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11期 [铁血柔情] 冷却多情弦................................江南雪 [月映千江系列 ] 妙贼笨探.................................焰 火 [武侠新经曲] 沧 海12................................凤 歌 [江湖声色] 流行曲,武侠风..............................陶 陌 《乌龙院》眼力大考验...........................敖幼祥 怀抱冷剑,倾听花开............................江南雪 [80后武侠] 秘密...................................冰 河 [谐趣江湖] 终极无间.................................葡 萄 [沧海一粟 ] 《沧海》未来,你我参与!.........................陶 陌 [新武功院] 绝世点穴大法速成指南..........................青蛙果果 [星座刑事] 浮生若梦醉双鱼..............................爆 爆 [网络江湖纪] 杀手日记................................左落苏凌 武林门派来创业.............................半张邮票 冷却多情弦 江南雪 (本文字数:3187)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1期 字号: 【大 中 小】   一、上弦月      “嗒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过远山而来,蹄声敲碎了月湖静寂的夜,十四五个身背包裹的健壮汉子,背上插了刀,腰间悬着剑,在马背上压低了身子,拼命抽打着胯下的奔马,似乎要将坐骑身上的每一分力气都抽出。湖边生长着笔直高大的桫椤树和灌木丛般的疏花水柏枝,树下积着水,水花四溅中,一行人眼看便要掠过月湖,消失在东北方向。   “嚓”,最后一骑忽地一栽,似是被枯枝绊倒,马身矮了下去。马上的骑手身手甚是了得,刹那间抖手挽住缰绳奋力一提,骏马跟着扬脖抬蹄,眼见便要挣出水洼,但马终于力竭,栽倒在地,水花“泼啦啦”溅响,惊动了前头的十几骑齐齐勒马回头,却见自己的同伴正双手死命地拉着马缰,然而那匹马却口吐白沫,无论如何也起不来了。   “霍头儿,”迎着首骑那人笔直射来的两道目光,伏在地上的人仰头喃喃道,“这匹马……已经不行了,我们是否可以……”说到这里,马上诸人都将目光集中到那位霍头儿脸上——确实,这番披星戴月、赶山踏水的奔波,已将这群号称“中原第一镖局”铁盾镖局的精锐镖师们颠簸得几乎散了架,十数匹骏马也尽显疲态。   总镖头霍英风厉声的回答将那人的恳求斩断:“不行!”他仰望天上的半轮冷月,上弦月发出肃穆的清辉,今天是初七了——离高原王世子之母瑛王妃二月十八的寿诞已只有十一天。   霍英风的目光自大家脸上一一掠过,清冷的月光将每个人疲乏至极的脸色都清晰地映照出来,奔马也在月光下喷着气。他的目光忽然软了一软,然而一见到大家背上那些鼓鼓囊囊的锦缎包袱,剑眉一皱,提高声音道:“大家都是我霍英风的好兄弟,拼了命也要赶在限期前把这趟镖护送进京,事后自然不会亏待大家。不然,”说到这里,他拖长了语调,一字一顿道,“只怕是有命出门,无命享用!”   镖师们默然,大家都知道高原王世子这趟镖非同小可,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先前倒在地上的那人望着马背上的霍英风,喃喃道:“可是我的马……”   霍英风皱了皱眉,挥手道:“英致,把你背上的包裹交给冯纲,再另想办法同我们在京城会合,”说着一提缰绳拨转马头,鞭子在马股上决然击落,“我们就不等你了!”   为首的马头一转,其余十三骑立时齐齐跟着转身,地上的年轻镖师英致知道霍头儿心意已决,无回旋余地,当下一把扯下背上的包裹,正要抛给冯纲,却觉手上一紧,竟是包裹被身后的树枝挂到,他用力一扯,那枝条生满倒刺,兼且又柔又韧,竟然扯之不脱。他一时焦躁,嘴里嘟囔着骂了一句,随手抽出雁翎刀将勾连着的枝条斩断。   枝条断裂的刹那,名叫英致的年轻镖师仿佛有一种错觉,他似乎听到一阵夜风般的声音。然后,他就觉得有一粒冰珠嵌进两眉间,那冰冷的感觉令他忘了疼痛,只是看着自己的血箭一样射在断裂的疏花水柏枝的枝条上,将疏落的白花染得鲜红,他喃喃着道:“好……美啊!”   这是他说出的最后三个字。同伴们惊讶地望着他,连马都像是挪不动步子了。他们掉转视线,瞪着湖心那个飘摇的白影。   “朋友是来劫道的么?”在突如其来的变故前,霍英风维持了一贯的镇定。白色的人影摇了摇头,杀气穿透湖面重重水雾破空而来。   霍英风瞧了一下手下,十四名镖师已在他的问话中蓄势待发。霍英风百炼钢剑在指间一弹,如同一声暗号,十四名镖师齐齐拔出了背上腰畔的刀剑,向湖心纵跃挺刺了过去。然而他们的身躯才一飞起,湖心忽然疾射出几根琴弦,宛如光线般从一点发散了开来,正正插入了每个人的额头,镖师们纷纷跌落在湖边。   跟着琴弦一收,霍英风只觉眼前一花,白衣人已走到了他面前。他在白衣拖过地面的时候,忽然用力一把抓住。“你、是、谁?你,到底是……”霍英风勉力抬起头,看着白衣人。月光仿佛是跟着那白衣人似的,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如影相随。清辉下,霍英风终于看清了他的轮廓,不由得惊讶起来:“啊,你、是……”“冷新月。”白衣人俯下了身,淡淡地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白衣人径自从那些新死的尸身上跨了过去,停留在被斩断的枝条前,在触碰到枝条裂口的刹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忽而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他们践踏损毁了你亲手种下的疏花水柏枝,我就让他们用生命来向你赎罪,你说这样……可好?”湖水无波,仿佛在安静地凝听。   月光依旧清冷地照着,那些死去的人背上的包裹散开,价值连城的珠宝滚了一地:大如鸽卵的龙珠、珊瑚般红艳的玛瑙、如同猫眼般纯净的黄绿松石、镜子一样平滑圆整的玉璧……都在月光下发出熠熠的光泽,无声无息。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正如他心里的某个地方。      二、一船明月      上弦月的光芒轻柔地洒在江面上,一只小船顺流而下,船舱中隐隐透出黄色的光。涪陵渡口眼看着要渐渐远去,“喂,船家——”渡口上蓦地传来一声呼喊,跟着有个平躺在江岸上的人一跃而起,奔跑间带倒了脚边的酒坛,他的人也一个踉跄朝前一扑,只听“扑通”一声,空酒坛子骨碌碌沿着堤岸滚入了江水里。   那人及时收住了脚,手臂犹在空中画了两圈,这才险险收住前倾的姿势,对着江中的小船喊道:“船家,可否载我一程?”他也不想想这大半夜里,连渡口的灯火都已熄灭,又哪里来的船家?   小船去势不止,却有一个声音自紧闭的舱中传出:“这位公子,船已经满了,公子另想他法吧。”那声音说不出的清冷,礼貌地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个被称作“公子”的人挠了挠头,咕哝道:“可是姑娘……你的船上明明只有一个人。”隔着如此远的江面,又在黑夜之中,这个看起来莽莽撞撞的人,目力与耳力倒是不俗。黑暗中静了一静,船舱上的窗子忽然支起,透出一线灯光,只听舱中人又道:“谁说船上只有我一个人?这不还有满舱书箧、一船明月?”   这时风动月明,将船帘吹得轻轻鼓荡起来,白白的月光铺满甲板,看起来就好像落了满船的霜。岸边的人怔了怔,忽而失笑:“姑娘,除了这一船明月外,你这船上是不是还载了一船江风?”舱中无语。岸边的人正以为舱中人恼了,自悔失言,船帘却向两边打开,那语声已自帘内飘了出来:“公子请上船。”话虽不多,但这短短的五个字已令岸边人欣喜若狂,连连拱手谢道:“在下尘晓弦,多谢姑娘美意!”   那女子似在舱中微一颔首,道:“书锦。”这人道过谢,也不客气,提起衣摆,一蹬足便要跃入船中,冷不防背后被一物疾疾撞到,这一下再也收势不住,整个身躯直往水里栽去,眼见便也是“扑通”一声的命运。后面响起一声惊呼:“啊哟!”那人掩住了嘴,一双眼睛却瞪得老大。   便在尘晓弦身子即将要栽入水里之际,舱中倏然飞出一条白绫,灵巧地在他腰上一缠一绕,旋即收回,将他拉离了水面,还未到得船上,那白绫却忽地乏力垂落,幸而尘晓弦见机得快,半空中一个拧身,已安然落在甲板上。他转过身子,便去寻那个差一点儿便要将他撞入江中的灾星。   灾星还站在岸边,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背上背着只锦缎包袱,长得一脸无辜的模样,看见他,连忙说:“对不住啦哥哥!”尘晓弦气略平了平,正待开口说句“没关系”之类的话,却见小丫头视线已迫不及待地绕过他,冲着舱内叫道:“姐姐,姐姐,你让这位哥哥上了船,也让我上船吧!”她等了一下,不见回答,两只穿着小牛皮靴的脚便不停地在岸边跺,如同小兽的爪子刨土一般。   舱内人忍不住失笑道:“我方才见你轻功那般好,难道也要等我用白绫将你拉上船来吗?”说到结尾,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   尘晓弦一见那丫头红影一闪,隔岸飞了过来,心里就暗叫:糟了,灾星又来了!果然,那丫头别看飞起来的时候身形灵巧,落下时却不太会收势,几乎是一头撞入了尘晓弦怀里。   好在这次他早有预备,人虽没被撞落水里,不过下颌却被撞得生疼。“哗”的一声,小姑娘背上那只鼓囊囊的锦缎包袱也在这一撞之下跌落在地,包袱散了开,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   尘晓弦只觉眼前一花,那只包袱里竟堆满了世上极为罕见的宝物:辟水珠、合欢贝、龙须草……还有些他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尘晓弦忍不住指着那些宝物,吃吃道:“这些东西难道是你偷……”他才张口结舌地说出几个字,不防却被对方一阵抢白:“我怎么了?大哥哥你撞了人,还不道歉?哼,把人家的东西撞得满地都是!”   尘晓弦一时气结,捂住被她撞得发疼的下颌,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先撞我的!”小姑娘也不甘示弱,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撇了撇嘴:“我说是你撞的就是你撞的,就是就是!”   “怎么是……”尘晓弦本要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却忽地顿住,恍然大悟般瞪住她:“哦,我明白了,你这个小女贼是想借机岔开话题是吧?”眼见对方耍赖,更是深信不疑了,一手指着地上的珠宝,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我最恨人偷东西了,快说,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偷来的?”   “我……”那小姑娘看着尘晓弦,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两串泪珠流了出来,“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家里的,我没有偷……”她抽抽噎噎地说话,模样着实可怜,尘晓弦的心忍不住软了软,道:“只要你肯把东西还回去,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嗯?”他越说越温柔,冷不防那小姑娘哭得更是大声:“你……你欺负人!”   面对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子,尘晓弦束手无策,忽听舱内一个温柔的语声道:“小妹妹,受了什么委屈?来,到姐姐这里来。”那语声极轻柔和缓,仿若一阵微风吹来,小姑娘不知不觉地止住了哭,乖乖走了进去。临进舱时,仍是忍不住回头用含着泪水的眸子瞪了尘晓弦一眼。   舱内散了一地的书,一只书箧靠壁立着。书卷中间,一名青衣如莲的女子拥书倚几而坐,几上立着一盏雀鸟灯,昏黄的火焰照着女子如丝的秀发,她双睫亦极长、极浓,衬得眼眸宛若两汪幽深的潭水。眼下的部分,却用黑纱遮了,令人看不清她的脸。看到尘晓弦和那小丫头进了舱,她将目光自书上抬起,停在红衣小姑娘身上,向她招了招手:“小妹妹,来,坐到姐姐身边来。”她神态安详,浑身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魅力,那小姑娘不知不觉地走了过去,挨着她坐下。她看着小姑娘,语带微笑:“哟,怎么哭成小花猫了?”她取出袖底丝巾,将小姑娘脸上的泪痕轻轻拭去。   她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其实,她自己也比那小姑娘大不了两三岁吧。尘晓弦在旁看着,忍不住微笑,正巧书锦抬眼望他,他便也顺势走了过来,在她几旁盘膝坐下。他只觉这女子气度高华,低头往她手边的书册扫了一眼,见是《周易?系辞上传》,那几个大篆勉强认得,可书中讲了什么,却是一无所知。   红衣小姑娘也跟着凑过头来瞧了瞧,惊喜道:“书姐姐原来也看这个!”接着小声背诵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她声音稚嫩,句子却极熟稔。书锦瞧着她,忍不住笑道:“难得你小小年纪,竟能背得出这个。”小姑娘道:“这是我姐姐教的,姐姐说,世人都只知周易是本卦书,可以用之占未来、卜生死。可这书中暗含机理,若有聪明人能将之用于行法布阵、造设机关,那也厉害得很。”   书锦有些惊讶地微“哦”了一声,再将她打量了一番,道:“你姐姐……”“我姐姐……”一谈及姐姐,小姑娘水汪汪的眼中便泛起一层雾气,声音一低:“这本书是我七岁时她教我背的,后来她出了门,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她将船窗完全支起,双臂伏在窗沿上,望着窗外夜色中涌动的江水,眼神迷蒙。一股江风自水面上拂过,透过船窗吹入舱中,将地板上散乱的书页卷得飞舞,尘晓弦连忙俯下身将书合好。   书锦含笑道:“多谢!”才说了两个字,忽然捧住胸口,重重咳嗽起来。小姑娘赶紧将木窗拉起,道:“姐姐是吹了风,让肺部着了凉,才咳嗽得这么厉害吧?”书锦淡淡道:“有人身上酒气熏人,若再不吹一下,只怕连鼻子都要得病了。”   小姑娘狠狠瞪了尘晓弦两眼,尘晓弦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拉起胸前的衣襟左右嗅嗅,咕哝道:“哪有吗?只不过……”他本想说方才等船的时候只不过喝了一坛花雕,瞧见两个女孩子都用手指头捏着鼻子望着他,只得异常郁闷地起身走到船尾大声道:“我现下出来了,你们就不用开窗子了吧?”哪知他才走到船尾,却又“嗖”的一声像只中箭的兔子般蹿回舱内,急道:“有只船……有只船来了!”   “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书锦随手翻开一本《事物绀珠》,仔细地读了起来。这书原不易买到,好容易在涪陵郡的集墨斋高价求得一本。   舱外江风更疾,将烛火吹得将灭未灭。书锦无奈地放下书,只见尘晓弦一手拽着刚刚收起的锦缎包袱,清秀的面孔扭成一团,一副气结的模样:“你敢说,这些东西真的不是偷来的?”小姑娘毫不示弱地冲着他说:“这本来就是本姑娘的东西,你凭什么说是偷的,尘、晓、弦?”她本来一直叫他“哥哥”,这会儿正在气儿头上,便将他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咬了出来。   “难道那条船上的人不是来追你的?”尘晓弦伸出另一只手指着舱外,已快要给气成结巴了。小姑娘偷眼瞄了瞄那只大船,此时大船逼得近了,看起来越发的大,船舷几乎高出他们的这只木兰舟两丈,仿佛可以轻易把小船碾碎。船头立着三个绿袍老人,三双眼睛向这边看了看,强烈的压迫感令尘晓弦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想也不想地冲上船头,将包袱一扬:“小姑娘取了诸位前辈的东西,请诸位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她小孩子家不懂事……”手中包袱还未抛出,陡觉手腕闪电般一麻,被软鞭狠狠抽了一记,当即“哎哟”一声,手指松开,包袱掉了下来。小姑娘拖着鞭子,从他背后疾冲上来,伸手要抢那只包袱,但见船头正中的老者五指张了张,那只包袱便如被无形的大手托住一般,“嗖”的一声落在大船船头。   小姑娘眼睁睁地看着包袱飞走,心痛不已,真恨不得在尘晓弦身上再抽几鞭,却听船头老者开口道:“跟我们回去!”他声音低沉,话语简短,若非不是多话之人,便是惯于发号施令。小姑娘跺了跺足,顶嘴道:“凭什么要跟你们回去!”那老者微哼了一声,也不多言,倒是他左侧的那名绿袍老人开口道:“小丫头,你一个人在江湖上乱跑,你祖奶奶很是担心,江湖不比家里,险恶得很。”右侧绿袍老人亦接口道:“你难道忘了姐姐是怎样失踪的么?”   那小姑娘大声道:“大叔、二叔、三叔,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姐姐,找不到她我决不回去!”正中那名绿袍老者哼了一声,道:“胡闹!”左侧绿袍老者道:“丫头,你姐姐已失踪两年了,家里派出无数人寻找,将中原都踏遍了,她还是杳无音信,你一个人又如何找得到?”右侧绿袍老者道:“难不成一辈子找不到你姐姐,你就一辈子不回家?”   小姑娘大声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找不到我自然回去。”中间那名绿袍老者还只是面色一沉,两侧的老者白须已然竖起,同声道:“又来骗我们三个老人家了不是?这次放你走,只怕连你的人影都找不着了!”小姑娘扮了个鬼脸,嘻嘻笑道:“大叔二叔三叔,有本事你们就把这船沉了,我自然跟你们回去。”她话音未落,就听中间的老者冷冷道:“沉船!”      三、牵星板      这时风起云涌,月暗无光,天地间顿时黑下来。就连那艘大船高桅上悬着的十数盏红灯也在扫江而来的风中飞转,明灭不定。一声惊雷犹如在耳际响起,尘晓弦脚下的船板晃了几晃,一条裂纹沿着左侧船舷伸展开来。   “是二叔的雷行掌啦,笨蛋!”小姑娘冲过去在他耳边大声道,“你要是怕的话就赶紧躲进去,我们家三个叔叔可都不是好惹的!你记住了,中间那个顶厉害的,是我大叔靳披风,站在他左右两边的,是二叔靳行雷和三叔靳蹈火,他们三个再加上我四姑,是我们家中最厉害的‘风火雷神’。”说话时,又一声轰雷击上了右侧船舷,竟将小船打得猛向左一倾,几乎便要翻转过来。小姑娘一个不防,身子已不由自主地栽倒,两条有力的手臂圈绕上来,将她紧紧环抱住。刹那间,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不禁有些感动,仰起脸看抱他的人:“弦哥哥……”可是,那个抱紧她的人忽然松开手臂,双手捧住自己的下颌倒抽冷气:“咝——”又被这灾星撞到了,还是在同一个部位!   又是一声惊雷,夹着火球向小姑娘右侧炸了过来,来不及躲避,尘晓弦便背转身子,替她挡住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击。火球在半空炸开,焰火带起空中四散的舱顶草屑,挟着巨大的压力灼来,发丝被热气吹起,掠过小姑娘由于惊骇而睁大的双眼——她亲眼看着面向她的男子,以极大的毅力咬牙承受住了这一击,焰火在他背后形成一股翻滚的巨大火浪,而他,只是将她紧紧抱进怀里,那一波剧震,于她而言,仿佛是自遥远的地方传来。   她感到圈住她的手臂松了松,这才小心翼翼地在他怀里抬起头来:“弦哥哥、弦哥哥你受伤了吗?”尘晓弦猛吸了口气,笑道:“小、小女贼……我、我错怪你了!”一股肌肤被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他尽力笑得若无其事:“既然小姑娘不是贼,我错怪过你,当然要保护好你的周全。”   “呜,呜呜……”小姑娘忽然抑制不住哭出声来,尘晓弦抬起手指,替她抹去面颊上的泪珠:“怎么又哭了,真是个爱哭鬼。”“不、不是,上次是假哭,这次是真哭。”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道,“我叫扬袖。”   那边大船上却已传来沉喝:“老二,小心些,不要伤了小……袖儿!”那被靳披风训斥的靳行雷一张老脸几乎恼得跟身上的绿袍一般颜色,闷声道:“袖儿不老实,老是在船上跳来跳去,我这雷行掌威猛无比,发出之后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一旁的靳蹈火却冷冷道:“这船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我看是袖儿身边的那小子太捣蛋,若要船沉,先整治了那小子自然就不是难事。”靳披风点点头:“袖儿会水,只要她肯跟我们走,别的都不用管了。”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靳蹈火转了转手中两粒浑圆的珠子,冷笑道:“就给那小子一点颜色瞧瞧。”珠子在掌心连转几转,忽地脱手飞出,带着呜呜的声响奔木船而去。   尘晓弦见这两颗沉甸甸的珠子来势诡异,也不敢用手硬接,直待它们旋转着飞至头顶,才将剑连鞘举起一拨。他以为这法子已算恰当,耳边却传来扬袖一声惊呼:“危险!是三叔的铁丹珠!”尘晓弦立即将扬袖扑地压倒,如一只大蝙蝠般紧紧覆在她身上,这时他们头顶传来“轰”的一声,两颗铁丹珠相撞,发出惊雷般的巨响,几乎要将人耳朵炸聋,跟着烟火四溅,两颗铁丹珠化作火球,燃烧着往船两侧落下,两股水浪“嘭”的一声自两边船舷溅起,至半空折落,甲板上宛如下了一场暴雨。   雨雾渐渐散去,甲板上的两人这才睁开眼来,浑身上下都被淋得透湿,两张脸贴得那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鼻尖,呼吸着对方的呼吸,眼睛都望进对方的眸子里去——这两个人还在用眼神过招,那边靳行雷和靳蹈火已气得跺脚,连颏下的白须都跟着颤抖起来。靳披风脸色一沉,眉目间杀机毕现,手掌向上一翻,托出一面黑黝黝的铁板来。那铁板只有普通棋盘大小,其上布满白色的星辰轨迹和经纬刻度,靳披风一手托住,袍袖鼓荡不已,显是将全身劲力运到了臂上。   靳行雷和靳蹈火一见,都不由有些失色,惊道:“大哥,真的要……要用这个?”忽听小船上一个清丽的语声道:“三位前辈,连海龙王镇船之宝‘牵星板’都拿出来了,真是抬举我们!”语声缓缓,却自有一股威严,令人不敢小觑。随着声音,尘晓弦和扬袖身后的舱帘无风自起,书锦依旧坐于舱内,淡淡道:“‘牵星板’是海上最为古老的导航工具,源自已失传的星辰测量术——‘牵星术’,既然三位手持此等异宝,想必来自最为古老神秘的家族,”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道,“天心泽东梧世家。”尘晓弦木偶般瞠目结舌看了大船上那三个绿袍老人半晌,这才扭转脖子,看着扬袖:“原来,原来……你老说你们家,原来你们家是江湖上最最神秘的世家!”毫无疑问,这小姑娘是从东梧世家中偷跑出来的小公主,不仅偷跑,还顺手偷了族中的珍宝,惊动地位极尊的三位长老前来追拿。   书锦微微一笑:“东梧世家的三长老今天真是要不惜以族中至宝‘牵星板’来沉这只小船吗?”大船上三个人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书锦又是一笑,沉着道:“既如此,便领教了!”说完,却是两声强自抑制的咳嗽。   扬袖咬了咬嘴唇,嗫嚅道:“书姐姐,‘牵星板’是用六合铁英所炼,‘牵星板‘上的每一寸,都有普通铁板的百倍重量。再加上大叔的无极真气‘瀚海蒸腾’,传说连天上的星辰都可以击碎!”她用力咬了咬嘴唇,道,“我……我还是随大叔他们回去好了!”书锦面纱上一双幽深的眼睛瞧着她,道:“你费了那么大心思从天心泽偷跑出来,仅仅是为了出来玩玩?”不等扬袖回答,又道,“还是真为了找你姐姐?”她将目光自扬袖脸上移开,看向遥远的黑暗深处,“听你那么说,她一定是个神秘美丽的女子,聪慧异于常人,我也很想见见呢……”   浩腾的蒸气自靳披风脚下氤氲而上,绿袍的人影在内息蒸发出的白气里,看起来如大力金仙。“牵星板”仿佛浓缩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力量,旋转着小船飞击了过来!书锦仍是坐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飞板,肺部的伤痛依旧不依不饶地困扰着她,然而她只有勉力提气,应付那足以碎星裂石的一击!就在“牵星板”将到之际,一条人影忽然扑入,“嘭”的一声与“牵星板”相撞,倒飞而起的身体将舱顶划出一条裂缝,然后“啪”的一声,重重摔落在书锦身侧的横几之上,将木几压断。   “牵星板”在他奋力一挡下呼啸着盘旋而回,竟然击向大船船头!靳披风冷笑一声,依然伫立船头,右手往前一探,便抓住了“牵星板”边缘。“自不量力!”几乎是同时,靳行雷和靳蹈火对强接那一板的小子发出了嘲讽。话音未落,似乎是被板上的余力波及,靳披风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原先站的甲板上隐隐现出裂痕!大船上的三个人都变了色。   “咯——”一口鲜血从尘晓弦嘴中吐出,溅在翻开的《事物绀珠》上,那页所绘的人偶机栝也被染红,仿佛披上血红色的外衣。   躺在断几上的尘晓弦,张嘴呕了一声,又将涌上喉头的鲜血强自咽了回去。“吐出来啊,会好受些。”书锦冰冷的手指抚上他的脸,轻轻地拍了一下,倒在她面前的人却只是笑:“不能……不能弄脏了你的书。”他将再度涌上心口的那阵烦恶压了下去,“你的身体有病,连用白绫拉我都没有力气。”   挣扎着说完这几句话,他终于心满意足地看着她微微笑了。她却忽然有些嫌恶起那本书来,书页上的血色人偶,对着舱缝里露出的夜空笑得那么诡异、神秘,甚而……有些悲伤。一向多嘴的扬袖此际也闭了嘴,只是静静地倚着舱壁,手指用力绞着垂在耳侧的发辫,“对不起……”她在心中说了一百遍、一万遍,却不知为何,就是没有勇气说出口。脚下的小牛皮靴一跺,下了决心般地,她忽然向外走去。“等一等!”伏在尘晓弦身上专心查看伤势的书锦突然出声:“你要到哪里去?”小小的红色身影颤了一下,仿佛用力咬了下嘴唇:“不能、不能再有人受伤了!”“嘁!”青衣女子安静若莲的脸上忽而现出高傲不屑的神情,压抑住了隐隐的愤怒:“没有生命可以被藐视,东梧世家既然漠视生死,就请领略一下我的回礼吧!”   一抹冷芒,在女子幽深的眸子中乍现。      四、神女峰      “哧”的一声如裂帛响,数十只系着白绸的飞镖自舱中青衣女子的袖中发出,呈伞状散开,隔着江面向大船飞射而去,宛如黑夜里江面上腾起的一群白色飞鸟。或许是女子腕力的缘故,那些镖去势并不十分快,在东梧三长老这样的高手面前,连让他们略略动一下容都做不到。   镖身掠过尘晓弦眼前的时候,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镖皆是制成飞鸟形,头尾甚尖,镖身上的白绸则是仿制的鸟翅。这种飞行速度不是甚快,在夜色中又十分醒目的白绸,对三长老几乎毫无威胁,他们伫立船头,几乎瞧不见移动,那些飞鸟镖便擦过他们身侧,纷纷坠入江水或跌落甲板。靳披风眉毛一扬:“书姑娘,这就是你得意之作?”话音刚落,却依稀听到一阵锯木声响,似自脚下发出。靳行雷和靳蹈火已然跳了起来,四目瞪着甲板上,几乎说不出话来。   靳披风低头一看,那几只落在甲板上的飞鸟镖刀刃般的鸟嘴犹如钢钉般钉入甲板,更奇特的是,鸟嘴打开,鸟喉中伸出一截螺钻,“吱吱”声响中,毫不留情地锯开木板向下钉了去!   极为牢固的甲板转眼被钉得满目疮痍,久居天心泽的东梧世家颜面自是大损。更令人恼火的是,细细倾听之下,船底亦有隆隆的锯木之声传来,令人颇感不安。小船上飘来书锦冷冷的语声:“这种铁鸟,比之春秋时的鲁班制作的竹鸟又如何?”东梧三老还未及回答,甲板上却有一线水珠密密渗了出来。书锦瞧他三人脸上神色,也不等他们回答了,只将手边一个机关按下,船头响起“突突”的声音,一只螺旋桨搅动了起来,带动小船加快速度向前驶去。   舟行一夜,顺水而下,在早晨的第一道朝霞映上船头时,尘晓弦终于睁开了眼睛。霞光自云层中升起,将江面映得波光粼粼。两岸灌木丛生,隐隐有鸡啼声传来。“起来呀,懒猪!”一束苇草在他的眼睛上方晃来晃去,尘晓弦伸手挡住了霞光,这才看清苇草捏在扬袖手中,她正一手捏着苇草,一手支着下颌,蹲在他身边。   尘晓弦只觉脸又要红了,连忙偏过头去,一时间霞光万点,晃花了眼睛,他连忙定了定神,才见到霞光中慢慢显现出一个人的影子来。那是个清婉的少女侧影,映着霞光,身上明光流动不定。她抬着头,似在遥望江天无涯之处,袖上衣带飘飞。一瞬间,尘晓弦忽然有一种感觉,他觉得她在等一个人,而那个人却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面前一暗,是书锦合了书走过来,挡住了他眼前的霞光,尘晓弦挣扎了一下,才勉强坐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清淡如莲的女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着道:“你盯着我看什么?”“因为我刚才看见了一个人,像你。”尘晓弦仍是看着她道。“你看见了谁?”书锦微微有些诧异,问道。这里除了她和扬袖外,并没有别的人。“巫山神女。”尘晓弦一本正经地答道。书锦却是微微一笑,道:“刚才你可是看见了她?”她半转过身子,便让开一角天空,手指着远远的山头——那里,挺拔的神女峰层峦叠嶂沐浴着满天霞光,一根如窕窈女子身形的石柱突兀于云霞之中,亭亭玉立。   “原来……是神女峰到了啊!”扬袖望着那片云霞中的身影,有些神往,“小时候我和姐姐一起读《高唐赋》,那里边说神女峰‘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炫耀虹霓,俯视峥嵘……芳草罗生,秋兰芷蕙,江离载菁’。”她仰望山峦,悠悠叹了口气,“果然,真的是好美啊!”   书锦望着神女峰,默默出了一会儿神,喃喃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忽有些莫名的感伤自这端静的女子眼中流了出来。尘晓弦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书锦看他诧异的眼神,心下明白,遂摇头道:“昨晚看了大半夜的书,熬成兔子眼了。”   扬袖抢着道:“书姐姐你骗人!昨晚你明明是担心弦哥哥的伤势,所以一直守着他未曾合眼。”书锦只是摇头,道:“我是个懒人,平日里买的书多,堆在那里都没有看,昨晚将那本《事物绀珠》看了几个时辰,原先不明白的一些机理,都大概明白了。”其实昨夜,那本《事物绀珠》摊在她的膝上,一直停留在被尘晓弦鲜血染红的那一页。   舟行愈近,神女峰也愈来愈清晰。尘晓弦突道:“江湖传说,神女峰上有座云梦宫,本是历代武林盟主中唯一一位女子华清鸢的居所,”顿了顿,又道,“听说她风华绝代,是神仙一流的人物。”   “那都是百年前的旧事了。”书锦淡淡道,“华盟主无论武功才智、气质风华,均傲绝天下,在武林大会上胜过多少须眉男子一枝独秀,引来天下英豪在她独居的这座神女峰中寻找她的出尘身姿。当时号称‘邪道第一高手’的伊梦斜,也自极北天山采来冰花,驱舟立于激流,遥向神女峰顶云梦宫中的华盟主以示爱慕。”   尘晓弦和扬袖听书锦娓娓道来,不觉出神,遥想这邪道的第一高手和中原武林女盟主之间,该是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尘晓弦脱口道:“那么伊梦斜踏江求婚,神女峰的主人也该有个回应吧?”书锦淡淡道:“回应自然是婉拒。”尘晓弦有些不解,道:“怎么讲?”书锦道:“伊梦斜求婚,华盟主自然不便直接驳他颜面,于是她便想了个法子,出了三道难题,言道只要伊梦斜能将这三道难题都解决了,她便下嫁。”顿了一顿,道,“这第一道难题么,是要伊梦斜将他的武功写下来,交给华盟主。”   尘晓弦忍不住道:“伊梦斜号称‘邪道第一高手’,要他把自己的武功写下来交给华盟主,便等于是自曝绝密于人前,于习武人而言,是宁可舍弃性命也万难做到的。”   书锦点头道:“正因为如此,华盟主以为这第一道难题便可难倒伊梦斜,令他止步。却不想伊梦斜为人行事果然大异常人,竟将自己的武功绝密写了下来,便是——”她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听尘晓弦接道:“便是《焚石秘卷》?”书锦倒有些惊讶,道:“你知道?”尘晓弦点了点头,神色忽有些黯然:“我有个朋友,正为这《焚石秘卷》,现下不生不死、生不如死。”书锦看他神色,想来不便问他那朋友的名字,却听他道:“他叫温碧城。”这名字于向喜独居的书锦陌生得很,来自世外天心泽的扬袖更是闻所未闻,话题便又绕回到百年前的那“三道难题”上。扬袖道:“那第二道难题呢?”书锦道:“第二道难题,便是要伊梦斜杀了邪道中有两百年修行的高手白发三千丈!”   尘晓弦点头道:“这个更难。邪道中人一向独来独往,互不相干,伊梦斜若为娶华盟主杀他,只怕要激起整个邪道同仇敌忾。”却见扬袖绞了绞袖子,小声道:“何况白发三千丈本是个武功极高的高手,他靠吸食人血,竟抗天逆命活到了两百多岁。真以武功而论,他与伊梦斜还真是难分高下。”   书锦蹙了下眉,盯着扬袖,颇有些吃惊:“你一个不问世事的小丫头,怎么会对百年前的大魔头知道得那么清楚?”扬袖跺了跺脚,道:“白发三千丈其实是我们东梧世家的人。”话音才落,便听到尘晓弦和书锦“啊”、“啊”两声,她也不知道自己说出的秘密,会是多么的惊人,“我们家族中,天生有一种遗传的病,这病并不会出现在每个血裔身上,只有当一个人受到异常强烈的刺激时,才会突然发作。”书锦若有所思般慢慢道:“这种病发作之后,是不是全部的头发都会变成白色?”扬袖点头道:“不仅连头发,就是眉毛、眼珠子,也会变作雪白。”这景象甚是怪异,书锦和尘晓弦心里都不由一惊,却听扬袖继续道:“不仅人会变得如同雪人,就是皮肤的温度亦会降至冰点,最可怕的是,心脏也会失去正常的温度。”   尘晓弦惊呼了一声,道:“心脏失去温度?岂不是说人就要死亡?”扬袖点了点头,大大的眼睛里忽然现出一抹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悲哀:“为此,当年你们所说的那个人才叛出天心泽,修炼出了一种奇异的武功,可以通过吸食髫龄幼女心头的热血,来维护自身心脏的温度。”   良久,书锦终于“嗤”了一声,瘦削的手指握紧:“这么说来,华盟主要伊梦斜杀他也不为过。”白发三千丈与伊梦斜激战七昼夜,最终死在断天崖的故事,江湖上早已是尽人皆知,否则也不会引起那么多人在得知伊梦斜将白发三千丈打下断天崖后,前往苗疆企图寻得伊梦斜遗失的秘笈《焚石秘卷》。   “那个,”尘晓弦的心思却仿佛在另一件事上,插口道,“伊梦斜呢,第三道难题他做到没有?”书锦幽幽叹了一口气:“这个故事的答案,我也和你们一样,很想知道。”尘晓弦吃了一惊,道:“这是百年前的故事,答案不早就有了么?”书锦摇头,目光又看向神女峰,在青天的映衬下,女神的身影益发孤寂,她静默了半晌,终于开口:“当华盟主准备好第三道难题,等待伊梦斜前来的时候,却永远也等不到了。”   “怎么?”尘晓弦再度惊讶,“伊梦斜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江湖上没有听说他的死讯?华盟主呢?为什么关于她的种种,也没有听见人提起?而这第三道难题,究竟是什么?”   “所以是个百年悬案啊!”书锦轻轻地叹息,船在江中漂移,流云从他们头顶飞过,只有青天云霞中的神女峰那守望了千年的身影,依然静静地立着,仿佛当年华清鸢的化身般,等待着那个为她跋涉千里的未归人。   这时阳光普照,船头一震,舟行至望霞村。      五、望霞村      望霞村就在神女峰脚下,书锦三人的船才一靠岸,立即有挑夫上前接过书箧,将他们带往村角的一户人家。村民们显然是见惯了书锦,偶有些热情的,还与书锦打打招呼。   他们歇脚的那户人家在一株高大的核桃树下,门口一个穿着黄花衣裳的小女孩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模样,生得甚是水灵。她怀里抱着只白嫩的小猪,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众人。书锦上前摸了一下她的头,道:“小禾,进去告诉你娘,就说有两个生客要在这里住一宿。”说罢拔脚便走。尘晓弦奇怪地问:“你不跟我们一起住?”书锦头也不回:“我与你们不同路。”不知怎地,尘晓弦听她这话里很有些再也不相见的味道,道:“你不住这里,我们也不住这里。”   青衣的身影柳叶般一颤,尘晓弦心中一喜,正以为她要回过头来,却见她仍旧背对着自己道:“少逞强,你的伤不休息不行。”举步欲前,又道,“这家的神农谷酒,对于调理内伤大有裨益。”   青衣一飘,头也不回地去了。那挑书箧的挑夫跟上,将书锦单薄的身影完全挡住,尘晓弦就是想再多望两眼,也是不得。转身却见一个气质如兰的美貌中年女子牵了小禾,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中年女子走近前来,看着扬袖笑道:“好漂亮的小姑娘!”又打量尘晓弦,“好英俊的小伙子!”   尘晓弦还未还得及客气,就听她赞道:“真真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拉了小禾过来,指着他们道,“叫大哥哥、大姐姐!”小禾滴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俩打转,却有些羞涩,不肯开口。   那中年女子将手在她头顶上温柔地一揉,向尘晓弦和扬袖笑道:“禾儿从小怕羞,见了生人总是躲到屋后,我这做娘的都拉不住,这次见了你们倒不跑,多少是有些缘分了!”扬袖笑道:“女孩子小时候害羞,长大就好些啦!我小时候,比小禾还害羞呢!”尘晓弦斜了她一眼,只见她满面春风,和那女子有说有笑,十分想不懂这陌生女子哪句话讨了她的欢心。   原来这女子是小禾的娘,原不是村里人,嫁到这里来从了夫姓。她让尘晓弦和扬袖叫她田婶即可,扬袖嘟嘴道:“你这么漂亮,叫田婶可不叫老了!”那女子拗不过,便由得扬袖喊她出嫁前的闺名“秣兰”。   转眼夕阳落山,桌子上摆满了极丰盛的饭菜,放着五副碗箸。   秣兰点亮油灯,时不时起身走到门边张望。扬袖道:“兰姐姐是在等田大哥回来?”秣兰点了点头,倚着门,眉宇间添了一抹忧色:“往常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油灯昏黄,而屋外,高天上的一弯冷月发出模糊的光晕。   “叮叮……咚……”苍白的手指拂过琴弦,带起一串断续的琴音,如同水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白衣的男子怀抱着琴,坐在湖边一株高大的桫椤树下。远处疏花水柏枝枝头的白花被风吹起,无声地从他眼前飞过。“唧唧”,树梢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叫声,他霍然抬头——密叶间有淡淡的月光漏下,巢中的鸟儿叽咕了一声,寒芒忽地自白衣男子的眼中迸现,他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拨,白袖一扬,一根琴弦迅即射向那只半睡半醒的鸟。   夜空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连一只鸟儿都不肯放过,你果然是越来越无情了,冷新月!”“谁?”冷光自眼中掠过,白衣男子猛然转身。   风掠树梢,花叶纷纷而动,黑暗的深处,一个暗青色的人影悄然而立,削肩细腰,衣袂飘荡。她背着月光,愈显清幽之气。白衣男子微吸了一口气,冷笑道:“书锦姑娘久居云梦宫,过着仙子般的日子,今日缘何下凡?”   书锦语声依旧不疾不缓:“神女峰顶、月湖湖畔,我与公子各自栖身,相望为邻。两年来,眼见月湖之滨多少冤魂死在公子手下,故相劝一句:少造杀孽,免遭天谴。”“哼!”白衣男子不耐烦地冷笑,“你这种话,那个叫秣兰的女人已不知说过多少遍了,难道——”他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云梦宫的弟子,都是这般唠叨的么?”黑暗中,书锦沉默了下去。   “把石璃盏交出来,我便遂你所愿,不再杀任何人!”白衣男子忽地厉声喝斥,身形陡地向后飞起,在疏花水柏枝上一点,落下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人。那人村汉打扮,满身酒气,想是收工后和几个朋友喝多了酒,夜归路过被白衣男子抓住。   书锦忍不住失声惊呼:“田阿柱?”“书、书姑娘……”缩在地上的村汉抬起头,醉眼昏花:“书姑娘救……”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白衣男子竖掌成刀斩上他的后颈,醉汉“啊”的一声,便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你……你把他怎样了?”书锦失声惊呼,隐含焦虑。“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过来看看?”白衣男子再次将手掌竖起,“再不将石璃盏交出,你的师姐夫可就要和刚才那只鸟儿一样了!”   那一掌仿佛随时都可以切下去,书锦犹疑着,终于说了实话:“云梦宫自师祖华清鸢后,门下弟子渐渐风流云散,到这一代,只有秣兰姐姐一个人。”“你是说,”白衣男子眼神陡厉,钉入黑暗深处,“只要叫秣兰那个女人屈服,她便会交出石璃盏?”他的手掌缓缓下移,变掌为抓,一把抓起地上昏迷的人——这个懵懂无知的醉汉,居然就是秣兰的丈夫。   仿佛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书锦缓缓道:“秣兰姐姐是怎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若会因要挟而屈服,两年前,你便可以拿到石璃盏。”   冷新月长身而立,仿佛沉入了遥远的思绪:“若不能得到石璃盏让她死而复生,我甘愿与她一起永沉水底。”“死而复生?”书锦讶然,脱口而出,“她是谁?”   “她是传说中最为神秘的家族中的公主,带来了那里最古老的树种,遍植湖岸,而当它们开出美丽的白花时,她却无法看上它们一眼。”轻柔的语声一沉,杀机涌现,“我要她醒来时,看到她亲手撒下的树种开出了怎样美丽的花。但凡践踏它们的人,必会为他们的不敬和鲁莽付出代价!”   他终于压抑不住,眸底忽然有了癫狂的痕迹:“交出石璃盏吧,书锦。否则你将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七根琴弦倏然从他怀中的琴身上跳起,向着黑暗中的书锦射了过去!那个一直立在黑暗中的青衣人影一动不动,根本没有抵挡,七根琴弦“噗”的一声,同时插入她的身体,那青衣人影霎时间崩裂,无数碎片四散开来。   那些羽毛般的碎片飘飞着,有些落到了他身上,他的眼睛不由瞪大:是树叶,那竟然是树叶制成的人偶!   他游目四顾,身后风声流动,似乎有什么飞速越过枝头而去。书锦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来:“少造杀孽,免遭天谴。”他恨恨跺足:那小妮子骗过了他,趁他分神攻击人偶之际,带走了昏迷的田阿柱!      农屋虽简陋却温暖,小禾扯着母亲的衣角:“小禾饿了,娘也饿了,爹也一定饿了。”她仰头看着母亲,眸子清澈得令人心疼。秣兰忙拉了小禾坐到桌边:“来,小禾先吃。”挟了满满一筷子菜,送到孩子口边,却见小禾摇了摇头,道:“小禾不吃。”秣兰一怔:“为什么?”“等爹回来,一起吃。”孩子话才出口,就被秣兰一把抱住,良久没有作声。   扬袖走上前去,本想拍拍秣兰的背劝慰几句,却发现她的肩头在轻轻抖动,伸出的手登时停在半空,僵住了。“兰姐姐……”她轻声唤她,秣兰松开小禾,慢慢抬起头来,理一理鬓角,笑道:“没事。他不回来,我们先吃吧。”她夹了菜,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用力咽下去,却见扬袖和尘晓弦都是怔怔地望着自己,笑道,“吃啊,大家都饿了,怎么不吃?”   扬袖和尘晓弦在她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拿起饭碗,秣兰笑道:“对啊,这样才对嘛!”一边夹了鱼肉殷勤地往二人碗中添。忽听门外粗重的脚步声响,跟着“嘭”的一声,什么物体重重地撞上木板上,秣兰夹菜的手登时僵住了。跟着一个人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撞开门朝着桌子走了过来,口里叫道:“好呀,果然是没心没肺的婆娘,男人还饿着肚子没回来,她竟然吃得这么开心!”他不自觉地耸了耸身子,后背心隐隐作痛,回来的路上,似乎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白色和青色的人影在眼前飘来飘去。一觉醒来,却发现就到了自家门外。   尘晓弦和扬袖闻声望去,见是个黝黑健壮的村汉,生得倒也不难看,却是浓眉薄唇,透出一股子执拗偏狭的气息来。他捏着只酒葫芦,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便往嘴里灌酒,眼见着又要跌倒,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上前去,叫道:“爹、爹,回来吃饭了,我和娘都等着你呢!”田阿柱没等小禾上前来,蓦地大掌一挥,小禾惊叫了一声,小小的身子被他猛推出几米,眼看便要摔在地上,她心中惊骇至极,却忽觉身子一轻,安安稳稳落在了那个新来的大哥哥手中。“呵!”田阿柱瞧了尘晓弦一眼,一怔之后,发出刺耳的笑声,“哈哈!果然是个小白脸,郑二他们都说我老婆天仙一样的人儿,怎么会心甘情愿嫁我这只癞蛤蟆,肯定会偷人,我还不信。”   “你、你胡说什么……”秣兰握筷的手直抖,像是生怕它要掉下来,赶紧放在了桌上,“这两个年轻人是书姑娘荐来投宿的,郑二是什么样的人,他说的话你也能信?当着客人的面,你也好意思丢人……”   “现眼”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田阿柱硬生生打断,他几乎是怒吼了起来:“客人?只怕是旧相好吧!”他从尘晓弦怀中拖过小禾,两根手指捏着她的下颌,“瞧瞧!这水灵灵的眉眼儿、挺直的鼻梁儿,跟眼前这位客人还真有几分像呢!”   “爹!”小禾惊恐之下失声惊呼,秣兰一见,再也顾不得别的,足尖轻轻一点,手腕探出便要抢过女儿,耳边衣袂一响,一个人影掠出,将小禾紧紧抱住。   “呵!”田阿柱又发出刺耳的笑声,“果然是孽种啊,瞧小白脸那心疼样儿!”他忽地从墙角抽出把柴刀,刀尖对准尘晓弦和小禾,一步步走了过去。大约是被他杀气所惊,偎在角落草窝里睡觉的小白猪突地惊醒,奋力蹿了出去。就在它的身子擦着田阿柱的脚边过去时,已经被他一把捞起,右手举起柴刀,刀光一闪,小禾惊叫了一声:“我的小猪!”就听“噗”的一声,等到小禾睁开眼睛,就见那只小白猪红红白白的一片。   “小猪……”小禾在尘晓弦怀中张开双臂,想要扑过去,却被尘晓弦用力扳住,那只小白猪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   田阿柱举刀,走近怀抱小禾的尘晓弦,淌血的小白猪在两个人的瞳仁中越来越大。“不、不要杀我……父亲……”他低低地说着,表情无辜而绝望,几乎是乞求着,“求你不要杀我,娘,娘救我啊!”   “弦哥哥,你怎么了?”看出他突然露出迹近癫狂的神情,扬袖有些忧心地冲上前去,才要碰到尘晓弦的手臂,却忽而被他用力一甩,挥脱她的手,向着门外发足冲去。屋外冷风一吹,尘晓弦忽觉胸口气息一窒,跟着一口鲜血,自喉中喷了出来。他却擦也不擦,一拔足又往前冲了出去。外头早已是漆黑一片,似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里,偶有被风吹草动惊动的狗,茫然吠叫两声。   夜,是如此的沉寂,让这个时候还清醒着的人倍觉不安。      六、月下祭      尘晓弦狂奔一阵,不知不觉便冲入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淡月在云间随他一起穿行,仿佛是一只居心叵测窥探的眼。   “贱人!你竟敢偷人,这个小杂种,怕是你跟他的吧!”耳中回响的,是记忆中父亲的斥责声,跟着是母亲含泪辩解:“老爷,我没有、我没有啊!那个和尚受了伤,躲到房里来逃避仇家,我……”接下来的话,被父亲打断:“跟一个叛逃下少室山的和尚厮混,你、你竟然不堪到这个地步!”   “老爷、老爷……啊!”泪流满面的母亲还要辩解,却忽地失声惊呼, “噌”的一声厉响,挂在墙上的宝刀被父亲摘下,向着怀抱孩子的母亲斩了过来,刀尖上一点冷锐的光芒,逼近、逼近……   剧烈地跑动,大口地喘息,停下脚步后,尘晓弦的伤口如同火炙般烫了起来。他的手指紧紧抓住一根树枝,仿佛要牢牢握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尘晓弦痛苦地慢慢弯下身子,后面传来焦急的呼声:“弦哥哥!弦哥哥!你在哪里?”   扬袖的泪几乎要落了下来,手指无意地扶上枝条,指尖触处,是温热的一片,她忍不住将手收了回来,月光下,指尖一点殷红:是血!她凑到鼻尖嗅了嗅,却不由变色——弦哥哥到底是怎么了?在那样癫狂迷乱的背后,隐藏了怎样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尘晓弦伏下身,用双手捧起湖水,从头脸上浇下,冰冷彻骨的湖水让身体一阵战栗,却也让伤痛麻木了不少。他凝视着湖水,慢慢站起身来,刚要转身,忽然看到月光下的湖水漾起一圈圈的细纹,迅速向外扩散。几乎是同时,黑暗中响起了琴声。   尘晓弦静静地听着,忽然咯出一口血来。那琴声如此悲伤凄凉,将他的伤痛全部勾起。他于音乐一道并不太精通,然而琴音一起,一瞬间竟叫他沉浸了进去。前尘往事化作潮水,重重叠叠涌向心头,过往的零碎片断在眼前闪现、交错,尘晓弦终于忍不住“啊”的长啸一声,琴声就在愈来愈凄美高昂的时候,突然断了。   眼前的白月黑夜都变成了水墨的纸卷,一名白衣的男子就那样破纸而出,剑眉修目,白的脸,黑的瞳,胁下夹一张七弦琴。“从来没有人能打断我弹琴。”他的声音异常冷漠,视线也异常凌厉。“呵呵……”尘晓弦喘了口气,忽然笑了起来,平静地道,“那也许可以说,我们是有缘人吧!”“陈词滥调!”白衣男子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你破坏了我的祭奠,总该有所偿还。”   “祭奠?”尘晓弦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傻傻地问,“谁死了?”“没有人死。”男子斩钉截铁地道,停了一下,忽而有点烦躁起来,“我说没有人死,就是没有人死。”“那你祭奠什么?”尘晓弦有些莫明其妙。   “祭奠……嗯,”白衣的男子犹豫了一下,慢慢地道,“感情。”他长叹了一声,转过身去,“没有人死去,我只是祭奠死去了的感情。”一阵沉默,正在尘晓弦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语声恢复了冰冷:“说一个愿望吧。”   “什么?”尘晓弦不解。“说一个愿望,我会替你实现,”白衣男子脸色冷淡,“在你死之前。”尘晓弦想了一想,忽然笑了起来。“你想到了愿望?”白衣男子道。“我只是在想,”尘晓弦看着他,慢慢地道,“你想杀了我,是因为我破坏了你的祭奠,还是因为我阻碍了你想念一个人?那个人——已经死了?”   白衣男子脸色一变,手指只是微微一动,尘晓弦就听锐利的一响,连想都来不及想,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一夹,指间如水般一凉,他知道是夹住了那根琴丝。“被我说中了,也不必就痛下杀手吧!”尘晓弦尽力做出镇定的笑容,道,“好歹我们也算是有缘人,我想至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吧。”料不到尘晓弦竟接下了自己的琴丝,白衣男子怔了怔,道:“我的名字,已经和过去一同埋葬了。”他手指轻轻一拨琴弦,“铮”的一声,这才道,“如果我说出名字,你就得死。”   “这么说,你是不想杀我了?”尘晓弦的笑容忽然哀伤了起来,“有时候,我真巴不得自己死了才好呢。”白衣男子斜睨他一眼,他却突然笑笑:“为什么要说到死?人活着,其实还有很多事可做,比如——”手指揉了揉鼻子,道,“喝酒。”   “好,”白衣男子看着他开口,“就请你喝酒。”这时,空旷的树林中突然传来轻微的“啪”的一响,尘晓弦并未在意,白衣男子面色倏地冰冷:“看来在请你喝酒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七、冷新月      他白袖一拂,人忽然从尘晓弦面前消失,只一眨眼间,已经出现于几丈开外的灌木林间。一片疏花水柏枝的深处,忽然传来“啊”的一声惊呼,只是那么一声短促的惊呼,已惊得尘晓弦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他听了出来,那是扬袖的声音。   等到尘晓弦气喘吁吁地冲到时,却见白衣男子抱着琴,站在一丛水柏枝上,而他脚下不远处,红衣的女孩子跌坐在水洼旁,一只脚陷入了积水里,仿佛是被扭到了,右手捂着那只脚蹙紧眉头。“扬袖!”尘晓弦惊呼一声,赶紧冲到她身边,“你怎么了?”   扬袖抬头看他,蹙着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笑意溢满她大大的眼睛:“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她看着他,“弦哥哥!”“怎么了?”尘晓弦弯腰从水洼中抓住她的脚腕,脚似乎被什么缠住,牵连着拉不起来。尘晓弦小心翼翼地探手到水下,摸索着扯断那些绊在扬袖鞋袜上的根须,原来是一根断落的枯枝。   “怎么这么不小心!”尘晓弦的语气里带着责备,一手扶了她的脚腕,一手握住伤脚,轻轻地推拿,“走路也不看脚下。”“人家急着找你嘛!”扬袖很开心,只顾看他,“这片林子好大哦,都迷路了。而且,地上还有好多珠宝哩!”   “什么?”尘晓弦随了她的目光转头,就在身后一丈开外的地上,散落着各色宝石,透出冰冷的气息。   尘晓弦不由打了个寒战,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一股冷气。他只想赶紧带扬袖离开这里,将她的脚放到地上,问道:“还疼不疼?”“不……疼。”女孩子咬了牙,看着他,依旧笑吟吟地。在他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却不防发丝缠住枝桠,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尘晓弦赶紧去瞧她的脚,扬袖却挽住发丝,将枝桠轻轻一折,笑道:“没事,只是刚才头发被挂住了。”这轻轻一折落在树梢上的那个白衣男子眼中,却不啻是一声惊雷!他冷如冰封般的双瞳骤然收缩,右手掌出如剑,向着毫无戒备的扬袖猛然击落!   惊觉到头顶骤然而起的风声,扬袖还未抬头,身子被大力一撞,直退出十几步远。她一个趔趄,还未站稳,就听“啪”的一声,如雷电交击——是尘晓弦抬起双臂,硬接了这凌空劈下的一掌!   他摇摇晃晃倒退出十几步,差点儿便要栽倒,却被一双手扶住。他抬头看了扬袖一眼,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走!”   “弦哥哥……”扬袖话还没出口,就被尘晓弦猛然打断:“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你留在这里找死吗?”“我……”泪水开始在扬袖眼眶里打转,尘晓弦毫不留情地一推,那看似拼尽了全力的一掌,落到她身上时却没有半分力道。扬袖正自惊诧,尘晓弦却是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白影一闪,白衣男子一掌又如闪电般劈下!这一次却不是劈向扬袖,而是尘晓弦:“既然如此,就先杀了你。黄泉路上,也有人给小丫头带路!”   “弦哥哥!”一声凄厉的哭喊,全然奋不顾身地,扬袖扑向尘晓弦身前,面上决然赴死的泪光在暗夜里闪出惊心动魄的光辉。掌风如万根利针疾刺,将她的发丝吹得向后直飞而起。掌影扑面,在即将触上扬袖额头的那一刻,白衣男子猛然看清了她的面容!他霍地撤手,一掌平平向后甩出,强大的内力击得一丛疏花水柏枝轰的一声枝断影摇,化为齑粉,漫天木叶尘埃簌簌而落。   扬袖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只手近在脸前,指尖仿若隔着无形的壁垒轻抚她的面颊:“是你……真的是你么?是我隐姓埋名,夜夜在月光下弹琴唤醒了你;还是你不忍心,终于肯醒来陪我?”   “醒醒吧。”黑暗里忽然响起三个字,宛如冰冷的利刃,割破白衣男子痴迷的幻梦。尘晓弦继续地道:“你醒醒吧,因为思念一个人太久,而将另一个人看作她,只是潜意识里不肯承认她已死的事实罢了。”   “你说什么!”不容他说完,白衣男子蓦地抬起手掌,一掌将本就站立不稳的尘晓弦打了个趔趄。他此时神情,与刚才面对扬袖时已判若两人。   扬袖呆了半晌,忽然扑了过来,伏在尘晓弦身上,抬头看白衣男子:“我求你、我求你放了他,”她语声哀哀,任谁听了都要心软,“只要你肯放过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扬袖!”尘晓弦忍不住拼尽力气大声呵斥,却见白衣男子凝视着她,缓缓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她的面颊:“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是!”扬袖回答得异常坚定。“你是、天心泽东梧世家的人?”白衣男子看着她若有所思。扬袖摇了摇头。“呵!”白衣男子放开手指,抬眸望向密林深处,忽然有些伤感:“她不是你,而我,竟还将她误认作你……你们走吧……本来,你们毁坏了她亲手种的疏花水柏枝,我应该用你们的生命向她赎罪的,”他的目光落回扬袖脸上,那般相似的面容,他久久地看着,似是不舍,半晌终于开口,“你们还是走吧!”   扬袖扶住尘晓弦,想将他从地上拖起,然而他的身体全然挣扎不动。尘晓弦自嘲一笑:“看,你肯放我走,我却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这也许是天意?”白衣的男子回过头来,皱眉看着他,长叹一口气,喃喃道:“也许,这真是天意,她特意安排你们到这里来阻止我的杀戳吧?她一向都是那么仁慈……”他踏步上前,想要从扬袖手里接过尘晓弦,然而扬袖手腕一抖,一柄银光闪亮的短剑横于肘前:“你想做什么?”   白衣男子却不理会她,只顾低头将尘晓弦揽于臂弯内,扬袖大骇,手腕一转,短剑刺出!然而她连看都没看清,短剑已落入白衣男子手中,他毫不在意地挥袖掷出,短剑远远落下。扬袖一惊回眸,却见白衣男子左手圈住尘晓弦,右手食中两指并起,作势欲点,当即扑了过来,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禁不起扬袖几次三番的缠斗,白衣男子终于微感不耐,叹气道,“大小姐,你以为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么?”   扬袖身势一顿,仿佛还没回过神来,林外却响起一声厉叱:“你还想伤害多少无辜,冷新月?”一条白绫从林最黑暗处发出,将白衣男子挥指欲点的右手手腕牢牢缚住。白绫的另一端在一个身形苗条的女子手中。   “冷新月”三个字一出,扬袖倒还不觉怎地,倒是尘晓弦倒抽了一口冷气。只因这三个字,在两年前是何等光芒四射。然而两年前的某一日,这个人掷杯折剑、焚宅放鹰,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这个名字,在那一夜自毁家宅的大火中,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湮灭。   “怎么,相安无事了两年,你终于按捺不住,决意要与我一战了?”被白绫缚住的手腕岩石般一动不动,冷新月甚至连眼睫都未抬一下,只是慢慢从唇边吐出三个字,“厉、秣、兰?”      八、镜天剑      厉秣兰。   这个手持白绫与冷新月相抗的女子,就是望霞村中眉目温婉的母亲。此际,温婉之色已从她眉间中褪净,代之而起的是决心与冷静。“果然,是有些神女峰云梦宫门人的风华啊!”冷新月微微一叹,“可惜,昔日云梦宫主华清鸢的绝世神功,却在几代之后遗失殆尽了!”   尘晓弦和扬袖都大吃了一惊,尤其是扬袖,将厉秣兰看了又看,总觉得她心目中的秣兰姐姐和云梦宫女弟子,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然而秣兰那足以与冷新月抗衡的武功、眉宇间横亘的那抹厉色,却令她不得不信。   “为什么?”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秣兰姐姐为什么不在云梦宫,却甘心嫁给一个村汉为妻,而且,还和他有了孩子?”   听扬袖提到丈夫与孩子的时候,厉秣兰的神色不自禁地缓了缓,道:“小妹妹,等你再长大一点儿,你就会知道,对一个女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得上丈夫与孩子更能令她幸福。”冷新月的神色隐含了嘲弄的意思:“好笑!”他眼里掠过一缕星光,“整日里围在锅碗柴灶之间,还要受那个妒夫的窝囊气,华宫主传下来的功夫,只怕早已撂下了吧,大婶!”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唇角勾起冷笑,尘晓弦暗道不好,只见冷新月松开自己缓缓站起,那条缠住他右手的白绫忽然自动松落。   这端一松,白绫顿时松落下去,长达两丈的白绫如蛇委地,厉秣兰的面色也不由变了变。   她忽然也笑了起来,带了种嘉许的意思:“倒是长进了啊!做了两年的邻居,我还以为新月公子沉缅在对故人的思念之中,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做了。”冷新月面色一沉:“我给了你两年时间,现在你还不肯交出石璃盏,这两年便是你一家三口幸福的极限!”   厉秣兰神色一凛:“石璃盏是云梦宫镇宫之宝,你便是给我十年,我的回答仍和当初一样!身为云梦宫唯一传人,接过石璃盏之时,我便已有了必死的觉悟!”“难道要连丈夫和孩子的性命都赔上?”冷新月冷冷的一句话刺穿她的防卫,然而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女子仍是强忍着,迸出一个字:“是!”   便在她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忽然“泼啦啦”一阵声响,有人自水柏枝丛后穿出,往她奔了过来,口中惊喜地叫:“秣兰、秣兰,你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阿柱!”眼见丈夫高举着的白色花朵将要奔近冷新月的身侧,泪水便要从厉秣兰的眼里涌出。   两丈的距离,晚了,一切都晚了!冷新月的手指只是轻轻一抬,田阿柱的额间便多了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血从田阿柱额头流下,滑过鼻翼,从下巴滴落,那张平凡恐怖的脸上,却平添了几分温情。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厉秣兰:“阿兰,我错了……”身子忽地飞起,平平飞过两丈的距离,再“啪嗒”一下落在厉秣兰的脚边,冷新月收了掌,似是不耐:“有什么遗言,和你娘子说去,家长里短的话我没兴趣听。”   厉秣兰慢慢俯下身子,看着田阿柱,将他的头搂入怀中,她的胸膛很温暖,而他却只感到冷,越来越冷……连视线都开始模糊。“兰,我错了……你是从神女峰上降落的仙女,而你丈夫太平凡,所以我自卑、嫉妒……”“那有什么要紧?”厉秣兰将他的头搂得更紧了些,轻抚他的额角,“……那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你和禾儿,都在我身边,那就好。”她泛着泪光的脸笑了,“何况,没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不介意我云梦宫女弟子的身份,换了别人,秣兰还不一定嫁得出去呢!”   “呵、呵……”田阿柱喉中发出干涸的笑声,带血的脸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厉秣兰,“若有下辈子,我一定还要你做我的妻子,你、你肯答应我这只癞蛤蟆么?”厉秣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着头。“还有,照顾好我们的女儿,告诉她,等爹回来,给她买只小……白、猪……”然后他的手指一松,掌中的花朵散落在地。   尘晓弦挣扎了半晌,终于勉力凝聚起一点儿内息,在扬袖的帮助下,缓缓依着一株水柏枝半躺着:“冷新月,你变了!”“什么?”本来毫无表情的白衣男子忽然回眸,利剑一般的目光射向他的脸,“你说我变了?”“是。”尘晓弦面不改色,只是唇色依旧苍白,慢慢地道,“你从前是个任侠尚义、锄强济弱的人。虽然你天性孤僻,很难亲近,但人人都在心里敬重你。”他咯了一口血,又道,“那个时候,你外表虽冷,血却是热的。”   “你想说我现在冷血?”冷新月看着他,目光中忽然有了某种愤怒,“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尘晓弦?”这是第一次,两个人互称名姓、针锋相对。   冷新月后退了一步。退后的时候,七弦琴已翻转到他的指间,他左手横抱琴身,右手轻轻一拨,“叮咚”一声,琴声响起,那初听悦耳的清音,只一个乐符之后,就陡然变得凌厉无比,杀机四伏。鲜血顺着尘晓弦的唇角不绝如缕地流了下来。在愈来愈凌厉的琴声中,他咯血的声音都被淹没,刚刚缓和一点儿的脸色迅速转为苍白。扬袖只觉心口一阵阵烦恶,站立不住,她伏在尘晓弦胸口,伸出两手将他死死抱住,仿如溺水的人抓着稻草。   白光一闪,数道白绫穿林而过,掠过枝头从五个角度缠绕,将冷新月和厉秣兰围了起来,在那道道白绫的包围下,琴声忽如遇到墙壁,虽震得白绫鼓荡,却如困兽般冲之不破。外面的尘晓弦和扬袖顿觉心头一松,尘晓弦方能开口,便疾疾叫道:“厉姐姐你怎样了?”隔着白绫,依稀映出两个人的影子,然而里边的情形却判断不出。   抚琴的手指一停,一根琴弦垂了下来,冷新月轻轻拉了下那根琴弦,微笑着摇一下头:“可惜,先前被那个叫尘晓弦的小子弄断了,不然,这白绫就算再加厚三层,也阻不了我的琴声。”   “冷新月,你莫要如此托大,”厉秣兰掌中寒光一闪,多了一柄长剑,“今日,我就以云梦宫唯一传人的身份,与你做个了断!”那柄剑甫一抽出,便发出耀眼寒光,那高华浩然之气如天上的银河汇聚而成。   “原来是云梦宫的镇宫之剑镜天剑,华清鸢当年持之力败武林盟群英。”冷新月这才微微抬眼,“斯剑虽在,只可惜冷某晚生了百余年,华盟主的风采,是再也不复得见了!”   厉秣兰怒道:“冷新月,你的意思莫非是说我不配持这柄绝世宝剑?”清音一叱,厉秣兰掌中宝剑一亮,内力催生,宝剑光华源源不绝,一道银光从白绫中透出,光柱穿透沉重的夜色,映得月华惨淡。   但见光柱移动,瞬间白绫被映得几成透明,而白绫中两人却瞧不见身影。尘晓弦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耳中蓦地传来“叮”的一声清响,极似冷新月拨动一根琴弦。但那一声之后,久久没有动静,半晌,才又是“叮”的一声。过得片刻,却是连绵的“叮叮叮”几声,仿佛冷新月老在同一个音上反复拨奏。   扬袖皱了眉:“除了七弦琴外,他在以什么对付秣兰姐姐的镜天剑呢?”尘晓弦道:“以镜天剑的威力,寻常兵刃在其下根本走不过十招。当年华清鸢以之独挑武林盟群英,三场连断控鹤剑、少林降魔杵、子母流星环三件神兵,连华山剑派的青玉松纹剑都在镜天剑下被砍缺了两道口子。但冷新月的兵器与镜天剑相交五次,竟是毫发无伤。”   正说话间,又是“叮叮”几声连成一片,如此接连交锋之下,那兵器犹是回转自如,倒是镜天剑的光芒却似一敛,满天光芒顿时为之一暗,白绫中又渐渐显现出两个人的身影。   蓦地两人身形相交,镜天剑一剑刺向冷新月肩头,冷新月一扬手,手中一点毫光乍放,带起一轮新月般极细极弯的光影,倏忽一闪,但听得又是“叮”的一声,那道光影便似落入袖中,犹如星光沉入水里,眨眼便不见了。   尘晓弦和扬袖两个人四只眼睛看着,一个惊叫了一声:“不好!”另一个却似恍然大悟般脱口而出:“我知道那是什么兵刃了!”随着两个人的语声,白绫围起的墙壁“咝”地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跟着“咝咝”连声,白绫处处裂开,紧接着“轰”的一声,树枝白绫向外炸开,烟尘四起,迷住了旁观两人的眼睛。      九、石璃盏      烟雾渐渐散尽,白衣的身影挺立如竹。激战后的冷新月却像刚从月下花前走出,身上白衣纤尘不染。他的双眸如两颗遥远的星子,远远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厉秣兰,右手慢慢抬起,手上,竟是那柄镜天剑。   他忽然一扬手,镜天剑“嗖”的一声飞出,倒插入厉秣兰脸侧的土里。绝世宝剑映出女子一脸凄凉与无力。“你输了。”冷新月只说了三个字,面容平静、冷淡。可是厉秣兰却已知道,这三个字的代价——身为守护神女峰云梦宫镇宫之宝石璃盏的唯一传人,这场决战所输掉的便是这件人人觊觎的异宝。   石璃盏相传是神女峰顶灵石,吸收了千万年天地日月的灵气所形成。它可以吸收别人的真气,待吸满之后,如果有人用而得法,便可以将石璃盏中所贮存的真气,再转吸入自己体内。   厉秣兰看着冷新月,又是一口鲜血自喉头涌出。“怎么了?”对方毫不为之动容,连眉峰都不曾皱一下,“想到要将云梦宫传了百年的石璃盏交出,就心疼成这个样子?”厉秣兰却似听不见他的话般,自顾以手抓住剑身勉力撑起。剑身冰寒,锐利的感觉如千根针刺入指掌,血从指缝间溢出,然而濒临绝境的女子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看着树下的尘晓弦:“你过来。”   这三个字看似不难办到,但对于受了重创的尘晓弦却决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看到厉秣兰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似乎含了太多的无奈、叹息、伤痛,和隐秘。   他挣扎着勉力站起,才挪动一步,五脏六腑里就好像有人拿刀在用力搅,冷汗从额头涌出。扬袖看着尘晓弦一步步向厉秣兰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她专注凝视尘晓弦的神情,却引来冷新月异常温柔的眼神。   走了两丈,尘晓弦的背上几乎已被冷汗湿透,厉秣兰看着他,面上添了几分赞许,又似终于放了心。尘晓弦在她面前蹲下身,见她嘴唇微微翕动,当即低下头去,却听她在自己耳畔,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我死了之后,你拿着这柄镜天剑,上神女峰去取石璃盏,然后带小禾走……”尘晓弦料不到她竟会如此说,浑身一震,却听厉秣兰异常平静地继续道,“云梦宫中有一座‘素女剑阵’,便是剑术惊绝的剑中四公子全来齐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但你只要记得……”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愈来愈低,“到时用这样东西,戳瞎剑阵中坐着看书的那个人的眼睛……”尘晓弦忽觉手中一凉,多了样又轻又细的物事,低头要看时,却被厉秣兰冰凉的手指一推,将他的手掌合起,掌上轻微刺痛,觉出竟是两枚尖利的银针。   他心中吃了一惊,还未回过神来,忽被厉秣兰用力推开,大声道:“尘晓弦,小禾就拜托你了!”   冷新月本一直在旁冷眼相看,他生性孤高冷傲,不愿阻断别人的遗言,所以厉秣兰与尘晓弦切切低语,他也不去留意。这时陡闻厉秣兰一句话,立时反应过来,白影一闪,人便已掠至厉秣兰身前,闪电般出手托住她下颌,然而一线血迹自厉秣兰唇边流下,她的头在他手指间一垂,竟然气绝——厉秣兰终究是抢在他过来之前咬舌自尽了。   那一刹那,冷新月放开她的身体,仰头望着疏月,面色惨白如死。片刻工夫,他回过神来,一把抓起尘晓弦胸前衣襟将他提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看她去得那么安心,必是将石璃盏的下落告诉了你,说!”   尘晓弦看着他,答非所问:“她去得那么安心,只是因为她终于可以再见到她的丈夫,再不会遇到那种为了一件宝物就能害死他们的人!”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冷新月另一只手掌缓缓举起,“她宁肯死,也不愿意叫我得到石璃盏。”良久,他终于轻叹一声,冰冷的面容上有些萧瑟,“她将石璃盏的秘密告诉你,是知道你一旦拥有了这个秘密,我便不会轻易杀你。”他的袍袖在夜风里瑟瑟飘舞,语声冰凉,“她赔上自己的性命,却不知我想要石璃盏,只是想救一个人。”   扬袖看着他,眼里忽然有泪流了下来:“你想要救活的那个人,是不是我姐姐?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她哽咽着,慢慢道,“我的姐姐,叫做湖衣,在我们的家族里,大家都叫她湖衣公主。”      十、湖衣      当她说出“湖衣”这个名字的时候,冷新月蓦然一僵,似乎被冰冻住。有多久,他没有再提起过这个名字,那连想一想都会撕肝裂肺的名字?两年来,他只是活在对她的记忆里——恍如隔世,却又那么刻骨铭心!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语般道:“她还是来了,还是找到这里来了——这也许是天意吧,湖衣?我这就带她来看你,可好?”   湖水平滑如镜,星星点点的波光在月下闪烁,湖水静谧无言。一阵风掠过,水柏枝枝头的几点白花飘落下来,落在水面上。冷新月看着湖水忽然一笑,那笑意比湖水还要轻柔:“湖衣,你同意了,你心底里,也是想见见她的吧?”   他白袖一挥,一粒石子抛出,远处的湖岸,传来轻微的“咔啦”一声,似乎有什么机关被击中,跟着“哗啦啦”一声水响,一个白色物体从水底升起,待完全浮出水面,忽地翻转过来,赫然是一只白色的小船。冷新月道:“跟我来。”身形一闪,眨眼间已落上白船。   扬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分开花树,快步跟了过去。冷新月将手搭在船舷上,轻轻一按,又是“咔啦”一声轻响,一只小几从打开的船板下升起,上面摆着一把纯银酒壶、两只银杯。   扬袖连忙摇了摇头:“我不喝酒。”冷新月淡然一笑:“我在等他。”身后传来一阵气喘吁吁的声音,尘晓弦站在岸边,弯腰扶着双膝大口喘气:“等等我……哎呀,你们两个人说话,全当我不存在是不是?”他喘了几口粗气,面色这才平静了一点儿,连轻功都不敢用,只是扶着船舷慢慢将双脚伸了进来。   扬袖上前去扶他,一边小声道:“你还跟上来,不怕他随时会杀了你?” “怕什么,”尘晓弦倒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道,“我手里握着石璃盏的秘密,他哪儿敢?”压低了声音,又有些支吾地道,“但我还是不放心。”“不放心什么?”扬袖颇有些奇怪。“不放心,这个,嗯,”尘晓弦又开始揉鼻子,“不放心你和他在一起……”   扬袖怔了怔,有些明白过来,笑道:“他又不会杀我。”尘晓弦却有些急了,道:“你想想,你和他喜欢的人长得那么像,他要是一时心动,把你当作你姐姐,岂不是完了?”扬袖“嗯”了一声,道:“怎么完了?”尘晓弦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忽觉船身一荡,笔直向着湖心驶去。   尘晓弦在船板小凳上坐下,一手拿了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到鼻下一嗅,欣然道:“好清冽的竹叶青!我才闻到这酒,就有了作诗的雅兴。”说罢仰头就是一杯,冷新月这时也坐到了他对面,看着他,倒似来了些兴致:“似此良夜,万籁无声,疏月当空,尘公子竟有了诗意,愿闻其详。”尘晓弦“嘿嘿”一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嘟”一声饮下,还要再倒第三杯时,却被冷新月按住:“主人未曾劝,客人已自尽了三杯,未免显得这主人太不殷勤好客了!”   冷新月执壶给尘晓弦和自己杯中满上,与他轻轻一碰,道:“这杯酒便算作‘尽诺酒’,我曾说要请你喝酒的。”顿了一顿,又道,“我杀人无算,却从没有人能断我琴弦,兼且与我对坐共饮,”他仔细看着尘晓弦,“你算第一个。他日不论何种情形,我都不杀尘兄。”   尘晓弦却摇了摇头,道:“今日哪里料得到他日情形,冷兄这话说得过早。”一旁的扬袖暗暗跺脚,悄悄拉了一下尘晓弦的衣袖,却听他又继续道,“我与冷兄是友是敌,现在还难分难辨,但我想请冷兄放过一个人——”   冷新月略略抬了抬眼睛:“谁?”尘晓弦道:“田小禾。”冷新月冷笑:“你想代厉秣兰为那个孩子求情?”冷新月面上有些不屑。尘晓弦道:“我今日功力未复,与你孰强孰弱尚是未知之数。但愿冷兄方才一句不杀之诺,在小禾身上践约。”冷新月冷冷道:“你既肯以己之命作为交换,冷某又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尘晓弦道:“既如此,与冷兄尽此一杯。”说罢将杯中酒一口饮下。冷新月将酒倒入口中,放下银杯,眉宇间却是沉沉地。   扬袖连忙撞撞尘晓弦的胳膊:“你刚才不是说,有了一句好诗?”尘晓弦支支吾吾道:“我、我那只是随口说着玩儿的。”   扬袖恨恨瞪了他一眼,又偷瞧了一眼冷新月如冰的面色,连忙道:“小时我不爱读书,还是姐姐教了我两句,我看这月、这船、这湖水,心里头倒是有了一句,就是怕新月公子见笑。”她一开口,冷新月面色稍缓,淡淡道:“哦,愿聆雅音。”   扬袖道:“白舫轻舟摇月去。”冷新月眼光往她脸上一扫,她吓了一跳,连忙吐吐舌头,道,“我只想到这一句,下一句可就打死也想不出来了。”   “好句。”冷新月倒了一杯酒,“当浮一大白。”随即饮下,然后左手执了壶,站起身走到船头,仰头看那淡月,“白舫轻舟摇月去,粉衣香蝶逐人来。”——有谁知道,他和湖衣初相见时,正是“白舫轻舟摇月去”,两情相悦时,他看她“粉衣香蝶逐人来”……而今往事历历,一切却都成泡影!   扬袖咬了咬嘴唇,终于起身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有些惴惴地道:“新月……新月哥哥,你……不能再喝了!”她鼓起勇气,“湖衣姐姐她、她也不会喜欢酗酒的人呢!”   酒壶“叮当”一声落在船头,白衣的男子霍然转身,双手用力扳住扬袖的肩头。他的双眼近在咫尺——那样的眼光,令扬袖心中陡地一震!她从未在一个男子眼中看过如许深情、如斯伤心、如此绝望——那种眼神,令女子看到后,即便为他去死也在所不惜。如果,在尘哥哥的眼中,也能看到那样的眼神,该有多好!扬袖心里暗暗地想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他那样的人,永远都别指望啦。   她静默了半晌,忽地转身趴在尘晓弦膝上,将头埋入他怀里,抽噎着:“我……好想念姐姐啊!”尘晓弦轻抚她的秀发,默不作声。“我只和她在一起了七天,”半晌,冷新月终于开口,“可这七天,却是我毕生永难忘怀的时光。”   他在尘晓弦对面坐了下来:“这七天里发生的事,我从没对人提过。也许,是时候把它说出来了。”他叹一口气,双眸里是深不见底的寂寞,“反正,我也好久没跟人讲过故事了。”   故事的开头是不能免俗的。他除了夺去铁盾镖局三万七千两镖银的霸王鞭鹰天漳,从千里之外的塞北回来,路过月湖,饮马湖畔,看到了那个正仰面浸在湖中的女子,长长的发丝飘散在碧色的湖水里,天蓝色的衣衫在湖面上打开如巨大的睡莲。   白马甩动尾巴,溅起的水滴惊到她,睁开眼,便看见那刚刚洗掉征尘的白衣少年。白的脸,黑的瞳,那般的清朗,那般的洒脱。他眼神凌厉,眼睛深处却温润,带了孩子气的骄傲和倔强。   是那样明丽的春日,风度翩翩的少年与明媚的女子初初相见,彼此的眼睛里,有爱情如惊鸿般飞起。   她本是来神女峰拜谒云梦宫的,却因他推迟了行程。她将天心泽的树种疏花水柏枝撒在湖岸,说它们会开出纯白而美丽的花朵,就像他们的爱情。他在湖心亭为她弹琴,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陪在她身边,弹琴给她听,直到天荒地老。他依旧单剑匹马,在有人求助时去斩凶除顽。不同的是,每天他回来的时候,她都等在亭边。那湖绿的衣衫,水畔的凝眸,将他的心变得柔软起来。   第六天,她在水边救起一个碧衣长衫的俊秀公子,他脉息紊乱,受伤极重。她为他疗伤,他则挥剑挡住追兵。从那些人的衣饰,看得出他们来自饮冰室——那个以制冰贮冰闻名、在酷夏供给皇室用冰的狂妄门派。他只是略略给了些教训,便放走了他们。当晚,受伤的碧衣人苏醒过来,不顾依旧紊乱的内息,执意拜谢告辞。   第七天,一早就有人在湖边叩拜求援,湖岸都磕出了血迹。他捏着手上的翡翠琉璃杯犹豫,她却将杯子取下,笑着劝道:你每次遇到难解的事,都会捏那琉璃杯,原本七个,已被你捏碎了六个,这个我先替你收着,等你回来时,我陪你喝上一杯。他闻言有些惊喜,因为她从不饮酒。她又说,你去吧,就当是为我们的缘分多积些福吧,毕竟,东梧世家那些长辈顽固得很,未必肯承认你这自己找上门来的女婿呢。   他随那人而去。这一去,就是往返三百里。当他披着满天星光赶回时,看到的是亭中那一袭妖冶的碧色长衫,那人挥起一掌,掌锋边缘闪着寒光。然后,她湖绿的衣衫轻轻飘了起来,越过栏杆坠入湖中……   他以最快的速度奔了过去,碧衣人狂笑着扬长而去。“我叫温碧城,”他说,“你一定要记得这个名字,因为它会让你痛苦一辈子,而且,还远不止于此。”   他无心追赶,潜下水去,在她落到湖底软沙上时抱住了她,她的长发像水草一样漂了起来,美丽又哀愁。   “我藏起了最后一个杯子,等到你有天想喝酒时,你就来找它。”她嘴唇翕张着,说了最后一句话,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泪水一离开眼眶就与湖水融合,那冰冷的水,带走了最后一丝暖意。      十一、湖心亭      “姐姐、姐姐……”扬袖喃喃着,有些失神,“她真的死了……”   “湖衣……”冷新月轻唤了一声,在手指将要抚上她鬓发的那一刻,却忽然醒悟到她并不是她,手指蓦地一颤,顿住了。他目光闪烁着,转移了话题:“你是怎么看出我和湖衣……”   “因为‘弧’。”扬袖道,“‘弧’是我们家族的一种极为独特的武器,只有被视为家族继承人的人才能使用。所以,即便在我们家族中,它也是种传说般的存在。”   冷新月慢慢抬起袖子,指间白光一闪,一道弯如新月的利刃在他指间现出,尘晓弦这才看清那破了厉秣兰镜天剑的兵器的模样。它极小,弯起的弧度只有碗口的一半,然而那质感却显示出它极沉,不知是什么金属炼成。两端亦如新月一般尖,仿佛可以刺破苍穹。尘晓弦才刚刚看清它的样子,它就在冷新月指间极快地一转,带起一道冷芒霎时不见。   冷新月垂下白袖,负手于后,听得扬袖道:“‘弧’虽极小,却是大兵器的克星。因为它的外形和构造可以以极快的速度连续旋转,与其他兵器相撞,画出的弧线无论角度和速度都极其诡异。它既是我们东梧世家的传承之宝,亦足以笑傲天下武林。”她抬起眼睛,看着他,“我看到你用‘弧’,就知道,你必定和姐姐的关系非同一般。”   “可是,”尘晓弦忽然插了一句,“既有如此厉害的兵器,当日湖心亭中,湖衣又怎会不是温碧城的对手?”他皱着眉头,禁不住又要去揉鼻子,“温碧城的武功虽高,可他这个人,向来不肯做没有把握的事。”   “那只是因为,”冷新月只觉胸口一痛,慢慢吐出一口气,才说得出话来,“当时,‘弧’在我身上,湖衣担心我的安危,却没有想到,会有人对一个从未踏足中原的女子下手!”他仿佛用尽了力气,才说得完下面的话,“我救的人,杀死了我最心爱的人!”   “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仰头望着苍天,而天却还是漆黑一片。一块舷木在他用力握紧的指掌间碎裂,木屑纷纷落入水中。   “姐夫……”扬袖早已泪流满面,哭着扑了上来,用力抱住他的身体。   “但你不该杀人,”尘晓弦看着他,“那么多无辜的人。”冷新月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似乎是根本不屑回答他的话,扬袖却已在恨恨地瞪他:“你还有没有人性啊?我要找到那个杀死姐姐的凶手,非一刀宰了他不可!”   “扬袖,不要感情用事,他是罔顾他人性命的凶手……”这种话听在扬袖耳内,真想把他千刀万剐:“你这块无情无义的石头!”她抱着冷新月的手,却被冷新月轻轻掰开,他冷冷地看着尘晓弦:“你不是我,所以你不会懂,因为你没有尝过失去心爱的人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尘世间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欢乐喜悦悲伤,从此都与你无关,不再值得你关心。”他声音里带着撕裂的痛苦,“我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在湖衣睡着的时候,替她呵护她的每一样东西……至于那些毁坏它的人,他们,根本就罪该万死!”   这时白船驶近湖心,一座白亭立水而起。这美丽的水上小楼,失去了女主人,也变得凄凉而荒芜。白船自湖底铺起的石阶旁停下,尘晓弦却忽似做出了一个决定:“这片湖水的底下,沉睡着一位绝代佳人,可是,我却不去看望她了。”   “哦?”有些惊讶地,冷新月将踏在石阶上的脚收回,“你真没有一点儿好奇心?”“听你所言,她定然极聪慧、极美,也极温柔,何况,”尘晓弦看了一眼扬袖,眼中忽然有了一丝眷恋,却被他立刻隐去,“她还是扬袖的姐姐,我当然很想见见她。只不过,”他的话锋突然一转,双目紧盯冷新月,“真正该死的,是那个叫温碧城的人,你就没有想过要杀他?”   冷新月的眼神霍然变成了尖针,向尘晓弦压迫了过来,然而后者却并没有闪躲的意思。“他是我的师兄。”尘晓弦异常平静地说完这六个字,就看见冷新月眸中闪过一连串冷光,跟着他的白袖一拂,“弧”在他的指间带出一线冰冷的光压上他的脖颈。   扬袖惊呼一声,刚要扑上前去,就被冷新月左手一带,将她圈在臂弯内,拇指和食指掐上她的咽喉:“不要动!纵然你是湖衣的妹妹,我要杀你,还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语音低沉,掐在她咽喉上的两根手指微一用劲,她便连话都说不出来。   “要杀便杀我,拿一个女孩子来要挟算什么?冷新月!”尘晓弦极力压抑下自己的焦急,装出镇静的样子,“如果你认为我应该替温碧城去死,只管杀了我!”他将眼睛一闭,摆出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冷新月盯着他,却忽而放下指间的“弧”,冷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替温碧城一死,我便不会杀他了么?”他咬牙,“那个人,即使死上千次万次,也不够抵消他的罪孽!而你,不过是他的陪葬罢了!”   尘晓弦睁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如果我肯找到石璃盏,助你救活湖衣呢?”冷新月不易察觉地一颤,却依旧冷冷道:“你肯?”尘晓弦道:“扬袖在你手里,我想要她活下去的愿望,不会低于你对湖衣。”   他淡淡说完那句话,看到扬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由于咽喉被制,只是拼命地笑,笑了一下,又有一颗泪水,从她大大的眼睛里滴了下来。“小女孩啊,才一句话就感动成这样子,”尘晓弦装作很无所谓的样子,慢慢地道,“真是很好哄呢!”然后他背转身,去捡搁在船尾的橹,道:“到云梦宫要湖那边过去,你的船我只好先借用了,冷兄。”冷新月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橹架起,道:“我怎知你一定能将石璃盏带回?”   “如果我得手了的话,会在神女峰顶,放起一朵好像千重牡丹的烟花,那种烟花可以持续半个时辰,只要你眼睛不瞎的话,一定可以看到。”      十二、云梦宫      尘晓弦弃舟登岸,半晌终于到达神女峰顶。他看着挺秀的神女峰隐现在清晨缭绕的云烟中,不知为什么,耳畔回响起书锦在夜船上念过的两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回望来时路,云雾宛如轻纱飘荡在半山腰,而云梦宫就矗立在神女峰绝顶之上,云蒸霞蔚,气象万千。两边的宫墙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八句诗:巫山十二郁苍苍,片石亭亭号女郎。晓雾乍开疑卷幔,山花欲谢似残妆。星河好夜闻清佩,云雨归时带异香。何事神仙九天上,人间来就楚襄王。   尘晓弦定了定神,大步走入宫门。四壁极之高大,石壁上刻着古拙的云霞图案,隐隐有异香飘浮在整座大殿里。左右两侧皆有通道,往里又不知是多少侧殿,尘晓弦想了想,笔直地往前走去。   照壁之后,又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两旁的墙壁极高,通道却极窄,仅容三人并排行走。尘晓弦走在通道上,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朝前,是一扇镂花的石门,笔直地走向那扇石门的时候,尘晓弦只觉掌心都沁出了冷汗。   石门后究竟是什么?这门,他究竟是该推,还是不推?   当他的脚步终于停在石门前的时候,仿佛感应到他的到来一般,石门就在那一刻开启,向两旁缓缓打开。里面极黑暗,尘晓弦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他的脚步才一迈进门内,身后的石门忽然“咔”的一声合上。   黑暗中,一星灯火却亮了起来,就在石室的正中。烛火幽明,立在一只石头刻成的雀鸟上,闪烁着,照亮了七个女子的身形。七个人中,有六个手持宝剑,素色衣裙,身披彩带,摆出各种持剑的曼妙姿势。第七个女子坐在石几旁,右手敛袖,左手正持了一册书,倚灯观书。烛火就在她的脸旁,照亮了她亮晶晶的眼睛,而脸的下半部,却隐在了黑暗里。   不知为什么,尘晓弦只觉这观书的女子有些面熟,然而隔得太远,他步子一动,刚想走得近一些,全无预兆的,六柄长剑寒光一闪,眨眼间便刺了过来,身法轻盈,剑光飞舞,完全不带一点儿人间烟火气。   这六柄剑又快又准,等尘晓弦反应过来时,已有两柄剑刺到了面门,他仰面一闪,而两柄剑又从胁下穿出,“哧”的一声刺破衣襟,饶是他见机得快,倒退而起的时候,两柄剑已擦着他的鞋底刺过。   “几位姑娘,尘晓弦初到云梦宫,只想借石璃盏一用,待用后即刻奉还,难道这就是待客之道吗?”待得尘晓弦双脚踏踏实实地落到了地上,他连忙展露出笑容,极有礼貌地道。   若在平时,女孩子们看见了他那副可爱亲切的笑容,再怎么心高气傲,也不会忍心打下去。可是现在,这声音还回荡在石室中,六柄剑又狠狠地刺了过来。尘晓弦全没料到,这几个女孩子竟然铁石心肠,不仅不听他说话,刺过来的剑却更疾、更狠,他手忙脚乱地躲避,只几个回合,又是“哧哧”连声,衣服被刺破了好几个大洞。   等到几柄剑贴着他的眉心、胸口、背心几个要害险险擦过的时候,尘晓弦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觊觎石璃盏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云梦宫。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些持剑的女子的手臂,竟可以弯转自如,就在他以为那个女孩子将剑刺过他肩头,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她的肘却意想不到的向外一反,甩手一剑,若不是他反应得快,半个脑袋都要被她削下来。   不仅是她们的手臂,就连她们膝上、足腕处的关节,也都可以任意扭转。她们不仅用剑,也会飞起腿来踢向尘晓弦身上各处要害,那明明眼看是踢向他胸口的一脚,膝关节却忽而一扭,踹向他的左肋,而身前身后又是几柄利剑招呼到,尘晓弦别无他法之下,只好硬生生受了她一脚,觉得肋骨都几乎要被踢断。   他只觉胸中一阵烦恶,本来被压抑下去的走岔的内息又在体内乱走了起来,几乎忍不住要呕吐。“啪”的一声,背上又挨了一腿,踉跄着往前一扑。那狼狈的样子,看在几旁女子眼中,殊无半点儿同情之色,反而好似带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就在这一刻,尘晓弦心头灵光般一亮!厉秣兰临死前在他耳边交待的话,轰雷般在脑海中响起:“到时用这东西,戳瞎剑阵中坐着看书的那个人的眼睛……”   他霍然而起,避开一柄迎面刺来的长剑,反手一握,便将那只刺剑的手腕抓在掌中,便在要运力折断她手腕之际,忽然惊觉她腕上肌肤光滑得异常,微微一愕,那只手便从他掌握中脱出,反手又是一剑!尘晓弦急忙闪开,手上油滑一片,凑近鼻端一闻,微微散发出一股白蜡的气味,那一霎,他心头豁然雪亮!这六个女子,不过是蜡塑成的人偶,被机关控制着,而机关的枢纽,也许就是那个端坐看书的女子的眼睛。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再一留意,果然,无论他的人到哪儿,那女子的眼光便滴溜溜地滑向哪儿,六个持剑女子的剑便齐齐刺向哪儿。   一念及此,尘晓弦已将两根长长的银针暗暗握于指掌之中,针尖向外朝那看书女子逼了过去。六柄剑架在那女子身前,一面护持机关枢纽,一面围攻尘晓弦。尘晓弦左手格挡,一心要逼近那女子,进退之间不免破绽百出,胸前臂上早挨了几剑,冷飕飕地带起一股凉意,跟着一阵火辣,血涌了出来。然而他已顾不得这些,只管冲开剑网,眼见已逼到那看书女子身前,蓦地一柄长剑从眼前落下,尘晓弦想也不想,屈起左手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弹开长剑,跟着右手疾进,两枚长长的银针针尖对着那女子长睫下的眼睛刺落下去!而身后也正有一剑,几乎是同时刺到了他的背心!“嗤”的一声,背上的血涌出!   “你在看什么?”湖心亭内,几瓣桫椤树的花朵落了下来,飘入亭中的石桌上,扬袖双手捧着腮,将头搁在石桌上,双眼也不知在望着什么,呆呆出神,连冷新月问她的话,也全然没听见。   “是在担心神女峰上的那个人吧?”冷新月倒也并不介意,只是自己执了壶,给自己面前的白瓷茶杯中添了新茶,“上好的碧螺春呢,再不喝可就凉了。”他将茶杯端近唇边,望了一眼远远的神女峰顶,“其实你我都知道,云梦宫中,不知葬了多少前往探求石璃盏的死人,连我都难以取胜,更何况是他,他身上好像一直有股紊乱的内息。”   扬袖霍地抬头,两只眼睛瞪着他:“弦哥哥好人自有好报,老天爷会保佑他的!何况,”她故意拖长了语调,“你也还是快求老天爷保佑他顺顺利利吧,姐姐要醒过来,还得等着他拿回石璃盏呢!”   冷新月捏住茶杯的手蓦地一颤,茶水泼了出来,滚烫的茶水流过手指,他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握着那只杯子,似乎怔住了。   扬袖见他出神,眨了眨眼睛,忽然红袖一扬,从袖中放出一只小小的玉色蝴蝶,看着那只蝴蝶冉冉升起,悄悄合了手,喃喃道:“佛祖保佑,快点儿帮我把大叔他们找来。”玉蝴蝶扇了扇翅膀,越飞越高,眼见便要飞出亭子,忽地白影一闪,冷新月已坐回石凳上,仿佛根本就不曾动过,左手一抬,玉色的尘屑从指缝漏下。   “你、你干吗捏死我的蝴蝶?”扬袖一下子变了脸色,忍不住站起来,隔着桌子瞪他。冷新月神色不动,只是拍掉手掌上残余的蝶粉,淡淡道:“是东梧世家的引路冷蝶吧?你还想搬救兵么?”   “哼!”扬袖眼珠子转了转,却忽似心平气和般慢慢坐了下来,将面前的茶杯端起,饶有兴致地喝了一口,道,“好茶!”将杯子放下,看着冷新月道,“我突然有了兴致,就跟你讲个故事,如何?”   冷新月面无表情,扬袖却不管,只顾自己大声地讲了起来:“从前,有个人和他的恋人一起走在河边,他的恋人一不小心失足掉入河中淹死了。过了很多年后,他再一次路过那条河边,听到两个渔夫在那里聊天,其中一个说:‘水至清则无鱼,这条河水这么清,恐怕什么鱼也没有。’那个人听了这句话,非常伤心,”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手指朝冷新月一点,“你说,他为什么伤心?”   冷新月道:“那自然是因为他想起了他死去的恋人,所以伤心。”扬袖猛一点头道:“对!但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过了很多年后,还那么伤心?”冷新月想了一想,道:“那是因为,有些事情是越想越伤心的。”他忽地一抬眼,眼光冷冷扫过扬袖,“少说这些无聊的话!你若嫌一个人等待不好过,也可以去找那湖中的鱼儿说话!”   扬袖却不以为忤,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道:“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冷新月狠狠看她一眼,她虽吓了一跳,却还是道,“最后一个——”顿了顿,她道,“你想不想知道最后那只翡翠琉璃杯藏在什么地方了?”   冷新月心头猛地一跳,手上不自觉地用力,但听“啵”的一声,那只白瓷茶杯被捏成碎片,滚烫的茶水四溢,手指立刻泛红。   “瞧,”扬袖撇了撇嘴:“姐姐果然没有说错,你心中一有事,就喜欢捏碎杯子。”她的手臂忽然一痛,被对方如同铁钳般握住:“你说,湖衣她……会把那只杯子藏在哪儿?为什么我一直找不到?”   “哎哟!”扬袖更加夸张地大叫了一声,皱眉道,“痛死了!姐姐醒了问起来,我就说姐夫对我一点儿都不好!”眼见冷新月一根根松开握住她的手指,这才笑笑道,“这样才对嘛!我小时候常跟姐姐一起玩捉迷藏,她喜欢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我最清楚啦!”   冷新月脸色虽未变,口气却不自觉地软了一下:“那你说,她会把那只杯子藏在什么地方?”扬袖忽然伸出手去,将白玉石栏杆上盆栽的金心蝴蝶水竹叶打碎,冷新月吃了一惊,正要阻止,却听栏杆下发出“咔”的一声响,似是机簧开动的声音。正犹疑间,却听“啪啪”连响,扬袖已经毫不迟疑地挥手,将栏杆上摆放的一溜极为珍贵的红花黑果石榴、日香桂、观音莲通通打碎,传来“咔咔”四声连响,等到扬袖将最后一盆绛雪草也打碎,又是机簧般“咔”的一声轻响,白玉石栏杆平滑地移开一寸,一只琉璃杯被机座托着,稳稳浮了出来。    “看,谜题不是被解开了么?”扬袖看着那只杯子,也若有所思起来,“原来姐姐是要你毁了她亲手植下的五种珍稀的盆栽,才能找到那只杯子。”她抬眼看着面色瞬间凝滞的男子,叹息着,“你那般爱惜她留下的一草一木,当然舍不得毁坏。这藏东西的法子并不特别机巧,可是你却花了两年时间也没有找到。”   她的话,冷新月仿佛全然没有听到,只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指尖颤抖着握住了杯身。他刚要将杯子拿起,却觉得杯底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微一错愕,他用力将它提起,一根细线也被带了起来。在那一霎,他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湖水底猛然冲起一股巨浪,带着呼啸冲入半空,跟着“轰”的一声,湖心亭摇了一摇,巨浪落下,湖水洒了他们一头一脸。他们只来得及用袖子遮住眼睛,却听得远远的湖边“噼噼啪啪”一阵连响,湖岸的疏花水柏枝中冲起阵阵硝烟,那些水边的美丽灌木都在一阵天摇地动中纷纷倒了下去,陡然一片凋敝。   直等最后一株疏花水柏枝倒下,冷新月才说出两个字:“湖衣……”他一头扎入水中,身后传来扬袖一声撕肝裂肺的哭喊:“姐姐!”   湖底流沙激荡,被炸起的水流卷着纷纷往上扬。冷新月的泪水再度奔涌而出——没有了,那沉睡在湖底的女子,已在这崩天裂地的剧变中化为尘沙、化为湖水,连一片水色的衣衫、一缕柔软的秀发都没有留下。   他茫然游回亭中,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可却连回答的人都没有。他看见扬袖手中捏着一张信笺,那原本是藏于琉璃杯底的,过于激动的两个人当时都没有发现。   展开白色的短笺,娟秀的字迹跃入眼帘,“是姐姐的字,”扬袖哭着,湿发搭在额上,然而一向爱美的女孩子顾不上擦,“她在信上说,她说……”   她说,你总是在有心事的时候捏碎杯子,所以我藏起了这一只。她说,我知道你一定找不到,因为你总是对身旁的一切漠不关心,可是等到有一天你真的需要找这只杯子的时候,那只能说明,我已如自己的预感一样,不在你身边了,已经不能陪你饮酒弹琴,陪你湖上泛舟。她还说,我知道你爱惜我的东西胜过一切,所以你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它;而如果多年以后的某一天,你真的找到这只杯子和这封信,那只能说明,你还是活在对我的思念里。我不要那样,我要你活得快乐、开心、无忧无虑,像那天上的云,和行空的天马。所以,我会借这只杯子,引爆我所有的一切,毁掉我所有的一切,也许,还包括我自己。   泪水又再度不可遏止地溢出,冷新月用衣袖用力擦去泪水,泪眼婆娑中,看着她的最后几个字:我要你,忘了我。   我要你,忘了我。   静静的湖水中,好像幻化出她的脸、她的唇,正温柔地开合着,说:我要你,忘了我。冷新月将那封信在掌中揉作一团,手掌打开时,那封信化作片片白蝶,从他掌心飞出。   扬袖急急忙忙地去抢那封被揉碎的信,抽噎着:“是姐姐的遗书啊,至少……做个纪念。”然而手腕忽地一紧,跟着身子一个踉跄,被冷新月带着,大步地走出亭去。“你要带我到哪里去?”扬袖扭着身子挣扎,“你对我不好,我要告诉姐姐!”   她拼命扭动着的手腕忽然被用力甩开,那个冷漠的白衣男子正用异常冰冷的眼神看着她,直冷到她心里去:“她对我,难道就好了?既然要毁灭她所有的一切,强迫我忘记,那么连你这个妹妹,也应该毁灭吧?”他冷笑着,眼睛里的杀意愈来愈盛,“不过,你要死,也该死得有价值,就算是要伤心,”他眺望了一眼远远的神女峰,“至少,也该找个人陪陪我吧!”      十三、情之至      就算拼着一死,也赌上了!只要能抢在剑尖刺入身体之前,将银针戳入那个看书的蜡人双眼,便能制住机关,剑阵也便会停下来。而如果在银针刺入眼睛之前,剑先刺入他的背心要害,那么,死的便是自己。千钧一发的刹那,尘晓弦已顾不得多想,只能将手中的两枚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向那个蜡人女子的眼睛。   剑锋冰凉,已刺穿衣襟、刺破肌肤,刺入后背!   手中的银针针尖即将接触到那双晶莹闪亮的瞳仁,漆黑的、幽深的瞳仁——尘晓弦的心猛地一颤!不,他告诉自己,那不是书锦的眼睛,那只是镶嵌在蜡人脸上的一对宝石!那不是她的眼睛!   可是,尽管如此,他仍然抑制不住深深看进那双黑亮的眼睛,那眼睛凝着光看着他,近在咫尺。长长的眼睫下,忽有一滴眼泪流了下来。如果是蜡人,又怎么会流泪?尘晓弦的手一颤,银针停顿在那双瞳仁前,那只是一瞬间的凝视,而他却仿佛过了亿万年。   背后的长剑已毫不留情地刺入背心!雀鸟灯上的光芒摇曳了一下,最后的一线光芒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散,仿佛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中,响起了心跳的声音,那声音开始很轻微,慢慢地变得愈来愈强劲。   黑暗中“嚓”的一声,一丝火苗高高蹿起,映亮了烛旁女子的脸。那张脸上蒙着层黑纱,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漆黑的瞳仁,那么幽深,闪着古潭般的光泽。   尘晓弦手指动了动,慢慢苏醒过来。他一睁眼,就看见那个蒙面的女子,不禁惊呼出声:“书……书锦!”这回没错了,就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望着她,他也能认出她来。“起来吧,”书锦看着他,吐气如兰,“趴在地上像个什么样子。”   尘晓弦这才发觉自己还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刚要爬起,却忽觉背心一痛,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然而疼痛只是一瞬,肌肤上就掠过一抹清凉。“我刚给你上过药了,不要乱动,以免牵动伤口,”书锦淡淡地道,“竟想以命相搏来破这素女剑阵,还真是逞能呢!”   “我,我也只不过是想,万一拿不到石璃盏,扬袖她可能会死,所以就……”尘晓弦费了半天劲,总算是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说,一边又禁不住想揉鼻子,然而手臂一动,牵动背部伤口,忍不住“啊哟”一声。   “是吗?”青衣的女子仍是端坐不动,好像对他的伤痛也只是淡然,只道,“那你后来……为什么可以将银针刺入机关枢纽的时候却不刺呢?其实,那时候,如果你刺下去的话,胜算已有六成。”“这个嘛,”尘晓弦接连咳嗽了两声,才说得出话来,“这个,是因为那时候我看见是你,怎么下得了手?”   书锦终于端起面前的雀鸟灯,持灯的手指白皙,那雀鸟却甚是古朴。她双手捧着灯,缓步走到盘腿坐在地上的尘晓弦面前,带着审视:“那时候,你肯定看见的是我?”   “怎么不是?”尘晓弦给她这么一问,也有些疑惑起来,“当时我看见是你的眼睛,还有,你的眼泪,”他侧头想了一想,又有些拿不准,“其实,当时我也不太肯定那就是你,明明和你一模一样的眼睛,可就是,好像又不是你。”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瞧,是一样漆黑幽深的眼睛啊,连眼睛里的闪光,都是一样的……那双眼睛在他的凝视下,波光闪烁着,忽然有一大颗泪珠滑出眼眶,滴落了下来。   “你……又流泪了。”尘晓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要替她抹去泪珠,却被她连连摇着头避了开去。“怎么了?”他有些不解,却看见她手里持着雀鸟灯,静静地立着,只有那层罩面的黑纱在灯下抖动如涟漪。“你知道吗?”隔了半晌,直到她觉得自己平静了些,才慢慢地开口,语调异常地平静,“那个人,不是我,”她静静地看着他,“她也只是一个蜡人,不过是像我而已。”   ——那只是我照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做出来的一个蜡人,她像极了我,可不是我。用银针刺下的那刻,你心里也在犹疑,那究竟是不是我。可是,最后你还是肯为了一丁点儿的可能,而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没有刺下去。有时候,我真宁愿自己是个蜡人,不会流泪,不会伤心,没有感情,有着永不凋谢的美丽,永远孤独着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你……没事吧?”一下子陷入沉思的书锦被尘晓弦的话惊醒,连忙摇了摇头,尘晓弦看着她,道,“既然那只是个像你的蜡人,为什么会流泪呢?”“她的眼睛是用黑宝石做的,”书锦道,“黑宝石吸收了旁边烛光的热度,把眼珠旁的蜡熔化,所以,你就碰巧看见有一滴泪从她眼中滴了下来。”   “还真是碰巧啊,”尘晓弦想了想,忍不住心有余悸,“因为她流下的一滴眼泪,我把她误认作你,差点儿就死在剑阵里边啊。”“不幸之中的万幸吧,”书锦的语声有些幽幽地,“也幸而你把她误认作我,没有下手,所以我才在那时止住了机关,让你捡回一条小命。”   “这个……”尘晓弦忽然感觉有些头大,“幸与不幸间,纠缠得还真紧啊!”“幸与不幸间,本来就很难说吧,”书锦悠然一笑,“你要是想通了这个问题,就可以得道了。”   “我才不要当什么得道高僧哩!”尘晓弦叫了起来,却又将眼珠子一转,看着书锦,“我问你,为什么你会独自一个人守着这座云梦宫?厉秣兰不是神女峰的最后一位传人吗?”   “是两个问题了。”书锦在他面前竖起两根手指,却见尘晓弦忽然摸了摸脑袋,“啊哟”大叫了一起,也不知是因为伤口疼,还是想起了什么,在地上到处摸:“我的东西呢,厉秣兰要我带来的东西呢?”   “是不是这个?”书锦的手一抬,右手握了一柄宝剑,尘晓弦定睛一看,大喜过望道:“就是这个!就是这柄镜天剑,我还以为不小心把它弄丢了。”“怎么会丢?”书锦有些奇怪。“我刚进石室的时候,没想到里面一团漆黑,”尘晓弦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更没想到才进来,就有六个人六柄剑向我刺了过来,那时我手忙脚乱,想拔剑的时候,却发现系剑的带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割断,连剑也来不及捡了。”   书锦低头躲在面纱后悄悄一笑,这才道:“你呀,总是这么不小心,将来要是拿着石璃盏在身上,也不小心可怎么是好?”   “石璃盏?”尘晓弦惊叫了一声,半晌才回过神来,张口结舌道,“书锦,你该不是在说,要把石璃盏给我吧?”书锦点了点头。尘晓弦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瞄了她一眼:“可这是云梦宫的东西,能随便送人么?”   “怎么是随便?”书锦正色道,“我现在就以神女峰云梦宫第五代掌门人的身份,把石璃盏给你,但一个月后,你必须将它送还云梦宫。”她手上托起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就是这么个东西啊?”尘晓弦打量一眼,口气里很有些不为然,“就为了这块不起眼的石头,差点儿把小命都丢了。”   那的确是一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石头,仿佛在山上随手便可以捡到一块,只是它的形状比较规则,呈纺锤形,两头细中间粗,中间部分是六面体,整齐得如同人工凿就。尘晓弦接到手里掂了掂,连分量都和普通石头差不多,不由撇嘴:“早知道就不费那么大劲儿了。”脑门上突然挨了书锦屈指一弹,书锦肃容道:“你可不要小看了这块石头,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得到它而死在云梦宫的剑阵中。百年来,累累白骨足以再筑一座奈何桥。”她叹了口气,“若不是祖师明训,不过剑阵者不能赐石璃盏一用,你进石室的时候,我就想送给你了。”   “真的?”尘晓弦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然是……真的,”青衣女子好像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你那点儿武功,谁能担保一定过得了剑阵?”尘晓弦盯着她,看得女子脸有些发烧起来。半晌,他摇一摇头:“不对,厉秣兰曾说她是云梦宫唯一传人,而今她一死,云梦宫又哪儿来的……”他本想说“哪儿来的弟子”,却被书锦接口道:“秣兰姐姐一死,我便正式接掌了云梦宫。”   “几时的事?”尘晓弦更是大大地惊讶,“我怎么没看见?”“就在刚才,”书锦握起那柄镜天剑,右手一抽,宝剑清吟,剑身才只抽出一半,便发出耀目的寒光,书锦的面容也在一片光辉的衬托之下,严肃起来,“我本非云梦宫中人,秣兰姐姐虽屡次劝我加入云梦宫,我却推辞了。而今她将这柄掌门之剑托你带回,便是传位于我。我一看到这柄剑,就知道秣兰姐姐她……已死了!”   她鼻中一酸,低头还剑入鞘,续道:“我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医生说是得了一种肺部绝症,家人都以为治不好了,医生又说传染起来很厉害,他们便把我抛到无人的山野里。幸亏秣兰姐姐无意中路过,将我救回宫中悉心照顾,又教我修习上乘武学,渐渐地,我的病奇迹般好了很多,然而体质却太弱,武学上也没有什么进展,只能在宫中静养。也幸而如此,得以遍阅云梦中的诸多古籍,学会了一些机关人偶之法。华宫主死后,云梦宫虽然一代代凋零,门下弟子渐渐散去,我却利用这些蜡人,维持了‘素女剑阵’的盛名。要知道,蜡人关节可以任意弯曲,威力更胜真人。”   尘晓弦恍然大悟道:“难怪我说那夜我第一次遇见你,你用白绫救我,与厉秣兰的手法依稀相似,只不过功力上却是弱了很多,原来你一直有病。”他抬起手,抚了下她鬓边的秀发,“你该好生保养才是。这么年纪轻轻,身体却这么虚弱,将来谁来陪伴你照顾你?”   虽只是轻轻一抚,青衣女子的身子却是一颤,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旋即移开:“怕什么,我有那些人偶和书籍相伴,不会觉得寂寞。”“真的不会寂寞?”尘晓弦有些无奈地叹息,眼睛望进对面那双黑瞳深处,“那谁来照顾你呢?”“还有,还有……”原本自信的女子莫名地有些慌乱起来,“还有小禾!”她仿佛抓着了根救命稻草,“等小禾长大了,她就会照顾我的!”   “小禾呢?”“她现在睡着了,我见她在山脚乱跑,怕她出事,就将她带上山来,她却一直哭闹着不肯睡,我刚刚点了宁神香,哄她睡着了。”书锦低了头,忽然间沉默下来,黑色面纱掩不住那白皙如玉的肌肤。尘晓弦伸出手指,正要去解她的面纱,书锦却像是触电般将他的手用力推开!   “你要做什么?”她瞪着他,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恼怒之意,尘晓弦一怔,道:“你那么年轻美丽,为什么甘愿青衣蒙面、孤寂一生?为什么不丢掉那遮住你美丽的黑纱,做一个快乐的女子?”   “你怎知我美丽?”青衣女子踉跄后退了几步,靠上墙壁,恼怒之意更浓,“你又怎知我不快乐?”“书锦……”尘晓弦终于恢复了些力气,站了起来,慢慢向她走去,而她将背脊紧紧贴住墙,仿佛在他的逼视下无路可去。   “书锦,”尘晓弦再次开口唤她,轻柔地,“就算你用黑纱遮面,我也能看见你的美丽。就算你用冷漠来伪装,我也能看得出你不快乐。”   他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握住她的双臂,凝视着她,而她挣扎着,徒劳地、无力地挣扎着,想要逃避他那双热切的眼睛。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臂,说:“我不知道你的家世,可是,我也和你一样被父母遗弃,所以,我懂你的感受,知道连亲生父母都不肯要你的那种痛苦。”挣扎着的人蓦地一颤,直直地看着他,听他低语:“看见你那双眼睛,我就看见了你的美丽,有着这么一双高洁出尘的眼睛的人,也必定美丽出尘。”   “呜……”石室中忽然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呜咽,青衣的女子双手捧着被黑纱遮起的脸,扑倒在尘晓弦的怀里,双肩抖动着轻轻地啜泣,泪珠浸湿了蒙面的黑纱。      十四、白日烟花      “轰”的一声,烟花爆开,绽开如牡丹花般艳丽的形状,那本是五彩的焰火,在白天看来,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变得苍白透明起来,却增添了一种异样的美丽。“哧哧”声中,烟花燃之不绝,一朵花还未散去,其上又盛开一朵,渐渐展开,重重叠叠。   “还真是足以燃烧半个时辰的千重牡丹焰火呢,”冷新月仰望着那朵盛开在白云间的烟花,回过头来,道,看来尘晓弦那家伙,倒真没骗人。”此刻,他正站在神女峰的绝顶之上。古木苍岩,云霞幻化,他白衣如雪,显得说不出的脱俗。   “而且,他竟然可以闯过那葬送无数高手的‘素女剑阵’,我倒是小看他了。你也为他高兴,是不是?”他的身后,传来一个恨恨的语声:“冷新月,你快把我放了,你就是杀了我,弦哥哥也不会把石璃盏交给你的!”扬袖双手被一根极细的丝弦缚在身后,那根丝弦极细又极韧,深深勒入肉里,将她的两只手腕都勒出红痕来。   “不要挣扎,”冷新月淡淡地道,“你难道不知这里是神女峰最高之处?你的身后是几百丈的悬崖,下面是万里长江,只要退后一步,你便粉身碎骨万劫难复。”扬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扬起下巴:“我怕什么?有本事你就将你手中那根牵着我的琴弦斩断了,让我从这里掉下去,我也正好可以去告诉姐姐,你是怎么对我的!”   缚住她的那根琴弦,连在七弦琴的一端。他将琴横抱于怀中,右手手指随意拨出一个音符,淡淡笑道:“石璃盏是个什么东西?连一个沉睡的人都救不了。你姐姐又在哪里?连一片衣襟都没有给我留下。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住了嘴,省得白费力气。等我将你的弦哥哥杀了,再连你也一块儿杀了,那么所有与你姐姐有关的东西,全都没剩下,你说这个世界岂不干净了?”他一边说一边笑,不知怎地,嘴里溢出的全是苦味。   “你说的是真心话么,冷新月?”一个声音在白云间响起,跟着一个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青衣的人影。扬袖一眼看见那个人,惊喜地叫了起来:“弦哥哥!”然而一看跟在他身后的书锦,却忍不住嘟起了嘴巴,要不是全身穴道被冷新月封住,她早已要跺脚了。   “扬袖!”尘晓弦看见她,也是惊喜地叫了一声:“你没事吧?”这句话几乎是同时从尘晓弦和书锦口中问出,仿佛极有默契。扬袖忽然觉得心中一阵难过,理也不理他们,却冲着冷新月叫道:“喂!我说,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冷新月慢慢道:“怎么,看见人家成双成对,就要寻死觅活了?”轻轻一叹,“算了,就看在湖衣的分上,先替你杀了这个小情敌吧!”他抱着琴,目光冷冷地往尘晓弦和书锦身上一扫,书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尘晓弦护在她身前:“冷新月,你这是怎么了?石璃盏我已经拿到了,快去救湖衣吧!”说着将石璃盏抛向冷新月,却被冷新月伸手一挡,滚落在他脚边。尘晓弦颇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冷新月几乎连看也没看落在他脚下的石璃盏,冷冷道:“一块破石头就想打发我?”   “可是,这真的是云梦宫镇宫之宝石璃盏啊!”尘晓弦话才出口,就被冷新月打断:“救不了湖衣,在我眼里,就是一块废物!”    “可是……为什么?”尘晓弦仍有些莫明其妙,看着冷新月,对方却闭了口,仿佛根本就不愿解释,只有扬袖拼命叫道:“弦哥哥,你不要管他,这个人、这个人疯了!姐姐……姐姐再也回不来了,”她眼中溢出泪水,叫道,“你快走,快点儿走啊!”   “为什么……扬袖?”尘晓弦才问出一句话,胸口忽地中了一掌,倒退一步被书锦扶住,冷新月收了掌,冷冷道:“你一直在问为什么,你问我,我问谁?谁来回答我?湖衣死了,我到哪里去找答案?”   “湖衣……死了?”尘晓弦这才明白过来,湖衣被温碧城打落湖底,冷新月却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企盼传说中神奇的石璃盏能够救活她。而今“死”这个字,竟然从他口中说出,那么确确实实,湖衣再无生还的可能性了,难怪他将石璃盏弃若敝屣。   “若要你们给湖衣做陪葬,应该不冤吧?”冷新月冷冷的语声再度响起,“就连那个什么石璃盏,也该为它不能救回湖衣谢罪吧?”他的目光才扫向地上,书锦霍然拔剑站了出来:“石璃盏是云梦宫镇宫之宝,你若要毁掉它,也要先问问本门这柄镜天剑同不同意!”   冷新月朝她手中拔出半截的镜天剑望了两眼,冷冷一笑:“镜天剑早败在我手下,你若还有什么别的招数,再在我面前使吧。”   书锦目注那柄镜天剑,一寸寸地将它抽了出来:“祖师当日以此剑独败武林群豪,秣兰姐姐并非云梦宫掌门,只能护持镜天剑,却无法继承祖师衣钵。今日剑在云梦宫第五代掌门手中,就让你领教一下它的威力吧!”她左手捏了剑诀,右手将剑高举过头顶,朗朗晴空,漠漠高山,忽地全都笼罩在镜天剑的剑气之下,一片森寒。   她一剑未出,冷新月已觉出那惊人的变化,镜天剑落到她手中,仿若神兵终于找到了主人,焕发出绝世的容光。书锦久居云梦宫,历代祖师秘笈已阅遍,加之她天性聪慧,所以虽是第一次使出镜天剑,却如演练过千百次般自然。   冷新月凝神,指上真力贯注,只待剑式一出,琴音之力便要破空迎击。两人凝力相持,真气亦是大耗,绝顶上一阵山风吹起,书锦微微张了张唇,却又极力忍住,这一点儿极小的变化落在尘晓弦眼里,却使得他勃然变色,惊叫道:“不好!”   那一声惊呼中,冷新月手指一弹,一根琴弦倏然而起切入剑招空隙,向书锦迎面刺了过去!书锦嘴唇一张,终于一口鲜血咯出,她先天肺疾,真气在周身不能自由运转,方才一场对峙,已将她真力耗损过半,而那根夺命琴弦,已然迎面疾射而至——千钧一发之际,两根手指伸了过来,将琴弦紧紧夹住!   尘晓弦一招得手,当即指上运劲用力一拉,冷新月手掌压下,一股掌力将七弦琴牢牢压住,一根琴弦在两人全力相拼之下,顿时拉得笔直!   便在这时,石璃盏忽然在地上一转,凭空飞起,“嗖”的一下落在丈余开外的一名绿袍老者手中。他身旁还站着两个绿袍人,三人皆是白眉白须,一只极小的玉色蝴蝶,在他们头顶翩飞。   扬袖看见他们三个,忍不住高声叫道:“大叔二叔三叔,快来救我!”不等他们答话,又道,“我放出引路冷蝶那么久,你们怎么现在才来!”那三个人正是东梧世家的三位长老靳披风、靳行雷和靳蹈火。靳行雷和靳蹈火看见扬袖,也是一喜,都道:“小公主,我们这只冷蝶嗅到你那只冷蝶的气味,到了湖心亭,哪知你却不在,我们在山下兜了好几个圈才找到这里来。”靳披风面上却殊无喜色,低声对他两人道:“小公主被那个白衣人用琴弦缚住,我们只消动得一动,他便可斩断琴弦,将小公主从悬崖上摔下去,我们谁都来不及救!”   那两个人还未答话,却听冷新月道:“原来是天心泽的三位长老到了,我本无意请三位老前辈前来观摩这场陪葬仪式,特将你们小公主放出的冷蝶捏成粉尘,怎么三位还能找来?”他却不知天心泽引路冷蝶的特异之处,乃是以自身香气吸引千里之外的另一只冷蝶觅来,即便被捏成粉尘,蝶香如故,所以三老才能及时赶到。   冷新月中气充沛,全不像在与尘晓弦苦拼内力,三老正在奇怪,却见冷新月压在琴弦上的手掌一翻,屈指一弹,一股内力沿着那根琴弦倏地滑过,到了尘晓弦这端倏然爆开,尘晓弦一声大喝,松开了夹住琴弦的手指,连退四五步,一口鲜血猛然喷了出来!   靳行雷皱眉道:“我观这两个年轻人内力本是相当,为什么那个姓尘的小兄弟会伤得如此之重?”靳披风道:“那日在船上与他以牵星板隔空相抗,我便觉出他内力虽强,却甚是紊乱,所以被那个白衣人乘虚而入。”他顿了一顿,道,“看他方才以两根手指夹住琴弦的姿势……”他手拈白须,微一思索,看定尘晓弦,“莫非你是修陀罗门下?”   他此言一出,其余几人均是吓了一跳,都将眼光凝注在尘晓弦身上,然而尘晓弦本来内息便乱作一团,再加上冷新月方才一击,几乎快要崩溃,只能勉力支撑着点一点头。   靳披风沉声道:“修陀罗本是少林弃徒,他武功本是少林正宗,叛出少林后却另创邪功,练成极为厉害的六合参阴掌,这门功夫极为邪异,练者轻则内息紊乱,无法调理归元,重则走火入魔,五内如焚。瞧这尘小兄弟的样子,只练成两根手指,好在内息虽乱,还无性命之忧。”叹一口气,他又道,“以后,可就难说了!”   他话音才落,扬袖已急忙叫道:“大叔,你瞎说什么?你咒人家死啊!”冷新月冷冷一笑:“不用担心,尘晓弦决不会死在内火焚心之下,因为在那之前,”他顿了一顿,眸中杀机又现,“他必然会死在我的手下!”   他手指一抬,正要在七弦琴上划下,却见靳披风手指一抖,似乎拿捏不住石璃盏,掌上忽而一软,面上阵青阵白,忽地将石璃盏用力抛出。靳行雷见状道:“老大,云梦宫门下凋零,此后只怕便将湮灭。石璃盏天造神物,我们岂可暴殄天物?”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将那石璃盏接下。   靳披风本想说话,无奈急切之间,连话都说不出。靳行雷将石璃盏捏在手中,正要仔细端详,忽觉一股吸力自石璃盏透出,沿着两手经脉将内力源源吸去。他心中大骇,运力去抵抗那股吸力,却又如百川归海般,霎时被那股吸力吸去。他心中更急,欲待大叫出声,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声来,冷汗顿时涔涔而下。一旁的靳蹈火见状,知是这石璃盏邪异,当即一招“怒壑排云”拍向靳行雷背心,然而手掌拍出,却被靳行雷背心牢牢粘住,双臂上的千斤力道透过靳行雷背心,如石沉大海般被那石头吸住,两臂顿时酸软。   当此之际,人人看着他们被那石头源源不断吸去内力,脸色渐渐惨白,却人人都没有办法。那石璃盏碰不得,连接触到它的人也碰不得。尘晓弦咬了咬牙,忽然站直了身子,向石璃盏走了过去。书锦急道:“你要做什么?”只见尘晓弦向着靳披风、靳行雷和靳蹈火三人微微一拜,道:“三位前辈,救扬袖回东梧世家的事,就全拜托你们了!”说完,走到靳行雷面前,双手握住他手中的石璃盏,用力向外拉去。   原来他自知自身功力早已紊乱,拼斗下去,也决不是冷新月的对手,如今之计,只有尽力从靳行雷手中夺下石璃盏,保全两老的功力,才能与冷新月一战。哪知他的手一触到石璃盏,那块石璃盏上忽然起了道道蓝光,闪烁不定,将石体映得晶莹如同透明,跟着他的双手掌心之间,便有两股热力,如泉水般涌入。他先是一惊,猛然醒觉那只石璃盏竟不知怎地,正将盏内吸入的内力传入他体内!      十五、神女生涯      与此同时,石璃盏上原先吸住靳行雷和靳蹈火的吸力蓦地消失,两人但觉一松,齐齐摔落地上,内力十去三四,人已如同虚脱,连忙就地打坐运功。   那石璃盏将吸入的内力源源不绝送出,从尘晓弦掌心直入他体内。这情形甚是怪异,尘晓弦大惊之下,便要将之甩脱,无奈那石璃盏吸人内力和输人内力一样,全是强买强卖。如此一番强行灌输,石璃盏上道道蓝光渐渐消失,又变得如同普通顽石一般,“咚”的一声,从尘晓弦手中滚落于地。   尘晓弦晃了一晃,只觉全身发麻,摇了几步,走到书锦面前,小声道:“你们家那只石璃盏,还认得人么?知道你对我好,就去吸那三个老人家的内力给我。”书锦淡淡道:“石头可不像你,长了一双眼睛。”   她语调甚是冷淡,全不似石室中依偎在尘晓弦怀中肆意哭泣时那般柔弱无依,尘晓弦不知她为何短短时间内判若两人,揉了揉鼻子,却听书锦道:“石璃盏可以吸人内力,亦可以传人内力,然而也须遵循一定窍门,才能用而得法。我本来也好奇那使用方法是什么,但是翻遍了宫中书籍,连带华祖师的亲笔书笺,都没有找到。我也不知道你刚才怎么误打误撞,就将那石头上的内力吸收了过来。”   话音未落,就被冷新月冷冷打断:“而今你体内有了东梧三长老的六七成力道,总可以和我一战了吧?”他手指缓缓靠近琴弦,忽地一按,琴声骤起,恍惚中,似乎有点点鹅黄的流萤,在片片纷飞的雪花中飘过,那般奇异而诡丽。空气中弥漫着凄凉的杀意。山石、树木、花草……都在琴声过处,慢慢碎裂开来。正在打坐的二老,忽然感觉到血管中传来轻微的“啪啪”碎裂之声,嘴角不觉渗出血丝来。   尘晓弦拼命地抵抗着这琴声中温柔又凄凉的杀意,一步一步地向着冷新月走去,每走一步,他身上的衣衫就多裂开一道口子,血浸湿了衣衫。   “冷新月,姐姐死了,你便伤心到要毁灭所有的一切吗?你为什么不想想,她为什么毅然离你而去,什么都不给你留下?她爱你至深,愿意为你而死,不愿意看到那个她深爱的你,永远活在对她的记忆里啊!”扬袖用尽力气叫喊着。   琴声骤然一强,“冷新月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冷新月手指抚过琴弦,面容冰冷,眼里却有泪水滴落了下来,“在湖衣死的那个瞬间,那个爱她的冷新月已经死了。”他忽然在七根琴弦上一拨,手指挥向尘晓弦:“不要再找任何理由,你们每个人,只能去问老天,为什么要让你们在这个时候碰上我!”    “弦哥哥——”“晓弦!”两声惊呼,不约而同出自两个女子的口中,一个被孤悬在悬崖畔,随时可能跌落深渊,另一个跌在地上,手里紧紧撑着镜天剑,欲振乏力。   这时,两个女子眼中同时现出了绝望!   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冲了出来,冲向尘晓弦:“大哥哥,大哥哥,你不能死啊!”书锦回眸一望,那竟然是小禾!   那是小禾!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茫然无知地闯入这险恶之地。   书锦连忙叫道:“小禾,不要往前走!”可是那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女孩子,却一步不停地扑向尘晓弦:“大哥哥,你不能死……小禾,小禾还等着你照顾呢!”眼见她小小的身影,扑进了冷新月和尘晓弦之间,书锦双手紧紧地抓住镜天剑,流下泪来:“小禾……”   然而她却看到那个冷酷如冰的白衣男子,在见到小禾的刹那,忽然脸色一变,迅疾地将内力往回撤,那股凝聚了他全部的真气发出的力道,排山倒海般倒撞回来,“轰”的一声,他手中的七弦琴寸断,血从口中不绝而出,而他却仿佛不觉得疼痛,只是依稀听到温柔的乐曲,似乎又在心中奏响。   七弦琴成为碎片,扬袖的身躯忽然一晃,摇摇欲坠!那根缚住她的琴弦另一端原本系在七弦琴上,如今琴毁弦断,她的人忽如断了线的纸鸢般向谷底坠去!   崖壁如刃,飞速地下坠中,一切景物都变得模糊,几乎快要失了神智的扬袖,忽然感觉身子一紧,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他在她耳畔,用了极温柔的声音说:“你说对了,扬袖,原来有时候,有些事,是越想越伤心的。”   “姐夫……”她看了那个白衣的男子一眼,迷迷糊糊中,只觉得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那般清澈。恍惚中,他对她一笑:“去吧,去找你的弦哥哥,不要失望,缘分叵测,我们永远无从得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扬袖。”然后白衣的男子将她的身子向上一送,她便轻轻地飞了起来,飞向悬崖之上。而同一刻,他手指用力,扯断了那根在最后一刻扣紧在悬崖边上借之飞身而下的琴弦。   他的身子如同一片白色的羽毛,向崖底落去。   “扬袖!”才一落到崖边,扬袖就被一个人用力拉起,紧紧地抱入怀中,哽咽着,“对不起,对不起,弦哥哥害你受苦了。”红衣的少女任由他抱紧,然后慢慢地将他推开:“是时候了,我该回去了。”少女的神色是少有的淡然。尘晓弦的身体却蓦地一僵,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她:“你要回去,回哪里去?”   扬袖看着他惊异的眼睛,淡淡一笑:“我是天心泽的人,自然该回天心泽……姐姐,也该回去了吧?”她眼里第一次有了狂风暴雨过后的云淡风清。她俯身看向崖下,峭壁犬牙交错,江流湍急,那一袭白衣,怕是早被激流中淹没了踪影吧?   她叹了一口气,她叹气的时候,尘晓弦忽然惊异地发现,她被风拂起的发间,竟有了斑白之色。   他牵起那缕发丝,怔了怔,终于脱口而出:“怎么……怎么会?不是说东梧世家的人,只有在遭遇到最强烈的刺激,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才会……”他顿了顿,似乎不忍心将下面的话说出,“才会,发作那个病吗?”他喃喃道,“这究竟……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他转身,身后悄无声息地立了三个绿袍的老者:“小公主,请跟我们回去吧,这次出来,已经太久了,恐怕太夫人会责骂。”扬袖怔了怔,点头:“是的,这次出来,是太久了。”久得她已觉得疲累。      目送着那三个绿袍老者护送着红衣少女的大船在长江上再次扬帆,书锦不禁有些叹息:“你为什么不挽留她?她本来,一心一意为了你,她会留下来的。”   尘晓弦揉了揉鼻子,苦笑:“我还能怎么办,她本来是那么坚决地要留下,现在却这么坚决地要走,我一定是不知在哪儿伤她的心了。”   他看着书锦,面上仍是一贯满不在乎的笑意,然而渐渐地,就有些掩饰不住的悲伤透了出来:“我、我害她得了那种可怕的雪化病,就算是要用我心头的热血给她治病、去暖她冷了的心,我也是心甘情愿的。”玩世不恭的少年,第一次说得这样严肃而认真。   书锦静默着——这样,才是真的一往情深吧,原来,那个在石室中可以为自己牺牲性命的男子,从来都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温柔沉静的红颜知己。而爱情,却是愿以自己心头热血,去暖那个人的心。   她忽然抑制不住地连声咳嗽起来,落日的余晖中,江风还温热轻柔,她却只是感到寒冷,全身轻轻地颤抖。   “书锦,你……?”尘晓弦关切地看着她,但青衣的女子已再不能、不愿感受到他关切中的暖意,只是僵直了身子,转了话题:“你走吧,小禾我会尽力照顾好的。”   尘晓弦收回目光,看向浩渺的江水:“冷新月死了。他本来可以不死的,要不是为了放过小禾。”“他那么样的人,怎么会为了放过一个孩子,不惜将力道引回自身?”书锦想起来,确实有些奇怪。尘晓弦叹了一口气:“当日他曾言道,我们虽非朋友,却是知音,异时我与他若为敌,他便放我一命,”他抬眼,夕阳西下,晚霞的光芒映入他的眼眸,“那时,我说,以我一命,换小禾一命。又或者,在他上神女峰的时候,根本就是一心求死。”   波光潋滟,连书锦也沉默了下来。   良久,尘晓弦忽然打破沉默,看向书锦,一笑:“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带着石璃盏,去救一个人。”   “救谁?”   “温碧城。”尘晓弦道。书锦一惊:“温碧城,杀死湖衣的凶手?你要去救他?”她盯着尘晓弦,“就因为他是你师兄?”“不是,”尘晓弦摇了摇头,接着道,“他不是杀死湖衣的凶手。温碧城身受重伤,怎么可能有能力在第二天就杀掉东梧世家钦定的传人湖衣公主?”   书锦悚然一惊,道:“可是他杀湖衣,是冷新月亲眼所见呀!”“眼见未必为实。”尘晓弦摇了摇头,目光投向水天相接的远处,“我这次,本来就是来神女峰云梦宫求石璃盏救温碧城的,没想到却遇上这么多事。”   静静出了一会儿神,尘晓弦转过头来,看着书锦,再问:“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嗯?”书锦看着他,眼眸幽深,尘晓弦忍不住揉了揉鼻子,讪讪道:“我不懂石璃盏的用法,就算带着它,也不会救人。”   书锦看了他一会儿,道:“你如果想知道它的用法,就去找卫忧吧。”“为什么?”尘晓弦吃了一惊,“石璃盏和卫忧有关系吗?”“有关系。”书锦肯定地点了下头,“因为当年祖师将那石璃盏的用法,告诉了伊梦斜,嘱他写在《焚石秘卷》上,若他在断天崖与白发三千丈决斗遭遇不测,只要有一口气在,便可利用石璃盏自救。这就是我在祖师遗下的信笺中读到的。而现在,这《焚石秘卷》据说在卫忧手中。”   “这……”尘晓弦想了半天,才转过弯来,“这么说,你们的祖师华清鸢当年,确实是喜欢着伊梦斜的?伊梦斜当时,未必是死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书锦转头看着他:“船上我不是曾与你说过么,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当一个女子常常仰头看向天空的时候,她并不是在寻找什么,她只是寂寞,就好像那尊被人们传说了千年的神女峰。”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而当年常常在神女峰上仰望天空的华清鸢,是否曾经做到过呢?   当尘晓弦带着石璃盏,在书锦的视线中愈行愈远的时候,她仿佛站成了那尊守望的石像。而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本书——一本叫做《事物绀珠》的书,在那本书的某一页上,有他为她溅下的血珠。      (责任编辑:清欢) 妙贼笨探 焰 火 (本文字数:3250)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1期 字号: 【大 中 小】   一、 捉贼      崔怀岳坐在集市一角的茶摊内,心不在焉地喝着茶,眼睛却不时瞟向街道的另一侧。   这条街在县城的一角,十分偏僻。两边的房屋低矮破旧,街道肮脏拥挤,住户全是些极贫困的贩夫走卒。不过这条街却不冷清,沿街边摆了一溜儿地摊,摊主席地而坐,面前铺上一张纸,不多的货品都摆在纸上,倒也惹来三五闲人驻足观看。不要小看这种地方,有心的话还真可以淘出不少宝物。   崔怀岳正在偷偷观察其中的一个摊位。那摊主年纪极轻,未及弱冠,寻常书生打扮,穿得倒还干净,只是怎么看也不像个正经读书人。他晒着太阳枯坐了半晌,有些犯困,又是挠痒又是打呵欠,明显心不在焉,面前只随随便便摆了一只软螺钿漆盒。   此盒薄木为胎,四瓣莲枝形,盖面上有螺钿细条嵌出一朵六瓣莲花作为开光,瓣内锦地衬托,饰以博古纹,绕莲花有蝙蝠八只。立墙四面开光,内饰山水风景,各不一样,外底则有佛手、海棠等折枝瓜果装饰。整个盒子瞧起来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如此名贵的盒子摆在面前,又披了身一望而知非借即盗的衣服,等于在这人额头上贴了个大大的字——“贼”!      崔怀岳是衙门的捕快。他当捕快已有三十年,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只要站在街市上这么左右一扫,就有把握挑出混在良民里面的毛贼。   他盯这小贼已有一段时日,前后看到他卖出过一对嵌宝绘金铜瑞兽、一只鎏金香草鸳鸯纹银羽觞、一枚前代雌雄蟠蛇纹铜镜。若在平时,他早就要过去盘问一番了,可他此刻却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那小贼将东西一件件脱手。这全是因为崔怀岳记起了邻县的一桩大案。   两年前,邻县一户望族祖坟被盗。这户人家祖上极其显赫,就算现在势力也不小,可是偏偏就有人胆敢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案发后,官府把周围的几个县都翻了个底朝天,却找不出任何头绪。唯一的收获只是确定了这桩盗墓案做得极漂亮,那些盗墓贼非但经验十足,而且还下了不少苦功。   崔怀岳还清楚记得,当看到被盗物品清单的时候:嵌宝绘金铜瑞兽、鎏金香草鸳鸯纹银羽觞、前代雌雄蟠蛇纹铜镜……衙门里的几个弟兄都是又惊又叹,啧啧不绝。就算如今风声渐息,可他却一天也没忘了这事。   可崔怀岳并没打草惊蛇,只是悄悄盯着那小贼。那小贼虽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清澈透亮,看得出十分机灵。他完全不像那些刚出道的小毛贼,偶一得手便烧包起来,猴急着给这一大堆东西寻个大买主,而是选择了这样一个并不热门的地方,化整为零,慢慢地销赃。要知道这案子动静太大,当铺、博古店这些地方肯定都接到过官府的告示,等着他自投罗网。   就连在此销赃,那小贼也显得漫不经心。如此宝物便随随便便地摆在路边,眼力稍有不济的根本想不到这些是无价之宝。若是有人问话,他始终爱理不理;若有人想动手把玩,他便拿眼瞪人家,如此倒真是吓跑了好几个不入流的淘宝人。他甚至不是每天都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好容易到了这里,也只是懒洋洋地坐上半天,接着便连续消失几日,似乎是避免惹人注目。可是即使如此,他的东西仍然一件件地卖了出去。   前面说过,这条街虽然破旧,可行内人却都知道里头是有真货的。在这条街上买东西,规矩就是不问来路,钱货两清。崔怀岳记得前三件东西都是一个四十岁左右、富商模样的人买走的。每次他走到那小贼的摊子面前,都会蹲下来跟摊主低声密谈几句,再将东西捡起来简单地看一看,便爽快地掏钱走了。看来注意到小贼的并不只是崔怀岳一人,虽然他已尽量低调,却仍不免引人注意。好东西永远不会缺少识货人。   这条街上的另一条规矩就是,客商之间有一笔是一笔,无须讲什么虚文客套。即使光顾过一百回,下次见面时仍然形同陌路。只因这里的东西大都说不得来路,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拉拉扯扯地自找麻烦?   崔怀岳一连三次眼睁睁地看着东西被销出去,说他不着急那是假的,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了。虽然说有点儿可惜,可跟被盗的全部宝物相比,这几件东西实在只是九牛一毛。   崔怀岳心中清楚,此刻若贸然上前盘问,那小贼定能扯出数不清的理由:或者说东西是他买的,或是别人给的,或者干脆就是在路边捡的。何况他每次只出售一件,就算被人赃并获也无法认定案子就是他做下的。到时他最多把这件宝物交出去,来个金蝉脱壳逃之夭夭。可是凭着多年做捕快的经验,崔怀岳已可确认,这小贼跟那石破天惊的盗墓案绝对有非常直接的关系!   崔怀岳生性孤僻,一向独来独往。他的案子十有八九都是他单枪匹马完成的。这次的事,他同样没告诉任何人。同往常一样,他决定自己干。      今天,这小贼的生意有些冷清,一直无人问津。他似乎周身发痒,扭来扭去闹腾了一阵便坐不住了。只见他收拾好漆盒,伸个懒腰慢吞吞站了起来,眯起眼看了看日头,施施然向街西而去。   崔怀岳远远地跟在后面。这已不是第一次跟踪他了。   这人跟崔怀岳一样,一向也独来独往。一路上从不见他跟任何人打招呼,也不见他拿到手的银子去寻点儿乐子。卖得好价钱时不见轻狂之态,像今天这般没卖出去也不见垂头丧气,似乎做这种非法买卖对他来说就跟每天吃饭穿衣一样自然平常。若是按现今的说法,这叫有一颗平常心。崔怀岳心中暗服,此人年纪虽轻,却已是个中老手了。   那小子似乎有所察觉,越走越快。不多时来到一座规模颇大的宅院外面,径直冲向街角的偏门,就要溜进去。崔怀岳全身一震,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拿贼拿赃,宝盒现在就在他身上,若让他进得门去,恐怕这盒子便寻不着了。   崔怀岳略一提气,施展御风展,身法如同老鹰又疾又猛,直扑那人身后!那人刚听得脑后风响才转过身,便只觉呼吸一滞,全身结结实实地被撞到粉墙之上。崔怀岳右手握刀,刀刃架在那人颈侧,手肘则抵在他胸口,牢牢将他钉死在墙上,然后不慌不忙,用左手从腰间摸出腰牌,递到那人眼前:“放聪明点,不要动。”   看到衙门的腰牌,那人明显地全身一紧,接着却放松下来,若无其事地问道:“公爷,找小人有何贵干?”   崔怀岳再一次心中暗叹,此人果然不好对付。他的御风展在公门里是出了名的,全力施展起来从街头掠到街尾,一般人根本不及回头,而方才这人却还有转身的余地。虽然被制,双手却已架起,一手护住前胸大穴,另一手却护住腰间的包袱,那包袱里的自然就是刚才那只螺钿漆盒了。由此可见,此人显然有一身不错的功夫。而且方才在看到腰牌之后,他即刻便明白了自己眼前的处境,立马做出决定放弃抵抗,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看来想从他身上挖出些东西来,还要狠下一番工夫。      二、拷问      趁那人放松下来的当口,崔怀岳迅速封住他几处大穴,这才将刀和腰牌都收了回去:现在这厮连提气都难,不怕他逃了。然后崔怀岳轻而易举地从他身上搜出宝盒,拿到眼前大致看了看,又原样包好,揣到自己怀里:“接着走,”崔怀岳冷然道,“到你的住处去。”宝盒虽已到手,可是还有海量的宝藏不知下落。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小人现在是寄人篱下呢。”那人向崔怀岳嘻嘻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显得十分赖皮。   崔怀岳面无表情,伸手指向他肋下穴道。分筋错骨之间,那人脸色惨变,身子一软,险些颓倒。“现在方便了吗?要么带我去你的住处,要么就回公堂,敢乱动一下我就杀了你!盗坟掘墓乃是死罪,这漆盒便是物证!”   那小贼一副颇识时务的样子,乖乖地点了点头,在崔怀岳的挟制下,脚步虚浮地走到角门前轻轻叩了几下。   不一刻,一位仆妇过来开门,见了那人客气笑道:“袁先生回来了。”   崔怀岳差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分明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换身衣服就是个标准的街头无赖,居然还有人恭恭敬敬地称他先生。   那仆妇转头看到崔怀岳,问道:“这位爷是——”   “是我老家的堂叔,因有事路过此地,所以顺便过来瞧瞧我。”袁先生口齿流畅地回答。崔怀岳不得不再一次叹服,这小子果然够机灵。      两人进了门,沿小道来到一处极小的院落。院中仅得一间屋子,房门紧闭。   崔怀岳紧张地看看周围,低声问:“里面还有什么人?”“没有,就我一个!”那厮语气轻松,呼吸却有些急促。   崔怀岳冷哼一声,抬手往他左肩上一托,生生将一条左臂卸了下来。这小子倒有几分骨气,咝咝地倒吸着凉气,额头上的冷汗也顿时冒了出来,却硬是没吭一声。   崔怀岳点点头,缓缓令道:“开门!”他当差多年,深知开门进屋是一道关口。多少捕快都只是跨过一道普通的门坎,就一脚迈进了鬼门关。   那小子忍着剧痛,哆嗦着用右手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崔怀岳紧随着小心地走了进去。   果然,还没等他迈过门槛,那小子便借门板之力一头向他撞来,反应之快有如脱兔。若不是因为左臂脱臼力量不足,崔怀岳险些便躲不过去。崔怀岳心头顿时盛怒,一脚将那小子踹翻在地,提起衣领拖到床边,取过麻绳将他的右手牢牢拴在床柱上。   待立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这屋子并不大,一桌一床一凳,外加一架旧纱橱。桌上床上也是光秃秃的,没堆多少物件。崔怀岳不慌不忙地在屋里细细搜索一番,什么也没发现。不过这倒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踱回床边,黑着一张脸瞪着那小贼。那小贼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却嘻皮笑脸道:“公差爷爷,小人刚才只是脚底滑了一下,怎敢劳您伺候?”崔怀岳反手便赏他一记耳光,阴沉沉地问:“东西藏在哪儿?”   “什么东西呀?”意料之中的装傻充愣。见崔怀岳的大巴掌又扬了起来,他赶紧连珠炮似的道,“您说那盒子啊?不就在您身上么?敢是它不干净?这跟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我捡的。若是正主儿找来了还给人家就是,我不贪的。”   崔怀岳险些被气得笑出声来。他本预料还需几个回合这小子才会慢慢编出这套说辞,不想他嘴里像抹了油,劈头盖脸便倒出一大堆,倒将自己挤对得无话可说了。   不过公差毕竟是公差,转眼便寻出了其中破绽:“现在又成捡的了?刚才在门外,我说偷坟掘墓乃是死罪,你怎么没争辩半句啊?”可那小子依然应答如流:“偷坟掘墓自然是死罪,朝廷律例哪儿能有错?我争辩个什么?”   崔怀岳又要发作,一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按捺下来,缓和语气道:“你叫什么?在这家又是做什么的?”   “老爷这是公堂审案么?”   “我是公门中人,难道问你不得?”   “问得问得。小人袁野,是个无家之人。一月前流落至此,这家老爷人好,关照我做了先生。其实也教不了什么,就是陪小公子玩耍罢了。”   崔怀岳吃了一惊,想不到他还真是个秀才。这话想来是真的,否则只要找这家主仆一问,谎言便很快会被戳穿。不过他仍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人就连头发缝里也找不出一丝书卷气,难道自己竟会看错了?   突然,他一掌拍到桌上,怒道:“还敢撒谎!我问你,既然是教书先生,你这屋里为何连一本书都看不到?”袁野一愣,随即道:“大老爷真是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只因为上回住的客店走了水,将小人的东西烧了个精光,只剩下这身衣服。要书的话只管问东家要。东家是个有学问的,有一屋子的书……”   崔怀岳呆呆听着,心道原来他竟然是个吃百家饭的教书先生,躲在这样的大户人家,难怪到处都找不到。躲过了风声不说,还落得清闲,得空出去销销赃,呆几个月换个地方,定然不会惹人起疑。崔怀岳暗中再赞这小贼果然绝顶聪明,抬头看他一眼,又觉得有些动摇。   这人油嘴滑舌,一脸泼皮无赖相,说他像什么都行,就是不像个读书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他皱起眉,决定不再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单刀直入道:“你倒是很会捡啊。除了这个,你还捡了一对铜瑞兽、一只鸳鸯纹羽觞、一枚古铜镜是不是?在哪儿捡的,别是哪个坟堆里头吧?”那袁野顿时一个哆嗦,赶紧申辩:“大人您可别吓唬我,我胆儿小,大白天里都不敢往坟地里去!我只捡了这个盒子,别的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说过。捉奸捉双,拿贼拿赃,大人红口白牙地冤枉小人,小人情愿上公堂对质!”   崔怀岳面沉如水。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遇上了最难缠的对手,现在的难题反而被挪到自己这边。此时若是一上公堂,便一切都完了!这小子只要熬点刑,咬紧牙关死不认账,至多在大牢中关些日子,一旦放出去便会杳如黄鹤。   他冷笑一声,一抬右手,一枚柳叶刀变戏法似的弹到掌心。手指一弹,白光一闪,刀子又快又准地扎到袁野的大腿上。鲜血迅速沿着裤腿漫延开,眨眼间上半截裤腿已染成红色。   袁野痛叫一声,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全身上下立时冒出一层浮汗。他不住喘息着,如今的处境可是大大不妙。几处大穴被封,左臂被卸,软绵绵地垂在身旁,右手被缚,就连想用手压住伤口止血也没可能。他一阵惊慌,这样的伤口若是置之不理,不消多时他便会失血而亡。   恍惚中,只听到崔怀岳那略带笑意的阴沉声音:“我先前只知道你能偷,不想你还这么能说。只可惜你说的话都不是本老爷想听的。”   他满意地看着袁野,后者面色惨白,震惊中带着慌乱,再也不似先前那样一脸油滑了。他知道火候已到:“只不知是你说得快呢,还是这血流得快些!”说着便要上前拔下刀子。   袁野强打精神,咬牙恨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若下手便永远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他话音未落,人已昏了过去。      三、变数      崔怀岳一愣,这话听似使气斗狠,却十分清醒在理,可万万不能现在就把人整死。他把袁野搬到床上,又撕下一缕布条将他的大腿紧紧扎住,止住流血,却没拔出小刀。他非常明白,一把刀子插在身上就算不致命,也足够令人崩溃。死命一掐人中,那小子便呻吟着慢慢醒转过来。   “我再问一遍,东西藏在哪儿了?”   袁野抬起眼睛,一脸迷茫,半晌才迟钝地摇摇头,嘴里含混不清地吐出两个字:“不知。”崔怀岳怒极反笑,发狠道:“那好,我们就慢慢熬!”一伸手按住他脱臼的左肩,指尖稍一吐力,袁野全身便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崔怀岳知道,现在的情形,两人正在进行一场艰苦的拉锯战。袁野凭借的是忍性,而他需要的则是耐心。眼下看起来虽说是他处处制着袁野,可是他心里明白,两人其实是势均力敌的。   正在此时,只听院门口一个小孩不住声地嚷着:“袁先生!袁先生!”两人同时变色。   如此一来,形势又发生了剧变!   ——虽说崔怀岳是官,袁野是贼,可是眼下之势,官比贼更加见不得光。崔怀岳只要在人前亮出身份,便只得两种选择:要么马上放了他,要么抓他上公堂,而这两个都不是上上之选。可袁野定是一百二十个愿意上公堂受审,也好过在此熬私刑,生不如死。   来人是这家的小公子,小名叫做蚕豆,年方八岁,眼下正是袁野的学生。这蚕豆活泼好动,煞是可爱,只是有些蠢笨。好在袁野也没心思做先生,正经的没教多少,倒教了他不少捉虫逮鸟的法子,惹得蚕豆无比崇拜。原本两人说好今天下午一起去买个蟋蟀,袁野正是惦记此事才提前收摊回家,却不想遇上崔怀岳。蚕豆左等右等不见人,便跑来寻他。   袁野那张半死不活的脸开始放光,现出几丝生机。   崔怀岳冷静迅速地审视一番:袁野现在的样子,右手被绑在床柱上,腿上还赫然插着一把刀,进来的就算是个瞎子,也必定会惊得双眼溜圆。好在他崔怀岳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可有的是办法。   他一把扯过薄被将袁野全身盖好,又松开他的右手,小声威胁道:“敢玩花样,我立刻杀了你!”袁野顺从地点点头。他明白崔怀岳这话可决不是威胁。崔怀岳也握有一张王牌,那只螺钿漆盒可是一件货真价实的赃物,虽然在公堂之上不足定他个盗墓罪,可是若加个“拒捕”的罪名,杀他便合理合法了。   说话间蚕豆已推门进来,见袁野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奄奄一息,顿时大吃一惊,赶紧扑了过来。崔怀岳立刻将他一把抱住,不让他靠近床边,嘴里哄道:“先生病了,别闹他。”   蚕豆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人,奇道:“你是何人?”“我是他叔父,今天来看他,不想正赶上他生病。刚刚给他请过大夫喝了药,正发汗呢。”他这话正是顺着袁野刚才的瞎话往下编。在门口时袁野自己亲口认下了他这个堂叔,不怕他不承认。   袁野躺在床上,心中已将崔怀岳的祖宗八代挨个儿骂了个遍。这厮够毒,居然说已经请过大夫喝过药,接下来可不就是要静养了?蚕豆人又傻笨傻笨的,只要被哄了出去,便绝对不会再回来。   他心里一急,脱口道:“蚕豆,昨日让你抄的文章快拿来我看看。你爹说过今晚要查你功课的!”崔怀岳脸色一凛,知道这小子必定是在捣鬼,一时却找不出玄机所在,登时炸出一头汗来。   这话听着平常却大有深意,蚕豆若是有半分机灵,便应立刻发现其中的破绽。袁野心中不住地念叨:好蚕豆乖蚕豆,你好歹也机灵一回吧!   可是想要蚕豆变得机灵,那就好比求日头从西边出来。只听蚕豆呵呵傻笑两声,脆生生道:“袁先生你可不是病傻了吧。你认的字还没我多呢,连拿本书还上下不分,看什么看。再说了,爹前天就出门去了,要走半个月,还是你领着我一起送他出的大门口呢。”   袁野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昏死过去。他只恨自己怎么会碰上这么个笨学生。脑子笨倒罢了,最要不得的是嘴还快,问一答十,连家中人口空虚这点老底也亮了出来。   崔怀岳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他勉强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拍拍蚕豆的脑袋:“可不是病糊涂了,净说胡话呢。你还是自己玩儿去罢。”   接着,袁野只好用绝望的眼神,目送蚕豆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房间。      崔怀岳把蚕豆送出门,便立即回来将房门栓死。他走回床边掀开被子,看了看还插在袁野腿上的刀,伸手握住刀柄轻轻一转。袁野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冷汗像小溪似的源源不断从他前额颈后直往下淌。   崔怀岳冷笑一声:“好你个教书先生,现在还不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也觉得蹊跷,既不认字,又怎么会被聘为先生?   袁野嘴唇发白,牙关不住打战,喘息道:“小人没说谎……小人确是这家小公子的先生,可没说过是教书先生。”   “一派胡言!天下哪儿有你这样的先生?”   “小人略懂点腾挪擒拿之术,在此教小公子几手防身,换口饭吃。”   “哦。”崔怀岳顿时恍然大悟。这才说得过去呀,“好聪明的先生,刚刚你是想让小公子替你递消息出去吧,递给谁?你还有同伙不成?”   袁野湿得全身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虚弱地摇着头:“真的没有同伙……我只想让小公子发觉不妥去告官。小人宁愿上公堂、下大狱、秋后问斩,也不愿……”   “混账!”崔怀岳一怒之下抢道,险些又要再动刑,可看着袁野气若游丝的样子,仿佛再碰他一碰便要咽气了,便只得生生住了手。何况这小子年纪虽轻,倒熬得痛,硬来恐怕不行。   他略一思索,在床边坐下,循循善诱道:“你小小年纪为什么要白白送死?再说这点儿事,也不至于断送你的性命。我们不如私了吧。”   此言一出,袁野那双已经失了神采的眼睛霍地瞪圆了。他一直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么!      四、讨价还价      话过两个月前,知州寇诘翻阅这一年来的所有刑案档案,忽然就感觉大大地不妥。   这段时间,竟连续出了几桩悬而未决的命案,且都具有三个共同点:   一、死者都是被官府盯上的江洋大盗;   二、这些江洋大盗死前都发过横财;   三、人死见尸,横财却不翼而飞,再看仵作的验尸报告,凶手的手法、兵器竟都似出自公门。   寇老爷顿时大吃一惊。他是个精细人,马上明白了自己的衙门里恐怕出了内鬼,于是按下不发,背地里却向附近的驻军求援。   副总兵安知峰正是寇诘的旧友,此刻焉有袖手旁观之理?只是他战备紧急,军务繁忙,干练的兵士都不能派,只能着人从新兵里挑出个机灵的,派来帮寇诘暗中查访。   可合适的人还真不好选。因为他扮的是贼,钓的却是个官,所以定然要冒不小的风险,武功也不能太差。何况他既要像贼,又不能让人一看就觉得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毛贼。如此挑来挑去,就挑中了袁野。   巧的是,两年前的盗墓大案在邻省刚刚被破。墓中宝物都如数找了回来,而那名门望族见不得光的秘密也暴露于天光之下。因兹事体大、牵涉过多,官府一时还没通报上去,只有极少数的几人知晓此事。   于是寇知州和安副总兵便定下了一条奇策。他们从库房借来几样宝物,吩咐袁野悄悄拿到集上去卖,以身做饵,引内鬼上钩。为了装得更加逼真,又特意给他安排了一户人家,让他去做小公子的拳脚老师。   崔怀岳还真是一点儿没看错,这个所谓的“先生”在半年前还真只是个街头混子,只会惹是生非,就连大字也识不了一箩筐,可是他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参军“从了良”。至于这其中的曲折,便留待下一个故事来说吧。   一开始袁野还觉得挺新鲜。在军中呆了小半年,整日就是操练,险些要把他活活闷死,这乍一被放出来,简直就如鱼得水。而且袁野只大了蚕豆不足十岁,两人都是念不进书的,整日价只知淘气玩耍,瞌睡遇着枕头一拍即合,再加上迟迟无人上钩,渐渐地他便有些松懈了。而崔怀岳又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以致袁野被盯了多时却还浑然不觉。   刚被崔怀岳抓住时,他还闹不清这人到底是正经捕快还是他所等待的假公差、真强盗,所以只拿些模棱两可的话套他。但是等到方才终于可以确认时,一切却都已晚了。   早听说衙门里的人行事心狠手辣,比强盗更甚,何况这人是两头均沾,可谓毒上加毒。一旦身份暴露,崔怀岳大可以堂而皇之地杀了他。公差错杀个把人也不算什么大事,到那时就连安副总兵也奈何他不得。   其实直到半年前,崔怀岳还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好公差。只是有那么一次,他拼着性命单枪匹马地抓住了贼人,终于起获了贼赃,那堆东西金光耀眼,大大地激晕了他的眼和他的心。   都是过的刀头舔血的日子,凭什么做贼的锦衣玉食,当兵的却做牛做马?他突然醒悟:反正他被我所杀时身边有没有贼赃根本没任何人知道,那么……于是他像一个衙门捕快一般杀了贼人,又像一个江洋大盗一样独吞了赃物。从此便识髓知味,再也停不住手了。      如今,袁野躺在床上欲哭无泪。今天若是交不出宝藏,他定然必死无疑。可让他到哪儿去弄宝贝呢?这可比掘个墓盗个坟还要困难许多!更何况就算他能交出宝藏,也一样死定了。任崔怀岳说得舌灿莲花,事后必定是要杀人灭口的。袁野年轻虽轻,却也是根江湖老油条,对这一点不怀任何侥幸。   床边,崔怀岳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面色已不似刚才那样狰狞,甚至还现出几分慈祥,可袁野看在眼里,却觉得寒毛倒竖。   崔怀岳继续循循善诱:“别看我是兵你是贼,可大家都是提着脑袋讨生活,不容易。我做捕快大半辈子了,也该买几亩薄田享享清福了。”袁野只好与他胡乱应付,拖得一刻算一刻:“您当了半辈子差,还会缺银子?”崔怀岳愤然道:“混账!你们做贼的干一桩大的,便可半世吃喝不愁。可我们当差的替官府出生入死,也只是条不值钱的贱命。哪天死了最多打发几两发丧的银子!”   袁野嘻嘻一笑:“我倒是从小就想当差,可惜报国无门,没办法了才做的贼。想不到官差老爷倒跟我正好相反,有个好端端的差事,却羡慕我们做贼的。”崔怀岳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啊。官和贼,贼和官,其实就是一码事。”袁野登时苦着一张脸道:“既然是一家人,那您自己去偷就是了,为何偏要抢我的东西?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崔怀岳往他脸上轻掴一掌:“小子,放聪明点儿。我要的只是钱,你要的可是命。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你这么点儿年纪就死了,也太过不值。”虽然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宰掉这小子,可心里却忍不住又有几分喜欢上了他。这小子不但机灵,还有几分骨气。   他叹了口气道:“你不像我,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手段,日后的富贵不可限量,何必拘于一时得失呢?”这样说着,他突然有点儿动摇起来,也许事后真的可以留这小子一命。   袁野听着这番谆谆教诲,简直欲哭无泪。什么日后富贵不可限量,明天的日头还不知看不看得到呢。此时他倒真恨不得自己是个贼。   思前想后,却依然一筹莫展,他只得支支吾吾道:“小人在坟堆里滚了好几个月,皮都掉了几层,容易么?您就这么一伸手,小人那几个月就算白忙活了。”崔怀岳顿时乐了:“还敢跟爷爷讨价还价,你小子真是要钱不要命啊。”他干脆地将手掌往床边一拍,“那就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别耍花样,你得手了些什么东西,爷爷可是一件一件都能背得出来。”   袁野装模作样地思索一阵,方才沉痛地点了点头。他边点头,边暗中叫苦咒骂:“你倒是背得出来,可我却一共只见过这么几件宝贝,放在手里还没捂热便马上又被人‘买’走,就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呢。”   这下条件谈妥,两人都松了口气,屋内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崔怀岳伸手替袁野拔出刀子,替他包扎,又帮他接好左臂,然后将他的两手缚到床柱之上,一边忙,一边不住套问东西藏在何处。袁野死也不肯开口,只推说天色已晚,明日天明才能取得出东西。崔怀岳拿他无可奈何,只得作罢,只是一再威胁,明日若还取不到,便将他一刀两断,一了百了。   虽然危机并没有真正过去,不过眼下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可这一松懈下来,袁野只觉得脑袋晕沉沉的,两只眼皮不住打架。失血和疼痛消耗了他太多体力,此刻他早已精疲力竭。而那崔怀岳却坐在床边双眼圆睁,像一只盯着耗子的猫。看样子他是打算这样坐一夜了,活像守着一堆财宝。袁野一脸苦笑,他不敢想象,崔怀岳若是知道了真相,这张猫脸会变成一张什么样的脸呢?   他不住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千万不能睡着。可他实在太累了,也太痛了。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温柔地将他拖向黑暗之中。他有点儿想哭,就这样吧,如果命中注定难逃一死,不如就这样睡着去吧……   也不知怎的,崔怀岳倒像是真的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他还在一边不住劝:“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很多机会……”袁野晕乎乎地听着,哭笑不得:“没错,不能放弃,还有机会!自己还这么年轻,怎么能被个老匹夫给折腾死了?况且现在我是官,这崔怀岳才是贼。官差岂能让贼拿住?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他突然想起,安副总兵为这事做了很多安排,还给他安排了一个接应。对,还有一个接应!一旦有异,两人或合力擒贼,或立刻通知总兵,发兵拿人。不过可惜前线战事不太顺利,军务也跟着紧张起来。那接应是资深军官,可不像他这个可有可无的新兵蛋子,所以三天两头得回去听命。这两天,接应便正好不在。唉!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蚕豆怎么样?   一想到蚕豆,袁野突然冒出一身冷汗。刚才自己行事太过鲁莽,老贼心狠手辣,一个不开心,只怕连小蚕豆也一起给害了。   不行,绝对不行!得另想办法。   他真的很困,很想撑开眼皮冷静地好好想想。在什么地方一定有一个机会,就像蛇一样静静潜伏在那里,只等跳出来,就能给这个老贼致命一击!可是这该死的机会到底藏在哪儿呢?他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五、起赃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袁野就被崔怀岳推醒。他在屋内好一通磨蹭,终于在拳头和刀子的双重威逼之下,一步三拖地离开了房间。   出了小偏院,左一拐右一拐,两人又来到一个小跨院前面。   崔怀岳猛地制住他,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袁野老老实实地回答:“这里是蚕豆的书房,平时习武也在这院中。”   原来蚕豆不止一位先生,有教文的,也有教武的。要说大户人家果然是不同凡响,一个八岁小儿的读书所在居然是这么大一套院子。   崔怀岳越发谨慎起来:“来此干什么?”袁野不耐烦道:“放心吧,这个时辰只有倒马桶的起了床,没人!”他话音未落,脸上便着了一记。   “我问你来此做什么?好好回答。”   袁野火了:“你是傻啊还是明知故问,两个贼碰在一起,不是来起赃又是做什么?”崔怀岳一口气噎住,那一口一个“贼”字听着实在刺耳。      袁野带着崔怀岳进入书房旁边的侧屋。屋内沿墙根摆了一排架子,架子上搁了些木棒、木刀、木剑,旁边还有两三双小马靴,都是小蚕豆平常的练习用具。袁野熟练地从架子底部抽出一方小木块,露出个方方正正的小洞,探手进去,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纸。崔怀岳早一把抢过,展开一看,原来是几张青阳当铺的当票。   这青阳当铺乃是城中最大的一间当铺,崔怀岳自然知道。他一手抓着当票,不无怀疑地问:“那么多东西,怎会藏在一间当铺里?”袁野伸手想拿回当票,却被崔怀岳挥手挡过,无奈之下只得回答:“我当然不会全部藏在那里了,只放了一些眼前想卖的。”   “其余的呢?”   “其余的分藏在十七家当铺,本城也有,隔壁县也有。不过必须从这家开始。因为下一间当铺的当票,也存放在那里。”   崔怀岳一个激灵,原来他竟是如此设计。从此处取得当票,再到下一间去取第二张,然后第三张、第四张……如此丝丝入扣。他心中暗暗叫苦,原打算一拿到东西就把这袁野给干掉,如此十七间当铺一路跑下来,可还不得花上十天半月!这小贼着实令人可恼!   当下,他将当票揣进怀中,一把揪过袁野,恶声恶气地警告道:“别忘了,本大爷捏死你就像捏死只臭虫!”他从怀里搜出昨日那只漆盒,“我只消说你涉案拒捕,就可将你立决于当场!”   “行了行了,”袁野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还不快去,一会儿蚕豆要来上早课了。”崔怀岳一阵紧张,赶紧押了他往外走。      两人从昨日那偏门出来。袁野又突然站住:“你身上有银子没?”崔怀岳越发生气起来:“你又耍什么花样?”袁野大惊小怪道:“我的爷,没银子怎么赎当啊?我身上可没那么多现钱。难道去打劫不成?”   崔怀岳一怒之下又想揍他,细想又忍住了,掏出当票粗粗一翻。好在数目不算太大,他摸了摸自己身上,可巧还有两张银票,便黑了脸凶道:“赎当竟然还要用我的银子!一会儿再跟你算总账。”   就这样,袁野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走,崔怀岳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他的右手掌心始终罩着袁野的后心大穴,额头微微渗汗,手心也有些发粘。眼前明明只有一个小鬼头,并不似往日面对的那些穷凶恶盗,却不知为什么,这次感觉比以往都要惊心动魄。      不一时,青阳当铺便到了。此刻天色尚早,伙计们还在下门板,往门前洒清水,一见着袁野,他们便冲他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袁先生,这么早啊?”崔怀岳又是一惊,不想这地方也拿这小子当个人物。   袁野大模大样地答道:“早!掌柜的在吗?”“在在在,我这就去叫!您二位先请!”伙计一边答着,一边脚不沾地向后堂跑去。   不一时,一位蓝袍先生迎了出来,满脸堆笑,作揖打拱,正是当铺马掌柜。伙计跟在后面,端出一只洒金茶盘,上托一只紫砂壶,滚滚地沏了香茶,掌柜的便陪两人坐下细品。   “有劳马掌柜,我今日要取些东西。”袁野脸朝着马掌柜笑眯眯地说着,却将手往崔怀岳面前一伸。崔怀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气得面皮发紫。这小子竟是拿他当仆役跟班,这伸手是叫他掏当票呢。   他忍气吞声地掏出当票,递到袁野手中。袁野一把拿过,漫不经心地递给马掌柜,始终没向崔怀岳看一眼。这厮竟敢如此拿腔拿调,可恶!   马掌柜仔细翻看当票,客客气气道:“袁先生稍坐,我这就到后面去取。”   待马掌柜跟伙计到了后堂,袁野这才向崔怀岳转过脸来,嘻皮笑脸道:“大爷少安毋躁,我们虽说是做贼的,行事却不能像小贼一样猴急。”崔怀岳恨不得一掌将案几击个粉碎,咬牙道:“你且慢得意,若是敢耍花样,我定会将你——”“一刀两断斩立决是不是?”袁野随口接下去,“说好的一人一半,谁若反悔,便不得好死!”他说完还赌咒似的一口唾沫吐到地上。   崔怀岳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心里一阵埋怨自己昨日的犹豫,这样的小子,怎能留下来?他越发打定了主意,东西到手之后定要立即反悔!      等了多时,马掌柜终于跟两个伙计抱了几只大锦盒进来,一字排开摆在案桌上。可他见二人端坐一旁,只是客客气气地进茶,脸上一派肃杀,却再无笑意。崔怀岳没心情跟人寒暄,便催促他赶快验过货品,好拿了东西走人。   马掌柜拿起最上面一张当票,念道:“羊脂玉灵猴献寿笔插一个!”一边伙计便打开一只锦盒,取出一只色如凝脂、温润细泽的羊脂玉笔插来。就见祥云之上一只灵猴顶着枚寿桃,栩栩如生。崔怀岳悄悄咽了口唾沫,果然是墓葬中的宝物之一。袁野只瞟了一眼,轻轻挥一下手,那伙计便又小心地将笔插裹好,收入盒中。   马掌柜又拿起一张当票,念道:“金丝刻花卧虎青玉枕一只!”伙计又打开一只锦盒,双手托出一只沉甸甸的青石玉枕。那卧虎双目微合,虎威犹在,四周似有金风盘旋,连空气也变得凉丝丝的。那崔怀岳又咽了一口唾沫,心脏狂跳不止。这果然是世间少有的宝物!可他没注意到,马掌柜的脸色已变得有几分复杂起来。   马掌柜翻到下面一张:“南海红珊瑚臂环一串!”一时伙计便取出一串艳红的珠子。那珠子红是红,只是怎么看都不太通透,色泽也不均匀,好像是走街货郎贩的东西。   “金翅玉琉璃梳篦一支!”说是金,看上去却像是暗哑无光的黄铜梳。   “金摺丝楼阁耳坠一对!”名字花里胡哨,其实却再普通不过。   接下来的便全是这类妇人头面上的东西,伙计一件件捡出,花花绿绿地堆了一桌子。   “葡萄藤花鸟绣香囊一只!”这回更离谱,竟是一只颜色艳俗、绣了春宫的香囊。崔怀岳急急移开了眼睛。他那张老脸肯定算不得嫩,只是一本正经地做公差日子久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把玩这种东西,还是有些架不住的。   墓葬中居然还有这些?崔怀岳既惊且疑。他早前声称能背诵出所有被盗的宝物,其实却根本记不住那许多,只为虚张声势而已。难道那官宦显赫之家暗中也爱这等秽物?要么就是这小混蛋又在搞什么花样!   却见袁野伸手拿起那只香囊,嘻嘻笑起来:“我最喜欢的就数这一件,又好看又好闻。”说着还向崔怀岳递过去。一阵浓腻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直冲得崔怀岳背过脸去。   而那马掌柜的脸色越发尴尬:“闪色隐花水波孔雀纹锦帕一块!”伙计应声拿出一块素白的帕子,崔怀岳怎也看不出这手帕有什么好处。这些东西一件一件亮出,每亮一件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到了此刻,他再也沉不住气了,一把抢过手帕急急抖开。就见帕子上题了四句诗,“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香衾暖如春,但愁天欲晓。”竟是一首淫诗。他心一惊,手一松,帕子轻飘飘地荡落在地。   眼前这堆东西,若说是哪个三流妓馆的收藏还说得过去,若说是大户人家的随葬之物,打死他也不相信!   可那袁野犹自弯腰捡起帕子,对着马掌柜和伙计笑道:“好俊的手绢儿!这上面写的啥?”说着伸出手去向二人讨教。二人都装聋作哑,扭开脸去。袁野讨了个没趣,只得自己细细端详,可手中的帕子果然是上下颠倒的。   崔怀岳心内五味纷杂,脸色如走马灯似的变幻莫测。这一大堆东西,有宝物,也有秽物。难为这小贼不知从哪里搜罗来这么大杂烩的一堆。若不是前面那两件宝器,崔怀岳此时便忍不住要痛下杀手。可他又不免生疑,这小子既奸且油,难道是故意使的障眼法?   不想那马掌柜的脸色越发白里透青,他哆哆嗦嗦地拿起最后一张当票,颤声念道:“碧眼银须黄金鼠一只!”一旁的小伙计捧着一只精致的锦盒,目光闪闪烁烁地看着袁野,却迟迟不肯打开。   崔怀岳心知有异,站起身一把抢过锦盒,霍地打开——一股恶臭直冲鼻窍,盒子里竟赫然是一只半腐的死鼠!   “这是怎么回事?”崔怀岳的声音像个炸雷,在厅堂内嗡嗡作响。马掌柜和那小伙计不约而同向堂后溜去,却被袁野闪身堵住。他一把揪着马掌柜大嚷大叫起来:“小强你死得好惨啊!赔,你们赔我的金鼠!赔我的小强!”   四人正在推搡,只听门外一阵乱响,呼啦啦拥进一大群人。崔怀岳一看,除开领头一个是本当铺的伙计之外,其余众人均是一色的皂衣,竟然全是他衙门里的同伴。   袁野和马掌柜顿时如见救星,一起扑了过去,指了对方向众衙役连声喊冤。   领头的那人一眼瞧见崔怀岳,诧异道:“崔捕头,你在此干吗?”崔怀岳浑身一颤,知道自己紧躲慢躲,仍是着了这小贼的道儿。他马上当机立断:“两年前邱家案的盗贼在此,还不快拿下!”说着一掌劈出,直切袁野后心。袁野立刻应掌而倒,趴在了捕快堆里。   领头的衙役望着崔怀岳,叹息一声:“老崔你仍是这样爱吃独食,这么大的事也不知会兄弟一声!”说着支使众衙役收拾了那堆乱糟糟的东西,押了马掌柜,抬了袁野,拥着崔怀岳向衙门而去。   崔怀岳一路走着,心里却七上八下。他倒不怕这小贼反咬他一口,自己是响当当的公差,公堂之上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小贼说的话。只是这人行事疯癫,无法预料,到时不知还会搞出多少事来。刚才他那一掌看似是劈到了,可自己却明白其实劈了个空。那小贼抢在掌风到来之前便向前扑倒,现在恐怕正闭着眼装死吧。      六、各人的结局      崔怀岳披枷戴锁地在大牢里蹲了多日。终于有一天,牢门一响,他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小贼袁野不情不愿地来到牢中。   这全是因为崔怀岳多年当差,尚有些功绩。这案子他输得窝囊,照说这事原是知州大人和副总兵大人连手设计他,栽在这二位手里也不算丢脸,只是他心中尚有一些谜团怎么也解不开,故再三再四地央求从前的同僚,让他见这小贼一面,好一一问个明白。   崔怀岳本想着那小贼扳倒了他,现在还不知是如何的得意,不想这袁野进得牢来却哭丧着一张脸。两人同时叹一口气,倒像一对难兄难弟。      在崔怀岳的逼问之下,袁野方才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先从他做买卖说起:他的那几件宝物全是被一个人买走的,那人便是安副总兵给他安排的接应。他摆摊卖东西,却不敢让人碰,更不能真的让人买走,只等接应来时方才装模作样地把宝物卖出去。东西卖掉了却一文未得,只能空着两只手回家。可笑那崔怀岳还当他定力甚佳,修为不浅,对他赞赏有加。   再说青阳当铺:当初安副总兵一共借出六件宝物,全部存放在青阳当铺,以当票为凭。袁野“卖”出一件,便拿了当票再取一件。青阳当铺虽然不知他的身份,却也知他来头大、惹不得,故而待之为上宾。   至于其余的那些当票……安副总兵为这计谋拜托了旧年好友,让袁野做了他家小公子的拳脚先生。这位好友便是蚕豆的父亲。此人读书做官都不成,做生意却很有一套,一时成了城中一大富商。因家中钱多,所以他才想让宝贝儿子学点武艺防身。   这蚕豆的母亲是出了名的胭脂虎、河东狮,可这位不怕死的爹却依然在外面包了个粉头,三天两头借口出门做买卖,跑去跟那粉头鬼混。那些珠儿坠儿囊儿帕儿便是这位粉头所赠。   蚕豆爹得了这些小零碎儿,也不敢放在家中,又舍不得扔掉,想来想去,自己跟青阳当铺的马掌柜交情不浅,不如暂存在当铺中。可他又不敢让人知道东西是自己的,家里的下人个个都怕主母,没人敢帮他,唯有这个新来的拳脚师父懵懂不知,更妙的是他年纪轻,还不识字,容易哄骗,于是便哄了他去存。富商再想,这小师父毕竟出于自家,当的东西太寒酸了恐不好看,便把这些便宜物事给一一起了花哨的名字,也算撑一撑门面。   却说那青阳当铺跟蚕豆他爹在生意上多有往来,他家来存当东西,马掌柜从来不当面检验,以示信任。不想袁野这小子却起了点儿歪心。他跟着蚕豆他爹日久,也慢慢长了见识。以前他怎也想不到世上竟还有如此方便的来钱之术,于是便拿了一只黄毛死耗子装在盒子里,学蚕豆他爹的样儿,用几块糖哄了小蚕豆替他写下“碧眼银须黄金鼠”七字,混在蚕豆爹的那些物件里面交给当铺,骗得了二十两当银。   他想要这二十两银子,原是因为他在摆摊时见集上有人卖蟋蟀,索银二十。他一眼便看出这只蟋蟀虽然貌不惊人,却是一只上上之品,若是拿出去斗虫定会获利百倍。他倒也没打算长骗人家当铺,只等着赢了钱便赎回那只死耗子。   那只蟋蟀本打算那日跟蚕豆一起去买的,不想却在半路就被崔怀岳截住。到后来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将自己的坏事揭穿,换来一条活路。   其实他只须拿那两张真当票,再加那张“黄金鼠”便可,根本不用牵扯出老爷的那些隐秘东西。怎奈他不识字,一堆当票放在眼前,不知道哪张是哪张,无奈之下,只得将手头的所有当票一并都拿了去。   可怜那马掌柜原本将袁野奉为上宾,不想取当之时一走近便闻见一股恶臭,连锦盒底部都有腐水渗出。他一惊之下打开盒子验看,这才发觉所谓的“黄金鼠”竟然是一只死老鼠。再看其他东西,除了头两件之外竟都是些一文不值的破烂货,更有几件不堪入目的淫物。这下他可当真受惊不浅,只得一边出面稳住那小子,一边派伙计向衙门报案。   比马掌柜更可怜更无辜的则要数蚕豆他爹了。他假说出门办货,实则又躲进粉头堆。不想黄金鼠事发,衙役们一时也不明就里,把他从温柔乡押了出来。事后虽证明没他什么事,可这偷腥之举却再也藏不住了。   蚕豆的娘先是抱着蚕豆哭得死去活来,之后又抄了把菜刀满城追着她花心的男人砍。眼看要出人命,祸事又是因自己而起,寇知州只得将他藏进衙门。蚕豆的娘恨官老爷袒护丈夫,便日日拖了蚕豆在衙门前打滚哭闹,直搅得个知州大老爷恨不得辞官挂印,告老还乡。   一口气坑害了这么多人,这袁野也算是闹得天怒人怨了。所以他虽然冒着生命危险立下奇功,可是回营之后安副总兵却连一个好脸色也没给他瞧过。这案子虽是破了,可是托袁野的福,安知峰也算彻底得罪了朋友,气闷之下只抓着“碧眼银须黄金鼠”一事跟他没完没了。   寸功未得,蟋蟀也没到手,就连骗来的二十两银子也给收缴了回去,还被崔怀岳臭揍了好几顿,甚至差点儿被军法处置、一刀两断,简直是凶险至极!这袁野的晦气也算是到了极点。      这牢房的牢头原跟崔怀岳共事多年,尚念旧情,当下替崔大捕头置了一桌酒菜。崔怀岳和袁野这一老一小便坐在大牢里边谈边喝,比赛似的诉说自己的不幸,说到动情处竟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酒过三巡,崔怀岳猛地一掷酒杯,指了袁野骂道:“爷爷英雄一世,竟然栽在你这不成器的小毛贼手里,也算是老天不开眼啊!姓袁的,下辈子可别叫爷爷再看见你!”   那袁野更是有样学样,也将酒杯往地上砸了个粉碎:“你爷爷姓方不姓袁,老子行不更姓坐不改名,方野是也!老贼你给爷爷记住了,下辈子再撞到我手里,还是一样的下场!”说完便昂然而出。   刚走出大牢之外,却见牢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出来,拦住他道:“崔爷有话,他的随身宝刀从此便交给你了!”      崔怀岳是在来年秋天被处斩的。他死的当天,城内所有衙役捕快都一起为他送行。此人英雄一世,最后阴沟里翻船,不能不令人扼腕。   崔怀岳唯一留下的是一口厚背长刀,镏金龙头,威风凛凛,刀身上斑斑驳驳,有暗红痕迹,显然饮血无数。主人死了,可这宝刀的气数却未尽。这口刀从此便跟随着方野,继续自己的江湖之旅。 沧 海12 凤 歌 (本文字数:3296)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1期 字号: 【大 中 小】   前情提要:   倭寇大举进攻南京,谷陆二人为捉拿徐海洗冤,装扮成卫所哨官。倭寇凶悍难敌,明军溃败只在一线。关键时刻,谷缜向胡宗宪推荐尚在狱中的戚继光为帅;而陆渐则在战阵中悟出奇功,三军为之辟易。一场酣战,杀得倭寇溃败,但元凶依然在逃……      攻守(续)      陆渐苦笑道:“鱼和尚大师对我恩重如山,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讨回他的舍利。”   谷缜皱眉道:“你要找风君侯?”陆渐点头。谷缜见他神色决绝,不由叹道:“罢了,若要去,我陪着你便是。”   姚晴冷笑道:“你不要假惺惺装好人,风君侯在哪儿,你又知道么?”谷缜道:“莫非你又知道了?”姚晴道:“蠢材,我不去找他,他不会来找我么?”   陆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明白了,祖师画像在你这儿,风君侯早晚来寻。”姚晴颔首道:“这次还算你不笨。”   谷缜笑道:“我也明白了,总而言之,你机关算尽,就是要咱们做你的马弁,闲来牵马执镫,忙来挡灾卖命。”姚晴啐道:“你若不想做,大可滚蛋,本姑娘才不稀罕。”   谷缜心道:“从来都是我牵别人的鼻子,这次却被这小娘皮牵了鼻子,实在可气。”他心里暗骂,脸上却嘻嘻笑道:“哪里话,旅途寂寞,有个美娇娘陪说陪笑,也算是赏心乐事。”   陆渐见姚晴俏脸发白,杏眼喷火,只怕二人闹将起来,无法收拾,忙道:“先别吵嘴,咱们下一步有何打算?难道说,坐在这儿等风君侯来?”   谷缜摇头道:“取回舍利并非急务,能否捉住汪直,却关乎你我生死。”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么?”姚晴冷笑道,“让他做打手,了私怨,才是你的本意。”谷缜笑道:“如此说,你我也算是半斤八两,一路货色,很好很好,这就叫做志同道合。”姚晴双颊又是一红,啐道:“志你个大头鬼!”谷缜大笑。   陆渐沉吟一阵,忽道:“汪直的事并非谷缜的私怨,与我也有莫大牵连,阿晴,你肯和我们一块儿去么?”   姚晴望着溪中斑斓卵石,寂然不语。谷缜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不觉失笑,叹道:“老兄,你又迂了。这话何必问?舍利是她弄丢的,冤有头债有主,讨还之事,自也着落在她身上。她若不去,绑也要绑去的。”   姚晴眼中生寒,喝道:“你来绑我试试?”谷缜双手一摊,笑道:“舍利是你丢的,却不假吧!”姚晴轻哼一声,转身从旁边的树林里牵出一匹大青马来,翻身坐上,趟过小溪,忽地甩开马鞭,刷地抽中谷缜左颊。   谷缜脸上多了一道淤痕,吃痛怒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姚晴“呸”了一声:“你才是小人呢,连骂我一句,也不敢光明正大。”谷缜心中咯噔一下,强笑道:“我什么时候不光明正大?”   “当我不知道么?”姚晴道,“你先扯耳朵,这个‘耳’取其谐音,应为‘尔汝’之‘尔’,其后又在沙上写了一个‘为’字,连起来便是‘尔为’,再后来掬水泼我这个妇道人家,这就叫做‘泼妇’吧。首尾相连,不就是‘尔为泼妇’么?”   陆渐见二人费尽心思,尽争这些闲气,只觉好笑。谷缜却不大自在,心忖这小娘儿们不似想象中那般好欺,日后须得用心对付,方能不落下风。      战书      三人各怀心思,乘马西行,一路无话,偶遇一名农夫,询问之下,方知不久之前,有许多官军追着一伙客商向北去了。谷缜大喜,打马疾进,沿途不时瞧见尸首,有官军装束,亦有客商装束,所谓“客商”,布衣下却藏着鱼鳞软甲。想是这群倭寇扮成百姓,欲要蒙混过关,却被官军觉察,追战至此。谷缜仔细察看尸首,不见汪直,心中大石才算稍稍落地。   又追十余里,忽听道边山谷中传来喊杀声。三人弃了马。奔上左面山头,一眼望去,只见数百官兵围着十多个“客商”苦斗,官兵是沈舟虚遣来的精锐,胆艺俱高,进退有期,倭寇以寡敌众,渐觉不支。   斗不多时,忽听阵中一阵吼叫,竟是残余倭寇眼见突围无望,纷纷掉转倭刀,切腹自尽。谷缜大叫其苦,悲愤之际,忽又见有两人并未自残,奋力冲破重围,向这方死命奔来。   二寇方才突围,陆渐便即认出,二人不是别人,一为樊玉谦,一是铜瓜锤,铜瓜锤血染衣衫,双脚拖地,全赖樊玉谦搀扶,方能行走。   两员明将紧追不舍,忽而赶上,挺枪便刺,樊玉谦却如脑后生眼,回身一枪,搭在来枪之上,二将虎口倏热,长枪坠地,樊玉谦大喝一声,长枪挺出,二将满眼寒光点点,红缨乱飞,只吓得魂不附体,身子后仰,骨碌碌滚下山去。   陆渐见樊玉谦本可刺死二将,枪到半途,却有放生之意,不觉心中怪讶:“这人似乎不是嗜杀之辈。”一念及此,见他逼近,也不阻拦。   樊玉谦且战且走,须臾越过山头,钻入一片树林。官兵自恃人多,也挥舞刀枪,向山上赶来。   谷缜微一沉吟,靠近姚晴,低语几声。姚晴秀眉微颦,摇了摇头,谷缜又说两句,姚晴面露讶色,瞧了陆渐一眼,神色迷惑,点了点头。      众官兵快步如飞,一路赶来。不想才到山头,当先几人脚下一绊,跌倒在地,须臾间,粗大藤蔓一涌而出,将那几人缠得有如粽子一般。后方官兵见此怪事,无不骇异,先是倒退两步,继而纵上前来,挥刀砍藤。不料砍而复生,越砍越多,砍藤之人反被藤蔓缠住,只惊得哇哇乱叫。   倏尔间,众人眼前一花,多了一名绝色女子,衣衫胜雪,广袖飞举,秀目澈似秋水,娇靥白如凝脂,通身若有淡淡光华。   如此丽人,众官兵从所未见,不觉意乱神迷。恍惚间,只见那女子樱口未启,忽有语声传来:“吾乃本山女鬼,尔等犯我山林,亵渎胜景,限尔等速速离开,违者横死……”   她姿容曼妙,语声却低沉如男子,众官兵正觉奇怪,忽又听见一阵怪笑,那笑声凄厉万端,似男非女,似从这女子身上发出,却又似在她身后,渐渐忽东忽西,忽远忽近,缭绕山中,盘旋不去。   饶是一众将官身经百战,也不由毛骨悚然,心跳如雷,忽听笑声骤歇,白衣女鬼高叫一声:“还不肯走,那就死吧。”说着素手轻挥,地下又生出一根长藤,向众人卷来。霎时间,众官兵唬得魂飞魄散,哇哇大叫,转身便逃。   地上被缚官兵动弹不能,早已吓得半死不活,忽又听那女鬼说道:“滚吧。”再一挥手,藤蔓化为烟尘,众人一得自由,连滚带爬,只管逃命去了。   那女鬼目视官兵去远,蓦地素面一沉,喝道:“臭狐狸,滚出来。”声音一反低沉嘶哑,脆如黄鹂,嫩如雏莺。   只听嘻嘻一笑,谷缜从草中钻将出来,击掌道:“大美人天生就是做戏的坯子,佩服佩服。”姚晴玉颊绯红,怒道:“少来敷衍。我问你,谁是女鬼啦?既是做戏,又干吗笑得那么难听,跟、跟杀猪似的。”   敢情二人约好,姚晴出面,谷缜出声,女相男声,吓退那帮官兵。官兵虽被唬退,姚晴却恨谷缜趁机使坏,一待事毕,便寻他晦气。   谷缜见她有动武之势,自忖不敌,忙笑道:“大美人息怒,那两人跑得远了,若不快追,前功尽弃也。”姚晴一愣,恨恨道:“好,暂且记下,与你算账。”   铜瓜锤受了伤,沿途留下点点血迹。三人循迹追赶,不多时,忽听前方传来哭声,正是樊玉谦,哭了几声,忽听铜瓜锤虚弱道:“老三,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终须阵上亡。大丈夫死就死了,有什么好哭的。我死了,你就回去,好好跟妹子过日子,再莫惹这些闲事,你一向心软,杀人不多,老天爷让你多活几年,也未可知……”   樊玉谦抽泣道:“不成,我就是死,也要带你走的。”铜瓜锤怒道:“滚你妈的蛋,快走快走,莫待那些狗官兵赶上来。”   谷缜听到这儿,“扑哧”一笑。“谁!”樊玉谦发声厉喝,枝碎叶飞,尖枪抡起斗大红缨,自树丛中蹿将出来。   谷缜早有防备,发笑之前快步后退。樊玉谦一枪刺空,跳出树丛,见了三人,只一愣,便认出陆渐,顿时脸色发白,厉声道:“是你么?”挺枪便刺,陆渐让过,正要反击,忽听谷缜叫道:“且慢。”   樊玉谦对陆渐甚是忌惮,自度交起手来,胜算不多,是以谷缜一喝,他便借坡下驴,就势停住,说道:“你有什么话说?”谷缜笑道:“官兵已经退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我们来,是想问足下几句话儿。”   樊玉谦将信将疑道:“什么话?”谷缜目光凝注,一字字道:“汪直死了?还是活着?”樊玉谦一愣,未及答话,忽听有人闷声道:“不许说……”说话声中,只见铜瓜锤从林子里蹒跚走出,一手捂着小腹,面色惨白。   谷缜打量他一眼,笑道:“这话耐人寻味。倘若死了,说与不说,均是无妨;但若不许说,那汪老鬼定还活着了。”   铜瓜锤冷笑道:“活着又怎地?你想知道汪老的下落么?老子偏不告诉你!”谷缜略一沉默,叹道:“是不是你们向北引开官兵,汪老贼趁机脱身?”铜瓜锤“哼”了一声,背靠一棵大树坐了下来,瞪着谷缜,呼呼喘气。   谷缜眼珠一转,笑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受了重伤,若不趁早医治,必死无疑。这位使枪的老兄枪法虽妙,却未必胜得过我这位朋友,当日在南京城下,也是较量过的。故而眼下形势,对二位十分不利。这样好了,说出汪直的下落,我放你们走路,若不然,只怕有伤和气。”   他这话意在威胁,樊玉谦性子优柔,无甚主意,向铜瓜锤道:“二哥,告诉他们么?”   “放屁!”铜瓜锤目光凶狠,口角沁出缕缕血丝,“汪老待我等恩深义重,咱们也应允汪老,为他引开强敌,既然如此,又怎能出卖他?”   樊玉谦听了,讪讪无话,谷缜冷哼一声,道:“他若当真对你恩深义重,就当带你同行,又为何支使你引敌?所谓引敌,不过送死罢了。”铜瓜锤昂然道:“引敌之事是老子自愿,并非谁人支使。”   谷缜哭笑不得,心道:“早听说汪老鬼极会鼓惑人心,如今看来着实不假。这无知蠢汉,也不知受了他什么好处,竟然这般死心塌地,给他卖命。”沉吟间,又听铜瓜锤道:“老三,死便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咱哥俩宁可死了,也不能出卖朋友,你说是不是?”樊玉谦叹道:“二哥说得是。”   谷缜怒哼一声,向陆渐使个眼色,示意动手。不料陆渐沉默片刻,摇头道:“这两人守信重义,我若以武力相逼,岂非叫人出卖朋友?”   谷缜大感意外,愣了一会儿,皱眉道:“陆渐,你可想好了,放过他们,有何后果。”陆渐道:“若为了自身安危,坏了他人信义,又和汪直、徐海有甚分别?”谷缜不料他恁地迂腐,只气得面色铁青,怒道:“什么狗屁信义,好,好,你要做大菩萨、大圣人,由你去好了。”转身坐到一块石头上,盯着众人,咬着牙冷笑。   铜瓜锤与樊玉谦面面相觑,猜不透对方心思。陆渐也望着谷缜,心中暗叹:“若以武力逼迫,这二人誓死不说,也唯有一刀杀了。但杀人容易,救人却难。鱼和尚大师曾嘱我心怀慈悲,怜悯世人。这二人虽不是好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若能令其弃恶从善,也是莫大功德。即便谷缜怪我,也没法子。”想到这里,说道:“放你二人容易,但你二人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铜瓜锤冷笑道:“那得瞧是什么事?倘若事关汪老,休想老子吐一个字的。”   陆渐见他神情,没地涌起一丝厌恶,冷然道:“你龙门三煞做尽坏事,论理该死。但我瞧你二人行事,尚还留有余地,不至丧尽天良。我要你二人对天立誓,从今往后,不得为恶。若再为恶,只要入我双耳,虽在万里之外,我也势必赶来取你二人性命。”   铜瓜锤和樊玉谦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只觉此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有什么诡计,若不然,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樊玉谦权衡情形,对方若不放行,自己虽能脱身,却不能将铜瓜锤活着带走,当即将心一横,朗声道:“好,如你所言,我先立誓,从今往后,不再为恶,若不然,有如此树。”长枪一挥,扫中碗口粗细一棵大树,“咔嚓”一声,那树应势而折。   铜瓜锤见樊玉谦立了誓,也只得悻悻道:“不作恶便不作恶,若有违背,叫我千刀万割便是。”   陆渐听了,点头道:“很好,你们既能为汪直守信,想也能不负自家然诺。”说着将手一挥,朗声道,“去吧!”   二人见他当真放行,均是一愣,樊玉谦转身扶着铜瓜锤,向前走去。谷缜望着二人背影,当真心冷如冰,一拂袖,转身便走。陆渐望他背影,自觉愧疚,叹一口气,遥遥尾随,姚晴仍是冷冷淡淡,飘然随在二人身后。   寂然走了一程,忽听有人道:“请留步!”三人转过身来,忽见樊玉谦提枪奔来。谷缜不耐道:“又有什么鸟事?”   樊玉谦在丈外停住,嗫嚅道:“陆兄,樊某、樊某有一事相求。”陆渐道:“请说!”樊玉谦道:“昨晚南京城下,樊某大意了些,未及尽展所学,为君所败,窃以为憾。今日别后,相见无期,还望陆兄不吝赐教,见个高下。”   陆渐甚是惊讶,摇头道:“刀枪无眼,还是免了吧。”樊玉谦叹道:“怕不能够,我妹夫金勾镰死在你手里,我方才仔细想想,若不替他报仇,无法对我妹子交代。”   谷缜怒极反笑:“你这矮子确然无耻,早先不说,如今藏好同伴,才来提这报仇的事。”樊玉谦面皮一热,支吾道:“我与二哥是结拜之义,与家妹却是兄妹之情。陆兄乃仁义之士,想必明白我的苦衷。”   陆渐略一默然,叹道:“如此说,也只得一战了。”姚晴久不作声,蓦地喝道:“糊涂虫,你发疯了么?”陆渐不防她突然发难,甚感错愕,说道:“他为妹夫报仇,也合乎情理。”姚晴冷笑道:“那么你被他杀了,也是合乎情理了?”   陆渐见她如此作恼,不觉默然,樊玉谦怕他反悔,忙又道:“还望陆兄千万成全。”   陆渐不觉苦笑,叹道:“阿晴你放心,我不会输的。”又向樊玉谦道:“足下少待,动手之前,还容我制一件趁手兵器。”樊玉谦道:“陆兄请便。”   陆渐走到一棵柏树下,向谷缜伸手道:“匕首借我一用。”谷缜抛来匕首,陆渐接过,信手一挥,斫下四尺长一根树枝,坐在树下,削枝去叶。   谷缜瞧了片时,转眼望去,姚晴也正望着陆渐,神色中似有三分气恼,三分忧虑,余下的却是不尽关切。谷缜暗自称奇:“这女子城府甚深,如此真情流露,着实少见;妙妙纵然凶一些,却胜在敢爱敢恨、心性直白……”这时间,忽见姚晴双目一亮,若有惊色。   谷缜心觉奇怪,掉头望去,只见陆渐削罢枝叶,又削树皮。谷缜最初不觉,瞧得时许,忽觉有异,那匕首一起一落,分明合于某种至理,快一分则太疾,慢一分则太迟,进一分则太左,退一分则太右,可谓不快不慢,不偏不倚,若合符节,暗藏玄机。   谷缜心头一动,仿佛从中悟出什么,但宣之于口,却又说不上来。转眼望去,樊玉谦也正望着那把匕首,随那匕首起落,目光闪动不定。   不多时,陆渐停下匕首,徐徐起身,手中一根木杖弯曲自如,浑圆光洁,一眼望去,仿佛造物天生,绝无余赘。   陆渐将木杖随意一指,说道:“成了。”樊玉谦盯着木杖,神色似喜还悲,忽地叹道:“足下削木成兵,神意融融,已得天趣。”说罢又叹一口气,长枪下指,说道,“我家‘幻神枪’共有五路,足下如能全破,樊某自当服输。”说话间,长枪颤动起来,地上败叶如江河入海,向他枪尖汇聚,蕴积成团。   樊玉谦一声清啸,长枪倏举,败叶成阵,向陆渐如箭射来,正是“幻神枪”第一路“聚散星斗”。这一式练到绝顶处,能引尘埃土屑为我所用,聚散破敌。   陆渐身形稍侧,木棒迎着叶阵,漫不经心地画了一个圆圈,那杖端如有吸力,漫天碎叶散而复聚,尽被粘在杖端。   这路“聚散星斗”分为“外一式”与“内一式”,“外一式”聚散外物,如尘埃、树叶等迷惑对手,“内一式”则是本身枪花紧随败叶之后,忽大忽小,忽散忽聚,内外呼应,变化无穷。   樊玉谦“内一式”未曾展开,“外一式”已被陆渐的夺兵之法破去,枪至半途,疾变一路“北燕南飞”,长枪斜指苍穹,如牧野飞鸿,飘逸出尘。   陆渐杖端败叶被樊玉谦枪风一激,纷然四散,当即木杖直进,轻飘飘搭在枪尖之上,他有“补天劫手”之能,天下任何兵刃到他手中,均能随机生变,使出合情合景的招数,更何况这木杖是他有意削来克制樊玉谦的长枪。樊玉谦但觉木杖粘住长枪,虎口顿热,与昨夜情形仿佛,生恐又被夺去,慌忙收枪,使出一路“僧繇画龙”。   这一路枪法极为狂放,霎时间,偌大树林金风萧萧,寒气匝地,漫天碎叶尚未落下,又被卷得冲天而起,落在旁人眼中,碎叶俨然生出头尾鳞爪,如一条狂龙裹着二人,盘绕飞腾。姚晴见势,不自禁上前一步,将“孽因子”拈在指间。   南朝时,大画师张僧繇曾于寺壁上画龙,却不点睛。有人问之,张答道:“点睛必飞去。”时人固请点之,张僧繇只得答允,但一点睛,雷霆大作,所画之龙当真破壁而飞。樊玉谦这一路枪法仿其法意,“画龙”是虚,“点睛”为实,枪势乱舞,不过是乱人耳目的虚招,点睛一枪,才是夺人性命的杀着。   此时败叶狂飞,枪如电滚,常人身处其间,势必神驰目眩,不辨东西。但陆渐以手代目,不为声势夺气,不为落叶障眼,木杖不离樊玉谦枪尖左右,有如大鹰攫雀,任那枪尖如何窜高扑低,总是无法摆脱,更不要说使那点睛一枪了,点睛不成,画的龙再是精彩,也不过是一条死龙。   樊玉谦久斗无功,忽又一变,化为一路“天花乱坠”,枪花朵朵,忽东忽西,遮云蔽日,漫天皆是。按理说,这般虚实不定的枪法必然厉害,只可惜陆渐并不细看枪花,不论他有多少枪花,只寻他枪尖了事。   “僧繇画龙”、“天花乱坠”虚招极多,颇耗内力,况且还要时时防备陆渐夺走兵器,故而饶是樊玉谦功力深厚,使得久了,也觉丹田渐空,筋力疲乏。不得已沉喝一声,枪花骤敛,枪尖指地。陆渐木杖飘然探出,与那长枪一交,忽觉那枪竟是纹丝不动。陆渐的夺兵之法必要借引他人之力,故此樊玉谦的长枪或是前送,或是后缩,又或是抖出枪花,陆渐均能因之夺下,但眼前这条长枪,却似生在樊玉谦身上,凝如钢、坚如石,不动如山,令陆渐空负神技,也觉无隙可乘。   樊玉谦汗水涔涔而下,呼吸慢慢促迫起来。这一路“顽石点头”他其实并未练成,其实除了创这枪法的祖师,樊家也从无一人练成过。樊玉谦虽是奇才,轻易练成前面四路,但这最后一路,却始终半通不通,无法大成。顾名思义,“生公说法,顽石点头”,这一路枪法本含有极高深的禅机,禅门机用,要么如如不动,要么一触即发,其中几微,莫可言道。   樊玉谦虽谙于枪术,但性子暗弱,留恋红尘,远谈不上什么看破世情、立地成佛。偏这“顽石点头”出自禅道,机缘若到,不难一瞬贯通,机缘不到,终生无望。故而任他费尽心思,二十年来,也只勉强练到“人枪合一,如如不动”,至于应机捷发,却是不能。若不然,当年那强敌来袭,也必然做他枪下之鬼,不至于毁家灭门、浪迹天涯了。   此时此刻,樊玉谦虽有顽石之势,却无法“点头”反击,不多时,他周身热气滚滚,汗水如小溪纵横,浑身衣裤均被浸湿。   谷缜、姚晴瞧出便宜,双双露出笑意。陆渐也深知樊玉谦的窘境,但他宅心仁厚,素不愿强人所难,眼见樊玉谦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心知如此僵持下去,此人势必脱力而死。当下叹了口气,后跃一步,撤去木杖道:“此战算作平手,你虽没输我,也无法胜我,你这般告诉令妹,算不算是个交代?”   樊玉谦倒退两步,呆呆伫立。谷缜越瞧越是生气,冷笑道:“又被你占了便宜,还不快滚。”樊玉谦深深望了陆渐一眼,蓦地长枪一抖,在地上簌簌划了几道,默默转身去了。   谷缜望着地上枪痕,蓦地眼神一亮,赶将上去,一字字念道:“徽——州——”念罢不觉莞尔,释然道,“妙极,妙极。”陆渐道:“这些字有何含义?”   谷缜道:“徽州乃汪直籍贯,是他生长之地。”陆渐吃惊道:“难不成他逃回家乡了?”谷缜笑道:“大有可能,这叫‘出其不意’,又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徽州官府势大,风险亦大,但汪直生于当地,一草一木无不熟悉,躲藏起来反而容易。换了是我,或许也走这步险棋。”说到这里,他眉间舒展开来,抱拳笑道,“惭愧惭愧,看来武力威逼终不及以德服人,依我的法子,未必能叫这姓樊的心中服气。你两次放他,他心存感激,终究吐露了实情。”   姚晴不觉破颜一笑,轻哼道:“你也有服输的时候么?”谷缜笑道:“那看是对谁了,对你姚大美人,谷某死也不服输的。”姚晴神色一变,喝道:“谁稀罕么?”   于是三人续向西行,入夜时分,在一户农家借宿。陆渐这几日昼夜奔波,疲累已极,饭后沐浴一番,便即睡去。   睡得正香,忽听敲门之声,陆渐披衣起身,掌灯一瞧,门外竟是姚晴,她卸去钗环,素面朝天,较之白日,别有一番淡雅韵致。   陆渐讶道:“你,你没睡么?”姚晴白他一眼,冷冷道:“想着一些事,睡不着。”陆渐道:“什么事?”姚晴微嗔道:“傻小子,你要我站着说话么?”   陆渐这才醒悟过来,慌忙将她迎入屋里。姚晴倚床坐下,只因农家贫寒,有床无凳,陆渐放好油灯,只能站着。   姚晴瞧着他,眼中生出温柔之意,拍了拍床沿,柔声道:“过来坐吧,不知道的还当我罚你呢!”二人重逢之后,这般温柔神色,陆渐首次见着,不觉心生诧异,如言坐下。   姚晴盯着烛火出了一会儿神,忽地幽幽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么?”陆渐一愣,笑道:“也说不上好坏,总是过来了吧。”   “你不是问我想什么吗?”姚晴定定坐着,曼声道,“我在想,你怎会变成劫奴?又怎么认识了谷缜?又为何要为他捉徐海、捉汪直?谷缜又为什么说,若不捉住汪直,你便活不长的;他若不这样说,我也不会替他去吓唬那些官兵。”   姚晴说罢,转过眼来,瞳子深处秋波流转,关切不尽。陆渐暗自埋怨谷缜,不该对姚晴说出这些,惹她担心,但事已至此,只得硬起头皮道:“这些话,说来就长了。”姚晴叹了口气,道:“那你就长话长说,从我们分别后说起,一点儿也不许漏过。”   她言语温柔,落入陆渐耳中,不知怎的,陆渐鼻间竟是微微酸楚,举目望去,姚晴恰也瞧着她,眸子黑白分明,黑如夜、白如玉,笼着一层淡淡的烟气。   这神情,二人相识以来,陆渐只在姚家书房里见过。那时生离死别,二人谁也不知道与胭脂虎一战后是生是死,眉梢眼角,自然而然流露出不尽缠绵来。   那日的情形记忆犹新,历历皆在眼前,陆渐不胜慨然,理了理纷乱思绪,慢慢说出三年遭遇:黑天书、宁不空、织田信长、阿市、祖师画像、天神宗、鱼和尚、谷缜……事无巨细,纤毫毕至,连他自己也觉得过于啰唆,即便如此,却又打心底里不愿隐瞒姚晴半分。   姚晴始终安静聆听,唯有听到阿市的时候,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有些迷惑。陆渐心中慌乱,侧目看时,却见她神色淡淡的,并无怒色,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述说。   也不知说了多久,灯油燃尽,屋子里一团漆黑。直到远处传来长长的鸡鸣,陆渐始才说完,屋子里静了下来,沉默中,他忽觉一只温软的小手探过来,拉住自己的手,放在纤巧的膝上,暖意如水,顺着那手渗来,让他周身热乎乎的,不由嗫嚅道:“阿、阿晴……”话未说完,忽觉水珠点点,溅在手背,犹有余温。陆渐吃了一惊,脱口道:“啊呀,你、你哭了?”   姚晴沉默片刻,蓦地吐一口气,涩声道:“宁不空,先害死爹爹,又把你变成劫奴,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饶过他……”   陆渐没料她竟说出这句话,呆了呆,蓦地忘乎所以,伸出手指,掠过她的耳畔,撩开缕缕发丝,抚着滚热的双颊、玲珑的耳珠,虽说夜间不能视物,但透过“劫手”,仍能在心中勾勒出那梨花带雨的样子,一时间,陆渐胸中柔情荡漾,喃喃道:“阿晴,阿晴,你这三年,又怎么样呢……”   姚晴身子微微一颤,她素性刚强,即便流泪,也不愿哭出声来。可不知怎地,这会儿,感受着陆渐温暖的手,听着他关切的声音,姚晴却没来由一阵虚软,蓦地眼眶滚热,将脸贴在他怀里,恸哭起来。   其实这一哭,不只为陆渐的遭遇,更为她这三年的寂寞、艰辛、惆怅、凄苦,千般情愫,尽随泪水倾泻而出。   陆渐见她哭得恁地伤心,甚感愕然,连声道:“怎么啦,怎么啦……”不料他每问一句,姚晴心内的悲苦便增添几分。   她生母为胭脂虎所害,自身长伴仇敌,如履薄冰,久而久之,喜怒哀乐,无不敛入内心深处,偶尔流露,也是假多真少;然而,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前世的冤孽吧,每当对着陆渐,她便不能克制心情,这情形令她又是迷惑、又是生气,所以故作冷淡,不叫他看出自己的心思;曾几何时,她也想斩断情丝,可这真情真性,又叫人如何割舍得下。   那一天,真如梦魇一般:烈火,水鬼,还有满身火焰、跳跃挣扎的父亲。可是一觉醒来,家园,亲人……什么都消失不见,眼前只有碧云黄土,和那个西洋女子漠然的脸庞。   仙碧始终对她十分冷淡,她对仙碧也满怀仇恨,漫漫西行路上,两人竟没说过一句话;她水毒缠身,辗转床榻,生不如死,却不曾呻吟一声,只因仙碧就在一旁瞧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笑话。   旅途真是又远又长,有大河高山,有沼泽沙漠,最后总算是到了那个叫做“西城”的地方。仙碧很讨厌,但她的母亲却很好,不但解了水毒,见她无家可归,又让她做了地部的弟子。   原本这样一来,她心中恨意也少了许多,然而经历种种惨变,她的性子更是孤僻,从来不笑,也不爱说话。同门的女孩子都讨厌她,排挤她,对她呼来唤去,百般欺侮。她砍柴、烧水、煮饭、洗衣,就如一个至卑至贱的奴婢,做着无日无休的苦力;她默默忍受着,却暗暗咬牙,仿佛一条冬眠的蛇,蛰伏在泥沼深处,等待着来年春暖,冰雪融化。   昆仑山一望无际,山风出奇地大,星子也出奇地亮。   她时常独坐山巅,听着狂风呼啸,望着漫天星斗,感受着无边的寂寞。有时候,她想起从前,却发觉,自从母亲死后,自己便一直生活在浓浓的黑夜里,尽管锦衣玉食,可自大的父亲、狠毒的胭脂虎、见风使舵的奴婢,都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有时觉得,死了比活着好,也曾将白绫挂上了横梁,只因为上吊的一刹那,想到母亲临死的惨状,才断去轻生的念头。   是啊,一直过得好苦好苦,直到那天,陆渐出现在海边,拍手叫好。他的纯朴善良,是她从未见过的,而他的贫穷土气,却又让她很是不屑,她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他,更不许自己动这般念头。   然而,在昆仑山上,望着倏忽的星光,她却蓦然发觉,在那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这个憨憨的少年,竟是唯一的光芒。和他在一起,她才会拍手大笑,才会叽叽咯咯,说个不停。每次瞧他剑法精进,她便十分开心,比自己精进还开心;只要他不思进取,她便生气,比自己练不好还要生气;只不过,让这个又穷又土的少年胜过自己,那又是万万不能的。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却几乎是在对陆渐的思念中度过的,除了想他,她也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回忆。父母的死,报过的仇,还有姚家庄的冲天大火,一切都是那么灰暗,唯有一点点想着陆渐,她才不觉心死。   所以那一天,当她在萃云楼遇到陆渐时几乎叫起来,事后躲在墙角里发呆了好久。再后来,陆渐为左飞卿所伤,她抱着他在南京城里狂奔,或偷或抢,找来种种药物,更不避嫌疑,为他脱去衣裤,用心敷治。   也就是那时,她才发觉,自己竟已离不开他,只有陪着他,望着他,听他说,听他笑,她心中的苦恼才会消减,才不会觉得孤独难熬。再后来,她被左飞卿捉住了,陆渐又傻傻地自投死路,这让她几乎疯了,大喊大叫,寻死觅活,左飞卿也没了法子,唯有将她关了起来。   在禅房中,她不吃不喝,心如死灰,忘了时间,忘了仇恨。她曾以为,自己会这样坐到死去,但万万没想到,陆渐又来了。   那一刻,听到他的叫声,她几乎哭起来。若是,若是仙碧没来;若是,若是他不护着那个贱人,她一定会扑入他的怀里,向他诉说衷情,表明心迹。是呀,她故意冷落他,故意与沈秀亲近,就是要让他心疼,叫他认错,让他哀求自己。她伤了他的心,可有谁知道,伤得更深的,却是她自己;只不过,要她容忍他的过失,那又是决然不许的。   宫城别后,趁着两军交战,她出了城外,走在茫茫旷野,却不知何去何从。她骑着偷来的马,绕着南京城跑了一圈又一圈,却不知是为什么。直到又见陆渐,她才明白,她是在等着他,等他从城里出来。   那一刹那,就如鬼神驱使,她又来到他面前,虽然冷漠如故,心里却是慌乱极了,害怕被他看出心思,所以便撒了一个谎。其实,风君侯搜去的只是“孽因子”,至于舍利子,还好好地在她身上呢……   不知哭了多久,姚晴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眼泪仍是止不住地流下来。她不由心想:“或许,这泪蓄了三年,也要三年才会流尽吧。”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要是这样在他怀里偎上三年,是不是一件好事呢……”一念及此,姚晴不觉双颊发烫。   四下无声,窗纸慢慢明亮起来,忽而传来几声鸟啼,啼完之后,越发幽寂,以至于能听到陆渐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重有力。   “天亮了呢。”陆渐蓦地叹了口气。姚晴慢慢直起身来,亦羞亦怒,默不作声。陆渐也沉默一会儿,幽幽叹道:“阿晴,这些年你是不是受了许多苦?”   “胡说。”姚晴闷声道,“哪儿有什么苦?”陆渐道:“若没有苦,你为何哭得这样伤心呢?”姚晴心头着恼,冷冷道:“我哭不哭与你有什么相干?”说罢顿了顿,又道,“我哭的事,你知我知,不许第三个人知道,尤其不许告诉臭狐狸,他若笑话了,我便拿你是问。”   陆渐为人好善恶恶,却也并非愚钝,深知姚晴骄傲自负,凡事都要胜人一头,但在哭与不哭上也要争个高下,却让他摇头苦笑。   沉默时许,姚晴忽又道:“你说祖师画像上隐有字迹,可是当真?”陆渐道:“当真。”姚晴道:“那些字你还记得么?”陆渐道:“记得。”   姚晴起身出门,不一阵又推门回来,左手端一碗清水,右手擎一盏油灯,然后又从背上取下青绸包袱。这包袱她埋在南京城外的柳树林中,出城后方才挖出。展开时,除了三轴祖师画像,还有一把玉尺,莹白通透,如被烛光照彻。   姚晴燃起油灯,依照陆渐所说的法子,水浸火烤,地部画像上显出的字迹是:“持共和若拥下于白。”雷部画像则是:“还颠有菲柄日自株。”风部画像则为:“周白响质吟昔之根。”   姚晴望着三幅画像,忧喜参半,喜的是字迹显露,忧的却是猜不透字中含义。她想了一会儿,取出那玉尺,随手一展,玉尺竟尔摊开,变成一张薄薄书页。敢情玉尺非尺,而是一册玉简,只是制作精绝,乍一瞧,决不知其中奥妙。   姚晴又取一根钢针,刺破手指,雪白的指尖沁出一滴殷红血珠。陆渐急道:“你做什么?”握住她手,又是吃惊,又是心痛。姚晴见他神色,心中欢喜,嘴里却骂道:“傻小子,别捣乱。”挣开他手,说道,“你将宁不空那四幅画像上的秘语说给我听。”   陆渐呆了呆,只得说道:“火部画像是‘之上长薄东季握穴’。”姚晴将字一一问明了,用针蘸了鲜血,写在那玉简上,说也奇怪,血迹染上玉简,须臾消逝,玉简重又回复莹润本色。   “这是为何?”陆渐大奇。姚晴道:“这玉简便是《太岁经》,上面书有历代地母悟出的地部神通,非以鲜血,不能书写,一旦书写,字迹便会消失。”   陆渐道:“那若要观看呢?”姚晴瞥他一眼,含笑道:“你什么时候这样好奇啦?”陆渐不由讪讪,姚晴笑道,“好啦好啦,我告诉你,这玉尺以‘化生’之术催发,便能看到以血书写的字迹了。”      她见陆渐不信,左手握简,默运玄功,不多时,玉简上慢慢浮现出血红字迹,文辞简约,笔迹各异,显然不是一人所书。末尾处,分明写有“之上长薄东季握穴”八个蚊足小字。   姚晴又道:“自古练成‘化生’的地部高手极少,多是地母。故而也唯有地母,才能看到这经上文字,练成更强神通。”陆渐啧啧称奇,想到姚晴竟练成地母才会的“化生”神通,心中大为佩服。   接着姚晴又让陆渐说出其他三句秘语,一一写在玉简上,然后将地、风、雷三部画像的秘语反复吟诵,牢记在心。   记诵已毕,她想了想,取来火盆,将灯油淋在风、地、雷三部的画像上,丢在盆中点燃,转眼间,三轴画像火光腾腾,化为灰烬。   陆渐瞧得目定口呆,失声道:“你干吗烧了……”姚晴急忙捂住他嘴,低声怨怪:“你想满世界都知道么?难道宁不空就没告诉你?西城八部的祖师画像藏有极大的秘密,自古相传,‘八图合一,天下无敌’。据我猜度,或许这些字中,藏有西城祖师的绝世武功,练成之后,天下无敌。”   她说到这儿,乌黑尖细的眉毛舒展开来,注视陆渐,若嗔若笑:“我烧了这三幅画像,除了我,再也无人能够集全八幅画像的隐语,那么当今之世,也唯有我能练成其中武功……嗯,我若练成,自会教你,或许有了那武功,就能克制你的‘黑天劫’了。”   陆渐想了想,摇头道:“阿晴,我的‘黑天劫’暂且不说。这祖师画像却是历代相传的,虞大先生和仙碧姐姐若是丢了,会有麻烦。”   姚晴狠狠瞪他一眼,愤然道:“你还想着那贱人么?哼,便有麻烦,也是活该。”说罢,转头生了一会儿气,偷偷瞧去,却见陆渐闷头不乐,一时更觉气恼,嗔道,“蠢材,你只为别人作想,难道就不想解开‘黑天劫’,练成天下无敌的武功,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么?”   陆渐一怔,摇头道:“我能做什么大事?忙时操舟,闲了喝茶,平平淡淡,最好不过。”   姚晴瞪着他,只觉不可理喻,沉默一阵,蓦地摇头道:“这么活着,又有什么趣味呢?”说到这里,两人再无多话,默默对坐,各忖心事。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嬉笑,姚晴悄然起身,将窗户掀开一线,却见谷缜正在庭院里逗弄房东家的小男孩儿。忽而摸摸他胖乎乎的脑袋,忽而拧拧他粉嘟嘟的小脸,忽而将他裤子扯下半截,待得小孩去拉,他又嘻嘻哈哈,转身就逃。那小孩不依,奋力追赶,挣得小脸涨红,满头是汗。谷缜见状,忽又转身,将他抱起,高高抛起,又低低接住,唬得小家伙又是尖叫,又是欢喜。   姚晴见这情形,心底至柔至软之处似被触了一下,如一石落水,无端惹起许多儿时记忆,天真之情如流水般淌过,让她不觉微微出神。   “阿晴你瞧,”陆渐不知何时走上前来,欣然道,“平淡之中,也有许多乐趣。”姚晴猝然而惊,心头一空,呆了呆,啐道:“有什么乐不乐的,这只臭狐狸,尽知道欺负小孩子!”   陆渐微微苦笑,瞧了谷缜一会儿,忽道:“阿晴,你相信谷缜是冤枉的么?”   姚晴冷笑道:“这个大混球儿,冤不冤枉又有什么分别?”陆渐摇头道:“这个分别可大了。他若是冤枉,我舍了性命,也要为他洗雪;他若真是十恶不赦,我……”说到这里,嗓子一堵,眼中闪过痛苦之色。   姚晴瞧他一眼,轻哼道:“若依我看,这罪名里确有一桩疑处,叫人不解。”陆渐忙道:“什么疑处?”   姚晴道:“臭狐狸躲在萃云楼时,我恰好也在,那些个名妓成天与他厮混,好得蜜里调油一般。臭狐狸嘴里也是嘻嘻哈哈地,说了许多疯话,可是一连几日,就我所见,却不曾当真碰过那些女人一根指头。萃云楼里龙蛇混杂,入内的男子,不是大色鬼,就是伪君子,我呆了几个月,臭狐狸这样的,却是第一个见到。他对风尘女子尚能这样,又怎会害自己的妹子呢?”   陆渐大喜,将手一拍,说道:“是啊,谷缜原本不坏的,你何苦和他怄气呢?”姚晴狠狠盯他一眼,怒道:“你就知为他说话。他不惹我,我何必理他,他若惹我,我为何轻饶……”   话音未落,忽又听房外传来一缕乐声,似笛非笛,宛转生情。姚晴偷眼一瞧,却见谷缜正对房门坐着,将小孩放在膝间,吹奏一片树叶,吹罢一曲,又笑着教那小孩儿。   姚晴蓦地疑云大起:“臭狐狸莫非知道我在房里,故意堵着门,不让我出去?”想着心中暗恨,转身对陆渐道:“待我去了,你再开门,千万谨记,不许跟臭狐狸说我来过。”不待陆渐答话,将身一纵,翩然上了屋梁,掀开瓦片,钻将出去。   陆渐莫名其妙,眼见屋瓦掩好,才推门而出。谷缜见他,叫了声早,笑道:“昨夜十分奇怪,我听见你房里咿咿呀呀的,像是有人在哭。”陆渐心怀鬼胎,面皮一红,颤声道:“哪、哪里有人,你、你听错了吧。”谷缜目不转睛,盯他半晌,忽而笑道:“若没有人,定是闹耗子,人哭我听过,耗子哭却第一次听到呢。”   姚晴远远听见,恨得牙痒,偏又无法驳斥,心中郁闷极了。忽听陆渐支吾道:“你、你这话不通,耗、耗子怎么会哭?”   谷缜笑道:“这耗子不只会哭,还会写字。”姚晴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我将画像隐语写入《太岁经》,他也瞧见了。”想到这里,双目生寒,心头涌起杀机。   陆渐也觉不可思议,摇头道:“岂有此理?”谷缜笑道:“你不信?”放下小孩,转回己屋,捧来一纸素笺,笑道,“先瞧这个。”陆渐接过,笺白如雪,上书一色遒劲字迹:   谷兄雅鉴:   人谓智有高下,运有穷通,下智之人欲行上智之事,取败之道也;足下自负小才,欲洗沉冤,诚可感佩,亦不自量。君本蝼蚁,不堪一捻,然吾慈悲为念,赐汝生机。而今陈、麻先死,徐海后亡,幸存一汪,窜于故土,吾邀君竞而逐之,胜者生,败者死,料君倜傥,必不相拒。   东岛内奸拜上!   陆渐瞧得吃惊,半晌道:“这是怎么来的?”谷缜笑道:“不知道啊,我一觉醒来,就在桌上了。”说罢目视陆渐,意味深长道,“这是有人跟我叫阵呢!”   “奇怪了。”陆渐说道,“这人既能入房投帖,为何不顺手加害于你?”谷缜笑道:“这叫猫捉耗子,先玩后吃,这人如此张狂,倘若将我轻轻杀了,岂不少了许多乐趣……”   忽听姚晴冷笑一声,说道:“说了半天,你才是那只又奸又坏的大耗子!”走上前来,劈手夺过素笺,看上一眼,漫不经心道,“这是男人写的。”谷缜道:“何以见得?”   “女子行文,温柔款款,怎会这样硬邦邦的?”姚晴纤纤素手指点字迹,“再说你瞧,这些字迹刚劲有力,绝似男子手笔。”   “大美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谷缜摇了摇头,笑道,“区区几句留言,又何必亲自书写?倘使这人是个女子,大可找一名文士男子,说明本意,委托起草。你瞧这酸溜溜的调子,说事之前先发一通议论,不像江湖中人,倒像是八股酸丁。换了是我,就该这么写了:‘姓谷的听好,你小子贱命一条,老子动根指头,就能将你捻死;吐泡口水,就能把你淹死;放个臭屁,也将你熏个半死。如今给你一条活路,看你运道如何,四大寇还剩个汪老鬼,谁捉到谁赢,输了的先叩十八个响头,再抹脖子了账’,嘿嘿,这才叫做江湖中人的豪言壮语。”   姚晴一时语塞,双颊阵红阵白,咬牙道:“谁似你这么多弯弯肠子。”五指一挥,素笺飒地飞出,将谷缜脸面盖个正着。   谷缜手忙脚乱,扯下素笺,忽就听陆渐一声大叫,两人转头望去,只见他慌张道:“这下糟了,你们瞧这句,‘幸存一汪,窜于故土’,这么说,内奸也知道汪直逃回老家了?”   谷缜、姚晴均是哑然失笑。谷缜点头道:“这封留书中,这句话最叫人迷惑!敢问这内奸大人说的话,谁敢深信?就算他目下说了真话,回头告诉汪直,汪老鬼也能临时变计,不去徽州。即便去了,那内奸也能抢先一步,将他宰了。最厉害的莫过于敌人连通一气,布下圈套,咱们一去,岂非自投罗网?总而言之,依照纸上所写,跟他来个‘竞而逐之’,可就是孔夫子搬家。”   陆渐道:“怎么说?”谷缜道:“十九是输!”   陆渐心往下沉,姚晴却“呸”了一声,不屑道:“说了半天,尽是废话!”陆渐也叹道:“难道没办法了么?”   谷缜笑笑,屈指一弹额头,说道:“陆渐,你那夺人兵器的法儿,很管用么?”他答非所问,陆渐望着他,满心茫然。又听谷缜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渐抓了抓头,说道:“我也不大明白,自然而然就做了,就好像,就好像……”说到这里,他想了想,方道,“就像是任何兵器到我手里,我都会用,我的兵器碰到别人的兵器,立时就能夺来,至于此中缘故,却叫人十分糊涂。”   姚晴凝注陆渐,神色疑惑,谷缜却将手一拍,笑道:“我明白了,必是‘补天劫手’的关系。很好很好,我送你一个名号,就叫做‘天劫驭兵法’。天劫者,‘补天劫手’是也;驭兵者,不但驾驭自身兵刃,更是驾驭对手兵刃。你看如何?”   “天劫驭兵法?”陆渐念了两遍,欣然道,“这名字很好,但你问这件事做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谷缜眼里遽尔间闪过一丝厉芒,“倘若有这‘天劫驭兵法’,就算徽州是龙潭虎穴,我也敢去趟上一遭。”   陆、姚二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姚晴失声道:“明知是圈套,你也要去?”   “不错。”谷缜点头道,“你以为是圈套,他以为是圈套,内奸大人何尝不自以为是圈套?他留下这话,就是要唬得我不敢西向,继续背负污名,如此一来,岂非不战而胜了?哼,天底下哪儿有这种好事?世人都当我不敢去,老子偏偏要去,这就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姚晴“呸”了一声,道:“你有什么兵法,还不是全靠陆渐,至于那个‘天劫驭什么法’,说了半天,我是半点儿也不信的。”见近处有一根晾衣竿,取来折成两截,左手一扬,叫道:“接着。”嗖地掷给陆渐。   陆渐接过竹竿,微微一愣。姚晴望着他,手持竹竿,若有所思,忽地问道:“陆渐,你还记得‘断水’剑法么?”   陆渐闻言心动,眼前蓦地浮现出那个迎着海风、翩然起舞的白影,不禁感慨万千,笑了笑,说道:“怎么不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姚晴听了,冷俏的脸上隐露笑意,恰似冰雪初融,春水微晕,陆渐见了,心跳不觉快了几分。   姚晴笑容只一现,忽又敛去,淡然道:“既然如此,今天我就用断水剑法,看你能否夺下我的竹竿。”   陆渐愣了一下,姚晴却不容他多想,以竹代剑,忽使一招“吉光片羽”,刺将过来。陆渐下意识应了一招“疾风骤雨”,却不料他悟出“天劫驭兵法”,与人交手,便自然而然融入招式,故而竹剑刺出,形虽似而神已非,两剑相交,姚晴便觉虎口发热,手中竹竿如活了一般,跃跃欲出。   陆渐一招得手,顿然知觉,生恐赢了姚晴,叫她脸上难堪。忙将竹竿旁移,消去夺兵之势。姚晴忽见他剑势偏转,露出破绽,便使一招“射斗牛”,竹影一闪,电掣光转,刺向陆渐心口。   陆渐自得仙碧点拨,学会“定脉”之法,劫力聚于“劫海”,双手越发奇巧。若说当日与赢万城交手,还只能知觉对手内息变化,因敌变化而变化,那么如今这知觉日益敏锐,已然变化为一种直觉,不自觉间,就能因应对方气机,借人之力,夺人之兵,乃至于驾驭敌手本身。   然而他神通未足,纵有奇能,却也不能收放自如,与人交手,尽凭直觉,是故姚晴竹竿刺来,陆渐也不及多想,竹竿转回,当胸一拦。   姚晴不料他回剑如此之快,哪儿还像当年那个半饥半饱、有气无力的笨小子?“嗒”的一声,姚晴剑势被阻,几乎全无征兆,她掌中竹竿遽尔脱手。   陆渐不自觉又用上“天劫驭兵法”,不喜反惊,暗叫一声“苦也”,手腕疾转,复又将竹竿挑回姚晴手里,这一夺一送疾逾闪电。姚晴芳心了然,抬眼望去,陆渐涨红了脸,目光闪烁不定。姚晴心知若是比剑,自己算是输了,但若就此认输,却不丢尽脸面?又想谷缜武功浅薄,眼力差劲,纵然旁观,也不能看清自己丢剑,既然如此,不如支撑到底,总不能叫这臭狐狸笑话。   想着厚了脸皮,紧咬银牙,仗着陆渐不敢来夺兵器,右手竹竿“刷刷”一通乱刺,左手却拈了一枚“孽因子”,觑准方位,屈指弹出,“孽因子”入土,“周流土劲”也自她足底涌出。这真气性质奇特,与土相合,更生奇变,地面微微一拱,“刷”的一声,一根青灰藤蔓破土而出,见风就长,须臾粗逾儿臂,缠住陆渐双足,“簌簌”绕将上来。   陆渐本领全在双手,脚底功夫稀松平常,故而一缠便着。姚晴趁他无法动弹,左刺右刺,只不与他竹竿相交。陆渐初时还能勉力挥竿,虚应故事,但随“孽缘藤”渐缠渐密,从头到脚捆个结实,别说出剑,张嘴说话也成难事,被姚晴一剑抵住胸口,微笑道:“认不认输?”   陆渐有心认输,无力说话,口中呜呜,两眼骨碌碌乱转,谷缜“呸”了一声,冷笑道:“这算劳什子比剑,有本事撤了藤,重新比过。”   姚晴见陆渐辛苦,心中不忍,散去藤蔓,瞥着谷缜道:“但使能胜,用剑用藤有何分别?‘孽缘藤’有六般变化,这种‘长生藤’是最不伤人的,其他的什么‘蛇牙荆’呀、‘恶鬼刺’呀,无不要命。你不是瞧见了么,桓中缺的脸被‘蛇牙荆’扎伤过,变成那么个怪样子。”陆渐听了,想到方才藤蔓缠身的光景,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姚晴哧了一声,又说道:“你道这个‘天劫什么法’能打遍天下,真是不自量力。”谷缜却面不改色,呵呵笑道:“陆渐自不能打遍天下,一个好汉三个帮,若无大美人襄助,凭我二人,断乎不能成事。”   姚晴心中十分受用,嘴里却冷冷道:“少拍马屁,我就算去,也是为了陆渐性命。哼,跟你臭狐狸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谷缜笑道:“自然,自然。”   姚晴转眼望去,见陆渐定定望着自己,双目泛红,隐有泪光,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由暗叹,牵着他衣袖,走到屋后,低声责怪道:“傻小子,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哭?你看臭狐狸,脸皮比地皮还厚,何时服软过?”   陆渐听了,忍住泪,涩声道:“阿晴,为了我,累你冒险,我、我心里难过极了……”嗓子不觉哽咽了。   姚晴胸中滚热,情难自禁,牵着陆渐的手,盈盈坐在一处断垣上,将头靠在他肩上,轻轻笑道:“只要你心里想着我,念着我,就算再险再累,我也不怕……”这话冲口而出,顿时又觉害羞,心道:“傻丫头,你怎地变得心软啦?尽做些小女人的勾当,说些不尴不尬的话,不害臊么……”   她心中不住自责,却怎也鼓不起勇气,将脸从陆渐肩上移开,唯有昏昏默默,一声不吭,心里只盼这段光阴去得越慢越好。   陆渐握着那白嫩小手,隔着肩衣,感觉到那张芙蓉脸儿滑如凝脂,心中不觉热流汹涌,跌宕生情。纵然如此,却也不敢去看姚晴,只觉此情此境,就当如此静坐,倘若偷看一眼,也亵渎了这难得的默契。   相依相偎,不觉光阴之逝,忽听一声悠长悦耳的口哨,继而便听谷缜哼哼唧唧,唱起曲子来:“我把你半亸的肩儿凭,他把个百媚脸儿擎。正是金阙西厢叩玉扃,悄悄回廊静。靠着这招彩凤、舞青鸾、金井梧桐树影,虽无人窃听,也索悄声儿海誓山盟……”   陆渐未知所云,姚晴出身豪室,自幼听多了戏曲,心知这曲子出自《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唱的是李隆基和杨玉环交颈依偎,海誓山盟,心知必是谷缜偷看了这边情形,故意调侃,一时又羞又气,离了陆渐,顿足起身,陆渐不明所以,也茫然站起。   一时转回庭院,只见谷缜抱着双手,背靠大树,笑眯眯望着二人,说道:“抱歉则个,并非小弟有意打搅,只怕二位光阴苦短,一坐一日,可就不妙了。”   陆渐这才明白谷缜唱曲的旨意,羞得面红心跳,几乎要觅地而入。姚晴也是霞染双颊,瞪着谷缜,眼里几欲喷出火来。      用罢早饭,三人启程上路,那小男孩万分不舍,扯着谷缜衣袖,眼泪汪汪。谷缜摸摸他头,塞给他一块大银子,小孩不识,怪问道:“这是什么呀,亮闪闪的,是糖么?”谷缜笑道:“不是糖,给你爹娘,将来供你读书用。”房东夫妇瞧见,欢天喜地,推谢两句,也就笑纳了。   三人别过房东,拍马直趋徽州,姚晴马快,陆、谷二人马慢,她素来好胜,不时跑出老远,掉过头来,撅着小嘴,向二人跃马示威,惹得谷缜心中暗骂:“直娘贼,早知如此,还不如找两头山西毛驴儿骑着痛快。”   这不快转头即逝,瞧着沿途胜景,谷缜蓦地意兴大发,笑谈风物。他胸中神奇鬼博,各方地理风俗、传说土产,莫不信口道来,引人入胜。不只是陆渐听得津津有味,姚晴也忘了炫耀马力,随在一旁,听得入神,只觉许多事儿,竟是从没听过的。   行了两日,沿新安江向西,次早来到徽州地界,眼见峰峦连绵,叠青泻翠,倒影江中,竟将一川烟水染成溶溶碧色。   谷缜触景生情,挥鞭笑指道:“这徽州当得起物华天宝四字,西北就是黄山,七十二峰巧夺天下之美;这条新安江则是黄山百泉所聚,明澈如练,清寒侵肌。有道是 ‘徂徕无老松,易水无良工’,这黄山松、新安水,又变化出天下第一的徽墨,‘黄金易得,徽墨难求’,自古都是大大有名。近代方家的‘铜雀瓦’、程家的‘清玉案’,均是不让古人的好墨。还有这水染的丝缎也极好,至于三潭的枇杷、黄山的木耳,那也都是难得的珍品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见路边有几个卖果子的小贩,不觉笑道:“是了,我忘了这个。”翻身下马,须臾买来一捧干果,笑道,“这榧子是此间土产,来来来,咱们分而食之。”   姚晴以前吃过,并不稀罕,陆渐却觉新鲜,见那榧子模样平常,剥开一尝,却是滋味甘美。谷缜道:“这榧子有诗说得好:‘味甘宣郡蜂雏蜜,韵胜雍城骆乳酥,一点生春流齿颊,十年飞梦绕江湖’,我就爱最末一句,‘十年飞梦绕江湖’,若能在江湖上自由自在,遨游十年,那又是何等快活。”说罢纵声大笑,豪情意气流露眉梢。   目下徽州在望,进一步危机四伏,谷缜却谈笑风生,若无其事,这份潇洒气度,饶是姚晴也觉心折,微笑道:“臭狐狸,徽州还有一样出产,你却忘了说!”   谷缜道:“什么出产?”姚晴道:“汪直算不算徽州的出产。”谷缜一笑,叹道:“自然也算!但这徽州不只出了汪直,还出了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你知道是谁?”姚晴冷哼道:“是谁?”谷缜道:“便是督宪江南的胡宗宪胡大人了。”   陆、姚二人均是讶异,谷缜抚掌叹道:“这一州之中,竟出了两个势如水火的大人物,也算是千古少有了。”   说笑间,入了城门,谷缜引着二人,在城中转了几转,来到一处大宅,宅门上书“墨仙坊”,门首一方石碑,镌有隶书二行:一技之精,上掩千古。   谷缜瞧了,失笑道:“这老程,自拍马屁的功夫越发高明了。”才说罢,忽听有人远远应道:“这小谷,话很不通。老夫是人非马,哪儿来马屁,既无马屁,又何来自拍之理?”   三人闻声望去,一个宽袍峨冠的老者背了一匣书,笑眯眯骑着毛驴,逍遥而来。谷缜将手一摊,笑道:“老程,你好。”那老者翻身下驴,一把抱住谷缜,笑逐颜开:“小谷,好几年不见,你躲哪儿去了?是不是有了娘儿们,便忘了老友了。”   “哪里话?”谷缜笑道,“娘儿们没有,却遇上几只臭虫,叮得我满头是包,不得已来你宅上避避风头,顺道借几锭墨使。”老程笑容一敛,正色道:“避风头可以,这墨锭么,只卖不借。”   谷缜嘿嘿一笑,说道:“老程,三年不见,还是恁地抠门。”老程道:“跟你谷少爷打交道,若不抠门些,岂不没活路了?”两人相视大笑,携手入门,早有仆童出来牵马引路。   入堂就坐,谷缜为双方引荐,说到老程时笑道:“这位程老哥大号公泽,自承祖业,制墨为生,先前我说的名墨‘清玉案’,就是他家的招牌,确然当得起‘一技之精,上掩千古’的赞语。”   程公泽与谷缜说笑不禁,对陆、姚二人却甚是端方,闻言赶忙谦让两句。谷缜又道:“这世间我对头不少,朋友也有几个,却不甚多,老程就是其中之一了。”程公泽闻言,眉间大有喜色。   这时间,下方奉上茶来,谷缜啜了小半口,一转眼,忽见程公泽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神色颇为紧张,不觉笑道:“这茶入口恬淡,余味清奇,大有孤绝凛冽之气,莫不是黄山绝壁上采来的野茶?”   程公泽喜上眉梢,啧啧道:“鬼灵精,鬼灵精,就你品得出来,就你品得出来……”谷缜笑道:“你这老程,还有什么宝贝,不要吞吞吐吐,一股脑儿献出来吧!”程公泽笑呵呵转回后堂,拿来几件玉玩字画,以及一个制作精巧的檀木盒子。   谷缜逐一把玩,拿到玉玩时,笑道:“这是‘碾玉楼’洪得意的新手艺吧?几年不见,这老洪毫无长进,改天我去骂他。”又拿起一轴画,展开一瞥,啧啧道:“韩干的牧马图,不是膺品,是真迹!没天理了。”他纵然嬉笑怒骂,品评起来,却是毫不含糊,程公泽听得拈须微笑,连连点头。忽见谷缜拿起檀木盒子,揭开时,却是一方墨锭。谷缜反复把玩,又用鼻嗅,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程公泽见了,神色间又紧张起来。   谷缜放回墨锭,忽道:“这墨锭制艺精绝,不消多说,却有一样,不如从前。”程公泽叹道:“真被你瞧出来了。”谷缜道:“这墨锭的香气为何差了许多?”   “说起来,要怪小谷你了!”程公泽苦笑道,“这几年你不知去向,南海的商路竟然断了,南海异香来不了中土。徽墨的妙处,一半妙在墨料,一半妙在墨香,南海异香不能入贡,只能用些本土的香药充数,香气自然差得远了。”   谷缜笑道:“不打紧,这点小事,我来设法。”程公泽大喜道:“全赖老弟了,不过口说无凭……”   谷缜瞪眼道:“去你的,得寸进尺,要我签军令状么?”程公泽挠头直笑,他专于制墨之艺,一谈到制墨,便有几分痴气。   谷缜又道:“就这几样?”程公泽笑道:“还有一样宝贝,却是程某最爱,你猜是什么?”谷缜目光一转,拍手笑道:“不消说,定是令千金了!”程公泽哈哈笑道:“雪烟,出来吧!”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堂后转出,螓首低垂,娇弱不胜,向众人打个万福,眼角稍抬,怯怯道:“谷少爷好!”   谷缜打量她一阵,笑道:“人道女大十八变,三年前还是小不点儿,如今却出落成美人儿了。但这‘少爷’二字叫得不妥,我跟你爹兄弟相称,你该叫我谷叔叔才是。”   程雪烟俏脸涨红,咬着嘴唇,却不吱声。谷缜又转向程公泽笑道:“乖侄女有婆家了么?”程公泽道:“还没呢,小丫头眼角高,瞧不起人,都怪我惯坏了。”谷缜笑道:“豪门公子、书香子弟我也认得几个,但大多不是东西。若不然,倒不妨做个媒人。”   姚晴冷眼旁观,见程氏父女意兴阑珊,心中雪亮,便淡淡说道:“臭狐狸,少说几句,会憋死你么?”谷缜眼珠一转,嘻嘻笑道:“好好,不说了。但有一件正事,还要拜托老程。”   程公泽道:“兄弟请讲。”谷缜道:“你是此间商魁,眼线广阔,且帮我查一件事。”说着让他附耳过来,嘀咕几声,程公泽神色数变,点一点头,匆匆下堂去了。   程雪烟说道:“还请谷少爷去后面用膳。”谷缜笑道:“好说,好说。”三人随她来到后院,只见石秀水曲,茂竹幽深,却是好一个清净去处。   程雪烟将三人引至园中小厅,自己张罗膳食,她看似娇怯,支使家中仆妇,却是不卑不亢,井然有序,不像弱龄少女,倒似一家之主。奈何谷缜口角风流,调笑无忌,几番撩得她面红耳赤,不待张罗完毕,便慌张去了。   用罢饭,谷缜自去厢房睡觉。陆、姚二人则坐着说话,不多时丫环来报“香汤烧好”。姚晴好洁,沐浴一番,神清气爽,当下回房小睡,不想睡至半途,却做了一个恶梦,遽尔惊醒,满头是汗。   回忆梦中烈火焦尸,姚晴心颤神摇,呆坐许久。待得披衣出门,已是深夜时分。闲云掩月,园内沉寂,唯有远处一灯如豆,撩人幽思。   姚晴近前,透过窗纱,绰约可见女子倩影,她识得正是程雪烟,心中不由奇怪:“这女孩儿夜半不眠,却在做甚?”纵上房顶,揭瓦瞧去,只见程雪烟坐在案前,信笔书写。姚晴定神细看,竟是吃了一惊,敢情那宣纸上大大小小,写的全是“谷缜”二字。   如此写满一纸,程雪烟又发一阵呆,将字纸引燃,丢入火盆,然后叹一口气,坐回床边,向着那堆灰烬呆呆出神。   姚晴不由暗自叹息,寻思道:“臭狐狸又造孽了,至于这女子,哼,却也白痴得紧,流水无意,落花又何必有情?”当下既恨谷缜轻薄无聊,又对这程雪烟充满鄙夷。   盖上屋瓦,方要下房,蓦地瞥见向月处闪过一道黑影,轻若云絮,飘然而飞。   姚晴吃了一惊,纵身追赶。那人十分机警,姚晴一动,便觉出有人追踪,足下加紧。姚晴自也随之加快步子。这般一前一后,越过程家围墙,在城中屋宇间攀垣走壁,你追我赶。过了时许,两人始终相距三丈,那人无法抛下姚晴,姚晴也不能追上。从后望去,那人窄肩细腰,窈窕多姿,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如此一来,姚晴更憋足了一口气,提气轻身,紧追不舍。   不多时,她身子发热,呼吸渐转急促,这时间,忽见那女子高高纵起,身姿曼妙,落在一处屋顶上,将身一缩,猫在暗处。   姚晴只怕对方暗算,也陡然止步,伏在左近,只见那女子一双眸子映射月华,在黑暗里闪闪发亮,忽而“哧哧”轻笑,笑声娇媚入骨,如一缕细丝,在人心尖儿上撩拨。姚晴听得心痒,捏下一块碎瓦,嗖地射去。   两人相距数丈,那碎瓦射去,却如石沉大海,那女子眸子清亮如故,只多了一丝笑意。姚晴暗暗吃惊,正要施展“坤元”神通,忽见那眸子下燃起两点绿火,飘忽不定。   姚晴见此异象,心神大震,土劲蓄足,却忘了发出,忽听那女子咯咯笑道:“粉狮子,别淘气,你弄痒我啦。”   姚晴莫名其妙,那女子又笑道:“还你。”说着劲风急来。姚晴一挥袖,轻轻裹住来物,正是那块碎瓦,方要反击,忽觉不妙,“坤元”所至,掌下屋瓦掀起,在身前布成屏障,只听“叮叮“急响,青瓦上迸出点点火星。   姚晴暗呼好险,原来这女子十分狡猾,先将碎瓦掷回,姚晴接下,但觉她手劲甚弱,便生轻视之心,谁料那女子掷瓦不过是迷惑对手,随那瓦片,突然射出凌厉暗器,又多又狠,若非姚晴机智,必为所乘。   姚晴一挥手,细碎声响过,满天瓦片如有灵性,重叠如故,不曾惊动屋主。她举目望去,满城房舍重叠不尽,杳然消失在夜色深处,那女子所伏屋顶却是空空荡荡,就似从来不曾有人停留。   姚晴迎着晚风,默立半晌,撕下一块衣衫,裹住手掌,俯身摸索,摸到几枚寸许长的三棱细锥,对着星光一映,微微泛蓝,显是有剧毒。   姚晴大恼,忖想这女子端地歹毒,对手若非自己,十九没命。欲要穷追,又忌惮这棱锥暗器,是以犹豫良久,怏怏转回。   回到程家,已是天色微亮,遥见谷缜房中灯火通明,走近时,却听门内有人说话,推门一瞧,却是谷、陆二人坐在桌旁,谷缜手持一张素笺,眉头微皱。   姚晴心头一沉,叫道:“又有留书?”二人见她,均有讶色,谷缜笑着招呼道:“大美人早,我昨晚听到动静,惊醒时,便见这个了。”姚晴接下一看,笺上墨迹未干,歪歪扭扭写了八个大字:“大祸将至,速离徽州。”   谷缜道:“这字丑怪不堪,曲如春蚓,盘如秋蛇,依我看应是左手书写。留字人想是老相识了,故意反手留字,叫我看不出他的身份。”   姚晴冷笑一声,将素笺掷还给他,道:“什么老相识,是老相好才对。”   陆、谷二人对视一眼,陆渐道:“阿晴,怎地这样说?”姚晴将夜里的遭遇说了一遍,又将那棱锥丢在桌上,说道:“分明就是这女子投书,你且想一想,生平哪位相好,有这样的好心?”   谷缜盯着棱锥,审视一会儿,忽道:“你说那女子语声又媚又软?”姚晴道:“比萃云楼的姑娘还媚还软呢!”   谷缜眼中闪过一丝恍惚。惊觉时,忽见姚、陆二人望着自己,意似询问,不觉笑道:“看我做甚?”陆渐道:“你猜到是谁了?”谷缜摇头道:“有个人选,却拿不准。”姚晴“呸”了一声,道:“什么叫拿不准?老相好太多了么。”谷缜苦笑道:“只因那人没有这么好的武功,与我半斤八两罢了。”姚晴一愣,也不再问。   三人呆坐到天亮,程雪烟备好早点,前来相邀。用了饭,三人正品香茶,忽见程公泽满头大汗,跑了进来,眉间大有喜色。谷缜一见,郁闷烟消,笑道:“必有好消息了。”   程公泽跑得急了,端碗茶一气喝光,笑道:“我查了一夜,发觉两件事情,跟你吩咐的有关。第一件,是黄山西南柏寿村富户刘正德家失窃了十石新米、两口肥羊,昨日报官,官差去查,见地上有米粒散落成线,向山里去了,官差怕是山贼所为,不敢深入;第二件,是黄山东南方的泰光镇,镇里的‘福龄堂’丢了若干药材,我派人问了,却是砒霜。小谷你说可怪不可怪?”   “砒霜?”谷缜沉吟一阵,百思不解,当下拱手笑道,“多劳程兄了,小弟叨扰一夜,也当告辞。”程公泽吃惊道:“怎不多住两天?”谷缜道:“我仇家很多,又很厉害,再住下去,会给你惹来莫大灾祸,越早告辞,越无后患。”   程公泽终不是江湖中人,听得脸色发白,怔忡无语。谷缜讨了些干粮美酒,又换了两匹好马。其间程雪烟再未现身,直待三人临行,才来相送,双目微微红肿,低头不语。姚晴瞧在眼里,不禁看了陆渐一眼,暗自庆幸:“还好他土头土脑,言语无味,没有拈花惹草的本事。”      一阵风出了城外,谷缜忽地勒住马匹,说道:“陆渐,这一去,有两件事,一好一坏,你先听哪个?” 姚晴冷哼道:“故弄玄虚。”陆渐则想了想,说道:“先听好的吧。”谷缜笑道:“汪老鬼必然藏在黄山,这是好事。”陆渐精神一振,说道:“坏事呢?”谷缜道:“坏事么,那就是东岛高手已至徽州。”陆渐吃了一惊,默然半晌,道:“此话当真?”谷缜道:“八九不离十,如今之计,若要洗刷我的冤屈,就须在徽州逗留,若要保命,那就逃得越远越好。”   陆渐、姚晴对视几眼,陆渐皱眉道:“若是逃了,你我又能活么?”谷缜笑道:“多活几天,也说不定。”陆渐也笑了笑,淡然道:“这么说,逃与不逃,均是不免一死,既然如此,我选不逃。”谷缜注视他道:“你不后悔?”陆渐略一迟疑,回望姚晴,姚晴露出不耐神气,扭头道:“瞧我做甚,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陆渐心中一阵激动,谷缜不觉叹了口气,拍马走在前面。   奔突不久,忽听蹄声,只见前方道旁,一左一右,驰出两匹白马,毛羽光亮,骑士均为英俊少年,一色如雪白衣,背上剑柄红缨飘展,英姿飒爽。见了三人,蓦地调转马头,原路驰回。   谷缜眼神一变,哼了一声。再行一里,忽又见迎面奔来两匹黑马,通体乌黑如炭,骑者是两名娟秀少女,墨绿衣裙,各背一面金灿灿的琵琶,见了三人,忽又调转马头,原路驰回。   姚晴奇道:“这些人弄什么玄虚?”谷缜笑笑不语。   再进里许,忽又见两匹黄骠马驰骋而来,马上坐着一对黄衫少年,各背一张古筝,仍是不到近前,便即转回。陆渐、姚晴越瞧越奇。   其后再行一里,又来二骑枣红马,鬃毛飞扬,如烈焰翻腾,两名红衣少女,一带玉箫,一佩玉笛,见了三人,打个转儿,又奔了回去。   姚晴凝视谷缜,狐疑道:“臭狐狸,你知道缘故,是不是?”   “我自然知道。”谷缜笑道,“这叫做‘八骏迎君归’。”陆渐道:“迎君归?归哪儿去?”谷缜笑容一敛,徐徐道:“归阎罗地府、十八地狱。”   “什么话!”姚晴啐了一口,怒道,“我不受他迎接,他又怎地?”谷缜摇头道:“被‘不漏海眼’看上的人,哪儿是说逃就能逃的?”陆渐心神剧震,冲口而出:“‘不漏海眼’,狱岛叶梵?”谷缜笑道:“不错,叶老梵亲临中土,给足了谷某的面子,倘若不去,大大失礼。”   姚晴轻哼一声,道:“什么漏眼不漏眼的,本姑娘偏不受他牵制,他向西迎,我偏向北。”将鞭一挥,便向道边歧路疾走。才奔数丈,忽听“咻”的一声,姚晴坐骑猛然下沉。她反应奇快,将身一纵,飘然掠出丈余,回头望去,那马瘫倒在地,耳边一个小孔,血水如注,竟是一击入脑,当即殒命。   姚晴呆了呆,纵身上前,在那马头上一拍,劲力所至,小孔里滚出一颗血淋淋的松子,她心头一沉,转眼望去,四周林木森森,烟云霏霏,云林深处,杳不可测,似有无数鬼怪妖物藏身其中,以姚晴包天之胆,也觉阵阵发怵。   谷缜朗朗一笑,扬声道:“叶叔叔,你何苦这般猴急?”话音未落,又是“咻咻”两声,谷缜坐骑应声倒毙,将他颠下马来。   陆渐也没看清暗器来势,但他神通在手,见与不见,全不相干,锐响一起,他手已挥出,蓦觉掌心一痛,几被贯穿。与此同时,“天劫驭兵法”应势而生,掌肌凹凸,筋脉流转,倏尔抵消来势,陆渐摊掌一瞧,掌心一粒碧绿松子,余势不尽,滴溜溜转个不停。   忽听左方林子里有人赞道:“好身手。”“手”字落地,复归沉寂。谷缜侧耳聆听,笑道:“这个叶老梵,藏头露尾,着实惫懒。”   陆渐微一沉吟,跳下马来,一拍马臀,那马原路奔回。谷缜道:“怎么不要马了?”陆渐叹道:“无辜畜类,何苦让它随我送命?”谷缜笑道:“说得极是。”回望姚晴,见她脸色惨白,紧咬下唇,不由笑道:“大美人,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呢。”   姚晴双颊血色一涌,叱道:“臭狐狸再胡说,我打你老大的耳刮子。”谷缜哈哈大笑,迈步前行。陆渐瞧他背影,忽地叹了口气,姚晴扯他衣袖一下,小声道:“你害怕么?”   陆渐摇头道:“怕是不怕,但这样处处受制于人,当真闷杀人了。”说罢深深望她一眼,蓦地伸手握住她手。   姚晴芳心一颤,双颊泛红,蓦然记起,相识以来,陆渐第一次主动来拉自己。霎时间,一股暖意荡过心胸,颊上绽出温柔笑意,陆渐也报之一笑,二人携手并肩,尾随谷缜而去。   又行二里,远处山前乐声大作,有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箫管呜咽,笛声清扬,古筝漫如流水,琵琶乱如碎玉,其间叮叮错杂,仿佛有人击剑一般。   走得近了,遥见山前空地上铺了一方波斯地毯,花纹鲜丽,繁复耀眼,上置一张矮榻,卧着一名三旬男子,他眉目英挺,长发披落,丝袍蔚蓝如海,织有云龙戏鳌图,随他举手投足,丝光流转,龙游鳌戏,栩栩如生。   八名少年男女均各在座,鼓筝吹笛,拨弄琵琶,两名白衣少年举剑对舞,舞姿清妙,有如两只玉蝶,翩然来去。   陆渐寻思:“这蓝袍人当是叶梵了。”想起松子毙马之事,心中有气,蓦地闪身,抢到两名白衣少年中间,那二人恰好挥剑对刺,收势不及,眼看刺穿陆渐腰腹。   陆渐骈起食中二指,双手一分,间不容发地捺住二人剑尖。“天劫驭兵法”原本得自“补天劫手”,并非定要兵刃才能施为。“嗡嗡”两声,二少年长剑脱手,陆渐喝一声“起”,手臂倏振,两道剑光冲天而起,凌空转折,如电坠下,两名少年转念不及,便听“噌噌”两下,长剑双双贯入鞘中。   这夺剑还剑,劲力之巧,拿捏之准,端地惊世骇俗。二少年瞪大了眼,击剑姿势殊无变化,屈膝探身,光阴仿佛凝滞一般。丝竹声也忽然消失,众少年望着陆渐,人人面无血色。   陆渐双手夺剑,两眼却不离叶梵,见他从头至尾,眼不眨,手不抬,优哉游哉,满脸笑意,不觉甚是困惑,心道这人要么冷血无情,浑不在意属下生死,要么便是看穿自身武功,夺剑还剑均是意料中事,故而无须出手。一念及此,他双拳紧握,掌心不觉沁出汗来。   谷缜微微一笑,忽道:“叶老梵,你这排场太过老套,怎不换个新的?”叶梵打量他一眼,微微笑道:“好呀,你说说,换什么新的?”谷缜笑道:“比方说男人扮女人,女人扮男人,至于八骏迎君归,却不妨改成八骏骑人归,人不骑马,马来骑人。”   众少年听了,暗叫苦也,无不瞪视谷缜,露出气愤之色。   叶梵却是双眼一亮,一拍大腿,起身笑道:“你这猴儿,人虽可恶,鬼点子却不错。”说到这里,又生疑惑,皱眉道,“只不过,人骑马容易,马骑人么……”身形忽闪,不经意间,将一匹白马四蹄朝天,扛了起来。陆渐瞧得目定口呆。   那白马本是难得良驹,骨骼神骏,体重千斤,骤然被人举起,惊得四蹄乱蹬。叶梵任其挣扎,屹然不动,蓦地足不点地,绕场飞奔一周,才将马轻轻放下,拍拍双手,招呼一名白衣少年道:“赵武,你也来试试。”   赵武煞白了脸,哆嗦两下,扑通跪倒,流泪道:“主人,属下本事低微,哪能担负如此重任?”   叶梵皱了皱眉,怒哼一声,又对另一个白衣少年道:“钱嘉,那么你来。”钱嘉面如土色,身子前倾,两脚却死死钉在地上。叶梵不耐,一沉身,又将白马扛起,“腾腾腾”直奔过来。   钱嘉见那骏马口吐白沫,四蹄乱飞,吓得半死,大叫一声,转头便跑。叶梵紧追不舍,没口子叫道:“别怕,别怕……”   钱嘉怎能不怕,跑得十多步,忽觉背后风急,心知叶梵赶到,不觉双腿一软,瘫软在地。   叶梵见钱嘉蜷在地上,浑如一堆烂泥,一时大皱眉头,又望四周,见众属下拥成一堆,神色惊恐,见他目光扫来,俱往后缩。叶梵大为不悦,放下马匹,悻悻道:“可惜,主意是好,这帮奴才却不争气。”   姚晴、陆渐又是好笑,又觉吃惊;谷缜却苦忍笑意,一本正经道:“不怪别人,怪只怪叶老梵你不知变通,这世上原本有个法子,不须费力,也能以马骑人的。”   叶梵盯着他,冷笑道:“小子又想骗人,世上哪有这等便宜法子?”谷缜摊手笑道:“你若不信,我也没法。”   叶梵好出风头,生平最爱干些招摇惊耸、哗众取宠的勾当,以显得与众不同。此时一想到八名属下扛马开路、世人瞠目结舌的场面,便觉心痒,当即转怒为笑,和颜悦色道:“好啊,你说来听听。”   谷缜笑道:“有道是‘法不空取’,要我告诉你法子也成,你也须得告诉我一事,若不然,我宁死不说。”叶梵道:“什么事?”谷缜道:“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找来徽州的?”叶梵漫不经心道:“这个么,却是别人告诉我的。”   谷缜心头一动,问道:“是谁?”叶梵笑了笑,说道:“非说不可?”谷缜道:“不说不行!”叶梵“嘿”了一声,面色一沉,一字字道:“那就是你老子谷神通了。”   谷缜身子微震,冲口而出:“你说谎。”叶梵皱眉道:“我骗你做甚。前日傍晚,我收到他的手书,说你就在此间,我赶了一昼夜,方才赶到。”谷缜伸手道:“手书拿来。”叶梵失笑道:“你糊涂了么,忘了岛上的规矩?”谷缜猛可想起,东岛规矩,收到传书,看完即毁。   叶梵见谷缜神情疑惑,不觉笑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谷神通不忍心亲手拿你,故而委托于我。嘿嘿,你还是乖乖听话,跟我回去,换一个从轻发落,若不然,哼……”   谷缜沉吟半晌,忽地笑着打断他道:“叶老梵,你想知道马骑人的诀窍么?”叶梵道:“那是自然。”谷缜道:“很好。”转向赵武招手道,“你骑上马去。”   赵武莫名其妙,但觉只需不被马骑,一切好办,当即乖乖上马。叶梵摸着下巴瞧了瞧,疑惑道:“这个还是人骑马,哪来马骑人?”   “快啦,快啦!”谷缜笑道,“烦请叶叔叔竖个蜻蜓。”叶梵二话不说,头下脚上,倒竖一个蜻蜓,问道:“再要怎的?”   谷缜哈哈大笑,大声道:“叶老梵,教你个乖,正着看是人骑马,倒着看就是马骑人,从今往后,不要忘了。”   诚然,叶梵倒着身子望过去,赵武人下马上,岂不“马骑人”了?听得这话,叶梵勃然大怒,翻转过来,厉声道:“臭小子,你敢戏弄长辈?”谷缜笑道:“谁叫你不说实话,栽赃给我老爹。”   叶梵闻言,目光陡厉,陆渐见状,横身拦住。叶梵瞥他一眼,笑道:“你就是那个陆渐?”陆渐不料他以五尊之身,也知道自己姓名,微感讶异,点了点头。叶梵笑了笑,点头道:“你的武功有些意思。”身形忽闪。“刷刷”两声,叶梵双手持剑,转回原处。赵武、钱嘉回手一摸,背后剑鞘空空如也。   叶梵道:“你来夺我这剑试试。”说着双手举剑,慢慢刺出。陆渐素来谨慎,见他身法,暗自凛然,此时见他出剑虽慢,自也不敢大意,当即注视剑尖,凝眸不动。眼见那剑越逼越近,蓦地骈起二指,挥指捺出。   指剑相交,陆渐便觉一股绝强内劲自剑身传来,指掌剧痛。当即运转“天劫驭兵法”,化解来劲,进而反击。   不料他手劲一变,叶梵内劲亦变,正好克制陆渐的劲力,陆渐无法,“天劫驭兵法”随之生变。如此一来,二人劲力遥相克制,如潮来去,激得那剑身如流水波动,颤吟不绝。   陆渐吃惊无比,劫力所至,细察叶梵体内真气,但觉浩然奔涌,变化莫测,浑不觉其凝滞之处。   “天劫驭兵法”纵是发挥到极致,也占不到丝毫便宜。不多时,陆渐满脸涨红,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呼吸慢慢拙重起来,他自悟出这法门以来,无往不胜,从没遇上如此敌手,叶梵内劲变化之奇,几可说“敌不变,我不变,敌若变,我先变”,斗得越久,陆渐越是有心无力。   正当陆渐绝望之极,忽听叶梵纵声长笑,内劲忽收,陆渐手中压力陡轻,“铮铮”两声,夺回双剑。他不及欣喜,忽觉胸口窒涩,叶梵一只左掌,已然抵在胸前。   陆渐功夫在手,却被双剑牵制,叶梵弃剑用掌,顿时抵挡不及,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变成空白。   姚晴远远瞧见,浑身冰凉,檀口微张,欲要呼喊,却被一口气堵在喉间,无法出口。谁料叶梵掌力含而不吐,凝视陆渐,忽地微笑道:“奇怪,你的本领竟然只在双手,别的地方很是差劲,嘿嘿,叶某却是高估你了!”   这时间,忽听谷缜道:“叶老梵,那艘红毛战舰,你还要不要?”   叶梵目光一寒,怒哼道:“我也正想问你,乖乖说出,少顿板子!”   谷缜笑道:“那你先撤掌,我就告诉你舰船下落。”陆渐心中奇怪极了:“红毛战舰已经沉入大海,还有什么好说的?”却见叶梵神色变幻,蓦地撤掌,后退两步道:“好,你说。”   姚晴忍不住纵身奔上,握住陆渐之手,急道:“你没事么?”   陆渐摇头道:“我没事。”   姚晴道:“先吐纳三次,看看有无异样。”   陆渐如法做了,又道无事。姚晴这才松了一口气。   谷缜笑了笑,拍掌道:“几年不见,叶老梵内功越发高明了,当真浩如大海,收放自如。”   “少来这套。”叶梵不耐道,“快说红毛战舰下落!”谷缜摸摸下巴,说道:“说也无妨,但这红毛战舰,须得小小改动一字。”叶梵道:“什么字?”谷缜道:“将‘红’字改成‘无’字。”   “无毛战舰?”叶梵大皱眉头。   “是呀是呀。”谷缜一本正经道,“那战舰已经沉入大海,别说红毛,一根毛都没留下,故而叫做无毛战舰。”   叶梵眉峰颤动几下,蓦地怒极反笑:“谷笑儿,你真当我不敢杀你?”谷缜笑道:“你的‘鲸息功’独步天下,杀我容易无比,太过容易的事,你叶老梵是不屑做的。”   叶梵爱听好话,听了怒意稍平,冷哼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即便不杀你,也得打断你两条狗腿,给我的宝船报仇。”将手一招,叫道,“乖乖过来受罚,若让我出手,除了双腿,外加两手。”   陆渐心头一震,蓦地掉转长剑,“刷刷”刺向叶梵。叶梵眼也不转,轻哼一声,双脚凝立不动,举起右手,按中陆渐左手剑脊,向前一推。   陆渐一觉内劲涌来,“天劫驭兵法”立时运转,却不料叶梵这轻轻一推,却用上了“鲸息”神通中的“滔天炁”,劲力前后相叠,少说也有十重,陆渐化解一重,又来一重。正自应付不暇,叶梵又举左手,推中他右手长剑。   这先后两推,劲力迥然大异,方向也各不同。陆渐身不由己,双剑偏转,倏地刺向姚晴。   这一下,陆、姚二人均感意外。姚晴愣在那里,睁着一双妙目,浑然忘了抵御。陆渐情急间左剑搭上右剑,双手运转“天劫驭兵法”,左剑驭右剑,右剑驭左剑,互消去势。眼看距离姚晴不过半尺,双剑遽尔下沉,“哧哧”两声,刺入土里。   陆渐虽然扭转剑势,身子仍是不能自主,手舞足蹈,直扑姚晴。姚晴方要闪避,又怕他摔倒,犹豫间,已被陆渐抱个正着。叶梵的“鲸息功”余势不衰,姚晴足下踉跄,也被带倒,两人相拥着滚了一匝,方才停住,均是满面羞红,疾疾分开。   叶梵见了,双手按腰,哈哈大笑。   姚晴一咬牙,双手按地,土破藤出,缚住叶梵双脚。她方才趁着叶梵说话,早将“孽因子”布下,只待时机发动。   叶梵眼见藤蔓绕身,微露讶色,继而笑道:“好一个‘化生’妖术,一晃多年,温黛那妖妇竟有了传人。”他嘴里说笑,身形不动,任那藤蔓缠绕,直至姚晴将“化生”术催到极致,再也无法多缠一匝。那藤蔓纠缠纵横,将叶梵囫囵裹在正中,离地而起,悬在半空,形如一个青灰色的硕大虫茧。   姚晴胸口起伏,汗如雨落,喘一口气,正想歇息,忽听那藤“茧”中叶梵轻轻笑一声,瓮声瓮气道:“缠好了么?我要出来了。”   姚晴闻声变色,只觉手下骤急,所有藤蔓同时绷紧,那藤“茧”向内微微一缩,遽尔鼓胀起来,“砰”的一声,节节寸断,一道蓝影冲天而起,叶梵发出一声长笑,高叫道:“小的们,奏起乐来。”   众少年纷纷坐回原地,各操乐器,赵武问道:“奏何乐曲,还请主人明示。”   叶梵身法翩然,凌空转折,笑道:“先奏一曲《秦王破阵乐》,壮我声威。”赵武应一声“是”,将剑一挥,众少年丝竹齐鸣,威武雄壮,直如阵马突出,万众齐呼。 流行曲,武侠风 陶 陌 (本文字数:1992)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1期 字号: 【大 中 小】   如果说武侠小说和影视为我们描摹出形象的江湖,那么武侠音乐带给我们的就是一种江湖心情、武侠氛围。现在想起武侠音乐,再不仅仅是那些武侠影视歌曲了,时下最流行、关注度最高的那些歌曲里,处处都洋溢着武侠的味道,或是“男儿当自强”,或是“痴心情长剑”。时尚与武侠文化完美结合,迸发出新鲜又典雅的风味。      外国的月亮没有比较圆——吴克群《将军令》      嘘,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吴克群是实力派。   这首《将军令》是吴克群同名专辑《将军令》的主打曲目,作词作曲由他一个人包办。从那首声音串烧的《吴克群》开始,我就觉得这小子有才,听到这首《将军令》,真是让我耳朵“一亮”。   这首歌的曲风糅合了鲜明的中国古典元素,歌词干净利落,就像高手摘叶飞花,瞬间取人性命一般,听起来真的是爽到透心凉。它和那首同名的古曲《将军令》,虽然立意不同,但流露出来的豪迈风骨却是如此相似。歌词立意十分高妙,在汲取外来文化精华的时候,请记住你是中国人, yo yo yo不是你的语言,我们民族的根本传承是绝对不能丢弃的。这一点和中华武侠的精神完全吻合,我们这些平凡的小兵也许做不到侠之大者,至少可以为维护民族文化而尽力。   So,在你的世界学你说abcd,在我的土地对不起请说华语!      一身是胆好儿郎——胡彦斌《诀别诗》      胡彦斌算得上是内地歌手中天赋与实力并存的新新歌手,风格独特,清亮纯净的嗓音宛如天籁,常常听得人忘记了呼吸。   《诀别诗》是电视剧《少年杨家将》的主题曲。歌曲的调子疏淡,婉转歌来,颇有水墨画的味道,很适合表达侠骨柔情的情怀。一句“出鞘剑,杀气荡,风起无月的战场”让人热血沸腾,勾勒出少年英雄独闯敌营的慷慨气魄;一句“美人泪,断人肠,这能取人性命是胭脂烫”又让人柔肠百转,描绘出缱绻滋味。这样有血有力、有情有义的江湖才是完整的江湖吧。   诀别诗,两三行,江湖最是断人肠。      再美的江山都比不上红颜一笑——伊能静《念奴娇》      美丽教主伊能静副业太多,以致于大家都忘记了她本来是个歌手。这首《念奴娇》是她的最新单曲,由周杰伦作曲哦。当年她的那首《流浪的小孩》曾经让很多人感动过,在《念奴娇》里,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甜蜜清纯,不过以前的辛酸味道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活泼明丽。   歌曲一开场就是京剧中的梆子声,在你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伊能静娇俏可人的声音就忽然响起,温柔又轻快。江湖中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孔雀翎?小李飞刀?NO NO NO,都不是,是美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香香公主一回头,千军万马齐解甲。军队都不敌绝世容颜,何况是个把侠客?美色之利,那真不是闹着玩的。   把酒高歌,只须欢笑。四面楚歌,都能笑傲。      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周杰伦《菊花台》      R&B小天王周杰伦是我本人比较欣赏的一位歌手,有性格、有才气,更难得是肯静下心来研究自己的专业。周杰伦的歌总是与众不同,带着一股桀骜又温和的味道。   《菊花台》是大热影片《满城尽带黃金甲》的片尾曲,乍一听这并不是Jay的一贯风格,所以第一次听他的新专辑的时候,我并没有怎么留意这首歌。但是当看完电影,在一片漆黑里,《菊花台》安谧温柔的调子缓缓流过,忽然就觉得这首歌原来如此之好听。江湖也好,宫廷也罢,有人的地方就是残酷的,那么阴鸷的人性,令人绝望。好在这重重的阴霾中,我们还有一点点微薄的欢愉和细碎的感动。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      做大侠入正道,自信永远会有分数——刘德华《大侠》      如果把歌坛也当作一个江湖的话,刘德华毫无疑问就是这个江湖里万众景仰的大侠了。“常青树”刘德华沉稳睿智,纵横多年,自有他能服人之处。   《大侠》是一首粤语歌,曲风简洁洒脱,实在很能鼓舞人心。小说里的大侠之所以能够做出一番功绩,是和他们的坚持与自信分不开的。就算面临绝路、就算满身的刀伤,你还是要挺起胸膛勇往直前。如果你正失意,如果你正在经受磨难,不妨去听听这首歌吧,记得要像一个真正的大侠那样,流血流汗不流泪。   人生永远自豪,只要你做好。      这五首歌曲,最近都非常流行,它们都有着浓郁的中国风、武侠味,诠释了武侠精神和江湖韵味。音乐和电影一样都是最能够给予我们直观冲击力的艺术,好的音乐可以抚慰人心、激励斗志。亲爱的侠友们,打开你的耳朵和心灵,细细感受这有声有色的江湖! 怀抱冷剑,倾听花开 江南雪 (本文字数:1533)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1期 字号: 【大 中 小】   从小,就是个爱做梦的人。那些梦五彩缤纷,带着花香和风的气息扑面而来。剑客侠士和红颜佳人徜徉其间,他们可以足踏枝叶,在蓝天白云间自由翱翔;他们可以剑出如飞雪落花,或是小楼吹笛,或是江湖载酒;在他们拔剑惊风雨的刹那,也收获了惊心动魄的爱情。   很喜欢那首很老的台湾武侠电视剧《挥剑问情》的同名主题曲:落拓生平热血抛尽,闯遍武林风云,挥剑留下英名……很侠义磊落的感觉,每次哼来不觉胸口一热。歌词里更说:管遍人世艰辛,挥剑不负知音——很喜欢这一句“挥剑不负知音”。仗剑江湖的梦想,大约就是自此始吧。   金庸与古龙的江湖,写尽了那个时代的侠客梦。而总有后来人,循着前人的足迹,去开疆拓土。我们每一个人,读着前人梦想的同时,又在做着属于自己的江湖梦。英雄侠士登临绝顶,是不是也在渴望着那一缕剑底柔情?若没有知音相伴,即使将天与地掌握于手,也填补不了内心那一点寂寞吧?   我想我究竟是为着什么,甘愿在这个世界中倾注一腔热血,付出那么大的热情来书写呢?   为的是那些梦想中的人。   喜欢“风起云涌马蹄飞溅,江湖恩怨缠绵”,喜欢“千万里风云呼啸,看淡了拍岸惊涛,谈笑间,荡平狂潮刀难入鞘,一江春水慰寂寥”,在铁板铜琶之中,也融入红牙拍板:“我在等一朵花盛开,我在等一个人到来”。太难说清我到底要表达怎样的梦想。那么就请你来看我笔下的人吧,看卫忧,看紫烟,看冷新月,看尘晓弦,看他们活色生香,语笑嫣然,跟随着他们,慢慢将我梦想中的这一片片武侠拼图组合起来。   而我要做的无非是:怀抱冷剑,倾听花开。      有如王家卫的电影,层层丝丝,感情的描摹非常细致。给人一种幽冷清静的感觉。   ——木剑客      这是作者用心而为的文章,有巧妙的构思,无疑是一种创新。   ——凤歌   有沧月的情感,步非烟的想象。   ——傲月寒      编辑小札      有一年编辑部约请了武汉周边的几位作者,去东湖的桃花岛上畅谈江湖梦想。那天篝火熊熊,有风从湖上卷起,微醺的世界恍如梦幻。有位短发爽朗的女子举杯向月,脸上一抹艳红,湖上一片碧色。她大杯地喝酒,大声颂唱,大大方方迈步向前。   这个女子,便是江南雪。初初的一瞥,已然令人惊艳于她鉴湖女侠一般的气度。后来接触时,才发现她实际上还是秉承了江南女子的温婉。她有细致而敏锐的触觉,阅读小说的时候,总能在作者们细密的文字中看出隐藏的痕迹。她梳齐整的发,着齐整的衣,如同亭亭的江南的荷。但倘若她高兴起来,便换成了爽朗可人的形象,能与你对饮,也能与你对吟。江南之雪,温和又沉郁,大概便是这样吧。   她既是个丰富的人,也就有着丰富的爱好,她爱无限广阔的江湖,又爱现实里缤纷的生活,于是看过的电影、读过的小说,大千世界里形形色色的种种,便都凝成了她多姿的江湖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俊男美女固然没有免俗,白衣红衫仿佛也是惯常。但在幽冷清静的文字里,那些情与义酿成的酒浆、肝与胆映照的颜色总能使人热血沸腾。我们梦想的那个江湖,便在江南雪娓娓而谈间,开阔通透起来。      作者简介   江南雪:华中师范大学信息管理系研究生毕业,后为了偷懒,选择留校在图书馆办公室工作。工作比想象繁重得多,常常梦想能有大把时间睡懒觉。小时喜欢看武侠片,最喜欢83版《射雕英雄传》,整整看过十遍,情节和台词熟极而流。在看小说基本被禁止的学生年代,那些偶尔掠过眼前的由俊男美女演绎的武侠片成为创作的启蒙。 秘密 冰 河 (本文字数:3282)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1期 字号: 【大 中 小】   青龙镇的小街坎坷不平,卵石铺就的道路丑陋、坚实,太阳每天清晨都会照旧把光辉洒向小街,于是小镇在温暖的晨光中苏醒过来,开始又一天的忙碌。   小丁喜欢清早叉着腰站在街上看人们忙碌,所以他一直起得很早。他从不干活儿,也就没有银子,但他只要向这些见天忙活着的人们索要就行了,他不是叫花子,别人不敢不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镇虽小,什么米行当铺赌场妓院,也都齐全,这些就是他的衣食来源。   他转着圈收保护费的时侯,看着人们哭笑不得、又畏惧又憎恨的表情总是很开心。没有人敢不给,因为第二天人们就会看到抗拒的下场,为了起到杀鸡吓猴作用,小丁对这些人下手从不留情。   其实他实在不坏,每月才收初一十五两次保护费,手头紧了的时侯偶尔会多收几次。并且,青龙镇没有出现别的地痞祸害地方,这何以见得不是他的功劳?这保护费收得也算天经地义。小丁良心没有丁点不安,他是快乐的,他看得出来,别人大多数时候也是快乐的。小镇平凡、安宁、庸碌,日复一日。   今天是十四,又快到收保护费的日子,他一大清早就满大街转悠,顺手拿走熟食摊几个油炸馃子,到临街茶馆坐下,叫了壶茶,一边吃喝一边听人们谈天。他们正说河间府地头蛇欺凌百姓、强娶民女的事,看他一来登时禁口,小丁恼了,骂道:“放心!我不抢你们家闺女,接着说。”   于是话题继续下去。河间府离青龙镇二百多里,地方很大,商业也兴盛,繁荣富庶,不比小小的青龙镇,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几年前那里出了一个盐霸,名唤薛超,带领一帮兄弟贩运私盐。食盐原本是官府专营的,不许民间私贩,起初官府也曾严禁,几番流血冲突之后,官府竟奈何他不得。他的势力遂越来越大,欺行霸市,无所不为。   河间府的正经生意人都被他挤对垮掉,这里说到经营米行的朱家,朱家是个大户,几代积攒下来家业殷实,薛超想要吞并,先后把朱家的几处铺子整得倒闭关张,又逼着朱老爷子把独生女儿嫁给他。老爷子气不过,又求助无门,遂发下了悬赏令,传谕江湖谁要是能铲除薛超那伙恶霸就把女儿嫁他,并赠送全部家产,公然与之叫板。薛超砍下张贴告示的人的头作为聘礼,送到朱家,并留下话,八月十五娶亲,若不依允,鸡犬不留。   人们说说就散了,和往常一样,小丁吃饱喝足兜兜转转就回家了。家里还有一堆活儿等着他,洗衣、挑水、劈柴,他不能这也指望别人帮忙。他一边忙活着,脑子里却想着河间朱家的事。十多年前,他曾是朱家的杂役,这些苦力活儿他都做过,却是被迫的。   他偷了人家的东西,就被扣下来充当杂役了。   不记得从什么时侯开始,他就是个流浪儿,飘来荡去,没有地方遮风挡雨,肚子总是饿的。小小年纪混迹市井,渐渐顺手牵羊就成了家常便饭,甚至是一种习惯,他们的生存法则无关乎道德,所顾忌的只是可能受到的惩罚,而代价往往是可怕的。   饿极了的时侯,他就溜进店铺顺点东西出来,或吃或拿去卖钱,从未失过手。那天运气忒背,让人家抓住了,掌柜的不知为什么事正气恼着,就拿小丁出气,一顿毒打之后,就要扭送官府。挨打他不怕,天天和人打架,皮肉之苦还抵受得住。可当他听说要扭送官府,立刻吓得脸色苍白。   他知道凡做贼陷进官府的,落入那些黑白通吃的捕快手里,听话的就被训练成真正的偷盗团伙为捕快们服务,不听话的就悄无声息地瘐毙狱中,无论哪条路,下场都很惨。他的一个朋友就不慎落入捕快手里,成了他们的棋子,性命操在人家手里,痛苦得生不如死。   小丁挣扎着,竭尽全力逃避可怕的命运,然而全无用处。他们拉他向门外走去,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火红衣衫的小姑娘,肤白如雪,衣着华丽。那是米行东家的女儿,跟随父亲到铺子里玩耍。掌柜的和东家说话的工夫,她就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小丁和伙计拉扯。   小丁逃不掉,绝望之极,偏偏那小丫头一直看着他,使他狼狈、恼火,甚至憎恨她的注视。   等到父亲忙完了,小姑娘轻轻向他乞求道:“爹爹,放了他好不好?”   东家向掌柜的询问了缘由,随后把小丁带回家做了杂役。   小丁并不情愿,做奴才的滋味不好受,打骂呼喝任人驱使,但是相比投入大牢的结果,已经很让他满意了。他甚至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起码在这里衣食无忧,不受日晒雨淋之苦。   朱家小姐不像别的大家闺秀一样整日躲在屋里,她喜欢到处乱跑,宅子每个角落她都转遍了,小丁也就可以常常见到她。奇怪的是小丁并不感激这个救命恩人,反而讨厌这个活泼得有点儿随便的女孩儿。他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常有的叛逆心理认为,她只是一时好奇,并不是真的好心帮他,还傲慢地认为他现在受人奴役都是拜她所赐,对朱小姐暗生敌意。   时过境迁,小丁回想起往事仍会感受到当时的心境,自嘲地一笑。   他没在朱家呆多久,因为不久之后,朱家丢失了一件宝贝,因为他做过贼,他们怀疑是他偷的,关在柴房里严刑拷打,当晚他就逃出了朱家。   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天就是最后期限。小丁从床上翻身而起,找隔壁的王四强行借了马,连夜往河间府疾驰……      朱家大院几天来一直被死一般沉寂的气氛笼罩着,从那个贴告示的小伙计的头颅被丢进院子,薛超撂下那些鸡犬不留的狠话时起,仆人大都跑光了,留下的脸上也尽是死亡的阴影,愁云惨雾。只要小姐略作抗拒——照小姐的性情是很可能的——或老爷子心疼女儿宁死不屈,那个小伙计就是他们的榜样。   小姐不声不响,静静做着分内的事,比老爷夫人还要沉稳,谁也猜不透她心里是什么主意。   朱老爷子只有这一个女儿,十分疼爱,却也不无遗憾。因为膝下无子,后继无人,家业再大也将没落。但女儿聪慧灵秀,品性稳重,颇有决断,他有难事都要找她商议。不知不觉朱小姐就参与了家中乃至商号里的大小事务,且能处理得当。然而女儿越是出色,老爷子心下越不平,想着要是儿子该多好!女儿早晚是要嫁人的。   朱小姐当然明白父亲的心思,父亲常常望着她叹息,她从小就在这叹息声中长大,她理解父亲,但心里有时也难免委屈。她不表露,依旧在父母膝下尽孝,做好该做的事,替父亲分忧,直到出阁那天。   没有人知道朱小姐心中也有一个秘密,那是一段少女情怀,淡淡的,暖暖的,藏在那个从朱家商号逃走,叫小丁的伙计的笑容里。从第一天在铺子里见他,那笑容就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那时二人常常见面,但都中规中矩,小姐是小姐,伙计是伙计。虽然那种感觉很美妙,但朱小姐知道大户人家自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她早晚也要按照这个规矩嫁人的。他们之间不可能。   小伙计出门跑生意,偶尔会带给她一些小玩意儿,便宜、有趣,只是为了逗她高兴,没有别的意思,但到底是不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收到这些礼物她总是很开心,心头暖暖的,知道他惦记着她。虽然谁都不曾说过,但她从他的眼中看得出来,他都明白。这份感情小心翼翼,隐忍无望,他也一定很苦。后来出了失宝事件,她趁夜把他放走了,她相信他不会是盗贼。现在他在哪儿呢?   就在这时,薛超来提亲了。之前薛超已经逼得朱家几处铺子关张,他指使地痞流氓砸铺子,把剥了皮的野狗吊在各家掌柜的大门上,第二天大部分店伙计向东家递了辞呈,只剩下几个忠心的。正经手段用不上,朱老爷子气得一病不起。朱小姐一一安置了伙计,拿着重金去官府求助,谁知府台怕得罪薛超一伙拒不见她,竟把钱都退了回来。那时她就明白,这事只能靠自己了。   她不甘坐以待毙,于是回家和父亲商议,发了那个告示。   告示是她亲手写的,亲手交给了一个伙计。小伙计默默接过,什么都没说。第二天,薛超却带人把他的头颅扔进了朱家院子里。   府里的仆人看到那一幕惊叫着一哄而散,她闻讯出来看,看到了地上小伙计的头颅。薛超自顾自地威胁着,洋洋得意。她望着那颗头颅,一动不动。她没有察觉,已经把嘴唇咬破了,嘴里渗了血,咸咸的。   傍晚,母亲走进她的房间,和她对坐半天,一句话说不出。这些天,她已经把嫁衣做好了,就搁在床头,红艳艳的,光华灿烂。母亲的心里,大概认为女儿是为家庭牺牲了的吧!朱小姐却知道没用,这不过薛超吞并朱家的第一步,什么都改变不了。   可是她也知道,她还是会嫁的,为了双亲也好,为了朱家也好,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向薛超屈服,去忍受将要来临的屈辱。朱小姐觉得做女人原来这么悲哀,无从选择。   夜深了,母亲走了,她坐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明月,等待着天明。   她身上带着一把刀,磨得无比锋利,她不知道干什么用,只觉得应该带着。或许新婚之夜她可以趁薛超不备刺死他,但真正的复仇应该是慢慢取得他的信任,用毒药,离间,或者其他什么方法,把他们统统杀掉。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耐性忍辱负重,长久地等候。她复仇的欲望,或者清高的本质会使她厌憎、焦躁、暴露意图,等不到那一天。那时,一把刀子总会有用处。   她不认为自己一定能够成功,但是决心可以打消一切顾虑,她必须做,没有选择。这样反倒好,她可以心安理得,平静下来静静思索谋划。   她又想起小丁来,想起那晚他俩拉了钩,约定一方有难,另一方要去帮。现在他在哪儿呢,明天她就要面对屈辱,小丁你知道吗?你会来吗?      小丁到达河间府时已是深夜,他不大清楚自己来干什么:报恩?雪耻?抑或想要朱家的财产?还是为了朱家那个小丫头?薛超绝对不是好惹的,他是要去杀了他们还是去和他们讲理?何况不管干什么他都得靠自己,他没有那些两肋插刀的朋友,谁吃饱了撑的管这闲事。   他站在威虎堂对面的街上,望着那一片灯火思忖着。他打听清楚了,这里就是薛超等人的老巢,里面守卫森严,等闲人进不去。偷袭肯定不行了,时间来不及,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他今晚不能解决,朱家明天就要遭殃。只有硬闯,硬闯只有两个结果:他把别人剁烂,或别人把他剁烂——无论哪种都不好玩儿。   难道只是为了争口气?当初他在人家里为奴,被人冤枉,固然是形势所迫,他并不曾忘记。朱家那个红衣女孩家儿于他是有恩惠还是屈辱他说不清,他要证明给她看,他不只会做贼。   这样和人斗气送掉性命值不值得且不去管它,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疯狂,像是喝了烈酒醉了,热辣辣、醺醺然的,不过有什么关系,人生难得几回醉!   他把刀子牢牢捆绑在手上,防止杀到最后脱力握不住刀,随即一步一步向威虎堂走去。   威虎堂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前厅熙熙攘攘犹如闹市,人们在赌博、饮酒、狎妓,门口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守卫。小丁自进门那一刻起,一声不吭手起刀落。他的样子十分可怕,冷酷残忍,那些汉子惊得纷纷奔逃、号叫。小丁不敢手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生存有时就是这样,你死我活,悲哀,也很无奈。   等到那些人醒过神来和他拼命的时侯,真正的杀戮才开始。刀子砍在人身上,感觉像剁在朽木上,厚实涩滞,带着血的腥气。不多久,威虎堂就溅得满地鲜血,辉煌的灯火下是一片血腥,小丁也挨了许多刀。   薛超在后堂听见前边的喧闹,提了刀出来,看到小丁在大厅杀人,二话不说扑了上去。这些都是提着脑袋贩运私盐的亡命徒,当真豁出命来相搏,普通人十个不敌他们一个。而小丁只有一个人,一把刀。   小时候,他和小流氓们打架,从来没输过,不管头破血流还是断胳膊断腿都决不退缩,这就是他赢的秘诀。   血在飞溅,人一拨一拨地涌上来,小丁眼里一片狂乱,只看得见刀剑挥舞。他没有朋友,朋友也不是用来挡刀的,他只有自己,只懂得坚持……   关在朱家柴房的那天夜里,小姐偷偷跑来放了他,小丁疑惑,她就开玩笑说,算你欠我的!我们来个约定可好?将来,无论遇上什么事,你有了难处我帮你,我有了难处你帮我。   她说,这是我们的秘密!还要跟他拉钩,小丁对这种小孩子把戏很瞧不上眼,但还是拉了,并起誓永不反悔。是的,他们拉过钩的。   想到这儿,小丁竟然在杀人时自嘲地笑了一笑,这一分神让他身上多挨了一刀。他也不知道是第多少刀了,似乎身体真的成了朽木。   那天晚上,威虎堂被一个疯子血洗。      清晨,朱家老仆打开大门清扫院子,看到一个身材瘦小满身血迹的青年蹲坐在朱家大门前,一动不动,不知何时到了这里,也不知是否还有气。他试探着用扫帚捅了捅,那人慢慢抬起头,缓缓说:“我要见小姐!”   老仆吓了一跳,慌忙跑进去回报。   朱家客厅里,他又见到了她,在许多年以后。朱小姐身着嫁衣自帘后现身,肤白如雪,红衣灿烂,依旧那么漂亮。他呆了一霎,恍惚又回到从前。随后他自嘲地笑了,不,她长大了,是个美丽的大姑娘了!   朱小姐问他:“阁下可是威虎堂派来的人?”他突然间觉得若有所失,她已经认不出他了,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不。”他说,“威虎堂灭了。我是来给你送礼的。”他说着把一个包袱搁在了桌子上。   朱小姐问:“这是什么?”他说:“人头,薛超的人头。”   客厅里静寂无声。短暂的沉默后,他说:“我是来兑现诺言的。记得我们说好,你有了难处我帮你,我有了难处你帮我吗?那时我在朱家做杂役,你救过我。”他说这话时像回忆一个美好的童话。   朱小姐沉静的眼中似乎掠过一线光芒,随即暗淡,犹如流星划过。所有的仇恨、痛苦、煎熬,以及复仇的决心,一切都这样结束了吗?她茫然地看着桌子上的那颗人头,感觉彻骨的无力。生活真是够荒谬的,仿佛开了个无耻的玩笑。她没有哭,没有向为她复仇的这个年轻人致谢。   那一刻她或许是累了,或许是忘了,或许是故意的,总之,她轻轻地否认了:“不,我不记得了。”   那个一身血污的青年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小丁很难过,感觉自己像个冒认的贼,虽然他把人头送过去并不是索讨什么,但多年前受损的自尊又被侮辱一次。他可以原谅人家忘记,说到底一句儿时的戏言不需要长久地记忆,可是他看得出来,她分明记得。耍弄他吗?可恶。   然而他为什么要这样在乎,难道非得她承认才能证明自己吗?他有些羞愧。粗粗包扎的伤口因为刚才动气又走了很长的路,开始火辣辣地疼。他走到小溪边洗了把脸,随即笑起来。   他暗骂自己笨蛋,本来就是他不对,做便做了,干吗那么矫情非要人家知道?他顺势躺在小溪边的草地上,眯起眼睛晒太阳,心情渐渐好起来。想想人家也没什么错,说好了是秘密的。   既然是秘密,就该保守到底是不是?那个坏丫头,大概正得意着吧…… 终极无间 葡 萄 (本文字数:3647)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1期 字号: 【大 中 小】   “我想跟你说件事。”小甜甜。   “什么事?”   “我喜欢你。”小甜甜。   “我也喜欢你呀。”   “那我们之间算是爱情吗?”小甜甜。   “你……你是开玩笑吧?”   “真的,我是认真的。”小甜甜。   “当然不是爱情了。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这样不是更好吗?”   “……”小甜甜。      今天的黄历上这样写着:   初八日,惊蛰。宜远行、沐浴,忌嫁娶。   依照黄历,单身一人去很远的地方洗澡,是最好的选择。   杀人是件很庄重的事。在杀人前,我总是会选个好日子,洗个澡换身衣服。      仙履镇是个美丽的边城小镇。这里的商业步行一条街是江湖闻名的购物血拼之地。   那个时代,虽然有了文字,但识字的人不多,会写字的人更少,尤其在仙履镇这样的边城,找写手写个招牌要花很多很多的银子。所以,仙履镇大部分的商家店铺,招牌就是用实物或画些图形来传达信息。   比如,一家店门口挂着一个羊头,说明这是一家卖狗肉的。   比如,一家店门口挂着一个狗头,说明这还是一家卖狗肉的。   比如,一家店门口画了一幅图,是一条人腿,腿被打断了,这就表示“打折”。如果这个人的腿断成了八段,就表示“打八折”。   再比如,如果有家店在门口立着一根棍子,棍子上倒挂个酒坛子,酒坛子不停地转,就表明这是一家酒店。   仙履酒楼就是这样的一家酒楼。酒楼的生意非常火爆,连店门口都会聚集很多人——那是些买不起酒喝的人。他们就站在门口看着作为招牌的酒坛子转,不一会儿,头就转晕了。这样,他们不花钱便可以达到与喝了很多酒相同的效果。   我的目的地便是仙履镇的仙履酒楼。   我要杀的人飞天鹤会在那里出现。      当我走进酒楼的时候,店里突然变得死一般沉寂。店里四十个人的七十七只眼一起紧紧盯着我(其中有三人独眼),害得我浑身发毛。   我屏住呼吸,静观其变,不一会儿便感觉到喘不过气来,只好恢复为正常呼吸。   突然,三位“满脸胸毛”、“浑身胡须”的彪形大汉倏地一声,齐齐站了起来。我一惊,手不由握紧腰间的剑。   只听为首的大汉大喝一声:“小二,结账!”结完账,三个人就走了。   结个账也这么大气势,不愧是江湖中人!   还未回过神来,突见一道黑影直奔自己而来。好快的速度!我甚至没看清此人手里白晃晃的兵器究竟是什么!   未及拔刀,此人已飘至面前。   “客官里面请!”原来是店小二,他手里拿着一条白毛巾。   “你跑那么快干吗?”我松了口气。   “职业需要。”小二笑了笑,“请问客官要点什么?”   我看了看小二,缓缓道:“先来张椅子吧,我这样蹲在门口很容易被踩到的。”      我坐在角落,静静地品着这里的招牌酒:醉三秋。   飞天鹤就坐在楼上的雅座。此时,他已经喝了十二杯酒了。   作为江湖KILLER TOP 100排行榜排名第N位的我,当然不会在杀一个人之前暴露出丝毫的杀意。   但是,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存在,虽然他并没有认真地看我一眼。   飞天鹤是第101届江湖轻功大赛10km项目的冠军得主,绰号“我悄悄地走,正如我悄悄地来”。他的轻功相当了得,据说当今江湖只有两个人可以追得上他。一个是擅长“我闪我闪”神功的小风;还有一个,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的轻功被称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因为他平时总是飘来飘去,从未有停下的时候,大概他停下的时候也就是他死的时候。      而我的绰号叫“剑神”。   我是一个杀手,一个职业杀手,一个收费的职业杀手。   我杀人是按时辰收费的,收费标准是基价十两银子,三小时之后每小时收费二两,不接受古董字画及美女做交换。所以我杀人总是很慢。   曾经有一个人被我杀了整整十年零十二个月还没死,但是雇我的人已经破产了,害得我不得不放过了即将被我杀死的人,白白浪费了好多时间。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气的一次。   那次,一个雇主在我还未找到被杀目标之前,就被巨额的账单给吓死了。人死债灭,害我亏了不少银子。   虽然我杀人很慢,但是我的剑很快,快到有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拔剑,剑就不见了。   记得十七岁那年,在华山之巅,我和一百多个人比速度。在听到裁判“拔剑”的一声号令后,只有我一个人拔出了剑!只有我一个!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一百多个人都是用刀的。   江湖上每一个获得剑客学历的人剑上都会有一个字母,用来表示剑客的等级。   比如,P代表普快,就是说这个剑客的剑速很普通;K代表快,就是说这个剑客的剑比较快;T代表特快,就是说这个剑客的剑特别快;C代表超快,就是说这个剑客的剑超级快。   而我的剑,上面刻着三个字母:EMS——这表示我的剑专递特快!      楼上,飞天鹤已经端起了第十三杯酒,他端杯的手依然很稳,杯中没有溅出一滴酒来。   这时,他身旁的小二说话了:“客官,你的杯子里早就没酒了!还要再上吗?”飞天鹤轻轻摇了摇头。   不妙!经验告诉我,此时他一定想逃!   于是我一个纵身,“嗖地”一声跳上三楼,却已经不见了飞天鹤的踪影。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这么快?   我又仔细一想,才想起原来他坐的地方是二楼。   于是我急忙从三楼跳至二楼,由于慌不择路,落入了二楼的一个大水桶里。   飞天鹤果然想逃,他已经做好了起跑的姿势,随时准备从窗口跳出去;如果让他跳出去的话,我是不可能追上他的。   可是,好奇心杀死猫。飞天鹤没有跑,他好奇地转头看了看掉进水桶里的我,冷然道:“水花太大,失败!”   “我是来杀你的!”我跳出水桶,冷冷地说。   “你应该把湿衣服换了,这样你就不会冷冷地说了。”   “杀了你以后,正好一并换了。”   “你为什么要杀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已经退出江湖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么退出?”   “ALT+F4,强行退出呀!”   “你想逃?”   “没错!杀人,你可能比我强,但是逃跑,我一定比你强。你是不可能追上我的!”   “你可以试一下。”我盯着飞天鹤,紧握剑柄。   飞天鹤看着我,沉默片刻道:“是谁让你杀我的?”   “作为一个杀手,我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你就死心吧!我是决不会出卖小甜甜的。”   “你说的是权力帮的小甜甜?”   “我是不会出卖她的!”   “你可以不杀我吗?”   “不行!”   “为什么?”   “今年秋天,魔教公主卢靖儿的江湖巡回演唱会将在我的家乡举行,她是我的梦中情人,我需要银子购买VIP门票。”   “只是为了钱吗?”   “不然呢?难道是为了公益事业和世界和平?”   “能告诉我你是谁吗?这样我才能死个明白。”   我没有回答,慢慢从裤子里抽出我的剑。   “长生剑!”他叫道。   “你认识?”   “江湖上又有几个人不认识阁下手中的这把长生剑呢?”   “真没想到我的剑这么有名啊!呵呵,呵呵呵呵……”   “长生剑名列七种武器之首,快如闪电,势若惊鸿。一剑袭出,对手的身体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捅了个大窟窿,待到看清楚时才发现刺中自己的这把剑奇丑无比,乃一块条状生铁,既没有剑尖,也没有剑锋,甚至歪歪扭扭地缠块抹布当把手。最可怕的是,宝剑不仅破烂不堪,而且锈迹斑斑,被刺者即便没有伤到致命部位,三日内也必定因为破伤风发作而死。江湖人公认,长生剑的威力已远远大于‘没有枪头也一样捅死人’的唐家霸王枪。大家都说,如果死于长生剑下,那真是……太没面子太衰了!”   “!?#¥%……—*”   “我要走了。”飞天鹤突然道。   “你走不掉的。你离我的距离是2.8公尺,而我的剑长0.7米,臂长0.8米,加上我剑的速度是1.4公尺/毫秒,所以我经过了非常精确地计算之后得出,在你转身飞出的一刹那,我的剑便已经插进了你的背后要害!”   “哈哈哈哈,你完全错了,而且是一错再错。首先,你在进行计算的时候‘公尺’和‘米’两种单位并存,完全不符合解答应用题时的标准格式。而且,我在吸取了英格兰后卫转身太慢从而容易被人带球突破的教训之后,苦练轻功。现在我已经练到不用转身也能够飞出去的地步了……”   闻言我急忙拔剑。   剑!   快剑!   快的剑!   好快的剑!   可惜我还是慢了一步,飞天鹤已经飞出了窗口。   我正欲飞出窗口追上去,身旁一条人影闪过。一个黑衣人冲出窗口,一拳打向飞天鹤。这一拳打出,方圆百里的蚊子、跳蚤、小强皆亡,也封死了飞天鹤的所有逃跑路线。飞天鹤无奈,只好原路退回。      “你是谁?”飞天鹤向黑衣人问道。   “七种武器之拳头,就是我了。”黑衣人道。   飞天鹤苦笑道:“看来小甜甜为了杀我,真的是下足了本钱啊。”   “不错!还有我!”一个发型像孔雀尾巴一样的年轻人从茶楼的一角走了过来。   “孔雀翎!”   “不错!他就是孔雀翎!还有我!”一个瘸子腰上转着呼啦圈一样的东西出现。   “多情环?”   “不错!他是多情环!还有我们!”三个家伙一起走了过来。   “霸王枪、碧玉刀、离别钩?”   “哈哈哈哈哈,不错!我们就是传说中的七种武器!Yeah——”   “哇塞,七种武器到齐了!好耶!来来来,大家站好。嗯,对了,前排的蹲下一点,好的,看这里,笑一个,七——种——武——器——不对,飞天鹤和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啊,凑什么热闹?欺负我不识数么?”我一脸哀怨。      我方实力明显增强,正好可以顺势而为执行我的杀人任务,所以我毅然决然地挥出了长生剑。   在我的剑挥出的时候,七个人七种武器也同时出招。我想:这下飞天鹤就算不被刺成马蜂窝也得被刺成蜂窝煤了吧!只是,这次杀得太快,没什么钱赚啊!   可是,0.01秒钟之后我才发现,所有的武器竟然都打在了我的身上。   “为……为什么会……这样?咳咳……”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飞天鹤笑了笑道:“因为小甜甜要杀的人其实是你,而不是我。杀我只是一个假象,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你的戒心。否则以你的武功,我们根本杀不掉你。”   六种武器摆了个POSE,齐声道:“我们就是古装版‘无间道’!”   “小甜甜,她……她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她爱上了你,可是你却一再拒绝她!她知道没有机会得到你,所以就决定杀掉你。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咳咳……我明白了,原来这世界上最狠毒的武器并不是七种武器,而是……爱情!”   “小甜甜交代了,说可以帮你完成三个遗愿。你说吧,我会转达给她的。”   “非常3Q。我的第一个遗愿是,等我死后,你让小甜甜把我的眼角膜捐献给眼科诊所,造福那些白内障患者。”   “你真是个好人……”   “第二个遗愿是,等我死后,你让小甜甜去一趟我的家乡,告诉一个叫鹃儿的女孩,叫她不要再等我了……”   “哦。啊?”   不等他反对,我抢先开口道:“第三个遗愿是,魔教公主卢靖儿的江湖巡回演唱会不久就要开演了,让小甜甜替我去看一看吧……” 《沧海》未来,你我参与! 陶 陌 (本文字数:2205)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1期 字号: 【大 中 小】   话说《沧海》连载至今,诸位主角、配角大大们在台上演得热火朝天,台下的观众也看得热血沸腾,一个个跃跃欲试:有海阔天空发表真知灼见的,有想帮倒忙牵红线的,有想要私自“篡改历史”的,有苦苦钻研其中深奥谜题的……陌陌我就为大家提供一个畅所欲言的舞台,您有高见么?您有怪招么?您有大智慧么?请快快拨打杂志下方的电话027-8792****,前100名打进电话的侠友可获赠价值800元的……   众小编:虚假广告!拖出去乱棍打死!      人物篇:      《沧海》采用的是双主角形式,憨厚木讷的陆渐和聪明倜傥的谷缜交相辉映。究竟我们的两大帅哥前景如何呢?谷帅哥会取代陆渐扶摇直上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男主角么?陆渐会晚景凄凉,只能躲在一边画圈圈,甚至“在一个冷寂的夜晚寂寞地死去”(某侠友言)吗?      爱谷宣言:爱上谷缜,不需要理由!谷帅死忠代表:crystal   (满脸不屑地)先鄙视一下刚刚发广告的那个人。(满脸迷醉地)没爱上那个叫谷缜的男子的人,谁可以告诉我有什么理由吗?他俊美、聪明、善良、可爱,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他的笑容天真烂漫,不管什么情况下他都那么真实。他虽然有钱,却没有被金钱冲昏头脑,仍能说出“手中无钱,心中也无钱”的话来。他的出现,鲜活了《沧海》,拯救了陆渐,更迷倒了那些喜欢看《沧海》的人。      爱陆宣言:老实人我最爱!小陆头号死忠:杀楚   喜欢他是因为他的善良,对爱情始终如一,无论世事怎么改变,他的心也没有变。他原本该过着普通人家孩子的生活,姚晴把他带入了险恶的江湖中,最后流落日本,还成为劫奴。陆渐的人生是丰富多彩的,有谷缜此等神童做兄弟,他的命运虽然坎坷,但最后定会冲破一切,得到幸福。      感情篇:      从《沧海》一开篇,众位美女帅哥的感情归宿就成为侠友们挂心的问题。到底小陆是和姚晴MM在一起,还是和宁凝MM在一起了呢?谷帅哥到底花落谁家?这些问题可愁坏了一众沧海迷。大部分同学对于谁和谁在一起的意见是相去不远的,但是也有古灵精怪,喜欢胡乱搭配的,比如下面这一位。      南诏大仙乱点鸳鸯谱   陆渐VS阿市:如果得不到姚晴就选阿市了,正是得不到自己爱的人,就找一个爱自己的人,阿市那么爱他,人又温顺,不会欺负陆渐。   谷缜VS姚晴:论吵架除了谷缜,还有谁制得了阿晴!看谷缜和她斗嘴简直是一对欢喜冤家。她二人男才女貌女才男也貌,天造地设呀!不撮合怎得,要是姚晴那性子不改,那除了谷缜谁还敢招她惹她,所以力挺他们。   沈秀VS施妙妙:虽然两人目前还是对姚晴和谷缜痴情,可要是谷、姚二人结合了,那沈秀就和施姑娘一对吧!   左飞卿 VS仙碧:虽然委屈了仙碧MM,但左飞卿也不差了,我觉得他那一头白发很帅呀!他出场连小谷都给比下去了,仙碧应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吧,他们一个白头发、一个绿头发,绝配!      目前来看,可爱的小陆同学还是倾心于初恋姚晴MM的,但是姚MM忽冷忽热、心计深沉,实在苦了陆渐。      功夫篇:      在《昆仑》完结之际,凤大给大家留下一个悬念。梁萧制造的超级武器到底是什么?《沧海》中,新奇有趣的各色武功让人眼花缭乱,其中蕴含的科学技术成分也令人咋舌,关于这一学术问题,snake2000同学似乎很有研究心得:   先说施妙妙的“千鳞”,小谷已经说过了,操纵“千鳞”是需要磁力的。我们知道故事发生的朝代是明嘉靖年间那时候中国就有人会用磁力,无敌!1600年,英国人吉尔伯特发表《论磁学》,开始研究天然磁石,到那时,人类才对磁铁这个东西有深入理解,把科学和武侠结合,无敌!   再说说虞照的“周流电劲”。1866年,德国的西门子发明发电机,到1870年以后才研制成功实际可用的发电机,标志着人类进入电气时代。还有沈瘸子的那个“天罗”,我怎么看它像尼龙似的,说不定还可以做丝袜……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祖先有创造力,虞照无敌了!沈瘸子更无敌!(他脑子比小虞好用些,不过小虞也很强,就是怕老婆……女权运动原来是从仙碧开始的,仙碧也无敌!)      《沧海》中的劫主和劫奴体系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独此一家,因此也引发了读者们的极大兴趣:   白天天同学一家言:关于劫奴与劫主   从文中看,劫主好象只需劫奴修炼三十一隐脉并为其输入真气就能炼成劫奴,那么换个角度思考,劫主自己炼三十一隐脉会怎么样?当两个高手同时修炼《黑天书》时,主奴便失去了意义。也许,这就是“黑天劫”的解除之法。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既是主又是奴的人,我们拭目以待。既是劫奴又是劫主会是怎样的呢?一定会很有意思吧。      《沧海》大热,侠友入迷。不过故事才刚刚铺展开,日后的情节发展将更加扑朔迷离,令人欲罢不能。诸位侠少、侠女也俨然成为了一个个的“沧海学家”,分析故事、研究课题都是劲头十足,相信新的一年有了《沧海》和“沧海学家”们的陪伴,生活会更加活色生香,我看好你们哦! 绝世点穴大法速成指南 青蛙果果 (本文字数:2412)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1期 字号: 【大 中 小】   点穴这门学问,一直以其隐秘性和趣味性深受江湖儿女的喜爱。鼎盛之时,新派点穴手法一出,人人皆竖起食中二指,面目深沉、手舞足蹈,念念有词,作高深莫测状。   经过时代的洗礼,点穴手法渐渐形成鲜明的技术流派,有些人专攻“涌泉、太白、商丘”诸穴,这些人后来成为沐足员,足部按摩技术一流,代表人物就是当年靠足疗技巧博取高干子弟赵敏芳心的邪教头目张无忌;有些人专攻“少商、中冲、少冲”诸穴,这些人就成了网络写手,十脉神剑打字飞快,代表人物当然是专门靠皇城户口和一张视频小白脸在网上勾引MM的段誉同学;还有人专攻“神庭、前顶、百会”诸穴,气脉逆流、神鬼莫测,这是点穴高人才钻研的专业,一般人无法染指,代表人物就是逆练《九阴真经》的西毒欧阳锋,当然也有比欧阳锋更有天分的点穴人才,神清气明、思维超强,这些都是空前绝后的天人,同学们就不要痴心妄想达到这种境界,果果老师就只讲一些速成的点穴大法吧。   人体各处经脉,可分为正十二经和奇经八脉,365处正穴分布在经脉上,从你的头顶到脚板底,处处都是点穴名家的攻击目标。这些点穴名家以前拿判官笔,有时候还会戴一副眼镜,冒充知识分子,假装是医学教授,不收红包、不开贵药,登场时把头发一抹,行医时撅着嘴巴翘起屁股,一脸严肃咬牙切齿地拿着笔尖往别人身上点点戳戳。但是,现在这种派头已经不时髦了,现在他们流行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鼻子上穿两个洞,下巴上留一小截山羊胡子,热烈奔放,一边点穴一边唱RAP:中不中?中不中?天突紫宫和膻中。HIGH不HIGH?HIGH不HIGH?外关四渎和小海……以前他们点穴是不会这么直白的,这充分说明他们已经放弃伪装,不再含蓄。   虽然各个时期的点穴名家风格迥异,但是认穴之准有口皆碑,到现在为止,各路名家基本上还没点死过活人——这种伟大的成绩,跟同志们努力提升的自我要求是分不开的,也跟扎实的认穴手法是相辅相成的。要练到认穴精准,须将人体各个穴位烂熟于心,而且可做等比例放大缩小,想点中府点中府,想点劳营点劳营,在一个点穴高人的眼中,每个人就是一幅可以活动的人体穴位图。   但是如何认准穴道呢?总不能每天对着一张破图纸戳来戳去。找别人去练?周伯通的血泪史可是血淋淋地摆在那里,这种人神共愤的事还是少做为妙。鉴于此,练习认穴时,果果老师从不要求同学们死记硬背,而是要活学活用,灵活机动。   为了修习伟大的点穴艺术,了解地球上不同人种不同性别的穴道方位,同学们有时候为艺术献身一下,也是值得体谅的。遥想当年双儿随韦小宝征尼布楚,两军之前一套点穴手法惊得罗刹人如痴如呆,风采至今叫人回味无穷……   有同学举手了,你们不肯为艺术牺牲?狠!这些同学只有自学了,回家去对镜自修,爱点哪儿点哪儿,还可以保持HIP-HOP风格,边跳脱衣舞边学周杰伦唱《龙拳》:我一指冲开穴道化身为龙,站在绝世顶峰,晒成一身古铜……不过拜托不要点那些你不熟悉的穴位,万一点出毛病来,果果老师可不负责。   哎哎哎,还没下课呢,同学们不要在课堂上脱衣服!更加不准鸡飞狗跳互相点来点去!尤其是男同学!不要追着女生点!没反应?谁在说没反应?先吃老师一刀!当然没反应,只认穴位没有指力怎么会有反应!你骑把扫把就以为自己是哈利波特了!坐下坐下,接着听课!   说到指力,江湖上有拈花指、大力金刚指、多罗叶指、无色指、无相劫指等。哪门哪派最是牛?大理段氏?耶斯(Yes),这位同学回答得非常迅速。那大理段氏哪门指力最厉害?六脉神剑?不耶斯,六脉神剑是剑气,不是指力。当然是一阳指嘛,天龙寺里那群孤寡老人,练了一辈子一阳指也不过修到第四品,非常不符合本班速成的优良传统,要指力速成,做得到摧碑裂石,当然得有雄厚的内力做保障。   想想那些武侠剧中的男“猪脚”,内力怎么来的?石破天、虚竹是别人强灌的,令狐冲、段誉是吸来的……这些铁的事实告诉我们,内力不要练,一定要窃。你走在大街上,看到某人太阳穴高高鼓起、目露精光,同学们就要大吼一声,根据奇经八脉系统,逆转经脉,腹若空冥,总之你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吸尘器,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双手伸出,你如饥似渴,你吸!你吸……   CUT!目光不要这么迷离好不好?试想一下段誉吸鸠摩智的内力时对着这老和尚抛媚眼是什么感觉?重来!   你再吸!你再吸……   CUT!大家配合一点,吸别人内力当然要从百会穴、少商穴这些经脉要害处着手,拜托你们不要上上下下一顿乱吸好不好?你以为你是搓澡工吗?   现在大家已经吸饱内力,劲冲指尖,你们眼前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一幅幅经脉血管图,你可以目空一切、笑傲江湖了。去找个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黑帮扛把子PK吧,你冲过去了!冲过去了!你伸出手指,你出手了!你摸出一把梳子,开始梳头发……等等,梳头发?是的,梳头发。正所谓,血可流,头可断,发型不能乱,这么多粉丝看着你,要保持形象。好!你梳好头发了,你重新冲了过去。等等,对面的扛把子也在梳头发!扶墙,算他狠!做个名人不容易,现在都得注重包装啊,扛把子的头发很长,要一根根梳。狠!大牌就是不一样,你忍了,你开始吃泡面,做面膜,修指甲……大牌的头发梳好了,你冲过去,手指纷飞,似雨打芭蕉,似风摧残柳,一戳戳向扛把子全身穴位,扛把子冷笑一声,手指如急星乱坠,一点点将回来,你跌倒在地,你重新爬起来,你大吼一声,摸出梳子,重新梳头发,是的,要注意发型,要保持形象,你再冲过去,你气贯十指,你气势如虹,你指指到力、招招见肉,扛把子却依然冷笑不倒,丝毫不为所动,你迷惑不解,开始查资料、翻图谱——所点穴位分明十分正确!那扛把子冷笑一声:不用查了,老子是澳大利亚人,穴位与你中土人士大不相同。   你口吐鲜血,仰天大叫:果果老师,你误我久矣! 浮生若梦醉双鱼 爆 爆 (本文字数:1681)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1期 字号: 【大 中 小】   一人有一个梦想,千万个人有千万种梦,寻找各自理想——人类因为有梦想而伟大,双鱼座在追逐梦想中成长。十二星座里,双鱼座的人大多是不折不扣的梦想家。   双鱼座(Pisces,2月19日—3月20日)的象征符号是两条被绑在一起、却游向不同方向的鱼。双鱼座的双鱼到底是哪两条鱼呢?恐怕,一条是小丑鱼,另一条却是大鲨鱼。矛盾的双鱼座温柔起来体贴入微、温婉如水,但一旦狂放起来,则会佛挡杀佛、神挡诛神。   这一切改变,仅仅因为两个字:梦想。   让我们来看看典型双鱼座的细柳镇捕快水泡大人,分析一下双鱼座的人的个性特征吧。   双鱼座的人,艺术天分高,有丰富的创造力和才华。就像水泡修习内功心法,随手挥出看似平常的一刀,其实也是犀利无比。水泡刀过之处,只见一堆虫子爬来爬去:那赫然是些少了翅膀的蚊子——这决不是普通的刀法,而成为一种艺术,只有周星驰《国产007》中的飞刀神技才能与之相比。   他们有点儿神经质,会逃避现实,缺乏安全感,有可能在梦想与现实之间徘徊。万幸的是,双鱼座的人也能很快适应不同的环境和立场。水泡做了捕快后,梦想是成为六扇门中的精英,至少也是一州一府年轻有为、德高望重的总捕头。再往后,盛世里的梦想越来越现实了:娶妻、生子、盖房,日子过得殷实,每天有鱼有肉,隔三岔五和朋友们喝上一顿小酒。以前总是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挂在嘴边的水泡,现在则喜欢笑着拍拍阿德的肩膀说“不鸣则已”。   双鱼座的守护星是海王星,守护神为海神波塞冬(Poseidon)。这个典型的水象星座很容易沉溺于诗意的情节和梦想,是以双鱼座的人最适合从事绘画、写作、音乐、舞蹈、影视等艺术相关工作,用无尽的想象力为大家平凡的日常生活增添色彩。小椴、翁子扬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一个用文字、一个用画面,给了我们瑰丽的想象空间。   小椴完美生日全攻略:在海边,什么也不想,万星沉入目,枕草与眠沙,梦里听海豚唱歌。而翁子扬这位水墨CG大师,最向往的便是在布达拉宫过生日。或许,双鱼座的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充满想象力和富有强烈精神追求色彩的一生,因此,他们的笔端才能流露出如此五彩缤纷的幻想。   在双鱼男子的心中,梦想也许是仗剑傲江湖,十步杀一人。   在双鱼女子的心底,梦想可能是爱得缠绵悱恻、惊天动地。   所以,双鱼座最容易出主人公,他们执著于梦想,不甘于寂寞,总是对麻烦事有兴趣,不是他们找上麻烦,就是麻烦找上他们。热血系和悲情系的故事主角,挑双鱼座准没错。要知道,双鱼宝宝们追求爱情,那可是会不遗余力的。   武侠作品中的女主角很容易沦为配角或男主角的附庸,但古龙名著《武林外史》中的朱七七决不是。天之骄女的她为了追求爱情,真是赴汤蹈火百折不回。她的故事是武林中的灿烂传奇,她的矛盾与反复,也是另一场灾祸传奇。   再看看浪子杨过吧,多少MM“一见杨过误终身”,而最后他娶了他的“姑姑”,这爱情又是何等惊世骇俗。   春节已经走远,盛大的狂欢气息刚刚消散,生活重新归于平淡。按部就班的日子对于怕寂寞的双鱼座来说,可能会让他们觉得现实太沉重。双鱼座是很容易郁闷的星座,不过,他们又是最容易被激励的星座。   方法很简单,给他们一个梦想,让他们为之去奋斗。双鱼座的人只要有一个梦想,并能去拼搏,就已经让他们有存在感,从而感觉兴奋和幸福了。   让双鱼宝宝们生活幸福的秘诀就这么简单,用水捕头泡大人的话来讲:一是要敬业,二是要有梦想,三是执著地追求——双鱼宝宝们,心存梦想,永不放弃追求,脚踏实地过好现实的生活吧,加油啊!   八卦青眉兴奋爆料:美编肖瑶MM是双鱼座的,她形容自己“爱幻想,爱美丽,爱浪漫,所以更爱英雄救美这样的故事”。被小舞和晓昱定性为狮子座的青眉,脾气火爆只因月亮星座落在白羊座,事实上,青眉也是不折不扣标准的双鱼座呀——忽如寄闻言大惊:什么?眉姐你是双鱼座的?鲨鱼还差不多…… 杀手日记 左落苏凌 (本文字数:2902)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1期 字号: 【大 中 小】   《今古传奇?武侠版》曾向侠友们介绍过昆仑COS秀的杀人游戏,那时候小编们坐在一块儿,面对面不动声色地“厮杀”,所以叫“面杀”。而网络越来越普及的今天,以互联网上的论坛为基础,在论坛里用化名(即所谓的“马甲”)发布文章来进行杀人游戏的方式越来越盛行,这被称之为“版杀”。      游戏规则      为了迎接农历新年的到来,《武侠版》官方网站侠客社区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版杀游戏。参加游戏的侠友分成游侠和杀手两大阵营,游戏到任一阵营全军覆没结束。杀手分为两组,同组的人互相知道彼此的身份,但不清楚另一组的成员构成。另设孤胆杀手一名,他知道所有的杀手名单,但是不了解杀手分组情况。   至于游侠这边,除了拥有人数众多的普通游侠,还设有四大捕头和一个孤胆游侠。孤胆游侠虽然不能够捕人,但任何杀他的杀手,都只能和他同归于尽。   披上马甲,所有本来在侠客社区里相亲相爱的侠友都开始了互相猜疑,要从其他人发布的文章(论坛术语谓之“发帖”)的蛛丝马迹里确定自己的战友,并消灭敌人——版杀游戏,是智慧,是理智,也是文笔的较量。   杀手左落苏凌的自白为我们忠实地记录了这场惨烈的搏杀。      2月3日      昨天已从裁判处知道我是杀手二组的巳之杀,组员有飞羽翔天、风落、陌路莲妖和水碧烟寒。今天由杀手一组出动,我们二组暂且按兵不动。   游戏的第一天,气氛还算和谐。大家除了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没什么异动。只恨杀手一组的碎月小飞刀在第一轮“杀手令”发出后,未能及时发帖指明杀死哪名游侠而被视同自杀,白白损失一名杀手。   (自杀:按照游戏规则,在裁判规定的时间内,杀手没有发布杀人文章、游侠没有投票等,都被视为自杀。票杀:除裁判外,所有游戏者都根据文章风格等因素考虑,投票选出自己认定的杀手。不论是杀手还是游侠,得票最高的人被认定为死亡。)      2月4日      下午14:46分,青龙之捕突然冒出头来发帖秀马甲。接着,白虎和玄武也出来了,只差一名朱雀。其他两人倒没什么破绽,可是白虎让我看出了问题:白虎回帖的风格和口气和桃李那家伙一模一样。很多人玩版杀游戏时会模仿别人写文章的风格混淆大家视线,但很少人能把别人回帖的语气都模仿得那么像,因此我肯定桃李就是白虎之捕。   今天轮到我们杀手二组出动,是烟寒和莲妖出杀帖,各选一名游侠作为帖杀对象。莲妖选了十六少,烟寒则征询我们的意见,我推荐了洪都百恋生。哪里晓得这家伙居然是孤胆游侠,于是烟寒和洪都同归于尽。烟寒妹妹,你真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第一轮投票的结果极为惨烈:一下子“死”了十二个人,四捕死其三,只剩青龙之捕侥幸活了下来,游侠阵营损失巨大。      2月5日      胡胜泉的呼声越来越高,投他票的突然多了起来,我想我应该发帖保住他。一则,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青龙之捕,留下仅剩的捕快对杀手阵营来说有利无害,至少能让游侠投鼠忌器;二则,无论最后保不保得住,对我个人都有极大的好处。   今天杀手阵营占上风,但糟糕的是票死了青龙之捕胡胜泉,致使失去所有捕头的纯游侠队伍更没忌惮,不怕误投票给捕快杀了自家人。所幸游侠阵营目前力量分散,而且还在闹内讧。   凌晨1点,变故突起。旁观者夜归人发了一个分析帖,认为北尘悦、陌路莲妖、诺维和我四个人是杀手——这帖子看得我一身冷汗。不由感叹,夜胖胖果然够斤两啊(传说中,侠客社区名人夜归人体重超过200斤,号称“夜巨巨”,形容其体形巨大)……      2月6号      打开电脑上了线,发现已经死了的杀手水碧烟寒因为夜归人的帖子激动异常,斥责场外援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果不是夜归人分析对了,烟寒会这么激动吗?事已至此,我们唯有见机行事。   整个场面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混乱,每个人都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投票给谁。最终,第三轮的投票以北尘悦(杀手一组)、张先豪(游侠)和华山一风(游侠)被票杀而结束。游侠阵营终于成功票死一名杀手。另外,添颜(杀手一组)亦自杀,憾极!      2月7号      今天上线就听到一个恶耗。被帖杀的人可以发帖指认杀手(此称之为“还魂”),若被指认的人就是杀他的人,则该杀手死亡,被帖杀者“还魂”继续参与游戏。飞虹公子指认杀他的是飞羽翔天,答案正确,杀手阵营再度损失一人。   自杀的朱雀之捕水榭号召大家投我和莲妖的票,情急之下我发了一个自白帖,澄清自己乃是游侠云云。本以为辨析得合情合理,哪知游侠们不为所动——第四轮投票结束,我和莲妖被高票票杀,诺维(杀手一组)未能及时投票自杀,杀手阵营的优势顷刻间瓦解。   本轮结束后,杀手一组仅剩紫漠飞鸢,二组剩风落一人,再加上孤胆杀手,目前是三杀手对十三游侠,杀手危矣!不过无论形势如何不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   晚上孤胆杀手和紫漠飞鸢出动,帖杀了飞虹公子和杨十二郎。      2月8日      游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没什么可说的,只能拼速度了。   这时我们已经猜出孤胆杀手是子心。第五轮投票,水榭出面号剑朵儿和风落的票。因为水榭号票带来的胜利,游侠大都选择跟水榭的票,游侠阵营空前团结。   自此,杀手二组全军覆没。本轮结束,仅剩两名杀手和九名游侠。      2月9日      由于紫漠飞鸢上轮跟了水榭的票,取得游侠的信任,本轮没被票杀。   本轮帖杀二侠,票杀二侠,自杀一侠。余二杀四侠。   胜负只在旦夕。      2月10日      一轮定生死。   紫漠高票出局,最后一名普通杀手牺牲,只剩孤胆杀手子心独撑全局。      2月11日      孤胆杀手出手,帖杀易水湄!   随即,易水湄“还魂”成功,子心出局!   至此,十一名杀手全灭;四捕全没;孤侠灭;三十名游侠灭——游侠阵营以三名幸存者胜出!   附记:本次杀人游戏,侠客社区绝大多数论坛都选派了参赛选手,很多版主披挂上阵,一试身手。短短九天,关于游戏的论坛主贴超过了400,回复更是无数。一时间,论坛里最热闹的话题便是杀人游戏。   侠少梦、侠女梦演绎得情深深、义浓浓。   亲爱的侠友,你心动了么?想在网络江湖中一展自己的风采、结交更多志同道合的侠友么?请来www.21wuxia.com,每月都有精彩活动,编辑部也会不定期派送礼品哦。 武林门派来创业 半张邮票 (本文字数:3344)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1期 字号: 【大 中 小】   1、武林中究竟有多少门派?对这个问题,即便是资深侠友,回答起来也有点儿困难。因为现存于世的武侠小说浩如烟海,谁也说不清在那洋洋亿万字的小说里隐藏了多少门派。   从金古梁黄温到凤歌、小椴、沧月、步非烟、时未寒……他们笔下的门派都各有特色。我们试想一下,这些古香古色的门派若到了现代商业社会,没有了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会做起什么事业呢?   2、少林派VS绿色农业   少林派是武侠小说中最常见的门派之一,大多数武侠作家的作品中都会出现少林派的身影。少林派是正义的化身,有七十二绝技等高深武功,动辄执武林之牛耳。   一切从事有利于环境保护、有利于食品安全卫生的农业生产都可以被认为是绿色农业。食素的少林僧人向来都是自己种菜,也不会用什么化肥添加剂,想必对如何经营绿色农业也有自己的独门秘技吧。   3、武当派VS保健品业   武当派经常与少林派携手出现,同是能左右武林大势的超强门派。尽管不同作家笔下的武当派具有不同的特点,但是大家都认准一点:武当派是由张三丰创立的。   保健品专指非处方类药物,对人体有保健作用,也就是俗话说的补药。武当派从事保健品业的最大优势是,老寿星张三丰活了一百多岁,而保健品业最需要品牌效应,有张三丰这样的活广告,不火都不行。   4、峨眉VS化妆品业   在仙侠类小说中,峨眉派是剑仙的大本营,但是据金庸小说的版本,峨眉派是郭襄心灰意冷之下创立的。后来很多人综合了这两点,使峨眉派大致具备了两个特色:剑术高强、女弟子众多。   对化妆品业不需要解释太多,广大女侠友肯定是了解的,男侠友估计也是不得不了解的。峨眉派多美女奇士,由奇士来进行化妆品的研发,美女来做宣传推广,相得益彰。   5、丐帮VS物流业   丐帮也是武侠作品中的一个不朽帮派。在金庸小说中,丐帮基本上始终占据着天下第一大帮的位置,丐帮弟子遍布天下,看家武功有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   传统物流是以运输业为主体,但已向现代物流转变。现代物流包括信息业、配送业、仓储业、多式联运业和商品交易业。丐帮弟子众多,各路人才都有,且吃苦耐劳,正是干物流的好手。   6、明教VS建筑业   据考证,历史上确实有明教这个教派存在过,但明教作为武林门派,还是在金庸的《倚天屠龙记》中,明教组织严密,五行旗各有绝技。   看过这本小说的人都知道,五行旗善于运用金木水火土五种原材料攻击敌人,他们的技术也同样可以应用于日常生活,五旗联手,是一个很好的土木工程团队。   7、鼎剑阁VS人力资源顾问   在沧月JJ的小说里,鼎剑阁是一个基本门派,沧月笔下许多拉风的人物都出自鼎剑阁中,如霍展白。鼎剑阁都是从中原各大门派中选择精英加入,代表了中原武学的最高成就。   挑选人才,在当今是一门极其精深的学问,人力资源管理不仅是大学里的一门科目,也已成为一个新兴的行业。以鼎剑阁阁主挑选人才的眼力,肯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人力资源专家。   8、大光明宫VS雇佣兵   作为沧月小说中另一个重要的门派,大光明宫里高手如云,而且这些高手还都是杀手中的精英。与鼎剑阁的正大光明相比,以“光明”为名的大光明宫算是一个诡异的门派。   当今世界的主题是和平与发展,但是局部战争依然存在,于是雇佣兵这个古老的职业,在今天依然存在。大光明宫的杀手具有高超的单兵作战技巧,有成为雇佣兵的良好素质。   9、天机宫VS保险精算业   凤歌名作《昆仑》中的天机宫,想必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天机宫里的人,很多都精研算学,梁萧成为算学大师,得益于在天机宫打下的坚实基础。   已有大约200多年历史的保险精算业,最早起源于英国的人寿保险业,其主要用途在于计算保险费用。以天机宫门下弟子的算学水平,搞精算也是人尽其才了。   10、逍遥派VS培训业   《天龙八部》中,以逍遥子为代表的逍遥派门人,都富有极高的才智,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无不精通,因为虚竹既笨又丑,逍遥子还着实伤感了一阵。   现在人人都想在原有的知识水平基础上,对自己进行提高,所以培训业越来越发达。以逍遥派门人的博学,随便开什么样的培训班,都可以教得头头是道。   11、千门VS房地产业   方白羽的《千门公子》中,那位智计百出的千门公子,算无遗策,巧妙利用对房产的收购卖出,算计了对手一把。尽管千门公子的目的不是为了炒房产,但他显然有炒房产的天赋。   千门公子经营房地产的手段,显然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放到二十一世纪,也是一个房产大鳄。   12、全真派VS家教业   全真派本来是历史上一个重要的道教支派,王重阳、丘处机皆真有其人,但是在金庸笔下,全真派成为跟武当派一样穿着道袍的剑派,王、丘等人也具有了不同于历史人物的鲜活性格。   全真七子中,丘处机教过杨康,马钰教过郭靖,孙不二教过程瑶迦,且都是上门授课,这正符合现代家教业的特点。延请名师来家里授课,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所以郭靖干脆把杨过送上了终南山全真派的总舵。   13、老字号温家VS中医药业   温瑞安不知是不是对药物有专门的研究,才把他自己的姓氏赋予老字号温家。在温派小说里,老字号温家善于用毒,也善于解毒,精研各种药物的特性。   配制毒药和配制良药,其原理是一样的,所以老字号温家在放弃毒药生产之后,完全可以转入常用药的开发,鉴于温家具有鲜明的中医特色,所以定位在中医药业。   14、霹雳堂VS军火业   雷家的霹雳堂在温瑞安的小说里,屡屡出现。霹雳堂威震江湖的原因在于他们手中的火器。在冷兵器时代,雷家就已经能利用火药研制出各种威力惊人的火器来了。   火药是这个世界进入热兵器时代的关键,现代军工科技无论如何发达,常规杀伤性武器大都还脱离不了火药。雷家深谙火器的制造和运用之法,结合现代科技,当是军火业中的翘楚。   15、天山派VS租赁服务业   《七剑下天山》是梁羽生的经典著作,在电影和电视剧版的“七剑”里,情节被修改了很多,但都保留了天山派急公好义的特色,闻知世间有难,有人来求救,就把弟子派出去。   租赁服务业,顾名思义,就是把自己有而别人没有的东西出租,来获取收益,这一行业发展到今天,已经把出租与租后服务相结合,给用户带来更大的便利。天山派遇人求救便派出弟子的行为,其实也带有租赁业的色彩了,只是天山派租赁的是人。   16、五岳剑派VS旅游业   五岳剑派出现在《笑傲江湖》里,是泰山、恒山、衡山、华山、嵩山等五个门派的联盟。令狐冲的故事,几乎都是在五岳剑派的矛盾纠葛下展开的。   五个门派所占的位置,正好是闻名天下的五岳,都是风景秀丽的地方,五岳的旅游资源综合起来,其所占的市场份额绝对惊人,五岳剑派完全可以组建天下第一的旅游公司。   17、慈航静斋VS猎头业   黄易的《大唐双龙传》和《覆雨翻云》中都有个名为慈航静斋的女子门派。慈航静斋地位超然,那些女子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却肩负着沉重使命,专门物色皇帝的人选。   猎头是帮助优秀的企业找到需要的人才,这个词另外的说法叫做高级人才寻访,猎头只针对高端人才,与普通的中介机构有很大不同。慈航静斋连皇帝都能物色,别的高端人才更不在话下了。   18、马帮VS运输业   马帮似乎是一个万金油门派,很多武侠小说中都会把马帮拿出来用一下。虽然马帮鲜有高手出现,但是在古代运输力量薄弱的环境下,马帮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现代运输业以机械化为基础,马帮是以畜力为基础,两者似乎相距甚远,但运输业所需要的熟悉路径、行车经验、应变能力,这些马帮帮众可都是不缺的。  19、星宿派VS公关公司   星宿派是《天龙八部》中最特别的门派之一,该派邪里邪气,掌门丁春秋厉害无比,门下弟子却以拍马屁为最高的追求,在丁春秋出场的时候,甚至吹拉弹唱。   拍马屁在星宿派的人看来也是一种学问,因为这需要能够很好地把握所拍对象的心理状态。这与现代的公关行业有相通之处,都是需要弄清楚对方想什么,然后让对方感觉舒服。   20、金钱帮VS银行业   在古龙的小说里,金钱帮既号“金钱”,除财大气粗外,该帮组织隐秘,行动之凶猛迅捷令人胆寒。帮主上官金虹更是兵器谱排名第二的高手,但最后还是败于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   银行业是金融业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现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几乎都与银行业有所关联。金钱帮财大势大,加上经营钱庄的丰富经验,投身于银行业肯定在行。   21、华音阁VS时装业   华音阁是步非烟小说中的主要门派,华音阁的卓王孙、相思都是步非烟笔下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华音阁门下众人,在江湖中是神仙一流的人物。   我们提起时装业,首先想到的就是设计精美的时装和个性的模特。华音阁的人之所以被比为神仙,跟他们会穿着打扮有很大的关系,加之华音阁的人个个相貌俊美,做起时装来连模特钱都省了。   22、金风细雨楼VS广告业   不知道温瑞安笔下金风细雨楼的人,怕是对温巨侠的小说《说英雄?谁是英雄》研究不够啊。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等知名人物,都是金风细雨楼的成员。   现在无论什么商品销售,都离不开广告。广告的要诀在于造势,对用户群体进行潜移默化,这一点,金风细雨楼的人可都是高手 。   23、九华派VS咨询业   据聂云岚小说《玉娇龙》所载,九华老人经过十年苦修,遍游蜀中名山大川,深感剑阁之雄、巫山之险、青城之幽、峨眉之奇,遂将雄、险、幽、奇融入张天师所传之武功,创出自成一体的九华派武功。   咨询业,是对第三产业中以咨询服务为特点的各种行业的总称。因其特点为智力型服务,也被人们称为“头脑产业”。从九华派的武功源流来看,九华派门人的综合能力必定不弱,这恰是咨询业最重要掌握的能力。   24、下三滥何家VS餐饮业   温瑞安的小说里,以姓氏为主体,创造了很多极具个性的门派,下三滥何家就是其中之一。“下三滥”在这里不是贬义词,而是点出何家门下皆出自市井。(小编友情提醒:《现代汉语规范词典》P1404,“下三滥”现在一般写作“下三烂”。)   市井中人最适合的创业方向就是餐饮业,民以食为天,不管社会如何发展,餐饮业都是长盛不衰的。以何家在市井中的影响力、对老百姓胃口的了解,开个连锁快餐厅肯定是没问题的。   25、喜福堂VS网游业   喜福堂是骑桶人独创的一个门派,它出售地狱之旅,给客人一个探索死亡奥秘的机会。   地狱之旅?这样新奇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在各大网游里,地狱可多了去了,喜福堂与其他门派相比,显然是一个极具游戏创意的门派。   26、斩经堂VS出租车业   小椴《石榴记》中的斩经堂,是开封底层的势力,所有开赌局、粮栈和立私炉、开窑子这些下九流的事他们都会插一脚。斩经堂所拥有的下层势力极为庞大。   有一群熟悉整个城市里里外外的员工,还不开出租车公司,那简直是浪费人才。以斩经堂的实力,完全可以立足开封,然后向全国各地辐射。   27、古墓派VS生物工程   古墓派仅见于金庸小说,古墓派的传人虽然不多,但都很出名,如赤练仙子李莫愁、小龙女等。(小编友情提醒:“赤Lian蛇”的规范写法是“赤链蛇”哦。)   看过《神雕侠侣》的人都知道,小龙女豢养的玉蜂很是厉害,既能产生毒素,又能产生鲜美的蜂蜜,这蜂蜜还能解毒!这样厉害的东西,完全可以应用于生物工程。   28、“阁楼乡冢”VS影视业   “阁楼乡冢”四大家族是时未寒所创造的门派,分别为:点晴阁、翩跹楼、温柔乡和英雄冢。四大家族里多的是美丽的女子与豪气的男儿。   一部电影或电视剧成功与否,男女主角的选择是非常重要的。在四大家族门下,这个问题不再是问题,符合条件的男女主角俯拾皆是,拍系列剧都不是问题呀。   29、御泠堂VS风险投资   御泠堂是《绝顶》中最重要的反派,他们以培养能领导国家的强势人物为己任,从而选择了明大将军。御泠堂一个门派的实力,甚至在四大家族合力之上。   广义的风险投资泛指一切具有高风险、高潜在收益的投资。根据美国全美风险投资协会的定义,风险投资是由职业金融家投入到新兴的、迅速发展的、有巨大竞争潜力的企业中的一种权益资本的行为。御泠堂所做的事情,不正是风险投资的一种吗?   30、蜀中唐门VS微电子业   蜀中唐门首创于哪位大师之手,已不可考,据说在古龙、温瑞安等武侠宗师笔下,唐门才真正成为一个独特的大门派。现在,唐门已经成为武侠小说中公认的、最负盛名的暗器门派。   唐门制造的暗器总是很精巧,而微电子业是一种精工产业,部件很小,这种高精度的工艺,对唐门中人来说,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31、“晋祠”VS律师业   在小椴作品中屡屡出现的山西“留照”赵家、山东“崔巍”魏家和江苏“岁寒”韩家同出一源,先世俱为“晋祠”子弟。这江湖三大世家,均是极讲究江湖规则的门派。   出自名门,又能自己给江湖制定规则,“晋祠”三大世家,已经具备进军法律界的资本。“晋祠”门下大都对江湖规则有很到位的理解,这样的人当律师也是人尽其才了。   32、排教VS内河航运业   相传排教的始祖,是唐朝时的法师陈四龙,因为有感于排工们生活艰辛困苦、朝不保夕,从而发下宏愿,在有生之年治理洞庭水路,久之,遂自成一派。   排教是典型的内陆水上帮派,长江是其根据地。长江是中国的黄金水道,排教多的是跑惯了长江的水手和船工,搞内河航运连转型都不用。   33、东岛VS远洋捕捞业   《沧海》中的东岛,源自天机宫后裔,但又与天机宫有很大的不同。东岛能人异士无数,更是有着谷缜这样的天才。处于大海之中的东岛,甚至有一般武林门派不可能有的战舰。   广阔无际的海洋是个大宝库,有着丰富的生物资源,自从人们领略了海鲜的美味之后,远洋捕捞业就成为了一个重要的海上产业。东岛所处位置便利,人手齐备,正好进行远洋捕捞。   34、西城VS采矿业   西城是《沧海》中与东岛对立的另一个重要门派,共分八部,各有特长。凤歌笔下修炼《黑天书》、被劫主控制的劫奴想必为广大侠友所熟知,陆渐就是一个不幸的代表。   劫奴的一个很强的本领,就是能感应到常人无法感应的东西。仅仅达到“四体通”阶段的劫奴,就可以感应到地下的动静。采矿业是一个传统行业,干这行的专业人才必须对地理有深入地了解,西城属下的众多劫奴,先天就有了优势。   35、十二连环坞VS快递业   《陆小凤》中的十二连环坞是江湖上一个势力远及塞外的门派,共有十二寨,从外表看来和普通山庄村落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没有腰牌和号令,无论是谁都很难进入。   快递业发展到今天,许多快递公司涌现在各大城市里。从事快递业,要求有广泛的网络和严密的组织,十二连环坞所有要求都能达到。   36、地鼠门VS清洁业   卧龙生《飞花逐月》中有一个特殊的门派,此门中人体形瘦小,貌似老鼠,形象猥琐,但头脑聪颖。地鼠门的人能在黑暗中出没于沟渠孔洞之中。   清洁工很常见,但清洁业作为一个行业,在国外较为发达,在中国还没有成型。地鼠门的人不怕脏不怕累,还能进入每个死角进行清洁工作,肯定会受到客户欢迎。   37、万马堂VS畜牧业   万马堂不是什么大门派,但是在武侠小说中出现的次数也不少。在《边城浪子》中,万马堂更是西陲武林的一支重要力量。   虽然已是二十一世纪,但传统行业如畜牧业还是很兴盛。万马堂本身就有马场,而且万马堂的马匹都是好马。在这方面的丰富经验,可以使万马堂进军畜牧业时触类旁通。   38、青龙会VS连锁超市   青龙会是古龙的《七种武器》中贯穿七个故事的一个杀手组织,青龙会下设三百六十五个分舵,基本覆盖全国了。   零售业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就会有连锁超市出现,家乐福、沃尔玛等国际连锁企业也为我们所熟知。以青龙会的分舵数量之广,不难做出超大型的连锁超市。   39、墨面蔡家VS冶金业   墨面蔡家是温瑞安小说中另一个以姓氏命名的小门派,这个小门派的作用却不小。每个江湖人都有自己的兵器,蔡家则专门打造兵器,蔡家打造的虽不是干将莫邪一样的神兵,但也绝对是利器。   中国古代冶金业的发展进步,与兵器锻造有很大的关系。蔡家擅长打造兵器,原因就在于他们深谙各种金属的属性、特点并加以利用。冶金业虽已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但相信厉害的蔡家一定能够与时俱进。   40、侠客岛VS工程监理业   《侠客行》中,侠客岛的赏善罚恶令是武林中最让人胆寒的东西,接到赏善罚恶令的人,去了侠客岛后都不再回来,所以尽管侠客岛只是请他们去喝碗腊八粥,大多数武林中人还是怕得要命。   也许是侠客岛的人有意为之,既维持了武林中人对赏善罚恶令的恐惧,也确实惩治了不少恶人,这种特色在工程监理业中尤为重要。   41、武侠文学发展到现在,武侠作家们的作品足可以塞满一个中型图书馆,而这些武侠作品中出现的门派,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么多门派,我们无法一一历数。   今天,选择有特色的门派来戏说一番,发掘武林门派和现代企业的类似之处。如果侠友们对哪个武林门派的再创业有自己的想法,欢迎致信编辑部,和小编们共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