,以及为他所安排的一切,他还是不知该如何感激,还是像五年前那个寒夜一样,他纵有千言万语,却又--   欲说已忘言。   但知已之心之情,已经深深暖烘了他的心。   就在距马槽远处的一个小山岗上,正有一颗不知是冷抑热的心,在远眺马槽内三颗热烘烘的心。   步惊云!   原来,他仍在附近!他只是在引聂风的途中,于适当的时候消失。   但见此际的步惊云,冷冷的嘴角竟崭露一丝罕见邪笑,沉声自语:   “对了,   断浪——   南麟剑首之子。”   “你,也别要令我……   失望。”   邪邪的沉呤声中,步惊心身上的斗蓬猛地又传出“伏”的一声,一扬,他的人,又如一只黑色的蝙蝠般,划过寂寞夜空而去。   什么,就连步惊云亦不欲断浪令其失望?   是否,纵然步惊云平素看来无视断浪,总与他擦身而过,但在死神的心中,也暗地为雄霸等人对断浪的折磨感到不平?抑或。   死神也认为当年他在凌云窟所见的南麟剑首断帅,他的儿子断浪也应是足可分水断浪之材,绝不该在马槽内埋没一生?   只是,无论步惊云所持的是何种理由,今夜他所干的这件在许多人眼中皆认为无聊的事,断浪终其一生,也可能不会知道。   只有一个聂风,才知道步惊云所干的无聊事。   才隐隐猜知他的云师兄,难为知已难为敌的一颗神秘莫测的心。   不过,聂风与步惊云却全都忽略了,今夜,原来还有两个也在窥视的人。   正当步惊云挟着漫天寂寞而去的时候,在马槽彼方的另一个山头,正有两条人影步出树丛,这两条人影赫然正是——   总爱找断浪麻烦的秦宁父子!   秦宁凝重的道:   “想不到,连聂风也想断浪成为第四天王,佼儿,看来,你若要成为天王,又多了一个对手了。”   秦佼不屑的道:   “爹,你无须如此凝重!断浪那狗杂种岂是我的对手?更何况帮主向来对他视若无睹,根本不足为患!”   秦宁担忧的道:   “不!佼儿,你错了!爹身为总教,当年断浪甫入天下,我一眼已瞧出他的资质!他的资质绝不比聂风逊色,只是他一直未遇上适合的机会罢了!而且至目前为止,他武功的底子也不弱,若在检阅大会中被帮主选中迎战风云霜三人,相信他未必不能接他们五招以上……”   “他,甚至比你更好!”   “他对我们的折磨诸般容让,只是因为不想触怒我们犯下会规,他只是为聂风而留在天下,消磨了斗志。”   骤闻自己的爹也在赞许断浪,一直不把断浪放在眼内的秦佼不免着急起来,问:   “那……爹,我们该怎样办?”   秦宁狡狯一笑,胸有成竹的答案:   “毋庸操心。”   “虽然帮主在检阅大会时未必会挑拣断浪作为五个候选天王之一,但,为防万一,爹已想出了一个……   彻底解决断浪的方法!”   哈哈哈……”   秦宁说至这里不禁仰天狞笑,那种笑声,仿佛已在宣判,断浪在其眼中已是一个废人。   夜叉池仍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热血者的心……   06 003 第 三 章 夜叉池     那是一种令人很毛骨悚然的感觉。   自从半月之前,夜叉池出现那声兽吼与两尺足印之后,夜叉村,甚至附近数条小村的村民都时常有这种感觉。   那种感觉,像是这带的村落,已被一双眼睛在暗地里监视着,所有村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那双眼睛……   因为那双可能并不是人的眼睛……   第二天的清晨,断浪在将那三十多匹洗妥的马,以及那堆靴子交给秦宁父子之后,便匆匆带着聂风瞒着雄霸私下给他的银子,下山买衣裳去。   只是甫抵天荫城市集内的那条林荫大道,断浪还未及往当中的小铺内逛,已给他遇上了一件极为奇怪的事。   只见大街两旁摆满无数贩卖的摊档,货物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给,老板们更在高声招徕,很多摊档的生意都其门如市,只是……   唯独在众多热闹摊档之未,却有一个摊档,居然乏人问津,非常冷清。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摊档?   断浪好奇之下居然不由自主的踏出了第一步,想步往这个最未摊档看个究竟,而正因为他这好奇的第一步,他,终于开始踏上了他一生……   众叛友离的不归路!   也遇上了他一生中唯一的一个——   她!   断浪愈近便愈看得清楚,这个摊档其实布置很不差,他更发现,原来这个摊档的档主,竟然是一个女孩!   再瞧真一点,这个其实是一个与断浪年纪相若的女孩!   但见这摊档内的女孩年约十六,一脸的端庄秀气,虽然外见有点弱不禁风,楚楚可怜,惟看来相当温纯,只是,她的一双眼睛虽长得美丽,却总好像流露着一片迷惘……   这仅是十六岁的年纪,眼神已如此迷惘,这女孩子定是也和他一样,活得不很如意吧?   断浪心想。   然而,以这女孩的可餐秀色,本应也可吸引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前来光顾,何解还会门堪罗雀,坐在自己的摊档内斯人憔悴?任凭其余摊档熙来攘往,谁料一瞥之下,他当场瞠目结舌!   他终于明白何以这摊档会没有人愿意光顾了!原来摊档上所摆卖的,并不是一般人喜欢的玩意,而是……   所有人尽皆避之则吉的——   夜叉!   万料不到,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孩,所卖的竟然是丑恶不堪的夜叉!   赫见整个摊档,都铺满无数三寸大小的夜叉面谱,似为陶制,霎时之间,夜叉与美女,构成一幕相当诡异的情景。   若要买陶制的小脸谱,人们总爱买那些什么“悟空”呀,“哪□”呀的诸天善神,谁愿买夜叉的脸谱回家悬挂,让自己日夜惊心?难怪所有摊档者“冠盖满京华”,这女孩却在“斯人独憔悴”了。   可是,纵然眼前情景诡异非常,断浪却不知何故,竟给其深深慑着,一时间未有举步离去之意。   而就在断浪怔怔看着这个女孩子,与无数夜叉鬼脸出神之际,那个美丽落寞的女孩子,似已发现他在顿足观看,她不期然将自己惘然的脸转向断浪,悠悠问:   “这位客人,请问有何光顾?”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小雨落在湖上所起的涟漪,令人听见她的声音,仿佛在脑海内也有无限涟漪。   乍闻这女孩的温柔一问,断浪方才如梦初醒似的,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唤作“客人”,不由讷讷答道:   “姑娘,我只是……被你摊挡内的……夜叉面谱吸引,稍为……驻足一看罢了?”   断浪在说谎!他其实并非被吸引,而是被震慑!   听见断浪原来只是稍为驻足,似并未有意光顾,那女孩脸上隐隐略现失望之色,看来她真的很久未有发市了,想必生活也成问题吧?不过她还是相当有礼貌的道:   “那……请随便看……好了,即使不买,能够有人欣赏我造的夜叉,也是好的。”   此言一出,断浪益发一愕。   “甚么,这些夜叉的脸谱,都是你……亲手造的?”   “嗯。”女孩温柔的点了点头。   “你,原来有这么一双……巧手?那……为何造夜叉的面谱?而不造其余诸天善神的面谱?那些什么美猴王、唐三藏呀,相信会更好卖的。”   女孩听见断浪如此关怀自己所造面谱的买卖,似是在暗暗感激断浪的一番心意,道:   “我造陶具的技艺,也是先父传给我的,后来父母死后,我也曾有一段日子……靠造面谱去迎合的生涯,并未令我造陶的技艺有半分进益。”   “后来,有一日我忽然感到,其实我很喜欢夜叉,而世上从未有人真正见过夜叉,夜叉的脸,也是最具可塑性的,于是,我便开始放弃制造其他面谱,专心一意只是不停制造我心目中的夜叉面谱,因为我深信,必须专心一意、毫不分心的只制造同一件面谱,我才能提升自己的陶艺,方能造出最完美的夜叉……”   想不到,一个已失去双亲的孤女,竟然也有此番对自己陶艺的执着,甚至不惜舍弃制造大多数的喜爱的脸谱,罔顾生计,一意孤行制造自己喜爱的夜叉,断浪不禁又问:   “是了。姑娘,那你为何又会如此喜爱夜叉。夜叉……是恐怖的恶鬼呀!”女孩一笑,答:   “夜叉不好么?   我自小随父母居于距天荫城不远的夜叉村,我们的小屋更在村民很害怕的夜叉池附近,一直也未有什么恐怖的事发生……”   “而且,夜叉也并非如传说中恐怖,其实,有不少夜叉的很好的!他们甚至比诸天善神更愿意出手帮人……”   断浪一听之下,当场深有同感:   “哈!这就是了!你看神州大小庙宇俯首皆是,但任凭草民如何求神祈求平安,神州还是天灾人祸连连,看来那些神都很懒呢?可能,你所造的夜叉面谱会是更好的护身符呢!好吧!我就买一个!”   断浪说着,倏地拿起摊上一个小巧的夜叉面谱,接着放下一锭银子,那锭银子,其实是聂风给他的两锭银子其中之一,他竟然以一锭银子买一块小小的夜叉面谱?那他身上所余的另一锭银子,只足够他买一件寻常的衣服,并不能如聂风要他所买的所有像样衣裳了。   但断浪认为这是值得的!他很敬佩这女孩罔顾生计,也是追求完美技艺的一颗上进之心,更不忍看见抱有理想的她捱饥抵饿,也许她连今天吃的饭也成问题?他相信若聂风知道后,也会赞同他这样做。她是值得帮助的!   那女孩将那锭银子接在手中,不禁吓了一跳,没料到断浪会这样慷慨,只觉悟受宠若惊,怔怔道:   “一个夜叉面谱……只得三文钱……便成了!你……不用给我这么……多……”   女孩话未说完,断浪已打断她的话道:   “不,你是值得的!你造的夜叉栩栩如生,简直无价,一锭银子实在也太便宜了!”   他说至这里,又定定的凝视那女孩楚楚可怜的脸,续说下去:   “姑娘,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造出最完美最无瑕的夜叉,而那时候的我,亦有足够的钱财买你的夜叉……”   那女孩本在这孤清的街角备受冷落,如今乍逢伯乐,实在感动不已,不由问道:   “谢谢……请问……阁下……姓名?”   断浪也不讳言,答:   “断浪。”   “断浪?”那女孩反覆咀嚼断浪这两个字,似要把它们刻在心里:   “断浪断浪,分水断浪,令尊为你所取的名字,真是一个好名字!他……似乎对你有很大的期望……”   断浪面上一红,苦笑:   “可惜,我却一直辜负了……他的期望。”   “是了!姑娘又怎样称呼?”   那女孩听断浪相问自己的名字,不由满面通红,羞羞的答:   “我……我叫……   玉儿。”   玉儿?这名字听来平凡了点,反而与她那美丽秀气的外表不大相配!是否,这女孩的父母为其取名之时,只希望女儿能够平安便好,并不希望她会因不平凡的名而惹人注目,招来杀机?   断浪也无暇再细想下去,他还要赶着离去,故此也不能再久留:   “很好。玉儿姑娘,断浪今日很高兴能认识你。”   “有缘再见。”   说着双手一揖,已欲离去。   谁知就在他刚要转身离去之际,他眼角一瞄,遽地无意中发现自己那锭已被玉儿放到摊上草蒌内的银子,赫然被与其相邻的摊档档主偷偷拿起!   啊?她的生意已如此冷清,竟还有人忍心偷取断浪给她的那锭银子?   “住手!”断浪为有如此卑鄙的人而感到极度震怒,更为她被人偷窃却仍视而不见而感到震惊!他第一时间回身,一个箭步,已然掠至那个小偷档主之前,以其武功,仅是略施巧手,便把那锭银子抢回来,再次放回那唤作玉儿的女孩草蒌之内。   那偷钱的档主眼见事败,又惊又怒,不由破口大骂:   “臭小子你敢管老子好事?是不想活了?”   断浪怒极反驳:   “呸!堂堂大丈夫,竟偷女孩银子,不羞耻吗?”   那档主道:   “嘿!我那管羞不羞耻!反正若非你来管闲事,那盲女根本无法知道是谁偷了她的银子!”   盲女?断浪一听之下不由一怔,愣愣的回望身后那个玉儿,只见她听闻盲女二字,一张脸垂得很低很低。   天!断浪真的万料不到,能造出如此精巧夜叉的人,竟是一个盲女!也难怪刚才对那档主偷钱之事视而不见,因为她根本便——   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需要经经历何等艰苦的奋斗和无间苦练,才能在她永远黑暗的世界中想出夜叉脸?断浪忽然发觉,这女孩虽瞎,却比许多开眼的人更值得敬佩!   尤其是眼前这个竟忍心从盲女钱袋偷钱的档主,简直就是——   人中渣滓!   断浪恨恨的道:   “哼!人中渣滓!我已不想再与你这样的渣滓说话,快立即在我眼前消失!”“嘿!臭小子!你破坏老子好事!你以为老子是如此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吗?兄弟们……”   一声兄弟们,大街上的摊挡,霎时步出不少彪形大汉,少说也有十数之多,更一拥上前,拦在断浪面前,那档主原来是一个土豪!   那盲女乍闻档主似召来不少人马,当下心焦如焚,对断浪道:   “断……兄弟,你……用不着为我与他们争执呀,你……还是别再理我,快点走吧!”   断浪只是淡淡一笑:   “玉儿姑娘,断浪虽然不材,但要应付这区区十数头狗,还是难不倒我的!”不错!尽管断浪在天下为奴为仆,武功底子仍是不轻,要对付一流高手可能仍有问题,但对付这些酒囊饭袋,实在太绰绰有余了!   那档主与那十多名大汉听断浪他们是狗,益发怒火中烧,那档主暴喝道:   “看看你小子是狗,还是我们是狗!”   暴喝声中,那档主与十数大汉正欲一拥而上,而断浪亦在全神戒备,谁知就在此间不容发之间……   不单他们,就连在场所有好奇围观的群众,尽皆如给勾魂慑魄,俨如木人般呆立原地!   同一时间,断浪亦感到……   一股异样的感觉正在他的身手出现!   那是一种极度可怕的感觉!一种威胁所有生灵的感觉!   这感觉就像告诉断浪,此刻在他身后出现的,也许并不是人,也不是神,更不是摩,而是一头极度——   无敌的凶兽!   “哇……那档主与十数名大汉,还有场中无数的好奇旁观者,在惊呆一刹过后,倏地全部高声惊叫一声,发狂四面奔逃!眨眼之间竟已跑个精光!偌大的大街闪电般空无一人!   瞧他们适才惊呆无比的眼神所看之处,正正便是断浪身后!究竟,在断浪身后突然出现了些什么可怕事物,会令所有人如见恶魔般作鸟兽散?甚至令断浪亦感到,他身后有一股无敌盖世的可怕感觉?   在此刹那之间,断浪的掌心不由大汗淋漓!他忽然记起,他小时也曾在凌云窟内受过类似的感觉,那次聂人王与其父断帅决战,后来凌云窟内似有异物扑出欲撕杀苍生,那头异物,就正如此际在他身后的那股感觉同样可怕!   不!也许凌云窟内的异物,还不及如今在他身后的东西可怕!那是一种足以灭绝一切生命的无知力量!   所有决定都在短短一瞬之间,无论身后的力量如何可怕,断浪都决定回身一看!   而当他飞快回身之际,他……   他终于看见了……   “轰”……   断浪醒过来的时候,原来已是烈阳当空。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午时了。   他张开眼,只见自己已处一间破陋的小石屋中,瞧石屋的狭小与残旧,小屋的主人想必也不会是富有人家。   而且小屋的主人,此刻正坐在断浪所躺的麻床边,细心为他抹着额上的汗珠。“玉……   儿姑娘,是……你?是你把我带回你的家的?”断浪一看放在屋外那辆载着夜叉面谱的木头车,心想定是这女孩以木头车把昏迷了的他先行推回来的。“嗯。”玉儿温柔的微微应了一声,答:   “是了。断……大哥,我是瞎子,所以,看不见适才发生了什么事,仅……听见那档主与所有人在齐齐惊呼一声后便散去,后来唤了你很多声,也未见你回应,方知道你已昏倒地上,我不知如何是好,才会先收拾摊档,以木头车把你一并带回来,断……大哥,究竟适才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昏倒地上的?”   这个玉儿,居然已开始唤断浪作断大哥了!显然她对断浪适才以一人之力,在十数大汉之前维护她相当感激。   然而,她竟连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   也许她不知道亦是一件好事,因为……   断浪道:   “玉儿姑娘,实不相瞒,适才在我回身一看之时,我其实……”   “什么也没看见!”   “我只看见一种残留的……”   “感觉!”   什么?断浪适才已用他最快的身手回身了,他竟然什么也没看见?仅看见一种残留的感觉?那,档主及所有人看见的可怕物事,岂非很快更已闪失。   “什么……残留的感觉?”   “那是一股怨气!就好像刚刚有一头怨恨苍天、怨恨万事万物的凶兽在我身后出现,当我回转身时,那东西却已闪电消失,但它所怀的怨气仍残留在我身后,我竟然抵受不了那种怨气的力量,而被硬生生逼得昏过去了……”   “那,”玉儿吃惊的道:   “天荫城与夜叉村一带,岂非闹起鬼了?”   断浪一笑,答:   “放心,即使真的闹鬼,相信,他也不是一个恶鬼。”   “从何……见得?”   “若是恶鬼,恐怕,我和你此刻已经不在了。那股力量的出现,似乎只是为我们吓退那些该死的档主、大汉,和那些浑没同情心的围观者而已……”   “即使是夜叉,相信。”   “也是一个好的夜叉!”   断浪虽感激玉儿在他昏厥后的悉心照顾,也同情一个独居于这偏僻小居、为理想而奋斗的寂寞,然而,他真的有正事要办,再不能勾留下去,故在醒过来后稍歇一会,便向玉儿辞行。   那玉儿虽不能看见任何东西,但在断浪离去之时,她,她痴痴的站在自己门边,似在目送断浪离去,又似对断浪这个不速之客,有点依依不舍。   断浪虽然长得不坏,惟亦非什么绝世俊男,相信一般女孩子看见他的脸,也不会如蝶恋花般痴迷,只是,有时候开眼的人,看见的东西都并不正确,也并不多。许多时候,盲了的人,可能看见的东西比开眼的人更多。   因为他们看的,并不是一个人的脸,或是一个的人衣冠贵贱,甚至身份高低。他们看的,是一个人的面具下的——   真心。   离开了玉儿的小屋,断浪再不打话,笔直回天荫城,因为他若不在日落前买得合适衣裳,明天一对,便是雄霸在三分教场检阅少年徒众之时,他不想他最好的朋友聂风为他而失望!   可是,约走了数百丈后,他猝地又停了下来。   只因为,他的前方,忽又出现了一幕令他眼前一亮的情景!   他终于看见了——   夜叉池!   真正的夜叉池,终于出现在断浪眼前!   断浪也从未想过,会在此时此景碰上传说中的夜叉池。   难怪那玉儿姑娘曾说她家就在夜叉池附近,原来真的近在方圆数百丈内。   断浪于天下时,也曾略闻夜叉池的传说,不过他从未去求证,是否真的有一个夜叉池。   想不到,关于夜叉池的事所传非虚。   如今出现在断浪跟前的夜叉池,确是是殷红一片!   红得像是一个热血汉子为友所洒的血!   同时之间,夜叉池偏偏还散发着一股妖异的吸引力,恍如在吐着万缕醉人蛛丝,诱使着断浪步近。   断浪心头不免暗暗吃惊:   “啊……这夜叉池怎地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步近一看的冲动?那种冲动,就恍如……池内有一种……绝世无敌的力量在招引着……我?”“啊……”   “我记起来了!这股……无敌的力量,不正是……适才在市集时,曾出现在我身后的那股凶兽……力量?难道……”   “适才在市集内出现的力量,如今就躲藏在夜叉池内?”   断浪虽是惊惑莫名,惟步履未停,依旧被夜叉池的神秘吸引力诱得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不消片刻,他已身不由已步至夜叉池畔!   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夜叉池,池内那潭浓稠如血浆的池水,更是令人见之恶心,不也久看。   断浪仅是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下去,岂料就在他正欲转脸不看之时,瞿地,他看见夜叉池内自己的倒影……   竟然起了变化!   赫见他的倒影左右两畔,居然多了无数影子,影影绰绰,鬼影幢幢,仿佛有无数冤魂待在池内,伺机而出欲见青天。   断浪不由重重的眨了眨眼:   “啊?池内……怎么好像有无数影子?是……我的眼太倦了?”   不!断浪的眼睛一点也不倦!他并没有看错!池内在其倒影之畔,确是有许多许多影子!只不过,那并非鬼影!   而是人影!   真真实实的人影!   断浪陡地心中一动,他开始明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了!他一直疑神疑鬼,以为夜叉池内的鬼影幢幢其实是假的!   实情是……   断浪遽地回首,果然不出所料!他在池内自己倒影之畔所见的无数影子,并非鬼影幢幢,而是……   不知何时何刻,在他身后,赫然出现了五十多名大汉!   池内的倒影原来全是活生生的人影!   啊?原来断浪已给人包围了!   只见此际封锁断浪后路的五十多名大汉,个个手持大刀,神情相当剽悍,双目精光暴射,显见并非寻常贩夫走卒,而是底子不弱的好手!   断浪眼见此情此景,当下心知不妙,已知道这五十多名大汉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他犹镇定的问:   “你们是谁?为何要阻挡我回头去路?”   五十多名大汉之中,为首的一个狞笑着答道:   “因为,我们不想你再回头。”   断浪闻言冷笑:   “我断浪与你们素未谋面,料亦从无过节,你们却要阻我回天下之路,你们到底是谁?”   为首那名大汉道:   “这个你不用知道!我们只是受人所托行事!今日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你若要怪,便只好怪那个主使我们的人!”   断浪细观众大汉的神色,已开始猜知一二,他异常醒觉的问:   “主使你们杀我的人,”   “是秦宁?”   好利害!断浪如今的武功虽不及风云,唯却料事如神,其实,他也参与检阅大会,只要猜想有哪些人不欲其成为候选的天王,便知道是谁主使了!   为首大汉听罢哈哈大笑:   “哈哈!断浪!你果真是个出类拔萃之材!难怪秦宁始终视你为心头刺眼中钉了!以你的才智资历质及和聂风情如手足的关系,你一日不死,终会威胁秦宁之子秦佼成为天王的机会,所以——   非除不可!”   那大汉说时又朝其余五十多名持刀大汉下令:   “兄弟们!听说这小子子刁钻古怪,武功底子非差,大家都要千万留神,今日之事,绝对不容有误!”   “杀!”   一个“杀”字乍出,那拦着断浪去路的五十多名大汉登时一拥而上,统统挥刀向断浪狂劈过去,誓要一刀将其劈为肉酱!   为首的那名大汉也同时挥刀冲前,一边狰狞笑道:   “哈哈!夜叉池真是一个最理想的杀人地方!横竖池水血红一片,且还传说会煎皮蚀骨,杀人后弃户池内,真是可毁尸灭迹,天衣无缝!哈哈哈……”   面对五十名持力大汉的汹涌来势,断浪纵仍看似镇定,唯心中却在担忧,缘于在市集时曾想向他围攻的大汉,只是寻常土豪,懂的也仅是花拳绣腿,断浪一个人便可打发掉了,但……   如今正向其冲杀而来的大汉,个个都勇悍无比,且武功底子不弱,任断浪资质再佳,以其目前功力,要以一人力敌五十多名武功不弱的人,且每人手上均持大刀,他却手无寸铁,胜算实在不高!   更何况,此际在断浪身后的是传言会煎皮蚀骨的夜叉池,他更苦无后退之路。眼前情景凶险非常!断浪一是自投夜叉池,一是反向那五十多名大汉冲杀过去,断浪终于狠狠一咬牙根,当一开始鼓动全力准备反击!   既然避无可避,忍无可忍,他就决定不避不忍!他偏不相信自己会无法冲破五十多名大汉的封杀!   然而,正当他鼓动全力准备反击之际,一件奇事,遽地又发生了!   卜卜。   卜卜。   卜卜。   断浪的心,猛然急速跳动起来。恍如有一股异常雄浑霸道的感觉,正在驱策着他体内的气不断运行,不断运行……   啊?又是那股他在市集所感受到的凶兽力量!又是那股无敌力量!它又来了!它又来了!   可是……   它在哪里?   断浪已无暇理会这股令他心头猛跳,内气急速运行的无敌感觉来自哪里,因为那五十多名大汉已逼近眉睫,他们透着惨白光芒的刀,已齐齐向断浪疾劈!   但与此同时,断浪身后的夜叉池,亦……   奇迹遽起!   “洪”的一声!池内血红色的池水匐然冲天而起,卷上十丈之高,俨如一道滔天巨浪,亦在池水冲天之际,断浪全身的气,亦赫然像是给冲天池水激动得急速增强,增强,要与冲天的池水比高!比强!   自己体内的气,于闪电间竟给池水牵引,增强至一个自己无法承担的极限,断浪登时只觉胸口一闷,不得不将自己体内的力量尽情宣泄……   “哗——”他猝地朝天暴嚎一声!接着掌影一幌,他的手,已向扑近的五十多名大汉……   狂劈!   血!   好多好多的血!多得形成一条血河,血一直向无法再红的夜叉池倾注而下。   那是五十多名大汉所流的血!   实在太恐怖了!那五十多名大汉此际赫然已全给拦腰斩杀。肠穿肚烂,死状相当恐怖!   而令他们死得如斯恐怖的,是一支也异常恐怖的掌!   断浪的掌!   断浪,正无限震惊的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掌!他简直无法相信,以自己的武功底子,居然能在一招之间,徒手将五十多名高手拦腰斩杀!但,事实已摆在眼前!只是一招!他已徒手杀光五十多人!   断浪在震惊,不为自己能在一招间杀绝众人而震惊!而是他在震惊于刚才牵引他内气急升的力量!那股绝世无敌的力量!   这股无敌的神秘力量曾在市集时助他吓走众人,如今更驱策他体内的气增强杀敌!这股力量一而再帮他,究竟因何原故?   断浪不期然又朝身后的夜叉池望去!他已清楚感到,适才那股驱策他的无敌力量来自夜叉池!一定有一种他还未能理解的事物,或力量,藏在夜叉池的最深之处……   夜叉……池,你,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你……究竟……有什么……令人无法想象的……魅惑……力量?”   断浪一面心惊一面思忖,一面又再次朝夜叉池步去,偌大的夜叉池,竟像也听懂断浪心中所想,陡地,一阵似有似无,如虚如幻的声音,悠悠的从夜叉池水之下传出,道:   “是……”   “时候了……”   骤闻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声音,断浪不由一怔,足下亦稍停,他惑然大叫:   “是……谁?”   “到底是谁躲在夜叉池下?”   “你,为何三番四次助我?”   池下复再传出那个悠悠的声音,无比诡异的道:   “因为……”   “我,挑选了你。”   “你挑选了我?”断浪一愕:   “你到底是……谁?”   “为何要挑选我?”   那诡异的声音又似虚似实的答道:   “因为,我感到……”   “你与我是同一样的……”   “我是……”   “夜!”   “叉!”   夜叉二字一出,池内遽又起惊人变化!   一条恍如血红池水凝聚而成的人形物体,赫然从池下徐徐升起!断浪还未及瞧清这血红人形的脸,那血红人形已随即伸手一指……   “嗤”的一声!一条血丝竟从血红人形的指头激射而出!更教人心中一懔的是,这条由血连成的血丝,本应柔如无物,却竟如一要无坚不催的钢丝一样,飞快朝丈外的断浪脖子一缠,一绕……   “啊……”断浪陡地惊呼一声!眼前情景诡异非常,那血红人形更自称是夜叉,他深知不妙,怆惶豁尽全力,欲扯断已紧套着他脖子的血丝……   他曾应承他最好的朋友聂风,明天一定会参与检阅大会,所以在检阅大会之前,他决不能遇上意外,他决不能令对他予以厚望的聂风失望!   可是,任他如何竭力挣扎,那条血丝却愈缠愈紧,而那个血红人形,亦自夜叉池下上岸,向断浪逐渐逼近……   而当这血红人形自池内踏上岸时,他的第一步……   “隆”的一声,他的第一步竟在岸上留下另一个……深逾两尺的足印!   天啊!是……他!是他!   就是那个曾自投夜叉池的他!   他已化为夜叉恶鬼回来了,   但,他究竟为何逃选断浪?   他到底要对断浪怎样?   “吼——”   荒山,古庙。   神秘的落寞人。   他,是像五年多前,一面血脓毒疮,还是像当年一样,为风。云。浪的命运而深深仰天叹息:   “天!”   “你终于也安排他要面对自己的命运了?”   “你终于也逼他走上绝路?逼他抉择?”   “天!为何你偏要试尽人间所有亲情。爱情。友情方才甘心?你为何偏不放他一马?让他与聂风一生一世保持这无私而可贵的友情?”   “天啊!”   绝望而无奈的叹问声充斥整座古庙,恍如这汉子为断浪为聂风所发的不平不甘,可是,他的一生已曾为太多不平的命运叹息了,苍天已对他的叹问麻木……   苍天已经不仁!   他绝不会再对任何众生——格外留情!   包括为聂风不惜受尽折辱委屈的断浪!   那男人复再翘首长叹:   “断浪啊断浪……”   “无论你遇上什么事,无论你如何委屈,也请别要输给苍天,也请别要输给自己!你千万不要自甘堕落,沦为夜叉!你——”   “一定要坚定把持自己的心!”   “对聂风不变不移的知已真心!”   “只要你愿意坚守自己的心,你定必可熬过这段将会可能扭转你一生的命运!断浪啊断浪,请别要失望气绥!请别要让聂风在风尘仆仆的江湖里.”   “为曾经历风沙的一段逝去友情而……”   “哀伤哭泣!”   这男人急切的鼓励声,虽是鼓励,惟在空洞寂寥的古庙里,却激荡起无数回响,仿佛,反而变成预言,在预告着一段无法避免的噩运,将要降临在断浪身上!   而当噩运来临之时,   断浪与聂风两者之间,谁将会最为伤痛?   谁,将会为于江湖风沙中逝去的珍贵友情,而哀伤哭泣?   06 004 第 四 章 夜叉一八六八     断浪满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   想不到,   他仍可睁开眼睛!   断浪能够睁开眼睛,第一个感觉是“惊喜莫名”,只因他还没死!   他犹记得,自己是给夜叉池内一个神秘的血红人影以血丝紧缠脖子,还说了一些什么拣选了他的话,随后断浪不知因何缘故昏厥过去。   他以为自己这回势必凶多吉少,谁知竟又可苏醒过来。   而当断浪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更开始怀疑,究竟自己所遇的那条血红人影,会否仅是一个不真实的噩梦!   缘于……   只见苏醒后的断浪身处之地,仍是在血红的夜叉池畔!且天色已是旭日东升,显而易见,断浪在夜叉池畔昏迷了整整一夜,如今已是新的一天。   但最令断浪讶异的并非这些,而是他在昏厥前亲手所杀的五十多名秦宁遣来的刺客,他们的尸首……   赫然全部不知所踪!   一切竟像从没发生一样!   断浪不由心忖:   “怎么可能?我清楚记得,夜叉池内曾有一股无敌力量……驱策我将那五十多名刺客拦腰斩杀,如今……他们的尸首何以不见了?莫非……我……造了一场……噩梦?”   不!那血红人影与及断浪一招斩杀五十多人的事绝非噩梦!断浪已即时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只因当他轻抚自己的脖子时,方才发现,脖子上确有一道很深的瘀痕!   那条血红人影确曾以血丝紧套他的脖子!他,是真实存在的!   至于那五十多条刺客的尸体究竟又去了那里?断浪不期然朝那血红一片的夜叉池一望,暗想:   “据闻夜叉池足可煎皮蚀骨,若那个血红人影乘我昏过去后,将那些尸体掉进池内,经过整整一夜,相信亦已给池水蚀至尸骨无存了!   但——   血红人影既自称是夜叉,敢情是村民传说于很久以前为友投池、誓要成为夜叉回来雪恨的那个男人,他又说拣选了我,更以血丝把我擒下,还以为他必会将我拖下夜叉池,想不到他却居然放过了我……”   “那,他为何又说拣选了我?他拣选我……究竟有何作为?”   断浪愈想愈不明白,遽地,心头复升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不……妙!那血红人影既然说已拣选我,却没有伤害我,极有可能……仅是我表面未有什么伤害而已,但我的体内……”   一念及此,断浪随即盘膝坐下,闭目凝神,气运全身,企图以内气察视自己体内各个部位,会否已中毒或有任何异样,他绝不相信那条自称是夜叉的血红人影,既已擒下了他,却又会对他毫无伤害!   然而,断浪气运全身一周天,居然未有发现自己有任何中毒及不适之象,相反,他感到自己体内的气,竟在他提运之间愈来愈强,愈来愈强……   戛地,完全出乎意料,断浪一直盘坐着的地面,赫然在其运气之际发出一声“隆”然巨响……   当场被他所运的气,震个爆裂!   直如山崩,地裂!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就连断浪亦瞠目结舌!他造梦也没想过,自己只是稍为提气运走全身,还未有出招,体内的气已可将他所坐之位方圆丈内的地面震个迸碎!   纵是绝世高手,修为也不过如此而已!惟断浪自量自身武功仍未至绝世高手的地步!   那,他此时却为何会身负与绝世高手同样可令山崩地裂的真气?难道……“难道昨夜我昏厥时,那血红人影将我的内力……大大提升了?只是,他为何不加害于我,反而将我的内力提升?”   断浪百思不得其解,完全不明白这条血红人影的动机!不过他深信,血红人影提升了他的功力,一定与其拣选他有关!可是到底他拣选断浪作甚?断浪始终想不出所以然来。   既然平白获得更强的功力,断浪纵心存忐忑,却也无谓浪费,正想认真地出拳一轰附近的树木,看看自己强至什么地步,谁知就在此时……   一条人影正由远步近,朝夜叉池这个方向走过来。   断浪连忙住手,一瞄这条缓缓步近的人影,发现此人影不是别人,竟然是那个一心一意只造夜叉面谱的——   玉儿姑娘!   断浪乍睹这个双目失明的玉儿姑娘,私下不由泛起一阵莫名喜悦!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何以如此喜悦,也许他实在很欣赏这寂寞女孩,为要造出完美夜叉的一颗上进心吧!又或许断浪对她……   不过无论如何,此时已是晨曦,玉儿的家与夜叉池近在数百丈内,她在此时此刻经过此夜叉池亦不足为奇,这其实是她前赴天荫城市集的一条必经之路!   但断浪万料不到,正推着木头车缓缓前进的她遽在竟在夜叉池畔,停了下来!   断浪又好奇起来:   “啊?玉儿姑娘手推木头车,我还以为她正赶着往市集摆卖,她为何于夜叉池畔停下来?她想干什么?”   玉儿是瞎子,故迄今仍未发现断浪在夜叉池畔静静的瞧着她,故此断浪也很快便知道玉儿想干什么了!   只见玉儿蓦然从怀中取出一个雕琢异常细致的夜叉小面谱,这面谱甚至比她载于木头车内的夜叉面谱倍为精巧,惟如此精巧的一个夜叉面谱,玉儿居然想也不想,“咚”的一声……   便把它仍进夜叉池内!   断浪当下为之一怔,不明白玉儿何以会有此“奇行”“哦?玉儿姑娘不是立志要造出最完美的夜叉面谱吗?何以又将如此精致的夜叉丢到池内?”   断浪满腹狐疑,唯未及深究,更离奇的事接踵发生了!   玉儿将那个夜叉小面谱丢进池内之后,竟然对着夜叉池喃喃自语:   “已经是第一千八百六十八个面谱了。”   “叔叔,玉儿绝不会死心的。”   “你,何时才会愿意见……”   “我?”   叔叔?   玉儿竟向夜叉池直呼叔叔?断浪听罢只感奇上加奇,益觉匪夷所思,且更见她此刻的神情相当迷惘失落,似有一些遗憾,断浪终于再无法按捺自己的好奇,他猝地干咳一声:   “咳……”   干咳只为要吸引玉儿的注意,玉儿骤闻这声干咳,随即醒觉起来,慌忙的问:   “是……谁?是谁站在……我的身畔?”   “是我!”断浪直截了当的微应一声。   盲人的耳朵非常灵敏,玉儿一听之下便已认出是谁,半惊半喜的道:   “啊?是……断大哥?为何……一大清早,你便在夜叉池畔?”   断浪也不知该怎样的向她解释昨夜他不平凡的遭遇,唯有胡乱编一个理由支吾以对:   “是……这样的!昨夜我回去后,发现遗失了曾在你摊档所买的那个夜叉小面谱,心想不知会否掉在夜叉池附近,于是今早甫一醒来,便立即前来寻找,刚刚给我找回它的时候,便见你经过这里了。”   这个理由总算也编得合情合理,玉儿似乎也相信了,她看来相当感动:   “断……大哥,那个夜叉面谱在其他人眼里,甚至连三文钱……也不值,想不到……你会如此在乎我所造的夜叉,谢谢……你……”   瞧她脸上那丝感激断浪的知遇之情,差点令人误会她会“以身相许”报答,断浪私下不禁为自己捏造故事骗她而感到少许内咎;不过坦白说,断浪所编的藉口也非无要无据,若他真的遗失了玉儿的夜叉,他亦会不惜回到夜叉池寻找的,那管长途跋涉!   幸而,那个夜叉面谱由始至今,断浪都未失未忘,还是安然藏在断浪情内。   断浪又道:   “是了!玉儿姑娘,适才我见你将一个夜叉面谱放到夜叉池内,又朝夜叉池说了一番‘你绝不会死心’的话,究竟……你为何会如此?”   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这亦是断浪故意让玉儿发现他在身旁的目的!玉儿闻此一问,当下微微一愣,道:   “原……来,适才我的说话,断大哥……已听见了?”   “玉儿姑娘,若你有难言之隐,断浪也不会勉强你说出来,反正我也仅是一时好奇,信口一问罢了。”   “不,断大哥,其实玉儿也没有什么难言之隐,更没什么需向断大哥隐瞒的;不过,此事说来话长……”玉儿说着顿了一顿,续道:   “断大哥,我俩不若边走边谈,如何?”   边走边谈?   “好。”断浪已忙不迭一口赞同了!更已抢先为玉儿推动那辆摆卖的木头车,直朝天荫城的方向徐徐进发。   他如此乐意,不全是他对玉儿适才奇行的好奇心,更因为,他很乐于与她同行,那管在其他村民眼中,她仅是一个又穷又只会造狰狞夜叉的残废盲女!   但在断浪的眼里,她却并不比其他每日不知自己为何生存的群众更差!   只因为她虽盲,却坚持自己要造出完美夜叉的理想,她并不——盲目生存!   就在断浪与玉儿离开夜叉池一带之后,那个适才被玉儿丢到池内的夜叉面谱,本来一直浮在池水之上,倏在,竟如给一股吸力牵扯似的,“噗”的一声!整个面谱已被扯进池下。   而偌大寂寥的夜叉池,亦逐渐响起一阵如鬼如魅的神秘语声:   “是……的!”   “玉……儿……”   “真的已是第一千八百六十八个夜叉面谱了……”   “想不到,一个女孩子也会有如此有恒的决心……”   “叔叔……实在为你的决心……感到骄傲……”   “而叔叔,亦将会不惜一切,为你干……”   “一件将会扭转你一生的事!”   “因为……”   “我已成为真正的……”   “夜叉!”   “叔叔已有足够的力量,为你及你的爹娘……”   “清算一切!”   如魔如幻的声音骤然而止,接着却是一阵隆然巨响!   “洪”的一声!一条血红人影自池内冲天而起,俨如夜叉已在其百劫炼狱中破茧而出!   血红人影一飞冲天的这份无俦逼力,更猛然将其方圆十丈内的所有树木连根拔起,与其一起扯上半空,再在半空之中——爆为木碎!   天!   好雄浑可怕的逼力!   好无敌的绝世力量!   难怪这声音说,他已足够力量清算一切!以其力量,已经足可清算整个万里神州了!   这条血红人影就是曾欲擒下断浪的夜叉?   只不知,他此刻要往哪儿清算?   他要清算——   谁?   “什么?”   “玉儿……姑娘,你坚持要造出完美夜叉的理想,原来只为见一个不见多时,可能已自投夜叉池下的……叔叔?”   断浪与玉儿推着那辆木头车边走边谈,断浪听玉儿说至这里,不由诧异的问。“嗯。”   玉儿轻轻点头,表情较平素的她倍的怅惘,像在追忆着一些连她也不大能记起的如烟往事。   “其实……许多小时候的往事,我……已不大记得清楚了;缘于我在出世时不知何故,曾患了一场……不知是什么病的大病;事后听爹娘说,我几乎病死了,幸而最后都救活过来;只是命虽保住,但这个病在我五岁时又再复发,且我的一双眼睛亦因五岁这次病发而保不了;从此我便双目失明,而且可能因病呆了,我对五岁前的事,都不大记得……”   “我仅依稀记得娘亲说,我爹在我出世前,好像是一个叱□风云的人,造陶也仅是他的嗜好,并非他的谋生技俩,他甚至在我四岁时,便已迫不及待将其陶艺传给我,所以最后我尽管忘记了许多事,还是无法忘记他传给我的陶艺……”   断浪道:   “你爹曾是一个叱□风云的人?那,他究竟叫什么名字?”   玉儿苦笑摇头:   “我已经记不起自己的爹叫什么了,只记得,他在我出世之后,便再一无所有!后来听娘亲说,爹是因为要医好我的病才会失去一切,但仅为了医治一个小女孩的病,何以要我爹付出了一切的名望?我一直都一无所知,后来我在五岁时的那次病发瞎了,爹为想治好我那双瞎了的眼睛,便离开我和娘亲,出外去想办法,之后,忽然有一天,娘亲便对我说,爹已死了……”   “我当时年纪实在太小,很不明白何以爹会因为想办法医我的一双眼睛而死,只知道,娘亲从此已不再提起爹,更没再告诉已记不起来名字的我,究竟爹姓甚名谁,似乎怕我们会惹上杀身之祸!而且从此居无定所,像在逃避人的追逼似的!直至过了很久以后,我母女俩才辗转回来夜叉汇附近定居下来……”   玉儿说至这里,一双迷惘的眸子潜然泛着泪光,显然也在为无法记起自己父亲的名字而深感遗憾。   断浪万料不到,一个穷家盲女,背后竟有一段如斯错综迷离的身世!她的爹居然为救爱女之命牺牲一切名望,最后更为治愈女儿的眼睛,为了将她从无边黑暗无光的世界中救出来,而不惜丢掉性命,这个父亲,实在相当伟大;可是到了最后,他视为掌上明珠的小女儿居然连他的姓名也不复记得,甚至他的妻子也敢再提起其名字,真是人间一大惨事。   然而,尽管断浪为眼前玉儿的身世深感唏嘘,心头仍有一个最大的疑问,他问:   “玉儿……姑娘,令尊爱女之情,实在令人敬重!但,你适才所说……在夜叉池下的叔叔,又是什么一回事?”   玉儿苦苦一笑,答:   “说真的,关于叔叔的事,也和我爹的事一样,我……亦已不大记得清楚了,可是我隐约记得,叔叔并不是真的与我家有血缘的叔叔,叔叔仅是我爹的生死知交,二人虽非亲生兄弟,也情如兄弟!”   “我还记得,在我五岁之前,叔叔更曾不时异常疼爱的抱着我,对我说:   ‘小乖乖,你爹是世上最有理想的男人,也是叔叔最敬重的大哥,你长大后可要虎父无犬女,也要像你爹一样,当一个有理想的女子!”   ’人生在世,只能活一次;若有理想,便一定不能放弃’!   可惜,我只能记得叔叔这些鼓励的话,却记不起叔叔叫什么名字,以及他的样子了,仅记得他的背影并不如我爹一样高大强壮,但娘亲后来对我说,叔叔虽然长得并不强壮,却是美男子,她更认为他是最勇敢的男子汉!”   断浪一直默然听至这里,纳罕道:   “哦?何以你娘会认为一个不很强壮的男人,是最勇敢的男子汉?”   玉儿唏嘘的答:   “娘亲说,自从爹为治愈我的双目而死后,叔叔因不值某人所为,一直想为我爹这个大哥报仇雪恨,可是碍于其武功仍然未及某人,最后,他不惜牺牲自己一切的前途、爱人、幸福,将自己投进据说可令人变成夜叉的夜叉池!他誓要化为可怕的夜叉,回来为他最敬重的大哥清算一切!”   断浪当场一愕:   “啊?那……你这位叔叔,岂不是那个一直于天荫城一带流传的传说,那个曾为知已好友不忿投池的男人?”   主儿伤感颔首:   “是的!一直流传的夜叉故事,正是曾经很疼爱我、我却记不起其容貌的……那位叔叔!”   断浪势难料到,关于那个男人誓要投池成为夜叉的流传,原来真有其人!更不虞此人与眼前的玉儿扯上关系,他问:   “但,夜叉池……真的可令人成为可怕的夜叉?世上真的有含冤不息的夜叉?”   玉儿苦涩一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从叔叔在自投夜叉池后,应该……还没有死!”“不。”玉儿重重摇首:   “我……已经盲了,又怎会再见到他?只是在他自投夜叉池后,我和娘亲都可感觉得到,叔叔还在这世上……存在。”   “哦?从何见得?”   玉儿茫然的答:   “自从父亲去世,叔叔以身投池之后,便只余下我和娘亲相依为命,后来我俩更不时受着一些土豪恶霸的滋扰,只是到了最后,这些土豪恶霸都没有好的下场,不是死得不明不白,便是不知给什么吓唬得疯了;娘亲于是更肯定,一定是叔叔已化为夜叉回来人间,暗中守护我俩孤儿寡妇,所以纵然我母女俩在外流亡了一段时日,最后还是回来,住在夜叉池附近……”   “而在五年之前,娘亲终于病逝,那时我已经十一岁;我还清楚记得娘临终前的一夜,正当我把煎好的药端在娘亲房门时,蓦然听见已气若游丝的娘亲,像在房内对一个人道:   ‘二……弟,嫂子……很高兴……你能在我临终前……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嫂子……实在很感激……你……为我夫……不惜投池沦为……夜叉……的心,更……谢谢;你多年来……暗中对我两……母女的……守护……’‘可是,我已没……救的了,二弟,你不用……再浪费……气力救我,嫂子……也不希望……你能为我……夫报仇,因为……我们的仇人……实在……太强了……’‘嫂子……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看顾我夫妇俩……唯一女儿……玉儿,让她……   平平安安、平平凡凡……无风……无浪的……度过一生,这……孩子给人……弄盲,实在……太可怜……了,而二弟……你对我们……一家……情至义尽,亦……实在……太难为你……了……’我那时听至这里,不由大骇,心想暮是叔叔真的破例回来见娘最后一面?于是连忙进房内,可惜我双目失明,根本无法看见房内有什么人,只听见娘亲鼓起最后一口余气对我说:   ‘玉儿,你长大……后,千万……别忘了你叔叔……的大恩大义……’‘可惜,他已沦为……真正的夜叉,他……不想……唬怕你,所以……绝不会……见你,除非……’   ‘你能像你……父亲一样,为他……造出……最完美的面谱,那他……才会……见你……一面!’   娘亲说毕这句话后便去世了,而由那个时候开始,我终于彻底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往事如烟,玉儿说至此情此景之时,一直盈在眼眶的珠泪亦已无法自控地掉了下来,断浪见她凄凉至此,亦不禁泛起无限怜惜,正想对她说些安慰的放,可是玉儿此时蓦然又续说下去:   “只是,我虽已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女,但……我知道,我并不孤单,已变为夜叉的叔叔,一定会在暗中陪伴着我,守护着我,纵然我看不见他……”“而事实也是如此,娘亲去世时……我犹只得十一岁,勉强还可靠父亲传给我的陶艺,为村民造他们喜欢的面谱维生,可是……许多时候……仍是三餐不继,不过……在我最需要援手的……时候,总是会奇迹地在屋内出现足够的食粮给我,我深信,叔叔仍在暗中看顾着我这个故人之后,他尽管沦为被世人视为邪恶的夜叉,但还是未有半分忘记故人之情……”   “我……着实感激叔叔这份浓情厚意,更……一天一天想见他,虽然我的双眼已无法看见任何东西,但若他能愿意张口向我说半句话,也是……好的!”“所以,你最后不顾生计,每日皆钻研造出完美面谱的陶艺,更专心一意造出自己想象中的夜叉,便是希望打动你叔叔这个为你一家牺牲一生、大义凛然的故人,希望有朝一日他能与你相见?”   断浪听至这里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断浪虽说是十六岁,惟中土人向来皆有将自己年纪多加一、两岁的不成文之习,故实际算起来,断浪其实也仅是刚刚十五岁而已!玉儿不虞这个年纪的断浪会如此聪明,竟可在寥寥数语之间便明白她的心,她哽咽的道:   “是……的!这些年……来,我每日毫不间断的造夜叉面谱,每项逢造出一个较为满意的时候,都会放到夜叉池内,希望叔叔能看见我想一见他的心,国为我所造的夜叉面谱,样子纵然邪恶,但眼睛却是善良的,这就是我……心目中认为完美夜叉的面;想不到一造就造了多年,我已造了一千八百六十八个夜叉面谱的面,但还是无法……打动他……”   的确!断浪也能瞧出,玉儿所造的所有夜叉面谱,尽管邪恶,眼神却是温暖的,不过,断浪听罢玉儿所说的一切后,亦开始明白何以她口中的叔叔会不见她?   那也许并非他仍未被子打动,而是因为,他根本不可能与她再相见!   他不想唬吓她!他不想破坏自己曾在她小时所留下的叔叔印象!   即使玉儿双目失明,无法看见他,但他的声音,亦足以令世上任何生灵——   心胆俱裂!   这点,断浪最是清楚不过,只因昨夜他的遭遇若不是噩梦的话,那未曾以血丝擒他的血红人影,准是玉儿口中所说的叔叔无疑!断浪尽管亦无法瞧清楚血红下的他的狰狞夜叉面目,惟其声音,却是凄厉得如同一头人间凶兽!那种如魔如兽的声音,纵是断浪亦觉心胆俱寒,毛发直竖,更遑论是弱质纤纤的玉儿了。   只是断浪并没有告诉玉儿这个他知道的真相,毕竟他不想毁了她的理想和盼望,他仅是语带鼓励的道:   “玉儿……姑娘,你也别太……灰心,相信有朝一日,你那位叔叔……一定会被你打动,必会回来见你的……”   “别要忘记!他虽非你爹的亲弟,但他能为你爹及你们牺牲自己,早已视你们为亲人了!他,无论遇上任何险阻,最后都会不离不弃的守在你身边,因为……”   “你也是他在世唯一的亲人!”   “亦只有你,才不会嫌弃他沦为——夜叉!”   “还是那样视他如叔叔般敬重他!想见他!”   断浪此言非虚,玉儿乍闻之下,更是非常感动,哽咽地对断浪道:   “断……大哥,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个明白人,玉儿……实在很高兴能认识你,只不知,我……适才向萍水相逢的你,说出如此絮絮不休的身世,会否……烦扰了……你?”   是的!就连玉儿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会对萍水相逢的断浪道出自身身世?也许,只因为一种对他一见如故的感觉吧?   断浪连忙摇首:   “不!玉儿姑娘,你……怎会烦扰我?事实上,适才是我自己一时好奇吧!能够得你信任,向我说出你的身世,我断浪……实在很荣幸!”   玉儿闻言当场粉脸一红,此时,二人已推着木头车至天荫城的市集,断浪甫见天荫城大街上的店铺,瞿地记起一件事!   “啊……”他不期然低呼一声。   “哦?断……大哥,究竟发生什么事?”   断浪似是非常内疚的道:   “我忽然……记起,我曾应承自己一个最好的朋友,今日会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竟然差点忘了他对我的千叮万嘱,我真是该死!”   不错!今日,正是雄霸检阅天下少年徒众的大日子;断浪曾应承聂风,他今日无论如何都会挺起胸膛,抬头站在检阅大会之上,叫所有人知道他是南麟剑首断帅了不起的儿子!   更是神风堂主聂风引以为荣的好兄弟!好朋友!   玉儿闻言即道:   “断大哥,既然你曾应承为自己最好的朋友办事,你不用再陪我,反正你今早已陪我逛至市集,我已很开心了;你还是立即去吧!否则若我误你负了你朋友所办的事,我……亦于心难安。”   断浪没料到玉儿会如此善解人情世故,私下对其体贴柔肠益发欣赏不已,他道:   “其实,我应承我好朋友要办的事,也并非关乎他的事,而是关乎我自己一生成败的一件大事,他要我努力去办好这件事,只是为了我的将来设想。他,一直都希望我今生能变得更好,就像你叔叔为你一家人一样……”   玉儿道:   “想不到断大哥也有一个如此重情重义的知已朋友,那断大哥今日更非要努力办妥他叮嘱你的事不可了,否则又怎样对得起他?”   断浪即时深有同感:   “不错!我今日一定要努力,绝不能再负风对我的期望。”   玉儿嫣然一笑:   “嗯,这就是了!努力,必定会有成绩;‘努力’并不会辜负你,即使辜负你,也不会辜负得如‘人情’那么彻底!”   骤闻玉儿的鼓励,断浪更是精神一振,亦心知自己再难在此勾留下去,否则就真的太迟了,他终于双手一揖,道:   “既然……如此,玉儿姑娘,那断浪告辞了!”   “有机会再见吧!”   一语至此,断浪已然一纵而起,直向天下会的回头之路飞掠而去!   然而掠出十数丈后,断浪还依稀听见玉儿在身后幽幽的轻呼:   “断大哥,努力……”   努力?断浪感极一笑,于向前飞掠之间,不期然又回首看她一眼,低声沉吟道:   “玉儿姑娘,谢谢你对落迫的我如此鼓励,但你自己,也要好好奋斗,千万别为自己双目盲了而自卑自弃……   正如你叔叔曾经所说,人,只能活一次,所以一定要为自己理想——努力……”   微不可联的沉吟,相信已距断浪愈来愈远的玉儿,根本没有可能会听见的了;只是此番说话,断浪相信一定还有机会再向她说的。   因为大家也是天涯落泊人呀!   一定还有机会相见。   然而,玉儿的鼓励虽令断浪身心振奋不已,惟不消片刻,断浪的振奋被一片疑惑盖过!   缘于在全力向天下会飞驰之间,断浪逐渐发现一件事!   他的轻功,赫然比平素快,快得完全判若两人!   平素的他,一杯茶的时间仅可飞驰百丈,如今却竟可达——五百丈!   天!这……根本不是他!就像之前他在夜叉池畔盘膝运气之时,亦曾以气逼得地面崩裂的内力一样,亦绝对不是他应有的修为!   可是,他为何于一夜之间,内力与轻功暴强起来?难道那个血红人影拣选了他之后的结果?   而若这血红人影真如玉儿所言,是她自投夜叉池的叔叔的话,那她这个叔叔,为何偏偏要拣选取断浪?又何以偏要令断浪增强?他到底对断浪有何目的?   世上,真的有人可以成为令人无法想象的——夜叉?   断浪尽管仍在向前急速飞驰,唯已隐隐有所预感,事情绝不会如斯简单。   只是,他还是势难想到,今日,将发生一件影响他一生的事!   一件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竟会发生的事。   即将发生!   终于开始下雪了。天山,高耸入云,故而天山的雪,比方圆数十里的大地来得更早,来得更密,不消半个时辰,位于天山的天下会,早已覆盖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海。   然而雪海尽管无数,还是无法覆盖,今日在三分教场上数千颗少年徒众炽热的心!   他们正在为憧憬已久的富贵名利而雄心万丈!   为能成为“第四天王”而——热切期待!   数千多名少年徒众,此际已齐集于三分教场之上,任凭冷彻心肺的雪花飘到身上,依然面无异色。   全因为众少年心中对名利的火热渴求,已足可烫融飘在他们身上的任何冰雪。是的!若非一心争逐名利,谁愿挤身危机四伏的江湖?何必离乡别井闯荡江湖去?既然早已豁出去,便要豁尽!故而今日齐集于三分教场上的数千少年,尽皆养精蓄锐,衣履整齐,全都以自己最佳的状态展示人前!成王败寇,也许全在今日!   正如秦宁之子秦佼,纵已贵为总教之子,但仍需和其他少年徒众一样,端立教场之上,任凭风吹雪打,亦是无法幸免。   不过,纵观整个三分教场,若细数最瞩目的,也是他了!谁叫他的爹秦宁是总教呢?家世如此丰厚多金,单是他身披的一袭金丝绣衣,已足教帮主雄霸驻足一看。   而只要雄霸愿在数千徒众当中驻足看一看他,被选的机会例会大增!   所以秦佼不单是全场最瞩目的,也是最意气风发的一个!   更何况直至此时此地,他最忌惮的对手——断浪,仍未依时回来,出现于检阅大会之上。恐怕,早已被他父子俩遣派前去杀他的刺客干掉了,他已经永不会再回来与他争一席位!   故秦佼不期然极为满意地眺着正在教场前排、站于雄霸身后的爹“秦宁”,两父子相视一笑,早已心领神会。   这边厢有人“快活”,那边厢却有人“愁”。   “愁”的人,正是亦同时与步惊云、秦霜、文丑丑及秦宁站于雄霸身后的——聂风!   还有一直在聂风身畔侍候的孔慈。   时间一分一刻过去,所有少年徒众已然齐集,检阅大会开始在即,可是断浪犹踪影杳然,聂风的表情,早已由满脸期望变为满脸凝重。   他身旁的孔慈更愈等愈是焦灼不安,不禁低声问聂风道:   “风……少爷,断浪……为何还不前来?大会……快开始了,他……他不会在最后一刻……放弃吧?”   骤闻此语,聂风即时重重摇头道:   “不!断浪绝不会放弃的!”   “这些年来,他尽管已消磨了雄心壮志,不时感到自卑,但,纵然他可以放弃自己,他亦绝不会放弃曾对我许下的承诺!”   “他既已答应了我,便一定会坚持对我的承诺,挺起胸膛来参与检阅大会,无论今次成功与否,他都不会有负我对他的期望!”   “他会叫天下所有人知道,我聂风有一个守信守诺的——好兄弟!”   对!无论成功与否,只要断浪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前来尝试,并没彻底放弃自己今生,只要他能长进一点点,已是对聂风的最佳回报!   眼见聂风对断浪如此深具信心,孔慈也当场为自己怀疑断浪的志气而惭愧低首,一旁的秦霜更是但笑不语,似为聂风及断浪间的友情暗暗拍掌,而距所有人最远、站在最后的步惊云……   他的嘴角虽无半分笑意,甚至冷笑也没有,但双目之中,却依稀闪过一丝光芒……   他看来对断浪亦具信心,纵然他由始至终都不大喜欢断浪的的刁巧!但不喜欢是另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只是,就在他们热切期待断浪出现之际,一个声音突然向他们心头大泼冷水∶“是吗?   断浪真的会来吗?依我看他不会了!”   说话的人,正是与众人同站于雄霸身后的秦宁!但见秦宁嘴角一歪,笑:   “若断浪一心想来的话,他早就该来了!何必待至如此紧逼的时刻才来?坦白说,以他这样一个贱役,来了也无关痛痒,帮主又怎会赏识他呢?真是给天下英雄耻笑!所以,我认为他决不会来了!”   秦宁语气流露对断浪侮辱之意,聂风闻言还未及回应,谁知……   一直沉冷不语的步惊云,这次竟抢先冷冷朝秦宁瞥了一眼,缓缓问:   “若   断浪会来,   又如何?”   此言一出,不独聂风、孔慈、秦霜微微变色,没料到迄今孤独站在最后的步惊云,竟亦一直在留意断浪会否前来;甚至连秦宁也当场一怔,不过他很快便豪笑答:   “嘿嘿!若断浪会来的话……”   “那我就吃一堆他马槽内的马粪!”   秦宁说此话时,狞笑着直盯着步惊云,仿佛自己已胜券在握;只因他深信在他遣派的五十多名刺客刀下,断浪根本毫无生还之望!   步惊云仅是邪冷一笑,又徐徐道:   “你,”   “要好好记着……”   “自己这一句。”   言毕已别过脸,直视前方,仿佛,对秦宁已经失去兴趣。   秦宁虽在言语上冒犯了步惊云,惟自恃自己是天下会的开国功臣,且身为总教,地位亦非轻,实不须忌惮步惊云这新任的飞云堂主!更何况,他肯定断浪已死,其子秦宁这回势必能成为“第四天王”,那时父凭子贵,更不须惧怕什么!   然而,秦宁未免高兴得太早了!就在他的笑意还凝留在脸上未散的时候,他突闻距自己不远的秦霜,戛然高呼一声,道:   “啊!”   “他……来了!”   “断浪!”   “他终于来了!”   什么?断浪……来了?   秦宁骤闻秦霜这声高呼,简直如同惊闻噩耗,聂风、孔慈更登时喜上眉稍!   只见众人顺着秦霜的目光望去,赫然发现,一条人影正急速步进三分教场!   想不到,在最后的一刻,   断浪真的及时回来了!   他并没有放弃自己!   也并没有放弃对聂风的承诺!   06 005 第 五 章 嫁 衣     友情是什么呢?   友情就是,在冷雪凄风中送来的一点炭。   在汹涌洪流中一双义不容辞的援手。   还有,友情亦是,   一个无论遇上任何险阻困难,   亦绝不会失信的承诺。   断浪终于没有失信,他终于坚守对聂风的承诺,及时回来天下参与检阅大会;聂风乍见断浪,那种喜悦简直非笔墨所能形容,但听他对身边的孔慈不住的道:   “孔慈,你看见……了吧?”   “浪终于守信来了!他……并没令我失望!”   孔慈眼见聂风如此雀跃,也是由衷的为他俩感到高兴:   “是……的,断浪来了……就好了。风少爷,无论断浪今日会不会被选,他总算有志气面对这个……难得的机会,并没有辜负你……”   断浪何止没有辜负聂风?他更没辜负此刻静立一旁的步惊云!只因他亦不相信断浪会是失信于聂风的人。   断浪只是辜负了秦宁父子买凶杀他的一番“好意!”   只是,及时赶至的断,虽眺见在教场前排的聂风喜形于色,心中还是有少许歉意,盖因聂风曾吩咐他买件像样的衣衫,可是折腾整夜,他不但未能换上一身新衣,反之,身上那袭残旧绿衣,更因在夜叉池畔昏了一夜而益发污秽不堪!   故而,此际于三分教场上,最令人瞩目的已不再独是秦佼了!   断浪也非常瞩目!   瞩目的脏!瞩目的——贱!贱!贱!   纵观数千少年徒众,个个衣履光鲜!只有断浪,一眼便知是杂役中的——贱仆!   所有少年徒众都不约而同朝断浪这方望过来,瞧他们的眼神,俨如全都在说∶“笑话!   这样的贱人也敢参加检阅大会?也配与我们站在一起?”   可是,纵然衣履下贱,身份低微,断浪这一次,却并没有自惭形秽,也没有半分自卑!   他无视所有人的鄙夷目光,挺起胸膛,抬头,并没窝囊得垂首屈膝!   缘于他知道,他若表现得有半点自卑,半点退缩、怯懦,便对不起聂风!   他从不奢望自己会被雄霸选中,只求自己能像聂风之前所言——   堂堂正正抬起头,告诉全天下的人,他并不是可随意欺侮的弱者!   就在此刻,站在远处,目光从未有半分离开断浪的聂风,面上不期然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他似乎明白断浪为他如此勇敢似的。   “浪,你是为了我聂风,当年才会舍弃投效无双城的大好机会而留下的……”   “如今,你也是为了不想令我失望,才会如此勇敢的面对所有人吧?”   “浪,谢谢你……一直都只是为了成全我的感受,而……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不错!断浪固然一直为了聂风而忽略自己,然而,聂风又何尝不是?   还记得当年二人同入天下,断浪曾在敬茶时溅了一滴水珠于雄霸脸上,差点便要处斩,幸而聂风及时代他向雄霸跪地求情,最后断浪才能幸免一死!   欠人一文钱,不还债不完;   赊人一生债,不还不痛快!   借来的,欠人的,无论所借所欠的是钱还是“情”,亦须清还方才心安理得,那管要还上一生?若真的要一生才可还清情义,那就当一生一世的好朋友好了……   断浪!聂风此刻就如此远远的眺望着对方,良久良久,二人蓦然相视一笑,他俩曾经历的一切苦难、互相扶持,已经尽在不言之中……   遽地,一声高呼猛然惊醒了沉缅在过去中的这双好兄弟,但听文丑丑朗声宣布道:   “好了!午时已至!所有少年徒众亦已齐集!检阅大会正式开始!”   “恭请帮主检阅所有少年门下!”   此语一出,场中数千少年更是倍为抖擞精神,“严阵以待”雄霸检阅,而一直傲坐教场龙椅之上、对周遭一切不闻不问的雄霸,此时,已霍地站了起来!   眼前少年门下多达数千,纵教雄霸如何目光如炬,若每一个都细意检阅,恐怕需时甚久,雄霸亦决不会如此浪费自己的宝贵光阴,所以他用了一个最节省工夫的方法!   赫见雄霸骤然而起的同时,蓦地沉声一喝,道:   “所有少年门下!”   “接——”“老夫一指!”   啊?雄霸竟然向数千门下出指?他究竟想干什么?   步惊云、聂风、秦霜、断浪,与及场中所有人都不知雄霸为何要这样说?然而,他们很快便知道,雄霸到底意欲何为了!   就在众人惊愕之间,雄霸右掌食指一戟,接着“波”的一声巨响!一道凛冽无匹的指劲已自指尘轰出,顷刻指劲再分,更即时分岔为红、蓝、绿三道不同颜色的气芒,直向场院中数千少年门下的顶上轰去!   天!风、云、霜、浪仅知道雄霸向来同时身负天霜拳、排云掌与风神腿三种绝学,却从未想过,多年后的今天,雄霸指下所使的赫然是另一种不知名的武功!   这道三色指劲究竟是什么武学?   他又到底想将眼前的三千少年徒众怎样?   这道三色指劲虽一分为三,惟犹未灭指劲的凌厉,只见指劲所过之处,就连正下着的茫茫飞雪,亦被指劲逼于半空消融如雨,若这三道指劲轰中那数千徒众,在后的徒众也许未必会有损伤,惟在前二十行的少年徒众恐怕必身死当场!   然而,雄霸似乎并非要轰毙自己的徒众,他仅是想——   一试众人资质!   就在千钧一发间,三道指芒蓦然急转,竟险险从数千少年头上擦过,指劲若再低一分,便会真的轰中众人,但指劲居然刚刚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可见雄霸对指劲拿捏之准绳,收放之自如,简直已臻灶火纯青之境!   而就在三道指芒在数千少年徒众头上擦过之际,众人的武功高下登时立判!   场中少年门下,都不堪与帮主轰出的三道指劲如此接近,不少已被指劲所挟的无俦功力逼至头昏脑胀,纷纷不支倒下,霎时之间,整个三分教场“噗噗”之声迭起,不消半刻,本来合共数千的少年门下,居然……   只余下六名未有因帮主的指劲而昏倒!   聂风等人不虞雄霸在此数年间的进境会莫测如斯,单以其适才一指尽逼昏数千门下的修为,显然已达神而明之之境,然而,场中最暗暗震憾的人,是步惊云!   他要报仇,恐怕必须再费一番努力!   雄霸以此方法一试自己门下,果然奏效,而仍然未有昏倒的六名少年,当然便是最具资质的,这六名少年是——   陆青、凌南、舒宇、铁武……   以及秦宁之子秦佼!   还有一个大家都意料不到仍可屹立不倒的人——   断浪!   是断浪!聂风第一时间已瞥见了,也第一时间为断浪感到高兴!   他,不但没有倒下,且还较其余五名少年门下站得——   更直!   只因他这次是为聂风而站!   本来数千少年门下已然昏倒,雄霸已省下不少挑拣工夫,可是,眼前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他曾扬言仅选五名少年于半月后选战风云霜,如今竟有六名资质不错者,亦即是说,他还需要从这六名中挑拣五名,余下一人将会落选!   不过这个问题也实在太容易解决了!既然眼前六人皆有不错的资质,那当然是挑拣最合雄霸眼缘的五名少年便行了!   果然!雄霸不由分说,当下已如龙行虎步,一步一步的向教场上这六名少年接近,欲审视这六人的气慨及容貌!   一直视断浪为眼中钉的秦佼,原来所站之位距断浪并不远,但听他低声对断浪道:   “嘿!小杂种!想不到你也有此等能耐能熬过帮主一指,不过,也许只是你运气好而已!其实,你未前来已注定失败了!帮主又怎会看上你?哼!”   另一个站在一旁的少年门上“铁武”闻言,也即时插嘴,对断浪尽情揶揄:   “没错!瞧断浪你一身裢褛,实在太像一个小乞丐了!又怎会像一个候选天王?也真亏断浪你有勇气出席检阅大会!”   秦佼见有人附和自己,不禁喜孜孜的道:   “是呀!江湖,只属于出类拔萃的胜利者!”   “江湖,并不设同情奖呀!哈哈……”同情奖?断浪骤闻此语登时面色一沉,他纵然地位低微,也从不希罕什么同情!他向来对秦佼千般容忍,但今日,竟出奇地、倔强地回他一句:   “对了!江湖,并不设同情奖!所以……”   “像你这种依赖父荫的弱者!”   “今日将——无奖可取!”   秦佼不虞断浪这回竟毫不示弱,且词锋极为尖锐利害,当场不知所措,讷讷的道:   “你……你……你敢……反驳我?”   断浪已不想与这堆废物搭腔下去,因为若非一直顾忌会开罪秦宁,以秦佼的口材与武艺,根本非断浪对手!他不再望他。   秦佼见他猝然傲慢若此,更是恨恨的道:   “哼!小杂种!你……你准是以为自己可熬过帮主一指,很了不起吧?且别忘记,我亦可熬过帮主一指,我也不弱,你以为他会选你?还是选我?”   断浪仍没答话,而雄霸此时已步至六人之前。   雄霸扫视六人一眼,目光在当中五名少年身上脸上也曾稍为停留,惟始终未有在断浪脸上停下半分,远处的聂风见状心知不妙,而秦佼亦异常趾高气扬的睨了断浪一眼,像是在耻笑他:   “看见了吧?小杂种,帮主看也没看你一眼呢!嘿!亏你适才还敢对我如此傲慢!呸!   不自量力!”   断浪的掌心在冒汗,他不甘心!并不是不甘心自己会落选,而是不甘心聂风对他的一场青眼成空,且还败于这下流无聊的秦佼手上!   可是,似乎真如秦佼所言,他未来之前,其实已注定败了,雄霸看来已下了决定,但听他遽然朗声宣布:   “好!老夫已经作出决定了!”   “今日被选为候选取天王的五人是——”“陆青!凌南!舒宇!铁武……”雄霸一直看着众人臂上着他们名字的布环,一面宣布;而当他将在宣布最后一个候选天王谁属之时……   断浪已可看见雄霸的口形,他……   他将会吐出一个“秦”字!   天!“断”和“秦”的口形截然不同!断浪当场一凛,雄霸真的要选取他最不忿的秦佼?   是的!雄霸其实真的是选秦佼!但,雄霸正要吐出“秦佼”二字之际,他……   他突然并没说出“秦佼”之名!   他突然什么也不说了!   变生肘腑!场中所有人尽皆不明所以!只有断浪,才知道雄霸何故蓦然住口不说!   全因为雄霸在将说未说之间,他那双向来都没有注意断浪的眼睛,倏地竟朝断浪一瞄,似是发现了一些令他非常惊诧的事物一般!   而此一发现,不单令雄霸暂时停止宣布秦佼是最后一位候选天王,更令他一步一步走近断浪。   这突如其来之变,不但令一直异常关心结果的聂风心中暗喜,还令断浪的一颗心跳个不停:   “啊?雄霸竟然……开始注意我了?五、六年了,他……他终于第一次如此凝神望我?   难道……他真的已开始赏识我?我……终于走运了?”   断浪愈想心头愈是穷喜,此时雄霸已步至其跟前一丈,他真的目不转睛的注视断浪的脸,沉沉道:   “你,似乎变了。”   变了?雄霸为何会这样说?断浪的心一阵忐忑,只觉雄霸此言极为奇怪,而就在此时,断浪本已急促跳动的心,陡地跳得更急,更重!   卜卜!卜卜!卜卜……   啊!那……种感觉又来了?断浪瞿地身心一震!他太熟悉那种心跳的感觉!昨夜,他就在这阵奇异的心跳之后,甫出手已拦腰斩杀了五十多名刺客!   而他亦蓦然醒觉,雄霸今回破例注意他,也许只因为其惊世修为,亦已发现断浪身上正深藏着一股可怕力量!   果然!雄霸似乎被他这种莫名的可怕力量吸引,愈步愈近,他龙眉一皱,凝重的续说下去:   “老夫猜得一点不错!你,果然真的变了!而且变得更强!但断浪你这数年来身为杂役,进境为何会如此神速?单看你脸上精元内敛,你如今体内的气……”“甚至不比风儿及惊云——逊色!”   “这根本不可能!”   对!这根本不可能!断浪尽管自知经过昨夜昏倒夜叉池后,体内不知何故增添了一股可怕力量,但这力量竟不比风、云逊色,就连他自己亦绝不相信!   然而,更不可能的事亦接踵发生!就在雄霸说毕此话同时,断浪骇然感到!他的右手竟不由自主的在潜运内劲!   怎么可能!断浪完全不明白右手为何会不受自己操控!但更叫他震惊的是,赫听“蓬”   的一声!断浪霍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右拳一挥!天……   他竟然无法自控,鼓尽全身的可怕力量!   一拳!   一拳轰在雄霸胸膛之上!   天啊……   “碰彭”一声!雄霸纵是绝世高手,亦没料到断浪会如此近的距离向自己出手,冷不及防,这一拳当场吃得结结实实!爆出一声震天价响!   然而,雄霸修为之深,亦绝对出人意表,断浪此刻身上的力量本已相当可怕,他居然未有重伤咯血,也未有因断浪出手攻击他而震怒,相反,他威仪无比的脸上仅泛起无限疑惑,似是非常吃惊的道:   “是……嫁衣神诀?”   “是……”   “他回来了?”   嫁衣神诀?   他?   断浪为之一怔!他逐渐明白昨夜那血红人影何以会说已挑选他了!也许雄霸口中的嫁衣神诀,正是断浪体内增添的神秘力量!这力量既名“嫁衣”,想必是可从另一人体内转“嫁”至另一人体内,而且力量可互相牵引,将力量转嫁的人更能控制另一人的行动!就像适才,断浪就被操控得身不由已,居然斗胆一拳袭击雄霸!然而,雄霸何以会知道“嫁衣神决”?那血红人影为何会处心积虑拣选断浪偷袭雄霸?如果那血红人影真的是玉儿叔叔的话,难道雄霸便是玉儿叔叔矢志要雪恨的人?   但断浪已经无暇可以再猜想了!赫听雄霸斗地暴叫如九天龙吟:   “吼!”   一声龙吟,当场将拳头已深深嵌入雄霸胸腹的断浪震得人仰马翻,翻出二十丈外方止!   被一个人制止!   聂风!   只见聂风已双手抵着断浪背门,制止他翻滚的身形,他虽不知断浪为何会胆敢出手攻击雄霸,但仍立时代他向雄霸求情道:   “师父!断浪也许只是一时紊乱罢了!他……绝不是有心的!”   雄霸横眉怒目,道:   “他当然无心!量他也没有这样的胆量!他只是被人操控而已!”   说着已急忙环顾四周,喝道: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老夫早预计你有回来的一日!既然你已来了,就快出来与我作个了断吧!别再藏头露尾!快给老夫——”“滚出来!”   场中众人尽不知雄霸何以会对着四周喝问,只有断浪,方才知道雄霸在呼喝谁!   三分教场顿呈一片肃杀,大家都明白帮主在呼喝着一个神秘的人现身,大家在屏息静气等待着,而就在此时,不知从三分教场的何处何方,隐约传来了一个低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是……的……!”   “我!回!来!了!”   “雄霸!想不到我以嫁衣神诀,操纵绿衣小子向你施以第一击,你居然仍能无损分毫!   你多年来的进境,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但,我亦将会大出你意料之外,因为……”   “我已化为最强的夜叉回来了!”   “雄霸!”   “给!我!受——死!”   一声受死!所有人登时尽皆知道,究竟这如魔如鬼的声音传自何方!赫听“隆”然一声震天巨响!雄霸身畔的地面猛地爆开!一条血红人影陡地从地下冲天而起!   真正的夜叉,   终于从地狱冲上来了!   变生不测!所有人还来不及瞧清楚这血红人影的模样究竟如何恐怖,血红人影甫上地面,已第一时间伸腿横扫,出腿之快,任是一代枭雄的雄霸亦来不及闪避,□的一声!雄霸胸腹竟被击中,他的人更硬生生被扫出三十丈外,口鼻狂喷鲜血!天!已贵为当今武林翘楚的雄霸也受伤了?也不及那血红人影——   快?   雄霸受伤击飞,天下徒众哗然!但那条血红人影今日似非要置雄霸于死地不可!即时穷追而上,闪电间又至雄霸面前,乘胜追击,暴腿再伸,欲要重腿踏爆仍未及站起来的雄霸头颅!   惟雄霸能成为一帮之主,亦非善类,刚才中其一腿,只因心头一时紊乱而已;如今已不会轻易被其轰中,但见雄霸身形一滚,千钧一发间,已然滚出丈外,那血红人影的一记夺命重腿登时落空,“轰隆”一声狠狠踏在地上!   这一踏当真非同小可,赫见方圆二十丈内的地面顷刻迸为寸碎,砂石漫天横飞!这一腿的无敌劲道,相信与雄霸适才轰昏数千少年门下的一指不遑多让,难怪雄霸冷不防中其一腿,竟会口鼻喷血,飞达三十丈外!   恐怖!他的无敌,足可与雄霸——旗鼓相当!   甚至更强也未可料!   雄霸及时翻滚出丈外,血红人影益发怒火中烧,暴然怪叫:   “雄霸!你逃不了!”   “再来——”叫声方歇,血红人影复再飞身而前,第三腿如雷扫至!此时雄霸已然站定,正要以风神腿绝学迎战!谁知……   他根本不用再出腿!   血红人影的重腿还未扫至,蓦听“彭彭彭”的三声!一拳、一掌、一腿,已经重重轰在血红人影身上!   拳是天霜!   掌是排云!   腿是——   风神!   原来秦霜、步惊云、聂风已统统为保护雄霸掠至!秦向来不独视雄霸为师父,更如严父,忠心不二,保护雄霸实乃天经地义;聂风亦没理由会不出手相助其师!至于步惊云虽居心叵测,但他一直矢志要“亲手”为霍步天手刃仇人,他亦绝不会让雄霸死在别人手上!   尽管三人此一击仍未豁尽全力,仅以三、四成功力出击,惟在天霜、排云、风神三大绝学合力之下,亦是狠猛无比,但这个血红人影更是强得无法想象!但听他勃然一声怪叫:   “好!想不到江湖居然有此后起之秀,尤其是那个身披斗蓬及那个长发的,功力资质更是深不见底,但你们别奢想可以阻我——狙杀雄霸!”   只听其暴吼一声,双臂一振,已然将风、云、霜三人震开,聂风被震退两步,步惊云亦是被震退两步,秦霜则被震退五步!三人之间的高下亦立竿见影!   可是,眼前已并非风、云、霜三人自分高下的时候,而是制止这血红人影的时候;聂风与步惊云乍见此人影竟可奋力震退他们三人,修为之高,虽不及他们曾遇的黑瞳主人,其无敌亦足可比其师雄霸!   然而雄霸功力恐怕亦较这条血红人影犹有不及!只因即使他与血红人影修为相当,他亦欠缺血红人影那份疯狂,以及非杀他不可的狠劲!   与——恨!故此,血红人影在疯狂、狠、辣之下,以其盖世力量震开在初度交锋中仅施三、四成功力的风云霜实不足为奇;然而血红人影虽狠,有一个人亦相当狠!   步!惊!云!   步惊云向来皆遇强愈强,只因他遇强更要制强,刚被震退,死神的心中顿时被挑起一股无穷战意——他偏不信若他豁尽全力,仍不能制止这血红疯兽猎杀雄霸!“锁”突听步惊云冷冷吐出一个锁字,不由分说上前,一手紧扣血红人影右手,这一扣他已使上十成功力,登时将其右手牢牢制肘,而聂风与秦霜随即会意,纷纷纵前一扣……   “噗噗”两声,聂风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全力紧扣血红人影左手,而秦霜,亦紧扣血红人影右腿!   霎时之间,血红人影的四脚竟有三“肢”被扣,整个身躯如被牢牢锁扣,一时间动弹不得,雄霸见状亦深明步惊云刚才一个“锁”字的含意了……   步惊云是欲以风云霜三人之力,锁着这头人不像人的血红疯兽,再由雄霸身其施以重击,将其制服!   雄霸当场会意,立时劲运于指,只见其指头逐渐凝聚三色气芒,蓄势待发……   可是,那血红人影实在太强太疯狂了!虽然双掌一腿被制,仍然有本事在发狂挣扎,而正当其挣扎之间,他突然发狂踢起左腿,欲以一记“倒挂金钩”倒踢制肘他左手的聂风脸门!   这一腿贯满足可开山劈石之威力!而脸门向来是所有高手最脆弱之位!聂风若真的中了这一腿,恐怕势必脑门爆裂,不死也成痴呆!   然而,雄霸正在将其三色气芒不断运于指上,一时间也未能收劲,及时救得聂风,步惊云与秦霜亦分身无从,聂风若要脱险,必须放开血红人影的左手后撤,但若聂风后撤,血红人影被紧锁之力势必大灭,而雄霸正凝聚着的三色指劲,恐怕亦会给其避开,未必可绝对命中!   惟就在聂风正犹豫自己应否后撤避此夺命重腿之际,一条人影闪电掠前,赫然挡在血红人影“倒挂金钩”的这记重腿之前,“碰”的一声,血红人影的重腿竟然未有轰在聂风脸门上,而是轰在这条及时扑近的人影身上……   当场又“喀勒”一声!这条人影至少已被粉碎数条胸骨!这个不惜一切为聂风挡此一腿的人,赫然正是——   断浪!   其实,断浪此际已可肯定血红人影是玉儿的叔叔无疑了;对于此人过往为朋为友自投夜叉池的大义,他亦深感敬佩,如非必要,他亦不会与之为敌。   只是,如今这血红人影重腿所轰的人,是断浪的好兄弟聂风!断浪又怎能眼巴巴坐视不理?   他想也不想,便以自己血肉之躯为聂风挡此夺命重腿!   胸骨迸碎的声音甚至比胸骨迸碎的痛楚传得更快!可是断浪尽管胸骨迸碎,犹拼命紧抱血红人影的左腿不放!霎时之间,本被制肘三肢的血红人影,已经——   四肢被制!   而就在其四肢尽被锁扣同时,雄霸凝聚已久的三色指劲……   已经杀至!   但听“波”的一声刺耳巨响,血红人影在无掌无腿招架之下,丹田这位当场被雄霸的三色指劲狠狠轰个正着!   “呱——”血红人影如鬼哭神号般朝天惨叫一声!那三色指劲甫轰进其丹田,登时骤化红、蓝、绿三色气芒,在其体内不断流窜,攻击,想怕早已将其全身所有穴道轰至五痨七伤!这还不止,三色指劲更随即从其血盆之口激射而出,挟着其体内鲜血冲上长空,而血红人影全身肌肤亦难雄霸的三色指劲逼裂,顷刻血箭横飞,情况之惨烈,简直令人不忍卒睹!   想不到雄霸的三色指劲不但能令数千少年徒众倒下,更能令如此疯狂、如此具有杀伤力的凶兽受到重创!断浪见血红人影之惨烈状况,当下只感到一阵歉疚……   毕竟,这血红人影今日前来狙杀雄霸,可能根本没错……   可是,断浪已无法再歉疚下去,也无法可再细看这血红人影被雄霸重创后的下场院,只因他那股胸骨尽碎的痛楚,简直要痛彻其五脏六腑!他终于再也无法坚持下去,手下一软,一直紧扣那血红人影的手陡地松开……   他的人,   亦当场昏死过去!   只是,断浪造梦也没想过,   当他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   围绕他周遭的所有人,所有事,   甚至整个世界,   甚至他自己,   都会改变。   彻底的——   变!   06 006 第 六 章  变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断浪首先发现已经改变的,是他身处的地方!   他原来已不在三分教场之上,更不是身在他自己污脏的马槽之内。   他已身在——   风阁内的一张床上!   然后,断浪更发现,就连他向来所披的那袭残破旧衣也改变了,不知何时,他身上已披着另一袭全新的淡绿衣衫!这袭衣衫华丽非常,在衣袖的边缘……   竟还缀满了闪闪生光的金线!   断浪陡地一阵纳罕,不虞自己在一昏一醒之后,居然会变为如此!正想坐起来察视,谁知一时用力过猛,胸膛之内突然传来一阵彻骨痛楚,他不期然低哼一声∶“吼……”   这声低呼,登时惊动了房门外的两个人,二人随即推门而进。   只见进来的人,竟是——   聂风与孔慈!   聂风与孔慈见断浪终于苏醒过来,当下暗暗感到高兴;惟又见断浪痛得满额大汗,聂风不由温言劝道:   “浪,你的胸骨虽已驳好,已无大碍,本亦可下床行动自如,但也别要过于使力,否则牵动伤患,后果不堪设想。”   孔慈也道:   “不错,断浪你新伤初愈,可要小心保重自己,只因如今你已不同往昔了。”断浪实不明白孔慈在胡诌一些什么,问:   “但,雄霸曾严令我不能留在风阁,这里……也不是我该养伤的地方,我……还是赶快回去马糟自行调息好了,否则,若给雄霸发现我在这里,风!他一定会怪罪于你的!”   说着已诚惶诚恐的赶着下床。   说来说去,断浪不为雄霸怪罪于他而担心,只唯恐雄霸会降罪聂风,手足之情已不言而喻,聂风相当感动,道:   “浪,你为救我,不惜以自己血肉之躯挡那疯兽一腿,我聂风怎能让你如此离去?更何况,你以后也不用再回你那个脏马槽了。”   断浪大奇,道:   “哦?风,到底为何?”   聂风饶有深意一笑,答:   “因为——”“雄霸已选取了你为——”“第五个候选天王!”   什么?   断浪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怔忡半晌,方才懂得说话:   “我……我是第五个……候选天王?这……怎么可能?风,你一定在……骗我……”   孔慈笑着插嘴:   “断浪,风少爷怎会骗你?真的!除了陆青、舒宇、凌南、铁武,帮主真的还选取了你为第五个候选天王。”   “但……他向来瞧我不起,为何一反常性?”   聂风笑道:   “因为,你帮了雄霸一个大忙!”   “浪!你可还记得?在三分教场之上,你为了救我不惜以身挡那疯兽,更牢牢紧抱他的腿,在我们四人合力制肘之下,雄霸终于以他的三色指劲令那疯兽重创;当其时,场中其余五名少年门下陆青、舒宇、凌南、铁武,甚至秦佼,亦不敢稍有妄动,统统呆立原地,只有你最勇最狠,敢一起加入战圈;雄霸说选你为第五个候选天王,不但因你立了大功,更因你无论在资质及胆识上,亦都远胜他们五人!”“可是……,我曾身不由已一拳轰击雄霸,难道他不怪罪于我?”   聂风摇首:   “雄霸早知道那是对方的一套独门武学——嫁衣神诀!这套嫁衣神诀,是将自己部分功力转嫁某人,然后利用某人的功力与自己功力同出一脉之下,在方圆二百丈内,大可同力相生相吸,以达到控制被贯注功力之人的目的;这是一套专为刺杀而创的武学,雄霸知道你是受人操控,所以并不怪你;更何况,你被那人以腿轰碎胸骨,他转嫁给你的邪门功力亦已尽散,你已不用再受其功力控制……”   “再者,雄霸除了挑选你为第五位候选天王外,还下令你不用再回马槽充当贱役,可以留在风阁,更遣人为你送来这身华衣,可见他对你已另眼相看!呀!对了……”   聂风说到这里似是记起一些东西,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递给断浪道:   “雄霸还给你这瓶‘气转心丹’,一共三十颗,只要每日服食一颗,你所受的内伤便会更快痊愈;而服毕这三十颗的一个月后,便是你完全伤好之时,那时候,也是你将可选战我们三大堂主,成为第四天王之日!”   断浪一愕,问:   “哦?选战大会不是在选候选者的半月之后吗?为何又会延迟至一个月后?”孔慈道:   “那只因为你呀!帮主已有言在先,必须选出五位候选人挑战三大堂主,所以也不想失信于其余被选的少年徒众,以失威信;但自你立下大功后,其实帮主已属意你当第四天王,所以为了让你有足够时间伤愈培元,他便选战大会延迟至一个月之后。”   想不到,断浪仅是为救聂风而碰巧立下一功,雄霸已对他一反过往刻薄作风,想必,断浪所立的这个功,一定是个大功了;而一心想狙杀雄霸的血红人影,亦必是雄霸极想狙杀的人无疑……   一想及那个最后异常惨烈的血红人影,断浪不期然问道:   “既然雄霸已重创……那个血红人影,他……如今怎样了?”   “他实在太利害了!纵然被雄霸三色指劲轰个全身肌肤爆烈迸血,还有余力震开我们及雄霸,疯了一般冲出三分教场,跟着便不知所踪!不过雄霸说他中了他的三色指劲,全身经脉已受重创,任他武功盖世,也非要一个月的培元养气方能回复本身力量,故此,暂时已不足为患……”   “而且,在你昏过去后,雄霸已吩咐云师兄及霜师兄率众在天下会内彻底搜索,希望乘此疯兽最脆弱的时候先擒杀他;本来我也需一起率众搜索的,但因要照顾你的伤势才暂时可免,所以,既然浪你如今已无大碍,我也需立即率众前去。”   断浪闻言,当下心头凉了一截!虽然他很高兴雄霸会对其另眼相看,然而,是因其为他立了大功才会如此,而断浪所立的大功……   却是助了雄霸一臂之力,让其顺利轰中那血红人影,若那血红人影真的是玉儿叔叔的话,他这次前赴天下想来也无非为玉儿之父报仇雪恨,断浪忽然感到自己很不该……   聂风不知此番就里的恩恩怨怨,他相助雄霸亦不足为过,但断浪是知道的……   他很不安,突然道:   “风,既然你要去率众搜索那怪人,那,我也一起与你离开风阁。我,要先回自己的马槽!”   聂风一怔,问:   “浪,你已经不用再当洗马杂役了,为何还要坚持回去?”   断浪苦笑:   “因为,风阁实在太舒服了,而我这身衣衫,也实在太华贵了,我……有点不太习惯。”   断浪说此话时,意外地发现自己那袭残破的旧衣裳搁在案上,连忙脱下这身华衣,再次披上自己的污脏衣衫。   对于断浪这失常的举动,聂风有点讶异,惟断浪已解释道:   “风,我很明白雄霸对我另眼相看之心,但,我如今还未正式成为第四天王,我只是候选而已,太早拥有这些与我不相配的华宅丽衣,也许反而会令我疏于斗志,倒不如在选战大会前的这个月内,让我回去马槽好好再感受那种苍凉,待我再一次刺激自己的斗志,这样反而更好……”   聂风虽不明断浪何以定要坚持回马槽,惟见他如此说,也不便再阻挠,只好道:   “那……既然浪你欲以马槽提高自己的斗志,也……并非坏事,好吧!一切就随你的意思去办好了。”   断浪真的为要提高自己的斗志而回马槽?   当然不!   只是,就连断浪也不大清楚,自己为何要回马槽受苦。   也许,只因为他心中仍存的……   一点良心。   他,是一个有心人……   与聂风、孔慈别过之后,断浪更独个儿一步一步的蹒跚前行,他要回马槽。   回去那个藏着他五年艰苦过去的地方,藏着他良心的地方……   一路之上,他也遇上不少天下会的婢仆;平素这些低下的婢仆,远远看见断浪,便已掉头而走,或是绕路他去,就连眼尾也不会瞄断浪一眼,活像断浪比他们更下贱一样。   可是今日,这些婢仆都不约而同朝断浪友善笑,竟如变了另一副面孔,想必,是早已风闻帮主选了断浪为候选天王了吧?   这就是“趋炎附势!”   江湖之内,只要一朝得势,便有人前来阿谀   奉承,或是前来挑战,这是千古不变定律!   正如此刻,大家都对断浪一反常态,只因他若一朝荣登天王,远远在他们之上了!既然如此,便须预早未雨绸缪,在断浪的心中好好为自己打下基础。   断浪自加入天下以来,几曾尝过给人如此“厚待?”有一个平素对他不瞅不睬、冷若冰霜的婢女更为“夸张”,竟然走至断浪跟前,故作含羞答答的道:   “断浪……”   “我叫小菊。”   “你,可别要忘记我啊!”   说着已掩面娇羞而去。   断浪只是给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呆了!环绕他周遭的整个世界都仿佛变了,变得更为美好,美好得脱离真实,迹近虚伪!   对了!是虚伪!   断浪本已逐渐飘飘然的一颗心,忽地像给泼一盆冷水般回到现实:   “不错!连我也差点乐极忘形了!这是一个不真实的虚伪世界!他们适才对我的笑意与奉承,都是不真实的;真实的他们,其实是从前的那些势利面孔……”一念及此,断浪不由自主捏了一把冷汗。   好不容易,断浪冒着雪回到马槽,那三十多匹马儿骤见断浪无恙回来,登时“嘶嘶嘶”   的叫了起来,活像很高兴似的。   马,仿佛也比人——更有真心!   断浪不期然心生一阵感动,鼻子一酸,登时泪盈于睫,他连忙上前轻抚着那三十多匹马儿,温然笑道:   “嗨!老朋友,你们不见了我一日一夜,一定很挂念我吧?哈,你们如今看我,一定很开心了”马儿都摇尾嘶叫,恍如听懂断浪的说话,作出愉快回应!断浪实在万料不到,马儿们会如此关心他,不禁又道:   “想不到,我断浪在天下除了风及孔慈关心我外,便只有你们这群老朋友不鄙视我了!   若我他日真的能成为第四天王的话,不知还……可不可以每日为你们擦背?若然我不能够再干这些的话,不知雄霸会派谁来照顾你们?那人,又不知会不会像我一般……细心善待你们……”   说到这里,一直盈在断浪眼眶内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是的!他不舍这马槽内每一位老朋友!更不舍这马槽内每一条污脏的柱梁!它们都曾与他共渡了多个寒暑,与他一起在冷雨凄风下颤抖着身子……   骤见断浪下泪,其中一匹马儿,竟不禁以舌为他舔干泪痕,如此温柔、细微的举动,更令断浪感动不已,他当场轻轻拍了拍那匹马儿,接着转身步向自己在马槽畔的小屋子,一面还道:   “看你们已一日一夜没洗刷了,一定很不畅快吧?虽然我有伤在身,不过,也不会让你们难受的。”   断浪说着,已然步进小屋;只因他向来用以洗马的木刷与盛水的桶子,就放于小屋一个两扇大木柜之内。   可是,当断浪揭开那大木柜,正欲取出桶与木刷时……   他赫然发现……   天!   他赫然发现柜内有一条人影在蜷缩着!   那是一条……   血红色的人影!   啊……   变生不测!断浪万料不到,那条血红人影在受雄霸重创之后,阴差阳错,竟然会匿藏于他放置桶刷的木柜之内!断浪的一颗心,当场也给唬得差点跳了出来!   瞧真一点,这条可能是玉儿叔叔的血红人影,早已奄奄一息,一动不动,了无生气,不知是否真的已经给雄霸轰毙了?   断浪遂立即战战兢兢的伸指一探其鼻息:   “啊?他原来未气绝?仅是因身上重伤而陷于昏迷?”   断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明白,若他此刻乘其昏迷时将其交给雄霸,肯定又再立一大功!也许雄霸这回更会破例取消选战大会,直接任命他为第四天王亦未可料!那时必定可吐气扬眉,也更不用其好友聂风为其前途操心!   然而,若此血红人影,真的是玉儿那个为朋友赴汤蹈火的叔叔又如何?   倘若真是如此,断浪便误害忠良了……   就在此震愕、犹疑之间,断浪又不期然记起,他曾窥见玉儿将夜叉面谱放进夜叉池的期望,那丝很想再见她叔叔的期望……   她一直为这个叔叔而不惜孤独地居于夜叉池附近,一直为这个叔叔而不惜顾生计,也要造出世上最完美的夜叉……   若,断真的将昏迷的他交给雄霸,他……又于心何忍?   他在天下虽贱,但人格……   却从来不贱!   只是,这真的是一个成为天王的天赐良机……   断浪的心在挣扎着,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   一阵敲门声陡地响起!   啊?有人来了?   “谁?”断浪慌忙关上柜门,一面已在问敲门的人。   一个温文的声音在门外答道:   “断浪,是我。”“秦——霜!”   是秦霜?断浪当场心头一懔,不虞秦霜会在此时此刻蓦然到访,但随即又记起来了:   “啊!是了!风不是曾说过,秦霜与步惊云率众四处搜索那血红人影的?甚至风如今也在找!敢情秦霜已找到我马槽来了……”   秦霜前来搜索,断浪小屋内却藏着他要找的人,处境当然不妙;唯亦自知无法不开门给他,唯有战战兢兢前往开门。   门开了!果然不出所料,不独秦霜在外,还有逾百天下徒众守在马槽外。   断浪故作镇定的问:   “霜大哥,请问……有什么事吗?”   秦霜骤见断浪一脸苍白,心想他可能因身受内伤而已,也没怀疑,只是道:   “也没什么!只是那个欲狙杀师父的血红人影走脱,师父吩咐我们找他罢了!是了!断浪,你这里没有什么异样吧?”   不知为何,他居然摇了摇头,答:   “霜大哥,我这里……并没什么异样,只是较冷一点而已。”   哦?到了最后……   断浪竟为那血红人影隐瞒?他竟然放弃了一次可以立即成为天王的良机?   断浪曾因紧扣那血红人影而立下大功,故秦霜亦不虞他有诈,当下笑道:   “很好!既然你这里没有什么异梓,我们也不用再搜了,以免影响你养伤,断浪,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们这就立即离开!”   言罢已欲与众门下一起离去,断浪见他转身欲走,正感吁了口气,谁知,秦霜却突然又回过脸,若有所思的唤了断浪一声:   “断浪……”   断浪陡地吓了跳,不知自己是否给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慌忙回应:   “霜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秦霜一笑:   “其实并没什么!适才我遇见风师弟,他说你宁愿回来这个又脏又冷的马槽锻炼斗志,也不要在安乐窝内享福,我听后很感动。”   “断浪,所谓有志者事竟成,你今次一定会成为第四天王的,我和云师弟,亦一致看好你!”   “什么?连步惊云……亦看好我?”   “是呀!之前我曾与云师弟一起搜索,我一时多口问云师弟,在师父所选取的五候选天王之中,他认为谁的机会最大?平素云师弟对这些无聊问题大都不闻不问,谁知他这一次却破例张口答了一个‘浪’字,可知他非常看好你……”   断浪势难料到,向来在他身边直行直过的步惊云,居然亦认为他有此资质?甚至与他没有两句的秦霜,亦如此希望备受屈辱的他能扬眉吐气?霎时之间,断浪更觉自己欺骗了秦霜,好像极不应该。   但,他也不能就这样将‘他’交给秦霜……   就在断浪怔忡之间,秦霜又温然一笑:   “好了!断浪,我也不想再打扰你休息!记着!无论为了你自己,抑或为了风师弟这个难得的好朋友,你也要好好努力啊!”   说罢,这次是真的与徒众们离去了!   秦霜甫去,断浪连忙掩上屋门,内心百感交集,惟此时已不是他百感交集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须解决一个问题!   就是处理柜内的那条血红人影!   心念一决,断浪遂立时打开柜子,正想再次察视“他”时,谁知,就在柜门一开的时候……   一双血淋淋的利爪暴然而出,狠狠握着断浪的咽喉!   啊!   那条血红人影……   终于醒过来了!   他,要杀断浪灭口?   是的!他终于醒过来了!且还将断浪与秦霜适才所说的话,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见已气若游丝的他一面紧握断浪咽喉,一面若断若续问道:   “小……子……”   “你……你……适才……为何不把我……”   “交出……来?”   断浪咽喉被扣,却是一点也不感辛苦,相反他更徐徐挪开那血红人影的利爪,只因那血红人影虽骤然醒转,但已浑身乏力,他这一爪亦绝无杀伤力;断浪牢牢看着他,一字一字的道:   “我不将你交出来,全因为,我不敢肯定你是谁。”   “在我未清楚你是谁,以及未能肯定自己若交你出来,究竟是错是对时,我都不会贸然做违背良心的事情,这亦是我爹从前教导我的;他说即使要向上爬,也不要违背良心,所以——”“你最好快告诉我,你是否——”“玉儿的叔叔?”   那血红人影闻言,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虚弱地、断续地道:   “好……小……子……”   “你胆敢……不把我……交出来,可真有种!玉儿……能认识你,真是……她的福……”   “气!”   气字乍出,那血红人影似已真气不继,“噗”的一声!便已仆跌地上,完全不醒人事!   断浪怔怔的望着“他”;纵然他并未正面回答断浪的问题,惟适才的说话,已足以令深具小聪明的断浪彻底明白,他,真的是玉儿苦苦渴望再见的叔叔!   “他”真的是那个传闻已成为夜叉的他!   断浪这回已——惹祸了!   就在断浪呆看着已昏倒的“他”,正感傍惶无助之际,他所居的小屋窗外,正有一双眼睛透过窗子的缝隙,偷偷窥视断浪的一举一动……   也完全知悉了,断浪一时之间不忍将那血红人影交出来的一念之仁。   这双眼睛,到底是谁的眼睛?   夜叉,究竟是什么样子?世上从没有人能真正见过!又或许曾见过夜叉的人,亦早已不能存在于世。   然而,如果夜叉池真的能令人变为夜叉的话,那断浪便终于有机会看见夜叉到底如何狰狞了。   由三分教场至这个马槽,断浪虽早已与这血红人影数度纠缠,但全都在仓促之下,他迄今都未有充裕的时间停下来,看一看传闻中这头夜叉的脸,而如今……这头夜叉的脸,终于乖乖地、平静地展示于其眼前,任其细意观看。   只是,即使这头夜叉陷于昏迷,断浪看见他的真正面目,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他的无比狰狞,而感到暗暗惊心、动魄!   这……真的曾是一张人脸吗?   可是断浪横看竖看,这都不像曾是一张人脸!   赫见已昏迷的他,前额高高隆起,顶上那蓬乱发之内,竟有两个小角,鼻更尖如宰猪杀羊的利钩,血盆的大口里,更长着两根长长的獠牙!   最可怕的还是,“他”的肌肤虽然并不腐烂,然而整张脸,以及在残破的衣衫下的躯体皆是血红色的,那种红……   红得像恨!   入骨的恨!   “他”简直已绝对不能被称为一个“人”,而是如禽如兽。   禽兽!   然而这个年代,有些时候,说一个人似“禽兽”,也许比说一个人似“人”,还较为恭维!许多时候,人比禽兽,更差!   只因禽兽可能比人更忠诚,人对它好,它便对人好;但,人?   对“人”好,“人”未必便会感激图报!以怨报德更是屡见不鲜!   断浪实在太明白这个道理!这些年来,他亦曾主动帮过不少荏弱的天下婢女干这干那,可是这些婢女反而嫌断浪的地位比她们低微,竟不屑与他说半句话!且还以为断浪在拍她们的马屁!对他饱施白眼!嘿……   故而,纵然眼前这血红人影恐怖如一头禽兽,一头夜叉,但断浪在惊心之余,却也没有半分对其厌恶之色;他太明白,一个的外表无论多恐怖,也不比某些人的心更恐怖!   而且,他还开始同情“他”。   一个本来长得异常好看的男人,为了增强自己以替知心好友雪恨,不惜沦为如此狰狞可怖的夜叉,这些年来,他更不断暗中守护亡友之“后”,顾念亡友之情可想而知;今生沦为夜叉,只不过因一段心中无法舍弃的友情吧……   一念及此,断浪不期然又联想起自己;他对聂风的友情,也和眼前这血红人影一样深吧?若有天聂风遇上不测,断浪又会否像这人一样,不惜牺牲自己的容貌,甚至幸福,也要替亡友雪恨,也要此生此世在黑暗中守护亡友的后人?   眼前仍昏迷不醒的“他”已奄奄一息,断浪纵然并没将他交出来,但绝不能眼巴巴看着他虚弱至死,想到这里,断浪陡地下了一个决定!   他毅然从怀中取出雄霸给他的那瓶“气转心丹”,不由分说,已倾出十五颗心丹让“他”服下!   这瓶“气转心丹”合共三十颗,本是雄霸给断浪尽快回复内气之用,药力神效无穷,如今断浪不惜牺牲自己,不吃气转心丹,恐怕,若以他自己每日的调息作为固本培元,相信未必可赶及在一月后的选战大会上完全伤愈。   然而,断浪似乎并不计较这些,他只是一心想看看,究竟心丹在“他”身上会否也能发生效用?能否将“他”救离死亡边缘?   尚幸,雄霸的气转心丹果是奇药!在服下十五颗之后,本已奄奄一息的“他”,竟似开始救活过来,沉沉的呻吟一声:   “啊……”   断浪暗喜,问:   “你……终于有回生气了”那血红人影虽已被心丹救活过来,却依旧未有足够气力行动,他依然瘫软如前,万分疑惑的瞄着断浪,断续的道:   “你……一而再的……冒险帮……我,到底……为了什么……?”“这世上……除了当年……我的大哥和嫂子,怎会……还有……好人?”断浪苦笑,摇头:   “坦白说,就连我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我……太傻吧!哈……”   “不过,有一点我却不得不告诉你!虽然我不知你大哥及嫂子是怎样的人,但这世上,也不是仅得他俩是好人,你又何必如此愤世嫉欲,认为世上再无好人?至少,我断浪的好兄弟‘聂风’,就是一个天下间最善良的——大好人!”   断浪甫提及聂风,脸上不期然泛起自豪之色,显见他何等以友为荣!只要聂风能够好便行了,他并不在乎自己。   那血红人影骤听之下,却是不以为然,虽是虚弱,仍勃然道:   “聂……风?你说的……就是那个……紧扣我的……长发……小子?他是……雄霸之徒工,助纣为……虐,怎算好人?”   “不!不是的!风并不如你所想般助纣为虐!他帮雄霸,只因在五年前为了筹得一百万两赈乐山水   灾灾民,才不得不守言为他奔起卖命!但这些年来,风都尽量以和平方法对付天下会的异已,他……并没有枉杀一猪一人!”   断浪忙不迭为自己好友的声名辩护,那血红人影见断浪如此在乎自己的朋友,实在也很像当年的自己,一时之间,亦知自己说错了话,他道:   “想不到,你的……好友……聂风,居然会为……了乐山灾民,而违背自己……意愿,甘于……为雄霸这……恶魔……卖命,想来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也和我……大哥……当年。。一样……”   “义薄……云天!”   断浪听他如此说,不禁好奇起来,再问一次:   “你口里所说的大哥,是否便是……玉儿姑娘的爹?”   “你……是否真的是玉儿……的叔叔?”   那血红人影虚弱的瞥了断浪一眼,笑:   “断浪……”   “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真的……想知道……我如今是否……还是人?抑或……已是……夜叉?”   断浪看着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血红人影又是惨然一笑,道:   “很好”“反正这些年来,我……大哥的……冤仇……一直只藏在我……心中,也是……需要公诸于世,让天下……人……知道雄霸……昭昭恶行的时候了……”   那血红人影一面苦笑沉吟,一面已低着头,似在回忆种种令人惨不忍听、也令他自己惨不忍说的前尘,可是,他还是把这段不堪再担的旧事,一一道来……   “断……浪……”   “你……可知道,我原本……有一个与夜叉……如同天渊之别的……名字?”   “我……叫……”   “玉三郎!”玉三郎?   玉三郎与夜叉这两个名字,相距是何等的遥远?而玉三郎这个秀丽的名字,也是一个相当遥远的故事……   远至廿多年前……   廿多年前,玉三郎仍是一个年纪未及二十的夜叉村少年,只听他玉三郎之名,已知他人如其名,俊如一块绝世宝玉!   也许因他确实太秀气了,故而外表看来弱不禁风,常给夜叉村的村民藉故欺侮,可惜,玉三郎世代习医,他自己是医学奇材,却并非武学奇材,给人欺侮,也不敢吭半语片声;那些欺侮他的村民,更耻笑怕事的他,是一头只懂摇尾乞怜的——狗!   后来,一个恰巧与他同姓却毫无亲朋关系的男人,整家移居夜叉村,眼见这少年每日皆被村民欺侮,不由义愤填膺,挺身对玉三郎仗义维护;这男人是武林中人,武功不低,夜叉村村民那是他的对手?在这男人极力维护之下,玉三郎终于不用再受村民欺侮,更与此男人成莫逆之交,二人后来更义结金兰,而这个男人,正是玉儿之父……   玉!飞!惊!   “玉……飞惊?”断浪听至这里不由一愕:   “原来,玉儿姑娘的爹唤作玉飞惊?这……真是一个听来异常豪气干云的好名字!”   玉三郎唏嘘的道:   “是……的!确是……一个……好名字!我……大哥不独豪气干云,处处……对我维护,更不时鼓励我,希望……我能抬起头来勇敢做人,别要让人……再有……藉口呼我为狗……”   “而为了……令我有能力……自己……保护自己,他还……毫不吝啬,每日皆传我……   他祖传的……武功,当中更……包括嫁衣神诀。”   “这套嫁衣神诀,本是……一套暗杀……武学,是将自己部份内力转稼于另一人身上,再由自己以内力操控另一人……为自己行刺,大哥将它传给我,当然……并非要操控我,他……只是想将自己的部分内力……转嫁给我,让我能更快可自己……保护自己;否则……   若以我习武……资质之低,即使习上十年……八载,也未必有大哥……部分功力……”   这一点,断浪倒是明白的!他也曾因“嫁衣神诀”获得外来的雄浑功力,强得不像他自己,虽然这份功力已给玉三郎一腿轰碎他的胸骨而迸散,此刻已荡然无存,但嫁衣神诀确实神妙已极!   此时玉三郎又续说下去:   “得到大哥转嫁部分功力之后,我果然真的增强不少,夜叉村村民更是不敢对我欺侮,而我亦逐渐回复做人的信心,再不是怕事的狗,可惜……”   “我……后来却和一个人一起闯下一个弥天大祸!”   玉三郎嗟叹道:   “其时,我功力骤升,信心回复不少,不但……已可保护自己,更欲以自己的力量保护有需要帮助的人!那时候,我大哥还有一个一直跟随他的兄弟,某日突来找我,说有一个穷家女的爹欠下某土豪的钱,被其以债逼婚,我听大哥的这个兄弟言之鉴鉴,于是便与他一起前往将那土豪好好教训一番,我大哥的兄弟更打断了那土豪的一条手,我当时虽亦感到他有点过分,惟心想这等恶霸,给其一个惩罚也是好的,岂料……回到家里之后,方才知道……   自己闯下弥天大祸……”   “原来,那土豪并非真的土豪,而是江湖上某个大帮帮主的子侄,他更并非以债逼婚,而是那个所谓穷家女,根本就是一个女贼,只是她在偷他府上财物之时被他逮住了,而我大哥的那个兄弟却是她的姘夫,所以……才会骗我与他一起去救她,而当我到家里之后,那个江湖大帮主已为其子侄大兴问罪之师,并部署了三千门众包围大哥与我的屋子;可恨的是,大哥的那个兄弟……此时竟反口诬陷我,说我才是那女人的姘夫,更是我命令他将大帮主侄儿的手骨打断,甚至……连被我们救回的女人亦极力指证我,我更是百辩莫辞……”   “后来,那大帮主要我以手还手,我大哥乍听之下,知道今日之事我方实理亏于人,断手难免,但他似乎已有另一决定,突然对那位帮主道:   ‘史台,我二弟年少无知,断你爱侄一臂实难辞其咎,但他素来文弱,若要其还你们一臂,只怕以后独臂的他更难自保,你若真的要以臂还臂……’‘我就代我二弟,将我的臂——给你!’   大哥说着已想也不想,右掌一挥,‘拍勒’……一声!当场便将自己的左臂齐肩狠狠斩断,更立时将血淋淋的断臂扔给那大帮主,一点也不感到可惜!”   “那大帮主把血淋淋的断臂一接,登时亦面如土色,良久……方才竖指大赞道:   ‘好!代弟还臂,就连哼也不哼一声!豪情爽快!不愧是铁铮铮的顶天立地真汉子!’‘我敬你是条好汉,侄儿恩怨,今日就此了结!后会有期!’那大帮主终于率众离去!当时我看着大哥血淋淋的断臂创口,一时悲从中来,潸然泪下;只因大哥与我虽同姓‘玉’,却非骨肉至亲,他却一直在维护我,传我功力,最后更为我牺牲一臂,他根本不用对我这么好,可是大哥见我哭了起来,竟不恼我,只是苦口婆心的劝慰我道:   ‘二弟,人虽无过?大丈夫错了并不要紧,只要以后能改过自新就好了!大哥今日为你保存双臂,只是希望你以后能用自己双手,好好创造自己的理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   “其时,我听大哥如此鼓励我,更是万分感动;但我知道,即使我此时向大哥重申此事并非全是我之过,大哥想必也不会信是他的兄弟所为,因为大哥绝对相信这个跟随他的兄弟,若我还如此说他,一定会令大哥伤上加伤。既然不想令大哥生气,那一切罪名,我唯有独力承担;只是,也由这个时候开始,我亦逐渐对跟随大哥的这名兄弟起了戒心。”   断浪一直静听着此番前尘,只觉无限唏嘘,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义重情浓的好汉子——   玉飞惊,难怪玉三郎为要替其雪恨,不惜自投夜叉之池;但玉三郎能如此有恩报恩,恩怨分明,又何尝不是条好汉子!   只是,断浪心是还有一个问题:   “是了!那个一直跟随你大哥,最后却令人起了戒心的兄弟,到底是谁?”   玉三郎虚弱的脸上浅浅一笑,饶有深意的答:   “那头……畜生,断浪……你也认识的……”   “他就是……”   “天下第一帮……天下会……的大帮主……”   “雄霸!”   什么?断浪听毕当场一震:   “啊?雄霸……当年还只是……跟随你大哥的兄弟?他还是藉藉无名的……小卒?”   玉三郎恨恨的点头道:   “不错,当时的他,真的藉藉……无名,但……谁都不会想到,他……心中藏着一颗可怕的……晨莫测野心、祸心,更从没想过,他体内藏着的……不浅功力!”   “他……其实是一个已相当不俗的……高手!只是假意跟随我大哥……为兄弟!”   “雄霸为何要如此深藏不露?假意跟随你大哥为兄弟?”   “因为,他在窥觎我大哥的惊人财富!”   玉三郎已说了不少前尘,愈说已是虚弱不堪,有气无力的道:   “断浪,我……大哥其实是……上代江湖某……名门大派之后,承袭了……先祖惊人的财富及武功,可是……他却无心……名利,只是对……制陶技艺最有兴趣,于是为了……自己造陶的理想,不惜解散……祖传门派,退隐夜叉村,日夕专心钻研陶艺,追求自己心中的……理想,但他还是……做错了一个……选择,他让……雄霸这头披着……人皮的豺狼……跟着他……”   “自从我给雄霸诬陷之后,已对他……极度提防,甚至亦每在大哥外出之时,暗暗守护他怀孕的妻子,想不到这畜生在大哥女儿出世那夜,竟然乘我们全都兴高采烈、未及提防之下,在初出世的玉儿身上下了……‘铁尸蚕’!”   “铁……尸蚕?”   “唔,铁尸蚕是一种生于尸体间的毒蚕,世上……极为罕见,据说……只得三条,两雄、一雌,雌性……奇毒无比,雄蚕却不但无毒,更能解雌蚕剧毒,不过须以两条雄霸才可解……一条雌蚕之毒……”   “这个天杀的雄霸在将……雌蚕钻进玉儿的嘴里后,便开始……露出本来面目,他要我大哥……将其家族所留下……的庞大宝藏……拱手让给他,好让他……能以之招兵买马,成立天下会。大哥爱女……处于生死边缘,当场想也不想,便将大好宝藏拱手相让,之后便与我及嫂子、玉儿离开夜叉村,因大哥深知,雄霸在成立天下之后……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谁料,雄霸的奸险实在……大出我们……意料之外!原来当时他……仅将一条雄蚕给我大哥,仅能解玉儿一时性命之急,五年之后,五岁的玉儿,体内余毒又再毒发,这次,铁尸蚕的余毒虽未令她至死,却把她……双目毒盲了,必须再以最后……一条雄蚕……才可令她重见光明,大哥不忍……眼见爱女……从此成为残废,便再和我一起……上已开帮立派不久的……天下会,与雄霸理论,谁料……”   “雄霸早已算出我大哥……五年后必会……因爱女毒发……再来找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我与大哥苦苦顽抗之下,本亦有机会……逃出生天,但此时雄霸竟拿出……铁尸蚕为协,逼我大哥将全身功力……贯给……他!”   “什么?”断浪闻言当场一惊:   “枭雄霸者,为成大事大都心狠手辣!但雄霸竟会阴险至此?”   玉三郎苦苦一笑:   “有何不可?而……且,更丑恶的……还在后头!”“可怜我大哥一生义薄云天,在无计可施之下,后终……被逼为爱女而将自己全身不凡功力……传给雄霸!雄霸……其时已是……一流高手,而我大哥……也是当世武林……排行十大……之内的高手,雄霸得……其全部功力,正是强上加强,更有足够……实力荣登江湖第一大帮的帮主,相信……其时他的修为,仅在无双剑圣与淹没了的……武林神话无名……之下,只是……”   “他虽已盖世无敌,却并不……一言九鼎;我大哥将全身功力传给他后,已浑身瘫软无力,他……他竟然……在此时此刻,干出一件丧尽天良……的事!”   “他竟然……信手给我大哥……天灵……一掌!,大哥天灵尽碎,倒在已万分震惊的我怀里,我还记得……大哥已给轰到差点要突出来的……眼球……牢牢看着我,气若游丝的对我道;   ‘二弟,大哥……错了,由始至今,我都不应不听……你的劝告,误信……雄霸那头畜生,但……如今……已补救无从……’   ‘你嫂子与……玉儿,以后便……全靠你了……’‘请你……看在大哥份上,无论如何,都要助她两个孤儿寡妇……’‘逃出……’   ‘生……天!’   大哥说毕这句……临终之言……后……便当场气……绝,死在我……的怀里!我毕生最敬重、对我最好的大哥,就这样死不瞑目的……死在我怀里……”   “当其时,我虽与大哥一同上天下,但雄霸一直未把我放在眼内,他以为我没什么作为,只是,那时的我,不知是因为极度悲愤,还是因为绝不能负大哥死前对我的嘱咐,我竟然抛下我最敬重的大哥尸首,发了狂般冲出天下……”   “此举甚至连雄霸亦感错愕!因他满以为我一定会保住大哥尸首而被擒,但他错了!我并不是如此的想!”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再保住其尸亦无补于事;但,在生的嫂子和玉儿侄女,我却一定要救!因为,我绝不能让我一生唯一的知已大哥……”   “从此……绝后!”   “我发了狂的冲回嫂子与玉儿暂住的客栈,不由分说……已带着她俩离开,尚幸我当机立断,最后亦终摆脱了追来要斩草除根的雄霸徒众……”   “逃出生天之后,我便将嫂子及玉儿安置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随后,自己便秘密回来……”   “夜叉……池!”   “夜叉池?”断浪听毕这一切前因后果,终于明白何以这热血汉子非要回来向雄霸雪恨不可!他最敬重的大哥给雄霸杀掉,他可怜的世侄玉儿更被雄霸毒盲,如此丧尽天良的畜生,却居然荣登天下第一帮的帮主,试问怎不让人咬牙切齿痛恨?“你……还回夜叉池……   干什么?”   玉三郎道:   “因为,其时我的功力实在与雄霸相距太远,若要为大哥报仇,甚至再取回铁尸雄蚕,令玉儿侄女重见光明,我都无法可以办到,唯一之法,便是牺牲自己本来不错的容貌,牺牲自己这没用的一生,投进夜叉池成为最凶狠最恶毒的夜叉,方能有机会报仇!”   断浪闻言更是不解,异常纳罕问:   “但,夜叉池,真的有魅惑的魔力令投池的成为……夜叉?夜叉池真的是受诅咒之池?   这世上真的有……”   “夜叉?”   本是俊美无比、如今却已如夜叉般狰狞不堪的玉三郎,此时却毅然点头答道∶“不……   错!”   “这世上真的有夜叉!只是……”   “夜叉池却并非被诅咒之池!”   “夜叉池其实是……”   “一个……”   !!!!!   断浪的瞳孔一直扩张,一直扩张,只因为,他终于知道,神秘魅惑的夜叉池,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了!更知道……   夜叉,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万料不到,夜叉池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竟然是这样的!   正当断浪知道一切真相的同时,他最好的朋友聂风,亦同时知道一个真相。   聂风正在三分教场与步惊云及秦霜所率等众会全,互相告知对方自己搜索“夜叉”的结果,结果当然是一无所得了,因为大家也想不到偷袭雄霸的夜叉正在……   但,就在聂风、步惊云及秦霜正欲放弃今夜的搜索时,两条人影,却又惊又喜的朝他们直奔而至,这两条人影,正是——   秦宁及秦佼父子!   但见二人奔至聂风跟前,秦宁喜不自禁的道:   “风堂主,秦宁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聂风一愣,不明白何以秦宁只说要告诉他,而不告诉在旁的步惊云及秦霜?难道这两个消息是只关乎他的?   一旁的秦佼已抢着在其父之前笑道:   “风堂主!我们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与及一个坏消息!”   秦宁也邪笑道:   “对了!好消息就是,我们已知道袭击帮主的怪人,如今正在那里!”   什么?他俩竟知玉三郎身在那里?难道刚才从马槽隙窥视断浪及玉三郎的眼睛,也是他父子俩其中一人?   “那,坏消息呢?”聂风深感二人话中有话,一望身旁的步惊云及秦霜,连忙追问下去。   秦佼又狡猾一笑,定神看看聂风,想看看他究竟会对他将要说出的坏消息有何反应,他一字一字的邪笑道∶“坏消息就是…”   “我们发现那个怪人,正匿在…”   “断浪的马槽之内!”   “是——”“断浪窝藏了——它!”   天!聂风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窝藏行刺帮主的人,断浪即使已被封为第五位天王候选人,亦必被革除资格,推出天下第一关斩首示众不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断浪绝不可能如此不理智,会窝藏夜叉自毁天王前程!   就在此刻,聂风万变不惊不动的心,此刻也不知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夜叉池仍在等待着!   等待着下一个走投无路、为不想连累好友而投池的人…   06 007 第 七 章 天 医     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只是关于一条蜈蚣。   蜈蚣,虽是一种毒虫,惟在神州的寻常百姓家里,也自存在不少,本来并不是一回甚至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不过,在数百年前的那一夜,那一夜“夜叉村”内的蜈蚣,却很可怕。   非常可怕……   数百年前的夜叉村,其实还未正式命名为夜叉村,仅是一条藉藉无闻的平凡村子,而数百年前的那一夜,也和这条小村无数寻常夜一样宁静。   正因为宁静,所以在那夜,有一双年轻夫妇便往村里一个幽静的树林赏月谈心。   花月情浓,本应是一件相当醉人的事,可是这双年轻夫妇谈心谈至最甜之外,那个女的,蓦然……   花容一变!   那男的不由问:   “娘子,你脸色何以变了?有什么事吧?”   当丈夫的虽然温言慰问,唯他的妻子却依旧脸如土色,干睁着眼瞪着他的身后,男人不禁大奇,于是回头一望,他便瞧见了……   他瞧见自己身后的一棵树上,正有一条蜈蚣在蠕动,但这还不是最令他的妻子色变之处,最令她色变的,是这条蜈蚣赫然是——   血红色的!   红得像血!   不单色红如血,这条蜈蚣还较一般蜈蚣巨大逾倍,俨如世外异物,令人见之毛骨悚然。   “这……真的是……蜈蚣吗?天下间的蜈蚣尽是棕褐色的,怎会……有红如血的……蜈蚣?而且……它还相当巨大啊……”   眼前情景诡异非常,那男人饶是平素胆大如牛,此时仍不免惊呼起来,他霍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正欲将树上蠢蠢蠕动着的那条血红巨蚣砸死,谁知正当此时,他夫妇俩蓦又听见一阵异声……   “沙……沙……沙……”   声音虽轻微却急速,恍如有许多事物正躲在草叶之后,这双年轻夫妇随即战战兢兢拨开草叶一看……   天啊……   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他俩当场瞠目结舌,面无人色!   草叶之后,赫然有成千上万的巨大蜈蚣在蠕动!它们全部是血红色的!   它们,更全都是从树叶后的一个小池爬上来!   那个池的池水,向来都清流见底,但今夜,却不知何故化作一片血红,万千巨大的血红蜈蚣不断从池边爬出,那种千虫万蚓的恐怖,竟如一帧地狱之图!   仿佛,这个血池不独爬出无数巨蚣,还即将有一头血红的夜叉从地狱降临人间!   眼见千虫万蚓钻动,且还似有向自己扑噬之势,这双年轻夫妇登时吓得拔足狂奔,跑回村内求救,最后,村内所有男丁在半信半疑下,纷纷手持火把前来扑灭蜈蚣。   据说众人整整耗用一日一夜,方才将这些诡异的血红巨蚣统统杀光,惟不少村民,却在混乱中给巨蚣螯伤了!不消半盏茶时分便毒发身亡,药石无灵!可知那些巨蚣较诸一般寻常蜈蚣还要毒上许多倍!   这一役;村民们可谓伤亡惨重!更对那个爬出无数巨蚣的血红之池畏而远之,后来,又传说这池有夜叉出现,故村民索性唤其作——夜叉池!   可是,本来清流见底的池水,何以会一夜之间变为血池?更孕育出无数蜈蚣?村民们一直都不得而知!而这个谜语,也一直流传了数世数代,仍是无人能偈。然而数百年后的今天,冒险救了夜叉“玉三郎”的断浪,于其马槽屋内听罢玉三郎一段说话之后,终于开始明白,“夜叉池”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了!   他很吃惊!吃惊得不由又愣愣再问已气衰力坏的玉三郎:   “什么”“夜叉……池,原来并非什么被诅咒之池?而是一个……”   “万?药?之?池?”   万药之池?   断浪的马槽外风雪呼呼,吹得整个马槽籁籁震动。   然而马槽的震动,犹不及正在马槽小屋里的断浪之心更震!更动!谁会想到,所有人畏而远之的夜叉池竟是一个——药池!   “对!夜叉池……千真万确只是一个……万药之池!并非传说中通向地狱的血池!那只是……后来的人……穿凿附会罢了。”   眼见断浪如斯为“真相”震惊,玉三郎纵然伤重乏力,还是强鼓一口气,继续为他释疑:   “断……浪,其实……追源溯始,夜叉池最后沦为一个……血池,也全因我先祖……   ‘药仙’而起……”   “药仙”你先祖曾是药仙?”断浪一阵讶然。   “嗯。”玉三郎微微一应,一双如夜叉般的可怕眼睛,仿佛在回忆着以前其先祖的故事,他又续说下去:   “断……浪,我不是曾……告诉你,我玉家世代是习医的?医与药……从不分开,所以……我先祖是药仙又何足为奇?而关于我先祖药仙的一生,也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当年……我先祖药仙医人半生,医遍……天南地北,愈人何止千万?药仙……称号亦因而得名!可是,医遍天下……奇难杂症,我先祖发觉,人之所以……得病,只因人的体质实在太荏弱,无论外表如何强的壮汉,仅是一场水落石出灾所引发的……瘟疫,已足教硬汉抱病……低头,更遑认……更为荏弱的妇孺……”   “当时神州大地正值……天灾连连,百疫横行,我先祖……眼见无数无辜妇孺……染病惨死,更起恻隐之心,他一面医,一面为一些已医无可医的……垂死孩子而……老泪纵横,最后差点连一双老目也哭盲了……”   “后来……天灾过后,我先祖……终于决定,为了减轻……人间疾苦,他要在自己仅余的有生……之年,造出——”“完人!”   “完人?”断浪听至这里一愕,追问:   “什么是……完人?”   玉三郎侃侃而答∶“完人的意思,就是……”   “完美人!”   他的目光似回到从前:   “我先祖……决心要炼成一种……唤作‘天药’的奇丹妙药!只要任何人服下……这种天药,身躯便会产生……异变,会变得更强,不仅。。神力无穷,更再不怕……疾病之逼,成为绝对无病无痛,一生强不可挡的……完人!”好一个完人的痴想!然而纵是痴想,不过断浪也为玉三郎先祖“药仙”对人间苍生的一番好意而感动,他追问:   “那,你先祖最后是否真的炼成天药,造出完人?”   玉三郎苦笑摇头:   “不……他几乎已炼成天药,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只因为,冥冥之中,天地之间似也有……天地的自然法则,人,既是……天生较弱,便该顺应……自然天命,否则一旦违逆自然,反而会……自招恶果……”   “我先祖……穷尽下半生,终于以万种奇药炼成……自以为完美的……天药,后来更因不忍以其他人试药,而不惜以身试药,初期,他发觉自己身体,好像真的再无病无痛了,而且不谙……武学的他,一掌已可……夷平一座数丈高的小山丘,力量较一般武林高手……更强上不知多少倍。”   “他以为自己已真的炼成天药,成为完人,谁知在……数日之后,我先祖身体开始产生……异变,他的全身肌肤,都变得赤红如血,目光更如同……野兽,甚至……一颗心,亦愈来愈邪异,有一种……走火入魔,不能自控的可怕感觉……”   “我先祖……深深震惊,他逐渐明白,人根本不可能……违逆自然成为无病无痛、绝对强而有力的完人,完美的人,根本只是……一个奢想!若要一个人,无病无痛、力大无穷,那这个人已……根本不能再是‘人’,而是一头……凶兽!”   “我先祖固然后悔,自己的奢想,可是已……来不及补救,因其时……他服下天药产生异变之后,在短短数日之内,心态已愈来愈走火入魔,很想杀人,甚至连自己的妻儿亦想杀,最后,我先祖为怕已变得极强的自己……一旦入魔,便会贻害苍生,他……他不惜抱着另一炉正在炼制的天药,一同投入当时还未唤作夜叉池的……小池内,誓与天药共亡于池下”“啊?你先祖不自杀,与药同亡?他真的因此死了?”   玉三郎哀伤点头:   “是……的,他终于因此死了,只因他决不能让如此邪异的天药……再存于世,为要彻底毁灭他自身这头异兽与天药,他最后……惟有走上自毁之路……”   想不到一心想为苍生谋求幸福的一代药仙,最后竟因害怕自己反会贻害苍生而含恨池下,断浪听至这里,私下亦难禁一阵黯然,人,真的不能违逆自然,改变天命?   他又道:   “既然你先祖药仙与药同亡,事情岂非就此解决了?”   玉三郎又虚弱的摇头:   “不,事情犹未……圆满解决,只因亡的仅是我的先祖,与他一起沉向池下的天药,却……仍然存在,我先祖或许做梦也没想过,天药竟可……完全融于池水之中,将本来清澈的池水,染……为一池血水。”   “而这血水,更有一种……邪异之功,任何人或物误堕池内,都会给池水煎皮蚀骨,死无全尸,所以,数百年前的村民……已对这个池……相当害怕,有些人误堕进池中后……并不即时死去,反而拖着已被蚀至体无完肤的身躯上岸才死,模样极度骇人,遂令村民……误以为有夜叉恶性循环鬼在池内出没,久而久之,便将这血池叫作……夜叉池!”   原来夜叉池之名居然由此而来!断浪听罢总算明白个中因同。只是,他犹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   “夜叉池既然是一个足可将生灵煎皮蚀骨的药池,为何到了后来,却又传说投池的人,会变为夜叉?更可增强自己报仇雪恨?”   玉三郎苦苦一笑,徐徐答:   “那只是因为……”   “夜叉池的池水……虽煎皮蚀骨,惟……人若能有方法熬过这种……煎皮蚀骨之苦……   而不死的话,便真的可吸收融于池水内的天药药力,别忘记!当初我先祖药仙……炼成天药,是希望人能无病无痛,力量增强,天药既融在夜叉池内,池水更具备天药的……药性,可以令人的力量暴增……再暴增……”断浪总算理出一个头绪,他道:   “我总算明白了,难怪你当年为替你大哥玉飞惊报仇,不惜自投夜叉池沦为夜叉,以图增强自己实力雪恨!但,你怎能熬过夜叉池的蚀骨煎皮而不死?”   玉三郎道:   “关键……就在这里!自从我先祖与天药……同亡于池下之后,这数百年来,我们玉家后人,一直苦思……有什么方法可摄取池中天药的奇效,却又不用在池内……蚀骨而死,后来在百多年前,我们玉家……其中一位祖先,终于悟得一个可以投进夜叉池……而不死的方法。”   “什么方法?”   “这个方法就是……”玉三郎一语至此,脸色似乎极为凝重,他一字一字地答:   “蜈!”   “蚣!”   对了!断浪闻言登时记起,数百年前的夜叉池,不是曾有成千上万的血红巨蚣爬出?那些蜈蚣既然没被夜叉池水所蚀,岂非表示,蜈蚣并不怕池内之毒?   玉三郎叹道:   “数百年前,就在我先祖药仙……抱药投池之后的翌夜,夜叉池已沦为一池剧毒池水,池内所有的游鱼……已给蚀至死无全尸,但夜叉池之毒,却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寻常蜈蚣……   潜进池内,这些蜈蚣非但没被池水蚀骨,更吸收了池内之毒……产生异变,一夜之间……已变为遍体血红,体形亦暴增……逾倍,甚至连毒性……亦增强。”   “由此可见,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夜叉池……虽毒,却仍能以蜈蚣体内之毒……化解……”   断浪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人能在投进池前吞吃蜈蚣,便不用惧怕夜叉池之毒,更能借池内天药之力增强自己?”   “是!”玉三郎直截了当的答:   “不过,吞吃蜈蚣虽能令人可在池内不死,却仍不能防止剧毒的池水令人……外观发生异变。正如我……自己,这些年来我……每日每夜皆毫不间断浸在池内,我的躯体早已变为血红,甚至……样子也扭曲变形了,终变至……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但,你为何要浸在池内多年?要增强自己,真的需要如此冗长的岁月煎熬?”   玉三郎唏嘘点头:   “是……的,只因若人浸身在池内……一日一夜,虽亦能吸收天药神效,令功力暴增,兼且不用惧怕长久药力煎熬令外形变异,但这种暴增的功力……亦仅能维持一日一夜,而且太快……抽身而出,身心都会无法适应……这种力量暴增暴跌的变化,而有可能……走火入魔,心志步入邪道,唯有经年累月浸身池内,才能奠定……自己暴增的功力,更能令自己慢慢适应……功力暴增后的变化,而不致……步向邪恶……?”   原来夜叉池的传说所传非虚!池水真的可令人成为力量深不可测的夜叉!只是,断浪蓦然想起一个令他毛管直竖的问题,他不禁又问:   “既然……要长耽在夜叉池内增强功力,便须生吞蜈蚣,那……你迄今吃了多少条……   蜈蚣?”   “不多。”玉三郎面不改容的答:   “虽然一次若能生吞许多蜈蚣,功力暴增的倍数也……更高,但因我并不希望……在一夜之间增强自己,我要在十年八载之内……令自己功力稳步上扬,所以,我……仅是每日生吞……”   “一条!”   一条?断浪听毕当场色变!每日一条,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十年八载便是三千多条!眼前这个本是文弱的玉三郎,居然有胆吞下三千多条蜈蚣?   一想到那些活生生的蜈蚣在吞下之后,还未必会即时死去,还会在人的喉头心肺里不断爬动,断浪的身躯,便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冷汗如雨。   是什么原因会令文弱汉子如此“胆大生毛”,竟敢生吞如斯丑恶的蜈蚣?简直便是以蜈蚣作饭?是什么令俊如冠玉的玉三郎,再不在乎自己的脸会变为如何丑陋?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一场不能斩断的兄弟情义?   还是因为,一个他大哥玉飞京及其嫂子在临终前的托付?一个这个热血汉子绝不敢有负有失的承诺?   断浪想到这里,猝地推“人”及“已”,若有朝他的好兄弟聂风蒙难,他会否能像玉三郎般勇敢,为聂风生吞三千条蜈蚣?   断浪的心头深深震动,玉三郎见其面如菜色,不由强颜一笑,道:   “断……兄弟,我知道,生吞蜈蚣……可能令许多人接受不了,恐怕你听后……亦想吐,但……其实,在生吞第十多条蜈蚣时,可能还会……感受到难受,但往后的……便会习惯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断浪听其如此说,却即时正色道:   “不!”   “玉前辈,我断浪并非……听后想吐,更没有嫌弃你生吞蜈蚣,反而……”   “我断浪……实在为你的牺牲而感动!”   断浪说此话时,眼神并不似像说谎,看来真的对玉三郎相当敬重,玉三郎虽已丑如夜叉,惟此时竟亦不欲正视断浪的目光,他低首嗟叹:   “真好!想不到在这个……友情几已沦为愚蠢二字的江湖,还有一个……小伙子会认同我所作,只可惜,无论……我已变得多强,最后还是功败垂成,重创在……雄霸手上,如今,我不但自身难保,未能为大哥报仇,恐怕亦再无能力偷回‘铁尸雄蚕’,治愈玉儿的……眼睛……”   “哦?”断浪一奇:   “前辈,你今次上天下,除了报仇,原来也为偷铁尸雄蚕?但铁尸雄蚕到底在天下会哪里?”   玉三郎苦涩的答:   “如果……没猜错,雄霸应把铁尸雄蚕……藏在自天下会创派时已建成的……‘天医阁’内,那里……是雄霸珍藏他多年来……从各门派强抢的神丹妙药之地……”   一语至此,玉三郎猝地一瞄断浪:   “断……兄弟,你今回……冒险救了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但……不知你能否再……帮我……一把?”   断浪一愣,不知玉三郎想说什么,问:   “前辈……究竟想断浪帮忙什么?”   玉三郎凝重的吐出一个惊人答案:   “帮我……”   “往天医……”   “偷取铁尸雄蚕救玉儿!”   “啊……?”   断浪闻言当场为之咋舌?他讷讷的说:   “偷……铁尸雄蚕?但……天医阁向来守卫森严,我……断浪何德何能,何以有本事从中偷药?”   玉三郎惭愧的答:   “断……兄弟,我知道……你不顾一切冒险救了我……已是相当危险,如今我求你……   偷药救玉儿,更是……难为了你。但,我已身受重创,要回复功力,恐怕也须半月之后,今次自己……若能活着离开天下……已属万幸,更遑论可为……大哥报仇了,只是……仇可以不报,人却……不可以不救……”   “玉儿是一个……坚强且有理想的女孩,若她的下半生……要永远活在黑暗之中,实太可惜,我唯一的……心愿,是希望我大哥……唯一的后人女儿,以后能好好的……过活,好好的为自己理想,活下去,只是一个……如此简单的心愿!”   “断兄弟,我知道要你偷铁尸雄蚕……是强你所难,但……若在可能及安全的情况下,如果你真的……能偷得雄蚕救玉儿,我……玉三郎即使生生世世……沦为夜叉,亦会在地狱之下……感激你!”   一语至此,已是瘫软无力的玉三郎更霍地不顾一切、鼓尽余力“碰”的一声向断浪下跪,道:   “断……兄弟,就算是我玉三郎……跪下求你,希望你念在……与玉儿也是相识一场,救一救我……这可怜的世侄女吧!”   玉三郎竟蓦然不顾自尊向断浪下跪,断浪霎时更是紊乱不堪,他不虞眼前的玉三郎不但为了替其大哥报仇而成为丑恶夜叉,更为了要治愈故人之后的眼睛,而不惜向后辈如此……   卑躬屈膝!   情义两字,真的好辛苦!但断浪此刻要被逼面对他人的情义,又何尝不辛苦?眼见已气若游丝的玉三郎向自己如此辛苦下跪,断浪更慌忙要扶起他:   “前辈,你怎可……向晚辈下跪?晚辈怎……担戴得起?我……我……”   断浪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请求!若真的应承他偷取雄蚕救玉儿,断浪亦没信心可偷入防卫森严的天医阁,倘若一旦失手,他便会失去雄霸封他为第四天王的良机,更会负了聂风对他的厚望,但眼前的玉三郎,如今却是唯有他一个可以相帮……   正当断浪感到进退两难之际,他这片马槽小屋的屋门戛地……   “咯咯咯咯”的急响起来!   啊?   有人拍门?   有人来了?   断浪瞿地大愕,道:   “啊……?已经……这样夜了,还有谁会来拍门,难道……是秦霜折返?”   一念及此,断浪连忙扶起跪在地上的玉三郎,道:   “前辈,你适才托我的事……容后再谈!你还是先躲回柜内,免得给人发现……”   说着已飞快将玉三郎推回木柜之内,再将门小心关上,跟着便去应门!   “谁?是谁拍门?”断浪一面开启小屋的门一面问,然而就在小屋门开启时候,他整个人竟就在原地呆住了!   全因为,他发现拍门的人并非别人,赫然是他的……   好兄弟“聂风”!   不仅聂风!聂风身后,还站着步惊云、秦霜、秦宁父子……   还有神色凝重的数百天下徒众!   不……妙!   他们到底前来……干什么?   断浪骤见聂风与一众人等深夜前来,当下已心知不妙,但总算他仍可勉强保持镇定,他挤出一副笑容,问:   “风,你们……为何深夜前来拍门?你们不是正在搜寻……那头袭击帮主的血红疯兽吗?难道你们已找着他了?   断浪在说话时真是七情上面!以假乱真。如果他面对的仅是聂风,相信一定可以轻易瞒骗过去!可是,他今次面对的还有数百天下徒众,还有永远沉冷、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步惊云,断浪不免有点心虚。   而聂风,却看来比断浪更心虚,他讷讷的道明来意:   “浪,其实……我们也知不应在此夜阑人静时打扰你,但,秦宁父子说,他们……发现你窝藏了行刺师父的……血红人影,所以……我们如今才会来此……求证。”   断浪暗暗心惊,心想自己救了玉三郎的事,想必真的被秦宁父子瞥见了,他一瞄正意气风发地站于聂风身后的秦宁与秦佼,已是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将这两条对他死缠不休的狗好好教训一顿,惟仍不动声色,答:   “风,我……怎会这样作呢?若我要救这头疯兽,就不会在三分教场助帮主重挫他了,这……根本不合情理!依我看,或许是秦佼未能成为第五位候选天王而对我怀恨于心,才故意要诬陷我……”   好一招顺水推舟,连消带打!断浪简直已将“词锋”用得炉火纯青!秦佼闻言当场勃然大怒,高呼:   “断浪,你窝藏那凶兽,居然还有胆反过来诬告我?哼!你若没有干,何惧给我们入屋搜个清清楚楚?”   这个建议本亦并无不妥,不妥的只是断浪真的窝藏玉三郎!断浪听毕更是担忧,惟此时秦霜也道:   “嗯!秦佼虽然蛮横一些,但,他说的亦不无道理。断浪,我秦霜也深信你是清白的,只是,为要证明你自己的清白,你何妨给我们入内看一看,即让秦宁父子安心。”   秦霜素来是一个理智、平和的人,连他也这样说,断浪更是无法推辞,此时一直不语的秦宁却奸笑道:   “怎么样?断浪,你为何在犹豫呀   ?难道你真的向我们说谎?更向你所谓的好朋友聂风——说谎?哈哈……”秦宁意态极度盛气凌人,可是断浪一听之下,一时间竟亦不知如何应对!而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际,聂风,却倏地以无比坚定的口吻代断浪直截了当回答:   “不!”   “我绝对相信断浪并没有说谎!”   “即使他向我说谎,他说的谎——”“都!”   “是!”   “真!”   “的!”   都!是!真!的!   听来极度铿锵的四个字,说得如斯斩钉截铁!义无反顾!可知他对断浪何等有信心!可知聂风何等信任断浪!   即使断浪说谎,他也相信他是真的!   断浪登时乍惊乍愧,惊是惊喜!他想不到聂风对自己从不猜忌!这份对友情信赖的情怀,真是久违!   愧的,当然便是,断浪真的窝藏了玉三郎!   聂风不但出言信任断浪,更即时“坐言起行”,他不由分说步进断浪的小屋之内,一边还道:   “浪!千万不要让他们瞧不起你!他们凭什么怀疑你向我说谎?你就给他们搜个清楚,看他们如何下台吧!”   断浪真是有苦自知,可是他根本无法阻止已步进屋内的聂风,更无法阻止随聂风步进屋子内的所有人——秦宁父子、秦霜、步惊云!   秦宁父子在经过断浪身边时,特意朝断浪鄙夷的睨了一眼,像是在向断浪嘲讽:   “断浪,你今次死定了,而且,当聂风发现你真的窝藏刺客时,你将会令自己一生最好的朋友失望透顶啊!嘻嘻……”   除了秦宁父子,迄今冷冷旁观的步惊云在与断浪擦身而过时,居然亦破例地朝断浪瞥了一眼,不过死神的目光,却没有任何鄙夷之色,相反,步惊云似乎仅在打量着断浪,究竟有否说谎?   他为何如此关心断浪有否说谎?   是否,死神也不忍看见如此憨直的聂风,会因断浪的谎言而受伤?   屋实在狭小得可以,五人步进屋内之后,不消一眼,便已看遍屋内每个角落,这个破旧小屋简直无任何暗角可让任何刺客窝藏,聂风见状即时松了口气,道:   “秦宁,秦佼,这片屋的每个角落已可一目了然,确实没有什么血红人影,你们大可安心离开了吧!”   说句实话,聂风其实也有少许担心真的会在断浪小屋内找出什么,如今幸无发现,登时如释重负。   然而秦宁却道:   “风堂主,且慢高兴!虽然这片小屋已一目了然,但难道你察觉,屋内还有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   “什么地方?”聂风问。   秦宁狡猾地朝正忧心忡忡的断浪望了一眼,道:   “就是——”“那个木柜!”   说罢已朝置于小屋一角的那个残旧木柜一指。   断浪心陡地凉了截,那个木柜,正是他收藏玉三郎的地方,如今在秦宁一指之下,聂风、秦霜以及步惊云的目光,亦纷纷落在木柜之上。   断浪连忙步至木柜之前,道:   “这个木柜……不能看。”   这下子,倒连聂风也感到奇怪了,道:   “哦?浪,为何这个柜不能看,让秦宁父子释疑?”   “因为……”断浪支吾以对:   “这个木柜……作为存放我洗马匹的木桶及刷子之用,那些木桶及刷子在日积月累之下,都满布难以清洗的马粪,奇臭……得很,只怕木柜一开,臭气便冲出来,会……中人呕……”   这个理由,甚至连聂风也感牵强,只是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断浪开启木柜,谁知就在此时此刻,一旁的秦佼霍地抢前,极不耐烦高呼:   “呸!仅是臭气薰天罢了!断浪你又何须再诸多藉口?你不开,就让本少爷为你开吧!”   说着已横蛮地一把推开站在柜前的断浪,之后便要开启柜门。   “不……”   断浪心头跳了跳,正欲阻止,谁料就在此千钧一发间,一个声音瞿地响起:   “慢……”   “着。”   慢着?普天之下还有谁可叫正如箭在弦的秦佼“慢着”?   若这两个字出自断浪之口秦佼一定不会如言“慢着”!然而,乍闻这个吐出慢着的声音,秦佼正要开启柜门的手,却当场停了下来!更愣愣的回头一望这个说话的人!   只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一个从不轻易张口说话的——   步惊云!   步惊云居然破例张口叫秦佼慢着,试问秦佼又怎敢不如言“慢着”?   事出突然!大家都不虞一直对此事毫无表示的步惊云,竟会蓦然出言阻止秦佼开柜,但更令人想不到的事情亦接踵而来!   只见步惊云缓缓步至柜前,冷冷的道:   “柜门,”   “就由我开启。”   什么?步惊云语阻秦佼开柜,仅为了他要亲自开柜?   众人都不明白步惊云何以要这样做,秦佼更是薄有微言,可是纵然老大不愿,还是唯命是从地退到一旁,盖因他仅是秦宁之子,秦宁也仅是天下总教,地位虽然不低,却也未能盖过飞云堂主——步惊云!   秦佼在乖乖退到一旁时不由低声自言自语怨道:   “啐!他开或是我开,又有什么分别?最后还不是一样的——开?”   秦佼的声音尽管微不可闻,惟还是给秦霜听见,秦霜温然一笑,道:   “秦佼,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你可知道,若柜内真的藏着那条血红人影,而这条血红人影亦有反抗能力的话,只要门一开,他便会向开柜的人动手,云师弟叫我们退过一旁,只是为防万一。若真的有血红人影冲出来,以他功力,当然还可挡他,不会让他逃脱,亦不会伤及旁人,但若开柜的人是你的话……”   秦霜纵然说得婉转,惟其意思,仍是在说出步惊云恐防秦佼力有不逮……   秦佼只感又羞又恼,但又不敢对步惊云怎样,只是,秦霜所说的,仅是秦霜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想而已,步惊云根本没有表示什么!他突然要由他开的动机,众人还是无法肯定!   然而,步惊云无论因何动机,对断浪来说都无分别,步惊云还不是一样要开柜?只要柜门一开,内里的玉三郎   必会无所遁形,断浪不怕自己被降罪至死,他只怕看见聂风在发现他真的在瞒着他时的失望表情……   惟是,一切已不容断浪再阻挠,此时秦霜、秦宁甚至聂风亦已站到一旁,而步惊云那冷而稳定的双手,亦已碰着了那木柜的门……   完了!真的完了!断浪的一颗心直向下沉,直向下沉!   柜内的玉三郎早已伤疲乏力,门一开启他便会束手就擒,而秦宁秦佼父子亦终会得偿所愿,揭破断浪,根本不会再有奇迹出现!   一切一切,包括聂风对他的期望,亦将会完了!   就在此即将结束的一刻,断浪的一颗心狂跳不休,掌心更不停在狂冒冷汗,同一时间那两扇破旧的柜门在步惊云手下亦戛地传出“轧”的一声……   开启了!   柜门终于被步惊云开启了!   断浪只感到自己全身崩溃,似要即时窒息,只因事情终于——败露!   他知道已铁案如山,绝不可能有任何奇迹发生了!   但。   但,奇迹能被称为奇迹,全因为奇迹每每在绝不可能的情形下发生!否则就不配称为奇迹!   正当断浪的身心已如堕进万丈深渊之际,他忽然看见,开启柜门的步惊云仅是瞄了柜内一眼,木无表情的脸虽仍是木无表情,惟死神的口,却毫不诧异地吐出一个叫断浪及秦宁父子极度诧异的答案:   “没……”   “有。”   步惊云冷而缓慢的宣布:   “柜内。”   “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柜内怎可能……什么也没有?断浪的心头当场涌起无数疑惑,他在心想,难道……已伤疲交煎的玉三郎,竟可在他往应门时……   还有气力乘隙躲往其他地方?   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06 008 第 八 章 死神的心     柜后的墙并没有破!   甚至小屋内的其他墙、门以及屋顶也没有破!   即使玉三郎真的还有气力乘隙逃出,他又如何可突然消失?   断浪只觉事情愈来愈匪夷所思!他尽管亦与聂风等人站在一旁,因为木柜两扇门的阻隔而无法看见柜内情形,惟在众人怔忡之间,他飞快踏前一步,便望向那破旧木柜之内……   天啊……   他竟然看见了……   他竟然看见,玉三郎仍然气若游丝的藏在木柜之内!   这……怎么可能?步惊云分明已面对面看见柜内的玉三郎,他为何又会说什么也没有?   难道,步惊云在此刹那间猝然瞎了?   抑或,他在假装……?   若步惊云真的在假装没看见,那他显然是有心帮断浪一把了,可是,他向来都与所有人无缘,更遑论与经常不服他的断浪投缘,他为何会帮断浪?   是否可能因为,玉三郎与他都视雄霸为血海仇人?死神不欲看见与自己相同目标的人被杀被擒?   还是因为,死神向来不易感动的心,也为聂风适才对断浪的”绝对信任”而感动?他不欲看见聂风这种人间久违了对友情的信任湮没?   死神莫测的心,为何如此“曲折迷离”如此令人摸不透?猜不着?看不清?   但,无论步惊云为了何种原因,他所说的答案便是最后结论!他既说柜内什么也没有,就是什么也没有!“轧”的一声!步惊云已在众人未及步前一看柜内之时,将那两扇柜门紧紧关上!   铁案如山!   聂风霎时如释重负,开怀一望正发愣的断浪,秦霜亦似松了口气,因为他也不想看见柜内真的有那条血红人影,若真有的话,他也不敢想象断浪将如何面对聂风。   可是,似乎还有人,不服!   “不可能!不可能!”一直意气风发的秦佼面色大变,一把抢前道:   “我和爹分明曾见断浪将那人藏在柜内!他为何会不见了?不!我要再看清楚!”   说着已想越过步惊云,再开启柜门一看,谁知……   步惊云突然出手!   “噗”的一声!步惊云赫然一手紧抓秦佼脑门,遏止他开启柜门,秦佼一惊,当场“哇”的一声尖叫,其父秦宁登时亦大为震惊的问:   “步……堂主!你……要对犬儿……干什么?”   步惊云眼角也没瞄秦宁父子一眼,就如他俩是两堆废物,他冰冷的道:   “我说的话,”   “就代表事实!”   “他敢再开柜,”   “就是——”“怀疑我!”   “怀疑我的代价!”   “只有——死!”   万料不到,步惊云竟会如斯在乎别人会否怀疑他说的话!抑或,他此举只是想吓唬秦宁父子不能妄自开柜?断浪见步惊云假装得如此认真,益发为他谜一般的心而暗暗咋舌!   秦霜见弄至如此僵局,不禁立即出言调停:   “是的!秦宁总教,云师弟向来都说一便一,说二是二!他既说柜内什么也没有,便是什么也没有!他根本没有理由骗我们!而你父子俩,也根本没理由怀疑他的说话!这其实是很小的事情,大家为何会弄至如斯局面?”   连秦霜亦出言信步惊云,秦宁父子更是无话可说,秦宁只好深深不忿的道:   “好……!既然连秦堂主也如是说,我秦宁父子亦无谓再枉作小人!佼儿,我们这就走!”   说罢正欲与其子悻然离开,谁料方才发觉,步惊云的手依然紧抓秦佼脑门不放。   秦宁又不忿的道:   “步……堂主!我秦宁已认错,你还要怎么样呀?”   步惊云罕地嘴角一翘,道:   “秦宁。”   “你记否——”“曾与我打赌?”   打赌?啊,秦宁忽地记起来了!甚至连一旁的聂风及秦霜也记起来了!只有仍在为步惊云的心而怔忡的断浪不知就里!   检阅大会当日,秦宁曾与步惊云打赌,若断浪最后能及时出席少年徒众检阅大会,秦宁便会吃一堆在断浪马槽内的马粪!   吃粪此事当真非同小可!秦宁闻言私下急道:   “那个……打赌,只是我……一时……戏言罢了!当……不得……真……”   骤闻此语,步惊云抓着秦佼脑门的手当下收紧,他双眉一横,冷望秦宁,一字一字的问:   “秦!宁!”   “你!敢!对!我——”“戏?”   “言?”   这下子,倒是聂风与秦霜也无法帮秦宁了!当日他俩清楚听见秦宁说得斩钉截铁,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可视为戏言?   步惊云的手益发收紧,秦佼的脑门益发痛苦欲裂,他痛得“呱呱”大叫秦宁∶“爹……!好……痛呀!爹!救……我……”   秦宁眼见自己的儿子在呱呱呼痛,冷汗蓦然流了一额一身,他霍地狠狠的咬了咬牙,冲往屋外的马槽,拾起一堆最小的马粪便往自己嘴里……   送!   想不到,断浪的一番危机,居然在步惊云如雾般的心意下度过了。   吃罢马粪,秦宁即时已拉着自己儿子,以及带着一个满是粪香的嘴巴悻然离开。   还有带着一颗对断浪更妒更恨的私心!   而秦霜与步惊云,便在‘似乎’没有什么发现之下相续离去。   只是步惊云在离去前,曾向断浪诡谲一笑。   他这丝笑容代表什么?是想向断浪说,他——知?   还是不知?   聂风最后才离开小屋,离去前他相当开心:   “浪,其实,我早便认为你没有骗我,只是秦宁父子多疑罢了。如今,不是也证明你并未有向我说谎?”   聂风对断浪愈是深信不疑,断浪便愈发惭愧,他低着头,不敢正视风的眼睛,怯怯的、试探的问:   “风……,如果……,我真的曾骗你,或是瞒着你呢?”   聂风一笑,轻搭断浪的肩膀,道:   “我们是好兄弟!好朋友!浪你又怎会瞒我骗我?好兄弟就要相互信任、互不相骗才是,这问题根本就不成立,所以我也不会答你!”   断浪见聂风如此,更无辞以对,正欲还想再说些什么,谁知聂风此时却像是记起什么似的,道:   “是了!浪!差点还有一些事未告诉你。”   “什么……事?”断浪问。   聂风道:   “是这样的,我和霜师兄及云师弟已率众搜索多时,依然未发现那血红人影的踪迹。雄霸吩咐我不用再搜下去了!就由云师兄及霜师兄继续搜下去!他叮嘱我由今晚开始,看守天下会北面的——”“天医阁!”   “天医阁?”断浪闻言一怔,天医阁岂非是玉三郎估计雄霸收藏铁尸雄蚕之地?   “不错!”聂风答:   “因为雄霸相信,那条血红人影除了找他寻仇,还可能是想偷取他藏在天医阁的铁尸雄蚕,所以他命我看守,他深信那血红人影最后必按捺不住……”   “而去偷铁尸雄蚕!”   聂风终于走了,仅余下仍茫然不知所措的断浪,在小屋内惘然呆立。   势难料到,雄霸居然早有先见之明,知道玉三郎会回来偷铁尸雄蚕救玉儿。不过断浪更难料到的是,雄霸竟任命聂风看守天医阁!   若断浪真的应承为玉三郎偷铁尸雄蚕,他……岂不是要先面对自己最好的兄弟——   聂风!   一想起玉三郎,断浪即时醒觉一件事!他连忙将屋门关上,接着便再次开启两扇柜门!   柜门乍开,只见内里的玉三郎仍是气若游丝,唯一双丑陋的眼睛却充满疑惑,极度疑惑!   他似是无法置信的向断浪喃喃道:   “太……意……外了!那个……步惊云……分明已看见我,他……他……为何偏要假装……看不见我?他……究竟有何目的?他……”   “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断浪道:   “我亦开始愈来愈不明白这个人了!他甚至比夜叉池更神秘更迷离!也许,他自己已是一个惊世秘密!不过,我却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玉三郎问。   断浪若有所思的答:   “这件事就是——”“此地你已不宜久留!”   “我要立即带你离开这里!”   语声方歇,玉三郎犹未及相问断浪何故,断浪已一手挟着他血红的身躯,飞也似的夺门而出,急掠而去!   他要将玉三郎带去哪?   夜风一直在向后急掠,不断在断浪及玉三郎身边擦身而过,断浪挟着已瘫软无力的玉三郎一直静静向前飞驰,他蓦然发觉,自己多年自行暗中锻炼的轻功原来不弱,甚至可能不比聂风慢上多少。   他只是一直缺乏自信,未能将自己的潜能发挥而已,如今事情危急,他才发觉自己的真功夫!   迄今被断浪挟着飞驰的玉三郎,此时终于忍不住问:   “断……兄弟,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断浪胸有成竹的答:   “前辈!我要将你藏在一个天下会内,我所知道的更安全地方,让你好好疗伤。”   “哦?你为何……要这样?”   “前辈,秦宁父子虽已悻悻离去,但他们一定不会死心,也许他们在步惊云等人离去后,此时已折返马槽再搜寻你!他们一定想找出你!所以为防万一,我必须先将你安置在另一个安全地方。”   玉三郎眼见断浪目光中那丝坚定、精练之色,且年纪轻轻,处理事情亦头头是道,不由无限惋惜的叹:   “断……兄弟,你实在是……一个可造之材!如果你这次……真的能被雄霸选为第四天王,相信以你的……干练及资质,他日前途定必……无可限量,可惜……”   “如今却为了我这……丑八怪的事,而令你……愈陷愈深,断……兄弟,我很……后悔适才曾跪地求你,助我偷铁尸雄蚕……”断浪闻言,在飞驰中的他亦不由一愕,问:   “前辈,你为何后悔?”   玉三郎道:   “刚才我……在柜内听见……你的知已聂风,如此对你……坚信不移,甚至说……即使你向他说谎,你的谎……都是真的,我终于,明白,这世上除了我……大哥以外,还有一个对友情如此深具情操的人。”   “聂风,他真是你一个……难得的……好兄弟!可是,竟然因为仗义帮我,而连累你瞒着自己……兄弟,若再要奢求你……为我偷铁尸雄蚕,更会……连累聂风……失职!我这样误已误人,实在……于心难安。”   “断……兄弟,我看还是……尽快抽身而退……算了!若再因我……耽误下去,你……   一定会弄至众叛‘友’离,前途……尽毁的!”   玉三郎说着,一双老目竟泛起两片泪光,啊!甚至连他的泪光,也是血红色的!   断浪本在努力带他离开险地,却不虞玉三郎在此时此刻如此气绥,他不由道∶“前辈!   振作点!”   “我知你感到连累了我而难受!但,真的是你连累我吗?”   此言一出,玉三郎不期然奇怪的斜望断浪。   断浪又道:   “也许连累我自己的,只是我自己!”   “断……兄弟,你为何这样……说?”   断浪苦苦一笑:   “可不是吗?其实我与你,甚至与玉儿姑娘都只是萍水相逢,你可有想过为何我会帮你?”   “我帮你,只因我感到,你是一个值得我断浪敬佩的人!你当年为增强自己替你大哥报仇,而不惜牺牲自己毕生幸福成为夜叉的情操,实在……太像我的好朋友……聂风了!你和风,都是这世上……难得的人……”   “我大可完全对你袖手旁观,因为我根本就是雄霸的五大候选天王之一,我绝对有理由不帮你,但这世上有些事情并不绝对,我纵有很好的理由,但我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一关,忘不了家父当年的教诲,要我即使向上爬,也要正直做人,所以,真正的……误我自己的,只是我……自己!”   骤闻断浪还为他说话,玉三郎更感喉头一阵哽咽,他很艰辛才能张口道:   “但……断兄弟,若你真的助……我偷铁尸雄蚕,你便要……在天医阁面对……你的好兄弟……聂风,你真的……忍心在他把守之下……偷铁尸雄蚕?”   这个问题,才是断浪迄今最犹疑的问题,他真的很想帮玉三郎及玉儿,惟是,他又能否真的再次瞒着聂风。   甚至——出卖聂风?将玉三郎安置在天下会内一个极为隐秘、无人注意的安全地方后,断浪已迫不及待赶回马槽,他如此迫不及待,只因他要求证一件事——   秦宁父子是否仍对他死心不息?   果然!不出断浪所料!当他回到马槽小屋的时候,他便发觉,秦宁秦佼并没死心!   他的小屋,已被弄得——   天翻地覆!   甫入小屋之内,断浪赫然看见所有他于小屋内的杂物都如流水般泻在地上,混乱不堪,而令小屋如斯凌乱的,正是此刻仍在屋内肆意搜索的两个人——   凌南   和舒宇!   “凌南?舒宇?”断浪乍见这两个与他同样入选为“五大候选天王”的少年,当场一怔,但随即明白是什么一回事,道:   “你们……也是秦宁一道的人?是秦宁叫你们来搜屋的?”   凌南趾高气扬的道:   “不错!断浪!你果然聪明!不过相信人势难料到,除了我俩是秦总教一道的人,其余两个入选的少年亦是总教的人!本来今次若秦佼少爷亦入选的话,我们便会遵秦宁总教的意思,在选战大会上不尽全力,以求令秦佼少爷脱颖而出,成为天下第四天王,届时候,秦宁主教的势力便可逐步权倾天下了,可惜……”   凌南话未说完,断浪已插口道:   “可惜却横里杀出我这颗眼中钉,成为第五位候选人,横生枝节,破坏了他的痴想、计划,是不是?”   一旁的舒宇也道:   “对!所以秦宁总教更是留你不得!他吩咐我们前来搜寻血红人影,但那人真的已经不在!断杂种!我问你,你究竟将他藏在哪里?”   断浪冷笑:   “嘿!你以为我逢问必答的吗?我,为什么要答你?”   “为什么?”凌南的拳头霍地传出‘叻勒’之声,似在劲聚双拳,他随即暴喝:   “就为了这双拳头!”   暴喝声中,凌南已挥拳直向断浪狂轰过去!而舒宇见凌南动手,亦不由分说挺掌劈向断浪,来势汹汹!只因他们此来已志在必得,一定要断浪屈服!   这两名少年徒众能在三分教场上,熬过雄霸的三分指劲而不倒,资质与功力也是不弱,但与南麟断帅的儿子断浪相比又如何?   根本便……   不!能!相!比!   赫听“□□”两声,断浪虽然手中无剑,惟双拳一挥,拳势居然已后发先至,左拳首先震开凌南,右拳,更狠狠砸中舒宇面门!   二人当场震飞老远,在地上翻滚逾丈方止!凌南眼见舒宇满脸血污,不由骇异道:   “你……竟有这样深厚的内力?你既然一直有此不凡本事,为何仍让秦佼少爷经常侮辱欺负?”   其实,断浪之前曾被玉三郎以嫁衣神诀贯进体内的无俦功力,早已被玉三郎于三分教场一腿轰散,此刻已荡然无存。他如今体内所存的功力,正正便是他爹断帅小时教他的内功,他这些年来再偶尔修习的成果!然而他虽在数年间因消磨斗专而疏于修练,烂船却仍有破钉三分,断家家传内功亦非等闲!   断浪沉沉的答:   “我让秦佼那头狗欺负,只因我不想开罪任何人而被逼离开天下,离开我的好朋友聂风!但如今,我已是五大候选人之一,已经不须再忌惮什么!我劝你们还是别再惹我为佳!”   “哼!好大口气!也许你只是一时幸运而已!我们不服,你有本事就再来给我们致命一击吧!”   二人说着,身形忽地再次弹起,挥拳又向断浪狂冲过来,只是断浪依旧处变不惊,他傲立原地,只因他有绝对把握可挡二人这联手一出!   然世事往往出乎意外,正当断浪欲再运劲抵挡二人时,他瞿地感到……   丹田一痛!   “啊”他记起来了!他曾被玉三郎重腿轰中胸腹,重伤未愈,适才轰退二人已牵动真气,如今再运气便真的触动旧患,他突然再使不出半分功力!   而凌南与舒宇的重拳无眼,已在他难施半分功力之间,闪电轰至他的眼前!   不妙!只要甫给二人轰中,断浪势必眼珠爆裂而盲……   啊……   “啊”的一声!却并非断浪的惨叫声!   而是凌南、舒宇的惊叫声!   他们惊叫,缘于在千钧一发间,他们突感到眼前一黑!   全因为,一条暗黑的人影及时落在他们与断浪之间,而这条暗黑的人影,正是天下会人神共畏的不哭死神——   步!惊!云!   步惊云居然来了?   “蓬”的一声!赫见步惊云的斗蓬只是轻轻一扬,一扫,凌南和舒宇,竟已被他扫出小屋之外,“轰隆”一声巨响!二人终于撞断两株粗大的树干,去势才勉强方止!   好可怕的沉猛内力!好骇人的黑暗力量!   好莫测的步惊云!   莫测的不单是他似乎永远还可遇强愈强的力量!还有他那颗神秘的心!   正如惨被步惊云扫出屋外、撞树重创的凌南和舒宇,亦不明步惊云为何会救断浪这贱仆,他们纵然受伤,也怕得登时——鸡飞狗走!   瞬间,狭小的屋子仅余下仍旧呆立、不知步惊云为何出现的断浪,还有仍背向他,不知面上有何表情的步惊云!   良久,还是断浪首先说话,他万分迷惘的问步惊云:   “步……惊云……”   “你今夜分明……已看见柜内的玉三郎,为何要放过他和……我?如今,你……为何又要……在千钧一发间……救我?”   步惊云并没即时回答,他猝然转身,却再也没看断浪一眼,只是又直行直过,惟是,当他与断浪擦身而过时,断浪本已预期不会再回答的他,戛地破例一开尊口,沉沉的道:   “断浪。”   “我,”   “有许多原因。”   “但——”“没有一个原因……”   “可以告诉你!”   是的!死神真的有许多不可告人的原因,只因他自己本就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断浪没料到步惊云给他的答案竟会是这样,惟他虽觉步惊云动机匪夷所思,最后还是由衷的对他道:   “步……惊云,无论如何,你总算帮了我断浪一个大忙,只要我断浪一日不死,今生今世,我都会还你这个人情!”   此时步惊云已步至小屋门边,乍闻断浪此语,他仍是头也不回,一面步出屋外,一面邪邪道:   “你……”   “可以还我什么?”   “要还……”   “就别要——”“错过!”   别要……错过?   第一句说话,步惊云反问断浪可还什么给人?似是证明带着轻蔑,不过反过来说,可能亦是死神对断浪一种暗暗的激励!   然而第二句说话,他叫断浪别要错过,其实是想叫他别要错过些什么?   但断浪何其聪明,步惊云寥寥数字,他已即时心领神会,他一面看着步惊云逐渐远去的背影,一面暗忖:   “步……惊云,你是提点我别要错过……聂风这好兄弟吧?”   “其实,纵然不用你的提点,我也不会轻易错过聂风,但,外表一直冰冷无情的你,何以又会如此固执于——别要错过!”   “是……否,在你如谜一样的十九年过去岁月中,你,也曾错过了一些……”   “你无法再获得、再弥补的人或事?”   百年孤单,千年寂寞,也许都不及一刹那间的错过,以及这错过所带来的永远遗憾!断浪思忖之间,似乎忽然也感受了步惊云的苍凉与寂寞,可惜,步惊云已在他思忖之间,拥抱千年孤单而去……   想不到在今夜,向来与死神没有两句的断浪,竟会与遥不可及的他如此接近,然而,断浪并不知,今夜,已是他一生最接近死神的唯一一夜……   因为过了今夜之后,断浪自己的一生……   也会改变!   其实,纵然不用步惊云提点,断浪也不会轻易错过聂风这好兄弟!   只是,许多时候,有些难题是委难解决的。   正如断浪,他如今所面对的难题,便是如何可帮玉三郎偷得铁尸雄蚕,而又不须背叛聂风!   翌晨,断浪一大清早便再往山下的夜叉村,再往玉儿独居的小屋附近,他很想再见一见玉儿。   谁知,刚步至她屋前十丈内时,断浪已眺见玉儿幽幽坐于其屋前的石阶之上!啊!还这么早,她究竟在屋前石阶干什么?   断浪好生奇怪,连忙悄悄止步,并没出声,只是静静远观看玉儿在干什么。   一看之下,但见玉儿原来正在雕塑一具小小的脸谱,由于那脸谱给她的手阻挡着,所以断浪一时间也无法看清楚她在雕些什么,敢情又是在雕玉三郎的夜叉面谱吧?   只是,玉儿不但在雕面谱,且还一面雕,一面朝着距她百丈外的夜叉池那个方向,轻轻自言自语:   “叔叔,你……知道吗?玉儿最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原来,玉儿并非在自言自语,她向着夜叉池的方向呢喃,其实是在想与在池下的叔叔玉三郎说话,对于独居的她来说,唯一愿意听她倾诉的人,可能也仅得玉三郎这个不知仍否存在的叔叔而已,她,其实也相当寂寞可怜。   然而更可怜的是,也许平素丑陋的玉三郎真的会躲在池内细心聆听她的心声,此刻,玉三郎却已虎落平阳,被困在天下会之内,在功力未复之前,他都未能回来倾听她的心声……   断浪骤闻玉儿说最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心头不期然没来由的跳了一跳,心里打量她说的不知会不会是……他自己?其实他也不用想得太多了,因为玉儿已继续说下去:   “叔叔,我最近认识的新朋友,他有一个很动听、很爽朗的名字,他,叫——”“断浪!”   玉儿所说的果然是断浪!断浪当场情不自禁面上一红,然而,更令他面红的事亦随即来了,但听玉儿又羞羞的道:   “我这个新朋友断浪,真是一个热心的人,他……不独义不容辞地扶助我穷困的境地况,还鼓励我坚持再见叔叔你的理想,而且……为了我,他更不惜独力与那些欺负我的摊档档主周旋,想不到天下间竟有如此好心的人!所以……”   “叔叔,玉儿如今心中又多了一个理想,除了要为叔叔你造出最完美的夜叉面谱外,我更希望能造出……”   “断大哥的面谱!”   啊?断浪听至这里陡地一怔!他不虞自己给玉儿的印象,竟会如斯的好!而就在同一时间,他亦终于看见了玉儿手里一直雕着的脸谱,究竟是什么脸谱了。   玉儿手中雕着的,真的是一个断浪的小面谱!   虽然面谱仍是轮廓模糊,惟依稀时,也可辨出是断浪容貌的雏形,但,玉儿不是瞎的吗?她何时看过断浪的模样了?她怎会懂得雕出断浪的脸?   此时玉儿又沉吟的道:   “叔叔,你知道么?我能大概雕出断大哥的脸,只因曾在他昏迷之时,我……曾用心的抚过他的脸,他……其实长得不坏,相信,若……断大哥他日能飞黄腾达的话,凭他的……   才貌,一定会有许多女孩垂青,只……可惜……”“玉儿是个……瞎子,配不起……他!”   什么?断浪听闻此语,简直如遭雷殛!他……成料不到,玉儿竟对他有此……好感?   “说真的,断大哥……对我好,也许只因他热心助人……而已,他……又怎会对一个盲女……有好感?盲的人,是世人的一种负累,所以,玉儿从没奢望断大哥会对……我……怎样,玉儿只希望,能再有机会……可以用心抚他的脸……”   “因为,叔叔!断大哥的脸,曾给我一种……很温馨、很和善的感觉,我真的很想抚清楚他的轮廓,我要为他造一个与他的脸孔完全一样的面谱,我……要把他的面谱好好的……   带在身边……”   “莫忘,莫忘!”   势难料到,玉儿虽与断浪只相处了一段短短时日,已对断浪有此特殊的感觉?断浪听罢她的自言自语,不禁又羞又愧,她其实还不太了解他的身世背景,如果她知道断浪曾是天下会一个最下贱的小马夫,曾经满手马粪狗屎的话,她,又是否仍然这样的想?   只是,不单她对断浪的感觉令断浪感到讶异,就连她的雕塑奇技,亦同样令断浪讶然不已!   她只是曾在断浪昏迷时抚过他的脸,便可依稀塑出他的容貌,若真的如她所言,给她再抚一次的话,她肯定便能仔细造出与断浪绝对一样的面谱!   她双目虽瞎,却已有此惊世陶艺,若她的双目能够治愈,重见光明的话,她,肯定会是神州最好的陶艺师……   只要断浪真的帮玉三郎偷铁尸雄蚕,治她的眼睛!   只要断浪愿意成全她,他的一生,将会改写!   然而,若断浪真的要偷铁尸雄蚕,他自己的友情,他自己的一生,也会改变!他,会吗?   断浪仍然在远处默默眺着玉儿,眺着玉儿为雕塑他的面谱所流露的痴痴表情,本已在犹豫不决的心,更是异常紊乱,他不期然暗暗在心中叹息:   “玉……儿姑娘,你对我断浪的……一番好意,我……实在非常感激,但……若要治愈你的眼睛,我便必须先通过……我最好知已聂风的防守,才可偷取铁尸雄蚕。”   “试问,我应该……如何办?”   “该如何办?”   无论断浪知否如何办,他亦必须下个决定!   而他所下的决定是……   就在翌夜……   天医阁,虽名为阁,惟却是一座占地甚广的殿堂,甚至在天医阁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庭园。   这亦难怪,雄霸昔日在剿灭不服自己的大帮小派时,所搜集的奇珍妙药不下千万,小小一个楼阁又怎足够存放这些至宝?故而,占地甚广的天医阁,正好便有足够地方容下千珍万药。所有奇药都放在阁内大殿后重门深锁的内殿。   由于是存放奇珍妙药的重地,故天医阁的大殿之上,总有数十天下精英防守,而最近,雄霸为防阁内的铁尸雄蚕被盗,更命自己第三弟子聂风亲处防卫。天医阁的防守,益发如虎添翼!   不过在今夜,却有一个人似乎会来挑战天医阁的严密防卫!   夜已渐深,天亦渐寒。   天医阁外的世界固然是漫天风雪,然而偌大的天医阁,也是寒冷无比。   可是,聂风犹无比精神奕奕的坐在天医阁的大殿之上,一动不动,神情并未为周遭的奇寒而有丝毫变色,如同铁俦一样。   就连此刻正站于其身畔、惯于守卫天医阁的数十精英,亦不禁对不动的聂风暗暗佩服:   “啧!已经守了两日两夜了!风堂主只是稍歇片刻,便又能如此精神奕奕的守卫天医阁,且更不怕天寒地冻,真是难得!就连我们也不得不打冷颤呢!”   众人虽暗暗惊讶聂风的万变不动,惟在他们窃窃私语之间,大殿进口,忽然冉冉步进一条人影!   “什么人胆敢闯天医阁?”众精英随即醒觉,不待聂风张口,他们已抢先喝问。   只是,他们未免过于紧张,因为,当他们用眼发现来人的时候,聂风早已用“耳”用“心”先发现了!   而他亦不紧张,缘于此刻徐徐步进大殿的人是……   他绝对相信的断浪!   “浪?”   乍睹断浪寒夜前来相见,本已精神奕奕的聂风更是精神一振!   但见此际的断浪,双手提着两缸酒,他一面步至聂风眼前,一面将两缸酒放在殿内案上,笑着道:   “风,寒夜凄清,我忽然记起你曾给我的那锭银子,虽然我最后未能以此置件象样的衣衫,但我却用那锭银子买了这两缸酒,好来给你以酒御寒。”   是吗?断浪此来目的真的仅为送酒给聂风御寒如斯简单?抑或,为了帮玉三郎与玉儿,他终于有所决定了?   见断浪寒夜前来送炭,聂风本该感到高兴,惟见他携来的是酒,不由头一皱∶“浪,你深夜前来见我,我真的很高兴,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喝酒的,也极少沾唇,且如今还在守卫天医阁期间,为免酒后误事,你……还是把酒带回去吧。”   是的!记忆当中,直至目前为止,聂风毕生也仅喝过一杯酒,那就是当日仍是阿铁的步惊云,与雪缘成婚之夜,他实在为他俩有情人终成眷属感到高兴。   可惜到了最后,那杯喜庆之酒,却化为一杯断肠之酒……   兄弟一场,聂风也不介意直言推却断浪劝酒之意,惟断浪犹道:   “风,不碍事的!这两缸酒,只是一般水酒而已,并非什么呛口烈酒!即使你一个人喝光两缸,也不会有半分醉意,更何况,这里的其中一缸,是给与你一起守卫的精英们喝的,他们也很辛苦呀?是不是?”   断浪能言善道,不但在游说聂风,更以另一缸酒吸引其余的数十精英的心,那此精英骤闻有酒相赠,登时心花怒放,也插口加把劲劝道:   “不错!风堂主!实不相瞒!其实天寒地冻之上,有时候我们也会自行买一些水酒回来御寒的!水酒并不醉人,那会误事?风堂主,你又何须婉拒断浪一番美意?”   连那些精英也这样说,聂风一时间更是无话可说,更何况断浪盛意拳拳,人也不想过于违逆,心想只是一些水酒而已,相信也不会太碍事,他终于微笑点头:   “嗯!看在断浪你的份上,我就破例喝一杯吧!”   聂风首肯,众精英已欣喜如狂,一股脑儿将另一缸酒带往殿内一个远远的角落瓜分,只因他们也相当识趣,不想打扰聂风与断浪以酒相叙。   断浪将两个早已携来的小酒杯放在案上,接着便很小心奕奕的为聂风斟了一杯满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道:   “风。”   “我俩一场兄弟多年,一直只以茶叙情,今日能有此机会把酒共饮,真是值得高兴!敬你一杯!”   断浪说着,主动碰了碰聂风手中的那杯酒,跟着便将酒一饮而尽!   聂风只是浅浅一笑,也是将酒一饮而尽,涓滴不留!   酒确非烈酒,聂风一杯下肚,脑海还是相当清醒,故断浪为他斟第二杯酒的时候,他并未拒绝!   只是酒过二巡,断浪却蓦然道:   “风,我俩……相识已久,有一个问题,我……一直都很想……问你。”   聂风一笑,温然问:   “哦,浪你有什么问题?”   断浪吞吞吐吐的道:   “风,五、六年了!已经五、六年了!我和你迄今能保存着这亦兄亦弟亦友的良好关系,也许,只因为我俩之间,一直都无利害冲突,而……我问心,亦从未干过对不起你的事,但,若有天我真的……干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如何待我?”   好奇怪的问题!聂风不虞断浪在此把酒共饮的时候,会问一个如此煞风景的问题,他还是耐心的答:   “浪,我当然会原谅你。”   眼见聂风答得如斯爽快,如斯毫不考虑,断浪当场一呆,追问:   “你会……原谅我?风,但我所干的事是对不起你的啊?”   聂风浅笑:   “浪,我与你曾经历乐山凌云窟那一劫,曾经同生共死,我们的友情如此深厚,即使你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我相信,你也是为势所逼,不干不行,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怪责你?   我应该帮你一起解决你的难题才是!”   “一起解决……难题?”断浪忽尔苦苦一笑:   “风,许多时候,有些难题并不是你和我合力便可解决的!”   “譬如呢?”聂风问。   断浪道:   “譬如,若我的难题,是要反过来帮你师父雄霸的对头人,你又如何?”   聂风一愕,他不明白断浪为何如此穷追猛问,他讷讷道:   “这……根本不可能发生!断浪你是我的好兄弟,你又为何会帮我师父的对头人,令我难做?难堪?”   “但,人间实在有许多不可能的事发生!若我要帮的这个对头人,真的是一个值得帮的可怜人呢?”   聂风道:   “如果,那人真的是一个值得帮的可怜人,便……应该不分敌我!应该一帮!毕竟,雄霸也并非全部正确!”   是的!人只能活一次,所以一定要活得心安理得!活得不枉此生!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聂风本色!他当上雄霸弟子,非因正邪,只为当年筹钱救济乐山灾民而对雄霸的一个承诺!但若雄霸是错的话,他亦绝不会偏帮到底!   聂风虽答得相当义正辞严,惟断浪犹不放过他,继续问:   “但,风,若我在帮这个值得帮的可怜人之余,欺骗了你呢?你又将如何?”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聂风登时被他问得哑口难言,道:   “浪……,你……”   尚幸,断浪并未再进一步逼聂风回答这关键性的问题!只因他也没勇气面对聂风的真正答案!他只是猝然又破愁为笑,强笑!他道:   “风,也许……我真的问得太远了!这些事情,又怎会发生呢?来!我们还是别再想这些事情!我们再干一杯!”   断浪说罢将酒一饮而尽,复再对聂风饶有深意一笑,道: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西出阳关……   无故人?”   谁将要离开阳关?离开故地?离开……故人?   聂风只感一阵忐忑,但还是如断浪所愿,将杯中酒再一饮而尽!   谁料,就在他倾尽这杯酒后,他瞿感到……   一阵天旋地转!   “啊……”饶是处变不惊的聂风,此刻亦相当震惊!不期然朝远处争喝酒的那群精英望了一眼,天……   他们赫然已统统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断浪给他们喝的本是淡如水的酒!应该绝不会醉!那他们为何会全部倒下?   难道……难道……   聂风并没震惊多久,因为他蓦然又发觉,一直为他敬酒的断浪,亦霍地“噗”的一声倒在地上!而功力最高的他,此刻亦再也支持不住……   同样昏了过去!   想不到在数杯水酒之间,所有人都全部倒下,然而,断浪是不是真的昏过去呢?   抑或,这仅是他为偷铁尸雄蚕的——   一场好戏?   他终于决定相救玉儿?   卖?   风?   06 009 第 九 章 去留肝胆两心知     “真的话”可怕?   还是“假的话”可怕?   或许,真话假话,还不如……   不说话更可怕!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昏了多久,聂风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没有余暇再定一定神,只因第一件事,他已发现那批天下精英还未醒来,甚至断浪也未有醒过来!   断浪真的有和聂风等人一起昏过去吗?抑或,他仍在假装昏迷?他根本已乘聂风及天下精英们昏迷之时,干了他想干的事,才再回来原位继续昏迷?   饶是众人犹未苏醒,聂风亦无暇唤醒他们,只因为他瞿然醒觉一件事……   “啊?不妙……”   “天医阁内殿……”   是的!所有人都昏过去了,在这段昏迷期间,什么事情也可以发生!   聂风不由分说,第一时间一纵而起,以他毕生最快的速度划过天医阁大殿,真进内堂,谁料当他掠至天医阁内堂那道精钢巨门之前时,他瞿地发现,一件他最不想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赫见天医阁内堂中门大开,内里一地狼籍,所有奇珍妙药都撒满地上,显然曾遭人肆意搜掠!   而在满地奇药当中,铁尸雄蚕,竟然已不见了!   天啊……   到底是谁偷了铁尸雄蚕?为何一直都没有事发生,偏偏就在断浪……   送酒来后才有事发生?   难道……   聂风简直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他逃避自己这样胡思乱想!   “不……!不……可能是……他!绝不可能是他做的!他绝不会这样……对我!”   聂风的心里在反复安慰自己,反复否定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就在他正处于紊乱与震惊之间,他身后戛地响起一阵惊呼之声……   “啊……”   “天……天医阁内堂……门……为何开启了?风……”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啊……”   惊呼的人是断浪!只见断浪不知何时已然醒转,更随着聂风之后掠至天医阁内堂,他还在搓着惺松睡眼,恍似犹在如梦初醒,犹不知已生巨变!   只是,他真的是如梦初醒?抑或……   断浪的惊呼并没持续多久,缘于聂风一直未有回答他一连串惊呼中的问题!也未有向他说过半句话!   聂风仅是徐徐回首,平静的望了断浪一眼。   惟是,这丝平静的眼神,却平静得近乎心死……   然后,聂风便再没有对断浪说过半句话!   断浪终于明白,无论是真话假话,都不比不说话来得……   更可怕!   什么?   铁尸雄蚕……竟然不见了?   一声如雷贯耳的怒吼,响彻三分教场,一时之间恍似地动山摇!天在动,地在动,只因雄霸在怒!   雄霸本在三分教场之上,与步惊云、秦霜、文丑丑等一起检视三十岁以上的徒众武功,谁知聂风与断浪蓦然向他报告铁尸雄蚕已经被盗,登时龙颜大变:   “你敢再说一次!”   站在聂风身后的那群守阁精英,见帮主如此暴跳如雷,登时浑身发软,统统低首不敢看帮主的眼睛,断浪亦知事态严重,只有聂风……   他仍然木无表情地傲立着,沉沉回答雄霸这个问题:   “不错。”   “铁尸雄蚕!已在昨夜失去!”   雄霸此时怒不可遏,暴喝:   “妈的!你是老夫第三入室弟子!你竟连这等小事也办不了?你——”“居然失职?”   怒喝同时,雄霸突又怒掌一挥,“□”的一声轰在聂风胸膛之上,劲力之强,登时将聂风平地轰出丈外,可是聂风犹屹立如故,未有倒下!   只是,他的嘴角已渗出一道血丝,显见雄霸这一掌真的动了真怒!   其实以聂风轻功,本亦可避过雄霸此掌,只是他亦心知自己真的失职,硬接雄霸此掌只是让其尽情发泄。   不过,雄霸出掌后也是一呆,他向来皆讨厌任何人失职,哪管是他的三个入室弟子!一般门下只恐怕早已死无全尸了!如今他在盛怒中所出的这一掌,本欲将聂风轰个人仰马翻,狂喷鲜血,要他在天下徒众面前出丑,以泄他心头之愤!   岂料一掌下来,聂风竟然只是平地被震飞一丈,兼且也仅是口角渗出一道血丝,依然能傲立如故,雄霸心中不免也暗暗震惊,此子内力进步之神速,已完全超出他想像之外,相信再假以一段短短时日,他内力能追上雄霸已是不足为奇!   雄霸勃然大怒出手轰飞聂风,秦霜及断浪见之不由变色,步惊云却犹是默默如故,他只是静静看着聂风口角的血丝,似在打量着若雄霸适才一掌是轰在他的身上的话,他会否也像聂风一般只流一道血丝,抑或,他,根本不会流出血丝?   秦霜急忙上前劝道:   “师……父!且别……动怒!万事以和为贵”“住口!”雄霸罕见地怒斥秦霜,眦目道:   “这次他实在犯下弥天大错!谁都帮他不了,你给我站开!”   乍见其师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秦霜亦知自己这次怎样也帮不了聂风,当场噤若寒蝉,站过一旁。   雄霸厉声对聂风道:   “畜生!告诉我!究竟你为何失职?”   聂风不语,他只是茫然看着前方,也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失职?是因为他太信任断浪?   雄霸深知他脾性,若真的不说就是不说,故而转移目标,沉声问那群守阁的天下精英,道:   “他不说!就你们说!快告诉我真相!否则我统统斩了你们!”   那群精英本已在担心得要命,如今听帮主此言益发魂飞魄散,他们看了看聂风,又看了看断浪,战战兢兢的答:   “帮……帮主,我们……也不大清楚,只是……昨夜……断浪携了……两坛酒前来……   探望聂风堂主,我们……大家都喝了少许,于是便开始……昏睡过去……,以后什么……都不知了……”   场中所有人骤闻此语,千百双眼睛不约而同朝正呆立着的断浪望去,俨如千夫所指,而雄霸目光中的怒意,亦已落在断浪身上,似要将他撕为肉碎,岂料他还未执问断浪,戛地,一直不想说昨夜情况的聂风终于开口道:   “不!”   “不是断浪干的!”   “你们,别冤枉他!”   聂风所说的每一字都如此斩钉截铁!俨如他那日曾矢言“即使断浪向他说谎,他说的谎都是真的”的语气一样!   雄霸冷笑:   “嘿!蠢才!断浪送酒给你们后,你们便全军尽昏,他有极大嫌疑在酒中下了迷药,其实以你如今的资质及本事,根本不轻易会被人下迷药,所以断浪利用你对他的信任,令你的警戒松懈,他才轻易达到目的……”   雄霸的推想亦绝对合乎情理!许多时候,最要好的朋友就是最要命的敌人!   但聂风对断浪的信任依旧不为所动,他坚定的、一字一字的道:   “我,绝对信任断浪!”   “他,绝不会出卖——我!”   乍闻聂风此语,一直不敢多言的断浪陡地一阵感动,鼻子一酸,心忖:   “风……你……你为何至此仍如此……维护我?我……真的值得你如此信任么?   我……”   除了断浪,就连秦霜亦为聂风此等信心动容,至于步惊云,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面也不会动容!但,他的心中或许会的……   雄霸不屑地道:   “哼!冥顽不灵!你居然仍如此信他!我问你!你凭什么如此信任这小子?”聂风直视雄霸,义正辞严的答:   “就凭他与我……不变的友情!”   雄霸只感到被聂风瞪得也有点震动,但还是失笑道:   “嘿!友情?”   “好!那如今老夫就给你们的友情一个最严峻的考验!”   他说着霍地抽出放于其龙椅畔一根两寸粗的皮鞭!那是天下会的……   家法!   雄霸朗声对聂风道:   “我如今给你两个选择!一,你就放弃对断浪的信任!让我带他回天下第一楼好好审问他!二,你就尽管坚持对断浪的信任,坚持这段‘不知所谓的’友情!不过,你要为这段友情付出代价!因为此事,一定要有人受罚才能干休!”   “你若想令断浪置身事外,你就代他受我……”   “三百鞭吧!”   三百鞭?秦霜、断浪闻言当场色变,常人受刑三十鞭,已经痛不欲生,更何况是三百鞭之多?更何况是由内力高不可测的雄霸亲自操鞭?这简直会致命!   断浪当场焦灼如焚,正想张口叫聂风别要接受,谁知聂风已比他更快张口!   还是那句话……他,义无反悔!他无悔!   “好!我,就受师父——三百鞭!”   雄霸狂笑:   “好好好!想不到老夫所教的你,功力一日比一日进步,脑袋却反而一天比一天愚不可及!你既然忠于友情,老夫就成全你,不再追究断浪!”   “不过你且别太早高兴!即使你愿受三百鞭,此事还须有个水落石出!受鞭之后你大可回风云阁,但明晚子正,日尽之时,我与所有天下徒众都会在三分教场等你,倘若你还认为此事绝非断浪所为,你,便必须在所有人面前给老夫一个满意的解释及交待!”   “若你不能给老夫一个满意解释,我并不会罚断浪!但我却会再正式重罚你!”   “无论你曾为天下立下多少丰功伟绩,但帮规在前,为表公正,即使你亦绝对不能姑息!你明白吗?”   “你真的决定没有?”   既然聂风拼死也在维护断浪,雄霸此举,无非是借重罚聂风以断浪恫吓,希望断浪为不忍心聂风因他受罪而不打自招!惟是,聂风似乎并不想给断浪任何不打自招的机会,他又在断浪要张口前抢先张口答:   “如果我对断浪的信任,会因为这三百鞭以及明晚的重罚而改变,那,我对他的,就不是真正的信任!”   “师父!聂风再重申一次!我绝对相信浪并没干过任何出卖我的事!即使你再正式重罚我,甚至死,我也愿意坚信!”   聂风一语至此,忽地“啪□”一声撕开自己上衣,精赤上身,正色道:   “师父若在重罚我也没有办法,请师父——   下鞭!”   如此豪情,与平素温文、谦厚退让的聂风简直判若两人!原来一个人竟可为友情变成这样!可见他对断浪的友情非比寻常!   雄霸本来只是想对他及断浪恫吓,毕竟聂风对他仍有少许利用价值,惟此刻亦给聂风强硬的态度弄得下不了台,本已极怒的他更即时面色一沉,暴喝道:   “好!想不到老夫教出一个硬得像铁的徒儿!那你就给老夫先吃三百鞭吧!”暴喝声中,雄霸手中鞭已重劲挥出,鞭劲如刀,“裂□”一声,第一鞭已将聂风肌肤抽得皮开肉绽,爆裂迸血!接着便是第二鞭,第三鞭……,霎时“裂□”之声迭起,人与鞭之间血肉横飞!秦霜早已别过脸不忍观看!步惊云却是一片死寂!   眼见聂风为维护自己受此痛苦,断浪更是羞愧难当,他眼眶一热、一红,哽咽的劝:   “风……,我……断浪今生能遇上……你这个好兄弟,真是……我最大的……福气!   但……你何苦为我……这个被人看不起的……贱人,白白受此……痛苦?”   “住口!”雄霸虽一鞭比一鞭用力,惟聂风依旧如泰山一般,在血泊中傲立,他终于出言喝止断浪:   “你若还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你就是真正的——贱”“那就连我也要看不起——   你!”   乍听聂风如此喝令,断浪登时噤声!因为他知道,一旦聂风决定了的事,即使任何人如何劝说,他都会绝不改变!   只是,断浪不但止声,他还像秦霜一样别过了脸,他也不想再看下去。   他并非不敢看聂风血淋淋的伤痕。   而是无颜面对这些伤痕……   他,是否真的偷了铁尸雄蚕?   干了对聂风不起的事?   夜。   夜深沉。   深沉得如同一段前路蒙昧的友情。   风阁之内,不断传来一阵阵饮泣之声,饮泣声不是发生别人,而是发生整夜为聂风以布抹血的——孔慈!   眼看着聂风背上胸上无数血淋淋的鞭痕,纵横交错,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血网,真是触目惊心,那些血,她自今早为聂风揩抹,迄今仍是无法抹干,孔慈不由一面抹一面心疼,疼心得她不住饮泣。   她终于忍不住潸然的道:   “风少爷,为了断浪……令你弄成……如此,真是……难为……你了……”   聂风却未有回应她,只是,他倏地对窗外无边的黑暗沉沉道:   “既已来了,又为何一直不敢进来?”   “你已在外站了整整六个时辰,你,还要再站多久?”   此语方罢,窗外无边的漆黑之中,冉冉出现了一条青绿的人影,这条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断浪!   “断……浪,你……已在外站了……六个时辰?”孔慈听聂风如此说,不由异常惊讶地看着已步至窗前的断浪,断浪犹是未有步进屋内,不知是否因为歉疚而无颜进内,他只是站在窗外不远,幽幽的瞧着聂风道:   “风……我真是十分……对不起你,为了我,竟令你如此受……苦,但,我……其实……有一件事……很想……告诉……你……”   聂风仰天叹了口气,道:   “浪,你若还有什么话说,就直接说吧!别再吞吞吐吐了!”   断浪惭愧的道:   “风……我知道……其实无论我有没有偷铁尸雄蚕,有没有……出卖你,你……今日都会一样维护我的,但,我……想告诉你一个真实的……事实……”   “我——真的没干过!”   什么?断浪真的没有干出卖聂风的事?他,是否又在说另一个谎了?   聂风想也不想,已重重颔首:   “这个,我早已知道!”   “你……早已知道?”   断浪一怔。   “嗯。”聂风斜眼一望断浪,徐徐答:   “浪,我和你相识多少年了?你的性恪,你的优点,甚至你的缺点,我都一一了然于心,你可能会出卖自己,但你却绝不会是那种卖我的人!”   “你虽然有时刁钻古惑,这只是你的表面,真实的你,却是那种宁可对不起自己,也不会对不起别人的人!你太有——心!”   断浪万料不到,聂风竟会如此形容自己,他更是歉疚无比,他道:   “风,但……你可知道,我昨夜为何送酒给你?”   聂风饶有深意的答:   “因为,你正在踌躇应否下手,还有,纵使我要下手,你也会先视察天医阁内的环境的,所以你才会送酒前来,以先探清楚形势,其实,你还在犹豫,你还在不忍心。”   断浪不虞聂风竟可断事如神,愈听愈是目定口呆,愣愣道:   “风……你……竟然连这些……也猜到了?”   聂风叹息:   “浪,你虽然有一些小聪明,很懂假装,但你昨夜眼神里眉锁处,那种有苦自知、万分犹疑之色,是瞒不过我的,否则,我也不配做你的兄弟了。”   断浪更是诧异:   “既然,你早已知道我在犹豫……会否背着你偷铁尸雄蚕,你……还不恼我?”   聂风又是一阵深深叹息:   “浪,我聂风自小母离父疯,就连我的亲生娘亲亦舍我而去,却只有你,在所有人舍我而去之时,还是不惜牺牲自己的翻身机会,矢志不移的留在我身边!若我说亲,我唯一的最亲也只有你了,我真的视你为好弟弟,切肉不离皮,只要你所干的并非大奸大恶,即使你真的对不起我,我,也不会怪你。”   “更何况,昨夜你在与我共饮时,曾问若你因为帮一些值得帮的可怜人而背叛我时,我会怎办?于是我更明白,你若真的这么做了也实在有你的苦衷,我无话可说!”   断浪只感到深深一阵感动,鼻子一酸道:   “风,你……你实在对我太好了……”   聂风又定定回望断浪:   “真真假假,这个世上,有时候真话比假话更可怕,所以我也不计较什么真假,只要……”   “情真便好!”   对了!世上最诱人的名与利,聂风在天下会得到太多,但这些由始至终都非聂风所要,他只要茫茫人海中的一点甘泉——情真!   一个好弟弟的情真!   “不过……”聂风蓦然又道:   “浪,如果,有朝一日你出卖我,并非为了一些值得一帮人的,而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妄欲的话,那……”   “我就绝不会原谅你!永——不会原谅你!”   “因为,我会为一个变了质的弟弟而痛心!”   断浪冲动的道:   “风!你……放心!我断浪今生今世,都永远是你的好兄弟!我,绝不会因自己任何私心妄欲而……出卖你!”   青天在上,黄土在下,断浪说此话时,真的是真心的!但又有谁能预测一个时辰后的事?更遑论——今生今世那么遥远?   断浪根本没有想到,今日他此番冲动之言,将会成为他朝其心中一大不想记起的讽刺……   今日情真,只因今日天真……   饶是断浪终肯定聂风未有怀疑他,然而,他还是相当担心:   “风,你……虽然信任我,但……我真的……无法证明自己清白,面雄霸也不会认为我是清白的,明晚子正,他……若真的如言再进一步重罚你,我……我岂非因此连累了你?不若,就当真的是我偷了铁尸雄蚕好了,就让雄霸惩罚我吧!反正我已习惯了贱,我这条贱命即使丢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你本有……那么好的前途……”   聂风听断浪仍如此说,不由脸色一沉:   “浪!我早说过,我绝对信任你!你若此刻自认有做过,便是告诉所有人,我聂风信错了你!因为你在天下会众眼中,无论向来如何低微,也有一个优点,便是曾为我留在天下,你有许多人没有的——义!若你真的在他们跟前认了,你便连唯一他们认为的优点也失去,他们更会瞧不起你!”   “但……风,我……怎能眼巴巴看着你明晚……”   “不要理我!”聂风正色道:   “浪,我自有方法解决!而且,雄霸又能将我怎样?”   “你,就去干自己认为对的事!帮自己认为值得帮的人吧!”   “记着!无论发生什么变故,无论你我将来变成如何,但——”“去留肝胆——两心知!”   聂风说罢已回过脸,不再看断浪一眼,只因他不想断浪再因他而心软。   断浪看了看聂风倔强的背影,又瞄了瞄已默听一切,泣不成声的孔慈,他,终于极为无奈的。幽幽的走了。   是的!去留肝胆两心知!然而正因哪些,他真的会让聂风,明晚再次受不知如何严重的正式重罚吗?   只是,他纵然清白,他纵然想帮聂风,以他微未力量,他又能怎样办?   就在断浪还不知该如何去办的时候,有一个人,已经来告诉他该如何办了。   断浪正在迷迷茫茫的向着唯一属于他的马槽步去,倏地,在途中已有一个天下徒众气急败坏的赶上前通知他,道:   “断浪!终于……找着你了!你……你快去天下第一楼吧!”   断浪一楞,问:   “哦?有什么……事吗?”   那徒众说:   “当然是大事了!”   “帮主,他要见你!”   什么?雄霸要见……他?在此时此刻,雄霸要见断浪,难道是因为明晚要重罚聂风的事?   断浪不由深深呆住!   天下第一楼,向来都像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巨人,所有天下会众,包括聂风、秦霜、步惊云,若不得雄霸许可,亦不容随意进入!   而对于断浪这个洗马杂役,天下第一楼更是遥不可及!五六年了!这还是他毕生第一次步进天下第一楼,真如步进一个威仪不可侵犯的传说一样!   然这个传说,亦没有令断浪失望!天下第一楼金雕玉砌,那种尊贵,那种至高无上的气派,完全与断浪一直所想像的一模一样!   唯一令断浪失望的,是雄霸并非因赏识他而传召他进天下第一楼,断浪何其聪明,他早已知道雄霸今次找他的目的了!   果然!甫进天下第一楼,雄霸乍见断浪,二话不说,便已开门见山的道:   “断小子!你是一个聪明人!老夫不想拐弯抹角,我郑重再问你一次……”“究竟玉三郎那天杀的畜生,以及你偷了的铁尸雄蚕,如今在哪里?”   在这五六年的艰苦生涯中,断浪向来以能进入天下第一楼为荣,想不到今次进入第一楼,却是要面临审问,断浪心中失落之情可想而知,只是,他仍苦苦一笑答道:   “帮……主,断浪……真的没有偷过什么铁尸雄蚕,请你……相信我,也希望你能……   放过风吧……”   “嘿?相信你?”雄霸冷面一沉,道:   “断浪你这种贱人,凭什么要老夫相信你?”   “像你这种低三下四的人,上次若非顾念你曾助我击败玉三郎那畜生,我又怎地选你为第五位候选天王?你配吗?”   雄霸见断浪仍不回答他想知的事情,不由对断浪尽情侮辱,断浪一时有感而发道:   “是……的!我……真的不配!我真的不配活在一个这样复杂,黑白难分的天下会,一个这样的江湖……”   不错!这就是江湖!江湖太乱!法不是法!理不是理!人不是人!   只要稍有人心,都应及早离开江湖……   雄霸听断浪话中有话,登时恼羞成怒:   “大胆断浪!你竟敢揶揄本帮?你这贱种!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语声方歇,雄霸突然身随声起,如雷,如电,闪电间已掠至跪在地上的断浪前,接着重腿一踏,他……   赫然将断浪的头面狠狠踏在地上!   事出突然!断浪根本无从闪避,也无从反抗,一张头面被雄霸的重腿压在地上,压得口鼻喷血,模样异常可怖,可是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这次并没有对雄霸屈服,仍是顽强的没有呼痛求饶!   雄霸狞笑:   “看见了吧!断浪!你在我心中只像一堆地下的烂泥!我若要你死,就如踏死一只蟑螂那样轻易!我如今仍给你这讨厌的蟑螂活着,只因我还会给你两个抉择!”   “什么……抉择?”断浪已差点被雄霸重腿踏得透不过气!   “很简单!”雄霸邪邪一笑,答: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若你真的肯供出玉三郎及铁尸雄蚕所在之地,我可以立即撤消一月后的选战大会!明天更立即任命你为天下会的——第四天王!”   “但……若我不供呢?”   “呵呵!”雄霸又笑,更狠更毒更奸更狡:   “那你不仅要死!明晚子正,我亦会很用心用力的重罚聂风!”   “我,不会让他死,但,我会在天下所有门下之前……”   “挑断他的所有手筋脚筋!”   “我要本来前途无可限量、如日主中的他,今生今世都成为一个——废人!”什么?原来雄霸要在明晚对聂风所施的重罚,竟是如斯残酷不仁?断浪闻言,虽并未为雄霸危言会杀他而忧虑,而为聂风会被挑断手筋脚筋而忧心!天下最大的宿敌——无双城已经灭掉,余下的小帮小寨早不碍事,要攻陷这些帮派,步惊云与秦霜简直游刃有余,聂风对雄霸虽仍有利用价值,但必要之时,雄霸亦未必不敢干掉聂风!   这就是残酷的江湖!一切黑白不分,一切以利以害为先!   “不——”断浪惊叫:   “风……他是无辜的!你怎可如此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雄载险恶的笑:   “呵呵!真难得的兄弟情!断浪!你既然如此在乎聂风,你就乖乖的给老夫供出一切吧!究竟铁尸雄蚕在哪里?”   断浪道:   “不……!我真的没干过!你再逼我千次万次,我还是不知道……”   用尽威逼利诱,断浪还不是如此口硬,如此矢口否认,雄霸登时笑脸一沉,骤变怒容,他真的可随时随地转换脸上颜色,他勃然道:   “不识抬举!”   “断浪!你真的令老夫讨厌到了极点!你若再口硬,你明晚子午就预备扶聂风这筋脉全断的废人,往你的马槽做洗马贱仆吧!”   “滚——”雄霸怒吼一声,登时重腿一挥,拦腰便把贱如地上烂泥的断浪重重踢飞,直破出天下第一楼的巨门,滚下楼外天阶!   断浪本已新伤未愈,如今又再受雄霸一记狠腿,委实吃得不轻,更是伤上加伤,他简直已到了寸步难移的地步!   然而无论如何寸步难移,断浪还是忍着满身的创伤,咬紧牙根,狠狠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的蹒跚前行!   只因为,他一生最好的兄弟聂风,明晚便要面对筋脉尽断、沦为废人的厄运,他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还有,他亦要成全玉儿一双眼睛,更有要将作得更重的玉三郎平安运出天下!他一直向前行!   那管整个江湖都残酷黑暗,他亦绝对要向前行!既然无法怨天尤人,只好挺起胸膛!   这才是报答他最好的兄弟聂风一番期望的——   最有力方法!   可是,无论断浪如何向前行,他的路,又再次出现了令他讨厌的人!   当断浪蹒跚地回到他的马槽,正欲好好想清楚该如何办的时候,马槽之外,又站着两个他不想见的人!   秦宁!   秦佼!   秦宁与秦佼乍见断浪蹒跚回来,秦宁不由狡猾的道:   “呵呵!断浪,你终于也回来了?我们已在你这个狗窝等了许久了!”   断浪双眉一皱,问:   “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秦佼笑道:   “嘿嘿!断浪!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们来此,只因为要告诉我一件事呀!”   “什么事?”   秦宁又道:   “一件对你来说十分重要的事!只因为,我们知道偷铁尸雄蚕的不是你!其实是另有其人!而我们更知道……”   “究竟是谁偷了铁尸雄蚕?”   “什么?”断浪大喜过望,只因这真的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他不由问:   “你们知道是谁偷了铁尸雄蚕?那……到底是谁干的?”   “别急!我们纵然知道,但,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除非……”   “你能向我们下跪,爬过我们胯下吧!”   “你……”断浪一时间不知所措,这秦宁与秦佼,分明是前来折辱他,但,若他们真的知道铁尸雄蚕所在的话,那聂风与玉儿便有救了!   聂风尚可为断浪受三百鞭,如此情深义重,断浪又为何不可为他而蒙此胯下之辱?   断浪本已伤疲不堪的身躯,赫然满是大汗,他霍地狠狠咬了咬牙,咬得牙缝迸血,道:   “好!我……应承你!”   语出同时,又传来“噗”的一声,他的人已向他一直最憎恨的秦宁父子下跪,更即时在他俩的胯下——爬过!为了聂风,他……他……天!   秦宁意态若狂的道:   “呵呵!真是乐极了!连天下第四天王的候选人,亦向我父子俩下跪!还有什么事能令人如此大快人心的呢?好吧!佼儿我们就即管可怜可怜这条摇尾乞怜的狗种,告诉他究竟是谁偷了铁尸雄蚕吧!”   秦佼也附和狞笑:   “好呀!”   “断浪,其实,那晚聂风与那群天下精英,甚至你也一起昏过去,并非因你酒中有迷药,而是因为聂风在喝过你的酒后,纵然不醉,身心也松懈了许多,于是,他便一时未有察觉,同时间有人从天医阁顶上吹进一阵——”   “可以令人昏迷彻夜的——销魂香!”   “而送进这阵销魂香的人,哈哈!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就是……”   秦佼忽地一腿踢了踢在他胯下爬过的断浪小腹,,踢得断浪隐隐作痛,接着便一字一字的宣布道:   “就是————”   “我们两父子呀!”   “傻瓜!哈哈哈……”   “什么,是…你们偷了铁尸雄蚕?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你们为何要如此加害我和风?”   断浪大骇之下,一边已抽身而起,全力扑向秦宁父子要再问个清清楚楚,只是他迭受重创,此时身形已较慢,轻易便给秦宁父子闪开,而秦佼此时却忽地抽出腰间佩刀,狂笑:   “断浪!我们陷害你及聂风又怎样?如今铁尸雄蚕已落在我们手上,我们必会叫你如--   ——”   “这匹马一亲的——死!”   秦佼说着,瞿地刀光一闪,白刺刺的刀光,已当场将马槽内一头无辜老马一劈为二,可怜的马儿登时身首异处,血肉横飞!   “畜……生……”   眼见与他共渡五年艰苦的马朋友一刀两断,断浪更是恨得怒火中烧!可是,如今铁尸雄蚕落在这秦宁父子手上,他与聂风,甚至玉儿的命运……   已经无法想象……   夜叉池仍在静静等待着。   等待着吞噬另一颗热得滴血的心……   06 010 第 十 章 葬 身     如果没有友情,回忆又有何用?   就让一切欢笑随友情逝去而沦为黯淡。   我以为友情可以永久,   可是我却错了,   谁又会料到,   从来情义倍多磨……   那虽然不是人血!   但毕竟也是血!毕竟也是生命!   血,不但染满整个马槽,血更多如泉涌,不断流出马槽之外!   那是断浪老朋友们的——   血!   赫见断浪马槽内的地上,正横卧着五、六具马尸;原来秦佼并未为斩杀一匹老马而满足,他还信手一挥,手中刀“刷刷刷”的,再将另外五匹马儿——   一切两断!   两父子方才异常满足地扬长而去!   仅余下仍然万分震惊的断浪,在呆然的看着地上那五、六具马尸。   这五、六具马尸虽已身首异处,惟五、六双眼睛犹在紧紧瞥着断浪,仿佛它们的头颅纵与身躯分家,它们仍不想死!   它们还想再多看断浪一眼!它们犹舍不下他这个每日细心为它们洗刷的老朋友!更不放心让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子面对未来莫测的厄运!   不单它们,就连在秦佼刀下幸存的老马,也在看着断浪,不断哀呜。   马儿,仿佛也知道人情险恶,仿佛也知道有些人比禽兽更凶残,它们全都在为断浪担心!   是的!是值得担心的!秦宁秦佼两父子不惜千方百计,偷取铁尸雄蚕以陷害断浪和聂风,他俩在离去之前,还扬言要断浪今晚夜半丑时前赴夜叉池,否则他俩将会毁掉铁尸雄蚕!   秦宁父子的动机,断浪再明白不过!他俩尽管雄蚕在握,却不在马槽内干掉断浪,只因若他们真的这样做,恐怕断浪的尸首被发现后,他们也避不了嫌疑!   秦佼父子曾竭力要揭发断浪窝藏玉三郎的事,显然对断浪成为第五候选天王怀恨于心;若他们真的在天下内杀断浪,天下会众定必怀疑是他们干的,甚至可能会联想铁尸雄蚕会否是他父子俩所偷,以诬陷断浪……   因此,他们以雄蚕诱逼断浪今晚丑时前往夜叉池,再在那里干掉他,甚至将其尸首信手仍进夜叉池,毁尸灭迹,天下会众便只会怀疑是断浪自己——   畏罪潜逃!   好歹毒的心计!断浪一直呆呆看着那五、六具老朋友的尸体,蓦地,竟喃喃自语起来:   “是……我……不好……”   “老朋友……”   “都是……我不好……”   “一切都是……我断浪不好!”   呢喃声中,这几年已甚少流泪的断浪,遽地涕泪交零,他紧紧抱着那几具可怜的马尸,潸然哀号:   “是我……断浪……没用!”   “是我……断浪……连累你们!”   不错!他确是连累了真挚关心他的它们!   他更将连累一心一意只为他设想的——聂风!   只因今夜丑时,秦宁父子必会在夜叉池严阵以待,若断浪为取雄蚕赴会,相信势必凶多吉少,但他自己一死也还罢了,他若一旦被天下会众误为畏罪潜逃,那以命保证断浪的聂风,亦准会被雄霸挑断手筋脚筋!   然而,即使断浪今夜前赴夜叉池能取回铁尸雄蚕,难道他便可不顾玉儿这可怜弱女的那双眼睛?难道他便可不理玉三郎而将雄蚕交回雄霸,以救聂风?   不!   他不能不救聂风!   他也不能不救已重创乏力的玉三郎安全离开天下!   他更不能不取雄蚕,以治好心怀理想的玉儿!   但,力量如此渺小的他,又如何可在雄霸手中救回聂风?他甚至未必可轻易逃过今夜秦宁父子在夜叉池所布下的十面埋伏!   一切一切,都只怪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救人救已!   断浪很后悔,很后悔自己在天下这五、六年内,进境为何如斯的慢?他甚至连他的爹断帅所给他的蚀日剑谱亦忘了!   一想起蚀日剑谱,断浪在无比焦灼与哀恸之中,霍地冲回自己的马槽小屋之内;“不错!只要找回蚀日剑谱,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可以骤然增强自己,那时候,便可解决所有问题了……”   断浪虽是如此的想,惟他早已不知将剑谱丢在何处何方,要找也不是一件易事!   可幸皇天不负,他找不了多久,居然给他在自己床下找回——它!   蚀日剑谱!   这卷其父断帅千叮万嘱他一定要在十五岁时方才可练,否则就会令他走火入魔的蚀日剑谱,终于又回到断浪手上来了!   断浪满怀希望的揭开剑谱,希望能在内找出可以暴增功力的方法,可是……结果却令他非常失望!   因为世上并无一朝一夕、不劳而获的事!   蚀日剑谱内所载的每一式剑招,无疑都是杀着凌厉、足可惊天动地的绝世剑法,然而,这些剑法都必须配合深湛的内家修为,方能发挥不可思议的无上威力。   惟剑谱内亦指出,要习练可以配合蚀日剑法的深湛内家修为,至少需时……“三……   年?”断浪看至这里陡地一愕:   “三年实在……太长了!如今,恐怕……三日时亦已经……来不及了……”   断浪的一颗心直向下沉,似要沉进万丈深渊;看来若要以蚀日剑谱解决他眼前困境,已是极为渺茫,只是,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瞿地,啊!   他突然发现,在其小屋内的一个墙角,有一件物事……   一件可能会解决他困境的物事!   乍睹这件物事,断浪本在焦灼的双目,霎时竟泛起一线希望!   究竟墙角有何物事,居然会为已濒临绝境的断浪,带来一线希望?   夜叉池。   今夜的夜叉池似乎比平素倍为血红,骤眼看来,更像一个夜叉的血盆大口,一个兴奋得欲吞噬苍生的血盆大口!   而此时此刻,正站在夜叉池畔的秦宁秦佼,以及五十个他们收买的爪牙,看来亦和夜叉池一样,极为兴奋!   全因为,向来是秦宁父子心头刺眼中钉的断浪,今夜势必栽在他父子俩手上;断浪这小子纵是机智过人,资质不弱,惟他羽翼未丰,独以他一人之力,已极难应付秦宁父子,更何况还有这五十多名爪牙?   而只要断浪一死,秦佼便可名正言顺成为第五位候选天王,试问,他父子俩又怎能不感到兴奋?   “已经是丑时了。”一直在兴奋期待着的秦佼蓦然对其父秦宁道:   “爹,断浪那狗杂种为何未出现?”   秦宁胸有成竹一笑,答:   “佼儿,毋庸操心。你第五候选天王之位是跑不了的!断浪他一定会来!”   “爹,从何见得?”   秦宁又是一阵狞笑:   “这世上有一种愚蠢的人,只懂顾念朋友,不懂考虑自己处境!他们无论干什么都先会为朋友设想,甚至宁愿自己捱饿,也会义不容辞先借钱给朋友解困!断浪和聂风,便正是这种蠢材!”   秦佼闻言一乐,笑道:   “所以,爹认为断浪为取铁尸雄蚕,今夜一定会来?”   “这个当然了!”   “哈哈!爹,那断浪岂非是蠢材中的蠢材?因为他该老早猜到,他一来便会连命也丢掉?他不独无法取得铁尸雄蠢回去帮朋友,更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有蠢材中的蠢材,才会明知必死也要前来送死!哈哈哈哈……”   秦佼边说边笑,非常洋洋得意,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沉冷的声音戛地响起,道:   “是的……”   “我,确是蠢材中的蠢材!而我这个蠢材,如今已经前来送死了!只不过——”“要我死,还没那样容易!”   语声方歇,一条人影已自远处冉冉步近,那条人影一身青绿衣衫,在这阴森死寂的夜里,更像是一头——   摄青厉鬼!   也许不单是鬼,“他”还快将会变为鬼!因为“他”此来可能真的只是送死!“他”根本便没有绝对把握可以对付秦宁父子,以及五十多名爪牙而取回雄蚕!   可是“他”还是来了!   无论“他”此来是为了聂风、玉儿、还是玉三郎,却肯定并非为“他”自己……   “他”——   断!   浪!   断浪乍现,一直在兴奋期待的秦宁父子本应倍为兴奋,只是,此际他们的脸上却反而收敛了兴奋之色。   终于断浪虽已应约出现,惟他仍只是从远处徐徐步近,夜叉池这树林又昏黯非常,一时之间,他们也看不清断浪的脸及表情,仅是从断浪适才的说话中,感到他的语气反常的沉冷,沉冷得令人有点骇异……   究竟断浪的语气何以骤变为如斯沉冷?   秦宁父子并没多想,也没骇异多久;断浪既已来了,亦即表示,他们的计划即将实现!   秦宁一面狞笑,一面从怀内取出一个小皮囊,对正步近的断浪道:   “很好!断浪你来得正好!但你的步伐何不快一点?否则,你要的铁尸雄蚕,便会丢进夜叉池内了!”   秦宁说着随即将手中皮囊一开,便探手入内取出一物事,这件物事,赫然正是——   铁尸雄蚕!   只见这条大家一直千方百计要取得的铁尸雄蚕,原来是一条遍体皆蓝的蚕,且居然还活生生的在蠕动着;这么多年了,这条铁尸雄蚕犹未死,可见真的是人间异物!   断浪骤见铁尸雄蚕,双目登时在黯黑中放光,可惜秦宁此时却飞快将雄蚕放回皮囊之内,且还作势欲将皮囊扔进夜叉池,他邪笑:   “怎么样?断小子!你再不快快上前,老子可是言出必行的!但只怕雄蚕一掉进池内,便会给池水蚀至化为乌有,那时你此行便将徒劳无功啊……”   秦宁说着又将手中皮囊放在夜叉池上摇了摇,可是,断浪的步履却仍然未有加快,相反,他依旧语调冰冷的道:   “秦宁秦佼,你们真的那么想我上前来吗?不过只怕我上前之后,你们会觉得我很可怕。”   “废话!”在旁的秦佼猝然插嘴道:   “断杂种!你以为自己是步惊云吗?你有啥可怕?你若再不乖乖步上前来,就别怪我爹将铁尸雄蚕扔进夜叉池了!”   “很好。”断浪又是冷冷一声回应:   “既然如此,那你们——”“别要后悔!”   说话声中,断浪立即如言快步上前,他的面目与表情,亦在逐渐接近之间,给秦宁父子看个清清楚楚!   “啊?你……你……?”   “断浪你……这狗杂种,你……你……到底在干啥?”   势难料到,秦宁秦佼在瞥见断浪此刻面目之时,竟会有如斯震憾的反应!甚至那五十多名爪牙,亦尽皆哗然!   全因为,眼前的断浪,正在干着一些他们造梦也没想过“人”会干的事情!   断浪他……   他正在生吞蜈蚣!   天!场中所有人不但极度震憾!更异常毛骨悚然!   赫见断浪手中并没带任何兵刃,却拿着一个尺许大小的布袋,布袋内更似有千虫万蚓在攒动;只是,秦宁父子已相当肯定袋内至少有数百条蜈蚣,因为单看断浪信手从袋内一抽,竟已抽出三数条在挣扎着的蜈蚣之多;断浪更毫不犹豫,一把一把的将蜈蚣往嘴里送!   最骇人的,是断浪的一张脸,已变为一片紫黑,显然他在前来的路上,早已生吞不少蜈蚣;看样子他已中了极深极深的蜈蚣毒!   秦宁秦佼见状当下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断浪适才的语调为可会反常的冰冷,缘于他在干着一件极度反常的事……   然而,断浪为何会生吞蜈蚣?难道他是……?   啊……?   “你……你……疯了!”秦佼陡地惊呼起来;“断浪你疯了!你……居然……生吞蜈蚣?”   饶是场中众人尽皆是为这邪异情景心胆俱寒,惟断浪却面不改容,依旧一把一把的从袋中抽出蜈蚣往嘴里送,仿佛仅是一件相当平常的事似的,他冷冷反问道∶“我,真的疯了吗?”   “是的,也许,我,真的疯了。”   断浪说着抬头看着半空逐渐势狂的风雪,忽然悲凉的叹道:   “风雪狂,不及世态更态!   蜈蚣毒,不及人心更毒!   夜叉险,不及江湖更险!”   “真的疯的,也许是这个愈来愈不重情义的——人间!”   秦宁父子见他忽尔冰冷,忽尔悲凉,益发纳罕。他们不明白,断浪生吞蜈蚣,只因他在心中已下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   “笑话!”秦宁纵然为断浪生吞蜈蚣的畸行而感撼,仍不忘他父子俩今夜的目的;“断小子!我看你准是为设法取回铁尸雄蚕而想得疯了!不过无论你是否真的疯了,今夜你既然有胆前来,就绝对无法逃出我秦宁掌心!”   “为免夜长梦多,大家快给我——上!”   “遵命!”那五十多名爪牙骤听秦宁下令,亦不容怠慢,陡地一拥上前,五十多柄森寒刀剑,已齐齐朝断浪疾劈!   断浪曾受玉三郎重创的内伤本已久久未愈,早前雄霸又在天下第一楼给他重重一击,实在已伤上加伤,如今更在生吞蜈蚣之际不断中毒,论情论理,这五十多人的围击,他是决计避无可避的了,然而。   不知是否因为他不得不救人的坚强意志,他霍地奋力一跃,赫然以快如闪电的身法闪过!   这一着实大出秦宁父子意料之外!断浪避过一击后犹未着地,一旁的秦佼又高呼道:   “大家别要放过他!”   “再来一击!”   众爪牙固然不敢违抗命令,五十多柄刀剑又朝断浪劈去,只是,竟然又给断浪一闪避过!   就连断浪也暗暗为自己能闪过此两击而诧异!他一直都有不下于聂风与步惊云的骨格及习武资质。南麟剑首的独子又怎会是脓包?   他一直看来并不很强,皆因他欠缺自信而已;如今危机杀近眉睫,他纵受伤,亦不期然使出他自己向来没有留意在逐渐进步的身手!   不过,即使他身负骄人天资,连避两击,今夜亦势难避过秦宁给他的——   最致命一击!   秦宁倏地朗声叫道:   “好!避得好!”   “可惜尽管断浪你避得相当精彩,我秦宁已没兴趣看这出猴子戏了!我,要事情尽快结束!还有你的人及铁尸雄蚕——”“亦必须结束!”   秦宁说至这里,霍地反手一抛,天!他竟然将载着雄蚕的皮囊掷向夜叉池!   他这一着,显然是借“蚕”杀人,一心要令断浪为救雄蚕而自投夜叉池内!   变生肘腑!眼看那个皮囊在倏忽间已距夜叉池五尺之近,断脸上竟仍无焦灼之色,以其聪明过人,似乎在来此之前,早已预计秦宁会有此一着!   但最奇怪的是他竟然毫无惧色!只见他霍地一纵而起,整个人已如一根电箭疾射向夜叉池,就在皮囊已堕至距池水一尺之际,他已及时赶到!   “噗”的一声!断浪在半空中右腿一扫,那皮囊终于及时被他扫上半空,刚巧挂在一根距地面两丈的枯枝上,可是断浪虽救得雄蚕,却无法自救,此时他的人已在夜叉池上,上无可附之物,下无着力之地,身形一沉,戛地“扑□”一声……他的人,已和那个他带来的布袋一并堕进夜叉池内,当场……   直至沉顶!   天啊!夜叉池向来可煎皮蚀骨,断浪误堕夜叉池内岂非会……   “哈哈,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秦宁眼见断浪堕进夜叉池内一沉不起,当场欣喜若狂,对其子秦佼道:   “佼儿!为父早已说过,任断浪有通天本领,他今夜亦插翼难飞!因为他最想得到的铁尸雄蚕在你们手上,他跑不掉的!”   “如今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已令他自投夜叉池而亡!他还救了铁尸雄蚕呢!只要我们带雄蚕回去见帮主,并称断浪在畏罪潜逃途中给我们抢回雄蚕,你除了可成为第五候选天王外,我们两父子又将立下一个大功了!哈哈……”   眼见自己的最大劲敌已堕进夜叉池内,秦佼本应大喜过望,惟事情似乎结束得太快,也太容易了,他不点不敢置信:   “爹……,断浪真的……就这样死了吗?”   秦宁满有信心的道:   “错不了的!夜叉池足可煎皮蚀骨,断浪决计活不了!佼儿我们还是先取下挂在树干上的雄蚕再说!”   此语方罢,秦宁随即转身,朝同行的五十多名爪牙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取下铁尸雄蚕,谁料……   他蓦然发觉,那五十多个爪牙,竟对他所使的眼色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他们的目光,反而全落在他父子俩的身后,且一脸苍白!像是看见一些他们无法置信的事情……   秦宁父子身后的仅是夜叉池,两父子当场感到万分奇怪,秦宁不悦的道:   “嘿!你们这班饭桶在看些什么?”   其中有些胆子较大的爪牙战战兢兢的道:   “你……你们身后……”   瞧他们吞吞吐吐似的,秦佼也忍不住道:   “哼!我们身后是夜叉池,还会有些什么?断浪已经死在夜叉池下,难道他会复活不成?”   此言一出,众爪牙的脸益发苍白如同白纸;同一时间,秦宁父子已听到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怪声!   卜卜!卜卜!卜卜!卜卜!……   好奇怪的声音!就像……   一个人的心跳声!   但偌大的夜叉池为何会传来一阵心跳声?且心跳声是如斯沉重,重得如此清晰可闻!更重得像是一个本已虚弱垂死的人,忽然获得了非常可怕而强大的力量,强大得可以发生如此响亮的心跳声!   秦宁与秦佼两两相觑,双方都不期然在升起一个异常荒诞的想法,秦佼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低声唤了秦宁一声:   “爹……”   “会不会是……?”   已经不用再猜下去了!秦宁霍地回头一望他身后的夜叉池,秦佼亦随他一起回望,他父子俩终于看见了……   天啊……   “啊……”   一声低呼,玉儿陡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已是夜半丑时,夜渐浓,暮渐深,她那残旧的小屋内更是一片漆黑,不过对玉儿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些年来,她日夜都活在无边漆黑当中,她从不奢望会有一天能见黎明。   然而,自从在这段日子遇上断浪之后,玉儿的芳心,终于升起一个盼望。   她盼望自己那双瞎了的眼睛,可以有机会重见光明,纵使是很短很短的一刹那,她便已心满意足。   只因她很想看断浪的脸一眼,尽管那么短暂的一眼之后,她便要再次重投黑暗,甚至要损她十年八年的性命,她亦在所不惜。   缘于断浪对她实在太好了!他在她黑暗的世界中,如同第一丝温暖的阳光!   可惜这丝阳光,自从在上次见面之后,再不复出现!也没有来看她!玉儿与断浪虽是“交浅”,却“言深”,她开始为他感到担心……   就像适才,她更为他造了一个很可怕的恶梦……   恶梦之中,玉儿只见她失踪多时的叔叔终于回来了,可是他却真的变为一头异常可怖的夜叉回来;不但她的叔叔,甚至连断浪,亦已浸身在夜叉池下沦为夜叉!惊醒过来后的玉儿,在惊魂甫定之后,不期然又摸黑找出一个面谱,放在掌中细意揣磨;这个面谱,正是她为断浪所雕的面谱!   她就紧紧的揣着这个断浪的面谱,一时间思潮起伏,再也无法成眠。   “断……大哥……”   “你……如今是不是已在梦乡之中?抑或……”   “你也和玉儿一样……”   “无法成眠?”   “断大哥,长夜漫漫,你如今到底在……干什么?”   思念一个人就是如此!许多时候,当这个人不在自己身边之时,总会在想他究竟在干些什么?   他会不会仍在忙着生计?   他会不会忙得忘了吃饭?饿坏了自己?   他会不会也在思念我?   他会不会……   他……   他……   他……   可是,也许玉儿千想成想也想不到,她一直在想着的断浪,在这个寂寞的长夜里,并没有闲情逸致去干任何多愁善感的事。   此刻的他,正在距她小屋数百丈的夜叉池内!   玉儿的小屋与夜叉池虽相距数百丈,但数百丈内的事对于身怀“冰心诀”的聂风可能仍能隐约可闻,但对一个不谙武艺的弱质盲女,便根本——一无所闻!   玉儿不单不知道她一直记挂的断浪,就在数百丈外的夜叉池内;她更不知,如今夜叉池一带,正在发生一件她难以想像的事!   一件断浪为了取铁尸雄蚕救她而干的可怕事情!   如果,她知道断浪为救她及聂风,不惜像玉三郎一样生吞数不清的蜈蚣的话……   她又会如何的想?   她会不会害怕断浪这个胆敢生吞蜈蚣的狂人?   一个被逼上绝路的人?   “洪”的一声,当秦宁与秦佼愣愣回头一望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一条血红人影霍地从池下升起!这条人影赫然是……   本应已死的断浪!   “不……可……能!”眼见断浪竟可自夜叉池再次冒起,不由心神大震,怔怔的道:   “夜叉池……足可煎皮……蚀骨!你……怎能……不死?你怎可能……不死?你……”   一旁的秦佼也极度震惊的道:   “对……!断浪你……怎可能复活?你……这头怪物……”   但见自夜叉池冒起的断浪,此刻浑身都在散发着一股逼人的邪异气息,一双眼睛在昏黯中泛着白光,极度恐怖慑人!他手中犹拿着那个满载蜈蚣的布袋,那些蜈蚣仍在袋内攒动,他信手又从袋内抽出数条蜈蚣塞进嘴中,一面吞吃一面悲凉狂笑道:   “我能不死,是因为蜈蚣!”   “因为蜈蚣,我,已变强!”   是的!一切都因为蜈蚣!玉三郎曾向断浪担及,夜叉池奇毒无比,唯有生吞蜈蚣以毒攻毒,方能在投进夜叉池后不死,更能从夜叉池内吸取“天药”的神效,暴增功力……   断浪本来还想以其父的蚀日剑法解决今次事情,但当他在自己马槽的一个墙角,发现一条正在蠕动的蜈蚣以后,他便蓦然升起一个念头!   既然当年荏弱不宜习武的玉三郎,也可因夜叉池成为力量惊天的夜叉;那天资超卓的他若投进夜叉池,岂非更会变得——无可匹敌?   一念及此,断浪当下便在天下会找来无数蛰伏冬隐的蜈蚣,他,决定要为了聂风及玉儿干一件无人敢干的事!   他要生吞蜈蚣!   他要获得夜叉池的力量!救他最好的兄弟聂风!   还有成全玉儿!   就像此刻,在他忍着那令人毛骨直竖的震憾感觉,让无数蜈蚣爬进他的咽喉之后,他虽仅是投进夜叉池片刻,已经一身邪异,双目更精光暴射,显然他的功力已在瞬息之间暴升!   升至一个秦宁等人无法想象的境界!   然而秦宁秦佼断因断浪可浸入夜叉池内不死而震惊,却始终不大相信,夜叉池真的已赋予断浪无穷力量,秦佼又不忿道:   “嘿……!纵然……你能在夜叉池不死……又怎样?你……仅是在池内躺了片刻,也许根本未变得怎样强!断浪!我秦佼从未和你交过手,我偏不信你的功力比我更适合当天下的第四天王!”   “断浪!我要你这狗贱种败在我秦佼手上!”   “我要你像狗一样向本少爷——”“摇尾乞怜!”   语声之中,秦佼倏地已抽出身上佩力,冲动地向断浪狂斩过去;秦宁虽不大相信断浪会暴强,惟见自己儿子如此冲动,也高呼道:   “佼儿小心!”   “别要轻敌!”   高呼声中,秦宁为防爱儿有失,连忙亦抽刀一同扑击断浪,他自恃断浪纵已变强,也许仍未是他父子俩联手之敌!然而……   他错了!   赫见断浪仰天狂笑:   “好!秦宁秦佼!是你两父子一直咄咄逼人在先!更与雄霸逼我断浪走上这条绝路在后!你们实在太绝了!今日,我就以我爹的蚀日剑法,叫你们走上一条比绝路更绝的——”   “死路!”   秦宁秦佼在扑前向他攻杀之际,闻言不由怒叫:   “呸!大言不惭!南麟贱种!给我们——”“受死!”   南麟?   贱种?   断浪即时便令他俩明白,既是南麟后人就不是贱种!而秦宁秦佼亦在他俩这声怒叫之后,终于为他俩这五、六年不断呼喝断浪为贱种的恶行付出代价!   因为霍地“估”的一声!断浪已纵声而起!一跃就跃上九丈之商,很轻易便避过他俩的合力一击!秦宁秦佼当场扑了个空,险些便要堕进夜叉池,尚幸二人身手尚算不俗,一个翻身已回到地上,可是同一时间,他们又听见头上传来一阵足可撕天的怒吼!   二人抬头一望,天!只见一头穷凶极恶的火麟已向他们扑噬而下!   是……   断帅蚀日剑法的——   火麟蚀日!   断浪手中无剑,这头穷凶极恶的火麟,仅是他以爪劲运火麟蚀日所透发的招意幻象,然而,蚀日剑谱不是一定要有深湛内力,方才可发挥无穷威力的吗?断浪仅以爪便可透发火麟招意,是否表示——   他,已变强?强得超乎想象?强得已是传说中的夜叉?   一头超强却又身世可悲的夜叉?   可是,在下的秦宁与秦佼已无法思索这个问题,他们只是流露了一个无法置信的神情,接着,他们的头已被硬生生……   夜叉池周遭又回复一片死静。   然而,还不及此际的断浪更死静。   火麟蚀日蚀的不是日,而是头——人头!   秦宁秦佼终于死了,是两颗头颅给断浪硬生生扯下来而致死的!两人的头还被断浪信手丢到地上,形同废物。   事实上,他们亦真的是废物。   他们在这五年内不但“千方百计”苛待断浪,更偷了铁尸雄蚕,诬陷聂风及断浪,害聂风当众受了雄霸的三百重鞭,还将聂风推入明晚子正就要再面对雄霸审裁的厄运!这还不止!他们更想以铁尸雄蚕诱杀断浪,可惜……   世上虽无愿意“以暴易暴”的神佛!   却有不顾后果、宁愿堕进阿鼻地狱、也要审判一切不义的夜叉!   这一刻的断浪,已经成为夜叉!   尽管他仅是浸身在夜叉池短短一段时间,尽管此际他的外表并没变得像玉三郎那样丑陋恐怖,甚至刚才他面上泛起的一片紫黑,亦冉冉散去,但,断浪心中自知,他真的已是夜叉了!   因为适才当他以“火麟蚀日”击杀秦宁秦佼之际,那五十多名爪牙早已被唬得鸡飞狗走,这些爪牙只是听命于秦宁,本来罪不致死,可是,断浪却不知何故无法按捺自己心中的那股杀意,他……   赫然亦在同一招之间,将他们五十多颗颅统统扯下!   此刻,五十多颗人头,包括秦宁及秦佼的,就这样血淋淋的撒满夜叉池;断浪怔怔的瞥着满地被他扯断的人头,再看了看自己那双扯断无数人头的手!本来面容死静的他亦不禁深深动容:   “我……终于明白……”   “难怪玉前辈……花了这么多年……浸身在夜叉内,他……不单要增强功力报仇,还要让……这种可怕功力……所带来的邪异杀意……平息……”   是的!玉三郎曾对断浪提及,若人浸身在夜叉池内一日一夜,虽亦能吸取天药神效暴增功力,而且容貌亦不会产生丑恶变异。   但这种暴增的功力亦仅能维持一日一夜,而且太快抽身而出,身心都会无法适应功力的变化,将有可能走火入魔,心志步入邪道;而此刻的断浪,也真的骤生这种不能控制自己的邪念。   再者,适才他仅是浸在夜叉池内一段短短时间,他暴增的功力在一式“火麟蚀日”之后,已然用尽;此际的他,若要再增强功力,便必须——   正式浸入夜叉池内一日一夜!   然而,陷害聂风与断浪的秦宁秦佼已死,藏着铁尸雄蚕的那个皮囊,亦挂在两丈高的树干上,对断浪来说已是垂手可得,断浪还增强功力干什么?   不!他仍要增强功力!   因为事情还未彻底解决!   虽然铁尸雄蚕已到手,但断浪还未能用“它”来救玉儿;缘于明晚子正一到,若他及聂风不能将雄蚕交回雄霸,作一个圆满交待,聂风势必会被雄霸挑断手筋脚筋,成为废人!   故此,为救聂风,为救玉儿,更为成全玉三郎,断浪将会……   断浪蓦然抬首一望挂在树干上的铁尸雄蚕,复看红得像在热烈欢迎他加入的夜叉池,终于幽幽的道:   “夜……叉……池……”   “我适才仅是……浸身在你之下一段短短时间,便已不能……自……已……”   “我知道,若我……要浸身在你之下一日夜,恐怕我纵能增强功力,纵能……外貌不变,我的心,之后亦会……”   “步向邪道!”   “但……我断浪这卑微没用的一生,也只有聂风……一个兄弟,也只有聂风一个……好朋友,我……决不能让他……被雄霸挑断手筋,我甚至已不怕死,那……即使我的身心步入邪道又如何?”   “为了风,我断浪即使走火入魔成为邪鬼,成为全天下全武林的公敌,但这又如何了?   这又如何了?我——”“不!”   “悔!”   对!他不悔!死已经最可怕了,断浪既不怕死,又有什么比死更可怕?   除非是失去一个他最敬重的兄弟,他才会害怕……   断浪说到这里,收拾好一切,又从那个布袋内一把抽出数条蜈蚣往嘴里送,右腿更陡地先踏进夜叉池,口中还凄然笑道:   “哈哈!夜叉池!我来了!我断浪又下来了!”   “我忽然发觉,原来夜叉池你也并非十分可怕,最可怕可鄙的并不是你,而是法理不分的……   ”   “江湖!”   “江湖,才是世上最可怕的地方!哈哈哈哈……”   凄然的狂笑声中,断浪终于整个人投进血红的夜叉池内!他分明已清楚自己将会变为怎样,他分明已知道自己这样做的下场……   但他依然不顾!   他最愿念的只有聂风!   还有玉三郎所受的多年痉痛苦!   以及玉儿数千个不见光明的朝暮!   可是,断浪纵然完全不顾自己会变邪的下场而自投夜叉池,此刻的他又那会想到,正因为他今日的不顾一切,终于在许久之后,他还会成为他最敬重的最好兄弟……   聂风之敌!   到头来徒令聂风嗟叹一句——   从来情义……   倍多磨……   06 011 第十一章 诀别也是朋友     一日夜后。   很快便到了日尽之时——   午夜子时。   今夜,也可能会是世上其中两个难得的朋友……   缘尽之时!   断浪……   聂风……   已快接近子正,风雪依旧漫天,天色更浓黑得如同断浪的前程;三分教场之上,已陆续有无数门下鱼贯入场。   因为帮主雄霸曾经扬言,今夜聂风与断浪都必须于三分教场之上,在天下门众之前,向雄霸为已失去的铁尸雄蚕作一个圆满交待,否则,聂风将会为庇护断浪,而接受他应得的公审、惩罚!   既然帮主有令所有门下必须到三分教场见证此事,天威难犯,徒众们又那敢不从?就在距子时还有一盏茶时分之前,所有门下“几乎”已齐集于教场之上!   说是“几乎”,只因还有五人未到!   这五人就是——   步惊云!   秦宁秦佼!   聂风!还有断浪!   步惊云向来都对任何人或事爱理不理,从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对此事或许并无多大兴趣,迟了出现甚或完全不出现,雄霸亦绝对不足为奇!   然而,向来视断浪为“眼中钉”的秦宁父子没有出现,雄霸倒是有点奇怪;不过,即使他俩不出现亦毫不碍事,反而,今晚的主角儿“聂风”与“断浪”还未现身,倒是大出雄霸意料之外。   他不期然眉头一皱,问在旁的秦霜及文丑丑;“霜儿,丑丑,快近子时,风儿与断浪那小子,为何还不现身?”   秦霜深恐雄霸又再多怪责聂风一分,忙不迭为聂风解释:   “师……父,风师弟……昨晨受了三百多鞭,早已皮开肉绽,他……受创非轻,或许正因如此……才会迟来,风师弟……他不会是有心的……”   雄霸道:   “那断浪呢?断浪那贱种又为何迟来了?”   秦霜这次倒真是哑口无言;一来是他私下并不认为断浪是贱种,相反更很欣赏断浪与其风师弟间的友情,他真不知该如何在他亦尊亦敬的师父面前为断浪申辩!二来,是自从昨夜之后,天下会的人赫然再也未见过断浪,不知他去了哪里,故秦霜亦无从回答!   然而秦霜虽无法回答,文丑丑却乘机插嘴,嘻皮笑脸的道:   “嘻嘻!帮主,依属下愚见断浪可能早已畏罪潜逃了,否则又怎会整整一日夜不知所踪?可怜风堂主今夜还要为他受罚呢!属下早说过断浪这小子蛇头鼠目,并非可信任托付的人了!唉,想不到真的给我文丑丑言中……   文丑丑此言本为奉承雄霸,谁知雄霸听罢却是一点高兴的意思也没有,他斜斜一瞄文丑丑,道:   “丑丑,如今你这样说断浪未免言之尚早。依老夫看,断浪未必就会舍得下风儿而畏罪潜逃,不过;”“倘若子时一过,丑时一到,断浪仍未出现的话,那他便真的会连累风儿了!”   “因为老夫这次绝不会偏私!任何人包庇偷铁尸雄蚕的人,都——”“必须接受重罚!”   断浪为何仍不出现呢?他不是不惜一切浸身夜叉池内,也要增强自己回来救聂风的吗?   难道他如今还浸在夜叉池内未能功成?   不!他早已离开夜叉池了!此刻的他,原来正在……   这里是天下会的一个乱葬岗——   天葬场!   这个天葬场既是一个乱葬岗,亦即是说,葬在此地的人根本不受尊重,故在他们死后,天下会众便把他们弃尸此地,任蟠踞此地的老鹰们吸食他们的尸体。   而这些被弃尸满地的死者之所以不受尊重,全因为,他们生前尽皆是——   雄霸敌人!   这就是雄霸敌人的下场!   这些年来,雄霸不断剿灭大帮小派,许多不服的门派帮主,更被掳回天下严刑逼降,且还有许多人受不了残酷无比的酷刑而惨死,他们的尸首被仍在此天葬场,多得堆成一个个的山丘,也养肥了这带的老鹰们。   可惜,近数年已甚少有人敢不归降,故天葬场亦甚少派上用场,这里的老鹰们亦随之无尸可吃,变得瘦骨嶙峋,终日无精打彩似地,只是……   今夜,似乎又有食物给它们送来了!   鹰眼永远最锐利,饥饿已久的鹰眼更为锐利百倍!老鹰们蓦然发现,在距天葬场数百丈外的一条小径之上,正有一条人影徐徐步近!   是天下会送尸体来了?   老鹰们登时食指大动,垂涎欲滴,兴奋得展翅乱拍,然而当这条人影逐渐接近之时,它们忽然感到有点不对劲!   来的好像不是一个寻常的天下徒众!   来人的每一步,竟深深烙在积满冰雪的路上盈尺之深,那些雪,似被一股热烘烘的火劲融掉,而来人的身上竟散发着一股无穷热力,远远已把老鹰们烘得喉干舌燥……   啊!来人竟似把地狱之火也与其一起带来!   他,像是把整个火地狱也带上人间!   “呱”的一声!纵是天寒地冻,老鹰们也无法忍受这愈来愈近的火热煎熬,猝地纷纷展翅高飞而去,这个火热的来人朝满天受惊的飞鹰一望,不由苦涩一笑,对老鹰们沉吟道:   “我,真的已变得那么可怕吗?”   “鹰啊!你们可知道,人最可怕的地方并非力量,而是人的心……”   是的!他,已变得非常可怕!纵然他的容貌未有丝毫改变,他如今深藏的力量,不但唬得满天鹰飞,更唬得风雪也不敢接近!   所有飞近的冰雪,都在他三尺之内给他那股火灼感觉融掉了!   他正是——断浪!   断浪再次在天下出现,是否表示,他已在夜叉池功成出关?他已有足够的力量解决今夜一切?   他既已回来天下,又为何不先上三分教场?而前来这个天葬场?   断浪前来这里,全由于他要在解决一切之前,先见一个人。   玉!三!郎!   却原来,自从秦宁父子往断浪马槽搜索玉三郎不遂之后,断浪为防万一,便将玉三郎藏在天葬场附近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内;这天葬场向来阴风阵阵,尸骸遍野,人迹罕至,绝对是一个可以让便创乏力的玉三郎,慢慢回复功力的安全地方!   而此刻的玉三郎,正在那个隐蔽的山洞内闭目行功,断浪早前曾给他服下十五颗“气转心丹”,虽已令他受的重创在这数日内逐渐痊愈,惟他依旧无法使出半分气力,仍然动弹不得,他必须尽快回复功力解决自己的问题,他不想再负累断浪,不想这本来可以前途无限的大好青年,为他及玉儿毁了宝贵前途!   可惜,要待他回复功力,至少也在一个月后,实在是太迟了!   断浪,今夜会先用他自己的方法,解决所有问题……   倏地,玉三郎在闭目调息之间,只觉山洞内蓦然充斥着一股热力;这股热力似曾相识,缘于在他过去藏身夜叉池的岁月中,每次他因夜叉池增强功力之后,全身都会散发着火股热劲。   但,如今的他浑身乏力,又何来热劲?他不期然心中一懔,睁目一看,终于发现散发这股热劲的人,此刻竟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他的跟前!   断浪!   “断……兄弟?”玉三郎乍见此刻一脸木然的断浪,当场心知不妙,更见他浑身不独在散发热劲,且还能如此无声无息地出现于他跟前,修为明显暴升,他有一个极不详的预感,愣愣的问断浪:   “断……兄弟,不见……一日一夜,你为何……看来……像是……不同了?难道……难道……你……?”   已经不用再难道了!语声方歇,断浪斗地上前,一把按着玉三郎下颚,一把已从怀中掏出一瓶物事,“拍”的一声!便将瓶内物事全倾进玉三郎嘴内……   瓶内物事甫一入喉,玉三郎已知是什么东西,震异的瞥着断浪,问:   “是……你仅余的……十五颗……气转心丹?”   “断兄弟,你将气转心丹……全给我服下,那你凭什么……为自己疗伤?”   一直木然的断浪,看着玉三郎虽然重创乏力,却仍然异常关心他的样子,终于有回少许表情,他慨然答:   “玉前辈,你自己身负不共戴天之仇,更伤重乏力,身陷天下险境地,却依然如此关怀我断浪,断浪实在相当感激;只是,也许我已用不着气转心丹了……”“因为,我已经和前辈一样,成为……”   “夜!”   “叉!”   此语一出,玉三郎登时心头一沉!虽然他适才已觉断浪身上火劲有异,但还是不敢肯定,如今经断浪亲口承认,玉三郎益发难掩满脸震惊,他怔怔的问:   “什么?你……已成为夜叉?你……已去过……夜叉池了?断兄弟,你……为何……   要……这样做?”   断浪苦苦一笑,答:   “因为要治愈玉儿姑娘的眼睛!”   “还有,我更要救我的兄弟——聂风!”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那个藏着铁尸雄蚕的皮囊,方才续说下去:   “玉前辈,断浪已将铁尸雄蚕弄到手,相信玉儿姑娘的眼睛快可重见光明,她可以继续追求她自己的理想;然而,在拿这条雄蚕回去救玉儿姑娘之前,我还必须带它去见一个人!”   “谁……?”   “雄霸!”断浪直截了当的答:   “若我今夜不能带着铁尸雄蚕,在三分教场向雄霸交待,风便会被他挑断手筋脚筋,成为废人!但若我带着雄蚕往见雄霸,如果仍是功力平庸的我,根本便绝不可能再取回雄蚕救玉儿姑娘,所以,我不得不借助夜叉池暂时增强自己,因为我必须向雄霸表明雄蚕是我断浪所取,与风无尤,然后还有能力逃出雄霸的追击,回去救玉儿姑娘……”   原来,断浪不惜牺牲自己,是如此用心良苦?玉三郎闻言更是为断浪不顾自己的行为而震惊:   “不……!断……兄弟你……怎能……不顾……自己而要成全……我和玉儿?你这样与雄霸反目,以后……便不能再与……你的好朋友聂风一起了!你……不若就将……雄蚕交回雄霸,救回聂风……算了,你……决不可以……为我们……那样做!绝……不……可……   以!”   断浪又是幽幽一笑:   “可是,前辈,断浪已在夜叉池浸了一日一夜,早已变为夜叉,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不……!还来得及!你虽然已浸身夜叉池……一日夜,但……只要你不催动……你暴增的力量,这股力量……便会在一日夜后……自然散去,而……你的心……便不用步向……   邪道;断兄弟,真……的!只要你……不用那力量,你……真的仍有回头……之路!”   眼见玉三郎千央万求自己别去,别要因用了夜叉池力量而走火入魔,断浪实在非常感动,只是,他的——心意已决!   他霍地背转身,不再看玉三郎的脸,语调又回复木然;“前辈,人生在世,有些时候,都会身不由已!但在我断浪短短十多年的生命中,却实在有太多身不由已的事!而今夜,却是我真的有机会由自己意思去决定自己该干的事,该走的路!那管这条路可否回头!我相信若风知道我肯立志走自己的路,他……也会非常高兴!”   说来说去,断浪还是为了聂风!为了令聂风真心的高兴,他才如此坚决当一个有主见的人!   “前辈,虽然你总是说你和玉儿连累了我,但,其实断浪却要衷心的多谢你们!遇上你们,是我断浪的运气,因为我一直浑浑噩噩过活,直至你们出现,方才令我断浪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有机会挺起胸膛反抗一直将我贬为贱仆的雄霸!令我有机会可以战得像个真正的—   —男人!”   “我爹当年对我的期望尽管甚高,但我知道,在他老人家的心里,无论我能否名扬江湖或扬眉吐气都不要紧,也许最重要的,是他希望我能活得像个男子汉!”“所以,纵然我仍有回头之路,但回头之后只会讼我再像贱仆般苟且偷生,与其如此,倒不如活得轰轰烈烈!”   “正如前辈曾对小时候的玉儿姑娘说过,人,只能活一次,所以一定不能——活错!”   不错!人只能活一次,又怎可活错?又怎可苟且偷生?玉三郎当场不知该再如何劝服断浪,而就在他怔忡之间,一直没有回头看他的断浪已开始兴步离去,且还对他说了最后一番话。   “前辈,你已合共吃下三十颗气转心丹,相信不出一月,你便可回复功力,那时你便能回去与玉儿姑娘围叙。”   “如果那时断浪仍能侥幸不死,甚或未有变邪,也许我们还会有见面之缘,但相信这已经不太可能了,所以,如果我这次最后都不能亲自拿雄蚕送给玉儿姑娘,那希望你能在再见玉儿姑娘之时,为浪向她说一声,我……断浪多谢她为我所造……的面谱,可惜……”   “我不能让她再抚我的脸,让她再造……另一个更细致的脸谱了……”   “请你代我向她……说声……对不起;是……我……辜负了她!”   此语方歇,断浪的人已随声冉冉远去;玉三郎看着断浪远去的身影,他只觉对这个与他萍水相逢、即又肯仗义帮忙他和玉儿的小子万般不舍;这样的一个男孩,他真的可以忍心让他白白送死?即使他真的能在为聂风澄清清白之后杀出重围,他的身心也势必步入邪道……   一旦步入邪道,他,便将会失去一切,甚至失去他一生最重视的朋友……   可是,纵然玉三郎不忍断浪因他及玉儿受到负累,他如今浑身仍使不出半分气力,甚至举步维艰,他应该如何办?   “断……兄弟……”   玉三郎正感不知所措之际,瞿地,一个念头飞快闪过他的脑海,他突然记起一件他差点忘了的事。   他终于知道自己该如何办?   风雪依旧呜咽。   仿佛,风和雪也在为今夜即将面临诀别的友情而哭泣。   聂风整夜坐在“风阁”窗前看着漫天的风雪,仿佛也能听得懂风雪的呜咽泣诉,本来甚少忧虑的他,也不期然涌起阵阵忐忑不安。   快将子时,聂风本应早已抵达三分教场会见雄霸,惟是,他此时此刻却犹留在“风阁”,只因为,他仍在等。   等一个最令他放心不下的好弟弟——断浪回来!   缘于昨夜断浪前来向他道歉之后,断浪赫然整夜失踪了!   聂风当然不认为断浪会畏罪潜逃,他绝对相信自己没有错看断浪!他只是担心,一心要陷害断浪的秦宁父子,会否又有其他卑鄙手段要害他?因为秦佼两父子,也在昨夜失踪了!   饶是聂风曾身中三百多鞭,遍体鳞伤,他还是忍着满身重伤,在这日之内四出苦寻断浪,可惜,任他找至伤口再度迸裂,任他找至力竭声嘶,直至黄昏时分,断浪还是踪影无觅,最后,聂风惟有回到风阁里等。   盖因他深信,断浪若真的无恙回来,他一定会先来“风阁”与其会合,再一起上三分教场面见雄霸!   “风……少爷,算了。也许,断浪……已自行上了三分……教场,你……还是别太担心;你……为担心他,今日已整天……饭水不沾,整个人失魂落魄,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不若……先吃些东西,才再上……三分教场吧……”   孔慈早已为聂风在案上备了饭菜,如今连菜也冷了,可是孔慈虽苦口婆心相劝,聂风却仍兀自坚持:   “不……!我一定要等浪回来……才与他一起上三分教场!浪一定会没事的!无论他在这日夜内遇上什么困难险阻,我聂风这个天资非凡的好弟弟,亦一定会安然回来……见我!   他一定会!”   是的!聂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将会受雄霸如何重罚!他只担心断浪会否安然回来!他必须在自己去接受雄霸重罚之前,看见断浪安然无恙,他才去行安心!   然而,也许聂风已不用再上三分教场接受重罚了;就在这个快近子时的时刻,一个不想、不忍他去接受重罚的人,终于出现!   猝地,聂风与孔慈身后赫然传来了一个冷静的声音,道:   “风。”   “你已经不用再上三分教场了。”   “我,将会承担一切!”   聂风与孔慈当场讶异无比,因为他俩已即时认出此人的声音属谁,更想不到这人竟可在身怀“冰心诀”的聂风耳下,完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二人身后,他的功力身手已暴强至此?   但难料的是,当二人随即回头一望身后来人之刹那,戛地“噗噗”两声!两人当场已被封了全身穴道,更惊见封他们穴道的人,真的是——   断浪!”   ”浪……?”聂风骤见断浪突然安全回来,本应喜出望外,可是此刻的他却是极度震惊!他早前受了三百鞭的重创,此时的身手纵已因伤重而大不如前,但至少也应远比平素的断浪快,然而,断浪竟可一出手连点他与孔慈大穴,这份修为之高,实在大出聂风意料之外。   而更令聂风震惊的是断浪脸上此刻的死寂表情,他心知事有跷蹊,愣愣的问∶“浪……,你平安回来……就好了!但,你为何要封我和孔慈的穴道?你在这日夜内……究竟去了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断浪却只是简短回答:   “风,对不起,我封了你和孔慈的穴道,只因我不想你们阻止……我今夜将要干的事!”   孔慈也震惊的插嘴问:   “断……浪,你……你今夜要去干什么事?”   断浪默然不答,只是又从怀内掏出那个藏着铁尸雄蚕的皮囊,方才道:   “风,孔慈,这就是雄霸要得回的铁尸雄蚕,我已经找回来了,是从秦宁父子身上找回来的!雄蚕,本来就是他们偷的!”   聂风骤见雄蚕,当场喜形于色:   “那岂非真相大白了?浪,你我这就拿雄蚕给雄霸,一切岂不解决了?”   “不!”断浪蓦然摇头,对聂风道:   “风,事情还未解决!因为若将雄蚕给回雄霸,玉儿姑娘的一双眼睛便没救,她将会今生今世都活在黑暗中,而玉前辈……亦不能达成救玉儿姑娘的宿愿……”   “玉儿……姑娘?玉前辈?他们到底是谁?”聂风虽隐隐感到断浪的苦衷,惟仍不知就里,不明所以。   断浪解释:   “玉前辈就是当日于三分教场袭击雄霸的血红人影,雄霸曾害了他大哥一家,更毒盲了玉儿姑娘,所以,今次玉前辈找雄霸只为讨回公道,却想不到因为我当日要救你,令他最后反被雄霸三色指劲重伤……”   聂风听至这里,开始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他恍然的道:   “我明白了,所以,那次秦宁父子说你窝藏刺客,其实是真的!你是为了内咎才会冒险收容那个……玉前辈?”   “嗯!”断浪伤感点头:   “不过……我也全不是因为内咎,因为玉前辈为了他大哥一家,不惜牺牲了自己的俊脸与及一生幸福成为夜叉,他,实在是一个值我断浪敬重及同情的人,更何况,雄霸当年谋害他大哥的所作所为实在天理不容……”   “公道……”   “自在人心!”   好一句公道自在人心!   沧海人间,早已法不是法,理不是理,豺狼当道,虎豹纵横,谁强谁就有理!但有理并不代表有真理,有公道!公道,始终自在人心!   断浪一心相助玉三郎与玉儿,都只为他实在看不过眼,他无法过他心中的那一关!   聂风听罢断浪的话,似乎已愈来愈明白断浪的心,他忽然幽幽叹道:   “好一句公道自在人心!”   “我的……好兄弟,你能为那个……玉前辈说出一句……这样的公道话,显见你已再不是当初那个对天下会众卑躬屈膝的……黄毛小子,你……真的已成熟了,我实在……很……   安慰……”   说到这里,聂风的眼角竟隐隐闪过一片泪光,他是真的由衷为断浪懂得如何抉择而安慰,只是,他仍继续说下去:   “但,浪,我的好弟弟,你能懂得公道,难道我聂风就不懂得了?你要帮那个玉前辈及那玉儿姑娘,难道大哥就不会主持公道,与你一起上三分教场向雄霸据理力争,好化解这场恩怨?浪,你为何认为我会阻止你去为他俩主持公道?你为何要封我穴道?”   聂风虽如此说,惟断浪却摇首苦笑:   “风,不……可能的!即使你与我一起为玉前辈及玉儿取回公道,雄霸亦绝不会给回公道!你可知道,他为了将玉前辈斩草除根,昨夜还召我上第一楼,威胁若我不交出铁尸雄蚕,以及供出玉前辈所在之地的话,他,今夜便会——挑断你的手筋脚筋!”   “什么?帮主要给风少爷的重罚,就是……要……挑断他的……”一旁的孔慈听至这里,当场震骇莫名!   聂风也是一脸死灭,他满以为自己曾为雄霸立下不少汗马功劳,雄霸今夜给他的重罚,顶多也仅是再多抽三百鞭甚至千鞭,如今乍听雄霸的狠心,不期然感到一阵心寒!   “所以,”断浪又续说下去:   “风,即使你与我一起上三分教场亦于事无补!而且,更会因此事连累了你!既然如此,倒不如由我一人前去……”   “独力承担!”   “你……独力承担?”聂风讶然:   “浪,你可知雄霸武功利害?此时三分教场又聚集无数门下,你此去根本完全无济于事!不若……我就带着这条铁尸雄蚕逃出天下救那个玉儿姑娘,至于失去铁尸雄蚕的罪名,就由我担当好了……”   断浪对于聂风于此时此刻,犹想为他以身顶罪,实在感动不已,可是他依然摇首,苦苦笑道:   “不……!风,你是我最敬重的大哥,我怎能让你为我顶罪?我已经决定,先带雄蚕见雄霸,向他亲自承认是我偷了雄蚕,一切与你无干!然后,我才会以我新增的力量,希望可以杀出重围赶去救玉儿姑娘……”   “你……新增的力量?”聂风一愕,突然记起适才断浪的无声无息出现,以及其出手之快,问:   “浪,你何来……新增的力量?”   断浪黯然的答:   “因为,昨夜我已浸在夜叉池一日一夜!我已经成为夜叉!”   “我已拥有如夜叉般恐怖力量!”   “如……夜叉般的恐怖力量?”聂风与孔慈闻言双双愕然,聂风即时追问:   “浪,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断浪又凄然一笑,答:   “风,关于这道新增的力量,真是一言……难尽!我唯一可以说的,便是若我一动用这股力量,我的心……便可能会控制不住……而步向邪道,所以……”   断浪说到这里,满目更泛起无限伤感,他道:   “所以,我唯一害怕的,便是有朝一日我心志倘真的变邪,我……会再记不起你这个我最敬重的大哥!为怕日后变邪的我会真的忘了你,风!就在我仍清楚记得你曾对我所有的关怀之时,为了谢你多年兄弟之情,请你——”   “受浪一拜!”   天!断浪此语方罢,戛地“噗”的一声!竟然向聂风重重下跪,一直盈在他眼眶的眼泪,亦终于狠狠划了下来!   聂风与孔慈见状当场诧异莫名!势难料到,断浪会突然向风下跪!可是聂风虽然诧异,却并为断浪此跪而感动,他略显失望的道:   “浪!你跪……我?你居然跪我?”   “你可记得我曾怎样教价钱?你是南麟剑首断帅了不起的儿子!你一定要挺起胸膛,绝不应向任何人下跪!即使是我,你也不应下跪!男人,一定要站得像个男人!即使哭,也一定要站着哭,绝不要跪着哭!我,根本不值得你向我如此下跪!你快给我挺起胸膛站起来!”   “不!”断浪坚决的答,却仍没半分站起来的意思:   “断浪永不会忘记风你的教导!但,你是值得的!你是值得我断浪如此下跪的!”   断浪说到神伤处,不由涕泪纵横,猛地抬首看着聂风,道:   “就凭你当年不向任何强权屈膝,却为了救我断浪而向雄霸这奸雄屈膝下跪!风,单是这一跪恩情,已教我断浪欠你一生了!”   是的!还是那句老话∶欠人一文钱,不还债不完,赊人一生债,不还不痛快……   聂风一愕,想不到自己当年情急为断浪的一跪,竟如此深深的刻在断浪那时候的小心灵内,此时断浪仍然看着他,惘然苦笑:   “风,你……可知道?自从你为我卑躬屈膝,乞求雄霸赦免死罪之后,即使那时我们还未结拜,但我已在心中暗暗认你作大哥了……”   “我多么希望自己一生都能是你的好兄弟;纵然我自知资质永远及不上你,你永远是武林一颗光芒万丈的星,我……却只是星下一堆任人践踏的烂泥,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没出版的弟弟,我亦会永远如仆人们跟随在你左右,我绝对……心甘情愿当星光畔一个不受注视的人物……”   “我根本从没有什么鸿图大志!即使要当什么第四天王,我也是不想你再为我的前程担心,才会姑且一试。因为我知道,我若真的能成为第四天王,你便一定会很安慰,会很开心,我……只求你开心……”   聂风一直茫然听至这里,眼中蓦然狠狠淌下两行泪,恍如血泪,他猝然哽咽的问:   “浪,你既知……若你一切平平安安;我……便会很安慰开心了,可是,你可知……你如今……舍我而去,若真的……不幸死在雄霸手上,我今生今世……可还再有开心……的日子?我聂风又怎对得起……当年你爹断帅在凌云窟……将我们抛下怒海求生……之恩?”   “你若要去见雄霸,也必须……我各你一起去!”   “既是兄弟,本来就有生死相随之——义!”   “我……知道!”断浪断然答:   “但……我绝不会让你……与我这没出息的弟弟……一起沉沦下去!”   断浪说至这里霍地一站而起,一手紧搭聂风的肩道:   “风,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今次的事发生,如果我真的可成为第四天王,你认为我还有何心愿?”   “我的心愿其实十分……简单!就是将来我两兄弟各自成家立室之后,我们或可退出武林,然后找两个相聆的小屋,与彼此的家人静静安居下来,这样一来,我们两兄弟,仍可不时守望相助,而我们将来各自的子女,亦可像我们一样成为朋友,将我们两兄弟这份友情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什么?原来断浪的心愿只是如此天真。简单?他只求能世世代代友谊永固?聂风乍闻这个心愿,益觉自己连这样一个简单心愿也无法成全他,心头似在滴血。绞痛!   “可惜……”断浪忽又异常卑微无奈的叹道:   “可惜如今这个心愿,看来真的不……可能再发生了!因为,时限已经到了……”   是的!子时已到,断浪再不在三分教场出现,解决一切,恐怕聂风————活罪难饶!   断浪紧按聂风肩膀的手复又紧了一分,他终于强颜一笑,道:   “风,我真的要去了!不过容我在去之前,唤你一声‘大哥'……”   “由我们结义那日……开始,我还是……只唤你作‘风',从来……也没正正式式唤你一声……大哥,因为,我总感到……以我一个这样的贱仆,若……唤地位不轻……的你作……大哥,给别人听见……总好像怪怪的,所以……纵然我们已是……结拜兄弟,我……   还是一直不敢……乱叫……”   “但……如今若还不再叫的话,便可能……再没机会了!所以——”   “风……”   “我的大哥!”   “请你以后在……浪……不能跟随你之后……”   “好好保重……”   “再见……了……”   “浪……一定不会忘记在自己没用的一生中……”   “曾遇上你!”   断浪此言一出,猝地轻轻放开紧搭聂风肩膀的手,接着缓缓转身。   他终于不忍再多看聂风一眼,卑微地垂首步出风阁!   “浪!”   聂风与孔慈齐声高呼,可是,断浪的身影已很快在外面的无边黑夜中消失!   为了成全聂风,为了成全玉儿,为了成全玉三郎,断浪终于踏上他一生中最黑暗无望的绝路!聂风眼看着自己这个好弟弟为成全所有人而去,他实在很欣慰他的懂事,然而,却更为他将要面对的困境担心……   “风……少……爷,断浪实在是你一个……很难得的……好兄弟啊!他这样好心,又这样……可怜,他不应如此的……去!风……少爷,我们……究竟有何……办法可以帮一帮他?我们究竟有何办法可……帮帮……他?啊……”   孔慈终于忍不着大哭起来,可是,除了哭问,她又能干什么?聂风又如何可帮断浪了?   除非……   除非在此时此刻,能够有天下门众经过,为聂风解了被断浪所封的穴道吧?   可是,所有门众此际都已齐集在三分教场之上,还有谁会经过?   不!还有一个人!   正当聂风感到傍徨无计之际,霍地……   “伏”的一声!   一条人影遽地已出现在他和孔慈眼前!   那是一个本欲赶去三分教场,却刚巧经过风阁门前的人!   步!  惊!  云!   “云……师兄?”聂风从没想过,向来像一直属于黑暗的步惊云,此刻在他眼中看来竟似在发光!   光得就像希望。   然而无论如何,也许一切也来不及了。   因为,   断浪已经抵达三分教场……   06 012 第十二章 来不及恋爱     三分教场之上,风雪愈来愈狂。   狂得就像咆哮。   雄霸的咆哮。   子时已至,可是聂风与断浪仍是踪影杳然!三分教场上的冰雪之厚,直如把教场覆盖为一片皑皑雪海。   然而,冰雪虽厚,惟雄霸龙椅之下,却浑无半分冰雪!   全由于,冰雪已给他的熊熊怒火融化!   他已经等得极不耐烦了!   惟是,当雄霸正欲发作,宣布结束今晚公审聂风断浪之时,遽地,一条人影,终于及时冉冉踏上三分教场!   瞧这条人影一身青绿的粗布衣衫,不问而知,是——   断!浪!   乍见断浪及时前来,迄今都在异常担心的秦霜不由吁了口气,他实在很担心雄霸会因误会断浪畏罪潜逃而重罚聂风!   只是当他瞧见断浪竟是独自前来,并未与聂风同行,且看来神情有异私下又不免忐忑起来:   “啊?风师弟……为何不与断浪联袂前来?难道……有什么事发生在他身上了?向来佻脱的断浪,此刻的表情又为何如此低沉?”   秦霜虽百般忐忑,惟雄霸乍见断浪,却是有不同反应,但见他咧嘴大笑道:   “好!断小子!想不到你居然敢单人匹马前来向老夫交待!但我的好徒儿聂风,如今却为何不来了?你俩不是好兄弟好朋友的吗?他竟会在这样一个重要时刻放弃为你辩白?难道……”   “他怕再受到重罚?哈哈……”   骤听雄霸如此揶揄自己徒儿,断浪低沉的脸蓦然一反常态,他狠狠瞪着雄霸,双目精光暴射的道:   “雄霸!你错了!”   “风没有来,非因他放弃为我辩白,甚至受罚,而是因为,他已经不能再来了!”   “他,早已被我封了全身大穴!仍呆在风阁!”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尽皆愕然!盖因聂风身手之高,饶是受了三百鞭重创,也不应会被断浪封了大穴!这个中定事有跷蹊!雄霸不期然问:   “什么?风儿竟会被你这贱种封了大穴?嘿!断浪!风儿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为何封了他的大穴?”   “缘于——”断浪终于破低沉为一阵邪笑,一字一字的吐出一个答案:   “他已经发现了……”   “铁尸雄蚕……”   “是我……”   “偷的!”   天!铁尸雄蚕分明是秦宁父子所偷,断浪为何又要直认是自己所偷?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就在他语出之时,他亦同时从怀中取出铁尸雄蚕向众人展示!   雄霸、秦霜、文丑丑等人一见之下当场大愕!此时断浪又故作奸险的续说下去:   “正因为聂风发现了雄蚕被我所偷,他想阻我将它交给玉三郎,我就乘他不觉时封了他的大穴!我再不能让他而阻碍了我要办的事!”   他说时又直视雄霸:   “所以,雄霸!此事如今已再与聂风无干!你要对付的,如今只有我——”“断浪一个!”   好一招“以退为进”!断浪此举,无非是故意在所有天下徒众面前,表明聂风也想阻他,表明聂风亦因铁尸雄蚕而与他这个朋友反目!他要雄霸在所有天下徒众面前,再没有任何理由重罚聂风!   他不想因自己这个没有出息的人而再负聂风!   若有千斤罪,万斤苦,就由他断浪一人来独力承受好了!   为救聂风,断浪此举无疑绝顶聪明,惟雄霸又何尝不是盖世聪明?他一听已知断浪在弄什么戏法,只是,其实他也不在乎会否理罚聂风!他只是在乎要取回断浪如今握在手中的铁尸雄蚕,以及逼其供出玉三郎的下落!他闻言不禁狞笑一下,道:   “呵呵!断浪啊断浪!老夫真是愈来愈佩服你了!你千方百计想表明此事再与聂风无关,想我放过聂风?好!反正如今雄蚕已在眼前,老夫重罚风儿与否也不再重要,今后我还有些事会倚重他的,我就尽管对他既往不咎吧!只是……”   “你可知道,你既已带雄蚕上来三分教场,便休想可带雄蚕离去!你若要走我不留,但你必须先留下铁尸雄蚕,以及玉三郎那厮的下落!”   断浪饶有深意的问:   “若我真的不留呢?”   雄霸冷笑:   “那明年今日,聂风也许须在你坟前上柱香。”   断浪诡谲一笑,答:   “我既有胆上三分教场,便是有备而来!我如今就带着铁尸雄蚕离开,看你能否阻我?”   断浪此言一出,场中所有天下徒众尽皆哗然!断浪向来在天下仅是一个小角色,如今竟然敢公然挑战雄霸,他莫非疯了?   而就在举众哗然之间,断浪已真的“言行一致”,转身就要离开!   “斗!”   “胆!”   雄霸盛怒之下吐出两个字,接着,虽然他自己仍未出手,站在他身畔的百名天下徒众,突然已领会帮主的意思……   代他出手!   赫听“伏伏伏伏”之声迭响,这百名天下徒众闪电已掠至断浪身后,操刀便向断浪疾劈!   谁料,断浪却依旧毫无惧色,更未有回首瞧这群徒众一眼,仅是冷冷吐出一句话:   “雄霸!”   “你忘了我说过今次我是有备而来的吗?”   “这些徒众又——”“怎可阻我?”   语声方罢,断浪终于让雄霸看个清楚,他到底准备什么来了!   是——   火!   烈火中的一招!   “熊”的一声!那冲前的百名徒众骤觉眼前一片火光熊熊,电光石火间定神一望,赫见断浪浑身已笼罩着一股邪异热劲,霎时之间,他的整个人竟如一头——   火麟凶兽!   而这头凶兽,更已从烈火中便使出他足可蚀日的一招——   火!麟!蚀!日!   那百名徒众还未及惊呼!他们瞿然发觉,他们全都再无法惊呼了,因为这头火麟已一口将他们统统吞噬,在炙热无伦的火劲之中,忽地又传来“彭彭彭”百下重击之声!他们已经全被击昏过去!   势难料到,向来平凡无奇的断浪,此刻的功力竟会如此惊人,更有足够力量使出他家传绝招“火麟蚀日”,一出手就已将百名武功不弱的天下精英悉数击倒,功力之高,令人咋舌!雄霸万料不到断浪在短短时间内暴强至此,不由一怔:   “火麟蚀日?”   “听闻断家此招必须配合精湛内力方能使用!”   “断小子!你竟有功力使出你爹的绝招火麟蚀日?”   “好简单!”断浪感慨一笑:   “因为我已和玉前辈一样,成为……”   “夜叉!”   语声未歇,断浪的脸与双手,赫然骤转为一片血红,显见正如玉三郎所言,只要断浪催动在夜叉池所得的力量,便有可能会走火入魔,如今看他脸手通红,也许只要他再多次催动夜叉的力量,便极有可能会真的沉沦邪道……   然而,断浪虽一招力压群英,依然有人不信他已获得夜叉的力量而出手,但见白影一幌,文丑丑已乘断浪说话之间掠至其眼前,一面挥掌向断浪脸门直劈,一面怪叫道:   “断小子!别太自以为是!我偏不信你已增强,我要试你一试!”   话声乍落,文丑丑的劲掌亦已随声而落,惟断浪仍冷冷道:   “文丑丑!自以为是的其实是你!”   说话之间,断浪也挺掌就挡,“碰”的一声,竟把功力较那些精英高上不知多少倍的文丑丑震飞十丈开外,文丑丑且当场口鼻喷血,重创昏倒!   然而,断浪虽一掌震退文丑丑,惟是,另一个人的另一招又已同时杀至!   招是拳招!   拳是天霜!   一直无语的秦霜已挟着凛冽冰冷的拳风轰至,正是其天霜拳其中一式——   “霜凝见拙!”   这招“霜凝见拙”,拳风中蕴含无限寒意,可将敌人身躯冻至僵硬,乘势减缓对方的招势而将其击败,只是,秦霜在出此杀着之时,显然已因眼前是聂风的好友断浪而有几分留力,且还一面攻前一面向断浪正色道:   “断浪!我秦霜与你素无过节,更非为邀功,本来不应出手!”   “但帮规如山,你犯我师父,我亦……不得不……对付你!”   是的!秦霜完全不知道其师雄霸与玉三郎的恩怨,更不明白断浪为何最后会与其师为敌,惟眼见断浪要带走铁尸雄蚕,向来对其师忠心不二的他,纵有千般不愿,亦不得不出手阻止断浪离开!   断浪何其聪明?当然明白秦霜这番话中的无奈,他亦无奈一笑道:   “秦霜!真想不到今日你我会如此对敌!”   “我断浪很感激你当日与步惊云一致看好我会成为第四天王的一番慧眼!可惜我今日要带雄蚕离开的路,任何人也不能阻,包括——你!”   “你拳中既留三分力,我断浪也敬你三分,也留三分力……”   “破你!”   “破你”二字乍出,断浪突又劲运全身,一股熊熊火劲迅即冲天而起,火劲千斤,当场将秦霜“霜凝见拙”迎头盖下的寒劲一一化解,火劲再上,秦霜的招势已老,第二招又无法即时补上,当场被火劲重重震开,翻同五丈开外才可站定!   啊!就连秦霜亦不敌震开!此际三分教场之上,能够与断浪匹敌的,恐怕仅余……   一个人!   而此人亦……   终于出手!   “蓬”的一声,不知何时,雄霸已用肉眼也难以捕捉的快,如惊雷,如暴雨,如狂风,赫然已出现在断浪身后!   “你……”断浪刚把秦霜震退,第二口真气犹未及催动,赫听“彭”的一声,雄霸已在他背门重重轰了一记——   排云神掌!   饶是断浪暴强后的功力令人咋舌,惟雄霸这一击之快之重,更教人咋舌!   尚幸断浪中掌后身形只是被震得向前移了一丈,可是断浪未及定神,雄霸的第二劲招又已杀至!   招是劲腿——风神腿!   这一招来得更急更快,腿劲未至,便已刮起地上无数冰雪乱飞,断浪心知不妙,本欲全力挥掌挡格,然而……   腿至眼前,赫然——   离奇消失!   同一时间,断浪的背门又传来一声“隆”然巨响!他……居然又中招!   原来雄霸刚才一腿只是虚招,就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他突然抽腿转身,改攻向断浪身后!   这一抽腿看似简单,惟纵是适才那式虚招其实亦贯满千斤之力,要突然抽腿移位,又岂是一般庸手所能办到?雄霸能将招式使用权得如此快绝,如此出神入化,简直而达神而明之境界!   断浪中腿后又被震飞,这次雄霸腿劲之重,更将已暴强的他,轰至五内翻腾,口吐鲜血!然而断浪虽连中两元,惟甫站定后即又全神戒备!   缘于他实在万料不到,雄霸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利害!他以为自己以夜叉池的力量暴强之后,也许尚可勉强带走雄蚕回去救玉儿,可是他这次真的估计错误了!   当日雄霸在三分教场上似乎有点不敌已变为夜叉的玉三郎,一来是因他在冷不防下中了玉三郎雷霆一击,在心神大乱之下一时未能反击!二来是玉三郎在夜叉池多年所增的力量,当然比断浪仅浸身在夜叉池一日夜的力量为高!玉三郎能力敌雄霸固是理所当然!但并不表示,仅浸身在池内一日夜便暴强的断浪,亦可力敌雄霸!   如今迭连两招,高下立见!断浪的武功进境固然令人震惊,但他此刻再强,还强不过雄霸,快不过雄霸!狠不过雄霸!   眼前形势异常恶劣!断浪心知今日要全身而退,机会已极为渺茫!而此时雄霸已狞笑着对他道:   “呵呵!断浪啊断浪!你刚才的英雄气慨躲到哪儿去了?看你!如今还不像头丧家之犬般软弱可怜?”   “老夫不知你从何处可以弄到暴强起来,但以你目前实力,明显仍与我有一段距离,而这段距离,已足够让你致命!”   雄霸说着猝然潜劲一运,右掌其中三根指头,赫然分别凝聚了“红蓝绿”三色气芒,这……不正是他当日重创玉三郎所使的“三色指劲”?他……正在蓄势待发?   “断浪!老夫本来对你极度鄙夷,不过与你交手之后,也深觉你是一个可造之材!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最后机会!”   “若你肯交出铁尸雄蚕,更乖乖供出玉三郎那家伙究竟躲在哪里的话,老夫就姑且赦免你以下犯上之罪!更正式封你为天下……”   “第四天王又如何?”   什么?雄霸居然在这个时候仍对断浪如此威逼利诱?   断浪当然洞悉雄霸这老奸巨猾所打的如意算盘!雄霸自忖功力胜过此刻的断浪,要从其手上夺回雄蚕已是迟早之事,反而玉三郎这厮的下落却是费煞思量!他必须尽快找出玉三郎将之铲队,否则若给玉三郎恢复功力,势必后患无穷!   所以他宁愿再度以“天下第四天王”的名利,诱断浪供出其下落!   可是,断浪并非唯利是图、贪求小利的“文丑丑”,更非一般俨如将“渴望成名”四字写在额上的天下会众,他从来都不希罕这些,他唯一希罕的,只是聂风因他懂得长进而开心。   他只希望能令他一生唯一的大哥“聂风”……开心!   虽然,他今日若因战至最后一分力而死,聂风可能会非常伤心。   但若他可以出卖别人委曲求存,纵能成为第四天王又如何?他以后,却永没颜面再当聂风的好兄弟了!   因此纵然雄霸甘词陈以利害,断浪还是想也不想,尽管他身中雄霸重腿之后已受伤,口角还源源淌出浓浓血丝,他依然屹立如山,傲然答:   “雄霸!”   “别要再枉费唇舌了!你有本事便尽管将铁尸雄蚕夺走!但玉前辈的下落,即使我断浪死,他的下落亦会与我一起——”“沉下九泉!”   眼见屡劝屡逼屡诱断浪无效,雄霸终于恼羞成怒,他暴然怒喝:   “很好!断浪你这小子今日既然誓要杀身成‘仁’,老夫就干脆让你求‘仁’得‘仁’!”   “给我受——   死!”   一声受死!雄霸登时“蓬”的一声跃上半空!再藉身形扑下之势,挺起他早已蓄满三色指劲的三根指头,手指便向在下的断浪戳去!   重指未至,三色指劲所带动的气流,已拂得断浪的散发更散,衣衫飞扬!断浪方圆两丈内的地面亦给指劲震得现出裂痕,身在指劲之下的断浪,所受的逼力之巨,更是可想而知!   但断浪依旧无惧,为了“公道自在人心”这句说话,为了聂风!玉儿!玉三郎!他仍咬紧牙根,霍地暴喝一声!因为他要再催运夜叉的力量硬挡!   然而,雄霸这三色指劲,简直绝遍红尘!正当断浪力量将运未运之际,赫见雄霸凝聚指头的三色指劲,戛地发出“波”的一声,居然破指透出!分红蓝绿三道气芒,隔空向断浪劲射而去!   “碰碰碰”的三声!断浪不虞雄霸有此一着,身上三个气门之位随即被这三道气芒隔空轰个正着!断浪在当场受创吐血同时,这三个气门竟亦于刹那间使不出半分真气,而此时雄霸的三根重指已逼近五尺之内……   天!想不到雄霸的三色指劲不但凌厉无比,更可隔空制人伤人?断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真气一时未能催动,试问又如何可抵挡雄霸此夺命一击?   他死定了!   然而。   然而不知是否因为断浪命不该绝,就在这生死存亡的一瞬间,霍地有一条身影拼命抢前,“彭”的一声!这条身影竟然以自己血肉之躯,硬生生为断浪挡了此足可将魂魄也彻底粉碎   的一击!   但这个甘心为断浪挡此重击的人,却是一个他万料不到仍可前来相救的人!这个人赫然是……   玉三郎!   “前辈……?”断浪极度震惊!令他震惊的,不单是雄霸的三根重指已深深插进玉三郎的胸腹内,鲜血更即时如江河涌出;还有另一点震惊,是玉三郎即使已悉数服下三十颗气转心丹,但曾重创乏力的他,为何仍有力量可赶来相救断浪?   惟是,断浪很快便明白个别缘由了!只因此刻的玉三郎一张丑陋的脸,竟然泛起一片乌黑无比的死气,他显然是使了一些旁门左道的方法才能前来!断浪不由骇然问:   “前……辈!你为何……仍有力量……前来?”   玉三郎为断浪挡此杀身劲招,本已虚弱的他此际更是气若游丝,他若断若续的强笑着道:   “因……为,我忽然……记起,雄霸那日……在我丹田的……一击,只是将我重创至……真气太乱而……软弱无力,常理而言,自然是待……伤愈后,真气便会……再次……   回聚丹田,再复……功力,但……”   “也不是……全无办法立即……回复……功力,只要能……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地……强行……将散乱的气……聚回丹田,也能发挥……一时三刻……的功力,只是这……   一时三刻的……功力的代价,便是……最后……气乱而死!”   “所以,断……兄弟,我……即使不代你……接雄霸一击,在强行催动散乱的气……前来之时,亦已……与死人……无异,我已非死不可!因此……你也别理我,你……自己还是快些走……吧!”   玉三郎一面说,一面已鼓尽气力以双手紧捉雄霸轰进其体内的手,令雄霸一时抽掌不得,好让断浪能有机会逃走,但断浪犹不愿走,他看着玉三郎此刻痛苦扭曲的脸,他自己的脸也随着扭曲,潸然问:   “前辈,你……本可在开葬场……养好伤后,才养精蓄锐回来找雄霸报仇,你……为何要如此不智,因来救断浪这没用的小子?你……这样做又何苦?”   玉三郎老泪纵横的答:   “因为,断……浪,我并……不认为……你是没用的小子!你甚至比眼前……这群只懂……争名逐利的人……更有用!他们……只懂为一已利益……屠杀同类,对江湖……甚至对这个世间,根本……毫无建树,但……你……”   “你却是……不同的!你……很像……我当年的……大哥……”   “你比他们……更有心!”   一语至此,玉三郎紧捉雄霸的双手忽尔在透出一股袅袅的乌黑之气,甚至他的脸,亦是黑气暴发,他又续说下去:   “断……兄弟,我会将自己硕果仅存的……所有力量……作最后一击,这一击……可能会令雄霸受创。若他……真的受创,你就……乘他受创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离开……”   硕果仅存的力量?断浪闻言当场大惊,那岂非表示……?他慌忙问:   “前辈,你若……豁尽你仅存……的力量,你岂非会……”   玉三郎不待他把话说完,已兀自苦笑道:   “死?是……不是?但我横竖也快死了,早死迟死……并无分别!”   “我只有……一个……遗憾……”   “就是……玉儿为见我……而造了……一千八百六十八……夜叉,我最终……也不能……如她所愿,我……这个叔叔……真的负了她……”他说着凄然一瞄断浪:   “断……兄弟,若你……真的……能有机会……逃出生开,请你……代我……这不中用的……叔叔,向……玉儿说声……对不起……”   “我始终……未能遵守……大哥的承诺,一生……一世的……守护她!”   “断……兄弟……”   “再……见!”   见字乍出,玉三郎紧执雄霸的双手斗地黑气暴发,“洪”的一声!黑气自其双手透出,更沿雄霸被紧扣的手臂而上,直轰向雄霸的丹田……   断浪连忙惊叫:   “前辈!不要呀……”   雄霸亦同时冷哼一声:   “哼!败军之将,你仍想伤我?”   然而,断浪虽在惊呼,雄霸虽在冷哼,但他们全都来不及阻止玉三郎继续暴放的黑气!   尤其雄霸满以为即使黑气轰向他丹田之位,他仍有另一只手可挡此邪异一击,谁知……   他错了!大错特错!   正当他欲以腾出的左掌护住自己丹田之时,他方才惊觉,原来刚才玉三郎的黑气在袅袅弥漫之间,已暗将他部分真气制住,此时他即使及时以左掌挡着轰向自己丹田的黑气,但这双左掌根本无力……   赫听“隆”的一声,玉三郎豁尽生命所逼出的强横黑气,当场轰中雄霸丹田,更即时将雄霸重重震开,直飞出十丈之外,雄霸堕地后更即时口鼻喷血,一脸黑气弥漫,慌忙坐下盘膝调息,镇摄心神,显见真的被玉三郎这最后一击重伤!   “帮主”一众天下门众眼见帮主受伤,当场一拥而上,以人墙战术团团围着雄霸,恐防敌人会再来一击!惟是,他们未免过于小心了!   因为,场中唯一能够伤雄霸的玉三郎,已在此最后一击之后,当场……   气绝!   “前辈”断浪一探玉三郎的鼻息,只觉他已全无生气,但此时玉三郎的脸,竟然骤起奇变……   只见他脸上的黑气随他的死而散尽之后,他本已变得丑如夜叉的脸容,竟逐渐变回一张……   常人的脸!   想不到,在夜叉力量散尽之后,在他终舍身成仁之后,他终于变回了真正的自己!   其实,除了他的脸,由始至终,他的心从来都是他自己!   从来都是那个当初敬重他大哥的小子……玉三郎!   “前辈,你……真傻,你为何……为救断浪……而枉自……牺牲性命?你本来……可以在功力……全复之后,再找雄霸报仇的啊!你为何……要为断浪而负了……你大哥的……血海深仇?前辈……”   断浪眼见玉三郎变回常人模样,眼见他脸上仍隐隐流露的无悔笑意,为救断浪不惜牺牲自己的无悔笑意,一时间更是涕泪纵横,更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玉三郎曾在死前说自己只有一个遗憾,便是始终无法如玉儿所愿,让她看他的脸,但,断浪已决定……   成全他!   即使他已死了,他也要带他的遗骸回去见玉儿,他要玉儿亲自看看,她这个叔叔为了守护她们一家,究竟受了多少艰辛,究竟牺牲了多少幸福……   可是,饶是断浪心意已决,此时仍在调息的雄霸却蓦然张目道:   “众门下听令!”   “老夫虽然要运劲逼出体内黑气,你们也千万别让断浪这贱种逃脱!”   “给我——   杀!”   一声号令,所有门下登时已向断浪冲杀而上!只有一个秦霜,一时之间不忍再度出手!   眼见来势汹汹,断浪却丝毫未有半分怯意!他霍地一把扶起玉三郎的遗体,腾出的左手,更即时火劲弥漫!   其实,以他目前已暴增的功力,纵然眼前面对的是天下会的千军万马,只要雄霸不出手,他还是有机会全身而退!   但若要坚持带玉三郎的遗体一起离开,恐怕便未必可以如愿办到!   所以他如今已豁尽自己全身的力量,他也要像玉三郎一样……   玉石俱焚!作出最后一击!   但,刚才他在数度使出这股暴增的力量后,身躯与脸手都已变红,显然已开始走火入魔,若他坚决要豁尽力量作出此最后一击,恐怕他在此一击之后不但走火入魔,日后更肯定会……   步入邪道!   惟是,面对比自己牺牲更多更大的玉三郎,步入邪道这个牺牲又何其渺小?断浪忽然仰天狂嚎狂笑:   “哈哈!天!你一步一步将我断浪逼上这条走火入魔的绝路,你其实也只是想我陷入魔道?好让那些大义凛然的正道之士有事可干的吧?”   “好!天!我断浪就成全你的心愿好了!横竖这个人间的人,已愈来愈不像人!有些时候,夜叉还比人更像人!我已经不想当人了!”   “今日,我无论如何都会成全玉前辈这汉子最后的心愿,我一定要带回去见玉儿姑娘!   那管只是他的尸首!”   “天!你又如何可奈何我断浪了?你最多也只是可将我逼入魔道吧!那未……”   “就让我成为人间最邪恶的夜叉来咒骂你吧!因为,天!”   “我恨你!”   “你已逼死太多人间的好人,我断浪誓不会向你低头!”   “总有一天,我要成为最邪恶的人回来……”   “抗天!”   恨天骂天抗天!断浪在这危急之间竟有点“语无伦次”,不知是否因为他在豁尽力量之时已开始走火入魔,而就在他狂笑之际,来势汹汹的天下会众已至他一丈之内,他随即将运劲于左掌上的所有力量……   悉数狂轰而出!   “隆”的一声震天巨响!仿佛地狱中的夜叉终于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向这个没有公理的人间作出最公道的审判!   断浪这疯狂一击的力量,赫然比他暴增的力量还强上逾倍!在前急于邀功的数百天下徒众首当其冲,当场给断浪这疯狂力量轰得悉数七孔喷血而亡!在后的数百外门下亦被震得五内翻涌而昏厥过去,而断浪……   已乘着这一击的恐怖反震力,带着玉三郎的尸首,如同雷一般,向三分教场的出口弹去!   他真的可如玉三郎所愿,带他回去见玉儿?   是的!瞧断浪如今借劲飞射的速度,仍在地上调息、无法追上的雄霸,已心知自己那群饭桶门下无论怎样也追不上,甚至秦霜也不行,他不期然暗骂一声:   “妈的!”   “断浪你这……小子!”   “真的给你……逃脱了!”   然而,雄霸满以为擒杀断浪已无望之际,倏地,他的希望又来了!就在断浪正驰至三分教场入口前半丈之际,两条人影,瞿地竟在此时此地,在三分教场的入口出现了!   而这两条人影赫然正是……   步!惊!云!   还有……   聂风!   啊?啊?啊……   却原来,聂风虽然被断浪封了大穴,但幸而步惊云及时出现,替他解了所封穴道,二人更即时同上三分教场!没料到在赶到之时,三分教场已弄到如斯局面!   雄霸看见步惊云与聂风一同赶来,当场大喜,沉声叫道:   “惊云!”   “快替为师截住断浪那贱种!”   此时断浪已挟着玉三郎尸首射至风云二人三尺之前,只要步惊云一听雄霸命令出手,必可截停断浪。惟断浪知道,他最好的兄弟聂风一定会制止步惊云阻他,他一定会助断浪逃去!那时候,只怕断浪早前向天下徒众表白聂风已与他无干的心意,便会付诸流水!   不!他绝不能让聂风再帮他!他绝不能再负累聂风与他一起沉沦下去……   他决不能再让聂风为他受雄霸严弄重罚!   就在此间不容发之间,断浪突然想到自己该如何办了!   “蓬”的一声!他突然掠至聂风身畔之际……   干出一件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他会干的事!   他……竟然重掌轰向聂风!   天!他竟然先对付他最好的朋友……   聂?风?   啊?他……疯了?   “浪……”聂风罕见地惊呼,却并非为断浪这一重掌而惊呼。   而是为了断浪这掌背后的那颗苦心而惊呼。   正月。   春。   春雪初融,遍地繁花似锦,一年已尽,又是新的一年。   红尘众生的百样苦,千种难,以及万般不如意事,仿佛都随着过去一年消失无踪,大家的脸上又挂上一片喜气洋洋,一起迎接新的一年。   正如在这个小村落里无宵夜的一个花灯会,也相当热闹繁华。   又正如与花灯会相聆的一座寂寞古庙,在这个无宵之夜,香火也反常的旺盛起来。   她,并非这座古庙的庙祝,只是庙内一个专雕塑佛像的小工,在这个家家庆贺元宵的夜里,还要为和大人一起进庙参神的小孩们,雕一些满天神佛的小塑像!   虽然在元宵佳节还要干活,不过她似乎仍乐在其中,且运刀如飞,不消片刻便可雕成一个小像,且还有余暇为小孩们说故事呢!正如此刻她手中在雕着的一个夜叉天王,她便一面雕一面为小孩说了一个关于“夜叉天王”的故事……   小孩们本来兴高采烈,满以为会是一个天马行空的神话,谁知她所说的,仅是关于一个唤作断浪的人的故事……   其中一个唤作“小圆”的八岁小女孩,本是一面在听一面在吃着饼儿,可惜愈听愈感纳闷,不由道:   “姐姐,你雕的像栩栩如生,怎么你说的这个夜叉故事一点也不动听呢?那个什么断浪并不像悟空那样懂法术呀!武功也不怎么样!这个人太平凡了!一点也不吸引人!还有他最后没人性呀!竟然反过来对付他的兄弟聂风!他凭什么这样对他呀?”   断浪?这个“她”所说的夜叉故事竟是关于断浪的?那……她会否是……?   她听罢小圆的怨言,丝毫也未有愠色,那双美丽晶莹、却总是带点落寂的眸子朝小圆一瞥,温然笑道:   “断浪突然反过来对付聂风,其实是为了聂风好。”   这样一说,就连其他小孩也好奇起来了:   “姐姐,为何断浪对付聂风,竟是为了他好?”   她笑:   “因为断浪太明白,若聂风一出手帮他,便表示他以后会与其师雄霸对立!他不想聂风以后会像他自己那样被雄霸天涯追杀!所以,他才会出手对付聂风,他要在天下会众面前与他的大哥划清界线,让雄霸再无任何藉口惩罚聂风!”   “那,聂风真的被断浪击中了?”   “嗯!饶是聂风武功非轻,可是他那时已有伤在身,反应稍慢,他亦没料到断浪会突然向他动手,所以他才会真的轰个正着,更即时昏了过去,而那个步惊云,亦因为要一扶聂风,才会无法同时阻截断浪,最后终让断浪离去。”   “啊?”小圆又问:   “断浪既然逃脱了,那……太好了!玉儿姑娘的眼睛岂非有救了?”   “是的!断浪终于没有负玉三郎的慷慨赴义,他最后都带了铁尸雄蚕回去给玉儿,更千辛万苦带了玉三郎的尸首回去!他不但成全了玉三郎想治好玉儿眼睛的希望,更成全了玉儿想再见玉三郎的希望;他纵然常自叹没用,其实最出息有用的是他……”   说着说着,她似是亦很怀念这个有用的人……   “那……他与玉儿最后岂非可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轻轻摇首苦笑,笑容中竟似有丝丝感同身受的苦涩之意,她为何会与玉儿感同身受?   难道她就是……?她答:   “他们最后都没有终成眷属!因为断浪赶回夜叉池后,便立即把玉儿带离天荫城一带,以防雄霸等人最终会发现她的身份而加害她!他把她安置在远离天下会的一条小村,更将玉三郎与她父的一切前因后果告诉她,然后又细心为她以铁尸雄蚕解去体内之毒;然而,就在玉儿快将可以重见光明的前一夜,他,居然不辞而别,在她熟睡时离开了她,从此便不知何踪,玉儿终于在可以再看见东西时,仍未可如愿看见断浪这大恩人的容貌,与其说是讽刺,不如说是……遗憾……”   “那……断浪岂非太狠心了?他为何离开那玉儿姐姐呀?难道……他不知道玉儿姐姐很喜欢他的吗?”   那女郎又是苦苦一笑,道:   “他应该知道的,只是,他没有接受她罢了。”   “他为何不接受玉儿姐姐呀?”   她又深深叹息:   “谁知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的……”是的!她也是很想知道他的心……   小圆似乎听出点兴趣来,她追问:   “姐姐,那……玉儿姐姐很惨呀!她……最后怎样了?”   乍闻此问,她的一颗芳心终于似被深深触动,不期然放下手中的刀和像,幽幽的看着庙外的圆月,喃喃道:   “玉儿最后都没有离开那条他安置她住下来的小村,缘于,她认为那是他与她最后相聚的地方,若她一旦离开那里,而他有朝一日又真的会回来见她的话,那他便找不着她了,所以,她决定在那里住下来,一定要等他回来……”   “但,若断浪最后都不出现,玉儿姐姐又怎办?”   她闻言更肯定的答:   “那她就在那里等他一生!直至他肯出现见她为止……”   “因为,他是她一生中唯一认为值得深爱的男人!”她真的说得相当坚定!   此语方出,众小孩当场哑然!因为瞧如今这位姐姐说这句话时的肯定,仿佛她就是故事中的那个玉儿姐姐了!小孩们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再搭腔下去。   然而,就在这座古庙的庙顶之上,此刻正有一双眼睛透过顶上的破瓦,窥听了她所说的整个故事,也为此下了一句最后评语:   “不……!玉儿……”   “岁月可以磨灭一切,自从前辈死后,如今也仅是过了数月,你当然还忘不了我,但总有一日,你一定会忘了我的,你也不会再等下去……”   忘了他?   这个人竟说忘了他,难道他就是玉儿愿等一生的……   断浪?   对!他正是断浪!   但见此刻的断浪一脸风尘,发丝比以前更为凌乱,那一张本来长得不错的脸,早已变得枯藁无神,像是很久已没吃一顿好饭的样了!   是的!他真的已很久吃过顿好好的饭了!只因为离开天天已有三数月,这段日子,他一直都在逃避雄霸徒众的天涯追杀!而明天,他更预备会暂时逃出塞外!   也正因为怕会连累玉儿同被狙杀,他才会狠心抛下玉儿!   而且,他更另有一个隐忧,便是自从他强行使尽那股夜叉力量之后,那股夜叉力量最后虽然尽散,惟他似乎已走火入魔,许多时候,他都会感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想不到他向来为人作尽“嫁衣裳”后,老天爷并没让他善有善报,反而将他拟逐步打入邪道!是苍天无眼?还是人情如春冰薄?容不下一个热血男儿?   故他恐怕若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变邪,成为全天下人的敌人,届时,更会误了玉儿,如果没有他,她将来可能更好;如果没有他,聂风也可能在天下更能扶摇直上,更好!   因此,即使是如今眼见玉儿在庙下流露的痴,断浪还是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移:   “玉儿姑娘,只是假以时日,你一定会忘了我的,届时候,你可能会找到一个比我断浪更好的人,你,会得到更大的幸福,所以……”   “我离开你,都是为了你好……”   说着说着,纵然断浪千般不舍,最终也狠下心肠,穿过满街满巷的花灯离去。不错!他离开她,真的是为了她好,然而断浪也许万料不到,他深信玉儿一定会随着岁月而淡忘他的想法,也许错了……   真的!后来在很久很久以后,直至断浪真的成为武林公敌的很久以后,据说在这条村子,仍有一个老了朱颜的婆婆在等……   所有村民都不知她在等谁,只知道,她每日都在雕着同一个面谱。   那是一张栩栩如生的男孩脸谱,那男孩甚至还在流露一丝温暖的微笑。   一丝曾为她绽放的微笑,可惜……   后来,又过了很久很久以后,过了无数个朝朝暮暮,过了一生一世的思念之后,那个老婆婆终于死了,死在一个寒冬之夜,村民发现她的尸体时,她还是坐在桌旁,苍老的手仍是紧紧拿着那个男孩面谱,桌面上更以刀刻下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断大哥,我终于等了你一生。”   “人虽只能活一次,但我很庆幸自己并没有活错,因为我等的人,是——你。”   “纵然我曾听说你已成为武林公敌,但我知道你变邪,全因为你当初不惜走火入魔帮我及爸爸的兄弟,还有聂风,你的心,仍有一半是人!我,并没有等错……你……”   她到下葬时仍紧握着那个面谱。   她到死都并没忘记一个有机会成为天王,最后却为她及聂风沦为夜叉的可怜人。   真的!断浪,其实比她及玉三郎——更可怜……   然而,真挚的情谊,又有谁愿忘记呢?正如另一个“他”!   就在断浪卑微地穿过与他配不起的花灯丛中之际,“他”,却站在附近一座巨宅顶上,暗暗眺着他的“好兄弟”落寞离去。   这三数月来,他每日皆在找可怜的他,他找了许久,终于在数日前找着断浪的行踪,可是,他一直不敢与正流亡江湖的这个弟弟相见,全因为,他不想他难堪。他不想断浪因为如今自己的潦倒而万般汗颜。   他从没怪断浪在逃离天下时击昏他,只因他知道,断浪一片苦心,真的是为了他好……   可是纵然暂时不欲相见,他还是送上对这弟弟最由衷的祝福,他在晚风中沉吟道:   “浪……,别要灰心……”   “即使我们即将分隔千里,但友情都会千载不变……”   “请别忘了你曾向我所说的心愿,我们的情谊,一定会生生世世延续下去……”   “一定会的!浪,你这个足以令我聂风引以自豪的好弟弟……”   “请你……真的别要灰心……”   微不可闻的祝福随风而送,断浪在孓然一身前行之际,蓦然抬起头来一望四周,仿佛已经隐约听见了这声祝福,可是却又浑无发现,周遭只是熙来攘往的途人……   他终于还是转身走了!这一次,为避雄霸爪牙狙击,他将会逃往塞外!然而无论他逃往哪里,甚至逃往天涯、海角,一定还有条人影在后默默祝福他,只因为……   欠人一文钱,不还债不完,赊人一生债,不还不痛快……   若大家一生一世也无法还清情义,也就当一生一世的朋友好了……   哪管最后断浪会步上邪道,哪管他朝无法预期……   但在聂风心中,断浪仍然是那个经常为他展露灿烂佻脱笑容的小断浪……   那个对他始终不想变的好兄弟,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