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13期 [铁血柔情] 海盗船..................................阳 朔 [武林侠影] 妙手兰花.................................楚惜刀 [武侠新经典] 沧海(13)...............................凤 歌 [江湖侠界] 与大师对话............................忽如寄 独 孤 [今古学园] 今古学园.............................笨笨熊 肖振铎 [三教九流] 江湖谣言.................................小 创 [江湖博客] 灵秀为骨雪为魂..............................陶 陌 [沧海一粟] 《沧海》的另类聚焦...........................隔山打牛 [大家来找茬儿] 从“朕”说开来..............................李逾求 [今之侠客行] 今之侠客行................................笨笨熊 [江湖原画] 大师雅涵教你画英雄............................... 海盗船 阳 朔 (本文字数:3314)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3期 字号: 【大 中 小】   第一章      海盗船并不是一艘航行在海上的船,它在陆地,在陪都洛阳的东郊。   其实它也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座船式建筑,又是全木材质,看上去真如同一艘船般。尤其是那巨大的三色风帆上就写着三个大字:海盗船。   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造了这样一座稀奇古怪的建筑。它实际是一个集各种娱乐于一体的场所,最刺激的赌坊、最香艳的勾栏、最昂贵的酒楼,简而言之就是一个销金窟。它所在的陪都也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这里多的是退隐林下的名公巨卿、得罪了皇上或者皇上看着心烦从而投闲置散的达官显宦,这些人手中失去了权力,却还拥有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金钱,所以他们便成了海盗船的常客。   除了这些人,洛阳城的贵族世家、巨贾豪绅也是海盗船上最受欢迎的客人。他们到这里来既是为了销金销魂,更是为了寻找各种机会、拉拢各种关系,那些退隐林下的名公巨卿随时有可能蒙皇上宠召,坐着驿车到长安重掌朝政。各色武林人物也是海盗船上的常客。到海盗船上的武林人物并不只是扶危济难的大侠,还有独行大盗、绿林好汉。   海盗船对这些人物一律欢迎,它并不管客人的身份,唯一的条件就是付得起银子。在这里喝上一杯水的价钱足以在洛阳城里买到一坛上好的女儿红。饶是如此,仍旧有许多人不远千里,跑到海盗船上来喝一杯。   海盗船上喝清水的地方也很讲究,是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小的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也只有一杯清水。太行山的独行大盗公孙绝就坐在这样的小房间里喝一杯清水。   三个月前,他劫了长安振威镖局的一票红货,随后便遭到了致命的追杀。他出道二十年,劫镖劫货无算,不但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而且从没人发现是他出手劫的。而这一次却是红货一到手便遭到追杀。显然这票红货不单明里由振威镖局所保,还有一批厉害的人物在暗中保护。   他见识到那些人的手段后,便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这绝非简简单单的一票红货,而是别的什么。因为这票红货的价值远远付不起追杀者中任何一个人的费用。所以他明白了:红货里还夹带有货,而且是能要许多人命的货,那批人要抢回的正是这个“暗货”。   他总算还没有错到家,根本没有打开那个用火漆封就的小箱子,也没想去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他知道只要剥开了箱子上的火漆,不管里面是什么,他都等于亲手判了自己的死刑。   他早就听说过海盗船上有个专门喝清水的屋子,在这里你只要花足钱,就有人替你解决一切难题。这并非传闻,去年有一位钦犯,海捕文书贴满了大小城镇的城墙,各州府的捕快们如蝇逐血般四处追捕他。他实在无路可逃,便冒险一试,来到海盗船上,喝了杯清水,花了十万两银子。第二天海捕文书就收回了,钦犯又成了皇帝的“赤子”。   公孙绝冲上海盗船的时候,便发现追杀他的人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在那一刻,他的感觉就像是在沙漠里要渴死的人突然爬到了一泓清泉边一样,至少他暂时是安全了。没有人敢在海盗船上杀人、抓人,即便是刑部的总捕头也只能在外面等着。他只对迎上来待客的小二说了句:“一杯清水。”便被带到了这个小房间里。也真的只有一杯清水。   桌子的抽屉里有纸墨笔砚,他定了定神,拿出纸笔,墨是磨好的。他在纸上写下:公孙绝,求助,完璧归货,白银二十万两。   写好后,他敲了敲桌子,声音刚落,门便开了,如一阵清风般飘进一个妙龄少女,什么也没问,只是拿起桌上那张纸,又转身飘了出去。公孙绝看到她的背影远去,心中忐忑。   水才喝了一半,就有两个人开门进来。两个年轻的人,看上去就和外面待客的小二毫无差别:“对不起,公孙先生,我们要蒙上你的眼睛。”   公孙绝并没提出抗议,只是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是必要程序。然后他像一个瞎子般被人领着出了门,走不多时便开始下楼梯。一直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领着他的人才停下来,随后他两腿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知道那是椅子,便坐了下来。   “公孙绝?”一个平淡而冷漠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我是。”   “你本事不小,胆子更大,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是把天捅了一个窟窿?”“我知道。”公孙绝老老实实回答。“不过你倒是既知趣又识相,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容易死掉的。”那声音道。   公孙绝蓦地里浑身轻松,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他庆幸自己没去碰那箱子上的火漆,他在纸上写的“完璧”,对方说他知趣,便是说这个。他把左手里一直提着的箱子交了出去,如同扔出一个烫手的山芋。   “我们做事一向很公道。”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价钱也公道,办你这件事是很费钱的,按正常价格应该是二十五万两,不过你既主动开出二十万两的价,那五万两就算你在我们这里的开销吧。你要在这里呆上半个月,然后才能离开。”   “多谢。”公孙绝发自内心地吐出这两个字。“这二十五万两银子就先存在你那里,我们说不上什么时候会派人去提。若不然,你会付出四百五十三条性命的代价。”那人道。   公孙绝的心一下子缩紧了,对方的话虽没有多少威胁意味,却让他明白了两件事:对方把银子存在他那里,就表明随时都可以找到你,随时都能从他手里提出二十五万两银子。江湖上知道他名字的人不少,却没人知道他还有家,而且是个大家庭:一房明媒正娶的老婆,十三房姨太太,二十个儿子,八个女儿,外加仆人丫环,恰好是四百五十三人。   他不再说话了,刹那间他感到自己已不是个人,而是捏在对方手里的一只臭虫。      公孙绝又被原路领了回来。除去布罩后的他又被领到一楼。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有最好厨师做出的菜肴,有从全国各地运来的最好美酒。   公孙绝喝的就是进贡的“女儿红”。他已从适才的沮丧中走出,尽情享受着自己半个月的假期,也尽情享受着送上来的贡酒和阳澄湖大闸蟹。他的酒量并不大,一坛“女儿红”已使他醺醺然了。他这时才发现右边坐着一个人,也在吃一样的大闸蟹,这令他顿起知己之感。   这个人的桌子靠前一些,他能看到的只是这人的背部和侧脸。此人头发已经斑白,此刻随随便便坐在那里,却有一种高山仰止般的威严。   公孙绝见过许多声名显赫的帮主、掌门,这些人身上很少能看到这种气度,那是一种只有一代武学宗师才能显现出来的气度,或者是手中久握芸芸众生生杀大权的人所有的。   “老先生,公孙绝敬你一杯。”他有些醉了,若在平时,他决不会向陌生人搭讪,更别说敬酒了。那人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并无讶异之色,马上又回头喝自己的酒。   “老先生,我敬你酒,你为什么不喝?”公孙绝有些激怒了。他在那人回头的一瞥中看得出,自己在他眼中连只臭虫都算不上。他站了起来,趔趔趄趄向那张桌子走去,刚要动步,却被四只铁钳般的手抓住。   一个小二忙趋身到那张桌子前,惶恐地说:“李大人,对不起,小的们马上会处理的。”那人微微一笑道:“不必了,他只是喝醉了。”   公孙绝真的醉了,他坐着时还勉强撑得住,一站起来,酒意便随着血液涌上头顶,他头一耷拉,便瘫在扶他的两个人身上了。也幸好他真的醉了,才又死里逃生一次。   他的感觉并没错。这人虽不是武林中的一派武学宗师,却是先皇时的宰相,执掌朝政十年。先皇大行,今上即位,他才退隐林下,从长安的政治漩涡中脱身,回到专供朝廷官员养老赋闲的陪都洛阳。除此之外,他还是当代的文坛盟主,十次主持朝廷的进士会试,门生故吏遍天下。   他就是李实,李相爷。   李实并不老,今年也只有五十岁。他三十二岁时当上宰相,曾被公认为国朝开国二百年来最年轻、最英俊、最有为的宰相。五十岁对于一般的人,已是“耳顺之年”的老人,如果作为宰相,依然属于青年,政治生命和平民的生命本就是两回事。   李实不仅是海盗船的常客,而且常得不能再常了,因为他每天都来,如同做宰相时上早朝一样。歌舞丝竹、酒色赌博,海盗船能提供应有尽有的刺激。没有人能从这纸醉金迷的地方脱身出来。   其实在这种销金销魂的第一年里,李实还不是海盗船的常客。他有一次喝醉了酒,在赌桌上输掉了五千两银子,他付不出,只好把身上先皇御赐的玉带留下。但第三天,便从长安快马疾驰来了今上的使者,口宣圣旨,赐给他御酒二十四瓶。   皇帝赐给大臣御酒,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表明你圣眷正隆,前程无量,这些人通常便是皇帝的重臣和侍从。现在自己优游林下,只可能是后一种情况:那就是毒酒赐死了。   他召集了妻妾儿女,聚拢在摆放赐物的圆桌旁。假如二十四瓶都是毒酒,每个人就都要喝上一碗,别无选择。他用颤抖的手撕开代表御赐的黄封,拿起一瓶酒,却觉得这坛子重得异乎寻常。骇异之下,他仔细向酒瓶中看去,却不是酒,在灯光下黄澄澄的竟是纯金。   李实迷惑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明白怎会是这样?幸好箱子里还有其他物事,解开了他的迷惑,箱子的底部便是他在输掉的玉带。玉带上粘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助君销魂。   李实认得出那正是今上的御笔,在看到那条玉带和那张纸条后,他仿佛和尚顿悟一般,刹那间明白了一切,竟忍不住狂笑起来。   他明白了,今上依然是要他死,这依然是“赐死”,只不过方法之巧妙史无前例,所以他也没想到。前天输掉的玉带,今天又被皇上赐还给自己,这是皇上让他明白:他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   至于那张纸条,虽然只有四个字,却是“赐死”的圣旨。只是限定了他死的方式,就是他只能在海盗船上酗酒纵欲而死。那二十四个纯金打造的实心酒瓶,就是帮他支付海盗船上高昂费用的。      李实喝了一坛“女儿红”,又吃了一大盘阳澄湖的大闸蟹,便心满意足地用丝巾擦拭嘴巴。然后便上了二楼,在一张赌桌旁看了看,接着走进了贵宾室。能进这间贵宾室的并不分职位高低,也不论江湖中地位尊卑,而是论赌注。贵宾室里的筹码是每一枚一千两银子,如果只想玩玩几百两的输赢,哪怕你是当朝宰相,武林盟主,也只能到大厅里去玩。   李实在一张赌桌前坐定,这张台子是玩最简单、也最刺激的赌博:大小点。每人将三粒骰子掷下,点大者赢,点小者输。这张台子没有庄家,想赌的人就坐在赌桌前,等待自己的对手出现,然后双方议定赌注,就可以掷骰子、决胜负了。   这时一个年轻人坐到他对面,李实心头微微一怔,觉得这个年轻人似曾相识,不知是哪家的贵胄子弟,再看一眼时,他却确定了,这个人他从没见过。这个年轻人身上仿佛有一股来自远方大山的清新气息,脸上也有一种满不在乎又招人喜爱的野气。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浮上心头,李实知道“久违”是多久了,那是儿时的感觉。   “小友贵姓?”李实自己都想不到会主动问别人的名字。“马如龙。”   “好名字。”李实笑道。“请教尊驾台甫?”名叫马如龙的年轻人问道。“李实。”李实答道。马如龙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显然他没在官场上混过,只要在官场上混过一天,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   “你也喜欢赌骰子?”李实微笑着问,心里却为这个年轻人痛惜,这里并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喜欢。”马如龙大声答道。他的眼睛左顾右盼,似乎对一切都感到很新奇。李实一伸手,他的手里便多了十枚粉红色的筹码,也就是一万两银子。   “我们赌多大的?”李实问道。“我只有这么多,就赌这些吧。”马如龙把手掌摊开,手里的筹码散落到绿毡桌面上,恰好也是十枚。李实又笑了,这人显然不是赌徒,因为赌徒摆放筹码的姿势远要好看得多。   “你的胃口倒是不小,想一次把我的赌本赢光。”李实笑着把自己的筹码也扔到那一堆筹码里,他倒希望对方能赢,他已从心里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了。   他用昔日执掌宰相权柄的手抓起三粒骰子,随随便便一掷,三粒象牙雕成的骰子在翡翠玉碗中叮当作响,这是能让所有赌徒血液流动加速的声响,也是赌徒耳中无可比拟的天籁之音。   须臾,骰子停住,三粒骰子向上的点数竟然是两个一,一个二。李实却笑了,他站起身说道:“我输了。”便要转身离开。   “我还没掷,你怎么就认输了?”“这还用掷吗?你不可能比我手气还差,掷出三个一来。”李实解释道。因为是他先掷,对方即便同样掷出个一一二点,他也依然输了。只有对方掷出三个一点,也就是三点,他才可能赢。但据一位赌王统计:要掷九十几万次骰子,才会掷出三个“一”。   “这世上好像没有不可能的事。”马如龙答道,他抓起碗中的骰子,也是随随便便一掷,竟赫然是三个一点。“你赢了。”马如龙两手一摊,跳下椅子便要离开。“等一下。”李实叫住了他。“阁下还想赌吗?我却没有赌本了。”马如龙站住,又摊了摊双手,表示已经两手空空。   “你以前认识我?”“不认识。”马如龙道。“那你为什么要故意输给我?”“我没有故意输,只不过我的手气好像比阁下差了一点。虽然只差一点,我还是输了。”马如龙无奈笑道。   “可是你本来不可能输的,因为我已经认输了,只要你不掷,这桌上的筹码就都是你的了。”李实并不是喜欢说话的人,一万两的输赢在他而言也不过“意思”而已。可他心里却怀疑:这人是不是今上派来的?故意输给他一万两银子是否又是“助君销魂”的把戏?   “阁下虽然认输了,我却不能捡这现成便宜,何况我这人有个毛病,只要有可能的事,我都想去尝试。”   “哪怕是输?”“是的。”   “人人都想赢,拼命地想赢,你为什么却想尝试输呢?难道你喜欢输?”“输赢我并不在乎,我只是愿意做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我认为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是没人愿意做而已。”   “很好,”李实又笑了,“这是我几年来听到的最有价值的话。这世上不单每样东西有价值,人说的话有时更有价值。你这句话的价值就是两万两,所以这些筹码是你的了。”李实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当走上三楼拐角时,对像影子般跟随他的人道:“记住,明天好好查查这个年轻人。”      第二章      一间幽暗的屋子里坐着四个人。   四个人都坐在阴影里,屋子里只有一支蜡烛,插在中间桌上一个烛台上。烛光下,只有一样东西很清楚,那就是公孙绝交出的黑漆木箱。没有人说话,四双在暗中发亮的眼睛盯着这只漆箱,仿佛这是只魔箱,随时有可能从里面蹦出一个洪荒时代的古兽。   “方轩主,你能确定这箱子没被人拆过后又重新钉上?”屋子左角一个声音响起,正是和公孙绝对话的那个声音。   “老朽敢以脑袋担保,老朽亲手做的箱子,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拆开后原样钉上。”一个略显衰老而又嘶哑的声音说道。凡是听过这声音的人都会知道,这人一定是洛阳“碧玉轩”的老板方以哲。他经营的“碧玉轩”并不出售珠宝,而是专门制作各种盛放珠宝的匣子。除了皇室成员,任何人都不可能买到他亲手做的匣子。   “董先生,这只箱子上的火漆是你亲手封的吧?”那个冷淡的声音又问道。“是的。”方以哲对面一个人答道。   “箱子上的火漆有没有刮开后重新打封的可能?”“没有,这些火漆是我专为这只箱子打封制作的,用过后那些火漆就被我毁掉了。”   “你能确定吗?”“放心吧,就算我糊涂得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也能认出我每一批做出的火漆。”这句话没人能不相信,因为说这话的人是董贤。董贤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专门制作火漆,宫廷大内和六部每一封发出的书信公文,都是用他制作的火漆打封的。   “两位既这样说,这箱子既不可能被人掉换,里面的东西也不可能被人偷天换日了?”“是的。”两个人一齐答道。尽管两人并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但对方在深夜把两人拉到这里,又分别付了一万两银子的鉴定费,里面东西的重要性自是可想而知。两人知道自己下的这简短的定论有多重要,也许关涉到自家性命。      “好的,有劳两位,两位可以离开了。两位不必急着回家,今晚就在船上玩一夜,无论赌钱还是找女人,费用都算我们的,就算是我们一个小小的东道吧。”冷淡的声音道。这样的诱惑没人能拒绝,方董两人心头狂喜,在海盗船上尽情狂欢一夜,可就不仅是区区一万两银子了。   两人离去后,屋子里剩下的两人依然静坐不语,如同睡着了一般。   “看来东西不会错,”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冷淡的声音再度响起,“公孙绝既说完璧归货,他没有说谎。”“他还可以活下去。”屋子右上角一直没开口的人终于开口了。“是时候打开了吧?”那个冷淡的声音问道。“好吧!”屋子右上角那人答道,好像这是件很不情愿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烛光下出现了一只手,修长、白皙如女人的手,用长长的指甲刮着箱子上的火漆。      马如龙并没有离开,也没有故作清高地拒绝那两万两的筹码。所以他又有了赌本,还可以在这张赌台前坐下去。马如龙把二十个粉红色的筹码摞得高高的,却没人注意到,更没人想走过来赢这些筹码。   “这些人是不是都太有钱了,不屑于和我赌?”马如龙心里嘀咕着,脑袋转来转去,希望有人能走过来。正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一个人在和这间贵宾赌室的总管说什么,眼睛不时向他这面瞟来几眼。   “公子,来杯酒吧?您要是不喝酒,我就给您倒茶?”一个侍女飘身过来,媚笑着问他,手上端着一杯酒,浑若无骨的身躯扭成了三节,把身体上能凸出的部位都凸出在马如龙的眼前。   “酒就好,不用茶。”马如龙接过酒,一饮而尽。“公子真是海量,我再给您倒一杯。”少女接过了酒杯,玉指有意无意地拂过马如龙的手背。“不必了,你坐下来。”马如龙握住她柔软的小手,让她在对面坐下。   “这可不是我坐的地方,我又不赌钱。”那少女挨身过来,身上散发出淡而迷人的香气。马如龙并不知道,这些少女最喜欢坐在客人的怀里,那样便有筹码可拿。   “你为什么不赌?”“因为我没钱可赌。”   “没钱也可以赌啊。”“公子您可真会逗趣,没钱怎么赌,我就是把人押在这赌桌上,也不值一个筹码。”   “我就是赌你这个人,用所有这些筹码。”马如龙抓起码得高高的筹码,又扔到绿毡桌面上。“公子,您可真会开玩笑。”少女媚笑依然,眼睛却紧紧盯在那些筹码上。“不是开玩笑。”马如龙正色道,“我和你赌一把。如果你赢了,这些筹码就是你的了。”“如果我输了,我的人就是你的了。”那少女机械地说,眼睛却无法从筹码上收回来。   “是的。”马如龙加重语气说道。“可惜公子把我的身价估得太高了,我根本不值两万两,何况我的人也不是我自己的,所以只能让公子失望了,不过,公子如果真的想要我,也不必用这么多银子来赌,只要交给船上八千两,我就是您的了,随您怎样都可以。”   少女目光茫然,求助地看向一侧的总管。那位总管也一直关注着他们,马上走了过来:“公子,不才便是这间赌室的总管罗三,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那少女附在罗三耳边细语一阵,眼睛却一直盯着马如龙的脸,而她雪白的脖颈都红透了,像是秋天里树上的苹果。   “公子既执意要赌,我们当然要舍命相陪。”罗三说着便在马如龙对面坐了下来,“玉翠姑娘的身价是八千两,所以公子赢了,除了玉翠姑娘,还有十二个筹码。”他从袖中摸出一把筹码,排出十二个,摆在自己面前。   “我先掷吧。”马如龙抓起翡翠玉碗里的三粒骰子。“我是庄家,由我来先掷,这样公子还有追上的可能。”罗三说的是在点数相等的时候,后掷者赢,他非但不肯占人便宜,反而要给人一点便宜占。   “好吧。”马如龙把骰子放到罗三的手里。   罗三把骰子向玉碗里一掷,三粒骰子便相互碰撞起来,好像互相追逐争斗一般,罗三的心里并不紧张,因为“豹子”是固定的,否则他也不会坐到这个位子上,享受着五万两银子的年俸。不多时,骰子停住了,朝上的每面都是血红的六点。   “看来我只有认输的份儿了。”马如龙敷衍了事似的抓起骰子,随手掷了下去,骰子滴溜溜转了几圈便停下来了,罗三的眼睛却瞪圆了。   “我这人好像是专做不可能的事的。”马如龙皱着眉毛,苦笑着说。   “马公子好高的手法。”罗三的心往下一沉。   “什么手法,只是运气而已,不是吗?”   罗三说不出话,他已感到对方可能是位并不比自己差的赌场高手,但既然自己玩手法在先,也就无法指斥对方了,何况手法精妙并不是出老千,在任何赌场都可以通行无阻的。   “公子,您真的赢了。”玉翠看着三粒骰子,好半天才叫出声来。   “好像是赢了,可你却输了。”马如龙歉意地笑着,好像在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公子,那我以后就是您的人了,玉翠给公子见礼了。”玉翠说完,便盈盈拜了下去。   “且慢。”马如龙伸手拦住了她,“罗总管。”“什么事?”罗三心里一跳。“先前赢了我的那位李实李先生还在船上吧?”马如龙问道。“您是说李大人啊。”罗三松了口气,“您不认识他吗?李大人可是先帝时的宰相,只是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相爷,所以我们都叫他李大人。”   “这些筹码是李大人赢了我后又送给我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我想把玉翠送给李大人。”马如龙笑着说,“至于这些筹码就当是我送给玉翠姑娘的脂粉钱吧。”“马公子,李大人可是风流教主,眼界高得很,这屋里的姑娘他从来看都不看一眼。”罗三也好心提醒道。   “这就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玉翠姑娘总比鹅毛重吧。你只管替我送上去,李大人如果不要,就请他对玉翠姑娘随便怎样好了。”马如龙大笑着,说完后便起身扬长而去。      密封箱口的火漆刮掉后,箱子便打开了。里面还有一只小箱子,却是铁的,上面还有一把精致的黄铜锁,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中又多了一把钥匙,插入锁眼中,锁应声打开。   那只手伸到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首饰匣子,打开首饰匣子,一片并不强烈刺眼,却很明亮的光骤然间弥漫到室内的每个角落,屋里两个人的面目也清晰地显现出来。首饰匣里是枚龙眼大的夜明珠!屋里的两个人脸上却戴着演戏用的脸谱,左上角白脸的是曹操,右上角红脸的是关公,打开箱子的正是“关公”,却有着一双修长白皙的手。   “关公”又把手伸到小铁箱里摸索,却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把手抽了出来。里面并没有蛇,也没有其他什么,什么都没有。他把小铁箱倒过来,使劲拍着箱子的底部,还是什么都没有,连粒灰尘都没倒出来。   “东西不在这里!”“关公”的声音忽然变尖厉起来。“不可能。”“曹操”也挪身上前,仔细搜索了大的木箱,小的铁箱和首饰匣子,除了那粒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确实别无他物。   然而这颗夜明珠不单价值连城,而且是南唐后主宫中之物,即便皇宫大内也没有几颗。可“曹操”和“关公”却似乎并不看重,反而更看重他们没有找到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曹操”冷漠平淡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怎么回事?我们被骗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痉挛似的握住了那颗夜明珠,屋里登时又暗了下来,从指缝间闪射出柔和的光晕,“可恶!公孙绝该死!”   “砰”的一声,光晕彻底消失了,那颗夜明珠已被捏成碎片。      公孙绝醉得并不厉害,所以只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软红绡金帐里,身底下是柔软的床,身上盖的是绣着“龙凤好”图案的粉红色缎被,一时间他忘了自己是在哪里,几疑置身天宫。“公孙大爷,您醒了?”公孙绝循声望去,却见从右面的一个门里走出一个姑娘,珠翠满头,一身湖绿色的衣裙:“姑娘是……”   “我就是这间屋子的,我叫嫣红,今晚公孙大爷就是我的客人了。”      公孙绝在嫣红的伺候下,泡了个舒爽的热水澡。然后赤条条地趴在床上,享受着嫣红一双妙手的按摩,感到自己的身子都在她指下融化。他去过的风月场所也不少,但还是第一次领略到这般销魂的滋味。   外间门上传来几声轻如鸟啄的敲门声,公孙绝没有听到,也没注意到嫣红已然离开,那双妙手的魔力依然停留在他的身体里,他的魂灵也早已出窍。   嫣红下了床,只在赤裸裸的胴体上套了一件细棉布袍子,便走到外间开门。门开后,就见到一只手递过一张条子,她接过纸条,那只手便缩了回去,随手为她关上了门。嫣红看了看纸条上的字,又向里间床上看了一眼,轻声叹了口气,顺手把那张纸条在桌上的蜡烛上烧掉了。   “舒服,真的好舒服。我还从未这样舒服过。”床上的公孙绝口中喃喃不绝。嫣红脱掉袍子,任由它堆在脚下,然后上了床,轻声道:“公孙大爷,我会让你更舒服的。”   她的双手继续在公孙绝背上揉按着,纤纤十指在公孙绝背上的经脉骨缝间游走不停,蓦然用力下按。公孙绝在销魂的巅峰也听到了两声脆响,他并不明白那是什么声音,也永远不会明白了。   嫣红看着骤然间变成一摊烂泥的公孙绝,又叹了口气,用缀满流苏的床单把公孙绝紧紧包起来,如拎小鸡般提起来放到床下,然后扳起绣床,又把绣床下的波斯地毯卷起来,抓住地上的一个铁环,用力一拉,地上便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她把公孙绝塞了进去,公孙绝便像根木头般滑了下去。她并不知道这洞穴通向哪里。她只知道从这里扔下去的尸体,就再不可能被人找到了。她手脚麻利地把一切复原,又拿出一张同样的床单铺在床上。做完了这些,她才松了口气,可她的身体却忽然间僵了。   她感觉到身后有人。有人在她脖子上轻轻吹了口气。      海盗船顶层的平台上,轻歌曼舞已经开始了。   李实几乎每晚必来,所以他的位子是固定的,也是最好的。平台上除了柔靡的歌声和曼妙的身姿外,静得出奇。所以男人们剧烈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也就显得格外清晰。   李实躺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双眼早已眯了起来,看上去好像睡着了。“大人,有人送了您一件礼物,请您去查收一下。”一个幽灵般的人悄悄出现在李实身旁,俯身低声说到。“什么礼物?”李实问道。   “是个大活人。”“什么?”李实的眼睛睁开了。“是个女人,就是下面赌室里的玉翠姑娘。”那人答道。“谁送的?”李实问道。“就是那位输给您的马如龙马公子。”   李实站了起来,转身从一个个圆睛凸目、嘴角流着涎水的男人身旁走过,往下面的楼梯处走去。      四楼的甲字房如同平台上的座位一样,也是李实的专用包房。这里虽然不过是他寻欢销魂的场所,却布置得奢华靡丽,并不比他宰相府邸的卧室和书房逊色。   把“礼物”送上来的罗三原以为李实一定会拒绝收下这份“礼物”。李相爷对女人的挑剔在两京都是出了名的。不料李实不但欣然收下,而且面露喜色,好像别人送他一件无价宝似的,罗三只好躬身退了出去。   “罗爷,上头找您。”他刚退出来,一名青衣侍者便走过来,附在他耳边说。罗三随侍者走进那间半明半暗的小屋,“关公”不见了,只有“曹操”还坐在暗影里。   “你今天输了?”“是的。”罗三垂手侍立,并不发慌,赌就有输有赢,即便是他这样的赌王,何况输掉的赌注并不大。   “那个马如龙是第一次来?你觉得他的手法是赌徒的手法还是内家高手的手法?”罗三仔细回想马如龙掷骰子时手指的动作,却也分辨不出是哪一种。   “他执意要赌赢玉翠,是有意为之还是偶尔的心血来潮?”“曹操”又问道。“看情形应该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先是故意输给老头子,老头子不要,反而把筹码送给了他。”罗三答道。“老头子为什么要把赢的钱送给他?他们很熟吗?”“曹操”问道。“他们好像也是第一次见面。”   “老头子”是这条船上的人对李实的称呼,其实李实并不算老,在他的同僚中甚至还算年轻一辈,至于“头子”倒是恰当,宰相本就是群臣之首嘛。      第三章      “你是谁?”嫣红身子颤抖,不敢转头。但是无人答话,她还要再问,蓦然一阵晕眩涌上,娇躯软软地向后倒去。随着她瘫倒,背后显出一人,满脸阳光笑容,赫然是方才贵宾室中的马如龙。   他四下听了听动静,觉察周围没人,才打了个响指。“咣当”一声,浴室的门被撞开,从里面旋风般冲出一人。“轻点儿,这不是在你自己家里。”马如龙却被吓了一跳。   “你还抱着她!这女人长得漂亮么?我就是不会轻手轻脚的,更不会捏着嗓子说话装淑女,你嫌弃了是不是?”却是一个高挑身材、鹅蛋形脸的少女,肤若凝脂,肩若削成,虽在急怒之中,依然有一种令人自惭形秽的美丽与清纯。   “你小声点好不好?小姑奶奶,我们可是偷着进来的,你不会想把船上的人都招到这儿来吧。”马如龙急道。“都招来又怎么?只要我愿意,我高兴,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那少女哼道。   “这一点我相信。”马如龙笑了,两手一摊,“反正这是你自己的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事情砸了别怪我就成。”   少女闻言更是气结,双手叉腰,怒目而视,如同一头发怒的乳虎。   “你消消气好不好,我又没惹你,不过是怕坏了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来?你也要讲点道理啊。”马如龙看着她急怒攻心的样子,又有些心疼,柔声劝慰道。   “讲道理?我是专做不讲道理事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少女怒气虽不泄,双手却从腰上放下来。“知道、知道。”马如龙连连点头,“我是专做不可能事的人,你是专做不讲道理事的人,咱们恰好是一对。”   “臭美吧,谁和你是一对?你嫌弃我?你也配!”   “我当然不配,我哪有资格嫌弃你,我连求你嫌弃我的资格都没有。”   “你知道就好。”少女恨恨地一跺脚,神色却柔和许多。   马如龙小声嘀咕道:“你又不爱我,为何吃我的醋?”“吃你的醋?你也配!”少女用鼻子哼道,“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被你迷死了,我也不会吃醋。”“你不吃醋这是干什么?”马如龙指着她捏住自己的耳朵的手。   “你认为我管你的闲事没道理是吗?你忘了我是专做什么的了?”少女手上又加了力道。   “没忘,没忘。”马如龙痛得直跳脚,“别闹了,万一她醒了麻烦就大了。”少女闻言马上松开手,向他怀中看去,嫣红并没有醒来。马如龙却急忙退开一步,耳朵依然火辣辣的。少女冷哼道:“你是不是一直要抱着她呀?”马如龙讪讪地把人放到床上,转开话题道:“你让我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上了海盗船,还到这地方把个大姑娘点昏?”   “跟你说过了我就是爱做没道理的事,没道理的事你还问什么?烦不烦啊?”少女皱了皱新月般的眉毛,不耐烦地说。   “没道理的事多了,你为什么偏偏让我做这些?”   “我愿意,我高兴,这个理由够不够?”少女又瞪圆了眼睛。   “够,足够,都够我投一千次江,跳一万次悬崖了。”   “不用那么多,一次就够了。”少女又笑了,旋即又正色说道,“这一次咱们要做的事一点都不比投江跳崖安全,你可要想明白,现在退出还来得及。”“算了,上了贼船都很难下去,更别说上了这艘海盗船了。”马如龙有些愤愤不平地说。   “怎么?怕了?”少女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如龙。   “你不用激将,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从踏上这艘船的甲板上时,就没想过能不能活着下去,我只是不甘心当个冤死鬼。”马如龙叹息着说。   “说得够壮烈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想套我的话?”少女撇了撇嘴,却也殊感歉疚,叹了口气说,“你别怪我,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是我把你骗上来的,如果你后悔,我可以把你安全地送下去。”      “好了,废话少说,咱们可耽误不少时间了。”马如龙看着桌上的龙凤喜烛,笑着说,“这里可是夜夜洞房春宵花烛夜的地方,咱们既然进来了,下一步该干什么?”   少女飞起一脚,却踢了个空。      “你叫玉翠?”李实饶有兴趣地看着玉翠,好像在审视一件珍贵的礼品,他几乎天天出入贵宾室,却对那里的女人从不看上一眼。   “是的。”玉翠跪在地上,低着头。“你何时又归马公子所有了?”   “就是半个时辰前。”玉翠把马如龙赢她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这位马公子倒是位有趣的人。”一直跟随李实左右,如他的影子似的人笑道。“他看来也是位了不起的人。”李实也笑了,“一个专做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事的人一定很了不起。”   “他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牛犊,大人对他赞许过高了。”   “有志不在年高。”李实笑着说,不禁想起自己三十二岁当上宰相的辉煌。“大人,我派人把玉翠姑娘送回府里服侍夫人吧?”那人请示道。   “这样岂不显得我太不看重马公子的情意?不要送回府里,今天晚上就由她来陪我吧。”玉翠和李实身边的人同时怔住了。      “我要的东西怎么会变成了珍珠?真是白日里撞见鬼了。”宽敞、豪华的船长室里,“关公”焦灼地来回踱着步,不时挥手咆哮着。   “现在看来这箱子里放的就是珍珠,而不是您要的东西。”坐在大副位置上的“曹操”倒很镇静。“不可能。”“关公”停住脚,厉声吼道,“我的人亲眼看见老头子把我要的东西放进这个箱子里,决不会错。”   “那可能是您的人看错了。”“曹操”也站了起来,声音冷静却又不失恭敬地说,“那老头子文韬武略不减诸葛孔明,可变戏法还不会,如果他放进去的是您要的东西,就不会变成珍珠。”   “不会错。”“关公”一口咬定。但声音却减弱了许多,好像是累了,又走回船长的镀金椅子上坐下,椅子的靠背上一头精工雕缕的恶龙面目狰狞,龙头探出在半空中,似欲择人而噬。   “您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不是我好奇,而是真的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对您如此重要。依我看来,那颗珍珠已是世上最宝贵的奇珍了。”   “关公”头仰靠在靠背上,修长白皙的手却习惯性地抚摸着头顶龙身上一片片纯金雕成的鳞片,双目紧闭,胸口微微起伏,许久没有开口。   “我不是想探听您的秘密,只是想替您分忧。”“曹操”又恭敬地说道。“我的秘密虽多,可有什么瞒过你吗?在这世上如果我连你都不敢相信,就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关公”把头直起来,双手向上,小心翼翼地把紧紧贴附在脸上的面具除掉,露出一张面如白玉,俊美异常的脸。   “皇上!”“曹操”急忙跪拜下去。“起来吧。”皇上疲惫地说,“在这条船上,没有皇上,也没有君臣之别。我就是这条船上的船长,你就是我忠心不贰的大副。”“谢皇上恩典。”“曹操”重重叩了个头,站起身来,也除掉面具,放在面前光洁如镜的花梨木桌子上。   “陆士龙,你不知道我当这个狗屁皇上有多烦,远没有我们昔日在海上呼啸往来,快意恩仇快活。”“那只是皇上无事时的消遣。”陆士龙躬身微笑道,“抚有万民,扫平四夷,混一宇内这才是上天赋予您的大任。”   “那颗珍珠的事你说得也没有错。”皇上没理会他的拍马,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那本来就是无价之宝。宫里夜明珠虽然有几颗,却都比不上那颗。那本来就是先皇皇冠上最好的一颗,先皇宠爱那老头子宠得离了谱,说他晚上还要在灯下处理公文,怕烛光的烟熏坏他的眼睛,特地把那颗珠子从皇冠上摘下来,赐给他照明用。”   “那老头子倒可能真的会妖术,把先皇弄得神魂颠倒,一天见不到他就跟没了魂似的,也是天底下一件奇事。”“他不是会妖术,而是真有些道行。”皇上摇摇头,“不只先皇,连四夷那些桀骜不驯,动辄造反的首领见了他就跟见到祖宗似的,俯首帖耳,乖顺得像他从小养大的狗。”   “所以皇上对老头子心有忌惮,不敢对他下手。”陆士龙若有所悟。   “这只是其中之一。”皇上喟叹一声,“我是要留着他的命用来镇服四夷,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四夷就不会有一人造反。”“可这毕竟被动啊。”陆士龙说,“皇上雄心勃勃,不是早想扫平四夷,用那些蛮子的头颅筑成古今无比的奇观,把他们的土地也都归入版图吗?”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要征服四夷,杀光那些蛮子,就要发兵百万。”   “发兵百万又如何?还不是皇上金口一开的事,只要皇上下旨,我虽无能,也要讨个先锋官做,皇上做大元帅,踏平四夷又有何难?”陆士龙站起身来,一副慷慨激昂的神情。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吗?”“不知道。”陆士龙老实道。   “现在你还猜不出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吗?”“猜不出。”陆士龙老老实实说道。“就是调兵发兵的玉符。”皇上叹口气。   卧室之中,只有李实和玉翠两人。出乎意料的,玉翠神色平静,屈身万福道:“贱妾能侍奉相爷自然也是修了八辈子才修来的福气,也是一步登天。不过贱妾有个请求,只是不敢说。”   李实到底是宰相度量,见怪不怪,道:“马公子是送你的人,很合我的意。你说吧,我会尽量答应你的。就算不能答应也不会怪罪你。”李实今天确实很高兴,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原因何在。   “贱妾蒲柳之质,万难入相爷的法眼,相爷府中和身边更不缺贱妾这样的人服侍。”“你是不是有合意的情郎,想求我成全你和他的婚事,这也不难。”李实笑了起来,他在风月场中已近八年,这种事已司空见惯。   “不是。”玉翠摇头笑道,“这种事贱妾怎有脸说出口。贱妾只是想求相爷像马公子一样,把贱妾送给别人。”“什么人?”李实微感意外,但她的提议倒是很有趣。“贱妾的旧主人。”   “是谁?”李实好奇问道。“玉叶公主。”   “什么?”李实站了起来,好像被椅子咬了一口,“你是玉叶公主的人?为什么会沦落风尘?”“贱妾原是公主的侍女,因犯了错被逐出府来,无家可归,这才不得已沦落风尘。”“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李实面色凛然,即便他面对长安宫中的政敌,也不会如此紧张。   “时间贱妾记得很清楚,正是先皇驾崩的那天夜里。”   “我答应你。”李实一字一句地说,身体里却掠过一阵奇异的颤动。      “调兵的玉符?发兵不是用虎头符吗?”陆士龙惊讶地问道。   “那是以前那些朝代用的,本朝自祖宗开国,定鼎长安,因怕手握重兵的武将造反,便削了在外将兵的武将的军权,把他们召回长安,用良田华宅,金钱美女供养起来。另外派了九位亲王镇守九座边关,执掌天下精兵,因而征召亲王必须用玉符,而不是虎头符。”皇上说道。   “玉符没有怕什么?发兵不是有您的圣旨就行吗?难道圣旨还抵不上玉符吗?”   “这不是抵得上抵不上的问题。”皇上又焦躁起来,“祖宗立国之始,就怕有人盗用兵符,借机作乱,所以在发兵之事上慎之又慎。那年恰好蓝田进贡了一块美玉,祖宗便召一位巧匠雕琢成了九对调兵玉符,完工后便把这位巧匠杀了,以免他再仿造出这种玉符。然后每对玉符一半藏在边关的将军府,一半藏在大内。要征兵或发兵时才把玉符拿出,和圣旨一道发出,到边关后合符无误,大军才能调动,仅有圣旨是不够的。”   “这岂不是说皇上虽君临天下为万民之主,却连一兵一卒也调动不了?”陆士龙失声道,他有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正是如此。”皇上俊美的面孔变得有些抽动了,与头顶上狰狞的龙头上下对应,“我现在能调动的只有宫廷禁军,九大边关的精兵猛将却根本无法调动。你明白我为什么既痛恨老头子,却又不得不天天看着他逍遥快活地做他的风流教主,还巴不得他活得长久些了吧?我就是怕一旦他死了,四夷骚动,那些单于、贤王、大汗之流的蛮子欺我年轻,兴兵造反,我却一兵一卒也发不出”   “可是您怎会没有玉符呢?大内森严,等闲外人一步也踏入不得,总不会是失窃了吧?”   “正所谓‘家贼难防’,正是被李实这个混蛋给偷去了。先皇驾崩时,我心胆欲碎,每日里哭得死去活来,恨不得随先皇而去,先皇的葬事和宫里宫外大小事件都是他一手操办的。等我神智清醒后才发觉,宫中的符玺郎居然不见了,九枚调兵的玉符已经不见了。”   “既然知道是那老头子偷的还不好办?莫说他是先朝宰相,就是当朝宰相盗窃兵符也是谋反大逆,把他抓起来严刑拷问,不怕他不吐实,历朝历代的酷刑我还知道一些,用上一两种也就够这老头子消受的了。”   “问题是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兵符不在我的手里,一旦消息走漏,莫说久已窥视边疆,蓄势待发的四夷首领,就是手握重兵的九大亲王又有哪个对帝座不思染指?”      第四章      “先皇驾崩的那天夜里!”   这句话是句暗号,李实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所以他实际上已经被隔绝了。他和玉叶公主也只能通过楼上那些一夜万金的清倌人来联系,而玉叶公主也总是有办法能把自己的人安排到那些清倌人中。李实又怕皇上派人冒充来试探自己,所以设定了一句暗号,就是这句“先皇驾崩的那天夜里”。   但李实确实没想到玉翠也是玉叶公主的人,他虽然从不看这些女人一眼,但这些女人的相貌特征还是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到楼下的贵宾室里,玉翠就在那里。这几年来,从未在玉叶公主和自己之间传递过任何信息。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玉叶公主启用了她。也许玉叶公主安排她到船上来,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东西带来了吗?”李实问道,同时心却狂跳起来。“带来了。”玉翠答道。“你放到什么地方了?告诉我,我派人去取。”   “就在我身上。”“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放在身上?他们送你过来时没有搜过你吗?”李实惊疑道。   “自然是搜了,而且搜得无比仔细,连女人最隐秘的地方都没放过。”玉翠咬牙说,尽管搜她的也是女人,但她依然感到是受了难忍的侮辱,“不过她们也只能用手,还不能用刀。”   李实没有说话,他不明白玉翠话中的意思。玉翠到浴室里拿来一个小浴盆,然后俯身在上面,用中指探入口中,压紧舌根,就像一个喝醉了的酒鬼,难受无比却又呕吐不出时所做的那样,开始干呕起来。   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从玉翠嘴里吐出一连串的白色蜡丸,落在盆子里,而玉翠一阵狂吐后,已经面无人色。   在这一刻,李实也为她感到不忍,很想抱住她,抚慰她,用什么方法补偿她所受的苦难。但他的心思马上又落在那些蜡丸里了。他知道泡着那些蜡丸的液体是什么,却并没有嫌脏,而是亲手把蜡丸捞出来,用清水洗净,再一个个捏开,每个蜡丸里都是一张小心折叠成一团的纸。   李实看了一张,便双手合什,放在额前,叹道:“阿弥陀佛,总算得到了。”“相爷,我没有误事吧?”玉翠很艰难地从浴盆上抬起头来,她感到自己身体里的一切也都随着这些蜡丸吐出来了,竟然无力站起。      “皇上,天下能工巧匠多的是,我就不信仿造不出那九枚玉符。”陆士龙看着皇上有些灰暗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所谓的能工巧匠我已经杀了二十六个了,没有用。况且那样的美玉也找不到第二块了,仿造的路子肯定是行不通。”   “老头子一定是把它藏在家里,干脆出动铁甲军,把他家包围起来,里里外外搜个遍,再掘地三尺。”“他的诡计比天下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咱们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任你怎样也是一场空。对老头子也不能来硬的,他执政十年,受过他恩惠的门生故吏布满朝野,一旦动了他,恐怕会天下骚动,四夷也会不稳。”皇上道。   “这岂不是说老头子虽然退了休,什么事也不管,却还是死死卡着咱们的咽喉?”陆士龙也变得焦躁不安了。“你说得没错。”皇上叹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为什么我即位以来,寸步不敢离开京城的原因了吧,我就是怕他在我背后捣鬼。”   “老头子究竟想做什么呢?总不会只想和皇上您捣捣乱吧?”“他是想找机会废了我!”皇上咬牙切齿地说道,脸色蓦然间变得铁青,双眼似欲喷出火来。“这……这怎么可能?”陆士龙吓了一跳,“您可是先皇立的太子,接替皇位名正言顺,他这不是要谋反吗?”   “他敢偷藏兵符已经是谋反了,可惜我就是不能定他这条罪名。”皇上一掌击在坚实的桌面上,把那张“关公”的面具击得粉碎。“皇上请宽心。”陆士龙站起身来,“我明天带人走一遭,把九大亲王府的玉符都偷出来,他们无符可合,您随便用什么的玉符去调兵,他们也只有从命了。”   “你以为九大亲王府是这艘海盗船吗?”皇上冷哼道,“除非我亲自率四万铁甲军去强攻,又绝没有这个道理。”“皇上,朝廷的事不都是您说了算吗?不是您想怎样就怎样吗?”陆士龙倒真的糊涂了。   “朝廷的事不是我说了算,而是要按制度办事,更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皇上苦笑着解释道。“可制度不是您定的吗?”   “制度是祖宗定的,不是我定的。我可以制订新的制度,但却不能违背祖宗传下的制度,祖宗制订这些制度的用意也是为了子子孙孙能坐稳江山,可惜到了我这里却成了作法自毙,真是苍天弄人。”   “皇上,我听得头都大了。您这皇上当的真不如咱们在海上的岁月顺畅快活。”陆士龙的头真的有些晕了。      少女一脚踢空后,不再追击,她侧转身正对着那张大床,脸上的神色也郑重起来,显然是在思索“下一步”该干什么。   “喂,你傻站着干什么?动动手啊。”她忽然又冲马如龙发起火来。   “动手做什么呀?你先把话说明白,不要动不动就发火。”马如龙佯作不睬,他倒是喜欢她轻嗔薄怒的样子。“懒得理你。”少女哼了一声,自己动手把嫣红翻过身去,嫣红身上的白袍却翻卷上去,露出里面雪白、丰满的胴体。“呸!不要脸。”少女啐了一口,脸羞得通红,又急忙转身对马如龙戟指大叫,“不许看,你敢看一眼,我挖出你的眼珠来!”   马如龙只好背转身去,心里却暗道:你明知这里是不要脸的地方,还拼命想法偷着进来,还偏要大惊小怪,但想到她是专做没道理的事的人,这话也就不用说出口了。   少女用嫣红新换上的床单把她紧紧包裹起来,如同一个大肉粽子。然后一只手提起来,放到屋子中间。   “把床挪开。”她又下令道。“你要做什么?”马如龙回过身来,“你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他指着包裹中的嫣红。“我要做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少女愣怔一下,旋即醒悟,“你是以为我要把她从这里扔下去?就算是这样,也是她罪有应得,她已不知往里面扔过多少人了。”   “可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工具而已,也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你知道她姓甚名谁?老家是什么地方的?又为什么上了这条船?又是谁强迫她作这种吃人害人的勾当?”少女一句句追问道。   “我哪里知道,”马如龙有些招架不住了,“认识你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船,更别说其他的事了。”“那你怎会说她是迫不得已?如果她杀了那么多人还是清白无辜的,监狱里的犯人就都该当堂释放了。”少女见马如龙词穷,面上大有得色。   “刀剑无论杀过多少人,也依然是刀剑,而不是杀人凶手。”马如龙正色道。虽如此说,他还是把床挪开,又揭开地毯,便露出那块带有把手的地板。他忽然停住手,站起身问道:“你不会是对这下面有兴趣吧?”   “你说对了。”少女娇笑一声,上前便欲掀开地板。“且慢。”马如龙伸手拉住她。“你又怎么了?变得婆婆妈妈的。”少女不耐烦地问道。      “如果你要找什么东西,就甭白费心思了。尽管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样子,但我的直感告诉我:无论扔下去的是什么,都会像太阳下的露珠一样,蒸发得干干净净,如果你活得不耐烦了,下面倒是最直接最快速的好去处。”   “那你说我究竟想干什么呢?”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下忽闪着,眼睛里竟真似有两滴露珠在闪烁着光芒。   “我如果能猜出你的心思,我就是活神仙了。”马如龙一声喟叹,“不过我对死人和死法都没兴趣,恕不奉陪。”转身向外走去。    “你真的要走?”少女沉吟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问。“当然。”   “就算我打定主意独自下去,变成不明不白的冤死的鬼魂,你也要心安理得地离开?”“那你又何必这样傻呢?”马如龙气得笑了出来。   “你早就该明白,不傻的人怎会专做没道理的事?”少女说完,一伸手抓住把柄,把地板拉了起来,忽听得“咚”的一声巨响从地底传来。      “你在船上六年了吧?”“六年多了。”玉翠说罢,面部一阵轻微的痉挛,眼眶里涌上两颗晶莹的泪珠。“就为了这一天?”李实通过她的身体感到了她深深的悲哀,也不禁悲从中来。   “就为了这一天。”玉翠机械地重复着。“你也快熬出头了,这一天就是出头之日,你熬出头后有什么愿望?可以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实现。”李实直视着玉翠的眼睛说。   “我如果期望得到回报,就不会这么苦自己了。”玉翠摇头苦笑,“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公主身边。”“你也不必这样自卑自怜。”李实笑了起来,“你会得到回报的,国家高爵厚赏就是为你这样的人准备的。”   李实走到墙边,掀开墙上自己写的对联,然后摸索了一阵,一大块木头墙壁已经被他拿下来,露出里面一个小洞。他伸手到里边,摸出一个小匣子,和公孙绝劫走的箱子里装的匣子一模一样。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九枚晶莹润白的玉符。      “皇上,您这次离开京城,不怕老头子在背后捣鬼吗?”陆士龙问道。“他已经开始捣鬼了,所以我在京城里也坐不住了。”皇上的脸色变得严峻异常,“他要把私藏的兵符发出去,可见他也终于忍耐不住,要出手了。又把兵符伪装成红货,托镖局保镖,想瞒天过海,可惜他的任何举动都瞒不过我的眼睛,但我知道得还是迟了一步,便带人半路上阻截,不想老头子还安排了暗中护镖的高手,我们被这些高手拦住了,双方混战了一场,却被公孙绝这个该死的混蛋乘虚而入,把货劫走。我又一路追击公孙绝,一直追到了这里,本以为他是送货上门,谁知最后得到的竟真是红货,我现在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头。”   “会不会是中途被人调换了?”   “绝无可能,我一直盯得紧紧的。况且那口箱子别人也仿造不出。”“这就真是活见鬼的事了。”陆士龙苦笑道,“不过老头子发出兵符又是何意?没有御旨,兵符发出不也是无用吗?”   “无用的事老头子是不会做的,他等了八年才出手,这一击一定是能致我们于死命,我虽然还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击,也还是不敢稍有疏忽,我感到这次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了。”   “皇上过虑了。”陆士龙劝慰道,“他不过是致仕在家的人,手中无权,昔日的势力也早就冰消雪融了,纵有不轨企图,又有谁肯冒灭九族的风险和他作乱?他此刻还在船上,您一刻钟内就可叫他人头落地。”   “杀他什么时候也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不过杀了他后,恐怕又有无穷的麻烦要应付,所以不到最后关头还是不要动他。”皇上沉吟片刻,眼中浓浓的杀机一闪而过。“对了,老头子现在在做什么?还在装模作样观赏他根本视而不见的歌舞吗?”皇上问道。“没有。”陆士龙笑了,“今天有人送了他一名美女,老头子此时可能正调笑新妇呢。”   “什么?有人送他一名美女?是谁送的?”皇上马上警觉起来。   “一个叫马如龙的人。我派人查过了,是马太后娘家的远房侄儿,三天前刚来到洛阳。他在船上输给老头子一万两银子,老头子不肯要,反而把自己的赌本也送给了他,他可能觉得过意不去,又赢了船上赌室里的一名美女,就送给老头子了。”   “老头子和这个叫马如龙的人很熟吗?”皇上的两道浓眉皱了起来。“不熟,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那老头子为什么赢了钱不要,反而把自己的赌本也送给他了?”“老头子赌钱和他观赏歌舞一样,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样的事以前也有过几次,不足为奇。”陆士龙笑了起来。   “不对,这里面肯定有问题。”皇上站了起来,“这个马如龙三天前到了洛阳,为什么不早不迟,偏偏在公孙绝冲上船来的时候也上了这条船?”“皇上请宽心。”陆士龙也站起来,“今天第一次到船上来玩的也不止马如龙一人,这里面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是和老头子赌钱并送他美女的却只有他一人。”皇上阴沉着脸说,“况且他先是故意输钱给老头子,也是知道老头子的为人,不会收他故意输的钱,反而会送钱给他,这就为送老头子美女打下了伏笔。”   “我也怀疑过,”陆士龙低下头说,“而且也仔细查过了,没发现任何疑点,也许都只是巧合而已。”“一次是巧合,可是太多的巧合加在一起就是必然了,那个玉翠送给老头子前仔细检查过没有?”“查过了,全身上下任何地方都没放过,保证一张纸条也挟带不了。”陆士龙答道。   “那个叫玉翠的女人是什么来历?”“她原来是玉叶公主的婢女,因和家奴私通,被赶了出来,无家可归,便到了船上。”“玉叶公主的婢女,马太后的远房侄儿,都和皇族有关,今天又都和老头子搭上了钩。”皇上沉思着说,心里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皇上,您即位以来,对马太后和玉叶公主可都供奉得比先皇时还好,她们不会和您作对吧?”   “你懂什么?马太后的亲生儿子是荣亲王,坐镇宣府。她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当皇帝?玉叶公主和我也不是一母所生,她的同胞哥哥裕亲王坐镇辽府,裕亲王在先皇时就几次谋夺太子之位,幸好先皇心意坚决。荣亲王对太子之位也是日日窥伺,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皇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那个马如龙现在还在船上吗?你马上派人查清他究竟在哪里,在船上还做了哪些事?同时查清他此次到洛阳来是为了何事?投奔的是谁?落脚在哪里?这几天都和什么人来往?老头子那里加派人手,监视住他的一举一动。”      “你把什么东西弄下去了。”马如龙吓了一跳,急忙冲到洞穴旁,向里面望去。“我什么也没弄啊,你看到什么了吗?”少女也被地下传出的巨响吓得手足无措,花容失色。   “什么也看不见,里面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到尽头。”马如龙抬起头来,看着少女说。“那会是什么呢?我真的什么也没弄啊。”少女如同无意中闯了祸的孩子般委屈地说。   “没关系,也许不是你弄的。也许这里还有别的机关消息,被你无意中触动了,现在赶紧离开还来得及。”“不行,我必须得下去。”少女虽然面色苍白,却是毅然决然的表情。   “有人逼你这样做吗?”马如龙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没有。”少女并不回避他尖锐的目光,“我是自愿的。”马如龙凝视她有顷,叹道:“好吧,我相信你,你说出这样做的理由,如果我认为值得,我来替你做。”   “理由当然有,可我不能告诉你。真的不能。这件事我必须做,无论后果怎样都是值得的,当然对你来说值不值得就很难说了,你走吧。我不用你替我做,也不会怪你。”      “可是你让我来不就是替你做这件事吗?”“是的。”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爽快承认了。“你让我假冒马太后的侄子,又故意输钱给那位姓李的大人,又一定要赢那个女人送给李大人,都是为了这件事,对吗?”   “是的。”少女有些脸红了,她听出马如龙的话中是责怪她利用他,而且是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你真的叫新月吗?”马如龙又问道。   “你怀疑我?”少女叫了起来,其实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如果只是做好玩儿的事,我并不在乎你的真实身份,可是如果我踏上的是一条死亡之路,我有权知道我是为谁而这样做,不管值不值得。”   “我真是叫新月,没有骗你。”少女睁大了眼睛真诚地说,“我姓黄,是长安人,这些都是真的,我刚出生落地时,我父亲听到我的哭声,抬头刚好看到一弯新月,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你就算说假话我也没办法不相信你,好吧。”马如龙两脚探进洞穴里,便欲顺势下滑。“等一下。”新月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对了,我还不知道下去要做什么呢。”马如龙省悟道。   “不只是因为这个,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要这样做的理由,是因为海盗船的主人杀了我的父亲。”“父仇不共戴天,只这一条理由就足够做任何事了。”马如龙恍然道。“这下面虽然是处理尸体的地方,但有一条秘道通向海盗船主人的卧室,我们就是要从这条秘道进去杀掉他。”   “那我们又何必要走这条死亡之路,从船上不是也可以想办法溜进他的卧室吗?”“不可能。”新月异常肯定地说,“天下十大高手中的六个都在这船上,他们中有三分之二都是海盗船主人的贴身护卫,他的卧室防卫之严,连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要想混到他身边下手更是绝无可能,只有走这条死亡之路,还有侥幸成功的可能。”   “这怎么可能?海盗船主人是什么来历,会令那么多高人甘心为他当厮仆?”马如龙失声叫道。“他的权势非常大,大得超乎你的想象,也大得可怕。”“比皇帝的权势还大?”马如龙哼了一声。“差不多吧。”新月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很难看。   “管他权势有多大,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马如龙说着,用力下滑,身子已如箭般向黑黝黝的洞穴深处射去。      李实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品着茶,那九张纸和九枚玉符都不见了。   约有一刻钟的时间,那个影子般的人悄悄推开门进来。   “大人,事情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那人躬身说道。“很好。”李实赞许地点点头,又在太师椅上坐下。“大人,今天晚上船上气氛异常,可能会对您不利,我还是护送您下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该来的人都来了,气氛自然会异常,咱们的对手可是长了只猎狗的鼻子,”李实轻松一笑道,“我忍辱不死,无非是为了这一天,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怎能离开?成则生,败则死,为人臣子就没有避祸偷生的权力。”那人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不再说话了。   “你估计我们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逃脱,否则后患无穷。”李实问道。“大人神机妙算,布下天罗地网,他也一定难逃天地之诛,否则真就是没有天理了。”   “天理固然无处不在,可也是事在人为。”李实沉思着说,“我真怕因我思虑不密,料事不周,一着不慎,弄个满盘皆输,可就万死莫赎了。”   “大人放心,断无此种可能。”那人笑道,“除非天意让他逍遥海上,那也无法可想,但长安城他是永远不能再踏进半步了。”   李实点头道:“那就好,长安那面更是一点差错也出不得。”   “哪面出了差错都会要命的。”那人说,“所以大人就算不下船,也还是换个房间吧,一旦情况有变,他们第一步就会冲进这里来。”   “你不用为我的安全费心了。”李实笑道,“我一步都不能动,我现在一动,他们就会觉察,如果让他们抢先动手,我们一样会很被动。”   那人躬身退下。屋子里又只剩下李实一人,他的心也陡然提了起来。他从袖中摸出一柄短剑,拔出锋利的剑身,在自己的心脏部位比拟了两下。“决不能落入敌手。”他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皇上沉思片刻,问道:“老头子还在房间里?”“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而且独自一人,看起来不像有甚不轨企图。否则他自己早就逃之夭夭了。”   “这也未必,他心机之深是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的,不能因为他让保镖离开自己就证明他心里没鬼,况且他也明白,我若真想动他,他就是把天下的高手都请去当保镖也没用,没有什么武林高手能抵得住四万铁甲军,对了,那个马如龙查得怎么样?”   “这又是件活见鬼的事,”陆士龙哭丧着脸说,“船上找不到他,又没人见过他下船,我也派人到他落脚的地方查了,他没有回去,看来他应该还在船上,可就是找不着。”   “船上都搜查过了?”“都搜查过了,没有找到,只有老头子的房间没有搜,没有您的旨意,我也不想和他有正面冲突。”   “嗯,”皇上想了一下说,“老头子的房间还是不要搜,他是先朝元老,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那就派人盯死,如果马如龙真是从老头子的房间里出来,就证明我的猜测都是对的。”“我已经这样办了。”陆士龙应声道。   “那个马如龙是在谁家落脚?”皇上又问道。“他没在哪个皇亲国戚家落脚,他是住在同泰客栈,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孩子,听他们说很像一个人。”“像谁?”皇上又警觉起来。“像……我不敢说。”陆士龙支支吾吾地低下头。“说!”皇上怒喝道。“像……”陆士龙踮起脚尖,在皇上耳边低语一句。“什么?胡说!”皇上如冠玉般俊美的面孔立时涨得如猪肝一般,扭曲得不成样子。   “是,是,是小的胡说。”陆士龙从没见过皇上动这么大的肝火,吓得浑身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胡说!”皇上又怒吼一句,抬脚把一张椅子踢飞,“你雇了一群只会拿钱,不会办事的蠢货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这种信口胡言,不知忌讳的混蛋,是谁说的?马上割了他的舌头。”   “是,是,小的立马就走。”陆士龙转身要向外跑,又被皇上叫住了。   “且慢。”皇上忽然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当胸一击,胸中电光一闪,“你先别走,我好像想到了什么。”陆士龙不敢出声,立时静候当地。   “马如龙……马太后的侄儿,玉翠……玉叶公主的婢女……”皇上口中念念有词,好像道士作法一样。他忽然面色竣变,用力一拍桌子,腾身站起,失声大叫道,“不好。”   陆士龙不防,被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滑,险些溜到桌子下面。他急忙抓住桌子,失声道:“皇上,怎么了?”皇上身子僵立,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而出,一字一句道:“我上当了,上了老头子的恶当了。”      第五章      马如龙身子贴着光滑的金属洞壁向下滑去,直如风驰电掣一般。他在急速下滑中,脑中忽然闪过一句有道高僧喜欢说的“入地狱如电射”。时间其实很短,而在他感觉却很漫长,真如穿越了十七层地狱,一下子滑进了十八层地狱一般。   他忽然感到两脚悬空,心神一凛,想也不想,腰背一弓,两手上撑,稳住身形。“这洞穴的底部居然不是实地,难道下面是深渊?”他心里想着,已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小心翼翼地腾出一只手,上下左右摸索着,想找到一处能抓住的地方,好把身子探出去,看看下面究竟是什么地方。可是洞壁打磨得光滑如镜,根本没有可着手之处。   上面传来两声清脆的敲击声,马如龙知道一定是上面的新月等得不耐烦了,在等他的回音。他这才知道自己还是太过鲁莽了,本应该用一条长绳子绑在腰上,这样既可以吊在半空中查看下面的情况,万一不能下去,也好攀着绳子原路返回,而现在则是进退不得。   上面又传来两声敲击声,显然是用力敲击的,洞穴中回荡着嗡嗡的声音,震得马如龙脑子里也嗡嗡乱响。      “急什么?捣蛋鬼!”马如龙心里也焦躁起来,他知道向上原路返回是绝对不可能了,不管下面是怎样凶险之处,甚至是万丈深渊,也只有下之一途了。他长吸一口气,调匀体内气血,然后两臂撑着两边的洞壁,尽量缓慢地向下滑行。   刚滑行了约有一尺,忽听得上面尖锐的破空声,如有巨石坠下一般。“不好,上面有东西下来了。”他心念一闪,急忙收拢双臂,身子也如石头般向下滑去。   就在他身子刚刚滑出洞穴的一瞬间,他两手用力向上探出,居然抓住一个坚实的东西,他不暇细想,腰背一挺,身体凌空翻卷上来,落在一个平坦的地方。   他尚未看清自己身处何处,洞穴口又滑出一团黑乎乎的物体。他探臂抓去,物体急速下坠的力道险些把他带了下去。他急使“千斤坠”,使双膝牢牢钉在地面,手上一用力,已把物体提了上来。这才看清手中抓住的正是新月,而手抓住的正是她的后衣领。   他手中提着新月,找寻放下的地方,这才看清自己居然身处一个小平台上,丈许见方。   “你要勒死我吗?”新月瘫在地上,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若非手快,抓住了自己前面的衣领,真要被活活勒死了。   “勒死也比摔死强,更何况……”马如龙忽然张大了口,余下的声音好像被刀锋截去一般。望着下面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之色。   新月向下望去,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皇上,您上了老头子什么恶当了?”陆士龙慌忙问道。   “我一直以为老头子只有玉符,没有御旨,无法调动九大亲王的兵马,而我却忘了马太后这一层。”   “马太后又怎么了?她难道有御旨吗?”   “御旨她当然没有,可是祖宗制度里有一条:如果皇上残暴无道,荼毒无辜,或者荒淫好色,不堪为天下之主,太后也可以下旨,用兵符征调九大亲王率兵入京,废黜皇帝,由太后、九大亲王、宰相重臣另立明君。”皇上的脸色铁青,按在桌子上的手不住发抖。   “可是皇上,您是有道明君,既不残暴也不荒淫,天下百姓谁人不说您是圣明天子?这一条祖制对您并不适用啊。”   “百姓说什么有个屁用?宫廷里的事你还不明白?说你有道,就是比尧舜还圣明,说你无道,就是比桀纣还残暴。至于是非黑白、忠奸善恶还不是一言而定。关键在于谁握有兵权而已。正所谓‘举之可使升天,按之可使入地’。”   “马太后虽然能下旨,可她并无玉符,玉符在老头子手里,马太后深居宫内,老头子在洛阳,一次也没去过长安,更别说入宫拜见太后了。太后的懿旨和玉符不还是不能合在一起吗?仅有太后的懿旨而无兵符,充其量也不过荣亲王能奉旨,但那已不是入京勤王,而是造反篡位了。其他八大亲王断断不肯应和。”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皇上点头道,“就因为老头子和马太后从无联系,我也就没把这两人合在一起想,但现在看来,这两人一定是有密谋。”“这怎么可能?”陆士龙说,“马太后在深宫,一言一行也逃不过您的耳目,而老头子这些年在洛阳,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的眼皮底下,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啊。”   “关键在玉叶公主身上,”皇上怒道,“这个贱人随时可以入宫见太后,有时还在宫中住上十天半月的。她若和太后有甚密谋,我们耳目再广,她们也有办法避得开,而这个贱人居然又安插她的婢女到我们船上,分明是充当马太后和老头子的信使。”   “可是我们把那个叫玉翠的女人送给老头子前,确实仔细检查过了。她身上绝对没有太后的密旨。”   “糊涂!”皇上不悦道,“这么重要的物事她会放在身上让你搜出来?她一定是事先放在隐秘的地方,船上这么大,她想藏一张薄薄的纸还不容易?她见到老头子后说出地点,老头子自会派人取出,这样密旨和玉符不就合在一处了吗?”   “皇上,您是说玉符在船上?”陆士龙失声叫道。   “是的。玉符就在船上,在老头子自己的房间里。”皇上喃喃说道,脑中如有一道电光炸开,心中已然雪亮,“这些年来,老头子在长安的府邸我搜了不下十次,地下能挖动的地方也都挖开了。而他在洛阳的家里,我连他夫人的马桶、下人的茅坑、往外排水的阴沟也都安排人天天检查,唯一漏过的就是他在船上的房间。老头子等于把咱们想要的东西直接放在咱们的口袋里,咱们却像傻子似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搜寻。”   “这么说那个叫玉翠的女人离船的时候,身上就藏着太后的密旨和调兵的玉符?”陆士龙跌足长叹,如此重要的东西居然就在他眼皮底下昂然直过。“一定是这样,否则那个叫玉翠的贱人没理由见到老头子后就匆匆离去。她身上带着这么重要的物事,老头子一定会安排人接应保护,你派去拦截的人也一定是回不来了。你马上再派人下船,立即关闭洛阳所有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洛阳城。违者杀无赦!”   “臣领旨。”陆士龙应了一声,转身疾奔出去。   皇上又击一下掌,喝道:“来人。”   站在船长室外的两名中年人推门进来,躬身行礼道:“皇上。”   “你二人马上带人去追查那个叫玉翠的女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死活都给朕带回来。凡是和她接触过的人,也都一起带回来见朕。敢不从命者杀无赦!”   两人应了一声,人影一闪,已出门而去。   “但愿还来得及!” 皇上又颓然坐下,心里推算着:城门早已关闭了,没有军国大事,任何人也无法出城,那个叫玉翠的贱人一定还在城里,她只要还在城里,就算钻进老鼠洞里,我也能把她挖出来。   想到这里,他心里总算安稳一些,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叹道:“李爱卿,你又何苦舍弃已握到手里的世世代代的富贵而和朕作对?你是聪明得过了头了。”   他忽然一笑,心里涌上一股冲动:想马上到李实房间里,把自己如何识破他奸谋的过程和盘托出,然后看看他瞠目结舌、无言可对的表情,能在计谋上胜过李实一筹,皇上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兴奋和快活。   陆士龙又如疾风般回来了,脸上却是气急败坏的神色。   “皇上,船上又有大事发生了。”陆士龙说着,又附在皇上耳边低语一阵。“什么?那小子还在船上?”皇上大惊失色,“李实这个老狐狸究竟在捣什么鬼?”“还有马太后和荣亲王这对母子呢。”陆士龙适时加上一句。皇上又站起身来,双手按着桌面,厉声喝道:“马上封锁所有船舱,拉起吊板,任何人不得离船,也不得在船上随意走动,违者杀无赦!”      平台下面约有两丈多高,这个高度对武林中的高手并不可怕,但如果从上面急速坠下,身体早已失去平衡能力,这两丈多的高度就是致命的了。更何况下面还有四头凶猛硕大的狮子在逡巡徘徊,无论什么人掉到里面,只消片刻工夫,就会被四头狮子撕成碎片。   “原来他们是这样处理尸体的。”新月脸色惨白,看着下面四处狼藉的头盖骨、大腿骨和一堆堆已看不出是什么的骨头碎片,已不敢想象自己落到里面会是什么景象。   “这个方法倒是干净,只是太歹毒了。难怪在船上失踪的人连尸体都找不到。”马如龙低声说道,脸色丝毫不比新月好看,那张永远充满阳光的脸也仿佛变成了没有太阳的灰蒙蒙的太空。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怎能用这般恶毒的法子?就不怕绝子绝孙吗?”新月愤然骂道。马如龙没有说话,他怕新月的父亲也遭到这样的毒手,新月触景生情,就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了。   正说着,背后的墙壁里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恐惧之色,不约而同地想到:鬼!只有鬼魂才能在墙壁里走动,但鬼走路会不会有脚步声就无暇想到了。   “老王,今儿个上面怎么了?好像扔下来三个人,我怎么只听到一个落地声?会不会是后面那两个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你……喝多了,”一个大了舌头的声音说,“没听……到。我就听到了三声响。”“你才喝多了呢,老王,你别以为咱们在最下面就没人管,你天天喝成这样,小心哪天被上头看见,把你也喂了那几头狮子。”      “我喝多了?你比我喝得还多呢,咱们整年窝在这里,连外面是什么样子都快忘了,什么叫暗无天……天日,那……那就是……说咱们哪。再不喝点酒自己早……该撞墙死了。”   马如龙和新月心里都放松下来,原来不是鬼魂,而是两个喂狮子的人,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两人身处的平台,就是供那两人给狮子扔食物的,毕竟船上不可能天天都杀人。   也就在这时,两人才发现身后的墙上有一个暗门,只是门和墙壁巧妙地融合为一体,若不用心查看很难发觉,两人又是一喜,有门路可走,总比纵身下去和狮子肉搏,杀开一条血路好得多。   门后传来用钥匙开锁的声音,新月忙贴身门后,用手一指门,又一指下面,示意等两人一进来,就把他们踢下去喂狮子。   马如龙心中虽有不忍,却知道劝不动她,只好黯然一点头,也紧紧贴身门旁。门开了,先进来的是个右手拿着酒瓶,走路跌跌撞撞的人,一股浓浓的酒气也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他一转头,看见了正冲他扮鬼脸的马如龙,登时真如见了活鬼一般,喝下去的酒都化成冷汗出了,当下拔腿狂奔,却忘了前面不过是个小平台,只奔出几步,就一头栽下去,传出一声凄惨恐怖的叫声。   “老王,你怎么了?”后面那人几步冲到平台边缘,向下望去。“你也下去吧。”新月在那人屁股上轻轻一脚,就把他踹了下去,又是和适才一样的惨叫声。   马如龙和新月也冲到平台边上向下看去,只这眨眼间的工夫,两个人的尸体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肚腹也被狮子的利齿撕开,里面的五脏肠子都流淌出来。新月险些吐出来,马如龙的胃里也是一阵翻滚,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大人,他们开始动手了。”李实的影子似的人冲进房里,兴冲冲地说。“他们怎样动的?”李实也是精神一振,知道决战的一刻终于到来了。   “他们先是派人封锁洛阳所有的城门,现在已拉起吊板,开始封锁船上的房间,任何人不得离船。”“这么说那人真是在船上?”   “当然,别人不可能有权封闭洛阳城的城门。”“可他封锁这条船做什么?对付我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我又飞不到天上去。”李实不解地问道。“他好像是搜索什么重要的人?不是冲着大人来的。”   “马如龙!”李实脑中灵光一闪,“他们一定是在找那个叫马如龙的人。”“大人是说那位马公子还没有离船而去?”   “他一定是负有重大使命才到船上来,难怪我一见他就有非同寻常的感觉,他姓马,可能是太后那面的人。”“可是整个计划不是大人一手制定的吗?还会有大人不清楚的事吗?”那人不解地问道。   “计划是我制定的,可计划庞大,在执行的细节上多少有些变化也是很正常的。”“另外,还有个人也上了船,而且据说是和马公子在一起,他们可能要找的不是马公子,而是这个人。”   “他是谁?”“她是……”那人附在李实耳边低声说出一个名字。   “什么?是她!”李实如同被人当头一棒,眼前金星乱舞,身子也有些摇晃。“大人!”那人急忙扶住李实。“我们马上出去,一定要抢在他们前面找到她。”李实努力镇摄心神,焦急地说。   “可是现在外面一片混乱,出去很危险。”“就算我们都死掉,也要保住她安然无事。”李实厉声吼道,全然忘了宰相的风度。      “他们就是从这里下去的?”皇上趴在嫣红的房间里洞穴口上,向里面望去。“船上各处都搜遍了,没有他们的影子,有人看见他们偷偷溜进这个房间里,而且再没有见他们从这里出去。”一旁的陆士龙答道。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昏迷不醒的嫣红早已被抬到别的房间里去了。   “都是死人,看见为什么不报告?到彻底搜查时才说?把那人抓来,从这里扔下去。这种蠢材倒是喂狮子的好食料。”皇上冷冷骂道。   “皇上,他们只是一般的侍者,并不知道这个房间的特殊性,还以为这对客人有特殊的癖好,也就没向上报告。”“算了。”皇上挥了挥手,显得心烦意乱,“他们确实看清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保证没有看错?那个女人不是咱们船上的人?”   “皇上,我再三问过,他们用人头担保,绝对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从相貌上看就是马如龙,至于那个女的,他们没有看清面目,不敢确定是不是船上的人。”   皇上久久地望着洞穴下面,心神不宁,许久才站起身叹道:“算了,我的烦心事够多的了,况且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是啊,皇上。”陆士龙知道皇上担忧的是什么,忙赔笑分解道,“这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皇上不必杞人忧天。”“可是他们下去干什么呢?下面等他们的只有狮吻。”   “他们哪知道这些?也许他们不知怎么发现了这个洞,以为里面真有海盗收藏的宝藏呢。”陆士龙笑了起来。   “嗯,你说得有理。”皇上也朗声笑起来,“走,咱们去拜会老头子去。也该是他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时候了。”      “走吧。”马如龙轻轻拍了一下新月不住耸动的肩膀,叹了口气,自己起身走向门旁。新月强忍着没有吐出来,胸口间却似有异物堵塞一样,倒不如一吐为快。但她不愿在马如龙面前示弱,也就强撑着。   马如龙走进那道暗门,见是一条长长的巷道。他左右看了几眼,却不知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左面。”新月跟过来,简洁地说。   “你怎么知道?你对这里不也是一无所知吗?”马如龙冷冷地说。   “我怎会一无所知?我若什么也不知道下来干什么?”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下面有四头狮子?如果不是我反应快,侥幸攀住了这个平台,不单我喂了狮子,成为孤鬼冤魂,你也同样难免如此。”   “哟,你还在为这个生我的气。怪道脸都阴得快滴水了。”新月笑道,随即又满怀歉意地说,“你别怪我,我倒真不知道下面有四头狮子,如果知道,就不会带你来,而是带四头老虎了。”   马如龙笑了,他们相识半年多来,这还是新月第一次向他说软话,他也就心满意足了。“这海盗船的主人也真怪。”马如龙笑着转移话题,“建了这么一座奇怪的房子,还弄了这么多机关岔道儿。你似乎以前来过这儿,知道得这么清楚。”   新月昂头道:“我知道有什么奇怪的,天下间我想要知道的东西,还没有能瞒过我的。”马如龙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新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你那么看我干什么?”   马如龙哑然笑道:“前面没路了。”却是到了甬道的尽头,再无法可走。新月想也不想,道:“向上。”马如龙细细一看,纵身一跃,已抓住顶壁一根不引人注意的铁条,用力向下一拉,铁条被拉下来,竟是一条小梯子。顶壁也随之现出可容一人通过的方孔,如同天窗。他一拍手,退后一步,躬身道:“请吧,公主殿下。”   “什么?”新月迈步刚要上,又收了回来,娇躯一震,双目似有电光射出。“你别怪我。”马如龙掩口不迭,嗫嚅道,“从开始认识你,你就端着公主的架子,对我吆来喝去的。我只是说你像个骄傲的小公主,并不是有意讽刺你。”   “噢,你不是有意讽刺我,那一定是在无意讽刺我了,总之是讽刺。这可是你自招的。”新月眼中又换成柔和的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讽刺你。”马如龙急忙辩解。新月狡黠一笑,迈步踏上梯子细细的铁条,忽然又回眸一笑,说:“我知道你一直千方百计用话套我,想问明我的身世。”   马如龙微微一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如果能永远让你不知道该有多好,可惜没有什么事是能永远瞒住的。你不用急,等这件事完了,你就算不想知道都不可能了。”新月幽幽说着,恍如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把自己的身世说得比这艘海盗船还神秘、还可怕。”“既不神秘,也不可怕。”新月苦笑一下,又叹了口气,“不过,我倒是真怕。”     “怕什么?”“怕……”新月忽然抓住马如龙的手,“怕你知道后就不再爱我了。”马如龙倒吓了一跳,心里暗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你又不是狐狸精,身世暴露后会显现原形?      第六章      海盗船的四周都挖掘了既深且宽的水沟,如同城墙下面的护城河一样,只有一层甲板。这面有一座吊桥,如今吊桥高高拉起,海盗船孤立在四面环绕的水中,真好像要启碇远航一般。   顶层平台上不绝于耳的柔靡的音乐声戛然而止,随即传出的却是一片混乱的嘈杂声和女人的尖叫声。   “你们要干什么?想造反吗?”正在观赏歌舞的前兵部尚书李英武霍然站起,对着几十个匆匆冲上平台的彪形大汉怒道。“李大人,对不起,皇上有旨:暂时封闭船舱,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最后冲上来的一人走到李英武面前,躬身一礼。   “皇上有旨?胡说,皇上远在长安,怎会在这里下旨?”李英武认得面前说话的人正是皇上身边的锦衣侍卫胡涛。“大人,皇上已到了这条船上,卑职只是口传皇上御旨。”胡涛虽知对方是已致仕的兵部尚书,依然不敢怠慢,毕竟是老上司了。   “皇上如果要巡视东部,一定会事先下旨,地方上好做好接驾准备,怎会突然间到了这里?分明是你们这些人见这里生意红火,来的也都是名公巨卿,便假传圣旨,想要抢掠财物,绑架人质!”李英武厉声喝道,依然摆足了兵部尚书的威风。   “大人!”胡涛急了。“皇上确实在船上,您若不信,可以随我下去见皇上。”“好,我就随你去见皇上。”李英武说着,进前两步,忽然伸手拔出胡涛腰间长剑。   胡涛猝不及防,本能地去护住剑柄,却只抓住一个空空的剑鞘,他一时间无法明白这是何变故,惊得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长剑从胸口深深刺了进去。“大人!”他最后痛苦地喊叫一声,依然不明白。   就在李英武拔剑刺杀胡涛的同时,那几十名蹲在地上,吓得娇容失色的舞女忽然如一群鸽子般四散飞起,扑向周围几十名宫廷侍卫。   一袭袭白色的纱衣在夜风中散开,如同一朵朵绽开的白莲,而每个侍卫都看到了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奇妙景象,一个个心神激荡、血脉贲张、眼睛外凸,似欲夺眶而出,没有人注意到胡涛被杀,更没有人听到他最后痛苦凄厉的叫声。但随即每人都感到胸口或咽喉有针刺似的微痛。   几十朵白莲收敛,几十名舞女从空中落了下来,每人脚边躺着一具尸体。李英武这时才把剑收回,看着胡涛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冷冷道:“本部堂在江湖行侠的时候,世上还没有你这号人物呢。你也别怪我,只怪你自己投错了主子。”   那些观赏歌舞的客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不明白那些轻歌曼舞的清倌人怎会一下子变成了飒爽英姿的女刺客。但心里却都明白一点,自己怕是卷进一场宫廷政变中了,想明白这一点,俱都吓得面无人色,魂不附体,瘫倒在椅子上。      “李爱卿,真是久违了。”李实一冲出房门,便见由几十人簇拥着的皇上正向这面走来,他沿途经过的房间都留下两名侍卫把守房门。   “原来是殿下驾到,真是久违了。”李实知道无法冲过去,自己的死期也就要到了,心里倒很轻松。“李实,皇上是即位已八年的天子,你还敢称皇上为殿下,想造反吗?”皇上身边的陆士龙怒声喝道。   “皇上?”李实冷冷一笑,“在新皇即位的诏书上我可没署名,所以对我而言,你还是太子殿下。”“大胆!”陆士龙又怒喝一声。   皇上摆摆手,倒是笑容可掬,每一位新皇即位时,向天下宣示有某人继承皇位的诏书都必须由宰相和勋戚文武大臣联名签署,以证明新皇即位的合法性。但皇上即位时,李实和当时的兵、礼、吏三部尚书都拒不签名,掷笔而去,并在新皇颁布即位诏书的当天,上表辞职,不待批准,便一同出了京城,径自回到洛阳。    “李爱卿,你尽心辅佐先皇,为国家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功在社稷,简在朕心,将来也会名垂史册。你不慕荣利,甘心淡泊,朕也没有勉强你,你在洛阳诗酒风流,尽享齐人之福,快活似神仙。如此度过余年又有什么不满足的?何苦在朕背后捣鬼,自蹈灭族之祸?”   “殿下,捣鬼的人确实有,但恐怕不是我。”李实微微一笑。   “李实大胆!”陆士龙又忍不住喝道,“皇上圣明如日月,你居然敢指斥皇上?”“你不要多嘴。”皇上挥手示意陆士龙退后,“朕自即位以来还没和李爱卿促膝长谈过呢,不知你今天可有此雅兴?”   “那就要看殿下想谈什么了?”李实淡然道。“玉符。”   “玉符?什么玉符?”   “李爱卿,你熟谙国家典制,还不知道玉符是什么?”   “我就是知道才觉得殿下不适宜谈到它。那是国家征召分封在外的亲王入京面圣的信符,只有皇帝和皇太后才有权使用。它不属于殿下,殿下也不应该谈论它。”李实昂然道。   “很好,你终于自己招认了。”皇上冷笑道,“你认为我没有资格继承皇位,所以把玉符偷偷藏了起来,是吗?”“玉符是皇室专用之物,我藏它作甚?”李实也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皇上怒意陡生,“皇室专用?你在先皇时,除了龙椅不敢坐,兵马钱粮,官爵封拜,人事升降,哪一件事不是你一言而定。征调边军的九大玉符还不是你的掌中物?如今你倒推得一干二净。”   “我并没有推什么。”李实正色道,“殿下所说的都是宰相的职责,我自然不敢玩忽职守。我任相时,自然可以请示皇上调用玉符,但玉符从未经过我的手。我辞相以后,玉符和我就是毫不相干之物了。”   “可是与你毫不相干之物,却在你辞相的同时不翼而飞了,你还敢说与你毫无关系吗?”“殿下,我说过玉符不属于你。它不在你的手中,是列祖列宗积德钟庆所致,是社稷之福,天下苍生之福。”李实正色道。   “哈哈,李爱卿,你终于也有理屈词穷的时候。”皇上笑了起来,“你既不好意思说,还是由朕替你说说你玩的那些鬼蜮伎俩吧。”“愿闻其详。”   “先皇大行之时,你在宫中草拟遗诏,部署天下事务,那时不只调兵的玉符,连九大御宝也都在你的手上。宫中专门掌管玉符、御宝的符玺郎是你的心腹,你授意他趁宫中混乱时挟带玉符逃出宫外,随后你也辞相回到洛阳,就这样,玉符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到了你的手里。”   “听上去倒也顺理成章。”李实点头品评道。   “朕即位后才发现九大玉符失踪,而那位符玺郎也好像升天入地了似的,怎样也找不到。李爱卿,朕倒是佩服你,不知你是怎样处置那位符玺郎的,手法干净利索,就跟世上从没有过这个人似的。”   “那依你想来,我又是怎样处置那九大玉符的呢?”李实避而不答这个问题。“是的,这一点你做得更精彩,只不过最后还是被我猜到了。”皇上说着,不禁面有得色。   “是吗?”李实淡淡道。“你就把它藏在船上你自己的房间里。”   “那你进来搜好了。”李实说着,侧身让开。   “现在当然已经没有了,因为你又派人把它转移走了。”皇上冷笑道。   “九大玉符是国家征调边军的信符,我就算要调用,也必须请旨,况且我早就连请旨的权力都没有了,私藏这无用之物做什么?”   “你当然有用,李爱卿什么时候做过无用的事?你不仅有用,而且是有大用。不过你这一番良苦用心怕是要付诸东流了。”皇上语含讥讽地说。李实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洋洋自得的皇上。   “你是无权单独调用玉符,因为你没有御旨,但马太后可以下这种御旨,所以你和马太后串通一气,让太后降旨,你调用玉符,然后征调九大亲王率军入京,以武力废黜朕,另立荣亲王为帝,你好重返相位,是不是这样?”说到最后,皇上已是声色俱厉。   “你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朕的耳目,马太后深居宫中,你也无缘拜见,便说动玉叶公主从中牵线。玉叶公主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份,让自己的贴身婢女到船上来做下贱的妓女,为你们串通消息,你们怕那个叫玉翠的贱人贸然到你房里传递太后的御旨会引起朕的警觉,所以马太后又派她的侄儿到船上,先是故意输给你,然后又故意赌赢那个贱人送给你,你把玉符和御旨合在一处,又让那个小贱人带下船去,好送到九大亲王那里。可惜啊,你纵然孔明之谋略,却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朕及时发觉了。”皇上一口气说完,仰天大笑起来。      “殿下,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想出这些的,但我只能告诉你:你想的全错了,所以成为瓮中之鳖的不是我,而是你。”   李实也大笑起来,他从袖中摸出短剑,向自己心脏处刺去,在他自己拟定的计划中,他只是一个饵,负责把皇上调出京城,调到这艘船上,如今大鱼已上钩,做为饵的他也就可以含笑于地下了。      新月把头伸出方孔,却见上面一层乃是一间空荡荡的舱室,两旁摆放了一排排床铺。   她记得在得到的地图上这一间乃是水手舱,也是整条船的动力舱,尽管是在陆地上,两旁却依然建有两排木桨,看上去即便把这艘船放进海里,一样可以划走,她转头看了一圈,确认无人,这才两手一撑地板,整个身子弹了出来。   马如龙随后钻出,左右看看,纳闷道:“咦,这里怎会一个人也没有?莫非又是陷阱?”“你见过这么大的陷阱吗?”新月没好气地说,“这里是船上打手保镖住的地方,可能船上出什么事了,所以都到上面去了。”   “那一定就是咱们打开的洞口被发现了,他们正在船上船下的找咱们两人。”马如龙想了一下说。“你以为船上就咱们两个要和他算账吗?告诉你,人多着呢。只不过没人知道咱们要走的这条捷径。所以他还是属于我的,我非亲手杀了他报仇不可。”新月恨恨地说。   “这位海盗船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是干什么的?”马如龙问道。“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他以前真的当过海盗,还有一个吓煞人的绰号‘骷髅王’。据说许多商船一见到他那面骷髅旗,宁可凿船自沉,也不愿被他掳获。”   “骷髅王?我倒是听说过。”马如龙回想了一下。说“十几年前曾横行于东海、黄海之上,可是八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原来是藏到这里了,真是大隐隐于市啊。”   “他算什么隐者?他在这里杀的人比在海上杀的还要多,彻彻底底的一个食人魔王。”新月怒冲冲地说,一头秀发直欲飘起。   “这怎么会?如果他真是海盗,就是那个恶名远扬的骷髅王,他身边怎会有那么多高人保护?那些高人可决不甘与海盗恶贼为伍,有辱身份。”马如龙搔着头,迷惑不解地说。   “什么样的高人也难过金钱富贵这一关,更何况他的海盗身份知道的人很少。”      “不可!”门后冲出一人,劈手夺下李实手中的短剑,左臂一探,已揽住李实的腰,身形一飘,已闪至楼梯口,喝道:“大人,事情刚刚开始,胜负未定,你岂可自寻短见?以后的大事还要靠你主持哪。快上去,上面有人接应。”   李实只是以为逃脱不掉,又不想落入敌手,才欲自裁。他几乎忘了身边还有一个忠实的保镖。他此时头脑才清醒过来,暗道一声惭愧,快步向上走去。“拿下!”皇上暴喝一声,登时有十几人蜂拥而上。   “回去。”守在楼梯口的那人也是一声暴喝,双掌翻飞,立时幻出漫天掌影,罡风激荡,如同平地忽起波涛。“千手千幻观音掌!”有一人大惊失色,如遇鬼魅。   十几名御前侍卫还未冲至那人面前,忽然感到好像一头撞在软绵绵的墙上,又都弹了回来,跌倒在地,有几人嘴角沁出丝丝血迹。   只有一人立身未退,衣裳却也高高鼓涨,如同船上的风帆一般。   “你是何人?怎会这项少林绝学?”这人神色犹疑不定,眼中却满是骇惧之色。“凌峰,故人相逢,你还认不出我吗?”那人呵呵一笑,蓦然间身子一挺,暴长许多,显得高大威猛,颧骨高耸、下颏尖削的脸部也一下子变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红光满面。   “苦禅方丈?”凌峰吓得倒退一步,“你……你不是八年前就圆寂了吗?我还亲自到少林寺拜祭过你的灵塔,你怎么又活了?你是人是鬼?”   皇上和他身边的人也都露出惊疑恐惧之色。八年前,先皇驾崩一月后,少林方丈苦禅便也圆寂,因他是禅林领袖,又是一代武学宗师,今上特派凌峰为御使前往少林拜祭。怎样也想不到八年后又见到了活生生的他,更想不到八年来时刻不离李实身边的人居然是他。   “作为少林方丈的我是在八年前圆寂了,因为我又蓄发还俗了。”苦禅又是呵呵一笑,似乎并未把面前几十人放在眼里。“大师,您是高僧大德,无论佛学、武学,均为一代之冠,何苦参与到这谋反大案中?”皇上缓步上前,和颜悦色劝道。   “是啊,方丈大师,”凌峰也苦口婆心劝道,“您一定是不知道李实的狼子野心,被他花言巧语劝动,现在回头还不晚。皇上宽宏仁慈,又一向仰慕您的声名,不会怪罪您的。”   “凌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皇上宽宏仁慈不假,可是宽宏仁慈的皇上在长安大明宫里,在这条船上的只是昔日的太子殿下。”苦禅冷笑道。“胡说,皇上只有一个,就在你的面前。”凌峰虽面对素所敬畏的人,但听到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还是不禁出言怒斥。   “凌峰,你也是崆峒一代人杰,不思发扬光大崆峒派的武学,反而甘为皇家鹰犬,不怕辱没了崆峒派列祖列宗吗?”   凌峰也是崆峒派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内外功均臻化境,更是当世三大武学宗师之一。他听闻此言,不禁面红耳赤,怒道:“苦禅方丈,凌某不过是敬你重你,才好言相劝,你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纵然身为皇家鹰犬,也强似你甘心做无权无势的相府奴才。”   “相府?”苦禅大笑起来,“天子、宰相、尘世富贵何曾在我辈眼中?我做的不是某人、某家的奴才,而是天下苍生的奴才,这一点我倒是心甘情愿。”   “天下苍生?大言炎炎,欺世骗人!”皇上怒道,“凌峰,无须和他多说,来人,一起上,先把他拿下再说。”皇上身后应声闪出四个人,都未着宫廷侍卫的服装,虽然服饰、高矮有别,两边太阳穴却都高高鼓起,一望而知是内家高手。   “来吧!”苦禅长笑一声,向后退了一步,踏在通向平台的第一级台阶上,“看你们谁能闯过这道阶梯,你们都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居然奉一个海盗为主,而且还是凶残暴虐的骷髅王,你们羞也要羞死了。”   凌峰刚冲上两步,闻言脸上又是一热。但他尚未思索,后面的人已冲了上来。他心意一决,一跺脚,展动身形,抢先攻了上去。      “现在应该怎么走?”马如龙探出头四处打量,却未发现有机关消息的痕迹。新月想了想,此处的机关复杂,却回忆不起,只好从怀中拿出地图来:“我也忘了,得先看一下图纸,进入秘道的机关就在这间屋子里。”新月说着,展开那份草图。马如龙奇道:“你怎么会有地图?”   新月白了他一眼:“等事情过后,我就把我的身份告诉你,一并这地图的来处。”马如龙却没有好奇了,或许他早就明了于胸,只是认真看起地图来:“在这里了。”他用手指点了两下纸上的两个黑圆点。   “这是什么地方呢?”新月探出头去,却没发现那两个圆点代表的位置,“为什么有两处,难道有两个入口?”   “我明白了。”马如龙两手一用力,已从床下直射出来。他先冲到左侧那一排木桨处,握住第三个木桨划动三次,然后又冲到右侧第九个木桨处,划动了九次。只听得“刷”的一声,前面墙壁处一块半人高的墙壁向外弹开,现出里面狭窄的楼梯。   “跟我来,快。”马如龙说着,身如电闪,已冲了进去。新月早已从床下钻了出来,速度也不慢,紧随他身后冲了进去。里面墙壁上有一个扳手大的小木桨,马如龙快速扳动六次,弹开的墙壁又合拢回来。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机关的开法?”新月疑窦又生,警觉起来。   “机关消息和武学一样,变化虽多,却也万变不离其宗。”马如龙握住她的手笑着说,“我恰好也学过一点,没有被难倒而已。”“你是不是什么都只学了一点点?武功、赌博、机关消息,甚至勾引女人,却都能做得最好?”新月被他握住手,心中又柔情大动,整个身子偎依上来。      “勾引女人?我可一点儿都没学过。”“你简直就是个扯谎精,”新月嘴贴在他耳边,咬牙说,“可我就是无法不相信你。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中你来帮我做这件事吗?”   “因为我是天底下头号大傻瓜,除了我,没人会稀里糊涂地跟你上海盗船,又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马如龙说着,心里也充满了柔情。   半年前,马如龙在一株盛开的桃花树下见到了比桃花还艳丽的新月。他还记得新月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能帮我做件事吗?”马如龙想也不想,回答说:“能。”新月又问:“你都能做什么事?”马如龙反问:“你想做什么事?”新月说:“是一件世人看来不可能的事。”马如龙冲口而出:“我就是专做不可能的事的人。”新月嫣然道:“那很好,就是你了。”马如龙又问:“你是什么人?”新月昂然道:“专做没道理的事的人。”   两个陌生的人便如磁吸石一般粘在一起了。半年来,新月让马如龙帮她做了七件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而且不许他问原因。马如龙知道他是在考验自己,也都做到了。所以当新月让他上海盗船,又做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他也没有问,只是按她吩咐的去做。   新月同时也回想着这些事,说道:“其实那天在桃花树下我就是在等你,我曾仔细查过你的底细,却什么也没查出来。你武功已可列入当世十大高手之内,却在武林中藉藉无名,你赌博的技艺也堪称赌界王者,可在赌界中以前却没有你的记录。”      苦禅一掌拍出,又是一股罡风从袖底涌出。   “大力金刚掌!”凌峰悚然叫道,忙双掌齐出,抵御这号称天下至猛至刚的掌力。从后面冲上的四人顿感呼吸为之一窒,俱都忙不迭出掌相抵。凌峰虽然接住了大部分金刚掌力,其余四人依然被迫得退后一步。   “苦禅方丈,这条船已经封闭了,你们休想逃出去,你就算能守住这楼梯,又能守住几时?苦苦撑持何益?”“谁说我们要逃?”苦禅冷冷说道,“就算我们葬身此处,也要拉上你们这些人陪葬。”   凌峰身后的三人趁苦禅说话的间隙闪身冲上,欲施偷袭。四道凌厉的掌风分袭苦禅上中下三路。苦禅笑容顿敛,面色庄严,却不出掌,四道掌风结结实实击在他胸膛、腹下丹田和两腿膝盖处,苦禅身形不动,坦然受之,直如清风拂体,浑若无事。   “金刚不坏体!”凌峰倒吸一口冷气,“恭喜方丈练成这等不世神功。”   冲上去的四人蓦然止步,原拟发出的第二招竟不敢发出。苦禅并不趁机出招,呵呵一笑道:“你们退下吧,我并不是托大,只是想告诉你们,想过我这一关,仅凭你们几人还不够,非出动四万禁军不可。”   四人含羞退下,均知以自己的功力,想击败天下武学之冠的金刚不坏禅功,绝无可能。凌峰心中念如电闪,他自忖一身功力已至崆峒派武学中登峰造极之境,如果只是与苦禅交手过招,千招之内,也未必落败,但也无法击破金刚不坏禅功。   平台上一人探下头来喊道:“苦禅大师,李相请您上来,不用阻拦他们。”苦禅听得出说话的人正是前兵部尚书李英武,便知道平台上已经清除干净,转身拾阶而上,步态舒缓悠闲。   凌峰不敢紧追,从后步步跟进,刚上到一半,忽听得外面一阵如暴风骤雨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一齐向这里席卷而来。   “这是什么声音?”陆士龙只感脚底的木板在微微颤动,“外面是起了龙卷风还是发了大水?”“我怎么听着是马蹄的声音?”皇上颤声道,他心里已罩上不祥的阴影。   “皇上,是宫中的禁军来接驾了吧?”陆士龙忽然又狂喜。   “不会,没有我的亲笔御旨,他们不会擅离京城来到这里的。”皇上摇头说,随即心一横,“管他如何,上去看看就知道了。”他随五大护卫之后登上平台,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他向四周望去,不禁惊得呆若木鸡。   无数火把照耀下,但见海盗船周围八个方向上立定了八支军马,每支队伍的前面都立有一个黄锦缎子伞盖,伞盖下都立着一匹毛色纯白的宝马,马上人顶盔贯甲,头戴王冠。   “皇上,是九大亲王。”陆士龙看到这副景象,两腿都软了。   “是八大亲王,还有一位可能去长安篡位登基去了。我们真的上了李实这奸贼的当了。”皇上只感头晕目眩,险些跌倒,凌峰在旁忙扶住他。   “殿下,你大势已去,束手就擒吧。你不管怎样都是皇室血胤,皇上不会杀你的。”对面的李实高声喊道。“这怎么可能?玉符还在洛阳城里,八大亲王怎会率兵到了这里?”皇上喃喃道,随即又向外高声喊道,“裕亲王,你手握重兵,驻扎边塞,居然敢不见玉符,就擅自率兵到此?”   伞盖下的八人闻言一齐举起右手,手中握有一块已合在一起的玉符,正反两面均用朱笔写着血红的“敕”字。“奕琛,”正面的裕亲王高声喊道,“你的皇位已被废黜,明日就会昭告天下,连同你的大逆罪行,本王奉皇上手诏,带你入京面圣,听候发落。你是自己走下船来,还是等本王率兵攻上船去?”   “玉符已经合符了?这怎么可能?”奕琛并未听清裕亲王在说什么,只是不明白玉符是怎样送到九大亲王府中。“李实,你赢了。”奕琛对几丈远外的李实道,“不过我想知道自己是怎样败的,望你能如实相告。”   “你是不明白玉符的事吗?”李实站在中间,两旁是那些手持刀剑、英气逼人的舞女。苦禅站在他左侧,用身体遮护住他的半身,以防他被冷箭射中。而原来那些看客们已被请到后面了。   “玉符的事是你一开始就想错了。”李实说道,“你以为玉符被我拿走,私藏起来,所以这八年来你处处派人监视我的行动,连我家里卧室的下面都被你挖空,安排人偷听,所以这八年来我大多住在船上,不是为了寻欢作乐,只是想求个清静。”   “玉符不在你身上?难道一开始就已送到他们手里?”奕琛用手一指外面的八大亲王,“他们合符后就静等太后御旨?难怪他们八年来不肯入京见我。” “你又想错了。”李实说道,“没有御旨,谁人敢发出兵符?那是谋反大逆的行为,如果是那样,九大亲王非但不肯合符,而且会立刻擒获使者,送交朝廷严惩。”   “玉符既不在你身上,又不在九大亲王处,这八年来究竟在什么地方,总不会是在马太后寝宫里吧?”李实尚未回答,船外的裕亲王大喊道:“李相,奕琛为人凶狠歹毒,反复无常。皇上特命小王第一要保护您的安全,第二才是捉拿逆贼奕琛。还是让小王派人上船把您接到军中吧。”   “不必。”李实高声回答,“看在他八年来没有灭我满门,也没有赐我一死的份上,我会让他死个明白的。”他转头又对奕琛说,“你总认为玉符一定是在我的身上,因为我不会让国家的符令落到别人手里。这并没有错,但你却没有更深地去想,我为什么要私藏玉符?玉符乃天子调兵发兵之物,我纵然是宰相,也无法使用。”    “我可从未给你下过这样的命令。”奕琛冷哼道。“你当然没有,因为你并不是天子。而我虽不才,却待罪宰相之职,只会听从天子的命令。”   “天子?我就是天子,先皇元子,上天之子,除我之外,哪里还有天子?”奕琛暴跳起来。“有,当然有,就是已做了二十年江山的太平天子。”李实拱手向长安方向,正色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奕琛闻言之下,直如五雷轰顶。   “是的,谜底也应该揭开了。”李实微微一笑,“皇上,也就是你和九大亲王的父皇,并没有死,现今已前往长安,明日就会在大明宫勤政殿上复辟了。”      “什么?先皇并未驾崩?这绝无可能!”奕琛一字一句地说,额上青筋暴突,条条可见。   “不是先皇,而是皇上。陛下当时只是受了重伤,这八年来一直在少林寺内养病疗伤。半年前,陛下伤势痊愈,这才着手复辟之事,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宁死不肯奉你为君的原因了吧?一国不容二主!”      “一派胡言!”奕琛愤然骂道,转头向外喊着,“裕亲王、福亲王、康亲王、敬亲王……你们都上了李实这奸贼的当了。他不知从哪里找来面貌身材都和先皇极为相似的人冒充先皇,李实辞相之时把玉符私自带出宫,埋藏起来。他又善于模仿先皇的笔迹,先皇自己都辨认不出。你们接到的御旨一定是他伪造的。”   奕琛此言一出,一直静寂如无一人的几万兵马立时一片骚动。他毕竟是做了八年江山的天子,尽管从未行使过军权,但在将士的心目中依然尊宠高贵如天上的日月。   “肃静!”裕亲王大喝一声,左手高高举起亲王令符。   “奕琛。” 裕亲王又向船上高声喊道,“你以为我真的糊涂到认不出父皇的地步了吗?何况就算我糊涂,我们九兄弟能都糊涂吗?何况还有宫中诸位母后,她们还能认不出父皇吗?你不用巧言饰辩、蛊惑军心。”   数万将士听到裕亲王的话,又都静寂如初。   “你们都鬼迷心窍,被李实这奸贼骗了。先皇是我亲眼看着盛敛,又亲自葬到乾陵里,怎会时隔八年,又活转回来?”奕琛双手挥舞着,对船下大喊大叫。   “奕琛,你还有脸说到父皇?”裕亲王厉声断喝,右手向下一挥,八大亲王的身后立时有一人挑出一面白旗,正反两面都写着:奉旨讨伐弑父弑君者奕琛。奕琛看到白旗上的黑字,登时面色如土,双手扶住栏杆,才没有倒下来。   “奕琛,你现在该明白了。八年前你弑父弑君的逆行并未得逞。你虽然侥幸一时,做了八年天子,却不过是弑父篡位者!”李实庄重威严地说,好像在宣判他的罪行。   “这决不可能!” 奕琛如同落在陷阱里的困兽一般,在原地团团乱转。“先皇分明葬在乾陵里,是朝中文武百官随我一起送的葬。”“奕琛,我也参加了送葬,但那不过是为了掩你的耳目。”李实身后走出一个女人,也是舞女装束,但细看上去年纪已不轻。   “玉叶,你果然也在我背后捣鬼,难怪裕亲王会带头响应。”奕琛咬牙切齿道。玉叶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他射过来的怨毒目光。   “奕琛,你无须怨天尤人。”李实沉声道,“你一生下来就被立为王世子,皇上被立为太子时你被立为皇太孙,皇上登基后立你为皇太子。皇上儿子虽多,爱你、宠你之情始终未曾变过。而你却罔顾皇太子之尊严,先是在江湖中交结匪类,胡作非为。皇上爱你情切,还为你辩护,说你只是少年心性,好玩而已,成人以后,自会收束心性,谁知你变本加厉,听信陆士龙的调唆,居然率东宫禁军到东海上去当海盗,劫掠商船,杀害无辜,还自号‘骷髅王’,你把国家皇储的尊严与体统置于何地?”   李实喟然一声长叹,似乎包含了无限惋惜:“皇上虽决意废你,却又觉得有负你母后结发夫妻之情。你母后临终前嘱托皇上尽心教育你,让你成为一个好皇帝。所以皇上迁延不决,手诏已经写好,却不忍颁示中外。消息走漏后,你竟然率东宫禁军入宫作乱,弑父弑君,篡夺皇位。”   静夜之中,李实响亮的声音传遍四野,几万将士人人听得分明,群情激昂,若非慑于军令,早已鼓噪起来。   李实这一番话也是有意让入京勤王的边军听到。奕琛毕竟是天子,在将士的心目中有无可替代的权威。他若蛊惑军心,振臂一呼,也很难说边军中不会有人倒戈一击。   “父皇既未下世,你怎敢诬我弑父弑君?”奕琛反问道。   “皇上未死真是侥天之幸。”李实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兀自心悸不已。“你以为子夜之后皇上寝宫中不会再有旁人,你纵然为逆,朝廷上下也不会有人知道。其实当天夜里宫中还有三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少林寺住持苦禅大师,一个是掌管符玺的符玺郎。”   “你在宫中一定又是逼着皇上废了我。苦禅大师又在宫中做什么?”   “我在宫中也不是和皇上商量废你的事。当时皇上已亲手烧掉了废你的手诏,决定继续让你当太子。”“胡说,你又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李实痛惜地说,“皇上终究不忍违背你母后嘱托,所以特命我把苦禅大师接到宫中,因苦禅大师佛法精湛,所以想让大师用佛法化除你心中的戾念。皇上也知你凶悍成性,怕你不从命,所以命我在宫中拟旨,让九大亲王各率两千精兵入京,以武力解除你的东宫禁军。所以当时掌管符玺的符玺郎也在皇上寝宫里。”   “所以玉符就到了你的手里,我看你怎样抵赖私藏玉符的事?”   “玉符并没到我的手里,而是在皇上手中。”李实看着奕琛,冷冷说道,“皇上倒是想连夜把玉符和诏旨发送出去,我把苦禅大师安排在我在宫中值宿的地方,便回来安排发送圣旨的事。就在这时,你的东宫禁军入宫作乱,占据了各道宫门。皇上知道一定是你作乱,急切之中,又写下一道给九大亲王的手诏:宫中有变,朕处危难之中,宫中如有新君嗣位,尔等切不可奉召。这道手诏我倒是派人想办法逃出宫外,找到兵部李尚书马上传送出去,所以八年以来,你无论怎样巧施诡计,九大亲王就是紧握兵柄,不肯奉召入京。”   “父皇既然并未去世,葬在乾陵中的又是谁?”   “当然就是你怎样也找不到的符玺郎。”李实手抚胸口,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喘息须臾,继续说,“当时皇上的十几名贴身侍卫和太监都出外御敌,因符玺郎身材和皇上有些仿佛,我便请皇上和符玺郎对换了衣服。然后熄掉寝宫的灯火,扶着皇上从后面角门中逃出。而那位符玺郎也就被你的手下当成皇上杀害了。然而皇上也在逃离途中,被你手下高手所伤,心脉险些断裂,只有一线生机。幸好苦禅大师用绝世功力护住皇上,才得侥幸不死。而后一直在少林寺疗伤。”   “那位符玺郎被你的人所杀,不知是谁在他身上盖了一匹黄缎子,可笑你做贼心虚,入宫哭丧时竟不敢掀开那匹黄缎查看究竟,便对宫内宫外宣布皇上患急病驾崩,派人宣我入宫办理丧事,你又怕别人会看出皇上受的伤,便匆忙装殓进玉棺,立起灵位。”   奕琛一言不发,脸上阴晴不定,突然问道:“父皇既在少林寺治病疗伤,苦禅这老和尚为何又要诈死呢?”“皇上在少林寺几位高僧的精心调治下,二十几天后苏醒过来,便嘱托苦禅大师保护我的安全。苦禅大师答应了,便蓄发留胡,用神功缩小身材,变易面貌,护卫了我八年之久。”李实感慨万千地说。   “那么公孙绝所劫的玉符一定是你伪造的了?”奕琛又问。“那倒是真正的玉符。”李实笑道,“我把玉符带回洛阳后,知道你一定会醒悟过来玉符落在我的手里,我无论放在哪里也很难不让你追查出来。”   奕琛面色阴冷,继续听下去。   “我知道你最喜欢我呆在船上,呆在你的眼皮底下,这样你才会安心,我也就日日在此销魂。”李实苦涩地笑了一声,“我从第一次上船就把玉符带到船上,并藏到我在船上的房间里。你把我在两京的府邸翻了个遍,却唯独漏过了你眼皮底下的地方。”   “我想到了,可惜晚了一步,可是城门早已关闭,你又是怎样把兵符送到九大亲王的手里?他们没见到御旨和兵符,又怎会带兵到此?”   “没有御旨和兵符,他们自然也调动不了兵马,这是国家典制所在,就算他们想带兵入京,将士们也不会从命。”李实说道,“大约半年前,皇上的身体才完全康复,就让玉叶公主带给我口信,让我谋划皇上复辟事宜。我知道你对我防范严密,所以不敢冒险把玉符送往少林寺。况且九大亲王府也都在你的监视之中,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很难逃过你的眼睛。所以只有先把你调出京城。而你因手中没有玉符,八年来不敢离开京城一步,除了用玉符作钓饵,也无法钓上你这条大鱼。我把玉符放到一口箱子里,故意让你的人看见,但他没看到的却是,还有一口同样的箱子,那里面装了一颗珍珠。然后我命人把装着珍珠的箱子带往长安,托镖局押运,而玉符又回到了船上。”   “那你为什么要用玉符把我引到这里来?”   “九大亲王没有合符的玉符,自然无法调动兵马,但他们还是能调动自己的亲兵护卫。你离京之日,恰好是你母后的祭日,按惯例各大亲王府都要延请高僧诵经为母后追荐冥福。而这次他们延请的都是少林寺的高僧。而这些高僧为九大亲王带去皇上的密旨,让他们到少林寺面圣。九大亲王这时才知道皇上依然活在人间。所以他们立即带着各自的三千亲兵前来,而此时你正忙于追击公孙绝,根本没察觉到九大亲王的动向。当然九大亲王能带着亲兵到少林寺,却无法命令他们进攻京城,将士们都知道那是谋反大逆,断断不肯从命,没有玉符,就是皇上也无法调动这些人,所以最关键的还是玉符和御旨合在一起。”   “父皇把御旨给了玉叶公主,玉叶公主又让她的婢女玉翠转交给你,这样,御旨和玉符就合在一处了?”“是的。”李实点点头,“不仅你没有想到,连我也没有想到,这条船上最重要的人物居然就是她。而她为了这一天已经在海盗船上忍辱活了八年。”   “还有那个马如龙,马太后的远房侄子,你们串通好演了一场好戏。”奕琛恨恨地说。“这一点你猜得并没错。”李实笑道,“不演上一场戏怎能骗过你?不过事先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所以串通好了却未必。”   “那你是如何把御旨和玉符送到他们手里?城门不是已经关闭了吗?他们又怎会来得这样快?”“你到了船上后,众亲王已经到了城外,大军就在城外待命。传送玉符的人虽然不能出城,却可以把玉符绑在箭上,射到城外,九大亲王手中有了御旨和玉符,自然可以叫开城门。”   “我说怎么没有看到荣亲王,以为他去长安篡位去了。如此说来,这里面与马太后并无关系。”“马皇后并不知皇上还在世,但明天就可以知道了。”李实想到皇上和皇后重相聚首的场景,欣慰地笑了。   “错了,全都错了,从开始就错了。”奕琛颓然叹道。“李实,父皇废黜我后会怎样处置我?”   “皇上,走吧,咱们在这里不能立足,就回到海上去,您依旧还是至尊王者。”凌峰催促道。“是啊,皇上,咱们可不能再上李实这奸贼的当了。”陆士龙也急忙劝道。   奕琛苦涩地一笑,说:“李实,请转告父皇,我虽不能做中原皇帝,一样可以在海上称王,一样可以攻略四夷,开疆拓土,建立我自己的帝国。”“奕琛,你到现在还痴心不改吗?”李实用手一指船外,“外面有八大亲王的两万四千名精锐铁骑,你率领几百名侍卫、十几个江湖匪类就能冲得出去、逃到海上吗?”   “这就无需你费心了。”奕琛说完,转身向后走去。   李英武忙高高举起一面令旗,向下一挥,八大亲王也同时举起令旗,霎时间从各亲王背后冲出几百人,抬着一架架攻城梯,搭在顶层平台和一层甲板上。随后士卒们便如潮水般向船上冲来。   “哪里走?”苦禅见裕亲王已身先士卒冲上船来,保护李实的重任总算可以卸下了,便凌空飞跃,向奕琛扑去。   凌峰也一跃而起,在空中截住苦禅,二人倏忽间对了三掌,各自后跃落下。“方丈大师,皇上已决意退出中原,您又何必逼人太甚?”凌峰调息须臾,然后说。他也是当世武林中顶尖高手,单以掌力而论,并不在苦禅之下。“他是罪孽深重的人,我不能再放他去别的地方残害无辜。”苦禅说着,身形左右闪动,欲绕过凌峰去擒奕琛。   凌峰并不理会他的身法变化,只是步步后退,却将奕琛护得严严实实。苦禅见奕琛已迈下阶梯,急怒之下,连发数记大力金刚掌,想迫使凌峰让开正面。凌峰却苦战不退,也是连出数掌相抵,几声“轰隆”巨响,几股掌力相撞炸开,罡风激荡,如怒涛狂卷,上来助战的李英武和十几名舞女都立足不住,向后连连退去。   李实高声喊道:“苦禅大师,不必和他们硬拼,八大亲王既然及时赶到,就由他们来擒拿这些逆贼吧。”   苦禅看着奕琛的身影从平台上消失,知道几十招内并无可能战胜凌峰,冲过这一关,倒要防他作困兽之斗,趁自己冲过去时,再擒住李实作人质,八大亲王和边军可无一人是他的对手,便又退回李实身旁。   “李相。”裕亲王从攻城梯上一跃到了李实面前,“您放心,外面已布得铁桶一般,决不会让他们有一人逃脱。”   “殿下辛苦。”李实看着容貌和奕琛极为相似的裕亲王,心里忽然一酸。“为父皇和国家效力,岂敢言辛苦二字。”裕亲王拱手为礼,又过去和玉叶公主以礼相见。   凌峰最后一个退下平台,身后已有十几名边军冲过来。他冷笑一声,砰砰砰连发数掌,把冲到他身后的三人击飞,又撞倒了四五人。然后长笑一声,从容步下阶梯。   “这逆贼倒真是厉害。”裕亲王悚然大惊。此次各亲王所率的三千精兵都是从十几万边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没想到竟如此不堪一击。   “他也不过武功出众而已。”李实并不在意,“单打独斗固然可称雄一时,若在万马军中,万箭齐发,他纵有通天本领也难逃一死。”   “好。就让他们冲到外面,用乱箭对付他们。”裕亲王击掌说道。   冲上船来的三千边军很快就占据了整个海盗船,几百名分散各处的宫廷侍卫见到这等阵势纷纷跪倒投降,少数举剑反抗的也都死于锋利的长矛之下。边军们把海盗船里的人不分敌我,统统押到船外的一处空地上看管起来,等候发落。其中也有不少是李英武召集来的江湖侠士,原计划是必要时冲上平台,抢出李实逃亡长安,没想到八大亲王来得太快,这些人反而成了边军的俘虏。      海盗船上叛逆很快肃清。一个军士快步登上平台,跪倒禀道:“王爷,整条船已清除,人犯俱已擒获监押,只是不见了逆贼奕琛、陆士龙和凌峰。”“什么?”裕亲王、李实和玉叶公主身子俱是一颤。   “每个地方都搜过了吗?”裕亲王厉声喝道。   “禀王爷,都搜过了。没有。”   “在已擒获监押的人里再去找!”裕亲王跺脚怒道,“别让他们换了衣服混在人群中蒙混过去。”“遵令!”那人起身又快步下去。   “没用的。”李实蹙眉说,“以奕琛的心性决不会作这种辱没身份的事,原以为他一定会作困兽之斗,冲下船去,便由外面的大军困住他们,可他们既未冲出船去,又不在船上,会飞到天上去不成。”   “船里一定有复壁夹层,他们可能是躲藏起来了。”裕亲王想了一下说,除皇宫外,各大亲王公主府邸大多建有夹层复壁,以备危急时躲藏一阵。“来人!”裕亲王击掌道,“命人把这里给我拆成平地,一块木板也别放过,再给我掘地三尺。我就不信找不出他来。”   “且慢,我想起来了。”玉叶公主一拍额头说,“这条船上有条秘道,是直接通往城外的。他们一定是从秘道逃走了。我知道秘道的入口,我带你们去找。”“出口在哪里,公主可知道吗?”李实问道。   “是啊,如果知道出口所在,我就让五弟和六弟分兵过去守住。”裕亲王焦急地问。“出口就不知道了。”玉叶公主说,“这秘道的入口还是我费尽周折才打听到的。”   “那就快些吧。”苦禅沉声道,“奕琛有凌峰护驾,若被他逃到城外,再想除掉他就很难了。若被他逃到海上,就更是鞭长莫及了。”   玉叶公主当先向楼梯口处走去,苦禅紧随其后。他知道一入秘道,八大亲王的千军万马俱属无用,擒拿奕琛的重担又落到自己身上了。      马如龙在秘道中走着,一边看着图纸,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各处的机关消息。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机关也渐渐少了,马如龙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回头看看一直尾随他身后始终没有说话的新月,倒吓了一跳。   “你蒙面干什么?难道还怕被你的仇家认出来?”   新月笑了,她早就在脸上蒙上一条黑丝巾,只是马如龙才看到而已:“不是怕,而是不想让他知道。我要直到杀了他后才让他知道是谁杀了他。”“这是什么道理?”   “没道理。”新月的声音又冰冷起来。   “对了,我又忘了你是做什么的了。”马如龙扮了个鬼脸,回头继续走路。“快到了吧?”马如龙答道:“马上就要到了。不过你能确定那里一定是海盗船主的卧室吗?”新月道:“那就只有天知道了。管他呢,上去再说,反正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嘘!”马如龙突然止步,回头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耳语道,“马上就要到了,可是前面好像有动静,不会还有狮子之类的等着我们吧?”   新月困惑地摇摇头,意示不知。“好像有人过来了。”马如龙又耳语一句,拉着新月退后几步,藏身一个凹进去的空隙里。   只听得前面一个声音道:“主公,您放宽心,进了这里,就算他们有百万雄兵,也无奈咱们何了。只要到了海上,就还是咱们的天下。”   另一个声音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凌兄,我把你拉进这浑水中,弄得你也人不人、鬼不鬼的,倒是有负你多年辅佐我的辛劳。”      一听到这个声音,马如龙感到偎靠在自己身上的新月的身体如触了电似的,不停地颤抖起来,他心里明白了,这一定就是海盗船主。   “主公,您待我的恩德我这辈子是报答不了了,就算为你粉身碎骨也只是略报万一。这样的话您千万不要再说了,我真的承受不起。”前一个声音说,声音中微微带些喘息。   马如龙知道最后关键时刻到了,新月请自己来正是为了这个人,没想到不用上去找,他倒自己送下来了。他转脸看着新月,做了个斩头的手势。新月点了点头,却又用手指指自己,意思是要亲自动手。   马如龙小心地拔出剑来,他突然扑出,倒真像一条从深渊中跃起的苍龙。手中剑化作一道电光向声音传出处刺去。他想先把海盗船主刺伤,然后再留给新月报仇。   “叮”的一声脆响,马如龙只感手臂一阵巨震,剑身已被荡开。   “什么人?敢在这里行刺?”第一个声音喝道。   “你是什么人?乾坤指?你是崆峒派什么人?”马如龙也是大惊失色,他已觉察出点在他剑身的正是崆峒绝学“乾坤指”。“我是崆峒凌峰,你究竟是何人?”凌峰也是大为诧异,自己虽是仓促出指,却也用足了力道,居然未把剑身折断,显然对方内力也大为不弱。   “你是马如龙吧?”后一个声音平静地问道,“是荣亲王派你在这里行刺吗?”“荣亲王?我不知你在说什么?”马如龙委实不知荣亲王是何人,但听到凌峰的名讳却头都大了。   “不是荣亲王,那就一定是李实了?”   马如龙没有回答,心里却叫苦不迭。有凌峰为此人护驾,要杀此人可是难于登天了。“不管是谁指使你的,让路吧。”凌峰一声断喝,一掌击出。马如龙见掌风凌厉,不敢直撄其锋,一侧身又缩进那空隙里去。   “是我指使的!”新月见马如龙无功而返,蓦然冲出,向前扑去,右手所指,也是一道白光射出。“你又是何人?”凌峰听声音已知对方内力平平,并不在意,却也提足功力,发出一记化骨绵掌。   “不可!” 马如龙和后一个声音同时失声喊道。马如龙喊出的同时身子又扑了上去,左掌奋力发出一掌,右手剑向凌峰刺去。   后一个声音正是奕琛,他突然像发了疯似的使尽全力用身子撞开凌峰的手臂,凌峰一记化骨绵掌都击在左面的墙壁上,登时现出一个大洞。   新月的剑未受阻拦,堪堪刺中奕琛的右胸。“新月?是你吗?”奕琛手抚在胸口,大声问道,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   “是我,你没有想到吧。”新月冷冷说道,身体已被马如龙拉了回来,手中的利剑却依然留在奕琛胸口上。   “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不知道吗?因为你杀了我的父亲。这世上最疼我、最爱我的父亲!”新月嘶声叫道,把利剑插入自己的仇人身上,她心愿已了,并无畏惧。   “你是我的妹妹啊!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同父同母的亲人啊!别人嫉妒我,怨恨我,千方百计要害我,你怎么也能这样?”奕琛痛心地说。在这一刻,他突然体会到了八年前他父亲的心情,那种被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所伤害的痛心疾首的心情。   “主公!”凌峰和陆士龙同时也嘶声大叫。凌峰脑子里空白一片,并未听到奕琛和新月这一番对话,他突然怒吼一声,如怒狮般扑过来,左掌与马如龙对了一掌,右掌向新月头上拍下。   “不可!”奕琛狂吼一声,又一口鲜血喷出,但已无力阻止。   新月无处可避,只好闭上眼睛等死,心里却是复仇后的快慰。   马如龙全力与凌峰对了一掌,身子已有些酸麻,但见他右掌击向新月,蓦然间也是一声狂吼,奋力一头撞在凌峰大开的胸口上。   凌峰与苦禅对掌时内力已经耗损不少,此时心神激荡,内力更打了些折扣。他左掌只是想牵制住马如龙,全力发出的乃是右掌。没想到马如龙居然能马上反击过来。他两掌在外,胸口大开,被马如龙撞了个结结实实,登时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起来,从口中喷射出一股血箭,摔倒在奕琛身旁。马如龙撞飞凌峰后,眼睛一黑,也软瘫在地上。   “公主,您这是为何啊?主公平生最疼最爱的就是小公主您啊!”陆士龙跪在奕琛身旁,痛哭流涕道。   “陆士龙,我要杀的还有你。你站起来,今天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杀了我。杀我父皇的你也有份。”新月睁开眼睛,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丝巾,厉声说道。   “妹妹,我们都受骗了,受李实的骗了。父皇没有死,他现在已前往长安复位了。”奕琛喘息着说。“你骗人!”新月冷哼道,“今天你们只能从我的尸体上走过去了。”   “妹妹,我就要死了,还能往哪里走?不过能死在你的手里也好,总比死在那些嫉妒我、恨我的兄弟手里要好。这也是天意,我八年前确实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富贵要害自己的亲人,却没有害成,今天倒真死在自己的亲人手上。你这一剑也可消除我当年弑父的罪孽了,我用自己的血洗清了。”奕琛说着,用力拔出胸口的剑,鲜血喷出,立时毙命。   “主公!”陆士龙扑在奕琛身上,痛哭起来。   “父皇?父皇真的没有死?”新月喃喃道,还是不敢相信。   “没有。”倒在奕琛身边的凌峰喘息着说,“皇上已在荣亲王的护卫下返回京城复辟了。李实、玉叶公主和九大亲王早就知道皇上没死,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主公和小公主您啊。”凌峰这时才知道自己要一掌击死的居然是奕琛最为疼爱的新月公主,倒是庆幸没有击中。他的心脉已被马如龙一头撞断,也是奄奄一息了。   马如龙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依然感到眼前发黑,什么也看不清楚。“马如龙,你过来。”凌峰喘息着说。马如龙摇摇晃晃走过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能把当世武学宗师撞倒在地。   “你不是马如龙,你究竟是谁?我就要死了,看在同是武林一脉上,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死的明白。”马如龙附在凌峰耳边低声说:“晚辈是摩云神君的弟子司马飞龙,遵恩师之命要做足七件世人眼中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才能正式在江湖中立名。前辈这件事只是第一件。”   凌峰脸上露出笑容,声音弱得几不可闻:“摩云神君?你居然是他老人家的弟子,难怪,难怪,很好,很好!”说罢,两手一摊,散掉最后一口真气,魂归幽冥了。   “哥哥!”新月终于相信自己的父亲并没有死,突然扑上去,抱住奕琛的尸体尖叫着,也痛哭起来。   马如龙这才知道自己帮助新月杀掉的居然是当今皇上,是她的亲哥哥。看到这幕人间惨剧,他突然感到恶心,比看到那四头狮子吞噬那两具尸体还要恶心。他看着扑在奕琛身上哭得死去活来的新月,既心生怜悯又为她感到痛心。他默然伫立片刻,转身悄然离去。      “小公主,果然是你在船上!”不知过了多久,新月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抬头看去,却是李实,旁边还有玉叶公主和裕亲王。她又低头看看地上,奕琛的尸体依然在自己怀中,陆士龙却不知什么时候用地上的剑自尽了。   “骗子!你们统统都是骗子!”新月嘶声怒吼,把心中一股无名怒火都发泄出来。“新月,我是骗了你,那也是没办法。如果让奕琛知道父皇还活着,他会继续害父皇的。”玉叶公主怜惜地抱住新月的肩头。   “你们不是为了父皇,根本就不是。你们是因为自己杀不了他,就借助我的手来替你们杀他,才要骗我。你们是想让我们同胞兄妹拼个同归于尽,你们好坐享其成!”   “新月,我从没想过要借你的手来杀奕琛。”玉叶公主正色道,“恰恰相反,我们就怕你参与到这件事中来,所以我们的行动才没有告诉你。我告诉你奕琛杀了父皇篡位时,并不是骗你,那时我也以为父皇已经升天。”   “小公主,你在江湖中筹划这件事我也早有耳闻。”李实说道,“我没有想法阻止你,因为我们都认为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没想到你居然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马如龙,真的做成了。我们联系上玉翠也多亏他的帮助。玉翠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妓女,却是我们这项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点。”   “父皇真的没死?”“你过几天就能亲眼见到他了。”李实笑着说。   新月心中一喜,忽又想起死在自己手下的兄长,痛哭道:“姐姐,我杀了他,我杀了我自己的亲哥哥!”她扑在玉叶公主的怀里,哀伤欲绝。   “她会好起来的,自残骨肉固然是人间悲剧,但毕竟是大义灭亲。”李实看着浑身沾满鲜血的新月,对担忧焦虑的裕亲王说道。“倒也多亏了这个冒名顶替的马如龙,如果没有他,小公主也难成大功。”   “这个冒名的马如龙究竟是谁呢?他怎么可能胜过凌峰?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苦禅看着凌峰的尸体,纳闷地说。   “这个凌峰真的有这么厉害吗?”李实问道。   “我如果不是有金刚不坏禅功护体,也未必能胜过他。而这个冒名的马如龙看上去只是刚出道的雏儿,居然能击毙一代武学宗师。真真匪夷所思。”苦禅摇着头苦思不解道。   “大师都不知道,我辈俗子就更不知道了。”裕亲王笑道。   “问问那个冒名的马如龙自己不就知道了吗?”李实笑道,眼前又浮现出马如龙那张充满远山清新气息的脸。“对了,马如龙在哪里?”   “马如龙?”新月猛然从玉叶公主的怀里挣脱出来,四下望去,却看不见马如龙的踪影,“马如龙,你这个骗子,你溜到哪里去了?”      半年后,还是那株桃花树下,还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马如龙手拿着一支桃花,笑脸盈盈地走到树下。树下站着一个黑巾蒙面的女子。   “你找我?”马如龙问。   “你是马如龙?”   “是我。”   “请帮我做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你找对人了。”马如龙忽然想起了新月,但这个女子决不是新月。 妙手兰花 楚惜刀 (本文字数:3371)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3期 字号: 【大 中 小】   一、立志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琴娘吟诵这些教条时,不自觉锁起了眉,她哪里是在读给面前的凤凰儿听呢。   宝靖十年春天的一个清晨,暖洋洋的日光斜射进江陵城西四海武场的书房中,青衣装扮的琴娘平静地念出一句句清规戒律。武场之主霍四海的独生女凤凰儿,不安分地东张西望,一双绣鞋悬在半空四下摇晃。   “琴娘,我要听红线盗盒。”   琴娘秀眉轻蹙,柔声道:“你从小听这故事,早就会背了,还要再说?”   记得最早对凤凰儿说起红线一夜往返七百里,盗得田承嗣金盒的故事,小丫头就已立志做贼,吓得她不敢再说。琴娘唯恐凤凰儿学坏,故而拿了《女诫》来教,可惜这些教条连她自己听了也闷,更别说年少好动的凤凰儿了。   凤凰儿瞧出她的心思,嘻嘻一笑,磨蹭着她的身子,讨好地道:“琴娘放心,我今日就满十四,已是大人了,连爹也‘钦定’今日后我可以独自出门!若没故事讲,就让我上街去玩玩吧。”   “你又没心思读书啦。”琴娘叹息,自湘姐去后,她这个陪嫁丫头担起不少母亲的职责,可毕竟是没名分的青衣,奈何不了凤凰儿。只得点头道:“你早去早回,切莫惹祸,玩一时辰便回,知道么?你爹午时从马场回来,不要叫他晓得你不在家读书。”   凤凰儿知道老爹一去就是半日,不由大喜,亲了亲她的面颊,急急告别,在腰间系了百宝囊就出发了。   她的百宝囊是琴娘绣的一只钱袋,里面装了十几颗铁莲子,是老爹的徒弟们拍马屁孝敬的。老爹除了吐纳外不肯教她武功,好在师兄们得罪不起她,暗中多少传了凤凰儿一些。以她的想法,江陵富庶繁华,一定有许多宵小之辈浑水摸鱼,而城中翡翠街一带,有大酒楼翠羽楼、古玩店倚玉阁等响当当的招牌,只消在那附近转转,必有想不到的收获。   凤凰儿左转又转,行侠仗义的事没捞到做,自个儿的眼睛却迷了路。她走进绸缎店比比罗纱、彩绮,在铜铁器摊上摸摸铜铫、火夹,再赏赏金银首饰明媚的艳,闻闻胭脂水粉沁人的香。   凤凰儿瞧得正入神,猛然间被人一撞,吃痛得叫了开来。再一摸,咦?腰间的百宝囊没了。肯定是个贼!   那人走得极快,若非凤凰儿眼尖,早失去他的踪迹。凤凰儿反而大喜,隐去形迹,躲在货摊后跟踪。那小偷走得虽快,想避开凤凰儿却是不能。靠着老爹所传的吐纳功夫,她的轻功颇有些根基,几下纵跃像影子贴在他身后。跟了几条街,那人浑然不觉,最终进了城西土坡上的一间破庙,凤凰儿便守在窗板外偷看。   那人取出从凤凰儿身上偷来的钱袋,看了一眼,大失所望,抛在地上。凤凰儿呆不住了,咳嗽一声,大摇大摆走进庙去。那偷儿一见是她,大急,一脚踢飞地上的茅草,阻拦她去路。凤凰儿早有准备,一颗石子打去,正中那人环跳穴。那人吃痛,正想喊出,接着足三里又挨了一记,右腿一麻,不由跪倒。   凤凰儿就势赶上,刚想揪住那人耳朵,那偷儿却瞅准时机,伸手摸了把泥灰,往她面上一撒,腿脚像踏了风火轮,马上开溜。凤凰儿反应甚快,疾退数步,扬手打出她秘制的“胡椒球”。这暗器大有讲究,乃是厨房法宝,既能制人又不伤人,出手洋洋洒洒就是一片。凤凰儿站得靠近庙门,暗器顺风一吹,悉数扑向那人脸面。   那人赶紧一蹲,以为躲过,鼻端已传来瘙痒,狠狠“阿嚏”了一记。这还不算,碎末状的胡椒粉混于飞扬的尘埃中,极难分辨,又无声息地偷袭了他的双眼,引发出辛酸的滋味。他不得不止步,流下两行热泪,揉起眼来。   凤凰儿一声娇喝,扣住他的手腕,往他身后用力一掰。这偷儿眼睛又痛,手又被制,连声求饶。   “你敢暗算姑奶奶我?”凤凰儿说了句“姑奶奶”,大有江湖儿女的气概,煞是痛快。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叫张坚,外号叫张快手,女侠饶命!”   “张坚,看你模样就知道你很奸,跟我玩花样。饶你不难,你得听我的。”   “任凭女侠吩咐。”张快手求道,“您先松个手,让我擦擦眼。”   凤凰儿冷笑着放开手:“料你也不敢跑。”   谁说这小子不敢跑?她一松手,张快手就窜得比豹子还快,嗖地冲出破庙去。凤凰儿愣了愣,马上奋起直追。她一路追,嘴里嚷着抓贼,沿路行人纷纷侧目,却不见有人仗义相助。凤凰儿甚是气恼,可脚力不支,眼看张快手就要消失在街道尽头,她使出浑身力气大喊了声:“抓贼啊!”   前方有个老婆子,老得不能再老,每走一步,几乎就在原地踏步。张快手掠过她身边时,也以为她是根柱子,根本没在意。但就在张快手听到凤凰儿那声怒吼、心头抖了一抖的时候,老婆子忽然挡在了他面前。张快手急忙刹住脚,心想完了,要撞上这个糟老婆子。可奇的是,他的身子像原本就粘在这老婆子背后,并没把她撞飞出去,他的步子也不自觉地悄然停下。   张快手惊讶地张大了嘴,绕到那老婆子前面,呆呆地看着她。老婆子艰难地移动步子,她一步没走完,凤凰儿已追到张快手面前,劈头就是一句:“臭小子,偷了东西还想溜!”一把拽住他的手。   张快手醒悟过来,求饶道:“别,大小姐,您别拉我去见官。”   “几时要你见官?”凤凰儿笑笑,见周围没人留意,附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我要你教我偷东西。”   “啊?”张快手完全没想到。旁边那个木桩一样的老婆子也抬起昏花的眼,似笑非笑望了她一眼。凤凰儿兴奋得手都没处搁,根本顾不上看旁人,拉了张快手就跑。老婆子嘴角微撇,弯出一缕笑意,身子突然一动,就不见了。   依然是那座破庙。凤凰儿松开张快手,指示道:“这里清净,来,把你会的都教给我。”张快手苦笑道:“大小姐,我那两下子,可不够现的,怎能教人?”凤凰儿说得直接:“我当然明白,不然你不会被逮着。我要学自有道理,你管我作甚?要教便教,否则……”张快手赔笑道:“是,是。”愁眉苦脸把平常惯用的招数手段,一一讲给凤凰儿听。   凤凰儿听得津津有味,抓了几块石头塞在他怀里,就要伸手来偷。   “啪”、“啪”两声,她的手被突然凭空出现的老婆子打掉,凤凰儿仔细一看,好像就是刚才那个老婆子。那老婆子一挥手:“滚!”张快手如蒙大赦,头也不回跑出庙去。   “哎!”凤凰儿着了恼,回头冲她叫道,“他是我的人,你干吗……”   “能追到他,你就去追!”   “你……谁说我追不到?”   “你连我也追不着,怎么追人家?”   “你?”凤凰儿大笑,“我伸手就抓到了!”   她就算有一千只手也抓不到那老婆子的一片衣角。凤凰儿在试了二十三趟后,扶着庙里的柱子拼命喘气,怎么也想不通。明明老婆子就在跟前啊,怎么一伸手,她就到身后去了呢?莫非是……妖怪?   凤凰儿忍不住脱口而出“妖怪”两字,头上挨了个爆栗。老婆子冷笑:“不学无术!”凤凰儿总算开窍,立即跪下:“求师父教导徒儿!”   “你师父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抓住老婆子的裙角,凤凰儿忽闪着灵气逼人的大眼睛,认真地道:“你就是我师父啊。”那老婆子忙移开眼,咳咳,这小妮子眼里有种东西,直入人心,让人情不自禁就想答应:“小小年纪,我以为你仗义抓贼,谁知竟是想学偷术!要不是怕你误入歧途……起来说话。”   她口气松动,凤凰儿一个劲在心里多谢菩萨保佑,笑道:“我学偷术,也是为了抓偷儿。师父,你要教我什么?”   “不许叫我师父!”小妮子真会顺杆爬。老婆子也有点头疼,是啊,教她什么呢?总不能真教她如何偷东西。凤凰儿却掀起她的裙子惊叹:“好大的脚啊。”   “放肆!”   凤凰儿怯生生地说:“师父,你没穿绣花鞋……”   哦?今次忘了穿?记得穿了的呀?糟糕,昨天喝醉酒。老婆子不好意思地摸头,却拽下一团头发。啊!凤凰儿惊奇地发现,师父是个光头。不仅如此,师父还是个男人!那张老婆子的脸几下一抹就不见了,出现一张男人的脸,俊朗的微笑里,始终带着奚落的意味。   “记住,我可不是你师父!”那男人闲散地道,“我只是怕你学坏,可惜了一身好筋骨。”   “不做师父也成!”凤凰儿看他变化来去,微微生出些惧意,略往后一退,“不过你……究竟是谁?”   “我叫弥勒。”   “你是和尚?”   “是不是都没分别。”弥勒笑笑,“心不正则行必歪。如果你诚心学本事,我想传你佛门正宗的内功心法,只是,如果将来想做坏事,我便废了你的功夫——你若答应,我就教你。”   霍四海怕她惹祸,所教的吐纳功夫全是入门级别,凤凰儿听到“正宗”二字,当下大喜点头,道:“师父放心,我愿意!凤凰儿学功夫,决不会胡作非为,请师父成全。”   弥勒教了凤凰儿三日。那三日,她早早出门,迟迟归来,见人也不爱说话,直往房里钻。琴娘不放心,偷偷去瞧,发现她盘膝在床上打坐。打坐总不是坏事,就没管她。   三日后,凤凰儿再来破庙,弥勒已不见,告别的话也没一句。她兀自坐着等,等,等。等到初更,霍家人打了灯笼寻她回去。次日她还是来等。如此十日过去,心下凉了,知道弥勒真是走了。他要教便教,想走就走。凤凰儿恍惚地想,我连他的笑容也没记住啊。似乎,似乎是很好看的,不同于爹的粗豪。从此后,她在打坐之前,总会冥想一阵,一张清澈带笑的脸,从遥远的记忆中浮出,跌荡在少女绮丽迷幻的遐想中。      二、开帮      此后凤凰儿出门,特别留意偷儿的行踪,自从练了弥勒教的内功,轻功更上层楼,跟踪人不被察觉,出手也加倍快捷。她不仅收服了张快手,还常常在其他偷儿欲下手时坏其好事,先抓人再学偷的本事。一年半载下来,她就把江陵的偷儿全得罪了。仗了武场人多势众,凤凰儿在江陵所向披靡,单枪匹马的偷儿尚能忍气吞声,成群结伙的帮派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江陵城一南一北两派偷儿,自从双方都有人马折损在凤凰儿手中后,联成一气,决意好好报复凤凰儿一回。   凤凰儿风闻偷儿们要报仇,却是不怕。她的古怪暗器如今添了花样,有黏糊痒人的蚯蚓线、专苦人口腹的黄连香、迷惑对手视线的黄花地丁散……别人的暗器多是铁制、或是喂毒,她全不稀罕,就地取材,自创出各式小玩意。   那一日,凤凰儿依旧昂首挺胸满大街晃悠,不见有人来找她麻烦,便悠然踱到破庙。一进门,当空一张渔网挂下。凤凰儿暗暗好笑,身形一摇,早溜出网下,顺手一牵,把网拉到手里,傲然站定。她姿势刚摆好,已被二十多人团团围了。这小小阵势怎能难得倒她?打了个旋子,晃出圈去,双拳紧握,虎虎生风打出一套“迎风掌”。这是武师李天成的绝招,以柔克刚,看似迎风弱柳,实则四两拨千斤,伺机发动,攻其不备。   四遭黑压压尽是人头,凤凰儿不必犹豫,出手打的反正都是敌人。她人小灵动,飘絮般左穿右绕,不一会儿搅得偷儿们阵脚大乱,时常一拳打去,她已溜到他人身后,拳头就揍了自家人。更妙的是,两派偷儿原本就有隔阂,被凤凰儿一搅和,挨了对方的拳脚难免有气,有时打不着她,故意朝另外一派的人暗踹上一脚。一来二去,局面越来越混乱,两派越来越不和,冲天的火气就要爆发。   凤凰儿察言观色,心知胜算就在这里,挑得他们乱了阵脚,她一个人才能有机可乘。武师杨荆的“满城飞花”暗器功夫对付群攻最有效,她使完迎风掌,趁隙取出得意暗器,当空这么一撒——破庙里顿时炸开了锅。软绵绵的蚯蚓爬到了偷儿们的脖上,苦涩的黄连香霸占了他们的舌头,蒲公英花瓣如迷雾遮挡住他们恶狠狠的双眼。众偷儿为求自保,都把沾身的暗器胡乱往旁边抹,几下一弄,又互起了纷争,殴打在一处。   凤凰儿伺机施展开副总教头凌雨风所教的“千叶如来手”,纤手翻飞,不费吹灰之力点了偷儿们的穴道,二十多人就此全军覆没。这些偷儿没几个正经练过武功,但若齐心协力,凤凰儿未必能讨了好去。当四海武场的师兄们闻讯赶到时,无不惊出一身汗,凤凰儿满不在乎,乐呵呵地返回武场去了。   这一役让她扬名江陵城,全城的偷儿没有不知道这位女煞星的。但凤凰儿风光归风光,包括师兄们在内,没人敢把她的“英雄伟绩”有丝毫泄露给霍四海知道。   眼看凤凰儿十六岁生辰就要到了,琴娘抽空到她房里,询问她有什么心愿。这两年以来,凤凰儿在外“闯荡”,见识大长,闻言只是盯住琴娘痴笑,抿了嘴不说话。   “噫,你到底想什么呢?”琴娘看她欲言又止,忍不住发问。   “我在想……什么时候,琴娘作我娘就好了。”   “小姑娘家,也来取笑。”琴娘羞红了脸,万想不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呼之欲出的满腹心事,齐齐被这丫头看了去,怎能不让她脸似火烧?   “琴娘忘了?凤凰儿最仰慕的便是红线,这回我就要做根红线,把爹和你……牵到一处来!”   琴娘一把搂住凤凰儿,紧紧地贴在心口,心里又酸又甜,想不到识破她心愿的竟是这丫头。凤凰儿盯着琴娘飞红的脸,从她眼角看出喜悦的意味,凑上去亲了一口,道:“这事若成了,就是送我最好的大礼!”      凤凰儿生日那天,眼皮直跳,觉得有好事临门,果然,一出门就看到张快手堆着笑脸候着,身旁备了一顶绿油小轿。张快手见面就是一个长揖,引得她咯咯直笑,上了他的轿,任他带到了破庙中。   “说,你有什么事要求我?”凤凰儿语音刚毕,黑压压拥入一群人来,定睛一看,大半是被她抓过的熟人。她心中一紧,却见众人恭敬低首站了,张快手长吸一口气,哭丧着脸道:“两年来承蒙大小姐眷顾,小的们有幸教了些微末技艺,也不敢居功。大小姐天天照看我们,原是没错,可小的们都是靠偷偷摸摸混口饭吃,如今被大小姐一张扬,天下人都识得我们,便没活路可走。”凤凰儿心道,原来是被我逼惨了,不知是真是假,故作不解道:“既是如此,你们不妨换个地方,正好行走江湖,不亦快哉!”   众偷儿你看我,我看你,一肚子话也不敢说,生怕再惹出她什么奇思妙想来。还是张快手胆大,斟酌说道:“大小姐,今天是您十六岁芳辰,小的们无以为报,只能送您一份大礼。弟兄们商量了一下,如今最好的去处,便是大伙儿一起拜在大小姐门下,任由大小姐差遣。有大小姐的聪明才智,相信弟兄们今后定有好日子过。”   凤凰儿被他说得心花怒放,按下激动,故作矜持,转头问其他人道:“你们真这么想?”众偷儿一个劲称是,张快手见她意动,头一个跪下,朝她拜道:“请大小姐收留我们!”众偷儿随即纷纷拜倒,一派恭敬,凤凰儿哪知江湖凶险,看他们心悦诚服的样子,先笑开了花。于是,江陵“空空帮”正式成立,十六岁的凤凰儿成为一帮之主,掌管属下六十余人的生计。   前两日,凤凰儿无非谆谆教导手下,要安分守己,助人为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听得众偷儿头皮发麻,双脚打战。又过一日,大伙儿暗自商量过,再这样下去仍是没法活,非得要凤凰儿松松口,给条生路。   凤凰儿经不住张快手软磨,思忖着也是该让手下沾沾油水,于是乎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去了翠羽楼。这一顿,凤凰儿花掉了一个月的月钱。但是,毫不心疼。此后,每隔三、五日,偷儿们就因没油水而神情懒散,而帮主大人自会体恤下情,请客吃饭。   凤凰儿对使唤金银毫无分寸,几下里用光了一直来的积蓄,尚不自知,一见没银两,就找账房去支。次数多了,账房先生的脸忽然就青了,人忽然就病了,凤凰儿慢慢地也找不着他了。   这天凤凰儿从破庙回来,一进屋,迎面棍影飞闪,凤凰儿情知不能用轻功躲避,闭目挨打。怕了半天,却没动静,原来老爹霍四海虎着脸,颤着手,迟迟打不上去。凤凰儿长得越来越像早逝的湘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怎忍心下得了手。   “说,你为何用了那么多银子?”霍四海丢下棍,心口犯疼,“你是高明了,居然成了帮主!”霍四海一想到这事就头疼,这是他女儿吗?没传她什么功夫,照样惹了一身江湖恩怨。   “我是为了江陵城的老百姓。”凤凰儿见他知悉一切,干脆和盘托出,“你看,有我管着他们,他们再没出去偷出去抢,百姓可有福了。”   霍四海怒道:“但我霍家有难了!你一个女儿家,跟一群贼混在一起,叫人家知道了……天,怎么嫁人?”凤凰儿插嘴道:“女儿家怎么了?贼又怎么了?爹,你太看不起人……”   “好好!你去,我不管你,但从今后,你休想从家里多拿一个铜板。”霍四海也恼了,径自走到门口,一回头决绝地道,“我赚的银子,不是养贼的!”   “爹……”凤凰儿气得一跺脚,委屈地冲他背影喊,“什么贼啊贼的,他们都改邪归正了!”   既然断了家里这条财路,又不能偷不能抢,凤凰儿一下要安置这数十号人,真有点泪愁煞的意味。丫头苦思了一日,在房中长吁短叹,走动不停,待出得门来,却是喜上眉梢,开心得什么似的。   “爹,我给你找了几十个武师,个个有勇有谋,你看可好?”   竟然想把全江陵的贼都引到家里来!这回,又把霍四海气晕过去了。   自从凤凰儿异想天开,要请江陵城所有的偷儿去四海武场做武师后,霍四海半月没有搭理她,月钱也从二两降为一两。凤凰儿想尽办法,暗自安排一批人到霍家的马场干活,搬运马粪,养护草皮,处理杂务。她的师兄们知道了,只能拼命帮忙遮掩,好在就图一口饭吃,开支并没有太大,竟在霍四海眼皮下混了过去。   每日,她依旧会到破庙晃一圈,偷儿们习惯上那里向她求助。某天午时,她依稀看见有个眼熟的身影一闪,等追出去,看到一个老者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口。她心存疑窦,立即飞步赶上,那人却脚下如风,不一会儿就湮没在滚滚人流中。凤凰儿仔细看了看四周的道路,疑心他是从城门出去了,追过去找了很久,没再见到那个身影。   她蓦地回想起弥勒当初的话,一天就没了心情,怔怔地回到四海武场。次日决定找到那老者,人多力量大,当即召集手下齐聚破庙。   “听我说,有一位很厉害的高人,就在江陵城,帮我找他出来。”   张快手道:“不知他老人家是何模样?”众偷儿皆竖直了耳朵,想听凤凰儿一说究竟。   凤凰儿沉吟道:“嗯,他易容成一个老头儿,大约六十上下,不太瘦,也不胖,还算仙风道骨。昨日午时可能走出过南城门。”众人你望我,我望你,都觉特征太少,难度极高。   “哎呀,不管如何,街上那么多老头儿,一定能找到他!你们全部出去,给我搜!”   凤凰儿坐镇空空帮总舵,运筹帷幄,在江陵城铺天盖地搜寻弥勒的下落,线报也跟街上吆喝似的不断传来:    “报——据守南城口的卫兵们核计,昨日午时出城的老人共有七十二个,其中四十人身强体壮,自行走出城门,大部分都看不出可疑。”   “那四十人中有没有孤身一人出城的?不知道?再查!”   “是。”线报本来查到这些很得意,谁知还是讨不到一句好话,怏怏走了。   “报——据城南守卫大哥回忆,有一老头儿甚是古怪,昨日出城健步如飞,身形甚快,完全不似老人;可傍晚回城时走得极慢,似乎腿脚不便,颤颤巍巍,判若两人。”   “哦?”凤凰儿笑道,“这位守卫倒也细心,他如何知道是同一人?”   “回帮主,守卫说他那时正在吃卤蛋,那人走得太快,他不小心把汁水溅到那人鞋上,这才记得。”   “他可知那老头儿如今身在何处?”   “他见那老头儿形迹可疑,已派人盯上了。”   凤凰儿嫣然一笑,赞赏道:“好!把这位守卫大哥的名字记下来,回头我写信给县老爷,保举他做个捕快……哎呀不行,他守城时开小差,还是罢了。”刚笑完又想,不对,真是弥勒,他武功甚好,有人盯梢怎会不知?早去看看为妙。   拉了手下行到那守卫说的地点,草屋一间,破烂不堪,真是高手所住,大概出自丐帮。“哐当”,凤凰儿脚下吃痛,看到一口铁锅横飞而出,内里的汤汁溅得四处都是,尚闻到熟狗肉香。再看,一地的木屑,散落的斧刨锛钺,此间主人该是木匠才对。   凤凰儿微微失望,弥勒决不是这样子的,她一定找错了人。   正在这时,门外进来一个老头儿,和她撞了个正着。他一双豆眼精光一闪即没,脸上皱纹纵横,比犁过的田地还坑洼,颇有点高深莫测的奇人面相。凤凰儿上下打量了一下,的确是昨日看到过的那人,身材和弥勒差不多,登即拍手笑道:“没错,就是您老人家!师父在上,受凤凰儿一拜。”她一个响头磕下,面前空空无也,转身一看,老头儿站在身后嘿嘿笑。她起了好胜心,连拜十数下,老头儿身形如风,呼啦就没了影子。她只得站起,叉腰大叫道:“你瞧不起人!”   老头儿弯腰咳嗽,咳声中仿佛忍不住奚笑,听得凤凰儿皱眉,转念一想:“师父如不嫌弃,请移步舍下,凤凰儿稍备薄酒,以示心意。”老头儿方欲摇头,末了听到个“酒”字,两眼放光:“我不是你师父,不过,有什么酒不妨说来听听。”凤凰儿念头飞转:“是我四海武场特制的……凤凰酒。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且用了梧桐做酒杯,所谓‘凤凰呜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你道滋味如何?”她一急,把琴娘教的《诗经》也抛了出来。她虽不爱读正经书,但书中言及“凤凰”的,倒记得清楚明白。   那老头儿莞尔而笑。英雄难过美酒关,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终于还是忍耐不住,一脚踏出门去。      三、学艺      八抬大轿把老头儿迎到了空空帮总舵,凤凰儿打发了轿夫,毕恭毕敬请他坐上宝座,她则翻身上梁,取下一壶酒来。那破庙的高梁之上,放置了她的若干宝贝:老爹不许偷喝的好酒、别派高手送爹的夺魂镖、自制的机关密锁……老头儿望着那横梁,慧眼仿佛可以穿透,露出微笑。   酒杯哪里是什么梧桐杯,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老头儿并不点破,听凤凰儿一面倒酒一面说道:“这是我空空帮总舵,还请多多指教。”老头儿喝了一口酒,眉头耸起,大叫道:“果然好酒!啧啧,可惜了一流的酒,九流的人。”    “我不过是年纪轻,武功差了那么一点点……”凤凰儿小声嘀咕了句,对她的偷术仍自信满满。怎么说她也是江陵空空帮的老大,不能在这老头儿面前示弱。老头儿耳朵尖,听到她的话,嗤笑道:“你以为学两手三脚猫的招数,就能纵横偷门盗家了吗?做梦!如果你不练眼力、耳力、手法、身法,没有绝世轻功和逃跑法门,你休想活过三年。”   “那我要是学了这些呢?”   “哼,也不过是只三流的猫。”   他口气太大,凤凰儿看不过眼,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道:“喂,老头儿子,我看你是长辈,才好好地跟你说话。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才懒得听你吹牛!”   那人转向她,笑眯眯地道:“哦,你叫我老头儿子?”凤凰儿一愣,奇怪,这声音耳熟得很。那人悠悠地道:“你这个笨丫头,两年不见,就忘了我说过的话啦。”忽然把脸一抹,露出庐山真面。凤凰儿定睛一看,独有的奚落笑容正属弥勒所有,别无分号。她大喜过望,一步冲上,抱住他的胳臂激动地叫道:“师父!真的是你!”简直是美梦般的结局。她原是胡思乱想,才猜那老头儿是弥勒,没想到竟碰巧全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别,别。”弥勒挡开她的手,鼻子一皱,摇头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叫我师父。”凤凰儿忽然直直一跪,故意跪得很重,大声说道:“你教过我武功,当然算师父,凤凰儿虽然调皮,也非不懂道理之人。”弥勒蹭蹭鼻子,轻笑道:“好说,好说,你起来吧。”   凤凰儿依然跪得直挺挺,神色毅然。刚刚弥勒把纵横偷门需要的本事吹了个天花乱坠,怎不让她的心大动特动,恨不得立即一股脑儿学了去,笑傲江湖。   “弟子一定要跟师父学高明的偷术。”凤凰儿说得字正腔圆。   “你只想学偷术?”弥勒不由奇怪,她不是没见识过他其他本事,为何单单挑这个学。   “是,贪多嚼不烂嘛。不过要学就学能纵横天下的那种,寻常的我也不稀罕。”      纵横天下……弥勒一笑,这姑娘也不傻,能到那个地步,要学的又岂止偷术?说道:“你若有本事追上我,咱们再谈拜师也不迟。”他话音刚落,人已飘了出去。凤凰儿不急不忙,悠悠站好,笃定地道:“师父,你就认输吧!”弥勒奔出两步,腰间一紧,却是根极细的红线牵住了他,那一头,凤凰儿笑得妩媚。他蓦地想起刚才她凑近的那一刻,似乎,有意无意地碰到过他。   连他也着了道,这徒弟分别两年倒也不是全无所得。   “你有个师叔,叫小佛祖。”弥勒突然说道。凤凰儿大喜,他这样说,便是承认收下自己,当即又要下跪。弥勒阻住她,回望庙里的灯火,出神道:“他天资极佳,筋骨又好,三教九流无一不精,武功更远胜于我。我这一生,什么都不如他。”凤凰儿听他这么一说,惴惴不安,大气不敢出。   “你见我做木匠,其实我所学何止于此……学厨师,卖瓷器,养马贩牛……便是想多学几样本事,好与他一较短长。可惜学了又如何?这两年他亦在四方游历,所会的一定比我更多更精,唉,仍是敌他不过。”凤凰儿不觉遐想那小佛祖的风采,该是怎样神奇的人物,能比师父更胜上一筹?   弥勒说了一半,忽然呵呵大笑,指着凤凰儿道:“可是,我如今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赢他一次!你知道是什么吗?”凤凰儿想不出,见他始终指着自己,灵机一动道:“我知道啦,师父收了我这么个好徒弟,自然比他强了。不然你也不会隔了两年又来看我,还故意把行踪透露出来。”弥勒盯着她,呵呵笑道:“如果你乖乖地,能学到小佛祖的一半,我就心满意足啦。”   “师叔的一半?但不知是师父的多少?”凤凰儿狡黠地问。   “找打!”弥勒随手抄起庙里祭拜空空儿的水果掷去。   “师父为老不尊!”凤凰儿一面笑,一面跑出庙去,心中别提有多畅快。想到终于能学一身傲视世间的本事,能像红线那样青史流芳,这颗心就激动不已,恨不得跑遍江陵城,把好消息告诉每一个人。   弥勒转回身,望定供龛里那尊惟妙惟肖的空空儿塑像,嘴角浮上一道若有若无的微笑。   既然正式拜了师父,就一定要听弥勒的话。他的第一件事,是让凤凰儿解散空空帮,凤凰儿想都没想便应承了。那帮偷儿听说她找到高人为师,又喜又愁。喜的是她本事越发厉害,跟她混总能吃香喝辣;愁的是万一她翻脸不认人,被她抓着只会更加倒霉。      凤凰儿专门寻了一处清净地,供弥勒居住。那里是霍四海买的一处庄园,风景绝佳,又无人打扰。等凤凰儿到了约定时间前去聆听教诲,却发觉弥勒压根儿就不在屋里。等了许久,他不知从什么地方飘回来,神仙似的,突然就出现在她身后,吓得她一惊一乍。   “今日的功课,是读书。”   “啊?”凤凰儿顿时头晕,她生性好动,要她看书无异于处罚。但既然拜了师父,又不能不听,把脸上勉强的表情换过,挤出个笑容给弥勒:“读什么书?”   “放心,我不会教你读圣贤书。”弥勒丢下一本书,凤凰儿瞪大眼看了下书名——《异盗录》。娟秀的字迹正是弥勒所写,翻开内页,全系工整小楷书就,心中对师父又加了层钦佩。   “这里收录了十桩成功的案子和九十桩败笔。你拿去好好琢磨,明日考你。”   “为什么不让我多学学不败的高手呢?”   弥勒肃然道:“不败?人焉能不败?想不败,就需善败,从败中求胜……”看凤凰儿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又缓了缓语气,“你莫心急,这些个错如能不犯,你就已是三流的高手了。”   “哦?”凤凰儿大喜,最想有速成的法门,贴近了弥勒谄媚地问,“我若跟了师父两个月,是不是就能成为二流高手?”见弥勒不答,又自顾自推算下去,“那要是跟了师父三个月,天哪,我就是一流高手了!”   弥勒又好气又好笑,手弯个勾,敲她脑勺道:“你若再这样傻蛋,我便一天都呆不下去。”   凤凰儿连忙乖乖翻书,刚看了开头一句“盗可盗,非常盗”,大觉有趣,很快陷入她心爱的神奇世界中去了。没看几页,她“扑哧”笑出声,差点把茶水喷到桌上。弥勒抬起眼,见她慌忙用袖子一拂,水全擦了去,又聚精会神地钻入书中,他的嘴角终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过了五日,凤凰儿把《异盗录》背得烂熟,弥勒拟了几个书中场面,她也能一一指出其中的破绽疏漏。弥勒遂收了布置,看凤凰儿嘻嘻哈哈很是得意,便道:“适才考你第一场时,我在桌上放了哪些东西?”   凤凰儿一下傻眼,踱来踱去,半天才道:“有香炉、兰花、镇纸、砚台、笔墨,和……和……”弥勒哼了一声:“答不出?做不到过目不忘,根本当不了偷儿。”凤凰儿不服气道:“适才你又没说要记住。”弥勒板脸道:“这是偷儿的天性,需要教么?看来你没这天分。”凤凰儿见他色厉,也慌了,口气软下来道:“我知道了,勤能补拙,下回我懂了。”弥勒道:“给我到东平巷去,巷口十家店,柜台上各有何物品,记熟了回来告诉我。”凤凰儿面有难色,一面应了一面往外走,走了没几步计上心头。嘿嘿,他没说不能带笔去记,就这么决定了。弥勒见她脚步突然轻快,早知她打什么鬼主意,也不揭破,心想你到我面前来时,总不能看小抄,睁只眼闭只眼又何妨。   又五日,弥勒带了凤凰儿上街,每过一家店,要她看两眼,然后背过身去,说出店内陈设,完全正确才到下一家。走完一条街已把这位大小姐累了半死,唉声叹气,想东西想得差点抓破头。好在虽然痛苦,却渐渐说得一丝不差,弥勒便把她带回,又教她读书。   这回读的是《齐民要术》、《水经注》之类的文章,凤凰儿看得昏天黑地。等到弥勒要考她时,她背了一小半,突然一声尖叫,原来看到一只老鼠,呼啦啦全忘了。弥勒没法,打发她再看再背,他自己也头疼欲死。   “哪里出绫?哪里又产银?”   “出绫的地方太多啦——首推我们江陵,还有梓州、定州、青州、润州、越州、明州,这个……饶州、商州、平阳产银。”凤凰儿好容易说完,面有得色。   “哼,地方虽然不差,可方位次序一塌糊涂,忽东忽西,听得头疼。背熟了再来。”弥勒负手出门,剩下凤凰儿一个人呼天抢地背书。   又一日,却是读佛经,《戒律根本论》、《律上分》、《百业经》、《大集经》什么的,都在说偷盗的罪过,死后报应,不得翻身。   凤凰儿一面读,一面甚是不解,弥勒教她这些玩意儿有何用意?但熟悉了弥勒的脾性,知道凡事问前需先动脑子想过,只能苦苦思索。弥勒见她愁眉苦脸坐大半个时辰一言不发,暗自点头。末了,凤凰儿叹了口气,几次想开口却仍迟疑。弥勒心想,快问啦,怎么还不说。他很想知道这宝贝徒弟有何所思、何所得。凤凰儿终于委屈地道:“师父,你不想教我偷术就罢了,别拿轮回报应吓我……”   弥勒苦笑叹气,旁敲侧击既然不行,只能长篇大论说给她听,当下款款道来:“偷盗之术,虽为圣人、世俗不耻,然则信陵君窃符救赵,红线女千里盗盒,莫不有心怀苍生之念。术本无好坏之分,但人心有善恶之辨,我着你读佛经,是想你心怀慈悲,不以所学误己害人,连累天下黎民。倘有这么一天……”弥勒说得舌尖生灿,正欲滔滔不绝,凤凰儿道:“我学偷术本来也不为自己享乐,我想做红线一样的侠女嘛。”   “侠女?”弥勒笑起来,“天下侠女好像没人以做偷儿为平生大志。”   “师父,事事都与人雷同,岂会是我凤凰儿所为?我偏要又是小偷,又是名满天下的侠客!”凤凰儿傲然说道。   “好,有志气。”弥勒忍不住鼓掌,心想,这一关你又过了。   如此学了一个月,凤凰儿自觉本事没学到,书倒背了一堆,认得孔圣释迦,却久违了空空之术,心下忿忿。终于找个机会对弥勒抱怨:“师父,如今我知道《游春图》是展子虔所画,《平复帖》是陆机的墨宝,小祝融是杜甫所藏奇石……可我不知道,这些个劳什子跟偷技有何关联?”      “唐太宗派萧翼偷了《兰亭帖》,世人却称之为‘智取’,这是何故?”   “他是皇帝,大家不敢说。”   “盗虽小人,智过君子。小偷小摸之术,我不用教,你也会。但若想学盗家正宗,就得打好根基,如果千方百计将东西偷了来,却不知偷来的是真是假——你可丢得起这个人?”   凤凰儿这回倒一点就通,呵呵笑道:“我懂了,明白那些玩意儿,眼光便高于寻常偷儿,起码可做个雅贼。”   “雅贼你还差得远呢,先看看这是什么?”弥勒把两块石头放在几案上,着她来看。一块黄色,一块青色,说是暗器又嫌大,说是镇纸又不规则,凤凰儿瞪大双眼瞧了半天,没看出究竟,拿求助的眼神可怜地望向弥勒。弥勒叹道:“这是两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凤凰儿恍然大悟:“师父,‘玉不琢,不成器’,你用璞玉来鼓励我,他日必成大器,是不是?”说完脸微微发红。弥勒摇头:“我今日要教你赏玉。至于你能否成大器,便看你悟性如何。”   “赏玉?”这功课比前几日的听来风花雪月,她有了兴头。   当弥勒摆出一排形状各异的大小玉器后,凤凰儿更觉目炫神迷,黄金底座的玉爵、翡翠串成的佩带,弥勒手一招,便凌空变出一件,犹如玩戏法。岫玉、玛瑙、黄玉、白玉、青玉、碧玉、南阳玉、密玉、翡翠、紫晶、鸳鸯玉、绿苗、松耳石……弥勒一个个讲过去,言谈间似乎无所不晓。   凤凰儿头一回觉得,神采飞扬的他,举手投足竟比那生烟暖玉,更吸引她的视线。   弥勒所教极杂,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旁通奇门遁甲、堪舆机关,但却鲜涉及武功偷术。凤凰儿自然不答应,缠着他传授,弥勒思虑许久,方于某夜教了她一套“兰花指”。   “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弥勒吟毕,当空长啸,但见夜云舒卷,凤凰儿似闻到他指尖清雅的气息,恍如兰叶幽香。她痴痴地看他俯挥素波,仰掇芳兰,直似神人下凡,眼中由崇敬到仰慕,慢慢夹杂了复杂的感情。   他的每一指,都似独立的生命,活泼泼地舞动。牵扯,缠绕,勾连,拉伸。欲断还连,欲走还休,欲舍难分,欲弃难离。她的目光被牵引,心神已全系于这指尖。仿佛十个人,各有性格,悲欢哭笑,如一面人生的镜。   突然间,那十指化作十条蛇,嘶嘶吐信,蓦地到了眼前。她一惊,从梦中醒来,才知这兰花指并不寻常。唯有摄定心神,不受其扰,才能看清指法奥妙。而那背后,又是否弥勒曾经教过的不动心呢?   他不动心,她却动了。   弥勒肃然收手。凤凰儿面有愧色,一颗心扑扑直跳。“这兰花指还需配上妙手云端步。”弥勒若无其事,继续教道。凤凰儿听了新鲜:“为何不是妙足,而是妙手?”   “步法善变不出奇,难的是手足并用,加倍惑乱对方视线。”弥勒笑道,“为师我花了八年才明白这道理,轮到你捡个大便宜。”   妙手云端步的步法分盖、插、行、越、绞、缠、点、趟、上、退、跨等十数种,手法又有截、架、撩、劈、穿、崩、挑、推、按、拍、搂等十数种,配合兰花指的指法,可谓眼花缭乱。看似简单的招式,在弥勒的手尖足底却鲜活起来,犹如千手千足,无处不可迎敌致胜。凤凰儿近来记忆练得极佳,本性又贴近这套功夫,弥勒只说一遍口诀,她竟记了八九不离十。弥勒想,这块璞玉终于开始发光,看她的笑容里不再有奚落。   凤凰儿学得性起,移步近弥勒身旁,挽了个兰花指,一招“光风细转”点向弥勒。他随手一拍,回了招“浮香外袭”,凤凰儿意料不到出手竟能快捷若此,不及拆招,一下被打中。她一吃痛,眼泪当即落下,弥勒没了主意,只得转过头去不看,口中急切地道:“别哭,别哭。”凤凰儿见他背着自己,哭得越发大声,弥勒仍不看她,语气改为哀求:“好丫头,师父手重,不是故意打你。”   凤凰儿破涕为笑:“原来师父怕见人哭!”弥勒听她笑了,这才回头看她带泪的秀眸:“真是怕了你!”漫天繁星悄悄眨着眼睛,凤凰儿低头偷笑,心中有一丝不可言说的甜蜜。   每到夜深人静,她便在后院一一演练实战功夫,同时又融合进兰花指和妙手云端步,看如何搭配能使出最强的威力。日间读书也给了她莫大的好处,此时凤凰儿的眼界更开阔,往往在武学上苦思不解的难题,有时想起一句“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就豁然开朗。举一反三后,她读书时添了心眼,屡屡能想到该如何运用到武功上,小小的心思俨然已在思索很多武林中人未曾想过的难题。   待到隔日弥勒考究她功夫的时候,发觉她日进千里,一点就通。他这师父也不手软,经常说打就打,考验凤凰儿应急的才能。有时他昨日使过的招术,很快会被次日的凤凰儿拿来对付他,而她变通的巧妙,更让弥勒有了错觉,好像教了这孩子很多年,彼此有了极深的默契。   如此过了三月,凤凰儿渐渐变了个人,时常若有所思,若有所失,对武学痴痴如醉,也越发喜欢缠了师父,要他倾尽所学。弥勒知道,是他该离去的时候了,一扇大门已为她打开,前途的艰难坎坷,要靠她自己去走。      四、出师      于是弥勒择一良辰吉日,唤凤凰儿来到破庙。那个黄昏夕阳如血,弥勒在暮色里像尊镀金的活佛,笑得安详。   “好啦,大功告成,你满师啦!”弥勒见到凤凰儿,劈头就是这么一句。“什么?我都学到了?”   听出她不信的口气,弥勒斜睨了她一眼:“你包吃包住养了我半年,师父的骨头都散了,再不走就全化掉,没脸见你师叔。”   “师父!”凤凰儿一听他想走,恢复了从前小孩子的心态,拉住他衣角不放。   弥勒打掉她的手,凛然道:“师父的话,你也不听了?”   凤凰儿心下酸酸,低首道:“我听。”她早预备了这天的来临,不料仍是措手不及。   “你需答应我一事。”   “师父请说。”   “如果你立志做个偷儿,今后只能在有雪的日子才出手。”   凤凰儿一愣,这样一来,南方岂不是鲜少日子能去?即便是北方,亦要等到天寒地冻。   “师父,你是不想我多造孽债,还是……名捕们都患了风湿?”凤凰儿终于忍不住笑道。说来奇怪,和弥勒一起,即便是忧伤也会化成欢快,心情始终在天空飞翔。   弥勒不肯揭破,含糊地道:“这缘故日后你自会知晓,切记。”凤凰儿不依,缠住弥勒细问究竟,他只得笑骂道:“有怪癖就引人注意,引人注意就容易出名。一般人心中,英雄豪杰、高人隐士都有些怪癖,否则和普通人不是没两样?我不出名,就是因为我太正常了,连个绰号都懒得起,给你寻个有趣的怪癖,叫江湖人记得你,岂不是好事?”   凤凰儿一吐舌头,笑道:“谁说师父你没怪癖?我数都数不过来。你通身的衣料呢,须是京城彩蝶轩的手艺,否则就不肯穿;手指甲必留了一分长,整整齐齐,不多不少;我送来的饭菜你每样只吃两口,好像怕我会下毒……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什么王孙公子呢。”   弥勒一怔,眼中流露出难以察觉的伤感,他搔搔鼻子,顾左右而言他:“是嘛,看来我教你的强记术,学得不赖。”   “我没说完!给你备好的床铺,你一天也没睡过,每夜子时一定失踪,可怜我轻功再好也追不上……”   “鬼丫头,你居然跟踪我?”弥勒似怒非怒。   “奇怪的是……上回你做木匠时住破屋,吃狗肉,又脏又邋遢,倒不像同一个人。当然,是真名士始风流,是不是?师父!”   弥勒被她说得赶不急回嘴,兀自盯了她笑。   “如此这些,算不算怪癖?”   “好,好,我认输。”弥勒不再纠缠,“回到先前我说的规矩,你须在有雪的日子才出手,知道了么?”   “如果有样东西关系天下民生,却在南方,大夏天的,我偷是不偷?”凤凰儿坚持问道。心下思忖,师父帮她找的这个怪癖也太怪了些,实在不行只有违逆师命,替天行道是最紧要的,师父也怪不得她。   弥勒看了一眼她倔强的眼神,叹道:“你如此争强好胜,我……也由得你!”眉间略有忧虑之意,凝了一刻,瞬即散开。他放下得甚快,眼中似乎洞悉一切,闲闲地道:“最后这一课,你猜为师要教你什么?”      凤凰儿奇道:“不是教完了吗?”弥勒笑骂:“我的本事你都学到了?大言不惭!你先坐着,不许动,等师父给你变些好东西来。”起身往门外走。他走得很疾,被这烦心的徒儿勾出一连串回忆,他不知再用什么心情去面对。过去,毕竟是再也过不去的呀。   凤凰儿喏喏应了,安心坐等弥勒回来。这一等就等了大半时辰,不觉无聊到眼花。她正想打瞌睡,忽闻得异香扑鼻,钻入七窍,嘴里馋涎顿生,把眼睛瞪得跟螃蟹似的,总算逮到面前一盘色相诱人的粉蒸骨头。她视线平移,就看到香浓馥郁的算条巴子,鲜嫩欲滴的裹蒸生鱼,虽然个个只是家常小菜,却做得雍容端庄,秀色可餐,毫无平民俗色。   凤凰儿忍不住拔去竹签,举筷夹了一片鱼肉放入口中,鱼肉鲜嫩顺滑,入口即化,一层裹着一层的滋味,从舌尖慢慢渗出,溜到舌底,直暖入脾胃。一口不够,再送一口,她吃得眉开眼笑,连弥勒站在一旁笑看都浑然不觉。   吃了个半饱,这才顾得上看一眼师父,招呼他同吃。弥勒摸摸自己隆起的肚腩,摇头笑道:“这顿原该你烧给我吃,算是谢师,如今是我谢你,把我养得白白胖胖,不似人样。”凤凰儿接口道:“师父胖了,才像弥勒佛嘛。”弥勒听了大笑,眼角那抹皱纹也笑得扬上眉间,凤凰儿看得出神,不知筷上的菜早已跌下。   她想学一身傲视江湖的本事,去偷世间的奇珍,像红线女那样,为天下人偷一个太平日子。她忽然觉得,如果小时候想学偷术,是为了好玩,为了逍遥自在,那么拜弥勒为师之后,她最大的愿望,却是做一两件惊天动地的好事,赢他一赞,博他一笑。   而他的笑容,在她少女的芳心中,是最美的风景。   饭后,弥勒送凤凰儿回家,走到半途,他突然停了步,叹道:“世间无不散筵席,回去告诉你爹跟我学艺之事。今后你想做贼,需得他应允方可,否则不忠不孝,我也不认你这个徒弟。”   凤凰儿听出他的意思,叫了一声:“师父,你真要走了?”弥勒笑道:“你做什么,我都看着!要是不争气,别说是我徒弟。”凤凰儿嗔怪道:“师父小看我,我这就回去禀明父母,自立门户。到时声名盖过师父,就知这个徒弟收得不冤了!”她虽说笑,心里骤然空荡,只觉从今后就是个迷路的孩子,不知往何处去。   弥勒微笑,从袖中取出一卷厚厚的册子,凤凰儿翻开看了,尽是练功的人像,旁录小楷写的诀窍。弥勒道:“对敌不拘泥招式,但练武须熟知各家所长。这些年我走南闯北,遇过不少高手,将他们的武功大致整理在这里。有些我写了破解之法,有些没写,你不妨试着想想。”凤凰儿随便凝视一页,画上妇人宝剑挥舞迅疾,寒光闪闪,竟看不透来势去处。   “师父,我要学的还有很多,你能不能再多留一阵?”凤凰儿呆呆望了他一眼,想想就要看不见他的面容,出师的喜悦荡然无存。   “不啦。小鸟会飞,靠的是自己的翅膀,你该上江湖多历练,而不是等师父手把手教会你一切。”他肃然回答,眼中有拒人千里的冷峻。   凤凰儿忽然觉得师父很陌生,她盯住这个光头、长眉、朗目的灰衣人,想把他的每根线条牢牢记下。弥勒禁不住她的目光,转过身大踏步往四海武场而去。她连忙赶上,走在他身侧,目不转睛的视线里尽是依恋,弥勒被她凝望得心酸,步子不觉缓了,仿佛踏到泥泞里走不动似的。   临别那一眼,凤凰儿倚在四海武场的门口,不肯进去。她白衣胜雪,玉样的人斜立在那里,像是月上走失的玉兔,惹人怜爱。弥勒心口一疼,抬头望月,快到十五,月儿要圆了。人间聚散分合,如月圆月缺,都有定数。下一回许是月亮再圆时,又有相见的缘分。   他朝凤凰儿摇摇手,一挥袖,就走了。   风儿吹过,凤凰儿打了个寒噤,才知道弥勒离得远了。长街空荡,脸上僵僵涩涩的,哭不出来。手中捏紧了师父的册子,很久,脚才知道要移动。木木地进了屋,琴娘给她披了件衣裳,她一个喷嚏打出,觉出家中的温暖。   “师父走了。”凤凰儿当了琴娘的面,终可尽情在琴娘的肩头呜呜啜泣。   等抹去眼泪,凤凰儿找到霍四海,单独和老爹促膝长谈,把弥勒教她武功的事和盘托出。霍四海神色肃然,始终不发一言地听着。末了,凤凰儿毅然道:“女儿打定主意,非要闯荡江湖历练一番不可,请爹成全!”她说着就要跪下,霍四海用手托住她道:“凤凰儿,你大了,如今你做事自有分寸,爹决不拦你,我们这就收拾东西搬家。”   凤凰儿愕然,她走便得了,怎能牵累家人?霍四海牵起她的手,放在掌上端详。这孩子甫一出世,手掌只得铜钱大小,如今十指纤纤,温润如玉,成了大姑娘。他的眼不由微湿,忆起往事出神地道:“小时教你吐纳,你问爹为何不教其他武功,爹没说。那时,怕老爹本事不够,反害了你。可你还是学了功夫,比爹还强,爹就放心了。”   凤凰儿脸一红,老爹又继续说道:“你和那些偷儿混在一处,爹本来很生气,可琴娘说,你没做错事,更帮他们从善积德,这很难得。虽然你学了不少偷术,爹不会责备你,技艺本无对错,关键在人。你从小心慈,断不会对不起良心。”   霍四海瞳孔收缩,一瞬间,似看到过往与将来。他终下了决心,肃然道:“爹不瞒你,爹的生意能做得如此大,靠的是朝中一位权贵暗地相助。只是……”他眉头打结,凤凰儿竟看出一丝忧惧,听他继续说道:“此人所图极大,爹担心过不了几年,天下必生事端……倘若就此罢手,隐退江湖,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爹,究竟这人是谁?你会如此担心。”霍四海摇头:“爹不能说,不然武场上下都保不住。唯今之计,就是想法子悄悄遣散武场,咱们立即走得远远的。你身怀绝技,师父又是高人,谅他们也找不到你。”   凤凰儿怔怔的,她这一去连带四海武场都要散了,这是走入江湖必须付的代价?可是她还是想成为绝代名盗,像红线女那样流芳百世。   她的一生不甘碌碌无为,而女子的功名,只能在这江湖闯出。      霍四海和琴娘带几个仆佣往西边的万州乡下出发后,目睹四海武场烟消云散的凤凰儿又是伤感,又是茫然,背了包袱在江陵城外的荒野中踯躅。她走了十里便没了干劲,念头纷呈,索性找了块干地抹去浮灰,哀哀坐倒。   只剩了她一个人。天大地大,一个人,哪里都是海角天涯。凤凰儿缩缩脖子,春寒料峭,既没有退路,那就一直往前吧。想到此处,心底又有一丝小小的喜悦——她终于正式行走江湖了。   天黑后半个时辰,她平生头回住进一家客栈。狭小的床铺,令到她陡然一愣,行走江湖,不仅有艰难险阻,尚有许多不惯。那一刻她明白,今后的她,无论在何方,不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江陵凤凰儿。   次日凤凰儿早早上路,沿江水西下,一个时辰后峡州在望。她当天便转道夷水,过巴山,夜间进入施州地界。此处春秋地属巴国,秦汉以来被称为蛮夷之地,土人、苗人、侗人杂居,住处皆为吊脚楼。凤凰儿大觉新鲜,又见山峦逶迤,往往在打尖时向客栈老板打听几处胜景,次日尽兴一游。如此游山玩水十来天,连当地的土语亦学会不少。   闲时,凤凰儿便参详师父留下的册子,她记性好,很快将师父注解的那些记得熟烂。剩下的难题,大致想出破解的法子,只不知成不成。她看多了其中的妙处,恨不得拿来施展,于是打听了各处江湖人的所在,暗暗摸上门去。   在武林中混的人多半要练功,豪门大户有练功房,她高来高走,躲在窗外偷看。若是寻常人家,在自家后院练武,爬在墙头便可窥视。一来二去,她偷学到不少,假如被人发现,就当训练轻功,逃跑的功夫越来越纯熟。若不幸被追上,凤凰儿乐得交手比试,尽量不用赖以防身的暗器,纯凭真本事应敌。   这样交手近百回,十次有三次能打赢,输的那几回,对方见是个小丫头,也不再计较,教训她几句了事。但不走运时,碰上心胸狭窄的江湖人,容不得她这般放肆,往往会下重手。凤凰儿终于尝到了重伤的滋味,一口鲜血吐出来后,对方尚不肯罢休,这便激发了她的怒气,将百宝囊里的暗器一股脑儿全撒出来。      踏入苗疆后,她收集的暗器种类大增,除了常用的胡椒球、蚯蚓线、带毒的荨草刺外,又多了雄黄粉、刺蒺藜、独角仙、壁虫等物。遇上对手是女子,丢只壁虫经常就收得奇效。若是凶猛的汉子,被她乱散了一把飞蛾、一堆药粉、一群虫子,也常常错愕莫明,以为中了什么奇毒,失却动手良机。凤凰儿便趁其不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如此过了半年,她的相貌举止由一个涉世未深的天真少女,变成了英姿飒飒的江湖女子。回想在江陵的种种,恍如隔世,才知当年成立空空帮有多么幼稚。如果没有师父花半年时间点拨,再经历这半年的磨炼,以江湖之大,她那点道行恐怕很快就有灭顶之灾。   凤凰儿由此添了谨慎之心。但想归想,她毕竟出身大户人家,游荡至今,使唤闲钱甚快,加之吃穿讲究,见了乞丐又要施舍,身上银两用得七七八八。想到学了很久偷术却从未施展,她不禁手痒,一心想寻些盘缠,做一回本行,便买马前往这一带最为繁华的黔州。      五、偷门      黔州各族土语甚多,凤凰儿初来乍到,说两句施州语已不够用。好在她性极狡黠,笑容甜美,打手势连猜带估,渐渐明白其意。饶是如此依然吃不消,嘴皮说穿、手舞足蹈亦觉沟通困难。   时已深秋,天色暗得早,凤凰儿琢磨,既打听不出哪家是官宦人家,唯有依照居所规模推断。再找不来银子,就得和牲畜同挤在吊脚楼底层混过一晚,想到这里,她不由大为头痛。   “你是汉人?”一个商贾打扮的胖子忽然以纯正的官话和她搭腔。凤凰儿喜出望外,拼命点头。胖子笑逐言开:“难得遇上汉人,我请你吃茶如何?”凤凰儿自忖技艺高强,横竖这胖子没啥高手相,并不畏他,一路跟他进了一家茶坊。黔地户户酿酒、自家产茶,故这间茶坊也是小户人家所开,仅两三桌椅。凤凰儿把行李重重放下,内里的一个小百宝箱沉沉地敲在桌上。胖子有意无意看了一眼,热情地招呼她喝茶。   茶是油茶。茶碗里有炸米花、小片糍粑、熟红苕、花生等物,凤凰儿一想正好,当粥喝,咕咚饮尽一碗。茶一入口,登时觉出异味,但寻常蒙汗药伤不了她。此时她悟到这胖子原是同道,将计就计,故意捂住头道:“怎么晕乎乎……”趴在桌上迷糊过去。胖子大惊失色,摇动她道:“姑娘、姑娘……”一面说一面把手伸入她的包裹。他正摸索到那个小箱,稍露喜色,凤凰儿拍拍他的肩道:“别找啦,我没银两,都是些防身家伙,你别抢了去。”胖子收手,装模作样整理袖子:“姑娘误会了,我看你水土不服,找找你带了什么药物。”   凤凰儿不动声色,举起手中一串钥匙:“哦?那你身带这种万能开锁钥匙,莫非只是锁匠?”那串钥匙光莹可鉴,形状却颇古怪,两头可开,一看便是偷儿常用之物。   “姑娘原来是高手!”胖子连忙掴了自己一耳光,凤凰儿不忍,撇过头去。那人慌忙又道:“我真蠢,明知这几日都是同道中人,还是憋不住要下手。”凤凰儿闻言大奇,推敲他的意思,故意道:“你既栽在我手里,认打还是认罚?”胖子忙道:“认罚。”凤凰儿道:“认罚的话,老实交代你上黔州到底干什么来了?”胖子低头,左右张望了一番,遂叹气道:“在下虽明知艺不如人,但此间召开偷门大会,总要来瞧瞧热闹。不过入会者需展示绝技方可过关,在下……在下只懂坑蒙拐骗,想是不成了。早知如此,不用巴巴地从川中赶来。”   偷——门——大——会?凤凰儿顿觉有趣,心想这等妙事,师父怎不告诉自己,不知是每年都有,还是仅此一回?听他口气,不需请帖那劳什子,有绝技便能入会参加,她若不去开开眼界,怎对得起师父辛苦的教导。   “川中……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黄名笙,绰号……”他顺嘴说了“绰号”两字,想起自己的绰号不雅,刚欲缩回,见凤凰儿瞪大双眼,不得不道,“……三绝胖子。”   “三绝?”凤凰儿上下打量,就他还有什么可绝的。黄笙赧颜抱拳:“小地方混的,名字招摇了点。三绝指的是赌、骗、偷,班门弄斧,姑娘见笑。”她本不想与这种三毒俱全的人打交道,无奈人生地不熟,便道:“依你的道行,去偷门大会,自然欠了点,索性你我搭档去如何?”黄笙大喜,端起杯敬她:“姑娘此言,黄某谢过啦!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师承何处?”   “我叫雪凤凰,师父来头极大,不过他老人家不许我透露,你也别打听了。”她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叫她有雪的日子方做案,顺口报了这个名字。“雪凤凰……”黄笙自然没听说过,赔笑了两声。   当晚由黄笙做东,挑了黔州最大的一间酒楼。凤凰儿盘缠用尽,乐得由他安排。待一进楼,微微觉出气氛不对,那一座座的客人,射过来的目光让她芒刺在背。黄笙嘻笑如常,拉她进了二楼一间包厢,关上门嘘道:“外面皆是同行,你我谨慎行事。”凤凰儿脑中把那些人过了一遍,不屑、警惕、怀疑、探询、冷漠……一个个人的眼神记得一清二楚,当下轻松笑道:“看来此间人才济济,莫非就在此开会?”   黄笙解释道:“姑娘说得没错。这家酒楼为千家寨主乜邪所有,这回他是发起人,今夜戌时便在此集会。”凤凰儿听过这个名字。乜邪,年近四十,江湖人称“苗疆老怪”,据说凶残暴虐,但在此地则被尊为“千家寨主”,俨然诸夷之首。看来,这回算是真正碰上江湖中事了。   黄笙口干,舔了舔唇,起身去拉门:“饿死啦,点些土味给你尝尝。”伸头叫了几味菜。凤凰儿微感腹饥,偷门大会更如一条馋虫,爬得她心痒痒的。黄笙一回来坐好,她又问道:“究竟大家齐聚于此,想做何大事?”黄笙没有立即回答,长长地叹了口气,吊足她的胃口,凤凰儿正不耐烦,他掩嘴神秘地道:“跟缪宗玉玺有关。”   凤凰儿的思绪一下拉远。   时为宝靖十三年,离本朝天泰二年已逾十五年。那年,前朝伪帝缪宗死于风寒。缪者,名与实爽。缪宗为前朝末帝武宗次子,天泰爷破城之日,武宗力战而竭,投湖自尽,太子乐平中箭而亡,次子孝康、三子诸贤、四子若宜不知所踪。后天泰爷开国安邦,孝康在黔州称帝复国,天泰爷令嘉南王平乱,大军尚未发,孝康于逃亡途中病殁。为安定民心,天泰爷追尊庙号,故称缪宗。   传言缪宗以一枚玉玺立国,凤凰儿猛地吞了口油茶,群偷云集此间,莫非传言属实?她撇撇嘴,漫不经心道:“真有玉玺,当时就被朝廷收了去,轮得到你我?”黄笙嗤笑道:“姑娘,你年纪小,很多事不知晓。当年缪宗流落黔中行踪飘忽,何况这是蛮夷之地,朝廷派人来了几次,均无功而返。如今在锦州思邛山发现缪宗陵墓,消息真假难辨,我们不过来碰运气。”   锦州思邛山,陵墓……啊,难道此番要做盗墓贼?缪宗以逃亡之身,死时必潦倒落泊,陵墓除了那玉玺大概别无他物。怕就怕墓穴幽深,沼气逼人,万一来些山精鬼怪,想想都吓死人。不过——既不是精心打造的墓穴,取件东西到底不难,唯一的麻烦就是其他偷儿也在。若有几百人虎视眈眈,偷东西倒罢了,远走高飞最为头痛。   凤凰儿手心发汗,心跳加速,她知道,能不能如红线就看此一回。玉玺一物,落入奸人之手可使社稷动乱,还是早些寻出来免生事端。又不觉想到弥勒,若看见她在这不曾下雪的时候动手,会不会仍无奈摇头。   饭毕,凤凰儿打开门,倚杆往下看。各色装扮的人都有,看来偷窃这一行,平日里各有伪装。她看得出神,大厅突然安静,像一锅沸水熄了火,表面安分了,内里仍憋了火。四个黑衣人抬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物进来,有一红衣人跟随在旁。   凤凰儿细看那竹轿上的白袍人,浓眉散发,闭了眼打着瞌睡。那红衣人目光坚定,从他手持狼牙槊的姿势,凤凰儿就打定主意,如无必要,决不和他动手。   “主人家来了。他身边那个红衣人叫节先,是他的得意弟子,被那支狼牙槊掠着非死即伤。”黄笙来到她身边,小声为她介绍。凤凰儿一听如此厉害,又多瞧了两眼,直至节先锐利的目光电射而至,她又没事人似的,悠悠将视线拉远了去。      那四个黑衣人把白袍人连同轿子一起放在厅北的一张桌上,躬身退出酒楼,顺手关上大门。凤凰儿同楼的一干人等奔出来,与楼下诸人一同肃然拱手,朝那白袍人道:“见过寨王!”众人异口同声,震得凤凰儿耳朵发麻,她往旁一瞧,黄笙亦恭敬地举着手,全场大抵就她一人未动。   白袍人乜邪年岁并不老,眉眼紧蹙,仿佛做着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一睁眼就是沧海桑田。凤凰儿推敲他的绰号,苗疆老怪,怪是够了,老嘛……然而渐渐地,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一点点苍老下去,凤凰儿越看越觉得衰老在他脸上,竟是活生生进行着的,不由得不敢再看。   节先环场扫视,被他看到的人皆肃然敛容,不敢直视。只听他朗声说道:“各位都知所来何事,我就不啰唆。要去之地荒僻高险,没一点儿本事,我劝还是死了心。寨王之意是大家各自展示绝技,挑最强的几人前去,数目不定,有本事就去得。”   有人嚷道:“各凭本事,还是相互对战?”节先摇头:“窃者未必武功了得,却绝对有过硬求生之道。各位只管尽情施展所长,不必担心对战受伤。”楼内众人议论纷纷,节先的狼牙槊往地上一戳,整座楼一震,顿时安静。   “辰光尚早,谁先来?”节先气势夺人,众人不由彼此对望,鸦雀无声。不多时,有人打破僵局脱众而出,悠然站定,拱手道:“在下应猛,可开天下锁。”他手中仅持一根小铁棍,上面齿形不一,如犬牙交错。凤凰儿瞧瞧黄笙,意思是人家比你强多了,黄笙直勾勾盯紧了他手中的宝贝,身子探出栏杆好远。   节先早有准备,着人拿了一盘奇形怪状的锁来,放在应猛面前。应猛开了十九只锁后,节先失去再让他尝试的耐心,宣布他过关。接下来各路人马轮番上台,凤凰儿就跟进了杂耍团,热闹一桩桩瞧也瞧不完。大部分偷儿较为平庸,像她在江陵遇到的那些,会点小偷小摸的技巧,给行家见了不值一顾。凤凰儿看了几人,失去兴趣,无聊地又叫了三样点心。   除了她外,整座楼内人人专注,黄笙忍不住提醒她道:“姑娘别太分心,叫主人家见了,以为你有意不敬。”凤凰儿道:“来偷门大会的,不会尽是些小喽啰吧?”两人正说着,楼下奔出一人,一张马脸,阴气多于阳气。   “在下曲不平,从小研习堪舆之术,对于阴宅风水犹有心得。”   节先道:“以先生所见,那人所在,当是何处?”他没有点破,人人都知他说的是“缪宗”。要寻玉玺,先得弄明陵墓的位置,如此说来,这个风水先生未必全无用处。凤凰儿来了精神,听曲不平回道:“阴宅吉地,觅龙、察砂、观水、点穴可得,在思邛山如能找到龙真、穴要、砂秀、水抱之处,就能找到那人所在。在下修习堪舆多年,自信有这个眼力,如果能让我前去……”他言下之意,堪舆陵墓无法当场展示,非得亲往思邛山查看不可。   节先忽然走到乜邪身边,恭敬低首。凤凰儿居高临下,看见乜邪嘴唇微动,吩咐了几句。节先站直了身,对曲不平道:“所谓‘三年求地,十年定穴’,曲先生有什么本事,能尽快找到龙穴所在?”曲不平知是乜邪考他,立即肃然道:“在下相地无数,更曾挖掘历代帝王墓九座,公侯墓二十八座,至于将相豪门之墓,不下半百。”节先身后有弟子打开一卷纸核对,闻言便对他耳语几句,节先点了点头,拱手道:“恭喜,曲先生过关。”曲不平望了他身后弟子,欣喜之色一闪即没,匆匆退下。   黄笙一直留神凤凰儿的反应,道:“姑娘不想去试试么?这回的酬劳可不是小数目。”   凤凰儿道:“钱财是身外物,我可不稀罕。”话虽如此,难得有机会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号,又是偷门的盛会,她终究还是心思活络,眉宇间颇有些意动。黄笙遂笑道:“是我说错,姑娘不是贪财的人,不过盗墓的事毕竟很有趣,莫不如你我联手,去玩玩如何?”      六、莫测      凤凰儿故作凝思,心里早一千一万个乐意,沉吟片刻方勉为其难地道:“既然你这样说,好吧,去看个热闹也好。”随了黄笙下楼,奋勇报名一试。   “来者何人?”   “东北人氏雪凤凰。”凤凰儿指了指黄笙,“他是我搭档,要试,试我就便得了。”   节先看也不看她,沙哑的嗓子闷声道:“你有何绝技?”凤凰儿胸有成竹道:“过目不忘。”楼中人哄笑,有人叫道:“小丫头,这里不是考状元,会读书没用。”凤凰儿好整以暇道:“倘若我们所去之处,机关重重,你不小心移动过机关,又不记得,岂不死得很难看?”   乜邪突然开口:“让她试!”他的声音充满金石之声,仿佛听见兵戈相交,铮铮不绝。凤凰儿心神摇动,说不出的难受,暗自运功,澄明虑净,方回过神。乜邪仍闭着眼,像一块沉睡的石头。   节先横过狼牙槊,忽然飞身而起,但听叮叮数声,一旁的三根木柱上分别打上枣状钉印。凤凰儿才看一眼,节先狼牙槊复又舞动,槊尾的铁鐏如棍捣出,噗噗数下,抹出几道粗痕,竟将原先钉印全数盖过,留下坑洼的木柱。凤凰儿发觉他的速度并不如想象中的快,心情顿时轻松不少,此时就算节先突然向她出手,她也不会进退失措了。   节先收起狼牙槊,阴沉地问:“一共多少个洞?”   楼中人无不骇然。当时三根柱上密密麻麻,少说也有几百个洞,只看一眼,哪里数得清?凤凰儿秀目微阖,把先前景象在脑海中重放一遍,每一行,每一列,历历眼前。节先出手的动作就像老爹他们在练功,看过一遍,便活在她的心底。她睁目一笑,自信满满道:“第一根柱七十八个,第二根一百一十七个,第三根柱九十一个。全数加起,二百八十六个。”   众人惊叹之余,目光齐齐堆向节先。黄笙更是张大了嘴,不想凤凰儿厉害至此。   节先徐徐地道:“我的狼牙槊每列十七个铁钉,方才第一根柱,我将之滚过六列,第二根柱滚了九列,第三根柱,滚过七列。”有人心算极快,叫道:“那不是三百七十四个么?”节先道:“不然。狼牙槊钉在柱上,每列仅能钉十三颗,首尾四颗并不能入柱。”锐利的目光蓦地盯住她,像狼咬住了人,凤凰儿被他看得胆寒,勉强笑问:“我过关了么?”   节先点头:“难得,算你一个。”凤凰儿松了口气,回到楼上。黄笙擦擦汗,跟在她身后道:“姑娘果然身怀绝技,你那师父真是神人。”他这么一说,凤凰儿想到弥勒,如看到今日她的胜绩,定会欣慰不已。   重回二楼,凤凰儿没心思再看楼下的献艺,她凝神眺望乜邪,这个苗疆老怪总让她心神不安。看得久了,乜邪的双眼似乎在阖起的眼皮后端详她的一举一动,令她不寒而栗。黄笙发觉她在发呆,道:“姑娘是个幸运人,接下来也会一帆风顺,逢凶化吉。”凤凰儿瞥他一眼,心想自从进了酒楼,他倒客气得紧。   如是过了一个多时辰,节先宣布:“初选已过,余人请回。”这一拨筛选下来,仅剩十人,加上黄笙自称是凤凰儿搭档,共十一人,和乜邪、节先一起留在楼中。退走的人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没人敢吭气不服,安心退去。   凤凰儿当了乜邪的面站了,屏气吞声,怕这始终闭眼的怪人,睁眼便要杀人。节先道:“你们十……一人,各有所长,现请一一为对,坐下聊天,间中各取对方身上一物,而不让人知。限时一炷香。”   虽说各人先前展示的绝技,有的与窃术并不相关,但接下来这轮考的是本行,众人并无异议。凤凰儿当然拉了黄笙一组。这人偷术既差,根本不用担心。他们这么一分,多下来一人无人可偷,节先便指指自己。那人几乎要哭出来,苦了脸与节先坐到一桌。   凤凰儿朝黄笙笑笑,真个要聊,又明白互怀机心,反没啥可说。两人闷坐半晌,凤凰儿心想,她身上无甚可偷,如果她是黄笙,会偷什么呢?这一摸,一身冷汗,琴娘临走前给她的护身符不见了。凤凰儿这才醒悟,黄笙不想过早暴露实力,扮猪吃老虎,假她之力过关。而此关他亦算准她要选他,示以无能削弱她的意志。她装作不知,倒了杯茶给黄笙:“黄老哥,多谢你成全,索性你送我一物,我拿去充数。反正你已看过热闹,那墓地山高路远,你想来也不愿去吧?”      黄笙满脸堆笑道:“当然当然。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要不,这镯子你拿去?”凤凰儿伸手取镯,另一手扣了纸片滑入他衣袖,在取回护身符的同时李代桃僵。她用劲之巧,曾让弥勒被勾住而不觉,黄笙自不例外。乜邪那双闭着的眼,仿佛看到这一幕,微微颤动了一下。   时辰到了。   节先过来查验,黄笙满心欢喜,以为凤凰儿会拿出那手镯,谁知她手一摊,居然是一枚圆润的铜骰子。他张口结舌,心知不妙,等发现到手的东西变成废纸,恼羞成怒,一掌打向凤凰儿。凤凰儿自然而然地踏出妙手云端步,一招“兰薰桂馥”,兰花指自动出击。她攻的是黄笙,乜邪的眼却如朝阳破云,突然大睁,整个人像一团白云飘来,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凤凰儿。   凤凰儿大惊,根本看不清他出手的招式,只觉劲气逼人,令人完全无法喘息。她不敢恋战,疾退数丈。眼见乜邪的气劲扑面如风,她心慌意乱,匆忙中继续走出妙手云端步逃跑,没有还手的胆气。逃开两步,节先又在前路上拦了,百般无奈,凤凰儿只能回身,一式“兰芳石坚”稳住下盘,闪电出击。顿时十指曼妙如花,尤有芝兰之气,罩向乜邪面门要害。乜邪夷然不惧,一张面皮像钢精炼过,径直迎了上来。凤凰儿疑心手指戳上去会折断,急忙兰风一转,双袖微扬,一个旋身借由巧妙的步法,转至乜邪身侧。   这一转险险避过乜邪的雷霆之势,那老怪冷哼一声,听得凤凰儿胆战,急切中不免使出老法宝,攥了一把胡椒球在手。乜邪第二波攻势又起,凤凰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啦就撒出独门暗器。乜邪看也不看,仰天大吼一声:“滚!”   他吼出的一道狂烈的劲气似飓风席卷,胡椒粉末倒戈而扬,悉数加速袭向凤凰儿。这是她发明这暗器以来头回遭遇的反击,立即紧闭口鼻,甚至双眼微阖,借由步法向右首疾退。她闭目前将地势记得丝毫不差,依靠黄笙站立的位置躲开节先,再穿过一张桌子,横越两条长凳,避到酒楼的柱子之后。   她闪避得甚是快捷,乜邪竟停了一停,看她逃到柱后,唇角一丝讥笑。凤凰儿正好瞥见,满腹狐疑,不知究竟哪里招惹了这老妖怪。乜邪看了节先一眼,后者意会,两步纵跃,卡住凤凰儿的退路。凤凰儿倒吸一口冷气,晓得乜邪又将进攻,脑中飞过他出手的一幕,深思其中破绽。   可惜,刚才的乜邪正如此刻一样,绝无任何破绽。既然如此,凤凰儿只好以动制静,逼他展露武功底细。她按住怦怦直跳的心,身如游蛇,踩了步法而出。   节先伸手横举狼牙槊,挡在不远处,足足拦去一丈之地。他冷眼瞧着凤凰儿螳臂当车,面上却无轻视之意,同时示意其他人等莫上前多管闲事。黄笙垂了手站在旁边,眼中闪过隐隐莫测的笑意。   三光照八极,独不蒙余晖。凤凰儿将兰花指舞得密不透风,一花一叶,弹、扫、勾、挥,攻向乜邪周身。苗疆老怪的反应远出她意料,竟不躲不避,任由她一指指戳上身来。凤凰儿不敢真的下手,每每触及要害,又缩手回去。以她想来,两人无冤无仇,乜邪许是见她是唯一过关的女子,试她武功而已。存了这念头,她镇定心神,一身功夫尽展无遗。   乜邪沙土般的脸孔忽然一抖:“你师父就教你这点能耐么?”凤凰儿心神一颤,忽见他抬起了手,那是仿如枯石的一块手掌,沧海桑田骤然在手上涌现。它挟了霸道之极的劲力,朝凤凰儿直震过来,就像要拍死一只蚂蚁。   她惊得动弹不得,脚下犹如被锁,一瞬间挪动不了分毫,眼看着窒人的气浪就要把她吞噬,冷不防腰上被长鞭一缠,随后,凤凰儿来到一人的怀中。   他紧紧搂住她,喝道:“走!”   他来了!凤凰儿来不及细想,借他传来的内劲,心神稍定,转手射出数枚特制暗器。一时间,酒楼内烟雾弥漫。乜邪身形顿变,又化身一团白云,长了千里眼般咬住两人不放,跟着飞出楼去。酒楼中大乱,节先心知乜邪此去无碍,高喝数声,叫所有人镇静。   弥勒带了凤凰儿似箭离弦,转眼间冲出酒楼,掠上对街屋顶。他发足狂奔,凤凰儿未曾想师父带了一个人仍能疾步如飞,耳边呼呼风过,一颗心扑扑像要跳出。乜邪就在身后,一浪又一浪的掌力打向弥勒背心,凤凰儿看得分明,不由尖声惊呼。弥勒脚下飞驰,说也奇怪,他走的亦是同样步法,乜邪便屡击不中。凤凰儿起了好奇之心,忘了在生死关头,竟琢磨起师父的步法来。    “师父,放我下来,我看懂啦。”她刚说完,乜邪用尽气力掠至两人跟前,不由分说打出一掌。弥勒再不能怀抱凤凰儿,轻轻一托,将她推向高处,猱身去接那一掌。凤凰儿人在半空,生怕乜邪伤及师父,毫不犹豫地点下一指,劲力“哧”地一声,直扑乜邪。   电光石火间,三人先后发力。乜邪形如鬼魅,竟分身跃向空中,直劈凤凰儿。弥勒见机甚快,撤掌飞身,挡在两人之间。乜邪料到他必会来救,正中下怀,连劈三掌击在空处,气劲连波,风卷残云般倒袭向弥勒。凤凰儿被弥勒隔住,眼见师父以身相救,又是感激又是着急,扭身一转,便想从乜邪身后偷袭。   “你站开莫动。”弥勒忽然开口,左袖一甩,一股气浪将凤凰儿推开丈许。这一推,让她得以目睹两个当世高手的一战,也令她一窥上乘武学的攻守之道。   弥勒与乜邪来回过了十数招,犹如风驰电掣,根本看不清具体动手的招式。说来奇怪,凤凰儿只留意他们对敌中的“势”,无须细看一招一式,却能清晰地把握感应到两人交手的情形。   乜邪的攻势依旧铺天盖地宛如海啸潮涌,弥勒稍一接触,便知他的掌力中含有一股缠丝之劲。劲由腰生,交替旋转,如一不小心被他缠上,皮肉被绞得粉碎不说,经脉也会缠挤错位,重重受损。凤凰儿在旁观看,辨风听声,敏锐地察觉出乜邪的掌法不简单。她心知自己绝无法应付这等场面,遂打点十二分精神,专心看师父如何应对。   弥勒此时施展的武功甚是奇怪,仿佛周身无处不可为重心,整个人就似不倒翁,无论乜邪如何来攻,他只要有一处着地,就能运转自如。有时唯有一指点地,人如牵线风筝,偏偏似断还连,轻飘飘又恢复了稳健的身姿。乜邪的缠丝劲虽难惹,但沾衣则退,无法贴身追击,几次眼见粘上了弥勒,被他左右飘然一晃,就失却了发力的方向。   乜邪奈何不了弥勒,情急下冷冷地望了凤凰儿一眼。她彻骨生寒,知道乜邪随时可能对她出手,却也不想示弱,满心想让师父看看分别后她的进步。于是,凤凰儿跃跃欲试地踏出一步,尽管,心中带了微颤。   弥勒看穿两人心思,忽然一声长啸,取出一条长鞭。刷刷数鞭,挥出一道通道,凤凰儿乘隙纵身跃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立了。弥勒瞪她一眼,低声道:“不要逞能。我说‘走’,你尽全力随我走。”   乜邪听到两人耳语,欺身上来,双掌如刀,越发强硬。弥勒长鞭翩若蛟龙,翻腾游荡,鞭身夹杂的柔韧之气,逼得乜邪不得不小心对付,留神鞭影闪动。弥勒甩出空当,低喝:“走!”左手一牵凤凰儿的手,同步向一旁的小巷掠去。   两人步法一致,凤凰儿更将自己化作了一只风筝,由弥勒牵引,往他想去的地方而去。弥勒依然走街串巷,在不知名的后街小路穿梭,从凌乱的店铺偏门游走,乃至一些看似寻常之处,被他翻出其中隐藏的机关,就此脱身而去。凤凰儿目瞪口呆,不知师父是不是有神通,看得出冥冥中的奥妙。也不知乜邪是否迷了路,在两人急奔了一盏茶的工夫后,终于没了追踪的身影。   确定摆脱了乜邪,弥勒放凤凰儿倚墙休息,神色黯然不语。凤凰儿心想他定是生气,拉长了脸赔不是:“都是徒儿不好,想去盗缪宗玉玺。”   “什么缪宗玉玺,不过是个局,引我出来罢了。”弥勒叹道。   凤凰儿发愣,苗疆老怪偌大阵势,只为诱弥勒前来,再想想两人动手的情形,一定有解不开的怨隙。   “苗疆老怪久居南方,又极厌雪,我让你有雪的日子才出来,便为避开他之故。小佛祖曾为梅湘灵破了他的九子连环阵,我则打伤过他两个徒弟,就结下了梁子。这老怪最爱面子,视我们为深仇大敌,扬言见到必全力出手,非取我们的小命不可。”弥勒一边说得顺溜,一边心头滴血。他知道,苗疆老怪平生最爱的是雪,唯有下雪,才令他们都想到同一个人,一个今生无法再会的人。因了那人,苗疆老怪想尽办法要报复,而那个玉玺,的确是令弥勒出现的最佳鱼饵。   “师父只救你一次,日后自己当心。”弥勒神情肃然,似乎不愿再多说。被掩埋的前尘往事总是乘隙而入,而心,早容纳不下随之而来的忧伤。   凤凰儿敛了说笑,小心翼翼地道:“徒儿知错。”   “我该走了,今后,不必再相见。”弥勒突然说道,像一句问好,和蔼慈祥。   这一句重重打在她心上,嘴巴却像被人捂住,发不出声响。血急速往脚下走,沉淀着,让头脑空空一片。凤凰儿觉得要晕了,明明已伸手去拉他,却一片衣角也抓不到,眼睁睁看他走远,伸手抹眼泪,蓦地发现多了样东西。   细看来,却是一片锦帕,用清秀的小楷写了寥寥数字,正是“师徒缘尽,后会无期”八字。凤凰儿的泪当即便落下,遥想弥勒音容笑貌,竟似生了根,仍在眼前晃动。师父究竟是谁?偷门大会真的只是为了引出他么?为什么乜邪会以玉玺逼他现身?缪宗陵墓里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如今摆在她面前的路,就是追踪偷门大会选出的五人,找到缪宗陵墓所在,盗得玉玺,探清那一切藏在师父背后的隐秘。   思邛山,她喃喃低语,如果苗疆老怪真有把握,那么唯有去那里,才能再见弥勒。      黔州城外,一袭灰袍立在风中,良久,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啸,如龙鸣凤歌激荡虚空:“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为不平事?”弥勒一面吟诵,一面飘然远逝,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沧海(13) 凤 歌 (本文字数:3190)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3期 字号: 【大 中 小】   联手   叶梵哈哈大笑,身未落地,双掌一翻,两道掌风分击陆、姚二人。   陆渐借力使一个“雀母相”,挽着姚晴向后掠去。叶梵掌力劈空,黄尘激扬,口中讶然道:“好小子,竟然藏了私。”   姚晴缓过一口气,双手内劲涌出,两根藤蔓钻出地表,缠向叶梵。叶梵笑道:“黔驴技穷也!”一挥袖,藤蔓被劲风所激,反向姚晴扫来。   陆渐只恐伤着姚晴,不顾厉害,飞身纵上,出手如风,横拽藤蔓,不料藤上附有叶梵的“滔天炁”,劲力重叠,虽被陆渐拽住,其势依然不衰,藤尾凌空圈转,好似两条鞭子,“啪啪”抽中陆渐双颊,陆渐头晕眼花,口中腥咸,自忖脸颊也必肿胀了,但怕脱手伤及姚晴,忍着疼痛,死拽不放,竟被那藤蔓拖得向后倒退。   情急间,陆渐心头忽动,这两根长藤虽是木质,却又何尝不是一种兵刃,既是兵刃,“天劫驭兵法”足以驭之,当即一拨一送,长藤来势陡止,盘空一绕,忽又转回。   叶梵微感惊讶,左掌正欲抵挡,不料那“长生藤”蓦地生长数尺,将他左腕牢牢缠住。叶梵双目一转,露出微笑,掌势前送,直直拍向姚晴。   陆渐身形陡转,双手如弹筝鼓瑟,在藤上忽挑忽拨。叶梵手腕陡沉,蓦地不听使唤,掌力歪斜,砰的一声,姚晴身边尘土翻飞,多了一个凹坑。   “好!”叶梵大笑一声,“这样子才有意思。”抖手挣断藤蔓,腾空纵起,曲肘运掌,正欲吐劲。陆渐双手又是一挽,双藤飞起,见风就长,刷地缠住叶梵足踝,双手运转“天劫驭兵法”,叶梵身在半空,无所依恃,顿时失了平衡,一招“滔天炁”再度偏出,击中丈外大树,“轰隆”一声,大树居中而折。   急管繁弦,乐声渐高,那笛声尤为轩昂,上冲霄汉,啸风凌云,势如一骑破阵、所向披靡。乐声中,叶梵手舞足蹈,凌空乱转,连连出掌,却无一掌击正,只搅得满天扬尘。众少年一边演奏,两只眼睛也随着他滴溜溜乱转,心中惊讶之情,无以复加,不料忽来一掌,正中众人前方,“轰隆”一声,搅得演奏之人灰头土脸,乐声气势也不由得弱了几分。   “周流土劲”自姚晴双手双脚涌出,远至八方,源源不绝。“长生藤”断而复续,越变越多,越变越长。而这藤蔓越是纠缠,越合陆渐之意,他左一拨,右一捺,以“天劫驭兵法”驾驭诸藤,十余根长藤如怪蛇乱发,伴随叶梵左右,缠绕其手足,搅乱其招式。   叶梵武功之强,在东岛仅在一人之下,单打独斗,陆、姚二人远非其敌。只不料这“化生”之术配合“天劫驭兵法”,竟尔生出奇效。叶梵初时轻敌,此时越斗越觉缚手缚脚,几度被陆渐数藤齐下,拉扯得下盘虚浮、手脚不稳,不自觉焦躁起来,打点精神,双掌翻飞,“涡旋劲”、“滔天炁”、“陷空力”、“阴阳流”、“生灭道”、“滴水劲”,奇劲横生,怪力猛起,如恶兽利牙,撕扯万物。   陆渐肌肤如受刀割,呼吸维艰,又觉藤蔓屡被扯断,断而复生,越变越多,渐渐难以驾驭。姚晴真气有限,藤蔓一多,气力也由此分散,当即叫道:“阿晴,藤少些好。”姚晴心领神会,化去若干藤蔓,仅剩六根,六道青芒形如一只硕大章鱼挥舞腕足,忽伸忽缩,忽直忽曲,盘空缭绕,无所不至。   藤蔓减少,陆渐左弹右弄,越发得心应手,使到潇洒处,大有手挥五弦、目送归鸿之概。谷缜瞧得舒服,拍手叫好。   叶梵久斗不下,忽听谷缜叫好,怒从心起,不自禁纵声长啸,将满场丝竹,一时压住。   “小的们。”叶梵高声厉叫,“先将谷缜拿下,别叫他跑了。”八少年得令,齐向谷缜扑来。谷缜嘻嘻一笑,向着八人扮个鬼脸,转身便跑。陆渐匆忙中分出两根长藤,却只缠住最末一对男女,轻轻一拨,那二人身不由主,离地飞起,不由得失声尖叫。   蓝影骤闪,叶梵破空抢到,夺下二人,远远掷出。两人有如腾云驾雾,急飞数丈,双足落地却是十分轻缓,两人松一口气,抬眼望去,只见叶梵被三根藤蔓缠住手脚,朗朗大笑,遽尔间,那三根藤蔓如遭火焚,波的一声,化为飞灰。   这一下出其不意,姚晴浑身剧震,陆渐又牵两根藤蔓,分缠叶梵腰身、大腿。不料方一缠上,又化成灰,不由骇然道:“阿晴,这,这怎么回事?”姚晴俏脸发白,苦笑道:“他,他看穿了我的真气。”陆渐一愣,道:“看穿了又怎的?”姚晴道:“他若看穿,便能克制我的‘周流土劲’,化生之术,就算破了。”   叶梵飘然落地,朗朗笑道:“八部神通,变化虽多,却跳不出‘周流八劲’。若无这八种真气支撑,任你何种神通,均是无用。可笑世人常为水火风雷的表象所迷惑,却不会克制其中真气。至于你这丫头,学了一丁点儿‘化生’的皮毛,就来卖弄,岂有不被看穿之理……”说着大袖一拂,丝光流转,如海浪起伏,口中却笑道,“但能练成‘化生’,必然就是来日的‘地母’。东岛西城誓不两立,今日相见,断不容你活在人世。”      谷缜奔跑半晌,转头一瞧,身后六人越逼越近,心知逃脱无望,索性转身,拱手笑道:“各位师兄师姐,何必如此辛苦,小弟认输就是。”   那六人见他恁地轻易服输,一时面面相觑,惊愕不胜。赵武叫道:“还不束手就缚。”谷缜双手一伸,笑道:“请缚,请缚!这位赵武兄真是人如其名,英姿神武,燕赵豪士所不能及,小弟若不束手,岂非有眼无珠?”   赵武听得受用,点头笑道:“你若老老实实的,我就不绑你了。”钱嘉道:“当心,听说他狡猾得很。”一个绿衣女瞧他一眼,露出轻蔑之色,撅嘴道:“他就算狡猾,武功却不怎样,也不怕他跑了。”   谷缜瞧这女子一眼,寻思:“到底还是女孩儿心软!”当即笑道:“我这几年身在幽狱,孤陋寡闻,不想今日得见六位人中龙凤,幸何如之。这三位师姐,貌美如仙,容光照人。别说我武功低微,就算高强,也不敢乱动一动,若不留神,碰着三位姐姐,岂不是暴殄天物?理应砍手剁脚,拉去喂狗的。”   但凡女子,无不爱人赞己美貌,即便对方虚情假意,心中也觉熨帖;是以三女听到最后两句,无不面露微笑。   谷缜见三名男子神色不豫,忙笑道:“三位师兄能与三位师姐并辔行走江湖,真是莫大福分。”这话既捧众女,又捧群男,那三男听得这话,多少有几分得色。唯有钱嘉机警,见谷缜大献殷勤,隐觉不对,咳声道:“主人还等着呢,快快回去。”   五人醒悟过来,忙道:“是呀。”押着谷缜回走,谷缜假意老实,低头走了两步,忽地抬头,向一名红衣少女笑道:“这位师姐的脂粉好香,是在‘敷玉斋’买的么?”   那红衣少女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谷缜笑道:“那家的香气与众不同,我一嗅便知,师姐这个还不算极好的,大约是掌柜狗眼瞧人低,见你不是大家小姐,不拿上品出来。”   三女均是凝听,闻言怒道:“竟有此事?定然与他好瞧。”谷缜又道:“那‘敷玉斋’除了脂粉,还有一样宝贝,名叫做‘百炼碧芝去茧膏’,任是何种老茧,一抹便脱,光滑柔腻,就和没生茧子一样。”   这一语看似无心,实则正中三女心病,三女平日练剑,手上留下若干茧子,虽说只在虎口掌心,外人不易看见,但平时瞧着摸着,总觉美中不足,听得这话,兴致大起,各各止步,围住谷缜询问行情。谷缜笑嘻嘻地道:“那老板和我很熟,旁人要时,千金难买;我若去讨,不收分文。师姐们若要,回岛时,我顺道去讨几帖就是。”   三女真有不胜之喜,谷缜仿佛漫不经意,又问起她们画眉的黛墨、身着的裙子、脚穿的绣鞋,头戴的首饰,每问一样,便细细品说,哪儿黛墨最软最黑,一染不褪;哪儿的衣裙、绣鞋质料最好,样式如何风流;至于首饰,谷缜更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行家,几日几夜也说不完的。   谷缜鉴赏本精,见识奇博,一张巧嘴,更能将活人说死、死人说活,三女几曾遇上这种妙人,不觉听得入迷,半步也不肯挪动。   这些都是女孩儿顶有兴趣的勾当,三名男子从旁听得,自然大不耐烦,连声催促。三女心知若是回到叶梵那里,管束一严,必然无法放肆议论,当下充耳不闻,只围着谷缜,又听又问。赵武只怕回去晚了,叶梵责怪,屡催无果,忍不住推了谷缜一把,谁料谷缜应手而倒,大声呻吟起来。   三女又惊又怒,叽叽喳喳叫骂道:“你这人好狠毒!”“良心都被狗吃了吗?”“出手也不知轻重,是蛮牛还是野猪呀……”赵武被骂得抬不起头来,自忖方才并未使多大气力,终不成劲由心生,内劲自然涌出,伤了此人,倘若如此,岂不是功力大进?一时间望着双手,亦忧亦喜,好不迷惑。其他二男见状,只作壁上观,要知四男四女终年同行,暗生情愫,争风吃醋,也是等闲之事,此时见赵武大失芳心,旁观之下,甚感快意。   三女骂了几声,见谷缜口吐白沫,在地上翻来滚去,蓦地一滚,滚到那名绿衣女脚下。绿衣女大动柔肠,忍不住俯身去扶,说道:“究竟怎么……”话未说完,后心一痛,颈项生寒。谷缜翻身跃起,一手扣住她背心要穴,一手把着明晃晃的匕首,勒住她脖子。   其他五人目定口呆,那绿衣女惊道:“你……你没受伤?”谷缜笑道:“师姐得罪,捉不了我,你大不了挨顿臭骂,我被你捉住,可就死路一条了。”挟着她步步后退,大声道,“各位留步。”不料五人双目喷火,竟然一步不让,步步进逼。   谷缜心中暗骂,钱嘉盯着他,寒声道:“你这厮虽然狡诈,却打错了算盘,她不过是主人的婢子,死了也不打紧,但你杀她之后,我却有手段,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谷缜皱眉瞧了瞧他,又看看怀中女子,蓦地笑了笑,道:“我干吗杀她?”松手将那绿衣女放开,那女子一番好心,反遭恶报,心中怒极,一得自由,心头恶起,反手一肘,顶得谷缜痛彻肺腑,大叫一声,跌倒在一株大树下。   赵武目射寒光,大声道:“主人说了,要打断他双脚,给红毛战船报仇。咱们索性顺主人的意,将他双腿打折了,看他还弄不弄鬼?”其他五人均恨谷缜狡诈,纷纷点头。   赵武面露狞笑,跳上前去,提起右脚,对准谷缜膝盖,方要狠狠踩下,谁知眼角余光所至,忽见林中寒星闪动,扑面而来。赵武大惊失色,急往后跃,不料那寒星甚多,有如群蜂出巢。赵武肩头、大腿各是一痛,不由得大叫栽倒,一阵麻痒来自伤处,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眼看叶梵步步进逼,陆渐嗓子发干,双腿颤抖,蓦地大步抢上,挡在姚晴身前,扬声道:“你要碰她,先将我杀了,你不杀我,就,就别想碰她一下。”姚晴身子一颤,道:“你……你……”嗓子一哑,说不下去。   叶梵目光流转,笑道:“好一对同命鸳鸯。若要杀你,又有何难?”左脚一撑,身形陡转,呼地一掌拍将过来。陆渐使招“半狮人相”,蹲身出拳。不料二劲方交,叶梵内劲忽向后缩。陆渐拳劲打空,便觉一股绝大吸力扯得他马步虚浮,直直向叶梵撞了过去。   叶梵左掌使“陷空力”,拖动陆渐身形,右掌则蓄满“滔天炁”,正拟送出,忽见姚晴银牙微咬,双手相合,齐齐按在地面,霎时间,一根藤蔓破土而出,旋风般向他小腿卷来。   叶梵心中冷笑,他已洞悉“长生藤”的变化,藤蔓一旦着身,便会被他内息焚化,故而任其来缠,心神贯注掌上,立意将陆渐毙于掌下。   “嗖”,藤蔓缠至,叶梵左掌劲力将吐未吐,小腿忽地刺痛。情急间,逆转掌势,向下一挥,劈断藤蔓,飘退丈余。立足未稳,忽觉一股痛痒由痛处直蹿上来。   “有毒……”叶梵心念一转,目光投向那半截残藤,那藤兀自缠绕腿上,上面尖刺根根怒张,形如毒蛇利牙,在日光中泛着淡淡金色。   “蛇牙荆!”叶梵又惊又悔。他深知这荆刺厉害,不敢大意,当即运功震断藤蔓,将毒素逐分逼出。   陆渐死里逃生,踉跄站定,尚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心头一片茫然,忽听姚晴颤声叫道:“快,快……”陆渐掉头望去,见她面色苍白,几近透明,肌肤下一股淡淡青气浮现隐没,嘴角弧线忽而向上,忽而向下,说不出的怪异。   陆渐不曾见过姚晴如此神态,心中吃惊,急纵上前,问道:“你说‘快、快’什么啊?”姚晴口唇颤抖,费尽气力,蓦地吐出一声:“快逃……”话音未落,鲜血夺口而出,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陆渐大惊失色,扭头望去,谷缜踪影也无,若是依照姚晴的话,岂不是丢下朋友,不顾义气。再瞧叶梵,虽是凝立不动,眼中却有厉芒浮动,仿佛噬人猛兽,随时扑来。   陆渐没地心头一寒,虽不知这东岛高手发生何事,但他身上杀气却是越来越浓,远隔数丈,仍是扑面而来。陆渐不由打个寒噤,低头看了姚晴一眼,蓦地有了决断,一躬身,将她负在背上,发足飞奔。   叶梵全力逼毒,不敢紧追,眼见对手远遁,端地怒不可遏,纵声长啸,上决浮云,声闻数里。陆渐只觉啸声如在耳边,心头惶惑,只有一个念头:“快逃,快逃。”不知不觉使出“马王相”,大金刚神力贯注腿上,不辨方向,只顾狂奔。      浓云渐起,笼山蔽林,间有微风徐来,掀出一角苍山、半树碧叶。不多时,斜雨疏疏,裹着点点细烟,蒙蒙烟雨中,不时传来归鸟的扑翅声。   姚晴身子颤抖,越来越剧,陆渐心中焦虑万分,透过岚蔼雨幕,极目望去,忽见道边浓阴里有檐角飞出,当即大步赶上,却是一座荒废神庙。塑像残缺,匾额无踪。陆渐见识粗浅,也不知供的是山神水神,还是土地菩萨。所幸庙内干爽,便将姚晴放在神龛前,见她脸上青气浓重,身子冰冷颤抖,呼吸已自十分微弱。陆渐连叫几声“阿晴”,她却始终紧闭双眼,又想到谷缜生死未卜,种种伤感、自责涌上陆渐心头,眼泪蓦地夺眶而出,点点滴在姚晴脸上。   过了一会儿,忽听一声轻轻叹息,陆渐急忙没类,定眼望去,却见姚晴眼帘微动,慢慢张开,眸子虽然暗淡了许多,但仍是黑白分明,神采流转,有如秋水剪成。   陆渐惊喜不胜,一时间手足无措,含泪笑道:“你醒啦?阿晴,你别吓我,我,我经不起的……”   姚晴深深看他一眼,忽地笑笑,叹道:“傻小子,哭什么,自古以来,谁无一死呢?”陆渐一时未能听真,心念数转,蓦地明白过来,但觉如雷轰顶,张口结舌,吃吃道:“你,你说谁,谁,谁会死了……”   姚晴轻轻吐了口气,慢慢道:“《黑天书》有黑天劫……‘周流六虚功’也有‘八大天劫’……若是、若是超越本身修为,强用神通,必遭反噬……我的‘周流土劲’修为不到,却强用第二变‘蛇牙荆’,土劲反噬,活不久啦……”这话字字有如针刺,扎得陆渐心头滴血,又如巨雷,轰得他双耳嗡鸣、头昏脑沉,呆了好一会儿,蓦地如梦初醒,一把攥住姚晴身子,失声叫道:“阿晴,你骗我么,你定是骗我的。你,你从来就爱骗我,害我担心。”叫着叫着,不知不觉,眼泪顺着双颊淌了下来。   姚晴微微苦笑,摇头叹道:“我,我以往常常骗你,这次……这次却不骗……”说到这儿,乌黑的眉毛轻轻颤抖,面上青气越来越浓。陆渐悲痛莫名,低头攥拳,喉间发出呜咽之声,牙齿咬着下唇,唇破血流,点点鲜血,和着眼泪,滴在野寺青灰色的地砖上,泪痕点点,黑沉如墨。   姚晴轻轻一笑,细声说道:“别哭啦,你且摸我腰间,有,有一个小囊……”陆渐伸手摸去,触到一个小小锦囊,拉开看时,却是鱼和尚的舍利,不由诧道:“这个,这个不是在左飞卿那儿么?”   “你呀,真叫人没法子!”姚晴微微苦笑,眼里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我说的话,这世上唯有你才会每一句牢记在心、深信不疑的……唉,陆渐呀,你傻乎乎的,谷缜完了,我又去了,你,你傻乎乎的,会不会受人欺负呢……”说到这里,她双眼一阖,抿嘴发抖,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陆渐心中大痛,按捺不住,呜地痛哭起来,边哭边道:“你骗人……阿晴,你又骗我不是?从今往后,你说什么,我都不信,我都不信……”哭泣中,忽听姚晴又叹一口气,道:“你扶我起来……”陆渐只得忍泪将她扶起,抱在怀里,姚晴忽地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我告诉你风、雷、地三部隐语,你记好了,将来破解画像秘密,修成神功,为我报仇……”   陆渐泪水模糊双眼,泣不成声,脑子里乱哄哄的,听姚晴念了一遍,三句隐语也不过记得半句,忽就觉怀中女子身子微微一震,低头望去,姚晴正慢慢闭上眼睛。   陆渐并非第一次面对生死,鱼和尚死时,他难受极了,举头向天,号啕大哭,然而与如今相比,那时的悲痛就如沧海一粟,不及此时之万一。他只觉身子空荡荡的,血肉魂魄,似都在这一霎融了,化了。眼泪刚才还流个不住,这时却忽地止了,陆渐生平第一次明白,悲伤至极,反而漠然,越是想哭,越是不能出声,当痛哭之意充塞心胸,竟连眼泪也挤不出一滴来。   人生至悲,莫过于此。   淅淅沥沥,风雨如晦,倏尔一阵狂风,将雨卷入庙里,溅在陆渐后颈,冰凉彻骨。他打个寒战,蓦地清醒过来,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大喊大叫:“不成!不成呀!阿晴不能死,不能死……她若死了,你还活什么?她若死了,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陆渐将姚晴盘膝放置,倏尔变相,将隐脉劫力化为内力,度入姚晴体内……“人相”、“我相”、“寿者相”、“马王相”、“猴王相”、“雀母相”、“雄猪相”、“神鱼相”、“半狮人相”……十六相变完,再变一次。   姚晴体内殊无动静,就与死人一般,陆渐却如疯了一般,不断注入内力。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随他内力注入,姚晴身子里蓦地涌起一股寒气,从任脉起始,迂回周行,抗拒入体内力。陆渐也渐渐觉察到了,虽不知这股真气来自何处,但既有一丝真气,便有一线生机,陆渐狂喜不胜,便只顾转化内力,压制那股阴寒之气。   由“任脉”到“督脉”,由“奇经八脉”到“十二主脉”,两般真气逐脉争斗,陆渐的“大金刚神力”浑厚不绝,似乎正是那阴寒之气的克星,那寒气虽然强劲无比,却被逐脉逼入死角,势如毒蛇盘曲,抵死顽抗。   雨声冷冷,光阴无声。陆渐与那寒气苦斗,但时光忽快忽慢,快的时候,仿佛只有一瞬,慢的时候,却似乎过去一生一世,不由得心力交瘁,疲乏欲死,空虚感阵如潮水,涌上心头,不知觉间,身周的景物忽就变了:无天无地,黑白交融,身前的姚晴也已不见,唯有无涯虚空,横亘眼前。   陆渐呆了呆,蓦地明白发生何事,当下慢慢起身,举目望去,黑暗中,三垣帝星正透过逐渐淡去的血色雾气,发出微微光芒。      兄妹      云松吐蔼,怪石餐霞,鸣泉漱石,宛然如琴,落在谷缜耳中,令他脑中一清,只觉胸口中肘处仍是隐隐作痛。一张眼,温热的水气扑面而至,谷缜眼里发酸,合眼片刻,才又睁开,却见不远处是一眼温泉,素气云浮,白烟氤氲。   一名黑衣女子坐在泉边,怀抱一只波斯猫,秀发高耸,挽成海螺形状,面笼一抹青纱,仅露双目,瞳子乌亮有神,流盼间媚态横生,勾魂夺魄。   谷缜哼了一声,又闭上双眼。那蒙面女子咯咯轻笑,忽地问道:“你不奇怪么?”谷缜道:“不奇怪。”蒙面女眼珠一转,又道:“人家救你性命,你也不谢一声。”谷缜道:“多谢。”   蒙面女似乎愣了一下,摇头道:“你这人呀,什么时候这样听话啦?”谷缜道:“我本来就听话。”   蒙面女娇笑起来:“你谷大少若是听话,这世上就没有不听话的人啦。”谷缜道:“你说得极是。”他始终闭眼,那蒙面女说一句,他应一句,不冷不热,不咸不淡;那蒙面女老大没趣,沉默许久,方才叹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的。”谷缜接口道:“你说得极是。”   蒙面女眉眼一红,侧过身子,向着温泉,削肩微耸,初时无声无息,渐至于嘤嘤啜泣起来。谷缜听到声音,没地心头一软,张眼叹道:“有什么好哭的?落到你手里,我他娘的才该大哭特哭!”   那蒙面女蓦地转过身来,气呼呼地道:“谁哭啦,谁哭啦……”面纱却被泪水浸湿,贴着脸庞,凸现出丰颊尖颔,樱口翘鼻。谷缜打量一阵,忽而笑道:“谷萍儿,你戴这劳什子作甚?你的丑样,我又不是没见过?”   那蒙面女脸一红,白他一眼,掀去青纱,露出一张甜美可人的脸来。谷缜点头道:“人倒是变美了,站起来给我瞧瞧。”谷萍儿倒也听话,应声站起。谷缜又点头道:“人也长高啦,就不知心变没变,是不是还是那样恶毒。”   谷萍儿得他夸赞,原本满心欢喜,可听到最后一句,双眼又是一红,谷缜不耐道:“哭就免了。我这穴道你解是不解,不要以为你武功强了,就欺负为兄。”   谷萍儿不觉莞尔,走上前来,挨着谷缜坐下,柔声说道:“我怎么会欺负你呢?我只是害怕。”谷缜皱眉道:“害怕什么?”谷萍儿将头靠在他肩上,幽幽叹道:“我怕一旦解了穴道,你就会离我而去,若不解穴,你是委屈一些,但,但我却能时时瞧着你,听你说话。”   “狗屁狗屁!”谷缜怒叫道,“若不解穴,我从今起,既不睁眼,也不跟你说话了。”当即赌气闭眼,一言不发。   谷萍儿流露怅然之色,呆了一会儿,忽地轻哼道:“好呀,不说就不说。”她站起身,走到温泉边,放下那只猫,忽又软语笑道:“人家背你来,流了好多汗,身子黏黏的,洗一洗才好。”   谷缜心中咯噔一下:“这小妖精好半晌装傻乔痴,如今现出原形了。”欲说不好,却恨事先放了话,不便言语。但听一阵宽衣之声,不多时,便听谷萍儿“咯咯”笑道:“好哥哥,你何不索性睁大了眼,这样眯着眼偷看,很是不对哦!”虽是诬陷,但笑声娇媚,语语勾魂,字字夺魄,谷缜听得心痒,几欲骂声“放屁”,但想到誓言,却又苦苦忍住。   忽又听谷萍儿轻轻笑道:“好哥哥,你一贯敢作敢为,无法无天,怎么突然变成道学先生啦?说起来,萍儿的身子你又不是没瞧过?那天、那天你喝醉了酒,可放肆呢,萍儿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欢喜……”   谷缜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胸臆,脱口叫道:“胡说八道,不知羞耻……”   “哎呀。”谷萍儿笑道,“你可说话了?”谷缜一愣,不由心头大恨:“只怪我太在意此事,终被赚了。”却听谷萍儿又笑道:“好哥哥,我还能叫你睁眼,你信不信?”谷缜道:“放白湘瑶的屁。”   白湘瑶是谷萍儿的生母,亦是谷缜的继母,谷缜故有此骂。谷萍儿却不着恼,吃吃轻笑,忽听水响,料是她沉入水中,温泉水滑,谷萍儿肌肤娇嫩,不自禁呻吟呢喃起来。她天生媚骨,又得母亲调教,随着年纪见长,渐成一代尤物,颦笑呼吸,媚艳无双。谷缜纵然定力了得,也被扰得心烦,忍不住道:“你这小鬼,好的不学,偏学你妈勾引男人,不羞,不羞。”   谷萍儿笑道:“人家学媚术又怎么啦,这世上,我只勾引你一个,别的男人啊,我睬也不睬……”谷缜听了,喝也不是,骂也不是,但凡男子,多少有些虚荣,谷缜也莫能免,明知这话乖戾不常,但听在耳中,深心里仍有三分受用。正自默然,忽听谷萍儿一声尖叫,似乎遭受极大恐怖。   谷缜心神剧震,不自禁张眼望去,却见谷萍儿怀抱那只猫儿,坐在泉边,笑嘻嘻望着自己,衣衫严整未脱,只赤了双脚,露出白嫩小腿,轻轻踢水嬉戏。   “上当了。”谷缜羞怒难当,不由得怒目而视。   “好哥哥。”谷萍儿嘻嘻笑道,“我便知你打心底疼我爱我,生恐我遇上危险,对不对?”谷缜瞪眼道:“对白湘瑶个槌子。”   谷萍儿笑笑,取手巾抹净纤足,穿上绣鞋,走上前来,瞧了谷缜一会儿,忽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谷缜穴道被制,躲闪不得,不由怒道:“你做什么?”谷萍儿笑道:“人家,人家心里喜欢你呀。”      谷缜道:“抹我一脸口水,也叫喜欢?”谷萍儿收敛笑容,侧身坐下,淡淡地道:“你还不是抹妙妙姐姐一脸口水。难道你就不喜欢她?”谷缜道:“她和你不同。”谷萍儿眼圈儿一红,蓦地叫起来:“哪儿不同了,我哪儿又比不上她?”   谷缜道:“你是我妹子,她不是,再说她也不会诬蔑我、陷害我。”谷萍儿盯着他,眉间露出凄楚神色,沉默良久,忽道:“那一天,我见你和她躲在礁石后面,你抱着她,亲她的脸……”   谷缜截口道:“这与你有什么相干?”谷萍儿凄然一笑,望着温泉上空变幻莫测的水气出神半晌,幽幽叹道:“若没见就罢啦,可我偏偏看见了,那时候,我心里真是难受极了,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又恨不得跳进大海,一了百了。我后来就想呀,无论如何,我也不做你的妹子了,我要做你的妻子,让你一辈子那样亲我抱我……”   谷缜恨道:“所以你就陷害于我?对不对?”谷萍儿微微一笑,道:“你想套我的话,我才不说,我说了,你就没命了……”谷缜一愣,呸道:“这与我有什么相干?”谷萍儿深深看他一眼,说道:“你能活到现在,着实侥幸得紧,在南京,徐海死了,你为什么活着?在那户农家,你本也活不了的……”   谷缜恍然有悟,瞪着她道:“难道是你……”谷萍儿道:“这是一个约定,我不说,别人也不会杀你……”   谷缜心中豁亮,点头道:“料是你说过了,若她杀我,你就向我爹告发她,是不是?”   谷萍儿抚着怀里猫儿,注视蒸腾水气,淡淡地道:“我不知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答你。”   谷缜仿若不闻,自语道:“既然不能亲自杀我捉我,她便下了战书,她知道以我的性子,必会前来徽州迎战;是以她又放出风声,将叶梵引来徽州;我逃出狱岛,五尊之中,数‘不漏海眼’最想抓我回去,以他的武功,我也万无逃脱之理。哼,这一招借刀杀人,用的也不怎么高明……”谷缜一边说话,一边察言观色,谷萍儿却只是低头抚弄那猫儿,笑而不语。谷缜瞧了半晌,也瞧不出半点端倪,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萍儿,我待你如何?”   谷萍儿侧过身子,纤手托腮,望他笑道:“你呀,凶巴巴的,装出一副兄长的样子。其实心里却很疼爱我的。小时候吃福柑,柑子少,小孩子又多,大家都抢着吃,你却总把自己那份让给我;后来你回东岛,见我的耳环磕坏了,就配一枚绝好的给我;还有啊,那年我患了寒疾,要五种罕有药材,你不仅不辞辛苦为我配药,又听说白狐皮能治这病,就专门去极北买来白狐皮袍给我……你对我的好,我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的……”   谷缜提起旧谊,原本是想动之以情,策反谷萍儿,不想谷萍儿说起往事,竟惹得他思绪万千,沉默半晌,叹道:“萍儿,你和白湘瑶不同,我虽恨她,却把你当亲妹子……”谷萍儿秀眉微颦,忽地别过头去,冷冷道:“你这么说,我不欢喜……”谷缜道:“你不欢喜,也没法子,我今生若要娶妻,也只会娶妙妙一个。”   谷萍儿转眼望来,倏尔泪盈双目,身子微微发抖。谷缜硬起心肠,与她四目相对。谷萍儿咬了咬嘴唇,颤声道:“就算,就算有了那事,你也要娶她?”谷缜摇头道:“大不了,我既不娶她,也不娶你,孤单一辈子。”谷萍儿恨恨道:“哼,你可真狠心。”谷缜道:“你知道就好。”   谷萍儿眼里掠过一丝寒芒,漫不经意道:“那么,妙妙姐死了呢?”谷缜心一沉,厉声道:“萍儿,你疯了?”谷萍儿摇头道:“你放心,我不会杀她,但别人要杀她,我可半点儿法子也没有。”   谷缜道:“谁要杀她?”谷萍儿道:“要杀她的人多啦,什么风君侯啊,雷帝子啊,天算啊,地母啊,就算没有人祸,也有天灾,或许她坐船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海里淹死;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失火把自己烧死;上山的时候,运气不好,被毒蛇咬死;这种种死法,谁又说得准呢?”她神情淡淡的,说的虽是可怖可惧之事,却如闲谈便道一般。   谷缜瞧她半晌,忽地哈哈大笑:“好,好,不愧是白湘瑶的女儿。”谷萍儿瞧他一眼,叹道:“你心里怨恨我么?我早就想好啦,若不能叫你疼我爱我,就索性叫你恨我怨我,总而言之,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做梦也忘不了的。”   谷缜蓦地瞪圆双目,喝道:“若你不是我妹子,我定然吐你一脸口水。”谷萍儿侧着半边娇靥,吃吃笑道:“你亲亲我就成,吐就免啦。”谷缜瞪了她半晌,忽而笑了笑,说道:“你点了我穴道,我怎么能亲你。”   谷萍儿歪头瞧他片刻,微微笑道:“我知道的,你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就在打坏主意。但我不怕,这三年来,我武功好了很多,你呢,还是老样子,我一根指头,也能将你打倒。”说着伸指在他额上戳了戳,又亲他一下,才解开谷缜的穴道。   谷缜起身瞧瞧四周,忽地寻一块石头坐下,笑道:“萍儿,你当年武功还不如我,忽忽两年,怎么就成了高手?”谷萍儿道:“我和你一样,也讨厌练武,可这两年,我为练武功,吃了许多的苦……”谷缜道:“干么要吃苦呀,大伙儿武功一般多好,你这样恃强凌弱,太不公平。”   谷萍儿微露凄凉之意,叹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苦练武功,全是为去狱岛救你……”谷缜见她说着说着,眉眼渐红,不由怜意大生,但又提醒自己,这女子有其母之风,掩袖工谗,擅长做戏,倘若就此心软,大势去矣,当下笑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大有功劳?”谷萍儿瞧他一阵,轻轻叹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   “先不说这个。”谷缜道,“现在我落到你手里,你要怎么对我?”谷萍儿道:“你在中原不能立足,我们不妨遁入南海蛮荒,远涉九译绝域,避世而居,你说好不好?”她注视谷缜,神色间极是期盼。   “不好!”谷缜摇头道,“我若走了,岂不便宜了那帮害我的孙子?”谷萍儿道:“你若不走,要么死路一条,要么又被关回狱岛。”谷缜道:“事关白湘瑶,你两面为难,不肯说出真相,我不怪你。但我要洗刷冤屈,你又何必拦我?这样吧,你我赌斗一场如何?”谷萍儿道:“赌斗什么?”   谷缜道:“你武功大进,我武功差劲,咱们就来比武。我胜了,你容我去捉汪直,你胜了,我随你去九译绝域。”谷萍儿一怔,心头涌起一阵狂喜,拍手道:“哎呀,你说真的?”   谷缜道:“绝无戏言。”谷萍儿想了想,摇头道:“你定有诡计,若真比武功,你非输不可。”谷缜笑道:“我有什么诡计?只不过,你我出身武学世家,倘若拳来脚去,刀来剑往,岂不成了当街卖艺的笨伯,白白丢了祖宗的脸面。”   谷萍儿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爹爹常说,学武之人,第一流者,胜在胸襟气度;第二流者,胜在内功真气;最末流者,才比拳脚招式。难道说你要和我比胸襟气度?”   谷缜笑道:“胸襟气度,纵然想比,也不知如何比法,我们还是比第二流,内功真气。”谷萍儿听了,蓦地“咯咯咯”笑弯了腰,谷缜道:“你笑什么?”   谷萍儿好容易忍住笑,说道:“若说比划拳脚,我还有几分相信。但说到内功真气,却是好笑得很。哥哥你从小就是个猴儿性子,让你打坐练功,比登天还难,爹爹为此打了你无数次,你却总有歪理,说什么:‘武功只是小道,诸葛亮也不会武功,照样带兵打胜仗;你这个东岛岛王,不见得比诸葛亮还厉害吧?’气得爹爹当场给你一巴掌,打得你脸都肿了。”   谷缜被她说起幼时糗事,不觉摸了摸鼻子,尴尬笑道:“那是往事了,我被关在狱岛,无处可去,炼了两年内功,或许也不输于你。”谷萍儿望着他,将信将疑,说道:“那怎么比法?”   谷缜道:“内功比拼,至为凶险,咱们兄妹之间,何必生死相搏,自然还是文比。”谷萍儿点头道:“是比内劲碎石,还是摘叶飞花?”谷缜心中惊疑,寻思:“这小妮子定是吃了什么速成的灵药,若不然,怎的三年光阴就能内劲碎石、摘叶飞花了?”心中如此想,脸上却若无其事,摇头笑道:“那些太寻常,咱们比泡温泉如何?”      “泡温泉?”谷萍儿露出疑惑之色,心想内劲碎石,摘叶飞花寻常,难道你这泡温泉的主意就不寻常了?   谷缜瞧出她疑惑,笑着解释道:“这个泡并非沐浴,而是将全身浸入热水中,不得露头换气,谁泡的时间更长,谁就胜出。”谷萍儿双颊微红,咬了咬唇,含笑道:“你这个主意……可不老实。”   谷缜心知她是说自己想趁机看她沐浴,当下也不辩驳,只是笑笑,取来一根树枝,插在地上,且在四周刻上时辰,说道:“这个且做日晷,计算时辰,如今是卯时一刻,谁先下水?”谷萍儿寻思:“若我先下水,难保他不趁机捣鬼,拿走我的衣服,那时可就糟糕极了;若他先下水,我在上面,先瞧他是否真有高明内功,若是内功平平,我点了他穴道再下去,可保万一;若是当真内功高明,我也好做防备。”心念数转,笑道:“你先下。”   谷缜道:“好,你先转过身去。”谷萍儿疑惑道:“做什么?”谷缜道:“脱衣服啊,你喜欢看光屁股男人么?”谷萍儿轻哼道:“谁知道你是否趁机想逃?”谷缜道:“我这点能耐,又能逃到哪里去?你听见水响,立马转身,料想时间也不会长。”   谷萍儿虽觉疑惑,一时却想不到什么破绽,只得转过身。谷缜一边瞧她,一边飞也似褪去衣裤,将一只裤脚系住裤带,又用裤带拴住一只衣袖,两者均打活结,如此一来,衣裤相连,便有一丈多长;再将剩下那只裤脚放在温泉边,用一块百斤大石压住,又在百斤大石下方垫了一块小石,让大石块对着泉水,摇摇欲坠。做好机关,谷缜自攥着剩下那只衣袖,蹑手蹑脚,退入泉边树丛,边退边笑道:“我要下水了,不许偷瞧!”谷萍儿“哼”了一声,道:“这句话,待会儿原话还给你……”   谷缜小心钻入树丛,屏息伏下,忽将衣袖猛力一拽,活结顿脱,衣袖、裤脚分开,却由是牵动一丈开外的大石,“扑通”一声,大石前倾落水,水花四溅。谷萍儿怕他弄鬼,立时转身,眼见衣裤鞋袜四处散落,顿时莞尔,心道:“男人们都是这邋遢样子。”   她决料不到谷缜能在一丈多远的树丛中引动百斤大石,当下小心将衣裤收拢叠好,来到温泉边,定眼望去,却见蒸气浮于水面,若聚若散,潭下物事模糊不清,隐见乱石中栲栳大一团黑影,料是谷缜,便忖道:“他必然憋不久的。”就傍潭边坐下,拈着鬓发,抚着那猫儿,雪白的双颊微微含笑,笼罩在温泉氤氲中,倩影隐现,宛如林中仙子。   谷缜赤条条蜷在树丛中,屏息注视谷萍儿,心中七上八下。不想山中清寒,冷风阵来,吹得他浑身瑟瑟,几欲大抖特抖,只恨谷萍儿便在丈外,稍有动静,必为所觉,故而蜷成一团,咬牙苦忍。忽见谷萍儿怀中的波斯猫懒洋洋睁开眼睛,绿莹莹的眼珠一转,似向这方看来,谷缜被它一瞧,身子如遭针刺,心中老大的不自在,暗自疑道:“这畜生难不成瞧见我了?”   谷萍儿却专注温泉,浑不料谷缜就藏在身后树丛。坐了一时,她瞧瞧日晷,忽觉有些不对,起身挥出数掌,拂去水面白气,定神细察,池底只见大小石块,却不见人。谷萍儿身子一颤,叫声不好,举目望去,却见那温泉由这深池泻出,冲刷出一条小河沟,穿过丛丛荆榛,蜿蜒远去。   “哎呀,我忘了这个?”谷萍儿一跺脚,奔出两步,忽又想起什么,反身折回,抄起地上衣裤,急匆匆展开身法,沿着那小河沟奔去。   谷缜料定谷萍儿聪明有余,精细不足,有意设下这个局,让她以为自己水遁,谷萍儿情急之下,势必沿沟追赶,这时他便可钻出树丛,好整以暇穿上衣裤,逍遥而去。却不料谷萍儿心思尽在他身上,生恐谷缜出水受凉,一时多事,竟然带走了衣裤。   谷缜浑身赤裸,叫苦不迭,却又不敢久待,双手抱胸,钻入一片树林,山风迎面拂来,雾岚清冷侵肌,冻得他浑身哆嗦,心中只道:“他……他奶奶的,若……若这……这时候跳出一只老……老虎,可……可是方便,老……老子浑身光溜,就……就似脱……脱了毛的公鸡……”奔得太急,一不留神,踩中一根荆刺,脚掌钻心疼痛,只得坐倒,伸手拔刺,正思索如何找些树叶,遮盖羞处,忽听见“咭”的一声娇笑,空中下雨也似,落下一阵衣裤鞋袜来。   谷缜一愣,皱了皱眉,慢慢穿好衣裤,抬眼望去,只见谷萍儿怀抱波斯猫,站在参天大树上,踩着一根细枝,玩耍也似上下起伏,见他望来,嘻嘻笑道:“好哥哥,这次算谁赢了?”谷缜道:“自然是我赢了,你不待我从温泉里出来,就擅自离开,分明是见我闭气功夫了得,自知不胜,临阵脱逃。”   谷萍儿飘然落下,伸指刮刮脸颊,说道:“不羞,不羞,你连水都没下,却来编这些鬼话。”她面皮薄嫩,纤指过去,留下几道红痕。谷缜却正好相反,胜在脸皮厚实,嘿嘿笑道:“你不认输,我又有什么法子?”   谷萍儿道:“既然如此,再行比过?”谷缜眼珠一转,冷笑道:“再比你也稳输不赢,这样好了,咱们再比轻功如何?”谷萍儿笑道:“你又有什么诡计?”谷缜道:“我自有神通,何用诡计?你瞧见远处那棵歪脖子松树吗?谁先到那树下,谁就算赢。”谷萍儿道:“好吧,就再比一比,你可不许赖了。”   “谁赖了。”谷缜呸了一声,说道,“我数到三,你我二人同时举步,一,二,三……”谷萍儿将身一纵,逝如烟云,杳若孤鸿,须臾掠出十丈,斜眼望去,只见谷缜才奔两丈,不觉暗笑,飞身又奔数丈,转头再瞧,忽然不见了谷缜的影子。谷萍儿心下一沉,却并不立马追赶,而是纵上一棵大树枝丫,如一只黑羽飞鸟,凌空俯瞰,这一下,方圆数里尽收眼底,只见谷缜蹑手蹑脚,钻入一片灌木丛中。   谷萍儿微微一笑,展开轻功,轻点枝头,飘落到另一棵大树上,只须数纵,便到了谷缜头顶,翩翩如仙子谪尘,落在谷缜身前。   谷缜忽受惊吓,不自觉一拳打出。谷萍儿笑道:“好啊,还是要比拳脚么?”一手抱着那猫,一手使个“雪鸿爪”,勾住谷缜来拳,脚下使绊,欲要将他绊到,可方才出脚,却又不忍,当即收脚,使出“千浪千叠手”,转到谷缜身后,倏忽间,伸手在他肩头背上轻拍十下。   谷缜曾如未觉,转过身来,挥拳又打。谷萍儿摇头道:“哥哥,点到即止,你已输了。”谷缜闻如未闻,仍是拳打脚踢,不成章法。   谷萍儿心中微微有气,使一招“无定脚”,将谷缜绊了一个筋斗,鼻子撞着一块石头,鲜血长流。谷萍儿见了,心中慌乱,伸手去扶,却被谷缜反手一拳,狠狠打在腰间,虽有内劲护体,不甚疼痛,谷萍儿心头却如被刀割了一下,难受极了,正想说话,忽见谷缜爬将起来,咬牙瞪眼,满脸是血,手挥脚舞,如颠如狂。   谷萍儿瞧得又是害怕,又是难过,勉力拆了十几招,每到欲下重手,却又不觉心软,蓦地后跃丈余,叫道:“我,我不跟你打了……”一手捂住面颊,蹲在地上,哇地哭了出来。   谷缜呆了呆,蓦地一跤坐倒,瞪着眼呼呼喘气,骂道:“臭丫头,叫你跟我打,教你臭丫头打我……”忽觉鼻酸眼热,当下揉了揉眼,才不至落下泪来。   谷萍儿哭了一会儿,将泪一抹,起身叫道:“好,你定要去洗刷什么冤屈,我也由得你。”不由分说,挽起谷缜,向山中奔去。谷缜怒道:“你做什么?”欲要挣扎,却被谷萍儿拿住“曲池穴”,无法使力,转眼望去,谷萍儿脸色苍白,泪痕犹新,小嘴紧紧抿着,只顾向前。   走了一会儿,忽听谷萍儿道:“到了!”谷缜定眼一瞧,前方松石错杂,抱着一座天然石室,石室上书“轩辕洞”四字。原来这里地处黄山光明顶下,相传光明顶是轩辕黄帝得道飞升之所,故而这石室也被冠以大号,认为是黄帝修仙处所。   谷萍儿又道:“汪直大约就在里面。”谷缜将信将疑,瞥她一眼,谷萍儿扭过头去,不与他正眼相对。   谷缜知她心情繁复,不觉微叹。谷萍儿忽地将他一拽,纵近石室门户,向内窥视,入目情景,却叫二人大吃一惊,但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尸首,居中火堆燃尽,余烬散落,一口大铁锅已然打翻,锅内羊肉汤溅得满地。      谷缜见室内并无活人,当下细察尸首,却见个个面色青黑,神情扭曲,嘴角沁出丝丝黑血,观其容貌兵刃,正是倭寇无疑。谷缜心头一动,寻思:“这分明是中毒迹象?却是谁下的毒手?”又想到程公泽所说“偷盗砒霜”之事,这死状确是服食砒霜所至,这二者间必有关联。再看群倭容貌,却无汪直在内。   谷缜满腹疑窦,反身坐在一块大石沉思,谷萍儿却不作声,抱着波斯猫,悄立门首。不多时,忽见谷缜起身,拾起一口倭刀,出了门,在远处挖了一个方圆丈余的大坑,挖毕已是汗流浃背,谷萍儿怪道:“你做什么?”   谷缜道:“不可叫倭奴污了我轩辕仙迹。”说罢将倭人尸首一一拽出,丢入坑中掩埋。谷萍儿默默望着他,目光星闪,若有所思。   谷缜埋好尸首,忽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躲在这里?”谷萍儿道:“我听来的。”谷缜道:“听谁说的?”谷萍儿摇头道:“这个,我可不能说,但他们送命,却与我一点儿干系也没有。”谷缜哼了一声,瞪着她,满脸怒色。谷萍儿见他神情,心中一酸,几欲吐露实言,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谷缜正觉迷惑,忽听一个女子道:“理应在这附近。”另一女子接口道:“夫人拿得定么?”二人齐齐变色,未及闪避,两名女子已穿林而出。一旦照面,来人也是一惊,其中一女正是“银鲤”施妙妙,另一个却是美貌妇人,素衣裹体,妍丽妖娆,举手投足,无不流露媚态。   谷萍儿靠近谷缜,牵着他衣袖,嘻嘻笑道:“妙妙姐,妈,你们怎么来啦?”施妙妙瞪视二人,脸色惨白如死。那素衣美妇却是半嗔半笑:“还不是为了你这个调皮的小鬼,不说一声,就到处乱跑,害我和神通好不担心?”   这美妇正是谷缜的继母白湘瑶了。   谷萍儿笑道:“我都长大啦,妈还担心什么?再说,有缜哥哥陪着我,日夜呵护,天底下哪儿去不得?”谷缜见她故作亲昵,言辞暧昧,心中大为恼火,又见施妙妙秀目瞪来,似有极深怨恨,谷缜心中气苦:“这傻鱼儿屡屡做出绝情的事,说出绝情的话,如今又来恨我。我又何必一厢情愿,给她好脸色看?”想到这里,神色淡淡的,既不分辩,也不多瞧施妙妙一眼。   白湘瑶见谷缜神态,美目中微露疑色,却听谷萍儿道:“妈,你怎么和妙妙姐在一起呀?”白湘瑶道:“原本和神通一同来的,未想途中遇上一件事情,他只得先去办理,又恐你孤身一人,遭遇不测,就让妙妙陪我来找你。”   “神通?神通!”谷缜哼了一声,道,“你怎么找来这里的?”白湘瑶笑道:“我们母女之间,私底下自有一些隐秘标记互通消息,萍儿沿路留了标记,我顺着找来,也不对么?”   谷缜纵然不信,但涉及其母女之私,却也不便多问。谷萍儿又道:“爹爹遇上了什么事?”白湘瑶道:“西城高手伤了你赢万城赢公公,神通身为岛王,不能坐视。”谷萍儿笑道:“许久没见爹爹出过手了,可惜这次也没眼福!”   施妙妙见谷缜正眼也不瞧自己,但觉眼前昏黑,喉间微甜,蓦地晃晃身子,扶住身旁树木,眼泪也几乎落下来,唯有不住提醒自己:“别哭,别哭,你若哭了,只会惹他笑话……”虽然如此,眼眶仍是模糊了。   谷缜虽故作姿态,眼角余光却始终落在施妙妙身上,忽见她神情恍惚,身子摇晃,心头软了七分,欲要上前,不想腰间一麻,竟被谷萍儿制住“气户穴”,动弹不得,谷缜大怒,侧目一瞧,却见谷萍儿神色凄惶,目光落向远处。   白湘瑶瞧得分明,眼珠一转,温言道:“妙妙,你不舒服么?”施妙妙见问,勉力收拾心情,摇头道:“我好好的啊。”白湘瑶笑道:“没事就好,是了,你是东岛五尊之一,地位胜过我和萍儿,这里的事,还是你来作主。”   施妙妙道:“夫人言重了,妙妙年纪小,见识又浅,位列五尊,已自勉强了。凡事还是由夫人决断为好。”白湘瑶笑叹道:“妙妙啊,你不是为难我么?我和这小子一直不大好,我若捉他,别人会疑心我怀有私念,萍儿又忒不懂事,如何处置缜儿,我还真没法子……”   谷缜大怒,心道:“好你个贼婆娘,拐弯抹角,竟逼妙妙抓我。”当即冷笑一声,大声道:“白湘瑶,你少来鬼话连篇,今日落到你母子手里,算我倒霉;施姑娘,你也不要客气,要打要杀,谷某人一根眉毛都不会皱的。”施妙妙听了,芳心一痛,心头无比凄凉:“他竟叫我施姑娘,竟叫我施姑娘了么?”向着眼圈儿泛红,浮现出莹莹泪光。   谷萍儿听得心急,啊呀叫道:“这可不成,缜哥哥说什么也是重犯,须得爹爹亲自审理,方能定夺,妙妙姐,你说是不是?”   施妙妙吸一口气,叹道:“萍儿说得是,无论他犯下何种罪孽,也须岛王作主。”白湘瑶摇了摇头,神色黯然,低下头去。施妙妙忍不住道:“夫人怎么啦?”白湘瑶苦笑道:“我只是为神通难过,他只有这个儿子,虽然不肖,但若由他亲手处置,情何以堪?”   施妙妙尚未接口,谷萍儿已笑道:“妈,你既然这样说?就该替缜哥哥多说几句好话,叫爹爹不要重重罚他。”白湘瑶猛然抬头,目中闪过一道锐芒,忽又淡淡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干预岛务?神通才智过人,自有决断。”谷萍儿笑道:“既然爹爹自有决断,那就见了爹爹,再说不迟。”   母女俩含笑对视,白湘瑶忽地软语道:“萍儿,几天不见,你的嘴巴越发伶俐了。”谷萍儿笑道:“是呀,我好歹也是您的女儿,若没几分口才,妈岂不是白生我了。”白湘瑶似乎一呆,举手掩口,“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谷萍儿也笑,母女二人遥遥相对,恰似竞媚斗妍一般,谷缜不觉暗骂:“真是龙生龙,凤生凤,狐狸精生狐狸精。”   白湘瑶笑了一会儿,桃颊蕴红,美眸流光,端地情若不胜,连连摆手道:“哎呀呀,不与你这丫头胡缠了,咱们歇一阵,再去找你爹爹。”说着拣块大石,冉冉坐下,其他三人也各怀心事,坐了下来。   谷萍儿又问道:“爹爹去哪儿了?”白湘瑶道:“我也不知,他追西城的高手去了,或许向西,或许向南,但终须留些标记,方便我们寻找。”谷萍儿道:“爹爹一贯懒散,未必会这么心细。”白湘瑶道:“他说了,若寻不着他,就先回东岛。”   娘儿俩你一言我一语,谷缜与施妙妙却出奇地沉默,均是目光飘忽,偶尔四目相对,也一触即分。谷缜冷静下来,有心解释,然见施妙妙神色冷漠,心也随之冷了大半,唯有暗叹:“傻鱼儿心里定然恨死我了。唉,也怪我太过藐睨世俗,举止不常,惹来许多非议;施浩然这老头儿又过于方正,将女儿调教得如同道学先生一般。哼,莫不是月下老儿喝醉了酒,系错了红绳?要不然,我怎么会喜欢这只傻鱼?”   他胸中爱恨交织,忍不住狠狠瞪向施妙妙,施妙妙瞧见,大为恼怒,忖道:“这个不要脸的坏东西,还敢这样瞪我?哼,我就不能瞪你吗?”便也瞪去,两人目光相逼,僵持了数息工夫。谷缜面对所爱女子,怒气总如闲云流水,无法久住,怒气一去,又不觉爱意涌起,倏尔挤眉弄眼,连做几个滑稽怪相,施妙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啐了一口。惹得白湘瑶母女侧目来瞧,施妙妙急忙端正容色,故作矜持。谷萍儿却料到其中故事,暗自作恼,轻轻哼了一声。   白湘瑶笑了笑,忽道:“萍儿,你什么时候养猫啦?”谷萍儿道:“这本是叶叔叔一名属下的,可它一见我,就很亲近,叶叔叔说我与它有缘,便送给我啦。”白湘瑶哦了一声,道:“听说西城地母养了一只波斯猫,叫做北落师门,寿命极长,神奇无比,这猫儿看来倒几分相似。”   谷萍儿一阵娇笑,说道:“那是地母娘娘的宝贝,怎么会落到我这里?我给它取名粉狮子,您说好不好?”白湘瑶道:“它若是凡猫,这名字却也配得上。”谷萍儿抿嘴一笑,抚着那猫儿颈毛,甚是怜惜。      白湘瑶又笑了笑,说道:“抱来给我瞧瞧!”谷萍儿欲要上前,但瞧谷缜一眼,又生犹豫。白湘瑶笑道:“你怕他跑了么?别怕,他逃得过我娘儿俩,也逃不过‘千鳞’的,妙妙,我说得对么?”说罢顾盼施妙妙,施妙妙瞧了瞧谷缜,稍一犹豫,点头道:“那是自然。”   谷缜深知白湘瑶时时挑拨,要让施妙妙与自己情人相残,她好坐看笑话,可说天下人心之毒,莫过于此,他虽恨得牙痒,却也不敢当真妄动,生恐施妙妙一时冲动,真将自己射成筛子。   谷萍儿也明此理,笑吟吟将猫抱去,白湘瑶接过,轻轻抚弄片时,忽地起身笑道:“走吧!”竟没有将猫还回的意思。   谷萍儿脸色微变,叫道:“妈,你,你……”白湘瑶笑道:“我怎么?还不带你缜哥儿上路?”谷萍儿跌足道:“妈……”白湘瑶脸色微沉,淡然道:“你不听我话?”说着拇指、食指按在那猫儿颈上,原来知女莫若母,谷萍儿自幼便爱小猫小狗,倘若猫狗不慎夭亡,必然哭得死去活来,白湘瑶见她喜爱这只波斯猫,便故意骗来,挟制于她,逼她不敢轻易放走谷缜。   谷萍儿深知乃母之风,心中为难极了,一边是心爱宠物,一边却是心爱男子,此时却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觉呆在当地,眼圈儿倏地红了,忽听谷缜哈哈一笑,起身叫道:“上路就上路,臭婆娘,怕你我就是你养的!”说着一拂衣襟,大步前行,口中高声唱道:   “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别,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这一出《关大王独赴单刀会》,专道关云长单刀赴会的故事,谷缜唱得高起低伏,一波三折,以此自况,竟不将前途危局放在眼里。白湘瑶心中暗恨,嘴里却笑道:“关云长义薄云天,事嫂如母,可不似有的人奸妹弑母,大逆不道。”谷缜看她一眼,淡然道:“谁是我母亲啊?我妈姓商,可不姓白,你要做我妈,修十辈子再说。”   白湘瑶听惯了他这套说辞,一笑了之,施妙妙却是愤愤不平,喝道:“谷缜,你……你太无礼……”谷缜笑道:“你倒说说,我怎么无礼了?”施妙妙道:“常言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因为你平时小节不修,不敬长辈,爱讨口舌便宜,以至于后来乖戾无道,犯下大错……”言语间,想到伤心处,眉眼泛红,嗓子已自哽咽了。谷缜皱眉望她,心中暗骂:“这只傻鱼儿,将来落到我手掌心里,先打你一顿板子。”再瞧白湘瑶含笑注视,心中更怒,“哼”了一声,甩袖便走。   四人步行出山,遥见前方车马,两名东岛弟子迎上来,眼见不但找到谷萍儿,更捉到谷缜,二人皆大欢喜。谷萍儿道:“大伙儿都坐车么?缜哥哥怎么办?”白湘瑶笑道:“他也坐车,但须有些防备。”说着从袖里取出一团小指粗细的透明绳索,说道,“这小子善会开锁,寻常锁具困不住他,这根‘玉蛟索’相传是用蛟筋炼制,宝刀莫伤,妙妙,你看是否捆他一捆?”   施妙妙若答不,无疑自承对谷缜余情未断,若答是,又觉不忍;正自踌躇,谷萍儿已笑道:“还是我来捆吧。”   “不成!”白湘瑶断然道,“这人狡猾狠毒,你心肠太软,易受蛊惑,最好离他远些。”谷萍儿正要撒娇,忽见白湘瑶目射寒光,又捏那“粉狮子”的脖子,顿时气势一馁,撅嘴不乐。   施妙妙稍一犹豫,接过蛟索。谷缜瞧得生气,将手一伸,笑嘻嘻地道:“施大小姐,请了。”施妙妙见他嘲讽神气,心如刀割,咬牙将他双手缚上,忽又听谷缜在耳边恨声道:“捆得好,凭这分捆人的本事,可以去狱岛当岛主夫人了。”施妙妙原本心中不安,听得这话,满怀不安尽数化为怒气,狠狠将那玉蛟索收紧,打上死结,痛得谷缜呲牙咧嘴,倒抽一口冷气。   一路上,谷萍儿笑眯眯缠着谷缜说话,谷缜有一句无一句,随口应答。施妙妙则缩在车厢一角,双手抱膝,心中其乱如丝,不敢正眼去瞧谷缜,偶尔偷看他手脚束缚,又不觉亦悲亦忧,寻思道:“我方才或许弄痛他了,这样捆得久了,会不会伤了手脚呢?”忐忑不已,渐至于后悔起来。   这般行了一程,白湘瑶忽地叫停,说道:“天色已晚,且在这镇上歇足一晚,再说其他。”众人下车,谷缜手足被缚,行动不便,全靠两名东岛弟子抬出,便笑道:“妙极,妙极,‘坐轿舒服抬轿苦’,有劳二位师兄了。”他这当儿还不忘讨口舌便宜,且故意下坠扭动,以增自身分量。   客栈内客人不少,乍见三位绝色女子倘徉入栈,均是眼前一亮,又见抬进一个人来,更觉惊奇。栈中伙计着意巴结,腾出一张空桌。谷缜落座,便大声叫道:“伙计点菜。”   白湘瑶知他又有名堂,微微一笑,并不打断。店伙计见他囚徒身份,假装不闻,径向三女点头哈腰,谷缜怒道:“我把你这狗伙计的招风耳撕了下酒,爷爷叫你,没听见么?”店伙计大怒,正要反唇回骂,谷萍儿却笑道:“罢了,他既要点菜,你由得他就是……”   店伙计无奈,只得转过身来,陪笑道:“客官点什么?”谷缜道:“只怕爷爷要的你这里没有?”店伙计道:“绝无此理,本店的酒菜百里闻名的。”   “好!”谷缜道,“那就先来个‘六月飞雪’?”店伙计怪道:“这是什么菜?”谷缜道:“这个还不容易懂么?就是将六月下的雪化做一杯冰水,给爷爷消消暑热。”店伙计赔笑道:“爷爷糊弄小的,六月里哪能下雪?”谷缜道:“窦娥含冤,六月飞雪,你没听说过么?”店伙计耐着性子道:“戏本上的勾当,岂能当真……”   谷缜呸了一声,道:“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哪儿来这许多废话?什么百里闻名,百里臭名还差不多。”店伙计怒极,若非瞧那三位佳人份儿上,早已一巴掌扇过来,一时间憋紫了脸,忍气吞声道:“是,是,爷爷明断,这个,这个小店确实做不出来。”   “知错就好。”谷缜又道,“既无‘六月飞雪’,那就来个‘人间三毒’。”店伙计听得一呆,这名儿不只未曾听过,抑且取得凶险已极,不由吃吃道:“什么三毒?”谷缜笑道:“没听说过么?有道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由可,最毒妇人心’,故而这人间三毒,乃是三道菜,第一是乌鸡炖青蛇;第二是红油炸马蜂;第三则是清炒妇人心。”   店伙计听得脸色发白,青蛇马蜂还罢了,但相比“妇人心”,这两样均不算什么,忙笑道:“爷爷取笑了,小的拼死,也给你捉蛇取蜂,但至于这‘妇人心’么,怎么取得?杀人偿命,爷爷不是要小人的命么?”   谷缜笑骂道:“不知变通的蠢材,你就不能用猪心、狗心么,反正也差不多。嗯,记住了,无论猪心、狗心,都需三颗,少一颗都不行。”   他含沙射影,骂得恶毒,白湘瑶面色微沉,谷萍儿则抿嘴不语,斜望它处,唯独施妙妙性急,拍桌而起,叫道:“坏东西,你没个完么?”谷缜道:“我自点菜吃饭,关你什么事?”施妙妙瞪他一眼,骂道:“鸡肠小肚的臭贼。”谷缜道:“我鸡肠小肚,总比狼心狗肺的强。”施妙妙怒道:“你骂人?”谷缜笑道:“我骂狼、骂狗,就不骂人。”   施妙妙忍无可忍,蓦地出手,狠狠打了谷缜一个嘴巴,打得他翻倒在地,口角流血,哈哈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悲愤之意,溢于言表。施妙妙一掌打过,不觉悔从中来,望着谷缜呆了呆,眼眶一热,蓦地流下泪来,骂道:“坏东西……你,你不得好死……”骂完再也忍耐不住,蓦地以手掩口,冲出栈门,飞也似去了。   栈内客人见此情形,无不议论纷纷。谷萍儿扶起谷缜,见他左颊高肿,心中大痛,暗骂施妙妙两句,取了手绢给他揩拭嘴角血迹。白湘瑶却是笑笑,说道:“伙计,这位客官头脑不清,他点的菜便不要了,你拣店内拿手的做几样,能下饭就好。”店伙计求之不得,闻言大喜,连连称是。      谷缜沉着脸一言不发,不多时,忽听栈外轱辘声响,一阵笑语,从门外走进一群人来,为首公子青衫飘飘,丰神隽朗,见了谷缜,蓦地脸色微变,骤然止步。谷缜见了,露出一丝笑意,扬声道:“沈兄好。”   来人正是沈秀,他见谷缜双手被缚,又与两位明艳女子同坐,心中大为惊疑,眼珠一转,笑吟吟道:“谷少主好。”谷缜一笑,又瞧见沈秀身后之人,便笑道:“周老爷,多日不见,甚念,甚念。”周祖谟立在沈秀身后,躲躲闪闪,谁想谷缜眼贼,还是瞧见自己,当下露出羞怒之色,呸了一声,道:“念你娘的屁。”   谷缜心道:“原来如此,这周祖谟竟是沈秀的手下,他前往东瀛购买鸟铳,大约也是沈秀的授意,无怪我总觉此事不似沈瘸子的作为。周祖谟口中的‘沈先生’,自也是小瘸子了。是了,东瀛鸟铳,制艺甚精,射击颇准,胜过中华土产,日本五两一支,转卖到中土,便能卖到二十两以上,纵有风险,余羡却很可观。”他虽在难中,仍然不忘算计,心念数转,忽见沈秀拄着拐杖,一步一纵,坐到一张桌边,同行五人也占了两桌。沈秀目光阴鸷,不时扫视这方。   菜已将上,谷缜无法动筷,谷萍儿便将菜肴盛在碗中,一口口喂他进食,沈秀嘿嘿笑道:“谷兄好福气,无论走到哪里,均有佳人相伴。”言下颇有些酸溜溜的意思。谷缜心情烦闷,冷笑不答,谷萍儿却低声道:“你认识这人么?他的眼神可真讨厌。”谷缜转眼一瞧,只见沈秀一双眼只在白湘瑶与谷萍儿身上游移,不由寻思:“这小瘸子仍是不改本性。”便低声道:“这人不是好货,须得提防。”   谷萍儿眼珠一转,笑道:“我去去就来。”转身入了栈内,半晌才出,又喂谷缜进食。谷缜正觉奇怪,忽见沈秀等人所要酒菜流水价将上来,想是路途困顿,腹内饥饿,一时只听稀里呼啦饮食之声。   吃不多时,忽听其中一人皱眉按腹,呻吟起来。周祖谟道:“老钱,你怎么了……”话未说完,便觉一股浊气在腹内游走,咕噜作响,周祖谟急运内劲弹压,谁知越压约有绞痛之势,转眼一瞧,同桌之人无不蹙眉抿嘴,神色怪异。蓦地有人起身,叫道:“伙计,茅房何在?”伙计一愣,指明方位,霎时间,数道人影破空而出,直奔茅房,沈秀虽瘸了一足,仍是翩若寒鸦,矫若水蛇,一瘸一拐,便抢在众人之前,扎入茅房,砰地一声将门闭紧。   众人气急败坏,却又不敢与首领争先,有的急往栈外觅地方便,内功稍差者则屎尿齐滚,当场不恭起来。一时间栈内臭气熏天,众食客食欲大减,纷纷叫骂。沈秀部下虽然都是蛮横之辈,但此时忙于内务,耳听骂声,也无暇理会了。   谷缜瞧得心头一动,轻笑道:“是‘五谷通明散’?”谷萍儿颔首微笑。谷缜道:“用了多少?”谷萍儿道:“半瓶!”谷缜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好丫头,真有你的。”   原来这“五谷通明散”是东岛秘药,服食者非得泻足三日三夜,将体内五谷浊气泻尽,然后吞津服气,饱填以先天真元,从而臻至辟谷养气的境界。说来本是良药,但药性稍嫌霸道,服食分量太多,又无相应内功辅佐,必然大泻特泻,直至虚脱。   客栈里龌龊不堪,乱成一团,白湘瑶好洁,露出烦恶之色,微微皱眉,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自去歇息。谷缜与两名东岛弟子同处一室,谷缜一会儿嚷着方便,一会儿又要水喝,折腾得两名弟子叫苦不迭,到后来索性再不管他,大被捂头,只顾睡觉。   谷缜自觉无趣,蜷在床上睡了一阵,忽觉有人在解手脚束缚,谷缜浑浑噩噩,不及睁眼,脱口便道:“妙妙?”张眼一瞧,却见谷萍儿神色凄楚,呆呆望着自己。   谷缜心中好一阵失望,叹道:“敢情是你?”谷萍儿几乎流下泪来,别过头去,忍了半晌,方恨声道:“你,你做梦也想着她?”谷缜沉默不语。谷萍儿又道:“可她只知道打你、骂你,却不会来救你。”忽见谷缜狠狠瞪来,额上青筋暴出。心知自己说中他心底痛处,一时缄口,默默解开“玉蛟筋”,谷缜也不作声,转眼望去,那两名弟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谷萍儿道:“我点了他们的穴道。”   谷缜点点头,步出门外,谷萍儿跟随在后,怀里抱着那只波斯猫,想是她设法从母亲那儿偷回来的。白湘瑶人虽多诈,却无什么武功,谷萍儿明里不好违背她,暗里使些手脚偷来,并不太难。   谷缜出了客栈,走了一程,见谷萍儿始终跟着,不由皱眉道:“你跟着我作甚?”谷萍儿偷瞧他一眼,低声道:“我放了你,回去必受责罚的。”谷缜见她神情凄婉,形影孤单,心中真是又气又怜,想要骂她几句,又出不了口。只得哼了一声,方要举步,眼前银光忽闪,施妙妙从天飘落,美目晶亮,盯着二人,神色颇为惊疑。   三人默默对视半晌,施妙妙缓缓道:“你们上哪儿去?”谷缜淡然道:“哪儿去不得?”施妙妙皱了皱眉,摇头道:“难道你真想这样躲躲藏藏,过一辈子么?”谷缜笑道:“这么说,你要拦着我了?”施妙妙望着谷缜,由那眉眼笑容间,仿佛能想见往日的种种情爱温存,可人虽如是,情已非昨,眼前的男子再也不同以往了,想到这里,只觉芳心剧痛,柔肠寸断,一咬牙,道:“不错,有我在此,你休想跨出半步。”   谷萍儿微微色变,谷缜却含笑如故,说一声“一”,举起右脚,缓缓跨出一步。   “叮!”金芒蓝电相交,双双跌落在谷缜脚前,却是一枚银鳞、一枚尖锥。谷缜望着那银鳞,一时怔住。忽听施妙妙道:“萍儿,你别逼我用‘千鳞’,你的‘无相锥’只有三分火候,敌不过我的。”   谷萍儿咬了咬嘴唇,大声道:“打不过也要打,总之……总之,你要抓他,先杀我好了……”施妙妙呆呆望着她,心中莫名其妙,说道:“萍儿,你忘了么,他当年如何害你……”谷萍儿愣了愣,捂耳道:“我不听,我不听。”施妙妙幽幽叹道:“萍儿,你定是被他花言巧语迷惑住了。”   谷萍儿身子微颤,两眼一闭,蓦地流下泪来,施妙妙见状,也觉一阵鼻酸。忽听谷缜道:“施妙妙,你真要杀我么?”施妙妙竭力忍泪,咬了咬牙,涩声道:“你不逃走,我便不伤你。”谷缜哈哈大笑,蓦地向前跨出一步,施妙妙一愣,怒道:“坏东西,你不要命了?”谷缜微微惨笑,又跨一步。施妙妙不觉心跳如雷,谷缜虽然武功低微,但此时予她的压力,尤胜绝代高手,眼看他步步进逼,不自禁攥住一只银鲤,秀目瞪圆,厉声道:“你,你再进一步,我真不客气了。”   谷缜深知施妙妙此时已如箭在弦,自己再若侵逼,她势必出手,想到这里,蓦地一阵心灰意冷,寻思:“我一心洗脱冤情,大半还不是为了你傻鱼儿么,若不然,我何不远涉九译绝域,终生不返中土?可你这傻鱼儿,一再如此对我。罢罢罢,这般活着,真不如死了。”想着惨然一笑,第三步正要跨出,忽觉腰间一麻,浑身僵直,这一步再也跨不出去,张口欲骂,又出不得声。只听谷萍儿嘻嘻笑道:“妙妙姐,你的‘千鳞’固然厉害,我敌不过你,但徒手功夫却不知如何?萍儿倒想讨教几招。”施妙妙见谷萍儿制住谷缜,解了僵局,不觉大大松了一口气,听了谷萍儿的话,微一怔忡,道:“若我胜了呢?”谷萍儿道:“你若胜了,我们乖乖回去,我若胜了,你须得放过缜哥哥。”   施妙妙闻言,只觉酸气冲鼻,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叫道:“我何尝不想放他,若我死了,就能洗刷他的罪孽,我宁可死了的好。”想到这里,她沉默时许,点头道:“好,我便不用千鳞。”   谷萍儿道:“我也不用无相锥。”当即从腰间取出一个鹿皮囊,丢在一边,又将谷缜扶到一旁坐下,将波斯猫放在他膝上,深深看他一眼,徐徐起身,转眼望去。施妙妙已将竹篮搁在一边,悄然伫立。   谷萍儿轻喝一声,双手如波浪起伏,挥洒而出,正是“千浪千叠手”,施妙妙不敢大意,也应以本门“指南拳”。“千浪千叠手”招式幻妙迅捷,讲求心劲相叠,双手看似各自攻敌,实则互相牵引激发,比方说左手出招,招式方出,劲力未消,右手劲力早已跟上,右手劲力方出,左手又生新劲,故而劲力相叠,相生不穷,练到绝顶处,直如惊涛千叠一般。      “指南拳”却是不同,直来直去,鲜有机巧,但拳随身转,招招不离对手周身五处要穴,攻敌所必救,有如磁针指南,故而得名。   二女均是绝色,玉貌花容,襟带当风,此时斗将起来,虽然招招凶险,旁人瞧来,却如蝴蝶对舞,黄莺相戏,说不出的曼妙动人。谷萍儿的武功是谷神通亲传,无一不是当世一流,只是修习日短,难得大成;施妙妙却是自幼习武,内外兼修,“北极天磁功”已有相当根底,劲与意会,意与神合,举手投足,自见威力。谷萍儿“千浪千叠手”无功,又连变五六种绝学,离奇变幻,令人目不暇接,但施妙妙却只以一路“指南拳”应对,始终不落下风。斗到七十余招,二人内力修为渐渐分出高下,施妙妙出手仍是神完气足,谷萍儿却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施妙妙不忍逼她太甚,出声道:“萍儿,你认输吧。”   谷萍儿咯咯一笑,后跃五尺,望着施妙妙道:“妙妙姐,你好狠心,非赢我不可么?”施妙妙微微苦笑,道:“你又为何定要帮他?”谷萍儿轻哼一声,蓦地将手一招,看似将要拍出,忽地袖中寒星点点,射向施妙妙。   原来,谷萍儿自知比拼暗器,绝非“千鳞”之敌,是故以比拼徒手功夫为名,骗得施妙妙放下银鲤,她却偷偷藏了几枚“无相锥”,斗到紧要关头,突然发难。这一招十分狠毒,如非强仇大恨,不能施为。谷萍儿也是爱极生妒,又百计周护谷缜,故而狠起心肠,欲置施妙妙于死地,至于此后谷缜如何怨怪,那也是顾不得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暗器得手,施妙妙身形忽转,身披银绡随风飘转,退到手心,一挥间,那几点寒星遽尔隐没,施妙妙又将银绡一展,那几枚钢锥贴在绡上,蓝汪汪精芒逼人。   原来这银绡名叫“软金纱”,是“千鳞”一脉自古相传的宝物,织纱的丝线并非蚕丝绵线,而是由一种奇特精金中抽炼而出,织成后刀枪莫入,抑且只需贯注“北极天磁功”,便能生出莫大磁力,专收各种微小暗器。   这“软金纱”施妙妙极少运用,谷萍儿也只有耳闻,此时一瞧,不由吃惊。施妙妙见她用出这等毒招,心中气恼,正要斥责,忽见谷萍儿脸色发白,口唇颤抖,哇的一声,蹲地大哭起来。施妙妙见她哭得真切,也被牵动衷肠,不自禁恨意烟消,怜意大起,抖落钢锥,上前抚着她背,柔声说道:“萍儿,姐姐知道你心软,以德报怨,可他罪孽太深……也是没法子的事……”说到这里,伤感不胜,正想扶谷萍儿起来,忽觉腰胁一麻,身子顿然僵直,施妙妙大惊,却见谷萍儿抬起头来,脸上泪珠宛然,笑嘻嘻地道:“我就知道,妙妙姐你心肠最好,也最好骗。”施妙妙怒道:“你,你……装哭骗我。”   谷萍儿冷冷道:“为救哥哥,我什么也肯做的,我且守着你,待哥哥去得远了,再放你离开,这么一来,你怎么也捉不到他了,对不对?”施妙妙不胜惊疑,见她神情,心念一动,蓦地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这谷萍儿对谷缜的情感,分明已超过兄妹之情,成了别样情愫。这念头一起,施妙妙不由生出一身冷汗,忙将这念头按捺下去,但越是克制,这念头却越是强烈,仔细想来,这一路上,谷萍儿眉梢眼角,无不流露出对谷缜的爱慕之情,只是自己囿于兄妹伦理,虽已觉察,却始终不愿往这方面深思。   施妙妙越想越惊,一时心跳加剧,瞪着谷萍儿道:“你,你……”谷萍儿笑道:“我怎么?好了,我先放了哥哥,再与你说话儿。”当即将施妙妙挟起,纵回安置谷缜之处,这一瞧,谷萍儿失声惊呼,面上血色全无,只见地上空空,谷缜也好,粉狮子也罢,均已没了踪影。      绝望      陆渐猛地惊醒,四周幻象尽消,眼前的景物由蒙眬变得清晰起来,耳边似乎有人叫喊自己,他使劲摇了摇头,才略略清醒。转眼望去,却见姚晴定定注视自己,眼角残留几点泪痕。   陆渐见她活转过来,惊喜不胜,欲要挣起,又觉浑身无力,欢喜道:“阿晴,你真的好了,我不是在做梦吧?”姚晴摇头道:“不是梦,也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压制住我体内的‘土劲’,现今我真的好了。”她望着陆渐,迟疑道,“你又怎么啦?方才脸色灰白,连呼吸也没了。”   陆渐心知体内有了极大变故,禁制将破,去死不远,但怕姚晴忧心,也不多说,只是笑笑,说道:“我没事,大抵用劲过度,一时昏过去了。”姚晴盯他半晌,忽道:“你瞧着我的眼睛……”陆渐与她四目相对,骤然心虚,急忙转过眼去。   姚晴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你从小就不会撒谎,嘴里说假话,眼睛却不会说谎,你到底有什么大事瞒着我?”陆渐摇头道:“没,没什么事。”姚晴微露恼色,冷笑道:“那好,你站起来给我瞧瞧。”说着将他放开。   陆渐点点头,长吸一口气,欲要起身,身上却是酥软如泥,无法使劲,当下一点点挪到墙边,扶着墙壁,慢慢撑起。但连撑两次,都受制于气力,撑到一半,复又坐下;转眼望去,见姚晴正定眼望着自己,心知自己若不能站起来,必然惹她担心。想到这儿,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奋力一撑,竟颤巍巍站起来,两手扶墙,双腿犹自阵阵发抖,嘴里却笑道:“阿晴,你看,我这不是站起来了么?”   姚晴呆呆望着他,蓦地眼眶一红,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个人呀,看着傻傻的,骨子里却倔强得很……”走上前来,将他扶到桌边坐下,低着头,默不作声。陆渐瞧她神色忽而犹豫,忽而气恼,也不知她想些什么。   两人各怀心思,坐了一会儿,忽听一阵脚步声,竟向庙中来了。姚晴不知来者是敌是友,自己虽逃过一劫,但修为尚未恢复,陆渐又浑身无力,微一思忖,便扶着陆渐,转到神龛后面。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听来似有两人,须臾入庙,一个声音道:“父亲,这山雨可真奇怪,山那边还是晴好天气,翻过山头,便下起雨来了。”陆渐只觉耳熟,未及细想,便听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嗯了一声,心不在焉道:“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且歇一阵,再走不迟。”   二人坐下,那年少者道:“父亲,我只是奇怪,咱们拼死冲他娘的,入海便了。何苦绕这么大个圈子,先往西,再往南,沿途还要故布疑阵。”   “海峰啊,你有所不知!” 那苍老者叹息道,“这次的对手非同小可,沈瘸子沿海布下网罗,你我若是强入东海,正中了他的奸计,且我还有一个极大的担心……”听得这话,陆、姚二人均是一惊,隐隐猜到来人身份。   却听那年少者切齿道:“你说的是那厮……”那老者道:“不错,那厮借足利幕府之命,诱逼我与徐海偷袭南京,实在是一条借刀杀人之计。你想,我们即便攻破南京,除掉沈瘸子,也必然元气大伤。是以胜也好,败也好,我方均会大大削弱,那时候他再趁机消灭我等,岂非不费气力?”   那年少者半晌道:“他为何这样做?”那老者冷笑道:“那厮野心极大,我们一死,他凭借足利幕府的幌子,就能将海上讨生活的倭人招至麾下。别人叫我汪直‘倭寇之王’,其实不然,陈东、麻叶、徐海与我明合暗分,各有地盘。但若我们四人全都死了,偌大的东海不就是他的么?那时候他才是真正的‘倭寇之王’。常言道:‘天无二日,国无二王。’为此缘故,他必不容我活在世上。”   陆渐与姚晴听得这一番对答,心中突突直跳。原来这二人一个是汪直、另一个却是其义子毛海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陆渐猛提劲力,却觉周身经脉空空如也,半点儿气力也无,不由心中大急,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庙里沉默半晌,汪直忽道:“海峰,你在想什么?”毛海峰叹道:“不瞒父亲,我在想那些死在黄山的弟兄,他们对我们忠心耿耿,却死得如此冤枉。”汪直略一默然,徐徐道:“你我要想保命,随从的人越少越好,知道你我行踪的人越少越好。我也是不得已毒死他们,毕竟这世上,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的……”   话未说完,忽听庙外传来一声长笑,有人以生硬华语道:“二位原来在这里!”汪直父子齐齐啊了一声,随即传来金刃破空之声,那风声呜呜作响,掠来掠去,足有三四个来回,突然“当啷”一声,似有刀剑断裂,接着毛海峰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呼,凄厉无比,叫人毛骨悚然。   忽听汪直惊叫道:“海峰,海峰……”却不闻有人答应,汪直忽地凄声叫道:“他死了,他死了……”来人哈哈笑道:“当然死了,人被砍成两截,还能不死么?汪先生,我家主人交代我留你性命,他一会儿就到,你千万聪明一些。你也知道,将人砍成两截容易,连成一个就难了。”   汪直沉默一阵,忽道:“鹈左先生,你若放我一马,金银珠宝,你要多少都行。”那人嘻嘻直笑,却不答话。   陆渐听到“鹈左”二字,心头不由一动,再听那人语调,猛可间想起一个人来。转念一想,又觉难以置信,寻思:“他来中原做什么?怎地又和汪直认识?”沉吟间,忽地如刺在背,寒毛竖起,这怪异感觉在南京城郊曾有过一次,可说刻骨铭心,但此时这种异感,较之当日更胜三分。猛然间,他抬头一看,几乎叫出声来,只见屋梁上蹲着一个怪人,身体瘦小,穿一件黄布短衫,肌肤上生有寸许黄毛,瞪着一双碧莹莹的小眼,恶狠狠盯着自己。   姚晴初时不觉,忽见陆渐神色有异,不觉抬头,瞧见那人,不由花容惨变,一则因为来人形貌怪异,二是此人如鬼如魅,来到头顶,她竟无所察觉。   那怪人眼珠一转,身子忽蜷,黄影闪动,凌空扑向二人。姚晴欲要闪避,奈何这人来势太疾,自己便能躲开,陆渐也难免厄,情急间呼地一掌拍出。   那怪人来势迅猛,但被掌风拂中,却出人意料,吱的一声就地滚出,嗖地抱住一根柱子,手足齐用,疾如风火,哧溜一下又爬回梁上,望着二人咬牙切齿。   姚晴也不料来人如此不济,微感吃惊,忽听有人粗声粗气道:“鼠大圣,你爬上爬下做什么?”那黄衫怪人尖声道:“螃蟹怪,有人,有人!”那个粗莽的声音叫道:“是么?”   话音方落,便听“咔嚓”一声,尘土飞扬,神龛不知遭受何物冲击,横着断成两截。姚晴慌忙扶着陆渐横掠而出,忽觉头顶风响,挥袖扫出,那物被风一卷,飞出老远,粘在墙上,定眼细看,却是一口浓痰。那鼠大圣缩在房梁一隅,桀桀直笑,姚晴心中烦恶已极,骂道:“臭老鼠,有本事不要用这些无耻招数。”   “果然有人啊!”一个声音响如洪钟。姚晴循声望去,前方立着一个褐衣怪人,粗壮剽悍,相貌堂堂,与常人无甚异样,唯独一双手臂极粗极长,超过两膝,垂到足背,如同螃蟹的一双大螯。   姚晴见他体格怪异,甚是吃惊,忽听陆渐在她耳边低声道:“当心,他们都是劫奴。”姚晴心往下沉,目光再转,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拦腰折断,血流满地。血泊中立着两个男子,一人约莫六旬,须发花白,神色颓丧,料来便是汪直;另一人却是华服少年,身子瘦小,两眼死盯陆渐,面皮由白变红,由红变紫。   “仓兵卫!”陆渐皱眉叹道,“果真是你,你什么时候来中土了?”这华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做过陆渐仆人的倭国少年,鹈左仓兵卫了。   仓兵卫生平最大耻辱,便是做了陆渐的仆人,近日他风头渐长,旁人均以“先生”称呼,此时忽听陆渐叫出自身名字,一腔屈辱涌上心头,将手一挥,喝道:“将男子杀了,女子任由你二人处置。”   螃蟹怪听了,咧嘴怪笑,左臂呼地挥出。姚晴已然布下“孽因子”,见状运起神通,谁想那藤蔓才生数寸,便即化为飞灰。姚晴心叫不好,深知自己神通未复,不能将“化生”之术运用自如。无奈之下,只得搀着陆渐向后纵出。   螃蟹怪左臂扫空,轰隆劈中地面,竟如巨斧大犁,穿石破土,留下偌大一个凹槽。姚晴惊魂未定,忽又觉身后风起,心知定是鼠大圣从后偷袭,急忙回掌扫出。   鼠大圣身法敏捷诡异,胆量却极小,不敢与人硬碰,故而这一下志在骚扰,眼见姚晴回攻,缩身便退,蹿到梁上爬来爬去,桀桀怪笑,扰人心神。螃蟹怪却仗着一双如钢似铁的怪臂,横扫竖劈,搅得满室狂风大作。姚晴不敢硬当,着着后退,同时还要防备鼠大圣的偷袭,顾此失彼,大感狼狈,兜了数转,忽被逼到墙角,耳听得鼠大圣尖声怪笑,螃蟹怪手臂高举,重重劈下。   姚晴银牙一咬,放开陆渐,力贯双臂,欲要硬挡。陆渐瞧在眼里,斜刺里伸出左手,捺着螃蟹怪的手腕,轻轻一拨。这一拨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合“天劫驭兵法”。螃蟹怪不由自主,手臂偏出,砰地击穿墙壁,泥土四溅。姚晴见螃蟹怪手臂陷在墙中,无法拔出,趁机出指,戳他“膻中”穴,孰料如中钢板,手指剧痛。   姚晴忍痛缩手,却见螃蟹怪形若无事,拔出手来,转过身子,眼里凶光迸出。姚晴心中吃惊:“这人难道是铁打的身子不成?”转念间,扶着陆渐斜奔数步,退到宽敞之地,微微喘气。忽听陆渐在耳边低声道:“阿晴,这人我来对付,你留心汪直。”   姚晴一呆,但见他身子虽然虚弱,却是目光炯炯,神情坚毅,当即心念电转,点头道:“千万当心。”放开陆渐,退后几步,默运真气,回复神通。   陆渐转过身子,靠着一根木柱慢慢站直,脸色苍白,眼见螃蟹怪大步流星,要追姚晴,便扬声叫道:“螃蟹怪,你敢不敢和我一决胜负?”   螃蟹怪闻声转过头来,饶有兴致看他片刻,蓦地哈哈大笑。陆渐道:“你笑什么?不敢跟我打么?”螃蟹怪冷笑道:“看你娇怯怯的,像个娘儿们似的,别说受我一下两下,就是一阵风也将你吹走了……他妈的,鼠大圣,再学老子,我扒了你的老鼠皮。”   原来他说一句,房梁上的鼠大圣便跟着学一句,可到了最后两句,忽又变做:“他妈的,螃蟹怪,再学老子,我剥了你的螃蟹壳。”这人鼠头鼠脑,却半点也不肯吃亏。   螃蟹怪气得暴跳如雷,但他虽然身如钢铁,臂力惊人,腾挪纵跃,却非所长,鼠大圣藏在梁上,叫他无法可施。鼠大圣得意之极,在梁上跳来跳去,桀桀桀笑个不停。   陆渐皱了皱眉,淡然道:“原来你这人只会动嘴,不敢动手的。”螃蟹怪拿鼠大圣无法,一腔怒气正好发在他身上,脸上横肉乱颤,厉叫道:“好,我先将你砸成肉泥,再捉住那小娘皮,玩个痛快。”当即左臂一挥,呼地扫向陆渐。   陆渐说话之时,已运用定脉之法,将散乱劫力汇聚在双手劫海。此时身上虽然乏力,却已不似最初那般软弱,只是纵跃弹跳,仍有不能,故而特意靠着木柱,稳住身形。眼见螃蟹怪扫来,双手迎上,轻飘飘抱住那条巨臂,当作一件兵刃,运转“天劫驭兵法”,一挑一送,螃蟹怪手臂顿热,不由自主向上一跳,堪堪掠过陆渐额角,劈了个空。   螃蟹怪不明所以,呆了呆,大吼一声,右臂纵向劈落,陆渐仍以“天劫驭兵法”应对,只是变挑为捺,螃蟹怪右臂陡沉,斜斜落下,砰地砸中陆渐身边地面,石屑四溅,泥土翻飞。   螃蟹怪挠一挠头,大呼邪门,鼠大圣也停了嬉戏,瞪圆小眼,察看发生何事。螃蟹怪一咬牙,蓦地双手齐出,心中发狠:“你动我右手,老子左手劈你,你动我左手,老子右手劈你,总之将你劈成两半。”   陆渐不动声色,观其来势,双手忽如分花拂柳,左手拂他右手,右手拂他左手,螃蟹怪一双手臂同时跳起,当空交击,扑的一声闷响,如中败革。饶是他双臂若铁,如此以硬碰硬,仍觉痛彻骨髓,哎呀大叫一声,后跃三尺,瞪着陆渐道:“你,你会邪法?”   鼠大圣也叫道:“你,你会邪法?”叫完捧腹大笑,道,“没用,没用,死螃蟹没用。”螃蟹怪脸色青了又红,眼中凶光闪烁。要知他练成这“千钧螯”以来,罕逢敌手,方才三合劈了毛海峰,威力十足。此时却莫名其妙,屡屡受挫,这一口气着实无法下咽,骂道:“老子就不信邪。”双臂狂舞乱劈,扑向陆渐。   陆渐手上劲力极弱,能够抵御螃蟹怪的铁臂,全凭劫力运转“天劫驭兵法”。但只有劫力,缺少本力,用这法门抵挡螃蟹怪的神力,便如一发悬千钧之石,一叶负万斛之粮,凶险绝伦,稍有不慎,对方劲力泻出,传至陆渐身上,以陆渐身子之弱,有死无生。此时螃蟹怪风魔也似一轮乱劈,陆渐出手也随之变快,体力流逝自也因此加快,渐至于眼前晕眩,双腿发软。   仓兵卫冷眼旁观,看出其中关窍,忽地大声道:“螃蟹怪,你将柱子劈断,他一定站不稳的。”螃蟹怪恍然大悟,应声转到陆渐身后,手臂若大斧长戟,欲要劈断木柱。陆渐不容他得逞,螃蟹怪一转,亦随之挪步,双手挥洒,又将来势化解。   螃蟹怪一劈不成,又绕陆渐身后,陆渐被他牵制,只得以柱子为轴,不住转动,始终与之正面相对,不让他寻机折柱。可是如此一来,陆渐体力消耗更剧,不多时,便觉两眼发黑,双耳嗡鸣。   仓兵卫心中得意,哈哈大笑,笑声未绝,忽见姚晴秀眼之中,寒光射来。仓兵卫微微一惊,忽觉足下一动,两根藤蔓破地而出,将他双脚缠住。仓兵卫何曾见过如此怪事,骇然大叫,忽见姚晴纵身掠上,当即拔出长刀,大喝一声,迎面劈出。姚晴轻轻巧巧,闪身让过,一掌劈中他肩头。仓兵卫吃痛,啊呀一声,长刀落地。   姚晴原本见他支使两大劫奴,若非劫奴,必然身怀奇功,是故蓄足神通,才敢动手,谁料仓兵卫如此不济,一招便被震落长刀,不觉一呆,大觉啼笑皆非,当下出指点中他“膻中”穴。汪直见状,大喜过望,转身便跑;姚晴欲要追赶,忽听陆渐闷哼一声,转眼望去,却是他出手稍缓,螃蟹怪一成劲力绕过“天劫驭兵法”,传到他身上,身后木柱簌簌动摇,陆渐喉头腥甜,吐出大口鲜血,脸色变成惨灰之色。   姚晴惊骇欲绝,厉喝道:“住手。”挑起长刀,搁上仓兵卫脖子。螃蟹怪双螯高高举起,本想一鼓作气,结果陆渐,听见喝声,转眼一瞧,却见仓兵卫被刀架了脖子。螃蟹怪不惊反喜,嘿嘿笑道:“你这小鬼头仗着主子的势,一路上对老子呼呼喝喝,很得意么?这一下,看你怎么活命?”   姚晴听得疑惑,皱眉道:“你不怕我杀了他?”螃蟹怪未答,却听鼠大圣咭咭怪笑道:“你杀了他也没用,他的主人又不是我们的主人。”姚晴脸色一变,举刀喝道:“谁跟你们说笑,我真的杀他了。”话音未落,忽听身后有人阴森森地道:“你且试一试。” 与大师对话 忽如寄 独 孤 (本文字数:4156)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3期 字号: 【大 中 小】   采访:忽如寄   纪录整理:独孤      世界上写汉字最多的人      忽如寄:很多媒体报道您时都说,您是世界上写汉字最多的人、持续写作达三十年。   倪匡:(笑),这个说法不是很确切。我从1957年开始写作,到2005年停笔不写,连续写了48年,几乎每天都在写。   忽如寄:很多作家都会遇到创作的瓶颈问题,但是您是个例外,有什么秘诀吗?   倪匡:(大笑)在2005年之前,我从来没有碰到过瓶颈问题,我写小说也不用怎么多想,因为那时候我写连载根本就不容许我出现瓶颈之类的问题,如果我还出现瓶颈,那么完了,我的连载就不用再写了(大笑)。到2005年,我才碰到瓶颈问题,所以我就停笔不写了,写不出来了。我最后一个稿子,写了一半,但是我写不出来了,我对出版商说我把预付的版税还给你吧,但是出版商不干,还是极力要求我把小说写完。   忽如寄:出版界有这么个说法,只要是倪匡的稿子,即使是白纸,也要出版。   倪匡:(笑)那是别人的抬爱之词,有些书我只敢给老朋友看,所以最后一部作品叫《只限老友》。      没有金庸,就没有武侠的盛世      忽如寄:您写作时的巅峰期也就是港台武侠文学的盛世,您怎么看待那个时代?   倪匡:我写作的时候正处在第二次武侠创作高潮,那时候有金庸当领军人物,因为他有强大的号召力,后来他不写了,武侠创作自然也就跟着陷入低潮了。所以没有金庸,大概也不会有这个盛世。   忽如寄:您与金庸、古龙诸位先生都交好,也是研究金庸最透彻的人,能说说您对金庸、古龙二位先生的看法吗?   倪匡:金学研究就是我最先提出来的,古龙也是我很好的朋友。这两人的小说,完全是属于两个极端的类型,不具备可比性的,我自我觉得金庸小说更好看一些,古龙的也很不错,排名上是金庸第一,古龙第二,当然第一第二名之间有些距离,但距离不是很大   忽如寄:前不久北大的步非烟提出要革金庸的命,金庸先生于1月22日在剑桥接受访问时,也对此事提出了回应。您听说这件事了吗?对这件事您怎么看?   倪匡:革金庸的命?(大笑)我不知道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和意见,如果你觉得金庸的书不好看,你可以不看,没有必要去什么革命不革命的。对于现在的武侠作者来说,我觉得如果他们能够写出金庸的一半水平来就非常了不起了,我就认可他。   忽如寄:您和金庸先生见面多吗,他对自己的作品进行了很多修改,您看了修改后的版本吗?   倪匡:和金庸见面不多,如果他在香港的话,我们大概每月见面一两次吧。对于他修改作品,我是提出过建议不要改的,但是觉得其改后的作品还是很不错的,因为经过了三次修改,而第一次修改时我就觉得很不好,我现在还在看他(修改后)的《鹿鼎记》。      小说第一是要好看      忽如寄:您有很多科幻作品,在科幻和武侠之间,您有没有更偏爱的创作形式?   倪匡:至于小说形式,我觉得只要好看,怎样写都可以,武侠也不应该受到没必要的各种规范限制,只要写得好看,我就觉得好。   忽如寄:西南大学的韩云波教授认为,金庸时代的武侠小说是哲学主义、现实主义和民族主义,而大陆新武侠小说则体现出科学主义、理想主义和和平主义,能说说您的看法吗?   倪匡:主义?(大笑)不用管什么主义,(大笑),武侠就是武侠,不要用主义来概念化,只有好看与不好看,我不懂主义这些的(大笑),那都是空话,中国的评论家就是空话太多,有时候写得我根本看不懂。   忽如寄:金庸先生的小说是不是可以算写实的?   倪匡:我不这么认为。武侠本来就是幻想文学的一部分,不可能那么完全符合现实的,你说武侠小说中那些武功,很多事情现实生活中本来就遇不到的。我写的卫斯理系列,我自己认为是现代武侠小说,但很多人就说那是科幻,我也没办法。   忽如寄:(笑)那也是做学术论文的规则。我们的主编冯知明先生提出来武侠文学可以代表民族文学,你认同这个观点吗?   倪匡:武侠本身就是中国特有的东西,它当然可以是代表之一,但可能不是唯一的代表。中国的神话小说,其实也算民族文学。   忽如寄:顺便说一下,我们这边也有大陆发行量最高的奇幻杂志,提出了中国式奇幻的概念,你怎么看待中国式奇幻?   倪匡:奇幻?幻想吧?我觉得幻想是不分东方西方的,中国有一些特有的想象方式,这些可以用到武侠里面,也可以单拿出来写作。文体不重要,关键是要好看。   忽如寄:您在给冯主编的回信中说,乐见武侠小说第三次创作高潮的到来,你相信武侠会有新的盛世吗?   倪匡:只要存在有水准的武侠小说,武侠就会有出路有发展,第三次创作高潮也就会到来。你们杂志发行量那么大,快到一百万册了,这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很好地促进武侠小说的创作。   忽如寄:大陆的武侠作品看得多吗?在您心目中一个好的武侠小说的标准是什么?   倪匡:(笑)看得不多,只是有时候在网站上看一点。我现在年纪大了,看小说很苛刻了,许多小说我都只看前五千字就可以了,如果前面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我就觉得没有必要看了,我觉得看五千字就已经很宽容了。现在很多人给我送来稿子叫我看,我都很难看得下去。   忽如寄:新人有很多是在模仿金庸、古龙和您等诸位前辈。您觉得模仿好吗?   倪匡:开始有一些模仿是可以的,只有在消化了大量的好作品之后才可能有自己全新的东西,金庸古龙也是在大量阅读上辈武侠的基础上才有自己的东西。但是只是模仿也不行,一定要有所创新,完全按照金庸他们的路子写,也不可以的。   忽如寄:您能给后辈指条路吗?   倪匡:创作是不能给作者去指条路的,创作应该是自由发展的,依靠作者自身去突破、去思考、去创作。      香港不是文化沙漠      忽如寄: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看您的小说,您的小说总是很吸引人的,比如《六指琴魔》。   倪匡:我不喜欢自己的长篇小说,比较喜欢自己的中短篇小说,不喜欢《六指琴魔》,你可以去看一下我的一个中篇《盐枭》。卫斯理系列其实也是现代武侠小说,他们把它归为科幻小说了,我也随便他们了,反正这个无所谓,只要写出的小说读者喜欢就好。   忽如寄:那您还会创作新的作品吗?   倪匡:不太可能重新出山了,2005年我还用声控电脑写作,可惜现在写不出来了,连四五百字的序言我都觉得很吃力了,心里已经不想写了,累了,尤其是没有声控电脑,我手写就更加辛苦了。   忽如寄:您曾参与发起成立香港作家协会,对香港文学的发展怎么看?很多人说香港是文化沙漠。   倪匡:香港也不是文化沙漠,香港文学主要是通俗文学发达,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区分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大笑)卖得少的就是严肃文学,卖得多的就是通俗文学?香港出版太多,书多得根本看不完。   忽如寄:香港现在写武侠的人还多吗,有没有您觉得很不错的?   倪匡:金庸封笔之后,我觉得就没有大家,听说有一个新出来的黄易不错,不过我没有看过他的书,别人送了我一套他的《大唐双龙传》,但是我还没有看。而梁羽生我觉得不如早期的温瑞安,温瑞安我觉得不错。其实老一代的武侠小说很好看的,我推荐你去看。平江不肖生的小说不好看,还珠楼主的作品我觉得很不错,比如《云海争奇记》,我觉得你们可以把还珠楼主的作品整理一下,出个专栏,肯定能够得到广大读者的喜欢。我觉得年轻人与中年人看小说的口味不会相差这么多的。大陆有如此多的写作人才,应该多用新人的稿件,总会有新人崛起的。      学古人自娱      忽如寄:您封笔之后曾说过厨艺第一,园艺第二,文艺第三,能谈谈您平时的生活吗?   倪匡:那是开玩笑的。(大笑)就是学古人自娱一下而已。回香港后应酬太多了,每天晚上都有饭局。   忽如寄:大陆有很多喜爱您的读者,你想对大陆的读者说些什么吗?   倪匡:(笑)我主要是在香港最出名,走在马路上都有很多人会认出我来,我也知道大陆很多读者喜欢我,也有很多我的盗版书流通,如果我收取各种盗版书的版税,我也早成为大富翁了。不过书写出来是给人看的,不能只想着赚钱。感谢大陆的读者,我爱你们。   忽如寄:很多喜欢您的读者,都关心您家人的近况,能谈谈您的妹妹亦舒女士和您的儿子倪震先生吗?   倪匡:谢谢。家人很好,亦舒在加拿大,倪震在香港,亦舒仍然在写,文字很好,有吸引力,很好看。   忽如寄:十分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祝您身体健康。   (采访后记:对倪匡先生长达三十八分钟的采访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倪匡先生的笑声,他总是在笑,对什么问题,都有很达观的看法。倪匡先生的睿智、和蔼,令人敬佩,他对武侠的热爱和支持,更令我们感动。)      附:倪匡原名倪亦明,又名倪聪,笔名卫斯理、沙翁,1935年生,浙江镇海人,华人科幻小说界著名作家,代表作品包括《卫斯理系列》 、《原振侠系列》、《浪子高达系列》、《神探高斯系列》、《亚洲之鹰罗开系列》等,也曾创作武侠小说。倪匡与金庸、蔡澜、黄霑并称香港四大才子,与古龙等人也是至交。   倪匡的家庭是个明星家庭:他的妹妹亦舒是著名言情小说作家,儿子倪震是香港演艺圈、出版界的名人,准儿媳周慧敏是曾经的青春玉女偶像。   亦舒十五岁时,就被报刊编辑追上学校来要稿,成为编辑们不敢得罪的“小姐”。两兄妹就成了香港文坛上的两朵奇花。港岛媒体称亦舒、倪匡、金庸是“香港文坛三大奇迹”。金庸创作流行武侠小说,倪匡创作流行科幻小说,亦舒创流行言情小说。    江湖谣言 小 创 (本文字数:2736)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3期 字号: 【大 中 小】   小创:欢迎来到越侃越开心栏目。这个栏目在愚人节上马,希望能娱乐广大侠友。   独孤:老大,这个栏目有抄袭之嫌。《奇幻版》似乎有个叫越8越开心的栏目……   小创(皱眉):读书人的事情,哪里能叫抄!   独孤:这……借鉴得也不完全呀!他们是一男一女主持,而我们……   小创(狞笑):有道理,是该换个美女。《武侠版》的漂亮mm不少呀。   独孤(冰天雪地赤膊跪求):老大,我错了。我不能没这份差事呀,许多读者mm要求看到我亮相……   小创:岂有此理!你这个衰样,比下半月版的XX好不到哪儿去。   独孤:读者mm是这么写的:独孤大大,你回信的字迹太丑了。强烈要求瞻仰一下尊容,有这样草书的人,是何等风采!   小创:XXOOO¥¥……(一脚踹下独孤)请大家忽略此人存在,继续欣赏节目。      短讯:西域沙漠最近连续暴雨,天气一反常态。朝廷派遣众多气象专家实地考察,仍未找出原因。钦天监正夜揽乾象,也未发现天象有异。到底是天降祥瑞还是祸从天降?众多专家纷纷猜测,却未形成统一意见。据目击游人称,当时只见一个环形建筑掠过上空,其大如岛,有飓风生于其下,所经之处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实非人力所能为之。工部发言人发表声明,认为这可能是一起UFO事件,劝慰百姓不要惊慌。刑部及大理寺则认为是奇幻界妖人发生穿越,意欲破坏时空秩序,扰乱武侠界民生。截至发稿之秒止,两衙门尚未向起点等穿越网站提出交涉。      小创:我们有幸请到了目击者释三疯,当年武学大师释天风的十八代嫡孙,他当时正在沙漠中追杀淫贼,有幸目睹了这一场面。   释三疯(神色癫狂):我终于见到了,终于见到了。   独孤:UFO还是奇幻界大神?现在几兆兆观众都在收看直播。   释三疯:TMD,竖子无知!我们武侠界就没有这样厉害的人物么?三百多年前,不就有这么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这么一个天纵其才的人物?   小创:你是说平章大人么?可他已经挂了几百年了。难道是YY界所说的重生?   释三疯:难道那个人就没有传人么?   独孤:难道是陆渐,是他在驾驭这件武器?那姚晴、谷缜呢?   释三疯:嘿嘿,再说就要把《沧海》结尾泄露了。凤大可刚答应我,下一部作品给我戏份。   小创(急切异常):您老不能再考虑考虑?我们增加出场费,十万两白银、十五万两、二十万两……TMD      轶闻:雪凤凰拜师记      雪凤凰:师父,您老就收下我吧!   弥勒:你资质太差,根骨低劣,又没记性,悟力也不好,总之乱七八糟、一无是处!   雪凤凰:师父,人家长得漂亮呀。以后上街,您带着我多拉风呀!   弥勒:免谈!我自己出去,还能勾引勾引漂亮mm。带着你,不是自绝于天下佳人。   雪凤凰(满脸委屈):长得漂亮又不是人家的错。大不了我给您老当秘书。   弥勒:切,我弥勒名满天下,直追香帅,带一个小秘出去,万一给狗仔队看到,不是要闹绯闻。   雪凤凰:师父,楚留香当年怎么被炒起来的?他身边带三个小秘,每到一地,他的东家古龙文化有限公司都给雇几个女明星,包装炒作一条龙,怎么能不火?您缺少炒作意识呀。   弥勒:如此说来,我还非收你不可啦?   雪凤凰:您如果觉得不够壮观,我还有几个手帕交,几十个女同窗,要不叫她们一起投到您门下来。到时候您出门,前呼后拥,山崩海啸,想不火都不行呀!   弥勒(气绝):我TMD收你还不行么!      小创:今天我们很荣幸请到了一代盗圣,名满江湖、丽绝人寰的雪凤凰小姐。   独孤(失魂落魄):雪小姐真是漂亮呀。   小创:咳咳,雪小姐,弥勒先生对于您提供的这段独家爆料矢口否认呀。   雪凤凰:这个死没良心的,吃干了抹净了就想不认账。我要发动我的雪粉声讨他,此外我还要出一本武侠小说,揭露他的那些风流事。   小创:哦,那差不多是楚留香系列类型的。您是想通过这部武侠一举成名,革古龙的命吗?   雪凤凰(害羞):那倒没有啦!只是想成为江湖知名的美女作家而已。   独孤:您的这部作品优先给我吧。   小创:TMD,你敢抢老子生意!      奇闻:武侠作家阳朔惹上版权纠纷      阳朔作品《十万雄师斩阎罗》在杂志上推出后,深受好评,年前更结集出版,畅销一时,引起国内外媒体广泛关注。但近日却惹上版权官司。《教父》作者普里奥·马佐向北京某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述,状告《十万雄师斩阎罗》一文涉嫌抄袭,要求出版公司赔偿其相关损失,具体金额未作透露。《教父》是美国上世纪畅销小说,其改编电影《教父》三部曲更是众多影迷难忘的经典。据悉,好莱坞某大牌导演已经与出版公司洽谈《十万》一书的影视改编权,也许不久的将来,广大“阳光”能够在银屏上看到第氏家族的荣辱兴衰史。本栏目组特别采访了出版公司负责人,《剑殛·魔教东征》一作已经进入最后制作阶段,不久也将上市。而对于杂志上最近刊发的《海盗船》一文,该负责人表示看好,因为此稿与《十万》风格相近,都采用了宏大叙事模式,深具畅销潜力。      小创:很遗憾,我们未能邀请到当事人普里奥·马佐和阳朔。   独孤:但是我们很荣幸地请到了第一人和柯利昂阁下。   小创(小声):柯利昂原来不是嫌出场费太低不来的么?你怎么请来的,还搞得这么保密。   独孤:别提了,花了一百万两白银,人家才肯不远万里,浮槎过海。   小创(狠瞪独孤一眼):回头跟你算账。   小创:柯利昂阁下,请问你对第氏家族持何看法?与您的家族有没有相近之处?   柯利昂:中国的黑手党么?搞不明白,不过里面的武功很是神奇,组织纪律也和我们有很大差异。只是那个时代你们中国没有警察吗?似乎第氏家族就是政府一样。   小创:那么第一人前辈呢?您江湖人称“阎罗王”,向来一言九鼎,对此次版权风波有什么看法?   第一人(冷笑):蛮夷之国,岂如我天朝文化博大精深。   小创:好,欲知后事如何,请继续关注我们栏目。   (本栏目为愚人节策划,纯属虚构,如果相信,恭喜您有成为一代大侠郭靖的潜力。) 灵秀为骨雪为魂 陶 陌 (本文字数:2424)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3期 字号: 【大 中 小】   大陆新武侠的写作团队中,有为数不少的优秀女子写手。其中最为突出的当属沧月和步非烟。沧月是风格梦幻的动漫少女武侠宗师;步非烟是风格奇诡的武幻天后。而我们今天介绍的这一位,她的故事不那么悲凉,她的文风也不那么华美。她小说的人物巧笑倩兮、情节灵动秀雅,她——就是楚惜刀。   对于很多读者来说,楚惜刀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言情界、奇幻界,她都是大名鼎鼎;但是对于武侠,她又是疏离的,《青丝妖娆》的惊鸿一瞥之后,就再无动作。好在这一次,在《武侠版》5月上半月版以及月末版,我们终于等到这位三栖写手的力作,这一次的故事温柔动人、清新跳脱,有着广大读者前所未有的武侠体验。当我读完这篇故事的时候,脑海里一直萦绕着两个字——“灵秀”。   是的,灵秀,再没有比这更妥帖的词来形容这篇故事了。那样灵气逼人的女主角;那样灵动的功夫设定;那样秀丽的江湖;那样秀美细腻的爱情,让人不得不感叹,楚惜刀和她的《妙手兰花》、《凤凰于飞》开创了女子武侠的新境界——“灵秀武侠”。一种全新的江湖味道在我们身边弥漫开来。   《妙手兰花》与《凤凰于飞》是两个相连的故事,但是都可以独立成篇。少女侠盗从雏鸟初鸣到展翅高飞,两篇连缀成一个完美动人的故事。这两篇文章,其实以前都在网络上出现过,也引起了读者和其他武侠写手的广泛关注。   在这些写手中,有很多我们熟悉的《武侠版》的重量级作者们,来看看楚惜刀其人以及《妙手兰花》和《凤凰于飞》究竟在他们的心中留下哪些鲜明的印记。      读《凤凰于飞》,宛如初读《红线传》时的一点惊艳,一分惆怅。同样是开篇时一段传奇,如宛宛流水,娓娓道来。同样是结局处绝尘而去,不染尘埃。文采风流,又锻入几分古典,几分从容,如碧玉初妆,铅华净洗。看惯惊心动魄的宏大与奢华,何不持一卷小书,把一盏清茶,在烟花三月,细细品味。   ——步非烟      从她的江湖中,看到了女性特有的敏锐和细腻,她的江湖总是笼罩着一层唯美而神秘的面纱,在残酷和阴谋中,总有人性的光芒在闪烁,令人心为之动,情为之憾,大约只有女性作者,才能将感情如此和谐巧妙地融入江湖的血雨腥风中吧。   ——方白羽      《凤凰于飞》此文有侠气,有灵气,有魅气,有天然气……天然的气质也。楚惜刀写言情而不矫作,写铁血而不暴力,笔下的人物和她的文风一样,总是优雅而精致。所以大家说她是把千金难买的好刀,但仍然是把无公害无污染有益于社会有益于中国原创力量的可爱的菜刀。   ——今何在      我认为《凤凰于飞》是刀刀做得最好的一篇作品,每个人物都呼之欲出,而且用笔极简,绝无拖泥带水之处。具备了武侠小说的所有引人入胜的要素,性格鲜明的人物,热闹的情节,妙趣横生的对话……尤其是在处理人物方面。   ——骑桶人      她有豪气、灵气、才气,女子天生的灵秀,本就让人羡慕。令她高于同侪的是她的爽利、干脆。她的世界是开放的,不断的吸收和释放着快乐。常听说,一个人的胸怀会最终决定作品。这样说来,刀刀和她的凤凰儿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吧。   ——李亮      楚惜刀的文风向来婉转,《凤凰于飞》也不例外。她善于在寥寥数行文字间千回百转,性情千变;但却非单纯的胭脂女儿态,乃是一种百炼钢所做的绕指柔,让读书人深陷其中而自拔不得。灯光下数万文字读来恍如秀发纠缠,温婉有韧,起时若涓涓细流,桃李微涩;盛时若牵牵绊绊,勾连百般沉浮;去时若沙漏指尖,愈急却愈发难留。   ——慕容无言      刀刀文字之细密,有时会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为了千字文章,她能抱出一尺厚的参考书反复揣摩,才得笔下淌出那样古雅隽静处处经心的文字。   ——萧如瑟      没有什么比可爱的少女更招人喜欢,也没有什么比解开谜题更让人欣喜。长大的凤凰儿正试图去解开那个谜题——关系着她的现在,她的将来,还有,她的爱。   ——树下野狐      除了同行们的激赏赞誉,广大长久以来支持楚惜刀的读者、网友们也是妙手评文、心系凤凰。      楚惜刀的作品我看得不多,看过后就一个字,妖。楚惜刀的作品虽然也爱掉古文书袋,但是,她聪明,不客气地说,她在生活里很有可能是个很刁钻的女人,所以她的作品给人一种新鲜、诱惑之感,沉稳中有诡异,像一张有毒的网。   ——索拉文学网辽南风萧萧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若无执念,则众生,皆脱离苦海矣。那风流人物,或巧笑倩兮,或逍遥红尘,或胸怀天下,谁不是心思玲珑剔透,惊才绝艳。却只为了心中一片执念,磨灭,萧索。   ——晋江网友stella      《妙手兰花》一反刀刀妖娆的文风,显得清新活泼。关于人物,凤凰儿的天真未凿,弥勒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以及偶尔一露的温柔,还有江陵的一群偷儿,都呼之欲出,刻画得恰到好处。   ——晋江网友绝塞绝色      《妙手兰花》与《凤凰于飞》二篇,笔调都很轻淡,没有厚重的感情及其他渲染,一切都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出。但效果出奇的好,起码,是刀刀所有武侠之中我最喜欢的一篇。   ——榕树下网友goodnight小青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看人家评说得再热闹,也不如亲自去品读一下。楚惜刀和她的那只小凤凰挟一股灵秀之风翩然飞来,令人赏心悦目。相信2007年,有了这个聪颖的凤凰儿,有了楚惜刀的“灵秀武侠”,今年的江湖会是一个温暖的、温情的江湖。 《沧海》的另类聚焦 隔山打牛 (本文字数:2704)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3期 字号: 【大 中 小】   俗话说“春进冬补”,几个月来各位想必也多少心宽体胖了吧,我更是腰上套了一个游泳圈,腿部膨胀,“举步维艰”了。这里是“有话好好说”节目,我是主持人隔山打牛,我们的口号是,有话好好说,有架好好掐。      话说《沧海》连载以来,引来各路人马的追看,也引致许多江湖人物的非议。原因之一是一些传统武侠中声名显赫的门派对《沧海》把它们拿下表示不满。下面请导播把画面切换到我们的外景现场。   只见一个身穿灰色僧袍、脚蹬麻布鞋,面有菜色(一看就知道是长期吃素、营养不良的症状)的精瘦僧人使了一式鹰击长空再接一记鱼翔浅底,翻身落在镜头前面。   僧人:“我乃少林僧人,心里有几句话不说不痛快。想我少林一派自释迦牟尼佛始建,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以来,广集信徒,传下千般武功变化,更在各位师祖的努力下,创下了少林七十二绝技,自十三棍僧助唐后,我派地位非凡,广受世人尊崇,一向都执江湖之牛耳朵,有武侠就有我们少林寺。雄立江湖这么久,我们容易吗,现在却在《沧海》中被轻易地拿下,说没就没了。我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来的,我就想知道是怎么没的。”   画面外传来范伟声音:“打你丫的,跟我抢台词。”   少林僧人刚说完,武当大侠也倾诉了:“俗话说‘北少林,南武当’,同为执牛耳朵的门派,武当、少林关系源远流长,缺了少林、武当的武林还是一个武林吗?我们张三丰祖师懂养生,能长命百岁,懂哲学,有太极拳法,有这样优良的传统,我们还被如今的江湖所遗忘和忽略,于理何在,于情何在?”   好了,再次回到我们的节目现场,两大门派气势如虹,咄咄逼人,那就让我们来看看《沧海》取消它们该不该。《沧海》中不再有传统的三帮九派,而是缔造了一个全新的江湖格局,只有两大对峙的著名帮派——东岛和西城,没有了武林盟主,也没有一般的门户之见。那就让我们持赞成态度的观众也来表达表达他们的心声。   路人甲:“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妥,江湖格局可以这样构造,也可以那样构造,重要的不在于是什么帮派。哲人说了,要透过事物现象看本质。帮派就是现象,此刻有了,下一刻就没了。”   路人乙:“每天吃着同一道菜,就算它曾经的味道再美妙,颜色再鲜艳,别人也不会有多大的胃口了。老是写些什么少林武当的不烦也得烦。变变变,是该变身的时候到了。”   嗯嗯,说得也很在理,据《大明娱乐报》报道,如今少林寺都可以免费公开疗伤圣药大还丹配方了,七十二项绝技也都外传了,新一代掌门人释永信也成为新时代耀眼的CEO了,开馆授徒也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武侠小说中拿下少林武当当然也是可以的。   说完了帮派格局之争,下面还有大侠形象、身份地位之争。让我们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且看大屏幕:《沧海》出现以来,精彩的故事,峰回路转的情节让不少读者如痴如醉,也捧红了两位男猪脚——陆渐和谷缜。而正在此时,亦有不少人开始质疑,大侠不都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吗?大侠不都是有剑和刀以象征大侠的身份吗?怎么《沧海》中不是这样。继续来听听反对的声音。   楚留香头发油光发亮、香喷喷的,一只苍蝇却不合时宜地落在了上面舔食,原来是用果酱当摩丝。他甩了甩头发说:“一副农民样的陆渐形象不出众,行为不潇洒,心思不灵活,怎么能够展示大侠风采,又怎么能够给人们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令人信服地去主持江湖正义呢?”   剑:“我乃百兵之首,在武侠的世界我一直伴随着侠客行走江湖,是其行侠仗义的工具。古往今来的侠客们,十之八九皆以我为兵器,文人也以佩戴我为荣。独创独孤九剑的独孤求败,引领风骚的五岳剑派的剑客们都是剑道高手,甚至玩时空穿越的项少龙没有了手枪之后,也是学剑而成为了战国剑客。《英雄》也都是用剑来表现英雄侠义,《卧虎藏龙》中那么多江湖人物,各有不同的兵器,但你看最正宗的侠客李慕白终究用的是剑吧。没有了我们剑,侠将不侠,强烈抗议塑造此等无剑之侠客。”   刀:“如剑兄之所言,作为侠客就得有点侠客象征之物,刀为百兵之胆,在侠客队伍中虽然没有剑兄那么运用广泛,但也是占据了几分市场的,《独臂刀王》知道不,那里面刀王用的武器就是我,大刀王五更是因为有了我而平添三分威风,连小李飞刀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小刀都是我小兄弟。大侠如果不佩剑,那就带刀。”   接下来让我们听听赞成者的声音,有请鲁智深和洪七。   人未到,禅杖先到,鲁智深声情并茂:“我鲁达长得是粗鲁了些,嗓门也大了些,形象不够英俊,但出道以来疾恶如仇,为卖唱父女拳打镇关西,投身空门以一柄禅杖闯荡江湖,为兄弟两肋插刀,谁敢说不是大侠?陆渐兄弟不油滑,不狡诈,颇得我心,不是大侠是何?”   洪七:“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侠客只在乎侠心,我洪七乃丐帮中人,一身脏兮兮的邋遢不堪,要那么丰神俊朗干吗?一根打狗棒随身所带,身为弱势群体、下层人士的代表,还不是照样名动江湖,列五大传奇人物之一。”   时代变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陆渐、谷缜大侠不为刀剑这些外在人为象征物所累,岂不是更好。陆渐、谷缜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才是大侠的最高境界。   而最后的争论就是练功方式了,在《沧海》中,大侠抛弃了传统的练功方式,最基础的一层一层的内功修炼省去了。陆渐不但不练功,反倒通过劫奴之身,靠一双妙手到处借力使用。而谷缜则更无多少功夫,全靠脑袋机灵行事。作为大侠,出场这么久了竟然没有几分真功夫难免就让人心生诸多不满。   以张三丰等身怀一甲子以上内功的人士发难:“正邪人士的一项区别也在于武功的修炼,正派人士的武功都源于日常苦练积累,而邪派武功则追求走捷径速成,如陆渐般不去循序渐进地苦学,却以奇技淫巧取胜,终将堕入邪道之路。”   而以韦小宝为首的另类侠客则说:“乖乖隆的冬,韭菜炒大葱,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老古董啊。菜有蒸、煮、炒、炖等,侠客又何必拘泥于什么武功形式以及有没有武功呢。我和谷缜一样,靠的就是头脑来吃饭,如今智慧最吃香,两斤蛮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此类玄妙的武功其实在古龙作品中比比皆是,比如小李飞刀不仅没有什么练功过程,连发飞刀都只是神奇的一刀而出。陆小凤、楚留香一出场就都是武功高强之人,更是没有提到多深的内功之类。   今日节目主要于三方面对《沧海》展开了讨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究竟《沧海》走向如何,前途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我们以后的《有话好好说》再会。    从“朕”说开来 李逾求 (本文字数:866)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3期 字号: 【大 中 小】   侠友们对“朕”这个字决不陌生,无论小说、影视还是历史,这个字出现的频率都很高。《现代汉语规范词典》中有两个解释:   ①秦代以前说话人称自己,相当于“我”、“我的”。   ②自秦始皇起专用作皇帝的自称,沿用到清末。   由此字可以看出王权的专制性,后又有“避讳说”,比如唐太宗时期,便不许人用名“世民”,到了他儿子唐高宗李治时,为表孝心,则世、民都不能用,连一位著名的大将(高宗时担任宰相)都因此而改名。武则天则硬生生创造出“曌”(发照音)这个字,取的是明月当空之意,看过黄易小说《大唐双龙传》的侠友,对此应该不会陌生。   汉字的变迁发展,是一部复杂的历史,很难说得清,但汉字作为一种工具来说,究竟是越来越方便,比如繁体字向简体字的转变,比如一些新字的诞生,便如上期提到过的刘半农创造的“她”字。   然而,同时,汉字的发展,有时候进入了一种混乱的状态。这个时候,正本清源,在尽量不损害汉字鲜活性的基础上,对一些用法进行规范,便显得很有必要,《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的出现,便有些应运而生的意思了。它对一些模棱两可的用法进行了一个规范统一,也因此,成为我们校对时的必备参考书。《泉州府》中,“捱了打”应为“挨了打”;“差使”应为“差事”;还有,“干嘛”在文中出现了两处,也是错的,应改为“干吗”;“赊帐”应为“赊账”,刘军漫画中提到“算账”,这个账,是对的。   同一篇小说中,也有侠友提出来,范思哲不是香水名吗?怎么也成服装了?其实,范思哲恰恰首先是世界著名的服装品牌,它源自于创始人詹尼·范思哲(Gianni Versace)。范思哲1946年出生于意大利,后来成为世界上著名的服装设计大师,范思哲也代表了一个服装帝国,品牌家族,它还经营香水、手表等品牌。许多人认为,范思哲将普通的衣服升华成了艺术,是一位当之无愧的艺术大师。尽管范思哲本人于1997年被枪杀,但是范思哲却依然繁荣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这种力量,却又比焚书坑儒的专制力量强得多了。    今之侠客行 笨笨熊 (本文字数:2495)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3期 字号: 【大 中 小】   时光刷刷过,侠友们有每日繁重的学习任务或工作,估计也累了,每日电视电影里的爱来爱去,吵吵闹闹估计也看得疲劳了,来来来,泡一杯清茶,嗑两粒瓜子,且看我再来讲几段侠客事迹。      孝顺齐眉棍——盲人四兄弟      齐眉棍——男儿膝下有黄金,一式童子拜慈母,尽显当代孝子精神。   侠客之光:生活虽然很苦,但是盲人四兄弟互相关爱,孝顺年迈的老娘,生活却又是幸福的。   侠客事迹:他们生活在沧州一个偏远的农村,是一个非常的家庭。兄弟四人都是朴实憨厚的庄稼人,只是他们的视力都是模糊不清的,自幼他们便患上了奇怪的眼疾,没有征兆的视力就越来越差了,四兄弟于20岁左右先后彻底失明,后经诊断为世界罕见的视网膜神经萎缩症。   20年前,当支撑其全家生计的父亲去世后,全家就只剩下年迈的母亲有一双健康的眼睛,面对生活的巨大考验,他们没有退缩;面对终日以泪洗面的母亲,他们坚定地说:“咱们谁也不靠,我们就自己种田种地,给您养老送终。”于是老母亲成了四兄弟的眼睛,开始教他们生活与生产的技能,每次下地干活,是老母亲走在前面,一手拿农具,一手牵着大儿子的手,大儿子牵二儿子的手这样一个个地串着,然后经过无数次的努力,掌握各种农活技术。二十多年过去了,四兄弟掌握了播种、下肥、除草、收割等各种农活,收成也达到了正常人家的七八成,更是依靠自己的努力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兄弟四人分别摸索着学会了许多手艺。老大无师自通学会了木匠活儿,老二的绝活是电工,家里的电线、电灯都是他安装的,老三有音乐天赋,老四负责“外交”,家里卖粮食,一袋子粮食用手一掂就知道分量轻重。四兄弟以劳动赡养母亲,生活再苦再累,也要让老母亲心情高兴,不多的几个鸡蛋要省下来给母亲吃,补充一点营养。母亲患了慢性阑尾炎和心肌缺血,家里看病吃药的钱没处来,四兄弟就在忙完自家的活后,晚上帮家中无劳力的家庭剥玉米秸,挣上一些药费为母亲抓药。冬天怕老母亲冷着,就挤钱出来给母亲买炉子取暖。   他们没有武功,不能看见光明,没有富裕的生活,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但他们何尝不是侠客?。   小说对应侠客:黑旋风李逵。《水浒传》中的黑旋风是一个孝子,虽然为人粗莽,对看不惯之人恶声恶气,一个不顺还板斧相向,但是对其老母亲却是百依百顺,不会有丝毫脾气。加入梁山后,生活有了着落了,不忘在家受苦的老母亲,翻山越岭背老娘上梁山。虽然最后老娘遭虎所害,但他痛哭之后怒斩老虎,为娘报仇了。      奉献长生剑——王建军      长生剑——默默奉献,可得长生。   侠客之光:他是男乒的二线队员,他是冠军队员后面的陪练英雄。   侠客事迹: 王建军是中国乒乓球队中的老队员,1996年进入国家队,但由于是传统的直拍单面快攻打法,使用的又是日式拍型韩式打法,一直都没有参加世界大赛的机会。但无论是他的拍型还是打法都极为相似于韩国选手柳承敏,由此他成为队内的“柳承敏”,模仿柳承敏的打法为主力队员充当陪练。   专门模仿韩国人的他舍弃了自己的特点,陪王楠也好,陪王励勤、王浩也罢,只要队内需要,他都毫无怨言地担当此任,努力挥拍。2004年赴雅典参加奥运会前,中国队封闭训练期间作为假想敌练得最多的对手之一就是柳承敏,而王建军自然而然担当起柳承敏的角色,为队友喂招,虽然决赛王皓输给了柳承敏,但王建军的陪练功劳不容抹杀。   2006年不莱梅世乒赛男团决赛,王励勤的对手正是柳承敏,当王皓和韩国选手吴尚垠对话时,王建军却背着包跟着王励勤离开了赛场对练去了。在随后的比赛中,王励勤五局苦战险胜柳承敏,有人说王励勤赢在实力,有人说他赢在心理,而那个一直本分地坐在观众席上观看比赛的王建军,那个赛后腼腆笑着离开赛场的王建军却被遗忘了。   乒乓球是中国的国球,一直以来,得到无限风光的都是台前获奖的球员,而那些默默奉献的陪练往往在不经意间被人们所遗忘和忽略,王建军无愧于陪练英雄的称号。   小说对应侠客:古龙笔下的花满楼是个瞎子,但他从不怨天尤人,永远愉悦而满足。在人前风光的是潇洒的陆小凤,而花满楼陪在朋友的身边,不时地为其解决难题。有这样淡泊奉献的朋友,夫复何求。      自强乾坤圈——周斌      乾坤圈——首尾相接,圈圈相扣,自强不息,名满乾坤。   侠客之光:天纵之才五年的苦等,终以自强拼搏踏开前进的道路。   侠客事迹:在今年的春晚上有一个节目叫《行云流水》,世界太极冠军、“新生代太极王子”周斌以其淡雅从容、绝艳惊人的表现技惊四座。他一身的白衣飘飘,仿佛就是古代的白衣侠客踏破时空而来。   他是国际级武术运动员,在武术竞技场上,他取得了显赫的战绩。但在成功的背后是默默地吃苦和自强不息的拼搏劲。周斌自小文武双全,聪明过人,小学期间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当时他以优异的成绩小学毕业,面对重点中学的招生和省武术队的招手,他一开始选择了上学,但是在武术队以国家体育事业发展需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他迈入了武术运动生涯的大门。   进入武术队之后,他的道路却并不平坦,由于名额有限,原本入队一年就可转正并没有实现,教练保证三年出成绩也没有实现。少小离家的他承受着成人般的考验,他没赌气,没抱怨,顶住了精神压力。面对陌生的环境和压力,他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依靠自己极强的韧性,融合几大太极高手的优点为己所用。终于在入队五年后一次自费参加全国少年武术锦标赛中,一举夺冠,由此,他的武术道路一步步走向精彩,开始由比赛取得名次到越来越多的冠军捧回。自强拼搏,终得收获。   小说对应侠客:陆渐。凤大《沧海》中塑造的陆渐就不用笨笨熊我多聒噪了吧。自幼父母双亡,与爷爷相依为命,又被炼成悲惨的劫奴,是个不吃药靠自己勤学苦练的好孩子,始终自强不息,自强侠客当无异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