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元神掌 作者:曹若冰   “长青丸”、“无形衣”、“九九归原掌法”乃武林三宝,得之天下无敌。“断指童”韩剑秋为报杀父奸母之仇。蒙“飞天狐”、“一目泪尼”帮助,吸食“长青丸”,习得“九九归原掌法”。在“断肠山”、“折手残龙”处习得“混元气功”,“残龙七式”、“拆手一招”,成为武林第一高手。“恨天教”教主“烟斗老人”妄图独霸武林,敛天下武林豪杰。“断指童”韩剑秋为报走火入魔之恨,展开了一场又一场较量。全书情节生情节,故事套故事,环环相扣结构紧凑,悬念迭起,令读者爱不释手。      楔 子   九!   九!   九十九!   九十九个九!   九九八十一个九!   一九一跪气一口,   二九一拜月当头,   三九四九莫回首,   五九六九水上走,   七九不见忧,   八九不见愁,   九九化为乌有。   一归原!   万事休!   阴阳血!   子午油!   出家人的两只手,   一手解恨,   一手消愁。   寻得东海三千里,   万丈崖下水火沟,   太上老人,   英名长留!   齐鲁境内,栖霞山顶,松柏丛生,人称魔林。   魔林之中,一株参天古松,粗壮的树干上,隐隐约约地,现出这样一首令人难以思索的“九九归原秘诀”……   十年了!   这个女人——   这个可怜的,刁蛮的,这个心狠手辣的奇女子,这个杀人从不眨眼的蛇蝎美人。   在这里——   在这片不见人烟的丛林里,在这块鸟兽绝迹的鬼地方。   她——   静静地站着,悄悄地站着。   四周一片沉寂,阴森森的,孤伶伶的。   子夜——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风不响,树不动。   一轮明月,斜挂高空,照得人透不过气来。   从面貌上看,这女人最多不过十七、八,从头发上看,这女人至少也有七、八十。   童颜鹤发,威仪逼人。   外国人一定说她是“维纳斯”,中国人应该称她为女菩萨。   然而——   可是——   武林中的朋友们,江湖上的老少辈,不说她“维纳斯”,不称她女菩萨,人人喊她骚尼姑,人人喊她活菩萨。   尼姑能骚,菩萨能活,岂不成世间怪事?岂不成天下奇闻?   看官,切莫心慌,切莫心烦。   听我说,听我道,这女人——这骚尼姑,这活菩萨,虽然像得了小儿麻痹,虽然像患了老年瘫,站在那里,不能动,一点都不能动。   她——   躯体僵硬,手脚失灵。   可是她——   四肢犹温,一目未瞑。   十年漫长的岁月——   她只是——   望着月的阴晴圆缺。   想着人的悲欢离合。   旧事填膺,思之凄哽。   这可怜的可人儿,随着无情岁月的流转,消逝了自己的青春,埋葬了自己的年华。   一天又一天,一年复一年,站了十年,站了一百二十个整月。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站呢?为谁站呢?   风吹雨打,日夜煎熬,还能四肢犹温?还能一目未瞑?   “九九归原秘诀”现在古松之上,古松则在她的面前。白天看着,晚上想着,早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然而她始终无法悟出其中的道理.这些莫名其妙的字句,是什么人留的呢?是什么时候留的呢?   为什么要留呢?   难道是为了她吗?   疑问重重,千头万绪,绞尽心血,莫衷一是。   千古多奇,唯此—怪,真是越想越费人思猜了……   四周本是寂静的。   不知何处传来一丝声音。像微风拂叶,飘来两道黑影.落在女人身前。   为首的一个高大黑影,扬手一指屹立不动的女人道:“七妹,这就是你要看的骚尼姑。”   “哎哟!这么漂亮的可人儿,让人家孤单单的,一站就是十年,大哥,你也真狠心!”   “自古无毒不丈夫,区区雕虫小技,算得上什么狠心。”   想起十年前的得意事,恍若就在眼前,一个被喊作大哥的男人,望着自己跟前的杰作,得意之余,不禁忘形地嘿嘿笑道:“骚尼姑,想当日你风云一时,不可一世,没想到会有这十年吧!”   七妹望着站在地上的女人,大眼睛翻了几下,心里似乎有些不大相信。但见她瞪瞪女人,望望大哥,一脸狐疑地说道:“哎,大哥,她真的在这里站了十年啊?”   “哈哈……”   这男人狂笑一声,神气活现起来,道:“我关龙自幼追随师父四十载,这一门定魂绝掌,苦苦练了二十多年,要不是当年你大哥手下留情,这狂妄的骚尼姑,恐怕要在这里站一辈子了!”   七妹闻言,不禁又望了那女人一眼。   女人依然不动声色地站地那里。   这关龙虽然是当今江湖一等铁汉,可是他生得并不粗眉大眼,更不虎背熊腰。五十多岁的年纪了,倒像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斯斯文文的。此人粗中有细,细中有奸,奸中有诈,乃是鬼谷洞中,“无耳道长”的第一弟子。   无耳道长弟子有七,深居鬼谷之中,精研毒掌绝技数十年,“定魂掌”关龙,被称为鬼谷门下第一掌人。   十年前,正是关龙练掌功成之日,头一次出门试掌,就试到这个可怜的江湖浪女身上。   今夜乃十年期满的前夕,他一方面为了查看自己掌力的效果,一方面为了显示自己惊人的神威,特地带了入门不到一年的小师妹,不远千里地来到魔林。   年轻的小妮子,毕竟没有那么多心眼,沉思片刻,天真地说道:“大哥,你不是说明天十年期满,她就可以恢复自由了吗?为什么不趁今夜再给她一掌,省得她日后报复。”   关龙淡然一笑,道:“傻丫头,你大哥身怀定魂绝技,如今普天之下,除了师父之外,难道还怕第二人不成?同时,不让这骚尼姑走动一下,江湖上哪里会晓得我定魂掌的厉害。”   “大哥,教给我好不好?”   这丫头真是天真至极,看到大师兄的杰作,一阵心血来潮,居然自己也想学上一手。   “师父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鬼谷七魂毒掌,乃师父穷毕生心血所成,除了他老人家能够融会贯通之外,咱们七个,一人一掌,互不相干,我怎么能够教给你呢?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师父当年传授的时候,彼此之间是隔离的,就是跟他学艺的人,都难清楚自己是怎么学会的。”   “唉!师父的为人,有时候也实在过于精明了。”   “这也难怪他老人家。”   关龙望着自己的小师妹,如此天真纯洁,心里突然感慨起来,道:“十年前,师父也是一个豪迈磊落的人,可是自从与白毛老邪一战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白毛老邪?他和师父怎么啦?”   小师妹怀着一颗好奇的心,打破了沙锅,颇想一直追问到底。   “你年纪还小,这些事还不该知道。”   “看你!”   小师妹头一歪,眼一瞪、小嘴巴一努,在关龙面前,居然撒起娇来,道:“什么事都是吞吞吐吐的,人家已经满十三岁了,还拿人家当小孩子,不说算了!”   “你看,又耍起孩子脾气来啦,学武练功的人,怎么可以这样。”   小师妹心下颇不以为然,只见她噘着嘴巴,又道:“那你告诉我,白毛老邪是谁嘛!”   “白毛老邪常居终南山顶,就是如今江湖上隐遁多年的‘七分洞主’,这个妖怪,和咱们鬼谷的怨仇可大哩!”   关龙身为鬼谷七魂的第一掌人,提起师父的仇人,不觉恨从中来。当年的事,仿佛就在眼前,思想起来,心头顿时涌上一股寒意,这件事,除了师父之外,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这七分洞主——   哼!   关龙真不愿意再提到他。   “师妹,你可记得师父在江湖上的称号吗?”   “真是笑话,我当然记得啦!”小师妹言下不禁微愠,她瞪了关龙一眼,说道:“堂堂鬼谷七魂的师主——无耳道长,别人不晓得,难道我这个第七弟子‘销魂掌’柳青,还会不晓得!”   原来这小妮子名叫柳青,年方十三,逗人喜爱的脸蛋上,长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乃鬼谷门下最后一个第子。   柳青见自己大师兄关龙问得如此不近情理,芳心颇为不快,后来仔细一加思索,又奇怪地道:“师父叫无耳道长,我当然是知道的,可是……”   话到此处,柳青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见她低垂粉颈,若有所思。   这一来,倒把关龙弄急了,道:“可是什么?”   “大哥,师父的耳朵呢?”   柳青问得很低,关龙犹豫片刻。   突然间——   “被终南山顶的白毛老邪,隐遁江湖的七分洞主拿去啦!哈哈哈……”   这答话听起来倒不觉蹊跷,然而,这一连串震人肺腑的狂笑,却令人不解了。   有什么好笑的?   自己师父的耳朵,被人家拿走了,也值得这样狂笑?错啦!   这番话来自天上,并非关龙所答。   这阵阵吓人的狂笑,当然更非出于关龙之口。   顷刻之间,魔林之中,似乎发生了莫大的变化。   “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遽变,给安详的魔林之夜,带来了惊恐。   关龙抹了一把冷汗,忙把柳青拉近身旁,两道锐利的夜光眼,四面八方地搜索了半天,仍不见丝毫动静。   这可就奇怪了!   明明是人的狂笑,怎么眨眼之间,就不见了人呢?   定魂掌关龙并非等闲之辈,凭自己的动作,瞬息之间,居然见不到踪影,由此可知,来人亦非等闲。   “哪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我定魂掌面前放肆!”   “哈哈哈……”   又是一阵狂笑,笼罩着整个魔林。   这时——   斜挂高空的明月,早已不知去向,林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随着狂笑声,平静如寂的魔林,增添了空前的混乱。   一阵狂笑,一阵暴风.一阵飞沙走石.一阵折技落叶。   关龙连忙运动,整个身子紧贴于地。   柳青年纪轻,功力浅,被笑声震出五、六丈远。   只有那站着的女人,摇了几摇,摆了几摆,依旧屹立不动。   于是,大地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   “哪里来的两个狗男女,深更半夜,胆敢扰我魔林清静!”   声音发自刻有“九九归原秘诀”的古松之上,这不速之客,出言无理,狂笑逼人,可算把名震武林,横行江湖的定魂掌给气昏了。   关龙一气之下,当真非同小可,只见他——   “嗖”!“嗖”!“嗖”!   一招“仙鹤凌云”,一招“乳燕腾空”,一招“苍鹰拔顶”。   三招当家轻功绝技,连发齐上,心想:“飞上松顶,出奇制胜,趁其不备,把这嚣张的夜客活擒。”   结果呢?   三招之后,这鬼谷七魂的第一掌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仍原封不动地站在原地,不但没能上得古松,反而吓出一身沁凉的冷汗来。   古松高度固然惊人,不过凭关龙的功力,绝对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看他一连“嗖”了三次,都没能离开地面的狼狈样子,分明是被对方高手有意戏弄。   哪一方的高手?敢戏弄无耳道长的大徒弟,难道他不怕关龙回家向师父告他一状?   真是江湖皆非好惹辈,四方都有大胆人。   不说别的,只要他看看眼前站了十年之久的女人,难道他还不晓得定魂掌关龙的厉害?   “大哥,这家伙是谁?”   柳青轻轻爬到关龙身边,不知对方来历.低声探问,想知道个究竟。   关龙乍惊之余,悸魂未定,闯荡江湖几十年,第一次碰上扎手人,他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当下只是丧气地骂了一声,道;“他妈的,管他是谁,咱们走。”   “哈哈哈……”松上怪人又是一阵狂笑,扬言道:“终南山顶白毛老邪,七分洞主的二徒弟,魔林三妖之一,十年前,被这女人赶出魔林的失意人就是我。关老弟,回家告诉你那个没有耳朵的鬼师父吧!哈哈……。”   狂笑声中,暴风声中,飞沙走石中,折枝落叶中,定魂掌关龙拖着自己的小师妹柳青,状若丧家之犬,忧心忡忡地,奔上了被人奚落的归程。   笑声停了,风声住了,于是,大地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明月再度斜挂高空,怪人不知去向.只有那可怜的女人,还静静地站在那里——   望着月的阴晴圆缺,想着人的悲欢离合,期待着,期待了十年之久的明天……。                    一   风高月黑,星移云荡,秋虫唧唧,秋雨凄凄。长空孤鸣,北雁南归,江山万里,满目尽是一片箫条景色,冷眼细看人间事,恩恩怨怨,因因果果,真个是秋风秋雨愁煞人也!   长白山顶,有个阴阳峰。   阴阳双峰,矗立云霄,南北对峙,相距约有半里之遥,中间有一桥相连,这桥正是武林黑道魁首之师祖“天外一邪”   所造,叫做断魂桥,是个千百年难见人迹的鬼地方。   断魂桥上断魂多。   今夜,趁天外一邪入内行功打坐之际,他的两个徒弟——阴阳双峰二主,“天煞”旁门与“地煞”左道,正在秘密地进行着一桩誓死的拼斗。   二十年前,天外一邪的唯一徒弟,身遭不测,于是他再度现形中原各地,大肆掳掠根骨奇佳的武人之后代,带来断魂桥上。   断魂轿乃是一座由纯钢精练而成的独铁索桥,桥中央处,有一个试魂索,天外一邪把掳来的五十个四、五岁大小的孩子,一个一个地放在试魂索上试魂。试魂索吊在半空之中,下临万丈深渊,被放到试魂索上的孩子们,在极端恐怖的状态下,撒手跌毙深渊。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侥幸免得一死,天外一邪认为此二子虎胆惊天,大可造就,便决定收为门徒,尽传独家邪门绝艺,准备为天地制造两大煞星。   天外一邪的武功与年纪,早已不可计数,但是此魔性情孤傲,秉赋极高。他得到这两个徒弟以后,用心良苦,居心叵测,总想几十年后,凭其所授武功,任其蹂躏武林,大乱天下。因此,特意取名天煞旁门、地煞左道。   旁门居阳蜂,左道居阴峰,两人终年各居一峰,个别习艺,严令不准言谈交往,同时,每于授艺之余,天外一邪更大量灌输毒素思想,把两人从小训练成一种仇恨心理,认为万物,以仇为本,以恨为源,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绝不容第二者存在。   旁门与左道,在这种极端失常的心理教育之下,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两人都觉得对方是自己唯一的死对头,朝思暮想,莫不早日除之而后快。   今夜,师父闭门修行,千载良机,以此为最,于是,两人悄悄坐上阴阳峰顶,隔谷相互拼斗。   深夜之中,万籁俱寂,长白山顶,早已撒下一片浓浓的雾。   两道刺眼熊光,相遇于断魂桥中央,试魂索的上面出现了蓝、红两道光华,红光出于阳峰,蓝的来自阴峰,红蓝相遇,犹自劲墙相撞在一起,有似正月十五花灯升空形象。这光景映在银白色的大地上,红蓝相衬,做着奇幻的变化,似闪烁的霓虹灯,又似合体的彩色电影,原来,这正是天外一邪的两个宝贝徒弟,旁门天煞与左道地煞正以诡谲的“夺心掌法”,大见真章呢!阿弥陀佛!   红、蓝两掌功力出神入化,旁门、左道师出一人,此刻各施所学,尽出绝招,竟打得难分轩轾。   此刻,两人互以仇视眼光,瞪了对方一眼,又同时口中疾喝道:“变!”   “变”字一出,但见雪花横飞,山石四溅,而那红、蓝两道光华,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颜色。   那阳峰旁门发出之掌原本红色,如今竟形成赭色,光柱愈来愈炽,炙热尤胜烈日,这蓝的,如今也在同一时间,凝成白色光体,似月华升空。   这是一个最最紧要关头!   按天外一邪当初传授他们“夺心掌法”,各以不同的武功个别授艺,旁门授以外门阳刚之气,左道授以内家至阴之体,红掌出于阳峰,纯以阳刚之力而发,蓝掌发自阴峰,则以至阴之气施为,如今转变为褚、白两色之际,正是“夺心掌法”最后一个关键。   两人脸上山现汗珠,顷刻之间,不是你所能想象到的那样单纯,而是已走上了极端。   这天外一邪花费二十年心血,造就的一对煞星,势将落个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   不会吧?   不信的话,你听!   说起来,也真是凑巧,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声离奇哀怨的啼声。   两人不禁一怔,同时望了对方一眼,犹豫片刻,彼此作了一次难得一现的笑意,两条人影突地猛往山下飘去。   山下是一片荒凉的坟场——   “好师弟,背师下山,该当何罪?”   “好师兄,你呢?”   原来旁门与左道两人,正在红、蓝掌变色的最后紧要关头,被一声离奇的叫声怔住,这才收掌息兵,同往山下一观究竟。   山下是不准他们涉足的,然而这两个人,经过一番拼斗以后,游兴大发,心想:“反正师父一时半刻不会出来,何不趁机下山舒活舒活筋骨,顺便也好见见人间世面。”   两人站在坟场边缘,只见一个新添的坟前,跪着一个妙龄少妇,在那里对着墓碑喃喃自语:“海明,想不到你尸骨未寒,家门屡遭奇祸,遗下一子一女,已罹断指之灾,为妻无能,只有随你去了……”   一阵阵悲啼,一声声哀泣,这时,蓦一闪出一灰衣老儿,一脸寒霜,一脸狡诈,冷笑道:“‘多情女’,韩海明至今生死未明,你空守着衣冠之冢,岂不枉然!”   那被称作多情女的少妇,抬起满挂泪痕的脸来,望着灰衣老儿恳求道:“师父,海明已经死于你手,望你念在师徒分上饶了我们母子吧!”   灰衣老儿仰天一阵奸笑,一双色迷迷的老眼,盯着梨花带雨的多情女道:“人都死了,你还这样多情,放着师娘不做,硬要做死徒之妻,天下哪里有你这种傻人。论武功,论地位,老夫哪一点比不上韩海明?你却恁地不识抬举。”   多情女芳容黯然,眼神充满了愤怒,道:“师父,海明是你的徒弟,我是海明的妻子,自古道,师徒若父子,这种不伦不类的事,如何做得?”   灰衣老儿面露不快,扬言道:“鬼谷门做事,谈什么伦常,老夫看上了你,你就老老实实答应伺候老夫,再这样不知好歹,可莫怪老夫辣手摧花了。何况……你我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说着,又是一阵嘿嘿冷笑。   多情女子悲痛绝望之余,忽地一个转身,猛往灰衣老儿身上撞去,心想:“与这老魔头来个同归于尽,以解心头之恨。”   但——   这老儿是何等人物?能吃她这一套?   只待她接近身边之际,霍地魔掌一张,照头劈下。   “慢着!”   一声暴喝传来,使灰衣老儿一惊,但却没能救得多情女一条性命。   “哪里来的杂种,敢管老子的闲事?”   阳峰主天煞旁门,一听老儿出言无礼,不免怒从中来,喊道:“哎呀呀,你瞧瞧,咱们的性子还没有发,他的火气店倒先开张了。”   阴峰主地煞左道,也有些不在高兴地道:“想不到杀人的事,除了老爷以外,你这老狗头也在抢生意。”   灰衣老儿可忍不住了,眼看着这两个黑暗中的阴影,年纪都在二、三十岁之间,居然敢对自己大不礼貌,真是活见他妈的鬼了。   普天之下,哪里有人敢对他如此这般的呀?   自己威震武林二十余年,太岁头上从来就没有人想动点土,看样子,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不是孤陋寡闻的武林后辈,定是外国江湖的一等侠客了。要不然,怎么会连当今大名鼎鼎的黑道盟主都不认得呢?   灰衣老儿见两人如此狂妄,高声叫道:“两个杂种,深夜扰我杀性,还不过来领死!”   地煞左道闻言冷哼一声,道:“哎呀,我说师兄啊,你听这老儿的口气,是不是活得不耐烦啦?”   “别忙,让我先问问他。”   天煞旁门望着灰衣老儿,道:“小老儿,告诉我,是黑道上的,还是白道上的?说话恁地不分高下。”   灰衣老儿“嘿嘿”一笑,得意地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连我堂堂的黑道十三门盟主都不认识,还有什么资格罗嗦!”   左道望了旁门一眼,顿时扬眉吐气起来,一脸不屑神色,溢于言表,冷冷地道:“哈,我道是准呢!原来就是师父常常提起的那个小子嘛!你看他有多神气。”   灰衣老儿猛喝一声,道:“杂种,看剑!”   一个起落,纵至两人身前丈许之地,抽出背后鬼谷魔剑,正想以鬼谷七魂剑法,结束两人性命,以惩刚才的不赦之扰。   然而,瞬息之间,却见他面色突呈苍白,手中魔剑落地,跟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颤抖,不寒而栗,嗫嚅言道:“晚辈有眼无珠,罪该万死,望两位师叔原谅!”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了。   天地二煞旁门与左道,乃天外一邪之徒,灰衣老儿乃天外一邪十年前亡徒之徒,算起来,不多不少,刚好差了一辈。   别人不晓得,难道他灰衣老儿会不晓得这两大煞星的厉害?   左道听灰衣老儿口气忽然改变,得意地笑道:“对啦!这种口气还像点人样。”   旁门沉思片刻,指着灰衣老冷言厉色地叱道:“在天地二煞面前,如此张牙舞爪,你的狗胆也太大了。”   “黑夜看人不清,晚辈实非有意。”   灰衣老儿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脸不是人色。   旁门又道:“师门清规,犯上者罪该碎尸万段,你可知道?”灰衣老儿满头冷汗,结结巴巴地道:“晚辈知……知道。”“知道还不过来领死!”   左道大喝一声,灰衣老儿抖动着身体,脚步向前蠕蠕微微移,这一番可真是栽到家了。   以灰衣老儿年逾七旬,位居黑道盟主,呼风唤雨数十年,几曾受过如此奚落?   这两个煞星,年纪不过二十几岁,可是辈分比他高啊!   武功当然更不用说啦,惹了他们,无疑等于自掀棺材盖,离死不会远了。   灰衣老儿于紧要关头,急谋良策,沉思之余,突然说道:“不是晚辈贪生怕死,只怕晚辈死后,两位师叔不得下山,武林黑道无人主持,影响师祖一番辉煌事业。”   二煞闻言默然。   这老儿果真名不虚传,一句话似乎生了效用,提到师祖,二煞心中不觉一顿。   真是罪该万死!   小老儿居然把师祖搬出来压他们,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岂不踏着鼻子上了脸啦?   左道趋至旁门身边,一阵耳语,两人面带微笑,向灰衣老儿道:“看在师祖面上,今夜恕你不死,日后再碰到师叔,纵使眼睛不亮,耳朵可要尖些。”   “谢……”   灰衣老儿闻言一乐,慌忙俯身谢罪,一个“谢”字出口,没等说完,猛地一声惨叫,双手抱头滚地。   乃至正身就跪,但见两鬓血迹淋淋,两耳早已不知去向。   事出突然,灰衣老儿别说闪躲,就是连看也没看清是怎样动手的,二煞手法之奇之快、之狠之妙,令人不可思议,若非具有超凡功力,焉能如此出神入化。   然而灰衣老儿,似乎颇有些英雄气慨。当下面不改色,侃侃言道:“谢师叔不死之恩,晚辈无能,容日后再报。”   左道见灰衣老儿心怀恨意,阴沉地道:“去你双耳,略示惩戒,还不及早回你鬼谷,做你黑道盟主去。”   灰衣老儿满腔哀怨,无从说起,犹豫地道:“晚辈遵令,只是堂堂黑道盟主,从此顿失双耳,实难再见江东父老。”   旁门忽然灵机一动,望着灰衣老儿笑道:“师叔送你一个称号,以后再在江湖上露面,可以‘无耳道长’自居。”   灰衣老儿闻言一怔,继而仰天一阵狂笑。   “无耳道长!哈哈哈,好个无耳道长,晚辈就此告别了。”   一阵微风,人影一闪,无耳道长的身形,消逝于茫茫黑夜之中。书中交代,这灰衣老儿无耳道长怀着一腔怨恨,回到鬼谷以后,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说双耳系自己师叔所取,三思之余,乃把无耳之罪,硬加到终南山的七分洞主身上,扬言自己曾与七分洞主大战三千回合,七分洞主被自己掌力所震重伤落荒而逃,自己则因一招大意,被七分洞主削去双耳,因此,江湖中信以为真,传闻开来。   却说天煞旁门与地煞左道,见无耳道长去后,相顾会心一笑,继而面色一沉,双臂略弯,似乎又要翻脸动手。   这时,一声声微弱的呻吟传来,又打消了两人的斗意。   想不到久不涉足的山下,居然有这许多热闹。   “唉!真是天不作美。”旁门说道。   “也许正是上天不忍见你一死。”左道轻声一笑。   “哼!”   两人不再言语,连忙循声寻去,只见方才墓旁,多情女断魂处,两个三、四岁大小的孩子,躺在地上呻吟不已。   俯首一看,两人不觉同时惊道:“啊!他的右手指头被切断了。”“啊!她的左手指头被切断了。”   这是谁搞的?   噢!乍思之下,这才记起方才墓前多情女的自白。   原来这两个可怜的生命,正是被无耳道长所害!   无耳道长身为黑道盟主,为了沾染一见钟情的多情女,不惜一切,将自己爱徒——多情女之夫,鬼谷七魂之三“断魂掌”韩海明,一掌击落深渊,至今生死不明,硬逼徒妻依从。   不想多情女情虽多,而专尤甚之,无耳道长几番威迫利诱,终未为其所逞。   今夜,多情女思夫心切,冒千难万险携一子一女逃离鬼谷,远来祭墓。这墓乃断魂掌的衣冠之冢,多情女建冢于此,似是别有用意。   无耳道长据报发觉多情女失踪,随即单枪匹马跟踪而至,先是好言利诱不得,继则以断指为胁,仍无结果,到头来弄得一代多情贞女,终于丧生淫掌之下。   此刻,旁门,左道见怀中两童,一个英俊、一个标致,均是练武良材,欣喜之情,油然而生,眼前这一幕人间惨剧,似乎给了这两个煞星心头一点打击。   当然,个中详细情节,他们不会清楚。   “这个仇太大。”左道说。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非报不可!”旁门又说。   “嗯!一定要报。”左道也说道。   “怎么报?”   “应该报!”“我问你怎么报?”旁门瞪了左道一眼。   “你问我吗?”左道一听旁门请教于他,一时得起意来,扬眉笑道:“简单。”“你说说看。”旁门神情有些不大相信。   左道头略加思索,满脸自信地道:“咱们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去收为徒弟,你教一个,我教一个,这样,不但我们可以尝尝做师父的味道,将来他们长大了,也可以一报父亲之仇,不是一举两得吗?”   言下颇为得意,以为自己的锦囊妙计,绝对万无一失,看起来,旁门却大不以为然,只听他反问道:“你是说,带回咱们师父那里?”   这一问——   左道呆了!   背师离山,这笔帐,回去远不晓得怎么算呢,再带两个孩子回去,向谁交代?两人怔在当场,一时犹豫不决,过了一会,旁门忽道:“回去找个地方,把他们藏起来。”   “对!”   左道对这个建议甚表赞同,胸有成竹似地道:“等师父不教我们的时候,我们再教他们。”   “一言为定。”   “祸福同当。”问题一经解决,两人心情顿觉轻松起来,仇视的眼光,似乎也淡了不少,各自望着怀中的孩子,竟无声地笑了。   沉默片刻,左道突然又想一个问题,侧眼对旁门道:“慢着!”旁门微感一怔,抬头以疑问的眼光,望了左道一眼。左道脸色一沉,慢吞吞地道:“咱们的红蓝会怎么办?”“……”   旁门被他问得一时答不出话来。这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红蓝会怎么办?天、地二煞自幼受天外一邪灌输,仇恨之心满天下,今夜虽然被这一幕活活生生的现场感动了不少,可是,他们红、蓝两掌会拼,是不能结束的呀!   纵使他们之间无怨无仇,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作崇,使他们早把对方看成了眼中之钉,难道真能为了这两个孩子,而把他们的前仇旧恨,一笔勾消吗?   旁门想了一会,低叹一声,抬头说道:“暂停吧!”   “暂停?”这句话颇使左道感到惊奇,但见他瞪着一双虎目,怔了半天,继而言道:“你看行吗?”   “怎么不行?”   旁门的思想,此刻似乎已经有些转变,看他的神情,大概也已经拿定了主意,他正色对左道说:“你我红、蓝掌会,无非为了彼此之间的仇恨,可是……”   “可是,你晓得我恨你,已经恨了二十年啦!”   “为什么要恨我?”   “不为什么,我就是要恨你!”   左道说了两句,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旁门,两眼越瞪越大,看样子好像被旁门的话弄得不知所措。   旁门一脸木然,左道又说道:“我说师兄啊,你今天是怎么啦?这些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呀!”“别问啦!好师弟,你且听我说。”旁门遥望天边远处,深沉地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咱们两个,论年纪,不差上下,论功力,不差上下,论掌法,不差上下,就是论容貌也是不差上下,一时片刻,很难分出胜负。所以,我认为在咱们没有找到真正仇恨症结之前,一切仇恨暂停,先把这两个孩子教好再说。”   左道听旁门不长不短地说了一大套,考虑了半天,终于作了决定,道:“好,仇有大有小,恨有轻有重,咱们之间的事情暂时停止,先来解决他们的。”   “好师弟,一言为定。”旁门道。   “好师兄,祸福同当。”左道说。   五更将尽,天色将明,阳峰主天煞旁门、阴峰主地煞左道,各人携着自己未来的小徒弟,怀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心情,分道扬镰而去。   剩下来的,只是多情女的尸身,伴着鬼谷七魂之三——断魂掌韩海明的衣冠冢,静静地躺在这荒凉的坟场之中……。   倏而——   一条黑影,闪落墓前。但见他一身紫色劲装,头带紫色面罩,弯身扶起多情女尸体,紧紧搂在怀中,抽噎不已,几至疯狂。   看他痛哭流涕的样子,似乎与这死去的多情女,有着一层颇不寻常的关系,不然,绝不会伤心到这步田地。   盏茶之后,这神秘的紫衣人,慢慢放下多情女尸体,探手多情女怀中,一阵摸索,突然一惊,脸色微变,沉思片刻,霍地站起身来。   单掌侧伸,掌落处,不知使的什么手法,偌大一个坟墓,转瞬之间,整整齐齐地如刀切一般,一分为二。   紫衣人转身将多情女放置其中,俯身喃喃数语,然后手臂一动,那原已被切开的坟墓,顿时合拢起来。紫衣人又望了望墓前的石碑,伸手一抹,原有字迹,随之消逝,露出一块亮晶晶的大理石来。   紫衣人食指一抻,光滑的大理石上,居然现出两行苍劲的字体:“多情情不尽,断魂魂难依。”   这是哪里来的好心人?对死者如此关怀体贴,难道刚才的一幕人间惨剧,他也看到了?   紫衣人仰望白雪皑皑的长白山头,不觉叹出一口气来。   唉!此后前途坎坷,举步艰艰,浩瀚人海,不知何处将是他的容身之地。——多情情不尽,断魂魂难依。好大的墓碑之上,留下这样两行饶富诗意的句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莫非这神秘的紫衣蒙面人是……”                    二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冬暖夏凉,天道循环依旧。武林中倒是一时相安无事……   八年后,正是一目泪尼遭受定魂掌力,十年期满的时候,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轰动了整个武林黑、白两道,不知哪里来的消息,说“太上老人”已经坐化。   太上老人坐化,本来已经够惊人的了,但是,武林中轰动的不只是他的坐化,而是他遗下来的人间三宝:“长青丸”、“无形衣”,与武林中朝夕梦寐以求的——“九九归原掌法”。   太上老人之所以能够被白道人物尊为武中之圣,被黑道人物视为眼中之钉,除了他一心菩萨慈悲胸怀,以及满身化外武功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拥有人间三宝。   权势诱身,利欲盅人,自古皆然,太上老人坐化,引不起人们太大的兴趣,瞻仰武圣遗容,祭奠摸拜典范,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是没有几个人存有这种心肠三宝!三宝!三宝!   简直被这人间三宝迷了心窍。   太上老人常居东海之东,确实地点,没有一个人晓得,如今各门各派高手,汇集齐鲁之滨,都想寻些端倪,藉以捷足先登。   茫茫的曙光,照耀着整个魔林。这是一个大好的日子。   那个被鬼谷第一掌人定魂掌所害,在魔林中站了十年之久的女人,今天就要开始复活了。今日的魔林,表面上和往日并没有两样——静静的,冷冷清清的。朝阳照在女人的面上。女人慢慢地睁开了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缓缓地舒活了一下筋骨,脸上的表情,严肃得有些近于冷酷。无声的泪水,默默地从那双仅有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流过腮边,流过芳唇,沾湿了衣襟。   她仍旧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古松,望着古松杆上的“九九归原秘诀”。可是,古松依旧,字迹全消,不知什么时候,连一点痕迹都不见了!凝望,沉思,沉思,凝望。   “唉!”终于,她叹出了十年来的第一口气。“师妹!”古松之上,飘落一条人影,站在女人面前。这人正是昨夜戏弄无耳道长的第一弟子,十年前被师妹赶出魔林的七分洞主第二传人——“不笑寨主”。   “师妹,一切的事情,我都明白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唉!”那女人慢慢地低下了头,沉思了半天又道:“师兄,你还怪我吗?”不笑寨主望着自己的师妹,千头万绪,齐上心头,他看看天,看看地,又看看四周的一切,突然狂笑起来。   忧郁了十年的心情,今天终于开朗了。   “过去的事情别再提了,一切都怪大师兄,不然,我不会离开魔林,你也不致遭定魂掌的暗算。”   提起大师兄,不笑寨主满腔愤怒,面前的女人一脸哀怨。这一对青梅竹马的情侣,受了大师兄阴沉鬼叟的离间之计,几度挫折,终于翻脸。   其实,阴沉鬼叟为人,并不坏到极点,只是其人善攻心术,与不笑寨主同时钟情于师妹,为了爱情,竟至不择手段,先是鼓动师父七分洞主将两人逐出师门,来到魔林之后,又挑拨两人之间的感情,诱使师妹赶走不笑寨主,结果,西洋镜被拆穿,弄得两面不讨好,羞得无地自容,掩面而去。   旧事不堪重提,故人聚首,自是分外伤感,不笑寨主猛觉心头一阵辛酸,望着师妹道:“师妹,咱们走吧!离开魔林,愚兄陪你先去报这十年之仇,再作道理。”   “不行!”女人说话的声音非常低沉,像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似的,但听她说道:“想不到一目之仇未报,十年之恨又来,报仇解恨固然要紧,可是,有一件事比这个还要重要。”   不笑寨主闻言一怔,连忙问道:“什么事?”“师兄,你可知道东海之中,万丈崖下,有个水火沟吗?”“水火沟?”不笑寨主略加思索之后,又道:“传言水火沟乃一神秘幻境,难道人间果真有此一地?”   “这就对了,师兄,你看那棵古松!”不笑寨主循师妹所指,往古松杆上一看,见到字迹重现,惊喜之情,油然而生,道:“日来盛传太上老人坐化,遗下人间三宝,目前各地高手,都已聚集海滨,待机而动,难道他老人家的修行之所,真是这万丈崖下的水火沟吗?”   “师兄,你再看这个!”女人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彩色丝巾,往不笑寨主面前一张,神秘地说道:“这就是水火沟的地图。”   不笑寨主一看之下,脸色突变,一把抢住彩色丝巾,忙道:“快走!师妹,咱们找个地方再仔细研究。”   “哈哈……”两人未及动身,突然一阵冷笑传来,一股劲风夹着暗器破空之声而至,不笑寨主猛提师妹一跃,纵上古松尖顶,女人怒目一瞪,骂道:“好家伙,藏头露尾的,居然暗算到我‘一目泪尼’头上来了。”“什么一目泪尼,两目泪尼的!我偏要叫你骚尼姑,当了尼姑还谈情说爱的,告诉你,再这样嚣张的话,老子让你再站十年。”   不笑寨主一听来者不善,深恐自己师妹一目泪尼,经过十年煎熬,内力不济,受人暗算,当下低声说道:“师妹,你的功力尚未复元,让我来收拾他!”可是,一目泪尼却似早已胸有成竹,轻松地望了不笑寨主一眼,微笑道:“师兄,你真以为我的武功全废了吗?”   说着,脚步未动,人已来到松下,这时,身前不远处,现出定魂掌关龙的影子来。   一目泪尼见到关龙,不免气上心头,指着关龙道:“姓关的,赶快过来看看你的定魂掌力吧!好好看看你家姑奶奶是不是被你废了!”   关龙一脸得意神色,嘻嘻言道:“骚尼姑,你先别发狂,定魂掌下,从不伤失去功力之人,不过,要是把老子脾气惹起来,准叫你在魔林再站上十年。”“废话少说,有本事的话,快亮你的熊掌吧!”   一目泪尼强压下十年来的愤怒,本想大事完成之后,再找关龙一清旧帐,不想这家伙却自己送上门来。   真是——   十年一觉魔林梦,仇恨都到眼前来!   这时,一目泪尼的一目不再流泪,猛射出一道蚀骨寒光,跟着袖中一抖,一串亮晶晶的珠子飞出来,口中喊道:“看珠!”   关龙稳足拿桩,双掌平伸,暗运功力,以奕遽变。但见那串珠子,一个炸弹开花,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四面八方,粒粒亮珠,像有系统似的,在一目泪尼的控制之下,逐渐向定魂掌关龙头部罩去。   关龙一见来势不对,急忙一个翻仰,身形斜卧于地,双掌向上,想以雄浑掌力,抵住神珠来袭。   只是,眼看着一串零落的珠子,像磁铁似的,不离关龙头部,这一下,可把马关龙急死了。   眼睁睁地瞪着几十颗神珠,凭他的掌力,竟无法把它逼开,关龙急得两眼冒火,神珠贴在掌力边缘,时分时合,关龙惊恐之余,一口气来了个就地十八滚,跳开原地五、六丈远,但神珠却像魔鬼似的,紧追不舍。   半个时辰之后,关龙满头大汗,双掌不敢稍松。一目泪尼眼射寒光,愈来愈烈,嘴角不时露出丝丝冷笑。“让你尝尝我‘夺魂神珠’的厉害!”这时,不笑寨主坐在松顶,呆得说不出话来。“夺魂神珠”?这是什么门道?一串平凡的珠子,居然有如此大的魔力?一目泪尼望着关龙失魂落魄的狼狈样子,狠狠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姓关的,你家姑奶奶在这十年之中,练成了这一套‘夺魂神珠’,算来你的功劳不少,今天先让你尝尝第一招。”   “骚尼姑,先用不着神气,这套鬼把戏也奈何不了我。”   关龙为神珠所逼,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一说话,中气外泄,神珠紧跟着又逼近尺许,粒粒神珠逐渐围拢,几乎就要套上关龙头颅。   “哼!你真以为你的掌力能维持十年之久吗?”一目泪尼言罢,目光威力顿增,大喊一声,道:“姓关的,看珠呀!”   关龙闻言不由一瞪神珠,此时已经连成一环,慢慢接近头颅,马上就在套下去了。风云一时的定魂掌关龙,身为鬼谷门下第一掌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即将丧生一目泪尼的“夺魂神珠”之下,瞪着步步下降的神珠,想不出半点脱身之策,正当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忽听身后一声急喝道:“关龙,快闭眼!”   慌忙中,关龙未及思索,使出残余精力,双掌拼命一推,紧闭双目,一纵一跳,终于逃出神珠威力之外。   一目泪尼功亏一篑,不想置其于死地,当下左手一抬,粒粒神珠成串收回袖中,狠狠地瞪了远处的人一眼。   “嘿嘿嘿!骚尼姑,想不到十年不见,你倒耍出这一手鬼名堂来了。”说话的是一个灰衣老儿,头罩披风,威仪逼人,两目炯炯露出一副奸诈神色。不笑寨主一见灰衣老儿出现,反身跃至一目泪尼身旁,尖酸刻薄地挖苦他,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个没有耳朵的老贼头!怎么?昨天夜里徒弟落荒而逃,今日里,老的就来讨回面子啦!”   来人正是鬼谷七魂之师——“无耳道长”,不笑寨主这一番话,说得他颇具修养的老脸上,顿然一热,厉声怒道:“口舌之利,算不得好汉,快把东西拿来,老夫可以免你一死。”“大爷与你鬼谷从无瓜葛,拿什么给你?”“少装糊涂,快把丝巾拿来!”一目泪尼一听不妙,想不到自己一时大意,却被有心人窥知了秘密,看情形麻烦事是躲不掉了。   “什么丝巾布巾的,光天化日之下,难道想敲诈勒索不成?”无耳道长挂着一张狰狞的面孔,缓步欺上前来,口中喃喃言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师妹,让我来对付他。”不笑寨主挺身而出,一目泪尼颇不放心,低声道:“这老家伙很扎手,师兄千万小心!”   “哈哈哈哈,好,老夫要是不让你们师兄妹一起上来,倒是欺负后辈,动手吧!别让老夫久等!”   看他满脸傲慢,似乎天下人都不是他的敌手,不笑寨主心中早已冒火,面对着这个无恶不做的老魔头,他晓得不用绝招、险招,绝没有取胜的希望。   事头成骑虎难下之势,不拼命斗个一招半式,是无法离开魔林的,当下瞧一目泪尼笑道:“无耳道长一番盛意,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师妹,咱们来伺候他吧!”   说着,左脚跨前一步,右掌一扬,突见条条细索,撒向天空,有若万蛇钻洞,令人心乱神迷。   不笑寨主执一端,功聚一掌,一招“群魔狂舞”,条条细索,张牙舞爪,状极缠绵,看似柔软,实是坚硬得紧。   无耳道长对于他们师兄妹的把戏,颇为震惊,天底下名刀宝剑多得是,自己闯荡江湖数十年,哪曾见过如此这般的兵刃?   心中虽然震惊,手下却是不敢怠慢,眼看细索同遭环身,连忙左手一挡,右手一抡“鬼火魔剑”,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朝细索砍去。   以无耳道长身居黑道魁首,位居七魂之师的功力,一支“鬼火魔剑”在手,对付不笑寨主的细索,应当是力同吹灰,转眼之间,即奏奇效,然而剑砍在细索上,细索不但毫无断裂之象,反而软绵绵的缠上了剑身。   这一下,无耳道长的锐气大减,脸上十分沉重,大概眼前的人物,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因为无耳道长并不晓得,不笑寨主所甩的细索的来由,当然更无法判断这细索的威力……   这细索,乃十年前不笑寨主因自己与师妹,受师兄阴沉鬼叟的煽动与离间,被逐出魔林之后,落泊江湖之际,偶遇异人,无意中得此绝技。   当年不笑寨主情场失意,四海为家,郁郁不乐,促成了他沉默寡欢的性格,不笑寨主之名,也是因此而起。   一日,他徘徊在阴山深处,回忆着前尘往事,一怀愁绪,涌上心头,黝黑的脸上,找不到半块干坦的之地。   一阵臭气传来,令人欲呕,接着,一个尖细的,沙哑的声音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   循声望去,但见一株秃树上,躺着个奇矮奇瘦的小老头儿,满头赤发,两眼发红,身穿红色短裤,红色上衣,上衣中间开扣,露一片瘦巴巴的胸膛,胸膛之上,长几撮长短不齐的红毛,嘴巴歪向一边,嘻嘻地笑个不停,满嘴空洞洞的,一无所有。   看样子,八成有点像个怪人。不笑寨主瞧在眼里,明在心里,武林之中难以相貌论英雄,这红老头儿虽然其貌不扬,说不定还是个前辈高人呢!   心里这样想着,脚下趋前,双手一拱,恭言道:“在下愁恨困身,前辈何苦奚落?”“嘿嘿……”红老头儿依旧躺在树上摇着二郎腿,两眼朝天,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两手不断地扶摸着胸前的杂毛,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道:“感恩非君子,知愁不丈夫。”   不笑寨主看他这副样子,心中有些不乐,但仍不敢形之于色,只是无奈何地期期问道:“前辈此言……”   话没等说完,红老头儿抢着道:“傻小子,有什么好愁的呀!你们那档子事,都是大师兄一手造成的,杀了他,不是什么都解决了吗?”   “这个……”“怕什么?怕打不过他是吧?让我老头子传你点绝招儿,不就行了嘛!”不笑寨主对大师兄早就恨之入骨,无奈自己功力逊他一筹,心有余而力不足,此番听红老头儿要传他一手,没等得及高兴,先“扑通”一声,忙谢道:“老前辈栽培之恩,终身难忘。”   “哎呀呀!瞧你这小子,多酸呀!我刚说过的话,你又忘啦?”红老头儿身形一动,改卧为坐,腿敲着树杆,手指着不笑寨主,笑道:“你可知道老头儿要教你什么?”   “晚辈不知。”红老头儿双手托腮,沉思片刻,抬头道:“我教你一手‘三千烦恼丝’吧!”“三千烦恼丝?”“嗯!用这‘三千烦恼丝’保证称可以解恨消愁。”   于是,红老头儿闪身落地,把不笑寨主、一目泪尼,与阴沉鬼叟三人,从在七分洞主门下习艺开始,把阴沉鬼叟的阴谋鬼计,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并把自己的三大绝技之一——“三千烦恼丝”,传于不笑寨主。   当时,不笑寨主非常奇怪,自己师徒之间几年来的恩怨,人家居然能够了若指掌,难道这红头老儿与七分洞主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不管有什么关系,这红老头儿确是一代奇人。一代奇人传下来的绝技,岂能等闲视之?无怪乎连无耳道长这老魔头,都要心惊不已了。   却说无耳道长连施几招奇奥鬼火剑法,没能将不笑寨主的“三千烦恼丝”制住,心头已经不是味道,于是一边应敌,一边极力苦思破解之法。   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一场奇异的拼斗,仍无法停止下来,条条细索,仍牢牢地缠绕着不清。   自古常云: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无耳道长虽然一时被“三千烦恼丝”所困,但几招猛攻过后,却见他鬼火魔剑突然入鞘,展开左右双掌,左掌护住门面前推,右掌稍下,改推为拿。   鬼谷一派,向以掌法闻名,这一招果然奏了奇效,只见他左掌推开“三千烦恼丝”纠缠,右掌运足八成功力,猛吸不笑寨主身形。   不笑寨主急打千斤坠,隐住身形,掌力又加两成,一时仍无法冲进无耳道长的掌力圈内。   相持一久,不笑寨主渐感内力不支,本来稳住的身形,已呈前倾状态,稍一松懈,即有丧命的危险。   一目泪尼见状大急,这个时候,自己再不出手,眼看着不笑寨主就要一命呜呼了。可是,如何出手,才能抵得住无耳道长浑厚的掌力,换下不笑寨主来呢?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不笑寨主额上现汗珠,面趋苍白,生死存亡,全在一念之间。一目泪尼急不择路,心想:“即使让师兄受伤,也不能看着他送掉性命。”当下一个跃身,正待加入战圈——   忽听一响“哎哟”之声传来。无耳道长双掌一收,左手捧着右手,怒骂道:“哪个大胆的小子?胆敢暗算老夫!”魔林深处,传来了回声,道:“好道长,天下事大家平分秋色,何必这样赶尽杀绝!”无耳道长虎目四顾,不见半个人影。原来正当他运功制敌之际,右腕被人以隔空找穴手法,点住了脉门,看来此人亦非泛泛之辈。   无耳道长正待再度出手,关龙连忙走到身旁,低声道:“师父,我看这里埋伏不少,咱们还是先走吧!”   无耳道长轻应一声,望着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道:“暂且饶你们一命,等到东海时再作道理。”   言罢,身形已杳,关龙跟着急纵而去……   魔林之中,恢复了片刻的寂静。   不笑寨主被无耳道长掌力所震,跌坐于地,闭目行功调息。片刻之后,缓缓睁开眼来,悠悠言道:“想不到消息传得如此快。”   一目泪尼向前弯腰问道:“师兄,你的内伤怎么样?”   “不要紧,已经没有事了,真该感谢方才出手伤无耳道长那人。”   “既然无碍,我看还是早点动身吧!”不笑寨主点头同意,两人身形微动,便如流星赶月般,失去了踪影。东海之地,古代乃指中原以东之海而言,相传太上老人居于东海之东,万丈崖下,水火沟,依今日地理眼光考之,其地当在济州岛之上。   魔林中,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无意间泄露了机密,立时传遍了武林各地,看样子这万丈崖水火沟,似乎已经成了必争之地。   一目泪尼师兄妹两人,穿出魔林之后,不敢怠慢,急忙展开脚程向东赶去。一路无语,不觉间,夕阳已经西斜,金色彩霞,映满西天,难免引起多情人儿的幽思。   此刻,天色渐晚,两人肚中早已唱起空城之计,连忙运功双足,力聚丹田,不消盏茶工夫,已经来到白马镇上。   这日正逢白马镇庙会,迷信风俗,中国自古有之,人们白天庆祝了一天,到晚上热闹的景象,并无稍减。   华灯初上,星月无光,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两人在前街找到一处客店,要了一个套间,安歇下来。   不知是否因为庙会的关系,店中客人越来越多,有的嘻嘻哈哈、吵吵闹闹,有的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直到午夜过后,才逐渐平静下来。   不笑寨主唤店家送来两斤黄酒,一目泪尼随便点了几色酒肴,师兄妹两人促膝谈心,对酌话旧。   半生哀怨,十年离散,如今两人都已年逾三旬。回首前尘,无不感慨唏嘘,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对有情人,只因一个大师兄作弄,害得他们如此凄惨,思想之下,一阵辛酸涌上一目泪尼心头,竟禁不住从红润的眼眶之中,滴下伤感的泪来。不笑寨主见状,忙安慰道:“过去的事情别再想啦!师妹。”   一目泪尼只是静静地叹息,不笑寨主不忍师妹过于伤心,想找些话题,来调剂一下室内的空气,于是又道:“师妹,你刚才那一手‘夺魂神珠’可真厉害,没想到十年不见,你的武功居然有了这样大的造诣。”   “那里比得上你的‘三千烦恼丝’呀!”谈到武功,一目泪尼精神稍微一振,当下侃侃言道:“说起来,这也是一段奇遇。”“来,师妹,再喝一杯,说给我听听。”不笑寨主又给一目泪尼斟满一杯酒,一目泪尼举杯一饮而尽,一时容光焕发,眼睛望着屋角,沉思于回忆之中。   于是,一目泪尼说出了这一段“夺魂神珠”的经过——十年前,她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少女,自幼随师父七分洞主习武,在武林中,堪称色艺双全,不知迷感了多少江湖年轻好汉。   大师兄阴沉鬼叟、二师兄不笑寨主,当时皆非等闲角色。可恨的是,两人同时钟于这个绝色的师妹,到头来闹得不欢而散,而她也因此事而自毁一目,带发修行,自称一目泪尼。   师兄妹三人,先后离开了七分洞主,结果又在魔林占地为王,赢得了“魔林三妖”的称号。阴沉鬼叟为了达到独占一目泪尼的目的,乃极力对不笑寨主加以破坏,终于把不笑寨主逼出了魔林,后来,一目泪尼明白了他的鬼计,也和他绝了同门之缘,把他也赶了出去。   那时候,一目泪尼的心情坏到极点,情场屡遭变故,难免弄得心灰意冷,失意之余,下定决心,终生不出魔林,专心一意修行。   然而,人生就是感情动物,过度的创伤,只靠遮掩是瞒不住的。一夜,一目泪尼正当望月兴叹之际,突被一阵阴恻恻的笑声惊醒,只见面前树阴之下,硬生生地站着一个男人,看情形不会怀有什么好意。当下一面暗自戒备,一面怒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移动着脚步,大摇大摆地向一目泪尼走去,口中并张狂地答道:“鬼谷门下第一掌人。”   听口气,真有些不可一世的样子,一目泪尼冷哼一声,大叫道:“站住!”这一叫,倒很有效,那人真的站住了,但没有多久,又嘻皮笑脸地说道:“骚尼姑,用不着紧张,今夜我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试试掌力。”   “哼!”一目泪尼又哼了一声,似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嘴巴一撇,冷冷言道:“想死的话,可以找阎罗王,何必让我多费手脚。”   “哎呀!”那人也不大高兴了,指着一目泪尼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见了棺材又想家。骚尼姑,看掌!”   一目泪尼一听看掌,连忙运足功力护身,这时,那人缓缓地推出了一掌,不言不语,没等一目泪尼弄清来路,一股奇寒,已经袭上了她的全身。   刹那之间,但觉得骨软神散,整个人像着魔似的,一点也不能动弹。   发掌的人走近她的身边,转了一圈,然后仰天一阵狂笑,带着狂傲的笑声,得意洋洋地走了。   剩下一目泪尼站在那里,好像被人点了穴道,可是以一目泪尼的功力来说,虽然不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解穴之道,亦曾随师父修习多年,为什么这一次她竟束手无策了呢?好好的一个人,能想、能着,为什么偏偏不能动呢。   说到不能动,倒真百分之百,不折不扣的不能动。一个武功深厚的人,一旦中了定魂掌力,连眨眼的能力都没有了,哪里还能谈得上举手投足。   起初,一目泪尼还想设法解脱定魂掌力的束缚,几天的时间过去,她逐渐开始感到失望,因为这定魂掌并非普通一般的点穴,既然已经受掌力所制,就表示她的功力低于发掌之人,是绝对没有办法解脱得开的。   堂堂七分洞主的徒弟,名震江湖的一目泪尼,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在这儿站一辈子吗?   魔林是个人迹罕至的原始荒林,站在那里,一身武功无用,别说遇到仇家,就是来只毒虫猛兽,不是得眼睁睁的立以待毙吗?   一目泪尼从小跟着师父长大,对于自己身世,一无所知,长成后离开了师父,在江湖上博得不少英名,如今在情场上再度失意。失意之余,又受了关龙的定魂掌力,一切不幸,降于一身,落得如此下场,心里越想越觉凄怆,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荒凉的魔林之中,有谁能够来救她呢?   如果阴沉鬼叟不走,如果不笑寨主还在,或许他们可以在和她想办法,可是,现在一个都不在她身边,其他的人,谁会晓得名震江湖的魔林之中所发生的不幸呢?                    三   夜色深沉,一轮明月,透过树梢,直射下来,笼罩在一目泪尼的头上。   啊!那一目泪尼竟在几日将满头黑发苦思得发白了。   一目泪尼在万念俱灰当中,精神突然一振,她似乎觉得四周的环境,产生了变化。   顿时,一个尖细、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你可就是那个叫一目泪尼的失意人吗?”一目泪尼因为中了定魂掌力,无法答话,更无法回头一观究竟,来人是敌是友,也分不清楚,心中自是焦急万分。   停了一回,又听到那人长叹一声,伤感地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离多聚少,悲多欢少,恨多爱少,仇多恩少,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愁不忧人人自忧,大凡天下事,知足常乐,能忍则安,你说对不?”   来人滔滔不绝,像牧师传道,又像和尚说理,一目泪尼只有听的分儿,不过听他的口气,倒不像有什么恶意。   一目泪尼心中渐感释然,来人嘿嘿干笑两声,不见任何动静,但听其继续言道:“鬼谷门下的定魂掌力,确实厉害,可是,他那个没有耳朵的师父,却不晓得天底之下,还有我糟老头儿这颗克星!嘿嘿……”   一目泪尼惊奇之余,不觉疑念丛生。   这到底是谁呀?自称糟老头儿,难道他能救我?   “定魂掌力慢性制敌之道,关龙发掌之时,预定定魂十年,十年之后,纵能不死,武功亦必全废。”来人语气沉重。   一目泪尼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下来。   “不过,我可以救你!”   这句话,忽使一目泪尼紧张起来,他可以救我?难道真的是救星来到?如果真的因此死里逃生,这种恩德,实同再造了!   想到这里,浑身热血沸腾,忐忑不安,可恨自己连句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以沉默的致谢,静听下文了。   “……”   等了半天,仍不见来人再度言语,四周寂然无声,弄得一目泪尼急将起来。   怎么?走啦?   不是说可以救我吗?   难道他看自己不讲话生气了?   难道他不知道,中了定魂掌的人不能说话?   唉!这个怪人!   一目泪尼此刻心中,不晓得是什么滋味。   天命如此,有什么办法呢?   要是她能转过身去,看看他是谁——   要是她能跪下地来,哀求他一番——   要是她能运用轻功。追他回来——   要是……   唉!   自古武林高人多怪,真是时运不佳,本来,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这样一来,看情形,一切都将成为泡影了。   “唉,真是天意!”   沉默良久,来人突然又讲话了:“论我们的关系,我不能救你,可是,想来想去,我不能不救你!”   一目泪尼简直被他搞昏了头,一会儿能救,一会儿又不能救,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过节?难道来人与她还有什么渊源?   一目泪尼焦急万分,要不是因为中了关龙的定魂掌力,一颗心真要急跳出来了。   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来人能够救她一命。   一目泪尼默祷苍天,暗中发誓,只要能够救她,来日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好吧,我决定救你了!”   来人经过多方思虑之后,似乎已经下了决心,道:“不过,有些条件,我必须交代清楚。”   这糟老头儿真够罗嗦,人家已在生死存亡关头,他还这样不死不活地婆婆妈妈。   “我先答应你三个条件,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糟老头儿语气郑重地言道:“第一,我答应救你解脱关龙的定魂掌力。第二,我答应教你一手绝活儿,留待日后报一掌之仇。第三,我答应替你找回不笑寨主来。至于你要答应我的——”   糟老儿停了一下,又道:“等我救了你以后再谈。”   言罢,一阵悉嗉,来人已经走到一目泪尼面前。   一目泪尼见到来人,心身一阵惊恐,脸色一阵苍白,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涌上心头。   但见来人是个奇矮奇瘦的小老头儿,满头赤发,两眼发红,身穿红色短裤。红色上衣,上衣中间开扣,露出一片瘦巴巴的胸膛,胸膛上长着……   原来——   原来这糟老头儿,正是阴山深处,传授不笑寨主“三千烦恼丝”的红老头儿。红老头儿其貌不扬,当然不在话下,可是,也不至于让一目泪尼脸色苍白呀!这是为什么呢?   红老头儿不言不语,一派严肃,慢慢伸出两只干枯如柴的手来,令人不寒而栗。   他先以左手抵住一目泪尼胸前“中庭”,又以右手抵住一目泪尼背后“灵台”,双目渐渐合拢,两臂微曲,运用体内真元之气,为一目泪尼解关龙的定魂掌力。   一目泪尼依然屹立不动,一切任由红老头儿摆布。   两个时辰过去,渐觉一股热流由“中庭”穴眼散布开来,同时,另外一股寒气,由背后“灵台”穴直奔周身。   一目泪尼在冷热交攻之下,全身有若针刺,酸麻不已,脸上亦现出极端痛苦的表情。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寒气逐渐消退,一股奇热,通过任、督二脉,直达十二重楼,一目泪尼额角汗流如雨,神态疲惫不堪,两眼慢慢合拢起来。   红老头儿突然大喝一声,两手猛然撤开,坐在地上,闭目喘息。   一目泪尼被喝声所震,打了一个寒噤,竟不自觉地跟着坐了下来。   盏茶之后,红老头儿红目一睁,嘿嘿一笑,举手拍开一目泪尼“哑穴”,眯着双眼道:“泪尼,恭喜你了!”   一目泪尼缓缓张开双眼,试着舒活一下筋骨,一阵惊喜,刹然消失,接着换上一副茫然神色,呆呆地望着红老头儿。   沉默良久,始黯然说道:“谢老前辈救命之恩。”   红老头儿满身轻松,旋自怀中掏出一个紫色小瓶,一面递给一目泪尼,一面笑道:“好说,好说,常言道,感恩非君子,知愁不丈夫,赶快把瓶子打开,滴一滴灵液入口中,你的武功就可以恢复了。”   一目泪尼手执小瓶,犹豫半天,终于摇头轻叹一声,启开瓶盖,仰首滴液入口中。   一滴之下,满口清香,满心沁谅,筋骨顿感舒畅无比。   现在的一目泪尼,精神比刚才好得多了,但仍抹不掉一脸的愁容,她木然地将小瓶递回红老头儿手中,戚切地道:“请老前辈指示后三个条件吧!”   这时,红老头儿一收脸上笑容,正色言道:“自古有仇不报非君子,老夫点滴之恩,微不足道,请不必为此耿耿于怀,要知道,老夫伸手相救时,虽然言明有三个条件,但绝不包括这一条。”   一目泪尼心中矛盾已极,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此仇不报,先父难以瞑目九泉之下!   此恩不报,日后何以立足江湖之中!   为什么呢?   因为——   原来救她一命的红老头儿,正是她寻觅多年,不得一见的杀父仇人!   父仇不共戴天,终生不能两立!   可是——   唉!   难道真要叫她向自己的救命恩人报仇吗?   自古恩怨害死人,别说一目泪尼,换上任何一个人,也会不知所措的。   所以方才当红老头儿,第一次在一目泪尼面前出现时,一目泪尼就已经开始矛盾了。   怎么办呢?   一目泪尼凝视苍天,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红老头儿真的杀了她的父亲?   那么她母亲呢?   红老头儿如果是她的杀父仇人,为什么要来救她呢?   难道他是想以救命之恩,来抵消杀父之仇吗?   不,不,绝不可能!   以目前一目泪尼的功力来看,与红老头儿相比,无疑小巫见了大巫,红老头儿绝没有怕她报仇的道理。   既然不是这样,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一目泪尼百感交集,满怀悲愁,痛苦不已。   红老头儿历尽沧桑,饱经世故的脸上,此刻也逐渐阴沉下来,望着一目泪尼不安的神色,心中似乎也是倍感凄凉。   几次他想把事情说明清楚,让一目泪尼对自己的仇恨减轻甚或解除,但是,他不敢那样做,因为一旦说明清楚,势将引起更大的不幸。   红老头儿望着沉默的一目泪尼,自己也沉默了。   数不清的问题,在他脑中盘旋着,使他也显得心事重重。真是她吗?   三十几年了,模糊的回忆,使他不敢留然肯定。   红老头儿见一目泪尼半天不语,抬头道:“泪尼,我既然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一定要答应我的三个条件!”   一目泪尼为自己的命运伤心已极,脸上泪痕斑斑,强忍一腔悲怨道:“老前辈请说就是,我泪尼绝非不明恩怨之流。”   红老头儿心情一开,面色稍转温和,慢言道:“好,老夫这就对你说将出来,第一个条件,你要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一目泪尼闻言一惊!   这算是什么条件?   三十年来,从没有人问过她的姓名,这老头向这些干什么?   “晚辈自幼随师习艺,师父从未提起晚辈姓名,平时都是以乳名相称。”   红老头儿轻哼一声,脸上毫无表情,接着又问道:“乳名可是唤做玉儿?”   一目泪尼闻言一惊,这老头儿居然连自己的小名都知道?   哼!一定是以前和她父亲认识,不然怎么会晓得呢?那,杀父的仇人也一定是这个老家伙了。   想到这里,一目泪尼恨上心头,面露杀气,冷冷地道:“正是玉儿,不过,你怎会知道……”   “这个你先别问。”红老头儿打断她的向话,脸色微变,继续问道:“你师父可曾告诉过你,杀父之仇是谁?”   一目泪尼瞪了红老头儿一眼,冷笑一声,道:“师父说,杀父奸母的仇人,是个奇矮奇瘦,赤发红衣的小老头儿。”   “哼!”红老头儿脸色大变,一腔愤怒,无处发泄,强自冷静片刻,又感慨地道:“你师父可曾说过,你父亲生着什么模样?”   “没有。”   红老头儿脸色一沉,一种难又言喻的心情,困扰着这个不幸的江湖隐士,但见他低首寻思良久,忽而又道:“好,我现在说第二个条件。”   “老前辈,请说!”   “第二个条件,你要……”红老头儿停了一下,严肃地道:“你要把你失去的母亲找回来!”   “啊!”一目泪尼心头一震,一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都差点要跳出来。   把母亲找回来?   师父不是说,母亲早就去世了吗?   “家母早已去世,何作此言相戏?”   “呵呵……”一阵凄厉的笑声,从悲愤的红老头儿口中发了出来,震得一目泪尼双耳“嗡嗡”作响。   红老头儿激动地道:“你母亲并没有死,她正受着人间最残酷的折磨!”   一目泪尼双眼发直,怔怔地瞪着红老头儿半晌,始惊疑参半地说道:“老前辈此话是……”   “老夫生平从不打诳语,这等大事,岂容胡言!”   去世几十年的母亲,如今尚在人间,而且正在受着人间最残酷的折磨,一目泪尼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老前辈,你可否告知家母现在何处?”   “这个……将来问你师父,自然晓得。”   红老头儿见到一目泪尼迫不及待的样子,似是也被这一幕人间悲剧感动,不觉间,两眼滴下泪来。   苦命的一目泪尼,自幼失去父母,而今一目不明,又遭定魂掌害,千灾百难,集于一身,沉思之余,不由潸然泪下。   过了一会,又向红老头儿道:“那么,第三个条件呢?”   “第三个条件非常重要!”红老头儿精神一振,突然抬头道:“你一定要报这杀父奸母之仇!”   “老前辈,您……”一目泪尼不知所措。   “玉儿,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半生不幸,屡遭奇祸,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焉有不报之理?”   这一句话,可真把一目泪尼惊住了!天下哪里有强迫仇人之后代,向自己报仇的。   “老前辈,你对玉儿有再造之恩,我……”   “哈哈……”红老头儿满腔激愤,化作凄厉狂笑,接着又道:“玉儿,你真以为这不共戴天的仇人,就是老夫吗?”   一目泪尼的情绪,已经激动到巅峰,一脸焦躁神色,急急言道:“难道……不是?”   “说出来,也许你不相信,这个人居心叵测,阴狠毒辣,虚言伪善,可是,他却想不到智者千虑,终有一失!”   一目泪尼但觉茫然,无法了解其话真义。   “既然不是,那又是谁呢?”   “这个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红老头儿犹豫地道:“不过,欲报此仇,需要很大的勇气。”   一目泪尼闻言又是一怔,望着红老头儿,哀怨地道:“天地茫茫,不知何时何日,始能找到仇家?”   言下似是焦虑不已,显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红老头见状不忍,好言安慰她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日后你可以从他的招数上认得出来。”   “不知此人使用什么招数?”   “这是一套江湖不闻的绝技,叫做‘缠绵不尽鬼敲门’。”   “缠绵不尽鬼敲门?”   “嗯。”   一目泪尼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一股寒流直冲天灵。   武林之中,哪里来的这种招数?   “据老夫所知,此人浪荡江湖,最近现形北海长山八岛,自‘北海浪汉’处,夺得一部‘虚无心法’,目前隐遁深山,正在研习此一绝技——‘缠绵不尽鬼敲门’,不过……”   红老头儿说至此处,忽然微笑道:“老夫已经预先悟出两招绝活,将来如果幸运的话,也许可以克制他的‘缠绵不尽鬼敲门’,刚才我答应你的第二个条件,就是要教给你其中的一招。”   “谢老前辈!”   一目泪尼此刻对这红老头儿,似是已经渐生好感,当下俯身一拜,红老头儿心中一阵感触,连忙弯腰将她扶起,笑道:“玉儿,你能相信我的话,使我不致蒙受不白之冤,已经算是万幸了,将来等你报仇雪恨,寻母归来,若有雅兴,欢迎你们到南海太平岛一游,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些有关你父亲的事。”   “老前辈,您以前也认识家父?”   “哈哈……”红老头儿豪放地大笑起来道:“岂止认识,能够清楚你父亲的,天下恐怕没有第二个人!”   “噢?”一目泪尼莫名其妙地听着,觉得这老儿颇可亲近,当下心情已感轻松不少,浅笑一声,道:“待在下办完大事,必与家母往南海再谢。”   “但愿如此。”   红老头儿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便直开始传授一目泪尼一套绝技。   这绝技,正是日间魔林深处,几乎令定魂掌关龙丧命的“夺魂神珠”。   提起“夺魂神珠”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确有其奇奥独到之处,原来这神珠乃以纯金属制成,使珠之人,必须利用阴阳相吸之理,运用自身内家修为,控制神珠,分合自如。人的眼睛可以传电,是以受神珠所制之人,眼睛越开,则神珠如影随形,片刻不离。人因有心理上的恐惧,受神珠攻击之时,两只眼睛被迫分开,这样一来,越发增加了神珠的威力。   无耳道长毕竟还是江湖阅历较深,悟力较强,因此,日间看到自己徒弟受“夺魂神珠”所制,惊奇之间,突然悟出其中一点端倪,再加上一目泪尼修练火侯不足,定魂掌关龙才能侥幸逃生。   人间事,往往是出人意料的,一目泪尼能从生死边缘得救,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师父从小就告诉她,杀父奸母的仇人,是红老头儿,可是,如今听红老头儿一说,又不是自己的仇人,这一点,更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那么,这仇人到底谁呢?   那么,这红老头儿又是谁呢?   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的身世,这样清楚呢?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命运,这样关心呢?   不笑寨主听完一目泪尼的奇遇,心中自是惊奇。   因为——   这红老头儿,正是他所遇到的那个红老头儿!   这红老头儿,教给一目泪尼一手“夺魂神珠”,又教给他一手“三千烦恼丝”!   这红老头儿,为什么要对他们师兄妹如此偏爱呢?   “师妹,红老头儿既然恢复了你的行动,为什么你还要在魔林苦站十年呢?”   这一点,不笑寨主颇觉蹊跷。   “这叫做将计就计!”一目泪尼低酌一杯,得意地道:“关龙既然在我身上试了掌法,必定时时刻刻关心我的行动,如果我马上离开魔林,也许会惹来更大的不幸,因此,经过再三考虑,我接受了红老头儿的建议,干脆站上他十年,表面上看来,我遭了关龙的定魂掌力,不能动弹,其实,每天子夜过后,我多半的时间,都在苦练的‘夺魂神珠’。”   “嗯,妙计,妙计。”不笑寨主兴奋之余,举杯一饮而尽。   可是,一目泪尼却又犹豫起来。   是先报父仇呢?   还是先行寻母?   还是先到东海,去找太上老人的三宝?   不笑寨主旁观者清,此时似乎已经看穿她的心事,因而建议道:“报仇寻母,应是目前第一要务,只是红老头儿既未说出杀父仇人是谁,又没告诉母亲现在何处,人海茫茫,一时之间,恐怕无法进行。东海三宝,轰动武林,天下高手均已争先恐后,时不容缓,事不宜迟,依愚兄意见,不如先去东海,若能侥幸得到其中任何一宝,对于报仇寻母的行动,都将有很大的帮助,不知师妹认为如何?”   一目泪尼细思之下,缓缓言道:“还是先去东海吧!”   “东海之行,坎坷难料,天下高手云集,单凭你我这点功力,不知是否可以?”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还是听天由命吧!”   不笑寨主对于东海之行,颇多顾虑,一目泪尼似乎并不相信,凭她的“夺魂神珠”,与师兄的“三千烦恼丝”,有多少人能够抵挡得住。   “师兄,还是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就动身。”   不笑寨主轻应一声,开门唤店小二进来收拾杯盘,二人分间躺了下来。   夜色静静,月光清清,店里的客人,都已入睡,隔壁房里,偶尔传来几声沉鼾,震荡起子夜的微波。   一目泪尼行功完毕,躺在炕上,闭目欲睡。   夜太静了!   太静的夜,容易启发人的遐思。   一目泪尼的脑中,不觉又是千头万绪。   万丈崖,水火沟!   究竟在哪里呢?   她从怀里掏出彩色丝巾,图中山川起伏,错综复杂,不知含有多少玄机!   东海——   这遥远的东海!   这神秘的太上老人!   这诱人的人间三宝!   啊!别说武林高手,江湖隐士,就是一个贩夫走卒,樵子乡老,谁不想到东海走走?谁不想到东海看看?   一目泪尼正自幻想,倏而——   轻风微动,悉嗦之声,传自窗外。   一目泪尼忙把彩色丝巾收起,惊奇之余,未及起身落地,窗户突然被风吹开。   吹开的窗户,被风吹得“吱吱”作响。   惊魂甫定,疑虑之间——   一颗乱发纠纠,塌鼻肿眼,满脸铁青,满腮髭须的怪头伸了进来。   怪头歪嘴一张,气急败坏地哀求道:“师姑,快救我!”   一目泪尼乍见怪脸,骤寒浇心,忙纵身喝道:“你是谁?”   “我,我是……”   来人也许由于太过紧张,期期艾艾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自己到底是谁?   一目泪尼望着这副怪脸,心中狐疑不定。   真是岂有此理!   自己什么有过这样一个丑八怪的师侄来!   犹豫片刻,一目泪尼对怪头人道:“深更半夜,来此何为?有话请进来谈。”   怪头人应声跃进室内,一目泪尼不觉又是一惊。   原来这怪头人身材生得奇小,一袭黄色衣裤,倒有点儿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一目泪尼被这怪头人的怪相弄得摸不着头脑,心中突觉情势不妙,当下一面暗自戒备,一面厉声问道,“你是谁人门下?快把师承名号报来!”   怪头人神色慌张地道:“我师父是师姑的大师兄,阴沉鬼叟。”   “胡说!”   没等怪头人的话说完,一目泪尼霍地左手一伸,一股强烈劲风推出,势如排山,力若倒海,直奔怪头人“肩井”穴而去。   怪头人见一目泪尼暴怒之下突然出手,心知不好,连忙一闪,立时吓出一身冷汗来,没等一目泪尼再次发招,急将头上面具摘下,“扑通”一声,双膝跪倒于地,惊恐地喊道:“师姑暂且息怒,愚侄愿道其详!”   一目泪尼眼前一亮,差点笑出声来,原来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一个非常标致的黄毛丫头。   紧张了半天,差点弄出大事情来,一目泪尼望着黄衣女失声笑道:“鬼丫头,居然敢来和我玩把戏,老实告诉我,你师父真的是阴沉鬼叟吗?”   “启禀师姑,小女恩师正是阴沉鬼叟,他老人家现在遇难,请师姑前往援救!”   一目泪尼面色微慢,低头沉思不语。   过了一会,抬头道:“他的事,我管不了!”   言下不觉凄然,轻叹一声,转过头去,思潮起伏,矛盾顿生。   黄衣女站在一旁,见一目泪尼不动声色,一时急得小眼泪儿落了下来,脸上一片愁苦,望着一目泪尼,继续哀求道:“刚才逍遥叔叔已经去了,他临走时,告诉我您在这儿,我恐怕他敌不过老魔头,所以才来请师姑……”   黄衣女话未说完,一个四旬左右的男人,从隔室走了进来,此人脸上沉寂抑郁,似是已经晓得事情有原由。   “二师叔!”   黄衣女连忙跪地一拜,原来此人正是不笑寨主。   不笑寨主深沉地看了一目泪尼一眼,又问黄衣女道:“你说那渤海的‘逍遥子’也来了?”   “是的。”   “你师父现在在什幺地方?”   “就在离此不远的骷髅岗上。”   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闻言色变,显然事情具有相当成分的严重性。   骷髅岗位于白马镇东南十五里,是个江湖上触目惊心,闻名丧胆的地方。   当然啦,江湖人物所以会对这个地方触目惊心,闻名丧胆,毫无疑问的,是因为骷髅岗上有个骷髅岗主。   这骷髅岗主,是个何等模样人物?连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都闻名色变,感到辣手?   阴沉鬼叟在江湖上,并非等闲角色,凭他也会遇难骷髅岗?   阴沉鬼叟是七分洞主的大徒弟,是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的大师兄。他和这骷髅岗主会什么过节?   阴沉鬼叟是不笑寨主的情敌,是一目泪尼幸福的破坏人,此番在骷髅岗遇难,他们两个,管不管呢?   管吧,实在心有不甘。   不管吧,实在于心不忍。   以前,固然阴沉鬼叟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太多,可是,这几年来的冷漠与奚落,也够他受的了,何况他们现在已经前嫌尽释,团圆在一起了,何必还那样计较往事呢?   同时,不管怎么样,三个人总是曾经同师一场,如今离开了师父,难道连这点忙都不能帮?   就是不帮他,去看看热闹,也未尝不可呀!   于是——   在黄衣女的再三哀求之下,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终于答应了骷髅岗之行。   二人装备停当,关门闭户,翻墙越屋,直至街心。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为了赶路,不笑寨主手挟黄衣女,与一目泪尼相偕走出城门,朝着东南方向奔去。   十几里地的路程,在具有内功修为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艰巨的旅途,不久之后,三人已然来到骷髅岗下。   骷髅岗的地势,不算高峻,然而乱石成堆,崎岖难行,行不多远,眼前豁然出现一道狭谷,谷口处,堆着一块高大的巨石,月光下,隐隐约约地,照耀着巨石上的字迹:“骷髅岗乃我遁世一狂之地,擅入者死!”                    四   一目泪尼心中一冷,对不笑寨主道:“这老家伙越来越狂了!”   不笑寨主心情沉重轻哼一声,不再言语,三人冒险入谷,缓缓而行,步步为营,一路虚惊,所幸尚未遭遇什么。   狭谷尽头,地势较为宽广,而且越来越高,不笑寨主走在前面,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向一目泪尼道:“师妹,你看!”   一目泪尼举目望去,但见山顶远处,现出一座石屋,继续前进,景象越觉清楚,不笑寨主一个示意,三人同时隐住身形,静观演变。   此刻,正是——   明月含羞去,乌云呼啸来。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   “谁?”   “我!”   “哪一个?”   “出来瞧!”   “躲躲闪闪的,为怨为仇?”   “为怨的不敢来,为仇的不敢到。”   “既然无怨无仇,那是为了什么?”   “为的是一口江湖义气。”   “哪里来的野种?藏头露尾的,也配谈江湖义气。”   “躲在狗窝里说大话,算什么英雄?”   “有种的,进来坐!”   “是好汉,出来谈!”   “要老子开门迎客,你小子恐怕还没修到这份福气。”   “老贼,休言无礼,你家爷爷来也!”   “刷”地一声,人随声到。   白影飘忽,遽至屋前。   但见举手一扬,刹时门窗俱裂。   屋内漆黑一片,无声无息。   顷刻之间,笑声大作,功力深湛,震以肺腑。   “干净人不做糊涂事,快报个师承姓氏来,死了省得阎王爷查册子。”   “大爷无名无姓,无师无门,家住长山八岛,有个白衣侠隐,人称‘渤海逍遥子’的,你总该听说吧?”   “哦!”屋中人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狂言道:“天地之大,鸡鸣狗盗之徒,不胜其数,老汉可记不得那许多!”   “不识逍遥子,枉为江湖人!”   “嘿嘿!”屋中人一声冷笑,又道:“好一个逍遥子,看你半把年纪,口气可真不小,我问你,子夜闯岗扰人,是不是活得不耐烦啦?”   “龙老魔,死到临头,还要如此孤傲狂妄,你可晓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   “哼!我倒要瞧瞧,你小子算是天外的天呢?还是算人上的人?”   屋中人确是狂妄已极,这充满讥嘲的一笑,却把逍遥子给呆住了。   要知道“逍遥子”三个字,近几年来,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个有声有色的人物,自幼居于长山八岛,虎父狮母,以草木虫兽为伴,后得异人传授,学了一身名不见经传的惊人绝技,江北一带,不论黑白两道,无不望而生畏,成了无耳道长的死对头。   像他这种字号的好汉,几曾受过这等奚落?今夜,屋中人居然如此无礼,气得他不由火上三肝,愤起丹田,直想窜进屋去,擒取老贼性命,以消心头之恨。   然而这老家伙鬼计多端,不知他内藏几许奸诈,万一中了他的圈套,岂不煞尽风景,失尽体面?   三思之余,逍遥子狠狠说道:“大丈夫闯荡江湖,当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己任,像你这种专门残杀无辜,奸人妻掳人女的作风,算什么英雄好汉?逍遥子今夜到到骷髅岗来,就是要替天下除此一害.识相的话,速将贼头拿来!”   “哎呀!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了,就凭你逍遥子,也想来要我‘遁世一狂’的头?”   “不拿头来,还人来!”   “要人没有,要头可以,不过,可不是老汉的!”   “什么?”   “头,拿去!”   片刻沉寂,接着——   “啪”!“啪”!“啪”!   三颗人头,齐飞屋外。   血肉不分,滚落丈余。   逍遥子乍惊扰悸,不由大叫起来:“啊!大哥大嫂,玲姑娘!”   惨不忍睹的场面,摆在面前,逍遥子悲恸欲绝。   小屋子依旧是黑洞洞的,朔风萧萧,袭人肺腑,逍遥子站在屋前一棵树下,望着滚在地上的三颗人头,虽已激愤填膺,仍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遁世一狂这老家伙,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论江湖经验,逍遥子当然差他一筹,但在功力上,却不见得比不过他,尤其是那几手绝门野技,一旦施展出来,也足够遁世一狂消受半天的。   可是,逍遥子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晓得这小屋子里面,应该还有一个人。   那一个人哪里去了呢?地上滚着了,明明只是三颗人头呀!   难道她并没有死?   难道她还在小屋之中?   不然,为什么这老家伙不敢离开半步呢?   难道——   逍遥子想到这里,突然问道:“喂,龙天仇,我问你!”   “头都给你了,还要问什么?”   “我大哥、大嫂与你无怨无仇,玲、岚二姑娘乃弱女之身,为什么你要这样赶尽杀绝呢?”   “为是的一口英雄之气!”   “好家伙,你还有一点人性没有?”   “心不狠,手不辣,哪里称得上江湖好汉?住在骷髅岗上的人,哪一个有过人性?哈哈……”   狂笑声中,屋内灯光忽明。   那自称遁世一狂的人,背窗静坐一张石桌之前,衣衫褴褛,乱发披肩,年约五旬左右,手中正在玩着两个黑呼呼,圆溜溜,亮晶晶的弹子。   根本就没有把屋外人瞧在眼里。逍遥子忍住一肚子闷气,一双锐利的眼光,不断地搜寻屋子的每个角落。一心想探得岚姑娘的下落之后,再行伺机定夺。   可惜他所能看到的地方并不大,方才来时,只是顺手用了不到二成的功力,把小屋的门窗震得粉碎,然而除此之外,四周的石壁,仍旧把屋内的一切,包得严密的露不出半点声色来。   逍遥子见到遁世一狂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正想加足功力,一掌毁掉小屋,毁掉遁世一狂。举掌之际,耳中忽然作响,只听一个清细的声音道:“逍遥兄,使不得,岚姑娘怎么办?”   “岚姑娘?”   逍遥子听罢,心中一喜,暗忖道:“岚姑娘真的还在屋中?”   “先想办法宰掉这老鬼,给你大哥报仇!”传音又道。   “报仇?哼!骷髅岗岂是你们般蠢材放肆的地方!要命的话,快给我滚,再不识相,叫你陪那三颗人头去。”   遁世一狂是何等厉害人物,想不到那远方的真力传音,竟被他听到了。   他说完话后依然背窗而坐,口中不时发出狂傲的冷笑,手中不断地玩弄着那两颗光亮耀眼的黑弹子。   这种狂态,哪里是一向自命不凡的逍遥子,所能忍受得了的!   早已中烧的肝火,使他不再顾忌其他,岚姑娘的死活,暂且不管,先教训这老贼一番,再作道理。   逍遥子心意既定,当下两脚稳桩,右掌平伸,左掌后曲,运用他独家精研的“乾坤掌法”,一招“开门见山”,静静的,缓缓的,真元内聚,掌力集中,不偏不倚,直朝遁世一狂后背而去,这种奇异的掌法,在逍遥子使来,一向是万无一失的。   但见他左掌渐渐前推,右掌慢慢旁拔,冲力之大,压力之浑,何止于千钧!   遁世一狂依旧背窗静坐,乾坤掌的深奥之处,正在于此,威力再大,掌发之时,却始终无声无息,是故遁世一狂虽已死到临头,而不自知。   当逍遥子的右掌,变伸为缩,左掌堪堪推直,乾坤潜力达到巅峰状态,突见他脸色一变刹时面无人色。   但觉掌力刚近窗前,忽而一个“浪子回头”,倒转之势,远较自己所发为大。   事出意外,逍遥子一时躲避不及,反被震退丈余,若非功力深厚,恐怕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遁世一狂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依旧背窗而坐。   这老家伙的武功虽然厉害,江湖上都要怕他三分,可是,逍遥子万没有想到,他会厉害到这般地步。   乾坤掌算是逍遥子的看家本领之一,二十年来,他只正式用过三次。   第一次,还在十二年前,逍遥子受阴沉鬼叟之托,一掌击退了魔林之王——不笑寨主。   第二次,是在四年之后,逍遥子夜探鬼谷,一掌引出了数十年难谋一面的鬼谷七魂之师——无耳道长。   第三次,就是今夜了。   一掌既出,不但未能惊动遁世一狂毫发,就是连人家石桌上的灯光,仍是依然故我的亮着。   说起来,也真够气人,那微弱的灯光,连歪都不歪一下,无怪乎逍遥子要怒发冲冠了。   二十年来,乾坤掌在骷髅岗主遁世一狂面前,栽了筋斗,逍遥子自尊心受到刺激,好胜之心,油然而生,不管怎样,他打算把几套看家本领,一样一样地施展出来,试试这狂夫究竟能有多少手脚。   逍遥子半生逍遥江湖,今夜碰了钉子,心里自然不会好受,脸上更是红白相间,千变万化,所幸黑夜无光,要不然,以他的性格来说,真是羞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这遁世一狂龙天仇,可也真有耐性,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两颗黑弹子,不知道他耍的是些什么名堂?   逍遥子这一回气是气定了,站在那里,呆了半天,忽而身形猛地一斜,大概又要出手。正在这时,却听得一声娇嗔的啼哭,打消了他的锐气。   “岚姑娘!”逍遥子脱口叫了一声。   遁世一狂一怔,注视屋内角落。   “姓龙的,三条人命的账,咱们日后再算,快把岚姑娘交出来,今夜就此罢休!”   听到岚姑娘的哭声,逍遥子的口气,不由缓和下来。   玲、岚姑娘,乃阴沉鬼叟的爱徒,阴沉鬼叟自不笑寨主离开魔林以后,自己阴谋败露,受到一目泪尼的冷落,远走北海,改头换面,娶妻收徒,重新做人。   月前,夫妻俩偕最小的徒弟玫儿,去长山八岛拜会逍遥子,遁世一狂龙天仇趁机将玲儿、岚儿强掳而来。   可怜两个小女子,正当豆蔻之年,活活被这色魔带来骷髅岗,糟蹋了半月,后来,阴沉鬼叟回到家里,得悉爱徒被掳,夫妻联袂寻上骷髅岗,一场血战,丢掉三条性命。   如今,只剩下岚儿与玫儿了,要是岚姑娘再有半点差错,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阴沉鬼叟夫妻?   因此,逍遥子不得不忍气吞声,暂作妥协之计。   然而这狂妄的龙天仇,却无动于衷地道:“我遁世一狂无妻无妾,无子无女,无品无德,生平专以收留童贞为乐,这娃儿是我凭本事抢来的,老汉要留着慢慢享用,阁下若想要人,也得亮点本事给我看看!”   逍遥子没等答话,却听半空中传来人语:“杀师奸徒,不留寸草,龙天仇,你也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龙天仇坐在屋内,闻声不由一惊,话音苍劲贯耳,字字刺心。   既有第三者加入,龙天仇不敢再事大意,忖思片刻,侧身仰首道:“冤有头,债有主,吃饱了可以摸肚子,何苦来此管人闲事?”   夜色漆漆,阴风森森。   窗外远处,除了前来复仇索女的逍遥子外,四周不见任何动静。   龙天仇忧心忡忡,虎目炯炯,急忙踱出门外,细查一切。   逍遥子听到这话声先是一惊,后即转喜,以此人口气,不管是敌是友,看情形总是偏向自己的。   心头一乐,胆也也跟着壮了起来,逍遥子趁其不备,举手出招,想以偷袭之功,置龙天仇于死地。   岂知龙天仇一面追查话声下落。一面早就暗自有了准备,是以没等逍遥子招到,一式“黄叶舞秋风”,身形在半空中一阵翻滚,但见他右手一扬——   “沙”的一声,一招“天女散花”,一道白光闪出。   刹那之间,罩向逍遥子全身,只听逍遥子“哟”了一声,一个纵身,向岗后窜去。   剩下来的,是先前被抛出窗外的三颗人头,伴着一片阴森的沉静。   龙天仇没有继续追赶,因为他晓得这一招下去,不死也活不了几年,他望了望被乌云遮蔽多时的明月,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身悠闲地踱回屋内。   灯光逐渐微弱,龙天仇把摆在石桌中央的油灯,向自己面前挪了一下,提了提打草,斜倚榻上,暗笑这渤海的逍遥子,恁地不知好歹,胆敢只身夜闯骷髅岗,方才那一招攻势,准够他活受几年罪的。   提到“天女散花”,确实不太好惹,龙天仇深居骷髅岗,日夜苦练精研,横行江湖为非作歹,人以遁世一狂称之,说起来绝非虚构。   这“天女散花”,乃龙天仇所用霹雳毒镖的奇招之一,这镖乃采用天下奇毒炼成,中藏机关,一镖既出,顿化为三,分上、中、下三路齐攻,三镖之中,又各分为三,三三得九,四面八方,密集而至,凭着发镖人的内功真力,接镖的人,本事再大,能躲过前,也躲不过后,能躲过前后,也绝躲不过上、下、左、右、中。   中镖之后,剧毒攻心,轻则血肉模糊,重则立即死亡,可怜仗义为人复仇的逍遥子,一时大意失荆州,死期就在眼前了。   然而,龙天仇心中,并不以此为快,他一直担心着藏在暗中作怪的第三者,不晓得他到底走了没有?   因此,瞥了在角落里挣扎的岚姑娘一眼,无心加以理会,满怀心事地躺在榻上,孤灯挑尽,难以成眠。   不久——   屋外传来阵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行而复止,徘徊不定,极其轻微.龙天仇熄灯跌坐,屏息闭气,静待变动。   脚步声倏然停止,继闻有人念道:   “过一天,少二天,   混一年,算一年,   何必苦熬煎?   论什么穷富?   谈什么愚贤?   头顶上总有青天,   不管闲事看不惯!”   龙天仇虽然在江湖上被称作遁世一狂,平日目空一切,狂妄不已,可是,听到屋外人说话的调调儿,非诗非词,既不成曲,又不成腔,浑身上下,只觉得不是味道。   几十年江湖经验告诉他,平常时候,不管怎么样都可以,不过,该仔细的地方,还是不能大意。   有了这番打算,龙天仇站在屋内,一面严加戒备,一面怒喝道:“深更半夜扰人清静,什么意思?”   “路见不平,寝食不安,心神不定!”   “既然有此侠心义肠,何不报个万儿?”   “通名报姓,乃我江湖礼义,无名无姓的人,谁敢到你骷髅岗来!”   屋外人干咳两声。又高声念道:   “一掌打脱凤凰龙,   两脚踢散虎豹丛。   单身撞出麒麟洞,   双臂击破孔雀楼。”   听这人说话的派头,总应该有些来路才对。   龙天仇左思右想,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可就是想不起是谁来。   后来,仔细又一思量——   哎呀,不得了!会是他?   这凤凰龙,这虎豹丛,这麒麟洞,这孔雀楼——   不正是鬼谷七魂之敌,魔林三妖之师,终南山顶的七分洞主吗?   想到七分洞主,连遁世一狂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这老妖怪穷毕生心血,当年收得三个徒弟,一心想好好调教一番,将来也许能够有些造就,没想到为了情感上的纠纷,徒弟们,一个个都离开他而去。   老妖怪从此失意江湖,精神受到刺激,心理发生变态,对人忽敌忽友,做事亦恶亦善,碰上他的人,不是被奚落,便是被砍杀,因此,武林中的人们,不论黑白正邪,都对他敬鬼神而远之。   今夜,他居然光临到骷髅岗上来了!   想不到几年不见,这老妖怪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年轻了。   碰到这种扎手的人物,龙天仇已经开始有些心神不定,是应该开门迎客呢?还是干脆闭门家中坐,给他个不理不睬?   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大对头,论功论道,龙天仇都不是他的对手,万一真的在这煞星面前栽筋斗,那半生英名,岂不都将付诸流水?   想到这里,龙天仇——这狂妄的遁世一狂,不得不暂时压下性子,委曲求全地道:“洞主不远千里,移驾骷髅岗,实乃我龙天仇三生有幸,只是未知洞主有何见教?”   “龙天仇,老人家说话,一向不愿饶舌,今夜我与你再次相逢,你可要给我留个好!”   “洞主不必客气,只要我龙某人办得到的,但凭洞主一句话。”   龙天仇纵使平日鬼计多端,眼前这几句话说得也颇为诚恳动人,因为他不知道这老妖怪,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些什么药,只有好言敷衍静听下文。   “说出来,你不会不同意吧?”   “老前辈一向豪爽无比,怎么也吞吐起来了?”   龙天仇十分谦虚,七分洞主声音清朗道:“好,一句话!   我那孽徒被你除掉,也就算了,只要你交出岚姑娘来,老夫马上打道回府!”   遁世一狂龙天仇一阵犹豫,道:“这……”   “这恐怕……”   “恐怕?哎呀呀,我说姓龙的,你倒打起老夫的秋风来啦!”   七分洞主语音突转尖锐。   遁世一狂神色有点慌张,道:“不,不是的,只是……”   “便宜都给你占尽了,还只是什么?”“不瞒洞主您说,就是因为占了点便宜,所以才舍不得,嘻嘻!”   哈!这遁世一狂,坐在棺材里,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这一笑不经紧,你猜怎么啦?   七分洞主八成气啦!   但闻他粗声粗气地道:“好小子,老夫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老前辈!”   “老祖宗也不行啊!不交人,就滚出来商量!”   听口气,七分洞主真的像生气了。   遁世一狂月来食髓知味,要他交出岚姑娘来,简直等于要他的老命,要他出来与七分洞主比划,他哪里敢?   虎困死穴,插翅难飞,弄得他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着这个狡猾的老狐狸,事情倒也真有些难办!   出去不好,不出去呢?又不是办法!   遁世一狂闯荡江湖,经年累月,处处皆在人上,此刻却似乎换了个世界,搅得他心里好不自在,先前对付渤海逍遥子那副神气,早已不翼而飞,半生威武,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七分洞主再厉害,光躲在屋里,也解决不了问题。   同时,这石屋,唬唬别人,也许还可以,但对七分洞主来说,稍微喘口粗气,怕它不摇上几摇,摆上几摆?   大丈夫生死命一条,该死的话活不了,这样莫名其妙地怕东怕西,传将出去,又成何体统?   一念之间,遁世一狂龙天仇心下一狠,居然也慢步试着走出屋来。屋外野风,刺人心骨。   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遁世一狂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情,抱着一份必死的决心准备与七分洞主拼个高低。   高树上,坐着一个黄衣人。   乍见之下,分外眼红,恨不得立刻赏他一镖,消消心底闷气。然而强敌当前,一动不如一静,结果还是忍住火气,瞧着树上的黄衣人道:“洞主有何吩咐,龙某自当照办!关于岚姑娘的事,恕我不能从命。”   遁世一狂说得如此谦恭有礼,惹得树上的黄衣人,不禁掩面噗哧一声娇笑声:“龙大哥这样客气,姑娘实在受之有愧,不敢,不敢!”   遁世一狂龙天仇瞪大了眼睛,再仔细往树顶一瞧,不觉倒抽一口冷气。   哪里是什么七分洞主啊?   明明是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嘛!   只见她两道精光,直逼遁世一狂,黑暗之中,仍能看出神态自若,罗衫飘然。   这可就奇了,那老妖怪呢?   刚才说话的,是终南山顶的七分洞主呀!   怎么会突然变成个小丫头了呢?   老鬼功力再深,道行再高,难道他有缩骨变性的本能?   这一来,可把遁世一狂给气炸了!   他指着树上的黄衣女骂道:“死丫头,没大没小的,你也敢与龙大爷称兄道弟的,我问你,老鬼呢?”   “哟,龙天仇,称你大哥,还是姑娘瞧得起你呢,你不是称我师祖老前辈吗?”   黄衣女摇着玉腿,轻松地笑道:“龙大哥,我师祖叫我在这里接收岚姑娘。”   “小杂种,这样无礼,不怕大爷赏你一招?”   黄衣女又是一笑道:“哈,别说一招,就是来上三十招二十招的,姑娘也未必把你放在眼里,只怕你龙天仇的性命,落在我姑娘手里,那才叫阴沟里翻船哩!”   “呵呵……”遁世一狂龙天仇突然仰天大笑,他已经够狂的了,料不到天底下,竟还有比他更狂的人。   想到这里,不由对黄衣女消减了敌意,一时心血来潮,逗着她道:“小鬼,你敢下来,大爷捏扁了你的头!”   黄衣女也不甘示弱,俯身调皮地道:“大鬼,你敢上来,姑娘扭断了你的腿!”   “哈哈……”   龙天仇想吓她一下,伪言道:“好丫头,看好啊,大爷上来了!”   “你敢!”黄衣女杏目圆睁,向他做了个鬼脸。   龙天仇腰一弯,头一斜,故作纵身之状,黄衣女蹲在树上,握紧小拳头,心中一急,脱口叫道:“师祖,快来呀,龙天仇欺负我啦!”   一声师祖,叫醒了昏沉的遁世一狂。   这算搞的什么?   自己不是出来会七分洞主的吗?   怎么被这丫头缠昏了头,差点误了大事!   清醒之余,遁世一狂急忙一个转身,查看七分洞主下落,深恐中了这老妖怪的鬼计。   可是……荒山沉沉,虫声唧唧,哪里有人呀?   龙天仇生怕上当,结果真的上当了!   于是,他狠狠骂道:“死丫头,你师祖在哪里?”   回头一看黄衣女。   糟!   树上的黄衣女也不见了!   她哪里去了呢?   七分洞主呢?   糟!   糟!   糟!   龙天仇又上当了,原来黄衣女的一声“师祖”,乃是借故分神脱身之计。   这一回,这遁世一狂可真栽到家了!   “他妈的!”龙天仇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骂了一声,望望天,看看地,瞧瞧漆黑一片的四周——四周不但没有人,连个鬼影子都找不着。   满怀沮丧,走回屋内。   举目细视之下,又是一声谩骂道:“他妈的!”   这遁世一狂龙天仇,虽然是个地道的粗人,但,粗人并不一定都是骂人的习惯,实在是,今夜的一切,太使他难堪了!   眼前的景象,又令他气上心头。岚姑娘呢?那个费了半天心血才弄到手的可人儿,也不见啦!又是哪里去了呢?老天爷真不长眼睛!   哼!都是他——七分洞主。这老妖怪简直欺人太甚了!   遁世一狂一恨未了,再恨又来,气得他举手往石桌上一捶,把个尺余厚的石桌,打得七零八落。   唉!就凭这一手功夫,也会遭人奚落?难怪常言一山自比一山高,人中总有人上人了。   七分洞主一这个狡猾的老狐狸,自始至终,连影子都没露过,就把龙天仇耍得体无完肤,换上你我,也要气得小疝喘气的,何况还自称遁世一狂的龙天仇呢?   骷髅岗在鲁东一带,是个人人丧胆却步的地方,想不到今夜在七分洞主手下,栽了个不大不小的筋斗。   龙天仇在屋中默默地踱着方步,一腔怒火中烧,越想越气,大有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的感慨。   沉默中,屋外传来一声隐约的歌声,唱得人心里一直发痒。   龙天仇气贯心胸,火积丹田,无意欣赏悦人的音乐,却听得屋外有人道:“龙老弟,岚姑娘由我代为妥慎保管,来日方长,若有雅兴,可到终南山头一游,老夫必拭目以待。”   “老贼头,此仇不报非君子!”   “小伙子,大言不惭是小人!”   “十年后再作道理!”   “老夫有生之日,来者不拒!”   龙天仇气得眼冒火花,七分洞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干笑过后,四周再度恢复平静.   遁世一狂龙天仇倒在榻上,气极败坏,万念俱灰,正想略事休息,以复元气,忽又发现枕边一张纸条,于是连忙起身,点亮灯火,不看犹可,一看之下,立时两眼发直,双耳轰轰,一骨碌的火气,顺着后脊梁,直往天灵盖上升。   原来那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道:“遁世一狂苗头太大,谨借家师之名压你一下,日后做人处世,均宜善自检点,保得老命一条,留待阴沉鬼叟后人来取!   一目泪尼   不笑寨主同拜”   龙天仇目瞪口呆,肝裂肺炸,仰天一阵狂笑,仍难发泄胸中激怒。   这骷髅岗主,近年来赢得遁世一狂的头衔,并不是偶然的,试想普天之下,除了几个老魔头这外,他又几曾怕过任何人来?   今番听到七分洞主光临,心里顾忌,也是实话,因为他清楚这老狐狸的厉害,同时,也吃过这老狐狸几次亏,上过这老狐狸几次当。   这一次,被七分洞主戏耍得体无完肤,只有自认倒楣,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戏耍自己的,却是七分洞主的两个鬼徒弟!   真是所谓“虎父无犬子,顽师有刁徒”,能不把遁世一狂气煞?   如果他晓得他刚才来的,是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当然,他不知道这两人已从红老头儿那里学了点东西,其实,就是知道了,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也绝不会像对七分洞主那样窝囊的。   龙天仇气上加气,火上加油,满腔暴怒,无处发泄,但见他一个纵跳,身形已自飞出屋外,一阵厉啸,一阵怒吼,双掌猛张,呼呼掌风,随势而起,力若千军万马,状似汹涛拍岸的。   眨眼之间,周围二十丈方圆以内,沙飞石走,枝折树断,立时化为一片平地。   龙天仇并未因自己掌风所发出的雄厚威力感到满足。   相反地,他却垂头丧气地跌坐其中,望着东方微白曙色,心乱如麻,思潮起伏,茫然不知所措。   盏茶之后,这遁世一狂,脸上狂态尽敛,盘膝草地之上,低头沉思不语,像个受气的孩子,两肩不时抽动,神色木然,滴滴泪水,落将下来。   哎呀,这老狂夫——敢情是哭啦?   自古常云:“英雄有泪不轻弹,朝夕付诸酒杯间。”   龙天仇虽非英雄,亦属狗熊,区区小挫,也值得他如此大动手脚,老泪纵横吗?   眼前的遁世一狂,已经不是往日那副样子。   他变得像个失意的,伤心的,哀怨的老者。   在回忆着幸福的,仇恨的,污浊的往事。   往事?   啊——   往事像一把利刃,不管是哪一个短暂的片段,都深深地刻上了龙天仇的心版。   往事像一条毒蛇,不管是哪一瞥刹那的岁月,都牢牢地吮噬着龙天仇的命脉。   四十年前,龙天仇何尝不是一个纯洁无比的美少年!   家住浙江绍兴府治,历代书香,一支单传,父亲复性公孙,单名一个诚字,官居绍兴巡捕,是个慷慨多义之士,深得乡里父老称许。   母亲吕氏,乃钱塘富贾之女,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也算得是天资绰越,色貌撩人,只因自幼娇生惯养,性情不定,就在龙天仇九岁那年,吕氏受奸夫怂恿,与奸夫暗中勾结,谋害亲夫,离家出走。   龙天仇在家仆掩护下,万劫逃生,从此改名换性,随老仆远走他乡。   老仆姓庞名飞,跟公孙诚多年,也曾懂得一招半式,膝下独存一女,唤做希真,蓬门陋巷,天生丽质,与天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龙天仇身遭家破亲亡之灾,幸蒙义仆庞飞悉心教养,平日弄文习武,练功静气,寒窗十载,苦学有成,及冠之年,与庞飞之女希真,结成百岁好合之好。   婚后,小夫妻俩举案齐眉,相敬相宾,终日琴棋书画形影不离,情爱弥增,第二年,家有弄璋之喜,一胎生下二男,白白胖胖,一模一样,煞是惹人喜欢.幸福的日子里,龙天仇并没有忘记父亲的杀身之仇待报,是以一面日夜勤练武艺,一面暗中查访仇踪,当孩子四岁的时候,龙天仇的岳父庞飞,为了达成女婿报仇的宿愿,特地为其在北京附近,寻得一位隐侠为师,为了龙天仇习武方便,全家决定随之北迁。   于是,一家老少,三代五人,乘坐一辆马车北上,沿途风光明媚,鸟语花香,柔风拂面,心旷神怡,抑郁的心胸,不觉开朗了许多。   一路喜气洋洋,经铜山,入鲁境,行至曲阜,已是正午时分。   山野之中,四处无人,庞飞坐在车前,手持缰鞭,正想寻一阴凉之地,略事休息,不想身后一阵呼啸,回首时,但见远处道上,人马汹涌,灰尘飞扬,一行五骑,俱是黑衣蒙面,为首一个,手举钢刀,破口高喊道:“停车!”   庞飞一看来头不妙,转身一鞭挥出,急欲策马驰奔,岂料未及丈余,“哎哟”一声,倒下车来。   同一时间,四蒙面人已至车前,拦马挡住去路。   龙天仇急从车中跃出,手握长剑,厉色言道:“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打劫,王法何在?”   使钢刀汉子,冷哼一声,拍胸仰首笑道:“四海之内,大爷行经之地,里外都是王法!”   龙天仇见四人黑巾蒙面,不露真相,观其来势,绝非善良之辈,自己孤掌难鸣,岳父又复首遭其殃,气愤之情,油然而生,当下喝道:“阻我去路,杀我岳父,是何道理?”   “嘿嘿……”   四蒙面大汉相顾一阵狂笑,却听身后一个沉重的声音道:“老大,少跟他罗嗦,先搜车!”   “是!”   话声出处,一人端坐白马之上,也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威风凛凛,看模样,似是四贼之首。   那被喊做老大的汉子,奉命落马,跃至车旁,手掀车帘,探首车内。   帘掀处,一声娇叫,两声啼哭,一妇二儿,滚出车外。   龙天仇睹状魂惊,眼看娇妻爱子,任人欺凌,不免丹田怒起,扬剑扑上。   这时,那白马黑衣蒙面人,冷冷地道:“老二,老四给我拿下!”   “是!”   二人一勾一环,封住龙天仇剑势。   当日的龙天仇,武功虽较今日相差远甚,但一剑在握,点、穿、闪、躲、腾、挪,也颇具相当威力。   是以,那被称老二、老四之人,十招之后,钩直环裂,形状狼狈,老大、老三制妇击子,不能出手相援,白马人瞧在眼里,气在心里,伸手一声怒喝道:“住手!”   钩环趁机下台,远避一旁,低首沉默不语。   龙天仇全神戎备,不敢松懈。   蒙面人脸色阴沉,颇为不快,瞪着龙天仇道:“本谷主奉天外一邪之命,收集天下英才,今日相遇,可说是你的造化,奈何恁地不知好歹?”   “明明是鸡鸣狗盗之徒,还要自称什么谷主,你奉谁的命不关我的事,赶快让路,咱们就此罢休,要不然……”   龙天仇气势汹汹,蒙面人不闻不问,转身向四弟子道:“走!那娘子也给我带走!”   叫声、哭声、骂声、笑声,充满了日正当中的山野。   龙天仇怒吼一声,欲上前追赶,却被白马人翻身一掌,挡住去势。   这一掌,非同等闲,龙天仇闷哼一声,七孔冒血,四脚朝天。   五骑再度呼啸而去。   龙天仇已听不到得蹄声……   书中交代,这白马人乃当时鬼谷谷主,受天外一邪重视,领袖黑道十三门派,其时天外一邪唯一徒弟去世,于是他再度现形中原各地,命鬼谷谷主为其掳掠根骨奇佳的武人后代。那被唤做老大之人,即今日的鬼谷七魂之一,定魂掌关龙,老二乃夺魂掌雷虎,老三断魂掌韩海明——多情女之夫,老四游魂掌欧阳沛长,那时候,鬼谷七魂只有四个,这四个人,因为刚习武不久,功力也是泛泛。   后来,鬼谷谷主于长白山下坟场之中,为旁门左道夺去双耳,又连续收了三个徒弟,即老五收魂掌张标、老六换魂掌李豹,以及新近出道的唯一女弟子,老七销魂掌柳青,才算凑足了鬼谷七魂之名。   书中还要特别预先交代的,龙天仇的两个双胞胎儿子,正是被天外一邪带上长白山顶,在断魂桥上,唯一幸存的两个人——阳峰主天煞旁门,与阴峰主地煞左道。   夕阳西下,月落星沉。   龙天仇悠悠醒转过来,已是子夜将尽,他用力睁开了疲惫的双眼,五脏六腑一阵痛楚,十分难挨。   四周漆黑一片,野风呼呼作响,马车已经不知去向,剩下来的,只是断气已久的岳父庞飞。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盘膝闭目,暗提真气,试行调息。   然而,全身真气,散而不聚,几次努力,仍无结果。   龙天仇废然呆坐地上,望着天边隐去的星星,失望地喃喃自语道:“难道就这样完了吗?龙天仇,杀父毁家之仇未报,夺妻掳子之恨又来,如果真的真气不聚,那还学什么武功?报什么仇?雪什么恨呢?”   一股坚强的意志,支持着他,使他垂死的生命,仍在人间作了一次逗留。   于是,他鼓足了勇气,作再一次的试验。   喘喘游丝,摇荡不定,龙天仇提起最后一口真气,如果再无法打通任、督二脉,势必将因此而一命呜呼。   苍白的脸上,冒出虚弱的汗珠。   经脉依然阻塞不通,真气依然散而不聚。   龙天仇奄奄一息,正欲撒手泄气……   忽然——   一只宽厚的巨掌,抵上了他的背心。   一股热流,立刻从掌心发散出来。   龙天仇萎靡的精神,顿觉一振,紧要关头,那敢怠慢当下连忙五心合一,眼观鼻,鼻观心,随着热流的导引,慢慢地,凝聚了久散不拢的真气。   真气一聚,脸色继而转红,体内痛苦全然消失。   龙天仇起身,回头一看,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悠闲含笑而立。   龙天仇忙跪谢道:“蒙老前辈赐助,不知何以为报?”   老者神秘地笑了,但是没有笑出声来。   左手食指一伸,指着龙天仇道:“老夫救人,凭一时之好,不必言报,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为何在此遭人暗算?快快告予老夫知晓。”   龙天仇闻言,恭敬地答道:“晚辈姓龙,名天仇,家居浙江绍兴府治,自幼身遭家破亲亡之灾,只因晚辈技艺薄,无力报仇,此次北上,乃欲进京拜师习武,不想途中遇见自称天外一邪的徒众,掳我子,夺我妻,伤我于一掌之下。”   龙天仇慷慨激昂,侃侃道来。   老者面色一怔,望了龙天仇片刻,接状叹道:“不幸,不幸,真是太不幸了!”                    五   龙天仇低头不语,老者又道:“你打算去拜谁为师呢?”   提到拜师,龙天仇眉开颜展,似是充满了希望:“晚辈打算去拜名震塞北的‘断掌连环钩’为师。”   “找他?”   老者闻言一惊,沉默不久,终于笑出声来:“我看算了吧!”   龙天仇不明老者话意,但觉话中有话,轻咳一声,向老者问道:“未知老前辈此话何意?”   老者慢吞吞地,笑了好半天,才停住笑声道:“因为他已经挨了我一掌,现在的情形,恐怕比你刚才好不了多少。”   “啊!”龙天仇听老者这样一说,脸色不由大变,拜“断掌”为师,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如今“断掌”受重伤,那他怎么办呢?   突来的剧变,使龙天仇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痴怔良久,始失神缓言道:“那……怎么办呢?”   “年轻轻的,那么死心眼!这点事就没有法子办啦?”   老者看到龙天仇那副落魄的可怜相,不禁又要笑出声来,说着,身形一转,背向龙天仇道:“难道拜我为师不行吗?”   “老前辈,您……”龙天仇一阵喜出望外,跟着就要下拜,老者见状,连忙挥手叫道:“哎呀!你先别得意!”   老者转过身来,笑咪咪地道:“老夫一向是不收徒弟的,不过,我既然伤了你的师父,一走了之,也不是道理。”   龙天仇眼巴巴地静听下文,老者却是有意地停了很久,才摇头晃脑地道:“这样吧!咱样先来对上一掌,如果你还堪造就的话,老夫就收你为徒。”   “老前辈!”龙天仇面有难色,这老者一掌既然能打伤“断掌连环钩”,其功力之深厚神化,可想而知,自己凭哪一点能耐和他来对一掌?   老者早已窥透龙天仇的心事,故意讥讽他道:“怎么样?   怕啦?真没出息!”   龙天仇并不是怕死的人,只是觉得现在死了,未免有点可惜,心里犹豫了半天,突然一个奇异的想法,涌上心头,暗忖道:“这老者既然肯救我,哪里会再一掌把我打死?说不定他是故意试试我的胆量,我怎么能这样泄气呢?”   于是抬头望了老者一眼,试探地道:“不是晚辈怕死,实是怕有损老前辈声誉。”   “哈哈……”老者笑了。   笑声中,得意地道:“好,好,武中有知己,掌下无老幼,拿掌来,咱们研究研究!”   言罢,一个跳跃,两腿微曲,双臂半弯,十指平伸,预先摆好了架势。   龙天仇虽然心里想得如意,见到老者这副样子,也心惊肉跳地,吓出一头冷汗来。   “来吧!”老者一声厉吼,龙天仇一阵哆嗦,无可奈何,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伸出了双手。   四掌相对,距离尺余,龙天仇突觉一股无形的吸力,发自老者掌心,自己糊里糊涂地,硬被吸了过去。   龙天仇急忙跟上前去,力聚两腿,拿桩稳住力势,大有“我命听天,任由宰割”之慨。   掌心紧贴之后,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老者双掌所发出的,并非不可抵挡的威力,而是团团滚烫的热流。   龙天仇睁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者神情持重地道:“赶快静心虑志,抱元守一,待老夫帮你打通生死玄关。”   原来这奇异的老者,正在不惜耗损本身百年真元,为龙天仇通任督,畅枯穴,运行周天。   半个时辰过后,在老者的喘息声中,龙天仇变了。   他得到老者的真力,增加了惊人的内功修为。   不久,老者精神复元,脸上再度现出笑容。   “好了,老夫给了你终生受用不尽的真元,以后的事情,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龙天仇跪倒于地,感激涕零地道:“老前辈恩胜再造,晚辈终生感激不尽。”   “废话少说,日后若能好自为之,老夫也就心满意足了。”   “请老前辈赐告名号,晚辈当铭刻心中。”   老者又笑了。   笑声过后,脸上现出一片凄恻,沙哑地道:“老夫真名实姓,已发誓只能告诉一个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老一辈的人,当年都称我‘飞天狐’!”   “飞天狐?”龙天仇如闻晴天霹雳。   老者却慢慢地重复道:“是的,飞——天——狐——”   话声如雷贯耳,字字沉重,字字清晰,龙天仇呆跪了半天,再抬头时,老者已不知去向。   当年武林中有三绝.一是正派的“太上老人”,一是邪派的“天外一邪”,再一个,就是不邪不正,亦正亦邪,做事不分青红皂白,待人只凭喜怒哀乐的“飞天狐”了!   龙天仇因祸得福,从此隐居深山。   十年后,龙天仇再度现形江湖,报了父仇,逼死亲母,走遍天涯海角,始终探不到娇妻爱子的下落。   于是,他变了!   他在情感的双重刺激之下,失去了人性!   他在疯狂的报复之中,泯灭了良知!   这就是今日的“骷髅岗主”!   这就是今日的“遁世一狂”!   本来,不笑寨主和一目泪尼,对逍遥子的乾坤掌力,颇具几分信心,可是,与黄衣女来到骷髅岗后,亲见逍遥子负伤落荒而逃,这才知道遁世一狂龙天仇的厉害。   三人暗中窥视良久,及至石屋内抛出三颗人头,更是百感交集,万念丛生。   岚姑娘身困魔窟,他们不能见死不救,然而照方才的情形来看,他们两个绝不是龙天仇的对手,情急之余,忙思对策,一目泪尼突然心血来潮,建议不笑寨主,趁天黑之利,鱼目混珠,假冒七分洞主之名,巧施声东击西之计,总算从虎口之中,救得岚姑娘一命。   岚姑娘万劫余生,魔窟半月,还命失身,羞愤交加,痛不欲生,离开骷髅岗后,一路哭哭啼啼,泪下如雨,直至客店。   此际,天已大亮,店家正在门外打扫,见四人默默归来,满脸狐疑,欲语还休。   四人一声不响,在黄衣女指引下,迳往逍遥子房间。   他们原以为逍遥子必早已逃回养伤,没想到开门一看。   不但未见逍遥子的人影,竟连纸条都没留下。   难道他没有回客店?   难道他仍在骷髅岗上挣扎?   难道他受伤过重而不治身亡?   难道他……   顿时,四人心情再度沉重下来。   不笑寨主连忙赶回自己房中,房中亦是空无一物。   一目泪尼偕岚姑娘与黄衣女玫姑娘随后赶了来,四人八目相对,拿不出半点主张。   这怎么办呢?   遁世一狂再厉害,凭逍遥子的内功修为,绝没有即刻断气死亡的道理。   那么,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玫姑娘紧偎在一目泪尼身边,一双大眼睛,直瞪瞪在望着不笑寨主出神。   岚姑娘左思右想,满怀委曲无处诉,又低头哭了起来。   不笑寨主见状不忍,低叹一声,好言相劝道:“岚儿,事到如今,哭也无益,还是好好为以后打算一下吧?”   岚姑娘听了,哭得更加厉害,芳容凄楚,珠泪簌簌,抽噎着断断续续的道:“师叔,岚儿此身已遭淫魔蹂躏,今生今世,尚有何面目见人?”   言毕,一头扑进一目泪尼的怀中。   一目泪尼心头一酸,也不由得掉下泪来。   唉!这也难怪!   一个十几岁的大姑娘,还能有什么比贞操更宝贵呢?   一目泪尼轻抚着她的秀发,像安慰一个受尽委曲的孩子.温柔地道:“岚儿,别哭了,听师姑的话。”   岚姑娘慢慢稳住自己的情绪,低头抽噎不语,玫姑娘忽然抬起头来,望着一目泪尼道:“师姑,以后我和岚姐姐跟您和师叔好不好?”   赤诚天真的问话,难住了好心的师叔与师姑。   东海之行,任务艰巨,千惊万险,未可预料,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冒险前往,是福是祸,尚不得知,如果再把岚姑娘与玫姑娘带去,势必更将寸步难移。   两人思量片刻,不笑寨主言道:“师叔与师姑大事在身,急待办理,你们俩先到崂山住一个时期,等你师叔、师姑回来,再为你们妥善安排。”   一目泪尼恐两女心有不安,又补充道:“崂山绝壁书生,与师叔系多年至交,其武功均在我们之上,你们俩去了以后,可以好好学点东西。”   两女心下虽不愿意,听师叔、师姑一番话,深知所言非虚,只好点头答应。   不笑寨主又安慰了几句,遂唤店家取笔修书,雇好一辆马车,再三叮咛托付,才送她们上路。   送走了岚姑娘与玫姑娘,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无暇唏嘘阴沉鬼叟夫妻的命运,无心多想渤海逍遥子的下落,急忙结帐离店,购得两匹骏马,踏上坎坷的途程。   万丈崖水火沟的地图,绘在一块彩色丝巾之上,这块彩色丝巾在一目泪尼的手中,鬼谷门下已经探知此项秘密,为了慎重起见,他们不得不改装易容,掩人耳目。   途中人马,络绎不绝,个个行色匆匆,神秘异常。   看来此行热闹不在话下,凶多吉少,亦当在意料之中。   一目泪尼一目炯炯,不笑寨主脸色持重。   为了人间三宝的诱惑,为了彩色丝巾的鼓励,他们忽略了一切碍难,造成了骑虎必行之势。   从白马镇到滨城,只要三天的路程,第三天午脾时分,他们便已来到滨城镇上。   滨城乃山东半岛沿海一处商业重镇,平时已经繁荣得很,此刻更是热闹非凡。   街尾平安客栈,建筑宏伟,富丽堂皇,为滨城唯一高雅休息处所。   这一日,天气晴朗,生意兴隆,楼上楼下,全告客满,喝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来到了门前,早已有店伙躬身迎了出来.“两位好福气,只剩下楼下最后两个位子了!”   店伙一面迎客,一面买弄地道:“福星高照,两位快请!”   两人一跛一盲,随着伙计上得楼来。   但见——   粗眉大眼,獐头鼠目,奇装异服,高矮胖瘦,形形色色,应有尽有。   靠角落处,一张贴墙的方桌上,只坐了一个虎背熊腰,塌鼻吊睛的彪形大汉,伙计带着两个人走了过去。   走到大汉身边,伙计哈腰陪笑,言道:“今日人多,请大爷挤一挤。”   那大汉不闻不问,只顾低头大吃大喝。   伙计无奈,只得再次央求道:“这两位也是远客,大爷您就行个方便吧!”   待了很久。   大汉突然停止吃喝,侧首斜视两人一眼。   左手轻轻往桌面上一拍,“砰”地一声!   伙计伸头双眼一瞪,“啊”了一声,差点昏了过去。   不是伙计血压高,不是伙计神经衰弱,而是,一张好好的方桌,经大汉轻轻一拍,四只脚齐整整地掉了下来,剩下一个桌面,悬定而立,桌上杯盘依旧,滴酒不倾。   这一手含蓄的内功,惊动了在坐众客。   顿时,屋内鸦雀无声。   大汉脸色一沉,破口骂道:“真是他妈的混蛋加三级,这种脏兮兮的玩意儿,也敢往大爷桌上带!”   伙计支吾了半天,连个屁都不敢放。   溜了!哄堂一阵大笑,接着,立刻恢复了沉静。   大汉又朝两人瞪了一眼,不屑地说:“快滚开点,别惹大爷恶心!”   两人态度平和,面露笑容,相互使了个眼色,目光死死地停留在大汉脸上。   这时,屋内一阵惊呼,客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原来,受大汉内力控制,临空而立的桌面,竟缓缓地冉冉上升。   这是一场内力相斗的好戏,人们渐渐围拢了过来。   大汉先是神情一怔,继则脸色一变,知道自己一时大意,看走了人,当时一收狂傲之气,忙用真元,增加功力,想把上升的桌面,拉将下来。   然而,那桌面只下降寸许,又继续上升,直达屋顶。   说也奇怪,桌面抵达屋之后,突然急速下降。   这一降,又引起屋内一阵惊呼——   原来,下降的,只是一个光溜溜的空桌面,桌上的杯盘碗筷,牢牢地,磁铁似的紧贴在天花板上!   这时,大汉额冒冷汗,眼布红丝,额暴青筋,口吐白沫,一声闷哼,栽倒于地。   这时,紧贴在天花板上的杯盘碗筷,竟各自悠悠下降,端端正正地,落在半空的桌面之上。   两人相顾一笑,高叫一声:“伙计!”   桌面再度腾空而起,越过众人头顶,直向楼梯口处飞去,两个伙计慌慌张张地,接住了桌面,怔在当场。   这时,一阵掌声响起——   这时,一阵叫声响起——   这时,众人争先恐后地把中央处,一张宽敞的桌子让了出来,恭请两人就坐。   两人当仁不让,盛情难却,一跛一盲,并肩走了过去。   伸手拉开椅子,正想坐将下去,忽然眼前红影一闪,低头看时,两只椅子上,活生生地多出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其实,应该说是两个小孩,因为看年纪,最多不过十二三岁。   一男一女,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两人俱是一身血红短衫打扮。   常言道:“初生之犊不怕虎,有眼不认泰山高。”   两个毛孩子,居然敢在众英雄恭请两个人就坐之际,来上这么一手,真是老虎嘴里翻筋斗,有点不知死活了。   那跛者心情正是兴高采烈,被两小从中促狭,不管是有心开玩笑,或者故意触霉头,于刚争回来的面子,总有些不太好看。   于是怒言喝道:“小鬼,躲开!”   两小正襟端坐,双手托腮,眼睛向上一翻,颇不乐意是道:“凶什么?”   盲者见两小顽皮不堪,也不耐烦地道:“小辈休要胡闹,免得我两人落个以大欺小的罪名。”   那男童一听,更不服气,从椅子上往地下跳,两手叉腰,指着盲者道:“什么以大欺小,以小欺大的?你神气个什么劲?刚才那两手,我早就看到了,能骗得了这批土包子,可唬不住我们兄妹!”   众人闻言,脸上一红一白,心里颇觉不是味道。   一跛一盲,倒被他们弄得一时失了主张。   这时,那女童跟着跳下地来,指着跛者道:“那点见不得人的玩意儿,也敢在大庭广众之前,丢人现眼,有什么了不起?”   小小的年纪,如此大言不惭,自易引起众人不满,果然靠窗角落处,有一人喊道:“胡吹什么?有本事的话,耍两手给咱们瞧瞧!”   “怕死的人,谁敢在老虎身上拔毛!”   那男童神气活现地,四下扫了一眼,然后笑着对女童道:“妹妹,我看要是不露两下,这些饭桶是不会服气的。”   女童一声淡笑,红润的脸蛋上,现出两个逗人酒祸来,这小妮子又绷紧了小脸,摇头晃脑地,装得一派老气横秋地道:“他们既然用桌子显本领,咱们也来玩玩桌子吧!”   男童点头表示同意,心神一定,猛喊一声:“起!”   先前被一跛、一盲送到伙计手中的桌面,又从伙计手中飞了起来。   楼下的客人,有的已经赶上楼来看热闹。   飞起的桌面,飘飘悠悠的,在屋内绕场一周,然后,停在他们的头上。   女童伸手斜挥,娇呼一声:“转!”   言犹未毕,那停在半空的桌面,竟像个飞碟似的,在空中作急速的水平旋转。   桌上的杯盘碗筷,紧贴桌面,随而旋转。   两童神态悠闲,仰首欣赏自己的得意杰作。   旁观的众人,目瞪口呆,眼花撩乱,忘记了喝采。   一跛、一盲惊疑参半,望着旋转的桌面出神。   屋内卷起一阵旋风,呼呼作响。   贩夫走卒,早已禁不起风力压迫,避下去,剩下的,都是武林中人,他们亲眼看到这件奇绩,那种表情,那副神色,真是令人难以形容。   想不到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不点儿,居然也身怀逾年之技。   在场的人,个个都是平日自命不凡的武林高手,都是想到东海,去争夺太上老人的人间三宝的,此刻,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被他们恭维不久的一跛、一盲的沮丧情形,只是一味地瞅着红衣二童。   天地间奇异的事情真多,在众人注视之下,那女童慢慢将目光移向桌面。   桌面仍旧在不停地旋转。   红衣女童望着桌面看了半天,突然脸色一正,急速旋转中的桌面,立刻四平八稳地停住。   女童双目微闭,似在行功。   就在这时。一团白色的薄雾,从女童的七孔之中,冒了出来,众人正自惊奇,泛眼之间,那女童一头乌黑的秀发,竟在烟雾之中,变为天蓝。   女童朱唇顿开,又是一声娇喝:“翻!”   双目开时,桌面就空一个翻滚,由上而下,杯盘碗筷,一式倒栽葱,汤菜不流,滴酒不倾,这份功夫,硬是要得!   “啊”!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哈哈……”一阵笑声传来,跛、盲两人行至二童面前。   同时厉喝一声道:“翻!”   女童全心行功,没料到这两个人会来这一手,一个大意,桌面又被翻了回去。   男童脸色一怒,正待出手,跛者双手一摇,笑道:“两位小侠功力过人,我们认输了!”   盲者行出趋前笑到:“来,我们敬小侠两杯!”   说着,双手一伸、一拨、一缩。   半空中的桌面,斜落于地,桌上的杯盘碗筷,随后下降,降到离地面约三尺之处,复告停止。   于是,四人围着,举杯相邀,大吃大喝起来。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杯盘碗筷,独立空中,任人吃喝,像变魔术似的,那怎么可能呢?   看起来,确实不可能,仔细分析一下,也绝没有这种道理,然而,这一天,在滨城的平安客店里,却偏偏发生这种怪事。   男女老少,四个内功修为极高的人,不打不相识,不拚个高低,不能成为知己,这时,他们像伯伢遇到了钟子期,知音难遇,四人竟在众目惊瞩之下,共同炫耀起来。   众人像在梦中看王八攀杠子,一切不可能的事情,都变成了事实。   男童举杯对跛、盲两人道:“今日得遇两位大侠,真是三生有幸,以后尚请多多指教。”   盲者闻言,爽朗笑道:“小侠不必客气,今日相逢,良缘天定,不知两位名号如何称呼?”   男童闻言,右手突伸,食指中折,慢慢言道:“您就叫我‘断指童’吧!”   跛者见手,不觉一惊,又问女童道:“那么,这一位呢?”   女童左手突伸,食指亦已中折,沉默片刻,喃喃言道:“愚兄妹身负血海深仇,断指堪忆,哥哥叫‘断指童’,您就叫我‘蓝毛女’吧!”   说着,用手指撩满头乍变的蓝发。   跛、盲两人,心中颇觉奇怪。   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自称兄妹,一个右手指断,一个左手指断,声言身负血海深仇,难道他们也有一段不幸的遭遇?   两童见跛、盲两人低首不语,趋前问道:“不知两位大侠名号可否见告?”   跛者结识忘年知己,愉快之余,忽略了环境,只顾坦诚地答道:“我两人长住魔森,师妹人称‘一目泪尼’,愚兄人称‘不笑寨主’。”   “噢,原来两位就是闻名已久的……”   “他妈的!”没等两童的话说完,突听一人狠狠地骂了这么一声。   跟着一阵掌风袭来,四人同时避掌,空的杯盘碗筷,齐被震出窗外,像狂风扫落叶似的,弄得叮当乱响。   跛者——不笑寨主忙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乱发披肩,年约五旬左右的人,在楼梯口处,倚墙背立,手中正在玩着两个黑呼呼,圆溜溜,亮晶晶的弹子,神态自若,似是无事。   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同时一惊。   这家伙不正是骷髅岗主,遁世一狂龙天仇吗?   断指童与蓝毛女不明究竟,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可是瞎子数黄豆,心里早就有了数啦!   他怎能在短短半日之间,跟踪而到呢?   遁世一狂龙天仇,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两人道:“好小子,不知死活的东西,反而跑到这里来交起‘桌面四友’来啦!”   “桌面四友”?这称号倒很有意思!   四个人因一张断脚的桌面而相识,称他们“桌面四友”,不是满富诗意吗?   不笑寨主无心欣赏“桌面四友”的雅意,无心推敲“桌面四友”的韵味,只是失魂落魄似的苦思对策。   倒是那两个小的——断指童和蓝毛女,一时看不过去,指着龙天仇骂道:“喂,你这个人没规没矩,没礼没貌,怎么讲话这么没有教养!”   遁世一狂闻言怒起,暴喝道:“小杂种,老子说话关你们屁事,也用得这样唠唠叨叨的,你们的王八蛋师父是谁?快报出来!”   “哼!”两童并没有被他的狂傲喝住,不屑一顾地言道:“说出来怕你站不稳吓死,还是别说了吧!”   众人一声冷笑,龙天仇忍不住了,当下虎啸一声,准备出手,两童见状,也跟着摆也了阵势,蓝毛女笑道:“哎,要打架也得先打个招呼,你懂不懂规矩?”   剑拨弩张,只待一发,不笑寨主看了一目泪尼一眼,泪尼马上会过意来了,两人一个纵身,齐飞窗外,打算趁机溜之也乎,可惜这一招被龙天仇发觉了,破口叫道:“好小子,遁世一狂手下,焉有漏网之鱼!”   言罢,未见身形移动,人已追至街心。   遁世一狂到了街上,往东方一看,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的影子,在城门之外,转眼已消失。   于是脚跟一紧,仗着“飞天狐”传给他的浑天内力,展开了自己研习经年的“凌空飞行术”,遁世一狂身如矢箭,几个起落,已到城门。   城门外,原野千里,麦浪翻腾,金黄色的夕阳,映在麦浪之上,状极美观。   遁世一狂身形稍顿,见人影一前一后,直向远处的海滨奔去,心里轻轻一笑,暗忖道:“难道这两个饭桶,也想到东海去?”   夕阳悄然归去,遁世一狂来到海滨,已是暮色苍茫。   海滨傍山,岩岸累累,通海处,形如山谷,右边山脚下,是一片疏林,遁世一狂站在林边,四下张望,不见半个人影。   “奇怪,凭老夫的脚力,几十年来,追踪途上,从未失过任何人,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的动作,怎能如此神速?”   遁世一狂追丢了人,心中好生奇怪,从滨城到海边,只不过百十里的路程,紧迫慢追,绝没有追不上的道理,为什么人就不见了呢?   真是岂有此理!   昨夜,遁世一狂骷髅岗被戏,心有不甘,今日一早,下得岗来,闻知东海三宝之说,顿起觊觎之心,不想在滨城平安客店中,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自然眼红,到如今,即又阴沟里翻了船,连两个后生晚辈,都没有追上,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难道是真的七分洞主,在冒充他的徒弟?   那也不能有两个七分洞主呀!   明明看到他们是从这个方向来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遁世一狂不愿怀疑自己的功力落伍,只是一味地,不相信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会有如此造化。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忽听林在有中窃窃私语。   遁世一狂内心暗喜,连忙一个伏身,随声寻去。   疏林深处,有一空地,落叶密布,临风飘动。   空地上,两人正襟相对而坐。   黑暗中,看不清两人相貌,但见俱是一袭白衫。   方才在客店中,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明明打扮的是一跛,一盲,一身行乞模样,瞬息之间,似乎又变成两个潇洒的儒士,这就不点奇怪了。   “师兄,想不到你的一手‘行云流月’,有这般造化!”   “师弟,你的‘旋风拂尘’,也不错呀!”   两人一阵悠闲轻笑。   遁世一狂却糊涂了!   “行云流月”?“旋风拂尘”?“师兄”!“师弟”!   “唔。不对!这里面恐怕另有文章。”遁世一狂有点摸不着头脑地暗想道:“行云流月,旋风拂尘,没有什么不对的,这一目泪尼称不笑寨主师兄,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这一声“师弟”呢?谁是谁的师弟呀?一目泪尼女人之身,焉有称弟之理?难道他们晓得遁世一狂已经追到跟前,故意这样混人耳目,扰人视听?   此刻,语声又起。   “师兄,我们那两个徒儿,目下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仇报了没有?”   “两人资质聪颖过人,经我们八年调教,相信那老儿决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晓得仇人是谁?”   “唉!”那被称为师兄的人,突然感叹了一声,继续言道:“这两个孩子,真是够可怜的,要不是因为师门清规,我真想告诉他们,杀父逼母的仇人是谁?”   那“师弟”似乎颇为乐观,手中玩弄着一片枯落叶,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已经告诉他们父母的姓名,凭这一点线索,时间一久,我想他们总会找得到的!”   两人沉思良久,遁世一狂莫名其妙。   稍顷又道:“师弟,徒儿的血海深仇,不久就可以报了,你可想到你我的父母,今在何方?”   “你我的父母?”   “师弟”闻言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师兄”感慨地道:“是生?是死?是福?是祸?一概无从知晓。”   “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几次相问,总是含糊其词。”   “会不会像我们一样?也有难言的苦衷。”   “谁晓得呢!”   “师弟,等东海归来,我们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清楚!”   “哼!”“师弟”冷冷说道:“我就不相信人间三宝会有多厉害,凭师父的功力,也居然起了占有之心。”   “管他厉害不厉害!师父既然叫我们去,必定有其价值在。”   “哎,师兄,你说我们这次去东海,能够成功吗?”   “凭天地二煞之名,难道人间还有第三者不成!”   一阵冷傲的笑声,从疏林深处传了出来。   遁世一狂心头一寒,原来追了半天,没追上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不说,反而差点闯进阎罗殿。   怪不得连遁世一狂都追不上,因为他所追的正是长白山头、天外一邪之徒,滨城客店之中,断指童与蓝毛女的师父——天地二煞。   阴阳双峰之主,旁门与左道,这两个煞星出头,遁世一狂怎能不惊?   太上老人坐化,居然天外一邪也对人间三宝生了野心。   那长青丸,那无形衣,那九九归原掌法,难道连天外一邪也认为是武林奇珍?   “据师父说,普天之下,能使九九归原掌的,只有太上老人一个。”   旁门言下不胜唏吁,左道心有不服,扬言道:“你以为会比我们的夺心掌法高明?”   旁门道:“夺心掌只不过是掌中之霸,而九九归原掌却是霸中之王,据说中掌之人,一切都将万物归原。”   左道沉思片刻,忽然又道:“那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生成什么样?你可会见过?”   旁门道:“不笑难识,一目易认,‘无耳’侄既然说彩色丝巾在他们手里,我们总要设法弄到,可以省却许多手脚。”   左道再度默然。   遁世一狂躲在暗处,再也躲不住了。   彩色丝巾在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手中,一定与东海之行有关!   “论功力,虽然我不是天地二煞的对手,为什么我不来个出其不意,夺得丝巾,捷足先登呢?”   遁世一狂忖思至此,心意已决,连忙轻移身形,纵出疏林。   夕阳悄然西下,大地逐渐罩上一层昏暗。   遁世一狂龙天仇自从听到天地二煞的谈话后,心中产生了无数的遐想,如果能从一目泪尼手中夺得彩色丝巾,如果能够找到万丈崖的水火沟,如果能够寻得太上老人的人间三宝,一切的事情都可迎刃而解。   几年来杀妻掳子之仇,始终未报,都是因为自己的武功,较无耳道长稍逊一筹,如果这一次真的能够得到人间三宝——不用三宝,只要能够得到三宝之一的九九归原掌法,鬼谷的熊掌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一目泪尼在哪里呢?   千不怪,万不怪,只怪那两个短命的小鬼,误了自己大事,这两个该死的家伙。   “再碰到我的手里,非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遁世一狂徘徊在东海之滨,边走边想,浪花的节奏,引不起他的美感,明月的光辉,洗不清他的心底的郁闷。   彩色丝巾!   人间的三宝!   该死的小鬼!   如今,遁世一狂的脑海之中,被这三件事搅得昏昏沉沉的,连呼吸都觉得有点儿窒息。   他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因为石头不会这样柔绵绵的。   那么是什么呢?遁世一狂低头一看,差点叫出声来——   原来沙滩上躺着两个少年,在那里对月抒情,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妈的!”遁世一狂狠狠地骂了一声,这一骂不要紧,竟骂出了意外的收获——地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天在平安客栈里遇到的两个短命克星,断指童与蓝毛女。   两人听遁世一狂一骂,霍然跳了起来,指着叫道:“老不死的,真没有教养!”   “好小子,哪撒野居然撒到你老祖宗头上头了!”遁世一狂出名就是出在狂上,哪里肯受小辈们的凌辱?当时声落手起,一式擒拿,打算来一个“捉放曹”,岂知这两个小的,也非等闲之流,在遁世一狂手下,像两条活蹦乱跳的泥鳅,滑溜溜,软绵绵的,怎么捉也捉不住,把个不可一世的遁世一狂戏弄了起来。   这一来遁世一狂真的火了,骷髅岗上的羞辱,余恨未消,一切的怨愤,都加到这两个小鬼头上,一个转身,翻手一扬,“嗖”的一声——   遁世一狂的看家本领,“霹雳毒镖”来也!   断指童与蓝毛女听到暗器破空之声,不敢再事大意,急忙聚精会神,予以化解。   遁世一狂几招下来没有得手,气得满脸通红,断指童见到招式不过如此,也放了心,笑着说:“妹妹,老家伙在耍猴子,我们得好好欣赏。”   蓝毛女没有言语,只是陪着断指童轻轻地冷笑了一下。   多吃几年高梁米的人,有时候确实是占点儿便宜,龙天仇失利之余,忽然灵机一动,阴险地笑道:“看样子,你们的武功好像很高似的。”   断指童听了这句话,心里颇感受用,只见他望了蓝毛女一眼,得意是道:“高也不见得,不过比起你老前辈来,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蓝毛女乐了,遁世一狂更乐,蓝毛女乐得莫名其妙,遁世一狂却在乐两人的年幼无知。   “我看这样吧,咱们三个对对掌吧!你们两个一左一右,只要能够移动了我的脚步,遁世一狂从此遁入深山。”   遁世一狂尽力挑动着他们的好胜之心,他们真的就上当了。   断指童与蓝毛女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没有问题!”   遁世一狂双掌平伸,半曲半弯,微笑道:“两位小侠请!”   “老前辈请!”                    六   遁世一狂龙天仇在骷髅岗上,被不笑寨主冒师父之名,戏弄得体无完肤,恨之切齿入骨,滨城平安客栈侥幸相遇,又被断指童与蓝毛女从中捣蛋,使他们逃之夭夭。   今日林中听得天地二煞之言,人间三宝的地图,在一目泪尼身上,海滨相见,杀机顿起,只是几招过后,奈何他们不了,才晓得两人功力还在自己想象之上。   这两人不管是谁的门下,留着没有半点好处,于是遁世一狂急中生智,怂恿两个比掌,想不想两人大意上了大当,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三人四掌,相持约有一个时辰,断指童与蓝毛女内力渐感不支,额上一边冒汗,口中一边喘息,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龙天仇深庆此计得售,虎眉频扬,阴笑连连,突然双掌猛翻,两声惨号,蓝毛女七孔流血,断指童跌坐于地,奄奄一息,犹自待毙。   遁世一狂不觉以大欺小可耻,只以为又多得到一次胜利,仰天一阵狂笑,纵身扬长而去,谁知此竟种下了杀身之祸。   夜又恢复了沉静,明月透过乌云,再度向人间露出了笑脸,似是对可怜的断指童与蓝毛女,毫无悲悯之意。   微风轻拂,海浪滔天,一会儿,乌云重新掩盖了明月,黑暗再度吞噬了大地。   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断指童与蓝毛女的身边。   这是一个紫衣蒙面人!   但是他望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伤感地道了一声:“唉!可怜的孩子。”   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小瓶,倒出两粒紫色药丸,放入两人口中,并迅速地将两人抱至附近林内。   借着药丸的效力,断指童与蓝毛女慢慢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看到眼前的紫衣蒙面人,断指童首先移动一下痛楚的身体,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对紫衣人道:“谢前辈救命之恩!”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同是武林中人,用不着这样客气。”   紫衣人一面说着,一面扶起蓝毛女来,擦干了她脸上的血迹,又问断指童道:“是谁这样狠心?”   “遁世一狂!”   “他?”   紫衣人一脸惊愕,有些不大相信。   蓝毛女受伤较重,以微弱的声调补充道:“就是他,那个叫龙天仇的!”   紫衣人一听果然是遁世一狂所为,气呼呼地骂道:“这个不知廉耻的老东西,居然对小孩子这样残忍!”   “是我们上了他的当。”   断指童有气无力地道:“起先他用两个黑弹子对付我们,我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后来他又提议比掌,想不到他在掌功上有这样大的造诣。”   “唉!”紫衣人好像有满腹的心事,望着断指童与蓝毛女默默出神,断指童与蓝毛女也不再言语,一时安静起来。   过了一会,紫衣人端坐于地,对断指童道:“坐过来,让我给你通通经脉。”   断指童正想移动位置,没等答话,却听一个苍劲贯耳的声音喊道:“什么人?”   断指童一惊,蓝毛女游目四顾,紫衣人转身急向海边飞去。   “好小子,看你那里逃!”眼看一个灰衣老者,随后紧追不舍,断指童与蓝毛女惊魂甫定,也跟着走到林边,伏在一棵树后,一观究竟。   这时——   紫衣人的身形在海边站定,回头全神戒备,等待追者,灰衣老者追至近处,亦稳住脚步,开口喝道:“深更半夜,贼头贼脑的,是哪一路人马?”   “你又算是哪一路的人马,黑夜之中,藏头藏尾,干的哪一门子勾当?”   “好小子,在本道长面前也敢如此放肆!”灰衣老者盛气凌人,听口气倒是有些苗头,原来此人正是鬼谷七魂之师——鼎鼎大名的无耳道长。   无耳道长见这紫衣人不买他的帐,触怒了他孤傲的尊严,心里已经有些不大高兴,然而紫衣人却依然故我地,不理不睬,并且有意挖苦道:“你这个德性,算是哪一号道长啊?”   “普天之下,除了鬼谷七魂的无耳道长之外,难道还有第二个道长不成?”   “无耳道长?你的耳朵呢?”   “他妈的!”无耳道长生平最怕人提起他的耳朵,今夜听紫衣人这样故意奚落他,还有什么唇舌好费的,当下手起脚移,一掌劈了过去!   这一掌并不十分厉害,因为无耳道长想先试试对方的功力。   紫衣人沉着应变,身形微移,躲了过去,别人或许不清楚无耳道长的脾气,他却不然,他不但晓得这一掌并非真功实力,而且晓得这一掌过后,无耳道长将耍些什么花样,所以,他在微移身形之后,马上准备应付第二招。   果然不出所料,无耳道长劈了对方一掌,接着左右一齐开弓,“劈”、“拨”、“甩”、“扣”,同时施出,威力无比,这是他普通应敌的惯用招式,紫衣人早就看中了这一手,于是,还他一个“躲”、“闪”、“腾”、“挪”,使得无耳道长毫无办法。   无耳道长心里充满了怀疑,四招过后,停下手来,紫衣人见有机可乘,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穷全身精力,一连攻出八掌,无耳道长疑中添惊,不接不攻,一式“直上重云”,从紫衣人头顶跃了过去,大声喊道:“慢着!”   “怎么?怕啦?怕的话赶快过来领死!”   紫衣人也停了下来,站在离无耳道长丈许之地,无耳道长问道:“我问你,刚才这几掌叫什么名堂?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掌乃是名震江湖的‘断魂掌’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谁你都不知道?”   “少罗嗦,快说?”   “好,我说,你听着啊!我师父叫无耳道长,我就是鬼谷七魂中的第三掌人,多情女之夫,韩海明!”   “胡说!”   “好师父,一点都不胡说,不信你睁开眼来瞧瞧!”   “啊?海明?”   “是的,师父!”   “你……”   “八年前,我被你一掌劈下深渊,你以为我是死定了,逼死我的妻子,伤了我的孩子,想不到我还能活到今天吧!”   紫衣人气愤满怀,八年前,无耳道长为占有他年轻美貌的妻子,不顾师徒情分,一掌将他击落深渊,想置他于死地,不想他不仅侥幸活着回来。   八年来,含辛茹苦,不分昼夜,为的是报这份人间凄惨的血海深仇,如今冤家路窄,狭路相遇,即使武功没有把握胜他,也要和他清算这一笔旧帐。   无耳道长今夜奉天地二煞之命,到处搜寻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的下落,俾便夺得彩色丝巾,早日到达东海,不想途中遇上紫衣人,交手之后,就发觉他的招式有些熟悉,及至见他使出断魂掌来,越发觉得可疑,诘问之下,始知真相。   无耳道长心中忐忑不安,紫衣人断魂掌韩海明见到仇人,分外眼红,对无耳道长道:“好师父,还我老婆孩子来!”   “混蛋的东西,在老夫面前,说话要小心点儿!”   “人面兽心的家伙,今天不还个公道来,你就别想活着离开此地。”   “好,我倒要看看八年的时间,你增加了多少造化。”   无耳道长见到自己陷害不成的徒弟,羞悔之心,油然而生,一时恼羞成怒,拨出鬼火魔剑,一招“旋风卷叶”,由上往下,逼得韩海明暴退三尺。   韩海明没想他出手会如此快,要对付这老魔头,不是件简单的事,一招躲开之后,连忙从背后抽出“紫心棍”来,没等摆好架势,第二招又到,这一招表面看起来,并不怎么深奇,只是“开门见山”地,直朝面门砍来,威力大得惊人。   然而,韩海明不是庸俗之辈,以无耳道长的身分说来,绝不会使用如此单纯的招式,后面一定紧跟着还有别的,所以他在紧张之中,极力保持镇定,静待招式的变化。   天下事往往都是那样出人意外,韩海明做梦也没想定,无耳道长这平凡的招,自始至终,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但一点变化也没有,就是那样大大方方的,直直爽爽的,砍了下来,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看着刀锋就要砍上门面,要躲已是不及,韩海明弄巧成拙,一时慌了点子,忙举起“紫心棍”   狠命一挡。   这一挡不要紧,刀、棍相接处,火花四溅,无耳道长倒退四尺,韩海明摔出一丈开外,虎口痛心,“紫心棍”飞上半空。   韩海明拿桩不定,无耳道长欺身又来,一掌推出,跟着横刀直截,韩海明就地来个十八滚,滚到无耳道长身旁两尺左右,斜着身子打出一掌,对准无耳道长下盘而去。   只可惜这一掌在时间上稍微迟了一刻,掌力没等近身,无耳道长的剑尖已经插进他的脊背。   一声惨叫,惊醒了躲在林边远处看得出神的断指童与蓝毛女,他们看到这一场干净利落,奇奥绝伦的拚斗,比场中人更为紧张。无耳道长从韩海明背上拨出剑来,抹了抹剑上的鲜血,还剑入鞘,对着躺在地上的韩海明道:“不是我残忍,留着你对我的障碍太大!”   言毕,轻叹一声,走了。   断指童见无耳道长远去,急忙与蓝毛女跑到韩海明跟前,弯腰翻过韩海明的身体,但见其面无人色,一息尚存,看到他们两个,勉强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们俩个是从长白山头来的?”   “是的”   韩海明听到如此答话,心下好像得到不少安慰,只听他喃喃地道:“那一定是了!”   断指童见韩海明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知道他的伤势颇为严重,自己又是刚受过重伤的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望着韩海明,不知如何是好。   韩海明伸出一双颤抖的手来,紧紧握住断指童与蓝毛女的手,热泪盈眶,呜咽着对两人道:“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找我们?”   “是的,八年来,我一直都在打听你们的下落,如今我虽然死在无耳道长手下,也可以安心了。”   两个听到“死”字,更是着了慌,同声喊道:“前辈,您……”   “我就是你们失踪多年的爹爹,江湖上传言我已死去八年,其实,我无时无刻不在等候机会报仇,唉!”   韩海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往事的创伤,使他泣不成声.断指童与蓝毛女一面哀号,一面喊道:“爹爹!您的伤……”   “我的伤已经没有救了,你们要记住替爹爹报仇,替你娘报仇!”   “娘的仇人是谁?爹爹。”   “也是他,无耳道长。”   断指童一心想着报仇,想着无耳道长,化悲伤为愤怒,剑眉猛张,英气凌人。   这时,韩海明的精神已经恍惚,强忍着周身的痛苦,沙哑着喉咙,断断续续地道:“以后遇到奇人,要虚心向上,好替爹娘报仇,还有,还有这个……”   韩海明的气力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低,他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块彩色丝巾,递给断指童道:“这个……你……收起来……,人间……三宝,报仇。”   断指童接过彩色丝巾,惊疑参半,这东西不是在一目泪尼手里,怎么会……   转念之间,韩海明喘过最后一口气,含笑撒手归西,“爹爹!”   蓝毛女首先哭了起来,断指童较为理智,只是把伤感的泪水,往肚子里边流。   兄妹俩在林中找得一块隐秘之处,把韩海明的尸体埋好,站在坟前,一时不知去向。   本来,这两人报仇心切,只是不知仇家是谁,与师父别离时,只告诉他们,母亲的名号是“多情女”并再三嘱咐,在江湖上不得提起师承门派,因为天地二煞当初留他们时,是瞒着天外一邪的。   经过天地二煞八年的调教,断指童与蓝毛女的武功,应该达于炉火纯青之境,可是二煞教他们是抽空而为,没有把全部精神放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的武功,除了一些名不见经传的绝招之外,其他的,只替他们打好了内功的根基,便于修炼而修,因些,在与遁世一狂比掌时,终至抵不住浑厚的压力而受伤。   午夜过后,海边人影不绝,一个比一个神秘,一个比一个紧张,尤其是海口码头附近,更显得杂乱异常,没有一点安静的气氛。   两个人转了一圈,又沿着海边走向僻静的一方。   “哥哥,我们现在到那里去呢?”蓝毛女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何去何从。   断指童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该到那里去,还是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两人就坐了下来,面对着汹涌的大海,更觉得前途渺茫,假如没有受伤,他们也可以带着丝巾到东海去,可是现在,内伤受得过重,时而隐隐作痛,连生命都不晓得能维持到几时,还谈什么别的?   “爹爹死得太惨了!”   蓝毛女想到去世不久的爹爹,悲从中来,低头抽噎不已,断指童也咬牙切齿地道:“无耳道长,有朝一日,我非亲手宰掉他不可!”   “可是,我们的伤……”   “伤?怕什么?有勇气,有决心的话,绝对死不了!”   蓝毛女沉思片刻,又道:“哥哥,这彩色丝巾不是在一目泪尼手里吗?怎么会被爹爹拿去?”   “谁晓得怎么搞的!”   “要是我们也能到东海去,找到人间三宝,爹娘的仇就不愁没法报了。”   “怎么去呢?”   “我不晓得。”   “唉!”谁叹了一口气?   蓝毛女看看断指童,断指童又看看蓝毛女。   两人都现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不对!这声音不像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所能发出的,因为那显得太苍老了。   “你们也想到东海去吗?”   两人闻声,同时回头一看,啊,这是——   一袭鹅黄色绸质长袍,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一张红润慈祥的面孔,神态飘然,笑容可亲,这是一个令人一看之下,不觉油然起敬的老者。   两人立起身来,断指童道:“问这个干什么?”   “假如你们要去的话,我可以免费带路。”   “你和我们兄妹素不相认,有什么理由要你这样做呢?”   “常言道,助人为快乐之本,假如我能够带你们去的话,又有什么理由阻止我不必这样做呢?”   断指童看老者的相貌,不像是个坏人,很想跟他到东海去,蓝毛女却在一旁问道:“你说要带我们去,船在哪里呢?”   “船当然是在海上啦!”   老者当时伸手往海面上一指,两人顺着方向望去,海上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正待发问,老者笑道:“别急,跟我来。”   两人跟着老者走到水边,老者作着手势高声喊道:“鲸儿,快来!”   离海岸约有五丈之地,突然从水中钻出一个庞然大物,直向岸边游来,那是一条鲸鱼。   这鲸鱼居然肯听老者指挥,游到岸边时,身子一个旋转,头朝里,尾向外,平平稳稳地停住。   “两位请!”   “老前辈先请!”   三人跨上鲸背,神鲸飞也似的向海游去。   乘长风,破万里浪,眨眼之间,再回头看时,岸上景物,已经模糊不清。   黄衣老者脸上始终挂着可亲的笑容,望着两人不言不语,态度令人莫测高深。   又走了一段路程,神鲸的速度慢慢减低,宽阔的鲸背,像只巨船,在惊涛骇浪中,坐在上面,比坐船还要平稳。   断指童与蓝毛女伤至内脏,体力渐感不支,呼吸越来越显得急促,黄衣老者见状,面色一沉言道:“你们两个可也是去寻什么人间三宝的?”   “我们……”   断指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正犹豫间,老者又道:“太难了!天下多少英雄豪杰,都想占为己有,你们两个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可是,我们有……”蓝毛女脱口而出,丝毫未加考虑,说到一半,突然又把话收了回来。   “你们有彩色丝巾是不是!”   “你怎么晓得?”   “哈,我要不是晓得,天下恐怕再没有别人会晓得了。”   黄衣老者神秘地笑了半晌,一收脸上笑容,伸手向断指童道:“拿来给我看看!”   “老前辈,您……”断指童一听老者要彩色丝巾,脸色不觉一变。糟糕,难道他故意把他们骗到海上,是要抢夺他们彩色丝巾?   果真如此,他们不是要束手待毙了吗?   “老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   断指童心里有些不大高兴,黄衣老者却爽朗地笑道:“傻小子,别那么紧张,这东西送我,我都不要。”   “那你为什么还要看呢?”   “我是想着一看这块丝巾,是不是假的?”   “假的?”   断指童一惊,差点跳了起来,蓝毛女更觉其中必有蹊跷,迫不及待地问道:“难道这彩色丝巾,不只一块吗?”   “嗯。”黄衣老者颔首答道:“据我所知,今夜海滨之上,至少有七八个人拥有彩色丝巾。”   这一下断指童与蓝毛女都呆住了!   想不到自己认为旷世难得的珍宝,尚有真假之分,断指童急忙拿出藏在怀中的彩色丝巾,双手递给黄衣老者,心情颇为不安地道:“老前辈,您看我们这一块,是真的还是假的?”   黄衣老者接着丝巾仔细端详,半晌,脸一沉,一双锐利的眼光,紧逼着断指童与蓝毛女。   蓝毛女被他看得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问道:“是假的?”   黄衣老者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沉默良久,竟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断指童更沉不住气了,小心翼翼喊道:“老前辈,老前辈!”   黄衣老者止住笑声,恢复了原有的神秘表情,指着断指童轻言道:“你们这一块是真的!”   “啊!”断指童与蓝毛女同时惊呼一声,总算放下了心,接着,断指童往黄衣老者面前一跪,脱口哀求道:“晚辈尚有一事相求,不知老前辈可否答应?”   “你说说看。”   “晚辈兄妹两人,适才为遁世一狂掌力所伤,行功不利,请老前辈赐予治疗。”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黄衣老者脸上透过一层阴影,不住地摇头,轻叹一声之后,继续说道:“遁世一狂的掌力非比寻常,你们不仅受了他的掌伤,而且受了他的毒掌!”   断指童与蓝毛女瞪大了眼睛,嘴巴动了几次,没有说出话来。   黄衣老者又道:“你看你的手!”   断指童抬起手一看,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原来一双手已经红肿,再卷起袖子一看,两只胳膊也肿了起来。   蓝毛女的情形并不比断指童好,除了手臂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红肿,连清秀美丽的面孔,也开始呈现红肿的现象。   两人相对低泣,无声泪水,挂在这一对苦命的兄妹的双颊上,凄惨已极。   黄衣老者于心不忍,好言安慰道:“‘骷髅毒’举世丧胆,不过回到家里,我一定设法给你们驱毒。”   言毕,对着海天远处,引颈高歌。   歌声激厉抑扬,诉不尽人生悲欢离合。   看样子,这老者有着满怀的心事,不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为什么都显得这样神秘呢?   断指童与蓝毛女悲叹自己的身世,无暇顾及老者的忧郁。   “快到了!鲸儿,再加点油吧!”黄衣老者唱完了歌,心急于替两人疗伤驱毒,再三催促神鲸速行。   那神鲸也好像真解人意,两只巨眼发出火样的精光,眨了两下,电驰而去。   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将亮,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黄衣老者喊了一声:“到了!”   话一出口,神鲸熟练地一个纵跳,身体离开水面,直拔而上,高过百丈,穿入云霄,凌空而行。   这时,黄衣老者一手抓紧断指童,一手提着蓝毛女,从神鲸背上跳了下来。   断指童与蓝毛女像小鸡似的,被提着由高空直降而下,正自惊惶失措,脚已着了陆地。   环顾四周,荒林丛丛,他们刚好落在林中一块巨石之上,遥望远处,神鲸在空中美丽地一个翻滚,向林边摆摆尾巴,逍遥自在地潜入水中去了。   对于这种充满刺激性的惊险奇遇,断指童与蓝毛女都感到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怎么来的?   神鲸居然有如此高的武功,这黄衣老者更是不可思议了。   越想越觉得这老者太过神秘,令人费解的地方太多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为什么住到这样的地方?   神鲸是哪里来的?   为什么会听从他的指挥?   还有——   这地方是岛呢?还是陆地呢?   既然住在东海,离万丈崖不知有多少路程。   断指童与蓝毛女神智虽尚清醒,由于剧毒攻心,体力衰弱到了极点,黄衣老者扶着两人,运起功力,向着住所行去……   黄衣老者的住所,位于荒林中央,三人穿过丛林,眼前现出另外一个世界。   梨花野草,杂然相生,别有一份清香味道。梨花之中,一栋茅屋,脱颖而出,令人颇有飘然隐逸之感。   三人来到门前,门自动地开了。   屋里走出一个含笑的少女来。   她笑着跑到黄衣老者面前,牵着老者的手,看看断指童,又看看蓝毛女,最后,又用一双清澈乌黑的大眼睛,望着黄衣老者。   黄衣老者抚着她的一头秀发,笑道:“梅儿,快招呼两位客人。”   那被唤作梅儿的少女,向蓝毛女点头笑了一下,又向断指童点头笑了一下,笑完,一扭腰,脱开握着老者的细手,一溜烟跑进屋里。   进屋之后,回过头来,又向断指童笑了一下,这一笑,没有点头,只是红晕了双颊,更显得娇滴妍艳。   断指童看到最后是一笑,心情有些异样,伤处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不少。   这梅儿是谁呀?   身穿粉红罗衫,肩披乌黑长发,腮边没有酒涡,但有此酒涡更为动人的情态。   梅儿见了黄衣老者,既不喊爷爷,又不叫师父,只是笑着拉着手,那份娇劲儿,真能使人心荡神怡,可是——   她为什么连句话都不说呢?   假如能够听她说几句话,那声音,恐怕更要迷人!   可惜的是,她自始自终,不肯说一句话!   黄衣老者扶两人进屋坐下,匆匆地又走了出去。   正午时分,黄衣老者回来,手里拿着一棵青草。   断指童与蓝毛女已经昏迷不省人事,尤其是蓝毛女,一张惹人爱怜的脸蛋儿,此刻肿得五官不辨,断指童的身体,已经由红变紫,又由紫变黑。   梅儿见了黄衣老者,脸上不再存在笑容,恐惧的内心,由明亮的眸子里透了出来,她指着蓝毛女,又指断指童,眼角间滚出同情的泪来。   黄衣老者的表情,也非常沉重,当下赶紧将两人平放床上,一边撕开刚才带回来的青草,塞入两人口中,一边喃喃自语:“二十年来,遁世一狂的掌毒,没有任何人能够解除,今天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棵‘七毒草’,凭它百年所成的剧毒来以毒攻毒,看看你们俩的运气如何。”   说着,又从墙上取下一紫色的金葫芦来,打开塞子,一股奇酸溢出,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   老者依次向两人口中倒入许多酸液,将“七毒草”冲入肚中,不到一刻工夫,事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断指童与蓝毛女吃下“七毒草”后,心如虫噬,猛吼一声,在床上乱踢乱抓起来。   其情境,有若孕妇临盆,惨嗥凄号,不忍卒闻,就这样足足叫了三个时辰,才慢慢安静下来。   汗水湿透他们的衣裳,黄衣老者叫梅儿给他们擦干额上的汗珠,由于过度劳累,连喘息的声音,都几乎听不清楚。   黄衣老者守在一边,等待变化,这是他第一次的试验,为了救这两个孩子,他不得不做一次最大的冒险。   “七毒草”含毒甚烈,据说百年之久,始能长成一棵,由四片长叶合成,乍看起来,和普通青草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当你仔细看过之后,你会发觉每一个地方,都与普通青草不同。   根据药书记载,这“七毒草”用来毒人毒畜,万无一失,而且沾唇即死,今日黄衣老者知道断指童与蓝毛女中了遁世一狂掌毒,知道天下无药可医,绝望之余,才想起这“七毒草”来。   以毒攻毒,其理自古有之,断指童与蓝毛女受到两大剧毒在体内搅抖,痛苦自是当然,经过一番挣扎,现在两人都安静了。   黄衣老者目不转睛地,盯在蓝毛女脸上,心中默祷上苍,能够赐予些微奇绩,来解救这两个不幸的苦海孤雏。   一会儿,奇绩真的出现了!   蓝毛女肿得发黑的面孔,逐渐恢复原形,黄衣老者解开断指童衣扣,身上的肿也消了,两人呼吸均匀,刻已安详的入睡。   黄衣老者舒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屋外。   “看着他们,给他们准备点吃的,等我回来。”   梅儿乖乖地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目送老者远去,这才跑回屋内。   屋内,断指童与蓝毛女都已熟睡,梅儿待地烧了两碗补汤,拿了些野果,放在断指童床前,顺手拉过一个凳子,靠床坐了下来。   她——双腿交攀,以手托腮,弯腰俯视,死死地望着断指童熟睡的脸孔出神。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喜欢看这张睑孔,那上面除了眼睛、鼻子、嘴巴以外,并不比别人多什么,但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那样爱看。   她望着断指童的嘴巴,断指童笑了,这是梦的微笑,梅儿也跟着笑了,而且还用一根手指拨弄了一下。   断指童翻了一个身,背向着梅儿,梅儿不高兴了,噘着小嘴巴,一跺脚,站起身来,把凳子搬到床前的另一边,又坐了下来,像方才一样,以手托腮,凝视出神。   天不晓得什么时候暗了,屋里已经漆黑,今夜,明月似已别有所恋,不再赐予人间光华。   骤然之间,闷雷数声,惊醒了出神的梅儿。   她连忙揉揉眼睛,离开床前,点起灯来,回头看床上,断指童正襟危坐,问梅儿道:“姑娘,请问老前辈呢?”   梅儿没有答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外面,然后,双手胸前并拢,表示说,黄衣老者打坐去了。   断指童看看向在另一床上的蓝毛女,睡意正浓,没有叫她,心想趁着老者尚未回来,不如先调理调理原气,就在这时,梅儿端上一碗汤来,递给断指童,示意叫他喝下。   断指童伤后,已经一天不进饮食,饥肠辘辘,所以连忙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喝完了汤,顿觉精神百倍,断指童把碗放在床边桌上,对梅儿道:“谢谢姑娘。”   梅儿从桌上拿起碗来,红着脸,笑着走开了。   剩下断指童,望着她窈窕动人的背影,突然产生了无限遐思,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居然对异性的刺激,有了异感,这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极力稳定自己情绪,心里不断地劝着自己道:“断指童,父母血海深仇未报,武功未成,怎能作儿女私情想!”   梅儿又笑着出来了,坐在断指童床边的凳子上,望着断指童,盈盈而笑。   笑得断指童有些尴尬,看得断指童有些发窘。   一个男孩子,在女孩子面前,显得羞人答答的,倒是天下少有。   断指童被梅儿看得心里发慌,坐在床上,弄得手足无措,这种场面太使人难堪了!   他想以谈话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于是,试探:“我叫断指童,请问姑娘——”   “……”梅儿眉头一扬,笑着摇了摇头。   “第一次见面,我竟如此唐突,尚请姑娘不要见怪。”断指童得不到回答,深恐梅儿生气。   可是梅儿呢?依旧把肩头一扬,笑着摇了摇头。   这可把断指童弄得没办法了!   不管怎么样,她就是不跟你讲话,不生气,也不发火,光笑——总不会不对吧!   断指童想了一下,又道:“请问姑娘,老前辈是您的什么人?”   “……”梅儿笑得更甜,头摇得更紧。   这算什么名堂?   梅儿不火,倒把断指童给惹火了?   当时,霍然走下地来,怒言对梅儿道:“难道我断指童没有资格与姑娘讲话吗?”   “……”   虽然断指童已经生气,梅儿依旧没有对他答话,这姑娘也真怪,和人家说几句话,也少不了什么,干嘛要这样吝啬呢?   断指童怒目微张,瞪着梅儿。   梅儿又摇了摇头,只是这次不再微笑,代替笑的,是一脸的凄楚神情。   她以一双润湿的眼睛望着断指童,像是哀求,又像是乞怜,一边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一旁又向断指童慢慢地摇着渐渐低下的头。   “啊!”断指童如梦初醒。   断指童恍然大悟道:“姑娘,请你原谅我吧!”   “……”   梅儿眼睛睁得圆圆的,委曲的泪水,泉涌而出,望着断指童看了半天,忽然扭头向门外奔去。   “姑娘,姑娘!”   断指童急忙追了出去,梅儿头也不回地,在林深处飞驰。   天上乌云密布,雷声轰轰,倾盆大雨,骤然而降。   雨点打在梨花之上,煞是一幅人间奇景,断指童无心留意雨打梨花,夜雨中,狂喊着,追逐着!   夜太深了!雨太大了!   断指童失去了梅儿的影子,仍旧力竭声嘶地叫着:“姑娘,姑娘!”   大地苍茫,对于断指童的呼喊,没有一丝反应。   断指童的脚步,逐渐缓慢下来,骤雨浇湿了他的全身,他摇摇晃晃地,徘徊在迷糊不清的路上,深自悔恨自己的愚蠢与大意。   人——假如能够讲话,哪里不有愿讲话的道理?   尤其是对一个自己一见钟情的人!   梅儿绝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站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她想以虔诚的微笑,来弥补言语上的缺陷,然而断指童却抹杀了她仅有的自尊,掀起了往事的悲痛浪潮,所以,她无法再忍受了!   上天对于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人,竟忍心剥夺她言语的权利,实在太不公平了!   断指童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愤怒的雷吼,像是向他提出抗议,他的心烦乱到了极点。   “孩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路边古树下,黄衣老者肃然而立,身上滴雨不沾,见到断指童,甚感奇怪。   断指童看见黄衣老者,像是找到了救星,急忙言道:“不好了,老前辈,梅儿跑了!”   “梅儿?”一听说梅儿跑了,黄衣老者也着了慌,急问道:“怎么回事?”   “我和她讲话,她一再不理,后来,我一生气,她就哭着跑了出来。”   断指童急得气喘如牛,黄衣老者去连呼:“糟糕,糟糕!”   “老前辈,您看她会到哪里去?”   黄衣老者没有答话,只叫断指童快走。   路上,黄衣老者有头没尾地自语道:“已经好几年没发生这种事了,上次差一点送了命!”   断指童闯下大祸,不敢多言多语,紧跟在黄衣老者身后,默默而行。   “梅儿,听师父的话,千万别——”一阵雷声,掩住了黄衣老者的说话。   这时,他们已经走出荒林,来到一座山下。   断指童抬头往山上一看,心里猛然吓了一跳。   原来山顶之上,一个凉亭,凉亭边正站着一个少女,面对着浩瀚大海,茫然若失。   黄衣老者一提断指童,几个起落,纵至山顶。   “梅儿,梅儿,你怎么啦?”黄衣老者紧抓住梅儿的手,将她搂在怀中。   断指童走上来,痛心疾首地道:“姑娘,一切都是我不好,请原谅我吧!”   这个激动的少女,从黄衣老者的怀里转过头来,脸上雨点泪珠混成一片。   她哀伤地向着断指童歉然一笑,又慢慢抬起头来,对着黄衣老者注视良久,好像是说:“师父,想起爹娘,我心里太闷,所以跑到这里来舒散一下,真不该让您老人家担心。”   黄衣老者低头抹了抹梅儿腮边的泪痕,言道:“好孩子,快跟师父回去吧,着了凉又要生病啦!”   梅儿回头望了望呆立着的断指童一眼,默默地跟着黄衣老者下了山来。   雨停了,明月又撒下皎洁的光辉。   梅儿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痕,不时向断指童报以安详的微笑,好像在说:“为了我,让你淋得全身,湿透了,原谅我吧,只要你能晓得不是故意不跟你讲话就好了。”   这一个纯洁,善良的,多情的,痴情的女孩子,她不愿因为自己,而使任何人不高兴,所以不管内心如何痛苦,她总是露出一副可亲的笑容,让别人以为她的心情是安祥的。                    七   云破月来,野花弄影。   三人不觉已经回到门前。   黄衣老者首先间断指童道:“蓝毛女醒过来没有?”   “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她还在睡,现在恐怕已经醒过来了。”   断指童说着抢先进入屋内,想看看蓝毛女解毒后的身体状况。   黄衣老者与梅儿随后进来,三人同时把视线移向空了的床上。   蓝毛女的床是空的。   人呢?   梅儿为她调的一碗补汤,仍旧放在原处,屋内没有一点零乱的样子。   三人分头找了半天,没有发现踪影。   哪里去了呢?   断指童急了。   黄衣老者更急。   好不容易刚刚救活的人,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你的彩色丝巾呢?”   黄衣老者猛然若有所悟,向断指童提出这个问题。   断指童探手怀中一摸,眼睛一大,脱口叫道:“不好了,在妹妹身上。”   这句话,不啻是一声晴天霹雳,黄衣老者又仔细地环视了屋内一周,突地急步跃至木门前。   木板门上。深深地嵌上了两行草字:   八十年不见了,想念得紧,海滨跟踪到此,蓝毛女我带走了。   黄衣老者废然木立,脑中寻思不已。   这是谁呀?   留字连个名号都不留,绝不是正派好汉。   八十年不见?   从海滨跟踪至此?   什么人和黄衣老者八十年没有见过面?   什么人和这黄衣老者八十年以前见过面?   什么人从海滨跟踪到这里,黄衣老者居然没有发现?   什么人能够在汪洋大海之上,赶得上神鲸的速度?   什么人有这样大的本领,还要彩色丝巾,去抢夺太上老人的人间三宝?   “啊!”   黄衣老者恍然大悟。   “啊,是他,一定是他!”黄衣老者面色苍白。   接着,回头对断指童与梅儿道:“梅儿,好好照顾客人,我马上就回来。”   没等梅儿点头答应,黄衣老者的身形,已经飘然了出去。   来到海边,黄衣老者面海扬手道:“鲸儿,快来!”   一阵巨浪,神鲸从水中浮了出来,老者连忙展开身形,跃上鲸背,低头向神鲸道:“鲸儿,我一时大意,被人家暗中盯梢,难道你也老眼昏花了吗?”   神鲸轻摆巨尾,激起一道水柱,像是了解了主人的责难,当下一声不响地施出它的神技,凌空飞去。   黄衣老者站在鲸背上,游目四望,但见宇宙苍茫,海天一色,广阔的水面上,投有发现一点可疑的迹象。   又行了一程,老者正自焦急,神鲸倏而一跃,就在这一跃的当儿,黄衣老者猛然精神一振,厉声叫道:“三弟,留步!”   遥远的海面上,一个狂驰中的人影,闻言慢了下来。   眨眼间,由于距离神速拉近,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水面上立着一黑衣老者,身后背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神秘的失踪人——蓝毛女。   距离拉到十丈左右,神鲸自动停住,黄衣老者义正词严地道:“三弟,八十年不见,这就是你的面礼吗?”   那黑衣老者,本来是背着黄衣老者的,这时,慢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笑嘻嘻地道:“二哥,有话可以慢慢说,自己弟兄,于嘛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黑衣老者的话,虽然是笑嘻嘻地讲出来的,但是绝不显得轻浮,他像黄衣老者一样,有着一头银丝般的白发,道貌岸然,神态自若,令人望而起敬,所不同的是,这黑衣老者的眉宇之间,似乎充满了杀气。   蓝毛女伏在背上,大眼儿圆睁,不言不语,看情形,大概是被制住了穴道。   黄衣老者见他说得如此轻松,心中大为不快,忍着一腔怒火,责备地道:“八十年前,你我与大哥分手时,曾经约法三章,有句话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天下事,我、你、他、风、马、牛,管自家。’这几句话,一辈子也忘不了。”   “既然记得,今日窃物劫人之事,如何解释?”   “窃物劫人?”   黑衣老者故意反问一句,又道:“此话从何说起?”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   黑衣老者却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冷言道:“八十年的时候,仍旧改不掉你的老脾气,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糊涂?”   黑衣老者满脸狐疑,黄衣老者继续责道:“当年为了人间三宝,你害得师父走火入魔,如今心犹不死不说,拿了丝巾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带人?”   “好汉不揭人短,二哥,你这算什么?”   “什么也不算,把人留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黄衣老者出言至此,已是怒不可遏,黑衣老者依然故我,慢条斯理地道:“二哥,我带人有我的苦衷,反正你已经有了两个,把这一个让给我不为过。况且,你教也是教,我教也是教,我总不致于把她杀了当肉吃吧!哈哈!”   “岂有此理!”   “二哥,别生气,你听我说。”   “还说什么,难道非要我动手,你才肯罢休吗?”   黄衣老者双臂微动,准备出招,黑衣老者连忙嘻嘻笑道:“哎!二哥,自己人嘛!还动什么手呢?”   “混蛋的东西,你……”   “你看吧,又骂起人来啦!其实,真动起手来,也不一定你赢啊!万一伤了孩子……”   黑衣老者说着,故意把背后的蓝毛女抱在胸前,这样一来,可把黄衣老者给急坏了。   怎么办呢?   动手吧,怕伤了蓝毛女,不动手又要不回来。   “二哥,我走啦!”   黑衣老者见黄衣老者呆在当场,知道时机成熟,忙做退兵之计言道:“来日有缘,咱们兄弟后会有期。”   黄衣老者闻声寻人,人已不见——   这黑衣老者不但能在水面上行动,而且练有一套遁水神功,黄衣老者一个大意,水面上已经找不到黑衣老者的影子,只剩下蓝毛女的身体,在黑衣老者的控制之下,贴着水面,直挺挺的,向岸边急速而去。   论武功,黄衣老者并不比他差,八十年前如此,现在也没有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黄衣老者比他多了一份人性,多了一点慈悲之心,蓝毛女一直在黑衣老者身边,黄衣老者不敢大意出手,使她蒙受不白之灾。   眼看着蓝毛女的影子,越去越远,直至模糊不见,黄衣老者犹自趺坐鲸背,双目暴射怒光,拿他没有办法。   神鲸解得主人心意,自动调转头来,游向归程。   金黄色的夕阳,吻着西天的水平线,彩霞朵朵,水光粼粼,阵阵灿烂夺目的涟漪,刺痛了黄衣老者烦躁不安的心绪。   走笔至此,似乎应该向读者有个交代,这神秘和黄衣老者,这神秘的黑衣老者,八十年不见,互称二哥、三弟,他们到底是谁呢?   聪明的读者,心中也许已经了然,这黄衣老者乃当年传授遁世一狂龙天仇内功的飞天狐,这黑衣老者即天地二煞的师父——天外一邪。   他们两个与人间三宝的主人太上老人,本来是三个师兄弟,一个正,一个邪,一个不正不邪,三人同是断剑追魂的徒弟,断剑追魂拥有人间三宝,原打算一个徒弟给一件,不想天外一邪贪心不足,竟想独吞,于是趁师父练功之际,大逆变节,结果,断剑追魂把人间三宝一起传给太上老人,从此师兄弟约法三章,风马牛各不相干……   今番太上老人坐化消息传出,武林中大掀起了寻宝的狂热,连天外一邪都不死心,自己亲自参加了寻宝的行列。飞天狐居住之地,极为神秘,天外一邪无理跟踪,已经不该,想不到他还要窃物劫人,无怪乎飞天狐要生气了。   然而为了蓝毛女的安全,飞天狐只有望敌兴叹。往事一幕幕地涌上心头,害得飞天狐感慨万千,不觉间,已经回到岛边……   飞天狐习惯地从鲸背跃上岸来,一肚子闷气,正自无处发泄,忽然抬头一望,又惊得瞪大了双眼。   原来此刻沙滩之上,一对少年男女,正在大打出手,不用笔者多说,读者也可以想象得到,男的一定是断指童,女的一定是飞天狐的唯一徒弟梅儿。   可是——   亲爱的读者,   这一回,你我都弄错了。   因为那男的既非断指童,女的更不是梅儿。   那么,他们是谁呢?   难道这神秘的荒岛之上,除了飞天狐师徒以外,还有其他的人吗?   诸位且莫心急,请听笔者慢慢道来——   这一男一女,乍看起来,像是十几岁的小孩子,然而再仔细一瞧,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小孩子那里会头发苍白?   小孩子那里会满脸皱纹?   小孩子那里会弯腰驼背?   小孩子那里会髭须连腮?   那么是老头子?是老太婆?   那恐怕更不近情理了。   但见他们缓缓地舒展着手脚,一面阴阴冷笑,一面喃喃私语。   身无影!   掌无风!   看样子,倒真像孔老夫子学做健身操——手不是手,脚不是脚。   飞天狐在一旁看了半天,状若恶梦初醒,骤然喊道:“什么人?”   两人听到话声,停止了动作,回头一眼看见飞天狐,也颇觉惊疑,那男的双手叉腰,神气活现地道:“喂,你是什么人?”   飞天狐此刻是受了天外一邪的委屈,从海上回来的,心里本来就不大痛快,瞧那人的态度,更是有气,他向前走了两步,然而那两人并无畏惧之色。   飞天狐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讲话这样没有礼貌!”   “哈哈……”   那女的听飞天狐一问,乐得仰天大笑起来。   那男的看了女的一眼,耸了耸肩,好像认为飞天狐问得有些多余,因此,他也笑了,笑得不大好听。   笑了一会,大概是笑累了,见他喘了一口粗气,指着飞天狐道:“真是笑话,我这堂堂无边岛的岛主,难道还不知道这里叫无边岛呢?”   “无边岛?”   飞天狐不由得跟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心中更是惊奇不已。   谁说这里叫无边岛?   八十年来,飞天狐一直住在这岛上,一直以为这是个神秘的无名荒岛,为什么这人说是叫无边岛呢?   飞天狐一味思索,不再言语。   那男的却开口道:“断剑追魂是你什么人?”   “你问这个干嘛!”   “因为普天之下,除了我夫妻俩以外,这无边岛的位置,只有他一个人晓得。”   飞天狐是个极为细心的人,听到这话,觉得话中有话,忙以试探的口吻问道:“那么,断剑追魂是你什么人?”   “哼!”   那人——那自称无边岛岛主的人,冷哼一声,正色言道:“他,是我的仇人。”   飞天狐暗自一惊,师父断剑追魂,百年以前即已称霸江湖,这两个怪里怪气的小老人儿,说断剑追魂是他们的仇人,难道他们是和断剑追魂同时的人?   这事显然有些蹊跷,飞天狐沉思片刻,又道:“断剑追魂去世将近百年,怎么会是你们的仇人?”   “唉!说起来话太长了。”   无边岛主转身向林中慢步踱去,走到一棵树下,飞天狐跟了过去,静静地听着他旧话重提。   “整整九十九年的时间,今天我第一次和外人讲话。”   无边岛主斜倚树干,仰望苍天,继续言道:“啊,断剑追魂,这一掌太狠心了。”   “你是说,你曾经被断剑追魂打了一掌?”   “是的。”   “一掌之仇,百年不忘?”   “凭我无边岛主的功力,挨上千掌万掌,绝不含糊,可是他这一掌,却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大外。”   “为什么?”   “因为这一掌,乃是令人闻而丧胆的九——九——归—一原——掌。”   “啊!”   飞天狐惊得猛然一跟,瞪目结舌,吃吃叫道:“九九归原掌?”   “是的,九十九年前,断剑追魂一心独揽武林,仗着一套诡谲玄奥的九九归原掌法,夺走了我的长青丸,抢去了我老婆的无形衣,临走的时候,还赐给我夫妻一记惨绝人寰的九九归原掌,害我俩虚度了九十九年的悲惨岁月。”   无边岛主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恩怨,飞天狐面对着这一对历尽苍桑的老人,顿时失去了主意。   安慰他们吗?   告诉他们吗?   告诉他们断剑追魂是自己的师父?   时过境迁,如今一切已显得多余,飞天狐又道:“那你是不是还打算报这一掌之仇呢?”   无边岛主没有马上回答飞天狐的话,低头沉思良久,始道:“报仇谈何容易?中了九九归原掌的人,一切归原,万事皆休,我的武功,经过九十九年的长期煎熬,到现在已经全部报销。”   “九九归原掌真的这样厉害吗?”   “岂止这样,当时我中掌时,所幸断剑追魂练得还不够炉火纯青,假如再等他练十年,恐怕早就完蛋了。”   “那你们以后预备怎样办呢?”   “我们决定长住无边岛。”   “这……”   无边岛主这句话,着实令飞天狐着了慌。   这荒岛清静了八十年,如今插进这么两个不速之客,岂不煞尽风景?无边岛主从皱紧了眉宇之间,竟然露出一丝笑意,看了飞天狐一眼,悠闲的道:“你问了我那么多,老弟,现在轮到我问了吧!”   “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呢?”   “先报个万儿吧!”   “老夫真名实姓已经多年不用,目前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动,知我者,皆以飞天狐字号称谓之。”   无边岛主闻言,嘻嘻笑道:“从飞天狐三字看来,阁下想必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这倒不敢。”飞天狐谦然道:“关于长住无边岛之事……”   “这样吧。”   无边岛主犹豫了一下,又道:“赶你走,我于心不忍,赶我走,你也未必忍心,所以,咱们干脆一句话。”   飞天狐急切地问道:“怎么说?”   “以山为界,山南属于你,山北我留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以此为誓!”   无边岛主说着,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来,飞天狐无可奈何,只好与之握手成交。   大事已定,那女人——无边岛主的妻子,一直在旁边沉默着,这时开口道:“山北一席之地,面海前崖,并不影响无边岛的完整性,何况我们已经在那边住了九十九年啦!”   “这一点飞天狐绝对遵命照办,时候已经不早,两位请吧!”   “来日重逢,必报此栖身之恩。”   “请!”   无边岛主夫妇转身径自离去,飞天狐站在当地,茫茫然地呆了半天。   当初师父断剑追魂去世,与太上老人,天外一邪分伙之后,飞天狐几次寻访,无意中发现了这块世外桃源,只以为是个无人知晓的神秘荒岛,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段遭遇。   听了无边岛主的回忆,使飞天狐憧憬出百年以前的武林慨况,原来那为人疯狂的人间三宝是这样的来历。   岛上山北之地,飞天狐从来没有过去,因为那边面积不大,而且都是断崖杂石,荒芜不堪,没想到里面还有两个不幸的九九归原掌下人。   难道那区区弹丸之地,还会有什么文章?   那无边岛岛主夫妻,中了九九归原掌,武功是不是真的全失了呢?   假如没有全失,留着不是后患无穷吗?   飞天狐心里也很矛盾,在道义上来说,自己师父抢了人家的东西,害了人家的夫妻,身为徒弟,道谦陪罪犹恐不及,哪里还能再存有杀伐之心呢?何况无边岛本来就是人家的,现在人家只要求不到十分之一的地方,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呢?   思前想后,飞天狐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至于以后会不会发生事情,会不会引来麻烦,那也只有等到以后再说了……   夜色已深,飞天狐轻步跃行,几个起落,已经来到门前。   门是开着的。   窗也是开着的。   屋内透出丝丝微弱的灯光。   这佳境太幽静了。   幽静得令人有些窒息——   飞天狐有若惊弓之鸟,一天中,发生了太多的意外,使得他的神经过度紧张。   难道里面又发生事情啦?   飞天狐黑夜之中,游目四查,屋子周围并没有什么异样,他不觉哑然失笑,哪里有什么事情?真是庸人之扰。   笑声甫仳地,飞天狐走近门前,正准备叫梅儿开门,但见他霍然一个纵跳,翻身一式“铁板桥”,人又跃退丈余。   怎么啦?   欺身近屋之际,飞天狐突听得屋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这一惊非同小可,飞天狐急忙绕至屋后,从窗孔中往里一看——   糟了!   断指童直直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梅儿坐在床前,低声啜泣。   糟糕!   这是怎么回事?   是天外一邪去而复返?   是无边岛主使了手脚?   还是神秘的荒岛之上,深夜中又来了其他的不速客?   “梅儿!”   飞天狐伏在窗前,见屋内没有动静,叫了一声梅儿,推窗而入。   “梅儿,又怎么啦?”   梅儿站起身来,没有擦干脸上的泪水,只是用手指指躺在床上的断指童,指指外面,又指指自己,摇摇手,皱皱眉,又摇了摇手,又指了指断指童。然后跑到飞天狐身边,拉着飞天狐的手,回头一起欣赏安静的断指童。   飞天狐笑了。   并又用手指头儿朝梅儿的脑门点一下道:“傻丫头!”   梅儿的小脸儿一红,小嘴儿一撇,小头儿一歪,跑到了断指童的床边。   啊!   这又是怎么回事呀!   梅儿的语言,只有她师父能够懂得。   原来当飞天狐发现蓝毛女被掳之后,急忙前往追赶,这时候,断指童失父失母,挨掌中毒,又不见了自己唯一赖以相依为命的妹妹,情感激动已到极点,一定要亲自去寻找失妹。   梅儿奉师父之命,看顾客人,当然不肯让他离开,于是两人由争吵而变脸,由变脸而动手。   断指童虽然经天地二煞授艺八年,也习得几招绝技,然而由于与遁世一狂比掌中毒,内力消耗殆尽,此时当然不是梅儿的对手。   梅儿一方面受了师父的嘱吒,一方面小心眼里,也着实喜欢断指童,所以几招过后,始终躲躲闪闪的,不虚不实,不敢用力太猛,唯恐伤了小心肝儿。   断指童一眼看出门道来,边打边溜,会会合合,分分离离,一时之时,给他打出屋外很远,梅儿晓得情况不对,刚掉了个妹妹,如果再丢个哥哥,可没办法向师父交代了。这才不得不忍心隔空点住了他的穴道,把他拖了回来,放在床上,留给师父处置。   飞天狐把梅儿从小养大,深深了解她的心意,望着泪痕儿犹在的梅儿,没有夸奖,没有责骂,只有微笑着抚摸着她的一头秀发,伸手解开了断指童的穴道。   断指童悠悠醒来,睁开眼睛,先看到梅儿,又看到飞天狐,他看遍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就是没有蓝毛女的影子。   飞天狐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好言相劝道:“蓝毛女为天外一邪所掳,方才虽然已经追上,为了她的安全,一时无法救她。”   断指童好像没有听到飞天狐的说话,只是气冲冲地道:“老前辈,当初海边相遇,你答应帮我兄妹去东海,如今妹妹失踪,彩色丝巾也不见了,东海去不成,请让我回去吧!”   飞天狐心里好生难过,在后生小辈面前,丢尽了面子,弄得没头没脸的,顿觉不是味道,望着这不幸的苦海孤雏,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唏吁之余,慨然言道:“你准备到哪里去呢?”   “天涯海角,随处飘零,我要找我的妹妹,我要给父母报仇。”   断指童言词激昂,飞天狐尤觉凄然,蓝毛女是在无边岛上失踪的,在道义上,他应该负责,但是对付天外一邪,绝非一日半日之计可行,若不从长策划,后果更将不堪设想。   思念及此,飞天狐又道:“江湖上险恶多端,一己之身,何去何从?”   断指童豪气干云,扬言道:“天是虽大,然我断措童一日不死,希望一日不灭。”   “可是……”   飞天狐想再说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低头沉思不语。   梅儿站在一旁,听在耳里,愁在心里,急在口里,但见她轻轻到师父跟前,拉拉师父的衣襟,用手比划了一阵。   飞天狐先是一怔,继而慎重地问道:“真的吗?”   梅儿点了点头,微笑着,深情地向断指童望了一眼,又羞涩地垂下了头。   断指童心里千头万绪,没有注意到梅儿的表情,飞天狐默默不语,足足停了有一个时辰,忽然抬头言道:“好吧!”   简短的两个字,划破了屋内的寂静,振作了每个人的心灵,断指童尚不知好些什么,飞天狐又道:“梅儿,你快去收拾一下,今夜趁天黑之便,你们马上动身。”   “我们?”   断指童万没想到事情会变化得此快,问道:“老前辈,你是说叫梅姑娘跟我一起去吗?”   “梅儿是我的徒弟,她有权代我做任何事情,这次出去,两个人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好是好,就怕我照顾不了她!”   “哈哈……”   飞天狐大笑不已,笑得断指童有些莫名其妙。   “晚辈所言,句句都是实话,不知老前辈有什么可笑?”   断指童尴尬地言道:“试想此去路途坎坷,凶多吉少,自身尚且难保.那里还能……”   “傻孩子!”   没等断指童说完,飞天狐抢着说道:“就是因为恐怕你自身难保,所以才叫梅儿照料你,不过你不可能欺负她。”   “谢谢老前辈!”   “别客气啦!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们准备点东西。”   飞天狐走进屋里,一会儿梅儿提着一个小包袱,换上一套草绿色劲装,端庄之中,透露出一股英气。   她把小包袱放在桌子上,空出手来,在胸前搓了几下,向断指童笑了笑。   断指童也同样回报了一个牵强的微笑,低声说道:“谢谢姑娘一番好意!”   这一次,梅儿没有摆手,也没有摇头,只是望着他笑了,笑得更开朗,更动人。   两人相对无言频低首,手足都显得失措,断指童坐在床头,梅儿站在门口,望望这里,瞧瞧那里,好像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飞天狐干咳一声,从里屋走了出来,往桌旁坐下,并示意断指童与梅儿过去。   断指童与梅儿围在飞天狐面前,听候发落,飞天狐正色言道:“这一次你们出去,要认清三个目标,找人,寻宝,复仇,除此而外,要少惹麻烦。”   “晚辈遵命。”   “还有……”   飞天狐望了梅儿一眼,又对断指童道:“梅儿的身世,比你好不了多少,你有仇,她有恨,假如你们能够互助合作,事情也许可以早日成功。”   断指童听了这话,不期然地看看梅儿,梅儿脸色持重,一派凄然。   飞天狐叮咛嘱咐,不觉又过了半个时辰,判断天色,将近三更时分,于是起身言道:“好了,时间不早啦,赶快去吧!”   断指童与梅儿也跟着站起身来,三人一齐走出门外,来到海边。   飞天狐紧紧握住两人的手,又道:“江湖不比自己家里,有时候光靠武功是不够的,这里是一封信,如果能够碰到天外一邪,把信交给他,我想他会把蓝毛女遣还的,这里还有一件东西,千万要妥慎保管,路上遇到强敌,可以此示之。”   断指童接过一信一物,藏于怀中,梅儿贴在飞天狐身旁,眼眶有些潮湿,好像对养育自己多年的师父,依依不舍。   飞天狐喟然而叹,扬手招来神鲸,目送二人远去,犹自伫立不动……                    八   两人落地登岸,周围一片黑暗。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梅儿十几年来,一直随师父居住荒岛,对人间途径,模糊不清,过度的黑暗,使她有点儿惶恐。   她紧靠着断指童,抓着断指童的胳膊,站了半天。   这一份艰巨的工作,如何开始呢?   蓝毛女凶吉未定,天外一邪的行踪不明。   最糟糕的是,连天外一邪的模样都不晓得,怎么样去找呢?   “嘿嘿……”   两人正自犹豫不决,一阵阴森森的笑声传来。   断指童轻碰了梅儿一下,示意她注意应变,梅儿稳住心情,向四下搜索了几遍,没发现任何动静。   “哈哈……”   笑声又起,黑暗之中,笑得人毛骨悚然。   断指童猛然大喊道:“是谁?”   “嘿嘿……”   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出面。   只有一阵又一阵的,令人莫名其妙的狂笑、奸笑。   “呵呵……”   一连串的笑声,使得断指童沉不住气了。   暗中一拉梅儿的手,轻言道:“快躲开这地方!”   两人拨腿飞奔,身后笑声又起。   “哈哈……”   这是哪一路人马?   躲在这深沉的海滩之上,笑个什么?   两人一口气跑出数十丈之远,停下身来,惊魂甫定,那要命的笑声,竟跟踪而至。   “嘿嘿……”   可怕的笑声,震耳欲震。   断指童循声四顾,找不出声音发自何处。   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一会儿像是来自天上,一会儿又像是出至地底,一会儿,又从四面八方笼罩面而来。   听声音,更令人恐怖,一会儿男,一会儿女,一会儿粗,一会儿细。   什么人在这深夜之中,向两个可怜的孩子开此玩笑?   什么人在笑功上的这样惊人的造诣?   什么人——   “笑魔,笑魔,一定是笑魔!”   断指童脱口而出,忙向梅儿道:“梅姑娘,别跑了,赶快运功抵抗。”   两人就地坐下,两手合十,双目紧闭,涤心静虑,驱除一切杂念。   笑声越来越大,笑声越来越强,笑声越来越阴,笑声越来越冷。   梅儿但觉耳中“嗡嗡”作响,一股强大的压力,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再看看断指童,浑身发抖,牙齿“格格”打颤,脸色忽白忽红,额头冒出冷汗,样子十分难过。   提起笑魔,江湖中人,谈之色变,几十年来,来无踪,去无影,留给人们的,只是恐怖的笑声和凄惨的后果。多少武林高手,在他笑声里武功全失,多少江湖好汉,在他的笑声里肝胆炸裂,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本来面目——别说想看他的本来面目,就是看过他的换形移影的,也没有半个人。   笑魔在江湖上成为大众心目中的煞星,遇到他的人,不乌呼哀哉,也得折命几年。   虽然如此,白道上的人们,反而越觉得尊敬他,因为事实告诉他们,那些被笑魔的笑声制服的,多半都是江湖败类,所以无形之中,笑魔竟成为主持正义,打抱不平典型的侠义人物了。   今天,他找到断指童与梅儿身上,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断指童也是江湖败类?   难道梅儿也是武林妖孽?   不然为什么要作弄他们呢?   半个时辰过去,笑声突告停止,大地静得可怕,断指童偷偷睁开眼睛,想应付笑声之后的变化。   然而笑过之后,什么都跟着过去了。   笑魔并没有出现,地面上也没有其他的变化,断指童舒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轻声道:“梅姑娘!”   梅儿瞪大了眼睛,这是她出道以来的第一次遭遇,她感到新奇,感到刺激,当然,在她的见闻之中,并不晓得笑魔的厉害。   断指童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梅儿也随后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装。   “能从笑魔手下逃生的,天下不多,今天总算是我们幸远,快走吧!梅姑娘。”   两人举步待行,忽然身后传来话声:“慢着!”   这声音刚强威厉,令人闻而胆战心惊。   梅儿回头一看,连忙又看看断指童,断指童也四下看了一会,没有发现什么。   这就奇怪了?   他们站的地方是一片原野,周围无山无水,无树无木,哪一种字号的人物,能够出声见不到人?   “那方高人?如对晚辈有所指教,请让晚辈一拜尊颜。”   断指童微抱双拳,向四周作了一揖,停了一会,始听一人言道:“不错,在老夫笑功之下,能够挨过半个时辰的,普天之下,绝无仅有,今天你们俩算是幸远,应了老夫的心愿——”   “请问老前辈,什么心愿?”   “这次下山,老夫曾经发誓,遇到可造之材,必送给他一件东西……”   “谢老前辈!”                    九   断指童忙拉梅儿一同跪下,静听下文。   笑魔轻笑一声,说道:“哎,年纪轻轻的,怎么那样心急?   我还没说要送给你们呀!”   “老前辈!”   断指童闻言性急,笑魔又道:“而且我只能给你们一件东西,你们却有两个人。”   “没关系,老前辈,您给的东西,一定非常珍贵,如果可以分,我们一人一半,如果不能分,请您给她吧!”   说着,用手指了指跪在身旁的梅儿,梅儿却感动得向断指童摇摇头,表示她愿意放弃这份权利。   “小小年纪,难得不会负心,好吧!我给你们一人一半。”   “谢老前辈!”   断指童朝四周频望,想接笑魔的东西。   四周依然空无一人。   “老前辈,您在哪儿?”   “你们把嘴张开。”   断指童虽然惊奇,但仍示意梅儿一起张开嘴巴。   嘴巴刚一张开,两人同时觉得一块滑溜溜的东西,进入嘴中,想尝尝是什么味道,那东西却沿着喉咙,直入肚里。   两人正诧异,相顾无言,突然,一起倒了下去。   断指童躺在地上,梅儿也躺在地上,昏过去了,两个人一起昏过去了。   “哈哈……”   空中再度传来笑魔的笑声,二人失去知觉,已不再觉得笑声的可怕。   笑声由近而远,由强而弱,大概是笑魔走了。   地上躺着两个可怜的孩子。   谁会想到他们会有这样的遭遇呢?   笑魔轻轻松松地走了。   他给他们吃了些什么?   难道他是因为笑声制不住他们,而改用第二招式?   笑魔会这样卑鄙、无耻吗?   对付两个后生小辈,用如此残酷的手法?   断指童口口声声叫他老前辈,难道他真的这样没有人性吗?   唉!   江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令人不解。   笑魔已经走了,本事再大,也追不回来。   即使追了回来,也奈何不得他!   断指童与梅儿躺地平静的草原之上,不知朝阳已经升起东方。   两人犹自昏迷不醒,身旁突然出现一名少女。   这少女一身劲装打扮,头裹丝巾,腰插短剑,全身上下一片红,映在朝阳里,显得有些刺眼。   见到二人,少女先是一惊,然后弯腰拾起断指童身旁的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地写道:“太上老人长青丸只有一颗,只能分给你们一人吃一半,无形衣只有一件,我留着受用,九九归原掌法在哪里,我也不知道,长青丸为人间三宝之一,虽然只吃半颗,醒来后,当作第二人看——不必谢我,我也是偷来的,愿两位好自为之,后会有期。”   那少女看了字条,暗暗纳闷不已。   什么人留的?   他偷得了太上老人的无形衣,又送给这两个人一颗长青丸,人间三宝,他已得其二,又说九九归原掌法,他也找不到,这是个什么人呢?   这两个人又是谁呢?   红衣少女手拿纸条,不住地瞧两人端详,真是女的娇丽,男的潇洒,天生一对璧人。   正要多看那男的人几眼时,断指童猛然跳了起来,抢过红衣少女手中的纸条,大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哎哟!你这个人真死相,那么大惊小怪的,把人吓了一大跳!”   红衣少女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鼓着樱桃般小嘴,居然在断指童面前,撒起娇来了。   断指童是个怕软不怕硬的人,对着这样一个绝色的少女,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发脾气的。   “光天化日之下,你在这里转来转去的,存的什么心?”   红衣少女轻哼一声,斜瞟了断指童一眼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你们一男一女,大白天躺在这里,谁不奇怪呀!看看有什么关系。”   这丫头的嘴巴好生厉害,顶得断指童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支吾半天,断指童始呐呐言道:“不知姑娘应该如何称呼?”   红衣少女听断指童问她的名字,乐得笑了起来。   这一笑,白嫩的腮边,笑出两个深湛的酒窝来——   那酒窝比眼睛更厉害,眼睛大大的,黑眼珠子在里面滚来滚去,好像要掉出来,秋波频转,似能解语,然而这酒窝,藏在腮边,时隐时现,令人不敢直视。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断指童。   断指童被她看得脸发烧,心直跳,连脚心都觉得发痒,站在她面前,好像面临千军万马,令人忐忑不安。   “姑娘叫……”   “你看我该叫什么呢?嘻嘻。”   红衣少女低颦浅笑,那股劲儿,断指童吃不消了,猛然看她一眼,又连忙转头道:“我看!”   “你看不出来吗?嘻嘻,我叫柳青,杨柳的柳的,青草的青。”   柳青?   断指童只觉得这名字很好听,却不晓得她的来历。   这柳青——   假如诸位不健忘的话,不正是随定魂掌关龙,到魔林看一目泪尼的,无耳道长的第七个徒弟,“销魂掌”柳青吗?   这一点,断指童当然不会知道。   其实,这销魂掌柳青,又哪里晓得面前这个讨人喜欢的,正是自己的三师兄,断魂掌韩海明的儿子呢?   仔细一算,不多不少,在辈份上,他们两刚好差了一辈,按理说,断指童还得叫她一声师姑呢!   可是,这些关系,他们没有办法晓得。   断指童恭敬地道:“柳姑娘,请指教!”   “嗯,这才像话!”销魂掌柳青得意地笑道:“不过用不着喊柳姑娘,叫我青妹就行了。”   “这个,这……”   哪里有这种女孩子,第一次见面,就要人家叫她妹妹,乍看起来,不大近情理,可是,这柳青就是这种脾气,喜怒任性,不拘小节。   她见断指童发窘的样子,觉得很好玩,于是笑道:“还这个那个什么?怕羞是不是?怕羞的话,我叫你妹妹。”   “柳姑娘!”   “相公,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我叫……”   断指童说了半天,没说出自己叫什么来。   他叫什么?   谁晓得他叫什么?   天煞与地煞和他分手时,只告诉他叫断指童,他妹妹叫蓝毛女,至于真名真姓,并没有告诉他们。   “怎么,连名字都舍不都告诉我吗?”   柳青心里有些不是味道。   这算什么?   问个名字,都那样吞吞吐吐,有什么了不起的?   简直太瞧不起人了。   断指童见柳青脸色微变,更是急上加急,慌言道:“不是我舍不得,实在是不知道。”   “胡说!”柳青大叫一声,指着断指童道:“你把我当人当鬼,天下还有不晓得自己名字的道理!”   “姑娘有所不知,我自幼失父丧母,为师父养大,哪里晓得自己的名字。”   柳青柳眉倒竖,紧紧追问,断指童本想告诉她,师父对自己的称呼,可是又一想,妹妹没有找到,父母之仇没有报,这柳青又不知是敌是友,如何能告诉她?   想到这里,胡言道:“我师父是个哑巴,根本不会说话。”   “好一个无情无意汉,我对你真心真意,你却跟我耍起花枪来了,没有名字我给你一个,以后在江湖上,叫龟儿子王八蛋好了!”   言毕,轻展身形,走了。   断指童望着她动人的背影,一阵凄楚,涌上心头。   这时候——   梅儿也醒了。   她舒活了一下筋骨,奇异地望望断指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断指童不明就里,打开手中的纸条一看,高兴得叫了起来,道:“梅姑娘,你可知道笑魔给我们吃了什么?”   梅儿面有难色,望着他笑笑,摇摇头。   断指童高兴得过了火,忘掉了梅儿不能说话,见她微笑摇头,这才猛然记起,当下失声笑道:“她给我们吃的是太上老人的长青丸,你看!”   梅儿从断指童的手中接过纸条,仔细阅览,一股兴奋的神情,溢于外表,并连连点头不已,好像是说:“噢,怪不得我醒来后,全身都有异样的感觉,原来是吃了长青丸的关系。”   断指童也端坐于地,调息内力,但觉百穴千窍,畅通无阻,而且有一股潜在的神力,藏在身体内,精神旺盛至极。   梅儿拍了拍断指童的肩膀,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笑着问断指童饿不饿。   断指童经她一提,忽然觉得肚子空了许多,伸了个懒腰,指着前面道:“那边是滨城,我们去吃点东西,顺便休息一下,再决定行动吧!”   梅儿点首,二人启程。   广阔的原野之中,他们高兴地互相追逐着,越走越快,脚滑身轻,举步如飞,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现象。   虽然说只是半颗长青丸,但对于练武的人来说,何止增加百十年的功力。   来到滨城,两人直朝平安客栈而去。   客栈里的伙计,站在门口,老远就看到了这一对少男女,几天前的印象,并没有忘掉,因为断指童与蓝毛女曾在这里露了两手。   “两位少侠,请上座。”   伙计边请边让,一路带着他们上楼,梅儿拉了拉断指童衣襟,示意找个安静的地方。   断指童对伙计道:“找个洁静的套间,送点东西来。”   “好的,好的。”   伙计给他们找了一个大的套间,房间靠近后院,布置倒还干净。两人坐下不久,就有人送上洗脸水来。   一路风尘,久未梳洗,梅儿擦了擦脸,又给断指童送过一条毛巾来,断指童道了声谢,接过毛巾,正在擦脸,伙计却笑道:“如果天下夫妻也能像二位这般亲爱,那就好了!两位吃点什么?”   “别胡说!”   断指童脸一红,心里颇是受用,问梅儿道:“你吃什么?”   梅儿头一扬,笑了笑,大概是说:“你随便叫吧!我什么都行。”   断指童叫了几样菜,要了一斤老酒,两人相对低酌,别有一番情调。   酒足饭饱,伙计进来收拾杯盘,梅儿向断指童笑笑,手握竹筷,在桌面上画了半天,又看了看伙计。   断指童似懂非懂,问道:“你要写信?”   梅儿点了点头。   断指童又对伙计道:“小哥儿,拿笔墨纸砚来给我一用。”   伙计应声而去,一会儿,文房四宝都搬来了。   桌子整理干净,伙计退了出去。   梅儿拉着断指童的手,示意他在桌旁坐下,然后自己坐在断指童的右边,摊开信纸,向断指童笑笑,写道:“口不从心,姑代之手。”   “对啦!这样方便多了,梅姑娘。”   断指童这才晓得梅儿要笔墨,是要和他做纸上谈。   闷了半天,当然非常高兴,于是对梅儿道:“有什么话,尽管写好了。”   梅儿点了点头,心里像是得到无限的安慰,写道:“昨日之事,望你原谅。”   “事已至止,姑娘不必过责。”   “若蒙不弃,今生今世,愿能赎罪万一。”   梅儿脸上失去了笑容,凄恻之情,形之于色,一双深沉的眼神,望着断指童,似在乞求他的原谅。   断指童不忍看着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儿,过分伤心,轻握她的纤手,安慰道:“舍妹之失,责任也不在你,你能不顾危险困难,跟我到处奔波,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一己之身,万死不辞。”   “姑娘盛情,终生不忘。”   梅儿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忽而又放下笔杆,埋头桌上,低声暗泣起来。   断指童轻抚秀发,急说道:“姑娘,你怎么啦?”   “……”   “姑娘,别难过,想开点吧!其实,我的痛苦比姑娘还要多哪!”   梅儿慢慢抬起头来,已是泪痕满面,断指童忙用衣襟为她揩拭,梅儿一头倒在他的怀里,越哭越凶。   “姑娘,姑娘。”   断指童慌了手脚,这种场面,还是生平第一遭,他闻着梅儿的发香,一股异样的情绪,产生在心底深处。   然而此刻,他无暇想及其他,只是轻搂着梅儿的娇躯,缓言道:“你我同是无依无靠的孤儿,血海深仇同样的重,我们应刻坚强起来。”   梅儿慢慢停住了哭声,抬起头来,望着断指童。   断指童道:“咱们赶快计划一下吧!第一步先做什么?”   梅儿再度执笔,伏首写道:“先把蓝毛女找到。”   “一点线索都没有,到哪儿去找呢?”   “线索需要我们设法去发现,我说话不方便,你出去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   断指童出了房间,首先找到一个伙计,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老者带着一个小孩经过,伙计想了半天,答道:“有,有,一个黑衣老者,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昨晚就住在这里。”   断指童一听,急道:“人呢?”   “今天一早就走了。”   “有谁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   “这个……”   伙计说了一半,突然顿住,笑了。   断指童探手腰间,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伙计手里,好言道:“小哥儿还看到什么?请与我道来。”   伙计见到银子,一时眉飞色舞,比手划脚地说将起来道:“真奇怪,看那老人的相貌,倒不是什么坏人,可是那女孩子却始终哭哭啼啼的,吵着不肯走。”   “那老人有没有说什么?”   “我记不大清楚了。”伙计手抓头皮,继而又道:“他好像说,要带她回家。”   “回家?”   “嗯,还说要教她武功,使她成为天下第一色艺双全的人。”   “他们走的什幺方向?”   “出了门,往左拐,恐怕出北门了。”   断指童一看时间,已是晌午,天外一邪已经走了半天,追是追不上了。   如果跟他到长白山头,又不知道要费多少岁月,即使找到了,他给不给带回来,更成问题。   目前,寻宝之势正狂,要是等长白山回来,天下恐怕又变了一个形势,断指童急忙回到房里,想和梅儿商量一下。   “梅姑娘!”   “……”   断指童从外间走到里间,梅儿的小包袱放在床上,人并不在屋内。   断指童转身奔至屋外,桌上笔墨依旧。   一张空白的纸上,没有留下半个字。   哪里去了?出去也不留个字!   断指童进屋提起梅儿的包袱,正打算出房查个究竟,梅儿忽从外跑了回来。   没等断指童问话,她急忙走到桌旁,抓起笔来写道:“一个自称柳青的女孩,在天窗外鬼鬼祟祟的,被我制住了穴道,放在院内假山后面。”   “这丫头!”   “谁?”   梅儿在纸上写了个谁字,抬头等待断指童回答,断指童已经失去了踪影……   后院的面积,极为广阔,靠墙角处,有几棵榆树,树下一座假山。高可及人,断指童站在山旁,正在给柳青解开穴道,突觉一阵劲风袭至,当下一个纵身,闪至一旁,那柳青却重重地挨了一掌。   回头怒目一张,对断指童道:“好龟儿子,狗咬吕洞宾,不要算了!”   言毕,转身就要离去,断指童听得话意不明,急忙喊道:“柳姑娘,请慢!柳姑娘。”   连叫了两声,柳青的身形,又从墙上弹了回来,脚一落地,指着断指童骂道:“没良心的东西,我来帮你,你却打我一掌,这算什么?”   “姑娘,请别误会,刚才那一掌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是……”   断指童想说是梅儿打的,又恐事情闹大,正支吾间,梅儿飞身落到两人中间,看看柳青,又瞪瞪断指童,气得脸色发白。   “她是谁?”梅儿以目询问断指童。   柳青见到梅儿,惊奇之余,有些醋意。   断指童忙道:“她是……朋友。”   “朋友?哼!”柳青斜瞪了梅儿一眼,不屑地道:“怪不得会对我这样凶,原来已经有了心上人啦!”   “柳姑娘,她是……唉!”   断指童急得双脚直跺,她是谁呢?这层关系,要怎么说才能清楚呢?她是谁?她是断指童的老朋友的徒弟?哪里有这种说法?何况飞天狐和断指童又算是什么关系呢?断指童吞吞吐吐,柳青气上加气,又道:“噢,你们俩连关系都搞不清?是情人?是夫妻?是姘头?总有个名称呀!”   “柳姑娘,请听我说!”   断指童不知要说些什么,被梅儿一掌推出三四尺远,梅儿推开了断指童,慢步向柳青逼去,看情形,非要动手不可了。   “哟,怎么,你想比划一下是吧?”   柳青神气活现地叉着腰,气势显得十分凌人。   梅儿根本不理她那一套,两脚稳桩,举掌就要劈去,断指童忙止道:“有话慢慢说,何必动手呢?”   柳青见梅儿不再动手,这才放下了心,转头对断指童勉强笑道:“喂!我的相公,你吃了长青丸,还想不想要九九归原掌法呀?”   “九九归原掌法哪人不想啊!”   “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到。”   “姑娘此话怎讲?”   “你看这个。”   断指童一眼看去,但见柳青手中扬着一块彩色丝巾,临风飘舞。   “这个你认得吗?”   “彩色丝巾?”   “不错。”   柳青自负地道:“要去东海,非它不可!”   “此巾不知姑娘从何而来?”   “昨夜,天外一邪要我陪一个女孩子,我从她身上找到这个。”   “妹妹!”   断指童知道那女孩子一定是自己的妹妹蓝毛女,一时冲动,叫了出来。   这一叫没有关系,那柳青一听,大起误会,以为断指童是叫她的,叫得她芳心痒痒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柳青望着断指童,深情地娇声道:“好哥哥,假如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断指童像一个绝望的病人,从死亡的边缘爬了回来,蓝毛女暂时失踪,没有关系,只要有彩色丝巾,寻找到九九归原掌法,什么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兴奋之余,看看柳青,又看看梅儿。   当他看到梅儿的时候,梅儿一脸焦躁不安的神情,向他连连摇头,比手划脚,不知要说些什么。   在平时,断指童或许会叫她用笔慢慢写出来,可是现在,由于彩色丝巾的出现,在他心目之中,梅儿的地位像是低了很多。   他急于得到彩色丝巾,因而忽略了梅儿的真意。   柳青见一块丝巾,使断指童有如此大的转变,心中一动,郑重说道:“送你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请姑娘快说!”   柳青停了一下,又道:“偷了彩色丝巾,从此鬼谷无我立足之地,第一,你得到九九归原掌法以后,首先要保障我终生的安全。”   “这个绝对没有问题,还有呢?”   “第二,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去东海——我是说我们两个一起去东海。”   “这个……”   断指童面有难色,柳青双眼一瞪,笑道“怎么,舍不得你的梅姑娘?”   “不是,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不行算啦!”   “姑娘别急,我和她商量一下。”   断指童转身征求梅儿的意见,梅儿已经不见了,赶回屋一看,这回真的不见了,连床头的小包袱也不见了。   桌上空着的白纸留着这样几行字:   “君不容我,   我去矣!   千言万语,   难以倾诉,   来日有缘,   盼能再见。”   断指童双手拿着白纸,呆在当地,柳青从后院走来,看到纸条,轻松地道:“这人还算识相。”   断指童沉默了半天,心里自是难过非常,过了一会,心一狠,对柳青道:“姑娘,如今我什么都答应你,请把彩色丝巾给我吧!”   “给你?”柳青妖媚地笑了笑道:“放在我这里不是一样吗?给了你,万一把我丢了怎么办?”   断指童想再说什么,抬头看到柳青的笑容,又把刚才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聪明的柳青,用一块彩色丝巾,抓住了断指童,梅儿离开,使得断指童心里闷闷不乐,隐约中,似乎觉得对她有些内疚。   美丽的柳青,像一朵可爱的解语花,特别善解人意,当她看到断指童神情,已经了解了他的心意。   轻移莲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递给断指童,脸上露出一份安详的,贤淑的微笑,道,“来,喝杯茶吧!好好休息一下。”   “谢谢姑娘。”   屋内暂时安静下来。   两人脑中,各自盘旋着许多不同的问题,为了寻宝复仇,断指童对梅儿有些不义,这件事永远咬噬着他的良心,终生不得宁静。   什么理由呢?   飞天狐把他垂死的生命挽救回来,为了他寻妹复仇,又让自己唯一的徒弟,与他作伴,梅儿虽然是个哑巴,可是她并非天生就哑呀,一路上,一心一意地对他,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断指童能对得起谁呢?   内心的歉疚,促成了断指童多变的性格,现在他满脑袋里,都是九九归原掌法。   一部九九归原掌法,害得断指童无情无义。   为了报仇,又有什么办法?   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断指童一心要去东海,因此对柳青道:“柳姑娘,你可想好东海如何去法?”   “哎!如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叫我青妹好吗?”   柳青撒娇,断指童无奈,只好叫了一声:“青妹!”   “哎!对啦!”柳青感到非常满意,继续说道:“船已经准备好了,今夜子时出发。”   “子时?那现在还早哪!”   “趁机会好好养养精神,上了船以后,风浪恐怕就大了。”   “青妹,你到里屋去睡一会儿吧!”   “好。”   柳青兴冲冲地往里屋走去,走到门口,忽又停下身来,回头道:“哎,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   “真实姓名,确实不知,师父给了我个称号,叫断指童。”   “断指童?你的手指头……”   断指童缓缓地举起右手,整整齐齐少一个指头。他神态持重,喃喃而道:“这就是我血海深仇的标志。”   “童哥!”   柳青又走到身边,抚着他的右手,惋惜不已。   断指童触动了内心的创伤,一时思潮起伏,万念丛生。   “童哥,我一定帮你报仇!”   “谢谢你,青妹,如果真能得到九九归原掌法,仇就可以报了。”   “报了仇以后呢?”   “以后?以后的事情,我始终不敢料想。”断指童若有所思地道:“因为究竟能不能找到九九归原掌法,能不能练成九九归原掌,能不能打得败仇人都是问题。”   “仇人是谁?”   柳青问得直爽,断指童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到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赶快休息吧!”   断指童斜倚床边,不再言语,柳青见他精神显得十分疲乏,也不再打扰他,径自走回里屋,安歇下来……   入夜以后,平安客栈后院跳出两个人影,直向北方窜去。   到了海边,那红衣少女柳青吹了一声口哨,芦苇丛中,顿时钻出一条船来。   两人跃进船中,没有言语,船即疾驶而去,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这是一个非常僻静的海岸,柳青于窃得彩色丝巾以后明查暗访,好不容易找个船夫,高价成交。   临行之前,突然感到孑然一身前往,万一遇上麻烦,孤掌难鸣,势必困难重重,早上原野中发现了昏睡中的断指童,一见心动,觉得于公于私都需要,所以暗中跟踪到客栈,总算如愿以偿……   船开出去很久,海边又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是一个绿色的影子,黑暗中,很不容易看得清楚。   望着远去的船只,那人轻叹一声,仰天长叹。   谁呢?   不听讲话,谁也不晓得是谁?   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感叹表示伤心,哭泣表示难过,一个伤心难过的人,在这清静的海边之上,应该发些幽思,应该诉些衷情——   可是,她只是无声的悲泣。   她只是不断地叹息!   她只是不住地流泪!   她很想讲话,可是,她不能够,她被上苍剥夺了这一份权利。   啊!可怜的姑娘。   可怜的梅儿。   从离客栈,她始终暗自徘徊在断指童附近,如今,人家走了,人家抛弃了她,和另外一个人。   她呢?   再跟着去吗?   她有飞天狐的神鲸,绝对可以追上他们!   可是,追上他们又怎么样呢?   不是自找没趣吗?   不是自寻烦恼吗?   不能去,还是不能去。   然而这善良的梅儿,又觉得不去放不下心。   徘徊、犹豫、踌躇,始终没有一定的主张……   经过一天两夜的时间,断指童与柳青终于按照彩色丝巾上的指示,找到了东海中的宝岛了。   这是一个极其荒芜的巨岛,岛上山峰起伏,古木参天,杂草遍地,从正面看,岛上有三个山峰,中间的一峰突出,直入云霄,两旁两副峰高仅及半。   照丝巾图形的指示,藏宝之地,该在左峰之中。   两人爬上左峰,仔细搜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乱石杂草到处都是,不像是个藏宝的地方。   又找了半天,柳青突然在峰底靠海处,发现一个山洞,洞并不大,仅能容一人通过。   断指童与柳青考虑了半天,决定冒险进入,一探究竟。   山洞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断指童在前,柳青随后,步步为营,亦步亦趋走了约莫一人时辰,脚上地势,越来越高,再走几步,豁然开朗。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古庙,庙前空地上,野花芬芳,香气扑鼻,最奇怪的是,头顶之上,可以看到青天。   这是个什么地方?   从山洞进去,怎么看到天呢?   断指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点道理来。   庙门之上,端端正正地官着五个大字:“太上老人庙”。   看到这几个字,断指童与柳青精神同时一振。   九九归原掌法是太上老人的人间三宝之一。   有了太上老人庙,表示太上老人坐化的消息,并没有错。   找到太上老人庙,那九九归原掌法,一定离此不远。   啊!   伟大崇高的太上老人!   神秘莫测的九九归原掌法!   断指童的神精,紧张得几乎分裂。   柳青的笑容,早已随着跳动的心脏而消失。   他们小心翼翼的,移近庙前。   庙门是关着的,关得十分严密。   门外除了蛛丝之外,别无他物。   断指童向柳青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开左右,查看庙的形势。   四周连个小窗也没有,满是巨石堆砌的墙壁。   两人重新回到门前。   断指童又朝庙门上下端详了半天,对柳青道:“青妹,我们进去看看吧!”   “童哥,我有点怕!”   “怕什么,这里连鬼也不会有。”   “童哥,我就是怕鬼。”   “傻丫头,哪里来的鬼!”   断指童虽然极力壮胆安慰柳青,可是自己心里也不断地嘀咕,万一真有鬼怎么办?   这种荒凉的地方,什么没有?   柳青走到断指童身边,手碰到断指童的身体,觉得有些抖。                    十   “童哥,你怕不怕?”   “我不怕!”   “我怕!”   “来牵着我的手,我们进去看看!”   断指童拉着柳青,走上台阶,来到门前,用手轻轻推了一下,门连动也不动。   断指童放开柳青,力聚双掌,再次猛力一推——   “吱呀”一声,庙门开了——   这一开不要紧,不但柳青害怕,断指童张眼一望,他也怕了起来。   里边有些什么呢?   两个人,四双眼睛,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绕着屋子看了一圈。   什么也没有!   干干净净的,空空洞洞的,连只苍蝇蚊子都找不到。   奇怪,这不是太上老人庙吗?   怎么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呢?   断指童俯下身来,研究了半天,不像有什么机关埋伏,于是,二人壮着胆子,一起闯了进去。   这样一个闻名天下的地方,能这样简单?   事情怪就怪在这里!   进去以后,柳青先回头看了一下,门依旧是敞着的,断指童走在前面,一步一步地试探着用脚踩每一个地方,希望能够发现到奇迹。   然而,这座令武林中人梦寐已久的太上老人庙,却大大地使人失望,因为里边不但空无一物,而且安静得像个死城,连点风吹虫鸣的声音都听不到。   二人呆立当场,拿不定主意。   这就是太上老人庙?   真的是太上老人庙吗?   人间三宝呢?   那九九归原掌法放在什么地方呀?   不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一定是受骗了,不然,怎么会……   一个奇怪的念头,一个可怕的想法,使得他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顿时毛发悚然,心惊胆裂。   上当了,一定是上当了。   二人急忙回头,准备逃出庙门。   但是——   回头一看,柳青“哎呀”一声,一把抓住,了断指童的手臂。   什么?   断指童看了半天,瞪着一双惊疑的眼睛,望望柳青。   没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那么,柳青“哎呀”什么呢?   “哎呀!”   “唉哟!”   柳青面色如灰,绕着断指童乱转,乱跳,乱叫。   断指童揉揉眼睛,跟着柳青转动的身形,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什么。   这就奇怪了。   在屋子的中央,团团地转个不停,断指童想冲出去,可是柳青像着了魔似的,拖住他。   闹了半天,断指童一脸狐疑,柳青满头大汗,娇喘不已,总算暂时安静了下来。   “柳姑娘,你怎么啦?”   “有鬼!有鬼!”   柳青气极败坏地道:“快出去!”   断指童莫名其妙,刚走两步,忽闻笑声传来:“啊哈哈……”   随着笑声,瓦飞砖裂,垣断墙折,天旋地转,鬼哭狼嗥。   断指童经受不住,昏过去了……   等他慢慢醒转过来,情形大为改观。   柳青不见了,太上老人庙也不见了。   断指童坐在一堆瓦块之中,开始觉得事情不再寻常,心想:“柳姑娘呢?一阵笑声,居然把太上老人庙给笑垮了,这笑声昕起来有些耳熟——难道是笑魔来啦?他来干什么?”   几天前他把“长青丸”分给断指童与梅姑娘吃了,同时还告诉他们说:“‘无形衣’他已取得,‘九九归元掌法’下落不明。”   难道他此番重来,是对那下落不明的九九归原掌法不死心吗?   那么为什么要捉弄柳姑娘呢?   他把柳姑娘笑到哪里去了呢?   他不什么要把庙笑垮了呢?他为什么要把断指童笑昏呢?   他真的是笑魔吗?   不是笑魔,又是谁呢?   柳姑娘不见了,彩色丝巾呢?   断指童想了半天,想不出个道理来,那神秘的笑客,是不是已经走了呢?是不是会对他有什么不利呢?   “柳姑娘,柳姑娘!”断指童四顾茫茫,叫了几声柳姑娘,引得群山频频传来回音,却见不到柳姑娘的影子。   无可奈何之下站起身来,打算到处找找,正当他举起脚来,没等落地,地——地又发生了变化——   地陷下去了,断指童整个身体,跟着直线下降。   四围黑沉沉的,看不清是些什么东西,不久之后,脚下碰到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   断指童惊魂未定,忙低头往脚下一看——   “哎呀!”原来脚下碰到的,赫然是一只巨掌,一只血淋淋的巨掌,托着他的双脚。断指童一惊、一吓、一怕,两腿随着一麻,整个人瘫了。   瘫在巨掌之上——一股血腥,冲进了他的算孔,一股热气,攻入他的体内。   气味难闻到了极点,他真想吐,可是呕了几次,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什么人?”断指童想问问看,这地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人,又想问问看,这血淋淋的巨掌,到底是人的?还是鬼的?然而心里重复了好几遍,就是喊不出口来。   他试着想离开巨掌,可惜这巨掌比如来佛的五指山还要难缠,怎么跳也跳不出去。   这一下可完了,来干什么?   年纪轻轻的,居然如此贪得无厌,吃了半颗长青丸,还不知足,难道非要把九九归原掌法弄到手吗?   弄吧!这一回可弄出乱子来了,怎么办?   断指童忧虑烦心,搞得焦头烂额,他开始后悔,不该这样贪心,以致惹来许多麻烦。   正在悔恨之际,巨掌缓缓向前移动。   昏暗的光线中,他发觉这是一个宽广的地道。   地道经过人工雕凿,似乎相当考究,走到尽头,巨掌停止移动,断指童猛力一跃,总算脱离了巨掌的控制。   回头一看,巨掌不见了。   地道温度骤然降低,断指童身上感到发冷,牙齿“格格”   地打起架来。   一连串的奇遇,激起了断指童的好奇心,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摸索着地道尽头的石壁,摸来摸去,给他摸到了一个东西。   这东西有些奇怪,只觉得软稀稀的,滑腻腻的,细细的,长长的。   “咦!”这不又是一只手吗?   不但是一只手,而且还是一只女人的手呢!   可惜地底太黑了,看不清是什么样子。   不过,但凭感觉也可以想象得到,这只纤细的小手,一定又白又嫩,这手的主人,一定是个绝色的少女。   断指童一时被这神秘的手迷了心窍,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突然,他全身打了一个冷颤——我的妈呀!这黑呼呼的地道里,哪里会有人呢?怕不是遇到鬼了吧?   一想到鬼,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手里摸着手,也已经不是方才的样子,好像越摸越凉。   断指童心一懂,情一急,手一缩——“哎呀!”他的心太慌了,本来想把手缩回来的,谁晓得懂得连原来摸着的手一起拉了回来。   这一拉,不要紧,一个硬梆梆的东西,被他拉进了怀里。   断指童的头皮一阵发炸,紧闭双眼,宁可不要命,也不敢看怀里是什么东西。   “公子,里面请。”怀里的东西,居然开口说话了。   声音是那样地婉转动听。   断指童慢慢地,一点一点的,鼓起最大的勇气,试探着张开了紧闭的眼睛。   眼前景色又是一变——站在断指童面前的,是个女人,女人身后,透出了光明。   可以看到这女人长得相当出色,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大的年纪,因为她的头发已经全白。   “你是谁?为什么站在这里?”断指童望着面前的女人,减少了许多畏惧之感。   这女人像是苦到尽头,神情略显轻松,对断指童道:“我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在这里已经站了三十年了。”   “三十年?”断指童闻言大惊,这样一个标致的美人儿,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站了三十年,怎么可能呢?   “你叫什么名字?谁叫你站在这里?”   “唉!”不幸的女人长叹了一声,没有回答断指童问的问题,反而问他道:“我问你,你可听说有个叫‘七分洞主’的人?”   “你是说那南山顶的白毛老邪吗?”   “嗯!他……现在还活着吗?”   “我只是听人家说的,活不活着,我可不晓得。”   断指童停了一下,又道:“不过,江湖上还没有他的死讯。”   “哼!”女人冷笑了一声,阴森森地道:“没有死就好!”   断指童望着这女人的表情,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这还用问吗?武林之中,除了报恩与复仇之外,还会有什么?”   女人似乎认为断指童问得有些多余,斜瞪了他一眼,断指童却继续言道:“那么你是为什么呢?”   “我要杀掉他!”   “为什么?”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那女人脸色一变,不高兴了。   沉默片刻,断指童又道:“这是什么地方?”   “无底洞。”   “啊!”   “你是来找九九归原掌法的?”   “你怎么知道?”   “进来吧!”   “起来?”   “嗯。”   断指童心神一亮,那女人冷言道:“三十年来,你是第一个进这‘无底洞’的人——你来了,我才能出去。”   “那又是为什么呢?”   “哼!年轻轻的,问那么多干什么?命长的话,以后总会晓得的。”   女人说完,举步就要离去,断指童急了,忙喊道:“喂,等一等!”   女人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怎么样?”   “你叫我进哪里去?”   “那边不是有个入口吗?只要走进去,就是你的天下了,嘿嘿……”   断指童看那女人的样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说道:“算了吧,我跟你一起去。”   “少罗嗦!”   女人转身,出手就是一掌,不偏不倚,把断指童从入口之处,打了进去。   “哈哈……”笑声由近而远,女人扬长而去。   断指童站稳脚步,要再追那女人,女人已经不知去向,连那入口也没有了。   这是由黑暗地道的尽头,伸展出来的光明地道,长约丈许,光耀刺眼,高度勉勉强强,刚好可以让断指童弯腰而立,大概不会超过三尺。   断指童弯腰有些喘不过气来,抬头一看——   这一段地道的尽头,有个小小的石门,石门之上,写了四个大字:“九九经室。”   断指童精神一振,心想:“‘九九经室’不是‘九九归原掌法’吗?怎么又出来一部‘九九经’了呢?难道人间尚有第四宝?或者‘九九经’就是‘九九归原掌法’?”   断指童轻步移至石门之前,仔细端详了半天,发现石门两侧,还有两行小字,左边是“有缘条条大道”,右边“无缘死路一条”。   管他是死路还是活路,反正后路已经断掉,在眼前的,只有这一条了。   断指童在动脑筋,想办法要打开石门,看看里面究竟是些什么。   这一回似乎简单多了,没等他想出办法来,门自动地开了。   断指童兴奋地一步跨了进去,没想到竟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原来石门里面,又是一个空无一物的屋子。   屋子是圆形的,什么也没有,四周墙壁上,到处都是小门。   数不清的小门,一个连着一个,样子也一模一样,这回断指童可拿不定主意了。   走哪一个呢?   怎么会有许多门?   一个,二个,三个……啊,不多不少,整整八十一个门。   九九八十一——   难道这些门也与九九归原掌法有关系?不然,怎么会这么凑巧呢?   正思疑间,对面的—个小门开了。   门开处,见不到什么,只听到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道:“小小年纪,也想得九九归原掌,哼!”   接着,第二个门也开了,说话的是个掉了牙齿的老太婆的声音道:“真是不知道死活,哼!”   断指童看看这个门,又瞧瞧那个门,结果,门一个一个地都开了,连个人影找不到,听到的,都是些刺耳的腔调:“太不自量力了,哈哈哈哈!”   “太贪心了!嘿嘿嘿嘿!”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噢,呵呵呵呵!”   “初生之犊不怕虎哟,嘻嘻嘻嘻!”   “不见棺材不流泪哟……”   “不见阎王不死心哟……”   “哈哈……”   “嘿嘿……”   “呵呵……”   “嘻嘻……”   “……”   八十一个门都开了,每个门里都没有一个人。   嘲笑声,怒骂声,奚落声,吵杂声,充满了整个屋子,塞满了断指童的耳朵,扰乱了断指童的神经。   这算干什么呢?   断指童的心情,由混乱而焦躁,由焦躁而惶恐,由惶恐而惊慌。   渐渐地,他捂住了双耳,有些支持不住了。   来干什么?真是的!   真不该听柳姑娘的话!   把梅姑娘抛弃了,柳姑娘又不知身在何方?   能对得起谁呀?   那不幸的女人,为什么一定要我进来呢?   要是里面真有九九归原掌法——为什么她自己不拿呢?   要是她已经拿走了,我还来干什么呢?   来白白送死吗?   来自投罗网吗?   来自讨苦吃吗?   来代人受过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断指童此刻似乎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所以心中发出了无恨的怅惘。   首先,他觉得对不起梅姑娘!人家对他痴情痴意,他却对人家冷若冰霜。   其次,他觉得自己太过大意了,没有的成熟的武功,就敢冒冒失失地,前来送死。   再其次,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父母,仇没有报,妹妹又不见了。   “唉!断指童,断指童,你的命太苦了!”   他这样自言自语,不知何时,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八十一个门,都关上了——不,没有都关上,只关上八十个,那最先打开的门,这时仍旧是开着的。   声音一停,给人凭添了另外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是难以笔墨形容的。   断指童望着那扇唯一开着的小门,自言自语道:“天意如此,谁也没有办法,我倒要看看里面还有什么把戏。”   说着,心下一狠,咬着牙,硬着头皮,迈着大步走了进去。   “好小子!”   刚走进去,一阵掌风,排山倒海而来。   这一掌是由对面发的,面积太大,使他无法躲避,一时情急,只好运功闭穴,硬接来势。   来势相当凶猛,直攻断指童下盘,打得他两腿一软,跌倒在地。   断指童坐在地上,放眼一看,只见面前丈余之地一排立了九个怪人,长得都是一尺多高,奇怪的是,个个都是白发苍苍,皱纹满面。   再往前一看——   不得了,小小的地道之内,一排接一排,居然有九排之多,一排九个,九九又是八十一个。   这八十一个怪人,站在那里,乱蹦乱跳的,还没有断指童坐着高。断指童望着他们,心里好笑,但从刚才的一掌看来,这些人的功力,也有相当大的威力,要想度过这一关还要好好动点脑筋。   断指童暗地运足八成功力,猛然打出一掌,想试试他们的反应,结果九九八十一个人,依旧是八十一个,一个也没少,一个也没动,他们似乎没有把断指童放在眼里。   这样一来,可有点儿不大好办了。   究竟这是些什么人呢?   断指童的掌力,虽然火候不够,但是,打这几个小东西,总该发生点效力呀!   他们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一时没有办法试探出来,想冲过去,他们人太多了,不知应该如何下手。   断指童坐在地上,面对着这八十一个小人,脑子里急得团团转,这些人像机器似的,你不动,他们也不动,你稍微露一点声色,他们便同时摆开了架势,准备出击。   由这种情形看来,这一段地道里边,一定有些奇怪的东西,不然,为什么要这许多人守在这里呢?   也许那九九归原掌法,就在他们后面吧!   断指童暗自盘算了一下,第一排的九个人,离他有丈余之地,后面每一排之间,距离大约都有一丈,如此算来,想要冲过这“九九阵”,必须经过十来丈的地方,可是,十丈的距离并不算短,以断指童目前的功力来说,总得两三个起落,才能跳得过去。   其实,跳倒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这一段地道的高度,和前面一段相差无几,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施展凌空飞行的本领,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低处不能走,高处不能行,想利用“壁虎功”贴顶游攀,又恐怕走到一半,挨上一掌,既无还手之力,又无招架之功,就只有等死了。   想到这里,断指童的精神,由于过度紧张与刺激,已经显得疲倦,干脆闭上眼睛琳息一下吧。   他真的把眼睛闭上了。   睡魔降临在他的身上,使他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梦中,他见到自己的父母,见到自己的妹妹,见到了飞天狐,又见到了遁世一狂,每个人都向他做着神秘的、恐怖的微笑。   最后,他又梦见了两个老人,其中一个是鬼谷的无耳道长,另外一个,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那人拖着无耳道长的手,走到他的面前,笑道:“断指童,这是你杀父逼母的仇人,我给你抓来了。”   “你是谁?”断指童见到无耳道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十分高兴,望着另外一个老人问道。   那老人答道:“我就是你要找的太上老人。”   “太上老人?”断指童惊喜欲狂,连忙跪谢道:“谢谢老前辈,谢谢老前辈!”   太上老人点头含笑,问道:“断指童,假如我现在替你把仇人杀掉,你还想要那部九九归原掌法吗?”   “这个……”   突如其来的问题,断指童一时不知如何答是好,考虑得很久,才坚决地道:“老前辈,仇——我定要亲自来报,请您教我九九归原掌吧!先不要杀他。”   “好!”   太上老人听到断指童的话,似乎非常满意,当下答应他道:“我决定把九九归原掌法送给你了,不过你要自己到我那里去拿,因为我没有带出来。”   “老前辈,您住在什么地方?”   “咦?我住在什么地方,你都不晓得!万丈崖下水火沟啊!你没听说过?”   “听是听说过了,可是晚辈找了很久,没能找到。”   “饭桶,真是饭桶!”   太上老人好像不大高兴,指着断指童继续说道:“找不到万丈崖水火沟,还要什么九九归原掌法,还报什么仇啊!”   言下不胜愤慨,断指童无颜以对。停了很久,又苦苦哀求道:“老前辈,这无耳老魔武艺高强,没有九九归原掌法,是无法制服他的,请您帮助我吧!”   “难道你还要老夫给你送来?”   “我跟您去拿!”   “我也要去!”   断指童转头一看,不知何时,那销魂掌柳青站到他的身侧,瞪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对断指童说,她也要去,同时拉住了太上老人的手,撒娇似的摇头道:“爷爷,好不好嘛?我陪这位公子一起去。”   太上老人很喜欢她那副迷人的样子,用手摸着她的头笑道:“好,好,我带你们两个一起去,哈哈……”   于是,一老二小,腾云驾雾般去了东海。   东海的情景,似乎与现在的地方迥然不同,他们经过许多水,经过许多火,最后,在水火之中,见到了太上老人华丽堂皇的宫殿。   太上老人请他们坐下,给他们吃了些奇怪的东西,才拿出一个漆盒来。   盒上写着“九九归原掌法”六个大字,断指童接过漆盒,用手轻轻打开一看,不禁叫道:“老前辈,掌法在哪里?这个是——”   太上老人哈哈大笑道:“傻小子,这个是《九九归原龟》,我的九九归掌法,被它偷偷吃掉了,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再把它吃掉,不是自然而然地,就可以懂得九九归原掌法了吗?”   断指童没有了解太上老人的话意,莫名其妙地问道:“老前辈,您叫我把这只乌龟吃掉?”   太上老人笑得前俯后仰,没及答话,站在断指童身后的柳青,趁机一把抢去盒里的九九归原龟,叫道:“你不吃,我吃!”   言毕,一个箭步,跃开当场,急遁而去。   断指童叫太上老人,太上老人已经不见,叫柳青止步,柳青拼命地逃。   “柳姑娘,柳姑娘!”   断指童随后穷追不舍,柳青急欲脱身,趁其不备之际,反手打出一掌,这一掌威力不大,却隐隐地夹着暗器破空之声,直奔断指童而来。   “哎哟!”断指童大叫一声,睁开双眼一看……   啊!梦!一场离奇而荒诞的梦!   危险当前,不知死活,居然做起梦来了。   断指童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那块在梦中被柳青打到的地方。   奇怪,怎么真的肿起来了呢?   再看一看身前的八十一个矮人,站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一个,正在笑眯眯地,用小石头丢他。   原来这些九九小人,见他坐在地上不动,打算试探着过来捉他。   一个一个的,一排一排的,慢慢的,轻轻的,欺上前来,断指童后无退路,前有逼兵,紧急中,忙思对策,突然发现左边石壁之上,现出一条裂缝。   这裂缝很宽很大,足可容纳一人出入,而且上端还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草字:   ——九九门——   断指童无暇思索,无法选择,眼看着八十一个九九人已然来到身前,当即一个闪身,硬从裂缝中,挤进了这个莫测高深的“九九门”里去了。   “九九门”内,是个极陡的斜坡,斜坡又窄、又长、又滑,断指童进来得太猛,一不小心,滑了下去,像滑梯似的,一泻千里。   等到不滑的时候,斜坡已经到了尽头。   尽头处,仍旧是一面参差不齐的石壁,壁上有个小洞,拳头大小,里面射出刺眼的光来。   断指童从洞口往里望去——   一间石室,约有两丈见方,无窗无门,光线是从屋顶透进来的,屋顶一定是通天,屋内中间地上,铺着一张圆形草垫,草垫之上,放着一张方形的石桌。   石桌之上,放着一部清清楚楚可以看得出来的——九九归原掌法。   “啊!”断指童欣喜若狂,得意忘形之余,仰天长啸起来。   皇天不负苦心人,经过多少挫折,这一回,总算即将如愿以偿了。   “爹,娘,孩儿可以替您报仇了,孩儿可以报仇了。”   “妹妹,我已经找到九九归原掌法了。”   “无耳道长,你等着瞧吧!”   “遁世一狂,还我一掌之债,看你还能狂到几时!”   “啊!断指童!”   “啊!爹爹!”   “啊!娘!”   “啊!九九归原掌!”   断指童像疯了似的,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   也许上苍怀有怜人之心,不然为什么把一部天下第一奇书,偏偏让断指童独得呢?   说起来,似乎是经过了千惊万险,其实,确也算不了什么,因为武林中有数不清的高手,都没有他幸运。   仔细研究一下,真是天赐良缘,当日在海边上,不晓得有多少人要来东海寻宝,论武功,恐怕那一个都比断指童强,可是他们的福气,没有断指童好,他们的彩色丝巾,也没有断指童的真,不然,为什么没有第二个人来到呢?   今日的人们,一致认为中奖券是人生一大乐事,断指童此刻的心情,比中奖券还要高兴,还要激动,还要神不守舍,还要魂不附体。   他太兴奋了,兴奋得忘掉自己应该干什么。   一切事情,发生得太奇特,太突然,使得他的思想来不及准备。   他需要想的事情太多,需要做的事情也太多,千头万绪,不知道应该先做那一件。   半个时辰过去,断指童的情绪稍为稳定。   当前第一个急务是什么呢?   他忽然想通了,不管干什么,应该先设法进去呀!光站在外面傻想,能够解决问题吗?   这洞口只有拳头大小,非有缩身叠骨的本事,是万万进不去的。   一定还有另外的门路。   断指童仔细搜查,终于给他发现了这石屋的秘密。   圆洞的上方,有个铁环,不知是何用途,断指童想伸手拉一下看看,结果,手伸处,离铁环尚差二尺之遥。   断指童望着头上铁环,身形一纵,手握铁环向下一拉,“轰隆”一声,石壁从圆洞中间,一分为二。   松了铁环,断指童想走进石屋,可是,随着手的松落,铁环上开,恢复原状,石壁也跟而合拢。   原来这是一个连环的机关,同开同合,断指童看穿了个中奥秘,准备妥当,提住一口真气,纵身,伸,手,拉环,进屋,一连串的动作,刹那之间,一气完成。   现在,他已经站在石屋中央的石桌旁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桌上那本九九归原掌法,心跳得十分厉害,呼吸也显得不太均匀。   这真的就是武林之中,梦寐难求的人间三宝之一,太上老人的九九归原掌法吗?   奇宝到手,他居然产生了疑念。   太上老人呢?   这简陋的石屋,就是太上老人生前的住所吗?   为什么除了石桌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呢?难道有人搬走啦?   那这部九九归原掌法,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呢?   这间石屋绝对不会这样简单!   令人怀疑的地方太多了!   那自称不幸的女人,还有那令人望而胆寒的八十一个小老人,都是谁呢?为什么会在这无底洞的洞里呢?   断指童脑海之中,疑云密布,九九归原掌法对他充满了疑惑,不过,他没有立刻去翻阅它,反正石屋之门,已经合拢,不会有外人再贸然闯入,因此,他要先检查周围的环境。   这石屋除了石桌之外,的确没有别的东西。   四周空空的,靠里面的角落处,好像装有一道暗门,断指童走过去,想找到暗门的机关所在,不想那门轻轻一碰,居然掉了下来。   里边是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和外面的大不相同。   屋子也是正方的,中间也是空空的,四周墙角之下——   “啊!”墙角之下,端端正正地,坐着四个人,两手合十,两腿交攀,一个墙角一个,面向屋中央。   这四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已经分不清楚,因为他们俱是皮干肉枯,双目内陷,身上的衣服,亦已化为灰烬,剩下来的,只是副骨头架子。   如此说来,四个墙角之下,不能说是四个人了。   这四具骷髅是什么人呢?   从衣服上看,时间相隔一定很久。   是太上老人的遗体吗?   会有四个?   唔——不对!太上老人的身后事,不应该这样草率。   那么是谁呢?   为什么都坐在角落里,面向中央呢?   也许是来寻九九归原掌法的,被太上老人打死了。   打死了,为什么要一角放一个呢?   也许是太上老人故意弄四具骷髅,来吓唬人的。   也许是——   人的智慧是有限的,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推测出来的。   其实,又何必要那样庸人自扰呢?   九九归原掌法摆在石桌上不去研究,来讨论这些死人骨头干什么,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难道还会与自己有关系吗?   断指童忽然灵机一动——想通了。   转身退至外屋,走到桌旁,桌上的九九归原掌法,还是摆在那里,等待他去翻阅。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九九归原掌法来,置于胸前,双自微合,默祷苍天。   “我断指童真有这份福气吗?”断指童手拿九九归原掌法,心里仍在做最后一次的疑虑,希望仁慈的苍天,能够协助他达成心愿。   于是,他重新,睁开眼睛,伸手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这样写着:   “识得归原掌,   天下第一人。”   接着,他又翻开第二页。   第二页这样写着:   “练功之道,唯忌心急,   逐章勤修,切莫乱翻。”   再下去,就是第三页了。   第三页,他没有马上翻开,因为他知道下面该是修炼九九归原掌的正文了。   他要享受一下这片刻的神秘。   他幻想着自己练成了九九归原掌。   他幻想着自己变成了天下第一人。   他幻想着无耳道长在他掌下丧生。   他幻想着遁世一狂在他面前失魂。   他幻想着柳姑娘。   他幻想着梅姑娘。   他幻想着人间的一切。   他幻想着生命的光辉……   无穷尽的幻想,无穷尽的希望,断指童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了什么,居然淡淡地笑了。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   慢慢地翻开了第三页。   慢慢伸出了双手。   慢慢地闭起了双目。   慢慢地关住了双耳。   慢慢地攀拢了双腿。   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   五元守一,六根清静,七窍生风。   苦命的断指童,为了得报血海深仇,终于开始了九九归原掌的修炼……                    一十一   说完了断指童,趁他石屋修炼之际,我们再来看看梅姑娘——   却说梅姑娘得到师父飞天狐的允许,从无边岛坐神鲸登岸,在滨城的平安客栈里,与断指童做纸上谈,两情颇为融洽,没想到中间杀出一个柳青来,破坏了他们的美梦。   从滨城到海边,梅姑娘一直跟在断指童与柳青身后,眼巴巴地看着他们雇舟远去,心里自是难过非常。   她不愿意离开断指童,很想再跟他们到东海走一趟,可是一想到柳青,她的心又凉了半截。   还跟着去干什么呢?   人家成双成对地寻宝去了,自己何必要夹在中间当电灯泡,万一挨上一场奚落,有口也说不清,那才叫自讨苦吃哩!   不跟他们去,就得重返无边岛!   无边岛她已经整整住了八年,八年之中,朝夕与师父相依为命,也曾减少了不少心灵上的创伤,可是现在回去算什么呢?   师父叫她照顾断指童,帮着断指童报仇雪恨,如今她竟向断指童不告而别,回去如何对师父交代呢?   说她讨厌柳青,说她吃醋,这是不可能的!   一个女孩子,别说她不能讲话,即使能讲,她能把这些心底的秘密,轻易地吐露出来吗?   想来想去,梅姑娘犹豫了。   东海不愿去,无边岛一时又不想回去,那么还有那里可以去呢?   她独自徘徊在黑夜的海边上,无情的浪花,打击着沉默的沙岸,声音本来是相当动听的,今夜却没有人肯去欣赏它。   漫无目的徘徊,越来越觉无聊,梅姑娘索性坐了下来,又索性躺了下来,两肘放在头下,仰望着冷清的空中,虫声唧唧,像是为她奏着伤感的回想曲。   于是,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父母死的时候,她已经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对于一切的记忆,应该是清楚的。   在她的记忆中,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隆冬之夜,雪花纷飞,狂风怒号。   塞北张家口东城门里,梅姓人家的门前,大雪中,来了两个不速客,急遽地敲着大门。   门开了,两个人一齐冲了进去。   客厅里,主人面色持重,好像对来人颇出意外,但仍微微笑道:“两位师兄,请坐。”   “师弟,不必客气。”   说话的一个,身着道袍,满嘴无须,望着主人阴险一笑,回头看了另外那人一眼,道:“我们找了你整整六年,大江南北都找遍了,想不到你却躲在这里独享清福!”   主人听来人口气,不觉眉头一皱,道:“我梅天与平太观早已断绝关系,两位师兄冒雪忍寒,不远千里而来,不知是为私?为公?”   “为私有私,为公有公。”   另一个稍微矮点的,也是一身道士打扮,讲起话来,两眼翻白,不可一世。   主人强咽住火气,问道:“二师兄,此话怎讲?”   “我看别讲了吧!”   高道士插言道:“三师弟,师父叫我们找你回去,有话还是回去以后,慢慢再讲吧!”   “回去?”   主人一听要他回去,脸色顿时发白,怔了半天,继续说道:“你们要我再回太平观去?”   “那还用问吗?不然,我们来找你干嘛?”   “师父再三交代,无论如何,要你回去一趟。”   “我不能回去!”   主人像疯了似的,两眼直瞪,并向二人哀求道:“两位师兄,你们晓得我是不能回去的。”   “这个也由不得我们做主,师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三弟,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在事情没有弄僵之前,高道人是不希望动手过招的,所以他再三劝导。矮道人是火暴性子,见三师弟这样拖拖拉拉的,心中早已不大耐烦,当时手一扬,对高道人道:“老大,别和他罗嗦!敬酒不吃,我们给他罚酒吃。”   说着,首先欺身上前,摆开了架势,高道人也在同一时间跃至三师弟身后,二人把他前后围住。   那被称作三师弟的主人,也不敢怠慢,一面全神戒备,一面厉声责道:“我梅天自信没有对不起太平观的地方,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何必要这样赶尽杀绝?”   “你敢说没有?哼!”   矮道人道:“你抢去了师父对我的宠爱,又破坏了师父的‘阴阳清修’,自己身为出家之人,居然瞒着师父,弄大了人家的肚皮,罪恶昭彰,忤逆不伦,还敢说没有对不起太平观的地方!太平观的人,你能对得起哪一个呀!”   “正因为太平观的所作所为违反人道,所以我才离开了太平观,正因为我弄大了人家的肚皮,所以我才引咎自责,和她成了亲。”   “成了亲?”   高道人闻言惊道:“那你怎么向师父交代呀?”   “我为什么要向她交代?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要受那淫荡的老妖精支配?”   提起师父,梅天顿觉羞愧不已,自己被她利用了好几年,想尽千方百计,才从她的魔爪之下,死里逃生,谁知道她对自己竟还没有死心!   “我已经改邪时正娶妻生子,不管说什么,我也不会走的,二位师兄,请回吧!”   梅天留意既决,言词间难免有些不留余地,矮道人听不入耳,首先动了手,准备拿人。高道人也挥动道袍,加入战圈,梅天一人抵四手,颇感吃力。   这时候——梅天的妻子,从里屋出来,见丈夫受困,拼命向矮道人扑去。   矮道人反身抽刀,手起刀落,结束了这个不谙武功的可怜女人的性命。   连“哼”都没来得及,就倒在血泊中死了。   “他妈的,引诱我师父的徒弟,还要来找你爷爷的霉气!”   矮道人抽刀抹血,高道人当场怔住。   梅天见爱妻无辜被杀,一时红了眼睛,拔出挂在墙上多年不用的“清心剑”,破口大骂道:“王八蛋,来吧!老子和你拼了!”   梅天的武功,本来是比两个师兄高些,可是离开太平观以后,弃武从农,不免有点懈怠。在他们的心目中,对梅天依然警惕,尤其是那一支“清心剑”,是当年师父送给他的,功力深厚的人,一剑在握,可以随心所欲,制人于无形之中。   梅天拿起“清心剑”,耍了几招,觉得无法得心应手,渐渐急将起来,矮道人看出了破绽,一面虚与委蛇,一面暗提一口真气,一连攻出七、八招,终于把个梅天砍于刀下。   高道人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场毒辣的厮杀,虽觉残忍,然而权衡轻重利害,不得不陪笑赞美矮道人几句:“师弟,你真行,梅天一死,师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矮道人神气活现,举目看看躺在地上的梅天夫妻,突然一个五、六岁大的的女孩子,跑了出来,望着地上的人叫道:“爹……娘……”   女孩子伏尸痛哭,矮道人却瞪大了眼睛,对孩子道:“小杂种,这是你老子吗?”   女孩子只顾啼哭,没有理会矮道人的话。   矮道人心下一狠,阴恻恻地说道:“斩草要除根,找你爹娘去吧,大爷成全你!”   举起钢刀,照准女孩就砍。   女孩吓得全身发抖,大叫一声:“哎呀!”沙哑了喉咙。   矮道人“哎呀”一声,钢刀落地,人随刀倒,四脚朝天,口吐鲜血。   高道人一直没有出手此刻想出手援救,时间已经不及。   矮道人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光棍见风就转舵。   高道人情知不妙,掉头夺门而逃。   交风呼呼,雪花依旧飞飘——   一老者,弯身探视女孩,脸上微露笑容。   老者指着地上的梅天夫妻,对惊恐万状的女孩道:“这是你的父母吗?”   女孩张口,欲言又止。   “被谁害死的?”   “……欧……”   女孩嘴巴动了几次,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一面哭,一面用小手指着自己的嘴巴,拼命地摇头。   老者不明究竟,又好言问道:“孩子,不要哭了,有什么事对我说吧!”   女孩越哭越凶,头越摇越紧,小手始终不离嘴巴。   老者侧首想了半天,不知孩子到底怎么了。   他看看地上的矮道人,看看矮道人身旁的钢刀,想想方才初次发现他们时的情景——   “哎呀!”   敢情这孩子在矮道人举刀杀她的时候,由于过度惊恐,喊叫之后,变成哑吧了!   你看她指着嘴巴,拼命摇头啼哭的情形,不是这个意思吗?   唉!可怜的孩子!   老者现出一副慈祥的面孔,抚着孩子的头,安慰她道:“好孩子,不要怕,一切由我给你做主。”   女孩听不懂老者的话意,转脸看到自己的父母,又伤心地哭了。   老者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孩子,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然后跟我走吧!”   女孩很听话,爬起来,到里屋去了。   老者把死者收拾停当,女孩提了一个小包,二人相偕走出屋来,伫立惋惜半晌,飞雪怒风中,朝着南方的官道疾行而去。   这老者就是梅姑娘的师父,神鲸的主人,太上老人的师弟,天外一邪的师兄,断剑追魂的第二弟子,遁世一狂龙天仇未成名前,妻离子散挨了一掌,重伤不起时的救命恩人——飞天狐。   飞天狐带着孤苦无依的梅姑娘,出了张家口,连夜急赶,直往南行。   经过两天光景,二人进入鲁境。   一日午牌时分,天正下着大雪,地上积雪盈寸,飞天狐带着梅姑娘,踏雪前进。   远处两个人影,在雪地上跑着,一前一后,一老一少,那老者被少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偶然发现了飞天狐,以为得到了救兵,于是,掉转头来,狂奔而至。   老者跑到飞天狐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张口急切说道:“大爷赶快救命,老夫遇到了煞星!”   飞天狐看了看从后面追来的少年,约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嘴上还留着一撮小胡子,长得相当英俊,有着一股放荡不羁之气。   到了老者身旁丈余之地,停住冲势,指着老者破口大骂道:“老东西,我看你能逃到那里去,还不快过来领死!”   少年傲气逼人,只顾辱骂老者,根本连看都不看飞天狐一眼。   飞天狐,走遍大江南北,从来没遇上这样一个狂妄的年轻人,居然长幼不分,尊卑无序。   “公子,老夫没有得罪于你,为什么硬要惹是生非!”   老者站在飞天狐身边,胆子也壮了。   少年人锐气不减,扬言道:“不管你有没有得罪我,爷爷看你不顺眼,就要教训你一顿。”   老者望了飞天狐一下,飞天狐暗中对他使了个眼色。   这个眼色十分重要,只见那原已萎靡不振的老者,像打了强心针似的,一改先前神情,干咳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少年人,你也不要太不像话,老夫不愿落个以大欺小的罪名,你倒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大爷不跟你罗嗦!”   少年自负地道:“这样吧!如果你能躲得过我三招,今天放你生路一条,不然,趁早把嘴上的狗毛拔掉,从头再来。”   “好,好!公子,请亮招吧!”   “等死吧,老无用!”   “哗啦”一声,少年人抖开了腰间的花鞭,振臂一划,周围划出一朵花影来。   动作干净俐落,赢得了飞天狐一阵喝采,赞道:“好,好鞭法!”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手,耍得老者呆了半晌。   飞天狐又转向老者道:“老先生,看你的啦!”   老者虽然对于面前的少年人,有些担心,但生人在旁,也不好太失面子。   于是,反手抽出背后一支烟斗——是一支烟斗,长杆的,有一尺多长。   这回飞天狐奇了,暗想:“拿烟斗干什么?人家开始厮杀了,他还要先抽烟袋?再沉着的人,也没有这样的。”   其实,飞天狐奇的,并不是看他拿出了烟斗,而是心里在奇怪,为什么江湖上有个以烟斗为武器的人,他居然会不知道姓甚名谁?   老者手拿烟斗,从腰间皮裘里,抓出捏烟叶塞进烟斗里,又取出打火石来,“喀嚓”一声,着了。   烟一点着,老者不再抬头,自顾自地在那里吞云吐雾。   真是怪事年年有,他真的站在那儿,抽起烟来了。梅姑娘从飞天狐手上,落下地来,躲在飞天狐身后看热闹。   猖狂的少年人怒目猛瞪,骂道:“老烟虫,死到临头还有心情逍遥自在,让你尝尝我‘无影花鞭狠公子’的厉害!”   老者猛吸一口烟,想笑,突然又被烟呛住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笑道:“我‘烟斗老人’倒要见识你一下这‘无影花鞭狠公子’,来吧!”   言犹未了,狠公子的无影花鞭,在半空中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接着,只见他右手一迎一送,那足有两丈多长的无影花鞭,圈成一个圆形,从烟斗老人的头顶罩下。   烟斗老人抬头瞥了一下绕着自己打转的无影花鞭,又看了看得意的狠公子,肩一耸,头又低了下去。   好像他猜透了狠公子的心意,因为那条花鞭只是绕着他转,把他限制在中间,却没有伤害他的意思。所以他始终悠闲地,在里边继续吞云吐雾。   狠公子一看情形不对,暗中手上使劲,想收缩花鞭,套住烟斗老人的鼻子。   可惜这个念头来得太慢,没等狠公子改招换式,烟斗老人的烟已经抽完,他举起烟斗,毫不经意地向空中磕了一下,想倒出斗中的残烬,这一磕,恰巧碰到狠公子的无影花鞭上。   这一磕,好像是无意中的偶合,然而狠公子却轻叫了一声,握鞭的虎口,一阵痛楚,那条花鞭差点儿脱手而出。   狠公子脸一红,心一惊!   这绝对不是巧合!   这老家伙居然被他看走了眼,算了吧,这才叫有眼不识泰山哩!   自己耍了半天的狗熊,被人家轻描淡写地一敲,几乎敲出笑话来。   碰钉子,是件很令人煞风景的事,尤其对一个猖狂惯了的人来说,更觉得不是味道。   狠公子狠命地瞪了烟斗老人一眼。   烟斗老人若无其事,磕完了烟斗,眯着眼睛把烟斗举得高高的,检查一下透气不透气,随手,又习惯地对着烟嘴吹了一下,看看烟杆通不通——   吹的时候,没有留神,烟斗的口是朝着无影花鞭狠公子的,这一吹,吹出一股残余的浓烟来。   烟气直奔狠公子而去。   你猜怎么啦?   把个狠公子呛得暴咳连天,丢下花鞭,双手捏着鼻子,猛退十步开外。   烟斗老人神秘地侧首斜视,仰天怒笑三声。   “有什么好笑的?”   狠公子狼狈地俯着身子,拾起地上的花鞭,气呼呼地望着烟斗老人道;“老欺小,算什么本事?”   烟斗老人装得颇为生气地道:“我早知道你会说这句话的!所以,我一直不愿意和你动手。”   狠公子愈想愈生气,两手叉腰又道:“我问你,刚才我追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装得像个草包似的,到处乱跑?”   “怕你呀!”   “哼,你还怕我什么?”   “怕你满足不了猖狂的欲望,心里难受。”   “你也用不着那么神气!”   狠公子秉性难移,仍嚣张地道:“有种的话,晚死两年,等我再来收拾你。”   “哈哈……”   烟斗老人笑了,但笑得并不开朗,在他以为,这傲慢的少年人,经过他的一番刺激,能够改好一点,没想到这顽石不化的狠公子,竟不可救药到这种地步。   眼望着无影花鞭狠公子走了,烟斗老人微叹一声,摇了摇头,也准备离去。   飞天狐在旁边,看到这一老一小,真真假假,吵吵闹闹,倒觉得满有意思,及烟斗老人不告而别,忙唤道:“老兄!”   烟斗老人止步回头,一看飞天狐,像是猛然记起什么,遂开颜笑道:“你看我这个老糊涂,连救命恩人都不谢一声,就想走了,以后传将出去,成何体统?”   “老兄休要客气,绝技惊人,叹为观止,不知肯否以真实姓名相告?”   “你老哥哥可别和我开玩笑啦!江湖中,大小事都瞒不过你的耳目,我的名字怎么会不知道,莫非你老哥哥想考考我不成?哈哈……”   说完,笑完,烟斗老人又要离去。   这算是什么人?   人家好心好意请教名字,他却不肯透露!听他口气,好像对飞天狐知之颇详。   是谁呢?   飞天狐是老江湖了,可是他从来不知道江湖之中,有这样一个神秘的怪人!   这件事,对飞天狐的自尊,很有影响,江湖中,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他不晓得怎么可以呢?   非弄个清楚不可。   心意既决,飞天狐遂喊道:“慢走!”   烟斗老人也真给面子,叫慢走,就慢走!   “怎么?老哥哥,要请请我老头子吗?”   “小弟真诚求教,望勿儿戏视之。”   “唔——天下岂有强迫人通名报姓的?”   “我飞天狐就是这种人。”   “我早就晓得你叫飞天狐啦!”   烟斗老人已经不大高兴,脸上的笑容已呈勉强,摇头晃脑,继续说道:“飞天狐又怎么样?你就是‘飞天虎’、‘飞天豹’、‘飞天黄鼠狼子’,又怎么样?”   “哼!”飞天狐冷冷地道:“你可别把我当无影花鞭狠公子欺负!”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不告诉你,就不让我走了吗?”   “正有这个意思。”   “哼!”   “你哼什么!”   “怎么?想比划两下?”   烟斗老人此刻对飞天狐发生了兴趣,笑咪咪地道:“如果真想比划,你们师兄弟三个一齐来,还差不多,要是你想一个人和我动手,那就未免太小看我了!”   这一番话,把飞天狐奚落得体无完肤。   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什么人敢同时向断剑追魂的三名高徒挑战?   飞天狐乃何等角色,肯吃这口闷气?当下愤言道:“小老儿,别人怕那那破烟斗,我可没瞧在眼里。”   “要动手的话,快来吧!光站着说空话算什么?”   “好家伙,看掌!”   飞天狐不问青红皂白,举手就是一掌,先给这老儿一点苦头尝尝。   烟斗老人却伸手一挡,轻松地道:“别急别急,先把孩子拿开,免得伤了无辜!”   一提孩子,飞天狐泄了气。   梅姑娘紧抓住他的衣襟,一脸惶恐,望着飞天狐,不断地摇头,示意他停止打斗。   飞天狐顿时犹豫起来——   这孩子还有一身血海深仇待报,不赶快打道回府,在这里和这个没名姓的怪人,争什么长短?   “算了吧!飞天狐老兄。”   烟斗老人的神态,始终非常轻松,这时更轻松地道:“万一我不幸伤了你,这孩子谁管?你要做好事,也得做到底呀!”   “唉!”这一次真是栽定了,连这孩子的事,他都晓得!这个老不死的冤家。   飞天狐开口无言,烟斗老人笑嘻嘻地又道:“这样吧!老哥哥,这一次算我输了,你回去好好把这孩子调教一番,帮她报了仇,自己顺便再找个师父修炼一下,下次再见了面,咱们老哥儿俩再仔细研究。”   “老烟虫,今天因为有孩子在,先便宜你一次,你可敢把老窝报出来?三、五年后,我必去讨教。”   飞天狐对烟斗老人,总觉得是个不可解的谜,最后,他仍不放弃机会,想套出烟斗老人的住处。   烟斗老人眯着眼睛,摇着头忙道:“少动脑筋,我不会告诉你的,想知道的话,到土地爷那里去查,想找我较量的话对天连喊三声,我必准时赶到。”   飞天狐真的没有办法了!   烟斗老人又道:“我走啦!”   飞天狐没有理他。   “唉,告诉你,我要走啦,这回别再说我不打招呼罗!”   烟斗老人真的走了!   飞天狐低头看了一下身旁的梅姑娘。   不晓得烟斗老人是怎么走的,只是抬头时,他已经不见了。   “唉!”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飞天狐一向认为自己得天独厚,能够成为断剑追魂的三大徒弟之一,游荡江湖之上,目空一切。   今天,他算是改变了自己的见解——   这烟斗老人不比自己强吗?刚才如果真的动手,自己能打得过人家吗?出其不备地打了一掌,人家一手轻易地推开,丝毫都不在意。   啊!烟斗老人!   这神秘的异客,玄奥的隐士,深邃的武功,到底是谁呢?   飞天狐根本不知道是谁。   当年师父在世之日,也从未听说过,武林之中有这样一个喜欢玩烟斗的奇人。   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人中总有人上人!   从此以后,飞天狐得到一个很大的启示,带着梅姑娘回到无边岛,洗心革面,勤面修行。   梅姑娘到无边岛那一年,整整六岁,在飞天狐的悉心调教之下,武功日进千里。   时光流转,迫不待人,眨眼间,已经八年过去。   梅姑娘渐渐大长了,慢慢懂事了!越大越标致,越懂事懂聪明。   现在的梅姑娘,每天与师父生活在一起,替师父掌管着这个简陋的家,依然像个大人似的。飞天狐的武功,比遇见烟斗老人时,完全判若两人,然而武功再高,却仍旧无法弥补梅姑娘言语上的缺陷。   梅姑娘自从父母被太平观的矮道人无情砍杀,失声以后,飞天狐曾屡次设法为她医治,总是一筹莫展。   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失去了传情达意的工具,上天为什么要这样作弄人呢?   无言的痛苦,随着梅姑娘的年龄增长而加深,如今,她已是十四岁的女孩子了。   十四岁的女孩子,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那里能受得了终年沉默的煎熬呢?   每次想到这里,梅姑娘总是痛不欲生,飞天狐百般劝慰,并教她利用文字,来遮掩嘴巴上的缺陷。   直到断指童突然来临,她越发感到言语上的需要。   断指童坚持离岛寻妹报仇,幸好得到师父的准许,得以相伴同行,没想到断指童是个报仇心切的人,忽略了她沉默中的深情,如今,离她远去了,她怎么办呢?   按情理说,她应该先去报仇,可是,仇到那里去报呢?   杀父母的矮道人,已经当场丧命,还去找谁呢?   找太平观里的人吗?   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那高道人都没参加,找别人是不是不大合理呢?   月已西斜。   梅姑娘躺在沙滩之上,追溯着回忆的苦果。   泪水沿着两鬓流了下来,流湿了头下的细沙。   到那里去呢?   还回去麻烦师父吗?   还回去守着孤岛吗?   可怜的梅姑娘,真的没有半点主意了……   夜风习习。   吹不开梅姑娘的胸怀,吹不散梅姑娘的悲哀。   远处海上,倏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梅儿!”   梅姑娘跳了起来,跟到海边,心里兴奋地叫道:“师父,师父,快来看看梅儿吧,梅儿好可怜哟!”   这只是一声心底的呼唤,她没有办法把它喊出声来。   黯然的夜光下,飞天狐纵上岸来,一眼只看到梅姑娘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惊道:“断指童呢?”   梅姑娘一时无法回答。   这叫她怎么回答呢?   她用尽心思,双手比划了半天,飞天狐知道事情严重,忙教梅姑娘蹲下身来,一面用手掌抹平了细沙,一面示意梅姑娘以手代口。   梅姑娘写了半天,飞天狐霍然而立,急道:“是蓝毛女身上那块丝巾?”   梅姑娘点了点头。   “糟糕!糟糕!”   飞天狐如坐针毡,拉着梅姑娘的手叫道:“快走,我们去找他!”   梅姑娘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听得说要去找断指童,心下十分高兴。   二人在神鲸的指示之下,飞天狐凭着模糊的记忆,没有几天的功夫,就找到了断指童与柳青先前登陆的荒岛。   接着——   他们又找到了被笑功震垮的“太上老人庙”!   找到了“无底洞”的洞口!   找到了吓人的“巨掌”!   找到了“不幸女人”的站处!   找到了“九九经室”!   找到了八十一个“九九人”!   找到了八十一个“九九门”!   找到了奇窄,奇陡,奇滑的神秘“斜坡”!   找到了圆洞下方拳头大小的“铁环”!   最后——   飞天狐带着梅姑娘,终于找到了圆洞里的方形石屋!   看到了石屋中间的石桌!   看到石桌旁边的——   九九归原掌法的修炼人——   断指童!   飞天狐看到屋内情形脱口喊道:“完了!完了!”   “什么事?师父?”梅姑娘挤到飞天狐面前,引颈一望——“哎呀”一声,倒了。                    一十二   但见断指童倒在石桌之下,四脚朝天,一部九九归原掌法翻到最后一页,放在断指童身边。   突如其来的遽变,不但梅姑娘禁不起这种打击,就是饱经世故,历尽沧桑的飞天狐也弄得手足失措。   断指童为了一部九九归原掌法,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已经变得不成人样——   他,走火入魔了!   可怜的断指童!   为了亲仇得报,急于修炼天下第一掌法——九九归原掌,而弄得走火入魔了。   飞天狐与梅姑娘进入石屋,直趋断指童的身边。   断指童四脚朝天,全身发黑,手脚不断地抖动,见飞天狐与梅姑娘,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想说话,嘴巴动了几次,没能说得出来,眼角间滚出了两行无言的泪球。   身旁的九九归原掌法,摊散在地上,飞天狐没有拿它,只是侧目一望——   那是掌法的最后一页。   焦黄的宣纸上,正正当当地写着四行小字:   “自古贪心多报应,   复仇何需走捷径。   来生欲做九九梦,   万丈崖下去投生。”   飞天狐反复地念了两三遍,右掌一翻,把九九归原掌法隔空合了起来——他不敢沾手,唯恐书上沾有剧毒。   合上以后,飞天狐眼珠一瞪,老心“扑通”一跳,愤愤言道:“好家伙,是你!”   这一惊,非同小可,霍然立知,五指猛抻,一部迷惑武林的九九归原掌法,顿时化为灰烬。   这是飞天狐的雕虫小技之一,江湖不闻的“碎指神功”,藉着深厚的内力,传于指端,五指一弹,可以毁尸灭迹于无形。   梅姑娘站在旁边,不敢多问,只是狐疑纳闷不已。   这是干什么呢?一部难得的奇书,多少武林高手,都想拼命夺取,为什么师父居然把它给毁了呢?   她以一双不解的眸子,瞪着飞天狐,意思是说:“师父,您这是……”   飞天狐短叹一声,紧握双拳,激动地道:“哼!这老家伙竟如此心毒手辣!”   梅姑娘不明所以,原来当飞天狐用隔空的手法,把九九归原掌法合上的时候,才发现掌法的背面,画着一支长长的烟袋杆儿,烟斗上还在冒烟呢!他怎能不气。   八年前,救梅姑娘的时候,途中因为看无影花鞭狠公子的热闹,被他奚落得透不过气来,今番又来玩这种把戏。   这种阴谋,可以说是人世间最狠,最毒的了。   利用了人间的弱点,知道大家都想得到这一部人间三宝之一的九九归原掌法,便私自造出一部假的掌法来,让得到的人,按照文中所载,修炼下去,闯进走火入魔的绝路。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却连点儿最起码的人性都没有。居心叵测,杀人于无形,啊!难道这真是那烟斗老人的杰作吗?   那满口仁义道德的烟斗老人,真会这样没有人性吗?   飞天狐抱起奄奄一息的断指童,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奇念,故而又把断指童放在石桌之上四周寻视了一遍,径往墙角暗门处走去。   推开暗门,四具骷髅赫然而起,呲牙咧嘴,两眼发光,手舞足蹈,骨架“格格”作响,作一字形,跃至飞天狐面前,飞天狐后退一步,冷笑道:“这种毛孩子玩意儿,也值得在老夫面前献丑。”   言下手掌一挥,少说也有三成功力.潜劲滚滚而出,直奔骷髅全身。   那四具骷髅不躲不闪,硬接掌势,“啪”地一声,向后摇了几摇,摆了几摆,又慢慢欺上前来。   飞天狐脸一红,微露愧色。   凭他,连这些死人骨头都打发不掉?真是岂有此理!   一气之下,改挥为砍,功力也跟着加了两成。这一掌发出,较前大为不同,“呼呼”掌风,浑厚雄劲,任何人挨上,也要凶多吉少,何况这些毫无知觉的骷髅。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如意。   就在飞天狐第二次发掌的同一时间,四具骷髅像鬼灵精似的,迅速退回原位,一个墙角站一个,巧妙地避开了掌势。   紧接着,四具骷髅,八双空洞洞的眼眶里,一齐喷出丝丝的火箭,扑向飞天狐站立的门口。   飞天狐眼见情形不妙,不敢大意,连忙双掌当胸,发出罡气护身,同时十指箕张,再度使出了他的“碎指神功”。   这一招是万无一失的!   没有生命的东西,毕竟比不过一个功力深厚的高人,碎指神功用至七成,但听“咔嚓”连响,四具骷髅茫然不知去向。   “嘿嘿……”   飞天狐正在猜疑骷髅的来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暴笑。   忙回头,定眼一瞧——   一苍发绿衣老头,含笑立于梅姑娘身侧两尺之处,睁着老眼,瞅了飞天狐一眼,故作虚惊地道:“哎呀!好厉害的‘碎指神功’,真叫老夫折服极了。”   言罢,双手交于身后,绕着石桌端详了半天,又抬头看了看呆在一旁的梅姑娘,脑袋左右摇了半天,口中连连“啧啧”不已,似乎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颇表同情。   飞天狐心下早有戒备,一双眼睛不停地望着老头腰间的烟斗。   “老哥儿,数年不见,想抽袋烟吗?”   “哼!”飞天狐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冷哼一声,继而言道:“这些鬼把戏,都是你耍的吗?”   “雕虫小技,不足道也!嘻嘻……”   烟斗老人言下十分轻松,对飞天狐笑笑,看看梅姑娘,望望断指童,粗眉一皱,又道:“只不过茶余烟后,稍微消遣一下而已,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亏你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堂堂七尺之躯,居然使用这种卑鄙下作的手段。”   飞天狐望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断指童,对面前这老家伙厌恶到了极点。   烟斗老听飞天狐如此一说,脸色稍变,装出不大高兴的样子说道:“哎!你毁了我四大天兵,我还没请你还个公道呢!岂可恁地出口伤人?”   “少和我油腔滑调的,我问你。”飞天狐怒道:“这孩子与你有何怨仇?你竟这般狠心!”   “这孩子与你有何渊源,你竟这般仁慈?”   “少废话!”   “少罗嗦!”   “你……”   飞天狐怒极语塞,烟斗老人乐得不可开交。   这老人头修养的功夫真不简单,不管飞天狐气成什么样子,他始终是那样悠哉悠哉。   他望着飞天狐,两肩一耸,两臂一张问道:“我怎么样?   老哥儿,我叫飞天狐呀!堂堂断剑追魂的二徒弟,普天之下,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哈!”   这是一番尖酸刻薄的戏弄话,气得飞天狐火冒三丈,怒起丹田,出手就是一掌。   这一掌没有什么招式,武林之中,有招有式的掌法,称不得上乘,像他们这一号的人物,不论拳掌刀剑,都已练得出神入化,早就超出招式的束缚。   飞天狐推出这惊人的一掌之后,半天不见烟斗老人的动作,心下不觉暗暗称奇。   要知道他这一掌乃怒极而发,其迅速绝伦,其威力无比,当然不在话下,难道烟斗老人想等死吗?   刹那之间,只听“砰”地一声,原来给烟斗老人硬接上了。   结果飞天狐倒退一步,烟斗老人摇了三晃。   飞天狐暗自一惊。   烟斗老人笑道:“老哥儿,你这是干什么?打死我,能救得了这走火入魔的孩子吗?”   一句话道破飞天狐心中事。   对呀!即使把烟斗老人一举毙于掌下,对断指童又有什么好处呢?   何况是否能打得过这老家伙,还成问题。   飞天狐瞪着烟斗老人闷闷不语。   怎么办呢?   断指童与他非亲非故,既无父子之情,又无师徒之分,为什么要管这档子闲事呢?   飞天狐本来是个喜怒哀乐,善恶不定的人,可是近来来,情性似乎大变。他始终觉得断指童兄妹的身世太过可怜,而且蓝毛女又是在他无边岛上失踪的,况且其所怀彩巾为假,因怕两小伤心,故未告知,所以,无形之中,使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   一个走火入魔的人,是很难复原的,不死也得武功全废,如果断指童从此废了武功,蓝毛女又下落不明,那断魂掌韩海明夫妻的大仇,由谁去报呢?   烟斗老人见飞天狐不言不语,调侃地道:“要解药吗?老哥儿。”   解药?修武练功,走了火,入了魔,还有何可解?   这是骗的哪一国土包子!   老家伙简直是开胃开心了!   飞天狐没有理他,脑袋里不晓得什么主意。   停了一会儿,梅姑娘突然走到他身旁,碰碰他的手臂,嘴巴朝断指童噘了一下。   此刻的断指童,蜷伏于石桌之上,痛苦万状,使人不忍一看。   “别紧张,十天半月还死不了。”   烟斗老人一本正经地道:“年轻轻的,贪得无厌,好高骛远,舍本逐末该尝点苦头。”   “畜生!”飞天狐狠狠地骂了一句道:“我和你拼了。”   梅姑娘闻言,急忙将石桌挪至邻屋门边。   飞天狐一跃而上,半空中,巨掌猛伸,不推不缩,当头压下。   烟斗老人挫身屈膝,左掌上扬,推开飞天狐下压之势,右手抽出腰间烟斗,来一招“乱点鸳鸯”,直点飞天狐腹前“气海穴”。   此穴位于肚脐之下,为男人精源所在,一经点住,立死无疑。   飞天狐见老头出手就招,不觉无名火起,紧迫中哪敢怠慢,借压之势,真力顿提,半空一个翻滚,身子自烟斗老人左侧斜射,招出“海底游龙”,躲过“乱点鸳鸯”,还他一式“吴刚伐桂”,右掌结实地往烟斗中段削去,想给他来个一刀两断,看他再往哪里威风。   岂知正当飞天狐出手的同一时间,烟斗老人喊了一声:“好手法!”   随即顺势将烟斗一收,一提,一扬,一扣,斗口朝下,径向飞天狐头顶罩下。   来势太快,潜力过猛,飞天狐躲无处躲,攻无处攻,不得已,足尖着地一点,身形突向烟斗老人下盘冲去。   烟斗老人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使用这种拼命的死招,想出左掌拦阻,岂知飞天狐抱定孤注一掷的决心,于千钧一发之际,突地一个翻腾,一个“倒栽葱”,双脚猛踢老人面门,双手猛抓老人双脚,完全是一套叠罗汉翻筋斗的手法。   烟斗老人事出意外,一时措手不及,急将身形暴退三尺,闪开飞天狐的突击。   于是,两人再度相对而立。   烟斗老人莞然一笑,惊道:“好老哥儿,十八般武艺,想不到你样样精通!”   “何必如此虚言假套,我这点玩意儿,比你恐怕最少还要差几十年的功力吧!”   飞天狐想趁机讽刺他两句,谁知烟斗老人当仁不让地道:“好说,好说,几十年倒也未必,十年八年的,大概总不算多叫吧!老哥儿?”   “哼!大言不惭。”   “你还不服气?”   “服气什么?”飞天狐傲然道:“服气你躲得好,跳得快吗?”   “哟!看你这张嘴巴比手灵活多啦!真不服气的话,咱们再来好好研究研究。”   “只要你能划出道儿来,我飞天狐绝对奉陪。”   “好,好,够交情。”   烟斗老人说完话,仰首半晌,忽然又对飞天狐道:“这孩子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   飞天狐答道:“关系也不算很大,不过足够我下决心救他的了。”   “噢!”烟斗老人温应了一声,又道:“如果你真想救他,咱们倒可以商讨一下。”   “你有什么条件?”   罗嗦了半天,就只有这句话引起了飞天狐的兴趣,是以紧紧追问不舍。   烟斗老人见他发生了兴趣,心下一乐道:“条件倒没有,不过你得答应我几件事情。”   飞天狐记忙道:“你说说看。”   “首先你要答应我,除了这孩子以外,不能再救第二个走火入魔的人。”   “难道你还有第二个走火入魔的?”   烟斗老人阴险的干笑一阵,没有马上答复飞天狐的问题,低头徘徊良久.始道:“老实说,如今像这孩子同样走火入魔的,至少还有七八个。”   “此话怎讲?”   “我要杀尽武林中贪得无厌的高手。”   这句话说得飞天狐心中一寒。   他要杀尽武林高手,难道这老家伙在进行一件阴谋?难道他要独霸江湖?   烟斗老人见飞天狐怔在一旁,又道:“一年之内,我要让武林中有名有号的英雄好汉,都称臣于烟斗老人的手下。”   “假如有人不听你的呢?”   “格杀勿论!”   “好大的口气!”   飞天狐听这老家伙居然发出如此傲慢的狂言,不由一阵震惊,望了烟斗老人半天,说道:“那么,其次呢?”   “其次……这姑娘你要留下。”   “为什么?”   “我喜欢她。”   “混蛋!”飞天狐暴怒道:“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还算是人吗?”   “哈哈……”   烟斗老人仰天又是一阵狂笑。   “老哥儿,你别紧张,老夫再不是人,以年龄论,也不会在这黄花闺女身上动歪脑筋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只不过看她色貌双全,根骨奇佳,想为我徒儿物色个媳妇罢了,你冲动什么?嘻嘻!”   “这一点万万不行。”   “不行算了,那是这孩子命中注定夭折,无人搭救。”   烟斗老人说完,转身就待离去。   飞天狐急道:“这姑娘是我唯一的爱徒,我不忍心。”   “老夫就是看上你这唯一的爱徒,要救那孩子的性命,你就得无条件答应。”   “我……”   飞天狐弄得进退不得,左右为难,他一心想不计一切代价,要把断指童救出死神的掌握,但是,让梅姑娘给这老家伙的徒弟做媳妇,他不但不忍心,也不放心,同时,他更是不甘心。   烟斗老人知道他的心理,于是劝道:“姑娘留下来,又不是拿她去当肉吃,为什么你那样冥顽不化?她已经有了你所传的武功基础,将来我再教她几手烟斗门上的绝技,几年后,在江湖上还不是一个佼佼者?”   “任何条件我都可以接受,你还是再换一样吧!”   “不行,非要她不可。”   飞天狐依依不舍,烟斗老人坚持不让,一时之间,闹成了僵局。   梅姑娘含着满眶的泪水,悄悄地走到飞天狐身边。   两手抓住飞天狐的双臂,抽噎地笑着,痛苦地点了点头,表示她自己愿意答应这一个条件。   飞天狐抚着梅姑娘的头发,老泪纵横,竟伤心地哭了,他这一哭,梅姑娘克制不住原已奔放的感情,埋头号啕起来。   她又何尝愿意离开多年相依为命的师父呢?   她又何尝舍得失去一见钟情,朝夕私恋不已的断指童呢?   可是,不答应,就无法得到烟斗老人的解药,更无法救活断指童奄奄一息的生命。   为了爱——   为了超俗的,至高无尚的真情——   只有牺牲她自己心目中所编织成的一切美梦!因此,她决定答应烟斗老人的无理苛求。   同时,她在师父面前,想尽办法露出一点笑容,表示她确实是“心甘情愿”的。   飞天狐的痛苦,是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的,他紧紧地把梅姑娘搂在怀里,良心的谴责,情感的摧残,使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可怜的、高贵的哑女。   “好吧!这一条我也答应你。”   飞天狐终于忍受着内心的折磨,再度向烟斗老人低头让步。   烟斗老人满足地笑了,并且得意地道:“好,好,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哈哈哈……”   “还有什么条件?赶快说吧!”   飞天狐不耐烦地道:“今天算我栽了!”   “老哥儿也不必过于伤心,江湖事多半都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今天这点委屈,算得什么。”   烟斗老人忽然脸色一正,严肃地道:“以后万一你还活着,在江湖上,碰到有关我烟斗老人的一切大小人物,大小事情,都不准你插手过问。这一点你也能答应吗?老哥儿。”   飞天狐听了这一些不近情理、不合逻缉的话,真是又惊,又疑,又恼,又怒。然而为了救可怜的断指童,只好一切委曲求全,于是,狠狠地道:“好,我都答应你。”   “哈哈……”   烟斗老人再度狂笑,似天上已经属他所有,一双尖利的老眼,死盯在梅姑娘身上。   片刻,复对飞天狐道:“事成之后,功劳薄上一定给你大大地记上一笔。”   飞天狐无心听他的胡言乱语,只迫切地问道:“你的事情我都答应了,解药呢?”   “什么解药?”   “王八蛋,你装什么糊涂?救这孩子走火入魔的药呀!”   烟斗老人贼眼一瞪,故作不解地道:“走火入魔哪里还有解药,真是异想天开!”   “你说什么?”   飞天狐一手推开怀中悲泣的梅姑娘,奇怒难抑,朝着烟斗老人冲了过去。   烟斗老人见他真生了气,忙赔笑脸道:“哎!这么大的人了,连点玩笑都开不得。别冒火,让我告诉你。”   “我飞天狐今天栽在你手下,可也不是好欺负的,假如谎言相骗,可别怪我旧地重游。”   “自古有道:‘君无戏言。’像老夫这等身份的人,岂肯信口雌黄?”   烟斗老人停了一下,继续言道:“终南山顶有个无影峰,无影峰下有个无声谷,无声谷中有个七分洞,七分洞里有个八卦池,你可知道?”   飞天狐闻言一惊,疑道:“那不是七分洞主的藏身之地吗?”   “是的。”烟斗老人又道:“你可知道八卦池里还有什么?”   “传言有只千年灵蛙在里边。”   飞天狐说着,忽又奇怪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千年灵蛙头上有一颗‘火胆神珠’,可以解救走火入魔的人。”   “真的?”   “真的倒是真的,不过,两年前,那只千年灵蛙被一条小白蛇吃掉了。”   “废话!”   飞天狐不悦,以为烟斗老人故意和他扯皮,当下脸色微变,道:“既然吃掉了,还罗嗦什么?”   “咦?你可以找小白蛇呀!”   烟斗老人道:“不过这条小白蛇,既然能够吃掉千年灵蛙,绝不是好惹的东西,还有那七分洞主,更非等闲。”   飞天狐慨然道:“为了这孩子,我飞天狐万死不辞。”   “好骨气,真不愧为大丈夫!”   烟斗老人见他正义凛然,不觉暗笑道:“半月之内赶得回来,这孩子就有救了。”   飞天狐心绪不宁,不再理睬烟斗老人,转身行至梅姑娘跟前。   “姑娘,跟我走吧!”   烟斗老人首先开了口。   梅姑娘一头扑进飞天狐怀里,师徒两人相拥而立,泣不成声。   飞天狐黯然神伤,低头叹道:“梅儿,师父对不起你,以后你要自己保重了。”   梅姑娘脸上浮出一丝勉强的微笑,泪眼望着飞天狐,轻轻地摇了摇头。   为了责任,为了义气,飞天狐忍痛与自己爱徒分别,抱起断指童,回头他看了呆立的梅姑娘一眼。   梅姑娘抓起断指童的手来,想说话,说不出来。   断指童望着梅姑娘,想说话,也说不也来。   流泪眼观流泪眼。   无言人对无言人。   ——爱人,为了爱你,我不得不离开你。   啊!姑娘,太难为你了。   只要你能知我心意,再残忍的事,我都情愿。   让我死吧!姑娘,我宁愿死在你的怀里。   你不能死,你还有仇未报。   啊!姑娘,太难为你了,我不知该如何报答。   告诉我,你是爱我的,这比任何报答都更珍贵。   啊!姑娘,我一直是爱你的,自从第一次见面。   够了,够了,就这一句话,现在死,我都高兴。   无言的对话,心灵的倾诉,梅姑娘望着断指童,泪水滴在断指童的脸上,和着断指童的泪水,默默地淌流向腮边。   断指童已走火入魔,望着梅姑娘,有很多的话要说,可是,如今他四肢瘫痪,连摇头的能力都没有。   别了!   飞天狐心下一狠,忍痛道:“梅儿,多珍重,等师父回来。”   言毕,挟断指童掉头急纵而去……   “呵呵……”   烟斗老人望着飞天狐消逝的身影,一时得意忘形,绕着石屋转了三转,指手划脚,摆起了架势。                    一十三   梅姑娘躲在墙角,缩成一团。   “走吧!小娃儿,我带你看丈夫去。”   烟斗老人手牵梅姑娘,走进邻室,四具骷髅已经被飞天狐的碎指神功毁去。屋子里空空的,烟斗老人嘴巴喃喃数语,地上突然现出一道裂缝。   裂缝慢慢张开,约有尺余。   地下又是一条通道,沿石阶而行,光亮如同白昼。   这是无底洞的最后一段——   烟斗老人偕梅姑娘,行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已经来到通道尽头。   天地豁然开朗,面前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四周群山环抱,与外界隔绝。   梅姑娘放眼一看,不觉暗暗称奇,原来这隐蔽的平原之上,赫然出现一排齐整的房屋。   门前立着两个大汉。   门上挂着一块横匾,上书:“恨天教总坛”。   左右两边,贴着一幅对联,上联是“顺我者生”,下联是“逆我者死”。   门楼顶端,插着一方黑旗,旗面上书了一支耀眼的冒烟烟斗。   这老家伙居然在这化外之地,设教开坛,准备蹂躏武林。   那两个大汉见到烟斗老人,单膝一跪,同声道,“教主,回来啦!”   烟斗老人轻应一声,又对姑娘道:“走,我们进去。”   梅姑娘一声不响,尾随而入。   门内有一个很宽阔的院子,花草树木,井然有序。   中堂门口,这时立着一个华丽青年,年在二十左右,一表人材,昂然威武。   梅姑娘看了一眼,不愿再看。   烟斗老人边走边道:“梦儿,快来看!”   那被唤着梦儿的青年,一个箭步,纵至老人身前,叫了一声:“师父。”   “梦儿,你看。”烟斗老人指着梅姑娘道:“你看这娃儿多标致!”   青年仔细地看了梅姑娘一眼,视线突然停住不动——   出色的美貌,把他吸引住了,他一直那样不停地瞪着梅姑娘。   梅姑娘猛地一惊。   ——这人相当面善。   这不是那个叫什么——   叫无影花鞭狠公子的吗?                    一十四   八年前,逃亡路上,与烟斗老人纠缠不清的,不就是他吗?   怎么会变成烟斗老人的徒弟了呢?   “梦儿,为师的给你物色到一个俏佳人。”   “……”   “满意不?”   “……”   “这是飞天狐的徒弟呢?”   “……”   “梦儿!”   “……”   “梦儿,你怎么呆了?梦儿。”   “啊!”   梦儿如从梦中惊醒,对着梅姑娘傻笑道:“好,好,太好了!”   “为师的眼光不错吧?”   “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无影花鞭狠公子被梅姑娘的美貌迷住了。   恭敬地向梅姑娘一揖道:“在下欧阳梦给姑娘请安,不知姑娘芳名……”   梅姑娘没有开腔,也没有微笑,只是低头默然。   三人一起走进中堂,烟斗老人首先靠桌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师父,那老家伙怎么样?”   “哈哈,被我戏弄得体无完肤。”   烟斗老人得意地道:“他一定要救活那孩子,我要他答应我三个条件。”   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道:“什么条件?”   烟斗老人笑道:“我叫他不准过问其他走火入魔的事,不准过问我们‘恨天教’的事,同时,还给你要了一个好媳妇。”欧阳梦一听,乐了。   师父居然给他找了这样一个可人儿做媳妇!   接着又问道:“他为何要答应您这许多条件呢?师父。”   “哈哈哈哈,我是用解药向他交换的。”   欧阳梦不解,寻思片刻,向烟斗老人道:“解药?您告诉他走火入魔有解药?”   “这老家伙一心急着救那孩子,把头都急昏了,真相信了我的话。”   “啊!哈哈……”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狂笑连连。   烟斗老人又道:“我叫他到终南山顶八卦池里,去捉那条小白蛇,你想他会活着回来吗?”   “八卦池里的小白蛇,能够吃掉千年灵蛙,其功力当在武林任何高手之上.还有那七分洞主,最近练成一套‘震天掌法’再加上他从北海浪汉那里偷来的招‘缠绵不尽鬼敲门’人鬼闻而丧胆,这一回,飞天狐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了。”   欧阳梦听得眉飞色舞。   烟斗老人继续言道:“飞天狐死了。问题并没有全部解决,所以我另外一个条件,就是要他唯一的徒弟,以去后顾之忧。”   “万一他真找回来呢?”   “真找回来也是枉然,因为那东西只能疗伤增力,却无法使走火入魔的人得救,且终南山离此甚远,我骗他说须半月之内救治才有效,到时就是不治,他也没话可说。”   “妙计,妙计!”   “嘿嘿……哈哈……”师徒两人欣喜若狂,笑得前俯后仰。   梅姑娘在旁,听到他们的谈话,始知自己师父受骗,若不及时阻止,后果实在将不堪设想。   于是,趁着烟斗老人与无影花鞭狠公子狂笑之际,纵身跃出中堂,落荒而逃。   及至两人发觉,早已无踪无影。   “糟糕,糟糕!”   “糟糕,糟糕!”   烟斗老人急了。   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更急。   人一得意,便会忘形,烟斗老人一收脸上的戏容,忙道:“通知手下,快追!”   “是。”   欧阳梦应声而去,烟斗老人也走出门外,亲自指挥。他恨自己太大意,万一给她逃掉,岂不前功尽弃。   万一飞天狐晓得这件阴谋,对“恨天教”的前途,障碍大了!   烟斗老人以近百之年,雄心突盛,想以所习独特武功,网尽天下高手,统治武林,因而视飞天狐与天外一邪为眼中钉,这一次心想先整掉飞天狐,剩下一个天外一邪,就比较好办了,没想到又出了岔子。   “师父!”   “找到没有?”   “搜遍前山后岭,不见她的踪影。”   “再查!”   “是!”   欧阳梦转身欲去,烟斗老人又道:“通令封锁四周出海口,死活不论,务必拿到。”   “是!”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又走了。   烟斗老人急得团团转个不停……。   梅姑娘脱身以后,大路不敢行走,急往后山荒林中遁去。   后山高达百仞,崎岖难行,一种求生的欲望,支持着她,她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告诉师父他们的阴谋。   梅姑娘从六岁起,随飞天狐八年习武,学得不少真传,不久,她终于翻过山顶,望见了茫茫大海。   海边上断断续续地有人走动,她知道那些人都是要捉她的,因此,不敢贸然行动,小心翼翼,躲躲藏藏地,慢往山下移身。   行至山腰,突然空中飘来震耳钟声,随着钟声,海边上,人越来越多。   想不到偏僻的荒岛,居然藏有这许多的人马,烟斗老人的野心,真是不小。   她盘算着时间,此刻神鲸已经载着师父与断指童回到了无边岛,她想招神鲸前来,又恐怕被烟斗的人发觉。   不招神鲸的话,凭她水上的功夫,绝对到不了无边岛,且她也无法辨别那无边岛的方向。   停在这里不走,也不是办法,时间一久,迟早会被他们发现。   想到这里,梅姑娘仰天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迅即将身形扑向山下。   海边的人们,听到吼声,见到梅姑娘,一阵狂喊,一阵呼啸,刹那间,围拢过来。   梅姑娘一看,黑呼呼的一堆,少说也有二三十人,这些人一律青色劲装,腰间插一支烟斗,牛头马面,鼠目蛇眼,个个气势汹汹。   生死关头,顾不了那么许多,梅姑娘猛将身形射落地面,紧接着,三个汉子一呼而上。   “臭婊子,哪里逃!”   为首的一个,话未骂完,刀已出手,一式“直捣黄龙”,朝姑娘下盘刺至。   梅姑娘忙将身形旁挫,躲过这一招,反手一掌挥出,引起一阵“唉哟”之声,为首的一个汉子倒下去了。   余众见她出手即能伤人,不敢再事大意,立即一拥而上,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刀剑齐挥。   梅姑娘武功虽然比这批人高出几等,但是因为缺乏临敌经验,所以眼看自己身陷重围,心下也有些焦急。   这种四面受制的场面,是武林中人最忌讳的,梅姑娘张开双掌,照准一个方向,用力推出五掌。惨叫声中,杀出一条生路,跑了几步,又被后面的人追上,正待举手之际——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急啸。   “让开点,少主来了!”   话落人至,众汉之前,射落一条人影。   此人乃烟斗老人的徒弟,恨天教的少主,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   欧阳梦射进场中,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梅姑娘道:“怎么,新娘子,还没入洞房,就想回娘家?”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梅姑娘想痛骂他一顿,可是骂不出口。   她心里非常焦急,口哨已经吹过半天,为什么还不见神鲸到来?   大祸临头,不可能算了,看情形只好拼命了啦!   梅姑娘不等欧阳梦动手,已自劈出一掌。她知道这欧阳梦既能位居少主之尊,武功当非泛泛,是故一出手,就用足了十成功力,以千军万马之势,攻向欧阳梦。   无影花鞭公子欧梦正想再调戏两句,没想到她出手如此快速,而且如此毒辣,慌忙中,身形斜飘射出十尺,总算躲过了这一掌。   梅姑娘是个极端聪明的人,就在欧阳梦躲闪惊奇之际,猛回头向海中纵去,踏水而逃。   身后暗器如雨射至,使她疲于应付,也是她命不该绝,正当紧要关头,神鲸闻声急浮水面。   梅姑娘跃上鲸背。神鲸迅速惊人,终于脱离危险。   望着岸上吼叫的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梅姑娘抹了一把冷汗,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的,单独的与人作战,惊恐之中,似乎尝到了一些安慰……                    一十五   却说飞天狐挟着断指童,从无底洞中出来,兼程直奔无边岛而回。   半月之期,来往东海与终南山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飞天狐武功纵然再高,即使能够行千里,也很难如期赶回,何况到了终南山顶的七分洞以后,对付七分洞主与小白蛇,要费多少手脚,要花多少时间,远不可预料。   为了救断指童,飞天狐已经付出莫大的代价,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必要时,拼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梅姑娘不在,如果把断指童一个人留在家里,又不放心,三思之后,决定把他放进自己平日练功的石洞之内。   石洞在荒山花丛里面,地势十分隐密,除了飞天狐与梅姑娘外,没有第三人晓得。   飞天狐抱着断指童进入石洞,把他放在一块巨石之上,探手怀中,取出一个银色方盒,倒出两粒“滋补丸”,塞入断指童口里,轻声安慰他道:“孩子,吃下这个,可以免受饥饿之苦。”   断指童瞪着眼睛,痛苦的表情中,带有些许感激的神色,只可惜说不出感激的话来。   飞天狐巡视一下周围的环境,复道:“这里没有外人知道,你安心地等着吧!半月之内,我一定赶回来。”   言罢,心头一酸,轻叹而出。   石洞内的光线,不及外面明亮。断指童躺在一块平滑的石面之上,孤伶伶的,望着眼前的石壁。   他虽然四肢瘫痪,神智还很清醒。   从烟斗老人的无底洞开始,一切的事情,一切的谈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因为嘴巴不能出声,所以竟连表示自己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否则,他绝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世界上那里有如此自私的人?   害苦了飞天狐!害苦了梅姑娘!   飞天狐对他恩重如山,梅姑娘对他情深似海。   如今,两个人都在为他做着人间最残酷的牺牲,这份恩情,要怎么样报答呢?   梅姑娘留在烟斗老人那里,会真的嫁给烟斗老人的徒弟吗?   飞天狐到终南山去,能够上得了无影峰吗?能够进得了无声谷吗?能够找到七分洞吗?能够找到八卦池吗?能够斗过七分洞主吗?能够捉住小白蛇吗?   万一飞天狐死在七分洞主手下——万一飞天狐葬身八卦池——   到时我将怎么办呢?不共戴天的仇恨,要谁去报呢?   沉思之中,断指童深深后悔。过度的沉思,使他原已消散体内,渐感不支,而告昏迷……   夕阳也许已经下山,洞内这时呈暗。   野虫“唧唧”声中,断指童缓缓睁开双眼,神智又清醒了。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黑暗中,不免有些胆惊。   这时刻,如果进来个人,岂不糟糕!   断指童心正在想,突然——   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蟋蟋蟀蟀”的,越来越近。   是什么?   断指童紧张万分,天太黑了,无法判断这声音发自何处。   假如能够转过头去,仔细察看一下,也许可以知道是什么。   但,他不能动,心里再急再怕,也只有等死了!   猛然间——   一颗人头,出现在他面前,断指童一惊。   这人头的脸色,显得十分焦急,望着断指童,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断指童不再惶恐,不再慌张。   一个真哑巴,一个假哑巴,两个人在不安的情绪中,相对无言。   他们好像要向对方说很多的话,梅姑娘在断指童身旁,羞急的搓着双手,走过来走过去。   走了半天,突然停住脚步,向断指童作起手势来。   她指指外面,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然后,身形往石洞之外射去。   断指童心里疑云密布。   梅姑娘回到无边岛来,诚然是件可喜的事。   她刚才急要对我说些什么呢?匆匆忙忙地又跑了,跑到哪里去了呢?   断指童的心情,再度重撂下来。   洞中又恢复了死样的寂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石洞亮了又黑,黑了又亮,不知道已经过多少天了。   飞天狐怎么还不回来?   梅姑娘自从那夜出现以后,一直没有再临石洞,她到哪里去了呢?   一日——   断指童正在幻想。   蓦然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乱石滚飞,尘土迷漫,经过一阵强烈的震荡,山洞垮了,乱石污泥,落满断指童一身。   断指童忘了身体的疼痛,但觉得脸上颈下,有许多东西在蠕动,爬得全身痒刺难挨,渐渐地,这些东西越来越多。   断指童向上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原来震裂的石壁上,附着一条白色的条虫,长约寸余,细如金丝,不像蚯蚓,不像蜈蚣,躯体扭动,拥挤在一起,爬来爬去,不断地往指童的身上掉落。   断指童紧闭双目,毛发悚然,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些白色小虫,大概有些饿了,在断指童身上、脸上,盲目地乱爬,爬过之处,一片死凉。   渐渐地,小白虫像发现宝库似的,拚命往断指童的鼻孔钻入,直至体内。   断指童暗道一声:“完了!”   再度失去了知觉……。   白色小虫继续在他身上爬行,挤入鼻孔的,至少二三十条。   五个时辰以后,断指童咳嗽两声,一阵恶心,张口吐出—滩黑水。   想到刚才的白虫,心里一怕,竟本能地坐了起来。   这一下,断指童惊喜参半,试着连动手脚,手脚也能活动,于是连忙躲开爬满了白虫的石块。   地上是他吐出来的黑水,黑水有无数死去的小虫,这些白色的小虫,如今已经全身紫黑。   断指童活动了一下筋肯,喃喃道:“难道是这些小白虫救了我?”   他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石壁上,依旧爬满了小虫,一种奇怪的念头,发自心中,于是又道:“难道这种虫子可以治疗走火入魔的人?世间哪里会有这种怪事,只是偶然的巧合罢了!”   断指童边思边想,端坐于地,双手合十,闭目运功。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下来,他失望了。   因为虽然体内奇毒已解,但是,五经六脉依然麻痹不通。他伤感地走向洞口。   其实,这些小白虫,确实可以医治走火入魔的人,不但如此,而且又是最难得的补品,练武的人吃了,可以增加功力。   相传这种白虫,称为“魔蛭”,寄生在成仙得道的人们身上,埋在土里,沾染了仙体的灵性,千年难得一见,露出地面之后,只有六个时辰的寿命,便要枯萎。   枯萎了的“魔蛭”,如果能够加以精炼,仍是解毒的圣品,不过,比新鲜的要差之万里了。   可怜断指童,人在福中不知福,此刻洞中的“魔蛭”,少说也有一两百条,假如他能把它们吃进肚里,把剩下来的收藏起来,从此武林之中,将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眼看这一堆千年难谋一面的奇宝,都要糟踏了,可是断指童并不晓得个中珍贵,只顾一味地伤心。   断指童走出石洞,不觉又是一惊。   大地之上,满目一片凄凉,只见树枯草黄,雪花纷飞俨然已是深冬景象。   断指童畏缩着身子,刺骨的寒风,使他不住的发抖。   进洞时,尚是初冬季节,转眼之间,将近三个月。   飞天狐为什么还不见回来呢?梅姑娘呢?   断指童踏着雪地,走到飞天狐居住的茅屋。   门关得紧紧地,蛛丝斜挂,灰尘满布,看情形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轻轻推开板门,屋内一切井然,只是到处都有一层黑灰。   “梅姑娘,梅姑娘!”   断指童明明晓得屋中无人,仍禁不住叫了两声,梅姑娘不在屋内,她到哪里去了呢?   走遍了每一间屋子,除了自己留在地上的脚印之外,再也发现不到其他。   断指童重新回到前屋,顺手拿起一块抹布,把桌椅擦了一下,准备坐下来休息来片刻,无意是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那是梅姑娘留下的,一看字迹,就可以判定。   纸条上写道:   “师父中计受骗,梅儿虎口逃生,寻师去了。   此行凶多吉少,若有不幸,惟愿侍君于九泉。”   看完纸条,断指童心中一阵唏嘘。   原来上次洞中之别,梅姑娘急着去追赶飞天狐告密。   可是——   将近三个月了,怎么一个都不见回来呢?   飞天狐临走时,再三肯定半月之内,必定回来,如今只怕真的遭到不测。   梅姑娘呢?   为了救断指童一命,甘心忍辱委身虎口。   她找到飞天狐没有?   是不是和飞天狐一起葬身八卦池底?   还是途中又遇上变故?   “唉!”   断指童恨念丛生,激动地骂道:“该死的烟斗老人!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非杀了你不可!”   人去屋空,看到屋中的一切,往事立刻涌上心头——   从遁世一狂出掌。到无耳道长杀父。从飞天狐的施救。   到蓝毛女的失踪。从……。   这一对好心的师徒,为了他,至今下落不明。   这一份情义太大了!   断指童忽然感到自己的责任艰巨。   报父母之仇,报走火入魔入仇。   找飞天狐,找梅姑娘。   如果他们俩真的身遭不测,一定要先替他们报仇。   因为他们是为了救他。   断指童离开令人悲愤的茅屋,慢步走向海边。   雪已经停了,地上还是一片白。   悲愤之中,他又感到苦恼。   经脉不通,武功全失.拿什么报仇呢?   仇人都是些名噪一时的凶人魔头,走火入魔之前,已不是他们的对手,现在还谈什么!   “天啊!救救断指童吧!”   “天啊!还我的武功吧!”   “我要报仇,我要报恩!”   断指童蹒跚地走到海边。   茫茫的海洋,向他奏出嘲弄的浪花。   他决定回到中原,先打听飞天狐的下落,再拜师习武,看看能不能碰到奇人隐士,能够替他恢复已经失去的武功。   “神鲸啊,神鲸!”   断指童试探着呼唤神鲸,希望能够载他登陆。   海面一片平静,没有神鲸的影子。   “神鲸啊,你的主人为了救我,而下落不明,请载上我登陆吧!我要去找他。”   顷刻之间,远处海上,激起一道水柱。   断指童眼前一亮,神鲸来了。   神鲸慢慢游向岸边,断指童急忙爬了上去。   “请你载我回到陆地上去吧!神鲸。”   断指童手抚鲸背,悲疼地道:“我要去找我的恩人!”   神鲸听到断指童的话,回过头来,望着断指童。   断指童不知怎么回事,低头问道:“神鲸,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神鲸默默无语,继续呆望着断指童。   过了片刻——   神鲸头一摇,尾一摆,疾跃而去。   “谢谢你,神鲸。”   断指童拍了拍鲸背,打了一个冷颤,身体缩成一团。   单薄的衣服,抵挡不住海风的侵袭。   神鲸疾行之中,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这弯转得太大,太快,太突然!   几乎把断指童甩到海里。   断指童仰首一望,本来朝西走的,如今正游向东方。   一惊之下,慌忙叫道:“神鲸,不对了,方向错了!”   神鲸不言不语,只顾自向前急游而去。   断指童慌得手脚失措,一面拍着鲸背,一面疯狂似的喊道:“不对啦!神鲸,我是要上陆上去的呀!”   神鲸不理不睬,速度越来越快。   浪花溅湿了断指童的衣服,断指童对突来的剧变,惊掉了魂,吓破了胆。   这神鲸不知是听不懂他的话,还是故意跟他开玩笑。   往东走到哪里去呢?   风驰电掣,日月无光,跑了不知多少时辰,眼前赫然现出一座高山。   神鲸见高山,疯狂似地在空中跳了一下,然后复落水面,直往山前扑去。   “小心,前面有山!”   断指童大叫一声。   神鲸我行我素,仍然对山猛扑。   眼看就要撞到山上去了。   紧急声中,神鲸顿然一沉,身形没入水中,只剩下一个载着断指童的鲸背,浮于水面,继续前进。   刹那之间,鲸身穿入山中。   断指童紧张得张开了双眼,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山是城门形的,中间部分,是一条宽阔的通道。   神鲸载着断指童停在通道里面——   这通道前后连海,左右连山,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像一条人工雕凿的运河。   断指童惊魂未定,左右一看。   左边是一块平地,地上种满了梅花,梅花林挡住了去路。仅五尺,放眼望去,遥无止境。从神鲸背上站了起来,断指童一时犹豫不决。   上左岸呢?还是上右岸呢?   左岸所见,唯有一片梅林。   右岸峡谷,不知尽头究在何处。   思前想后,始终无法决定。   “管他左岸右岸的,反正左右都是冒险,左右都是神奇,先左后右,不管左右,我都要一探。”   断指童心里盘算着,脚已不由自主地登上了岸。   回头对神鲸道:“神鲸,你既然把我带到这里,可要再把我带回去才行,不然,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神鲸巨尾一拍,激起一道水花,弄得断指童满身都是。   断指童正待骂它,一眨眼,不见了。   转身朝梅林走去,空中飘来阵阵清香。   雪中赏梅,自是今古奇观,梅雪交辉,更显得圣洁可爱。   这梅林宽约十丈,两边紧接高山,是以欲往前行,非穿过梅林不可。   断指童站在梅林边缘,往里望去——   但见每株之间,相隔尺余,栽得很有条理。   面对着遍地的雪梅,使断指童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忧愁,举步昂然而入,身在梅林之中,飘然若有脱俗之感。   行了一会儿,断指童忽然暗地生疑。   “这梅林到底有多大呀!怎么走了半天,还不见出去呢?”   又行了一阵,腹中渐觉饥饿,体力亦觉不支。   原来,断指童于无边岛山洞中,其间仅靠飞天狐离去时所喂两粒“滋补丸”而除饥饿之苦,而今事隔三月,丹药效力已过,故方觉腹饥。   断指童坐在一棵老梅之下,虽然疲惫不堪,但仍然兴致勃勃地,做着无数的幻想。   他想到孙行者,如果他的武功能像齐天大圣孙悟空那样,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想着想着,竟伸手在地上,模仿孙猴子游五指山,写下几个小字,“断指童到此一游。”   休息半晌,起身再度前行。   行行复行行,头重脚步轻。   一个时辰之后,断指童行至一棵梅下,低头一看,不觉失惊。   地上赫然出现“断指童到此一游”七个大字。   断指童脱口暗道:“糟糕,我隐入梅阵了!”   这一发现,断指童心里着了慌。   没想到自己在这梅阵之中,消耗了无数的体力。   阵势之道,当年亦曾随“天煞”旁门学过,可是,用尽心机,他始终无法摆脱梅阵的困扰。   正焦急间,突然发现离自己两丈之地,立着一个绝色少女。   断指童欣喜若狂,忙喊道:“梅姑娘,梅姑娘。”   边喊边走过去,姑娘含笑默默而立。   “梅姑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断指童走到姑娘面前,一把握住她的纤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轻声柔语道:“梅姑娘,我想得你好苦,你师父呢?”   姑娘“嗤嗤”一笑,娇言道:“我师父在家里,嘻嘻。”   “啊!”断指童惊叫一声,心都差点跳了出来。   怎么,几天不见,居然能讲话啦!   师父在家里?   断指童乐极生悲,仔细定晴一看——   站在自己面前的,确实是个绝色的少女,   看面貌,也确实是对他恩重情深的梅姑娘。   那么,为什么会乐极生悲呢?   因为此刻的断指童,脸上挂满了泪水。   他太激动了!   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梅姑娘。   他握着梅姑娘的手,不知该先说什么好。   姑娘只是睁着一双奇异大眼睛,含笑不语。   “梅姑娘,你说师父是在无边岛上吗?”   “无边岛?”姑娘问道:“什么无边岛呀?”   断指童一怔,又道:“我们住的无边岛呀!”   姑娘一脸狐疑道:“你这人真怪,一见面就满口梅姑娘,谁是梅姑娘?哪里有什么无边岛呀?”   “你……”   “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梅姑娘,我的师父就在‘断肠山’上,我也不晓得什么叫无边岛。”   姑娘见断指童神经兮兮的,手一甩,微嗔道:“你这人是不是不正常啊?”   断指童无言以对。   这一回他可真糊涂了!   眼前站着的,明明是飞天狐的爱徒梅姑娘,可是,她为什么不承认呢?难道她被人换了魂吗?   不然,从前的事,怎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于是,断指童又试探着问道:“那么,请问姑娘的芳名是?”   “我叫罗秋。”   “罗姑娘。”   “难听死啦!”罗秋嫣然笑道:“你今年几岁?”   “在下实岁十四。”   “我刚满十三,你就叫我秋妹吧!”   “秋妹?”   “哎……对啦!”   断指童觉得罗秋这女孩子,坦率得可爱,然而,心里的疑结,仍需要打开。   他望了罗秋一眼,憨然道:“秋妹,你一直都住在这里?”   罗秋答道:“随师父来‘断肠山’的时候,我只有三岁。”   “奇怪!”   断指童随口说了出来,罗秋噘着小嘴问道:“奇怪什么?”   “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你说我像你那个梅姑娘吗?”   罗秋一瞟断指童,闷闷地道了一声:“哼!”   言下颇觉不是滋味。   断指童重任在身,武功未复,无心儿女私情,当下问罗秋道:“这梅阵是你师父摆的吗?”   “不是。”罗秋傲然道:“这是我十岁的时候摆的。”   “噢!”   断指童闻言暗惊,这小妮子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罗秋悠闲地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另一棵梅下,回头对断指童道:“今天算你幸运,假如碰不到我,就要死在此地了。”   “那也不尽然。”   断指童听了她的话,觉得自己的自尊,受了委屈,装得不在乎的样子道:“难道真能把我困住不成?”   “哈,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罗秋指着他的鼻子,调佩地道:“刚才你绕着这棵老梅,转了两个时辰,该不是在散步吧?”   “啊!”断指童结舌。   罗秋又道:“我这‘寒梅阵’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可以通过!”   “哪两个人?”   “一个是‘折手残龙’,一个是‘相思女’。”   “折手残龙”?“相思女”?武林可有这等名号的人物?   断指童觉得一阵心寒,问道:“这‘折手残龙’与‘相思女’又是谁呢?”   罗秋黛眉一扬,美目一盼,言道:“‘折手残龙’是‘断肠山’的主人,我的师父。‘相思女’乃小妹罗秋是也。”   断指童震惊之余,强自镇静地道:“失敬,失敬!”   罗秋瞄了她一眼,未知含义若何,但听得轻声说道:“走吧,晚了师父又要担心了。”   断指童望着罗秋的背影,不敢稍怠慢,紧跟着向梅林深处走去。   在“相思女”罗秋的指引之下,三转两转,便轻而易举地,穿出了梅林,脱离了“寒梅阵”的纠缠。   出得梅林。   阡陌纵横,菜蔬齐整。   右边路旁,一棵参天古柏,树顶垂下一条粗藤,直达地面。   罗秋手执藤端.回头问道:“能上去吗?”   断指童不解其意,惑然道:“上哪里去?”   “那边!”罗秋一指对面山头说道:“到我家去。”   断指童赧然一笑,摇了摇头。   “你先在这等一等,我去叫‘卡卡’来。”   话落,罗秋双手握滕,身形一飘,人临空而起。   藉着粗藤的摆动,一个“乳燕腾空”,转瞬间,两脚已经站在对面山顶之上。   山高至少也在二三十丈以上,“相思女”罗秋居然能够一跃而上,真是折服了树下的断指童。   “卡卡!”   罗秋在山顶喊了一声,接着,一个黑呼呼的东西,直射而下。   落到断指童身前,才看清是一只长臂人猿。   这人猿两臂垂地,满身都是毛,朝断指童咧嘴一笑,并做手势,叫断指童爬上它的后背。   起初,断指童对这怪物有些害怕,罗秋喊道:“它不会伤你的,快上来吧!”   人猿拉起断指童的手,“吱吱喳喳”地叫了半天,断指童才冒险伏在它的身后,到达山顶。   此乃“断肠山”地势最高之地,从这里可以窥见“断肠山”的全貌。   山顶有块平地,平地上盖了几间茅屋,屋后是一片茂盛的密林。   罗秋拉起断指童的手,道:“走,我带你去见我师父。”   “他老人家肯见我吗?”   “我已经和他说过了。”罗秋娇纵地道:“师父最疼我啦!”   “噢!”   断指童没有再说什么,心里突然一阵感慨,看到罗秋幸福的样子,不由羡慕起来……   她有她的师父疼她,我呢?父母死了,妹妹丢了,唯一的恩人,也失去了踪影,谁疼我呢?凄惨的身世,悲伤的往事,令人不敢多想。   断指童想到以前,眉宇间愁云聚集,一点开朗的神色都没有。   罗秋看到这种情形,不由问道:“你这样哭丧着脸干什么?”   “唉!”断指童黯然地道:“哎!你太幸福了!”   罗秋停了一下,始道:“那你也住在这里好了。”   “真的。”   “骗你干什么?”   “你师父会答应吗?”   “等一下你见了他,求求他看看。”   罗秋这小妮子,似乎觉得断指童很讨人喜欢,所以拚命替他出主意。   谈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屋前。   大门是敞着的,一边站了一个怪物。   罗秋指着左右二怪说道:“这是‘卡卡’,‘库库’,都是我的师兄。”   断指童走过两怪身前,未敢停留,跟着进了大厅。   大厅正对着大门,厅内正面墙上,斜挂着两把宝剑,交叉成一个歪十字。宝剑长约五尺,剑鞘闪闪发光,一蓝一绿,相映成辉。剑下一把虎皮太师椅,椅前一张乌漆方桌,桌前地上,铺出一条兽皮大道,直通门前。   这时候——   虎皮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黑发老人,身穿单绸长衫,一半蓝,一半绿,刚好和墙上的宝剑相称。   黑衣老人精神矍烁,仪表庄严,见断指童进来,首行哈哈笑道:“稀客,稀客!”   断指童一跪到地,长揖道:“晚辈,‘断指童’,叩见‘断肠山’主,‘折手残龙’老前辈。”   “相思女”罗秋笑立在则。   “折手残龙”望了断指童一眼,脸色立时大变,惊道:“小侠武功不凡,未知何以会走火入魔?”   断指童没想到这“折手残龙”的眼力,竟至如此厉害,当下恳切言道:“晚辈亲仇未报,复遭烟斗老人所害,以致落得这般下场。”   “烟斗老人?”“折手残龙”怒道:“可是住在无底洞的那个!”   “禀告老前辈,正是他!”   “折手残龙”一听害断指童走火入魔的,竟是烟斗老人,不由气上加气,狠言道:“这个无信无义的家伙,居然真敢重现江湖!”   “晚辈目下流落四海,无处为家,请老前辈收留我吧!”   断指童声泪俱下。   “折手残龙”朝着断指童端详了半天,心里猛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深虑良久,始对断指童道:“孩子,你过来。”                    一十六   断指童爬起身来,抹干脸上泪痕,忧心忡忡地向“折手残龙”缓缓行去。   折手残龙斜倚太师椅上,面向断指童道:“既然走火入魔,为什么还能行动。”   断指童闻言,不知如何回答,想起洞中情景,自己亦觉扑朔迷离,忖思片刻,喃喃言道:“真正原因,晚辈并无所知,山洞突然裂开,可怕的虫子,钻入口中,一阵昏迷,一阵呕吐,手脚便已能动。”   折手残龙一惊,又道:“可是白色的小虫?”   “正是。”   “你有没有都吃掉?”   “都吃掉?”   断指童鼻子一紧,面有难色:“像蛆似的,多看两眼,我就想吐。”   折手残龙摇头叹息道:“傻瓜.傻瓜,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断指童听得莫名其妙,折手残龙沉默良久,两道精光,自眼中暴射而出,望着断指童端详了半天,问道:“你可曾想要恢复你的武功?”   “想,想。”   断指童急切地道:“晚辈时时刻刻都在想。”   “真想吗?”   “真想,老前辈。”   折手残龙脸色一沉,眉宇之间,立刻浮出一片阴森之气,瞪着断指童道:“真想的话,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   断指童虽然被他瞪得心颤胆寒,仍鼓足勇气道:“老前辈请。”   “老老实实的?”   “是。”   “有一句说一句。”   “是。”   折手残龙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对相思女罗秋道:“秋儿,给师父倒茶来。”   罗秋应声从侧间端出一杯,双手送到折手残龙嘴边,轻言道:“师父,请用茶。”   “乖孩子。”   折手残龙没有用手接茶杯,只是将嘴巴凑了上去,喝了两口,罗秋又把茶拿走了。   断指童看在眼里,疑在心里,师徒之间,如此恩爱的,武林中恐怕还不多哩!   折手残龙一笑置之。   断指童不便多言,只道:“请问吧,老前辈。”   “好。”   折手残龙恢复了壮严的面孔,开始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断指童。”   “为什么?”   “因指为仇人所断。”   “哪一个?”   “鬼谷七魂之师——无耳道长。”   “为什么?”   “杀父奸母。”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鬼谷七魂第三掌人——断魂掌韩海明。”   “啊?”   折手残龙一怔,又道:“你母亲呢?”   “江湖人称‘多情女’。”   “可有兄弟姐妹?   ‘只有一妹,名蓝毛女。’   ‘现在何处?’   ‘三个月前,为天外一邪所掳。’   ‘为什么?’   ‘不知道。’   折手残龙停了一下,继续问道:‘你师父叫什么名字?’‘叫——’   断指童想说出‘天煞’与‘地煞’的名字来,可是离开师父时,师父曾再三叮嘱咐,绝不允许对外人提起,因此支吾半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断指童,我在问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叫,叫……’   ‘怎么?自己师父叫什么都忘啦?’   折手残龙面露怒色。   断指童见状,吞吞吐吐答道:‘师父是天外一邪的徒弟,因为暗中教授晚辈兄妹武功,所以不让晚辈向外人提起。’‘是天地二煞?’   ‘是的。’   ‘唉!’   折手残龙微叹一声,抑郁道:‘听你这笔糊涂帐,真够人算三天的!’‘晚辈如今从师无门,学艺无路,请老前辈收留。’断指童被折手残龙像查户口似的,问得恶梦重温,不禁痛哭流涕。   折手残龙犹豫沉思,片刻复道:‘你想报仇吗?’‘想。’   ‘你想拜我为师吗?’   ‘想。’   ‘你想名冠江湖,艺霸武林吗?’   ‘想。’   ‘你敢向这些武林高手报仇吗?’   ‘敢。’   ‘你有信心能报得了仇吗?’   ‘有。’   ‘你能服从我的命令吗?’   ‘能。’   ‘你愿意为我报仇吗?’   ‘愿意。’   ‘你愿意为我牺牲吗?’   ‘愿意。’   ‘你不后悔吗?’   ‘绝不后悔!’   ‘好!’   折手残龙一脸肃穆之色,神色凛然,感慨地道:‘那么,你叫我一声师父!’断指童被这一连串的问话,激得心血沸腾,满头是汗,气喘如牛,当下‘扑通’一声,跪倒于地,大叫一声:‘师——父——’‘哈哈……’   折手残龙暴笑如雷,情绪激动不已。   狂笑过后,猛喊道:‘卡卡!’   站在门口的一只猩猩,闻声闪身而入。   两眼望着折手残龙,听候发落。   折手残龙喝道:‘把他丢到井里去!’   ‘啊?’   断指童一听,着了慌,忙叫道:‘师父,您……’‘哈哈……’   折手残龙狂笑不答。   笑声中,‘卡卡’巨臂一伸,抓起断指童向门外纵去。   ‘师父!’   ‘师父!’   可怜的断指童,拖着沙哑的喉咙,呼喊得力尽声竭。   折手残龙狂笑变成轻笑,望着呆立一旁的罗秋道:‘来!’话落,整个身形从太师椅上,凌空而起,未见移动,人已向旁边里屋射去。   罗秋急忙跟了进去,折手残龙已经坐在床上。   ‘师父。’   罗秋满怀衷情,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不忍心了是不是?’   折手残龙笑道:‘这样软心软肠的,看你以后如何闯荡江湖!’‘师父,您不是答应收他做徒弟吗?’   ‘这个你先别管。’   折手残龙望着罗秋一脸恻隐之情,不觉暗暗好笑,也许这丫头对断指童发生了好感。   罗秋深知师父脾气,好起来有若骄阳明月,坏起来像怒浪狂风,所以只是默默相对,不敢多作言语。   折手残龙声音略转温和地道:‘橱中第三格小瓶里有药丸,快送一粒给他,免得过于痛苦。’罗秋打开壁橱,里边共有十格,放着各种不同颜色的小瓶,第三格放的,是一只葫芦形的黑色小瓶。   黑色小瓶里,装着米粒大小的蓝色药丸,罗秋倒出一粒来,捏在手中,回头对折手残龙道:‘我去啦,师父!’说着,轻展身形,人已不见。   折手残龙低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傻丫头,你急个什么劲?’相思女罗秋没有听到折手残龙说些什么,只是匆匆忙忙地追赶‘卡卡’。   她的武功虽然远不如两个师兄‘卡卡’与‘库库’,可是轻功却不比它们逊色,所以几个起落,几个纵腾,便已追上。   ‘卡卡,师父说给他吃下这个。’   ‘卡卡’闻言止步,断指童却已气急败坏地道:‘罗姑娘,这算什么?’‘哎,又忘啦,不是告诉你要叫我秋妹吗?’死到临头,罗秋尚不知缓急,断指童无心考究称呼,愤愤问道:‘既然答应收我为徒,为什么又要置我于死地?’罗秋一抹脸上愁容,哀怨地道:‘师父的脾气,是捉摸不定的,也许他别有用意。’‘哼!’   断指童一听更气:‘把我丢到井里,还有什么用意!’‘师父说,叫你吃下这个,免得受苦。’   罗秋把手中蓝色药丸递给断指童。   断指童手被‘卡卡’擒住,头扭向一边,不屑地道:‘假慈假悲,我不要!’‘哎,师父叫你吃,你就乖乖的吃,还使什么性子?’‘什么师父?’   ‘唉!这一点你就不对了!’   罗秋正色言道:‘刚才不是你亲口叫的吗?你不是已经答应要服从师父的命令吗?怎么一出口,就不算数了呢?’断指童被她说得结舌,不错,刚才确实答应过折手残龙,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付自己呢?   哼!真是倒楣倒到‘断肠山’了!   原以为遇到武林奇人,可以扬眉吐气天下,没想到偏偏碰上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怪物。   折手残龙居然被断指童视为一个疯疯癫癫的人。   罗秋缓和了一下情绪,好言劝道:‘还是听话,吃下去吧!’‘唉!’   断指童垂头丧气,深深一叹,道:‘算我倒楣,拿来吧!’罗秋忙把药丸送上,断指童一口吞下去。   ‘你先别急,让我回去再求求师父。’   断指童没有言语.罗秋又想安慰他两句,话未出口,断指童竟先叫了出来:‘哎呀!’罗秋摇了摇断指童。   ‘哎呀!’   断指童缩在‘卡卡’怀中,不言不动,像是失去了知觉。   罗秋慌得转头奔向居室,嘴里狂喊着:‘师父,师父!’‘师父,药一吃下去,人就死了!’   ‘好,好。’   折手残龙神色轻松,好像对于一个人的死亡,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罗秋急得站在地上,团团地转过不停。   ‘师父,他……’   ‘看你急成什么样子,人都死了,急有什么用!’折手残龙漫不经心地望了罗秋一眼,故意问道:‘你真那样不想他死?’‘师父……’   这一问,罗秋反而红着睑,低下了头。   ‘呵呵……’   折手残龙再度发笑。   罗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师父毫不在乎的样子,心下不觉起了反感,望着折手残龙,不悦地道:‘人都死了,师父还那么开心!’‘一个无名小卒,死何足惜!’   ‘哎!’   罗秋忽然精神一振,道:‘师父,您不是一直想收个男徒弟吗?’‘嗯。’   ‘您不是常说要找一个身世不幸的人,帮他报仇,同时替您解恨吗?’‘唔……’   ‘师父!’   ‘哈哈……’   罗秋急如星火,一直不肯死心,因为只要折手残龙能够回心转意,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他是有办法起死回生的。然而折手残龙却自始至终,好像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停了一会,他望着焦躁的罗秋道:‘秋儿,你真不想他死?’‘嗯。’   ‘为什么?’   ‘我一个人作伴,不比猩猩好吗?’   ‘真的?’   ‘嗯。’   罗秋以为折手残龙会有什么表示,没想到他又沉默于无言之中,这种情形,在平时很少有的,今天,他好像满脑袋都是问题。   折手残龙低头不语,罗秋忍不住又道:‘师父,您不救救他?’‘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说吗!’   ‘师父!’   ‘我太累了。’   折手残龙打了两个哈欠,眼睛慢慢合起来。   罗秋悄悄退出屋外,芳心郁闷难排。   山顶夜来迟,黄昏过后,渐趋黑暗。   罗秋徘徊在山顶的小路上,一缕淡淡的轻愁,缠着她善感的思想,使她不断地发出阵阵微叹。   其实,她和断指童相识,不到一天的时间,可以说毫无情感可言,那么,她为什么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呢?”   是一见钟情吗?不会的!   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哪里懂得什么叫情,什么叫爱?   她所以会如此哀伤,最主要的,是因为终年住在这个无人的荒岛上,除了师父之外,整日与猩猩为伍,失掉了许多人生的乐趣。   “卡卡”与“库库”的武功再高,对她再好,毕竟不是人类。   师父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不管在哪一方面,都和小孩子有着很大的距离,不容易谈得来,更不容易玩在一起。   因此,当她在寒梅阵中,遇到断指童以后,确曾有过说不出来的兴奋,满以为从此可以不再寂寞,不再孤单了,谁会料到,前后不到几个时辰,竟有这样大的变化呢?   折手残龙简直是个怪人!   一会儿喜,一会儿怒。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要收断指童为徒弟,一会儿又把他丢到井里去,这是干什么呢?   走着,想着;想着,走着……   不知不觉间,罗秋已经走到井旁。   “可恨的井啊!为什么你要把断指童吃掉呢?”   她喃喃地唤着断指童的名字,断指童早已沉落井底。   一阵刺骨寒风吹过,雪花又自空中飘落下来,有的落在井边,有的直下井底。   罗秋站近井口,探身往里看了一下。   井太深了,除了黑洞洞的一片而外,什么也看不到。   断指童哪里去了呢?   她真想象雪花似的,一直飘下去,看看这个刚认识的朋友,是在什么地方。   可是,她不敢——   没有折手残龙的命令,谁也不敢!   她只能在井边徘徊,感叹。   雪越下越大了。   不管多大,总不能把井口封闭。   “唉!”   罗秋又望了黑洞洞的井口一眼,一股奇寒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踩着地上的雪花,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屋里。   她的卧室,就在折手残龙的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大厅。   风雪之夜,除了呼呼的山风,与滔滔的海浪以外,再能听到的,只有折手残龙不断的叹息了。   一个心事重重的老者,一个满怀愁绪的少女,不同的感情,不同的叹息,同时渴望着即将来临的明天……   第二天一早——   太阳还没出来,罗秋没有起来,折手残龙匆匆忙忙跃出室外,直至大门。   大门旁“卡卡”与“库库”正在过招拆式,弄拳舞掌。   见到折手残龙,“吱吱”叫了两声,站立门侧。   “找条长藤,跟我到井边去!”   说完,身形一晃,人已失了踪影。   “卡卡”与“库库”找到了长藤,急忙随后赶到。   折手残龙往井里看了半天,回头道:“‘库库’,你下去把那孩子捞上来。”   “库库”将长藤一端交给“卡卡”,自己攀藤滑入井中,眨眼工夫,已把人提上。   这是苦命的断指童。   此刻早已气息全无,静静地躺着。   折手残龙望着断指童,脸色持重,突然伸出一只铁掌,往断指童腰下一敲——   “哇!”   断指童嘴巴一张,竟吐出一滩水来。   接着,折手残龙不敢怠慢,赶紧用铁掌在断指童全身上下,敲了一阵。   盏茶之后,断指童竟悠悠地睁开了眼。   折手残龙满布皱纹的脸上,渐渐堆起了笑容。   断指童的视线,向四周扫射了一遍,然后又停在折手残龙的脸上。   “恭喜你了,孩子!”   折手残龙一脸慈祥,莞尔笑道:“如今你的武功已经完全恢复了!”   “师父——”   断指童恶梦初醒,不觉凄然泪下,昨日惊险一幕,原来是师父有计划的搭救,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折手残龙表示感激,只是诚恳地道:“谢谢您,师父。”   说着,爬起身来,在地上着着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折手残龙乐得不可开交,望着眼前的断指童,感到终身大事有了寄托,欣然言道:“说起来,也是你的造化,这口井奇寒酷冷,内含天地日月精华,根据医理记载,可以整经通脉,聚功复元,想不到真能灵验如神。”   断指童听了这番话,缓缓立身,试着活动手脚。   手脚已能应用自如,身内毫无痛楚感觉。   折手残龙在旁看了,自是高兴,接着又道:“你再运气试试!”   断指童依言端坐,闭目行功,全身大小穴道,畅通无阻,惊喜之余,猛然大吼一声,整个身子向空中射去。   这一射,只有两丈开外,人呈弧形飘出,看起来,煞是美妙绝伦。   刹那之间,去而复回,断指童落在折手残龙身前,兴奋之情,油然而生,他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师父!”   折手残龙瞪着他,以为他有什么事情,可是,断指童只是一味地笑着。   没想到自己的武功真的可以恢复。   目前他所高兴的,不仅是武功可以恢复,而是武功恢复以后,他可以百尺竿头,继续再求深造。   “师父,您什么时候开始教我?”   断指童复仇心切,急着叫折手残龙教他武功。   折手残龙见他那份迫不急待的热忱,心下颇觉安慰不少,想了一会,以决定的口吻道:“让师父先交代一下,今夜子时,咱们开始。”   “谢谢师父!”   “呵呵……”   折手残龙坐在井边,得意地笑了。   断指童也跟着眉展颜开。   “卡卡”与“库库”善解人意,也呲着牙,咧着嘴,露出一排尖锐的巨齿来,“吱吱呀呀”地,跳个不停。   “走,我们回去吧!”   折手残龙转身看了断指童一眼,铁臂一张,人如箭身而去。   “卡卡”拍拍“库库”肩膀,毛手一摆,同时急纵而逝。   唯有断指童仍旧站在原地,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从断肠山,一直到现在,他始终没有机会仔细注意折手残龙。   想不到折手残龙的动作,竟如此神速,想不到折手残龙的双膝以下,竟空无一物,想不到折手残龙只有一支铁臂!   啊!左臂齐肩折断,右臂装了铁手,原来师父是个残废的人!   断指童怔怔地,自言自语道:“折——手,残——龙”   “为什么呢?”   一个无手无脚的人,武功居然这样高强,他的手和脚呢?   “唉!”   断指童叹了口气,又独自寻思道:“师父一定有一段不平凡的往事!”   心里想着,慢慢移动着脚步。   四野无人,朝阳升天,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给寒冷的深冬,带来不少的和煦。   断指童正想回到屋内,忽听身后“嗤嗤”一笑,娇言道:“哎,你在这里傻里傻气的,想些什么?”   转身一看,是相思女罗秋。   站在身后两尺之地,怎么来的,怎么停的,断指童竟全然不知。   罗秋见到了复活后的断指童。像小孩子见到了过年的新衣,左端详,右端详,似乎惟恐是个假的。   “韩哥,你在想什么?”   罗秋望着断指童嫣然一笑,断指童奇道:“秋妹,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韩哥!”   罗秋一本正经地道:“你是断魂掌韩海明的儿子,不叫韩哥叫什么?”   “听起来满身都是鸡皮疙瘩。”   断指童憨然一笑。   罗秋美目巧盼,又道:“难道要叫你‘断哥’、‘指哥’、‘童哥’,你才舒服?”   “好啦,随便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这样总可以了吧!”   断指童主张好男不与女争,区区小事,何足在意?   罗秋见断指童投了降,才心满意足地道:“韩哥,师父叫你把这个吃掉。”   “这是什么?”   “不晓得,是从第八格里拿出来的。”   罗秋把三粒紫色药丸,放到断指童手里,言道:“师父的药橱,一共有十格,格数越多表示越珍贵。”   “噢。”   断指童轻应一声,将药丸纳入口中,顿时两眼一瞪,叫道:“哎呀!好酸!”   “真的?”   “好涩!”   “咦?”   “好苦!”   “看你这个人,这么大了,连酸甜苦辣都尝不出来!”罗秋嘴巴一擞。   断指童满脸愁容道:“真的,又酸,又涩,又苦!”   “少见多怪!‘良药苦口’你都没听说过?”   “听过,听过,我的好妹妹,就是太酸,太涩,太……”   断指童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一惊:“咦?”   “又怎么啦?”   “好凉,好香,好甜!”   “神经病!”   罗秋不再理他,断指童却摇着头,自言道:“好奇怪的药……”   “别发神经啦!”   罗秋望着断指童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觉笑道:“走吧,我们去玩玩。”   “要带我参观断肠山吗?秋妹。”   “师父说,今夜就要带你闭关修练,难道你不想先在山顶逛逛?”   “好吧!”断指童两手一张,两肩一耸,表示欣然同意。   罗秋转身向东行去,断指童跟在后面,穿过草丛,进入松林。   林中枝叶茂密,坎坷难行,断指童仰首不见天日,忽道:“秋妹,师父的手脚,你可知为何人所害?”   罗秋闻言,停住脚步,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骗你干什么!”   罗秋寒霜浮面,郑重地道:“我已经问了好几年了,师父始终绝口不提。”   “为什么呢?”   “师父说,我生为女儿身,不能继承他的事业,所以……”罗秋言下十分惋惜。   断指童思疑道:“是谁这样狠心?”   “闭关以后,也许师父会告诉你。”   “唉!”   断指童继续向前行去,想到折手残龙,心里难过已到极点。   只见他顺手拆下一条松枝,用力一挥,狠狠言道:“但愿师父早点告诉我,我一定要替他老人家报仇。”   罗秋也感慨地道:“师父在这断肠山上,委曲了好几十年,终日沉默寡言,这回你来了,千别让他失望!”   “断指童有生之日,誓必杀尽天下一切与师父有仇的人。”   断指童慷慨激昂,豪气干云,罗秋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继续慢步行去。   不久,松林深处,现出一座山来。   山坡上,还是一片松树,密不见顶。   高峻的断肠山顶,居然又有一座山峰。   断指童兴致大发,回头对罗秋道:“来,秋妹,我们爬上去玩玩!”   刹那间,罗秋脸色一变,惊恐地道:“不行,上面不能去!”   “有毒虫?”   “不是。”   “有猛兽?”   “不是。”   “有妖魔鬼怪?”   “都不是!”罗秋神色苍白。   断指童莫名其妙,又道:“那是为什幺呢?”   “师父不准!”   “师父?”   又是师父!断指童心下一惊,放眼向峰顶望去——   除了茂密的松林之处,什么也看不见。   为什么折手残龙不准他们上去呢?   难道那不见天日的峰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罗秋见断指童狐疑不定的样子,喃喃言道:“有一次,我坚持要上去,结果上到一半,师父赶来,打了我一个巴掌。”   “师父打你?”   “他自己也哭了!”   罗秋眼眶已经潮湿,可怕的事,再度涌上她的心头,她也不知道折手残龙为什么不准她上去。   断指童此刻更是奇怪不已。   他只觉得这折手残龙,不但有着不平凡的身世,而且似乎更拥有数不清的秘密。   越弄不清楚,越觉得好奇,想了半天,又追问道:“还有什么地方不准去呢?”   “还有寒梅阵对面的狭谷!”   “狭谷也不准?”断指童闻言,突然冒出一身冷汗来。   真是天意!当初从神鲸背上下来,一念之间,跨上左岸,才得拜折手残龙为师。   假如一开始就走入狭谷——又是个什么景象呢?那边是不是也有人呢?是些什么人呢?实在不是靠脑筋可以想得通的。   “秋妹,那边也有人吗?”   “嗯,可能有。”   “怎么见得呢?”   “因为每年八月十五的深夜,总听到有人的哭声。”   “有这种事?”   “午夜以后,一直哭到天亮,而且每年如此。”   断指童不再言语,茫然地倚着一棵松树,坐了下来。   大多的疑问,使他无从开口。   罗秋的心情,恰巧与断指童相反,以前,不管有多少疑问,都没有人可以倾诉,如今在断指童面前,真想把藏在心里的问题,一下子统统搬出来。   “你知道这断肠山以前叫什么名字吗?韩哥。”   罗秋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所以她走到断指童身边,也坐了下来,这样问着。   断指童头一歪,反问道:“这断肠山还有另外的名字?”   “这地方以前叫‘团圆岛’。”   “谁说的?”   “师父。”   罗秋像回忆一段往事,仰望山峰高处,慢慢地道:“后来有一个人,想把‘团圆岛’分成两半,结果功力不济,只劈成现在的样子。”   “谁说的?”   “师父。”   “那个分岛的人,又是谁呢?”   “也是师父。”   “啊?”断指童真有些闷不住了!   团圆岛,断肠山,神秘的狭谷,神秘的高峰,师父!师父!   好像每一件事情,都与师父有关似的。   “那么,师父和那边的人,是不是也有关系呢?”   断指童一问,罗秋马上答道:“可能有!”   “为什么?”   “因为……”罗秋刚想说下去,突然——   一个细微而苍老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鼓:“天都黑啦,秋儿,你们还不回来吗?”这是折手残龙的内力传音。   罗秋忙道:“韩哥,师父叫我们回去,快走吧!”   断指童左顾右盼,奇道:“师父在哪里?”   “在家里!”   “……”   两人起身,始知天色已暗,下弦月斜挂松尖,照着断肠山顶,充满了和平与安详。                    一十七   大厅中,折手残龙坐在太师椅上,低头默思。   断指童站在左边,望着折手残龙。   相思女罗秋立于右侧。   “卡卡”与“库库”守在厅门两旁。   一片沉寂,紧抓住每个人的心灵。   折手残龙慢慢抬起头来,环顾一周,始开言道:“从今夜起,断指童正式拜入断肠门下,做我折手残龙的第四弟子。”   断指童连忙跪下一拜,谢道:“孩儿叩见师父。”   折手残龙铁掌一伸,一股潜力硬将断指童扶起。   又对罗秋道:“子时即至,闭关后,此地一切由你作主,有事情和两位师兄好好商量。”   “知道了,师父。”   罗秋回头看了一眼,“卡卡”与“库库”也向她点了点头。   折手残龙对“卡卡”与“库库”道:“我走后,你们两个要确保断肠山的安全,照顾师妹的生活,练功习武,不可懈怠。”   “卡卡”望望“库库”,“库库”走到罗秋身旁,一只长臂扶在罗秋肩上,现出极其亲切关怀的样子。   罗秋见师父一件一件地交代后事,忽然一种不祥的念头涌起,像是今生从此永别,心中万分难过。   “师父!”   她怀着一腔激动的情绪,看看肃立一边的断指童,又对折手残龙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同时引起了断指童的注意,他把视线移向师父,静待回音。   折手残龙慢条斯理地言道:“天下没有速成的武功,等你师弟可以傲视江湖,翻覆武林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回来。”   “那不是要很久吗?”   罗秋明知故问,断指童想开口,忽然看了师父一眼又把话缩了回去。   折手残龙又道:“三两年的时间,总是要的,没有特殊事故,不必来打扰我们。”   “是,师父。”   罗秋默默地垂下了头。   短暂的谈话,构成了一个离别的场面。   为了调教断指童,折手残龙居然准备花费两三年的时间。   罗秋从小跟师父长大,朝夕相处,一旦离别,自是不舍,何况又要这样长久的时间。   她慢慢走到折手残龙跟前,伏在折手残龙怀里,偷偷地哭了!   折手残龙见状,老心一阵凄楚,婉转地劝道:“傻孩子,难道你不愿你师弟练好武功,报仇雪恨吗?”   罗秋没有答话,只是一味的悲泣。   厅内顿形沉静,沉静之中,罗秋的哭声,更令人伤感。   折手残龙思朝起伏,他知道太多的情感,会动摇一个人的信念,于是用一种冰冷的声调道:“时间到了,老四,我们走吧!”   “弟子遵命!”   断指童向后退了两步,让出路来。   罗秋手扶太师椅,泪痕斑斑。   折手残龙强忍一眶眼泪,头一摆,人先纵出厅外。   断指童望了罗秋一眼,说了一声:“秋妹保重,两位师兄保重!”   身形随话落而起,眨眼向师父追去。   罗秋刚想再送一程,耳际又响起了师父的传音:“秋儿,不用送了。”   “师父!”   “韩哥!”   “唉!”   罗秋有气无力地坐到师父的太师椅上,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位师兄,不觉悲从中来,可怕的寂寞,紧紧地包围着她,如今,她更孤独的可怕。   她轻轻地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然而,伤心的眼泪,竟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   却说断指童跟着折手残龙,来到一处悬崖绝壁。   千丈断崖,下临海面——   黑暗中,但闻怒涛惊浪。   断指童正想问师父到哪里去修练,折手残龙突然道:“子时刚到,快跟我跳下去!”   断指童一惊!跳下去?下面是什么地方?跳下去还会有命?   “师父!”   他不由惶恐地叫了一声。   山顶寂寂,风吹草动,折手残龙已经失去踪影。   “师父!”   “师父!”   断指童惊魂未定,一时慌了手脚,游目四望,急忙喊道:“师父,您在哪儿?”   “快一点,再晚了就下不来啦!”   一个焦躁的声音,发自山下。   断指童探首下望,心里不觉暗叫一声:“妈!”   这怎么下去?   刚才由于过度紧张.以致没有注意师父是用什么手法下去的,如今——   就这样跳下去?   “没出息的东西,这点事情都办不到,还想什么出人头地!”   山下的折手残龙,已经生气了,断指童更慌得没有主张。   “再不下来,我要上去啦!”   声音越来越暴躁,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断指童恐惧之中,突然想到:“师父是个无手无脚的人,他都下去,我怕什么?”   又想道:“如此不成材,将来还有什么希望?”   “万一师父真的上来,那不是一切都完了吗?”   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过无用,当下心头一狠,叫道:“师父,我下来啦!”   断指童双眼一闭,生死置之度外,往下猛跳!   但觉耳边呼呼生风,身形每况愈下。   眼前越来越黑,浪声越来越大。   海水已经溅上他的身体,转眼即将葬身海底。   倏而——   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吸向旁边。   “好孩子,快进来吧!”   听到话声,断指童睁眼一看,折手残龙一只铁臂,在他前胸往后猛撤。   随着后撤之势,断指童跌坐在一块潮湿的平地上。   折手残龙不顾断指童,铁掌一推,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眼前顿呈黑暗。   断指童正自奇异,忽听折手残龙冷言道:“不能出生入死,算什么江湖好汉!”   这声音太过冷酷,断指童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黑暗中,他看不到折手残龙的样子,更不晓得如何和他对话。   “子时一过,海水涨潮,封闭洞口,又得等一个月。”   折手残龙自言自语。   断指童开始了遐思——   子时一过?海水涨潮?封闭洞口?再等一月,敢情这是个位于海底的山洞?涨潮时,没入水中,退潮时,现出水面?   断指童越想越奇,忍不住问道:“师父,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普通人不大容易进来的山洞,十年前,我发现了它。”   折手残龙用一种豪迈的声调,继续言道:“后来,趁退潮的时候,我把洞中积水推出,给洞口装上一扇石门,做为修练之地。”   “您常来?”   “没有特殊事情,几乎每天都来。你现今功夫尚不行,故只能趁此时进入。”   言谈之中,断指童对折手残龙产生了敬畏之心。   这奇怪的老者!他有什么身世呢?他有什么仇恨呢?他为什么带着两只猩猩,一个徒弟,居住在这海外的荒岛上呢?   他为什么要劈“团圆岛”成“断肠山”呢?   他为什么不准罗秋进狭谷,上高峰呢?   罗秋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吗?   那两个猩猩——“卡卡”与“库库”,又是怎么回事呢?   断指童一味分析自己的师父,折手残龙沉默了半天,突然道:“练功并不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可是,要想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那就不容易了。”   “这个孩儿知道。”   “你有这份雄心吗?”   “不知道师父指的是哪一方面?”   “震山撼河之功,呼风唤雨之技,扭转乾坤之能,吞吐天下之志。”   “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既然肯收你为徒,自然有我的办法。”   “谢谢师父。”   断指童摸不清折手残龙的心意,呆立在黑暗之中。   折手残龙道:“来吧,我们可以开始啦!”   断指童精神一振,突然问道:“这么黑,怎么练呀?”   “你到我这边来。”   “您在哪里?师父。”   断指童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到折手残龙在什么地方。   黑暗中,折手残龙不知使的什么手法,硬把断指童整个身体吸了过去。   “你坐下。”   “是,师父。”   断指童依言坐下地来。   折手残龙一只铁掌搭上断指童后背,对准断指童双目,猛力一吹,断指童但觉眼球之内,有若针刺,连忙闭紧眼睛,喊道:“师父,我的眼睛……”   “不要怕,在这里,你得先克服视觉的困难!”   折手残龙郑重地道:“赶快两手合十,五心归一,未得许可,不能乱动!”   “是。”   断指童静心洗虑,正襟危坐,闭目调息。   起初,被许多奇怪的念头,搅得心神不定,后来,渐渐地,百元从一,双耳生风。   不久——   断指童像一座石像,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这是佛家修身养性的至高境界!   四大皆空之后,步入浑然忘我的阶段。   折手残龙缓缓地,把一只铁掌从断指童背上撤下,伸腰喘了一口粗气。   他望了断指童一眼,将身形移向洞壁,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以后,折手残龙声调凄怆地道:“孩子,看你的造化了,我在你身上已经下了最大的赌注,千万别让我失望!”   言毕,突然失去了踪影……   断指童此刻已入绝尘净界,对师父的话,根本充耳未闻。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断指童还回自我,从睡梦中悠悠醒来。   睁眼一望,洞中情景,豁然开朗,只觉得黑暗消逝,一切光明如昼。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看到了山洞的入口处——入口被一块巨石封闭,巨石处上,清清楚楚地刻着“试功石”三个大字。   地面乱草堆积,潮湿不堪。   他坐的地方,面对入口,约有三丈之远。   这山洞是个丁字形,断指童坐处,刚好是丁字的尽头,左右两边,皆有去路,只是无法看清远处有什么东西。   断指童望望对面的试功石,又望望左右两边的通路。   他奇怪这光线是从哪里进来的!   看起来,好像身体附近近有盏灯,因为距离越远,越显得昏暗。   可是找来找去,始终找不到光源出自何处。   其实,黑暗的山洞中,根本没有半点光线。   而是折手残龙一开始就给他练了一双夜光眼,再黑的地方,也能视同白昼。   这些事情,断指童哪里会晓得呢?   “师父!”   断指童轻轻地叫了一声,山洞寂寂,毫无回音。   “师父,师父。”   断指童又用力叫了两声,依然得不到答案。   师父呢?折手残龙突然失踪,这倒是件怪事,难道他又出去了?   断指童叫不到师父,心里有点焦急,他想到里边去找一找,可是,师父是不准他随便乱动的。   闲着无事可做,他又闭上了眼睛。   “师父没有回来,我干脆在这里行功打坐好了。”   这样想着,两手再度慢慢合拢。   他试着畅通经脉,试着运行周天,试着直达十二重楼。   结果。使他惊奇不已——   隐约之中,似乎觉得体内藏有无穷的潜力,无处发泄,好像冥冥之中,增加了许多功力。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断指童试着缓缓推出一掌。啊!   不得了!这一掌推出,震得山河摇撼动荡,土石崩裂。   奇迹!真是奇迹!   断指童虽然武功已经恢复,虽然曾跟天地二煞习艺八年,但,在掌功上,从来没有如此惊人过。   三个月前,如能有这等火候,恐怕就不会伤在遁世一狂龙天仇的掌下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洞中已经坐了多久,只是一时豪性大发,运足八成功力,又往对面的试功石上推去——   这一推,不免有些失望。   那试功石,连理都没理他,依然故我地屹立不动。   “咦?”   断指童一惊。   他不服气,照准试功石,功力运足十成,狠命又推出一掌。   这一掌可说是穷全身精力而发,几乎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你猜怎么样?   掌力击到试功石上,“碰”的一声,掌风突然倒流,震得断指童气血一阵翻腾,眼睛一阵昏花,肺腑隐隐作痛。   这表示说,断指童的功力,虽然增加得令人不可思议,不过,对于试功石,他却没有法度!   不然,哪里会叫试功石呢?   断指童重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的武功,离炉火纯青的境界,尚有一段相当的距离。   由此,使他越发对折手残龙感到敬佩。   他怎么能够趁潮水张落之际,把这块试功石搬动自如呢?   就凭着一只假的铁臂,会有这样厉害?   武功之道,深不可测,这一回,他更相信了!   想着,想着,心一提,脑一空,断指童摒除一切杂念。   一阵邪风吹来,他又浑然无我。   折手残龙哪里去了呢?   失踪以后,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把断指童丢在这里,也不教他武功,为什么呢?   是不是山顶上发生了事故?   倏而——   一条人影飘落断指童身前。   “孩子,一个月的时间,你能有这样快的进展,看来我的希望,不会落空了!”   折手残龙将一只铁掌,再度搭上断指童后背。   断指童没有感觉,随着铁掌的魔力,额角滚出颗颗的汗珠来。   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师父,在拼着消耗本身的真元,为他打通生死玄关,暗地输送功力呢?   折手残龙第二次撤掌的时候,口中已经发出微微喘息声。   这是一种罕见的传功方法。   让自己浑厚的真力,在他体中慢慢滋长,经过岁月的磨练,与自己体内的元气,合而为一,将来如果成功,任何拳掌刀剑的招式,都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威力。   “老夫到此为止,一年以后,完全要看你的了!”   折手残龙喟然叹道:“好孩子,来日成功之时,报仇之后,别忘了还有师父的一份啊!”   说完,又走了。   这一次,动作缓慢得多……   洞中有天无日。难以判断星月循环。   断指童悠悠醒来之后,折手残龙赫然坐在他对面的试功石下。   “师父!”   断指童兴奋地叫道:“师父,这些日子您到哪里去了?”   折手残龙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断指童跟前,微笑不语。   断指童节节后退,口中惊道:“师父,您……”   折手残龙双臂外张,笑道:“怎么啦?孩子。”   断指童指着他道:“您……您的手,您的脚?”   “哈哈……”折手残龙一阵大笑。   原来,此刻断指童所看到的折手残龙,已经四肢俱全!   难怪断指童惊奇,难道断指童发慌!失去多年的手脚,会突然再生?   天地之大,虽然无奇不有,可是,也不能有这种事情啊!   “你感到奇怪是不是?”   折手残龙见断指童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由脸色微变,言道:“你愿意师父永远残废吗?”   “不,不!”   断指童躲到一边,嚷道:“你不是我师父!”   “哈哈……”折手残龙又是一阵狂笑。   断指童怒容满面,喊道:“我师父没有手脚,你是谁?我师父哪里去了?”   “唉!”   折手残龙正色道:“我是断肠山的主人,‘卡卡’与‘库库’的师父,相思女罗秋是我的徒弟,你断指童在此复功,也是我的徒弟,难道天下还有第二个折手残龙不成?”   断指童听得疑云尽散,不再猜忌折手残龙的身份,只是对眼前事情,悬念难释。   “师父,您的手脚怎么会……”   “我吃了一种奇药,才使四肢得以复全。”   折手残龙情绪变幻不定,一会儿,又对断指童道:“一年之中,你的内力已有明显的进步,你再打一掌给师父看看。”   “是。”断指童一眼看到那块试功石,心里颇不服气,举手一掌砍去——   那牢不可破的试功石,居然也被他砍出一条缝来。   海水从裂缝中直射进来,像一条湍急的小瀑布。   断指童像出了一口怨气,得意地道:“我以为你有多结实呢,哼!”   “哎,别得意!”   折手残龙不悦地道:“这算什么本事,要把试功石轻轻移开,不损分毫,才是真功夫。”   断指童无言以对,作势又待发掌,忽被师父制止,乃悻悻地道:“师父,我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它移开呢?”   折手残龙悠闲地道:“急什么?两年后放你闯江湖以前,这是你的第一件工作。”   “两年?”   “怎么?嫌长啦?”   “不,不是。”   断指童忙解释道:“师父是说,我的武功再练两年,才能把它移开?”   “嗯。”   折手残龙见断指童心神不定,当下训诫道:“你现在虽然经你师父以毕生精力相输,不过,你所有的,只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元之气。”   “我师父?”断指童一惊。   折手残龙连忙改口道:“我是说在这一年之中,我已经帮你练好了夜光眼,打通了生死玄关,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   “噢,谢谢师父!”   断指童一脸感激神色,望着折手残龙。   折手残龙举手封闭了试功石的裂缝,又道:“你现在像是一个未经开发的金矿,能够细心采掘,便是无价之宝。”   “一切但凭师父栽培。”   “当然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折手残龙话未说完,被断指童奇异的眼光盯住,没有再往下说。   断指童瞪着折手残龙看了半天。   奇怪!他怎么说起话来,忽然怪里怪气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些话……   “怎么啦?又在怀疑我不是你的师父啦?傻孩子!”   折手残龙何等机智,一眼看出断指童心事,忙补充道:“我是说,既然收你为徒弟,答应传你武功,就要好好尽心调教你,不对吗?”   “谢谢师父。”断指童心里非常奇怪。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会有这许多奇怪的念头?   岂知有这个海底山洞的,不是师父还有谁呢?   真是庸人自忧!   折手残龙沉思良久,忽然对断指童道:“我们该开始练功了,孩儿,跟我来!”   他沿着左首的通路,一直向前走去。   断指童在后面跟着,通路两旁,没有什么东西,洞壁是平滑的,上面刻了些奇形怪状的图画。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虽然他们走得很慢,但断指童暗地估计,这通路至少也有一里多长。   走到尽头,向左一拐,一块方形的地面,出现在眼前。   像一间房子,比普通房子,又大了一些,大概总有三丈多宽。   里面放着一张石床,床前一张石几,几上放着文房四宝,另外还有几本破书。   壁上,像通道两旁一样,满满的,都是图画。   断指童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虽然房中陈设简陋,但是,壁上的东西,已使他眼花缭乱。   折手残龙坐在石床上,脸上浮出一片阴沉之气,缓缓言道:“我要在两年之内,传授你三件武功,分别载在这在三本书里。”   断指童的视线,慢慢移向几边,兴奋之余,他居然忘了说话。   折手残龙又道:“你自己先研究一下,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问我。”   “您不教我?”   “半年以后,我再教你。”   “噢。”   断指童伸手取过第一本书来,上面写道:“混元气功”。   第二本是“残龙七式”。   第三本是“折手一招”。   三本书摆在石几之上,翻来翻去,不知先看哪一本好。   折手残龙看到这种情形,深沉地道:“为武之道,首在驭气,气能伸缩自如以后,才能谈到拆招过式。”   “那我先看,‘混元气功’吧!”   “气功乃一切武功之始,这一本‘混元气功’能练到八成,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师父。”断指童莫明其妙地叫了一声,想了半天,始道:“这气功可以练到什么地步?”   “练到你能飞上山顶,练到你能走出东海,进入中原找到仇家,就勉强可以了。”   “啊!”断指童像做梦似的,突然感到一身轻。   当下拿起“混元气功”来,捧在胸前,闭目默祷:“能飞上山顶?能走出东海?”   山顶何止数百丈!东海何止数千里!   果真能有那么一天,断指童岂不成为天之骄子了吗?果真能有那么一天——   遁世一狂算得了什么?无耳道长算得了什么?烟斗老人、天外一邪又算得了什么?   幻想着,幻想着——   突然一个严肃的声音道:“不务实际,空想有什么用!”   断指童从幻想中惊醒,一看折手残龙,神色十分难看,于是,连忙正襟就坐于地,打开了“混元气功”的第一页。   第一页,只有两行,十个大字:   气为万功源,驭之可撑天。   接着,断指童又翻到第二页。   第二页是正文,里面词句,并不艰涩,口诀也不难懂,于是,断指童正式用心修练,以期能有成果。   起初几天,都是“两手合十,双目紧闭,眼观鼻,鼻观心”   之类的方法,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奥妙,断指童有些失望。   然而,一月之后,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按照书中的口诀,练来练去,突然觉得身子有些飘飘然。   再一使劲,整个人竟悠悠上升。   这一下断指童紧张了!   一切都像做梦似的,开始时,可以升高一尺,后来,一尺、两尺、三尺……   只是每次在升到顶点以后,下降之势,十分猛烈,有时,跌得屁股有些疼痛。   断指童乃一武人之子,聪明才智,皆有超人之处,他不断地推敲,仔细地揣摩。   有一次,当身形上升之际,他慢慢地,试着转变方向,结果,他成功了。   本来,是直线升降的,如今,他可以提住一口真气,把身形从方室移向通路,升到某一限度时,能够凌空平移而去。   这一点发现,使断指童大为高兴,从此更加勤奋,不分昼夜地练习着。   三个月以后,他已经能够在通路中,升高三尺,来往凌空横行两次。   折手残龙见到这种情形,自是得到不少安慰,鼓励之余,并以经验所得,亲加指点,大有一日千里之势。   一日,折手残龙忽对断指童道:“上气你练得差不多了,还应该再来练练下气。”   “下气?”   断指童惊道:“书中并没有谈到,气有上下之分呀!”   “练武有若为学,要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折手残龙伸手拿过断指童手中的“混元气功”,又道:“在地上,你已经可以凌空飞行自如,不过,要是在水里呢?”   一句话激起了断指童的雄心,兴致勃勃地道:“师父,我们现在就去练,好不好?”   “呵呵……”   折手残龙不觉欣然一笑,继续言道:“你能出得这山洞吗?”   断指童一怔,恍然大悟道:“您是说那试功石?”   “不错,你能吗?”   “走,师父,我再去试试!”   “好吧!”   师徒二人,走到山洞口处,试功石依然如故。   断指童跑到前面,自负地道:“看你有多厉害,哼!”   说完,双掌平胸,缓缓向前推去。   掌力缓缓而出,真推得试功石摇晃不定。   断指童一阵高兴,忙又加足两成功力,运于双掌。   可是——   那试功石摇了两摇,晃了两晃以后,又停住了。   断指童大眼一瞪,折手残龙心情一变,笑道:“随我来吧!”   折手残龙向后退了几步,像断指童一样,也缓缓地举起双掌,缓缓地向前推去。   缓缓地,缓缓缓地——   试功石被掌力推动,缓缓地移开了。   断指童怔在当地,折手残龙急道:“提口气,冲出去!”   “是!”   “是”字出口,断指童已从试功石旁边,钻进海中。   折手残龙抓住时机,双掌顿收,在试功石被雄厚的海水压力推回之前,人亦猛纵而出,“当”的一声,试功石又封住了山洞的入口。   水底——   折手残龙找到断指童,作了个手势,两人直线上升,转眼浮出水面。   一年多不见天日了。   此刻,高空万里,繁星闪烁,正是子夜时分。   “来,我们试试水上功夫。”   折手残龙现身说法,断指童随机应变,一老一小,来回追逐于海面,如履平地。   流光似水,转眼间,东方已经大白。   两人靠悬崖边,停了下来。   断指童抬头望着山顶,引起无限感慨,转脸对折手残龙道:“一年多没回家了,我们回去看看好不好?”   折手残龙闻言一怔,沉思半晌,脸色突变,故作气愤道:“一事无成,竟如此三心二意,回去看什么?”   断指童见状,不敢多作言语,可是因为他太想念罗秋了,所以明知师父反对,他仍不死心,总想有个机会能上山看看。   回山洞后,他每天都抽空跑到试功石前,偷偷地试着推动试功石,幻想着奇迹能够出现。   终于有一天,那牢固的试功石,被他推开了!   断指童把握时机,趁着折手残龙在石床打坐之际,他提心吊胆地从山洞中溜了出来,怀着紧张与兴奋的心情,凭着修练深厚纯熟的“混元气功”,跃上了离别一年多的断肠山顶……                    一十八   断肠山顶,景色一如往昔。   断指童怀着兴奋与激动的心情,身形轻展,直向住处纵去。   一年多没见面了。   山顶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对他充满了新奇之感……   “秋妹!”   “秋妹!”   断指童一心想念久别的罗秋,嘴巴喊着,几个起落,人已来到门前。   门口失去了“卡卡”与“库库”的影子,显得有些冷清。   “奇怪……”   在平时,他们是很少同时离开大门的。   哪里去了呢?   “秋妹!”   断指童满心狐疑,急忙进入大厅。   大厅上,断指童止步拿桩。   身子一仰,眼睛一瞪,嘴巴一张,“啊”地一声,人差点儿昏了过去,心差点儿跳了出来。   这算干什么?   大厅里,罗秋不在。   他却猛然发抖地叫了一声。   “师父!”这一声师父,简直像晴天霹雳。   震惊的,并不只是断指童一个。   因为那坐在太师椅上的人,比他还震惊。   “师父!”断指童战战兢兢地,又喊了一声。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致使他顿时慌了手脚。   离开山洞时,折手残龙明明坐在石床之上闭目行功,怎么眨眼之间,竟比他先回来了呢?   难道那海底的山洞,还有另外的出路?   奇怪!   真是太奇怪了。   可是……   断指童所奇怪的,并不仅如此。   因为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坐在太师椅上的,赫然是一个无手无脚的残废老人。   这怎能不令断指童感到震惊,感到诧异呢?   折手残龙利用神出鬼没的奇功,使用错影幻形的手法,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比他早一步回山,虽然不太合乎情理,如果马虎一点儿,也勉强可以说得过去。   那么,他的手脚为什么又没有了呢?   记得在海底山洞之中,当断指童第二次清醒时,折手残龙突然手脚俱全,曾经觉得怀疑,岂知一年后,面前的折手残龙,竟再度恢复残废,这是怎么搞的?   “师父!”   断指童硬生生地望着太师椅发怔。   折手残龙一脸惊愕化为暴怒,愤然喝道:“谁叫你回来的!”   可怕的神色,断指童不敢直视。   僵持良久,两人始终沉默不语。   这沉默令人窒息。   这沉默令人惶恐。   断指童实在忍耐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于地,悚然言道:“师父,在山洞里,您的四肢不是已经复元了吗?怎么又……”   折手残龙虎目锐张,不予理会。   “师父!”   断指童望着失常的折手残龙,不安地道:“为什么?师父!”   一边喊着,一边竟跪在地上,磕起头来,撞得地面“砰砰”直响。   “请您告诉徒儿吧!师父,到底为了什么?”   铁石的心肠,禁不起至情的感动,折手残龙千变万化的脸上,突然一阵抽搐,终于流出两无声的泪来。   “孩子。”折手残龙颓丧地道:“为师的,太对不起你了。”   断指童乍闻折手残龙开口讲话,心里感到无比安慰,当他看到自己师父那副老泪纵横的哀伤神情以后,禁不住也跟着流下泪来。   他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师父……”   “唉!”   折手残龙无法拭去脸上的泪痕,只是喃喃地言道:“太对不起你了,孩子。”   断指童听折手残龙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如坠五里雾中,越想越弄不出头绪。   沉思片刻,婉言问道:“师父,您的手脚怎么突然又坏了呢?”   “没有,没有!”折手残龙神色茫然,痛苦地道:“我的手脚,根本就没有过。”   “那……”   断指童闻言不由一惊,狐疑地道:“一年以来,在山洞里面,天天陪着徒儿练功,您不都是四肢俱全的吗?”   “不是,不是。”   折手残龙泪如泉涌,黯然地垂下了头。   断指童忙道:“师父,您怎么啦?明明……”   话说到一半,断指童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早就深埋心底的问题,重新浮现脑际。   未及思索,但见折手残龙长叹一声,继续言道:“在山洞里,天天陪你练功的,那个四肢俱全的人,并不是我。”   “师父!”   断指童懵然一怔!   不是他?   那个口口声声以师父自居的人!   不是折手残龙?   除了手脚以外,其他一切,都和折手残龙一模一样,怎么说不是他呢?   断指童这回糊涂了。   看看折手残龙,还是那个样子,从表情上,无法找出一点线索来。   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连一举一动,都一模一样,怎么说不是他呢?   断指童并不是个如何愚笨的人,然而这件事,他却摸不着边际。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折手残龙慢慢抬起头来,狠狠地道:“那是为师的——第一个仇人!”   “啊?”   断指童倒抽一口冷气,惶恐不已地道:“仇人!”   “说起来,应该是你的大师兄。”   折手残龙默默地,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弄得断指童不明所以,愕然疑道:“是师父的徒弟?”   “嗯!”   “师父。”   断指童又叫了一声师父。   世间居然有这等怪事。   山上山下,居然有两个折手残龙。   两个折手残龙,居然都是他的师父。   山上的折手残龙,居然说山下的折手残龙是假的,居然说是自己的第一个仇人,居然又说是自己的徒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既然是折手残龙的仇人,为什么会在折手残龙的山洞?   既然要离开山洞,为什么不把断指童一起带走?   是带不走?   还是故意不带走?   难道这山洞不是折手残龙的?   难道这断肠山不是折手残龙的?难道这被折手残龙称为仇人的人,本来就在这断肠山下的海底山洞里?   难道折手残龙当初带断指童进山洞的时候,不晓得里面已经有人?   难道这人后进山洞.赶走折手残龙,留下断指童?   留下断指童,为什么还要冒充折手残龙?   赶走折手残龙,为什么不赶走断指童?   莫非——   是一个阴谋?   是一个交易?   不然——   折手残龙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徒弟,送给自己的仇人做徒弟呢?   没有人晓得!   除了折手残龙以外,恐怕没有什么人会晓得了。   数不清的问号,挤在断指童的小脑袋里,他做梦也没想到,江湖上的事情,会复杂到这种地步。   望着折手残龙,断指童心里烦到极点,当下面色微愠道:“师父,徒儿已经发誓听您老人家的话,将来武功学成,替您老人家报仇。可是,您为什么又把徒儿让给您的仇人了呢?”   这句话问得相当厉害。   折手残龙老眼翻了半天,嘴巴动了几下,想哭,却又笑了出来。   笑声不大好听,震得断指童双耳隐隐作痛。   断指童见折手残龙没有答话,好似受了莫大委曲,因之,情绪渐渐激动,顾不了师徒礼义,勃然作色道:“难道您老人家把徒儿给卖了吗?”   折手残龙默然。   断指童又道:“凭您老人家的功力,会打不过那人?即使打不过,您能逃离山洞,为什么不把徒儿也带出来?”   折手残龙欲言又止。   断指童越说越冲动,自尊之心,不分老幼,此刻,他似乎觉得已经受不了折手残龙的骗,跪在折手残龙面前,哭着、闹着、喊着、叫着。   “师父,您是不是把徒儿卖了?”   “唉!天意,真是天意。”折手残龙仰天叹道:“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住了。”   “师父,请您告诉徒儿吧!”   “好吧……”   于是,一段凄惨的遭遇,终于从折手残龙口中,赤裸裸地倾诉而出:   四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两个响叮当的人物。   一个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一个是色艺超凡的绝代佳人。   他们俩是一对恩爱得出奇的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自然不在话下,两人终日形影不离,游踪万里,比翼双飞,不知羡煞了天下多少有情男女。   云游之暇,有时颇乐于插手管些打抱不平的琐事,夫妻俩人手一剑,蓝绿相映,剑光闪处,狂夫恶徒,闻而丧胆,善良之辈,油然起敬,因而,在武林中赢得了“痴情双剑”的称号。   “痴情双剑”当时只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得异人绝学,习成一身精湛绝伦的无上剑法,使剑的人,大江南北,尚无出其左右者,俨然有“剑仙”之尊。两夫妻曾生三子,可惜三子皆先后不幸夭折,于是他们共同收了一个徒弟,共同传授他武功。   这徒弟倒也相当聪明,在“痴情双剑”的共同调教之下,几年之内,竟然学到不少的东西。   “痴情双剑”得到这样一个可造之才,正在庆幸后继有人,没想到生活之中,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原来,好心的老天爷,居然让他们于知命之年,生下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儿。女儿长到十七、八,亭亭玉立像朵花。   爹喜欢她,娘喜欢她,爹娘的徒弟更是喜欢她。   她?   她喜欢爹,喜欢娘,而且还喜欢那个特别喜欢她的,爹娘的徒弟。   世间事往往这样。   一连串的相互交错的喜欢,终于惹起了许多毛病。年轻人朝夕在一起,只要一个有心,就会弄出些伤脑筋的事情来,何况这一对男女,又是彼此共同地喜欢。   于是——   “痴情双剑”的徒弟,开始神不守舍,开始疏于练功,开始做出一些令人不大满意的事情来。   娘急了。   爹气了。   一日,女儿来到房中,突然望着娘问道:“娘,当初您为什么要和爹成亲?”   听到这个新鲜的问题,娘一惊,接着笑了,道:“傻孩子,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要问嘛!娘。”   女儿任性地在娘怀里撒娇,逼着娘问道:“您为什么要嫁给爹?”   “嫁给爹不好吗?”   “好,我只是问您,为什么要嫁给他?”   “因为……”   娘在自己女儿面前,居然也害起臊来,只见她犹豫半晌,她抬头浅笑道:“因为娘喜欢他、爱他。”   “真的?”   女儿闻言,禁不住惊喜地道:“喜欢他、爱他,就可以和他成亲?”   “当然可以。”   娘笑了。   女儿粉腮一红,叫道:“娘!”   “怎么啦?”   “我……”   女儿偷偷看看娘,脸红得更加厉害,听她轻声低道:“我要成亲。”   娘霍然一怔,扶起女儿头来,愕然问道:“你要成亲?”   “嗯!”   “和谁?”   “和春哥。”   “他?”   娘虽然不愿相信,可是,事实确实如此,因为春哥正是他们调教多年的徒弟。   “痴情双剑”对这个徒弟,和对自己已经夭折的儿子,并没有两样,他们对他的期望很高,一心想在武功方面,能够让他得到他们夫妻俩的真传,然而他们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的女儿也嫁给他。   女儿见娘不再言语,又道:“我喜欢他,爱……他,和当年您对爹的情形,是完全一样的。”   “不要胡说,孩子,给爹听到会生气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娘!”   “好孩子,听娘的话。”   “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给他!”   女儿说出心中的秘密,没有得到娘的允许,一赌气,跑到外面去了。   当天晚上,“痴情双剑”住所附近的一个山洞里,躺着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缠绵在一起,亲热得有些过分。   男的紧紧地搂着女的,裸露着上半身,女的蜷伏在男的怀里,几乎一丝不挂。   初春的天气,并不觉得闷热,可是一对男女,却有些特别,只见他们额头冒着汗珠,口中不断的喘息,两个人迫切地拥抱在一起,好像永远也分不开似的。   山洞里,没有亮光,连明月也羞惭地躲藏起来了。   地上的少女,显得过分的服从,她心中春情荡漾地扭动着裸露的的娇躯,一切任凭男的摆布,两颊烧得绯红,两眼泄出难熬的春光。   那男的心怀叵测,如鱼得水,他尽情地抚着、摸着、嗅着、吻着,欲望的魔爪,像一个万恶不赦的敌人,终于贪婪地,狰狞地占领了这纯洁无邪的少女的每一个部位,兽欲薰天,渐至每况愈下……   “不行,春哥,使不得!”   那少女在昏沉之中,似乎警觉到了最后的一道防线,两只手下意识地一挡,想阻止侵略者的继续逞暴。   然而,娇弱的阻力,根本无法抵得住狂涛的泛滥。   “不,不,春哥,春哥,不……”   喊声越来越轻,终至消失。   代之而来的,是娇呼,是哼喘……   夜空沉闷。   一阵霹雳,引来了倾盆大雨。   无情的雨点,打在虚弱的大地上。   狂风,暴雨——   暴雨,狂风——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明月无力地抬起头来,星星眨了眨多情的眼睛。   山洞中,经过一番周折,传出阵阵私语。   “我们的事,问过你娘没有?”   “怎么说?”   “不答应。”   “有没有说为什么?”   “没有,娘只是说恐怕爹不答应。”   “哼!”   “哼什么?”   “我早就知道他不会答应的。”   “……”   “这两天从他的脸色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爹对你说些什么?”   “他说我精神恍惚,实在没有出息。”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哎呀!我的好妹妹,还不都是为了你。”   “贫嘴!”   “真的,我爱你,已经快要发狂了。”   “唉!”   “好妹妹,我实在太爱你了。”   “有什么用?爹娘都不赞成。”   “其实,只要我们有决心,不怕他们不赞成。”   “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春哥。”   “办法多得是,不过要看你是不是真心爱我。”   “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还用得着问。”   “不用,不用,我只不过实在是太爱你,所以才不大放心。”   “真心爱你,又有什么办法?”   “真心爱我的话,跟我走!”   “走?”   “不走,他们一辈子也不会答应。”   “我们走了,爹娘怎么办?”   “名震天下的‘痴情双剑’,难道还需要我们照顾不成?”   “我舍不得离开他们。”   “那我自己走。”   “你自己走?春哥,可是我更舍不得离开你。”   “那有什么办法?”   “春哥,你再求求爹吧!”   “唉!”   一对狂恋中的爱侣,依依不舍地解脱了相互的拥抱,起身,整衣,走出山洞。   第二天“痴情双剑”门前的树下广场上,师徒两人正在练剑。   师父望着萎靡不振的徒弟,感叹地道:“最近你是怎么啦?越来越不成样!”   “师父,徒儿有话向您说。”   “不可能的事情,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们已经两厢情愿,为什么不能结合呢?”   “这件事,为师的绝不同意。”   “您一向是最关心我的,为什么对于终身大事,反而漠不关心?”   “武功不成,仇还没报,有什么心事谈终身大事?”   “可是,师父,假如再不成亲,我活不下去了,还学什么武功,报什么仇?”   “没出息的东西,这种话,你都能说得出口!”   “师父……”   “住嘴!”   徒弟为情所困,语无伦次。   师父责任心重,一味望徒成龙,见此情景,气愤已极,当下不由骂道:“大事未成,居然胆敢贪恋儿女私情,你能对得起死去的父母吗?”   “成亲以后,徒儿情绪稳定下来,一定加倍用功。”   “没等成亲,就已经神魂颠倒了,成了亲还了得!”   “师父,我……”   “你什么?为师的一向看你很重,期望你能成材,不想你近来变得这样厉害。”   “徒儿实在太爱她了。”   “放屁,你有什么资格!”   “师父。”   “混蛋!”   “师父,您……”   “给我滚开!”   “您太自私了,师父。”   “什么?”   “我说您太自私,根本不关心徒儿和女儿的幸福。”   “该死的东西!”   做师父的,也许因为太生气了,伸手“啪”的一声,打了徒弟一个耳光,打得嘴角鲜血直流。   徒弟掩着血迹斑斑的嘴巴,哭喊道:“好,您打人,师父,您打死我好啦!”   这一哭,把室内的母女给哭了出来。   争吵、啼哭、愤怒、咒骂闹成了一片,结果,弄得不欢而散,不了了之。   从此,女儿开始埋怨爹。   从此,徒儿开始埋怨师父。   从此,娘郁郁寡欢。   从此,爹闷闷不乐。   从此,一家四口,貌合神离,在表面平静的状态之下,过着忧虑不安的生活。   一月之后,情况未见好转。   徒弟突然失踪了!   女儿也随着不知去向。   “痴情双剑”的日子,起了急剧的变化。   他们对于这一徒一女,曾经付出太多的感情,因之,所遭受的打击,也显得特别严重。   本来一向恩爱的夫妻,如今逐渐时常吵闹,心情一天比一天恶劣,误会一天比一天加深,同床异梦,夫妻几至翻脸。   “贤妻,别再伤心了。”   “不要理我!”   “当心自己的身体。”   “身体有什么关系?我死了,你更开心。”   “唉!又不是我叫他们走了,干嘛老是埋怨我?”   “不埋怨你,那埋怨谁啊?三个儿子都死了,就剩下最后一个女儿,你还狠心把她逼出家去!”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   “讲什么道理?冤枉你啦?”   “女儿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她走的,难道我不难过!”   “谁晓得你存的什么心!”   “好夫人,别生气了,我们慢慢想想法子。”   “反正,我养的孩子,你都看不顺眼。”   “这话从何说起?”   “用不着装样子,有本事的话,再娶一个回来!”   “你……”   “我……我怎么啦?老啦?不中用啦?”   “唉!真是气死人。”   “气死活该,自作自受!”   “你说什么?”   “还我女儿来!”   “唉……”   这一对曾经为天下有情男女羡慕的夫妻,为了心爱的女儿,被不长进的徒弟勾引出走,吵得如同仇家。   做丈夫的知道自己的妻子心里痛苦,只好委曲求全,百般容忍,然而,容忍并不能减少心灵上的哀伤,更无法唤回失去的爱女。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始终得不到一点孽徒与爱女的消息。   作娘的爱女心切,忍受不了这种打击,竟把一切怨恨,都集中到丈夫的身上。   于是——   她开始失常!   她开始疯狂!   她终于悄悄地离开了已经不再幸福的家庭。   剩下来的,只有一个可怜的爹,只有一个可怜的丈夫,只有一个可怜的师父。   他孤伶伶地陪伴着无情的岁月,默默地听凭命运的宰割与折磨。   一个沉静的夜里,他独坐案前,望剑思人。   这一对痴情的宝剑,安详地斜挂在墙上,一蓝一绿,光气逼人。   他,望着,想着,感叹着,啜泣着。   夜——   一片死寂。   蓦然间,窗外传来异样的声音……   “什么人?”   “嘿嘿……”   阵阵阴森的怪笑,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他翻掌熄灯,反手取剑,惊愕中静听窗外人的说话。   “痴情的剑客,好久不见啦!今夜我们特来跟你清笔流水帐!”   听到这句话,他不觉心头一怔,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想要你的‘痴情双剑’和《乾坤剑谱》!”   这一下,他真的呆了!   这是从何说起呢?   “痴情双剑”一蓝一绿,武林中老幼皆知,他们能生贪得之心,并不奇怪,然而——   那本《乾坤剑谱》,是他最近才获得的,外人怎么会晓得呢?   默思片刻,他乃试探着问道:“要‘痴情双剑’不难,谁能拿去,就是谁的,至于《乾坤剑谱》不知系指何物?”   “哼!真人不说假话,明人不做暗事,还装什么糊涂!”   “少跟他罗嗦,咱们一起动手。”   一阵混战,孤掌难鸣的他,在众魔的围攻之下,终于含恨失去四肢,失去双剑,失去剑谱。   吆喝声中,人们一呼而散。   这时——   场内窜进一条黑影,环顾左右,慌忙喊道:“喂,宝剑应该留给我,你们怎这样不讲信用!”   “他妈的,去你的!”   一道劲风,突袭而至,直奔黑影门面。   黑影受奇异掌力所震,气血翻腾,“蹬蹬蹬”连退三步。   “哎哟!”   远处倏而传来一声惨叫,轻风吹处,“痴情双剑”又被掷了回来。   剑身插在黑影面前两尺之地,黑影见剑,惊喜欲狂,伸手就要去拿,没想到一双手伸出以后,再也收不回来,原来正在紧要关头,这黑影竟被人点了穴道。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地上的人,突然从昏迷中清醒,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引诱他的女儿出走,纠众前来寻衅的徒弟。   接着,他又发现了他的“痴情双剑”,他看到了自己的双脚已经折断,方才的—切,重新涌上心头。   风云一时的人物,如今变成残废了。   是哪个好心的人,把双剑送还回来?   是哪个好心的人,为他敷药裹伤?   这孽徒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   难道是要回来认错悔过?   “师父,请您解开我的穴道吧,我错了。”   “该死的东西,还有脸叫师父!”   他见这个忘因负义,出卖自己的徒弟,气愤已到极点,骂完之后,他忽然又奇怪地想道:“解开穴?谁点中了他的穴道?”   正思疑间,猛然一阵微响,刹时飘来两个怪物。   ——不是怪物,只是两只身形奇大的长臂人猿,落地之后,蹲在他的身边,指手划脚地吱吱乱叫,示意他赶快离开当地。   他茫茫不知所措,眼望二猿,喃喃道:“你们是……”   “卡卡。”   “库库。”   二猿笑着又示意他快走。   他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   徒弟因为恨他,想占有他的宝剑,乃联络众魔群起而攻之。   这些人都曾吃过“痴情双剑”的苦头,当然愿意在他失意的时候,趁火打劫,乘机报仇。   他们怕他的剑,因而狠心地去掉了他的双手与双足。   他们抢走了他的“痴情双剑”——这两支宝剑应该归他的徒弟所有,可是众魔见宝剑变心,竟破坏了当初与他的徒弟的合约。   于是,他的徒弟在众魔走后,慌张的叫了起来。   “卡卡”与“库库”是两只颇有灵性的长臂人猿,以前“痴情双剑”曾救过它俩,并传了它们一身武功,恰巧今日来探望“痴情双剑”,而于紧要关头,替他夺回了双剑。   徒弟懊丧之余,见剑被人抛回,正在喜出望外,伸手想拿,又被二猿暗中点了穴道。   方才他与徒弟对话时,二猿得悉众魔去而复返,知道他此刻无手无脚,更非他们的对手,是以再三催促他从速离开……   “师父,救救我,替我解开穴道吧!”   徒弟向他苦苦地哀求着,他本来不打算理他,后来又一想,丢下他,无法打听爱女的下落,因此,他对“库库”道:“把这孽徒也给我带走!”   二猿倒是非常听话,他一说完,“卡卡”便把他背了起来,“库库”拖着他的徒弟,二人二猿,眨眼之间,消失于茫茫黑夜之中。                    一十九   折手残龙眉不展,哭丧着脸,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言道:“来到断肠山,几次向那孽徒打听我女儿的下落,他始终守口如瓶。”   “为什么呢?”   “因为,他知道我在没有得到女儿的下落之前,暂时不会杀掉他的。”   折手残龙一提到徒弟,就恨之入骨,一切的不幸,完全是他造成的。   断指童听了这番话,也难免为折手残龙感慨,道:“后来呢?”   “后来,他又逼我继续传他武功,在传功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的经脉已经震断,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便……”   “他知道自己无法再练功,于是便要您替他收个徒弟,您为了从他那里得到自己女儿的下落,于是便答应了他的要求,把我骗入山洞,再趁着我闭目调息之际,溜了出来,是不是?”   断指童受尽委曲,心里非常难过。   折手残龙惭愧地叹道:“他叫我帮你练成了夜光眼,能在黑暗之中,视同白昼,又叫我替你打通生死玄关,畅通任、督两脉,准备好一切的深厚练功基础,为了解除我对他的威胁,并强迫我把本身真元内力输送给你,将来打算用你来对付我。”   “您都答应他啦?”   “我为了急于知道女儿的下落,同时为了表示对你的歉意,一切都答应了他,没想到他又说,要等你武功学成以后,才能告诉我,我只好狠心把你抛弃,自己回山。”   折手残龙言下状极痛苦,说到此处,慢慢抬起头来,望着断指童道:“如今事情已经揭穿,只有怪我命苦了。”   “师父!”   断指童愤怒地叫道:“他即然这样狠心,我一定为您牺牲。”   “唉!事到如今,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折手残龙垂头丧气,万念俱灰。   断指童面对着这个失意的,残废的老者,内心颇受感动,当下果断地说:“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一定照您原定计划去做。”   “唉……”   “师父,请多保重,徒儿告辞了。”   断指童言毕,就要离去,折手残龙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道:“方才出洞时,谁给你打开试功石的?”   “徒儿自己打开的。”   “真的?”   “他在内室石床打坐,我偷偷地溜出来的。”   “这就怪了!”   折手残龙不解地道:“按时间算来,你的功力还不到这种火候,最近功课练到哪里了?”   “混元气功即将练完,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尚未开始。”   “那就不对了。”   折手残龙疑道:“当初你在无边岛上,除了吃那千年魔蛆以外,可曾吃过别的东西?”   断指童想了半天,忽然答道:“走火入魔以前,徒儿曾经吃过半颗‘长青丸’,不知是真是假。”   “长青丸?”折手残龙惊喜参半,开颜道:“怪不得,怪不得!”   “师父,您在说些什么呀?”   “试功石本来要等你练武成功后,才能打得开的,没想到你吃了太上老人的长青丸,吃了千年魔蛆,再加上我给你的混元内力,生死玄关一经打通,潜力不可想象,这一点是他所预料不到的。”   折手残龙沉思片刻,突然正色言道:“既然这样,将来等你练好了我的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之后,武林中恐怕没有第二人了。”   “谢谢师父。”   “快走吧!迟了,他会起疑心。”   折手残龙若有所思地道:“如果老天爷肯助我一臂之力,也许将来我们都有转机。”   “师父,徒儿告辞了。”   断指童举步欲行,又回头对折手残龙道:“秋妹回来,请师父代我问候。”   “她随‘卡卡’与‘库库’练功去了,回来我一定告诉她。”   “谢谢师父。”   “快去吧!”   断指童拜别折手残龙,反身纵出屋外,几个起落,身形便向千丈悬崖之下射去。   他的心情,分不出是喜是忧?   如今,他离开了真的师父,要到假师父那里去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不正常的事情呢?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听真师父的,还是服从假师父?   真师父对他恩重如山,假师父和他也没有什么怨恨呀!   这件事实在太令人伤脑筋了。   断指童反复地考虑了很久,终于狠狠地自言自语道:“不管怎么样,等我功成之日,绝不容许天地间同时有两个折手残龙存在!”   心意即决,身上好像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回到山洞以后,折手残龙正坐在石床之上,闭目行功。   ——这是假的折手残龙,据山顶上的人说。   断指童赶紧拿起桌上的《残龙七式》,就地翻阅起来。   刚翻了几页,折手残龙缓缓睁开双眼,两道锐利的目光,瞪了断指童半天,不觉哈哈一阵大笑。   断指童惊魂一刹,问道:“师父,你笑什么?”   “我笑你人小鬼大。”   “啊?”断指童闻言,吓出一身冷汗来。   糟糕,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上山啦?   来回一共不到一个时辰,行功打坐的人,按理不会那么快就完事的,可是,你听他的口气。不是已经发觉了吗?   断指童脸色微变,心中暗叫一声:“不妙!”   折手残龙阴阳怪气地笑道:“一部混元气功没等练完,又拿起残龙七式来了,是急着替师父报仇吗?”   “是的,是的!”断指童如释重负,用力喘了一口粗气,忙道:“师父你对徒儿恩重如山,所以徒儿一心想早日完成学业,好能为师父报一切怨仇。”   “好,好,”折手残龙从床上站下地来,摇头晃脑地道:“能听到你这句话,为师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应该的!”   断指童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花言巧语,竟大改以往纯朴忠厚的作风,向折手残龙拍起马屁来了。   折手残龙一高兴,忘了自己的身份,当下得意洋洋地走到断指童身旁,拍着断指童的肩膀笑道:“能有你这样好的徒弟,真该感激你师父才对。”   “我师父?”   断指童轻描淡写地,故意问了一句,折手残龙猛觉得自己又告失言,连忙一声奸笑,改口道:“我是说,能够有你这样好的徒弟,我这个做师父的,真应该感激老天爷才对。”   “你太客气了,师父!”   断指童嘴里说着,心里却暗自笑道:“我早就知道了,还装什么洋蒜!”   折手残龙虽然不住地暗自埋怨自己太过大意,却又觉得没有露出马脚而得意不已。   他偷偷地看了断指童一眼,心里笑道:“还是小孩子容易骗。”   断指童偶然抬头,接触到折手残龙的视线,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折手残龙道:“从明天起,我们开始练习残龙七式吧!还有二十个月的时间,练完了残龙七式,我们再练折手一招。”   “徒儿遵命。”   “这两本书,是你师父——我用尽平生心血,集各家之长,融会贯通而成。尤其是那一本《折手一招》,更包涵有无穷玄机,此乃武林绝学,如果能练得成功,为师的也可以沾你一点光了。”   “徒儿一定尽全力苦学。”   “能这样,为师的的仇恨,就可以报罗。”   “徒儿拼掉这条性命,也绝不让师父失望。”   “哈哈……”折手残龙兴奋地笑了。   断指童心情不断地矛盾。   表面上的一切,他都可以应付自如,但是心灵上的感受,却大大地难为了他。   将来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他的武功能够天下第一,那时候,他要怎么办?   别说报仇雪恨的事啦!这两个师父的双头案,如何解决呢?   唉!痛苦,太痛苦了。   第二天,在折手残龙的指导之下,断指童正式开始练习“残龙七式”,初练起来,并不感觉困难。   所谓“残龙七式”表面上看,只不过是七种不同的招式,没用上一个月的时间,断指童就练完了。   练完后,断指童大感失望。   这算什么“残龙七式”啊?   从头到尾,每一式的动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施展起来,也显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威力。   难道这“残龙七式”就这样简单?   难道这“残龙七式”就这样平凡?   断指童又翻开了最后一本《折手一招》——   这一本薄薄的,里面几乎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废话,真正谈到方法动作的口诀,一共不到两页。   “奇怪……”   断指童懒洋洋地,把那本《折手一招》合上,心里颇觉不是味道。   这点东西要练二十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把“一招”及“七式”都练得滚瓜烂熟了,还练什么?还怎么样去练?   就用这些玩意儿去报仇雪恨?   剩下的十九个月,难道天天比划这些无聊的招式?   “也许熟了会生巧的。”   断指童这样想着,又忍耐着性子,练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更令他失望。   连一点点意外的收获都没有。   连一点点新奇的发现都没有。   断指童实在忍不住了——   他问折手残龙道:“师父,这折手一招与残龙七式,到底好在哪里呢?”   折手残龙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皱着眉头,脸色铁青。过了一会,有气无力地喃喃言道:“奇怪,明明说要二十个月的时间,才能练好,岂能如此简陋?”   莫非是老家伙有心骗我?   莫非这两本是假的?   断指童模模糊糊地,听他喃喃自语,心里更是焦急。   折手残龙手里拿着两本令他狐疑的书,翻来覆去地,想不出什么道理,最后,对断指童道:“即然是绝学,当不致如此平常,你且休息几天,让我仔细研究一下。”   “是。”   “这几天的时间,你可以多练习混元气功。”   “是,师父。”   断指童暂时停止了“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的练习。   折手残龙不分昼夜地,把全部精力放在那两本虚无缥渺的武林绝学上,端坐床头,寸步不离,很想凭当年的基础,能够寻出一些究竟来。   有一天,断指童在山洞甬道中,练习驭气凌空飞行之术,真气一提,从左边直至右边。   右边离洞口,比左边较远,而且曲折难行。   尽头处,堆放着许多乱石,断指童闲来无事,利用掌力,把乱石推向两旁。   走了不远,忽然发现能道为巨石所阻。   这一发现,引起断指童莫大的兴趣——   既然通道为巨石所阻,可见这里并不是通道的尽头。那么,巨石后面,又有什么呢?   断指童试着移动巨石。   这时候,奇迹出现了,其中一块巨石,竟自动滚落下来,而且似乎还隐约地带有掌风。   “什么人?”断指童的话声很轻,然而并没有得到回答。   他从缺口处,小心翼翼地观察巨石后面的形势,也找不出有什么两样的地方。   为了仔细求得了解,他大胆地跨了过去。   谁知两脚没等落地,一阵雄劲的潜力,将他整个身形猛吸而起。   事出突然,想躲已是不及。   断指童一跤跌在地上,抬头一看,却发现身前坐着的,竟是他残废的师父——山顶的折手残龙。   “师父!”他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又低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折手残龙铁臂一伸,抓着断指童向左纵去。   这一纵,足足有四、五丈远。   落地之后,折手残龙道:“我来看看你练功的情形,残龙七式练过没有?”   “练过了,折手一招也练过了,可是始终领悟不出其中的奥妙。”   “他没有指点你?”   “这两天,他正在仔细推敲,叫我先复习混元气功。”   “哼!我就知道他没有那份能耐。”   折手残龙冷冷言道:“二十个月的工作,你一个月就做完了,哪里会有什么效果?”   “徒儿也曾反复思索,总是不得要领。”   “你把残龙七式的第一式练给我看看。”   “是,师父。”   断指童收拳缩脚,转眼之间,非常纯熟地练出第一式来。   折手残龙看完后,摇头道:“这种练法,只能当绣花枕头,一点用处也没有。”   断指童一听泄了气,忙跪下求道:“请师父指点。”   “为师的自断肢后,穷毕生心血,才悟出这一招七式来,其比之我以前之剑法不知高出多少,如果如此破烂不堪,岂不让武林老少笑死。”   折手残龙自负地道:“你再从头把第一式慢慢练一遍。”   “是!”   断指童依言重新开始,折手残龙碍于手脚不便,只能做有限的实地临场指点,剩下的,再用言语逐步详细解说,勾玄提要,句句中肯,仅仅这短短的第一式,就说了一个多时辰。   经他这番指点,断指童练来如入无人之地,精神为之大振,当时兴高采烈地道:“师父,想不到这第一式就这样神妙。”   “练武的人,切记不可自满。”折手残龙见断指童得意,心下也甚欢喜,只是表面上仍旧脸色一沉,以教训的口吻道:“俗语说:‘谦受益,满招损。’你以为这第一式已经练得不错了,其实真正的威力,连十分之一还没练出来呢!”   “啊?”   断指童不敢表示怀疑,只是对这第一式的高深莫测,感到无限的震惊。   “残龙七式一共分七个阶段,其威力一式比一式高,将来七式都练成功以后,才能练折手一招。”   “师父。”断指童听了折手残龙的话,问道:“那折手一招是不是比残龙七式更厉害呢?”   “折手一招乃残龙七式的升华,其威力绝非言词所能形容。”折手残龙算计时间,已经很久,恐怕露出破绽,故对断指童道:“赶快走吧!免得被他发觉。”   “那以后呢?”   “以后……”折手残龙想了一下,又抬头道:“以后你自己照我的指示,勤加练习,如果有机会,确实断定不会被他发觉时,你再到巨石处等我。”   “谢谢师父。”   断指童离开了折手残龙,把巨石的缺口封好,又把两旁的乱石,堆在通道上,惟恐引起假师父的怀疑。   从此,每日除了跟假师父练功以外,总是找机会到巨石后面,与折手残龙重学“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   洞中的折手残龙见断指童武功进步神速,只知赞叹其秉性聪颖,悟力奇快,殊不知暗地里有个真正的折手残龙,在绞尽心血地谆谆教导。   时间不觉逝去,断指童练完了“残龙七式”,接着再练“折手一招”,如今“折手一招”也练完了,那就是说,二十个月的预定期限,即将结束。   又有一天,断指童怀着凄楚的心情,来到巨石后面。   这是他们师徒约定最后见面的一天。   二十个月期满,折手残龙不能再插入他们的生活圈子。   上次见面时,他告诉断指童不再来此,可是断指童一再哀求,只好答应做最后的团聚。   断指童走到平时见面练功的地方,悲伤地叫着师父,然而,始终不见折手残龙的影子。   平时折手残龙所坐巨石上,留下了指力所刻的字迹,断指童俯身一看,上面这样写着:“无法团聚的相逢,只有徒增内心的痛苦,我的一切都给了你,为的是,我太对不起良心。”   短短数语,说尽这一个残废老者的哀怨。   断指童内心悲痛如焚,欲哭无泪。   他生活在两个师父的恩怨与仇恨之间,日后不知何去何从。   他跪在留字的巨石前面,手摸着光滑的石面,嘶哑地道:“师父,徒儿如今已经学成了您的武功,承受了您的真元之力,要怎样才能报答您呢?”   巨石默然不语,断指童悲痛欲绝。   折手残龙对他的恩惠太深,他能置之不顾吗?   折手残龙的仇恨,死难瞑目,他能不管吗?   “师父,我不管,我一定要跟您去,去替您报仇!”断指童疯狂似地低泣着。   他想离开山洞,可是,这边这个假的折手残龙会放过他吗?   师父为了得到失踪多年的爱女下落,才把他让给这个没有良心的人,他一走,不是破坏了师父的计划了吗?   “唉!”   断指童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自己的山洞。   “孩子,这半天你到哪里去了?”   石床上的折手残龙睁开双眼,望着断指童,心中颇感安慰。   “在外练了一会‘折手一招’。”   断指童心神不定,随便扯了个谎。   折手残龙一听断指童这佯用功,得意地道:“你能知道上进,也不辜负为师的一番苦心了。”   “徒儿能有今日的造就,完全是师父的栽培。”   “嘿嘿……”折手残龙阴险地笑道:“为师的仇恨,完全要交给你了。”   “师父的事情,徒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唉!你能有这般心意,为师的也就放心了。”   “师父!”断指童突然灵机一动,问道:“师娘哪里去了?   怎么没听您说过?”   “她?”折手残龙闻言惊道:“我与她分别已经十三年,如今……唉!”   提起“师娘”,折手残龙百感交集。   断指童抓机会,紧紧追问不已,道:“为什么要分别那么久呢?师父。”   “都是他,哼!”   “谁呀?师父!”   “唉!一言难尽。”折手残龙积恨填胸,忽地惊觉地道:“孩子,你与我在这山洞之中朝夕相处,已有三年,假如为师的要你去做一件事情,你肯吗?”   “师父,您这是什么话呀!”断指童一听话意,连忙双膝跪地,扬言道:“徒儿受师父恩泽,绝非不明是非之辈。”   “那就好,那就好。”折手残龙心中颇感受用,望着地上的断指童,缓缓言道:“你师娘在终南山顶,无影峰下的无声谷中,十多年不见,不知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无声谷?那不是七分洞主的地方吗?”   “是的,不过那时候七分洞主因为三个徒弟离他而去,他自己精神上受了刺激,四海云游,并没有住在终南山。”   “既然这样,徒儿去请师娘回来吗?”   “不用,不用。”折手残龙胸有成竹,若有所思地道:“明天咱们一起去!”   “明天?”   断指童猛然一惊。   原来折手残龙已经决定明天就要离开这断肠山。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决定得这样快,因而问道:“断肠山离陆地不下数百里,如何走法呢?”   “这个,为师的自有主张。”折手残龙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断指童,缓缓言道:“你的武功,已经超出为师的很多,足够报仇雪恨的了,明天……”   “明天干什么?师父。”   “明天我们还有一件大事情。”   折手残龙说到此处,蓦然双眼向断指童一瞪,阴森森地道:“假如有一个人,明天要欺负你的师父,孩子,你怎么办呢?”   “徒儿一定同他拼命!”断指童毫不犹豫地道:“天下难道还有这种大胆的人?”   “有是有的,他的武功虽然胜为师一筹,不过绝不是你的对手。”   “我一定亲手替师父除掉他。”   “唉!”折手残龙听了断指童一番斩钉截铁的话,心里反而不安起来,只见他忧郁地道:“只怕你到时没有勇气。”   “师父的仇人,就是徒儿的仇人,只要打得过他,还需要什么勇气。”   “但愿如此吧!”   折手残龙沉默了。   断指童又道:“要是过于辣手的话,我们何不今夜就走?”   “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还是等明天吧!三年前,已经约好了,只要你能替为师的出口气,我们绝不怕他。”   “徒儿尽力而为,但请师父放心。”   “好孩子。”   折手残龙再度沉默。   他的心情非常烦躁,十几年了,以前的,他不愿再多想,明天是不是能顺利地过去呢?千头万绪,搅得他惶惶不安。   他不断地思索着:“那老家伙为了女儿的下落,一直死不了这条心!”   “我绝不能告诉他,因为等他找到了女儿,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这孩子会不会变心呢?”   “当他知道我不是折手残龙的时候,是不是还会把我当师父看待呢?”   “万一他站到折手残龙的一边,我怎么办呢?”   “万一折手残龙把真相告诉了他,怎么办呢?”   “不会的,不会的!他根本不知道人间有两个折手残龙,他更不知道我不是折手残龙。”   “可是明天当他见了真的折手残龙以后,会不会不认我呢?”   “如今这孩子是我的一切,他不认我,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不行,不行,绝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我要叫他去把那老家伙宰掉。”   “不能让他再见到那老家伙。”   “对,今夜就应该下手。”   “马上就去。”   折手残龙想来想去,总不放心明天的事情。   他怕断指童见到山上的真折手残龙以后,会发生意外,所以他要趁天黑之利,叫断指童先上山去宰掉他。   ——其实,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切的来龙去脉,断指童早就清楚了,只不过时机未到,不愿表示而已。   “孩子,你过来!”折手残龙把断指拉童到床前,正色言道:“你如果真想给为师的报仇,我们今夜就得动手。”   “现在?”断指童愕然问道:“现在到哪里去呀?”   折手残龙脸色持重地道:“到山顶上去,山顶上有一个人,是为师的仇家。”   “山顶上?”断指童惊惶失措地道:“山顶上除了‘卡卡’‘库库’与秋妹之外,还有谁呢?”   “还有一个人,现在躺在为师的房间里,就是他!”   “是什么人?”   “这个你不用管,只要取他的首级来,就对得起为师的了。”   “师父!”断指童一时踌躇不决。   现在就去?   真是要把自己的师父杀死吗?   为了一个假师父,去把真师父杀掉?   面前这个折手残龙,对他虽然有些许教诲之恩,但却比不上那个残废的折手残龙对他的千万分之一。   为什么要替一个恶人,去杀一个好人呢?   仔细研究起来,面前这个师父,按照辈分来说,只不过是他的师兄而已。因为十几年前,不同样是折手残龙的徒弟吗?   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骗走了折手残龙的女儿,气疯了折手残龙的妻子,害得折手残龙四肢全无,如今又逼折手残龙的小徒弟——断指童,去杀折手残龙。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能做吗?   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能对得起山顶上的折手残龙吗?日后在江湖上,能够有面目立足吗?   折手残龙为了得到自己女儿的下落,使家人团圆,在这孽徒面前委曲了十几年,如今已经知道他女儿在终南山山顶的无声谷里,还怕什么呢?   这不正是给折手残龙报仇的好机会吗?   断指童把事情分析清楚以后,望着床边的假折手残龙道:“师父,您说那个人现在睡在您的床上?”   “是的!”   “不至于吧?”   “何以见得?”   折手残龙脸色不由一变,两道凶光逼向断指童。   断指童察言辨色,略知心意,当下故装糊涂,言道:“家有‘卡卡’与‘库库’看守,怎么会让他进入您的房间呢?”   “这个你不知道。”   “您在山洞已经三年,怎么晓得今夜您山顶的屋里,有仇人在呢?”   “不要问了。”折手残龙勃然大怒。   断指童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师父!”过了一会,又道:“徒儿只是一时想不清楚,请师父息怒。”   “唉!这也不能怪你,孩子……”折手残龙感慨地道:“算了,还是明天一起解决吧!”   “徒儿惹您生气,真是该死!”   “唉!只要你能给为师的把这个除去就好了。”   “徒儿一定不使师父失望就是。”   “但愿如此!”   折手残龙在石床上,躺下身来,两眼仰望,思潮起伏不定。   断指童靠着石壁,躺下身来,正在盘算明天的日子,怎么样应付,忽听得折手残龙喃喃言道:“他害得我夫妻离散,鸳梦难成,害得我经脉断裂,害得我骨移筋锉,害得我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洞里,苦苦煎熬了十年。唉!一日不除,我心一日不安。”   “哼!”断指童侧着身子面朝石壁,心里默默骂道:“不知廉耻的东西,明明是你出卖了自己的师父,害得师父家破人亡,还要反咬一口。”   断指童在师恩情感身心交迫下,痛苦万分,暗下决定,连夜离开断肠山,从此天涯海角快意恩仇。                    二十   清明时节,天空中飘着霏霏细雨,到了黄昏时分,散布在幕阜山下的村落,已是炊烟四起,种田的农人也都荷锄而归了,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朴素,年约二十二、三岁的少年,从条泥泞的山道转过来。   那少年五官俊秀,鼻若悬胆,浓眉凤目,真个是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唯一的缺憾是他双手只剩九指。   他左手撑着一把雨伞,肩上斜挂一件包袱,望着山下缕缕炊烟,他不禁咽下一口口水,敢情他已赶了大半天路,此刻觉得腹中饥饿,想到山下找一户农家买点东西裹腹,一瞥之间,立刻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   待他走到山下,天色已黑了下来,他并不认识路径,只是顺着山道前行,不远处现出一间小茅屋,别家烟囱都冒出炊烟,独有这家冷清清没半点动静,那少年没有注意到这户农家,一直向前走,他的足步声却惊动了茅屋中的两个人。   这两人乃是一对夫妇,年龄都在四十开外,男的手中拿着一把锄头,正一锄一锄在前院挖着土坑,那女的两眼已盲,却是端坐堂上不动。   那男的已挖好了一条土坑,此刻正挖第二条,第二条也挖了一尺多深,他忽然把停止不动目光望向门外。   那女的叹道:“挖吧!八成是他来了,把土坑挖好,然后把棺材抬出来,咱俩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那男的指着门外,“哑哑”叫了两声,原来他竟是个哑巴,女的虽然双目已盲,只是那男的“哑哑”一叫,她宛如亲眼目睹一般,摇摇头道:“大祸降临,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我去抬棺材来!”   她说过之后,闪身飘向后房,她两眼虽盲,只是对这间屋子一墙一瓦都摸得清清楚楚,走起路来毫不受阻,时间不久,双手已托着一具棺材闪了出来,然后轻轻放在地上。   男的叹了口气,虽然不能说话,面容上却现出凄苦的表情,拿起锄头,正待一锄挖下,那少年已在门口停住脚步。院中两人,女的两眼不见,男的有口不能言,但男的却能看清来人面容,神色之间顿现惊奇。   女的听觉灵敏,似已发觉来人并不是想象中的仇家,瞽目翻了翻,静候反应。   那少年刚踏入院内,忽见眼前现出一大一小的两条土坑,而且土坑边又放了一具棺材,似也感觉意外,却待把步子退出,可是人已走进去,他十分尴尬的笑了一下,拱手说道:“两位请了。”   那妇冷冷地道:“尊驾有何指教?”   她眼不能见,不知来者是个朴素的青年,语气十分冰冷,男的一双炯炯的眼睛,却瞪视着那少年,伸手将瞽妇一拉,那瞽妇冷笑道:“我知道啦!虽然不是他本人,说不定是他的的前站也未可知。”   他两人虽一个不能说话,一个眼不能见物,但是两人搭挡配合,却与常人无异。   那少年皱了皱眉,朗声说道:“在下过路行旅,只因腹中饥饿,不悉大娘能否行个方便?”   那瞽妇神色微动道:“你真是过路行旅么?”   少年点点头,道:“大娘见外了,只因在下初次出门,不识路途,假如大娘不方便,在下只好告辞了。”   那瞽妇听出少年言词诚恳,面色稍见缓和道:“一瓢一饮之饥,行旅在所难免,只是尊驾来得太不凑巧了。”   那少年心忖道:“是啊!看他们拿锄掘坑,坑边又放了棺木,八成是家里有了丧事,我在这种情形之下求人施饿充饥,未免不知好歹,只是这家人也太奇怪,家里死了人,为什么不埋到郊外去,反而葬在自己家中?”   他满腹怀疑,闻那瞽妇之言,不得不回声应道:“大娘说得是,在下就此告辞!”   转身欲行,突听那瞽妇大叫道:“且慢!”那少年停止道:“大娘有何见教?”   那瞽妇叹道:“老身一朝被蛇咬,十年惊草绳,闻得风吹草动未免都心惊肉跳,听小哥口气,想必不是他同路之人。”   她口称小哥,想必已听出少年语音娇嫩,不是一般老江湖可比,那少年微笑道:“在下孤身独行,并无什么同路之人。”   那瞽妇道:“老身一向好客,如不是今晚家里有事,小哥可盘桓一宿,宿既不能,一餐之费,老身尚可接待.只是小哥用罢饭菜之后,必须离开此地赶路,先把话说明,并非老身有意逐客。”   那少年暗暗吸了口气,心想:“那瞽妇怀疑我有同路人,实则是她家死了人,但奇怪的是,又没有看见一个人披麻戴孝,如说家中有‘事’,起码也应该有个道士念经,既要留我,又叫我吃罢之后就走路,这是什么原故?”   他原本没有留下来的打算,听那瞽妇一说,反而引起好奇之心,当下说道:“大娘放心,就是有天大之事,在下吃饱了便走就是。”   他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已另有打算。   那瞽妇道:“如是小哥有请!”   朝那中年男子作了个手势,那中年男子“咿哑”叫了一阵,少年看得明白,中年男子颇有责怪瞽妇多事之意,这一来,他更存心非留下来不可,也不管那中年男子是何心意,躬身一揖跨了进去。   这间茅屋建筑得极其简便,除了堂屋之外,便只有两间卧房,室中陈设也于一般农家无异,那少年左思右想,实是看不出这里今夜有何种重大事故发生。   没有多久,那中年男子把饭菜端了出来,少年道声:“多谢!”那中年男子宛如未闻,举步走了出去,少年方待举箸,瞽妇已飘然而进。   那少年心中微微一动,心道:“原来眼前瞽妇还会武功,那么那男子也不是普通人,瞽妇所谓今夜有事之语,想必是有仇家前来寻仇。”   他心里想着,委实饥饿已极,第一口饭已咽了下去,那瞽妇却在屋角一张板凳上坐下,问道:“尚未拜问小哥尊姓大名,今欲往何处?”   那少年停箸道:“在下韩剑秋此次远行,纯为料理私人琐事。”   那瞽妇听到“韩剑秋”三字,跟着念了好几遍,心想:“韩剑秋这个名字,江湖上生疏得很,大概不会是那魔头一伙。”   当下道:“小哥是做生意的么?”   她眼不能视物,听到韩剑秋此行是“料理私人琐事”,只当他是生意人。韩剑秋也不多作解释,含糊应道:“不错,在下正是生意人。”   瞽妇“哦”了一声道,“老身真是多疑了。”   韩剑秋默默吃了几口饭,朝门外一望,只见风雨已越来越大,那中年男子仍不停地挖着土坑,不由皱了皱眉,道:“大娘,雨太大,那位大爷还要工作么?”   瞽妇叹道:“小哥有所不知,我们预知死期将临,所以正在自掘坟墓。”   韩剑秋奇道:“两位不是好端端的么?大娘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瞽妇摇摇头道:“现在好端端的,转眼便要命丧黄泉,小哥不知江湖险恶,不说也罢!”   韩剑秋面色凝重道:“这样说来,大娘预知这里今晚有人前来寻仇了?”   瞽妇点点头道:“不错,小哥乃无辜之人,所以我才奉劝小哥吃饭之后,赶快上路!”   韩剑秋暗想:“眼下这两人一盲一哑,心地又十分善良、忠厚,不知何人竟会找上他们。我本当不愿管闲事,只是今夜事非比寻常,我倒不得不伸手一管了。”   他心念一转,当下说道:“大娘,外面雨下大了,在下只怕走不成啦!”   那瞽妇急道:“那不成,须知那魔头生性凶残,行事无分好歹,便是天公落雨如刀,小哥也得吃饭后即刻上路。”   韩剑秋心里感激,嘴里却道:“在下乃过路行旅,份属无辜,那人真连在下也不放过么?”   那瞽妇白眼一翻,说:“你道老身骗你么?‘恨天教’的‘阴司秀才’罗不全,乃是江湖中有名杀人不眨的魔头,三岁小儿闻名不敢啼哭,他如见你在此,哪管你是有辜无辜之人。”   韩剑秋心头一震,道:“‘恨天教’的‘阴司秀才’……”   那瞽妇怔道:“怎么?你认识他?”   韩剑秋忙道:“哪里,在下乃生意人,怎会认识武林中人,更何况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那瞽妇长长吁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吃完了么?”   瞽妇又盛了一碗饭,她这次盛饭,故意把饭碗声音撞击得很大,那瞽妇催促道:“快吃,快吃,填饱肚子就走路,不要为了多吃一碗饭就送命,到时候,老身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老身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韩剑秋叹道:“大娘心地真好。”   那瞽妇道:“小哥见谅,并非老身有意逐客,实因罗不全行事又凶又残,小哥平白送命,老身于心难安。”   韩剑秋道:“敢问大娘,罗不全在‘恨天教’中所司何职?”   那瞽妇一怔,忙道:“你问这个干嘛?”   韩剑秋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时好奇,随便问问而已。”   那瞽妇道:“他是刑堂香主,握有生死大权。”   韩剑秋道:“这样说来,大娘是于‘恨天教’有仇了?”   那瞽妇摇摇头道:“你乃生意人,说出来你未必知晓,我与哑巴从前也是‘恨天教’一分子,只因为不满彼等所为,所以悄悄离开了。事隔十年,想不到依然被他们寻着,三天前教中有人到此,言定今夜罗不全亲来取我夫妇之命,我们明知不敌,所以预作安排,求他杀死我们之后,将尸体盛置棺木,以免暴尸荒郊。”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颤抖,好像罗不全就在眼前,死亡恐怖已笼罩全身,又是惊骇又是气愤。   她只顾说自己处境,哪知一旁的韩剑秋早已听得气血翻腾,两眼血红,十八年了,眼前瞽妇的处境,于他家的处境又有什么分别呢?甚至,自己家的处境比他更凄惨,母被迫致死,父被杀,自己与妹妹被斩去手指,这一幕幕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原来这韩剑秋即是断指童,他自离开“断肠山”后,便为自己取了此名,再隐匿于深山大泽,勤习武功,他知道,那弑师的假折手残龙,绝不会放过自己。五年,一千五百多个日子,不论风雨,不管昼夜,他除了练功还是练功,真是鸡鸣不已,风雨如晦。他的武功学得很难,包括了正、邪两道,有的学自“地煞”左道,有的得自“飞天狐”。当然,这是梅儿暗中私授,还有,那便是折手残龙了。这些武学融合于他一身,对一个平常武学人来说,足可跻入一流高手,在武林占一席之地,但对断指童韩剑秋来说是不够的,因为,他面对的仇敌,一个个都是不可一世的魔头。   正感于山穷水尽,感叹于自己无能、无助的时候,遇到了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这一对师兄妹,因为嫌隙已解,回首前尘,在感慨唏嘘声中,两人结伴前往东海,仗着那块彩巾,找到了“断剑追魂”太上老人飞升的所在,习得“九九归原掌法”,当他们悄然返归,本想将自己获得旷世奇缘的喜讯向师父禀报,碰巧看到七分洞主正在练那招“缠绵不尽鬼敲门”招式,两人均感一怔,互视一眼,便悄悄退出。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而这人竟是自己恩师,在天人交战下,两人经过一番密议,悄悄的离开了终南山,来到南海太平岛,寻着红老头儿,便将自己的处境全盘托出,一是杀父仇人,一是师恩浩荡,这恩恩怨怨自己实在难以处决。   原来红老头儿乃云岭南峰“铁鹰堡”堡主郭铁鹏,与一目泪尼的父亲“玉扇书生”陈琪、七分洞主“白毛老邪”厉孤行,原来是金兰之交。有一次,陈琪从外面带来一只“玉麒麟”,这“玉麒麟”乃为“星泽玉”所雕刻,此等“星泽玉”玉质之佳,不要说是这么大一块又精工雕成了物形,便是指头大小的一丁点,怕也所值惊人,珍罕无比。   自古以来,酒色财气最是代表人志,但又何尝不引起人贪,“白毛老邪”本来就是鬼见愁的人物,为了想获取“玉麒麟”据为己有,不惜害死结义手足。   他们三人武功,以“白毛老邪”为最,其次是郭铁鹏,泪尼的父亲最末。郭铁鹏虽然对“白毛老邪”存疑,但找不着证据,老邪更是恶人先告状,指诬郭铁鹏见财起意,图谋不轨,谋害三弟及弟妹,郭铁鹏一来武功不如老邪,其次是谣言交相指责,于是,秘密遣散堡众,隐居南海,自己更是易容混迹江湖,追查真凶,搜寻罪证。   皇天不岁苦心人,长年累月的不断查证,终于被他查出,真凶果是“白毛老邪”,而老邪已练成“虚无心法”,并偷得“北海浪汉”一招“缠绵不尽鬼敲门”,自忖更非其敌,倘贸然出手,自己一死到无所谓,三弟沉冤则永无昭雪之日,另一曾顾忌,便是怕老邪对泪尼下毒手,因为老邪收留一目泪尼名为师徒,实则挟持作为人质。   三人经过一番密议,由郭铁鹏出名邀斗“白毛老邪”。当然,老邪并不知道他的两个徒弟也参于其事,更不知道他们已习得“九九归原掌法”,有恃无恐的前往赶约,而这时的“白毛老邪”,正是心情最恶劣,情绪最坏的时候。因为他三个徒弟已先后离开了他,一直下落不明,当郭铁鹏指责他时,居然是坦承不讳,主要是乃以为约斗的只有郭铁鹏一人而已,讵不知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隐于一侧,这一段秘事终于揭开了。   当郭铁鹏与“白毛老邪”激战正酣之际,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蓦然出现,正惊喜之际,一目泪尼冷不防的对他击出“九九归原掌”。   太凡中了“九九归原掌”的人,一切归原,万事皆休,“白毛老邪”一生为恶,终于得到了报应,当一目泪尼问其母下落时才知道母亲不久前已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笑寨主陪着一目泪尼前往移灵归来,正好碰见“断指童”韩剑秋,一目泪尼感怀韩剑秋之身世,其悲惨之际遇,较于自己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并悯其志可嘉,慨然将“九九归原掌”授与韩剑秋之后,便飘然离去。两人有感于江湖之险诈,除嘱咐韩剑秋除魔卫道,善体天心,乃效古人葛鲍双修,做一对神仙眷侣,并往崂山接岚,玫两位师侄一同前往,对“遁世一狂”龙天仇之杀师兄阴阳鬼叟夫妇等一事,不愿再加追究。   韩剑秋自习得“九九归原掌”之后,技艺突飞猛进,青莲、白藕、红荷原出一家,武学之道,不论正邪,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能提钢挈领,领悟了结之所在,其它也就迎刃而解了。于是,他别出心裁,将昔日所学揉合在一起,自创一套伞招,名为“荡魔伞法”,由于“九九归原掌”太过明显,乃蜕变而组成一套刀法,从此左伞右刀,勤练不辍。   当他自认为已经能够得心应手,便自下山寻找胞妹,这时,他已从一目泪尼那里获悉,七分洞主“白毛老邪”中了归原掌,已留在南海太平岛,不可能再为恶了,当初蓝毛女被“天外一邪”带走,而这位邪中之邪,不知会将一个纯洁的女孩造就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因此念念不已。其次是亲仇,他发誓要手刃无耳道长以祭父母,慰双亲在天之灵。   甫达山麓,竟碰到“销魂掌”柳青,这位“鬼谷谷主”幺徒,韩剑秋对她并无好感,但是,这时候的柳青竟悬挂在树上,想起以前种种,赤子之心,油然而起。当他将柳青从树上解救下来,觉得尚有余温,经过一番急救,柳青终于苏醒过来,询问之下,这位昔日刁钻、顽皮、活泼的女孩子,此际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出她此番遭遇。   原来柳青是“鬼谷谷主”无耳道长的幺徒,从小即随师练武,平时甚得师父宠爱,但是,待到她长到及笄年华,已是亭亭玉立,简直就是美人胚子,老魔色心顿起,于是,被老魔强暴了。   少女的梦幻灭了,伤心之下,本想找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结束自己的生命,想不到在断气的前一刻,竟碰到韩剑秋。   柳青对断指童原具好感,所以才要求陪同前往东海寻宝,当然,她并不知道断指童为了修练那部假“九九归原掌”   而走火入魔,险些丧生,当断指童叫她的时候,她并不是没有听见,只苦于一时不敢回答,那时她正内急躲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小遗,此情此景叫她如何答应呢?虽说俱未成年,但那少女羞涩之心,人人皆有之。   她目睹断指童身体下陷,当她结束好走到断指童原先下陷的地方,地面竟平复如初,什么痕迹也没有,寻寻觅觅,一直找了好几天,她也曾为断指童的失踪而伤心落泪,哭了很久。怠久的,关龙也来了,在关龙的劝慰下返回鬼谷,这时才十三岁的柳青,并不知道什么叫爱。这一回去,也就注定她一生的命运,此刻乍见,更是悲从心上起,断指童对她来说,是第一个映入她心坎的人,她依依难忘,如今心上人安然无恙,自己却已是残花败柳,除了两人叙述了离情,韩剑秋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世,柳青这才知道自己心上人,竟是三师哥“断魂掌”韩海明遗孤,在辈份上,他们刚好差了一辈,韩剑秋还得叫她一声师姑。   这或许是天意,让柳青遭到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在心灰意懒之下,黯然与韩剑秋告别,虽已释寻死念头,但却萌遁迹空门,不复有出岫之念了。   韩剑秋清理了一下思维,平静的道:“大娘,两位既知大祸将临,为何不早一步离开呢?”   瞽妇苦笑道:“‘恨天教’势力掩尽天下,咱们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出他们手掌。”   韩剑秋心想:“她说得不错,记得‘恨天教’总坛左右两边贴着‘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由那副对联,就足可证明‘恨天教’是如何残酷了,这对哑夫盲妇能逃得了么?”   韩剑秋叹道:“说得是,他们势力太大了。”   瞽妇起身催促道:“知道就好,你也该走了,别再拖延,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声甫落,突听远处响起一声震人的厉啸,瞽妇脸色惨然一变,喝道:“快走,那恶魔来了。”   耳边响起那碗盘叠集之声,瞽妇翻起一双白眼,惊讶道:“你不快走,还在干什么?”   韩剑秋从容的道:“在下用过大娘饭菜,理该替大娘收拾碗盘,大娘只管去迎敌吧,在下收拾好了就走路。”   瞽妇怒道:“你不要命了么?”   韩剑秋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区区一条命。”   就在这时,那厉啸之声已由远而近,瞽妇跌足叹道:“多了一个死鬼,老身罪更大矣!”   伸手自墙角抓起一根拐杖,再也顾不了韩剑秋去留,人已飞身而出。   她向中年男子打了个手势,那中年男子似知强敌已临,目睹外面,一条人影似鬼魅般闪身而至。   那人年纪五旬,身材颀长,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两鬓已经斑白,偏偏又穿了一袭文士文衫,看来不伦不类,只见他折扇摇了两摇,阴气森森的道:“妙啊,连后事都料理好了么?”   中年男子不能说话,却由瞽妇接口道:“咱们虽然明知不敌,却也不甘束手就戮。”   那人道:“然则你俩还想较量是么?”身形一闪,大跨步走了过来。   瞽妇辨风知位,双手握杖,恨声道:“那是当然!”   那人不屑的道:“仇九娘,你等叛教,罪大当诛,本座亲自前来执刑,你等还图反抗,那是死有余辜。”   仇九娘道:“‘恨天教’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夫妇幸早脱离苦海,你们倒行逆施,妄图蹂躏武林,今后一定不会有好的下场。”   来人大吼道:“住口,仇九娘,你敢妄言批评本教的不是?”   仇九娘吭声道:“老身说了又怎地?罗不全,大不了一死了之。”   罗不全嘿嘿冷笑道:“死也要看怎么个死法,你们夫妇自挖坟墓,满以为死后老夫会将你们盛入棺内,嘿嘿,你们当我姓罗的是什么人?”   仇九娘颤声道:“罗不全,老身知道你是有名的心狠手辣,不过……”   罗不全突然打断话头道:“临死反抗,罪加一等,老夫毙了你们之后,便将你们撕成碎块,抛到后山去喂那些野狼。”   那中年男子察言观色,似知两人在说些什么,他低声一叫,当先在上首占了一个方位,仇九娘身形一闪,在中年男子左侧站定,恨声道:“一死百了,咱们早时犹求个全尸,今既不能,咱们只好放手一搏!”   罗不全嘿嘿的道:“你们想的倒很天真,本教自立教以来,你几曾见过叛徒优待。为端正帮规,绝不宽待,你们既然走上了这条路,还想妄求全尸,岂非白日做梦!”说完,大步抢了过来。   那中年哑巴男子双手一扬,齐胸推出一股狂风,罗不全冷冷的道:“萤火之光,也敢比当空皓月。”手臂一抬,折扇疾点而下。   中年哑巴男子身手不弱,一撤双掌,闪向左边,仇九娘大喝一声,一杖架了过去。   两人气息相通,一进一退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谁知罗不全招式泼辣至极,他一点不中,折扇跟着圈回,从仇九娘右侧攻了过去。   那中年哑巴男子闪向左边,罗不全却向右边抢攻,仇九娘究竟吃了眼盲的亏,闻风辨位一旁赶紧撤杖回扫,却已落后一着,罗不全折扇一张一合,杀招连绵而出,中年哑巴男子虽在一旁助守助攻,仍难抵挡他凌厉的攻势,十几招一过,两人已是连连遇险。   细雨初停,地上仍是泥泞不堪,加之那中年哑巴男子早时把院中挖得一高一低,仇九娘眼睛不便,好几次都险些滑倒,那中年哑巴男子一面拒敌,一面又要分心照顾仇九娘,心神一乱,击出的招式大打折扣。罗不全看准时机,以一式四两拨千斤手法,蓦然一扇点出,只听“嘿”的一声,折扇点在仇九娘的拐杖上,仇九娘双手一轻,拐杖已脱手飞出,罗不全得理不让人,折扇直向仇九娘“华盖穴”点去。   要知道,“华盖穴”乃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如被点中,哪有命在?中年哑巴男子睹状大惊,奋身前扑,抡起双掌向罗不全当头劈去。   罗不全冷笑一声,他似是早料到中年哑巴男子有这么一着,右手招式不变,左手横推,以一敌二,硬生生架了出去。   这一来,仇九娘的危机丝毫末减,眼看即将伤在罗不全折扇之下,不知何时,一根黑漆漆的拐杖,已悄没声息的骤然伸了过来,“叮”的一声,罗不全那一折扇刚好敲在拐杖之上,手臂一振,左手力道骤减,反被中年哑巴男子震退了两步。   罗不全大惊,转身望去,只见韩剑秋左手拿着仇九娘的那根拐杖,面容森冷的傲然而立。   仇九娘从九死一生中,捡回了一条命,似知情况有异,颤声道:“哪位高人救了老身这条贱命,仇九娘这里谢过。”   正待以大礼相待,韩剑秋接道:“一饭之恩,在下犹未相谢,大娘如此多礼,岂非折杀在下了么?”   仇九娘闻声大惊道:“小哥,是你?”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说过之后,两只白眼翻得大大的,面上满是难信之色,那中年哑巴男子也睁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感激神色。   韩剑秋看了看天色,道:“风止雨停,在下也该告辞了,这根拐杖还给大娘代步吧!”   轻轻一抛,拐杖插在仇九娘面前两步之处,仇九娘激动不已的道:“原来小哥深藏不露,老身早时看错了人,且容我夫妇谢过救命大恩!”   一打手势,那中年哑巴男子会意,两人双双跪了下去,韩剑秋欲待伸手去扶,可是两人一东一西而立,他扶住了仇九娘,那中年哑巴男子却硬向他行了大礼。   韩剑秋惶然道:“大娘岂不折杀在下么?”   仇九娘悲声道:“天道循环,冥冥之中,似有前定,适间下雨,此时已是雨过天晴,老身敢信我夫妇已拨开云雾而见青天了。”   罗不全冷声道:“你高兴得太早了。”   说完一顿,复转脸对韩剑秋喝道:“小子,你可是他俩请来的帮手?”   韩剑秋淡淡的道:“不,在下乃是过路之人。”   罗不全笑道:“‘恨天教’之事,你也敢插手过问,想必嫌命活得太长,本香主手下不杀无名之辈,快把姓名门派报上,以便本香主超度于你。”   话虽这样说,只是他心里明白,他早先一招把仇九娘拐杖震飞出手,那根拐杖是如何到了韩剑秋手上,他竟丝毫未觉,后来韩剑秋伸杖救人,身法轻灵,罗不全亦一直未曾发觉,他乃老江湖,见多识广,情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口气虽大,却是外强中干,哪敢有丝毫托大之心。   韩剑秋冷声道:“在下何名何姓?以及是何门派?凭你还不配知道!”口气之大,根本不把罗不全放在眼中。   一旁的瞽妇听得暗暗心惊,心想:“这位小哥究竟是何许人物,居然不把‘恨天教’的刑堂香主放在心上,如他想以大话吓人,那可是找错对象啊!”   罗不全脸色变了变,须知,“恨天教”的势力冠盖武林,党羽遍布天下,他以一个刑堂香主的身份,今被一个不知名的少年视若无睹,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呢?   罗不全勃然大怒道:“小子,你敢在本香主面前端架子!”   喝叫声中,手中折扇挟起凌厉的劲风,拍了过去。   他恨极了韩剑秋,这一招几乎运足了十二成真力,扇风所至,发出“嘶嘶”刺耳锐响,端是一记凶狠无比的杀着。   哪知他一招施出,眼前忽失韩剑秋人影,罗不全心头一震,突听韩剑秋在身后冷冷的道:“就凭你这两下三脚猫功夫,也敢动不动就出手杀人,太自不量力!”   罗不全大惊转过头去,只见韩剑秋好端端的站在后面,脸上现出不屑之色,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心想:“对方究竟使的什么身法?”   那中年哑巴男子耸然动容,“咿哑哑”对瞽妇叫了几声,瞽妇叹道:“我知道了,咱们今夜死里逃生,全是恩人所赐,普天之下能胜阴司秀才的人不多见,何况他一招施出,连恩人衣角也摸不着一下,据此以观,阴司秀才可以休矣!”   她听风辨位,对于眼前的情势有如历历在目,刚才称呼韩剑秋为小哥,此刻改称“恩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罗不全心中虽惊,只是他天性凶残,一招击空,只道自己大意失手,哪会心服,闻言嘿嘿的道:“好说,好说,本香主摸他的衣角给你瞧瞧,我就不相信他会使邪法。”说话声中,身形蓦然弹起,有如大鹏展翅,在空中飞掠三圈,折扇连挥,刹时攻出三九二十七招。   这一式乃是他“九曲扇法”中最厉害一记杀着,名叫“俯察河岳”,他每转一圈,便连攻九招,三圈共是二十七招,一招比一招疾,一招比一招凌厉,但见漫天都是扇影迎头下击,当真有气吞河岳之概。   那哑夫盲妇知罗不全已施出最凶残杀着,两人面色立现凝重,暗暗替韩剑秋担心不已。   韩剑秋朗笑一声,只见他闪电般在地上游走一圈,手臂一抬,早已拿出遮雨的那把伞,蓦地划出一片风轮,力道又劲又疾,“叮叮叮”奇快的响了二十七下,罗不全手上拿着钢骨折扇,韩剑秋拿的是一把铁伞,罗不全那二十七招全数击在铁伞之上,两物相触,其声悦耳,有如珠走玉盘一般。   罗不全只觉胸口一窒,自半空中跌下,“砰”的一声跌在地上,竟是半晌爬不起来。   他试图运转真气,哪知真力竟是一时提之不起,这才为之大骇,正待翻身而起,韩剑秋已一脚踏在他胸口,道:“你恶行昭彰,本当赐于一死,但韩某尚须留你一命传讯‘烟斗老人’和他那个宝贝徒弟,告诉他们,叫他们最好打消蹂躏武林的迷梦,须知作恶多端必自毙。”   说罢,右手一指点出,罗不全只觉“百汇穴”一紧,刹那,劲力全失,待韩剑秋把腿收回,他费了大半天气力才从地上爬起,知道对方已废掉自己一身武功,顿时脸色大变,惊惧不已。   阴司秀才罗不全横行一世,至此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禁颓然叹道:“你为何不杀了我?”   习武之人,武功在骤然之间失去,那真比死还难受,这一刻阴司秀才心里真有如刀割,面色灰暗,但愿一死也不愿受这种活罪。   韩剑秋不屑的道:“杀你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韩某所以留你一命,便是要你把刚才在下所说的话回去告诉你的主子。”   罗不全两眼一睁,哼道:“难道你与本教有深仇大恨?”   韩剑秋道:“不错!”   罗不全道:“此话怎讲?”   韩剑秋激动的道:“昔日烟斗老鬼以假《九九归原掌》书使我练功走火入魔,后又以知解药为由,强迫‘飞天狐’前辈答允三个条件,强迫我的挚友梅儿与其徒成婚,这所有一切,我‘断指童’是‘寒天饮冰水,点滴记心头’……”   罗不全道:“凭你一人之力,那还差得远!”   韩剑秋星目一闪,断然道:“你只管替韩某把话传到,除外没有你的事。”   罗不全心想:“原来这小子就是‘断指童’,想不到经过数载,竟练成如此惊人绝艺,他既要雪恨,我也正好借教主之手了却今日之恨。”当下道:“你要罗某转告教主些什么?”   韩剑秋道:“回去告诉烟斗老鬼,就说昔日走火入魔,侥幸未死的‘断指童’韩剑秋,两月后必至‘恨天教’总坛报答那份恩情。”   仇九娘惊道:“恩人一个人去?”   韩剑秋道:“此等雪恨之事,岂能假手于他人,在下正是独自一人前往。”   罗不全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你可得说话算话。”   韩剑秋夷然道:“韩某言出必行,你只管回去向烟斗老鬼报信就是。”   罗不全恨恨瞪了韩剑秋一眼,道:“两月之后,敝教上下一定恭候大驾。”   哼了一声,转身出门而去。   仇九娘无限关心的道:“恩人,那太冒险了吧?”   韩剑秋拱拱手,道:“多谢大娘关怀,在下自有处置之法。”望了望天色,又道:“雨过天晴,在下就此告辞。”   仇九娘道:“大恩犹未相报,恩人这便一走,叫我夫妇如何能够心安?”说时,人已拦了上来。   韩剑秋摇头道:“大娘不必客气,贤夫妇今日处境,正是武林正义的悲哀,此地既被‘恨天教’发现,贤夫妇还是乘早离开为妙,在下不便打搅了。”   身形一起,人已飞掠而出,仇九娘要待阻拦,哪知韩剑秋身法如风,人已在十丈之外。   仇九娘叹道:“有功不居,虚怀若谷,真是君子之风。”   随对门外高声叫道:“恩人慢行,怒我夫妇不送了。”余音袅袅在山野中响起,可是韩剑秋已走得远了。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正午的阳光使人感到一股炙热,四野连一丝轻微风都没有,一切景物都如此疲惫与懒散。   在一条蜿蜒崎岖的道上,韩剑秋穿着全身雪白的长衫,头扎白色方巾,牵着一匹黄色骏马踽踽独行,牵着马缰的左手,显得有些苍白,指节突出,这些日来,他必是经过一番劳累——无论是体力上的,抑是心灵上的。   一路探索过来,关于“鬼谷谷主”——无耳道长的消息却是那般稀少,甚至连他那几名得意之徒也似乎消失在人间。   马儿喷着鼻,不耐的踢踢蹄,韩剑秋苦笑了一下,喃喃的道:“别丧气,总会找到他们的,我还不灰心,难道你这不知事的畜牲,就先气馁了?”   转过一个山坳,这条山道越发不好走了,旁边是一条深沟,想是春夏之时,山水冲流的痕迹,远处,极目所见只是一片相连的起伏山脉,模模糊糊的,似被泼了一层淡淡的墨汁一样。   此刻,他猛然怔了一下,他似是听到一点什么声音?像是一个女人的尖嚎,这种尖嚎,像带着血,但是,又那么快地一下子便消失了。   止住了马,他再侧耳静听,过了片刻,那种令人毛发悚然的尖嚎,又传了过来,这次错不了,它猛的扯紧了韩剑秋的心腔,韩剑秋全身一抖,他知道,他明白,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发出这种嚎叫。   没有犹豫,他一拉马缰,泼剌刺的直朝山坡奔去。声音是从这片山坡之后传来的,很惨厉,而现在,马儿每奔上一段,这声音就越发显得清晰刺耳。   咬着唇,策骑登上山坡,黑发披拂,在他勒缰四望的时候,山坡的斜脊处,几棵巨大的松树之间,又传出一声嚎叫,韩剑秋已看见了三匹配着黑色鞍镫的骏马,拴在林中,正在低垂着头在地下闻嗅,畜牲到底不会识得人世间的悲苦啊!   抖缰驰去,马儿未停,韩剑秋已腾身离鞍,似一头白色的大鸟,那么美妙而轻俏的掠入林中,林中有一间简陋的木板小屋。   伸手一拉斜伸出来的枝桠,他的身躯“呼”的打了一个转子,站在这棵高大的松村盘虬枝桠上,轻微得甚至连一根松叶也未抖落,小木屋里的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声息,里面起了一阵忙乱之声,跟着那扇七拼八凑的破烂木门“吱吱”   一声打开了,伸出一个面孔红通通的脑袋来,他睁着眼往四面搜视,口中嘀咕着道:“妈的巴子,连个鬼影也没有,小癞皮硬要说听到了什么,疑神疑鬼的……”   他刚说到这里,却猛将尚未说完的语尾咽了回去,目光楞楞的瞪着前面,前面韩剑秋的黄骠马正在悠闲的在踱着步子。   咽了口唾沫,那人像着了魔似的怪叫起来,道:“小癞皮啊!不好了,有奸细摸进来了……”   木屋里响起了一阵粗鲁的吼骂声,破门“砰”的被踢开,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癞头大汉怒冲而出,一只手提着一柄雪亮的短矛,另一只手拉着裤带。   这癞头大汉身后跟着那同一打扮的红脸汉子,两人一出来迅速跃开,癞头大汉脸上的横肉一扯,正待责骂他那位同伴,却也同时看见了前面的那匹黄马。   猛的追了一步,他半张着嘴巴,又省悟了什么似的一探手上铁矛,大吼道:“哪一个王八羔子,瞎了眼的混账,也不看看地头就乱闯乱撞?他妈的,这也是你能随意游荡的地方么?给你家癞大爷滚出来,让老子好好教训你!”   松树外,山坡上都是静沉沉的,没有一丁点回应,木屋内又钻出一个活像害了十年痨病的枯瘦汉子,他翻着一双打着黄眼屎的鼠眼,“呼呼啦啦”的带着痰音叫道:“小癞皮哟!你他妈的穷嚷瞎叫个什么玩意?这娘们再不把她解决,就没有时间了,二爷交代要在酉时之前赶回去,你们还在磨她妈的什么时光啊!”   癞头大汉舐舐嘴唇,谨慎的道:“你少说风凉话,情形不大对劲,怎么会无缘无故钻出来这匹鸟马?不要有奸细混了进来……”   那枯瘦汉子打了个呵尔,不感兴趣的道:“准是什么走远路的行旅、商贾失足坠马或是路上被剪径的做掉了,二爷的狗熊脾气你们早知道的,老子惹不起……”   这时,从树梢子上,韩剑秋展开了“九絮擒鹏”身法,飘忽得像一个有实无形的幽灵,掠落在这幢小木屋之上,扯开了屋顶上的蚀腐木板,他忍住一阵霉湿气,静悄悄的掠身而下。   木屋之内,仅有一张方桌,桌上有两把锡酒壶,几包花生,离着桌子不远,有一个长发披散的女人,被捆得像一团粽子似的躺在地上,这女人衣衫碎裂,裸露的细嫩肌肤上,纵布着斑斑瘀紫血痕,这时,她正埋着头,浑身不停的抽搐抖索,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但是看得出是个年轻的女人。   轻轻一拂衣袖,韩剑秋静静的道:“你是谁?”   那女人只是一个劲抽搐着,啜泣声清晰可闻,她没有回答,依旧埋着头不做声,韩剑秋有点烦躁的道:“我在问你,你是谁?”   缓缓地,那女人仰起头来,老天,竟是梅儿,飞天狐的徒弟,这位痴情哑女,为了自己竟愿身陷虎穴而救他,想不到在此荒郊相遇,而她又正陷危困之境,不禁惊呼道:“梅儿!”   她微张嘴,目光刚刚瞥及韩剑秋,已不由惊喜若狂,正待出声,韩剑秋摇摇头,欲上前解开她的束缚,背后,已传来一声惊恐的,带着痰音的叫道:“你……你是谁?”   韩剑秋没有回头,他已听出那是枯瘦痨病鬼的声音,冷冷的道:“滚出去!”   那人似是愣了一下,蓦地大叫道:“小癞皮,赤脸儿,快来啊!有他妈的奸细摸进来了……”   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癞头大汉的语声,粗厉的吼了起来,道:“妈他巴子,你小子是谁?竟敢混入‘铁矛帮’地盘,你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   韩剑秋静静的转过身来道:“你们三个人统统跪下,用你们手中的铁矛自戕谢罪!”   癞头大汉愕了一下,大叫道:“你他妈反了,大概你搞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吧?紫芦山区这一亩三分地,岂是你小子发威的所在?老子要活剥你的皮……”   “皮”字远在舌头上跳跃,韩剑秋左掌一挥,似两片血刃猝发,癞头大汉怪叫跳开,却在身体刚跃起的刹那,猛然一抖,似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一般,“哗啦啦”的撞碎了木板墙摔出,一头栽在地上便不动了,殷红的鲜血汩汩流淌,地面上染上一片朱赤。   这一下子,惊得两个汉子面色泛灰,死呆呆的停在那里不知所措,不但他们两个傻了,连躺在地上的梅儿也窒得半晌,作声不得。这是他们分别以后,第一次看见断指童与人交手,但却做梦也料不到出手之下,竟是这种结果,心中是又惊又喜,别后的断指童哪儿学来一身本领?她以为最少也有一阵子架好打,而且还替断指童担心,因为对方有三人,谁知道刚动招,就已分出生死胜负。   方才,韩剑秋施展的一式,乃是“折手残龙”所授的“折手一招”。   韩剑秋冷冷地道:“铁矛帮在你们头上顶着,可不是我‘断指童’韩剑秋的上司。”   那枯瘦汉子大大的哆嗦了一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嗓子里痰声已变成哭声,道:“好汉饶命……!小的在铁矛帮里只是小角色……也不过混口饭……饭吃……好汉有仇有冤,也报不到小的头上……”   红脸孔的汉子也跟着跪下,颤生生的道:“这……这……妞儿,不……这姑娘不是小的们要害她……是宗香主的谕令……小的们做不得主……”   韩剑秋蓦然血气上冲,他厉烈的道:“调戏她,凌辱她,你们可做得了主?”   矮了半截的两个人,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枯瘦汉子更是吓得涕涎纵流,他也不敢抹擦,颤着声音道:“不……不,好汉千万莫误会……这全是小癞皮的主意……打人是宗香主叫他打的……调戏那姑娘也是他……他干的……”   韩剑秋冷冷一笑,道:“你们已经污辱过她了?”   两人同时双手连摇,红脸孔的汉子惶恐的道:“没有……没有,还没来得及做……那事,好汉已经来了……小的们……只……只是帮着小癞皮办事而已……”   韩剑秋转过身去,用右手一指勾紧了缚在梅儿身上的细牛皮索,左手略一用力,两声细微的“崩崩”之声传出,如此柔轫的牛皮索已然折断,梅儿将麻痹下的四肢拳伸一会,就待走向韩剑秋身边,韩剑秋低声道:“你自己将手脚搓揉一会,以便使束缚之处血液畅通。”   说着,他走了开去,向地上的两人道:“我问你,刚才你们口里说的‘二爷’,究竟是谁?”   拭去口涎,枯瘦汉子苦着脸道:“回禀好汉,是鬼谷谷主的二徒——《夺魂掌》雷虎,目今铁矛帮帮主。我们只是帮他提壶迎门的苦哈哈,其他根本就不会知道。”   韩剑秋双眸闪过一片寒酷的光采,他生硬的道:“铁矛帮的苦哈哈欺凌一个弱女,却是这般老道,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怕更高明了,现在,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跪在地上的两角色想不到对方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彼此极快的互望了一眼,朝着韩剑秋叩了个头道:“谢谢好汉饶命之恩!”   说着,两人已匆匆爬起,转身就跑,他们尚未奔出门口,韩剑秋已猝然掠出,一溜耀眼的金芒骤敛,当破空的厉啸声甫始响起,那两个想匆忙逃命的汉子,已连叫也来不及的软软瘫下,每人的脖颈至左肋,都翻卷开一条可怖的血口子,泉水似的热血“噗噗”冒涌,景象好凄惨。   一声突然的惊叫起自身后,韩剑秋的右手,宽大的袍袖下,就像魔法似的多出了一把刀,那是一柄长度只有一尺半的刀,宽度约是四指大,刀峰呈现极其均匀优美的弧线,而刃质本身更是完善得无懈可击,它泛闪着那种纯得毫无杂色的莹澈青光,光的来源来自刃的表与里,看上去,似是半透明的一泓秋水,又似霜凝寒聚的月弧,不用探展,刀身的光波便已时时流动闪烁,看上去,这刀像是活的。   在他的右腕,缠着一根极细的银钱,他出手施招,完全藉腕脉的力量控制银丝,此刻,几滴滚珠般的血粒,正沿成一线自刀尖坠落。   心里有一种空洞若失的感觉,他甩甩头,左手食指一抹刀沿,熟练的收入袖内刀鞘,并不因为仅有四指而影响他出刀、收刀的动作。   他缓缓转过身来,炯然盯着梅儿,八年不见,梅儿变了,变得比以前更标致,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飘逸神韵,似一朵白莲,莹洁而静谧,像一片红叶娇美而孤伶,又如远天的云彩,挺拔的翠竹,散发着清雅脱尘的悠悠之美。综合起来,是一种特别的意味,这意味,原不该是此情此景之下可以看出来,可以表达出来的,但是,却在一刹那间,韩剑秋已感觉到了。   他一把扯开长衫侧里钮扣,反手将长衫脱下,轻轻的替梅儿披上。   梅儿双手环抱胸前,将长衫拉紧,瞧着阔别八年的心爱之人,韩剑秋里面穿有一袭纯白色钉着两排雪亮铜扣的紧身衣,他的那把刀就紧贴着肘背,刀鞘是黑色泛灰的老熊皮所制,内衬硬革,洁白滑腻的象牙刀柄,看上去又是剽悍,又是狠厉,娇健已极。   梅儿将那件带着韩剑秋体温的长衫穿上了,这使她看起来有些好笑,长衫对她的身材来说是大了一点,但如此却更衬托出她躯体的娇小与纤细。   韩剑秋没有问她,上去一把将她抱起,大步向外面走去,梅儿似是一震,稍微挣扎了一下,便将整个身子紧紧贴在韩剑秋胸前,苍白的面庞上浮起一抹红云。   韩剑秋闷声不响,走到坐骑之旁,将她放到鞍前,自己也纵身而上,掉转马头顺着坡脊的起伏行去。   天色暗得很快,这时已经阴沉沉的了,骑在马上,韩剑秋极目远眺,但是,除了远近四处山连着山,岭接着岭,就再找不出一点别的什么来了,山风更紧,群山环抱中的单骑踽踽,更见凄凉。   坐在鞍前的梅儿不知不觉将身体缩靠向后面,于是,就等于藏进韩剑秋的怀里了。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在韩剑秋手上写道:“韩哥哥,你的目的地是哪儿?”   韩剑秋沉沉的道:“铁矛帮总舵!”   梅儿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抖索着用手指急写道:“不可以,他们人多,你不可孤身冒险,再说,你今天不宜前去,那儿离这里很远,至少还有四十多里山路。”   韩剑秋“唔”了一声,道:“好吧!那你告诉我,怎么会落在他们手里?”   梅儿点点头,又写道:自己在听到烟斗老人师徒谈话,始知师父受骗之后,趁他们师徒狂笑之际,纵身跃出,落荒而逃,脱身之后,急往后山荒林中遁去,翻过山岭,便到茫茫大海,而这时,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当她猛向海中纵去,疲于奔命之际,神鲸闻声而至,终于脱离险境……   梅儿回到无边岛,稍作收拾,便急急赶往东海,希望能阻止师父,以免其落入烟斗老人的圈套,谁知,因为长久的跋涉,使她原已消散的体力,渐告不支,终于病倒客邸。这时,她应该感激自己的运气好,遇到铁矛帮“长河堂”堂主“髯狮”唐良的千金唐洁……                    二十一   唐洁救了她,把她带回铁矛帮医治。唐洁的父亲为人十分仁慈宽厚,因此他与帮里“浩江堂”堂主“碧眸”古军时起冲突。古军是铁矛帮的执法红旗,心情残酷而险诈,对人为事尤其心胸狭窄,动辄行走极端,凶狠暴戾得吓人,只要帮里的人犯下过失,交到他的手中,不论罪过轻重,他都会罚加三等,整得人家死去活来。唐洁的父亲看不过,老是出面劝阻,两人常常发生争执,古军恨唐老伯恨得入骨。   唐洁由她父亲作主许配给堂下首席香主“玉龙”尚明,尚明跟唐洁原本青梅竹马,他的地位也是唐老伯一手全力提拔的,结果,尚明因为看不惯古军的作风与为人,他的个性又十分倔强与固执,而且十分冲动,他一直瞒着唐老伯暗中计划着罢黜古军或除掉他。因此,他就和铁矛帮的死对头“黑巾堂”联系起来,在一次由古军率领的暗盘生意进行中,尚明偕同黑巾堂的杀手,埋伏在半路截击,那一次双方拼斗得异常激烈,浩江堂跟去的随行人马几乎全军覆没,但是,却端端逃走了一个古军,他一回来便向帮主说出经过,并且猜疑到尚明头上,尚明截杀他的时候是蒙着面的,帮主当时曾经很严厉的盘问唐洁的父亲和尚明,唐老伯并不知情,尚明当然不会承认。可是,不幸的事来了,在遭受伏击时,以为完全死掉的浩江堂属下,竟然有两个人带着重伤逃了回来,他们在斗场上拾着了尚明一条红玛瑙腕环,那腕环是尚明从小就带在身边的东西,而且是唐洁的父亲送给他的……   韩剑秋眸子眨了一眨,道:“那么,唐洁的未婚夫只怕就危险了?”   梅儿抽噎了一下,续写道:“当时就由帮主下令扣压了尚明,尚明进了虎口哪里还会再有生望?他也明白不能续命了,他把什么话都说了出来,但坚决否认唐洁父亲也参与此事,白天他招了供,晚上即被凌迟处死,而唐洁的父亲也免去了长河堂的职位,且被监禁起来。三天后的一个夜晚,唐老伯被监禁的那幢房就突然失了火,那夜,我清楚记得火势是如何凶猛,当大家扑熄了火,只找着一具烧焦了的尸体,唐洁非常清楚,那是他父亲的遗体,唐老伯上排第三个牙齿缺了一半。那时我跟唐洁同时发现的,还有深陷在唐老伯咽喉的七枚两寸长的毒针,那七枚毒针,已变成紫黑的了。”   说到这里,梅儿已忍不住地啜泣起来,双肩耸动着,身躯在难以察觉的微微抖索,韩剑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膊,想说什么,却又终于无言。   抽噎了一阵,梅儿续写道:“唐洁没有喊冤,因为她知道这是谁干的,她把满腔的仇怨压在胸里,把满肚子的苦硬生生积着,当然,在那种情形之下,我就更不能走了。昨天,我陪唐洁在七斗谷一处山崖散心,古军和一个名叫谭奎的把弟,忽然跟了过来,他,他们竟想欺辱我们,唐洁伪装答应,在不备时用发髻玉钗刺瞎了谭奎一只眼睛,当时被击落崖下生死未卜,我因寡不敌众失手被擒,被解到浩江堂的刑房遭了一顿毒打,古军将我交给他手下一个姓宗的香主将我处死,那姓宗的香主就要刚才在小木屋的三个人带我出来,以后的情形,你都知道了。”   韩剑秋紧紧揽住梅儿,道:“苦了你了,梅儿!”   梅儿羞怯怯的写道:“只要你平安,就是再吃多一点苦,我也愿意!”   顿了一顿,又写道:“韩哥哥,你这些日子都到哪些地方去了,而且还学得这身惊人武艺?”   韩剑秋便将自己如何被“魔蛭”吸食而医好走火入魔,如何误入梅林遇见罗秋,如何被带至断肠山拜“折手残龙”   为师,及下断肠山后之一切事情概述了一遍。   梅儿耳听他的叙述,喜怒哀乐随着他的言词表达无遗,说到最后,梅儿始写道:“韩哥哥,我知道有一个山洞在这附近,你可愿意去休息一会?”   韩剑秋道:“从哪儿走?”   梅儿接过了马缰,由她驾驭着坐骑往右边行去,在经过了几处起伏的山陵与丛林之后,已显出一片横耸的岭脊来。   马儿缓缓往前面的脊岭行去,爬上了一条斜陵的樵道,已可看到在峭耸的山壁中间,有一个离地约有两丈高下的洞口,洞口外生着条条纠缠的藤蔓,一棵常青的大柏树生在洞口的左下方,这山洞的位置十分良好,可以俯瞰出很远,而且,假如不知道,要找这么个地方还真不容易!   近了,梅儿轻轻的写道:“洞里铺着干草,还有两截未烧完的蜡烛,这地方,我常和唐洁来这里玩,那是唐老伯尚未去世的时候。”   韩剑秋翻身下马,将梅儿也抱了下来,他取下马上的物件,一拍马臀,这一匹黄骠马已低嘶了一声,泼刺刺奔向那片柏树林内。   朝山洞看看,又望望韩剑秋,梅儿用树枝在地上写着:“这地方,你喜欢不喜欢?韩哥哥!”   韩剑秋点点头,道:“出门在外,一切也只好将就。”   语毕,他打量了一下地形,再看看山洞,将手中的两个皮囊及一只水壶扛在肩上,左手一挟梅儿,也未弓身作势,他猛吸一口气,身体霍然直飘而起,在他吐气的当儿,人已飘进了洞口之内。   刚刚放下梅儿,韩剑秋已突地转过身去,双目冷冷盯着洞中,梅儿一理鬓发,双目注视着他,似乎是在询问:“有什么不对吗?”   突然,洞中已响起了一阵扑翼之声,五六只硕大的黑鸟,怪叫着飞冲而出,韩剑秋双目倏睁,口中“唷喝”一声,上身半斜,手臂猝翻,金光刹时纵掠横舞,满空的鸟毛,鸟血蓦而暴飞,“吱吱”怪叫之声,像要撕裂人们耳膜一般激荡洞内,宛如这阵阵呜叫声刚才响起,韩剑秋的“袖中剑”已插回鞘内,他左手闪电般拉着梅儿手腕,将她扯向一边,冷峻的道:“朋友,你出来吧,躲着也不是办法!”   一阵“桀桀”狂笑,像是夜枭号叫般粗哑的响了起来,山洞的深处,缓缓走出一个独耳,独目的丑怪大汉来,这大汉年约四旬,虽然是个残缺中人,体格却是异常魁梧,满脸的横肉垂垂相叠,巨大的狮鼻下面,却有一张唇薄如刀的嘴。   他大笑着在五步之外站住,韩剑秋没有说话,依旧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这怪客,于是,他们互相盯着,慢慢的,大汉的笑声变小了,变低了,终于凝结在薄薄的唇边,他瞪着韩剑秋,面色逐渐深重与肃穆起来。   过了好一会,这怪客发出粗厉的声音道:“你是谁?”   韩剑秋的眸子精芒闪射,似两股冷电一样贯注在对方脸上,怪客竟奇异的感到,一阵从未感受到的束缚及失措的惶惑,他一咬牙,怒叫道:“老子问你,你是谁?”   韩剑秋冷森森的道:“你是谁?”   怪客哼了一声,不自觉的答道:“老子‘魅鹰’朋三省!”   韩剑秋生硬的道:“报了名,你可以离开了。”   那人怪叫了一声,愤怒的道:“什么?这山洞是你家的?   老子不叫你滚出去已是莫大的客气了,你竟然还敢叫老子离开?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韩剑秋肃杀的道:“朋三省,你是要见见真章?”   叫朋三省的怪客一跺脚,大写道:“正是此意,他娘的,这还成什么天下,老子成天不讲理,却碰着你这更浑的小子,老子宁可让你打死,也不能让你吓死。”   韩剑秋站在中间,背对着洞口,他上身微微略向右斜,语声显得狠辣与冷漠的道:“来吧,朋友,你我都明白,江湖生涯原就离不开血腥!”   “魅鹰”朋三省一掀他的灰色长袍,拔出一柄微微弯曲的锋利的宽刃短刀来,刀背轻轻侧贴在左肘之上,右手往后一探,“哗啦啦”一阵声响,老天,他背后敢情还背着一条五节九菱鞭,五个铁菱角皆有刀尖突出,每枚大小若小儿头颅,看去又租又重,闪泛着黑乌乌的光采,实在惊人。   韩剑秋双目亮灼灼的盯着对方,身形纹风不动,两人对峙了很久,朋三省蓦地大吼一声,侧身欺进,双足闪电般齐施,九菱鞭“锵锵”骤响,直追敌人的脑袋,左肘“呼”的一掠,锋利的刃已抹向对方肚腹。   猝的大倒仰,韩剑秋叱喝一声,右臂斜探,袖中刀“唰”   的飞起,立见金芒扬射,刀锋又金蛇似的倏忽左右闪斩,一口气已砍了三十三刀。   魅鹰朋三省暴吼如雷,却在骤然间被逼退六步,在这时,他的九菱鞭却根本伸不出去,只有左肘间的短刀挥舞拦截,却是捉襟见肘,十分尴尬了。   眼看韩剑秋身形向左,却在往左边一移之际暴闪至右,锐风在金芒里如飞猝闪,“唰唰”之声仿佛魔鬼的嘲笑,冤魂的哭泣!   朋三省骤感眼前金光耀目,他左手九菱鞭急扬,左肘一弯突侧,“唰”的一声,已掠过他的肩头,同时,一阵冰冷刺骨的感觉也擦过他的肌肤一沾而去。   一声轻微而脆弱的“克嚓”之声传来,韩剑秋仍在五步之外,正冷森森的注视着他,一双眸子却如此晶莹炯烈。   大吼一声,朋三省丢掉手中的九菱鞭与短刃,一屁股坐在地上,恨得双手猛扯自己的头发,又疯狂掴打自己面颊。   韩剑秋冷沉沉的道:“够了。”   朋三省“呸”了一声,怒叫道:“别他妈猫哭耗子假慈悲,老子不领这个鸟情!老子他妈就是一头撞死,也不关你的事。”   韩剑秋默默注视着他,静静的道:“你与‘铁矛帮’有什么关系?”   朋三省楞了一下,气咻咻的道:“他铁矛帮与老子有什么鸟牵连,雷虎那老小子只不过是‘鬼谷’的傀儡,老子是来这穷山恶水找一种珍贵草药,走累了发现这山洞,便进来宿一宵,却不想遇见你这浑小子!”   韩剑秋想了想,道,“你留下吧,反正这山洞够大。”   朋三省摇摇头站起,大大不以为然的道:“用不着,老子走路便是,谁叫老子不争气打输了你?活该餐风宿露,他妈老子这就走!”   韩剑秋面上毫无表情的对着他,声音冷冰冰的道:“不要赌这区区之气,朋三省,夜寒风厉,这里正好留宿。”   朋三省迟疑了片刻,叹口气伸出手来,道:“好吧,算我姓朋的阴沟里翻大船,八十老娘倒蹦孩儿,老子交你这个朋友,我叫朋三省。”   韩剑秋伸出左手与他相握,语声缓和的道:“我已知道你叫朋三省了。”   朋三省满脸的横肉一热,独目中有一股讪讪的表情,他浓黑的眉毛一扬,粗哑的道:“那么,你叫什么?”   韩剑秋道:“韩剑秋!”   “韩剑秋?”朋三省摇摇头道:“这名字生得很,以你这身铁铮铮的武功,在武林中不该没有名气,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韩剑秋一拂头巾灰土,回头道:“梅儿,烦你去点好蜡烛。”   贴壁屏息的梅儿微点螓首,轻轻走进洞内,隔了一会,有擦打火石的声音,随着一团晕黄的烛光已亮了起来,蜡烛嵌插在山壁石缝之中,光亮虽然微弱摇晃,却也难得可贵了。   韩剑秋拉过梅儿坐在一起,朋三省拿过他的兵器放在一边,又到壁根拖出一捆干枝来,他大声道:“山寒露重,我怕晚上气候凉,所以事先费了好大劲弄来这么一捆柴火,还没烧着,呃,你们就来了,现在正好用上。”   说着,他将木柴堆在中间,打了火石用枯草燃着火,洞中被点点火光一映,顿时温暖起来,那火光映得梅儿美丽的脸儿,韩剑秋英俊挺拔却泛着冷酷神采的面庞,朋三省丑陋却直率粗犷的脸孔,红红的,迷幻的,晃摇的,有着一股特异与古怪的意味。   朋三省烤烤火,搓搓手道:“呃,啊,韩……干脆我就托个大,称你一声韩老弟,韩老弟,你该不是也来掘草药的吧?”   韩剑秋摇摇头,注视着伸缩吐舌的火苗,双眸反映出一片绚灿的光芒,他悠悠的道:“我是来办一件事的,一件刻骨铭心,魂萦梦系的事……”   朋三省显然是个大老粗,他有些迷茫的半张着嘴,像是未曾十分听懂对方言中之意。   一侧,梅儿瑟缩在韩剑秋的长衫里,她眨着眼,依偎着韩剑秋写道:“韩哥哥,可是前去鬼谷寻找无耳老鬼替伯父母报仇?”   韩剑秋点点头道:“这当然是主要目标,还有,许多恩怨……现在,不说也罢!”   说到这里,他将身旁的皮囊解开,拿出一大包油纸包着的熏肉、咸菜及干粮来,分别送给梅儿及朋三省,又顺手将水壶也放在梅儿跟前。   梅儿感激的接过,望着他似是在道:“你不吃一点?”   韩剑秋仿佛十分倦乏,他怜惜的看着梅儿,道:“你吃吧,梅儿,我不饿。”   离开火堆远一点,韩剑秋又从皮囊内扯出几条毛毡,丢给梅儿与朋三省一人一条,自己却和衣裹着身过去躺在一边。   朋三省迷茫的搔着头发,朝着梅儿呲牙一笑道:“你这朋友真怪,面冷心热……呃,我已吃过一顿了,不过,呃,还可以再吃一些,再吃一些……”   韩剑秋伸出一个头来,道:“朋友,你最好不要找她答讪,她是个哑巴!”   朋三省尴尬的一笑,开始大口吃起手中的熏肉与干粮,啧啧有声。   梅儿食不知味的轻轻咬着一块干粮,目光却一直在背向这边的韩剑秋身上打转,她明白,他承受着太多的隐痛、悲哀、以及愁苦。   山洞里——   傍晚升着的火堆已经熄了,洞中吹入阵阵寒风,不知什么时候,雨又下起来了,像无尽的苦涩与冷漠,那么愁煞人的落下,落下。   忽然,韩剑秋悚然睁开眼睛,他仿佛听见了什么,静默了一会,他终于证实了自己的听觉,跃身而起,他刚刚跨出一步,躺在他身边不远的梅儿已轻轻坐起,一双眼睛迷惑的瞧着他,微俯身躯在地上写道:“时间还早,韩哥哥,你怎么起来了?”   韩剑秋压着嗓子道:“洞外有人来了,还有马嘶之声,你怎么也听见了?”   梅儿落寞的一笑,极快的写道:“我根本一夜未睡。”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是一根针刺了他一下,往事又立刻涌上心头——   从“遁世一狂”出掌,到“无耳道长”杀父,从“飞天狐”的施救,到胞妹——蓝毛女失踪,从……   这一对好心师徒,为了他,飞天狐至今下落不明,而这哑女——梅儿,今夕落得如此结局,都是因为他而起!   他再次的做着无言的呼叫:   报父母之仇!   报断指之仇!   报走火入魔之耻!   找飞天狐!   善待梅儿!   他摇摇头,留下一声叹息,行到洞口。   从山洞往远眺,不错,在洞外的山坡之下,果然有着五、六十骑正朝这边包抄上来,他们前面,还有着十多只高大凶恶的白毛犬,在吠叫闻嗅,东奔西跑。   身后响起朋三省低哑的、惊异的语声:“咦!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哪来这么些灰孙子?他们骑着马、带着狗的,这种架势不像狩猎,倒像是在抓逃犯……”   朋三省猛然住口,瞪着韩剑秋道:“老弟,这些人可是冲着你来的?”   韩剑秋淡淡的道:“不错,但我并不是逃犯。”   朋三省独目一睁,道:“是结仇?”   韩剑秋平静的道:“就算如此吧!昨天我宰了他们三个人。”   朋三省用手一抹脸,愣愣的道:“他们?他们又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   韩剑秋转过脸去,道:“铁矛帮!”   朋三省怔了一会,用力一拍韩剑秋肩头,道:“我帮你,老弟,干他奶奶个狗熊!”   侧过脸来望了朋三省一眼,韩剑秋的眸子里有一股异常的亲切与温暖感觉,他轻轻的道:“你不怕缠上麻烦?”   朋三省气得一呲牙,低叫道:“这是什么话?简直不成话嘛,姓朋的为朋友两肋插刀也不会皱皱眉头,这点小事又能算啥?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大伏堡’出来的人儿都是铁铮铮的,他妈的铁矛帮能啃得了么?”   “大伏堡?”   韩剑秋念了一句,却急忙往后一退,低声道:“来了,都是穿着紫衣,外罩翻白披肩……”   梅儿凑上一步,忧虑的在韩剑秋手背写道:“是铁矛帮的人,韩哥哥,一定是昨天你杀的三个人被他们发觉了,而我又失去踪迹,他们便出动了大批人马搜山。”   这时,山洞外的斜坡上已奔过来五六头白毛巨犬,只只掀鼻暴齿,目闪绿光,一路吠嗅着奔向山洞这边。   梅儿靠前看了着,又疾书:“一见这些西土的‘白狼犬’就令我想起古军来,他和这些畜牲的长象毫无二致。”   朋三省咧嘴一笑,道:“姑娘,你回山洞去,这里有我跟韩老弟足够打发他们。”   梅儿瞪了朋三省一眼,又羞怯的低下头去,山洞下面,此刻已有二十多名彪形大汉围了上来,他们清一色的左手握铁矛,右手执鬼头刀,个个形容精悍,神色沉练,典型的江湖草莽。   韩剑秋与朋三省分隐两侧,梅儿则进入里面,不一会,洞外的人声已嘲杂起来,还杂着起落不停的狗吠与骏马嘶声。   隐隐地,下面一个尖厉的嗓音大叫道:“喂!洞里的人,快出来,咱们是紫芦山区铁矛帮的人马,山里发生了事,咱们要与洞里的各位朋友对对盘,有梁子结算,无纠葛走路,快!”   跟着一个破锣嗓音叫道:“宗香主,张香主,大护坛,这山洞有点玄,咱们快将人马聚齐,逼他们出来亮相。”   较远一个险沉沉的口音回答道:“大护坛快到了,范头目,你调度所属将这山洞把住,咱们有的是办法,不怕逼不出这些人来!”   忽然,洞外已响起一片“嗖嗖”的尖锐破空之声,闪电的箭矢四射而来,韩剑秋立忙低叱道:“伏下,梅儿,伏下!”   几枚白羽利箭险险擦着梅儿身边飞去,她连忙伏卧地下,洞侧的朋三省已暴辣辣的道:“好他妈一群混帐东西,竟然射起箭来了,老弟,咱们还在这里等什么?”   仿佛是回答他的话声,洞外“呼呼”连响,十几支蘸满了油的火把滴溜溜的打着转子抛了进来,紧跟着一阵皮筋弹动的声音,数十个熊熊燃烧的草球冒着浓浓的白烟弹射飞临,有的撞到洞口石壁掉了下来,却仍有二十个火球射入,那浓厚的白烟带着一股呕人的抽心恶臭,火辣辣的,暴烈烈的,唔,是白磷的气味!   朋三省大骂一声,“呼”的扑出洞外,魁梧的身形不向下落,反而直凌空中,在空中他伸臂张腿,怪异的旋了三个半弧,然后,隼厉而美妙的落在五丈之外。   听着洞外的嗥哀与惊叫,韩剑秋迅速在空中闪掠,方才飞进来的火球又冒着白烟被他用脚一一飞踢出去,窒着气,他急切的道:“梅儿,用壶中的水浸湿毛巾,蒙在口鼻上面,记住,不要出来。”   “来”字说完,他已电跃而出,在空中手臂一挥,一个空心筋斗,人已站在地下。   刚刚围上朋三省的一些铁矛帮之众,猝然又发现了韩剑秋,俱不由哗然一惊,但又立即分出二十多个人向这边抄了过来。   魅鹰朋三省双手插腰,正在跺着脚破口大骂道:“我操你们一个一个的老娘,老子是哪些时刨了你们这些灰孙子、王八蛋的祖坟啦?你们又是刀又是枪的活像有那么一回事样暗算老子,这还是闯江湖,跑码头的角色么?连他妈的好歹是非也不分了……”   二十多个身高马大紫衣汉子,小心翼翼的围着韩剑秋,每个人看到他脸上冷酷肃杀的煞气,都不由打从心里发毛,谁也不敢朝他睑上多看一眼。   半短铁矛的尖端指着他,鬼头刀一阵斜靠在右肩之上,缓缓的,一个脸孔黝黑,窄额削腮,还留着三撇鼠须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背后背着一柄银鞘长剑,头上扎了一个高髻,阴恻恻的瞧了韩剑秋一眼,冷冷的道:“好朋友,大家都是道上跑的,犯不着发狠耍横,江湖上有规矩,过山拜山,渡海谢船,走到哪里也得看看人家坐地把的脸色,朋友,你如此狂妄跋扈,莫不成看我铁矛铁是纸扎的么?”   韩剑秋阴沉的笑了笑,淡漠的道:“你报个名儿听听?”   那中年人傲然一哼,道:“红蛇宗亮,就是本香主!”   韩剑秋上身微斜,厉烈的道:“你们是来找昨天杀你们那三个人的人?”   红蛇宗亮神色一沉,阴森森的道:“好朋友,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是你干的?”   韩剑秋冷冷的道:“正是。”   宗亮双目暴张,狠狠的道:“为什么?”   韩剑秋暴辣的道:“为的是给你们这些武林败类、江湖魍魉一个教训与警惕!”   宗亮大大的一愣,那边意态悠闲的魅鹰朋三省已拍掌大叫道:“好,骂得好,这些灰孙子一个个都该遭到天打雷劈!”   包围朋三省的二十多名角色,突然窜出一个肥胖秃顶的大汉,他一个偏身,手中一对大板斧已斜斜斩向朋三省,口中同时大吼:“大爷活劈了你这凶汉!”   宗亮见己方之人已经动上了手,他眼神一定,刚刚张嘴……   “唰”的一道金色电闪,来自对方之手,快速得似千万年的时光突然倒流,宗亮急忙跃退,“唰”的一声,自己头上的发髻已被削落。   一阵嚷叫,四周的铁矛帮众纷纷冲上,韩剑秋身形暴转金光“唰唰”纵挥横闪,眨眼间已在一片惨号声中倒了十多人,满天的血雨喷洒,而这阵血雨尚未落下,韩剑秋一个旋身,袖中刀的锋刃破空飞斩,又有七名铁矛帮帮众横尸就地。   那边朋三省的九菱鞭已与那肥胖汉子交上了手,他雄伟的身躯冲驰奔杀,再在左肘翻掠,就见一个敌人被他半隐于肘侧的宽刃短刀开了膛。   红蛇宗亮惊魂甫定,羞怒交集的拔出背后那柄奇长的利剑冲上,口中边急乱的大叫道:“范成,放信号召集人手,张贵,你挺着点!”   肥胖汉子连答应都不及,朋三省的九菱鞭已“哗啦啦”   的带着雄浑的劲风扫了过来,左肘一翻一抬,又已抹着一名铁矛帮众咽喉而过。   只在人们喘一口气的工夫,五十多名铁矛帮角色已躺了近三十个,瘰疬的肚肠与腥红的热血拖洒了一地,尸体横竖倒卧,好不凄惨!   韩剑秋的袖中刀挥舞,发出“唰唰”的刀刃破空之声,尖锐得惊心动魄,狠酷带血,红蛇宗亮一把长剑任是疾风急雨,挥挥霍霍,也是抵挡不住,大汗淋漓的步步后退。   韩剑秋冷森森的一笑,道:“该上路了……”   在这四个字的音韵里,红蛇宗亮已狂号着被挑了起来,袖中刀透过他的胸膛,只见他面色死白,四肢犹在疯狂而痛苦的挥舞。   金芒蛇信似的一闪倏缩,又一名紫衣大汉狂吼着倒仰而出,从额头横到胸膛,一条可怕的刀口翻卷,鲜血喷得他全身尽赤。   情形对铁矛帮越来越糟,五十多人只剩下十来个了,韩剑秋与朋三省各自为战,却是犀利剽悍无匹,冲掠之间,又快又狠,刀鞭所至,残命断魂,铁矛帮众根本无力抵挡,甚至连一点点牵制的作用也发生不了。   蓦地,一溜黑色的烟雾,在一支怒升的箭矢尾羽后带上空中,随着这溜黑烟的飞起,下面的坡底,竟那么快的出现了幢幢人影——紫衣衣衫的人影。   棱角闪泛的九菱鞭,如乌龙搅海似的“呼噜噜”翻飞,衬着雪亮宽刃短刀,组成了一面血淋淋的攻杀锐角,魅鹰朋三省呲着满口白牙,暴辣辣的暴笑道:“韩老弟,赶着上幽冥道的朋友又来了!”   金灿灿的煞光参合着“唰唰”的锋刃破空之声,又两个铁矛帮的大汉,旋转着满身溅血的翻了出去,一个使金背刀的头目,一身紫衣也被割裂成一条条,一片片的被挂在他身上,沾着血迹,形态可笑狼狈。突然翻折,袖中刀的刀口又擦着一名铁矛帮徒的肚皮上掠过,在他的哀号中,韩剑秋冷冷的道:“朋友,这里交给你,我去对付那些妖丑!”   朋三省大喝一笑,道:“好,韩老弟,祝你旗开得胜!”   韩剑秋的身形似一股轻烟,那么洒脱的飘升而起,又那么点尘不染的来到了坡脊之上。   赶来援助同伴的铁矛帮众约有百名,为首者是一个人高马大,生着一脸黑麻子人物,他双手各执一根虎头棍,棍底却各铸着一截闪亮的三刃刀尖,紧跟在他后面的,是另外一个青面鼠眼的矮胖子,他一鼓作气奔上山坡,前面,韩剑秋已在冷然卓立相候。   两边一照面,铁矛帮这批朋友大大的愣了一下,麻脸大汉直觉的感到对方脸上散发着一种稳稳的狠厉与冷漠气息,而且,在无形之中有一股慑窒人心的沉重压力,麻脸大汉不自觉的半侧过脸,他的目光却已望见了不远处,自己这边死伤累累的凄惨的情形。   看得出,那位香主加上一个头目,虽是仅有一个对手,却仍然捉襟见肘,守多攻少,四周残余的三五名帮众,也老是畏缩不前,光只点缀性的稍沾即退,当然,现在已不是做点缀的时候。   麻脸大汉直觉的感到心里有些凉森森的,那边,肥胖秃顶的大汉,嘶哑叫声已随风传了过来。   “快来人哪……奸……奸细都在这里了……当心那拦路的……大护坛,这一对子都是扎手货……”   麻脸大汉鼻孔中哼了一声,右手刚抬,站在一排的铁矛帮众便待往前挺进,韩剑秋已拦截路中。   麻脸大汉咽了口唾沫,恶狠狠的盯着对方,沙着嗓子吼道:“好杂碎,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撒野竟敢撒到紫芦山区来?跪下受缚,本护坛便答应给你一个全尸,否则……”   韩剑秋双臂环抱而立.左手轻轻抚摸着右肘侧光滑的象牙刀柄,冷森森的注视着对面麻脸大汉,半晌,道:“叫你们的人停手,统统退下,我可以不再杀戮。”   麻脸大汉哇哇怪叫一声,愤怒的道:“你死在临头,还在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叫谁停手?叫谁退下?这是在谁的地盘?由得你这混帐东西发号施令?”   韩剑秋微微仰首,道:“那么,你们需要亲自动手来束缚我。”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要缚得住才行。”   额上的青筋暴浮而起,双目中一片火焰,麻睑大汉吼了一声,猛的向后退步挥手——   “嗖”的一声,铁矛直飞向韩剑秋咽喉,双眸一寒,金蛇一溜,“唰”的一声,闪身迎上,“当啷”震响,铁矛已成两截,滴溜溜的坠曳地上。   同一时间,铁矛帮的众人倏然半蹲抛手,满空的寒光闪飞,有如群蝗刺蜂,自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可以清晰看到颤抖的矛尖,有如眨着满空的鬼眼,有一种特异的迷幻与冷酷的意味。   白色的头巾飘扬,锋利的袖刀映闪起条条道道的烈芒金辉,仿佛漫天织舞的长虹,野花树叶被凛锐的刀锋拂扫得四散飘飞,而在树叶的纷飞里,断矛残屑挟着“叮叮”的脆响迸射四溅,像是一块松脱的石头,突然自高处坠下碰碎,碎得那么点点片片,丝毫不留。   麻脸大汉神色突变之下,暴扑而来,虎头棍在双手一转,赤铜打造的狰狞虎头,已砸到韩剑秋两额的“太阳穴”。   韩剑秋冷沉的注视着对方的来势,待到虎头棍的招式递到,他猝然上身俯侧,袖中刀反手划过一道半弧,自左侧倒斩而下,去势如电,敌人的兵器隔着尚有五寸,刀刃已到了对方臂肘。   麻脸大汉惊叫一声,亡命般倒翻后仰,三名紫衣人物已迅速挥矛刺向韩剑秋。   “唷叱!”   口中尖厉的喝叫,韩剑秋就地急旋,刀锋过处,三只手臂齐膀飞上了半空,双眸闪过一抹灿然之光,刚刚冲上来的七名铁矛帮众又同时捂着腹滚倒地下。   麻脸大汉双目血红,又奋不顾身攻了上来,虎头棍抖起朵朵赤晕的光云,棍尾的三刃尖泛着冷芒点点戳刺,韩剑秋蓦然长笑如雷,弹跃而起,袖中刀滚动着层层重重的辉流,由空中压砍而下。   “唰唰”的锋刃似缠身的魔鬼,一次次在麻脸大汉的身上要害险险擦过,一连串金铁交击之声,衬着麻脸大汉流淌的汗珠,他呲牙咧嘴的步步后退,韩剑秋萧索的一笑,身形欲左倏右,袖中刀挽起三条流影。眩人心神的暴斩向敌人的咽喉。   满眼映着金色的光芒,刀刃的锐风急扑喉间,麻脸大汉心头一慌,一柄虎头棍已运足力量猛摔出去,魁梧的身形也倾力侧翻向地上!   刀尖稍差一线的自他面上擦过,“克嚓”一声,虎头棍纯铜的棍身,竟已被削为半截射出,一口气尚未喘过来,韩剑秋似恶魔般迅速移到面前,那柄刀,仿佛来自天外,紧跟着戳向他的胸膛。   “快来人哪……”   麻脸大汉吓得几乎连翻滚的意念也忘了,他声嘶力竭的大吼着,而一把鬼头刀已适时猛砍韩剑秋背后。   左手推向手肘,韩剑秋的身影“呼”的半侧,鬼头刀“噗”   的深深砍进了泥土,而他的兵刃却已在他推肘之后,快得不容眨眼的将这只握着鬼头刀的手掌活生生斩下。   野兽似的嗥号出自那人口中,韩剑秋目梢子一扫,已看出是那青面鼠眼的肥胖汉子。   韩剑秋一扬头,突然用力将刀斜插于地,刀身微微一弯又突然弹起,于是,韩剑秋一个筋斗已跃到了那些站在四周手足无措的铁矛帮众前,他的双脚尚未着地,半空出刀旋斩,满蓬的血雨急溅,连刀的来势都未看清,十多个紫衣大汉已丢弃兵刃,倒在地上翻滚惨叫起来了。   他微微的摇头,刀锋又戮进一名紫衣大汉胸膛,看看那蓦然扭曲的面孔,韩剑秋狠烈的大叫:“逃者可免一死!”   一言出口,哗然呼喊乱成一片,六、七十个铁矛帮众已着了魔似的返身便跑,手上的刀矛也纷纷丢弃不要,麻脸大汉汗水淋漓,拉着嗓子疯狂的大吼:“你们跑……你们跑,……他妈的都是畏死的懦夫,没有用的猪……”   韩剑秋静静的向他行去,冷冷的道:“你有用,你有种,朋友,让我们单独玩玩!”   麻脸大汉满脸惊悸羞怒,他握着一根仅存的虎头棍,恐怖的一步一步往后倒退。韩剑秋语声如冰:“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还有你们口中的什么二爷,就说我‘断指童’已经出山了,要一了昔日恩怨,最好从此收敛一点,否则,铁矛帮从此除名江湖……”   他的双眸煞气暴现,凶狠的叱道:“滚!”   麻脸大汉全身一哆嗦,千万个“拼到底”的念头,千万个“面子问题”在脑中萦回,可就挡不住死亡的恐惧,他丑陋的面孔,大大抽搐了一下,猛回过身狂奔而去!   望着那条身影,韩剑秋默默转身,魅鹰朋三省已一摇三罢,满脸得意之色走了过来。   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望向那边,那边已经没有一个铁矛帮的人影,活着的人影,方才与朋三省拼斗的几个人,一个也不少,全都头碎腹破的死在地下。   朋三省往四处一瞧,口里“啧”了两声,大笑道:“老弟果然不凡!哈哈,果然不凡!也不过喝口茶的工夫.这就叫你一个人给摆下来了,行,真行!”   地上印着一滩滩殷红的血,肚肠一段段、一截截的拖扯在周遭,尸体都是那么古怪,那么丑恶的横躺竖卧着,几个伤者还在呻吟,那声音似断了弦的琴,刺骨而凄厉。   朋三省望着韩剑秋,低声问道:“老弟,你在想什么?”   韩剑秋轻轻吁了口气,倏然道:“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不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今天尝到了,这滋味却是生……涩。”   朋三省怔了一下,豁然笑道:“老弟,就算你这话是真的,其实,在混沌的江湖上打滚,杀人与被杀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一遭生,二回熟,三次就成老手了。你多玩几次,保管将来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就像宰只鸡,捏死一只蚂蚁……”   说到这里,他眨了眨独眼,舌头打着圈子道:“不过,哦!   老弟我却不大相信你的话,看你出手对敌,刀刃子全朝要害招呼,又快又狠,一刀毕命,呵呵,老实说,便是一流的江湖杀手,只怕也没有老弟你这么俐落老练呢!”   韩剑秋叹了口气,道:“我并不要你相信,我只是把我自己的感觉告诉你而已,一个人,自小至大,也是相当不易……”   他说到这里,倏一伸右手道:“你看我这双手,只剩下九个手指,为了快意亲仇,练这手‘袖中刀’,我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适应左手招,便默默用了五年时间,其中辛酸艰涩,又岂是旁人能够知晓?……”   不待韩剑秋再有表示,朋三省小心的问:“老弟,你的仇家都是谁?”   韩剑秋半侧过脸,淡淡的道:“朋友,你倒喜欢管些闲事。”   朋三省独目一瞪,怪叫道:“什么?这叫管闲事?我是看你不错,想帮衬帮衬……”   韩剑秋抚摸刀柄,轻轻的道:“罢了,朋友,我要亲手索仇。”   朋三省不悦道:“非要亲自找到方才能算数?别人想帮你的忙,也算夺了你的光彩啦?他奶奶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怪物?”   韩剑秋笑笑,语气变得温和多了,道:“你,朋友,你要帮我忙?”   朋三省“噗”的一拍胸脯,道:“怎么着?莫不成我朋三省还不够帮你跑脚的料?”   韩剑秋静静的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位豪迈的江湖汉子微微一愣,伸出舌头舐舐嘴巴,呐呐的道:“我,哦,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和你这小子很投缘,好像……好像咱们已是多年的好朋友一样,虽然……   你一直冷不拉叽的叫人看着心里不是味,但你另外有一股什么的,什么……啊,气质,对了,你另外有一股气质相当可爱,哦,使人想接近你,和你做个朋友……”   韩剑秋无声的笑了,他伸出手去,朋三省却用两只粗大而长了黑毛的大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两人深深地注视着,在这一刹那,他们都已感到彼此间的距离急速的缩短,心与心已在冥冥中结连在一起。   他们踏着重露,来到洞口的下面,有几匹失主的孤骑,仍在迷惘的徘徊,荒地上除了人的尸体,还另外横卧着五六只暴睛突齿的白狼犬。   朋三省嘿嘿一笑,瞟了那些死犬一眼,道:“铁矛帮把一干饲养的走狗,养得也与他们是一个德性,人一躺下,狗也跑得快,那是几只不知死的朝上靠,嘻嘻,老子就一条捅了它一刀!”   韩剑秋抬头望望洞口,而洞口毫无动静,朋三省一拍他肩膊,两人席地而坐,朋三省道:“老弟,你现在可以将你的仇家告诉我吧,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找起来也方便点!”   韩剑秋又恢复了那冷沉沉,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便将自己一生的际遇,简单扼要的详述了一遍。   半晌,两人都默默的没有说话,时间在寂静中过去,最后,朋三省打开僵局,道:“老弟,我看这些事,必须一一清理,你的仇家,在武林中都是大天王,唯—的办法,是采取各个击破为手段。照你刚才所说,洞里那妞儿,确实对你情深义重,老哥哥知道有一个人,医道很精,—些疑难杂症,莫不起手回春,我们何不到那里试试看,看他有没有办法治疗梅姑娘哑疾,然后,再逐一找上他们窑口……”   他顿了顿,又道:“老弟,千万别操之过急,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有一双手在推着我们,善恶皆有报啊,只争迟与早!”   “善恶皆有报,只争迟与早。”这两句话仿佛刹时变成千百响连串的闷雷轰隆隆的在韩剑秋心里震荡、回响,像有无数个声音在他心里响喊,在他耳边呼叫,他猛一甩头,一拉朋三省的手臂,大喝道:“好,照你的决定。”   新城镇——   这是个小小的镇集,三百多户人家,几间简陋的小店,两条破烂的街道,勉强凑成一个穷乡僻野的墟集,称它为镇,实在有些浮夸了。   在镇的郊野,有一幢里外三进的竹篱茅屋,篱旁植着几株古梅,虽然绿意盎然,并不是开放的季节,一湾小溪环绕于侧,现在,茅屋静悄悄的衬着大地一片姹紫嫣红,洋溢着初夏的气氛。   梅儿躺在床上,她已在这里进行手术后第十天了,这里,唔,便是“魅鹰”朋三省口中说出的名医,怪老头粟伯贵的蜗居。   这老头医道实在高明,经过他初次一诊断,便看出梅儿病源,她并不是音带失去了效能,只是因为受了惊吓的关系,而使音带阻塞,经过他略施手术,用药内攻外拔,将阻塞音带所留的窒气完全清除了,现在,声音已恢复了,只是手术上的伤口尚未完全收口。   里进的帘子一掀,韩剑秋走了进来,他身穿一袭白色长衫,俊逸、潇洒、英挺、超拔!   说他是个武夫,他文质彬彬,似带浓厚的书卷气。   说他是个文士,他英挺超拔,却又有一种逼人的英武之气。   梅儿的气色已好看多了,她一身打扮素雅而洁净,青布衣裙,外加一件白色嵌肩,脸上不施脂粉,却越发显得清丽脱俗,有如出水白莲,散发着一股楚楚动人的韵致。   韩剑秋走到她的榻前,轻轻的道:“梅儿,你今天气色好多了,可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梅儿不置可否的嫣然一笑,道:“朋大哥呢?”   韩剑秋伸手朝门外一指,道:“又去沽酒去了。”   梅儿道:“这多天来也够朋大哥闷的,那老先生又古怪得可以,我们住在这里,时间已不算短,除了给我换药,他就压根不离屋门一步……”   下意识的朝里边瞄一瞄,梅儿理理鬓发,又道:“我看他人还挺不错的,就是孤僻了一点,你没见过我们在这里打扰了那么久,就从没有一个人前来探访过他?”   韩剑秋微微一笑,道:“难怪他说过不以医道为谋生之路,假如光凭这一门吃饭,不把他饿瘪了才怪!”   梅儿眨眨眼,点头道:“他的医术实在高明得很,只是脾气太坏,那个病家愿意花了银子还买气受呢?”   梅儿稍稍坐起身子,续道:“打前天,我手术伤口就已经完全收口了,这两天完全是喝他亲熬的汤药,我差不多已经完全好了,我真不敢相信,我还能说话,上天对我太优厚了,韩哥哥,我好感激你……”   韩剑秋在她额角吻了一下,轻轻的道:“我好感激他,虽然他是那么怪……”   梅儿脸泛桃红,娇羞的刚想答话,里间的帘子一掀,那怪老儿粟伯贵已阴阳怪气的踱了出来,他仍是一袭黑袍,一双黑布鞋,焦黄的面孔上,有股令人一看别扭极了的表情,行到房中,他微捋八字胡,两只小眼往上一翻,道:“到今天为止,已是整整十天了,病已经好了,你们到底如何打算?走也不走,赖住在这里是何用心?”   韩剑秋还没有讲话,梅儿已堆起笑脸道:“老伯,我好感激你,请你不要见怪,韩哥哥是说等我伤完全合好,我们便即刻离开,所以只得再打扰老伯两天……”   粟伯贵一吹胡子,怒道:“老夫是治病的,你好了没好,莫不成老夫还不知道,自从那夜被那个莽汉用刀架着老夫脖子为你治病,到如今非但分文未付,反而要管你们三人食住,老夫是开客栈的么?还是头上写了个‘孙’字?”   梅儿面颊飞红,委曲的低下头去不再讲话,韩剑秋安慰的拍拍她,注视着粟伯贵,道:“老先生,你休要如此不近情理,我们治病住屋,自有银子给你,并非白搭,你又何苦言语伤人呢?”   粟伯贵怪叫一声,道:“什么?老夫言语伤人?白看病,白住屋不说,那个莽汉又对老夫冷嘲热讽,动辄恶言相向,老夫是这屋子主人,如今还像个主人样么?难道老夫就连一点自主之权也没有么?到头来老夫还落个恶言伤人的罪名?”   韩剑秋淡淡一笑,道:“老先生,如果在下对你略逞粗暴,你又会将此咎推在所有武林人物身上,又有借口叫嚣,草莽之士俱皆霸道,但事实并非如此,假如说有些武林之士待你欠善,也恐怕是老先生自己太过不近情理所招致吧!”   粟伯贵一张黄脸气得变为朱紫,他尚未说话,韩剑秋又道:“江湖中人活得已够辛酸,但大多数生性豪迈而耿直,都是些有血性,有胆识,明辨善恶的磊落男女,其中不少学术修为俱佳,而且气质洒逸。老先生未窥全貌,即以一二人之做定论,未免太过偏激,天下之大,薄天之义,却往往是这些草莽豪雄所担起来的。”   粟伯贵重重哼了一声,怒冲冲的道:“任你小子舌上生莲,老夫就是不喜此一类。”   韩剑秋平静的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这时,门外却传来一声哈哈大笑,随着笑声,朋三省魁梧的身形,风一样的卷了进来,拉起他的大嗓门叫道:“韩老弟,这个老头除了两眼见财外,是他妈什么也瞧不见的,你对他讲这些大道理,实在好有一比什么……什么对牛弹琴哪,他妈是条牛,又怎么知道弹琴是啥意思呢?”   粟伯贵一见是这位莽汉进了屋来,不由又气又畏缩的一跺脚,别过头去吭也不吭一声。   朋三省做了个鬼脸,将手中的一把大锡酒壶“碰”的放到那张摇摇欲坠的小几上,哇啦哇啦的道:“大妹子,你的伤口约莫也快好了,你自己觉得已经合了口就讲一声,咱们立即上道,不要在这里看人家脸色,受他妈的鸟气!”   粟伯贵霍的转过身来,双手平伸,吹着须子道:“请,请,快请,老夫我求之不得……”   朋三省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椅子“格吱格吱”呻吟了一声,他抓起了酒壶,就着壶嘴灌了一大口酒,狠狠的道:“不用你催,我们就这两天便拔腿,你想留还留不住!”   粟伯贵两只小眼一翻,背着手,重重的行向里面,韩剑秋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朋三省却自管大口大口的拼酒。   梅儿怯怯的看着韩剑秋,可怜生生的道:“韩哥哥,人家这么不欢迎我们,为了我的病,害得你跟朋大哥忍受人家奚落。”   韩剑秋眉梢子一扬,脸上带着三分隐秘之色,他低沉的道:“梅儿,依你看,我平素的性格可是这种善于逆来顺受的人么?”   梅儿怔了怔,迷惘的道:“当然不是,但,但你为什么仍忍得住呢?”   韩剑秋换了一个姿势,手按床沿,他瞟了一旁的朋三省,俯着头似笑非笑的道:“老实说,这固然是为了你伤口缝合着想,但也奈不住朋老哥的软哄强拉,只好委曲下来。”   梅儿一半感激,一半迷惑,她微微的张着小嘴,喃喃地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呢?”   韩剑秋含着深意的一笑,唇角撇了撇。朋三省已一抹嘴巴周围酒渍,拉过竹椅凑了上来,他朝里间望了望,压着嗓门道:“大妹子,就照实给你说了吧,你知道的,我与这怪老头的兄弟都是‘大伏堡’的人,我排行老四,他兄弟老六。由他兄弟口中,我偶然晓得了一些关于怪老头的事情,你以为我拿刀架着他脖子,是想他若不治你的病将他杀了吗?其实,他真要不给你治病,我也不能杀他,不过,怪老头的习性如此,不见棺材不掉泪。哦,还有些事情是极其有趣的,你若去问这老家伙,他一定抵死也不肯泄漏……”                    二十二   梅儿惊异的道:“是些什么事情?”   韩剑秋吁了口气,道:“全是这位老先生一些独特秘密,他本人对医术药理钻研极深,很有些稀奇古怪的成就,但是,他却挟技自珍,从不为外人道。以他为你治病为例,他只是运用了一般郎中里较高的医术而已,不及他本身的火候之一,换句话说,他并没有拿出真功夫来为你治病,但饶是如此,已是创造了医学的先声了……”   梅儿眨眨眼,依然如坠五里雾中,她看看韩剑秋,又瞧瞧朋三省,还是有些摸不着边际的道:“但是,我不明白这些事和我们一定要住在这里有什么关系?人家已很明显的表示出不愿意……”   韩剑秋古怪的笑笑,朋三省已接上道:“妙处就在于此,老实说,只称这老家伙医术精湛尚不足以形容他这方面成就之高,确实一点说,说这个老滑头的医术已几乎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了,他自己冶炼出来的几味珍罕药物直是令人匪夷所思,拍案叫绝,当初他的兄弟告诉我时就惊异不止,料不到却是果真如此!”   梅儿低低地道:“你看见过了?”   朋三省神秘的一笑,得意的道:“当然看见过,要不我们还待在这里做啥?这老家伙的医道实在精的像在变法术,可是他表面上却装得土头土脑一副酸相,连这镇上的人都不知道他们邻舍——这位孤老儿竟是个华陀再世的活神仙。”   梅儿有些着急,催促地道:“朋大哥,你快说嘛!你看见了些什么?”   朋三省又凑近了点,低沉地道:“不是我亲眼看见,我也决不相信,以前他兄弟告诉我,说这老儿有一种灵药,名叫‘回生爪’,这‘回生爪’形同一枚富寿瓜,皮色青丝带紫,大如儿掌,宛如五只指头并拢在一起,上面还生着一根寸许长,像是老鼠尾巴的蒂梗,当时我听过也就算了,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就在遇着这老儿开始,我才忽然又想了起来,在七天以前,我就做了一次不速之客,摸进去探了一探……”   梅儿紧张的,急急的道:“没有被他发觉?”   朋三省低声笑道:“发觉?发觉了还搞个……”   他似乎发觉现在是对着一个二十岁的大闺女讲话,不该有污言秽语,忙打住改口道:“搞个什么名堂,这家伙精于医道却也不见得精于武术呀!那次,是晚上二更天了,我不是在门口打的地铺么?我把被窝卷了卷,枕头垫了垫,贸然一见就像真有人躺在那里一样,我从外面绕到他住的最里间,翻上了屋面,稍稍扒开了茅草往下窥探,这一看,乖乖,几乎惊得我一个筋斗摔了下来……”   梅儿捂着心口,紧张的道:“看见了什么?”   朋三省故意卖关于似的举起酒壶又灌了一大口酒,“吧哒”了一下嘴巴,笑了笑,压着嗓门道:“房子里只有一盏阴阳怪气的桐油灯,灯光摇摇晃晃的,昏沉沉的,这老家伙的影子映在墙壁上,老家伙沉着脸,睁着眼,脸上也是阴沉沉的,就他妈和那盏桐油灯的调调差不了多少。他坐在一张灰白的方桌前面,桌上摆着一把小刀,一只活母鸡,一卷净布,一个内盛朱红胶水般物体的水晶瓶,另外,呵呵,就是那枚久闻大名的‘回生爪’了。”   梅儿忙问道:“和他兄弟说的形状一样?”   朋三省咽了口唾沫,道:“正是,一点不错,青丝丝的皮面泛着紫莹莹的暗光,似是五只手指头并在一起……”   好像是回忆当时的情形,朋三省的独目闪动着一片迷幻的光采,停了停,他又低沉的道:“老家伙眼睛瞪着那只活母鸡,好一阵子,他突然抓起桌上的小刀,猛的一下子把两只鸡腿活生生、血淋淋的砍了下来。”   梅儿惊恐的捂住了小嘴,满脸骇惧之色,朋三省又接道:“我才在想这老家伙那颗心可狠得紧哪!跟着怪事就出现了。老家伙一只手捏住鸡喙,免得它吵叫,另一只手快速的将水晶瓶里的胶状红色水液,涂在鸡腿的切断处,拿起那枚‘回生爪’往断处紧紧一接。说也奇怪,那枚‘回生爪’忽地张开,宛如五只手指般的瓣体,就好像一只小小的人手一样,扣住了那已经断落的鸡腿。老家伙就一直这么按着不动,约莫过了盏茶时分,他双手放开,那只被切断了双腿的母亲竟然‘咯咯’叫着在桌面一拐一拐的扑腾起来,两只腿宛似没有断过一样,好生生的长回去,老家伙摸着八字胡哈哈大笑,却将我吓得几乎摔下屋顶,斩断的肢体能在这瞬间长了回去,我还是初见,以前便连听也没有听说过,不管是人是畜,也绝没有这种方法。但是,我这只眸子却又看得这么千真万确……”   朋三省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续道:“由这里看来,那‘回生爪’既能将禽畜的残肢接好,人的肢体大约也具有此效,老家伙却挟技自珍,实是不该,假如他将这玩意贡献出来,还不知可以挽救多少残缺之人哩……”   梅儿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道:“但是,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钻研发明,他既不愿公开,我们又怎好硬是要这样做,怕人家会讲话,况且,我还要向他拜赐再造之恩……”   韩剑秋笑了笑,道:“所以我已告诉过朋兄,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取得粟老头的秘方,只要是光明正大,取得粟老头心甘情愿,我便不去过问,否则,嗯,我也不会答允,朋兄你说是么?”   朋三省哼了哼,道:“小子,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拆滥污,你大可放心。”   梅儿想了想,又道:“朋大哥,他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别的精妙成就么?”   朋三省沉吟了片刻,皱着眉道:“他弟弟告诉我,说老家伙留着一盒‘蛰蚁’,这些蛰蚁有一宗妙处,专能救治中毒之人,将这蛰蚁置于伤口,它们即会以蛰刺扎入染毒之肌肤内,以本身之毒融和原先之毒,而使得毒素相互抵消于无形,更妙的,它们能深入肉里,拱咬出体内的毒针或毒砂细小暗器,万无一失……”   梅儿直听得有些愣了,她喃喃地道:“这位老先生真是一位奇人!”   朋三省又喝了一口酒,道:“尚不只此呢!他自己以十七年的时间炼了一粒金丹,据他弟弟说,吃下这粒金丹,可使习武之人功力倍增,气透发梢,逆顺九车。再者,犀牛角、红鹿茸、碧虾壳、峰丸,他都收藏得有,而这些东西,全是千金难求的珍罕奇药,救人救命的灵丹,走到天下难找到一两件的。”   梅儿望了望韩剑秋,迟疑的道:“韩哥哥……”   韩剑秋看着她,温和地道:“你有话要讲?”   梅儿微微垂下颈项,低声道:“我是想,粟先生这些东西虽然都极珍贵,我们总需要和他明着商量,或以金银,或以其他条件交换,不应用别的手段去夺取……”   韩剑秋用力点头,道:“这是一定的,对么?朋兄。”   后一句话,他已面朝着朋三省,朋三省那张黑脸膛一拉,气愤的道:“你哪来这么多罗嗉劲儿?我既然答允了你便当然会做到,若姓朋的要下三赖,哼!也早用不着熬在这里看老家伙的脸色了。”   韩剑秋洒逸的一笑,道:“你有把握?”   朋三省断然道:“当然。”   韩剑秋伸了个懒腰,缓缓地道:“咱们不能久等了,还需要多长时间?”   朋三省哼了一声,道:“就在今夜!”   更残漏尽,更鼓三声。   仰卧在榻上的韩剑秋,这一夜可说根本没有阖眼,轻轻地,躺在地铺上的朋三省已爬了起来,他以指比唇,先“嘘”   了一声,凑近来压着嗓门道:“老弟,你醒了么?”   韩剑秋用手臂枕着头,笑笑道:“一直未曾入梦,当然醒着。”   朋三省打了个无声的哈哈,道:“该动手了,现在。”   韩剑秋平坐起来,正色道:“朋兄,咱们虽是江湖草莽,却也需要讲求一个‘义’字,人家为我们治病,又在人家住处打扰了这么久,不论他是否情愿,却也总是有惠于我。他挟技自珍,秉性吝啬固不足取,但我们这么悄声不响的拿了人家的东西走,再怎么说也不是不该,朋兄,你是否有什么解释之处?”   朋三省急得一跺脚,扣着嘴巴吼道:“唉,唉!你怎么这般迂腐?当然是无愧于心才拿东西走,我给他放下一百两赤金还不够么?”   韩剑秋沉默了一下,道:“只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朋三省一瞪眼,道:“这还管他愿不愿意?充其量也只能算我们强买强卖罢了,我的爷,你就别再磨蹭了!”   韩剑秋笑了笑,道:“那么,你请!”   朋三省哼了一声,举步向屋外行去,他刚刚走出一步,韩剑秋已忽然低促的叫了他一声:“听,朋兄!”   朋三省愕然回头道:“什么玩意?”   “意”字在他舌尖上一颤,他也蓦地安静了下来,屋外有一阵极其细微的衣袂带风之声,就像几片落叶飘过一样,那么轻悄的掠到这边。   韩剑秋抄起枕边的刀挂好,翻身下榻着靴,他一面将刀佩在右肘老位置,边低悄的道:“朋兄,有三个人,他们停住了……”   刚刚说到这里,房屋外面,靠那头,一个粗厉的声音传了进来:“粟伯贵,你给大爷滚出来回话!”   声音响起,里面已即时起了一阵慌乱,粟伯贵嗓门打着哆嗦道:“外……外面是谁?是……是……是哪位高朋贵友?”   暗中的朋三省眨眨眼,轻笑道:“好家伙,这老小子敢情还没有睡?这么晚了,又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韩剑秋撇撇嘴唇,道:“大约又在弄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时,外面那粗厉的嗓音又响起道:“粟伯贵,不要来这一套王二麻子,大爷不爱这个调调,把你的‘回生爪’拿出十枚来孝敬大爷,咱们即时拍腿走路,两不相扰!”   屋里响起一声颤抖的呼叫,粟伯贵慌张的道:“什……   什么?十枚?老……老汉哪有十枚‘回生爪’?就连一枚也没有啊!朋友,你不要听人家传岔了……”   粗厉的嗓子冷冷一笑,刹时狠了下来,道:“没有关系,拿不出‘回生爪’就拿你的狗头,再放把火将你这破屋烧个精光,两条路,你选一条!”   “你……你们是强盗呀?如此横不讲理,还……还有天理王法没有?你……你……你,你们要造反了?”   粗厉的声音显然移近了些,冷森森的道:“大爷没有这么多闲工夫跟你罗嗦,老狗,你滚出来吧!大家见见面也好留个印象。”   粟伯贵的动静没有了,靠里间的屋子里却起了一阵忙乱的悉索之声,这声音韩剑秋与朋三省听到了,当然,外面那三位不速之客也不会听不到,当下,只闻那粗厉的声音怒骂了一句道:“万老七,你给我把这老狗揪出来,他想捣鬼!”   起了一阵狂野的笑声,一条庞大的身影掠过纸窗扑向后面,刹时响起了一声窗户的碎裂声与桌椅的撞跌声,粟伯贵的惊呼蓦地传出,已在一阵狞笑声从屋里移到了屋外。   粗厉的声音似乎极其满意的笑了起来,跟着就有两记清脆的耳光声传了进来:“我打你这不识抬举的老狗,叫你乖乖的送出来,你还想耍赖,如今,大爷没有这么便宜说话了,除了要东西以外。还要你这老狗的一条手臂!”   粟伯贵怪叫一声,尖号道:“反了,反了,强入民家还要恃众殴人,更要劫财劫物,你……你……你,你们就不怕王法吗?”   一阵哄笑随着暴起,那粗厉的嗓子道:“王法?王法值几个子儿一斤?他妈在这节骨眼上,你还跟老子谈王法?来,万老七,你再打上他一顿,看他王法管个鸟用!”   粟伯贵像杀猪似的,尖嚎着叫了起来,粗厉的声音嘿嘿的笑着道:“对我们‘吊睛三虎’,王法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讲究的是霸力,老狗,你懂不懂?霸力!”   粟伯贵没有吭声,只是一个劲儿哼唧着,显然那三位仁兄已是火气冒上来,粟伯贵哼唧了一阵,却突然又鬼叫了起来。   粗厉的声音冷酷的道:“怎么样?这滋味好不好受?你要尝尝再拿出东西来呢,还是现在就拿出来?”   另一个软软的,皮笑肉不动的声音也跟着道:“其实结果都是一样,老狗无论你受不受罪,东西一定得拿出来,你还是放聪明点好!”   粟伯贵呻吟着,喘息着,继续的道:“好……好……你们这些强盗胚子……老夫拿出来便是……不过……却没有十枚,只剩下一枚了……”   “啪”的一记耳光,粗厉的声音又骂道:“老狗,你他妈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老子是来和你讨价还价的?你他妈的混帐东西!”   粟伯贵又呻吟了一声,道:“老……老夫说的全是实话……只有这一枚了……今……今天,你们就是杀了老夫也拿不出……出十枚……来。”   粗厉的嗓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又道:“万老七,你给我用刑!”   于是,粟伯贵像扯出了肺肠,又拼命的嚎叫起来,那叫声,凄怖而悲哀,深夜听来,足能令人汗毛竖立,心惊肉跳。   朋三省低低的笑道:“粟老小子今夜可是有福,各般滋味他都尝试了……”   韩剑秋沉默着,忽地,他道:“朋兄,你护在这里,我去救他!”   朋三省顿时愕了一下,道:“你疯了,老弟,待他们逼这老小子拿出东西,我们再出去拿回来不好么?这样不但推卸了劫掠之名,更省去了那一百两黄金……”   韩剑秋轻轻站起,淡淡一笑道:“若是如此当然更好,只是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朋兄,我是宁愿不要这些东西,也不能背个见死不救的臭名。”   朋三省呆了呆,大大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便依你……谁叫我碰着你这寿头……”   韩剑秋披上一件衣衫,缓步推门而出,看他那悠闲的模样,就活像要出去观赏夜景一样似的。   朋三省嘀咕着,无可奈何的凑近了窗口,自窗的隙缝中,往外瞄了出去。   韩剑秋背负着手,慢慢行向屋侧,嗯,情景可真是够瞧的,三个又黑又粗,斜斜吊着眼睛的中年大汉,分立成三角形围着粟伯贵,其中一个蓄着一大把黑胡子的大汉正反拗过粟伯贵的手腕在背上,一面还不停用皮靴踢这老骨头的胫骨。   这时候,可怜粟伯贵已痛得魂魄出窍,眼泪鼻涕决了堤般洒一脸,连嚎叫的声音都那么微弱了。   韩剑秋淡淡悠悠地,微一拱手道:“三位,这出戏,该可以停了吧!”   那三个大汉蓦地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了起来,六只眼睛惊疑不定的直愣,投在韩剑秋身上,好一阵,中间一个嘴边生红毛痣的大汉踏前一步,以他那粗厉的嗓子吼道:“干什么,好朋友,你是来架梁的?”   韩剑秋摇摇头,道:“不敢,只是来求情的。”   另一个大汉扯着他那满脸朝横生长的粗肉,要死不活的道:“求情?你睁开你那双狗眼看看,这里是些什么人?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这浑小子开口的地方么?”   生着红毛痣的仁兄哼了哼,道:“我看朋友约莫出道不久,江湖上的风浪你可能经历得不够,你还是少惹麻烦的好,也免得为你家大人丢丑!”   韩剑秋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在下出道之初,即蒙家师训诲,是非全因强出头,不干自己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多管。”   红毛痣仁兄“哎”了一声,面色稍霁的道:“这样才对,你师父总算还懂点事……”   韩剑秋微微一笑,又道:“不过,家师在这两句话后面还补述了一句,但若为了一个‘义’字,一个‘理’字,事虽不干自己,便是豁了性命也得接下,为江湖留存一点好的名声!”   三个大汉不禁俱呆了一会,红毛痣仁兄突然脸色一沉,阴鸷地道:“朋友,你是把大爷们做耍子来了?”   韩剑秋又摇摇头,道:“不敢,只是奉告各位一些粗浅的道理。”   蓄着黑胡子的大汉向自己手心打了一拳,怒叫道:“什么?爷们闯了这么多年天下,还来听你这免崽子教训?你他妈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红口白牙在这里满口胡扯,放他妈的狗臭屁!”   韩剑秋不愠不怒的笑笑,道:“忠言素来逆耳,不过,可是利于行哩!”   红毛痣仁兄寒着面孔,阴沉沉的道:“朋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也用不着兜圈子来逗引人,说吧,你想干什么?”   韩剑秋仍然背负着手,淡淡地道:“很简单,将这位老人家放了。”   黑胡子蓦地跳起来大吼道:“什么?放人?”   韩剑秋点点头,道:“而且,那‘回生爪’也不能再要,从今以后更不准来找他的麻烦!”   红毛痣仁兄几乎气得一口气接不上来,他喘了两声,用手指着韩剑秋,火暴地道:“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你凭着什么说这种话?凭什么胆敢如此强横霸道?”   韩剑秋轻轻一挥衣袖,洒脱的道:“凭着什么?与各位相同,霸力而已。”   三名大汉全气得脸色发青,浑身直抖,生着红毛痣的仁兄霍然自背后拔出一柄重逾四十余斤的“双环刀”,暴吼道:“好,好,老子就试试你这霸力到底霸到什么程度?”   韩剑秋摆摆手,道:“朋友,还是不试为妙,你们正值壮年,应该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过,又何苦为了人生旅途上的一点小小挫折便要以命相拼呢!”   生着红毛痣的仁兄,喉咙里低嗥着,叫道:“不要来这一套,老子自小便是学的用武力来对付不顺心的事,今夜你胜了我们弟兄三个拔腿就走,但若你败了,你这条小命就难保了。”   韩剑秋淡淡一笑,道:“如若我败,我必自绝于此,不过,若是三位败了,你们那六条腿只怕也拔不得了!”   顿了顿,他又迅速的道:“所以,尚请三位再加思忖。”   黑胡子大叫一声,吼道:“思忖你妈个狗头,来来来,你是他妈有骨头的你就亮家伙,看看谁的手底下硬实!”   韩剑秋神色一寒,双目中神光暴射,他凌厉的道:“这是你们自找,可不能怨我下手太毒!”   生着红毛痣那位暴辣辣的道:“你使出劲来,看看谁是念佛的……”   韩剑秋微微朝后退了一步,正想再说什么,而来得那么突然与狠毒,一道冷蛇似的刃芒横着飞斩到他的头顶。   韩剑秋没有避让,没有慌张,猛然迎向刀光,甚至比那横斩而来的敌刃去势更快,金闪闪的光辉“唰”然射出,宛若自虚无里现映出火神的冷笑,不可捉摸却又那么真实清晰,“呛啷”一声震击之响,一柄“双环刀”已断成两截,连着一段手臂分向三个不同的方位坠落下。   韩剑秋仍然背负着手,但刀不知怎么入袖中刀鞘,他冷冷的注视着此刻正在地上翻滚哀号的汉子,这汉子,嗯,便是对方三人中一直说话阴阳怪气的那位。   韩剑秋神色是如此平静,如此深远,像是地上那号叫的受伤者与他毫无关连一样,那情形,就似是在观赏一件世间最平凡而又通俗的事,呻吟、鲜血与断肢,在他那漠然的眸子里,却一下子变得那么微小与不足道了。   红毛痣与黑胡子两人的手上却已紧紧握着兵刃,两个人都是一副跃身欲前的姿势,但是,他们却就在这个姿势上愣住了——成了泥塑木雕,四只眼睛傻愣愣的瞪着韩剑秋,便是做梦吧,梦中也没有如此惊心动魄又不可思议的情景啊!太快了,太急了,连他们的脑筋还没有生出第二个念头,在他们刚刚欲待紧跟着出手的刹那,这场拼斗竟已结束。   韩剑秋没有表情的抿抿嘴,道:“现在,你们哪一个再来?”   两个人同时一激凌,噩梦初醒般朝后“蹬蹬蹬”退了三步,惊恐无比的望着韩剑秋,那模样,就宛如是在瞧着一尊神,一个法力无边却又恰好掌握着他们生命之火的真神似的。   韩剑秋用左手食指在鼻梁上擦了擦,又道:“如果你们不愿再玩下去,在下亦绝不勉强,倒是地上你们这位朋友,你们也不去照顾照顾他么?”   两个方才尚气焰逼人的仁兄,惶恐而又畏惧的互瞧着,这时已连往前跨一步的胆量都没有,他们谁也不敢贸然走出去,敌人那把刀,老天爷,可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啊!   韩剑秋哼了一声,冷硬的道:“方才,你们那般蛮横跋扈,就这一刹那,你们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么?变成另外一个胆小如鼠却又无信无义,无勇无仁的人么?”   红毛痣有些哆嗦的推了黑胡子一把,黑胡子反往后缩了一缩,红毛痣百般无奈的朝地上呻吟的同伴跨近两步,但目光触及韩剑秋冷酷面孔时,又不可自止的停了下来。   韩剑秋带着悲哀的意味,摇摇头道:“闯荡江湖的原该是些血性汉子,像你们这样罔顾信义、友情的人我却少见,奇怪你们竟能在江湖上苟且至今……现在,带着你们地上的朋友走,我不杀你们,但要快,我不愿再多看你们一眼。”   红毛痣踏着羞愧慌乱的脚步走上前来,一把将地上的仁兄抱了起来,回头朝着黑胡子叱道:“万老七,丢人现眼已到了头啦!你还站在那里发的什么呆?”   话说完了,他又鼓起胆子向韩剑秋道:“朋友,今夜你可真占了上风,算我们吊睛三虎瞎了眼,看不出朋友你是位高手,但是……但是……”   韩剑秋淡淡地为他接了下去,道:“但是你们将这笔帐记下了,是么?这证明你们还知道一点羞耻,不论多少岁月,我都等着你们,我叫韩剑秋,随时欢迎你们前来,姓韩的以满腔热血与一条命等着你们。”   红毛痣呆了一阵,终于一跺脚,抱着怀中受伤的同伴,头也不回的和那黑胡子狂奔而去了。   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两条人影,韩剑秋感喟的吁了口气,缓缓回过身来,粟伯贵却仍然怔怔的坐在地上,睁着一双老眼迷迷茫茫的盯视着韩剑秋,那眼神,韩剑秋看得出来,包含了惊异、震骇、迷惑,以及无比的感激。   韩剑秋淡淡地道:“可以站起来了,现在不会有人再给你受罪,或者再硬夺你的‘回生爪’。”   粟伯贵尴尬而羞愧的露出一抹苦笑,吃力的站了起来,他一双手不安的在身上揉着揉着,呐呐的道:“这位……呃……韩小哥……今夜可多亏了你……真说不出……呃……   说不出有多感激你……”   韩剑秋摆摆手,道:“武林中人原该如此,天下有不平事,就有好打不平的人,在下不敢以侠义自居,只望老丈日后能平心视论江湖中人,江湖上固然有不少败类,但是,却更不乏讲信义,重仁恕的豪爽汉子。”   粟伯贵连连点头,有些腼腆的搓搓手掌,嗫嚅着道:“只恐方才之事,老夫,呃,老夫已觉得往昔的看法有些谬误……假若换了寻常的人……恐怕他们要了命也不会出来搭救老夫…能讲个‘义’字之人,当今之世委实太少了……”   韩剑秋笑了笑,平静的道:“人海茫茫,每有良莠,老夫只要将心摆在正中,以朗朗之目澈观天下,则可发现天下好人正多。”   粟伯贵张合了几下干瘪的嘴唇,老脸发热的道:“说得是,说得是……前些日子,呃,老夫一时愚昧,以致亏待了小哥与两位至友,如今想起,实在惶惭不安,真不知如何向三位抱憾才好……这也都是老夫自己一番偏见,不明大义所……可愧煞了!”   韩剑秋摇摇头道:“老丈为人善良,只是有时偏于固执,成见素固,在下又怎么会记恨在心?况且,若是在下等有报复老丈之心,也不用等到方才那三个凶徒向老丈下手了,是不是?”   粟伯贵不自觉的冷汗涔涔,感激涕零的道:“俗语说‘宰相肚里好撑船’,小哥,你这度量,可也太大了,老夫……真不知向小哥说什么好……”   韩剑秋扬扬眉,平和的道:“不用说什么,只要老丈明白善恶之真正分野,也就罢了。”   说罢,韩剑秋返身行向房门,他刚刚走了几步,后面的粟伯贵已匆匆的追了上来,因为有些激动,以致显得面红气喘:“韩……韩小哥……”   韩剑秋诧然止步,道:“老丈还有什么谕示么?”   粟伯贵一双老脸越发见赤,他双手乱摇道:“不,不敢,只是……呃,只是有一件事要告诉小哥,也算是,呃,也算是老夫的一点心意……”   韩剑秋仍然安详的道:“什么事老丈无访直说,若说报赏,则在下愧不敢当。”   粟伯贵喘了一口气,道:“是这样……韩小哥,老夫对那医术一道,呃,不敢说十分精通,但是,呃,却钻研甚久,且颇有心得……小哥,老夫有几件东西,想致赠小哥,无论如何,万乞小哥笑纳,小哥日后行走江湖,风浪甚大,或者也有派上用场之处……”   韩剑秋微微一笑,道:“施之以惠,在下并非望报……”   粟伯贵双手拉住韩剑秋,神态之间,现出从未有过的诚恳与真挚,他嗓子有点哑的道:“小哥,这并非算是报答,只能算做老夫对前些日子来亏待小哥的一点点示悔之意,要不然,便算老夫与小哥重新认识的一点儿见面礼,小哥一定得收下,否则就是小哥看不起老夫了……”   韩剑秋笑笑,道:“老丈,看你平素沉默寡言,其实老丈你的词锋却好生厉害,尤其这一顶帽子扣将下来,更令在下欲避无处了。”   粟伯贵喜慰的道:“如此说来,小哥,你是接受了?”   韩剑秋无奈的耸耸肩道:“在下宁汗颜承受老丈厚赐,也不愿蒙上蔑视老丈之名。”   粟伯贵呵呵大笑,道:“好,好,小哥,且让我们结个忘年之交,小哥,请随老夫入室。”   韩剑秋轻轻颔首,两人从房屋后面转了过去,嗯,这屋子还另外开有一扇门呢!   推开门,经过一个堆满了杂乱的药材的小小天井,便是粟伯贵的房间了,房间里正如朋三省曾经描述过的,阴沉晦黯又带着一股腐湿的霉气,没有任何设置,房屋里尽是些兽皮、草药,与零散摆放着的瓶瓶罐罐。靠墙根摆着一张床铺,床上的被褥却污秽得变成了灰黑色,还隐隐泛闪着油光,一方长条木桌齐窗放着,原本是白色木质,现在,也早变成灰乌的了。   进了房,粟伯贵有些歉然的搓搓手,表情带着几分羞涩的道:“房里太脏,呃,小哥,你随便坐!”   韩剑秋拱拱手,落坐在那方长条桌前的一张简陋木椅上,粟伯贵又搓搓手,不安的道:“夜深了,没有茶水招待小哥!”   韩剑秋淡淡一笑,道:“不访,老丈请便,无庸客气。”   粟伯贵略一犹豫,走向床边,他弯下身来,伸手在床底摸了好一阵,终于将一方尺许长,五寸宽的檀木雕花木盒摸了出来,这方木盒十分精致华贵,衬着房间里的粟伯贵与气氛,却是不大调合。   他将木盒挟在腋下,又走到靠窗这边墙角,半跪下去,用手指仔细的摸索着墙根,片刻后,他轻轻吁了口气,用力在墙根一掀一抽,唔,一大声方砖已被他抽了出来,方砖之内,是一个中空的,狭窄的凹洞。   凹洞并不深阔,里面塞了一卷泛了黄色的羊皮,一个金属小圆筒,另外,便是三个白玉瓶子。   粟伯贵伸手进去,将三个白玉瓶子拿出来,连着腋下的檀木雕花盒子,一起放在韩剑秋前面的长条桌上,他又回去拿起金属小倒筒塞入正中,方将石砖塞回原处,复在砖隙上小心冀翼的洒了一层土,拍拍手,他走了过来,低低的道:“小哥,木盒里有三枚‘回生爪’,一小瓶‘朱胶’,两瓶‘草髓精’,十只‘蛰蚁’,一小块‘碧虾壳’,一段‘红鹿茸’,另外,还有一粒‘紫金丹’。”   韩剑秋刚想开口说话,粟伯贵已摇摇手,接着道:“‘回生爪’功能接合断肢折骨,神效无比,老夫穷半生之力,只搜得七枚,前些日子因须验其性能用去一枚,如今尚有六枚,特以其中三枚致赠小哥。此‘回生爪’可以接合任何残断之肢骨,但却须合以‘朱胶’相辅为用,不过,断折的肢骨却不能超两个时辰以上,否则因肌肤断裂处腐蚀或因血液之干涸凝结,便难以合好如初了。”   顿了顿,他又道:“这‘朱胶’除了能与‘回生爪’相辅为用接合断折肢骨之外,单独使用,尚能使寻常刀剑伤口或一般裂伤愈好如初,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药中圣品,较之其他金创药又名贵得多……”   粟伯贵朝着韩剑秋神秘的一笑,又道:“‘草髓精’补身健体的功能,小哥你已知道了,老夫且不赘言。那‘红鹿茸’却是十分珍罕,可以生血长肌,丝毫不留亏乏的遗患及创口的疤痕,更有驻颜美容之功,其效特异。至于那‘紫金丹’对习武之人服之,收事半功倍之效,能助长内力,唔,那‘碧虾壳’却是一种催动春情的奇药,只要服下那么一小撮,无论男女,都会立即心旌摇荡,难以克制……”   韩剑秋皱皱眉宇,却没有说话。   粟伯贵接着道:“如果小哥有一天中了对头的毒针或是毒砂等细小暗器,那十只‘蛰蚁’就可派上用场了,只要将它们置于创伤之口,这些‘蛰蚁’就会钻进里面自行将深透入肤的暗器咬出,要是染上剧毒,如若抢救得时,‘蛰蚁’也有以毒攻毒的特效。老夫为了寻找这些东西,实在也吃了不少苦头,小哥,你须记住,这‘蛰蚁’只食晨间日出之前的露水,十天喂一次即可,只是每次疗毒,它们却只能效劳一次,一次之后即便枯瘪而死……”   韩剑秋咬咬下唇,低沉的道:“老丈,你手上这些奇药异宝也真算齐全,五花八门,简直什么样的药方都有……”   粟伯贵得意的咧嘴一笑,道:“小哥,不瞒你说,老夫在这上面几乎花费了一生的光阴啦!整个的财产、精神也完全摆在这上面了。”   说着话,他又将那三个色泽洁莹强白的羊脂玉瓶小心翼翼的托在手中,咳了一声,道:“这三瓶东西,全是色泽碧绿的水液,老夫称它为‘牵魂水’,在所有赠送小哥的这些物件中,可说以这三瓶‘牵魂水’最是老夫心血的结晶,穷半生工夫揣摩出来的一点小成就。小哥,你须特别小心珍藏,这‘牵魂水’只要在人没有断气之前,撬开牙关,灌进几滴,伤势未入绝境则必可救治,否则,至少也能延续三两个时辰以上的寿命,小哥,你要留心使用。”   韩剑秋奇异的道:“老丈是说,无论何种伤势皆有此效力?”   粟伯贵郑重的点头道:“正是。”   韩剑秋深深凝注着老人那犹是赤红的面孔,凝注着那一片出自内的诚挚与恳切,感动的道:“每一件老丈所赠之物,俱是无价之宝,这些厚赐,将使在下受用不尽!在下铭记于心了。”   粟伯贵双手一阵乱摇,道:“不谢,不谢,只要你不再记恨老夫,能将老夫看成朋友,老夫就欢喜无量了。”   韩剑秋肃穆的道:“这是一定的,承老丈看得起……”   粟伯贵将桌上的物品一股脑塞在韩剑秋怀里,欣慰的道:“老夫今夜即将离开此地,投奔二十里一位至友家中,在这里,老夫的名字已经传扬出去,再住下去,远不知有多少人会打老夫的主意哩!”   韩剑秋想了一会,颔首道:“老丈顾虑得极是,今夜那什么吊睛三虎便是一例,这样吧!由在下护送老丈至贵友之处,回来后,在下等也就要离去了。”   粟伯贵微微迟疑了片刻,终于点头道:“也好,如此有劳小哥了。”   粟伯贵十分迅速的,匆匆收拾了一个大包袱,韩剑秋一指墙角,道:“这里面的东西,老丈你不带走?”   粟伯贵有些羞涩的一笑,低低的道:“不用了,那是老夫多年来对医术上一些浅陋记载,小哥,就烦你回来后取出交由老夫我那在‘大伏堡’的不成材的弟弟,并请转告他,要他……呃,要他……回来看看我这为兄的……”   韩剑秋怔了一会,深沉的道:“老丈,你是真想开了。”   粟伯贵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然惆怅之色,他转头过去,朝这间陋室巡览了良久,嗓子有些黯哑道:“小哥,走吧……剩下的东西,老夫会托人回来拿取。”   韩剑秋略一蹲身,将粟伯贵背在背上,微一仰颈,人已平飞而出,他飞跃的姿势是那么灵巧,那么美妙,夜色中,就如一只破云朝月而去的白鹤。   于是,留下一抹无声的叹息在这间散发着霉湿气味的斗室中,江湖上的歹徒能硬使一个善良的老人逃遁,但江湖上的义士却也能为善良保存一口不朽之气。   出了新城镇。   在马背上回首凝视这片简陋的墟市,那幢幢屋舍,是越发疏落与破旧了,这小镇,弥漾着一股淡淡的苍郁,有些枯荒和寂寞的意味,就宛如一个已到了垂暮之年的老人。   朋三省抹了一下面孔,笑盈盈的道:“老弟,嗨嗨,还是你高明嘛!昨天夜里,就那么几下子,已把老家伙压箱底的玩意全弄到手啦,难就难在人家是那么心甘情愿,又那般的诚惶诚恐,还生怕你老弟不要哩!”   韩剑秋回过头来,笑笑道:“武林道中,正与邪之分也就在此了。”   朋三省怪叫一声,吼道:“好小子,你是说你正我邪?”   韩剑秋眨眨眼,笑道:“不敢,这可是阁下自己说出口的。”   说着,他望望默默跟在一侧的梅儿一眼,梅儿察觉下,向他脉脉一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在这顷刻已吐露了多少绵绵的情意。   朋三省不识趣的忽地叫了一声,独目睁着道:“是了,老弟,咱们下一行程你可有考虑过?”   韩剑秋道:“吕梁山小天岭。”   朋三省道:“找谁?”   韩剑秋道:“此地距吕梁山较近,而吕梁山小天岭又是‘鬼谷谷主’大弟子‘定魂掌’关龙盘踞,他以‘定魂掌’镇‘一目泪尼’十年之久,而泪尼说起来对我有授艺之恩,她虽然不愿找关龙,但这笔债我定须为她讨回来,而我最大的敌人是鬼谷洞主,先消灭其党羽使其孤立,复仇之举也就较简单了。”   朋三省想了想,道:“好,依你。”   韩剑秋、朋三省、梅儿三人一路行来,这日来到吕梁山,但见峰端高入云际,山势雄峻,巨石嵯峨,绝涧峭壁,古树盘虬,山径崎岖,端的奇险异常。   三人将马匹寄放于山下一家独户家中,这才一同上山,三人都具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展开轻功爬山越岭,真是如履平地。   不到顿饭时光,他们已爬上一座山头,但此时尚摸不清小天岭的确实位置。   韩剑秋正自张目四望之际,却忽然听到空中“嗤”的一响,天空中随即飞起一道五色缤纷的报警信号。   他心中一喜,知离小天岭不远,双臂疾挥,人已拔高五丈,他在空中猛一吸气,双手向下一按,“呼”的一声,又拔高了三丈,此时似已力竭,却见他清啸一声,右臂展处,人已一转,在空中展了一圈,“唰”的一声,掠出七八丈外,身未落地,又在空中一转,刹时之间,又飞掠出数丈,如此一来,自在空中连环九转,好似一只大鸟般,在空中飞翔不已。   待他落地时,已在一绝壁断崖边缘,此绝壁断崖与对面山崖相隔十丈有余,而在对面山崖之处,一些天然巨石之间,树着一排排的高大红桧围墙,显得气雄伟,端的不凡。   朋三省身为大伏堡四爷,梅儿也得自飞天狐的真传,身手俱非泛泛之辈可比,但较起韩剑秋来,这时候一比,就显得差了那么一大截,等他们攀上断崖,已气喘吁吁了。   韩剑秋不便逞能,也就稍作休息,但心中却暗喜,心忖:“自己误打误撞,竟然扑到‘伏龙堡’的后寨来了,也罢,待先过了这道绝涧再说。”   他等二人回过气来,也就借此刻打量绝涧情势,只见此涧深不见底,涧下涌起一片蒙蒙白气,若万一失足,真个粉身碎骨。   对两人略作交代,将身上衣衫略为抄紧,全身不动,猛一吸气,人已飘然上拔四丈有余,他此刻双臂急抖,又窜高了丈许,只见他单臂一挥,整个人已飘出七八丈远,眼看见已将快达彼岸,但他却不再使力,尚差两丈,人却往涧底直坠下去,他落下四五丈后,却猛然弯背曲身,又疾然一舒身,双臂双腿连荡数下,人似脱弓之矢一般,又拔上七八丈高,已超过崖顶甚多,此时始见他向前一晃身,轻飘飘的落在对崖之上,韩剑秋洒然一笑,又漫步向那排巨木围墙行去。   他来至巨木围墙跟前,却不飞身进入,在四周略一审视,才随着围墙向前行去。   韩剑秋虽然生性高傲无比,但却面冷心热,他之所以不肯飞身进入,一来不喜做那偷偷摸摸之事,二来不愿使朋三省与梅儿过于难看,故此,他一边缓步而行,一边等后面的朋、梅两人到来。   不一刻,两人已先后到达,朋三省尚好,而梅儿一个女孩子,体力总较男人差,此刻经过这一阵折腾,微见疲乏,两鬓汗水直流。   韩剑秋怜惜的道:“梅儿,我们稍作休息,再行进堡。”   梅儿点点头,没有说话。   三人围着那高大围墙,行了约莫数百步,已可见到那矗立堡前的一根高约五丈的旗子,一条黑底白字绣着一个斗大的“关”字的旗幡,正随风飘拂,“猎猎”作响。   此时堡前广场上,好一片热闹景象,只见一些身着黑衣的大汉,来往穿行,另有两个灰衣汉子,正在比手划脚的谈论不休。   韩剑秋趋前,向那两个汉子一拱手道:“二位好汉请了,今天贵堡不知有何喜事,如此热闹?”   两人中那个年轻的,朝韩剑秋一瞪眼,道:“你是干什么的,打听这些事有何用意?”   韩剑秋心念一转,故意陪笑道:“小可乃一介书生,喜游览名山大川,久闻吕梁山形势雄伟,‘伏龙堡’关堡主威镇一方,昔年一掌镇住一目泪尼十年,游兴所至,特来拜谒一番。”   那人一脸不耐之色道:“咱们当家的今天有贵客上门,无暇见客,你过两天再来吧!”   说罢,也不理韩剑秋,将身子转了过去。   韩剑秋再向那年长的灰衣人,陪笑问道:“在下再请问好汉一句,来的贵宾,不知是哪些江湖知名人物?”   年纪较大的那个一摆手,爱理不理的答道:“你这酸丁真罗嗦,这些人你听了会吓得屁滚尿流,告诉你吧,来的是当今大名鼎鼎的江湖绿林盟主‘烟斗老人’老前辈座下首席香主‘催命使者’罗钦飞,黑旗帮红蛟堂堂主‘银枪将’韩冲,江北绿林总瓢把子手下七家舵主……”   这人正滔滔不绝,还待讲下去,那年轻汉子已回头对他一皱眉道:“陆大哥,和这穷酸,有什么好说的,走吧!”   韩剑秋冷冷一笑,狂声道:“齐了!齐了!也免得我一个个天南地北的找。”   两人闻言一怔,正待开口叱责,韩剑秋却探怀摸出事前准备好的一块金闪闪的东西,也不待看清,疾一抖手,“呜”   的一声怪啸,竟闪电般嵌在那坚硬的大门上,深嵌到底,只露出一面狰狞的恶鬼头来。   原来,韩剑秋此番“快意亲仇”,早就拟下了复仇的腹案,这块恶鬼标志,是他给予仇家的一种讯号,凡接到这块恶鬼标志的,均要给予适当的惩罚,这惩罚的程度,就按这人昔年对他施予的多寡而决定。   待那两人看清了眼前人之手指及身法,不禁猛觉全身一凉,竟不由一哆嗦,齐声惊叫道:“啊!你…你是……‘断指修罗’……”   韩剑秋闻言一愕,但恍然又明白他们所指“断指修罗”   是谁了。   这两人吓得已仿佛见了鬼一样,掉头就跑,一面口中大叫:“来人哪!快通……报……堡主……断指修罗韩剑秋,上门架梁来啦……”   韩剑秋不禁失笑,暗忖道:“江湖上竟给自己取了‘断指修罗’,嗯,不错,不错。”   当他说到第二句“不错”时,不由自主的望着右手断指处,眼珠已经血红了,暴出了仇恨的火花。   此刻,伏龙堡却已乱得一团糟,只见一批批的黑衣人,紧张迅速的都隐蔽了起来,刚才热哄哄的场面,此时已显得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韩剑秋此刻对着堡门大喝一声道:“关龙,如此便算待客之道吗?”   语声甫落,一个狂厉的口音接道:“姓韩的,你这剑下游魂,用不着如此猖狂,你道我们是怕了你不成!”   “成”字刚说完,大门口已出现高矮不等十余人来。   韩剑秋仔细一打量,见带头的是一个高大人物,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斯斯文文的,穿着一身杭绸福字长袍,颇似一个生意人的模样,韩剑秋顿时俊眼含威,心忖道:“这大概就是‘定魂掌’关龙了。”   关龙后面是一个满脸傲悍之色的黑脸汉子,年约四旬,特别引起韩剑秋注意的,尚有一个浑身银衣,年约三十五六的瘦长汉子,面孔青惨惨的、阴沉沉的站在那里,一无表情,另外,七个彪形大汉,都横眉怒目的向自己瞪着。   韩剑秋长笑一声道:“在下韩剑秋,这厢有礼了。”   一语方毕,面色倏变,如罩寒霜般,厉声喝道:“十八年前那笔血债,今天该是了结之时,你们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众人皆默不作声,但内心却在怦然跳动,韩剑秋出道不久,废“恨天教”刑堂香主“阴秀才”不全,惊走吊睛三虎,诛铁矛狂徒,这些事实,已在江湖上绘影绘形的流传开,他们焉有不知之理?一些,好事之徒,因韩剑秋右手失去一指,却又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公送他一个“断指修罗”的绰号。   目前各人在江湖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强敌当前,内心有些畏怯,但终因“宁可人亡,须留名在”的心理,只有硬着头皮充好汉。   其中一个汉子,首先哈哈一笑道:“姓韩的,你今天不来找我们送死,在下等也正准备去寻你,长白之事,你总不会健忘吧?”   那一旁的七人彪形大汉,也齐声狂吼道:“今天咱们决定留下这小子的项上人头,为绿林朋友除此一害。”   韩剑秋只冷笑一声,一言不发。   此时,“定魂掌”关龙,才阴森森的开口道:“姓韩的,十八年前,你父母与家师那段公案,与关某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你自行道江湖迄今,那份跋扈嚣张,为武林朋友所不能忍,论辈分,你该尊我一声师伯,今天,说不得代死去的韩师弟予你薄惩,警惕你一再的胡为!”   韩剑秋一听提起他双亲,更是愤怒填胸,厉叱道:“老鬼,你是泥菩萨过江,还敢妄言惩处小爷,你与无耳道鬼,都是蛇鼠一窝,见不得人的一群混帐!”   那中年黑脸汉子,此刻对关龙道:“师伯,和这等小子还说什么废话,先废了他再说吧!”   众人闻言,齐齐叱喝助威,定魂掌关龙微微颔首,一摆手道:“韩剑秋,尽管你对师伯不敬,但总算是故人之后,里请!”   韩剑秋傲然点头,昂首先向堡门内行去,朋三省,梅儿亦趋步而入。来到一片细沙铺地的大广场,各人皆一齐停住,原来此处广场除了四周为无数小土堡围住外唯一出入就是这条黄泥大道,唯有一座较高大,用青石砌成的房屋,却在数十丈外。   韩剑秋双目倏张,沉声喝道:“时已不早,就在此处动手如何?”                    二十三   定魂掌关龙慨应道:“如此甚好!”   说罢,一脱长衫,就待动手,正在此时,那中年汉子却伸手拦道:“关师伯,杀鸡焉用牛刀,对付这等狂生,待小侄代劳便是。”   关龙闻言,正中下怀,他知道这位比自己低了一辈的罗钦飞,却是“辣手仙猿”首座弟子,如今“烟斗老人”座下首席香主,武功跟自己在伯仲之间,借机看看这韩剑秋的武功深浅再说。   此时空气顿形紧张,众人皆屏息一旁,默不出声,守魂掌关龙叮嘱道:“罗贤侄,小心了!”   韩剑秋却冷冷道:“你们这群废料,干脆一起上来算了,何苦推推拉拉的,多耗时间!”   狂傲之气,溢于言表。   此言一出,不由使众人齐皆变色,罗钦飞狂吼一声道:“你还说大话,待罗大爷先打发你这个小子上西天吧!”   语声一住,一阵凄冷的笑声出自“催命使者”口中,这笑声仿佛一千万只小毛虫爬在人们心上,令人难受极了,而就在笑声尚在空气中缭绕的时候,一阵突起的狂风已猛然拂向韩剑秋身上。   “朋大哥,护住梅儿!”   话声中,脚尖一点,人已滑出五步之外,一个大回旋,有如流星倏掠,暴起十六腿踢向催命使者罗钦飞,双臂一圈猝挥,分劈“银枪将”韩冲及“定魂掌”关龙。   罗钦飞发难未果,这时已在连续闪躲敌人,反击之下,毫不避疑的扑上,银枪将韩冲飘然移出,冷冷的道:“姓韩的,你太狂了,以一敌三,只怕阁下的道行还不够吧!”   韩剑秋目光一闪,复出九掌攻向避至右侧的关龙,一边满不在乎的一笑道:“我的长辈,你怎么这样脓包啊?”   关龙连连大吼,滴溜溜连旋七转,掌腿狂猛如风,疾势环起,声威惊人的冲扑而上。   韩剑秋背脊微弓,人已倒射而出,催命使者罗钦飞只冷冷一笑,两掌已悠悠挥来,这两掌迥势不急,但却迅捷无匹,待到近前,刹那又幻为掌影千百,迷迷蒙蒙,纵横交错,像是天网罩坠,强韧的劲风亦似绵密的网绳一样穿织包围,奇诡至极。   韩剑秋身形像电光一样,左右两偏,两手成为刁罗之状,滚旋绞缠,像蛇一般的缘攀向对方的掌势,他的双手,因为出招太快,已根本看不清什么形状了。   空气中的气流起了一阵波荡,罗钦飞已哼了一声,倏而撒手退后。   定魂掌关龙乘机而进,二人一言不发,即迅速的如电光石火般互相攻拒了七招,罗钦飞面色冷凄的再度揉进,飘忽不定的连连递出九腿十一掌,在韩剑秋的盘旋反击中,银枪将韩冲及时跟进,将其师门真传之“百绝十三枪”连绵使出。   定魂掌关龙沉着脸,目不稍瞬的注意着场上的变化,他此刻已在脑海中浮起一个狠毒的念头,是的,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万万估不到,在他心目中认为充其量只能列为高手的韩剑秋,武功竟高得出乎他意料之外,竟然大刺刺的以一敌三,而且,更丝毫未露败相。   韩剑秋在一次惊险至极的闪挪中,一连串的缠手涌上,同时逼退了韩冲与罗钦飞两人,他露齿一笑道:“各位,现在该是见彩的时候了。”   罗钦飞脚尖一点,倒射而回,反手就是三掌、七肘、十六腿,韩冲像一只出柙猛虎般扑到,倏然而飞舞的银枪,似落英缤纷,朵朵回旋。   像一支愤怒冲天的利矢,身形冲天而起,半空中一个盘旋,那件白色儒衫,已“唰”的一声脱下,衫随手丢,像片铁般向“伏龙堡”诸人头上飞去,其中一个头目,自恃练几年铁臂功,竟向那飞来的白衫一撩,但闻“咔嚓”一声,跟着一闷哼,那名头目已自折臂倒地,哀叫不已。   韩剑秋此时身在空中,迥翔数折,长啸一声,众人只见一道游龙似的白光一闪,已有三名“伏龙堡”舵主,洞胸倒地而死,连叫都来不及。   定魂掌关龙见多识广,不由得惊叫道:“大家注意!这是‘残龙七式’。”   光声未住,韩剑秋已转向围攻朋三省、梅儿两人的江北绿林的七位舵主,白光闪动中,又跟着两声惨号,又有两名江北绿林道的舵主陨命。   银枪将韩冲暴袭而上,黄衫飞舞,一道白色闪光,直攻韩剑秋。   于是这道白色的闪光甫始展现,已与自空中掠起的一片银芒撞个正着,一声巨大的金属响声中,两条人影分由两个不同的角度错开。   韩剑秋在空中一个翻折,冷笑着猛扑罗钦飞,在催命使者的喝骂避让中,袖中刀的锋刃已斩到银枪将韩冲天灵盖。   银枪将韩冲急忙闪身斜步,如行去流水,泻出七步,便他见机虽快,却仍不免被这奇速无匹的刀势,在左臂划了一道三寸多长的血口子。   催命使者罗钦飞,虽仗着那柄细窄弯曲,前端分叉如蛇信的短剑躲过一刀之厄,但头顶发髻仍实被削落地上。   罗钦飞此刻披头散发,厉啸一声,手上白光辉辉,摇晃不定的刺向韩剑秋。   韩剑秋哈哈一笑,迅速的道:“姓罗的,披着长发的冤鬼会来寻你作伴!”   罗钦飞状似疯狂,不要命地冲上来,蛇形剑舞得风雨不透,“山摇地动”、“海天一色”、“风云际会”,一连三招,招招指向韩剑秋要害,端的凌厉至极。   银枪将韩冲却闷声不响的,将手中银枪斜斜左举,满脸凌厉之色,双眼如铃地瞪着韩剑秋。   韩剑秋此时身子刚落地上,一见罗钦飞蛇形剑排山倒海攻来,不由冷笑一声,身躯如风车般转了出去,尚未还手,那一旁的韩冲厉笑一声,手中银枪闪电般刺向他的太阳穴。   韩剑秋骤觉脑后劲风龚来,此时闪躲已来不及,心念一动,袖中刀以疾速之势撩向袭来之物,脚下同时踏出“流星步”,形似鬼魅般闪向一旁。   韩冲眼看自己兵器已刺向对方,心中方自一喜,不料白光一闪,手中银枪疾然一震,竟险些把持不住,他大惊之下,拚命向外一闪,同时手中暗自用力一挤,藏于枪管之中的“百雀摧心汁”,已无声息的疾然射出,就在这毒汁喷出的一刹那,他骤感手中一阵奇痛,握枪的右手食、中二指,已被对方袖中刀连根削掉。   韩剑秋方自奏捷,忽见对方兵器在目光下,有一丝银线射出,便知不妙,他急一低头,虽然躲过了喷来的毒汁,但头发上却被这“百雀摧心汁”烧焦了一大片,他大怒之下,双目煞气顿射,袖中刀疾然化成了一片刀芒,如闪电般扫向那正踉跄后退的“银枪将”韩冲。   韩冲蓦觉眼前银光暴涨,闪避已来不及,心中一叹,正待闭目受死,“摧命使者”罗钦飞却不要命的将手中蛇形短剑,用尽全力向韩剑秋刀上剁来,只听得“当啷”一声,火星四溅,罗钦飞被震得踉跄后退。   韩冲藉这一挡的机会,纵跃丈外,虽是如此,头顶心一块油皮,已连着头发被削下一大片来。   韩剑秋见状,冷哼了一声,双臂一振,又“嗖”的拔升空中。只见他在半空鸢翻鹰转,袖中刀连绵使出,幻成十数圈的银色光华来,自空中猛扑而下,这正是“残龙七式”之中的第三式“十殿迥轮”。   十圈银光中皆带有丝丝强劲真气,以无比的威力罩向“催命使者”罗钦飞及“银枪将”韩冲。   罗、韩二人,莫说手中现在已无兵器,即使有,也无法挡过此招。   但他们两人到底是绿林有头有脸的角色,决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毙,罗钦飞眼见刀芒临顶,双掌疾推,以全身力量推出,并借着掌力的后挫之力,拚命向外翻身滚出,但他未免想得太妙,名震武林的“残龙七式”,岂是如此容易躲开!   两股凌厉的掌风仅稍稍阻潜了一下来势,仍然快逾闪电般向他们当头劈下。   此时,“催命使者”罗钦飞的身形仅翻出去不及三尺,眼看就得毙命。   韩冲虽觉得那满身刀气向自己压到,却察出来势是袭向罗钦飞,虽然这空间是如此急促与短暂,但在高手来说,仍是避敌自保的一线机会。   韩冲深知自己和“催命使者”之力也无法挡住这雷霆万钧“残龙七式”一击之威。   他暗一忖量,不由一横心,滚地葫芦倒翻出去,此刻,只听得“催命使者”罗钦飞惨厉呼叫,半颗脑袋加上一条臂膀已齐根斩断。   韩剑秋眼看“银枪将”韩冲亡命般飞窜而逃,他没有追赶,口中冷冷一笑,面容悲愤的喝道:“关龙,‘银枪将’韩冲已自顾逃生去了,这就是你们之间的江湖义气么?本少爷今天也叫你知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话刚完,蓦然听得四周一阵“机括”声响,无数强弓硬箭,自广场四周中的小土堡中射至。   此时,“定魂掌”关龙已不知何时走得无影无踪,韩剑秋俊眼泛煞,长身拔起四丈多高,第一阵箭雨虽已躲过,无奈四周弓箭手太多,况且用的又都是“连珠弩”,威力极强,他身在空中,突然伸手往背后一探,取出了那柄铁骨伞,“铮”   的一声响起,铁锌张开,似飞蝗的箭雨“叮叮当当”的完全被铁骨伞击落。   只见他在空中大喝道:“朋大哥,速带梅儿避开,以防流矢!”   话声方住,倏然一支蛇形剑,似流星般从一土堡中疾然射向韩剑秋心窝。   韩剑秋怒叱一声,倏然运出“六弥真气”护身,他得到“折手残龙”毕生精力相输,有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元之气。   更何况,“六弥真气”是佛家至高无上的绝学,有震撼山河之威,呼风唤雨之技,扭转乾坤之能,吞吐天下之志。   于是,那支蛇形剑离地尚有五尺远,便反弹了回去。   韩剑秋一声大喊,“呼”的在空中一个盘旋,倏然向一间土堡顶上落下,双脚暗中用力一震,那土堡“轰”然一声塌了下去,顿时满天尘土飞扬,他又跃至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一连串下去,皆如法泡制,一干躲在土堡内放箭的喽罗门,不由叫苦连天,自其中狼狈窜出。   韩剑秋长声一笑,将右手刀“嗡”的一抖,身刀合一,“嗖”的一声,向众人的头上飞去。   只听得一连串的呼叫惨厉声中,伏龙堡人众头颇纷飞……顷刻间,便倒下了二十多人。   他杀得性起,一声厉啸起处,身形陡然拔升空中,伞打刀斩,两般兵器,带着凌厉的劲气,又向各人罩下。可怜那些强徒,平时只练过几招花拳绣腿,在外作威作福,如何敌得住如此厉害的名家真功夫,眨眼又有十余人毙命,韩剑秋一身雪白衣衫上,已溅满了腥红的血迹。   此时,他心中不由闪电般泛起怜悯之心,他想道:“何苦多杀无辜,不如找一个武功较高的头目,问出关龙匿身之处,了断此间之事。”   他心念一动,蓦然停了追杀,身形拔起空中,“鹰回九转”倏然使出,只见他一连四个盘旋,人也拔高十多丈,双目四扫之下,已瞥见西南方有十多条人影正在作亡命急奔。   韩剑秋不由面色一冷,身形一掠,人已飞出八九丈,向那十多条人影追去。   那十几个正是伏龙堡的舵主,“多手金刚”方虎、“三头毒蛟”武少青,及手下头目等人,还有两个,就是前来谒见“定魂掌”关龙,而侥幸逃生的江北绿林盟主旗下的两名舵主,“铁沙掌”卜芳、“金钱豹”吕才。   他们一见自己这边的高手,死的死,伤的伤,不由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也不管他人死活,要紧的是,自己先逃命,但哪里知道煞星高照,仍被韩剑秋发觉。   众人一见韩剑秋以不可思议的超绝身法,自天而降,早已吓得双腿禁不住颤栗,竟再也移不动一步。韩剑秋自空中落下后,见他们如此脓包相,心中不禁十分憎恶,冷然道:“你们自行了结吧!本少爷也懒得动手!”   众人闻听此言,宛如焦雷轰顶,浑身冰冷,都木楞楞的站在那里。   少顷,方闻“金钱豹”吕才嘴角一阵抽搐,张口道:“姓韩的,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但韩剑秋却冷冷喝道:“你们这般无义无信的江湖鼠辈,竟不顾自己弟兄的死活,私自逃走,如此卑鄙小人,留在世上何用?”   他话刚说完,“三头毒蛟”武少青,眼中蓦然闪过一抹凶光,暗自将手中的“三棱两刃刀”握紧,一声惨笑,蓦运全力,将手中兵器脱手飞出,刺向韩剑秋胸前。   韩剑秋根本看都不看,那沉重而来势凌厉的“三棱两刃刀”,隔着他尚有数尺之远,就似碰到一堵无形的铜壁似的反弹回去。   最奇怪的是,竟直取武少青,贯胸而过,血溅当场。   韩剑秋跟着怒叱一声,袖中刀随着他的身形在空中一转,方见白光一闪,转眼间,横尸满地,只有“多手金刚”方虎得以残喘苟命。   韩剑秋怒叱一声,道:“方虎,本少爷并非不杀你,希望你用事实来保全你自己的贱命!”   方虎注视着韩剑秋,默然不言。   韩剑秋道:“告诉我,关龙藏在什么地方?只要你说实话,本少爷决不取你的性命!”   方虎哆嗦的道:“你……你……你没有骗我?”   韩剑秋道:“本少爷用信誉保证。”   方虎这才回过神来,道:“此去二十里的白马寨,有一个‘殷氏祖墓’,我们就是得到这个指示向那边撤退的。”   韩剑秋道:“希望你说的是实话,下次若再让我遇上你,就没有今天这样幸运了。”   韩剑秋果然没有杀他,踅回“伏龙堡”与朋三省、梅儿会合,梅儿目睹斗场,激凌凌打了个寒栗,仿佛才从一个凄怖的梦魇中惊醒,她用手捂着心口,惧怕的道:“哥……韩哥哥……你杀了他们……”   韩剑秋淡淡一笑道:“太残忍,是么?”   梅儿的心神这时已大半恢复过来,她的双目中有着隐约的泪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低哑着声音道:“在无边岛,师父只教我武功,教我如何防身,如何在遭遇困难时自救,如何躲开那些不怀好心的歹徒,他老人家是那么呵护我,爱我,好像……好像这世界上没有血腥与无礼,他给了我很多,教我了很多。但是,这许多年来,他老人家却没有教我如何去杀人,更没有教我如何去承受目睹一个人在失去生命时的感觉……啊,这太可怕了……”   韩剑秋眼角微挑,语气却极温柔的道:“你说得对,梅儿,使一个生命毁灭,不论这条生命是美好或是丑恶,都算是一件残酷的事,但是,你须想一想,假如你不去毁灭他,而他却要毁灭你时,你是否仍应该静待受戮,毫无反抗?对方已不怜悯你,你还照样去怜悯他么?对方已没有仁义之心待你,你却仍应以慈悲之心去待他么?梅儿,当对付一个嗜杀者,当对付一个喜欢血腥的恶徒,只有以其人之道还于其人,以杀止杀,以血止血,否则,那就是愚蠢了……”   顿了一顿,韩剑秋又道:“梅儿,当我毅然离开断肠山时,我就决定了‘快意亲仇’,你必须明白,生在江湖上,就要做江湖传统事,江湖有江湖中的规矩与生活方式,就像官场里的圆滑拍捧,八面玲珑乃是为了升官发财,商人以本求利,童叟无欺是为了利禄盈余,农夫的辛苦耕耘,秋收春播是为了有一个丰收,安度岁月……”   舐了舐嘴唇,又道:“行行有行行的途径,行行有行行的惯性,在江湖上闯也是一样,我虽是‘快意亲仇’,但抱着一个‘义’字,虽然刀尖舐血,剑林打滚,为的也是与他们同一个目的,在迥异的生活环境里,寻求我们自己的理想与生活。或者彼此的手段各有不同,但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人活着,就该去做些事情……”   说到这里,回顾了一下朋三省,续道:“与‘义’并论的,是一个‘忠’字,古人有句名言‘忠臣出于孝子之门’,其能忠君爱国者,基先天之孕育与平时的表现,就是说,能孝顺父母和爱护家庭的人,就能尽忠,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忠’就是一种奉献。在古代时候,有轰轰烈烈的事迹表现的,每一朝代颇不乏人,‘为张睢阳齿,为顾常山舌,为严将军头……’,我们习武的人学的便是这个道理,因为行侠方式的迥异,便有各种微妙而复杂的思想,因而武林便难以平静了,但是,总括来说,这只是为了生存下去的作为,只是人活着要做些事的表现。”梅儿睁着那双水盈盈的眸子,毫不瞬眨的瞪视着韩剑秋,她虽然了解韩剑秋的过去,目睹这一场打斗,还以为韩剑秋嗜杀,现在,她开始了解对方虽然并不完全,但是,已经明白了他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   朋三省打着哈哈道:“梅姑娘,韩兄弟的话,可以用八个字来包括‘义之所在,身无反顾。’这原是江湖人的本色。”   韩剑秋无声的喝了一下,缓缓的道:“这本色,却太易令人伤感,还有疲乏……”   三个人结束了谈话,返回猎户家中取回马匹,继续未完的旅程,进行另一次的复仇行动。   这“白马寨”名曰“寨”,其实却是一座古雅而小巧的小城,快接近城外的当儿,有一堵石砌的城楼子,但却没有高大的墙垣环绕。那座城楼子亦相当古老苍剥了,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像征性的守望味道——意示这里是一个聚集着人家的地方,或者多少年前有过一段光辉的日子。   有执戈的寨丁在上面警戒了望,背着红绸环把大砍刀的庄家汉子,在那里监视着一干草匪的动静,但却总该是很长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恐怕除了一些顽皮孩子在上面戏耍之外,就仅有乌鸦在城楼子角隅做窝啦,它显得那么灰涩颤巍,就宛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   经过石砌的城楼子,便是一条坡度很大的青石板街道,街道洁静又清雅,两边大多是些店铺菜馆。   这条街道的尽头,是一条狭窄的长街,横街上差不多都是住家,而有些房屋便倚着山麓的起伏形势鳞次栉比建成,“白马寨”便由这两条街道组合而为大略的“丁”字形。不管铺面也好,住家也好,建筑的材料颇为坚实考究,而且式样颇为雅致,这证明了一点,此地的居民都有着淳朴的传统,苦甘的美德,以及崇高的生活艺术修养。这在一般荒村野镇,山城小集,却是十分罕见的呢!   这座小山城里,洋溢着一种平和又安详的气氛,街道上人们是那么悠闲的来往着,菜馆酒楼中灯火通明,此刻已是入夜时分了。   店铺里外热热闹闹,好像哪一种生意行当买卖都满有做头,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它隐藏在黑暗中的丑恶.韩剑秋、朋三省和梅儿放缓了坐骑,开始让马匹以散步的姿态进入街道,他们虽是陌生的外客,但却没有人以好奇与戒备的目光投注。   偶尔有人望向他们,却也仅仅那么闲的一瞥而已。   仿佛这座小山城的住民业已见惯了——也好像他们自来便不知道什么叫做“陌生”与“好奇”。   韩剑秋四周打量着,不觉微笑着:“这里的人们全像是日子过得挺惬意?”   朋三省点点头,道:“老弟,这你就少见闻了,此地居民大多富有,至差的也是小康,这里没有贫困。”   梅儿迷惑的道:“为什么?”   朋三省笑了笑,道:“梅姑娘,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白马寨’后面的山脉即是‘吕梁山’嘛!”   韩剑秋“哦”了一声,悄然道:“是了,那吕梁山出产高贵的檀香木,闻说近年来,还掘出一座翠矿。”   朋三省道:“这正是‘白马寨’的居民们世代居住此处,非但占了地利之便,一个个更有祖传的檀木林子,这几年又开出了翠矿,利益均分,久而久之,自然家家户户都存下几文来了。”   韩剑秋轻轻抚摸着坐骑的鬃毛,道:“他们对于外地来的陌生人似是不太惊异,往往一般较为荒僻的小地方居民,见了陌生客都会不大习惯的……”   朋三省揉揉面颊,道:“有了钱的人大多不爱管闲事,希望能平安度日,多享受几年美好时光。再者,由于平日与外头生意来往上颇勤,经常各地跑,世面见多了,也就不会大惊小怪啦!不似寻常的山村野镇,闯进个生面孔来便指指点点,鬼鬼祟祟的惹得人好不厌烦呢!”   韩剑秋笑道:“不错,很有道理。”   朋三省领着韩剑秋、梅儿往前走,在横街头上一家客栈落了马,这家客栈名叫“太平”,平瓦房,不大,但却干干净净招待亲切。   三人开了两间上房,叫了酒食进房中吃喝完了,又分别洗个热水澡,滚汤洗涤,净去肌肤上的灰尘汗腻,非但令人爽快舒适,精神抖擞,连心情也开朗多了。   “殷氏祖墓”不难打听,韩剑秋向店小二打听,这位店伙便如数家珍的说了出来。   “殷府”,是当地豪门首富。   不过,这话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如今“殷府”的主人,不但家世没落,就是人丁也不见得兴旺。   古人说:“财无三世传,势难两代得。”   殷府如今的主人殷世俊,除了有个好名姓外,真可以说是到了穷途末路,贫无立锥之地步。   殷府虽然已经败了家,却还保留着城外那片广大的祖茔地,殷家历代先祖的灵骨,都安厝在这块地上。   以殷世俊那份不务正业的习性来说,这片祖坟地早就应该改名换姓,被殷世俊换成银子送进花街柳巷了。   但殷家祖坟的地契,却留在官府手中,原来殷世俊的祖父在世的时候,将这片祖坟地拨出了二十亩做为“义地”,遗书不得买卖。   所幸有此措施,今天殷世俊才有栖身之地!   百亩祖坟地,就住着这么一个大活人,俗语说得好:“除死无大灾,要饭再不穷。”所以,殷世俊住在这鬼魂尸骨窝里,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殷世俊今年四十了,在他廿岁那年,多少还有一点骨气,为了要重振家声,恢复祖业,一跺脚离开了白马寨。   三十五岁那年,他回来了,虽非乘肥马,衣轻绸,一身一着还过得去,但依然将那守墓的石屋当作家。   几年来,时而到外地逗留一个时期,在家的时候,把乃祖拨出为义地的地界上,大兴土木,筑起了一道高有数丈的围墙。   但自己祖坟地上,杂草荆棘,却懒得清除。   杂草既深可没人,尘土更是积有尺厚,任由鼠、狐作巢,他一概不管,但却对外宣布,殷家祖坟茔地,不许别人踏入一步。   清明时节,家家上坟祭祖扫墓,也都避开殷家祖坟前面的路,谁都不愿招惹是非,夹缠不清。   是夜,殷氏祖墓来了三人,两男一女,正是韩剑秋、朋三省与梅儿。   三人进入墓地后,即展开地毯式的搜索,只见东一堆、西一堆黑压压的坟墓,他们一段一段的逐步前进,不久,突然停了下来。   原来他们发现一座极为高大的坟墓,有如古代帝王陵寝,可是由于夜色太浓,再加上墓碑上字迹模糊,看不清是由谁写的,也看不出是哪一朝哪一代,何年何月营造的。   梅儿忍不住刚诧异地叫了一声:“韩哥哥!”   韩剑秋忙以指压唇,轻嘘一声,然后手指那座大坟,低声道:“大概就是这儿。”   梅儿呆了呆,低声问道:“在这坟墓里?”   韩剑秋道:“梅儿,你看这像是一座普通坟墓么?它方圆一百多丈,假如底下是空的,足以容纳数百人众,若再辅以机关消息,那就更增加其神秘与凶险了。”   梅儿道:“韩哥哥,你是说‘定魂掌’关龙就躲在这坟墓里?”   韩剑秋道:“可以这么说,假如认真的追究,应该就是躲在坟墓底下。”   这座坟墓的确是够大,走了一百多步,才算绕到坟墓的背后。   墓后一片深达半人高的野草杂树丛林,且紧挨着一块山壁,墓诠附近草有些偃倒,倒的方向指向巨诠。   韩剑秋逐步的拨草搜寻,蓦地,发现了一块五尺见方的石板,石板附近有几行清晰的脚印。   他手指那些脚印对梅儿道:“你来看,这些脚印是不是能够证明有人从这儿进出?”   有脚印自然能证明有人在这儿走动过,朋三省连连颔首,表示同意韩剑秋的看法。   韩剑秋见二人已同意,继续又道:“这地方紧挨着一片山壁,自然表示这地方有一处秘密的进出口……”   有秘密的进出口,又有脚印,合可以证实有人经常从此地进出,更进一步确定此处就是墓诠的进出口!   朋三省没有说话,伸出蒲扇似的手掌,弯着腰在石板的周围缓缓摸索,终于有了发现,在石板的另一端有一枚铁环,他轻轻往上一提,整个石板应手而起。   韩剑秋目注洞口,凝视良久,从那洞口向下望去,黑黝黝的一片,但隐隐可以看见一道石梯蜿蜒下伸。   下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朋三省将石板旋转边缘,低声问道:“老弟,这个洞有多深?”   韩剑秋道:“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无法判断。”沉吟了一阵,毅然道:“朋大哥,你留在此守住洞口,为我们保住这退路,我跟梅儿下去一探虚实。”   不等朋三省回答,抢先踏上那蜿蜒下伸的石梯,梅儿紧随身后。越十数步,便有伸手难见五指的感觉,再往下走,寒意袭人。   两人唯恐惊动墓诠里的人,不敢交谈,只凭敏锐的听觉搜索,前后保持不足五步的距离,逐步深入。   底下更黑,但难不倒内外双修的韩剑秋,由于有梅儿一路就缓慢得多了。估计路程,深入约有十丈,韩剑秋忽然停了下来,现在,他已能适应了,恢复了夜视的功力,这里,他又开始感谢假“折手残龙”了。   梅儿手抚石壁,凭触觉的肯定,似是用一块块青石砌成的甬道,不但洁静,而且还异常干燥,一点潮湿的感觉也没有。   二人继续深入,竟一直走了廿多丈,甬道深处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一点声响。   顺着甬道的蜿蜒之势前进约七八丈远,忽然一分为二,黑黝黝的一片,无法瞧出哪一条甬道有多深,哪一条甬道是否有凶险。   梅儿紧走两步,低声道:“哥,看来这墓诠下面的甬道异常复杂哩!”   韩剑秋没有说话,轻轻一握梅儿玉手代表回答,但他心中却在不停的盘算,心想:“所经之处并没有什么惊险之处,也未发现机关消息,只要能熟记走过的路,退出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更何况,出口有朋三省把守,凭他一身功力加上丰富的江湖经验,决不可能将自己两人困在墓诠里面。”   他这种估计是不错,但他忽略了敌方的实力,这墓诠既然是邪魔的隐秘巢穴,岂是如此不设防备的城堡。兵家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韩剑秋由于知己,而不知彼,几乎使他情天难补,恨海难填。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深入,刚拐过一个弯道,突然微风起处,紧接着梅儿一声惊呼。   韩剑秋顾不得暴露身形,迅速的向后一扑,口中喊道:“梅儿!”   甬道传音,除了韩剑秋的余音在回响,一扫归于沉寂,什么也没有。   韩剑秋心知梅儿定遭不测,心里那份焦急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愤怒也到了顶点.但是,他表面上却依然保持平静,审视了一下方位,觉得左边的一条似是通往幕诠中心的通路,立即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朋三省下来了,先是一怔,继而问道:“老弟,梅儿怎么了?”   韩剑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朋三省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所以他沉吟不语。   韩剑秋当机立断的道:“朋大哥,咱们往里闯,好歹也要弄个明白。”   朋三省犹豫了一会,道:“老弟,咱们老朝左走,万一梅姑娘被人劫持往右边去了怎么办?”   韩剑秋道:“不能说没有可能,咱们现在像是赌徒上了赌台,牌面还没有亮出来之前,各占五五之数,尤其是目前处境,只好作如此决定,万变不离宗,以这墓诠的方位推测,往左边进入墓诠中心的可能性较大。”   朋三省道:“老弟,你确认他们会把梅姑娘送到墓诠中心?”   韩剑秋道:“我不敢肯定,但依情势分析,此地并无退路,以常情推测,这里既然是匪徒巢穴,发令中枢应该在墓诠中心,而劫持的人质,也应该送到中枢才对,但狡免三窟,是否另有退路,看来只好碰运气了。”   说着话,两人毫无惊险的又走出了十几丈,忽然眼前情景一变,依稀看出,眼前是一个方形石室,中间有个石几,上面停放一具石棺。   别的再也没有什么了。   韩剑秋虽然出道时浅,但以他聪明机智弥补了这缺憾,朋三省也是老江湖了。   两个人不躁进,屏息凝神,竭尽目力把石室扫视了一遍,看不出什么,也没有什么可疑事物。   朋三省不愧是老江湖,他不叫韩剑秋,只用胳膊肘碰碰韩剑秋,然后向着停放在石几的那具石棺努了努嘴。   韩剑秋明白,缓步靠近。   朋三省紧挨身旁。   两人凝目打量石棺,只见那石棺形式颇古,两边还雕有花纹,依稀可以看出,那些花纹是些人、车、马组成的仪仗队伍。   石棺的两头,各刻着一个圆形的图案,是什么?一时看不出来。   两个人绕着石棺转了一圈,看见石棺的盖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缝隙,也看不出石棺盖上有抓摸过的痕迹。   韩剑秋朋三省交换了一瞥,然后两个人隔着石棺对立,韩剑秋上前一步,逼近石棺,朋三省则暗运功力,蓄势待发。   韩剑秋功凝双臂,暗道:“如果石棺里有人,还请恕我冒渎!”   双手搭上石棺盖,猛往上一掀。   石棺盖掀开了,石棺里丝亮没有动静。   朋三省跨步上前,一看之下,他跟韩剑秋一样,都为之一怔。   敢情是具空棺,里头干干净净的。   韩剑秋定了定神,将石棺轻轻搁置一旁。   朋三省靠了过来,低声道:“老弟!”   韩剑秋道:“朋大哥,只有两种可能,巨诠之下,到此为止,没有通路,要不然,就是我们判断错误,通道可能在右边。”   朋三省道:“我也这么想,他们既然利用这么一座巨诠作为秘密巢穴,绝不可能只为了摆这么一具空石棺。”   韩剑秋道:“我就是这意思。”   “那么咱们……”   “找找看,反正出不了这间石室。”   “对!”   两个人分头来找,一个由左往右,一个由右往左,石壁上仔细观察抚摸。   石壁并不光滑,有些粗糙,是用普通的青石砌建的。   一块块的石块间,有缝隙,但都抹死了。   两个人在中间碰了头,谁都没有发现什么。   韩剑秋道:“照情形看来,一定另有秘密通道,只是恐怕跟上面出入口一样,摸不着窍门,只怕是难以找出通道的门户来。”   朋三省道:“如今姑娘陷在他们手里,又找不出门户,真是急死人……”   “朋大哥,我比你还急,他们师徒对我真是情深义重,恩比天高,即使把地皮翻了,好歹我也要救出梅儿。”   “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韩剑秋也不知该怎么办,下意识的气得用脚在石棺头一踢,怪事出现了,只听得一阵“轧轧”机簧响起,忽然眼前一亮,两扇门出现在两人面前,而那具石棺一下就沉向地底。   门楣上,嵌着一颗珠子,灿烂夺目,照得石室周遭纤毫毕露。   朋三省用手一指,道:“老弟,你看!”   韩剑秋早在石门出现在珠光下便已看见了,只是在突如其来的变化下被怔住了,想不到自己这一脚,竟然歪打正着。   但见两扇石门关闭得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门上一对铁门环,有着很厚一层锈渍,显然很久没有开启过,但门楣上的明珠,却是滴尘不沾。   看了一阵,韩剑秋望着朋三省道:“从外形看,这两扇石门似乎很久没有开启过,但除此门户之外,却又没有其他的通道。”   朋三省道:“老弟,是不是个中关键在那具石棺上?”   韩剑秋道:“也有可能。”   朋三省沉思片刻,又道:“老弟,这一路上除了梅姑娘遇险失踪,并没有发现其他凶险事物也没有什么东西切断咱们退路,是不是咱们走错了方向……”   韩剑秋道:“不无可能,或许咱们运气好,误打误撞的避开了机关消息。”   朋三省道:“老弟,咱们是否要退回去,走右边那条通道试试?”   韩剑秋道:“不忙,咱们既然深入,这两扇石门是唯一通道,好歹我要看看究竟,朋大哥,你一旁替我掠阵。”   朋三省退向一旁。   韩剑秋双臂倏伸,虚飘飘的向那两扇石门按了一下。   两扇石门应掌动了一下,缓缓的开启了一条几寸宽的隙缝,缝儿不怎宽,虽然有珠光照射,却不能聚光远处,因此,无法看到门里面的情形。   不过,有一点使他们略为放心的是,石门开启后,未见任何动静,既无机关消息一类突如其来的凶险暗器,亦无人为的猝袭。   韩剑秋静候片刻,见无异状,继续拍出一掌,石门经过两次的推动,虽未全开,已可容许两人并肩而入,在珠光的照射下,一览无遗,这是一间相当大的石室。   两人又静候少许,才举步进入,略一打量,石室相当的宽大,圆形平顶,连身后这扇门算上,一共有八个门肩,石室的正中央,是一座石砌的高台,近丈高,台上放着另一具石棺,石棺两旁各有四尊石翁仲,石棺的两头,各放一盏石雕的灯台,里面贮满了油,发出荧荧的火焰,其他一无所有。   韩剑秋四下扫视了一遍,道:“朋大哥,‘白马寨’的居民受骗了,这座墓诠压根就不是殷家的祖茔地!”   朋三省微微一怔,道:“老弟,你怎么知道?”   韩剑秋一指石台,道:“你看,朋大哥,这八尊石翁仲,每一尊形象都有古意,绝不是近代的雕琢品,从那古雅形象观察,其营造时间至少有百年以上了,殷家祖坟的建造我曾向掌柜打听过,也不过三十多年,所以我说‘白马寨’的居民受骗了。”   朋三省狠狠一咬牙,愤怒的道:“好狡猾的东西……”   正说着,突然嗅到一丝异味,不知道这种异味是从哪儿来的,只闻出它是一种淡淡的香味。   接着,就觉得微有困意。   朋三省伸手就要拔兵器,韩剑秋赶忙摇手制止,一使眼色,朋三省明白了,连忙屏住呼吸,暗用“龟息大法”。   约有半盏热茶之久,听见“格格”两声,有人进来了。   韩剑秋连忙闭上眼“睡着了”。   人被抬起来,走两步,搁在一个地方,硬而冰凉,手碰得到,是石板。   接着,像溜滑梯似的往下落。   人被抬了出来,搁置在地上,抬他的人走开了,韩剑秋把眼睁开微微一条缝。   看见了,是间石室,相当大的石室,亦是一块块石板砌成的,眼前的光,是绿光,显得阴森森的,可是就看不出光是从那儿来的。   再看,又看见一块从上而下的石板光滑如镜,底下堆着一大堆棉花,而旁一具棺木里面,赫然是朋三省。   原来,刚才是从上面滑下来的。   眼前有两上黑衣人走了过来,一个手里拿块方巾,看上去湿湿的。   这两个黑衣人肤色苍白,眼珠子也发绿。   韩剑秋赶紧闭上了眼。   刚刚闭上眼,湿湿的方巾蒙上了脸,在他鼻子上蹭了一蹭,然后,方巾就拿开了。   韩剑秋明白,是该醒的时候了。   他睁开了眼,就在这时候,一个阴森森的冰冷的话声,传来石室:“抬他们进见。”   两个黑衣人说话,伸手推了推韩剑秋与朋三省,微一躬身,并肩往前行去。   韩剑秋与朋三省也连忙站起,下石板跟了过去,往对面的石壁走。   不用说,石壁上一定有暗门。   错了,到了石壁前,脚底下踩的那块石板,突然下陷,就像现代的电梯一样,缓缓往下降去。   又降到一间石室里,比上头那间石室略小,对面挂着层层的丝幔,丝幔后透出绿光,绿光中可以看见,摆着一把搁着软垫的椅子。   绿光一暗,眼前漆黑,等绿光再现的时候,椅子上已坐下一个人,两旁边各站一个,看上去,都是黑衣人,可就是难看见真面目。   带着他们前来的黑衣人躬下了身,坐在椅子上的那人说了话,语声沙哑,但语气冰冷,道:“他们两人可是中了‘凝香雾’?”   带韩剑秋他们来到此地的两个黑衣人中一人道:“是的!”   椅子上那人端详了一阵,道:“你可曾检查过?”   黑衣人道:“属下已经检查过了。”   椅子上那人笑了,笑得很开心:“很好,我会呈报总坛,你的功劳不小,把他们送往‘天’字牢房!”   黑衣人忙道:“谢护法提拔!”   绿光灭了,一灭又亮后,椅子上那人跟两旁站的人都不见了。   带领的两个黑衣人转身从他身边往后行去,韩剑秋和朋三省当然跟上。   同样的机关,同样的情形,可却是又往下降了一层。   眼前是一条甬道,笔直而长的甬道,落到底,不见有什么异样,看上去是一间小石室,有床,有几椅,凡是卧室里头该有的,这里都有。   韩剑秋被送进了靠左边的头一间,暗门一关,简直就像被囚禁起来,朋三省则被带到另外一间去了。   他坐在床上,仔细打量石室,石室里有光亮,光亮来自顶上一盏琉璃灯,灯光也是淡淡的绿色。   在琉璃灯旁,有两个碗口大小的洞,罩以铁网,可能那是透气用的。   他不明白自己伪装被俘虏进来,难道这儿就是牢房,每一个俘虏都会有如此享受?   凝神静听,静得死寂,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简直就像置身另一个世界。   至此,韩剑秋简直有点后悔了,混是混进来了,等于什么也没有见着,又困在这儿动也不能动,混进来了又能如何?   不过,旋即他又安慰自己,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毕竟他只不过是刚混进来。   正想着,暗门突然开了,进来个黑衣人,看上去身材十分细小,而且跟所见的黑衣人不同,从头到脚都蒙在一个黑布罩里,只有眼睛部位挖了两个洞。   这黑衣人两眼黑白分明,不带一丝绿光。   石门开而复合,望着韩剑秋一动不动。   那黑衣人两眼之中流露出怪异神色,缓步走到韩剑秋面前不动了,仍不说话。   韩剑秋的鼻子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他反应很快,也恍然大悟,这黑衣人是个女的。   他心里一连跳了好几跳,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不敢轻易开口。   正感不知该怎么办,突然,顶上的琉璃灯灭了,刹时一片黑暗,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紧接着,一只手摸到他的领口,他感觉得出来,那只手光滑细嫩,但却有点凉,那只手,开始轻解他的衣扣。   马上,他又明白了,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很自然的反应,他抬手握住了那只手的手碗,即使隔着衣裳,仍可感觉出相当滑腻。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解衣扭的手停了停。   韩剑秋趁势把她的手挪开了,他感觉得出,那只手立即泛起了轻微的颤抖,接着一个轻若蚊蚋,带着微颤的话声起自耳边:“求你告诉我,你究竟中了‘凝香雾’的毒没有?”   韩剑秋一怔,道:“你……”   “轻声,慎防隔墙有耳!”   韩剑秋一时间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那只手又伸向他的领口,韩剑秋拉着那只手,让那女子坐下,坐在他身边,他凑近她的耳边,想说话。   许是她误会了,带着颤抖的一句:“我感激!”整个人倒向韩剑秋的怀里。   韩剑秋忙扶着,虽然隔着农裳,但感觉得出衣裳里头光滑细腻,显然,她身上只穿一袭黑巾罩而已,拿掉黑布罩,恐怕就什么也没有了。   韩剑秋为之心神震动,就在这时候,他的衣扣已被解开了几个,他忙道:“你听我说……”   那女子的手停住了。   韩剑秋接着道:“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的遭遇?”   “你是说……”   “我不能污辱了你的清白。”   “你……你……”   那只手无力的滑下去,接着又轻颤。   韩剑秋温柔的道:“你可以过一会再走,他们不会知道的。”   “不,他知道。”   话声突然平静,而且显得有点冷。                    二十四   韩剑秋不知该怎么问,轻呃了一声。   “每次我回去,都要做一次缴功的手续。”   韩剑秋愕住了。   这是什么手续,“缴功”?难道说经过人事后,还要缴纳出来?   迟凝了一下,他拉着那女子并头躺在床上,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可以说清楚一点?”   “我不能说,那只是陡然加速我们两个人的死亡。”   “两个人在一起,不能交谈,真憋死人,我不是鲁男人,我有七情六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能作贱自己,更不能作贱你,纵然你心甘情愿,而我,虽然得到片刻的快感,但我会受到良心永远的歉疚与不安。”   骊珠姑娘听到这话,心头一阵感动。她记得第一次遭受殷世俊摧残时,事后全身感到疲乏不堪,第二次后,开始面黄肌瘦,第三次以后,腰手筋脉等处更是无比酸痛,且局部感到麻痹,整日就只想闭目酣,连说话都感到无力。   之后,殷世俊让她服下一粒药丸,身体也渐渐复原,据殷世俊告诉她,他练的是“太阴神功”中最难练的“声色禅定”功夫,他必须吸收“真阴”、“真阳”而增加自己的功力。   这种功夫,要能做到一心不乱,异性相吸,不动声色,才算练成。   事后,她曾向蒙难的姊妹打听,她们也是一样,最后,骊珠忍住伤感,故意刻意讨好,终于获得殷世俊的信赖,并且传授了她一套“九龙吸水”内功心诀,而且也接受了一项新的任务,那便是与武林中人交媾,吸取其功力,而事后又转输给殷世俊。   骊珠姑娘是一个城府很深的女孩子,虽然表面曲意承欢,听任其摆布,但私下却在一步一步做报复的准备。   首先,她用水磨功夫,从殷世俊那里学到不少东西,第一步,开始收藏“真元”,尽量减少转输给殷世俊,而进一步化为已有,充实自己内功。   第二步,团结蒙难的姊妹,一致对付殷世俊,进而物色功力高而又可靠的人选,一举而复仇雪辱,因而,张骊珠便成为蒙难女子中的头儿。   现在,她等到了,她觉得出这年轻人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不为色欲所迷的人,足见心性善良,所谓:“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像这样的人,还能不信任么?   目前,她要进一步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功力如何?纵使心性善良,富正义感,若功力不够,反而会画虎成犬,功亏一篑。   有了这个决定,她开始试探的问道:“年轻人,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又怎么不畏‘凝香雾’?”   韩剑秋他有他的打算,既然知道了骊珠姑娘的身世及遭遇,就决定救她出火坑,而骊珠姑娘又是殷世俊的宠物,自然对这墓地机关熟悉,脱困和救梅儿便要在她身上着手了,于是他毫不隐瞒的将自己来此墓诠的目的全盘说出。   最后,他附在骊珠姑娘耳旁,低声又道:“不管我要干什么,我保证,不但能保住你一条命,而且绝不会连累上你,你要是不肯帮我这个忙的话,我也就没法帮你的忙,相信你将永远在此守着人间地狱的生活,该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吧!”   骊珠姑娘沉默了一下,在韩剑秋耳边嘀咕了一阵,除了韩剑秋,谁也不知道她是在说话,谁也听不见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韩剑秋静静听完,轻笑了一声道:“行了,现在该我帮你的忙了。”   接下去,是一片寂然。   不,不是一片寂然,有“悉悉索索”脱衣裳的声音。   脱衣裳的声音响得很大,显见得,脱衣裳的动作,进行得也很快。   没一会工夫,床铺发出“吱喳吱喳”的响声,骊珠姑娘发出淫亵而放荡的笑声,接着又是一阵销魂的梦呓,良久,一切归于寂静。   忽然,石门开了,那蒙着黑布罩的骊珠姑娘走了出去,紧接着,室顶灯亮,石门关上。   床上,韩剑秋蒙头大睡,只露出一点头发。   蒙黑布罩的骊珠姑娘出了石室,进入甬道,左拐,前行,笔直地走到了甬道尽头的石壁前。   她踩着的那块铺地石板突然下陷,两层,下降了两层,停住了。   再看眼前,有光亮,已不是惨淡的灯光,而是一般常见的柔和灯光。   灯光下看,置身处仍是一条甬道,蒙布罩的骊珠姑娘顺着甬道往前走,就在这时,左手旁石壁开了一道石门,蒙黑布罩的骊珠姑娘转身走了进去,石门重又关上。   眼前石室里,看起来布置得相当豪华,但仔细一看,显得很庸俗,就像一个女人的脸上用脂粉堆砌出来的外表。   石室里站着一个中年人,四十六、七岁,穿着一件青布长衫,留着两撇八字胡。   他望着蒙黑布罩的骊珠微微一笑,道:“怎么?骊珠,我说的不错吧,这年轻人得‘折手残龙’贯输内力,功力在一甲子之上,当然,一次绝不可能将其真元全部吸尽,同时,我也不希望一时弄死他,还要在他身上慢慢榨出‘残龙七式’和‘折手一招’哩!”   蒙黑布罩的骊珠姑娘没有说话,向着卧榻走了过去,到了卧榻前,挪身要往卧榻上坐,可是突然身子一旋,一指点在中年人喉结上,中年人往后便倒,蒙黑布罩骊珠姑娘连忙伸手扶住,手指连挥,又点了几处穴道,才吁了口气,将中年人安置在床上。   蒙黑布罩的骊珠姑娘脱下了自己的黑布罩,敢情不是骊珠姑娘,是韩剑秋。   一切舒齐,韩剑秋拍活了中年人“喉结穴”,他斜眼看了全身瘫痪,四肢软垂的中年人,他微微俯身,道:“告诉我殷世俊,梅姑娘现在在什么地方?”   殷世俊咬着牙,瞪着眼,犹自强撑,他痛恨的道:“我……我不知道!”   韩剑秋笑了笑,道:“你果真不知道么?”   殷世俊大大喘了口气,倔强的道:“不知道……”   于是,韩剑秋伸出右手,在对方肋骨软肉的地方不轻不重的戳了一指,在戳上的瞬息,又暗自紧紧一扭,这一手正是“搜魂截脉”手法。   “哇……嗷……嗷……”   殷世俊不由自主的尖声惨叫起来,一张脸已痛得青中泛白,冷汗涔涔里,唇边两撇八字胡也忍不住簌簌颤动……   韩剑秋冷冷的道:“你说是不说?”   韩剑秋口里问着话,又伸出手去,这次他换了地方,另外拣了殷世俊的侧腹处,又是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掌。   这些地方,都是人们最脆弱的地方,如今殷世俊穴道受制,与常人无异,虽说不轻不重,但至少也有百十斤以上的力气,何况还是最毒辣的“搜魂截脉”手法呢!   殷世俊蓦然双目暴突,面庞变成血红,脖子上的青筋立浮,他狂号着,四肢抽搐剧烈,窒息般的哀嗥:“我说……放下我……我说……”   韩剑秋点了点头,道:“嗯,这才听话,如若你早些像这样友善与合作,又何至弄到现在这样狼狈的场面?”   殷世俊大大的喘了口气,在尽量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他一双眼又是疲乏,又是黯涩的半张着,连嘴角也吐出白沫了,如今的殷世俊与片刻之前出现在石室的时候来比较,简直已判若两人啦!   韩剑秋目光又朝仰卧在睡榻上的殷世俊瞥了瞥,俯身问道:“也不用挑地方了,殷世俊,我们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了吧!”   殷世俊脸面抽搐了一下,低弱无力的道:“你……你让我喘口气……”   韩剑秋摇摇头,道:“殷世俊,你少给本少爷拖延时间,你一面说话一面喘气也可以,我问你什么,你马上给我答复什么,少给我打马虎眼!”顿了顿,又冷厉的道:“告诉我,殷世俊,我出道虽晚,但我从小就在恶人堆里长大,整人的手法我可说是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只要你熬得下去,少爷我一件一件的给你搬上来。”   殷世俊面色异常难堪的道:“姓韩的,你这样整我,‘恨天教’将与你誓不两立。”   韩剑秋微微一怔,道:“你是‘恨天教’的人?”   殷世俊会错意,表错情,以为这一下将韩剑秋镇压住了,道:“不错,烟斗老人是我祖父,折手残龙是我父亲,我便是恨天教未来的第三代掌门人。”   韩剑秋又是一愕,沉思片刻,道:“殷世俊,别用这一套来唬我,你祖父在若干年前就死了,殷氏一脉就剩下你这孤家寡人,‘白马寨’谁都知道……”   殷世俊又道:“姓韩的,这你就不懂了,在白马寨,我祖父是此间首富,但是,他在江湖上却以另一个身分出现,黑道上有一位‘鬼手勾魂’就是他老人家,一生所向无敌,却败在‘太上老人’与‘折手残龙’两人手下,他们比武是秘密进行的,鲜为人知。我祖父于是将父亲化名拜在‘折手残龙’门下,而自己则返故里后,立即秘密遣散众人,诈死隐遁,数年后,以烟斗老人姿态重现江湖,那时太上老人已经作古,折手残龙也被家父挟持……”   韩剑秋笑咪咪点点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一段秘辛,假如你说出梅姑娘被送到什么地方,我可以免你一死!”   殷世俊吞了口唾液,只觉得喉咙管子里像在烧着一把火,他苦涩的道:“你……你不怕……恨天教报复?”   韩剑秋不耐烦的道:“废话!”   殷世俊心头一慌,惶悚的道:“她被关龙带走了。”   韩剑秋将他似提小鸡似的揪了起来,愤怒的道:“在什么地方?带我去!”   梅儿姑娘正跟着韩剑秋身后约五尺远近,朝甬道前进,刚抵一处拐弯的地方,便被人捂住了嘴巴,才惊呼一声,立即被用药迷倒,带到另外一个地方。   当她清醒过来,却在一间石室里面,正打量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道:“梅姑娘,你醒过来了!”   梅儿霍的一转身,手持宝剑,全神戒备。   再仔细一看,面前站的这个,竟是“定魂掌”关龙。   心里暗叹一声:“完了!”   秀目怒睁,暴喝道:“恶贼,姑娘与你拼了!”   手持宝剑,就待向关龙刺去,突感周身乏力,内劲提不起来。   关龙站在她面前,嘿嘿冷笑道:“省点力气吧!梅姑娘,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韩剑秋毁掉了我吕梁山基地,这笔债,我就从你身上取回补偿!”   梅儿努力想扎挣,关龙却按住她双肩道:“别动,你中了‘幻影烟’,此时跟瘫痪无二,别费力气,还是乖乖的给我躺下。”   只见关龙轻轻用手一拨,梅儿便被推倒躺在地上。   梅儿虽然身子不能动,口却能言,怒叱道:“卑鄙无耻的东西,亏你还是成名的前辈,暗中用毒偷袭,算什么本事,充什么字号?有本事让姑娘恢复体力,一刀一剑赢了才算本领!”   关龙哈哈一笑,道:“姑娘,你枉费心机了,我关某人不吃这一套,也绝不干那种费力的事,能够轻松解决那不是更好么?”   剑就握在梅儿的手里,她想举起,可就是力不从心,而且眼睛开始模糊。   关龙又大笑道:“别费劲了,小姐,虽然这是最轻微的一种,但时间耽误久了,一样能要命,乖乖,小心肝,我先给你服点解药再说。”   梅儿此刻已目不能视物,也动不了,模糊中只感到有一样柔软的东西塞在自己嘴里,接着是一股清凉直透肺腑,神志也跟着清醒了。   睁眼一看,但见关龙的脸贴着自己的脸,嘴,还压在自己唇上,真是又气又急,抬手就是一掌。   她的毒虽解,功力并没有恢复,这一掌只是下意识的行动,落手并不重。   关龙挨了一掌,虽是像拍苍蝇似的,却一跳而起,怒骂道:“臭婊子,老子好心喂你解药,还用真气帮你送下去,你反而动手打人!”   梅儿怒叫道:“恶贼,姑娘我恨不得杀了你。”   关龙先是一怒,继而笑道:“好呀!我就在你面前,长剑也就搁在你身边,不妨杀杀看,我绝不还手,也不躲避,看是否能杀得了我。”   梅儿看见自己长剑果然就在身边,连忙抓住剑柄,那知酸软得连一握之力都没有,连手都抬不起来。关龙望着她笑道:“中了‘幻影烟’的人,虽然服下解药可保全性命,但至少在半个时辰之内不能行动,现在,你连站起来都要人扶,还论什么持刀杀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小姐。”   梅儿沉默了一会,道:“关龙,你想把姑娘我怎么样?”   关龙笑笑,道:“不想怎么样,咱们嘴也亲过了,索性把关系拉近乎点……”边说边往前走近。   梅儿惶急地道:“姓关的,你待怎的?”   关龙嘿嘿奸笑道:“待怎的?你又不是小孩子,连这点都会不知道,似这等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又自动送上门来,若不一亲芳泽,那才叫驴,也是暴殄天物。”   梅儿自然知道他的目的,拼命想挣扎,却苦于行动无力,急得全身直抖,关龙一把扯了过来,横放榻上,口中淫狎地笑道:“别怕,女人一生总要经过这一遭的,瞧你,冷得发抖了,我来给你暖暖身子。”   梅儿怒吼道:“你敢碰我一下,我马上就咬断舌根自杀给你看!”   关龙继续他的动作,边道:“小姐,我关某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你虽然服下解药,至少得半个时辰才能恢复常人的体力,现在你想嚼舌自尽,连门都没有,要不,刚才你早就找我拼命了。”   梅儿横下了心,用力将舌根一咬,可怜,只增加了一点痛苦,再也无法咬得更重,而殷殷魔爪已触及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解除她身上的障碍,她的手虽然能够勉强行动,哪里抵得住兽性的暴力呢?   求死无策,呼救无门,梅儿眼看着就要受辱,明眸中禁不住簌簌流出泪水。   此刻,关龙已剥下了她的外衣,仅剩下一条鲜红的肚兜,包在洁白如羊脂的胴体上,益发显得旖旎,乳沟隐现,双峰欲待冲破肚兜飞出,更撩人遐思。   关龙变弯身子,在乳沟嗅着,赞赏的道:“如兰似麝,这股处子的幽香,真令人销魂哩!”   说着,又伸手去解她的腰带,梅儿差点要急昏过去,又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借轻微的痛苦镇定下来,改用一种哀求似的声音道:“既然你已吻过我了,身子也给你看了,古训有云,‘见身如破身’,我虽是武女,并不是路柳墙花,此身已非你莫属,你就忍心这样糟踏我么?”   关龙看了她一眼,道:“小姐.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姓关的不是什么圣人,放在嘴边上的羊肉不吃,驴也不会驴到这种地步,等你体力恢复过来,你还肯跟我亲近么?说不得只好将就,等生米煮成熟饭后,跟不跟我,那是你自己的事。”   说着,说着,腰带已解开,中衣也脱了下来,粉腿如玉,沟壑隐现,触手滑腻,可怜梅儿除了瑟缩颤抖外,再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关龙注视良久,又动手脱下梅儿的亵衣,只见两座玉峰赫然映在关龙眼眸里。   那肌肤白如羊脂,胸前两座玉峰,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两颗紫红色乳头,有如新剥鸡头,真个撩人旖念。   关龙长长吸了一口气,暂时压制心头欲火,一抖手,就将仅存的一件亵裤撕掉。   于是,那,那万点丛黑的一点红,女人最隐密的地方,完全暴露出来,一览无遗。   一股欲火,如火如荼的在关龙体内焚炽着,他似疯了一样,站起来急急剥除自己身上的衣服。   梅儿知道已临绝境,长叹一声,泪珠夺眶而出,黯然道:“关龙,我落在你手里,求死不能,只有认命了,你侮辱过我之后,求你杀了我,然后随便挖个坑将我尸体埋了,让我无声无息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与愿望!”   关龙冷笑道:“你不是说此身非我莫属么?”   梅儿神色一正,道:“你别做梦,关龙,那是永远不可能的,如果你不杀我,我发誓不会饶你,我要用尽一切手段,对你进行报复。”   关龙道:“我关龙不在乎,女人的狠话我听得太多了,一等到那种事情发生过后,就什么也忘了,既然你说出来了,我也就防着一点,事完后将你武功废掉,瞧你还能狠到什么程度!”   梅儿道:“你不妨试试看,关龙,你虽然废掉我的武功,我会用其他方法来对付你,俗语说得好:‘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会用一切手段来对付你,叫你防不胜防!”   关龙道:“那是以后的事,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提醒我,投挑报李,我也不妨先告诉你,等咱们完成人伦大事之后,我会让你服用一种药物,将你造成天下第一淫娃,凡是服用过这种药物的女子,只要见到男人,就会想到那回事,那时候你想离开我也不能。”   梅儿听得毛骨悚然,心胆俱碎,真要到了那个地步,那真是生不如死了。   关龙嘴角噙着淫邪的笑声,两眼凝视着梅儿晶莹的玉体,一边解除身上的障碍,一步一步的逼过来,就在他快要扑上梅儿的身上时,蓦地,一道劲风突然袭至脑后。   关龙一惊之下,蓦地往下蹲,反手一抄,原来是一锭银子,也就在这瞬间,一条人影已穿门而入,倚床站立,背部对着梅儿。   他一刀护在胸前,左手急把地上散乱的衣服抛向床上,道:“梅儿,事情已经过去了,先把衣服穿上,其他事留待稍时再说。”   来人非别,正是韩剑秋,门口,还站着一个颓丧衰弱的殷世俊,禁制未解,身子仍在不停的抖索着。   关龙一看是韩剑秋,心知已难生逃,抖手就是一掌。   这正是他成名江湖的“定魂掌”,多少成名人物毁在这一掌之下,一目泪尼就是被此掌禁锢魔林十年。   韩剑秋右掌一挥,只见他手掌左右晃动,倏地向外一抖,立即将对方掌势化于无形,韩剑秋冷冷一笑道:“关龙,这点家当对小爷已经不发生效用了,你应该很清楚,练成‘九九归原掌’的人,‘定魂掌’又能奈其何!”   “小子,你当真习会了‘九九归原掌’?”   韩剑秋哈哈笑道:“关龙,你千算万算,绝没想到你‘定魂掌’下受锢的一目泪尼因祸得福,不但得到了彩巾,而且更习得了‘九九归原掌’,现在,我就用一目泪尼传于我的武功替她报那一掌之仇。”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定魂掌”关龙明知不是韩剑秋的对手,而这一掌也不可能发生效用,韩剑秋也绝不会放过他,因此,也就顾不了那么许多的作孤注一掷。   韩剑秋冷哼一声,旋身出刀,疾逾闪电,白光起处,惨嗥声中,定魂掌关龙已尸横就地了。   他举手之间,就毁掉了鬼谷洞——无耳谷主第一弟子,这种功力确实骇人听闻。   韩剑秋并不是嗜杀之徒,但他处于现况,更目睹梅儿那份狼狈,而险遭凌辱,更是勾引起母亲——多情女被无耳侮辱之事,杀心陡起,也就展开了雷庭万钧的一击。   站在门口犹在抖索的殷世俊亡魂皆冒。   韩剑秋等梅儿恢复体力穿好衣服,冷峻的道:“殷世俊,现在是你最后表现的时候,也是求生的最后一次机会,去把被你掳来的女子一一放掉,同时发放银两让她们返回故里与家人团聚,然后再把与我同来的那位朋友放了。”   殷世俊唯唯应是,在韩剑秋监视下一一照做如仪。   韩剑秋恐这秘墓为恶人再盘据,这一切处理完毕后,用“六弥真气”将一切消息震坏,同时,在墓诠里搜得一大堆的炸药,将整个墓诠炸毁,然后再废了殷世俊。   在熊熊火光中,偕同梅儿、朋三省踏上另一征程。   这是一个清晨的早晨,从子午镇行向“南华山庄”的官道上,陆陆续续出现了数十名武林人物,这些人行色匆匆,有的面泛怒色,有的却又一脸忧容,大约是晌午时分,他们一行人进入了“南华山庄”,奇怪的是,当他们走进“南华山庄”的庄门时,每个人都亮出一张深蓝色请柬,负责接待之人才把他们一一带了进去,当他们进去之后,接待的庄丁“砰”然一声,又把大门关上,好像店铺已经打烊,不再接受顾客的光顾。   偏巧就在这时,有一个形影孤独的人影,在稍后不久来到“南华山庄”高大牌楼门前,他的年龄不大,穿了一身白色长衫,虽是大热天,手里仍然拿着一把铁骨雨伞,加上肩上那个小包袱,活像是个前往赶考的秀才。   那少年朝“南华山庄”高大的牌楼望了一眼,蓦听身后蹄声得得,两骑骏马已如飞而至,那少年回头望去,只见马上坐着两名少女,当先那名少女一袭黄装,漆黑发亮的头发上扎了个蝴蝶结,面容娇美,秀发随风飘起,马骏人也俏,那少年一见,不禁暗暗喝了声采,好个俊俏的美娇娘。   黄衣少女跟着一个绿衣婢女,那婢女长相亦是不俗,两策马飞驰,有如一阵香风掠过,那少年侧身让过一边,两骑纵到门口,大门“呀”然而开,一主一婢,翻身下马,转眼没入庄院之内。   那少年在门口怅然望了一会,随又向前走去。   来到庄院大门口,那刚才开门的庄丁正要再度把门关上,见那少年走来,朝他上下打量一眼,见他衣着朴素,文质彬彬,皱皱眉头道:“你找谁啊?”   那少年拱拱手道:“请问大哥,这里可是‘南华山庄’么?”   那庄丁朝横眉上的匾额指了一指,面露不屑之色,道:“看你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难道不认识那几个字?”   那少年抬头一望,只见那横楣一块匾额,上面大书“南华山庄”四个字,不禁失笑道:“抱歉!在下倒是多此一问了。”   那庄丁干咳一声,道:“说得是,你究竟找谁?”   那少年道:“请问庄主在么?”   那庄丁一怔,心想:“你也配找咱们庄主?看样子八成是来打秋风的。”摇摇头道:“我们庄主素来仗义疏财,平日各方朋友有所求助,虽千金亦不吝啬,只是今天……”   他还待往下说,少年微笑打断话头道:“本哥误会了,在下不是来求助的。”   那庄丁讶然道:“那么你是来干什么的?”   少年道:“实不相瞒,在下有事须面谒庄主一谈。”   那庄丁再度朝他打量一眼,鄙夷的道:“你也有事找咱们庄主一谈?我看算了吧,敝庄今天正有要事,至于你那事……还是过两天再说吧!”   少年正色道:“不瞒大哥说,在下之事十分紧急,耽误不得!”   那庄丁见他说得十分认真,把手一伸,道:“既有要事,请拿名帖来吧,待我前去通报!”   少年尴尬的道:“大哥说笑了,像在下这等无名小卒,哪来的名帖?”   那庄丁把双手一摊,冷笑道:“既无名帖,也该有请帖,那么请你把请帖拿出来,我也好为你带路。”   这并非庄丁有意找他为难,实因“南华山庄”今天有事,所以对于往来宾客都有限制,那少年远道而来,不悉内情,此刻被摒挡门外,心里不禁焦急不已。   那少年心想:“今天之事我怎能放过,而且这事有关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是此刻门禁森严,又不便此时报出身份。   我既无名帖又无情贴,如何才能够进去呢?”   脑中一转,忽然心生一计,当下道:“既是大哥这么说,在下只好打道回转了,只是此事日后被程庄主知悉怪罪下来,大哥可得负责!”   说着,便往回走,那庄丁见他口气甚大,一时也失了主意,忙道:“慢等,你且说说究竟有什么大事要见我家庄主?”   少年冷冷的道:“事关贵庄安危,这事能说不重大么?你可担当得下来?”   那庄丁听得大惊,要知今天之事,正与“南华山庄”安危有关,像这等大事,他焉敢阻拦,当下忙道:“请稍候,待我前去通报就是!”   那少年摇摇头,道:“不必麻烦大哥了,在下见着程庄主时,自会对他说明便是。”也不管庄丁态度如何,举步跨了进去。   那庄丁呆了呆,本想追上去,继之一想,此人年纪轻轻,态度和蔼,既没有事,总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这样一想,便又打消追人之念头,双手掩上大门。   那少年一直前行,循路来到客厅,举步跨了进去,这时客厅已坐了三四十人,他们正在交头接耳谈话,少年走了进去,谁也没有注意他,他也懒得理会别人,便在就近一张座位上坐了下去。   他侧耳一倾听,但听那三四十人谈的都是同一问题,个个神情激动,大有一拼之心,忽然间,他只觉眼前一亮,早时所见的黄衣少女已走进厅来。   她和厅中数十名武林人物都熟悉,一面点头打招呼,一面安排席位,就像穿花蝴蝶般飞来飞去,每人面前都已走到,就没到那少年面前一站。   少年也未在意,正在打量厅中各人,黄衣少女有似一阵风般到了面前,清澈的眸子朝他一扫,淡淡的道:“请问尊驾是哪一派高手?”   少年呐呐道:“在下并无派别!”   黄衣少女玉面立现不屑之色,挥挥手道:“请到那边去坐吧!这里是首席座位,专门接待成名露脸的武林人士。”   少年脸一红,心想:“我怎坐到首席位来了?”只是黄衣少女最后那话却使他有种被侮辱的感觉,暗暗哼了一声,心忖:“不是成名露脸的人物便不能坐此位么?”   这少年非别,正是韩剑秋,自离开“白马寨”后,便与梅儿、朋三省分手,叫梅儿先回“无边岛”,看看飞天狐是否已返回,假如见着他老人家,就说他并未因走火入魔而遭不测,希望他老人家也因他的新生而感染一份快乐。   但又怕梅儿孤身在江湖走动,发生意外,所以才请朋三省一同前往,并约定无论有否见到“飞天狐”都必须前往无底洞会晤。   他本待去“断肠山”看那残肢的师父和罗秋,在旅途中突然听到“恨天教”要大举侵袭“南华山庄”,庄主程云溪正广约高手助阵的消息。   “程云溪”三个字传进韩剑秋耳里,使他不由一怔,陡地想起母亲在他小时候告诉他的一个故事:“多情女原姓程,父母双亡,由哥哥程云溪抚养长大,程云溪因追怀双亲,因此,对这妹妹爱护得无微不至,想不到多情女长大之后,认识了韩海明,竟然一见生情。程云溪因韩海明出身鬼谷——黑道魁首鬼谷谷主无耳道长门下,乃极力反对,百般劝阻,已陷情网的程惠涓已无法自拔,终于与韩海明私奔,就此不以真名真姓,而以‘多情女’与韩海明行道江湖。”   程云溪应该是自己的娘舅,不管他对母亲如何,但总是以爱为出发点,今日人海茫茫,除妹妹蓝毛女之外,这世间只有程云溪是他唯一亲人了,因此,他星夜急驰赶来,为娘舅尽一份孝道。   他本待向黄衣少女发作几句,一想,这是自己的表姊妹,他何必斤斤计较呢!他无可奈何站了起来,腼腆的道:“对不起,在下坐错了。”   说罢,朝最后一副座头走去。   他这一让不打紧,只听一人大笑道:“穷酸样子,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那里也是你坐的么?”   韩剑秋已在最后座头坐下,闻言知道有人讥讽自己,朝那人一望,只见那人长得又黑又矮,正望着自己冷冷而笑,一想这些人原是舅父邀来助拳的,也就不屑与那人计较,把头侧过一边去。   只听另外一人道:“是啊,像你‘铁沙掌’周元都不配上坐,他又是什么东西?”   这话说得很重,众人闻后一阵哈哈大笑,韩剑秋冷冷一哼,忍了一忍,既不反驳,也不加解释,只是孤坐一边,不理不睬。   众人见那少年不理,便又谈论刚才的事,不久便把他忘了,众人谈了一会,忽见一人低声道:“怎么?程庄主还没出来?”   一个麻脸汉子应道:“兹事体大,听说他正和几位高手在后堂商量,大概还没有商量好吧!”   一个蓝衣汉子叫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恨天教要咱们两湖武林听命,老实说,办不到!”   此人嗓门奇大,尤其“办不到”三字出口,当真声震屋宇,众人情不自禁大声附和。   他身旁坐了一位文士模样的人物,闻言微微笑道:“蓝兄高论,兄弟钦佩不已,只是蓝兄恐怕还忽略了一件事!”   那姓蓝的汉子正在兴头上,闻言哂道:“任大侠,敢问兄弟忽略了什么事?”   那任大侠道:“‘恨天教’气焰万丈,连当今八大门派都对他们莫可奈何,咱们两湖人物,又有几人称得上斤两,拿什么和人家硬拼?”   那姓蓝的冷笑道:“八大门派归八大门派,‘恨天教’还没有找上他们,如今已先对咱们两湖武林下手,咱们能像他们,睁一只眼闭一眼眼么?”   那任大侠笑道:“是啊!所以程庄主为了慎重起见,才不得不深思熟虑,听说眼下参与斟酌的,便有少林,武当、峨嵋三派高手在内。”   那麻脸汉子道:“不错,少林来的是监院大师了然,武当是玄风道长,峨嵋来的是谁?兄弟就不知道,不过单凭这两块牌子,‘恨天教’的人今日要想为所欲为,只怕还不太容易哩!”   那任大侠摇摇头道:“话虽这样说,但是诸位可知道‘恨天教’今日来的又是谁呢?”                    二十五   铁沙掌周元大声道:“总不成今日来的是他们教主?”   任大侠道:“那倒不是!”   蓝衣汉子哼道:“那么来的是谁?”   那任大侠故意卖了一个关子,道:“请问诸位,在‘恨天教’中,谁的凶名最着?”   麻衣汉子骇然道:“夺命使者。”   任大侠点头道:“今日除他之外,还有一人。”   蓝衣汉子惊道:“总不成还有追魂使者在内!”   那任大侠道:“不错,正是他们两人。”   众人闻言,不禁齐都脸色大变,要知“恨天教”今天势力之有这么大,固然是他们教主“烟斗老人”领导之功,但“烟斗老人”究竟贵为一教之主,位高权重,总不能事事躬亲,“恨天教”近十几年来凶名大著,全是他座下“追魂”、“夺命”、两使者所为,平常办事,“追魂”、“夺命”两人之中,只要出动一人便足以应付而绰绰有余,今日两人齐出,显见事非寻常,无怪众人听了全耸然色变。   麻脸汉子暗中吸了口气,道:“怪不得程庄主这么慎重其事了。”   那任大侠叹道:“一个夺命使者已够人应付,何况再加上一个追魂使者,‘恨天教’此番派出这两大魔君,对咱们两湖武林显然存了志在必得之心,程庄主身为两湖领袖,又焉能不慎重考虑!”   从人一听,不禁点了点头,认为程庄主慎重考虑是应该的,独有旁坐的韩剑秋嘴角泛起冷笑,只可惜没有人注意到他出奇的表情。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中,从小厅侧门走进四五个人来,众人一见,谈论之声立止,纷纷起立以示礼貌,韩剑秋也跟着站了起来,他目光一扫,但见当先一个半百老者满面忧容,在他身后跟着一名胖大和尚,紧随那胖大和尚之后是两道一俗,黄衣少女却是随着他们之后向首席座位走去。   韩剑秋对这些一个也不认识,不过邻座有人指指点点,他才知道那半百老者正是南华庄主程云溪,也正是自己从未谋面的娘舅。   那胖大和尚是少林了然大师,两名道长之中,一个是武当玄风,一个是峨嵋太平,那俗装中年人却是近数年来名震两湖的“百花剑”尚晓岚,可是,当他们走进大厅时,每个人的面色都很沉重。   程云溪表情严肃的道:“今日之会,也不待在下赘言,想必诸位也明白了事实真象,事关两湖武林荣辱存亡,所以程某特请诸位前来一抒高见,以便作一抉择。”   程云溪话声甫落,铁沙掌周元大声接道:“在下主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程云溪道:“周兄可知今日来的乃是‘追魂’、‘夺命’两使者么?”   周元激动的道:“在下早知道了,‘恨天教’鱼肉武林,无所不用其极,‘追魂’、‘夺命’更是心性凶残,他们今日来此,无非想征服咱们两湖武林,咱们如是退让,他们日后必会变本加厉去欺凌别的门派,咱们两湖武林素重信义,就是拼了一死,也决不可退让一步。”   他外貌不扬,但是说出这番话来,却字字铿锵有声,顿时赢得满堂采声。   那蓝衣汉子接口道:“我蓝金堂赞成周兄高见。”   麻脸汉子也大声道:“我徐万全也赞成。”   众人一听,纷纷附议,原来尚有小部分想息事宁人之人,自听了周元高论之后,个个心情激愤,刹时也改变了主意,随声附和一战。   程云溪目光一扫,但见众多之人尽都赞成一战,独有那位任大侠不发一言,当下道:“不知志中兄有何高见?”   原来任志中乃是两武林有名的智多星,为人极为机谋,虽有这么多人赞成一战,程云溪仍希望听听他的意见,于此可见对他器重一斑。   任志中神色凝重的道:“承蒙庄主见重,任某深感荣幸不已,只是兹事牵涉太大,如在下猜测不错,‘恨天教’向咱们两湖武林下手之后,必然还有第二个目标。”   程云溪点点头,道:“不错,第二个目标正是少林!”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悚然动容,心中都想,怪不得少林、武当、峨嵋这次都有人来,原来少林已是第二个目标,看来“恨天教”气候已成,要一举吞并武林天下了。   任志中道:“能否请了然大师一抒高见?”   了然大师合十道:“不敢,近十数年来,‘恨天教’一意发展势力,其分支分教已遍布天下,早期,吾辈总想彼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情形不同,彼辈不但向两湖武林下手,且同时间本派挑战,本派自然不能任其嚣张而袖手不理!”   话中之意,少林亦已准备一战之心。   蓝金堂道:“然则少林亦准备一战了?”   了然大师庄重的道:“不错。”   众人一听,不由欢声雷动,齐声道:“既然少林准备一战了,咱们两湖武林还有什么好说的!”   群情激昂,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任志中微微一笑道:“众意所趋,夫复何言,在下自也赞成一战。”   徐万全大声道:“不知庄主意下如何?”   程云溪庄严道:“两湖朋友素重信义,今天更是站在天下武林对抗‘恨天教’恶势力最前端,咱们如退让,‘恨天教’日后必更肆无忌惮的向其他派别进逼,到时武林哪有安静之日,程某自当竭力一战。”   他乃两湖武林领袖,此话一出,无异作了决定,众人轰然叫好,他身后黄衣少女看见大计已定,挥了挥手,十多名庄丁一起动作,纷纷端上酒菜,韩剑秋敬陪未座,别人拍手,他也拍手,别人叫好,他也跟着叫好,其实在一众武林高手之中,他的动作根本就微不足道,别人哪会注意到他?   刹时,酒菜备齐,程云溪执杯在手,起身洪声道:“今日之会,难得诸位众志成城,在下感激之余,特敬各位三杯!”   众人轰然道:“我等敬庄主一杯!”   程云溪一声“谢谢!”接连干了三大杯,众人跟着一一举杯而尽,大敌当前,他们丝毫不减豪迈之情。哪知就在这时,大门口有如鬼魂似的出现了一红一黄两个人来,这两个来得悄没声息,但当众人目光一扫之际,无不为之脸色大变,偌大一座客厅顿时显得鸦雀无声。   他们虽都存了一战之心,但当红衣人、黄衣人突然出现,各人心里好像突然受到一阵重压,行动迟滞,酒兴大减,再也无心去举酒杯。   红衣人朝黄衣人望一眼,阴恻恻的道:“别人都开动了,咱们来迟一步啦!”   黄衣人冷冷笑道:“咱们十天之前不是有信通知了主人么?言明今天此时准到,主人硬不买咱们面子,我又有什么办法?”   红衣人摇摇头,道:“既然来了,好歹扰一顿酒菜,总不能空着肚子饿回去吧!”   黄衣人道:“当然,当然,要不便喝一口汤也可以,你说是么?”   红衣人道:“可是主人硬是不理睬咱们,你看这该怎么办?”   黄衣人跨上一步,道:“这边不是有座位?咱们俩就做个不速之客吧!”   他走去的方向,正是对着首席座位,就在两人一唱一和之际,程云溪已霍然而起,见黄衣人走来,冷声说道:“嘉宾远来,请恕程某失迎之罪!”   黄衣人冷冷的道:“好说,好说,咱们的信想必阁下已经过目了?”   程云溪点点头道:“老夫已瞧得一清二楚。”   黄衣人阴森的目光朝厅中诸人扫视了一眼,道:“阁下意下如何?”   程云溪义正严词的道:“两湖武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黄衣人一听,惨淡的面容突然掠过一道杀机,怪声笑道:“好志气,好胆量,本使者今日看到第一个敢抗命之人,不过,话又说回来,阁下如果反抗,可会想到了那后果?”   程云溪断然道:“老夫深思熟虑已久,既经决定,义无反顾!”   字字铿锵,落地有声,周元大声响应道:“不错,两湖武林绝不向‘恨天教’低头。”   黄衣人朝他扫了一眼,不屑的道:“请恕本使者眼拙,大驾怎么称呼?”   周元哼道:“在下周元便是。”   黄衣人鄙夷的道:“本使者行道江湖以来,还没听说过尊驾的名头,不过,尊驾既敢当众慷概陈词,本使者记下你就是了。”   蓝金堂大叫道:“我等与周元意见相同,你要找就找咱们大家!”   黄衣人目光一转,道:“真的么?”   众人轰然道:“当然真的。”   众人齐声附和,威势顿时一壮,但是那黄衣人和红衣人丝毫未把众人看在眼中,哂然一笑,两人先后大步到首席座边,不待主人招呼,大咧咧的朝空位坐了下来。   黄衣少女看不惯两人那种目中无人的姿态,大怒道:“赫连元、戚大方,说吧!你们究竟打算怎样?”   追魂使者赫连元脸色变了变,阴冷的喝道:“女娃儿,老子姓名也是你叫的么?”   黄衣少女哼道:“叫了又怎么样?”   程云溪不愿爱女惹事,忙叱道:“惠兰,这里的事不用你多嘴!”   程惠兰高声道:“什么多嘴不多嘴,不答应他们就是不答应!”   赫连元冷冷的哼,道:“女娃儿,你可知不答应的后果是什么?”   程惠兰愤然道:“你们狂言血洗本庄,哼,咱们拼了一死,也要和你周旋到底。”   赫连元阴鸷的目光从少林、武当、峨嵋以及尚晓岚等人身上扫过,不屑地道:“别以为请了几位帮手便可太平无事,须知他们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了然大师冷冷接口道:“赫施主好说了。”   赫连元:“你可是不信么?”   了然大师道:“追魂使者名震武林,老衲怎敢不信!”   赫连元点点头道:“既然信了,那就用不着在这里替人作后台,还是快快回少林去,自个儿先料理一下后事要紧。”   了然大师忍了一忍,从桌上斟了一杯酒,他执杯后,对赫连元讽刺之言假装未闻,含笑道:“多谢赫施主关照之言,老衲无以为报,借花献佛,权代主人敬你一杯酒如何?”   众人知他以敬酒为名,实际要和赫连元较量内功,心中都想:“让了然大师试一试也好,好能将赫连元挫败,今日之事便能化险为夷,万一不幸了然大师败了,自己这边还有许多人,就是联手而斗,也不让追魂、夺命两使者得手而去。”   赫连元仰天打了个哈哈,声如裂帛似的笑道:“主人不敬酒,倒要你这个客人向本使者敬酒,本使者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了然大师道:“多谢施主赏光。”   亲手在杯中注满,他右手执杯,实已暗运内家真力于掌腕上,口中喝道:“酒来了!”   一语甫落,突见杯中酒一阵摇晃,一道酒箭激射而起,其势迅疾,闪电般向赫连元射了去。   了然大师以内家真力将杯中酒激射而去出,正是少林名震天下的“掌心引”功夫,众人一见,无不为之耸然动容,酒箭射出,力道刚劲,平常的人莫要说把酒喝下去不易,就是要想躲闪酒箭疾射也万分困难,厅中诸人都睁大了跟睛望着赫连元,看他如何能喝下这杯酒?   赫连元神态从容,微微笑道:“多谢啦!”   起身退了一步,突然间只见他那袭宽大的红袍无风自动,嘴唇一张,那道酒箭直向嘴里注入,刹那间滴酒俱无,他舔了舔嘴唇,连声道:“好酒,好酒,来而不往非礼也!”   嘴唇再度一张,一阵“嘶嘶”锐声响起,酒箭从他嘴里射出,一齐落向杯中,仍是满满的一杯。   赫连元不但把满杯酒都喝了下去,甚至中途还换气说话,酒箭再从嘴里吐,点滴不少,这种“回旋神功”顿时震慑当场,众人睹状无不惊骇不已!   了然太师肃容道:“施主武功卓绝,老衲领教了。”   他脸孔铁青,说过之后,向程云溪和群众合十作揖,黯然而去,厅中之人你望我,我望你,呆在那里半晌作声不得。   周元一抛眼色,和蓝金堂双双离席而起,叫道:“了然大师内功不敌,咱们自不量力,想讨教阁下几手高招!”   夺命使者戚大方向前跨一大步,道:“既要领教,为什么还不动手?”   蓝金堂恨声道:“别在这里搅了宾朋好友酒兴,要动手到外面去!”   戚大方不屑的道:“你怕搅了筵席么?好吧!本使者陪你到外面玩玩。”   周元和蓝金堂更不答话,双双掠出,戚大方随后离席而起,众人正待跟出,突见门外银虹闪动,两声惨叫已先后响起,众人身子尚未离位,戚大方已挟剑而入,剑锋染满腥刺目的鲜血,显见刚才那两声惨叫,乃周元与蓝金堂已遭了毒手,戚大方一来一去只不过眨眼时间,像这等快似闪电般的身手,真把众人震慑住了。   厅中诸人早时都充满了一拼之心,此时见“追魂”、“夺命”两人先后露了一手武功,无不锐气大挫,半晌作声不得。                    二十六   戚大方转眼连杀两人,态度犹自懒懒散散的,环眼一扫,冷冷的说道:“还有谁不服么?”   他问了一句,没有一个人应声,他随又把那句话一连问了两三遍,厅中诸人被他俩武功所慑,竟是没有一人敢开口说话,戚大方得意的道:“既然没有人答话,那表示两湖武林已佩服本教啦!”   话声甫落,突听一人“嗤”了一声,此刻厅中气氛凝结,这一声冷嗤端的分外清晰刺耳,戚大方脸色一变,厉声道:“那个敢发冷嗤之声?”   厅中诸人俱感诧异,要知此时此地有人发出冷嗤,无异是向“追魂”、“夺命”两魔挑战,众人齐循声望去,一望之下,无不大吃一惊!   原来发出冷嗤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韩剑秋,他已站了起来,应道:“是我!”   韩剑秋尽管做了几件轰轰烈烈的事,因为出道晚,没有人认识他,从他外表那袭白色儒衫来看,只是较普通读书人硬朗一点而已,别无异样。   戚大方朝他望了一眼,面上立现鄙夷之色道:“本使者只当今日与会之人都是些三山好汉,五岳英豪,哪知程庄主却把一个乳臭未干的穷酸也请来了,早知如此,本使者倒是多此一行了!”   程云溪便朝韩剑秋一望,但觉甚是面熟,似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就他自己记忆所及,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少年的朋友,如此面熟又怎么解释呢?   不禁皱了皱眉,转道对程惠兰道:“兰儿,他是你请来的么?”   程惠兰摇头道:“没有啊,他一来就坐在首席座位,还是女儿把他请到那边去的。”   程云溪迷惑的道:“既非你,又非为父,今日来人都有请柬,那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程惠兰大大的眼睛睁看韩剑秋,满脸都是迷惑之色。   就在这时,韩剑秋已向首席座位这边走了过来,道:“你并未多此一行,主人好客,你和你同伴都被留下了!”   他话中有话,众人都不禁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心想:“那‘追魂’、‘夺命’两魔头是何许人,怎容人在他面前说大话,这少年也许早时受了奚落,现在故意出来出出风头,那他可就找错对象了。”   赫连元怪声道:“娃儿,是谁要把咱们两兄弟留下来啊?”   韩剑秋道:“便是区区在下!”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这时已快走到赫连元身边,身子一侧,直向厅外走去。   赫连元哪容他从容离去,脸上杀机隐现,突然探臂一抓,喝道:“回来!”   他一抓之势快捷无比,眼看即将抓到韩剑秋肩头,谁知韩剑秋脚步一滑,竟硬生生的闪了出去。   赫连元一抓未中,不禁“噫”了一声,身形一起,五指再度抓下。   韩剑秋即将走出大厅,闻得身后风声,头也不回,只见他铁骨伞一举,也不知道他这一招做什么名堂,赫连元抓出的五指突然暴缩而回,他满脸都是惊色。   厅中诸人一见,莫不感到震骇,谁也想不到这毫不起眼的年轻人,竟是身怀绝顶武功之人,一时不由睁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戚大方阴阴道:“程庄主今天果真请来了帮手,那就怪不得敢对咱们无礼了,主人之账咱们等会再算,赫连元,跟出去瞧瞧!”   两人飞身而出,却见韩剑秋渊亭岳峙一般屹立院中,他左肩挂着包袱,左后拿着伞,脸上布满杀机,此情此景,和他来时形容相较,前后判若两人。程云溪等人跟着掠出大厅,见他那副凛然不可犯的神色,不由暗暗吃惊,悄声对身旁爱女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他刚才坐在首席座位,你不该把他撵到末座去,今日若非此人,咱们‘南华山庄’必然血腥遍地,为父老眼昏花,险些对这位少年高人错失交臂,说来实觉汗颜!”   程惠兰苦笑着说道:“孩儿实在不知他是何来路,要不然又怎会把他撵到末座去?”   玄风道长道:“此子气度不凡,看来必是大有来头之人,只是妄想胜过‘迫魂’、‘夺命’两使者,只怕仍难操胜券。”   太平道长摇摇头道:“不然,此子真人不露相,武功之高,可从他刚才一招吓退‘追魂使者’中看出,他乃久蓄而发,依贫道看来,赫连元必败无疑。”   玄风道长正要说话,只听赫连元怪声叫道:“好小子,你想逃也逃不了的,本使者问你,你是哪一派弟子?”   韩剑秋仰首望天,对赫连元的话有如耳边风,根本不理不睬。   赫连元话出之后,见韩剑秋不理不睬,不禁勃然大怒,要知他横行武林数十年,何曾会被人这等轻视过,厉啸一声,五指已经抓过去。   韩剑秋身子微动,避过赫连元一抓,不屑的道:“你一个不行,最好两人一起上,也省得小爷多费手脚!”   赫连元一抓不中,已是恼羞成怒,韩剑秋再度出言讥讽,更是火上加油,厉声道:“好小子,你口气倒是大得惊人,再接本使者两招试试!”   他这时已知道这少年武功不弱,再也不敢托大,厉叫声中双手齐施,但见十指锋利如钩,带着惧人的威势抓了过去,他存心要在一招之中把韩剑秋击毙,这一招已用上了十二成真力。   程云溪等人都替韩剑秋担心不已,因为赫连元那一抓实已会聚了毕生功力,五丈方圆都在他指风笼罩之下,莫说出招反击不易,就是要脱出他指风范围也非有过人能耐不可。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望着韩剑秋,陡见他身子如旋风般转了一圈,铁骨伞划起一道大弧,众人只觉眼中一花,韩剑秋的伞柄已抵住赫连元“灵台”大穴,哼道:“我叫你们两人一起上,你为什么偏要独自一人送死!”   这一招着实非夷所思,只看得众人目眩神迷,韩剑秋从闪身到出手,简直快得有似电光石火,尤其在赫连元那股凌厉攻势中,一下就点住他身背“灵台”大穴,招式精妙,众人无不凛骇失色。   赫连元脸色原本惨淡如金,此刻已变成了死灰色,戚大方心弦一震,再也顾不了身分,大吼一声,长剑一振,向韩剑秋身后狠狠攻去。   韩剑秋晒然一笑,好像脑后长了眼睛,铁骨伞往后一撩,戚大方志在救人,见韩剑秋松开了赫连元被点的穴道,剑法忽变,刹时攻出七八招。   赫连元哪敢怠慢,大吼一声,反身加入战圈,十指忽上忽下,招招不离韩剑秋的命门要害。   “追魂”、“夺命”两人自出道以来,今天算是第一次联手合攻一人,两人基于数十年声名所系,已穷尽一身功力向韩剑秋狠攻,偌大一座院子都在两人指风剑影笼罩之下,招式之凌厉凶狠,于此可见。   程云溪等人此刻只能看见韩剑秋模糊人影在风圈中转动,也不知他究竟用的是什么身法,居然能在赫连元和戚大方那种威绝天下的攻势中安然无恙,这一战关系甚巨。众人感于唇亡齿寒,每个人心中都怦怦跳动不已。   转眼过了三十多招,蓦地,突闻一声清啸响起,陡见一团硕大的黑影在风圈中闪电般一旋,两声闷响起,人影骤然一分,赫连元和戚大方“蹬蹬蹬”退了四五步,两人胸口宛如被利斧劈裂开了大缝,鲜血如泉水般涌出,韩剑秋却已收伞傲然而立。   众人睹此情形,都不禁长长吁了口气,这口气本是个别而发,此刻却会聚成一道声浪,“呀”然呼出声来。   赫连元和戚大方一齐用手捂住胸口,两人眼睛都睁如铜铃,身子摇摇欲坠,韩剑秋切齿道:“你们不要嫌死得不明白,我已让‘阴司秀才’罗不全带了口信,要你们安分守己,我于两个月内必到‘无底洞’找烟斗老人结清恩怨,不想你们居然大咧咧仍做着席卷武林的梦,不听我的话,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追魂使者骇然说道:“你……你就是那……‘断指修罗’……”身子晃了两晃,仰天跌下地去。   夺命使者一阵呛咳,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跟着也倒地不起。   名震武林的“恨天教”两大使者就此倒地而亡,程云溪等人几疑自己在做梦,揉了一揉眼睛,待看清是事实时,才暴然欢呼出声。   大家纷纷朝韩剑秋围了过去,早时奚落他的人都现出尊敬面容,程惠兰更是又悔又恨,悔不该把韩剑秋从首席座位撵到末座。   麻脸大汉竖起了大拇指,连声道:“了不起,了不起!环诸当今天下,能够一举击毙‘恨天教’两大使者之人,少侠实为第一人。”   任志中附和道:“更难得的是,少侠击毙他们俩仅仅只用二十多招,昔天之下,有谁能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推崇韩剑秋武功之言,韩剑秋淡淡的道:“诸位谬赞了!”   说罢,堆金山,倒玉柱的朝程云溪跪拜道:“甥儿韩剑秋,叩拜舅父金安!”   程云溪迷惘地道:“少侠请起,你是……你是……”   韩剑秋道:“家母程惠涓,甥儿从懂事之日开始,娘就将身世告诉了甥儿……”   程云溪激动地道:“你是惠涓的儿子?”   韩剑秋道:“甥儿正是!”   程云溪两眼已流下泪水,喃喃道:“天可怜见,惠涓虽然身遭不幸,惨受杀害,但却为韩海明留下佳儿,虽在九泉,亦该瞑目了。”言下犹自唏嘘。   程惠兰亦陪着流了不少泪。   玄风道长忙道:“‘追魂’、‘夺命’两人乃‘恨天教’栋石盖世之公敌,少侠为武林除了大害,乃一大喜之事,程庄主舅甥团聚,更是一喜,双喜临门,正该庆贺才是!”   程云溪一收泪痕,道:“老朽因思念亡故胞妹,一时失态怠慢诸位嘉宾,尚请原谅!”   太平道长道:“人非太上,骨肉之情,岂能淡忘,如此足见庄主乃性情中人,我等只会敬重,岂会见怪!”   程云溪立刻吩咐庄丁重整杯盘,众人把韩剑秋推上主位,韩剑秋哪里肯依,说好说歹在客位坐了。首先是程云溪起立向大家敬酒,致谢众人前来助阵的云天高谊,接着是玄风道长、太平道长及尚晓岚一干人向韩剑秋敬酒,韩剑秋不善饮酒,可是每一个来敬酒的人都地那么诚挚,推得了张三推不了李四,因为这些人如今都把他视为大英雄、大豪杰,只是这样一来,韩剑秋不禁喝得酩酊大醉。   程云溪笑道:“年轻人究竟不善豪饮,兰儿,快吩咐人去收拾一间上房,先让秋儿歇息。”他此刻心中无牵挂,意态甚豪,回来又开怀畅饮,一直喝到日落西山才尽兴而散。   那时群豪已一个一个的告辞而去,由于玄风、太平两位道长与程云溪交情莫逆,程云溪便把两人留下来,三人酒后在花园闲谈。玄风道长忽然想起一事,含笑说道:“程兄,贫道想起一件事,只不知道该不该说?”   程云溪已有六七分酒意,闻言哈哈笑道:“怎么?牛鼻子,你也和我讲客气了么?”   玄风道长笑道:“这不是讲不讲客气的问题,因为贫道先希望知道兰丫头是不是已有了婆家?”   一句话提醒了程云溪,心想:“是啊!兰儿快二十岁的人了,平时虽不断有人上门提亲,但兰儿眼高于顶,一家也瞧不上眼,老伴过世后,自己又致力于事业,竟把这件事忘了,如非牛鼻子老道提起,险些忘了这件大事。”   心念一闪,当下正色道:“多亏你一言提醒,实不相瞒,兰儿眼高于顶,至今尚无婆家。”   玄风道长微微一笑道:“你也真是老糊涂了,眼下不正好有一个乘龙快婿么?这么一个十全十美的女婿在这里不要,还到哪里去找?何况又是亲上加亲!”   程云溪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秋儿身世坎坷,幼遭不测,而且与我家从无往来,若不是他亲口认我这个娘舅,我至今仍懵懂无知,不知道他有无适当的女孩子?”   玄风道长道:“你为什么不先去探悉一番情形后,再作适当的处理呢?”   程云溪想想,觉得玄风道长说的话不无道理,一拱手,向二人告辞了,朝韩剑秋房中走了去。   原来韩剑秋休息的房子就在花园右侧,距他们谈话之处不远,韩剑秋早时喝了过量的酒,好在他内功深厚,经过两三个时辰休息,人已清醒过来,刚从床上坐起,便见程云溪匆匆而入,赧然道:“秋儿不善饮酒,倒惹舅父关怀……”   程云溪摇手阻止他的话,道:“这是哪里话,你我甥舅至亲,秋儿,现在觉得如何?”   韩剑秋道:“有劳舅父关怀,秋儿自觉已恢复如常。”   程云溪道:“那很好,稍息叫兰儿弄碗鲜鱼汤喝下就没有事了。啊!对啦,秋儿,你今年多大啦?”   韩剑秋道:“甥儿今年二十二岁。”   程云溪道:“这么说来,你比兰儿还早生两年,秋儿,今后你是否长住舅舅家中,抑或另有他事,今后有何计划?”   韩剑秋悲愤道:“韩家灭门之祸,虽说皆由无耳老鬼一人而起,迫母杀父之仇不报,难消心头之恨,所以非找无耳老鬼索还这笔血债不可,再者,妹妹——蓝毛女迄今下落不明,甥儿想顺便在江湖上一查,必要时,尚需一见‘天外一邪’问明行踪……”   说到这里,神色凝重的道:“甥儿近日内尚要往‘无底洞’一行。”   程云溪惊道:“无底洞乃‘恨天教’巢穴所在,秋儿,你独自前往,不嫌太冒险了么?”   韩剑秋道:“舅舅,甥儿志在必行!”   程云溪暗暗吸口气,道:“秋儿,烟斗老人不比追魂、夺命两人,他的那根旱烟杆,在当今武林能与他颉颃者,寥寥无几,秋儿固可与彼一搏,但如去无底洞,彼已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你单独前去,舅父认为实在太不合算,还得从长计议,你不要为了我而孤身涉险!”   韩剑秋道:“舅舅,甥儿刚才已经说过,无底洞势在必行,烟斗老人与我本有怨隙,如今更是恨秋儿入骨!”   接着,便将大破“殷氏祖茔”之事说了一遍,话锋一转,续道:“舅舅,你想,他那唯一爱孙已被我毁了,还会放过我么?”   他语气坚决,字字落地有声,程云溪动容的道:“既是如此,舅父也无话好说,我当尽其所能发动武林同道为秋儿作后援,如秋儿一战能胜,武林从此太平,如秋儿不幸一战失败,武林从此只有受‘恨天教’奴役,说来那该是天意了!”   韩剑秋忙道:“舅舅,切不可为了秋儿之事惊动武林,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况我已邀约‘飞天狐’前辈,还有新交的挚友朋三省朋大哥为臂助!”程云溪摇头道:“不然,‘恨天教’如今已是武林公敌,早时大家忍让,无人敢于挺身而出,今有贤甥出面,如果大家再畏缩不前,难道真要等他们骑到大家头上来么?无底洞之行,虽有‘飞天狐’及‘魅鹰’支援,究竟还是单薄了一点,秋儿,你准备何时到无底洞去?”   韩剑秋道:“甥儿早命‘阴司秀才’罗不全前去通知烟斗老人,言明两个月之内必去无底洞找他算账。”   程云溪闻言不解道:“阴司秀才乃‘恨天教’刑堂香主,秋儿,你又何能遣他前往送信?”   韩剑秋便把在仇九娘那里的事简略说了一遍。程云溪道:“原来如此,但你从仇九娘那里到此,中途也要十多天的时间,再加上你转踅吕梁山、白马寨又耗费不少时日,现在算来只有月余之期了。”   韩剑秋点点头。道:“正是,所以秋儿拟早时急急赶路,其原因也就在此!”   程云溪沉吟了一会儿,道:“如此说来,时间已是万分紧迫,非但你要急急赶路,就是舅父我也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也不坚持留你在此住宿,不过我还有一事问你,秋儿,你定过亲没有?”   韩剑秋微微一怔,暗想:“舅父说话说得好好的,为何忽然问起我定亲事来?”继之一想,这可能是长者的关怀,当下道:“甥儿大仇来报,怎敢想到定亲之事?”   程云溪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秋儿,舅舅成家较晚,你舅妈因生兰儿时,死于难产,如今我们两家,只有你与兰儿二人,舅舅想将你们结成夫妇,今后也可延续两家香烟,秋儿,你意下如何?”   韩剑秋心中怦然一动,程惠兰气度高华,人品出众,无论就哪方面来说,都是理想对象,但对自己一往情深的梅儿,又作何排遣呢?再者,自己大仇未报,而面对的仇敌都是出了名的大魔头,假如身遭不测,岂不辜负表妹一辈子!一念及此,不禁摇摇头道:“舅父关爱,秋儿只怕有负厚望了。”   程云溪一怔,道:“秋儿,你可是嫌兰儿不配么?”   韩剑秋惶然道:“秋儿不是这个意思。”   程云溪道:“然则你何出推却之言?”   韩剑秋神色凝重的将心中所想一一告诉了程云溪,最后庄容道:“假如舅甥儿一旦不敌身亡,岂不误了惠兰表妹一生?”   程云溪想了一想,说道:“秋儿之言也甚有理,丢开梅姑娘不说,烟斗老人武功之高,天下罕有其匹,秋儿纵能与他战成平手,无底洞乃是‘恨天教’之巢穴,其间高手如云,到时要能全身而退,只怕亦非易事。”   韩剑秋恭谨的道:“能获见谅,甥儿感激不尽,并非甥儿有意却婚。”   程云溪道:“这事暂时搁下,留待以后再说吧!”   突听一人笑道:“程庄主,你一向做事慎谋果断,如今却变得优柔寡断了,像这等重大之事,自应先做个了断!”   门帘掀处,玄风道长和太平道长先后走了进来,原来二人自程云溪走后,便静坐花园等候,凝神静听,韩剑秋和程云溪之言,尽入耳鼓,两人略作商量,便一先一后掀帘而入。   这两位出这脸真是热心过度,有道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玄风道长正色道:“两人适才之言,贫道与太平兄尽入耳鼓,韩少侠独往无底洞之事,贫道期期以为不可,未悉少侠能否从长计议?”   韩剑秋摇头道:“约期已定,实在无法更改,前辈关注,剑秋深深感激!”   程云溪感佩的道:“大丈夫立身处世,理当言而有信,老朽倒赞成秋儿前往,只是……”   太平道长含笑接口道:“只是这样一来,贫道想喝兰丫头一杯喜酒就落空了。”   就在这时,一人疾快的离开了窗口,这人正是程惠兰,原来程云溪与韩剑秋谈话,她已在暗处偷听,最后听到太平道长那句“要喝兰丫头喜酒落空”之言,顿时心痛如绞,暗想:“是了,我早时将他撵往末座,他此时便存心奚落我,哼!   我有哪点不及他,难道除了他姓韩的,我便嫁不出去么?”   她素负姿容,加之从小娇生惯养,此时受了委屈,心中大是难受,片刻也不停留,回到了房中收拾了一些东西,闷声不响连夜出门而去。   程云溪哪知爱女这边发生了事故,闻得太平道长之言,正色道:“老朽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眼前之急,‘恨天教’之事已超越一切之上,儿女私情之事,稍后再谈又有何不可?”   玄风道长道:“男儿三妻四妾,比比皆是,只要韩少侠不反对这头婚事,什么时候都是一样,只是韩少侠人独自前往无底洞,贫道总觉放心不下,程老儿,你这里人多方便,请即刻发下‘武林帖’,叫大家三十日内赶到无底洞相会如何?”   程云溪犹未及答话,韩剑秋连忙接口道:“多谢道长见爱,只是晚辈实在不愿惊扰大家。”   玄风道长正色道:“少侠并未惊扰任何人,少侠只管去找烟斗老人结清旧账,我辈所行,乃在部署一场武林正邪之战,绝不妨碍少侠行事就是!”   话虽这么说,韩剑秋已知玄风道长怕自己孤身冒险,所以要舅父发动武林同道相助,不过玄风道长说话很技巧,把一件事情化分为二,迫使韩剑秋无法拒绝。   就在这时,突见一名丫环匆匆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老爷,不好了,小姐留书出去了!”   程云溪大惊道:“小姐到哪里去了?”   那丫环连忙递过一张纸条,急声道:“老爷看这个就知道。”   程云溪连忙接过纸条一看,只见上面这样写着“不辞而别,爹勿伤心,三年之内,儿必习成绝艺与表哥一决雌雄!”   程云溪脸色一紧,跌足道:“胡来,胡来,真是岂有此理!”   玄风道长道:“纸条上怎么写的?”   程云溪把纸条递了过去,道:“你瞧瞧,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玄风道长接过一看,笑道:“兰丫头十分乖巧,我们在这里说话,她已在外面窃听去了。”   太平道长点点头道:“也许她刚刚来到窗口,便听见我们说起婚事暂且休提之言,所以一怒而去,这丫头也未免太多心了。”   程云溪叹道:“都是老朽平日宠坏了她,要不她不敢这么胡闹!”   玄风道长笑道:“这不打紧,解铃还须系铃人,韩少侠,这得偏劳你。”   韩剑秋虽不知程惠兰在纸条上写些什么,但已知事情多少与自己有关,惶然道:“事情如由晚辈而起,晚辈自应设法把表妹找回,晚辈只怕她到时不听劝告,又如之奈何?”   程云溪怒道:“你就替我好好打她一顿,看她还敢胡来不!”   太平道长道:“事情不会如此严重,此事极易,韩少侠,只要你向她赔个不是,保管太平无事。”   韩剑秋俊脸微微一红,太平道长接口道:“兰丫头刚走,贤侄也急着要赶路,如今正是追人、赶路两便,我们也不留客,大家在无底洞相见就是。”   韩剑秋点了点头,当下作别三人而去,程云溪和玄风、太平两道长还要商议散发“武林贴”之事,把韩剑秋送出大门之后,三人自去忙碌。   程惠兰不告而别,完全基于一时冲动,走到半路一想,不禁有点懊恼,心想:“表哥的话,也是实情实理,由此可见他并不是个滥施爱情的人,即使不要我,难道我就非嫁他不可么?哼,我又何必跟他赌这口气呢!”   她本想即刻转回去,可是继之一想,自己人都出来了,如若就这样回去,岂不给人笑话了?   咬了咬牙,便又狠起心肠前行,她在纸条上虽然写明三年后要和韩剑秋一决雌雄,可是良师难求,爹爹武功又悉数传给了自己,现在再去寻师,真不知要到何处找?她越想越不是味道,最后想起自己就要长途跋涉,一身女装也不是办法,单身女子行走,难免遇到登徒子觊觎,乃在第二天买了两身男装换穿了。   她赌气出走,本无目的地,不知不觉之中,竟慢慢走上了向无底洞的道路。   她在路上行走非止一日,这天抵达柳庄附近,突然传来“吱呀吱呀”的轮轴声,程惠兰回头一看,从来路押来一辆囚车,囚车的笼子里,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虽然披头散发,但仍可看出娟秀的面颊,最为特殊的是,那女子左手只剩四指。   那些押运囚车的人,既非官府人员,个个彪形大汉,极似武林某帮派人物,但是,武林中人不应有这种举动啊,难道不怕王法么?   程惠兰因事不关已,也就一看之后作罢,继续她的行程,中午,来到一座名叫“白罗溪”的市镇,但见商旅云集,她肚子有些饥饿,在大街转角处找到一家酒楼,那家酒楼名叫“太白居”,气派宏大,正面对着大街,后面靠着河流,乃是此镇有名的酒楼。   程惠兰走了进去,店伙计哈腰迎了上来,笑嘻嘻的道:“公子,喝酒么?”   程惠兰嗯了一声,道:“有雅座么?”   店小二忙道:“有,有,公子请随小的来。”   说着,把程惠兰带上二楼,在临靠窗口找了副座头,程惠兰目光一扫,但见这座酒楼布置得十分雅致。楼中一副对联,左边写的是“世上无此酒”,右联是“天下有名楼”。程惠兰微微冷笑,心想:“好大的口气。”   酒楼上面已坐了二三十名客人,士农工商都有,比较为人刺目的是,在程惠兰斜对面坐了六七各武林人物,他们一面喝酒,一面高谈阔论,意态也正豪。   程惠兰要了半斤酒和几样可口小菜,凭窗远眺,但见碧波如镜,帆船如林,心胸顿时为之一畅,待酒菜送上来,她品饮了一口酒,果觉气味芬芳,的确不愧上等佳酿,暗想那副对联倒不全是吹嘘之语。   她一面品饮,一面极目远望,数日烦忧一扫而空,心胸自得其乐。   就在这时,只听得对面有人说道:“郑老二,有件天大消息,不知你可知道?”   程惠兰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那人是个高瘦汉子,此人年约四旬,一身蓝布大褂,刚刚把酒杯放下,目视同桌一名矮胖汉子,等候答复。   那矮胖汉子大概就是叫什么郑老二的,眼睛翻了一翻道:“什么消息?”   那高瘦汉子道:“听说江湖上新近出现一名少年高手,此人在‘南华山庄’一举击毙‘恨天教’追魂、夺命两大使者,你可知道此人姓甚名谁么?”   那郑老二哈哈笑道:“老胡,这也能算消息么?告诉你,那人名叫韩剑秋,昔年‘断魂掌’韩海明跟多情女遗留之子,新近艺成出山,第一件事就是要报杀父奸母之仇,想不到‘恨天教’楣运当头,竟先做了开山的第一炮!”   那老胡耸然动容道:“真了不起,听说他击毙追魂、夺命两使者,仅用二十多招,看来真是‘恨天教’的克星到了。”   一名黑衣汉子插口道:“不然,‘恨天教’势力正如日中天,单凭他一人之力,未必就发生得了作用。”   郑老二呷了口酒,点点头道:“是啊!他虽杀了‘恨天教’的两大使者,‘恨天教’还有一位教主——烟斗老人不说,便是他座下‘四大香主’个个都有惊人武艺,教主的衣钵传人‘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亦是非易与之辈,韩剑秋要想战胜他们就非易事。”   突听一人冷冷道:“那也不见得!”   说话的人是个麻脸汉子,此人正是徐万全,“南华山庄”   之战,徐万全正是亲眼目睹之人,那郑老二不过道听途说而已,在徐万全眼中看来,郑老二简直有点胡说八道。   程惠兰不料徐万全会在此楼出现,她虽易了男装,仍怕被徐万全认出,忙将头侧过一边去。   郑老二瞪了徐万全一眼,道:“阁下有什高见?”   徐万全洋洋自得的道:“高见不敢,诸位已知道追魂、夺命两使者在韩少侠手下,不过只是二十多招,便双双毙命,想那‘四大香主’武功犹在二使者之下,就算四人联手,至多也非韩少侠四十招之敌。”   那叫老胡的瘦高汉子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点点头道:“不错,看来只有他们教主和那欧阳梦才能和他一搏了!”   徐万全越说越起劲,接口又道:“这是他目的所在,两人约期早定,诸位到时何妨也去瞧礁热闹。”   他乃两湖人物,想必已接到程云溪的武林帖,故对韩剑秋之事知道得十分清楚。   郑老二冷声道:“阁下又非姓韩的本人,怎知他们俩约期早定?”   徐万全得意的道:“实不相瞒,‘南华山庄’之战,在下适逢其会,近日复接两湖领袖程庄主武林贴,贴上便曾言明此事。”   程惠兰暗吸了一口气,心想:“表哥真要去找‘恨天教’教主了,他这样做未免大危险了!”   就在这时,只见这家酒楼的账房从楼梯口走了上来,朝徐万全拱拱手道:“兄台,请了!”   徐万全笑道:“在下还没吃完,难道阁下就要算账了么?”   那账房连忙摇摇头道:“不敢,不敢,老朽刚才听见兄台高论,一时起了兴致,是故也来凑凑热闹。”   徐万全哈哈笑道:“原来如此,不知阁下希望知道些什么?”言下之意,好像他对这方面已成了权威似的。   那账房笑笑道:“多谢,多谢!”   一面说,一面找了个空位坐下,又道:“卖酒开店,多喜结交大英雄豪杰,赏光驾临,譬如兄台说的那位少年英雄,假如一旦路过敝店,敝店免费接待,只不知那位少年英雄是何长相?多大岁数了?”   他表面说的客气,旁边程惠兰一见,观感却大大不相同,暗想:“此人分明是有意做作,实则是在打听韩剑秋面貌特征,他这样做难道想对韩剑秋不利么?”   女人比男人心细,程惠兰虽然恨韩剑秋,那是因爱生恨,回过头来说,好歹总是自己表哥,此刻见酒楼账房打听韩剑秋的情形,又不由替韩剑秋担心,同时也暗暗对账房留了意。   徐万全哪知高低深浅,更乘势替韩剑秋吹嘘道:“说起来真了不起,韩少侠年龄才只二十出头,一袭白儒衫,五官俊秀,唯一特征便是天晴下雨,手上都拿着一把铁骨伞,那真是一把魔伞,挥动起来有如风轮,追魂、夺命两人,便是在这柄魔伞下丧生。”   顿了一顿,又道:“啊,对了,韩少侠的右手断了一根手指头,据说那是小时候被仇家削掉的。”   他已有七八分酒意,那账房只问他韩剑秋的年龄和长相,他却连韩剑秋的衣着铁伞都说了出来,尤其说到韩剑秋使用那把铁伞时,更是比手划脚,口沫横飞,好像那把铁伞如今就在他手里一样。   那账房一听,不觉心头一震,阴声道:“原来竟是这么一位毫不起眼的人物,老朽险些失之交臂。”一拱手,竟自下楼而去。   账房话中有话,徐万生只顾吹嘘,哪里听得出来,程惠兰芳心微动,假装若无其事的探首后窗口向楼下一望,哪知不望犹可,一望之下,不禁怦然一震。   原来这家酒楼的楼上和楼下窗房全然大开,一上一下之间空隙甚大,从楼上窗口下望,楼下情景一目了然,程惠兰目光所及,正是韩剑秋独自一人坐在窗口座位浅斟独酌,两人的位置也正好一上一下,程惠兰脑子里闪电般一转,心想:“我要不要告诉表哥,这家酒楼的账房可能会对他不利?”   她不敢过分暴露形迹,想写字示惊,一时之间又找不着书墨,向店小二要吧,又怕店小二起疑,正沉思间,突见楼下的店小二替韩剑秋换上了一壶酒,程惠兰心想:“表哥他本不善饮酒,为何今天反而多喝了?”情知酒里可能被人做了手脚,夹了一块排骨,抖手向店小二手中酒壶射去。   那块排骨去势甚急,韩剑秋正好拿起筷子要夹菜,闻得脑后生风,头也不回的手一弹,“波”的一声,那块排骨已落入水中,韩剑秋神色如故,那店小二却已脸色大变,把酒往桌上一放,干笑两声,掉头自去走告账房。   程惠兰怔了怔,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怀疑刚才那块排骨是暗算于他,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暗算他的人是谁?”心念转动,却见韩剑秋已把店小二送去的酒喝了下去,她好心不得好报,不由心中大愤!   此刻,只见那账房又走上楼来,他的脸孔铁青,徐万全已有八九分酒意,见状忙道:“账房先生,还想听消息么?”   账房随口答道:“什么消息?”   徐万全道:“韩少侠已往无底洞而去,好戏还在后头哩!”   账房哂然一笑,道:“真的么?”   徐万全大笑道:“我姓徐的何时骗过人来?”   “咕噜”一声,又是一口酒喝了下去。   账房嘿嘿的道:“果真如此,那真有好戏瞧的了。”   一面说,一面走到程惠兰面前,阴森的目光朝程惠兰上下一望,冷冷的道:“老朽倒是看走了眼,公子好俊的身手!”   程惠兰假装不懂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账房冷声道:“公子心里明白,何用老朽多说,哼,你何妨往下面瞧瞧!”   程惠兰凭栏下望,就在转眼之间,韩剑秋已伏桌不起,只听楼下有人大叫道:“这位客官醉了,把他抬到后面暂时休息一下吧!”   程惠兰玉面微微一变,随听那账房冷声道:“你虽好心示惊,他却当你恶意伤人,救人不成反而惹火烧身,这是何苦?”   程惠兰急道:“你待怎地?”   账房道:“公子旁观者清,也用不着老朽把话说得太明白,老朽只问你是否和他一道的?”   程惠兰仍佯装不懂地道:“你说我和谁一道?”   嘴里说着话,目光随之一扫,只见两名大汉已把韩剑秋抬起,另一人拿着他那把铁伞,竟是非常吃力的跟在后面往右边走去。   那账房阴阴一笑,道:“公子倒会做作,可知老朽眼里掺不进一粒沙子,记住,老朽少时自当前来结账!”   两人说话,语焉不清,旁边虽有人听见,一时也不知两人明来暗去说些什么?那账房说过之后,便要离去,程惠兰突然喝道:“站住!”   一声“站住”,使得楼上之人都吃了一惊,众人想不到像他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居然说话也有这份威仪,脸上皆现惊讶之容。   那账房停足问道:“公子,还要添酒么?”   程惠兰晒道:“别在我面前来这套,你们这家酒楼究竟与‘恨天教’有什么关系?”   “恨天教”三字一出,满楼之人无不惊讶失色,郑老二惊呼道:“什么?这家酒楼和‘恨天教’有关?”   那账房干笑道:“兄台别听那位公子说笑,我们做生意的人,怎会与江湖帮派扯上关系?”   程惠兰大声道:“他们不但和‘恨天教’有关,而且开的也是黑店,刚才楼下就有一位客人被他们麻倒。”   众人一听,不由哗然惊叫,那账房怒视程惠兰,狞声道:“公子可是有意和本店过不去么?那位客官明明喝醉了,如说他是被本店麻倒,何独楼上楼下这么多客人都平安无事呢?”   郑老二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兄台少见多怪了。”   那叫老胡的人接着拍拍胸脯道:“在下如今仍好端端的,便证明这家酒楼并非黑店,这位兄台当真说笑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不相信程惠兰的话,更不相信“太白居”的人会在酒菜里面做手脚,其实,“太白居”要对付的人只是韩剑秋一人,如非程惠兰早先弹出一块排骨,那账房还不会注意到她。   程惠兰见众人不信,也无暇分辩,她只关心表哥韩剑秋安危,身子一动,便向楼下奔了去。   那账房双手一拦,哼道:“公子,事情闹够了,账未结便想走么?”   他双手一拦,外表若无其事,实则双手已含着一股内劲扫了过来。   程惠兰单掌一拨,不屑的道:“既是黑店,还有什么账好结?”   嘴里说着,人仍往前冲,那账房发出的内劲被程惠兰单掌一拨,力道全被卸去,账房立将势子一变,五指抓了过来,喝道:“不给钱哪能走路?”   楼上之人全看呆了,程惠兰这么一个文弱的人会武,已够令人惊奇,众人更想不到那账房竟也是身怀绝技之士,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生意人,刚才一击,身分暴露,众人忽然想起程惠兰早先说出此楼是“黑店”之言,一人惊叫一声,其余的人盲从附和,刹时情形大乱,有的跳楼,有的跳水,一边跑一边大呼救命,把桌椅、碗盘踢了一地,狼籍不堪!   楼上一乱,楼下也跟着乱了起来,一座热闹酒楼在晃眼之间,客人走得一个也不剩,但那账房仍紧紧拦住程惠兰不放。   程惠兰冷笑道:“人都走光了,你现在该承认是‘恨天教’的暗桩了吧?”   双掌突然一分,右掌猛推而出,她双手齐动,身子仍毫不怠慢,再度向楼梯口扑去。   那账房大声喝道:“都是你!”   单掌挥起,一股沉浑雄厚的掌劲迎面压去,但见飙风翻卷,威势无与伦比。   程惠兰早就料到他有此一着,不待招式用老,双手相互交拨,娇躯疾弹而起,身法曼妙,已然行到楼梯口。   那账房一击不中,更加大怒,双掌一推,大叫道:“老夫看你跑到哪里去!”   程惠兰娇躯飞起,半空中不好着地,右掌反圈,借力使力,“呼”的一声,人已翻飞而下,那账房一掌又落了空,不禁暴跳如雷,跟着追了下去。   程惠兰身子刚刚着地,便有四五大汉扑了上来,她随手抓起一张板凳,东打西撞,那四五名大汉都被她打倒在地,她正待向右边追去,忽从房中扑出四人,挡住她的去路。   那四人手上都握着兵刃,靠右的一名汉子冷冷的道:“不必到里面去送死了,把命留在这儿吧!”   程惠兰不屑的道:“凭你们也配!”   另外一名黄脸汉子骂道:“他妈的,也不打听听,竟敢到‘太白居’闹事,八成是不想活了!”钢刀一举,当头劈了下来。   程惠兰左手五指骤伸,那人一声闷哼,撒手而退,程惠兰乘势把钢刀夺在手中。   这一手空手夺白刃,真是做得干净俐落。   另外三人正要联手扑攻,那账房已从楼上追了下来,喝道:“石全,你们都退下!”   石全正是那黄脸大汉子,闻言躬身说道:“禀舵主,这小子扎手得很,可能就是那姓韩的一伙。”   那账房道:“我知道,姓韩的现在如何?”   石全道:“人仍昏迷不醒,咱们已把他绑起来了。”   那账房一挥手,道:“快去禀告古香主,说咱们已把人擒住,这里交给我便是。”   石全应了一声,飞身出门而去,另外三人则俯身把程惠兰用板凳打倒之人扶到另外一间房子去疗伤,那账房大步欺了上来,恨声道:“你的眼光不错,这里正是‘恨天教’的分舵,只可惜你知道得太迟了。”   程惠兰哼道:“是么?”   那账房冷冷的道:“在你临死之前,老夫想问你一件事。”   程惠兰哂道:“便是你问半件事,我也不愿回答,滚开!”   “开”字犹在舌尖打转,单刀一举,拦腰横斩而至。   那账房身子微侧,让过程惠兰一刀,手臂一伸,便向程惠兰刀柄拍去,这一招正是攻敌所必救,程惠兰不得不把玉腕心回,但她心念韩剑秋安危,银牙一咬,接连劈出三刀,刀光闪闪,三招都是极其厉害的杀着。   那账房冷笑一声,双手骤起,忽抓忽掌,只见他双手上下翻飞,招式有攻有守,硬是不让程惠兰踏近一步。   程惠兰大怒,杀招连绵使出,她攻得紧,那账房便守得紧,程惠兰虽然有刀在手,一时间却也把他无可奈何,她急在救人,屡攻不下,不禁有些心烦意躁,暗想:“我如连‘恨天教’一个分舵主都打不过,少时那个什么古香主一来,不要说救人,就是想脱身也十分困难。”   心念一转,钢刀一横,“嗖”地朝那账房肩膊砍去!   那账房探手一抓,岂料程惠兰原招原是虚招,刀锋骤起,突地反圈而回,闪电般朝他手臂砍去。   那账房心中一惊,迫得把手臂撤回,程惠兰得理不让人,一声娇叱,身子疾弹而起,半空中一刀劈下,这一招正是她程家绝学,名唤“凌空虚斩”,那账房欲退不及,脑顶门着了一刀,惨叫一声,向后便倒。   程惠兰杀了账房,脚不停留,直向前面一间大厅飞身而入,目光一扫,顿时为之呆住!   原来她的目光所及,只见韩剑秋被人双手反绑,平平仰卧在地上,不久前把他抬进来的两名店家弯着身子,好像刚刚把人放下,另外拿伞那人双手伸出,韩剑秋铁骨伞正好滑落面前,三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样子都被点了穴道。   程惠兰暗暗吸了口气,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如说出手点了三名店家穴道的人是韩剑秋,那他自己又为何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果暗中另有人相助,那人既然把店家的穴道都点了,为何又吝于替韩剑秋把身上绳索解开?”   她目光流转,但见室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心甚奇怪,只是时机紧迫,也无暇多想,走前一步,要举刀断绳,突听一人喝道:“住手!”   程惠兰一心惊,回头望去,不知何时,一名驼背老者已悄没声息掩了上来,石全带了五六名汉子随后而入,其中一人指着程惠兰道:“禀香主,孔武分舵主正是被他所杀。”   程惠兰闻言心中一动,暗想:“此人必是那古香主了,他既然在‘恨天教’中占有一席香主之位,武功之高,自不待言,而我尚来不及把表哥救醒,他就来了,今日要想脱离此地,只怕比登天还难。”一念及此,芳心大是焦急。   那驼背老者哼了一声,又道:“胆敢杀死本教舵主,想必本领不小,本香主却要让你来得去不得!”   一面说一面走了过去,伸手连点三指,原意是想把三名受制属下穴道解开,哪知穴道虽被化解开了,却见那三人身子一摇,一齐倒了下去。   那驼背老人一望,惊呼道:“好厉害的手法,你居然点了他们‘九险死穴’,怪不得他们外表如故,实则人早已死去,老夫倒是把你看走了眼!”   “呛啷”一声,宝剑已拔了出来。   程惠兰暗暗纳闷,心想:“我若是有这手点穴手法,那就不会怕你了,奇怪,究竟是谁出手,若是这人还在此地,也该现身了,何苦叫我一人唱‘独脚戏’?”   她目光一扫,只见韩剑秋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暗想:“就算我此刻将他身上绳索挑断,他已中了酒毒,一时仍然无法清醒过来。”念头一闪,只好硬起头皮道:“老匹夫,你便没有走眼又怎地?”   驼背老者哼道:“老夫倒要试试看你有多大本领,竟敢到本教分舵生事!”长剑一引,一剑平胸刺去。   这一招看来无啥稀奇,但却是一记攻守兼备的妙着,他只当那三人是被程惠兰点了死穴,心存顾忌,要知“九险死穴”乃是百穴之源,在背脊部分最底层,平常武林高手无法拍中,驼背老者不明程惠兰功力高低深浅,是以不敢放手抢攻,若是他知道程惠兰武功仅仅只够杀死孔武时,他出手当不止这么斯文。   程惠兰见他剑式不疾不缓,却沉稳而有力,不敢硬接,娇躯横移,从侧面攻出一刀。   驼背老者哂然一笑,宝剑一绞,反向程惠兰刀锋绞去,招式后发先至,程惠兰想不到对方出招这么快捷,赶紧把手臂撤回,单刀一横,硬架而出。   驼背老者不屑的道:“原来你武功不过尔尔,老夫早先把你估量得太高了。”只见银虹一闪,长剑直奔程惠兰右肩刺去。   这一招快如闪电,程惠兰连对方是如何出手都未看清,寒森森的剑气已然迫近肩头,她招式已尽,无法出手遮挡,迫得向后一退。   驼背老者暴喝道:“哪里走!”   抢身欺步,好像事先算准了程惠兰要退到那里,剑光闪闪,落点之处正是程惠兰闪退之位。                    二十七   啊!程惠兰大骇,欲待再退,可是前后进退之间都被驼背者阻断,万般无奈,迫得用刀封出,这一招匆忙出手,根本不成章法,一刀架出,人正待后退,怎知那驼背老者处处洞悉先机,手臂一振,喝道:“撒手!”   程惠兰只觉眼前一花,钢刀已脱手飞出,驼背老者剑式一转,剑刃已抵住程惠兰的胸口,哼道:“本教三名弟兄并非被你点死,你快快从实招来,是否尚有帮手隐伏在此?”   驼背老者江湖经验丰富,出手几招,便把程惠兰底子摸得一清二楚,这点武功根本不足以点死那三人,只道程惠兰尚有帮手隐伏暗处,一面说一面望,放眼所及,一切景物尽收眼底,哪有人影?那驼背老者又不由暗暗称怪!   就在驼背者者东张西望之际,突听一人说道:“不错,他有一位帮手在此。”   程惠兰芳心一跳,突见韩剑秋身上绳索“崩”声而断,随手把地上铁伞拾起,笑笑道:“好酒,好酒,害我睡了一大觉。”   石全大惊道:“你……你没有中毒?”   韩剑秋哈哈朗笑道:“酒虽然有毒,可是韩某自有祛毒之法,喏,你瞧清楚了……”   “了”字甫落,只见他反嘴一张,一道匹练射出,石全猝不及防,那道酒箭悉数射在他脸上,大叫一声掩面而倒,瞬间即告死亡。   那几名汉子赶紧伸手去拉石全,拉开手后一望,只见石全满脸鲜血,双目射盲,人已断气,而那被毒酒射中之处,犹冒着烟,肌肉逐渐消失,其毒之强,那几名汉子睹状,无不为之大感惊骇!   程惠兰暗想:“原来表哥早知道这家酒楼对他不利,故意把毒酒喝下,实则用内功逼往一边,我早先认为初出茅庐,不知道江湖险诈,殊知他机智超人一等,我真是听评书落泪,替古人担忧了。”   驼背老者脸色微变道:“你就是韩剑秋么?”   韩剑秋点点头:“不错!”   驼背老者脑中一转,心想:“江湖中轰传本教‘追魂’、‘夺命’两使者都是死在他手下,想不到他年岁竟是这般轻!”他震于韩剑秋的名头,一时不敢胡乱造次,宝剑往前一送,原意是想把程惠兰当作人质要胁韩剑秋,哪知触手之下大觉异样,朝程惠兰一望,程惠兰已是玉面通红,驼背老者心里有数,突地哈哈笑道:“有趣,有趣,韩剑秋,听说你还要到无底洞找本教教主结算昔日的恩怨债,可是真的么?”   韩剑秋哂道:“韩某若不找他,又到此地作什?”   驼背老者阴笑道:“可惜得很,你已无法找他报仇了。”   韩剑秋一怔,道:“难道他已死了么?”   驼背老者,摇头道:“教主寿比松鹤,焉会猝然死亡,老夫说的是你,你知道么?”   韩剑秋夷然道:“韩某又怎么样?”   驼背老者剑刃微抖,只听“嘶”的一声,程惠兰胸前衣服已被划破一道口子,露出贴体女衫,韩剑秋心头微震,举目望去,脱口道:“你是兰表妹?”   韩剑秋刚刚从地上翻起,便觉程惠兰面貌甚熟,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在何处见过,此刻见她露出女衫,才恍然大悟,程惠兰满脸通红,恨恨瞪了驼背老者一眼,怒叱道:“老鬼,你干脆把我杀了吧!”   驼背老者原不知道韩剑秋和程惠兰之间尚有某种微妙关系在,只想程惠兰既来救人,两人至少相识,他以剑抵住程惠兰作要胁,韩剑秋便不得不听命行事,此刻见两人表情尴尬,已认表兄妹,心中更是雪亮,呵呵笑道:“客气,客气,老夫怎会杀你?”   韩剑秋叫了一声,见程惠兰不理,知她还恨自己,但她好意前来救自己,如今反被驼背老者所制,心中大感难过,当下道:“表妹,咱们早先是误会,自你出走后,舅舅焦急不已,特着为兄出来寻找。”   程惠兰哼道:“用不着你管!”   韩剑秋摇摇头,道:“表妹,你还恨为兄么?”   程惠兰玉面一红,干脆把头侧过一边,不加理会。   驼背老者冷笑道:“看来你们之间还闹了一点小误会,可是,你想不想她活啊?”   韩剑秋怒喝道:“放了她!”   “这么容易么?”   “你待怎地?”   驼背老者阴声道:“你如想她活,便得听老夫之命行事,先出手点了自己‘风府穴’再说!”   程惠兰大惊道:“不可!”   驼背老者哼道:“女娃儿,现在哪里有你说话余地,你先前救他,他现在理该救你,哈哈,这正是投桃报李,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韩剑秋暗吸了口气,心想:“他说的不错,一报一还,两不相欠,大丈夫立身处世,岂能亏负女人,何况她还是舅舅唯一骨肉,若有了差错,那真是抱恨终生。”   “只是,我如出手自闭穴道,非但报仇无望,只怕性命也难保全了。”   他正进退维谷,驼背老者又道:“怎么?舍不得么?须知我古志中行事素来干脆,你如果不愿意答应,我便把她一剑杀死,到时候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却为你而死。你便走遍天下,也要背上不仁不义罪名!”   程惠兰大叫道:“表哥,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韩剑秋断然道:“他说的不错,我不能背上不仁不义的罪名,我答应他。”   程惠兰激动的道:“你不想替冤死的姑丈、姑母报仇么?”   韩剑秋痛苦的道:“报仇是一回事,如今表妹遭难,我怎能置之不顾,我相信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会原谅!”   这是极为平凡之言,但此刻从韩剑秋嘴里说出来,当真字字如金,程惠兰大为感动,颤声道:“表哥,我早先错怪你了……”   韩剑秋道:“能获表妹见谅,在下虽死何憾,只是表妹脱险之后,请即转回‘南华山庄’以免舅舅悬念。另外一事相托,你还有一个表妹,如今下落不明,以后在江湖上遇见,劝她择人而侍,她名叫蓝毛女,左手被断一指,极好辩认。”   语重心长,全是肺腑之言,且又似遗嘱,程惠兰感动得连一句话也说不也来,抬头一望,只见韩剑秋右手已扬了起来。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程惠兰脑中也不知打了多少转,她本好心前来想救韩剑秋,哪知最后反而成了韩剑秋的累赘,不由百感交集,就在这时,韩剑秋那一掌已即将拍向“风府穴”,程惠兰急道:“且慢!”   韩剑秋道:“表妹,你还有什么事?”   程惠兰道:“表哥,你如出手自闭穴道,到时他仍不肯放我,你又将如何?”   韩剑秋闻言一怔,心想:“是啊!我穴道闭了,到时候他仍不放兰表妹,我不是白白牺牲了么?”目视古志中道:“请先释放我兰表妹,韩某立刻自闭穴道。”   古志中眼看韩剑秋即将出手自闭穴道,偏是程惠兰多嘴,恨声道:“你说的倒好,假若老夫把她放了,到时候你又不肯自闭穴道,老夫又将你如之奈何?”   韩剑秋突然道:“韩某绝不是这种人!”   古志中嘿嘿笑道:“话虽不错,知人知面不知心,叫老夫怎样才信得过你?”   程惠兰朝韩剑秋抛了一个眼色,道:“表哥,你过来,背对着他,相距五步把身子停住。”   古志中道:“这是什么意思?”   程惠兰骂道:“老匹夫,这还用问么?当韩剑秋背对着你站在五步之外之时,同样失去了抵抗能力,你一面出手点他穴道,一面松手放我,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说着,又向韩剑秋以眼色示意、韩剑秋点点头道:“这个办法倒也不错。”   他这一句话一语双关,一面答覆程惠兰眼色,一面告诉古志中,为了救人,他愿意这样做,古志中想了一想,自信韩剑秋转背站在五步之处,自己伸手可及,就算他武功再高,只要出指一点,无有不中之理,假如自己连这一点都办不到,那真是白为“恨天教”的“阴魔堂”香主,也枉在江湖上混迹多年了。   他这样一想,信心陡增,当下点点头道:“好吧,老夫也不怕你们捣鬼,姓韩的,你可走过来了。”   韩剑秋道:“当然!”   身子一转,以背后退,向前移进。   古志中两眼睁得大大的望着韩剑秋向后移动,每退一步他的心头便为之跳动一下,这个年轻人给予他精神上的威胁实在太大了,出道不久,一开始便把刑堂香主罗不全武功废掉,接着又废掉少教主殷世俊武功,紧跟着又是“追魂”、“夺命”两使者送命,烟斗老人已感到压力迫身,立刻传令属下各分舵及其附从帮派,严密注意韩剑秋行踪,同时命令手下四大香主分赴各地巡视,务尽一切手段将韩剑秋除去。   古志中份属“阴魔堂”香主,正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奉派来到“太白居”,现在韩剑秋为着舍己救人,眼看即可成擒,在他来说,那是天大的功劳一件,韩剑秋向他退近之时,他焉不为之狂喜心跳?   他此刻全副精力都贯注在韩剑秋身上,岂料就当他心神微分之际,倏听程惠兰一声娇叱,娇躯一仰,猛然一掌朝他剑刃拍去。   古志中万不料程惠兰会乘他心神微分之际出手,不由大怒,立刻剑刃一圈,狠狠的向程惠兰手腕砍去,嘴里同时喝道:“贱人,你不想活了么?”   他含恨出手,招式之快,当真快得难以形容,程惠兰欲待把手撤回,哪来得及,正在千钧一发之际,陡见韩剑秋疾翻过来,铁骨伞一伸,把古志中那招挡开,程惠兰压力一轻,人已向后掠退。   古志中怒道:“姓韩的,你们说话究竟算不算数?”   韩剑秋冷冷的道:“算什么数?”   古志中哼道:“你刚才说过,我如放了她,你便自闭穴道,她现已脱困,你该实践诺言了吧?”   程惠兰骂道:“真不要脸,这是我自己脱困的,你怎能要我表哥实践诺言?”   古志中恨道:“贱人,如非姓韩的插手,你能脱出老夫手掌么?”   程惠兰冷笑道:“刚才我表哥并没有说,假如我自己脱困,他不能插手啊!”   韩剑秋笑嘻嘻的道:“不错,咱们刚才并没有这种约定。”   程惠兰冷哼一声道:“即使有这种约定,对于‘恨天教’的人来说,也并不一定要遵守,哼哼,‘恨天教’历来行事,又有几次遵守过信诺?”   古志中嘿嘿的道:“小贱人,你倒数起本教的不是来了!”   程惠兰不屑的道:“难道不对么?”   古志中道:“小贱人,你以为姓韩的在你身边,你便可以太平无事,须知老夫今日非将你俩留下不可!”   他慑于韩剑秋的身手,当程惠兰从他剑下滑脱之际,不敢再度进逼,现在一想,韩剑秋就在当面,假如自己不能将韩剑秋擒下,回去也无法向教主交代,当下一狠心,人已欺了过去。   韩剑秋横身一拦,道:“只要你有这个本事,韩某倒不在乎!”   古志中哼道:“那你便试试!”长剑一振,迎面攻去。   韩剑秋不屑的道:“这是什么剑法?”   铁骨伞一伸,只听“叮”的一响,那一剑正好落在铁骨伞上,那伞打造奇特,古志中剑刃被伞背一震,反弹而回,他心中一怔,又是一剑攻出,韩剑秋照样把铁伞一伸,古志中原不想与他铁伞硬架,不知怎的,他这一剑又落在韩剑秋伞背上,“叮”的又弹了回来。   古志中暗暗吸了口气,心想:“他使的什么招式,为何我偏偏躲闪不开?”   其实,这乃是他抢先而攻,韩剑秋不过出手遮挡而已,偏是他武功不济,无法破解韩剑秋那一招,此刻反说闪不开韩剑秋招式。当局者迷,他的武功和韩剑秋相比,实是相去不可以道理计!   他手中兀自不服,大吼一声,再度挥剑攻上,这一次,已用尽了全力,长剑起处,但见剑花错落,一下攻出七八剑。   韩剑秋不屑的道:“驼魁,你太不知好歹了。”   只见他右臂疾振,一道白光像极利的电光猝起,电光白芒幻化成为一条长龙般的匹练,带着刺耳夺魄的呼啸之声,“霍”地暴飞而出,斜斜自古志中腰际斩过,血浆肚肠并溢中,传来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惨嗥,于是——   古志中的身躯,却分成二截,分向两个不同的方向,砰然掉落地上。   韩剑秋感喟的道:“古志中,是你逼我如此,我已经让你两次了……”   程惠兰大声叫道:“不,‘恨天教’人,人人可杀,何况他身为香主,更加饶恕不得!”   韩剑秋巡视一匝,道:“表妹,此间事情已了,咱们走吧,说不定舅舅已等你等得发慌了呢!”   程惠兰道:“你要我回家么?表哥!”   韩剑秋一怔道:“你不回家又到哪里去?”   程惠兰道:“我要跟你一起到无底洞去。”   韩剑秋大惊道:“那里充满了危险,你又怎能去?”   程惠兰道:“那你又怎能去?”   韩剑秋闻言一呆,这句话真难住了他,若是直说她武功不济,那该多伤一个少女的心,他武功虽高,但是在这方面却用不上,女人一使刁,他便木讷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程惠兰美目一闪,又道:“你不放心我去是么?我自己生有两条腿,难道就不能走么?”说过之后,大步走了出去。   韩剑秋大急,在后面大呼大叫,程惠兰硬是不理,他无可奈何,赶紧跑去马厩,牵出自己的坐骑,跟着程惠兰奔了出去。   两人走了一程,程惠兰似乎想起了什么,驻足回头道:“表哥,你说你还有一个妹妹,是么?”   韩剑秋道:“不错!”   程惠兰又道:“左手缺了一个指头?”   韩剑秋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表示是的,程惠兰蓦地大叫道:“该死,快,表哥,快点!”   这没来由的一连两个“快”字,把韩剑秋搞糊涂了,忙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妹说清楚一点好不?”   程惠兰连忙将柳庄附近遇见囚车押送女犯人一事,梗略的说了个大概。   韩剑秋沉思片刻,道:“这样好了,假如你所说的确是蓝毛女,那么,不外两起人,一是无底洞,一是鬼谷,他们无非挟持舍妹做人质,逼人就范,不管是哪路的人,都必须经过‘玉烟山’,我们现在赶去那里伏击还来得及。”   说罢,也未经程惠兰同意,拦腰将她一抱,飞身上了马鞍,二人一骑扬长而去。   此刻,从太白居飞起一只信鸽,从白羽飞行方向推测,那正是无底洞方向。   空中的乌云浓得像是泼上去的墨,那么一层层、一叠叠的堆积着,狂风打着口哨在旋转,毫无忌惮的一遍又一遍向大地卷来,天际偶尔亮起一道耀眼金蛇,强烈的闪电照得山岳河流都在颤抖,有沉闷的雷鸣声隐隐响在云堆之上,似遥远的皮鼓在没有节奏的敲打,现在正是黄昏时分,假如不是这种阴翳的天气,景气该是极为美妙的。   秋天,秋风秋雨愁煞人,但是,应该不是雷雨,它却偏偏出现了。眼前是一片衰草枯杨,如烟的枯草蔓蔓,似与灰沉的云天连在一起,韩剑秋和程惠兰在雷雨前一刻就抵达了。   玉烟山此际的景色,除了衰草枯杨,就是嶙峋的山崖,韩剑秋懒洋洋的倚靠在一棵孤伶伶的白杨树干上,铁骨伞并没有撑开,心中却在默祷,希望不会因为行动迟缓而错过了,那将会遗憾终生。   程惠兰蹲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虽然不时翘首探望路的尽头,但嘴角不时噙着笑意,这丫头并未因等待而焦急,她正回忆着二人一骑,紧靠着表哥结实的胸脯,受那男人气息醺陶的滋味。   坐骑正低头啃啮枯草,它并不似主人那样焦急,是那么悠闲的徜徉着。   望望天色,韩剑秋微眯着眼朝路的尽头瞧着,神态里有些不太耐烦,但这不耐烦之色却显然不是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雷雨,当然,他是另有所待。   忽然,韩剑秋神色一振,他仔细朝前面看了一会,俊脸浮起一抹疲倦的笑意,满是风霜的意态里,表露出一股无可言喻的欢欣与慰藉,他用舌尖润了润嘴唇,喃喃的道:“可来了,希望这场大雨不要耽误他们的行程……”   他自语着,但是,老天却没有依照他的心愿,片刻间,在一声霹雳似的雷声过处,几道电闪像要撕裂天幕般掠过草原逝去,倾盆的大雨,就那么不留情的漫空落下,雨势大得宛如黄河决了堤似的。   韩剑秋摇摇头,依然姿势不变的他倚在白杨树树干上,他的马儿也挨了过来,不住用鼻端触闻他的面颊。   雨水沿着他的眉毛直淌,远近都是一层蒙蒙的水雾,不一会,人马都湿得透透的,像刚从水里捞起来。   于是,隐隐的,在“哗啦哗啦”的聚雨声里,一阵有节奏的车轮转动声传了过来,间或夹着人马叱喝的嘶喊声,嗯,有人来了,不知道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在这大雨中仍还顶着风雨往前赶?   韩剑秋没有动,双目睁着,一眨不眨地注视人马声传来的方向,没一会,在滂沱的雨水和雾气里,已有一列队伍移近,马上的人都下来了,正低着头,弓着腰,牵着马匹顶着雨往前赶,在这些行人中间,正如程惠兰所说,有一辆囚车,囚车的铁笼子里,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婀娜的身形判断,的确是个女的。   程惠兰冒着大雨,一连几个纵跃,来到韩剑秋身侧,道:“表哥,来了!”   韩剑秋没有回头,柔声道:“表妹,谢谢你,谢谢你带给我这天大的消息,我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   程惠兰瑶鼻一皱,道:“谁要你报答,又不是外人,你的妹妹,不也是我的妹妹么?”   韩剑秋用右手的四指轻轻压着程惠兰手背,道:“表妹,回头你负责保护小妹,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接近了,那第一个走在前面的人是个大块头,即使曲背弓腰,看起来也是那么一大截,精壮活脱碍像座山。   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韩剑秋向囚车瞄了眼,为了证实里面是不是他的胞妹,忽然道:“小凤!”   “小凤”是断指童韩剑秋为蓝毛女临时所取的名字,就像他剑秋的名字的一样,父母罹难时,因为年纪尚小不记得名字,故以断指童、蓝毛女代替了真名实姓,及长,又感人之不可无姓名,故才为自己取了名。   囚车内的女子,蓦闻有人喊叫,猛的把头一抬,因为这一声喊叫,把她拉回童年时代,那是多么亲切的呼唤,宛如亲人的呼唤。   这些细微的动作,使韩剑秋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于是,他匆匆的迎了上去,形象轻松而洒脱,他的两肩平稳而安定,有一种特异的沉猛与雄浑的意味,满天的雷雨,似被他一人担住了。   那大个子正一脚高一脚低埋头迈进,骤闻有人呼叫,猛一抬头,已看见眼前站立的韩剑秋,他吃了一惊,尚未说话,囚车内的女子已经发出声音:“哥哥……”   韩剑秋没有回答,朝大个子淡淡的道:“大雨天,哥儿们可真够苦的,下一程由兄弟我来代劳吧!”   大个子抹去眼睫上的雨水,睁大着眼睛向韩剑秋仔细的打量着,口中吆喝道:“好朋友,敢情是找碴来的?这是‘无双派’替‘鬼谷洞主’押解的要犯,朋友,你招子放亮点……”   韩剑秋冷森森道:“你们‘无双派’平素专门替鹰爪孙六扇门的人当狗腿子,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与江湖朋友为难,现在进步了,居然进步到替黑道魔头捕拿要犯,真个是‘鸿图大展’,不过这遭却和区区在下沾上了边,所以嘛,各位也就命中注定要栽上那么一次筋斗了。”   一旁的程惠兰听得暗道:“我只当表哥他木讷,原来嘴皮子也是这么厉害啊?”   这时,大个子后面又跟上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汉子朝侧旁一转,厉声喝道:“干什么的?竟敢拦阻‘无双派’押解要犯的囚车行进,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李二,你去拿下他,魏老七,你去后面通知叶三爷,就说有……”   这位瘦竹竿仁兄的话还没有说完,韩剑秋在一声冷笑声中暴闪而进,雨水飞溅中,铁骨伞信手一挥,那叫李二的已狂叫一声,横着飞出去两丈多远,一颗脑袋砸个稀烂。   几乎没有看见他在动作,而他已到了瘦高竹竿身前,这位瘦竹竿正是“无双派”的二头目,姓陈名昭,有个外号人称“青面狼”,为人最是刁狡奸猾不过,他经过的大小阵仗也不少了,此时甫一照面,这位青面狼已知道大事不妙,这一回碰到扎手货了,一声大吼,他往后一撤身,拼命叫道:“来人哪,有人拦路劫车……”   韩剑秋在雨中滴溜溜一转,左右一晃,右掌一手倏斜,刚扑过来的大块头骤然嗥叫一声,一颗斗大头颅带着一腔血水喷了出来。   这一下子,陈昭算看见了,其实不看见倒还好,一看见,他几乎吓得屎尿直流,猛一哆嗦,他活像被剥了皮似的怪号起来:“天……天啊……‘断指修罗’……”   冷冷一笑,韩剑秋像幽灵似的飘进,身躯一矮,躲过了一柄砍过来的腰刀,左手铁骨伞一伸,另一条人影也号嗥一声,打着转子扑倒在地上。   举手之间,连毙三人,陈昭吓得连挂在腰间的那柄长剑也忘记拔出来,只管一个劲的往后直退,口中带着哭音大叫道:“来人哪……断指修罗到了……快来人哪,断指修罗救他的妹子来了……”   韩剑秋哼了一声,长射而起,飞鸿般掠向后面的囚车,眼看快要接近,一条人影蓦地自斜刺里扑来,兜头就是二十余掌,雄劲的掌风激得空中的雨水抡成一个圆圈,水珠雨花四下飞溅,力道活像二十多柄巨锤同时自不同的角度砸了下来。   韩剑秋一声冷嗤,凌空的身形猛坠急转,就是这一坠一转之间,他的右掌又一平倏伸,宛如一柄来自虚无的血刃,猝然反斩上去,“嗤”的一声裂帛之响,一片片布块飘然落下。   连眼梢子也没有撩一下,韩剑秋迅速无比的扑近了囚车,此刻,囚车四周已有二十多名劲装大汉在严阵以待,刀芒在雨中泛得雪亮!   他的身形毫未迟滞,依旧原式掠下,二十多柄大砍刀,在一片吆喝声中,汇成一片刀海迎来,他的双脚却在眨眼间奇妙的长扫斜绞,在一连串“锵锵”声中,二十多柄大砍刀倒有一半绞上了半天。   这些劲装大汉惊魂未定,蓦地一道寒芒倏闪,韩剑秋的袖中刀出手了,立刻惨号声雀起,刹那间倒下了七八个。   铁骨伞往右腋一挟,左掌竖立如刀,猛然劈向囚笼上的铁栅,在整个囚车的震动中,拉车的马儿惊惶的人立高嘶,韩剑秋刚刚硬劈断了一根儿臂粗细的铁栅,又是一片强劲的厉风直袭而来。   苍白的面容突地一沉,他上身微侧,右掌挽起一道圆弧,掌势自弧心直甩背后,“砰”的一声震呐中,他身形一晃,那位猝袭者却已歪歪斜斜退出去四五步。   单掌闪电般一抡又回,“咔嚓”一声,又是一根铁栅被砍断,他向里面坐着的“蓝毛女”匆匆一瞥,只见她形容憔悴,全身上下血迹殷然,顺着雨水滴下,不由心中一紧,匆促的道:“妹妹,你能出来么?”   蓝毛女一头青丝散乱,被雨水粘湿结成一条一条,她苦笑一声道:“哥哥,我以为今生今世我们兄妹再也不能重逢了,我双足双腕被铐镣,而且连结囚车,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在蓝毛女话声中,韩剑秋头也不回的与身后来敌迎拒了数十掌,关切慈爱的道:“妹妹,厄运已经过去了,哥哥既然来了,灾难也就跟着走了,只要哥哥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人损你一根毫发,不能救出你,我亦不做复回之想了。”   此刻程惠兰已除掉两名劲装大汉,拾起一柄短斧来到,于是,韩剑秋接过短斧,一连猛砸中,铁器发出两声“当当”   清脆的断裂声,手铐、脚镣立被斩断,五指抓住蓝毛女一条胳膊,一把提了出来。   蓝毛女身躯甫出囚笼,即被韩剑秋扛在肩上,紧跟着大吼一声,倏然回转,右掌又是一平斜削,抖手砍飞了一名大汉,手腕一振之下,幻成千百掌影扣向另—个奋身冲来的紫面红髯老人。   那老人暴喝一声,单脚一旋地急退,程惠兰道:“表哥,此人叫‘紫面判官’叶三品,是‘无双派’的一个硬把子。”   韩剑秋豁然笑道:“叶三品,你在‘无双派’是个人物,在韩某眼却是一个废物!”   另一个年约三旬,生有一大把络腮胡的魁梧大汉自一侧扑入,手中一把绞链锤一扬猛砸,四周十七八把闪亮的砍刀也纷纷削落,来势又狠又毒。   韩剑秋轻蔑的一笑,肩上扛着一个人却如此迅捷的蓦而腾起,在大雨中,他双脚一个大劈叉又猝然并拢,在他一并一叉之间,七名使刀大汉已惨号着仰身栽倒,而他的身形却又升高了寻丈。   那使绞链锤的络腮胡魁梧大汉,绞链锤二度甫始出手,韩剑秋突然一个千斤坠下落,那么准确无比踩住锤梢,刚想后退,程惠兰长剑适时而攻,登时通了个后背到前胸。   那叫叶三品的老者,更是气得额际青筋突暴,他狂吼一声,连连推出十七掌,掌风将倾盆大雨劈得四散纷飞,而韩剑秋袖中刀猝然一伸倏削,又听得“紫面判官”叶三品惨号一声,抱着手腕暴退。   韩剑秋伸手抓住程惠兰腰带,像一头大鸟似的升空而起,一连几个起落,人已远在三丈之外。   叶三品痛得冷汗直冒,瞧着失去右腕的手臂,双目怒睁欲裂,但仍拉着嗓门大叫:“姓韩的,你这兔崽子,你是他妈有种的就留下来,挟着尾巴跑,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韩剑秋右肩扛着蓝毛女,左手挟着程惠兰,身形在空中一翻倏落,足尖准确无比的一勾,已将下面仓皇闪躲的“青面”陈昭踢得摔倒地上,他豁朗的一笑,瘦削的身躯贴着地面飞起,那么美妙的落地他的坐骑上,马儿长嘶一声,三人一骑冒着雨狂奔而去,快得就像一支脱弦怒矢。   烟雨迷蒙中,传来韩剑秋冷冷的语声:“叶三品,你等着,咱们会有碰面的机会,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就不只毁掉你另一只手,看我用一只手摘下你那颗狗头……”   语声随着急遽的蹄声摇曳而去,终至杳不可闻,只剩下漫天的大雨落个不停,淋在这些愣怔的人们身上,也淋在他们心里,内外都是凉森森的,说不出有多么窝囊,说不出有多么冷慑。   健马的四蹄飞扬着,嘴里喷出一阵阵雾气,在一蓬蓬的泥水迸溅中,他已朝着一个十分陡斜的上坡冲了上去。   这一路急驰,是够他累的了,何况载着三个人哩!   此处虽是山腰中,却也隐秘异常,古木参天,阳光一丝也透不进来,真是不见天日。   他们下了马,让马儿歇息,韩剑秋抱着蓝毛女,径自深入丛林,程惠兰尾随其后。   韩剑秋一边走,一面左右顾盼,寻找疗伤歇息的地方。   走了一会,他们发现数十丈外有一座茅舍,他毫不犹豫的一跃而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但只见里面黑压压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韩剑秋运足目力望去,才看清一切,此屋似是多年无人居住,而且失修已久,墙角上编结着小少蜘蛛网,韩剑秋俯身拾起一根树枝,撩开蜘蛛网,走到墙角下,轻轻放下了蓝毛女,从怀中取出一枚火折子,又搜集了一些枯木,搓了几下,燃起一个小火堆,顿时屋内一片光明。   忽地“叭叭”几声,响起振翼之声,韩剑秋赶忙凝目看去,原来是只蝙蝠夺门而出。   韩剑秋定下心神,转首四处打量,但见墙壁上爬着十几只壁虎,地上满是蟋蟀蝼蚁,而且布满了干枯的些柴薪,整个茅舍空荡荡的……   他吁了一口气,道:“真的是无人居住的茅舍!”   接着,解下背后的铁骨伞放置一旁,然后,小心翼翼的用袖口为蓝毛女拭干脸颊额头的雨水,动作轻微细致,充满着慈爱道:“妹妹,苦了你了?”   蓝毛女就在这一刹那疲劳顿消,痛苦若失,紧握着韩剑秋的手,道:“哥哥,能得咱们兄妹相逢,我就是再多受点苦也值得。”   韩剑秋拍拍她的香肩道:“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哥哥今后好好照顾你,啊!对了,我来为你介绍,这是舅舅的女儿,她叫程惠兰,比你大,你应该叫她表姊,这一次要不是你表姊偶然发现你遭困,以后的结果还不知是怎样的呢!”   蓝毛女螓首微点,道:“表姊,谢谢你啦,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程惠兰道:“自己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也不过适逢其会罢了,救人可是你哥哥做的。”   韩剑秋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玉瓶,道:“表妹,这要麻烦你了,小凤身上还负着伤,这里有医道圣手的奇药——朱胶,专门治疗外伤的圣品,只要将伤口洗净,再将朱胶涂抹在伤口上,立即可以复合如初。”   顿了一顿,又道:“我到门口去了望,你们也乘这时间把湿衣服脱下来烤烤干,免得受寒。”说罢,便向茅舍外面走去。   良宵苦短,兄妹重逢,真是说不完的离情。   原来,蓝毛女被“天外一邪”带走,此人为邪中之邪,他本来想把蓝毛女像“天煞旁门”“地煞左道”一样,造就成另一个女罗刹,结果事与愿违,蓝毛女终于因女子先天所限,不能完全按照他的意思达成预定进度,“天外一邪”也知非人力可以补救,除非借助灵药,助其脱胎换骨不可。这时,由于长时间的相处,竟与蓝毛女产生了一种孺慕之亲情,再加以蓝毛女先天带来的女性之温柔体贴,对“天外一邪”起居饮食照顾得无微不至,稚子之情,深深打动这位邪中邪,邪中最,自此以后,月下花间,林泉深处,常常听到他们一老一小的嘻笑之声。   蓝毛女更是一口一声爷爷,叫得“天外一邪”笑得嘴都合不拢来,性情也跟着有了很大的改变。而天、地二煞本为蓝毛女之师伯与师父,如今天外一邪收其为徒,他们也不敢言明,因为他俩乃是暗中收徒的,只得与蓝毛女以师兄妹相称。   有一天,蓝毛女向天、地二煞问起身世,他们瞠目以对,二人只知道自己是师父收容的孤儿,却不知道是“天外一邪”掳掠来的,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遁世一狂”龙天仇,反以,当蓝毛女问到他们的时候,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蓝毛女为了替二位师兄探查身世,便磨着“天外一邪”,起初,“天外一邪”很生气,后来一想,一个老年人失去了亲人,是何等寂寞,就拿自己来说吧,因为蓝毛女的关系,才使自己生活更充裕,更丰富,这就是亲情的滋润。   于是,便告诉了他们的身世。“旁门”、“左道”原本是“遁世一狂”龙天仇的双胞胎儿子,“天外一邪”性情转变之后,准许他们到“骷髅岗”父子相认,而蓝毛女因龙天仇是天、地二煞之父,为感当初救命、教导之恩,乃尽释前嫌,不愿再报那海滨一掌之仇。   龙天仇幼遭亲亡之灾,婚后复遭妻离子散之痛,才使他变得失意、伤心、哀怨。他在情感的双重刺激之下,失去了人性,在疯狂的报复之中,泯灭了良知。   如今,父子重逢,老怀大慰,性情跟着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化暴戾为祥和,化悲愤为慈爱。   当然,这个转变,应该归功于蓝毛女,于是,蓝毛女成了他们的恩人,获得每一个人的爱护,“天煞旁门”、“地煞左道”对这位小师妹更是爱护得无微不至。   时光荏苒,一晃就是十多年,蓝毛女虽然尽得“天外一邪”真传,也获得“遁世一狂”不少绝学,但是,她总是挂念与她同时失踪,生死未卜的哥哥。   于是,她便向“天外一邪”提出,欲前往江湖走动,寻找胞兄“断指童”,“天外一邪”觉得这是骨肉亲情,人之天性,纵然万般舍不得蓝毛女离开,也就答应了,当然,这是他性情转之后才有这种想法。   蓝毛女行道江湖,即开始打听哥哥——“断指童”的消息,直到最近,江湖才传也断指童韩剑秋消息,于是一路寻找,这时,鬼谷洞主——无耳道长,因当初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如今韩海明后人复出,乃感到压力袭身,这位黑道魔头又因为“天外一邪”性情的转变,顿失靠山,一面着人与“烟斗老人”联络,一边着人追查韩剑秋行踪,碰巧蓝毛女女扮男装,他们一见蓝毛女左手少了一指,误以为是韩剑秋,在纠众围攻之下,终于俘掳了蓝毛女,却发现是个女的,一经追问,方知蓝毛女乃韩剑秋胞妹,于是将错就错,命其附庸帮派——无双派押送至鬼谷洞,作为今后万一失败讨价还价之人质。   也许这是天意,合该他们兄妹重逢,在动手前,蓝毛女若亮出“天外一邪”这块招牌,无耳道长即使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动蓝毛女一根毫发,被俘后,若秘密运送,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周折。无双派平日专门替官家护送人头镖,押解囚犯,因此,他们以已往的惯例,将蓝毛女打入囚车,又凑巧被程惠兰遇见,才能脱险归来,这岂非天意耶!   接着,韩剑秋也将别后情形及取名之意告诉了蓝乇女,蓝毛女除为有了姓名高兴,更是为哥哥屡逢奇遇而兴奋,父母血海深仇指日可雪矣!   次日,他们三人在茅舍休息了一天,主要是因为蓝毛女体力疲乏,让她有充分的休息,以便恢复体力,直到第三天他们才束装上道。   三人只有一匹马,原本让给程惠兰与蓝毛女合骑,她们不肯,于是,三人便都步行,让那匹马在身后跟着,蹄声脆亮的传扬旷野,传向林梢,有如波纹,一圈圈的扩散。   转过一个弯路,两侧是沉黝黝的荒原,而面前,则是一声不响的数十名黑袍大汉默默侍立。   几十个黑袍人,宛如几十个来自九幽的魅影,他们静静的站在那里,分布于道路及路两边的田野上,他们是如此沉默与静寂,又如此生硬与冷酷,像是多少年他们便是站在那里等待着什么了。   颇出意外的一怔,韩剑秋将缰绳交给了蓝毛女,一横身,以身子掩护着二女,他正端详着眼前这些黑衣人的模样,迅速猜测着他们来路之际,背后,“嗖嗖”风响,又有十几个同样打扮的黑袍人包抄了上来。   于是,韩剑秋对自己的疏忽粗心感到懊恨了,从后面包抄上来的十几个黑袍人,很显然的极可能是一路便跟踪自己——至少,他们也是在前面某个地方即已缀上自己三人了。   这分明就是预先布置好了的口袋,一个陷井,正有如蟹螯一样合拢上来,而他们一行三人,便恰好处在这一个螯口的中间。   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他打量着前后几十名——约五十之多吧——黑袍人,突然间,他想起来了,闻说中“六顺楼”的爪牙,他们不就是这样穿着的打扮么?黑袍黑靴?哈,好快的行动,好周密的眼线。   六顺楼原本就是“鬼谷洞主”的附庸帮派,无耳道长原受“天外一邪”重视,领导黑道一十三门派,“六顺楼”这一股便是其中之一。   无耳道长,这位黑道魔头,为了铲除自己,竟动用这么多人力,可真下了大注啊!   他正思索之际,对方已开始移动阵形,将前后挟钳的形式改为包围了。   这些人的动作与移行是轻快迅疾的,没有声息,毫不紊乱,个个全显示出他们的训练有素和经验老到。   数约五十名的黑袍人分布成二个圆圈,外层与内层,外层有四十之多,而内层只有十余人,这种阵式,是韩剑秋第一次所看见的,但他明白这等阵式里,内圈包围者也就是功力较高的一批。   现在,一切又静止下来。   内圈的十余名黑袍人——详细点说,总共是十一人,面对着韩剑秋的,是个面色黝黑,浓眉巨眼,神态威猛阴鸷的六旬老人,他蓄有一把黑胡子,目光如炬,看上去,像是黑夜中的两点寒星,周身更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使人压窒的气息。   老人右侧,是一个满脸狠酷之色,鼻端尖削的中年人,再过去,是一个道人和一个少了一目,颧骨高耸的枯瘦角色,两人同一类型,有一种先天的狼一样的贪婪悍野的韵致流露,老人左边,靠着一位宽脸膛,血盆大口,满脸铜钱大麻子的女人。   这女人最特殊突出的地方是一双大脚上穿着两只镶以金扣的草鞋,非但容貌丑陋,而且奇特无比,她旁边,是个腰粗膀阔,颌下留着络腮胡的大汉,就这样,六个人面对着韩剑秋三人。   回头过去瞧瞧,韩剑秋不由一怔,眼前这人不正是梅儿口中所说的“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吗?“无底洞”、“鬼谷”,原本是两个集团,他们为了扩展自己实力,各自招兵买马,欧阳梦此刻出现,是偶然的会合呢?仰或沆瀣一气,果真如此,今后“无底洞”之行,将要大费周章了。   欧阳梦的前面,是个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清秀的中年人物,这人虽然生得还像样,但看上去老叫人有一种不大对劲的感觉——是了,他脸上毫无表情,肌肉僵凝,甚至连眼皮都很少眨动,那张脸,简直像是用白腊捏成的,这人手执一方白惨惨的“招魂幡”,幡旗随风摇晃,就更显出那种阴沉沉、冷森森的味道了。   另外三个人,模样十分肖似,宛如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而且年纪都不大,至多二十三四岁,三个人俱是手握一式一形的短柄白牙铲,三张非常相似的面孔却流露出亦是相当冷木的表情,活脱脱三个专门抬惯了棺材的仵工。   十一个黑袍人,便这样站在那里,默默的将三人围在中间,外层的四十余名他们的同伴,亦和他们一样鸦雀无声,但却虎视耽耽。   韩剑秋昂然无惧的首先打破沉默,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六顺楼’的各位前辈和老大哥们,夜这么深了,各位不舒舒服服的在床上躺着,却怎的跑到这里来一个个呆鸡似的喝着冷风来了?”   他故意不提“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目的是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他失望了,欧阳梦连一句话都没说。   “呔!”   石破天惊的一声断喝——那面色黝黑的六旬老人发了话:“小辈,你这一套给别人耍去,休在老夫面前卖弄。”   韩剑秋吁了口气,皮笑肉不笑的道:“哦,这位老人家,我们虽说素昧平生,但睹人忆形,你老有十成是‘六顺楼’的当家‘金刀银盾’龙啸天了?”   那老者果然是“六顺楼”的魁首,以右刀左盾结成一套独特的风格,而驰誉黑道,独树一帜。   龙啸天冷冷的一哼,道:“算你尚有三分眼光,韩剑秋,你也一定明白老夫等人,为何在此苦苦等候阁下的原因了?”   韩剑秋道:“什么原因?”   龙啸天勃然大怒道:“好小辈,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痴假呆,装聋作哑?”   舐舐唇,韩剑秋平静的道:“在下的确不明白。”   龙啸天一指那道人道:“他叫‘高道人’,如今已加入本盟,除开烟斗老人与你之仇外,你该明白老夫等人,为何在此等候的原因了吧?”   韩剑秋心念一转,也就恍然,当年高道人、矮道人和梅儿的父亲梅天原本是师兄弟,他与矮道人为了那一支“清心剑”,联手将梅天杀了,当矮道人正要向梅儿下毒手时,飞天狐从天而降,杀死了矮道人,高道人则逃走了。   如今,梅儿跟我在一起,已传遍江湖,高道人自然是寝食不安了,自然得找一个有力的靠山做庇护了。   韩剑秋道:“老人家,高道人的以往恶行,你该比我更清楚,为了区区一支剑,竟忍心杀死师门兄弟全家,此等丧心病狂的武林败类,值得你大张旗鼓的庇护么?”   龙啸天怒道:“庇护?老夫‘六顺楼’对属下不问过去,只问现在对我是否忠心,老夫对所属言行举止,用不着外人干涉,既入本盟,他们的恩怨也就是本楼的恩怨,老夫自然要替他排除,况且,除掉你,还可在无耳道长前表功呢!”   韩剑秋冷冷的一笑道:“好了,龙啸天,我敬你年长,才尊你一声前辈,想不到你竟是如此老朽昏庸,善恶不分,是非不明,狂妄无知!不错,你是江湖大豪,此一带的地头蛇,‘六顺楼’三个字在江湖上提起来也颇有点声威,那只能拿去唬别人,在我姓韩的面前,你这‘六顺楼’这块招牌我连看也不多看一眼,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名堂。”   顿了顿,他又道:“最好——龙啸天,你在每次对付某一个人,或者要在某一个人面前摆威风的时候,切记弄清楚那人的身分、来历,还有他手上的斤两,千万不要一视同仁,不要都当作是你们‘六顺楼’的徒子徒孙,虾兵蟹将。老实说,‘断指修罗’这块招牌,虽然是好事的朋友替我起的,时间虽短,但却非常响亮,我也要全心全力来维护它,使它盛名不衰,所以说,你要偏袒属下,我要创字号,只怕今天很难善了。”   龙啸天怒极反笑,他声如狼号般道:“近来听说江湖上出来一个年轻人——‘断指修罗’为人很狂,专门与黑道朋友作对,今天一见,果然不虚,娃儿,你不但狂,而且狂得离谱了。”   韩剑秋神色凝重,形态雍容,他大马金刀的道:“龙啸天,在下对人处世的原则,是‘遇文王,谈礼义,遇商纣,动干戈’,对你这等狂人,说不得只好以狂制狂了。”   这时,龙啸天右侧那个鼻端尖削,形色狠酷的中年人突然开口,道:“大当家,此等狂妄之徒,除了予以颜色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方法可以降服,这种人也只相信功力和权威。”   韩剑秋注视着他,道:“你是谁?”   那人冷森森一笑,道:“‘六顺楼’‘大隆堂’堂主‘黑心棒棰’石天,姓韩的,你可要好生记住!”   韩剑秋冷冷的一笑,用手一指那少了一目,颧骨高耸的人道:“那么,这一位想必就是你的副手‘独眼狼’孙用斗了?”   石天不屑的道:“是又如何?是不是含糊了?”   韩剑秋笑笑,道:“石天,你先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要不,到时候只怕你找不着台阶下呢!”   双目中的光芒冷肃如电,石天道:“姓韩的,你是什么东西,才出道几天,做了一两件事,就认为自己了不起,真是不知天多高,地多厚!”   韩剑秋不愠不怒的道:“素闻‘六顺楼’有三堂一使,霸道强悍,三堂为大盛堂、大隆堂、大武堂,一使为‘白幡魂使’吕良。我出道也晚,一直没有机会领教你们是怎么个霸道强悍法,适才听得你这三堂中名列第二的‘大隆堂’堂主这一席话,我可深深感觉到这股子凶恶的劲道下,只不过,在我的感觉上则认为,你们年纪虽然比我大几岁,那只是多糟蹋了不少粮食。”   石天正要发作,龙啸天右边那个奇丑无比,足踏金扣草鞋的婆娘,突然笑着,声如破罐似的叫道:“韩剑秋,你可知道老娘是谁?”   韩剑秋目光在她那尊容上一瞥,笑嘻嘻的道:“看你的装扮,我依稀记起来了——‘金扣草鞋’吕花?”   老母鸡生蛋似的“咯咯”笑着,那婆娘令人恶心的挤眉弄眼,道:“哟,瞧不出你还真有点眼光,小伙子好呀!”   她又指旁边那个虬髯如戟的巨汉,道:“那么,你一定也晓得他是我的三堂主‘虎髯’仇峰?”   韩剑秋眨眨眼,淡淡的道:“这一位,我却不曾记得,亦眼生得很!”   “虎髯”仇峰脸色一沉,厉声道:“姓韩的,马上就会记得我了,而且,你会终生难忘。”   韩剑秋道:“希望如此。”   “金扣草鞋”吕花摇手道:“嗳,老仇,我们‘大武堂’的人怎好如此粗暴?怎的给人家一个坏印象,以后传说出去,还说大武堂的二堂主蛮横呢!”                    二十八   韩剑秋闻言笑道:“没关系,反正我对你们的印象要好也好不起来,何况,你老太婆也别朝我卖弄风情,你配我,年岁也嫌太大了,而且,你那副尊容,姓韩的也不敢领教!”   二女相视一笑,程惠兰低声道:“表哥也真缺德!”   “金扣草鞋”吕花勃然变色,口沫横飞的大骂道:“混帐小子,无知毛头,你竟吃起老娘的豆腐来了?就凭你呀!你想给老娘提鞋,老娘还嫌太嫩了,别在那里臭美,哼,满口喷屁的东西!”   龙啸天哼了哼,横了在那里叫嚷的吕花一眼,道:“姓韩的,用不着在口头上占便宜,今夜你是死定了。”   韩剑秋回首对二女嘱咐道:“少时动手的时候,你们千万别离开我太远,使我无法照顾!”   说罢,回首对龙啸天道:“那么,你们准备上来取我的老命吧!”   龙啸天拂动了一下黑胡子,粗暴的道:“很好,小辈,这是你自找死路,怨不得我们心狠手辣,明年今日,将是你的周年祭!”   一拍坐骑臀部,马儿轻啸一声,跑了开去。韩剑秋精神抖擞的搓搓手,好像要参加某项有趣的游戏那般兴致勃勃,道:“不用客气.各位多少年来,你们从来也没有‘天官赐福’过,那一回不是心黑手辣?”   龙啸天胡梢拂动,暴叱道:“给我拿下!”   随着他的语尾,“黑心棒棰”石天第一个行动,他身形飞闪,一支只有四尺,头粗尾细的红木棒棰已“呼”地一声,砸向了韩剑秋。   几乎不分先后,高道人贴地暴窜,一柄如带似的锋利缅刀,在冷电掣闪中霍霍卷到。   韩剑秋猝然回转,“铁骨伞”“丝”的一声,抖射而出,直点石天眉心。石天一见来势太快,招架不及,被逼得挥棒撑地,狂跃向侧,铁骨伞的尖端“嗡”的一颤,活蛇一样反缠高道人。   使用软兵刃的高道人,攻势尚未够上位置,冷风扑面而来,他猛力挥刀挡截,“呛啷啷”紧响的金铁交击声中,跟着“嗖”的一声,这位高道人已一个跟斗翻出——肩上一块巴掌大的皮肉,业已血糊糊的弹起了老高。   “好杂碎,给我围杀!”   龙啸天大喝如雷声中,“金扣草鞋”吕花、“虎髯”仇峰两人应声分开,左右猛扑上来。   吕花使的兵器怪异之极,是一柄五尺长短,一头为山叉,一头为刀铲的家伙,中间的乌黑杆上尚开有三个小孔,每在兵刃飞舞之际,能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狼哭鬼号的刺耳声音出来,这件兵器有个名字,叫做“叉铲”可做叉使,亦可做铲用,且在舞动之际所发出的怪响,更可扰敌耳目,是种相当霸道的家伙。   “虎髯”仇峰用的是一柄金背砍刀,他与吕花两个人甫一上来,倏然分开,刀光如匹练也似卷成十三道芒辉,交织着罩向敌人。吕花的叉铲在连串“呜呜”怪响里,翻舞腾飞,两头轮展,狂风暴雷般夹击合攻。   这时,方才退出的“黑心棒棰”石天,又气涌如山的反扑了回来,照面之下,九十九棰分成九十九个不同的角度,横扫直捣。   突然间,韩剑秋跃升半空,而在他弹跃的一刹,他的浑身四周迸射出千百条参差不齐的寒光,灿闪如一团爆烈的辉煌的芒球——他就似光球的中心,追向周围,做着长远飞射形状的光尾,有如千万颗流星拉过的光痕,那么快,又那么疾,甚至连人们的意念尚不及转动,眩目的莹光又猝然沉寂——   当“嗖嗖”的锐气破空之声,尚缭绕在人们的耳里,“虎髯”仇峰的一颗大好头颅早已带着满腔洒溅的鲜血,飞上了半空,那粗大的身体犹在踉跄奔走——那是一种极其怪诞的恐怖情景。“金扣草鞋”吕花正嘘着气连连跳跃,她的大腿上、肩背上,赫然裂开了七道血槽,“黑心棒棰”石天,歪歪整整有四两肉被削掉,现露了血糊糊、白森森的胸骨来,好险,只要再差一丝,他的内腑恐怕也要被拉出来了。   高道人却挺立在五步之外,不言不动,手上的缅刀高高举着,好像还满有架势——但是,他那架势却好不生硬,好不古怪,当人们的目光看仔细了,每个人都不禁凉气沿自背脊升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位高道人两只眼眶,业已成了一个可怕的血窟窿,眼球早已被绞碎了,自那红颤颤,烂耸耸的眼眶深处,尚有一股浓稠稠带着紫褐的粘血滴出,显然,他的眼中曾被某一种细窄的利器深深透入,且已戳进了脑髓,这位一生做恶多端,曾经杀死梅儿双亲的高道人,业已气绝多时了。   这手高超,是由袖中飞刀中发出,也是“九九归原掌”中的一记杀着,原名“九九归原”,可是韩剑秋将这几手掌法,完全容纳在袖中刀里,他替这招取了个很雅的名字,叫“千剑照红妆”。   全场是一片死样的沉寂,“六顺楼”的人都震慑住了,他们惊骇的呆望着这眼前凄惨的一幕,这令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凄惨的一幕。四个“六顺楼”一流的高手,竟然就在这瞬息的接触间,便全数遭到伤亡,对方一身是具有什么样的功夫?一种什么魔鬼也似的武功?四个在江湖上全是响当当的好手,就这么一刹那间便统统栽了筋斗,而有半数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韩剑秋仍然站在原处,神态平静的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连正眼都不向环伺四周的敌人看一下,只管自执着衣衫的下摆,拭擦着他那柄长只一尺半的刀,细窄刀刃上,血迹深浓。   二女站在他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呼一下,蓝毛女小凤,是第一次看她哥哥施展拒敌杀敌的功夫,程惠兰虽然见过数次,但那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现在,她才看出韩剑秋的真功夫,她只觉得自己幼稚、肤浅。   龙啸天也是老江湖了,生与死的场面见得太多了,然而,像这种可怕的凄惨的一幕,还是第一次领悟,勉强压制内心的激动,愤怒的道:“韩剑秋……你好狠!”   韩剑秋笑了笑,道:“龙大当家,你应该懂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句话吧!”   龙啸天咬着牙,道:“韩剑秋,你少得意,今夜若让你走出生天,我姓龙的龙字倒过来写!”   韩剑秋淡淡的笑道:“早已警告过你,不要逼我动手,你们不听,非要尝尽苦头才知道后悔,我曾要你们别妄自尊大,先要搞清楚对方的分量轻重,你们却执迷于你们的人多势大,以为可以吃住我。龙大当家,你们错了,你们以为我只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就可任意欺侮么?‘断指修罗’这四个字岂是这么容易就可以骗到手的?就以刚才那一招来说,我曾反反复复的练了三年,没有一丁一点是侥幸的,龙啸天,你们只是一群自大自狂的井底之蛙,在自己的小圈里陶醉,诳言江湖一流的高手,真是可悲!”   龙啸天长胡波动,目毗欲裂地尖吼道:“姓韩的,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战斗没有结束,就狺狺狂吠……”   韩剑秋冷冷的道:“龙啸天,我会看见的,到时候,你定会相信,我姓韩的说出来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受伤颇重的石天咬着牙,语声迸自唇缝道:“大当家,不要放过这畜生,兄弟们的血不能白流……大当家,用姓韩的血来清偿弟兄的血债……”   龙啸天喃喃的道:“老夫会这样做的……”   韩剑秋目光寒瑟似水,缓缓的道:“那么,你们还等什么?”   龙啸天“格格”咬着牙,右手迥抄,“铮”的一声轻响,一柄长只两尺,却宽有三寸的锋利短刀已握在手上,他左手再翻,将背后斜背着的一面银色圆盾套上了腕,他这面银盾大小只如一顶斗笠,盾面上却嵌满了长短不一的尖锤,看上去凶恶极了,也扎眼极了。   忽然,“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大声叫道:“龙前辈,且慢……”   龙啸天双眸红如血,气冲心,道:“什么事?”   欧阳梦不以为忤,走到龙啸天身边,细声道:“龙前辈,请恕晚辈直言,我有几句话说……”   望了望对面稳重如山岳的韩剑秋,龙啸天知道此时正在用人之际,切不可意气用事,缓和的道:“贤契,说吧。”   欧阳梦低促的道:“龙前辈,姓韩的刀法快速绝伦,简直叫人不敢置信……他一出刀,对方就难躲闪,光芒能眩花人眼,挡都无法挡起,况且,他能在一次出手中同时攻击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不同的方位,更是防不胜防。龙前辈,我们除非改变战法,动动脑筋,否则,恐怕还有人要丧生在他刀下。”   龙啸天咽了口唾沫,涩涩的道:“贤契,这一点,老夫也看得出来,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贤契可有什么妙策?”   欧阳梦咽了一口唾沫,道:“龙前辈,如果只有一个人与他正面相斗,机会也就更形渺小,因此,我们还得以多人围攻,说不定尚有万一致胜的希望。”   龙啸天明知势非如此不可,为了顾及面子,犹重重的道:“贤契,你是否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断指修罗’才出道多久,因侥幸胜过几场,未必能在龙某手下讨取便宜!”   欧阳梦早已看出龙啸天外强中干,又死要面子,但在此刻不宜窝里反,忍住了心头的火气,低声道:“是,龙前辈的本事,我们全知道,但前辈又何必冒这个险呢?万一,有了什么差错‘六顺楼’只怕难收场了!龙前辈,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总得想个法子放倒姓韩的才是重要的问题。”   龙啸天勉强的道:“你莫非有了腹案?”   欧阳梦道:“晚辈的意思是这样,由前辈你佯作正面攻击,牵住他的重点动作,然后,由‘白幡魂使’吕良、本教的‘黑白无常’方浩、包永才,以及‘黄门三煞’贴地卷扑,此外,姓韩的一定以为石堂主和吕大姐已失去了战斗能力,无法再作扑杀,实则,他两人还可再干一下。当你们全力展开攻击之,我和石堂主、吕大姐飞腾于空,由空中穿进去当顶扣击,‘独眼狼’孙用斗则牵制这两个女娃儿,如此一来,分上中下同时猛攻,奏攻的希望比较有把握得多……前辈,意下如何?”   龙啸天沉吟了一下,终于颔首道:“好,就用你这法子试试……”   说着,他招手叫过来“白幡魂使”吕良,附耳低语,然后,又绕着圈子传话去了。   那边,“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也秘密嘱咐“黑白无常”与“黄门三煞”。   龙啸天狞笑一声,道:“除非姓韩的小子是大罗金仙、金臂神魔,老夫看他这次如何逃得过这么多高手的合力击杀兜截!”   石天痛得直咬牙,却也满怀希望的道:“大当家说得对……我就不信天下尚有能力敌得住我们这么多硬把子联手攻扑的人。”   龙啸天一掖袍襟,低声道:“我去和吕堂主打个招呼,到时候再一起当头狠击,但是一定要注意将时机、空间拿捏得准。”   石天默默点头,道:“大当家放心,看我怎样敲碎姓韩的狗头!”   龙啸天哈哈一笑,似乎像是已经看见韩剑秋那头碎血溅的情景一样,又是兴奋,又是得意的道:“石堂主,看你的了,别忘记再施展一次你的‘黑心棒棰’,露一手给大伙儿开开眼界。”   石天微微躬身道:“错不了,大当家,你等着瞧吧!”   等石天一拐一拐的走开之后,龙啸天跃前三步,大声道:“姓韩的,老夫来伸量伸量你的斤两!”   冷面观察了好久的韩剑秋,知道对方鬼鬼崇崇嘀咕了好一阵子,定然已筹妥一条毒计来应付他了,但他并不慌乱,更不惊疑,他抱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宗旨,仍决定以“快出手,制先机”的原则,争取这场险恶拼战的胜利。自出道迄今,短短的时日,他已经过许多次的生死场面,多少次的恶劣艰困的环境也度过了,他有自信可以度过眼前的这一关,唯一担心的是程惠兰与小凤,这两个女孩子,他只希望她俩能支撑一点时间,予他有反扑的机会。   于是,他低声嘱咐着二女,然后面对龙啸天冷漠的一笑,道:“姓龙的,别打鬼主意,你照样讨不了好。”   龙啸天阴恻恻的道:“姓韩的小子,幸运不会老跟着你,今夜你若能逃出生天,以后你可以唾沫吐抹老夫的脸。”   韩剑秋冷冷清清的一笑,道:“说不定你今晚就将脸丢尽了,以后哪里还有脸来给我唾吐。”   龙啸天大喝一声,吼道:“韩剑秋,你死定了,老夫看你还狂到几时!”   那边,“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道:“龙前辈,咱们干了。”   于是,龙啸天双足一垫,“呼”的飞腾,在空中急连翻滚,而就在他快不可言的翻滚时,刀挥流光千条,银盾旋舞有如团团闪耀的月弧,风声疾厉,猛罩韩剑秋。   不吭不响,韩剑秋身形微动,“袖中刀”宛似一抹极西映起的电芒,“咻”声暴起,怪蛇一样在对方灿耀的刀光盾影中穿射而入。   狂啸穿云,龙啸天黑胡蓬张,根根倒竖,宽刃短刀与银色锥盾在刹那间做着幅度极小,却波颤极快的闪动。顿时,凝成了一种令人惊叹的闪光映形,那么急,那么快,那些流闪灿光,一溜溜的,一股股的,一条条的光带,加上那一团团,一圈圈,一轮轮的弧影,相互交织纵横,在锐风呼啸中,“当当当”几十声撞击,融成了一声暴喝,又竟已硬生生的将韩剑秋这首度出手的攻击挡了回去。   滑出三步,韩剑秋刀式斜粘,“刷”的一声,又像一抹流星的曳尾般绕了回来,而就在这时,黑暗中,白影闪掠,一条有如长龙般的布幡卷了过来,不分先后,“黑无常”方浩的“三菱剑”,“白无常”包永才的“薄刃弯刀”,加上那三个形貌冷木的青年——“黄门三煞”的三柄月牙短铲,“无影花鞭狠公子”一条“九节花鞭”,也全似一阵风似的扑进,多少个武家高手将功力贯注在他们的兵器中,然后,将攻击的对象凝成一个焦点,韩剑秋即是那个焦点的代表了。   此刻,正对面,龙啸天又卷射向前,短刀银盾合并,招呼过来。   韩剑秋“呸”了一声,身形倏而弹起,于是,又是冷电精芒迸射四周,又是有如一团巨大的光球,在眨眼间破裂时所流纵飞戳的光之刃,一瞬里,似是千千万万颗殒石划空而过,条条溜溜的冷芒眩花了人眼。   是了,仍是“九九归原掌”蜕变而出的“千剑照红妆”!韩剑秋这挥刀取敌的动作是这么凌厉快速,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千手魔神在同时做着千手千臂的动作一样。   耀眼的光彩,闪动的人影,各式兵刃的掠形,加上人尖厉的喊叫,愤怒的叱喝,痛苦的嗥号,刹时形成一种惨怖而血淋淋的情景,“黄门三煞”的三柄月牙铲顿时齐齐折断,三个人同时手捂咽喉,窒息般呻吟着横摔击去,他们射溅的血珠子却与“黑白无常”喉咙里狂喷的鲜血掺融到了一起,这两位无常也蓦地跳升了好几尺,又重重跌出老远。   丈长的白幡“喳”的被削去一半,“白幡魂使”吕良一个猛旋仰翻出寻丈,但是,就在这个微小得毫不足道的空间,龙啸天的宽刃短刀已插进了韩剑秋的肩胛,他锥盾却也在“当”的一震中,被韩剑秋挥起的铁骨伞揭落,“袖中刀”“唰”   的一声暴削,龙啸天的一只左手跟着扬上了半空。   双方的接触是如此的快捷,如此的迅速,在瞬息里发生,又在眨眼间结束,整个过程犹不及人们呼吸一次的时间,当人们还没有看清情况的演变,早已分判出明确的胜负优劣了。   程惠兰与小凤根本插不上手,即使能够插上手也没有办法,因为她们已被“独眼狼”孙用斗缠住了。   突然间,又有两条人影分成两个方向直射而下,一根红木棒棰走着奇异的波浪形式,挟着狂劲的力道直插上半天,另一柄“叉铲”却在一片晶莹的光华里游闪不定的直指韩剑秋全身十七处要害。   蜡白的面容微微透出一抹激愤的红晕,韩剑秋咬牙腾旋,“袖中刀”抖得笔直,在一晃之下成为两条光箭,分指这趁虚而入的两个敌人——石天与吕花。   怪叫一声,吕花的“叉铲”竭力的往下一撑,将前窜的去势猛往后仰,寒光过处,她的一绺头发篷飞,但石天却出人意料不到的竟不躲不闪,硬生生仍照原来的去势扑下。于是,向着他的一抹冷芒“嗤”的透胸而过,热腾腾的鲜血像炸弹开花一样的喷射,他的红木棒棰却也兜肩加胁一样,将韩剑秋砸得滚在地上。   令人毛发悚然狂号着,石天“砰”的一声摔跌下来,但是,他竟又一骨碌挣扎着爬起,头发披散,面孔扭曲,浑身上下全被鲜血给浸透了,他睁着一双怪眼,偏咧着嘴,发出了那种叫人听了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凄厉啸吼,手舞红木棒棰,又踉踉跄跄的冲向韩剑秋那边。   沾地之后,韩剑秋已弹跃站起,他的左肩胛上,插着龙啸天的那柄宽刃短刀,臂膊及胁下全已是一片僵麻,火热热的僵麻,隐隐有一种迟钝的疼痛,就好豫刚才挨了棒子的部位,已经不属于他身体上的了,摇摇晃晃站在那里,他尚未及喘口气,石天又似疯子似的冲到面前。   韩剑秋干涩涩的一笑,大叫道:“呵,你可真‘死’不甘心哪!”   瞳孔涣散,脸色死灰灰的石天大张着嘴,“呼噜呼噜”的吐着气,他不知道是否听清楚韩剑秋的话,挥起红棒棰劈头就捣。   韩剑秋的唇角含着一丝残忍的微笑,他原地不动,待到对方棒子挥至半空,斗然出手,青森森的光练直飞如虹,猛的戳穿了石天的咽喉,一下子将这位“黑心棒棰”撞出去七八步,未始四仰八叉的横倒地上。   斜刺里人影一晃,吕花的“叉铲”暴现,在一片劲风怪啸里,对着韩剑秋的腰眼又插了过来。   韩剑秋看也不看一眼,“袖中刀”自他胁边反穿而出,又准又狠的沿着对方“叉铲”的杆沿,“呛啷”一声,倒削上去,吕花的飞铲之势尚差半寸才够着韩剑秋的腰眼,当她才听到这声“呛啷”的金铁刮响声时,她握在杆身上的右手五指,已在血花涌现中齐根削落了。   “哇……哎唷……”吕花骤遭这痛彻心脾的创伤,不由整个人像吃多了“跳豆”似的猛然跳起,口中鬼叫着,右手直抛。在一滴滴的鲜血中,她的“叉铲”也早丢到一边去了。   “六顺楼”加上“无底洞”的十一名好手,如今,除了“白幡魂使”吕良、“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孙用斗三人未曾受伤外,其余的,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在那里呻吟不绝,就没有一个是正常完好的了。   龙啸天已被两名手下扶起,他那只自腕斩断的左手,犹在颤索索的摆动着,断口处露出红颤颤的、粘糊糊的嫩肉,及脂中夹层的筋脉来,甚至还可以看见白惨惨的骨头,以及那尚沥沥滴滴往下流淌的血水。   龙啸天喘着气,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了,他翻着眼皮,嘶厉喊道:“别……别放他走……掉,儿郎们……务必要……   截杀姓韩的……于此……我们……才不白……白遭受……   此等……惨烈……的牺牲。”   痛得张牙咧嘴,面上神色全变的吕花也在声嘶力竭的喊道:“吕良……吕良啊……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还能围住他了……你可不能放他走啊……这么多人丧在他手上,他就像杀鸡一样宰了我们……若不零刮着他,又怎能对得起我伤亡的兄弟?吕良,你可别他娘的老站着发愣呀!”   龙啸天呛咳了几声,也哆嗦着叫道:“吕魂使……姓韩的业已受了重伤……他功力也一定遭到影响……你……你率领一干孩儿上前……给老夫捉下来……活剥了。”   白幡魂使吕良冷漠又生硬的道:“大当家放心,我会截住姓韩的。”   灰白的脸上几乎连皱折都枯缩了,龙啸天剧烈的呛咳了一阵,颤巍巍的道:“好……好……吕魂使……今夜复仇雪耻……担子就全……全在你身上了。”   吕良缓缓道:“自当倾力以赴,大当家。”   晃晃摇摇,气色泛青的韩剑秋,藉着他们说话的时间,强忍着伤痛,将体内的真气作了一次极快的调匀,准备迎接第二波,第三波的攻击。   同时,他也审慎观察着,现在对方生存的三人,孙用斗被程惠兰和小凤缠住了,一时无法脱身,蓝毛女——小凤,秉承了“天外一邪”那份“狠”与“毒”的作风,她几似拚命,出手招式,完全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因此,“独眼狼”孙用斗不得不有所顾忌。   本来,韩剑秋尚有余力协助二女解决孙用斗,但他没有,他还要保存一点体力对付另两个生存的敌人。   他嘿嘿的笑道:“吕魂使,那就来‘倾力以赴’吧!”   龙啸天惨烈地咆哮着:“姓韩的……你笑……我看你这‘瓮中之鳖’……还……能笑到几时!”   韩剑秋强行压制住自己晕眩的感觉与半边身子热麻反应,故意以一种目空一切的狂态,道:“龙啸天,你也算得上一个早一辈称字号的人物,做出这种卑鄙的行动,还有脸说话,装‘鳖’?呸,别做你的春秋大梦?”   龙啸天几乎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哇哇大叫道:“吕良,你还等什么?”   只剩半截的白幡,突然“刷”的一声迎风暴卷,在白幡飞舞的一刹,幡后支撑的铁杆尖端,已诡不可测的猝刺韩剑秋眉心。   以韩剑秋如今的体力来说,他是禁不起剧烈的奔跃了,当然,他自己对自己的身体耐力是绝对清楚的,因此,当吕良的白幡卷到,他原地不动,抖手之下,“袖中刀”如电穿射,“嗤”的一声,将吕良逼出三步。   于是,这位“白幡魂使”吕良不再正面攻扑,他流水腾云般,以快若翩鸿的身法圈绕着韩剑秋游斗起来。半截白幡兜风飞展,发出“噗噗”的声音,撑幡铁杆倏吞倏吐,仿佛蛇信闪缩,神鬼难测。   韩剑秋十分清楚,别看吕良那面幡旗只是用双层白布缝制,拿在他手上施展出来,其力道却不异一道铁板,无论拖着、扫着,全能将人砸个肉碎骨折,端的非同小可,尤其是撑幡的铁杆,尖端似箭,伸缩不定,扎上一下子,包管两头对穿,一插双洞。   不管吕良如何团团周转,招出如飞,韩剑秋就是原地立定不动,他的“袖中刀”掣掠纵横,尖啸锐泣,闪动如流光千条,又俱是稍出即返,不漏破绽,根本不容对方有一点可乘之机。   以韩剑秋目前功力和他一身造诣来说,吕良绝非他的对手——固然,吕良也算是武功极强的能者,若非如今他肩胛、臂膀、胁、腰等处身受重伤,他可以赶得对方到处跑,但眼前他办不到了,只因为他不能随意移动,所以,他便只好站立原地,以剑刃的旋射回掠来保护自己——如果吕良不冒险进袭始终在他刃端所指的范围之外的话,他就极不易伤到对方了。   “白幡魂使”吕良,表面上虽然冷木如昔,但他内心的焦灼与愤恨是无可言论的,不但是他同伴的血仇所报分赖于他,当家的律令压头,就算他自己的老命吧,也系于这一战上。可是,看情势,除非冒险进攻,恐怕是取胜无望,像这样绕圈子游斗下去,他也明白,就算绕到天亮,也不会绕出一个结果来。   但是,若冒险逼近,固然他有希望搏杀敌人,不过,敌人也同样有机会将他击杀,两相比较,他不禁有些寒心——因为,若是逼近,只怕对方摆平他的机会来得大些,技击之道,丝毫不能勉强求其侥幸,这点,吕良也十分了解,如今双方的功力深浅,乃是一看即知,用不着争辩的事了。   心里一急,吕良在持续游斗中,震吭大喝道:“儿郎们,并肩子上!”   接着他的吆喝,一阵并不如何热烈的杀喊声响了起来,围在外围的三、四十名大汉立即一涌而上,攻向韩剑秋。   一列列的鬼头刀在寒光闪映中甫始砍向韩剑秋,随着还有二、三尺远,韩剑秋的“袖中刀”已经活蛇一样,“嗤”的反绞,光芒如雨中,十几溜殷红的鲜血狂喷,十几个黑袍人也就惨呼连声的撞跌成一片。   觑准时机,吕良身贴白幡,暴射而进,幡旗“嗖”的卷向敌人下盘,幡杆却狠戳对方咽喉。   情势急迫之下,韩剑秋猛偏身让过斜刺里砍来的六、七柄鬼头刀,双手紧握“袖中刀”的白玉柄,狂挥猛绞,“刷刷”   声尖啸立起,飞舞的青光白芒穿射纵横,“喳喳”裂帛之声不绝,白幡幡面寸寸断落飘扬,但是,幡杆却在他偏身的一刹那间,斜斜插进了他的腿肉之中。   当吕良只剩下半截的身体尚未坠地之时,韩剑秋厉吼着飞掠,“袖中刀”的千百道精芒,宛如浩浩千百叠浪排涌,青光掠舞中,吕良身上的骨肉毛皮块块抛掷,五脏六腑寸寸弹抛,合着血,掺着浆,这位魂使业已脱除臭皮襄,四大皆空的真正成为魂使了。   一种恐怖的,震惊过度的骇然嚎叫,出自那些残余的黑袍人口中,没有一个胆敢再行上前攻截围扑,他们全像见了鬼一样跌跌撞撞的往后拥挤奔逃,一个个就宛如连神智都吓昏了。   一步一步往前爬着,龙啸天犹在那里发了疯般嗥叫道:“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啊……你们这群不中用的废物,姓韩的已负伤累累,只剩下半条命了,你们犹且拿不下来?”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惨嗥,“独眼狼”孙用斗因为“白幡魂使”猝然被韩剑秋零刮,心头一震,手上略缓,蓝毛女青钢剑斜闪上扬,“刷”的一声将这头狼拦腰斩成两段。   “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为了找台阶下,虚张声势奋力扑击,一边嚷道:“前辈放心,对方业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撑不了多久……”   龙啸天亢厉的吼道:“拼死干哪!拿命去换,娘的个熊,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欧阳梦心里忍不住在操龙啸天的血亲,嘴里却吆喝道:“就是这话,前辈,我们恁情豁上老命,也要这个鳖孙烂在地上!”   “袖中刀”飞扬而起,洒过一溜血水,韩剑秋蹒跚的,夷然无畏,头也不回的领导二女登上了他在路边的坐骑,一抖缰,泼刺刺的急驰而去。   “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又是一阵虚张声势往前追了几步,口里故意大声呼叫叱骂,似模似样——其实,便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敢独自前去截韩剑秋。   坐在地上的吕花,片刻的惊慑情绪平定之后,突然暴出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天哪……完了……全完了……‘六顺楼’的威名……大当家的霸业……吕良、孙用斗、黄门三煞、仇峰、高道人、黑白无常……石天他们也都死不瞑目啊……多少年的心血……多少年的辛劳……俱成泡影了,我们以后再怎么混下去啊?天哪……”   面色灰白,形容憔悴已极的龙啸天,哆嗦着两片泛乌的干嘴唇,衰弱的吆责道:“还……哭什么?……吕堂主……哭也没有用……反而……反而越发留人话柄!”   吕花咧着一张血盆大口,满脸的铜钱大麻子里也似全沾着泪水,道:“怎么办啊?大当家!我们可得怎么办啊?大当家,我们可得怎么办啊?任什么颜面也全丢尽了啦!”   龙啸天模糊的视线里,望着那些自四边畏畏缩缩磨蹭回来的手下们,不禁摇头悲叹道:“这都是一个‘贪’字所引起,要不是为了表功,说什么我们不会平白无故惹上这煞星,欧阳梦这小王八蛋,这下可好,撒腿一跑,留下了这个烂摊子,呔!古人说得好:‘麝因香重身先死,蚕为丝多命早亡。’这一战下来,也够我们警惕的了。”   吕花抽着鼻子,强忍住扯肠剜心般的断指疼痛,沙哑的道:“大当家,我倒有个主意……我们今夜遭此打击,力量大为削减,再想报这血仇,光凭我们这点人,只怕不够对付那姓韩的小子了……他杀了‘定魂掌’关龙,咱们‘鬼谷之主’无耳道长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也必将找着姓韩的替关龙报仇,我们何不回到鬼谷与他们联合一致,一齐来对付韩剑秋?这样,大家全都省点力……”   龙啸天颤巍巍的点头道:“你这主意不错……我们回楼之后……便交代他们收拾一下,至鬼谷与‘鬼谷之主’会合……唉,只怕无耳道长到时又将大大痛责我等一顿……谁叫我们今夜败得这么惨……”   吕花眉心打着结,衰弱的道:“幸亏‘大盛堂’的人没来。”   龙啸天沉沉的问道:“怎么说?”   吕花颤了一下,道:“若是来了,怕也一个不剩……”   龙啸天重重一哼,不悦的道:“你说点好听的!”   这时,暗影里,两个人已经气喘吁吁的奔了过来,前行的是一个黑衣大汉,后跟的是一个骨瘦如柴,身穿宝蓝福圆子图长袍的酸儒,两个人来到了龙啸天面前,那酸儒就几乎要喘断了气。   张大了口在呼吸着,这位骨瘦如柴,面色焦黄,蓄了两撇八字胡的仁兄方待埋怨几句,目光瞥处,不禁怪声叫道:“老天爷……龙大当家……你!你的手呢?”   龙啸天用力睁一双晕蒙蒙的眼睛,要死不活的道:“手?   手没了……”   黑袍大汉道:“李师爷,请了你来就是替当家的上药包扎啊!当家的手已经掉啦!”   吕花也呻吟着叫道:“李师爷,我的五个手指头也全断了啊!”   龙啸天身子抽搐了一下,怒叱道:“上下有序,老夫先来……”   这位李师爷放目一瞧,哆嗦得脸全变了颜色,道:“我的亲娘,怎的这么多人躺下了?此处简直成了修罗屠场啦……   怪不得大爷叫我一个人待在前面不要我过来!惨!惨哉!”   龙啸天中气衰竭的道:“师爷,快给我上药止痛吧,吃不住劲呐……”   于是,李师爷慌忙从那叫自己来的黑袍人手中接过一只檀木药箱,启开后,匆匆取了药来为龙啸天抹包扎,他一面忙,边怵目的道:“大当家,你们不是来堵截一个仇人么?   莫非中了仇人的计?落到这等地步,看看躺了这一片……”   龙啸天哼唧着没有回答,自管皱眉闭眼强忍上药时的痛苦,这时,吕花接口道:“那是中了人家的计啊……只是轻估了人家的力量啦,唉!叫他一个人把咱们整成了这副模样……”   李师爷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颤,警愕的道:“对方……   只有一个人?”   吕花愁眉苦脸的道:“可不是,虽然是三个人,但真正打起来就他一个,只他一个也已吃不住了,再多一个还受得了,那就省了你的事,亦不用来替我们上药扎伤了,光准备着几口薄皮棺材也就是喽!”   正在包扎中的龙啸天不由猛睁开眼,气咻咻的道:“吕花,你少说一句行不行?怎么净讲些丧气话呢?”   李师爷惊恐的道:“老天,那人这么厉害法?岂不成了人王啦?”   龙啸天又气又恼的道:“师爷,你只管用心给我治伤,别的,不用你操心!”   李师爷一边继续动作,一边摇头叹道:“唉,一只手,大当家,太可惜了……”   龙啸天闭上眼,喃喃的道:“早晚……我会找回来的,找回我这只手……”   李师爷不敢再答腔了,侧首问旁边的黑袍人,道:“小子,你去将受了伤的其他人搬到一边,我这边事完就过去替他们医治……”   黑袍人怔了怔,问道:“什么其他的人?师爷。”   李师爷不快的道:“其他受了伤的人啊!你怎的这点脑筋也不够?”“莫非另外的伤者不该医治么?”   黑袍人苦笑一声道:“师爷,再没有受伤的人了。”   这一回,轮到李师爷一怔,道:“没有受伤的人?那……   地上躺的这些呢?”   黑袍人涩涩的道:“全死净了,没有一个还带口气的!”   李师爷背脊一阵发冷,不再吭声了,这是一场多么残酷,又多么凶狠的搏杀啊!黑沉沉的夜色,宛似一下子叫血腥给凝固,叫愁惨给弄深了,这就是江湖风云么?何等悲凉啊!   淡远的山,蓊郁的林木,如带般碎珠溅玉的细瀑流泉,衬合着晴空的碧澄,那几片白絮似的浮云,再加上这份深邃的寂静,鸟鸣清亮,空谷回应,结庐在脚谷边,则是一种多么脱俗超凡的优雅境界。   有福的人能在这里修真,或是至少做短时期的隐居,让山水林泉来陶冶心情,使仲灵秀逸之气来洗涤满腔的尘嚣烦恼,会享受的人不一定能有这份出世的淡泊,此般的宁静同含着禅意的空幻,蕴孕着恒久的生定论,人在其中,亦是无形中的解脱了身心两面。但是,会享受的人不见得能欣赏这种境界,有福的人才知道如何容身其间,咀嚼那股安详缥缈的人天之间的感受……   那一条细细的流瀑,便从山腰的一块突崖之上垂挂下来,水花晶莹的闪跳着,汇成一弯小小的水潭,又沿着一条浅溪往底处蜿蜒流去,掩隐在林中。呵!果然有一幢孤伶伶的茅屋。   若从茅舍出来,远山层峰隐约飘浮在云雾之间,近处的岭峦却又以各种不同的姿势耸叠雄峙,一条狭谷横在左边的两山夹之下,右边则又是一座平岗再连着无数座的远山了。   若要从山道出去,从这里往前直着走,也得花上大半天的工夫才行,这里,真算得上深山群岭之内,僻寂幽静之至了。   眼前这荒山僻野,正适合高人逸士修身养性,接受那种含有禅意的空远感怀的好去处。   然而,现实与理想往往背道而驰,虽然出现了人,但这人穿着一袭泛了灰白蓝布夹袍,这件夹袍污堪,还补了几块大补钉,衬着这人满头蓬乱的箫箫华发,那张面孔上深刻着交昏纹折,全显示出这人的失意与潦倒。   这个人年纪不小了,看上去有六旬上下的年纪,或者他实际的年岁比较小,可是,由他形容的憔悴枯槁来推测,却无法使人将他估计得更年轻些。   他的眸瞳更是黯淡干涩,眼中的神态是如此空洞,如此迷茫,又是如此凄楚,宛如是一个被世道遗弃,或是遗弃了世道的孤行者。总之,看见了他,会令人兴起一种想法——一种绝望的,不堪留恋的,不再回首的想法。   果然——   老人双臂高举,仰天长号道:“天啊!你睁眼看看,睁眼看看啊!”   哀号声带着一个颤抖的、哭泣的尖音拨了个高,老人双眼一闭,仿佛要用力扑拉一样什么东西似的,猛然朝深不可测的绝壑之下奋身跃去。   蓦地,他前倾的身子,突然被一股吸力吸住,移动了半天,即使拚出全力也是枉然,同时,耳际响起一声细微的声音道:“老丈,好死不如赖活,有什么想不开,竟然如此轻生。”   老人停止了往下跳,回首望去,只见不远处树下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年轻人,长眉斜飞、俊逸、潇洒、挺拨,还有一种令人说不出,但能清晰感觉到的冷漠。   只是此时这年轻人,脸色泛白,神态疲乏,似是大病初愈后一样。   他的两边,各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真是生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   原来这男女三人,正是韩剑秋、程惠兰、小凤,当一场激斗结束后,二女急忙策马奔驰,她们都知道韩剑秋过于透支体力,而且数处伤口都急需调治,于是,黑暗中慌不择路的来到这里。仔细一检查,幸好都是外伤,并未伤及筋骨,使用朱胶后已无大碍,只因失血过多,身体感到十分虚弱,这三天下来,都服用粟伯贵给他的“草髓精”,看来还得三、五天才能恢复。   韩剑秋收去功力,道:“老丈,告诉我,为什么要如此轻生?”   老人怔了怔,神色黯淡下来,道:“唉,此事不说也罢……”   韩剑秋道:“老丈,人与人之间是在互助之下生存的,说出来,心里会好过一点,或许,我可以帮你一点小忙!”   老人怅怅的道:“说出来,我除了更增痛苦,还会有什么补益?”   韩剑秋正色道:“老丈,告诉我你的困难,只要合情合理,不悖仁道,我将尽全力为你解决,我虽然年轻,但为人则爽直,明快,希望你也不要拖泥带水。”   老人一咬牙,道:“好,我说。”   韩剑秋道:“对,这才干脆!”   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是一片怆然,一片凄苦,老人伤痛的启齿道:“老朽姓耿,名有成,我有一个女儿,今年刚满二十岁,在这人间世上她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父女两个相依为命,一直过着虽不富裕,但却幸福安祥的生活,我们没有奢望,别无所求,只愿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即已感到满足了……”   韩剑秋盘坐着调息,二女也紧挨着坐下,但都没有说话,一直静听耿有成叙述。   耿有成唏嘘的道:“在离此约三十里路的‘丰田镇’的东尾大街,老朽开了一间中药店,店虽小,货色很全,再加上我精通医理,生意也还不错。店里由一个伙计照应,我负责替人看病,我女儿玉珍则替病家煎汤,收入除了够嚼谷,尚有些许盈余,我们把这些盈余攒积下来,每年实施一次义诊,颇得地方好评。这样的生活虽说枯燥了一点,但十分安宁平静,我和我的女儿非常满足现状,我那伙计原本是一个孤儿,从小由我收养,从学徒升格上来的,他与玉珍从小一块长大,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情感很融洽,我也暗示小伙子好好的干,细心的学,等他与玉珍成亲后,将来这间店就交给他管理。”   耿有成顿了一顿,叹了口气,续道:“哪知像我们这样的日子,也有人不让我们过下去,两个月前,一个午夜里,我的那间中药店突然起了火,火势一起,便不可收拾,惊慌匆忙下,一家三口仓惶奔出火窟,只一转眼,整间店便被烧得片瓦不存。事后,我总觉得这火起得太离奇了,我在睡前曾将火种熄灭,也曾检查过所有的地方,四邻亦未起灶扬烟,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呢?我虽然怀疑,却一无实据,二无嫌犯,又到哪里找人申诉?况且,紧跟着来的是生活问题逼慌了心,更没有工夫去追查这些了。   我们一家三口,就住在吕祖观,我照常出诊替人看病,玉珍做些针线,所得总算还能糊口。   有一天,镇里那个专门放印子钱的潘老三竟主动的找来,他先是安慰我一番,接着是表示很同情我,一个仁心仁术的大夫不该有如此下场,愿意无息借我五百两纹银,再建新宅。由于五百两纹银数目颇大,再加上我对他有存心,便犹豫着没敢答应,但潘老三一再拍胸保证,说他绝不会坑我,我一酌磨,假如能恢复旧貌,两年之内赚个三、五百两银子是没有问题.于是,便双方言明借银五百两,我也不愿占便宜,自动说出月息三分,限时两年还清,唉……”   这位华发如霜的老人低下头,又道:“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如此一来,正好上了人家的圈套,就在我收下了人家的借银,重盖了房子,再将中药店进足了货以后的第二个月,潘老三带着他的手下前来讨帐,你想想,我重盖房子就用去两百多两银子,一个中药店要把货补足,三五百两银子是不够的,好在我平日信誉好,一些老东家怜我突遭回禄,自愿把货品送到店里来,少说价值千两以上,但我不能用这赊欠来的货变卖去还债啊!最可恶的是,他们言明不要抵押,只好讨现银本利,这还不说,当时他的这五百两银子竟一下子变成了一千两,月息也由三分变成了大加一,这样一来,除了别人贷入的底货,就算我连房带店一起押给他也不够啊,何况他根本不要抵押。”   韩剑秋忍不住了,道:“老丈,你借钱的时候不是有借据么?容得这小子这么胡说八道?”   耿有成羞惭的苦笑了一声,道:“是他不要我填借据的,他还说,大家都是老朋友,老乡亲了,填借据就显得太生分,只凭双方一句话,守信用就行了,我却未曾估到这原来是他的阴谋!”   韩剑秋怒道:“即无借据,他如此坑你,你就干脆来个不认帐,哼哼,要耍大家耍!”   耿有成摇摇头,苦着脸道:“公子有所不知,潘老三在丰田镇有着极大的恶势力,是出了名的土霸,他浑号叫‘没牙虎’,非但与当地的官府有着勾结,连江湖上黑道人物也大多与他有交情。他人面广,关系足,我一个小郎中,如何和他颉颃?只要是他说的,伪的也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也成伪的……潘老三第一次来,我苦苦哀求,他猫哭耗子假慈悲宽限了我三天,才只三天啊,这三天里,我四出奔走张罗,求亲告友,不顾颜面,抛弃自尊,向任何能借到钱的地方乞援,三天下来,只凑足还不到一百两银子!”   韩剑秋喃喃道:“乖乖,钱竟是这个值钱法?”   耿有成满脸悲愤的又道:“三天后,潘老三又来了,这次来,竟带了地下几个打手,一进门便声势汹涌,气焰逼人,硬逼着我要钱,我一再哀求解释,潘老三到底显出了他本来面目——他要我的女儿玉珍去做押质。当时,他把我那伙计大约气疯了心,就扑向潘老三跟他拚命。唉!除挨了一顿狠打之外,可怜的女儿玉珍还是被他掳去了,我眼睁睁看着女儿哭叫挣扎,连声音也哑了,却毫无办法的任由那些虎狼押走。潘老三临走之前丢下几句话,叫我在二十天以内凑足银子去赎女儿,否则,他除要将我女儿转卖出去之外,连中药店也要一起收回,我在以后十来天里,抱着酸痛老迈的身体到处张罗求救,哪知这遭却连半两银子也没有借到,那伙计帮着借钱未回,我越想越气,越想越恨,也越想越觉得人生无趣……人心这么险恶,世情这么淡薄,家破产败,父女生离,犹要遭受此等压迫凌辱……于是就来到这深山绝崖顶上,求个解脱,求个一了百了,求个眼不见为净……”   韩剑秋一擞嘴角,道:“我还是要说老丈你没有出息……”   耿有成含着满腔的热泪,道:“小哥,你是没走上这一步,未曾受到这等欺侮啊……”   韩剑秋摇摇头,若有所思的道:“老丈,你女儿大约长得很标致吧?”   韩剑秋注视着老者,耿有成呜咽道:“还算端整……”   韩剑秋恍然大悟,道:“这才是主要因素,他们不是对付你,是在动你女儿的脑筋,显然这是一桩预谋,说不定那把火也是他们放的。老丈,这是一种最为原始简单,却通常有效的诈骗技术。不错,正如你先前所说,他们不需用刀用枪来加害你,那样将麻烦得多,他们只需简简单单按步就班的做完这件事,再丢下几句话——给你一个做不到的期限也就够了。这种原始的骗术,也是叫人最痛恨的骗术哩!”   顿了顿,脸色一沉,喝道:“老丈,你还没有打消那个没出息的混帐念头么?”   耿有成瑟缩了一下,呐呐的道:“除此之外……小哥,我又有什么法子?”   韩剑秋道:“我有法子,冲着潘老三这狗东西那种挖好坑让人跳这桩事,我就得伸伸手,将此事交给我办,不论任何困难,为了伸张人间这点正义,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将你女儿救回来,你放心好了。”   耿有成感激涕零的道:“小哥,多谢你干云之气,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使我父女团聚,将这个破碎的家重建起来,那我父女一生的幸福全是小哥你的恩赐了。”   韩剑秋道:“不用客气,老丈,是我自己乐意这样做,为的是让人间留点正义。”   耿有成一咬牙,恨恨的道:“你说的不错,小哥,无论他们想动什么邪脑筋,以玉珍贞烈的性子,她是决然不会依从的。”   韩剑秋点点头道:“这个,我可以想象得到。”   耿有成若有所思的道:“小哥,那潘老三在丰田镇的恶势力很大,手下也有许多凶神恶煞的打手瓜牙,你一个人的力量,恐怕……”                    二十九   韩剑秋笑道:“那群猪头只不过是些酒襄饭袋罢了,老丈,对付一干酒襄饭袋不需要用什么力气的,而我,不敢说可以万人敌,百儿八十个废料却还可以勉力交代。这一次,我非要救回你的女儿,连他们烧掉你的房产也得一遭结算索取,怎么样,我们就要他三千两银子好了。”   耿有成吃了一惊,迷惑道:“三千两,老天爷,哪有这么多?”   韩剑秋哈哈一笑,道:“利上加利,利上滚利,再附带精神补偿,时间损失,情绪不安所造成的惊虑赔付等等,三千两还嫌太少呢!”   耿有成呐呐的道:“但……但那把火还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放的?”   韩剑秋嘿嘿的笑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只要我认定了是这恶霸放的火,就算不是他放的,也没有什么可以狡辩的,而且,照常理推测,十有九成他也脱不了嫌疑,其他便一概不论,另外欠我们三千两银子,也分文不能短少。”   耿有成一向老实,此刻闻得这篇高论,不由有些张口结舌,好半晌,才嗫嚅的道:“可是……他如不给呢?而我们……也没有凭据……”   韩剑秋豁然大笑,道:“他不给,我会有法子叫他给,至于凭据,手中刀,腰中剑,就是凭据。”   耿有成不禁哆嗦了一下,畏缩的道:“这样做……小哥,成么?”   韩剑秋突然转为严肃的道:“老丈,武林之中,讲究的是恩仇分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应该是扶危济困,锄奸行义。那潘老三为非作歹,险狠毒辣,放高利贷,剥削穷苦人家的血汗,又强掳民女,再逼人自绝,业已到了无法无天,专横嚣张至无以复加的地步了,这种市井流痞,鱼肉乡里剥皮,如不重重的对付他们,反倒更助长了他今后的气焰。而对付此种土豪恶霸,便也不能用正规的道理去行事,他耍赖,我们便使狠,就要比一比谁比谁更有能耐,和那种人打交道,就要施展适合于对方的方子。或者,你不同意我的论调,但江湖上玩的就是这一套,我忝为江湖一员,积习如此,抱歉,也只好顺着这个传统一直演变下去。”   程惠兰也接口道:“老丈,您放心,这事情交给我们办,绝不会牵累您。”   耿有成讪讪的道:“姑娘,小哥说的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明是非的人,主要我是怕小哥吃亏。对潘老三这头‘没牙虎’,你还不知道他是个多么狠的坏胚呢!”   韩剑秋露齿笑道:“便不妨老实说,老丈,你以为我是‘天官赐福’的好人?如果这么想,你就是裤裆里放屁,响(想)到岔路上去了。像姓潘的这种下三流角色,充其量,也只够勉强称个‘地痞’、‘无赖’、‘吸血虫’而已,他这样的材料,不瞒你说,我见得太多了,这一种人,给我提鞋,我还嫌他手脏呢!你放心好了,别把他们当人看,否则他们就真像人啦!”   耿有成连连点头,道:“反正,小哥,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听了。”   韩剑秋轻轻拍了拍对方肩头,和善的道:“错不了的,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韩剑秋舒了一口长气,从地上站起,整理一下衣襟,笑道:“表妹,小凤,我们到镇上住两天吧!”   “没牙虎”潘老三住在丰田镇“筷子巷”底,这是一片称得上富丽堂皇的宅第,宽阔的九级大麻石石阶直通上两扇朱漆大门,风火砖砌成的围墙高大辽广,从外往里瞧,隐约可见楼台连绵,檐角飞纵,好一派金碧辉煌的气象!嗯,是个有钱人住的地方。   望着大门两边高挑出来的一对油纸竹灯笼,每只给笼上的两个“潘府”黑字,在向韩剑秋摇头晃脑,他不禁“啧”了两声,又瞧了瞧门楣上的一方金字横匾“忠厚传家”更不由哎了两声。   “这就是姓潘的家?”韩剑秋问。   耿有成形态上已是畏缩,怯怯的道:“正是……”   韩剑秋伸舌舐舐唇,道:“好气派,但不知榨掉了多少乡亲脂膏,由此更可恶!”   耿有成不解的道:“更可恶?”   韩剑秋道:“看他这付家当,该不是急需你那五百两银子的人家,他却逼得你走投无路,说真个,就算他拆下一扇门来,也值得上五百两银子。”   耿有成感喟着道:“潘老三别说五百两银子他不在乎,五千两银子在他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但是,他却为富不仁。”   韩剑秋四周一打量,道:“可见我的预料不错,他的目的并非为了钱,主要是想动你的闺女的脑筋。”   耿有成全身一抖,激动的道:“他不要做梦,我就是拼了一死,也不能叫他染指玉珍!”   韩剑秋笑笑道:“别急,我们正为了这事而来的,但却不至于‘拼了一死’,姓潘的没有这个本事。”   耿有成央求道:“小哥,那我们就快点办事吧!”   韩剑秋拾级而上,道:“待会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慌乱,更莫冲动,一切全由我来应付,你尽管在一边瞧热闹就够了。”   耿有成一边朝上走,一边忐忑的问道:“小哥,你的确有把握对付他们么?”   韩剑秋笑笑道:“这点你放心好了,而且万无一失,我要是罩不住他们,我敢来么?我就那么寿头?”   耿有成尴尬的咧咧嘴道:“我这人,唉,就是有点唠叨……”   韩剑秋没有说什么,来到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之前,他也不去叩击嵌在门上的一对擦得雪亮的铜兽环,举起脚来就是一阵乱踢。   “咚!咚!咚!”   “砰!砰!砰!”   两扇红门被踢得呼扇呼扇的里外震折摇,新刷上去的朱漆也刹时在脚触的部分脱落下来,尤其那踢门的声音,更像是敲鼓一样。   急急步履声,匆匆自内响起,唔!听那嘈杂起落的脚步声,来应门的好像还不止一个人呢!   耿有成的脸色顿时发了青,他哆嗦的道:“他们……来……来了!”   韩剑秋依然一个劲的踢着门,边皮笑肉不动的道:“我听见啦,老丈!”   又快又急的,两扇红门“呼啦”被拉开了一边,三条牛高马大的短装粗汉,冲锋陷阵一样抢了出来,当先一个斜鼻歪嘴的角色,朝着韩剑秋一捋衣袖,两眼睁得活脱像一对牛眼,怒喝道:“他娘的,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是哪一个人的府第?竟就这么不知死活的擂门法,你这小免崽子!”   旁边一个生有一对招风耳的汉子,双手一叉腰,咆哮道:“先将这一老一少两个杂种狠揍一顿,再捆起来送进去考问。”   第三个汉子比较仔细,他一眯那双老鼠眼,打量着韩剑秋,又端详了耿有成一会,忽的狼嗥似大笑道:“哇哈哈,我认出是什么人了,老赵,这老小子就是那姓耿的糟老头子呀!上次借了咱们三爷一千两银子还想赖帐的那个老家伙!”   斜鼻歪嘴的大汉闻言之下,瞪着早已哆嗦起来的耿有成,“桀桀”怪笑道:“老王八,怎么着,你是来还帐的呢?还是来求情的?若是还帐,老子就领你去见三爷,如果求情呢,就不必了,三爷的银子借出去,就是他爹也不能短少分毫,而且,一样限期归还!”   耿有成唇角颤动着,他鼓起勇气,抖瑟瑟的问道:“我……我的女儿……”   那斜鼻歪嘴姓赵的大汉微微一怔,随即猥亵又邪恶的大笑起来,他梭溜着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吡着一口黄板牙,道:“哦,糟老头,你说的就是那个二十刚出头年纪,生得像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呀?哦,对了,是不是腮帮子上还有着迷人的小酒窝?”   耿有成连连点头,期盼加上焦急的道:“是,是她,她就是我的女儿耿玉珍,请问大哥,她如今可在里面?”   姓赵的大汉与他两个伙计互视一眼,三个人一起淫谑笑声不绝,他们笑得口沫飞溅,弯腰跺脚,好像对方提及他的女儿,乃是一件天下最滑稽的事情一样,耿有成面孔上一阵青,一阵白,直觉的感到不妙,但他却不得不忍气吞声,颤巍巍的道:“请问大哥,我女儿出了什么事?”   姓赵的大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歪嘴一歪,捧着肚皮,道:“你敢情是来要闺女的?”   耿有成吞了口唾液,呐呐的道:“我……我要接她回去……”   姓赵的大汉一伸那蒲扇般大的巴掌,道:“银子呢?一千两,有么?”   耿有成瑟缩的退后半步,生涩的道:“我……是不是……交了银子就……可以带回女儿呢?”   姓赵的大汉蓦然狂笑起来,道:“老小子,听我的话,你还是夹着尾巴乖乖的滚蛋吧,休说你拿不出一千两银子,就算你现在拿得出来,哈哈,你的女儿也怕不是你的了!”   耿有成的神色一下子惨变,哆嗦的道:“此……此话怎说呢?”   姓赵的邪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快滚吧,再夹缠下去,老子的脾气就不会一直这么好了!”   从大门开启,韩剑秋一直未曾开口,这时他笑咪咪的道:“呃,这位大哥?”   姓赵的斜眼一瞪,大刺刺的道:“什么鸟事!”   韩剑秋打恭作揖的道:“方才大哥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如今凑足了一千两银子,耿老丈的女儿,你们也是不放了是不?”   姓赵的大汉勃然一怒,道:“你他妈的算哪根葱,也在这里插嘴放屁?老子凭什么要回答你的话?莫不成你是耿老头的舅子?小王八蛋!”   韩剑秋忙道:“不,不,这位大哥,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问问,问问罢了,你却犯不上动肝火,我们只是想知道一下,耿姑娘是不是还在府里头?我们如果凑足了一千两银子,是不是可以将耿姑娘领回?”   姓赵的大汉上上下下打量了韩剑秋一阵,阴阳怪气的道:“你和耿老头是什么关系?”   韩剑秋一笑道:“耿老丈是我的,呃,一位尊长。”   姓赵的大汉“嗯”了一声,爱理不睬的道:“你还是劝着你这位鸟尊长早点脚下抹油吧,别再做那要女儿回去的春秋大梦,耿大姑娘如今怕已成了‘无底洞’少洞主欧阳大爷的如意夫人啦!”   耿有成剧烈的猛一抽搐,睁目大叫道:“这怎么可以?就算你们果真借了一千两银子给我,限期也尚未到,不算今天,尚差二日才是还债的期限,你……你们怎么可以将我的女儿如此……污辱?她是个人,是个黄花大闺女啊,你们怎能随意将转卖?这……还有天理,还有王法么?”   姓赵的大汉脸色一沉,狰狞的道:“老小子,不要在这里鸡毛子喊叫,什么天理?什么王法?就凭你也配抬出来唬压我们?你马上滚,否则,看老子能不能活剥了你!”   耿有成四肢痉挛,双眼发直,老泪滂沱的哀叫道:“反了……你们这是斩尽杀绝,不留余地啊!”   生了一对招风耳的大汉踏上一步,气势凌人,道:“你嚎你妈哪门子丧?你给老子马上滚!”   韩剑秋硬生生将耿有成推下了几级台阶,他笑嘻嘻的道:“各位,他年纪大了,和你们一比,你们业已可以做他的孙子了,你们怎么可以对老人家这么个不孝顺呢?”   三名大汉齐齐一呆,一呆之下怒火顿炽,姓赵的大吼道:“好呀,小免崽子,你居然拐弯抹角骂起大爷来了,就凭你这副德性,做做相公还是块料,要想找喳,你他妈是寿星公抹脖子——嫌命长啦!”   韩剑秋轻轻的拂去衣袖上一摄灰尘,挤眉弄眼的道:“你们三个是一堆瞎子闻臭——也已离死(屎)不远了,还在这里张牙舞爪,摆这么个熊样给谁看!”   旁边,那招风耳大汉狂叫一声道:“好杂碎,大爷先剥了你!”   韩剑秋嘿嘿的笑道:“大家瞪着眼看仔细了,这小子楣星当头,印堂发黑,八字注定眼前就会遭横死,而送他终的人,便是小爷——我!”   招风耳大汉暴叱一声,扑上前来,道:“叫你扯蛋……”   “蛋”字吐出他的双唇,成为一个上下颚微扁的嘴形,而他就带着这个上下颚微扁的嘴形,一下子将脑袋搬出去老远——在一抹闪电似的寒光之后。   当招风耳的好大头颅,连吐出那最后一个字嘴形都不及改变,就离开了原位的一刹那,侧旁那阴沉沉的角色甚至连怎么回事也没搞清楚,已经同时被一股透穿胸膛的力量撞出几步,手舞足蹈的翻了下石阶。   从头到尾,唯一入了人眼的,便是那抹掣如电闪似的寒光一现。当人们看明白了面前发生的事,韩剑秋早已皮笑肉不笑的又好好地站在那里了。   姓赵的大汉先是一愣,一愣之后又鬼叫着退后了两步,他全身筛糠似的簌簌抖着,脸上的血色也突然化成冷汗流光了,斜鼻子更斜得不成话,歪嘴也扭曲得变了方向,他的模样,在这一刹那,已不像是他了。   韩剑秋背负双手,摇头叹道:“雷公雷婆都看不顺眼啦,啧啧……这等恶人,你瞧瞧,大白天就遭天谴,啧啧,真个是不是不报,日子未到,日子一到,便得遭报!”   姓赵的大汉哆嗦着,嘴巴嗡合了老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他觉得喉咙里塞了一把沙,噎得连嗓眼全那样又干又辣!   韩剑秋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道:“你又不是恶人,老乡亲,用不着害怕,只要心好,老天爷的旱雷电闪是不会朝着头上照应的,嗯?”   姓赵的大汉想跑,可恨两条腿竟不听使唤,除了抖,却好像连骨头也软了,他竭力把两只眼珠子朝中间凑,偏偏又连往上翻,心跳得仿佛要离开心腔,全身的冷汗,早就将衣衫都湿透了。   韩剑秋吁了口气,走了过去,兜头搂脸的就给姓赵的十几个大巴掌,他打得慢又十分用力,清脆的击肉声一下接一下之后,姓赵的一张脸孔也已青中泛紫,红里透灰,浮肿得不成体统了。   韩剑秋打完后,搓搓手笑道:“大个儿,这是教训你以后不可目中无人,胡说乱道,记着,做人要有礼教,谦恭虚诚,那样才称得上是个‘人’!”   他顿了顿,回头向早已吓得像只呆鸟似的耿有成露齿一笑,道:“大个儿,我们耿老丈的闺女在哪里呀?”   姓赵的大汉抽搐了一下,犹想充充好汉,道:“不知道!   要杀……要剐,姓赵的……若皱皱眉……就不算……”   不等他讲完,韩剑秋道:“很好,好极了,闯江湖就该是你这种气魄,有骨气,有胆量!”   笑了笑,又道:“但是,却得有始有终才行。”   姓赵的大汉颤着声,满嘴血淋淋的叫道:“你试……试……看,我赵……勇……含不含糊!”   一扬手,那赵勇蓦地怪叫如猪,捂着右边脸孔,鲜血自他指缝中涌出,再看韩剑秋手里,竟拈着一只血淋淋的活人耳朵了。   指头一弹,人耳还带着轻轻的颤动,在一溜血星子里飞了出去,韩剑秋仍慢吞吞的道:“怎么样?说是不说?”   赵勇突然嗥号一声,形同疯狂也似的冲向韩剑秋,韩剑秋似是腻味了,他连闪也懒得闪,左掌当头暴挥——看似一下,实则三十七掌同时展出,赵勇牯牛般的身体便腾空七尺,连连打了三十七个翻滚,才满口鲜血的一头撞向了石阶底下。   耿有成双手捂面,失声惊呼道:“惨……啊!”   韩剑秋拍拍耿有成的肩头,道:“对付这等歹恶之徒,老丈,江湖传统就是用的这些法子,现在,我们开步进潘府吧!”   携着耿有成那冰凉又颤抖的手,耿有成走在前面,他们转过了“挡门墙”,经由一片小巧却精致的花圃,前面,便是一座朱栏金雕的豪华大厅横着。   厅里没有人,韩剑秋先将耿有成安排坐下,然后,他老实不客气的挑拣了一张檀木嵌云石的桌面,所摆设的一只银果盘中的珍贵水果往口中塞,一边丢了些给惴惴不安的耿有成吃着,他浏览四周,“咿咿唔唔”的道:“陈设还不算坏……嗯,很有气派……”   耿有成惊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用力吸着道:“你……我的天呀!”   不待耿有成说什么,韩剑秋一脚将桌子踢向挂满了字画的粉白墙壁上,于是,又是一片“唏哩哗啦”,砸了个狼藉不堪!   一转身,几把酸枝太师椅成了粉碎,韩剑秋若无其事的又走到两只莲花银瓣铜柱灯之前,双掌齐飞,灯柱“劈哩啪啦”分成四段。   瞄了瞄左右两排的冰花格子窗,韩剑秋颇有兴趣的正想再动手捣他个一塌糊涂,门口人影晃处,两个形容怪异的人物,已翩然掠入。   同一时间,大厅的便门突起,十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壮汉,亦已拥着一个枯瘦焦干,满睑烟容的高个子奔了进来。   韩剑秋拍拍手,遗憾的道:“太快了,你们来得太快了,我这里还不过刚刚上瘾哩!”   自正门掠入的两个人,一个其黑如墨,死眉死眼,另一个却其白如腊,同样的也是死眉死眼,两人一般的骨瘦如柴,有如两根竹竿,而黑的那个穿黑袍,白的那个穿白袍,全阴森森的站在那里瞅着韩剑秋不言不动。   韩剑秋眼珠子一转,又瞧向后面便门进来的那批人,还不待他瞧仔细.那批人中站在前面的枯瘦高个子,业已脸也胀红,两撇胡须翘起,暴跳如雷,道:“反了反了,简直反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敢撒野撒到我潘三爷家里来,这……这岂不是老虎嘴边拔须.太岁头上动土?好小子!我看你用几条狗命来赔偿你三爷的损失!”   韩剑秋哈哈一笑,尚未及讲什么,他后面,耿有成也蓦然冲了上来,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潘老三,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没牙虎’,你还我女儿来!”   潘老三先是一愣,三角眼跟着一转,然后嘿嘿的阴笑起来,他微捻着那两撇鼠须,满脸孔的鄙夷不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我们赖帐的耿老头!姓耿的,怎么着!你借了我潘某人一千两白花银子,独个儿开了溜倒也罢了。怎么,竟还找了个莽夫来我这里撒野逞威?只怕你是打错算盘喽!你也不去打听打听,问问我潘某人可是这般易欺好吃的角色?”   耿有成气得全身发抖,满脸通红,连一双眼珠子也几乎突出了眼眶,道:“潘老三,你休要如此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我一共只借了五百两银子,言明月息三分,分两年摊还本利。哪知你翻脸不认帐,非但无中生有的将五百两银借口提高为一千两银子,更将月息涨成十分,又将两年期限改为两月,你这样做,无非是看我父女孤苦无依,可以任意欺凌压榨……我在你这种背信背义的奸毒手段下无力反抗,你便藉词截夺了我的女儿为押质,又将我打伤……你们扪心问问自己,是哪一个有理,哪一个无理?”   潘老三“呸”了一声,勃然大怒,道:“利嘴匹夫,三爷没这么多闲工夫跟你唠叨,你说,你今天来这里想干什么?银子可是连本带利一并带来了?这捣毁我大厅家具的混小子是谁?你们要如何赔偿我的损失?老匹夫,若有一个字你回答不出,今天就别想生出此地!”   耿有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挣扎着道:“我的女儿……   我要我的女儿!”   潘老三哼了哼,阴恻恻的道:“没这么简单,眼前的问题不解决,你休想看你女儿一眼。”   韩剑秋走到一边,笑道:“三爷!”   潘老三恶狠狠的瞪着韩剑秋,叱道:“小子,你现在想装好人也已来不及了,你帮着耿老儿到我潘某人家里来撒野,你即将知道你要得到何种惩罚!”   韩剑秋左右一瞧,道:“有件事,三爷,我想请你帮个忙。”   潘老三十分意外的翻了翻眼皮,要死不活的道:“要求我?你说说看。”   韩剑秋兴奋的搓搓手,道:“首先,站在一个耿老丈的晚辈的立场,我要求你赔偿他的精神损失一千两银子,时间耗磨一千两银子,因为这件事而造成的情绪忧虑一千两银子,总共是三千两纹银,我们全要现银或兑银票,不要其他抵押,拿到银子后,我们便接回耿姑娘回头就走,绝不拖泥带水,再生枝节……”   潘老三一下子惊愕得张大了嘴,立即又气得一张黄脸越发泛了黄,他的嘴角肌肉抽搐着,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的跳起脚来,叱道:“你,你,你……你这个白痴,疯子,呆鸟,你以为你是在放什么狗臭屁?你这是在搞什么玩意?你是想吃我么?想要我狗熊么?你他奶奶的反而向我倒要三千两银子?你完完全全的糊涂了,姓潘的在外头跑这么多年,今天却受你这小王八羔子勒索,你这混帐,不开眼的杂种,你是让油蒙了心……”   韩剑秋好整以暇的摇摇手,微笑道:“别生气,三爷,虽然这是我向你所做的要求,这也等于是你欠我们的,非付不可!”   “什么?我欠你们的?”潘老三口沫横飞的大叫道:“我欠你们个鸟,你有什么凭证,证明是我欠你们的,就只凭你红嘴白牙一句空话。”   韩剑秋哈哈一笑.道:“三爷,你说耿老丈欠你们一千两银子,不也是一句空话么?”   潘老三张狂的大笑道:“我却有人证,你要多少人来证实这件事?只要我一招手,成千上万的证人都有——他们全指天盟誓,证明耿老匹夫向我借过一千两银子……”   他顿了顿,用手指头点点韩剑秋,又揶揶地道:“你说我欠你们的,却又有什么证明?小子,就靠你这张嘴胡说八道么?”   韩剑秋一拍腰际,笑道:“不,除了我这金口玉言,还有这块金字招牌!”   说着,只见他手一扬,一块金光闪闪的东西,“呜”的一声怪啸,竟闪电般钉在那坚硬的檀木屏风上,深嵌到底,只露出一面狰狞的恶鬼头来。   韩剑秋待信物飞出后,又道:“我说你欠了,你就是欠了——总之,用不着人证物证,我不喜欢那么麻烦,三爷,你欠我们的债就是。”   潘老三骤见恶鬼头,不禁一哆嗦,继这猛一跺脚,大吼道:“来人呀!先将这厮给我拿下!”   于是,一片呐喊立起,十来名粗腰膀阔的大汉中,就有五个人扑向韩剑秋,韩剑秋连眼皮也没撩一下,匹练也似的精芒猝射又敛,那五名大汉只是刚刚起步,五个人的头巾便随着一大块毛皮同时飞出,而他们被削落的头巾是一样大小,被削落的毛皮亦是一样厚薄,就宛似用尺子量妥了以后,以剃刀刮去一般相似。   五位仁兄猛古丁全傻了眼,一个个摸着头顶上凉秃秃的部位,目瞪口呆的像钉在那里再也挪不动腿了。   众人也只看见精芒一闪,没看见韩剑秋使用兵刃,而韩剑秋此刻依然两手空空。   这一下,潘老三的脸色也大大的不对了,他本人虽然只会了三招两式,功力不深,但没吃过羊肉也见过羊在满山跑,人家只露了这一手,他也已知道今天算碰上了不好缠的硬把子了。   此刻,那进厅之后一直未曾开口的一黑一白二位仁兄,亦不由互视一眼,两张僵木的面孔上开始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异之色。   潘老三求助似的望向他们,胆颤心慌的道:“邓老哥,涂老哥……这小子似乎来意不善……”   被称为邓老哥的黑肤黑袍人,缓缓踏前一步,语声干涩的说道:“朋友可是‘断指修罗’韩少侠?”   韩剑秋瞅了他一眼,安详的道:“不错,你呢?”   黑袍人低沉的道:“‘黑鹰’邓成,旁边这位是我把兄弟‘白鸷’涂宗蕃。”   韩剑秋思索了一下,问道:“哪个码头的?”   “黑鹰”邓成举右臂在头顶上画了个圈,双目炯然注视着韩剑秋,一言不发。   韩剑秋“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浮图岗’的伙计们!”   舐舐嘴唇,又道:“‘齐天大圣’齐永浩的生意,看来是越做越大了,从云南伸展到了江南了?”   邓成木然道:“韩朋友,大家都是在道上混的,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逢,彼此俱属一条路上,韩朋友既明白兄弟们的‘山门’,又一语说出兄弟们的当家字号,还请琢磨着别来横插一手。”   韩剑秋大大摇头,道:“你错了,邓朋友,‘浮图岗’的几块料要我变成一条路,还不够这个道行,你们至多配给我提鞋!”   邓成眼角一吊,冷冰冰的道:“狂妄的东西,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韩剑秋正眼也不看他一眼,懒懒的道:“你们是一对扁毛畜生。”   猝然间,“黑鹰”邓成飞快闪进,双掌抛横猛挥,劲风疾啸中,掌影幻成千百,交织穿舞的罩向韩剑秋。   几乎不分先后,“白鸷”涂宗蕃也贴地翻扑,两柄薄刃弯刀滚雪也似削向韩剑秋的双足。   “黑鹰”、“白鸷”的动作是强悍迅疾的,更带着无可言喻的阴毒,韩剑秋却毫不移动,他微喟一声,寒森森一溜光彩,宛似一泓细细的秋水泛波,“丝”声锐啸,“黑鹰”邓成首先大叫着反跃,紧接着“白鸷”涂宗蕃也一个筋斗翻了回去,剑刃如电,“呼”的盘旋伸缩,“黑鹰”邓成的右耳顺势而飞,同一时间,“白鸷”涂宗蕃的左耳也血淋淋的弹出去老远。   精芒闪处,雪光耀目的薄刀“刷”的一声,也已飞回韩剑秋的袖内,韩剑秋悠闲的站在那里,好像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似的。   痛得两张怪脸全起了皱纹的“黑鹰”、“白鸷”,却是地地道道的好汉,他们不再吃眼前亏,双双在一个踉跄后,忍痛奔向厅门。   “站住!”韩剑秋冷冷的叱喝着。   两位仁兄奔掠的身形蓦地一僵,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禁制束缚一样,齐齐在门口停了下来,缓缓的,他们转过身,两张血污狼藉的面孔好不凄怖。   韩剑秋淡淡一笑,道:“你们两个是十足的一对饭桶,当然,我这样说,你们一定不服气,我欢迎你们来找我报仇,只要有这个胆量!”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的接道:“两位回去之后,可以向你们大当家说明白,我韩剑秋多有开罪,如果他赏脸呢,彼此全不计较,若是咽不下这口气,最好去禀报他的主子——无耳道长,我韩剑秋正好新仇旧恨,一并了结!”   韩剑秋一挥后,道:“我等着,你二位可以请了!”   于是,“黑鹰”、“白鸷”双双掉头而去,断耳的血,滴滴洒落,他们连哼都没哼,潘老三惊恐的呼叫,也遥遥落在他们的身后了。   韩剑秋回过身来,朝着神色灰败,面无人色的潘老三道:“三爷,你是想掉一只左耳呢?抑是右耳?还是愿意割下鼻子,剜出一双眼珠,任君选择。”   潘老三机伶伶地猛一哆嗦,上下牙床互相磕颤道:“英雄……英雄……饶命……”   韩剑秋笑笑道:“饶命?不,非杀不可!”   潘老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竟然豪啕大哭道:“我罪不至死呀……英雄……你就这么忍心杀了我呀?英雄,我是混帐,我不是东西……我冒犯了你的虎威……我知错了……英雄……你大人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饶了我……恕了我吧……”   韩剑秋“啧”了两声,道:“好家伙,三爷,你倒是能屈能伸呀!”   潘老三连连叩着响头,凄凄哀哀的道:“英雄……饶命……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韩剑秋故作沉吟之状,半晌,他道:“好吧,唉,我这个人就是心肠太软,听不得人家说几句好话,看不得人家那哀怨之态,成,就饶了你!”   潘老三那黄里透青的枯干面孔上,立时泛起几分人的气色来,他又重重地叩了个碰地头,感激涕零的道:“多谢英雄你不杀之恩……英雄果是宽宏大量,湛湛的真君子,谢谢英雄——”   这时,韩剑秋又笑着道:“三爷,请把耿老丈的女儿给我送出来!”   现在,潘老三的脸色大大的变了,他哆嗦着,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好,一时急得连嘴唇也发了紫。   韩剑秋一看,情势不妙,他厉声道:“姓潘的,你还磨蹭些什么?”   潘老三几乎吓了一裤裆的尿,他干嚎道:“不是我的主意啊……英雄……是他们要我这样办的……我冤枉啊!”   韩剑秋忽然笑了,他温温柔柔的道:“别怕,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耿姑娘现在在哪里?”   潘老三叩头如捣蒜,又哭着道:“她……她……她早已被接到‘无底洞’去了!”   旁边,耿有成悲切的哀呼道:“我可怜的苦命的女儿啊……”   韩剑秋连忙劝慰着耿有成,又向潘老三问道:“耿姑娘被谁接到‘无底洞’去的?有什么原因要送她去?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潘老三抹了把鼻涕,战战兢兢的道:“英雄,我若说了,你一定要放过我!”   韩剑秋注视着他,冷沉沉的道:“好吧!你说。”   潘老三咽了口唾沫,呐呐的道:“三个月前……‘无底洞’的少当家‘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到我这里来作客,有一天他领着‘黑鹰’邓成、‘白鸷’涂宗蕃出外闲逛,恰好发觉了耿有成的女儿耿玉珍……竟然像她爱慕的一个女孩子,在摸清了她的住处之后,回来央求我为他设法促成这件事……我,呃,便承当下来了,英雄,你是知道这种场面的,也由不得我拒绝啊,我惹他们不起,况且,大家还是多年的好朋友……”   韩剑秋不耐烦的道:“那你何必设下这等毒计来坑人?   为什么不正式去说媒提亲?”   潘老三委曲的道:“欧阳少当家只是玩玩而已,并不是真心要娶她,而且,依照‘无底洞’的传统作风,他们玩一个女人几时这么慎重其事过?还不是只求到手就行,越干脆越好。最重要的,是我多少也晓得一点耿有成的脾气,以‘无底洞’少当家这种江湖黑道上出身,耿老头是决然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加上他对我的印象也不会好到哪里,一旦知道我夹缠在里面,他就不会答应了……”   耿有成抖抖索索的道:“就凭你们这一窝老鼠,竟妄想要我的闺女?完全是在做梦!”   潘老三摆摆手,苦着脸道:“喏,英雄,你可是看见了吧?   我早知道明着来是不行的……”   韩剑秋缓缓地道:“所以,你就暗里挖坑叫人跳?真是可恶到了极点?”   潘老三一哆嗦,急道:“英雄,我这是打鸭子上架,身不由己啊!”   韩剑秋“呸”了一声,道:“诈财、纵火、劫人,更差点逼掉了耿老丈一条性命,潘老三,你这畜生,你就是那么个‘身不由己’法么?”   潘老三全身又开始簌簌抖了起来,满脸泪痕交织着道:“饶命啊……英雄,你说过不杀我的……”   韩剑秋微退一步,目光扫过那十名呆若木鸡般站在一边的打手,又转注在潘老三脸上,道:“人送走多久啦?”   潘老三哆嗦着道:“在……在抢来的当天晚上……便连夜送去‘无底洞’了。”   一声凄惨的哀号已出自侧旁的耿有成口中,他老泪纵横,无限悲楚的呜咽道:“全完了……我苦命的玉珍儿啊……”   韩剑秋目光一寒,问潘老三,道:“你是说,你在大半月以前就将耿姑娘送去‘无底洞’了?”   潘老三惊异的道:“英雄……我是身不由主……替人家受过啊……”   耿有成疯了一样抢上一步,颤巍巍的指着潘老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喊叫道:“潘老三,你们用的计好毒啊,又是放火,又是栽赃,又是打人、劫人,样样全是逼人走上绝路的法子……你们哪里还有一点天良?一点人性?这是拆散人家家庭,毁了我那闺女的终生幸福啊……可怜她是那么柔弱的小……”   生怕耿有成的活动促使韩剑秋变脸,潘老三猛的用力掴着自己的嘴巴,也不知是痛得慌还是装得像,这位出了名的剥皮竟然泪水流淌,边声声诅咒自己道:“我混帐,我下流,我无耻……我对不起耿老爷,对不起耿姑娘……我没有人性,我狗屎都不如……”   料不到对方竟会忽然来上这么一手,耿有成一向心地忠厚,这一来,他却愣住了,在潘老三一下一下的自掴里,这位好先生反而觉得心里不忍,他赶忙踏上两步,泪痕未干的忙道:“好……好了……潘老三,你,你就不要再打下去了……”   潘老三一面仍然不停的继续打,一边嚎啕含混的叫着:“耿……大爷……你……你……得饶了……我……我才……停手……”   那一声声“劈啪劈啪”的沉重击肉声,每一下子全似响进了耿有成的心眼里,好不肉痛,也让他好生局促不安,他连连点头,道:“好,好,潘老三,我饶了你,我就饶了你!”   于是,潘老三停下了手,方才那一阵子,他的表演非但逼真,而且卖力,如今,他的双颊竟然肿胀得老高,而且,重迭青紫的指印,几乎条条清晰可见。   耿有成呐呐的,难过的道:“唉,潘老三,你这是何苦,何苦自己折磨自己。”   韩剑秋淡淡一笑,道:“潘老三,你真有一手!”   潘老三呆了呆,却怔慑着不敢开口答腔,韩剑秋又笑道:“其实,你不该叫‘没牙虎’,应该叫‘赖皮虎’才名符其实。”   潘老三可怜兮兮的,肿着一副嘴巴,结巴着道:“在你老面前,我……我只是一只猫罢了,一只又老又瘦的猫!”   韩剑秋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下来,二郎脚一翘,道:“潘老三,你与‘无底洞’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潘老三咽了口唾沫,嗫嚅的道:“是……呃……要好的朋友。”   韩剑秋摇摇头,道:“不要骗我,‘无底洞’是江湖一霸,烟斗老人更是江湖巨擘,一跺脚能使武林变色,他岂会和你这三流的角色称朋道友?”   潘老三脸上有些受辱后的不服,但他哪敢多表现出一点来,连忙干咳了两声,苦着脸道:“是这样的……英雄,我与殷老当家,呃,有点银钱上往来的关系,你知道,我有些生意,呃,是得要人给‘护场’的,否则,便开不下去了……另外,殷老当家也有些买卖交由我经手……我们来往业已很久了……”   韩剑秋笑笑道:“简单的说‘无底洞’是你背后的靠山?   而你也是他手下的爪牙狗腿之一?”   潘老三面孔一热,呐呐的道:“这……唉,也没有这么难听啊……”   韩剑秋一撇嘴,道:“现在,叫人去拿三千两纹银的同值金叶子来给耿老丈,他带着方便。”   潘老三急忙点头,依旧畏缩的道:“英雄,我……可以起来么?”   韩剑秋道:“可以,但叫别的人去拿钱。”   许是跪久了筋麻腿软,潘老三居然挣扎了几次没站起来,挣得脸红脖子粗。韩剑秋转头朝那十几个站在一旁的大汉一瞪眼,道:“蠢才,还不过去扶你们的老爷!”   十几个大汉一哆嗦,这才如梦方醒般涌上去扶起了潘老三,潘老三一站起,铁青着脸,三不管便朝着身边的手下挥掌掴打,边跺着脚大骂道:“一群不中用的饭桶,我的脸全叫你们给丢尽了!”   韩剑秋嘿嘿一笑,揶揄的道:“别再发威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凭你这块料,还能调教出什么好玩意来?还不全是些猪头三!”   潘老三憋着一口气,瞪着眼叱道:“去两个人到账房,向安管事说,马上包好同值三千两纹银的金叶子送来,要快!”   韩剑秋立即又加上一句,道:“成色要上上足赤的。”   当两名大汉匆匆奔出之后,韩剑秋舒了口气,道:“潘三爷!”   潘老三提心吊胆答应一声,哆嗦的道:“英雄,你老有什么吩咐?”   韩剑秋道:“以后不准再放印子钱了,否则,今天我不取你项上的人头,总有一天有别人替我代劳的!”   潘老三唯唯喏喏,哼唧着没有接腔,韩剑秋续道:“你不服气?”   潘老三哭丧着脸,忙道:“不,我哪敢!”   韩剑秋自椅子上站了起来,道:“这一次我放过你……   你原是不该放过的,如果你下次再有坏事落在我身上,我认识你,我袖子里的家伙就不认识啦!”   潘老三冷汗涔涔,五色斑剥的面也也浮起一片苍白,忙道:“是,是,我记着!”   片刻后,方才出门到账房取金叶子的两位仁兄,已气喘吁吁的奔了回来,每个人手上,全捧着一只沉甸甸用蓝布包扎的四方包袱。   韩剑秋老实不客气的过去取来分挂两边肩头,回头对神色惶然的潘老三道:“姓潘的,假如耿姑娘不在‘无底洞’,或者你欺骗了我,那时,你就为你自己准备一口棺材吧,我会回来一点一点割碎了你!”   潘老三抖索了一下,委曲的道:“我……说的全是实话,并无一字欺瞒……”   韩剑秋不再多说,一拉表情凄黯的耿有成,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出潘家大门。   道路边,耿有成又是泪盈盈的问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韩剑秋感到有点奇怪的道:“什么怎么办?”   耿有成深深地叹了口气,沙哑的道:“我是说——玉珍那孩子……”   韩剑秋“哦”了一声,道:“这还不好办,找到‘无底洞’找他们要人不就结了。”   耿有成表情很是惊惶,呐呐的道:“找……找上‘无底洞’?”   韩剑秋点点头,道:“莫非您老人家还有更好的法子?”   耿有成吁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道:“小哥,‘无底洞’那些人,听说全是一些高来高去,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那里可不比潘老三家一样容易进去,我们两人,岂非……呃,拿鸡蛋碰石头!”   韩剑秋笑了笑,道:“谁说我们两个人去?”   耿有成怔了怔,忙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另外还有帮手?”   韩剑秋道:“‘无底洞’与我原本就有过节,我们是死约,早先我是准备单骑赴约,后来遇到几位父执,他们自动要帮我忙,所以,这次‘无底洞’之行,人数还不少的呢,可能是‘八方风雨会中州’,一场龙争虎斗!”   他们转过街,快抵耿有成那中药店,耿有成又道:“小哥,你去‘无底洞’,我呢?我到哪儿去?”   韩剑秋胸有成竹的道:“你先去‘南华山庄’我舅舅那儿住下来,等候我的回音,当然,我会叫我妹妹和我表妹护送你的。”   从“丰田镇”到“无底洞”只有六七天路程,假如脚程加快,四天多一点就够了,韩剑秋和二女分手后,一路急奔,驰出十里,才放慢脚程,让马儿徐徐向前行去。   傍晚时分,行抵柳村,正觉腹中有些饥饿,遥见在村口矮屋之前,飘挂着一个圆形店招,心想:“先到那里吃点东西再说。”行至村口,只见一间乡村小店,店前搭一席棚,红布圆招已经褪色,店内并排摆着六张小形方桌,韩剑秋心想:“此处如非正临官道,真是难得有生意哩!”   这时,最里面的一张已经坐着三人正在低谈浅饮,韩剑秋未在意,随便找了一个靠门边的座位坐下,与最里面的三人,正好呈斜对角度。店主是一对朴实中年夫妇,一见客人上门,急忙过来招呼,韩剑秋要了几样小菜,女店主将筷碟送上,并端了一杯热茶摆在韩剑秋面前,随又跑去洗菜切肉,帮着乃夫准备菜物。   正在此时,突闻蹄声急骤,自官道上疾驰而来,顷刻之间已到店外,一阵蹄声同时戛然而止。   众人不禁齐齐注视店外,始才看清是一匹红颜色之关外良驹,一位俏丽劲装姑娘,正由马背上飘身而下。   同时,听到一个娇柔脆嗓的声音道:“掌柜的,借桶喂马好么?”   这声音使韩剑秋感到一怔,因为这声音对他太熟悉了,这正是“断肠山”罗秋的声音。   急忙回头望去,这时俏丽姑娘向棚边一看,亦未答腔,便动手往柱子上取下水桶,自行在旁边水缸之内拖了大半桶水送往马前,自己则立于一边等候着。   因现在俏丽姑娘正好背韩剑秋而立,因此不敢贸然招呼,适在这时,忽听店内最里面三位酒客之一说道:“就这么办,我先行一步了!”   说着,便听见起立起与座凳移动的轻响声。   韩剑秋心想:“有些人做事真是拖泥带水,此人即是这一类型。”心里想着,却在无意中向后扭头一看。   此人年约在四旬以上,身体臃肿,行动蹒跚,身着一件旧短夹袄,腰间尚系着一只布袋,想是由于饮酒过多,满面赤红,胸前上端有两个扣子未扣,上胸袒露,亦呈褐红之色,步履不稳的向店外走去。   那俏丽姑娘亦被此人醉态引起注意,不时向这边看上几眼。   这一看,一个脸蛋正好朝着韩剑秋这边,那不是罗秋是谁?   韩剑秋正待出声招呼,那醉汉此刻猛然一个踉跄向前抢出,正斜向韩剑秋座前撞来,韩剑秋正想伸手,只见他右手一碰桌角,身子晃了两晃,又行立着,嘴里尚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没有醉,倒不了,倒不了,你们才醉了哩!”   接着,他左脚又向前迈一步,无巧不巧,足尖正碰在门下之木槛上,这次重心已失,但见他抢出两步仍未立稳,全身疾然向俏丽姑娘撞去,并在他身子前冲之际,双手如钩交替着向俏丽姑娘胸前抓去。   只听得他嚷嚷道:“我实在没有喝醉,是门槛他妈的拉我的脚……”   韩剑秋见状心中一动,暗忖道:“这不是‘醉拳’中的‘笑探知己’的招数么?”   俏丽姑娘由于变生仓促,突遭袭击,一时间,略见慌乱,匆忙中猛一闪身,移出五步,堪堪避过双掌,面色一红,娇叱道:“老鬼,你瞎了眼睛么?”   那醉汉最初抢出的姿势是异常疾猛,只见他单手向地面轻轻一点,仅抢前一步,又行巧妙的立起,醉眼乜斜,含糊的一笑道:“俺不是‘老醉’,俺今天不过多喝了一点,俺也没有瞎眼,嗯……嗯……小丫头才是有眼无珠哩!”   说着,身子一晃,上半身随着划一个半弧形,右手由腋下疾伸而出,又向少女抓去。   俏丽姑娘疾挥一掌,呸了一口道:“真是为老不尊的下流东西……”   接着,连续拍出五掌,踢出三腿,那醉汉仍是东摇西摆的一溜歪斜,但是出手却分外辛辣。那俏丽姑娘虽然掌腿齐出,动作如风,但亦未占到半点便宜,二十招过去,二人在店前官道上拼得尘土四起,行人不知就里,均在伫足围观。   这时,与醉汉同饮的二人,也都走出店外,立在席棚之下,店主夫妇已惊得手足无措,屋内团团打转,不知如何才好,只有韩剑秋仍静坐原地未动。   他并非无动于衷,而是正在注意事情的继续发展。这醉汉为什么无缘无故找上罗秋,到底是何路数?   那醉汉在一招“借花献佛”和“贵妃醉酒”之后,猛一回头,喝道:“寿福、寿禄,先把她的座子废了。”   与醉汉同来的两人,均在三十开外年纪,亦是短装打扮,闻言亦未答腔,二人互看一眼,直向那匹枣红骏马扑去。   前面那人想伸手抓马缰,后面的人迅捷地自腰间摸出一把雪亮匕首。   在前面的人手指即将接近马缰之际,突见那匹枣红骏马仰首一嘶,马头向左猛摆,同时马身一斜,后面两只马蹄齐齐飞起,那名叫寿禄、寿福的两人?顿时被逼回原处,两人正欲再次扑上,突听俏丽姑娘尖喝一声道:“你们敢……”   接着,只见俏丽姑娘手法一紧,连续施出“泼风八打”中的“疾风劲草”、“雨打芭蕉”、“风卷落叶”、“狂风急雨”四招。   一鼓作气连接而上,转眼之间,那醉汉与其两个同伴,全都被迫退至店前席棚边缘。   俏丽姑娘更乘机顺手一抄,将水桶提起,右手掌拍向桶底,一声暴响,木屑与水混合成为一股水箭,直向三人击来。   那醉汉低骂一声,疾然向横里闪出,其余两人半边身子便被击中,各抢出数步始行站稳,最狠狈的是店主夫妇,闹得满身满脸全是水渍。   韩剑秋始终坐在原处,只见他在水箭射来之时,有意无意之间,单手轻轻一拂,说来奇怪,他全身竟未沾到半点水渍。   醉汉见状,轻“噫”了一声,俏丽姑娘就在水桶飞出之后,大旋身,娇躯轻拔而起,右足一勾,左脚已入马蹬,全身平稳的坐在马背上,枣红马低嘶一声,驰出三丈。                    三十   她娇躯微微一拧,右手一扬,一件白色物体直射店门,“吧”的一声,正嵌在席棚木柱上,同时听得她呼唤道:“掌柜的,接银子!”   接着,枣红马急驰而去,顷刻之间,便消失在遥远的暮色中。   此时醉汉满脸怒容,已毫无适才那等醉态,看了看两个同伴,半声未吭,领头向柳村内行去,行前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回头深深看看了韩剑秋一眼,嘴唇微微一动,欲言又止,终于转头而去。   临走前,只听得他自言自语道:“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真他娘的晦气……”   店主夫妇稍一定神,男店主走到席棚木柱一看,雪白纹银一锭,重约十两,深深嵌在木柱上,用手一摇竟未移动分毫,急忙又回到灶房拿了把菜刀出来,起了半天才取出,悄悄藏入袖管之内,进去与乃妇低语几句,又悄悄递在乃妇手里。   韩剑秋轻咳一声,店主这才突然想起尚有客人须待照应,乃歉咎一笑,韩剑秋匆匆结帐跨上他的黄马,追蹑俏丽姑娘——罗秋。   过泅水再向南行,偏西通往兖州,偏东南往曲阜。   曲阜,为古时鲁昌平陬邑之地,为至圣孔子出生之处,韩剑秋因为观察醉汉次一步行动,跟店家结帐的耽误,起步稍慢,而俏丽姑娘——罗秋的坐骑,又是千中选一的良驹,因而一直未能追上。   过泅水至曲阜,一路急赶,第二天天交酉时,韩剑秋已赶至曲阜城里,先行觅妥住处,漱洗已毕,便行晚膳。   经向店伙计一打听,罗秋确实来至曲阜,而且就住在这间店里,她的枣红马便拴在后面马厩。   既知行踪,一颗悬挂的心也就放下,晚膳后略作休息,便向掌柜打听先哲圣地,一来藉机凭吊,再者也可打发等人的寂寞。   店掌柜一听谈及当地名胜,兴致大发,如数家珍,说得口沫横飞,韩剑秋虽觉罗嗦,但也对这圣地掌故了解了不少。   皓月东升,韩剑秋向店伙交代了几句,便踏着月色向孔林行去。   孔林,是孔子死后所葬之地,原为鲁城西北泗上,孔门弟子因感孔子教诲之大恩大德,在其死后,皆于此服心丧三年,唯子贡在孔子墓旁结草为庐,守丧六年。   说起子贡更属难得,传说他小孔子三十一岁,在孔门弟子中最有口才,当时列为语言之科,料事多中,善于经营,家累千金,最为富有。史记称其“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亭诸候,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可见子贡的财富在当时堪可敌国了。其难能可贵之处,是不因富而忘却大义。   孔里,即是孔子死了之后,其弟子鲁人自愿从冢而家的有一百余户,由于人多集居,故名孔里。   韩剑秋步至孔林,顿时想起那残废老人——折手残龙,这位成为他一生转折点的恩师,那慈蔼的音容,那谆谆的训诲,如今还不知在逆徒折磨下如何了,自己既然遇见罗秋,好歹也得问明究竟。   此刻,他身在孔林,见贤思齐,感触更深,可惜这些圣哲后裔全已入睡了。   韩剑秋伫立良久,已有凉的月华伴着他那颀长的人影……然后,他又自孔林行到孔庙附近。   孔林占地极广,古木参天,另具有一种庄严肃穆气息,圣墓前的石人、石马、石象等,统称为“翁仲”排列老远。韩剑秋置身此地,更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平凡与渺小。   韩剑秋此时,正立于一棵古柏之下,面对圣迹,感怀不已……突闻远处传来说话之声,并且渐行渐近,逐渐又听到步履的声音,心中暗忖道:“难道还有人与自己有同样的兴趣不成?”   他心中虽然有如是之想,但一连串的惊险,促他心生惊觉,脚尖一点,身子拔空而起,想悄悄匿于树干之上。孰知一脚登空,身子猛然下落,韩剑秋一惊,单手疾向另一树枝上一贴,全身重量凭此一贴之力,硬生生悬空钉住。俯身一看始知此树年代过久,外表如常,但中间已经腐空,大小足可容纳两人以上,身子此刻已下陷三尺,心中一动,乃将错就错,手上劲力一收,飘落树身之中,落底之后,除了感觉光线稍暗及有一丝霉烂气息外,倒是一个藏身的大好所在。   韩剑秋疾伸二指,向横里一戳,顿时在树身中间戳开一个一寸高,三寸多宽的一个洞眼,月光即时透入,由内向外窥伺极为方便。   此刻,来人已行至树前一片草地之上停住,韩剑秋自树孔中向外窥看,在月光之下分外清晰,见来者共为两人,一人是方面麻脸老者,身材高大魁梧,另一人身材瘦短,颌下留有短髭。   两人停立良久,麻面老者向四周打量了一会,又抬头看看月色,自言自语道:“那丫头该不会溜走吧?”   那瘦短之人亦像是自话自说的道:“有‘醉钟离’和‘瞎张飞’两人缀着人家,再脱了梢,那咱们在江湖上还能混么?”   麻面老者又道:“须知兹体事大,谷主已颁下‘绿林箭’,别看对方只是个初出茅芦的小子,手底可是扎实得紧,本谷与‘无底洞’已一连栽了许多次筋斗,也折损了不少高手,所以谷主才要我们截掳这丫头,用来作为人质。”   瘦短之人接着道:“瞎张飞亦有其粗中有细之处,即如‘占渡口’那件事,还不是由瞎张飞主持其事,还不是圆满达成。”   麻面老人又道:“我总认为醉钟离要比瞎张飞稳健得多。”   瘦短之人反唇道:“醉钟离虽然稳健,但前两天在柳村还不是碰了一鼻子灰。”   麻面老人不悦地看了瘦短之人一眼,两人原系并立,瘦短之人则佯如未觉,空气又复陷入沉寂。   韩剑秋把他们的谈话,一一收入耳膜,综合他们谈话,此举似乎跟自己有关联,对方拦截师妹——罗秋,也是因为自己。   蓦地,对面枝头一晃,飘落下一条人影,人在空中尚未落地,韩剑秋目光锐利,已认出正是那柳村村头野店见过的小师妹——罗秋,此刻装束如前,只是多了一把佩剑。   接着,在罗秋身后,又陆续纵落两人。   一个是在柳村店前与罗秋交手过的胖醉汉,另一个是一目已眇,满脸虬须的黑高大汉。   韩剑秋暗忖:“大概此人即刚才两人所说的‘瞎张飞’了。”   瞎张飞虽眇一目,但其余一目则神光充足,由此一点,即知此人功力亦颇不弱。   罗秋闻声回头,厉声怒叱道:“你们两个老鬼,阴魂不散的缠着姑娘干什么?”   两人尚不及回答,只听得麻面老者向醉钟离问道:“为何这般时刻才到?”   罗秋一转头,看见麻面老者,也未待二人答话,便道:“大麻子,这一醉,一瞎两块料可是你派去的么?”   绰号“瞎张飞”的,独目怒睁,猛然向前移出一步,麻面老者一使眼色,始勉强压住怒气,未曾发作。   继见麻面老者脸色一整,道:“女孩子说话要有分寸,如此目无尊长,离着挨打就不远了!”   罗秋“咯咯”一笑,又“呸”了一口道:“真是吊死鬼养汉子——死不要脸,凭着一把年纪,成群结党,倚多凌寡,倚大欺小,还要混充长辈……”   说着,手向孔墓方向一指,道:“在圣人面前,亏你说得出口。”   韩剑秋暗赞一声:“几年不见,秋妹这张嘴倒是厉害得紧!”   麻面老者麻面一红,佯如未闻,接着道:“丫头,老夫有话问你。”   罗秋不耐的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姑娘还有事待办,无多时间,少罗嗦!”   麻面老者不悦的道:“丫头,你既然来了,一切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顿了顿,又道:“老夫问你,那只‘翠蝶’你放在什么地方?”   罗秋即刻道:“姑娘爱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天堂、地狱,土地爷的眼角里,你管得着么?”   韩剑秋暗中忍俊不住,但又感到迷惑,这批人明明是要劫持师妹作人质来要挟自己,怎么一会儿又扯出“翠蝶”出来呢?   麻面老怒道:“丫头,你知道那是何人之物么?”   罗秋道:“天下物为天下人所有,在谁手里就是谁的,哪能硬性规定它属于一个主人呢?”   麻面老者厉声道:“丫头,你知道你这种挡人财路的方法,为江湖上所不能容么?”   罗秋高声辩道:“只许你们杀人抢劫,就不许姑娘捡现成么?”   麻面老者怒“哼”一声,道:“丫头,那可不能怪老夫饶你不得……”   “了”字刚出口,忽听暴喝一声,那叫“瞎张飞”的,已经向罗秋左肩头抓去,罗秋塌肩横步,向左移出七尺,瞎张飞一掌抓空,跟着连抢三步,递出五拳四腿,劲力刚猛,咄咄逼人。   罗秋怒叱一声,拳脚交使,反势还攻,顿时将瞎张飞迫退五步,两人在月光之下,全力斗在一起。   瞎张飞身大力沉,更在盛怒之下,每一出手,全都是狠招。   罗秋则是动作轻灵,飘忽如风,不找到空隙,不施狠着,乍看起来,好像罗秋较弱,但在行家眼中,知道罗秋这是一种保存实力的打法,时间稍长,恐怕吃亏的仍然是瞎张飞哩。   果然,三十招过去,瞎张飞由于心急好功,大喝一声,接着左手晃掌之外,紧跟着踢出三腿,眼见罗秋脚步失稳,双手疾力一抄,想将罗秋提起,突见罗秋身上微微一仰,足尖轻点,拔升五尺,堪堪闪过瞎张飞一招“双抄手”。   瞎张飞双手顺势一收,疾然外翻,“嘿”然一声,“双撞掌”全力而出,一股巨大劲力,带着无穷威势,向罗秋正往下落的前胸撞去。   突见悬身空中的罗秋,身子往左一拧,正好让过来掌,同时单臂一甩划下,一式“绝脉手”猛切瞎张飞撞来的双臂。   瞎张飞双臂一缩,正想退势变招,罗秋身子一伏,接着“雨打芭蕉”、“风卷落叶”、“狂风急雨”连环三招急攻而上,这一串攻势,瞎张飞被逼得连连退出七步,情形极为狼狈。   尤其是罗秋的最后一招“狂风急雨”,瞎张飞右掌适被迫开,胸前门户大敞,忽听罗秋一声娇喝道:“瞎贼,把那只眼给本姑娘留下。”   左手食、中二指疾若闪电,自胸际倏伸而出,戳向瞎张飞右眼。   瞎张飞厉吼一声,双掌由下猛拍而上,同时全身向后倒去,忽闻“醉钟离”道:“咱们两个老相好再来猜上两拳。”   罗秋正待变招制住瞎张飞,突感一股劲风急袭自己背后,顾不得伤敌,顺势一落左掌,向身后疾划而下,整个身子由这一划一带动之力,已横移三步,并全身拧转,与偷袭之人面对着。   瘦短之人微一飘身,已至瞎张飞身前,伸手将瞎张飞扶起,只见瞎张飞满脸血污,独目怒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气得浑身颤抖。   血,从他倒生的胡须上再滴到行将干枯的草地上,血色是那么鲜明殷红,但与这即将枯萎的草色,半点都不配合。   瘦短之人沉声问道:“伤得重么?”   瞎张飞摇摇头,算是代替了回答。   原来适才罗秋双指戳向瞎张飞右眼穿出之际,时机部位都在必中,虽然瞎张飞双掌拼力上拍,人亦在同一时间向后倒去,仅此一动作,即使闪开五寸,仍必重伤,而能逃过此劫,最主要的是醉钟离背后一击。   罗秋为力求自保,无暇伤人,双指就势一划,在瞎张飞右腮颧骨之下,留下一道三寸长短之深红血糟……。   此时,罗秋转身一看暗袭自己之人,又是柳村那个醉鬼,乃怒声道:“醉鬼,那半桶饮马水,还没有灌饱你的肚子么?”   接着身子一动,即待扑去,突听立在瞎张飞身旁那瘦短之人,冷然道:“慢着,丫头,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来,老夫再试试你的剑招。”   罗秋傲然转头,剑已在手,极为不屑的道:“来吧!姑娘此来,就做好了你们四人的饭,你们两人是一同上,还是要使用车轮战?”   说时,又用纤手一指麻面老人。   瘦短之人和麻面老者同时脸上一红,全显得极不自然,两人均未答话,只见瘦短之人往腰间一探,“嗡”然一声,扯出一柄雪亮长剑,手腕一振,斜举胸前,道:“丫头,出招吧!”   罗秋反问道:“咱们拼到何时,才算分出输羸呢?”   韩剑秋暗赞道:“秋妹是越来越聪慧狡黠了。”   瘦短之人断然道:“丫头,你能支持三十招不败,老夫即便认栽。”   罗秋未再答话,剑光一闪,疾攻而上,竟是快捷稳狠,兼具火候,瘦短之人似是一怔,接着长剑疾挥,织成一片光幕,罗秋左冲右突,竟无法逼退对方半步,十招之后,罗秋剑式更紧,两道白光忽散忽聚,衬着皎洁月光,更为悦目。   转眼间,已超出了二十招,罗秋剑式倏地一变,猛攻三招,瘦短之人顿被迫退两步。   瘦短之人冷哼一声,忽见他手腕急抖,斗大剑花连绵而出,罗秋剑光立被迫出对方剑花之外,一着失势,先机已失,罗秋连退七步,均未挽回颓败之势。   此刻的罗秋,正背对着韩剑秋藏身的大树,退至第七步上,已经两鬓渗汗,但见对方剑光突炽,罗秋一个踉跄,几乎被对方震倒,急忙左手一扶,恰好正按在韩剑秋藏身之古树上,更巧的是,大拇指以外的四个手指,全都伸进韩剑秋所挖的了望孔里。   韩剑秋见师妹失着,正准备出去抢救,一见罗秋手指伸入树孔,心中一动,急忙将右手紧紧贴在罗秋四个手指上。   罗秋初时一惊,左手猛然一振,随觉一股暖流,带着一股大力导入全身,顿觉真力突增,周身百脉舒畅无比。   此刻,两人已斗至二十九招,瘦短之人面色一寒,大喝一声,双手合抱剑柄,剑光一闪,剑身微颤,提聚全部真力,缓缓向罗秋心窝刺去,罗秋突感有千斤之力,徐徐向自己身上压来。   对方其余三人,亦都全神向这边凝注着,谁都知道即将产生的结果,是要血染孔林了。   在场诸人毫无声息,但心中却分外紧张,月色依然皎洁地照着大地和整片孔林,只听得有人微喟了一声,那是发自麻面老者,他或者是发自人性良知的一种叹息,叹息着这俏丽姑娘即将远离人世……   正在此际,突见少女纤腕一振,剑光陡盛,“咔嚓”一声,一溜光华,飞逾林梢,那瘦短之人猛退五步,面色苍白,双手抱着一段剑柄,急喘不已,显然已受极重的内伤,对方三人同时大惊变色,醉钟离与瞎张飞迅即将瘦短之人扶坐地上,帮助他调息。   罗秋已知有高人在暗中相助,胆气一壮,脆爽的道:“大麻子,轮着你了!”   说话时,嘴角含笑,一双明亮的眸子,直瞅着麻面老者不瞬。   麻面老者闻言,轻咳一声,勉强的打了个哈哈,道:“真是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夜多。我‘铁掌金盾’焦书典,今是走了眼了!这样吧,丫头,咱们忙不如紧,紧不如快,快不如现在,老夫和你对掌三招,如果你再胜了,咱们后会有期。如果老夫胜了,没有说的,非但要留下‘翠蝶’,即连丫头你也得随老夫到‘鬼谷’走上一遭,老夫这样说话还算公道吧?”   罗秋眼珠一转,道:“大麻子,就照你说的办法好了,不过姑娘和你们这些自命不凡,混充长辈的角色,已经车轮式比过三场,现在觉着有疲乏,姑娘想扶在树上休息片刻,用单掌与你对上三掌,你可愿意?”   自称“铁掌金盾”焦书典的麻面老者,略一迟疑,心想:“这丫头也太狂了……”   接着,一点头,道:“老夫也不想占你便宜,也以单掌陪你三掌。”   随即行至罗秋相隔五尺之处立住。   此刻,罗秋听到耳边一个柔和的声音道:“守住心神,发掌击敌。”   又突闻“铁掌金盾”沉声道:“丫头,看掌。”   罗秋顿感一股劲力挟着极为强锐的罡气连卷而至,立忙收摄心神,发出一掌,两股掌力在中途相遇,一阵焦雷似的暴响,罗秋右臂一振,焦书典上身晃了两晃。   焦书典有“铁掌金盾”之称,在掌与盾之间,自是有其独到过人之处,他适才亦不过只用了七成劲力,与罗秋对了第一掌,似未占到什么便宜,且觉罗秋所发掌力,与任何一般掌力有所不同,究系何种不同?自己也说不上来,但总觉得是过去所未遇见,不由心中一惊。   罗秋见焦书典面色凝重的又推出第二掌,她仍以先前姿势再予还击,这时,两股劲力威势更大,两声大响,罗秋仍然如前右臂一振,焦书典则冷哼半声,被逼退了一步,上身晃了几晃。   此刻,焦书典麻面红中泛紫,神色凝重,正自提聚全部真力,拼出最后一击,且心中暗忖:“老夫这一世英名,还能栽在这黄毛丫头手上不成……”   突闻罗秋脆爽的道:“大麻子,你也看看!”   只见她玉手一扬,又疾然拍一掌。   焦书典可绝不敢忽视她这种轻描淡写的一掌,亦于同一时间,吐气开声,倾力推出最后一掌。   两股强烈劲风,带着“呼呼”之声,锐啸而遇,接着,一声焦雷响起,震耳欲聋,尘土四起,两人交手的正中地上,一片草皮全被卷起,靠近斗场的醉钟离,突感热力增高,并嗅到一种烘烤焦干之味……   罗秋始终单手扶树,仪态如前,焦书典则“蹬蹬蹬”连退六七步,上身晃了几晃,始强行拿桩立稳,此刻的焦书典双目赤红,面色由红转白,黄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颊淌下,再滴到地面干草上,像是夜露,但是它已不能滋润这即将枯萎的野草,而陡增英雄末路的伤感。   对方四人,此刻正有四种不同的心理。   醉钟离暗想:“前次柳村及今夜此地,幸未和她硬碰。”   瞎张飞暗想:“今晚受伤也不算冤。”   瘦短之人暗想:“即算栽了跟头,总还有人陪着。”   “铁掌金盾”暗想:“今夜败得如此不值……”   “嗖”!“嗖”!   罗秋正想发话,忽然“嗖嗖”之声不绝于耳,从孔林四周射出无数箭矢,如万蝗飞空,整个孔林形成了一片箭雨,在月下泛着闪闪蓝光,一看就知道涂有剧毒,快若流星似的朝着众人飞至。   几声凄惨地厉嗥,首先遭殃的是醉钟离、瞎张飞。   “无耻!”   罗秋娇叱一声,手上长剑朝着疾飞而来的箭羽挥去。   但见一阵“叮当”之声,前排箭羽已被长剑扫开,震得东飞西窜,一干二净,但后面紧跟着又飞来一排箭羽,再朝着斗场射来。   罗秋冷哼一声道:“姑奶奶岂是你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只见她再度吐气开声,长剑挥舞,震落了如雨的箭羽,压根儿没有伤到她一点皮毛。   “哼!”罗秋身形一掠,离开了古树,也闪出了射程之外,双脚一蹬,如脱弦之箭,快得令人眨不过眼来,直向发箭的孔林飞去。   于是,树林里掀起了几声杀猪似的狂嗥,飞起了几具人影,然后又重重摔在地上。   只瞬间,整个树林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蓦地,只见罗秋陡地从林中拔起十来丈高,就在她飞起的一刹那,忽闻“轰”的一声,整个树林炸了起来。   孔林也随着爆炸声“劈啪劈啪”的燃烧起来,一股浓厚的火药味随风传来,薰得人欲昏。   韩剑秋猛的脸色一变,脱口叫道:“糟,炸药!”   一条瘦长的人影,由古老的树身中一拔而起,轻灵的落在草地上,正欲举步射入树林,忽见罗秋像中箭矢的大雕,在空中打了两转,疾速的向地面坠下。   从古树中穿射而出的正是韩剑秋,目睹此景,暗地喊了一声“不好”的当时,罗秋又立了起来,但身子却是摇晃不定,脚步踉跄,似乎已受了伤。   韩剑秋低声叫道:“她被炸伤了?”   罗秋似乎是忍着极大的痛苦,身形摇摇欲坠,勉强一提真气,正想退出孔林。   距韩剑秋站立的地方,只不过五六丈远,韩剑秋看得一清二楚,只见罗秋满身都是血和泥混合,一袭衣服已是破烂不堪,一头黑发凌乱,形态异常狼狈。   罗秋强忍身上的伤痛,咬紧银牙,吸了一口气,就待飞身而起,孔坟右侧的树林,又飞出了无数的细小暗器,“嗖嗖”之声,尖锐刺耳,来势之多,宛如飞蝗。   罗秋又见暗器猝袭,一咬银牙,长剑猛地舞起一片剑影,护住身子。   一片“叮当”之声响起,疾飞而来的暗器均被格于地上,罗秋得自“折手残龙”的真传,虽被炸伤,只见她一剑在手,将一套“残龙七剑”舞得呼呼生风,丝毫没有空隙,尽管林中的暗器如雨一般向她袭至,但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不了她。   然而,韩剑秋心里明白,罗秋不可能持久,只要她稍一松懈,就随时有死在乱器之下的可能。   罗秋的脸上已是一片淋漓,分不出是汗水、血水,抑或泥泞,但她无暇去拭它,只是一味的咬着牙硬拼到底。   一袭劲装,几乎成了碎片,里面红色亵衣大半可见,一头披垂的秀发,像杂乱的黑线,随着血水、汗水、泥水,交粘在一起,成了一个大累赘。   片刻之后,罗秋已渐感不支,剑法随着身形缓缓慢下来,韩剑秋暗叫一声:“要糟!”身子便像闪电似的疾驰而出。   罗秋一咬牙,用力一提体内残余真气,“嘿”然一声,娇小的身躯陡地拔起八九丈高,跃出暗器的射圈。   但是,迟了。   韩剑秋身法虽快,因为相距有五六丈远,故而还是慢了一步。   只见罗秋“嘤咛”一声,左前胸,右腹侧以及双腿感到一阵痛,拔起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硬生生的倒栽坠下。   “砰”一声波动,卷起了一阵扬尘,罗秋结实的摔在地上挺直直的躺在地上,闭过去气了,一动也不动。   韩剑秋飘然进入,俯身一探鼻,知道只是闭了气,所幸暗器并未伤及要害,这才将一颗忐忑的心放了下来。   而这时,从树林中“唰唰”的跳下了二三十人,为首者披着黄色袈裟,手持禅杖,另外两人,一是赭红色肥脸的大块头,另一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那么斯斯文文的跟了上来,浑身上下一片宝蓝色的翩翩佳公子。   韩剑秋的眉宇轻轻一皱,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只好暂时放下救助的工作,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他这甫一现身,就像带来一片血腥蒙了上来,大块头目光一瞟着,跋扈的气焰似一下子被冷风吹散了一大半,他不由自主的一缩脑袋,“蹬蹬蹬”往后退三步,踩得地上落叶“沙沙”作响。   韩剑秋优雅的一抛雪白长衫的袖子,说道:   “你等众多人欺负一个女子,也太过份了!”   大块头这时候却有些苍白,两颊重挂的肥肉也扯紧了起来,他瞪着那双如乌龟眼,袒敞的小纺夹绸短衫迅速掖好,尖狠道:“韩剑秋,这不干你的事,希望你别胡乱伸手。”   韩剑秋似在回忆,他仰着头,半晌,淡淡的道:“朋友,恕我眼拙,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认得我,阁下大名可否见告?”   大块头浑身肉直哆嗦,吼道:“大爷‘黑山神’申虎,至于阁下大名,已经是响遍九州,尤其是本教上上下下对阁下认识之深,就好像烙在心版上一样。”   韩剑秋微微一笑,道:“那么,朋友你也是‘恨天教’的人了?”   继之,双目倏然一寒,他冷瑟的道:“申虎,你也背着个‘黑山神’的名号,你能背着这个名号闯了这么多年,便该懂得一点江湖传统规矩,如此劳师动众先是车轮战,继之火药,暗器对付一个女子,今后传出江湖,你是如何解释?”   申虎宛如被敲了一记闷棍似的楞窒了一下,正在呐呐不能出言,一直站在那边没有开口的年轻人,忽然清雅的一笑,接道:“韩朋友,这是你的误会,刚才并不是我们的人,为了不让阁下做个糊涂鬼,我就多费点唇舌,那一拔子是‘鬼谷’的人,他们要劫掳这丫头片子,你心里一定有数,至于敝教要除去这丫头,你就更清楚了,也无须我加以说明。”   当然,韩剑秋了然,“鬼谷”之所以劫罗秋,是要以罗秋控制自己,而“恨天教”之所以要除去罗秋,那便是杀人灭口了,因为烟斗老人的儿子曾拜在“折手残龙”名下习艺,进而残害师父。   韩剑秋眉宇一扬,平淡的道:“近传武林出了一位年轻好手,外号‘玉魔书生’,瞧朋友那份稳劲,敢情就是蔡梓辉当面。”   穿着一袭宝蓝色紧身衣的年轻人,果然正是最近三年才自滇南崛起的“玉魔书生”蔡梓辉,他出身自滇南“星谷门”又拜进了滇边第一流高手“七剑客”韩洪的门徒,出师之后,江湖上传闻,尚一直未逢过对手。   “玉魔书生”蔡梓辉朗朗一笑,道:“阁下好眼力,岂敢,在下正是蔡梓辉。”   韩剑秋唇角微微下垂,他干静的道:“申虎,今夜月明风凄,四位来此,可是要将罗姑娘置于死地?”   申虎舐舐嘴唇,用目梢子斜了蔡梓辉一眼,“玉魔书生”   仍然笑着,清雅的道:“小可嘛,可能正是这个意思。”   韩剑秋忽然也笑,他朝着蔡梓辉,道:“蔡朋友,阁下是为他们三位助拳来的。”   “玉魔书生”英俊的面孔上一直漾着笑意,他倾首道:“可以这么说,因为本护法原只是督导,如今说不得只好加入了。”   韩剑秋轻巧的拂了一下衣袖,道:“蔡朋友,你可知道这三年以来,你成名也是不易?”   蔡梓辉仍然笑着道:“当然。”   韩剑秋仰首沉吟了一会,道:“你可知道我与罗姑娘的关系?”   蔡梓辉又是一笑,道:“知道。”   韩剑秋冷冷的道:“在下言尽于此,蔡朋友,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做出愚蠢的事,现在,如果退出这是非漩涡,还来得及……”   “玉魔书生”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消失得这么快,像被一只手猛的撕掉,道:“韩剑秋,自今日起江湖上将不会有你这个人了!”   申虎豁然道:“韩剑秋,你他妈也别耍嘴皮子了,待申爷爷取下你那颗狗头当球踢,你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韩剑秋默默朝四周打量了一遍,淡淡的道:“申虎,记住出手要快,像流光闪射长空。”   申虎蓦地停止了笑声,手腕一闪,掌上已握着一柄两尺长短的“双头铲”,一双豆眼睁得老大,死死盯在韩剑秋身上。   韩剑秋微微退了一步,淡淡的道:“秋天,是没落萎败的季节……”   “节”字在寒冷的空气中拔起了尖音,一连串掌影猝然泻向了申虎,快得像一连串旱雷惊电。   申虎大吼一声,身形一晃,蛇一样溜出七尺,双头铲霍霍如银链盘绕,暴卷而上,但是,掌影却蓦然蓬散,如一个张着利齿的恶魔,那么精钻的从铲刀挥舞的间隙,恰到好处的飘了进去,毫不容情的,紧紧翻飞在申虎身侧。   “玉魔书生”蔡梓辉冷冷一笑,流泻一样闪去,但是,他明明看见白色的影子在前面,连眼皮都来不及瞬一下,一阵急厉的掌风,已斩到他的头颈,这片掌风锋利得似一把刀,而又来自虚无。   头也不回,蔡梓辉双臂后翻,两掌怪异的猛扬而上,耳朵里却听到“嗤”的一声衣帛撕裂暴响,夹着申虎的怪叫道:“好龟孙,你狠……”   猛的一个大侧身,申虎的吼叫余音还在缭绕未散,七片掌影已擦着蔡梓辉的面颊斜斜掠过,锋利的劲风拂得蔡梓辉似被刀子刮了七次一样。   心头急急的跳了起来,老天,这是一个什么身法?怎么快得到了这种地步?这会是一个“人”的力量与天赋所能到达的境界么?   蔡梓辉强咬着牙,倏然斜掠,刚刚出去三尺,又倒翻而回,这一出一返,全在同一时间完成,而一柄闪耀着奇异色彩的利剑,已像来自九天之外的虹彩,那么惊煞人的笔直戳向韩剑秋。   白色的影子随着多彩的剑芒闪电似的打个转,蔡梓辉还来不及施展第二个式子,一片掌影已沾到了他的衣衫,骇得他倾力后仰,却仍然被那突来的掌影余力硬推出两步之外。   双头铲自斜刺里横扫上来,寒森森的铲芒映着申虎缺了左边袖子的狼狈相,他咬着牙,切着齿,那模样似要生吞他的敌人才得甘心。   韩剑秋冷沉着面孔,双掌交互一拍,整个身躯倏然左右摇晃了一次,于是,双头铲就落了空,自他身侧两边擦过,他轻描淡写的一掌,刚好迎上了“黑山神”申虎那肥胖多肉的胸膛。   申虎高叫了一声,吓得两眼全发了直,拼命朝一边滚出去,右肩上一大片皮肉已带着四溅的鲜血被那一掌似刀子一样削掉。   韩剑秋猝然避开卷土重来的彩剑,淡淡闲闲的丢给申虎一句话道:“申爷,包涵着点。”   说话中,他举掌做着近距离的点击,看去仅是一下子,硬是敲拍在蔡梓辉的剑脊上,蔡梓辉才觉得握剑的手臂震荡了十七次,一掌已斜斜的劈向他的天灵盖。   这种快法,他急忙用剑尖拄地,用力撑向后面,申虎那混浊的语声已鬼哭狼嚎的叫了起来道:“并肩子哥们,一起上啊!他妈的吃不住这兔崽子啊……”   随着他的吼叫,左侧一条人影突地飞起,和头夜猫子一样扑了上来,手上的紫金刀泛起了一溜寒光,好狠!   白色的影子一闪,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呛啷”一声,紫金刀已飞上了半空,那条人影像是和他这把刀较劲,嗥叫了一声,也紧跟着横飞了出去,只是,带着一嘴的血。   孔坟两侧,又有两条人影猛扑而来,几乎在同时间,松林时里竟又窜出二十多人影,在月华隐隐映照下,他们手上的兵刃闪泛起寒芒。   彩色缤纷的剑芒又呼噜噜的卷到,韩剑秋心头转了个念头,人已到了孔坟之前,那边,又传来了申虎的怪叫道:“我申虎操他的娘,这次不掘这免崽子的根,咱们就别想混了,杀,杀,杀!”   黑暗中,那奇异的彩色剑又紧射而来,却朝相反的方向划去,但是,当你望着它过去,令人不敢相信的剑刃,却像个幽灵一样反了过来,嗯!韩剑秋不可觉察的连连闪了九次,淡淡的道:“姓蔡的,我那本家子没有亏待你!”   韩剑秋知道,“玉魔书生”现已摆出“七剑客”韩洪的绝活“反七剑法”了!   四十多条人影像湖水一样冲了过来,站在前面的,是并排五个像竹竿一样高瘦的中年汉子,只看一眼,韩剑秋大笑道:“五行柱子,你们竟也给‘恨天教’收买了?”   当头一个留着短髭的高瘦汉子怒“呸”了一声,手上的“铜索锤”像流星一样舞得满天转,道:“免崽子,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   韩剑秋没有说话,身形暴闪而出,彩色的剑气紧追着他,三四条人影都未及吆喝就分飞的跌了出去。   兵刃挥舞着,闪闪似流光冷电,人影交斜,形成一幕杂乱却又无声的皮影子戏,而刹那间,又有七八位仁兄号叫着摔了出去。   韩剑秋一掌抖翻另一名黑巾包头的大汉,又如一头鹰隼般直扑一个高瘦的中年汉子,口里冷森的道:“土柱子,你认命吧!”   高瘦的中年汉子,正是五行柱子中的老幺土柱子杨力,他惊慌失措之下才待举起手中兵器,而念头尚未转完,他连命也跟着舍弃了,那颗大好的脑袋在韩剑秋的话声里,“噗”   的一声变成了一个大烂柿子。   韩剑秋眼皮也没撩一下,正待直掠而入,那片迷蒙蒙的彩色剑气已迅速将他罩住。   几乎不分先后的,金柱子孙罡贴地暴窜,一把如匕似的锋利缅刀在冷电掣闪中霍霍卷到。   韩剑秋猝然回转,“袖中刀”“丝”的一声抖射而出,直点蔡梓辉眉心,蔡梓辉一见来势太快,招架不及,被逼得挥剑撑地,狂跃向侧,“袖中刀”的尖端“嗡”的一颤,活蛇一样反缠孙罡。   同样使用软兵刃的孙罡,攻势尚未够上位置,冷气已扑面而来,这位五行柱子中之首的孙罡,猛力挥刀挡截,“呛啷啷”紧响的金铁交击中,跟着“嗖”的一声,孙罡已一个跟斗翻出——肩头上一块巴掌大的皮肉已血糊糊的弹起了老高。   一旁身穿黄色袈裟的和尚,手舞禅杖冲扑上来,边大叫道:“孽障,老衲来超度你这双手血腥的杀胚!”   韩剑秋怒极反笑道:“多臂魔僧,骂得好,只是咱们谁也称不上善人。”   笑声中,他已连连躲开了两柄斩砍的鬼头刀,突闪之下,又是一记“千手飞虹”泻向了多臂魔僧。   “多臂魔僧”猝觉锐风袭来,心头一震,手上禅杖舞起一片金花护体,高大的身子同时向一旁掠出,这边,那位肥胖的“黑山神”申虎,双头铲也闷声不响的掩扑上来,两柄双头铲带过一溜的寒光,直插韩剑秋背后。   一声肉掌与金铁交击的刺耳震响传来,“多臂魔僧”被震出两丈多远,韩剑秋瘦削的身影倏然腾起,险险避过了“霍”然插空的双头铲,右手一翻一折之下,已那么巧妙的抹到了申虎的颈缘。   只觉一铲戳空,一片利刃似的冷风已逼上了颈子,申虎惊呼一声,拼命后仰,手中短铲猛带而回,韩剑秋左脚微挑倏点,那柄回带的双头铲已“铮”的一声荡出,同一时间,左掌一晃突升,再劈对方天灵。   那边,“多臂魔僧”一口气尚未喘过来,已经看出自己同伴陷入危殆之境,也顾不得其他,暴吼一声,抖手就是一排“没羽箭”击出,星光一下溜溜寒芒闪烁,力道强猛无匹的射向韩剑秋背后。   时间是紧凑得间不容发的,韩剑秋掌沿尚差三寸便砍上了申虎的肥头大脑,背后的破空锐风已那么疾劲的来到。   他气得哼了一哼,凌空的双足猛然一蹬,人已直射而出。   一条高瘦的人影倏晃,人头大小的一柄“雷公锤”凌空砸来,韩剑秋猝然侧转,“雷公锤”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在这微不足道的一丝空隙里,他的右肘已完全捣进了那人的小腹。“噗”的一口鲜血洒得满天飞,他一矮身,又有四名大汉被扫得脚筋断折,哀号着倒翻出去。   整个孔林已混乱成了一团,人在恐怖的号嗥,叱喝,一片不忍卒睹的血红,一片象征死亡的血红,三个形貌悍猛的大汉,正在声嘶力竭的叫着镇压他们的部下。   韩剑秋满身染血,他双眼布满红丝,嘴唇残忍的紧抿着,其中三名形容凶悍的大汉之一,他手上一柄板斧高高举起,尚隔着七尺之远,尽力向韩剑秋掷到。   韩剑秋“呸”了一声,看也不看猝挥袖中刀,将这柄力量沉猛的板斧滴溜溜震飞,身形又似脱弦之矢长射追去,那名奔逃中的大汉神色一变,回首就是连轰三锤。   宛如鬼魅般轻轻飘起一尺,就是那么一尺,熟铜锤又接连三次的砸了个空,韩剑秋冷森的一笑,道:“相好的,该上路了……”   在这里,“了”字未了的音韵里,这名大汉已狂号跳了起来,“袖中刀”透过他的胸膛穿过这边,面色死白,四肢犹在疯狂而痛苦的挥舞……   另外两名形容凶悍的大汉,整个惊得怔住了,眼前的景象是何等凄厉,又何等尖锐!纵使他们见过死亡的血腥,但血腥与死亡之间,却也分了很多级,无疑的,此刻所见是最残酷的一幕。   韩剑秋的身躯迅速落地,他猛然一旋,插在袖中刀尖上庞大的躯体已翻滚着飞出——正砸向另一名满口金牙的凶悍大汉。   同一时刻——   斜刺里一个叫张彪的凶悍大汉,他双眼血红,手执戈笔直指向敌人的心口上,看得出他的满口牙具都在紧挫着,显出一付势不两立的形态。   韩剑秋手上的尸体甫始丢出又立即回身,对方戈笔一抖一圈之下已插向他的咽喉,他头微侧,蓦地矮身,“袖中刀”像天际闪过一抹流星猝映猝灭,“砰咔”一声脆响,那条戳来的金戈已被他一击震断。   叫张彪的汉子乃是“黑山神”申虎的得力助手,关外没遮拦的好汉,功夫十分了得,由于天生神力,再加上在这根金戈上浸淫了十五年的时光,所以赢得“铁马金戈”的雅号。   此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才在交手第一回合就折了兵器,他骤觉手上一震一轻,自己心爱的金戈已断了三分之一,还没有来得及有第二个念头,一只手掌已鬼影一样猝然斩来。   “铁马金戈”张彪惊骇的呼叫一声,拼命侧身窜出,然而,就像是他自己扑上去的一般,“袖中刀”已“呼”的一声,闪着层层的光芒,那么准确的一砸而下,“噗”一声闷响起处,将他的脑袋切成两片。   那边,满口金牙的凶悍大汉刚刚接住自己同伴的尸体摆下,这里又死了一个,他的目光才触及,韩剑秋仿佛本来就站在他眼前似的。   惊得他“哇”的一声大叫,就地一个翻滚滚出,一个仅存一只独眼的大汉与“黑山神”申虎,闷不吭声的分开左右猛扑了上来。   独眼大汉使的兵器怪异之极,是七个金质骷髅连成一串,每一个骷髅头双耳开有小孔,就在兵刃挥舞之际,能发出“呜呜”的夺魂异响,这件兵器有个名字,叫做“骷髅串”是种相当霸道的家伙。   “黑山神”申虎,他与独眼大汉甫一上来,倏然分开,刀光如匹练也似卷成了十三道金芒,交织着罩向敌人,骷髅串所发出怪响,狂风般夹击合攻。   这时,方才狼狈退出的“多臂魔僧”又气涌如山的反扑了回来,一柄水磨镔禅杖照面之下,三七二十一杖分成二十一个不同的方向横扫直捣。   韩剑秋斜一闪,弹升半空之中,千万条寒光亦于同时自其身上发出——“千剑照红妆”再度施展,申虎与独眼大汉一怔。   就在他俩一愣之间,独眼大汉的一颗头颅已随着一道光芒飞出,申虎忙纵退十丈之外,但胸前,腿上亦到处翻卷着红嫩嫩的肉痕。   而多臂魔僧亦已四肢折断的在一旁吁喘着。   韩剑秋急急换了口气,正要作下一步行动,却忽发现一名黑衣劲装大汉正拼命朝罗秋停身之处奔去,他手中执着一柄锋利鬼头刀!嗯!现在,他已隔着罗秋容身之处不足三四丈了。   韩剑秋眼珠子一转,用脚尖直挑上遗留的一柄长刀,长刀被挑起的一刹,他已猝而倏射向“黑山神”申虎身上……   一个声音惊恐的大喊道:“申爷快躲……”   正在慌乱移动中的一群,包括“黑山神”申虎在内,听到这惊恐的喊叫,俱不由心头一震,纷纷四散逃避。   韩剑秋豁然大笑,身形仿佛是那柄长刀冷芒的一部分,紧跟着猝然射出,在空中他双臂向后一挥,像是夜空中一颗流星,那么快捷的眨眼间已飞越过长刀,宛如生着光辉的芒尾一样长掠而回。   唔!那边黑衣劲装大汉已距罗秋还有一丈多远,现在,韩剑秋隔着他尚有近十丈之遥。   韩剑秋双臂倏振,人又腾空三丈,大喝道:“照打!”   黑衣劲装大汉正向前奔起,这两个颤抖而充满了一股无比煞厉的啸叫字音,钻入他的耳朵,骇得他猛一哆嗦,不由自主的“蹬蹬蹬”连退三步。   同一时间,一溜寒芒猝射,其疾有如天际闪电,准确无比的嵌进黑衣劲装大汉脑门,竟是那块狰狞有如恶鬼的“快意亲仇”的信符。   那边,蔡梓辉以及申虎似在重整旗鼓,刀锋在黯淡星光下泛着寒光,只是,一个个脸色都是青中发白,不大正常……   韩剑秋仍然站在那里,神态平静的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连正眼都不向环伺四周的敌人看一下,自管执着衣衫的下摆在擦拭那长有一尺半的“袖中刀”,刀的身上,血迹深浓。   有三个不怕死的角色正从孔林的树荫掩了过来,他们忘记月华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映在地上——   韩剑秋嘿然冷笑。   悄无声息,那三条人影猝然扑下,一柄吴钩剑,一根狼牙棒,一条钢骨鞭,分成三个不同的方向,却在同一时间猛击而来。   韩剑秋暴声洪笑,身躯不闪不动,那么准确的将手中“袖中刀”在适当的部位与角度脆落的击出,人影瞬间晃掠之下,那三名狙击者已踉跄不稳的退击出去。   大吼一声,那三名被震退的朋友又拼命合扰围上,三件兵刃带着破空锐风凶狠的招呼上来了。   韩剑秋身形微侧,“噗”的一下俯向地面,三件兵刃自他背上掠过,当他们来不及再做应变时,“袖中刀”“呼”的一响中,硬生生削断了三双人腿。   申虎他们重新布署好,又围了过来,申虎努力吸了口气,勉强压制心头的激动与惶悚,他艰涩的道:“姓韩的……你好歹毒!”   韩剑秋笑了笑,道:“恐怕比你们对付一个女子的手法仁慈多了!”   申虎咬着牙,道:“你不要得意,姓韩的,你今夜逃不掉的,这才只是开始,隔着结束还远得很,你不妨睁眼瞧着,看看是我们全军尽没,还是你尸横孔林?”                    三十一   韩剑秋冷冷的道:“我就正在等这个结果。”   站立一旁的“玉魔书生”蔡梓辉咬着牙,语声迸至唇缝道:“申虎,就算今夜我们全死绝了,也不能放过这畜生生还……”   申虎喃喃的道:“我会的。”   一声狂笑起处,韩剑秋已在一片银芒闪耀中,带着四溅飞射的满身莹光流电般掠进,这情景直是令人目眩神迷,他已能将体外的光辉融入于本身的躯体上,这虽是刹那之间的幻想,却也够得上匪夷所思了。   前排的几名劲装大汉还未来得及挥舞兵刃,袖中刀“呼”的一声长啸,一连串的骨头碎裂声加杂在凄厉的嘶号里传来,热血迸溅中,已似狂风扫落叶般栽倒四名大汉。   “黑山神”申虎大叫一声,舞着手中的双头铲直掠而上,惨怖的大吼道:“兔崽子,老子跟你拼了。”   韩剑秋身躯落地,袖中刀闪晃起千百条匹练也似的光带暴卷而去,照面之间,已将申虎逼得左架右拦,极为狼狈的连连后退。   两条人影厉叱声中,一条倒须鞭及一条蟒鞭,在空中打着呼啸分缠向韩剑秋上下盘,韩剑秋哼了哼,袖中刀一扬直捣,左掌划却起一道飘忽的点线颤抖着劈去,攻击者“嘿”了一声,迅速退后……   韩剑秋身躯蓦地腾空,在空中一个急旋,袖中刀洒出万千晶点,“呼呼”的号叫声响得宛如冤鬼夜泣,那两名使鞭者还未来得及再退,已像突然吃醉了酒似的双双摇晃着倒下,他们身上俱布满了拳头大小血窟窿。   韩剑秋一咬牙,左掌电闪般朝再度扑上的“黑山神”申虎劈出十七掌,暴翻之间,袖中刀已自一名掩到身后的高大敌人的胸膛插进又拔出,刀尖映着寒光一晃,斜偏着砸飞了两个手执短戟的壮汉,手肘猛缩之下,袖中刀急啸着硬磕掉了一把三环大砍刀,刀身一擦忽起,那名大砍刀主人的睑上五官,已被捺擦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   韩剑秋发狂了似的一挫身,袖中刀呼啸着急攻申虎,在一片汪洋盘盖下的银光里,申虎素以擅长“万宗铲法”竟已丝毫施展不开,七招之下,他的短柄“双头铲”已然被脱手震飞。   “玉魔书生”蔡梓辉幻舞“反七剑法”,那道缤纷的剑芒已迅速罩至,双腿于同一时间倏扫对方下盘。   韩剑秋闪电般侧身斜转,袖中刀快得似天际流星,在缤纷的剑芒一丝丝空隙间,飞点蔡梓辉双目,银光浩荡中,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一招“潜龙在渊”猝斩“玉魔书生”踢来的那只腿。   “咔嚓”一声,刺耳的折肢之响传来,蔡梓辉大吼一声,重重摔倒,韩剑秋低沉的道:“蔡朋友,抱歉了。”   “了”字出口,袖中刀的刀尖已插进了“玉魔书生”的小腹,一开始,他就折在韩剑秋的手上,那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不该卷土重来,作侥幸的一搏。   “黑山神”申虎面色已变为绛紫的在地上连连翻滚而逃,他的双手虎口全已震裂,鲜血淋漓中,他的目光震骇得发觉,己方的人皆已在瞬息之间死伤殆尽。   心胆俱裂之下,他急忙挺身跃起,当他尚未回头注视,一阵巨大的痛苦令他几乎又倒下去了。他低下头,一柄尖锐的刀尖端正透出他胸膛之外,全身蓦地痉挛了一下,申虎肥胖的身子软软倒向尘埃,袖中刀自他背心滑出,沾满了厚厚的血迹。   韩剑秋怔怔的注视着自己手中的刀,好半晌,目光再在四周移动,地上都是些形状惨怖的尸体,都是滩滩点点的鲜血,各种不同形状的兵器丢置一地,这是一幅踏踏实实的地狱图。   他缓缓走到罗秋停身之处,正待弯腰将罗秋抱起移往他处疗治,一阵刺耳的笑声,几乎震破耳膜,韩剑秋赶忙双手抱拳,朝空一揖,道:“笑老前辈,前承赐‘长青丸’,铭感五衷,迄今十数载,未睹前辈风采,未知近况可好?”   语声中,从林梢飘下两人,其中之一正是那瘦小精癯,双目神光十足的“笑魔”。   他身后的同伴,却是位身形胖大,红光满面的秃顶老者。   这时“笑魔”脸上,正流露出一股十分奇特的神色,似惊异,又似赞叹,双目毫不移动的凝注在韩剑秋的脸上。   韩剑秋心中毫不畏惧,相反的,竟然有那么点孺慕的表情。   此刻,“笑魔”洪声道:“好小子,十几年前老夫给你两人分服‘长青丸’那女娃儿呢?”   韩剑秋道:“那是梅儿,其为‘飞天狐’老前辈门徒,日前已回无边岛,数日后,我们在‘无底洞’会合。”   “笑魔”又是哈哈笑道:“好小子,真难为你,学得这身艺业,十几年前,老夫并非舍不得那件捞什子‘无形衣’,实是你对武功未窥堂奥,且你年尚小,给了你,反而使你遭到邪魔觊觎,惹下杀身之祸,现在,我倒放心给你了!”   说罢,便从身上解下一个丝囊,递给韩剑秋道:“这就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无形衣’,现在一并给你.希望今后好自为之,多为武林正规范,立善果。”   这突如其来,倒使韩剑秋有些感到手足失措,呐呐的道:“笑前辈,这……这……”   “笑魔”道:“好小子,别这呀,那呀,谁叫我对你投缘呢!   地上的这女娃儿也需急治,你从粟伯贵那里得到那些珍贵药物,治疗起来,当不是难事。”   韩剑秋惊讶道:“笑前辈,你都知道啦?”   “笑魔”道:“这就是说投缘嘛!自从给你服下‘长青丸’后,我就无时不想起你这娃儿,以后就一直跟着你,你误练‘九九归原掌’走火入魔,飞天狐老儿丢下你这娃儿前往寻取解药,老夫也跟着去了,以我们两人之力才赶走了‘白毛邪蛇’。等到解药到手,你又失了踪,真把我与老狐狸急得到处找,后来才发现你已痊愈,而且被‘痴情双剑’之一的‘折手狂龙’所收……”(以下缺四页)   想得到她会猝然给他一个耳光。   再说韩剑秋双手触着罗秋软绵绵的胴体,不敢分心,压根儿不晓得罗秋醒过来。   韩剑秋只感到脸颊上一片火辣辣的,相当疼痛,嘴角缓缓流了一条殷红的血丝。   还好,罗秋重创在身,劲力可说已失,否则,这一掌可真够韩剑秋吃不完兜着走。   韩剑秋连忙放下手中的刀,左手抚着面,苦笑道:“秋妹,我是在为你疗伤,实在是不得已!”   罗秋看清了,眼前竟是自己魂萦梦系,苦苦寻找的师兄韩剑秋,忙道:“韩哥,怎么会是你?”   忽又皱起眉头,“嘤咛”一声,用手捂住双峰,无力的躺了回去。   韩剑秋连忙接着罗秋,缓缓放倒,道:“秋妹,你不要乱动。”   罗秋忍着剧痛,在枕畔微一点头,望着韩剑秋细声的问道:“韩哥,是你救了我?”   韩剑秋看到罗秋胸前适才取出倒钩的伤口,血流如注,赶忙取出“朱胶”抹上,止住了血,然后轻声说道:“是的,你不要说话,我正要拔去那暗青子。”   罗秋点了点头,想到自己裸着身子,只穿了一条亵裤,虽说是自己心上人,总是有点那个……一想到这里,不禁两颊飞上了两朵红云,羞得说不出话来。   韩剑秋目睹此景,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连忙吸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心的道:“秋妹,你我皆是武林儿女,又情属师兄妹,请不要拘泥,事非得已!”   罗秋娇羞地点螓首,细声的应道:“唔!”   韩剑秋又说道:“你胸前伤处的暗器,愚兄已替你取出,暗器中装有倒钩,不得不用力挖出,待会取出另外两处的暗器后,愚兄再助你一臂之力,调匀体内真元,然后敷上药,就不碍事了。”   罗秋点点头,目光挑起,悄悄注视着这阔别数载的师兄,如今长得更英俊挺拔了。   韩剑秋不敢正视罗秋,沉声道:“取出暗器时,可能很痛,愚兄怕你受不了,想点住你的‘黑甜穴’,减少你的痛苦。”   罗秋双手仍然捂着双乳,摇了摇头,坚决的道:“不!韩哥,我受得了,就让我这样看着你,好么?”   韩剑秋一捏罗秋瑶鼻,笑道:“小调皮!”   当下也不勉强,举起了刀,在灯上烤了一会,然后在罗秋小腹上挖下。   罗秋脸色陡地一变,一阵剧痛使她浑身颤栗不止,原来捂着双乳的手,垂了下来,紧紧握着双拳,又露出那丰满撩人的双峰。   “好了!”   韩剑秋用力一挑,取出了两支暗器,拭了一下汗水,道:“还好,入腹不深,否则恐难救治。”   说罢,又用“朱胶”在伤口涂抹了一次。   罗秋强作了一个笑容,点了点头,但韩剑秋知道她是咬紧牙根,忍着痛苦,举起了刀,朝着罗秋道:“秋妹,再忍耐一下,还有一处。”   剩下的一处,分在两腿上,左腿三支,右腿两支,入肉最深,仅仅露出一点点尖端。   韩剑秋吸了口气,伸手按住罗秋的左腿,只感手上传来一阵烘热,手不由自主的振了一下,那里离私处只不过两指幅。   罗秋娇躯也是一震,两眸紧闭着,一张俏脸,红得像一块红布。   韩剑秋艰辛地吞了一口口水,左手用力按下,右手的刀轻巧的刺下,用力一挑,两支暗器“叭”地一声,已被挑出。   “嗯!”   罗秋又呻吟了一声,强忍住呼喊的声音,刚才的剧痛,差点没把她昏死过去。   韩剑秋见她痛苦的样子,不忍再动手,停了下来,一面为她涂抹“朱胶”,又取出“草髓精”灌了她一口,柔声的道:“秋妹,很痛么?”   罗秋摇摇螓首.坚强的回答道:“不!”   韩剑秋双眸闪过一丝赞佩的神色,举起了刀往右腿上挑去。   “唷!”   罗秋娇躯大大的震了一下,“唷”的一声过后,人也跟着昏死过去。   韩剑秋吁了一口长气,放下了刀,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望了一下罗秋,轻轻的点了点头,那是含着无限的赞佩,也带着几分的怜惜。   他站起身子,挺了一下腰,道:“师妹,真难为你了!”   韩剑秋剔亮了油灯,然后坐正身子,调匀了本身真气,然后两掌按在罗秋小腹的“气海穴”上,两眼闭着,缓缓使出真力,徐徐贯入罗秋的体内。   此刻,但见他头顶上袅袅的升起一股白蒙蒙的气体,愈来愈浓,一会儿,笼罩了整个韩剑秋,而传至罗秋的体内。   这正是韩剑秋不惜牺牲本身真元,帮助罗秋恢复体力。   此刻韩剑秋脸上一片湛然,已进入忘我之境。   此刻韩剑秋只感到丹田那股纯真的真气,缓缓升起,然后在周身三十六穴道畅通游走,再自两掌徐徐传入罗秋的三十六穴道。   此刻要是有人,即使一个毫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只要轻轻向韩剑秋一点,那么韩剑秋与罗秋都要走火入魔,甚至当场气绝而死。   须臾,只见罗秋苍白的脸上,渐渐红润起来。   如此过了一炷香。   “噫!”   韩剑秋收回按住罗秋小腹上的双手,周身白蒙蒙的气体,也随之消失,但是,他脸上却流露出一片疲惫之色。   但他仍然闭着眼睛,两掌互按着,放在盘膝的脚跟上,静静的打坐调息。   “噫!”   恍似睡着了的罗秋,悠悠的醒了过来,她撩目一见韩剑秋正在静神打坐,就知道怎么回事,俏脸上滑过一丝感激的神色。   罗秋暗暗试一运气,骤觉体内真气充沛,宛如长江涌流,畅通周身三十六穴。   此刻,不禁心中狂喜,连忙坐起身子,一看那伤口,也都完全吻合起来,那层粘粘的薄膜紧紧地包着,心想:韩哥从哪儿弄来的这些灵药?   转了一下螓首,凝眸向韩剑秋望去,但见韩剑秋仍闭着双眼,静静打坐,调息着体内真气。   美眸中不由闪过一丝神采,望着韩剑秋的俊脸怔怔发呆。须知,大凡武人用本身内家功力替人疗伤,最损真元,容易疲乏,必须打坐调息养气,何况罗秋内伤异常严重,只差内脏五腑没有离位。   幸而韩剑秋初时获得“折手残龙”以内力贯输之功,再又服用粟伯贵的“紫金丹”,无形之中,任、督二脉已通,功转九车,内力之深厚,已超过两甲子以上。   良久,韩剑秋“吁”了一声,睁开两眼,脸上疲乏之色消失一空。   韩剑秋朝着罗秋望去,正好与罗秋目光接个正着,罗秋不自禁的红了脸,赶快用手捂住胸前裸露的双乳。   韩剑秋尴尬地朝罗秋笑笑,轻声的道:“秋妹,你醒过来了啦?”   罗秋扭捏的点了一下螓首,红着脸,细若蚊蚋的声音道:“是的……”   韩剑秋望着罗秋微笑道:“秋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罗秋投以韩剑秋一个感激的微笑,双美眸荡漾着秋波注向韩剑秋,轻启着朱唇,柔声的道:“韩哥,幸亏遇到你,否则……”   罗秋说到这里,眼圈不禁一红,哽咽着说不出话。   韩剑秋见罗秋凄然欲泪,心中一阵不忍,连忙细声安慰道:“秋妹,你不要悲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暗算你的人,愚兄已经诛杀清净,为秋妹雪恨了!”   罗秋收起欲夺眶而出的眼泪,凝视着韩剑秋柔声道:“韩哥,我真不知怎样报答你才好……”   韩剑秋摇手阻止了她,道:“秋妹,你这样就见外了,仗义救危,乃是我辈分内之事,何况我们还有师门之谊呢?”   话音停下一会,接道:“秋妹,你为何会与这群穷凶极恶之徒发生纠葛?”   罗秋道:“他们在宁阳近郊害了四条人命,抢来一只‘翠蝶’,我看着气不过,才在宁阳城里又把它抢了过来,他们仗着人多,即死缠活缠的想再夺回去,我就偏偏不给他们……”   边说边从破碎的衣物中找到一只八宝囊,取出一双翠色彩蝶,托在手中,蝶翼细薄,栩栩如生,加上火光一照,似真要振翼飞去一样。   罗秋道:“当时我只是觉得好玩,但我并不稀罕,据说此物还有很多用处呢!韩哥,我送给你好了。”   韩剑秋诚挚地说道:“秋妹,此物得之不易,差点连命都赔进去了,还是由你保存着。”   罗秋瞥了韩剑秋一眼,道:“人家是因为不足以保护此物嘛!所以才托付给你,韩哥,你替我保管好不好嘛?”   “怎么回事?”   韩剑秋有如浇了一盆雾水,搞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扳过了罗秋的面颊,只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满脸泪痕,沾湿了韩剑秋的胸襟,一副惹人心痛的模样儿。   韩剑秋虽然身怀绝艺,但毕竟还是个孩子,怎么懂得少女的心理,别看他在“殷世墓坟”那一幕,那完全是张骊珠一个人自导自演,他何曾荷枪实弹战斗过。   此刻,他已有点失措,又轻轻摇了罗秋一下,道:“秋妹,你说话啊?别尽是哭啊!”   罗秋这才勉强收住眼泪,张开哭得红肿的双睛,声音细得有如蚊蚋,断断续续的道:“韩哥,我……我的全身都……   都让你看去了。”   韩剑秋恍然大悟,忖道:“原来如此。”连忙急急说道:“秋妹,这,这是替你治伤呀!”   罗秋闻言又是一阵抽噎,直哭得娇躯簌簌发抖,两座惹人欲火的乳峰,更随着颤栗的胴体,不住的颤动。   韩剑秋一时不知如何启口,不敢朝罗秋胴体上张望,吸了一口气,腾出了搂住罗秋的右手,拿起一旁的红色亵衣,默默的,轻轻的替罗秋穿上。   罗秋的眼睛微微睁开,仍是梨花带雨,哭得惹人怜,静静的让韩剑秋为她穿上亵衣,两眼中含着一股深深的情意,灼灼的射向韩剑秋。   韩剑秋脸上一片湛然,两眼微阖,紧抿着嘴唇,默默的,一言不发的替罗秋穿上亵衣,接着,又替她穿上长裤,以及黑色靴子。   老实说,那身上衣服真个烂得不像话,虽是穿上,雪白肌肤依然若隐若现,比不穿衣眼更惹人,更撩人遐思。   韩剑秋将一切事情弄妥,轻吐了口气,两眼望着灯花,漾起一股深浓的迷茫——   他不是石头,当然明白罗秋的意思,一个少女裸露着全身躺在一个大男人的怀里,此身不属他,属谁?   事实上,他的感情已经被梅儿,罗秋占有了,他之所以不愿意说出来,乃是因为自己亲仇未报,而面临的仇敌,又是如此顽强与势力庞大,能否取胜,尚是未定之数,所以,他要将这儿女私情克制,留诸他日发布。   桌上的寒灯,黯淡的燃烧着,把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墙壁上,随着摇晃的灯火不停的摆动着。   小室静得几乎连一支针落地都可以听见,只有微许的灯花“劈啪”声,以及室外的呼呼寒风,打破了室内这份沉静。   韩剑秋两眼仍注视着灯花,缓缓的道:“秋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愚兄并非负义之徒,绝不会做出那种绝情寡义之事,此点,是我目前急需表明的!”   罗秋心里忧喜参半,默默地低下头去。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尤其当他明知一件事不该为的时候,却不由自主的去做了,这有时固然是环境与情势所迫,但一种潜在意识的促使与天生俱来的“情感”及“爱好”   因素,却也不可忽视,你要解释么?那么,飞蛾扑火是什么原因呢?我们只能说那是一种“追求”与“祈望”……   夜,更静了。   韩剑秋取过自己一袭长衫,替罗秋披上,岔开话题道:“秋妹,你不在‘断肠山’侍奉他老人家,怎么独自行走江湖呢?”   原来假“折手残龙”自韩剑秋离开“断肠山”之后,便知道这位年轻人已识破他的诡谋,怨愤之下,急急前往真“折手残龙”住处,以其爱女下落为胁,迫其师父交出“痴情双剑”,而后对其已失真元的师父痛下杀手。   假“折手残龙”与真“折手残龙”之女结合,本为有目的的占有,但两人相处日久,亦不忍抛弃,只因其父烟斗老人反对,故才将真“折手残龙”之女囚于无声谷,而如今,早已被虐而死。   前文说过,假“折手残龙”原本就是“烟斗老人”的儿子殷仁昌,为了偷学“折手残龙”的武学而投入,而最后,他又接到乃父的指示,告诉他韩剑秋艺成,开始展开“快意亲仇”   的行动,自己有子殷世俊已被废去一身武功,殷氏祖墓一处基地已被破去,这更加速了他的行动。   他弑师后,本想挟制罗秋作人质,却不料罗秋见机得早,当“折手残龙”尚未断气之前,她强忍悲痛悄悄的溜走了,而“库库”、“卡卡”则重返山林之中。殷仁昌为了怕韩剑秋对付“无底洞”,急急赶回与乃父——“烟斗老人”会合,才放弃了搜寻罗秋。   想不到因为一时好奇,夺走“翠蝶”,泄漏行踪,致为“鬼谷”与“无底洞”两方面追纵的对象,要不是巧逢韩剑秋,这条小命早报销了。   韩剑秋听完罗秋的叙述,顿时悲愤填膺,顿萌誓灭殷仁昌为“折手残龙”报仇的宏愿。   经过两天的调息,罗秋差不多已经痊愈了,韩剑秋计划再休息一天,明晨即行上道。   为了排遣这慢长的下午,也为了有个独自沉思的机会,韩剑秋走出客栈,踽踽独行于镇前那条道路上。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来到那条乡村道与官道交接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正待举步向官道对面那片疏林走去,两边的大路上,一阵隐隐的马蹄声又将他迈动的步子引了回来。   蹄声很急,非常急,很狂,十分狂。放马奔驰,雷滚密鼓,只见那沙尘飞扬,灰烟漫天的情状,业已可以断定那些马上骑士是如何狂傲跋扈,目中无人。   他摇摇头,又开始朝着原先预定的目标——那片疏林子踱了过去,他的步履很悠闲,很安详,他不急着赶什么,也无意为了来路上的那些狂悖骑士而仓促,他并不喜欢仓促。   于是,来骑以惊人的速度奔近了。   并没有回头探视,听觉已经告诉韩剑秋——来骑共有七乘。   七匹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卷了过来,稍差尺许的扬着飞舞的灰沙已掠过韩剑秋身侧,强劲风力带着漫天飘落的风沙洒了韩剑秋一身,那么紧疾的奔向了他歇息的镇上,韩剑秋恍若不觉,依然悠闲地往前踱去。   蓦地,七骑突然勒转,在一阵“唏聿聿”的马儿嘶叫声中齐齐奔回,七匹马四散骤合,一下子便将韩剑秋围在中间。   嗯!倒是相当的利落。   韩剑秋站住了,默默打量围在四周,那七匹马上的七个狂夫。   七个人当中,只有一个是身着青衫,以外六个,全是一式一色的深黄紧身衣外罩深黄长袍。面对着韩剑秋的一位,一股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是,这人五官的配合,却予人一种特别阴森冷酷的感觉。此人之侧,是一个豹头环眼,短小精悍的角色。然后,就是唯一身穿青衫的那位朋友了,这位朋友白苍苍的一张面孔,倒也嘴是嘴,鼻是鼻,没有什么特异处,只是他一双眼睛长坏了,白多黑少不说,且骨碌碌转个不停,贼兮兮的典型一双鼠眼,由这双眼便破坏了他整个面孔的调和,变得那样的鬼崇邪异了。   在韩剑秋两边及身后的四个黄袍人,全是腰粗膀阔的彪形大汉,一个个形貌强悍,生相狰狞,一看就知道都是些狠角色。   韩剑秋没有作声,吭也不吭。   豹头环眼的人瞪着他,突然叱喝道:“兔崽子,你是干啥吃的?”   韩剑秋慢吞吞的道:“走路的!”   那人厉声道:“混你娘的球,老子还不知道你是走路的么?老子是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韩剑秋平静的道:“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那人大吼一声,道:“老子要问,你就得答,罗嗦你娘的头!”   韩剑秋似乎有什么感觉——他昂着脸道:“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豹头环眼的那人神色猛沉,但随即又狂笑起来,他转脸向身侧那似笑非笑的人物说道:“四哥,这兔崽子好大狗胆,居然反问起我们干什么来的了!四哥,可是告不告诉他呢?”   那被称为四哥的“嘿嘿”一笑,声音尖尖的道:“我看这小子有点儿门道,老五,你抖漏抖漏他!”   豹头环眼的那人大笑道:“成,奔驰了这么大半天,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也顺便给大家伙开开心。”   突然,韩剑秋问道:“‘鬼谷’?”   正准备动手的那人不禁怔了怔,他收起架势,上下打量着韩剑秋,蓦而暴烈的道:“你是谁?”   韩剑秋注视着对方,缓缓的道:“阁下想就是‘鬼谷’的‘鬼谷七魂’的老五‘吸魂掌’张标了?”   豹头环眼的那一位形容凌厉的道:“不错,我是张标。”   韩剑秋望了那似笑非笑的人物,又道:“这一位,想必就是‘游魂掌’欧阳沛长?”   对方唇角勾动了几下,尖尖细细的道:“乖乖,一点也不错。”   韩剑秋点了点头,又道:“那么,其余四位,必乃‘鬼谷’所属的高手,四位‘鬼角郎’了?”   “游魂掌”欧阳沛长颔首道:“完全正确,朋友,完全正确!”   韩剑秋指了指那青衫人,道:“这位面生得紧,是否可以引介,以便拜识韩荆州?”   张标凶狠的道:“兔崽子,你听好了,这位是‘邛崃双义’老二顾兰英,如今他们已加盟本谷,递补我大哥与三哥的缺。”   顿了顿,“咦”了一声,又道:“你怎么认识我们的?”   韩剑秋安详的道:“‘鬼谷’威镇四海,绿林魁首,列位为‘鬼谷’翘楚俊彦,更是名扬天下,声慑五岳,我又怎么会不认识呢?非但认识,更仰慕得很呢!”   张标粗暴的道:“少他娘来这一套过门,老子不受你这个道,娘的,老子看你举止鬼崇,行迹可疑,必不是什么好路数,说不定就是来踩探咱们的?”   韩剑秋淡淡的道:“我踩你们什么?踩你们的尾巴?”   张标窒了窒,勃然大怒道:“好杂碎!”   欧阳沛长忽然摆摆手,笑道:“朋友,你是哪个码头的?”   韩剑秋摇摇头道:“不在山,不在寨,凑合着混碗江湖饭吃而已,自是比不得各位堂堂扎实。”   张标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你休要话中带刺,当心老子活剥了你这龟孙子。”   韩剑秋笑笑说道:“姓张的,你口气不小!”   张标微微一呆之后,大吼道:“兔崽子,老子就称量称量你。”   “游魂掌”欧阳沛长忙道:“老五,且慢。”   张标怪叫道:“四哥,这小子这份狂法,可真叫稀罕哪!   若不教训教训他,他会以为咱们‘鬼谷’的人脑门子上全顶着一个‘瘟’字了!”   欧阳沛长阴恻恻的道:“你别急躁,老五,四哥我什么时候没有叫你痛快过?慢慢来,人家只怕有点恃仗哩!啧啧,一副大马金刀的架势……”   韩剑秋低沉的道:“列位,‘鬼谷’的人一向是蛮横霸道,什么时候对人容忍过,说起来,谁都有个响叮当的万儿,但骨子里却是蛇鼠一窝……”   张标气得口沫四溅的吼道:“你他娘的,你越来越想上天啦!”   韩剑秋不愠不怒的道:“我是说的实情。”   欧阳沛长冷冷的道:“朋友,看你的模样,似乎是想和我们别别苗头?”   韩剑秋静静的道:“不错,甚至可以说是不是冤家不碰头。”   欧阳沛长脸色阴沉下来,他暴怒地道:“你倒很狂,多年来,我还没遇过有你这个胆量的……”   顿了顿,又道:“看起来,朋友,你似乎与本谷有过过节?”   韩剑秋眉毛轻挑,道:“只要常在江湖走动,总会碰上对不对?至于过节,到时我会告诉你,那是当你们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张标气吞山河的咆吼着:“四哥,让我来剥了他这身人皮!”   欧阳沛长摇摇头,反而有些迟疑,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气宇轩昂,沉定如山,只那份稳练劲就已够瞧,他摸不清人家的来路出身,一时之间,倒下不得手……   韩剑秋慢吞吞的道:“随便哪一位先上都行,或者,列位一起?”   欧阳沛长注视着韩剑秋,尖锐的道:“说出个名号来听听——只要你够种!”   韩剑秋抿抿唇,道:“我不认为有此必要,为了不让列位做个糊涂鬼,在你们断气时,我会告诉你。”   欧阳沛长“嘿嘿”一笑,故意使用激将法,道:“你怕我们报复?”   韩剑秋道:“我不怕,在你们临死前说出我的名字,就是让你们好到阎王那儿告‘阴状’。”   张标怒叱着说道:“那就亮个字号出来,娘的皮,缩头缩尾,算是哪门子英雄好汉!”   韩剑秋微笑道:“老实说,我怕一亮字号,吓跑了列位。”   “吸魂掌”张标气冲斗牛,火冒三丈,道:“你这不知自己为何物的王八兔子贼,你如此嚣张狂妄,敢情是迷了魂,疯了心,你他娘的你,你今天死定了!”   “游魂掌”欧阳沛长也动了真怒,道:“好朋友,说不得我也要见识见识,领教领教!”   很突兀的,“邛崃双凶”老二顾兰英忽然出声道:“喂,你可是‘断指修罗’韩剑秋一伙的?”   一言提醒梦中人,“游魂掌”欧阳沛长再向韩剑秋仔细一打量,朝他右手一看,可不是缺了一个指头,暗道:“老天爷,怎么这样巧,就碰到这位人王!”   他正要言语,韩剑秋却一味装糊涂道:“我是哪里的人,目前暂不想告诉列位,但是,列位也有一个最佳的探查方法,呃——将我击倒,再严刑相逼,不就垂手可得么?”   张标狂吼道:“放你娘的屁!”   这时,顾兰英面色肃然的悄悄对欧阳沛长道:“四爷,此人来历不明,讳莫如深,定不是好路数,我们可千万当心,可别着了人家的道儿,阴沟里翻了船。”   欧阳沛长心里正在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已认出韩剑秋,又不敢宣布,因为韩剑秋近日种种事迹,已近乎神说了,一但说出此人就是韩剑秋,无疑给自己这边增加了精神压力,故装糊涂微微点头,道:“我晓得。”   张标又在怒叱道:“娘的,你这胆上生毛的野种,我看八成是发了痴癫,这一下子就要给你以当头棒喝。”   欧阳沛长略一沉吟,道:“朋友,你即不肯留名亮万,我们也不能轻饶过你,但如今我们尚有要事待办,没工夫与你瞎纠缠,这样吧!咱们约个时间地点,到时候,再痛痛快快热闹热闹……”   韩剑秋悠闲的:“列位忙什么呀?”   欧阳沛长变色道:“你什么意思?”   韩剑秋拂拂衣袖,道:“很简单,我不想拖拖拉拉,拣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今日不如马上,我的意思——现在就解决。”   欧阳沛长也被激起怒火,虽然明知韩剑秋当面,也不由怒道:“你以为我们怕你?”   韩剑秋夷然不惧道:“至少,列位也不会以为我怕列位吧?”   张标怒极了的大叫道:“四哥,我们更无须与这野种粘缠,眼下就宰了他,岂不干净俐落?走,他还以为我们胆怯心虚哩!”   韩剑秋点点头,道:“这位张老五说得不错,列位既有胆量惹事生非,横里找碴,就该有胆量见个真章,光是吃软怕硬,欺善忌恶,又算是哪门子好汉,我说欧阳爷,临到阵上,就不兴拖枪回马了!”   韩剑秋也看出欧阳沛长已认出自己,想故装糊涂拖过去,于是,及时将了一军。   大凡是武林中人,最怕的就是激,因为谁都但愿留个名在,欧阳沛长已冒火,狠毒的道:“给你鼻子,长了脸,你当我们不能当场分你的尸?”   韩剑秋招招手,笑道:“我正等着,可不是?”   就在韩剑秋的语音缭绕于唇边的刹那,左侧,一股劲风猝然对准他左边“太阳穴”袭来。                    三十二   韩剑秋没有闪躲,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加上事出突兀,他却这般雍容自若,毫不慌张的伸出手去——他的手清清楚楚的伸出去,过程是那么明确,却准确无比的抓住了飞袭而至的东西,是一支没羽钢梭。   这支没羽钢梭沉重而尖锐,又在强劲的力量下射出,所指的部位更是他的“太阳穴”,显然,出手的这位是想要他的命。   韩剑秋的手甫始捞住了钢梭,只见梭身在他手掌中一闪即失,几乎在同一时间,左边,一声怪叫撕裂人心般响起。   马背上,一名黄袍大汉像发了“羊癫疯”一样滚跌地上,那支钢梭正嵌插在他膝盖骨中,随着他的翻动而颤颤轻摇。   练武的人都知道,人身上哪个部位遭受伤害最为痛苦,膝盖骨这地方即是其中之一,要不了命,但却痛得要命。   当然那名受创的大汉便是方才发动偷袭的同一个人,如今,他只是收回了自己的凶器而已,只是收回的方式并非为他所喜罢了。   事情的经过与变化仅在瞬息之间,遭袭,反击,像是幻影般一转而成,快若光闪,一气贯通——   斜刺里,一条“竹节鞭”、一柄“砍山刀”,便不分先后猛扫过来。   韩剑秋依然纹风不动,他目光紧紧注视着欧阳沛长,张标,以及顾兰英三人,右手电击般穿飞挥舞,日影在花幻中,扫来的“竹节鞭”猝然跳震,“当”的一声砸在同伴手拿“砍山刀”上,于是,两名黄袍大汉也因用力过猛,惊叫着各自从鞍上翻落。   就在这时——背后,第四名黄袍大汉飞身而起,此人带着他的短柄山叉,流矢一样暴射韩剑秋的头顶。   韩剑秋身形不闪,只微微偏头,叉头颤动着擦过他的鼻尖,直插他的胸膛,在此电光石火之间,他右掌弹翻,那名凌空扑击的大汉已闷哼一声满口鲜血喷得像洒了一天的红雨,手舞足蹈的跌出了五六步外,一对短柄山叉早就抛出了老远。   然后,韩剑秋就背着手站在原地,形态悠闲而安详,仿佛分根本没有动过手,仿佛那四名大汉的滚跌仆摔,与他毫无牵连一样。   从头至尾,他一直没有移动过半步,甚至出手及反击敌人,也只是使用单掌,那股子强悍,那股威猛,那股子冷傲,简直就凝成形了。   欧阳沛长的神色大大的变了样,狭长的面孔便似罩上了一层灰,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冻结成那样惊恐愤怒的僵窒,他的双眼急速眨动,呼吸粗浊,一口牙差点就咬碎了。   “吸魂掌”张标的模样更不中瞧,这位“鬼谷七魂”的老五,面孔扭曲,双目如火,额上的青筋如蚯蚓般凸起,两边“太阳穴”也在不停的跳动,他大张着嘴巴,一次又一次的往里吸气,好像若非如此,便抑止不住他内心那般狂焰的激怒了。   顾兰英还算比较安静,只是一张苍白的脸更像白得泛青而已。   他们曾顾虑过对方的功力程度,“游魂掌”欧阳沛长也知道了对方的出身来历,但事前任是怎样个酌量法他们却也未曾料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头一遭的试探,居然一败涂地,且又败得这样灰头土脸,面上无光。   刚才向韩剑秋进攻的四个黄袍人,并非是“鬼谷”的小角色,也不是滥芋充数的稀松人物,相反的,他们是经过严格挑选,严受实力考验,方才能膺任此位的“鬼谷”的“鬼角郎”。   但是,平时横眉竖眼,张牙舞爪惯了的这四位“鬼角郎”,在韩剑秋的手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这样的结果,不要说他们的主子大出意外,连他们自己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那名膝盖中插着自己没羽钢梭的仁兄,此刻已坐在地上,抱着那条受伤的腿,痛得嘴牙咧嘴,面色泛黄,就差一点没哭出声来。   使短柄山叉的那位“鬼角郎”,早已趴伏着动弹不得了,他可是还有一丝气,不时发出极细微的呻吟声,看来已离死不远了。   只受了一场虚惊,却闹了个颜面扫地的另两名“鬼角郎”,如今正呆若木鸡般站在那里,两个人两眼发直,就像见了鬼似的呆望着韩剑秋。   韩剑秋淡淡的说道:“如果说这名闻遐迩,领导绿林魁首的‘鬼谷’‘鬼角郎’之属,只是像这四位一样的窝囊,欧阳四爷,张五爷,你们‘鬼谷’可就真叫有名无实,白白糟蹋大好的粮食了!”   顿了顿,又道:“也难怪,就像你们大爷,还不是那样稀松,手下儿郎又能好到哪里去?”   张标猛的石破天惊的吼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占了便宜就吃定我们了?我告诉你,差得远呢?”   韩剑秋半点肝火不动的道:“我不是东西,是人,我有名有姓,我就是你们千方百计想诛杀的韩剑秋!”   张标喉咙像堵了一把沙子,窒得说不出话来,想不到面前这人竟是本谷头号敌人,促使本谷上下不安的韩剑秋——“断指修罗!”   韩剑秋道:“所以,我要过五关,斩六将,步步高升,一个又接一个来,由小而大。张标,你手下的狗腿子们业已当不住我了,且替你丢了活人,你还不放马过来捞回脸面,而一泄心中怨气?”   挫牙如磨,张标好半晌才缓过气来,野兽般狂嗥,道:“韩剑秋,你这狂夫,我要一丝一丝撕了你,一点一点的割了你!”   韩剑秋平静的道:“这也是我对你的想法,张老五,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张标“霍”的一声偏腿下马,咬牙道:“混帐王八蛋的韩剑秋,是你自寻死路,咱们这笔帐本来迟早要结,现在就提前结也是一样。”   韩剑秋道:“说得多么动听,你以为‘鬼谷’就可以只手遮天,从来硬弩弦先断,你们这块招牌,去唬唬那些半调子或生嫩雏儿犹可,想罩到我头上,算你们楣运当头。我原本准备‘无底洞’约会之后,再去找你们算帐,你们却横里找碴,无事生非,少不得先拿你们开刀,欧阳沛长,你们就认命吧!”   欧阳沛长实际上早已气得肺都快炸了,那股杀机充盈于心,狠酷的意念占满了他的思维,但是,慑于韩剑秋的威势,面颊的股肉微微抽搐,冷凄凄的道:“我们会令你满意,我们会的……”   张标的扑击便在此时发动。   这位“鬼谷”的老五,无耳道长的传人,功力之纯,动作之猛,果然大大不同于方才那四位“鬼角郎”,只见他身形一闪,“哗啦啦”的金铁震撼声便密雷似的串响,而形同怪蛇一样的黑影也漫空飞舞,纵横交织,宛如一眨眼间,狂烈的力道便自无形而有形,那么突兀的卷罩过来。   张标的兵器,是一条六尺长的大铁链。   鬼谷的七魂,本来都以掌见长,每人在掌上都有其独特的一帜,对敌时,就是用这掌法扰敌乱敌人精神,促使对方抵抗意志消失,最后由他予宰予割。   这种功夫,有如现代的“催眠术”,只是将他渗入武功的招术之中发出。   但是,当他知道对方是韩剑秋后,知道这种掌式在他身上已失去效用,故而改用兵器攻击对方。   韩剑秋这一次没有再像原先一样卓立不动了,他感受到敌人的攻势异常凌厉,他不愿托大,这不是托大的时候,他需要相当小心。   “袖中刀”在一溜寒芒的光华猝闪中流电也似猝射,就有那么准,于虚幻的链影交织时,飞击铁链的本身。   “呛”一声互撞声中,火花四溅,大铁链荡扬三尺,“袖中刀”已似眩颤的流波,一片连一片,一蓬随一蓬的跟着急泻。   张标匆匆后退,大铁链狂挥急舞,风声呼呼,他竭力跳跃弹翻,手上家伙分成不同的角度飞速反击,织成一片稍现即逝的罗网。   而韩剑秋的身形却似鬼魅般飘逸,又似鬼魅般有形无实,他仿佛是虚幻的,是空灵的,就在那样奇异怪诞的闪掠中穿过网隙,“袖中刀”的寒电晶芒便宛若蓝焰冷矢一样,从四面八方罩向了张标。   猝然间,张标单足旋舞,“呼噜噜”有如车轮转,大铁链挥出一片光彩,却蓦地居中猛落,同时,他的左手翻飞,一片红云倏然遮眼——正是那霸道的“吸魂掌”。   韩剑秋长身飞迎,他要减少因距离而增加的压力,左手微偏猛翻,在一记火辣辣的震动下,他抓住了那条凌空挥落的粗大铁链,右手的“袖中刀”倏然飞旋,于是,“嗤嗤”裂帛声里,红絮片片,漫天飞舞。   大吼如雷,张标双手握链,奋力一扯——   韩剑秋顺势滚翻,双脚起处,张标一个筋斗仰出去,但是,另一抹乌黝黝的光华已笔直指向韩剑秋腰肋。   那是一支笔,一支生铁铸成的“九莲笔”。   九朵浮雕于笔身的莲花隐约映动,并不美观,但却带着一种冷森郁暗的气息,笔尖一颤,点成了千百幻影在刹那散开。   韩剑秋已来不及再去给张标加上一下了,他的“袖中刀”就像突涌的怒浪般倒卷,照面间把那支“九莲笔”的攻势封了出去。   不错,握笔的主儿是“游魂掌”欧阳沛长。   欧阳沛长急速闪握,乌黑光亮的“九莲笔”诡异莫测的游动点戳,做着线与点的变化,他不与敌人正面硬拼,却藉着移转及晃动的间隙来寻找下手的机会,这是一种狡猾阴柔的打斗方式,就如同使用这种方式的人。   韩剑秋的动作却是连续的、快速的、雷霆万钧的,他完全采取主动的攻杀,每一翻腾间狠斩猛劈,每一旋迥里飞罩闪卷,身与影、刀同势、密合不分,一气呵成!   二十招后,欧阳沛长已经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又是一声嘶厉的吼叫,张标又再度灰头土脸的冲了上来,这一次,他像是在拼命,大铁链横扫猛挥,全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打法。   韩剑秋冷冷一笑,飞快闪旋,在连串的躲过二十一链二十七笔的一刹,他的“袖中刀”倏然映凝,晶芒如虹,当寒芒的光辉花人眼的瞬息,虹影突泄,分化为漫天闪亮的光雨洒落焉。   怪叫着,张标扑地翻滚,身上皮开肉绽,每一翻滚,全在地上印下一团团殷红血迹。   欧阳沛长的“九莲笔”凌空飞舞,就在那样严密的拦截里,仍不能完全阻止由细微得几乎等于无的间隙中渗入的芒点,他的手臂立时血花连喷,与金铁激烈的互撞声相互衬互合。   暴叱连连,又两条人影发狂似的扑上。   韩剑秋猝然十二个跟头弹跃,“竹节鞭”贴着他的背脊擦过,“砍山刀”掠擦于他的颊边,他非常轻松,非常从容的挥刀,冷电闪掣下,两颗人头便抛上了半空。   就在此际,顾兰英一声策马猛冲,他那柄细窄锋利的“青竹剑”霍霍挥闪,冷凛厉至极。   韩剑秋悬空倒翻,同样十二刀电出飞截,“当当”十二响串成一响,“袖中刀”轻扬,顾兰英的面颊上立时裂开一条血口子。   刀锋是冰凉坚硬的,但顾兰英的感觉却是火辣炽热的,他宛如被火红的烙铁烫了一下,尖锐的痛苦,使他全身倏紧,骇叫一声,整个人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堪堪在那芒点中脱困,欧阳沛长暴吼着再度扑上,笔连笔,腿接腿,狂风骤雨般拚命攻击,而就在韩剑秋的飞快闪挪里,这位鬼谷传人,排行第四的首要人物,却猝然斜出半步。蓦然弓身,于是,就在他的背后衣领内,响起清脆的一声“夺”,一支长有五寸,又薄又细的金色五爪锐器,业已闪电般射向韩剑秋。   韩剑秋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稳立不动,金芒映闪,已到面前,于是,快得不可言喻,他“唰”的就是雷鸣电掣的一招——“千剑照红妆”。   劲力成流,飞旋直击,刀未接实,那支五爪锐器已经“嗡”的一震,断为两半,分朝远处弹落。   “五虎爪,嗯,五虎爪!”   韩剑秋大笑着暴起,左掌贯足“般若神功”,“呼辍”两掌推出,却故意攻向欧阳沛长的身边,在那股令人窒息的罡力排涌中,空气打着旋转激荡,四周的压力似山岳般往中间挤迫,于是,欧阳沛长便有似风中树,水中萍,东摇西晃,踉踉跄跄,连站都站不稳了。   接连又是六掌,韩剑秋好整以暇的一掌连一掌往外劈,而尘土飞扬,风声如啸,欧阳沛长更加站不住了,只见他在这一股股交流激撞的无形夹缝中滚滚扑腾,无头苍蝇也似乱闯乱舞,一个胖大的身躯业已成了滚地葫芦,形状又是可笑,又是可怜。   张标几次要扑上去抢救,每次都被那股无形罡力阻止在圈外。   突然,在韩剑秋背后,一道锐风以奇快的来势猛射而至,在韩剑秋听觉的审判中,他已马上判明这道锐风是什么兵刃所带起——大铁链!   不错,这正是张标的大铁链,这位“吸魂掌”——“鬼谷七魂”的五爷,因为无法冲破这层罡风,眼见四师兄那份狼狈情景,于是,大铁链脱手飞出。   韩剑秋头也不回,蓦地大喝一声,左手微沉猝斜,七十五掌暴泻犹在东撞西滚的欧阳沛长,右手随着身躯狂转急旋,划出一弧大圆,“袖中刀”以反方斜圈猛戳,同时注入了“般若神功”,带着万千血刃也似的掌影与呼号的无形刀芒飞扬,宛如六尊巨神的开山杵齐挥,以雷霆万钧之势震撼着大地。   于是,两声惨叫起在同时,欧阳沛长一头往前栽倒,而自背后袭击韩剑秋的张标则手舞足蹈的猛摔而出。   “呼”的收手,韩剑秋卓立不动,冷冷的凝注着顾兰英道:“你们‘邛崃双凶’虽然凶名卓著,杀之并无不当,但跟我韩某并无过节,希望你能悬崖勒马,下次不要让我碰上。”   韩剑秋回到客栈之时,发觉罗秋早已焦急万分的在房里走来走去等着他。   一见到韩剑秋,顿时如释重负,她匆匆迎上,急切的道:“韩哥,你到哪里去了呀?一吃午饭只见你朝店外走,我还以为你出去购物,可是等我歇了会起来,仍然没有看见你回来……”   韩剑秋笑道:“有事?”   罗秋摇头道:“事倒没有事,但见不着你,人家心里可就憋得慌啦,你又没交代过要去哪里,怎不叫人心急,眼下又是正有麻烦的时候,不由得我不犯嘀咕……”   韩剑秋悄悄的道:“‘鬼谷’的角儿来了,刚才不久我在路上遇见他们,还起了冲突。”   罗秋吃了一惊,道:“真的?”   韩剑秋笑道:“这种事儿还能瞎编胡诌?”   罗秋忙道:“韩哥,你没吃亏吧?”   韩剑秋摇摇头,简单扼要的把先时与“鬼谷”那些人如何遭遇,且又如何动手的经过情形讲了一遍。   罗秋道:“韩哥,你把他们全摆平啦?”   “没有!”韩剑秋拿起桌上茶杯斟满了,喝了一口说道:“放走了‘邛崃双凶’二老,‘鬼谷’那个膝盖上中了‘没羽梭’的也放了生。”   罗秋沉思片刻,道:“韩哥,我看事有蹊跷!”   “怎么说?”   罗秋道:“我们是赴‘无底洞’的生死之约,从这里往前去,就是‘大玄山’,‘鬼谷’的人急着往这边赶,为的是啥?”   韩剑秋微微一怔,道:“莫不成他们与‘无底洞’已连成一气了?”   罗秋道:“依我看,八成是这样。”   正说着,店门口突然响起一阵粗哑的嗓音:“店家,有上房没有?我们要三间。”   韩剑秋一听,心中一阵狂喜,忙道:“秋妹,我那朋友——‘魅鹰’朋三省来了,可能‘飞天狐’前辈偕梅儿也到了。”   当他们步出门外,果然,来人正是朋三省,后面是梅儿,最后一位便是“飞天狐”了。   韩剑秋连忙趋前请安,并叩谢千里迢迢取药的盛情。   “飞天狐”哈哈一笑,道:“好,想不到在客栈相遇,也免去寻找的烦恼,韩娃儿,你的事,老笑已经告诉我了。梅儿亦曾详述,用不着再说,倒是一桩事,不得不提醒你!”   韩剑秋恭谨的问道:“晚辈愿闻其详。”   “飞天狐”道:“据老笑探得‘鬼谷’与‘无底洞’已经结成联合阵线。”   韩剑秋道:“晚辈亦曾联想到此点。”   “飞天狐”迷惘道:“娃儿,你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韩剑秋又将与“鬼谷”那些人遭遇的情形,以及罗秋臆测简单扼要的重述了一遍。   “飞天弧”恍然道:“原来如此!”   一宿无话,次日一早,一行五人朝“大玄山”出发。   大玄山——高耸峻峭,挺拔透逸,入云的峰顶经年被迷蒙的烟雾笼罩,以至越上去它就越发灵奇古扑,高远缥缈了……。   甫抵山麓,即见一块木板,上写:“欲入无底洞,先过七重险。”众人不禁愕然。   “无底洞”乃大玄山中的一部,韩剑秋与朋三省领先,梅儿、罗秋居中,飞天狐断后。   山道弯曲,左转右折,整整拐了七八个弯,才看见一门峙立,建筑得颇为雄伟,门上横着一方木匾,上写“无底第一险”,匾上还有块小木板,有人用指劲刻着一句唐诗“云栈萦纡登剑阁。”   韩剑秋秋莞尔一笑道:“这大概是指路险了,我们看看,是什么玩意儿?”   “飞天狐”感慨的道:“烟斗老儿醉心武林霸业,已非一朝一夕,这数年不见,居然又摆设了这些阵仗!”   韩剑秋推开了门,眼前立刻呈现一片奇异的景色,人说剑阁天下险,至少还有一条可走,可是目前的这条路却出人意外的险,门下就是一道悬岩,岩下热气直腾,谅必是温泉沸汤。   对面是一座峰头,烟雾隐约中现出另一座楼门,两门相去七八十丈,中间每隔丈余,插着一根细竹竿,大概就是所谓栈道了。   韩剑秋摆手拦住大家道:“这看来与梅花桩差不多,凡是练过几天把式的人都难不倒的,但是‘无底洞’‘烟斗老人’既把它列为七险之一,可能内情并不像外表那么简单,大家一起走,势属过于冒险,我看还是逐个去吧,二位姑娘轻功尚佳,请你们打头阵。”   梅儿、罗秋应声而出,作势正待纵起,却被朋三省一把拦住道:“韩兄弟,让我建这第一功吧!”   朋三省一长身,飘落在最前的那根竹竿上,他有“魅鹰”   之称,此刻真像一支苍鹰钉在竿头,一动都不动。   他江湖经验丰富,是以用劲蹬了一下,竿头微颤,底下却不曾动摇,知道没有多大问题,遂放心的朝第二根竹竿越过去。   “飞天狐”怕他有失闪,腰上解下一根丝绦,头上安着两个小银钩,提在手中跟在后面地去,其他的人依次为梅儿,罗秋,韩剑秋也一个个跟上。   一连走了三十几根竹子,都无异状,大家的心都放宽了一点,而看来也到了中途,蓦而“魅鹰”朋三省身形急闪上拔,口中喊道:“不好!”   原来他的脚踩上竹竿,那玩意就好像有人控制似的,突然地向下一沉,朋三省为“大伏堡”四爷,功力自然不差,而且他也时时刻刻地提防意外,所以大袖一挥,身子反而升高了,飘然又向另一根竹竿落下。   可是这次更缺德,他的脚还没有挨上呢,那竹竿竟自动的缩入地底,朋三省故技重施,依然藉两袖反激之力,拔上半空。   如是一起一落,直到第十二根竹竿处,方始踏实立足,可是他这一份精纯的轻功,看得大家惊奇、钦佩不已!   原来轻功身法,一次飘前十余丈固属上乘,可还不算绝顶,惟其如此起落,才见功夫。   又走出了几根竹竿,后面的二女可不敢玩这一套,猛提一口真气,就像两只大蝴蝶似的飘然落下。   如是走出三十几步后,前面朋三省又在叫了:“烟斗老鬼,你这缺德鬼,你这是比武还是考状元,尽弄些难题来坑人,我‘魅鹰’真的长了一对翅膀也飞不上这么高呀!”   原来竹竿到此为止,热雾迷漫,坦然一方平台,是以远处看不见。   台上亦悬着一块木牌,写着无底洞第二险,下面则是两行诗“行人至此归不得,凌云直上九重山。”   大家都上了木桩,梅儿道:“怎么归不得呢?我们怎么来的,还是怎么回去好了。”   “飞天狐”看着她笑道:“丫头别傻了,你回头看看。”   梅儿一回头,才发现来时借力的竹竿,一根都没有了。   大家向前望去,只见一重削壁,高有数十丈,离平台也有五六丈,光滑如镜,先前所见门楼,还是矗立峰顶。   大家起初以为那是第二道险阻的,想不到烟斗老人居然在这里伏了一笔。   “飞天狐”皱着眉道:“这山壁太滑,全无一丝可借力之处,纵有壁虎功,游龙术,也只能爬个十几丈,烟斗老鬼能想出这个难题,的确是只老狐狸!”   梅儿噘着嘴道:“师父,人家是老狐狸,你是飞天狐,道行比他高,你应该有办法上呀,难道咱们就困在这里不成?”   “飞天狐”熟思有顷,对韩剑秋道:“韩娃儿,你已得到大师兄——‘太上老人’全部真传,据我所知,‘九九归原掌’掌法中有一式‘凌空九转’,那是凌空扑击之术,在空中可换气御行,你不妨利用此式,用两柄利刃插入山壁上升,大概还可一试!”   梅儿喜跃道:“对,这办法妙极,韩哥哥,你快点施展嘛!”   韩剑秋道:“前辈,这方当然可行,不过每次只能上一人,费时太多,晚辈有个方法,只是不知功力能否及此,姑且容一试!”   说完,“袖中刀”迎空一扬,寒芒耀眼,闭目作了一次深呼吸,猛喝一声:“起!”   身与刀合一,直向山壁冲去,“铮”然声中,已削下一片山石,寒芒又起,升高七八尺,又削下一片山石,如此随削随上,像一道匹练也似登上峰顶,壁下不断的只闻坠石声。   朋三省跃足惊叹道:“这是‘御刀术’,凭虚驭气,身与刀合一,以往只是听闻,如今总算亲目所睹,算是开了眼界了。”   “飞天狐”也耸然动容道:“也真难为这孩子了,短短几年便煅炼得如此成就,非但尽得大师兄的真传,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梅儿却因为韩剑秋上去很久,不见动静,芳心未免着急,催着道:“师父,朋大哥,阶梯已挖好了,我们赶紧上去才是正经。”   说完,一拉罗秋,迫不及待地第一个顺阶而上,其他的人也不再多说,跟在后面上去。   上得岩来,只见韩剑秋坐在地上调息,脸上稍现苍白,片时方始恢复红润。   他站起来对“飞天狐”道:“晚辈到底功力不足,自得‘一目泪尼’转传‘太上老人’绝学,虽也曾苦练,因急于快意亲仇,致疏于练习,今天在前辈面前丢脸了。”   “飞天狐”拍拍他的肩膀道:“孩子,别灰心,你如此短时间有如此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老夫着实为你高兴。好了,路险,峰险,总算度过,我们过去看看那门楼说些什么鬼话?”   说完,第一个走了过去。   这座门楼建筑得比较阴沉,照例写着无底第三险,下面的字句不再提诗了,不伦不类,断章取义的摘了一句李后主的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朋三省道:“烟斗老人这老怪物,大概是滚汤灌耗子,前辈,三省略诸水性,这一险我领头吧!”   说完,应手推门,却是一条隧道,高有丈余,里面阴沉沉的,不过相当干燥,不由得奇怪道:“里面没有水嘛,究竟是闹什么玄虚?”   “飞天狐”道:“恐怕在前头呢!管他的,反正别无去路,走了再说。”   隧道相当长,越走越黑暗,幸而朋三省是个老江湖,身上东西带的很全,一晃火折子,点着油纸,大家才看得见前进。   走了约莫半里路光景,韩剑秋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告诉大家道:“糟了,我们上当了,这地势越来越低,要是他们用机关,两头一堵死,再灌水进来,我们岂非是坐以待毙了啊!”   朋三省听了加紧脚步向前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轰隆”一响,前后两面落下两铁闸,把他们一行五人全都关在中间了。   铁闸上面打开一个圆洞,直径尺余,开始朝里面流进水来,想这隧道有多大地方,不到一刻工夫,水已浸到胸膛上。   朋三省想泅过去堵着水洞,使它流得慢一些。谁知刚一起步,身子就像石头人似的沉了下去。   他闭口不及,喝了一口水,入嘴苦涩,慌忙挣扎起来道:“这是弱水,连鹅毛都浮不动,大家快闭住气用龟息之法静坐水中别动,我去探一探水源。”   话刚说完,水已没顶,他干脆沉进水底,慢慢地向前爬去,弱水果然不虚传,全无一点浮力。   好在这些人都有一身功力,一听朋三省的话后,立刻静坐水中,采用内家龟息之法,闭住呼吸,仅凭体内一口真气,抵抗外来重大压力。   朋三省慢慢摸索到铁闸,尽全力站起身子,伸手去够那个圆洞,不由得吐出一声:“苦也!”   原来那洞已封闭死了,他感到一阵失望,整个身子又坐了下来,过了一会,他觉得有一个人摸索到他的身边,接着又听到铁闸上有声音传来,慢慢的那声音渐远,似乎到了铁闸外面去了。   他好生奇怪,用手一摸铁闸,居然底下有个大洞,内心一阵狂喜,庆幸得救了,也幸亏他水性了得,不惜耗费精神,运用功力,发出一阵短而急促的声音道:“各位快到这块来,从洞中爬出去。”   语音虽小,在水中可传得很远,而且非常清楚,果然不一会,一个个都已爬过来,估量着大家都出去了,他才钻进洞里,爬过铁闸也出去了。   虽然隧道中没有一丝光线,可是他认定方向,一直前进,地势渐渐高了,他情知脱困有望,心情更加振奋。   可是他刚才为了传话,耗费了许多空气,要是在普通水中,他是不在乎的,只要含上半口水,藉体内热力蒸发,就能得到一点微薄的氧气,足够供他呼吸之用。   然而这是弱水,弱水往往会葬送掉许多水中的豪杰呢!   他空有一身水中耐性,如今却全无方法施展,只有一丝求生的欲望,支持着他向前爬去。   胸口愈来愈胀闷了,可是他想活下去,他鼓励自己不能停下来,渐渐的他感到眼睛能看到光了,身上的压力也减轻了些。   突然,他的头已能超出水面,深深的吸了口气,一口鲜血直冲出来,眼前一阵金星乱舞,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过了许久,他感到有人在他胸前推拿,翻涌的血气平定了,人也舒服多了,睁开独眼一看,大家都湿淋淋的站在他的周围,每一个都情切切的望着他。   朋三省苦笑的叹了口气,道:“这弱水真厉害,我自信在大海里也能潜伏数昼夜,想不到浅浅的一池弱水,就把我困倒了,要不是韩兄弟助一臂之力,这时也就跟阎罗王打交道了。”   韩剑秋赧然道:“快别这么说,若不是朋大哥舍命传话,我真不知如何去通知他们呢!我们只能算是互救,谁也不欠谁的情。”   梅儿怪他道:“韩哥哥,你既然有力量砍开铁闸,为什么不早点,也免得我们受了那么多的罪,你看这一身湿淋淋的多难过呀!”   韩剑秋没有说话,朋三省经过一阵子休息,体力也好得多了,大家带着满身水,又开始前进。   这段路比较平坦,而且行去里许,始终没有发现第四险症候,不由得有点奇怪。   再朝前走不多远,发现一幢小屋,大家一阵紧张,心想:“这次又是什么名堂?”   可是屋子前什么也没写,推门进去,却出人意外的一张桌子,上面放着酒菜,桌旁熊熊的生着一炉火。   桌上有一张字条,上面写道:“且喜诸君无恙,秋末冬初,湿衣犹易生寒,爱客心切,敬备炉火以供烤衣之用,长途劳顿,灾厄余生,腹中想必饥饿,酒席聊表寸衷,三险虽度,前途多艰,盼诸君饱食,少作休息,方足全力以赴也。   烟斗老人   一同谨拜   无耳道长”   大家看后,禁不住相顾愕然,朋三省怪声叫道:“我们一路行来,都没见一个人影,怎么我们的行动,那些魔崽子居然了如指掌,看来‘烟斗老人’这鬼头还真不好对付哩!”   女孩子总是比较细心,罗秋略一审视,然后笑道:“朋大哥,这一下你可看走眼了,‘烟斗老人’虽然心思缜密,也只是在布局上预先一着而已,酒菜火炉,纸条留字,都是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我们可从炉中火炉,及酒菜都已冷却上一看便知,彼等用意至为明显,若我们无法度过那些难关,则必已丧生,这些酒菜不过徒作浪费而已。若我等安然无恙而出,则此举不仅是个示威,亦且表现他们能人甚多,令我们心生怯意……”   罗秋详细的将目前情形,娓娓分析得头头是道,“飞天狐”听得亦不禁赞佩。   梅儿可等不及听完他们那些罗嗦,一拉罗秋,早就把炉子抱向里门道:“你们真是,放着好酒好菜不享受,对不起,这一身湿淋淋怪难受,我跟秋妹可要烤衣服去了。”   说着,走到后屋去了,其他的人也就坐下,酒菜虽是微温,制作倒是不错,一试没有毒,也就放心食用了。   不一会儿,大家肚子都塞得差不多了,衣服也轮流着烘干了,“飞天狐”笑着道:“走吧,‘烟斗老人’在纸条上把前面说得像龙潭虎穴似的,也许真的不简单,我们还是防着点好。”   大家劫后余生,对“烟斗老人”留条上的所谓前途尚多凶险,的确不无悸然之感,经“飞天狐”这一说,心情都难免有点沉重。   人家略作收拾,便又顺路上道,路越走越宽,两壁却越走越徒,就像是一座大山脉,被利斧从中间削出一条道路似的。   这一群人中像“飞天狐”、朋三省二人,行道日久,足迹几乎遍及各处名山大川,到此也不禁脱口叹息造物之奇!   行有片刻,又是一道深沟阻路,沟前又是竖着一方木牌,写着无底第四险,下面一句七言诗:“行人至此欲断魂。”   韩剑秋走在前面,早就看见字句了,他恐怕别人轻举蹈险,所以加快了步子赶到沟边,口中却佯为不解道:“我倒要看看这山沟如何叫人断魂法。”   说着,走到了沟边,其他人也一一相继赶到,则又是惊心骇魄的一幕。   沟底非水非石,却是烈焰腾腾的岩浆,大玄山中多火山,“烟斗老人”因地制宜,把一个火山口当作险阻,也确亏他能想得到。   朋三省脱下身上外罩扔下,尚未接近岩浆,就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青烟,有顷,他吓得伸舌头道:“娘的皮,这岂止断魂啊!幸亏咱们没莽撞跳过去,否则,怕不在半路上就烤焦了,落个尸首无存!”   原来沟面不过数十丈宽,看来好似不算困难,只要轻功卓绝,直可一飞而过,可是沟面上的空气,奇热无比,谁要是不知道,贸然一试,立刻形骨俱灭,端的厉害无比。   大家被朋三省无意一试,瞧出厉害,不由紧皱起了眉头,谁也想不出该如何飞渡过去。   “飞天狐”沉思了一阵,道:“此险不易渡过,‘烟斗老人’利用这天然地形,实是巧夺天工,老朽想来只有一法或许勉强可用。”   梅儿一听有办法可以过去,慌忙不迭拉住他的袖子道:“师父,你有办法快讲吧,别呕人了,你们年纪大的人讲话真是要命,唠唠叨叨,就是不干脆!”   大姑娘人天真,话更天真,自己废话说了一大篇,却怪人家唠叨。   “飞天狐”笑着没有反驳他,他认为上面不过空气太热,只需由两个功力深厚的人,合掌力将热空气逼过一边,其他的人就可乘机抢住这一刻的时间,在掌风的空隙中跳过去。   这方法说来简单,行之确颇为不易,第一,发掌之人的功力,是否真能逼开那热可熔金的空气尚未可知,再者,以掌击风,时机稍纵即逝,一定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过与不及,均将遭致杀身之祸。   是以,大家听完之后,都是一阵默然,良久,韩剑秋道:“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前辈与我负发掌之责,秋妹可先行一试。”   罗秋见韩剑秋把最危险的事情叫自己来做,心中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感到无限安慰,因为可以看出师兄处处都没有把自己看成外人,所以听他吩咐已毕,立刻靠沟边站好。   她朝“飞天狐”及韩剑秋道:“前辈,韩哥,你们快请发掌吧!”   众人见韩剑秋已然指名分配,也是最恰当的分配,在场五人,也只有他跟“飞天狐”才配担当发掌工作。   “飞天狐”朝韩剑秋互望一眼,双双同时走到沟边,凝神聚气,猛然同声一喝道:“发!”   两人一齐扬掌,“呼”的一响,两股掌力合成一道劲风,朝着沟面推去。   合两人之力,岂是小可,刹时即将一片微黄烟雾的热气团,由中间冲开两丈方圆的一条路来,罗秋俟掌风击出后,即像一只燕子似的,紧随掌风之后,直穿过去,碧影一闪,到达对岸丈余远之处,才翩然落下。   这时灰影连闪,梅儿、朋三省也相继过去了,现在只剩下“飞天狐”及韩剑秋二人,沉思有顷,韩剑秋决然道:“晚辈思得一渡过之法,然事近冒险,因前辈行谊较深,故斗胆请前辈伴同冒险,实感歉疚!”   “飞天狐”哈哈大笑道:“贤契,你这番话岂非太见外了,老朽行年已近百,几番死里逃生,早将死生二字看淡了,你这么年轻都不在乎,难道我还珍惜这条老命不成,到底什么办法,快说出来吧!”   韩剑秋见他如此一说,当然不好意思再讲客气话了,他遂用手比划着说:“我曾见过前辈浮光掠影身法,确如电光石火,若我等二人先合力用掌劈开热气,随即跟着上前,也许能与掌风同时到达对岸也未可知。”   “飞天狐”听了,也惟有这个方法了,当下毫不迟疑道:“好,就这么一试吧!”   说完,二人都壮容凝神聚气,直至觉得真气充沛,才相互对视一眼,朝谷上猛然发掌。   掌风才出,二人即一前一后随之而起,可是发掌起步,中间必有一段时间,就在二人离岸尚有丈许之处,热流已自卷至。   韩剑秋暗喊一声,“不好!”他急运“般若神功”,长衣下摆已燃烧着,可是他顾不了这么多,危急中还是再推出一掌,将“飞天狐”直送到对面。   他自己则仗着“般若神功”护体,朝空中一窜,直拔高七八尺,然后前头脚后,平射而至,乍一及地,立即俯身一滚,压熄身上着火的衣服,等到爬起身来,那副形状实是狼狈已极,再看“飞天狐”,却更是不堪,除却衣衫满身焦孔外,连那雪白银须,也都烤成焦黄,残断了不少。   然而,“飞天狐”的神情却没有一点沮丧之容,笑着道:“贤契,你真行,大师兄的‘般若神功’你已练到九成了,若不是你那一掌,老朽必然是尸骨无存了,这地底毒火想不到有如此厉害,‘烟斗老人’我现在倒有点喜欢他起来了,能够摆出如此一条七险山道,可以算他一号人物,四险俱渡,只不知第五险又是什么?”   众人见他们自烈焰上安渡,已是佩服之至,当然,对韩剑秋佩服的成份居多,及至“飞天狐”劫后余生,豪情不减,反而更加激昂,这份气度,绝非一般人所能企及。   朋三省满怀钦佩的道:“前辈豪人壮语,实令人肃然起敬,更为后世留下不朽风标,至于第五险却远在天边,近在目前了。”   说罢,用手一指,只见地上乱石丛立中,远远地立着一块小木牌,宛然写着无底第五险:“灵蛇千条阻征程!”   大家见了牌子,知道再过去必是千蛇谷了,就在众人思忖之际,从四面八方涌来许多大大小小的五色斑斓毒蛇,及至见有人走来,立刻纷纷的窜了过来,有几条大一点的蛇,更成了气候,口中嘘出一团团毒雾,那声势的确是吓人。   五人围成一个五方阵式,各据一面,发掌驱蛇,慢慢的,韩剑秋突然发现罗秋这个方向,虽然也盘踞了不少毒蛇,却离得她远远的,似是畏惧什么,趑趄不前。   他心感奇怪,忙道:“秋妹,你身上是否带有克制蛇虫的药物?”   罗秋迷惘的道:“没有呀!”   她说过之后,自己也觉得奇怪,五人五方,四方都是群蛇钻动,惟独自己这一方却未见毒蛇趋前,良久,突然想起,莫非“翠蝶”有克制蛇虫的功能。   从怀里取出“翠蝶”,只见光华炽盛,群蛇骤见此光,竟纷纷后退,刹时满山满谷毒蛇,走得无影无踪。   这真是意外,罗秋偶然取得的“翠蝶”,居然除去蛇障,内心欢欣,真是莫可名状。   约莫走出百十步后,也就到了先前相同的一块牌子底下,只见上面数行小字“且喜诸君,幸免烈焰、蛇吻,七险已度其五,足见诸君功力深厚。然行百里者已过九十,前途为无底最后两险,迷宫难入诸君法眼,甲兵阵乃传自诸葛武侯,先贤胸中沟壑,实非凡夫俗子所能窥测,敬告诸君小心应付。烟斗老人敬白”。   梅儿刚才几乎被蛇咬了一口,这时心中旧恨未消,看到“烟斗老人”又在卖弄,预先在这儿布置一番风凉话,不由气往上冲,纤掌一扬,将木牌击得粉碎。   她恨恨的骂道:“这烟斗老鬼真不是玩意儿,自己不敢出面,尽搞些鬼鬼祟祟的玩意儿,还要故作大方,预先示警,我就不相信凭他自己能将这七险山道走完!”   大家都朝她笑笑没出声,最后还是韩剑秋劝她道:“梅儿,别生闲气了,烟斗老人既然能成为黑道枭雄,当然有他过人的地方,就看他布置这七道山险,就不是件简单的事,尚有两险未过,迷宫不外乎是八阵图一类的东西,他虽说得轻松,只怕实际还未必那么简单。至于甲兵阵,必是木牛流马的滥觞,想当年诸葛先生孔明,六出祁山,赖仗着它立过一番功劳,连一代奸雄曹操都吃了不少亏,少时我们倒是要多费点精神,现在千万不可心浮气躁,免得临时慌张,乱了主意。”   韩剑秋语重心长,表面上虽是对梅儿谈话,实际上却是在提醒大家,梅儿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内心也的确佩服韩哥哥胸罗万机,果然乖乖的不再讲话。   其他的人当然也敬服异常,一个个面色庄重,迈步向前走去。   时近未末申初,秋日昼短,一抹骄阳,已稍见偏西。   朋三省催促大家道:“我们要快点儿走,一会儿太阳下山了,黑里恐怕就难走。”   大家听得也是,赶忙加紧脚步,赶了约有一刻光景,果见一片桃林阻路,郁郁森林,就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   奇怪的是时值秋末,依然千树桃花,花团锦簇,靠路的一棵树钉着一块木板,无底第六险,下面却写着两句唐代神像派诗人的两句“桃源行”:“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烟斗老人”虽然轻描淡写,说得简单,但一行五人不敢丝毫大意,这其中以罗秋神色最凝重,她十岁就会摆阵,对迷宫阵式颇具心得,所以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凝神思索上,这时天际突然掠过一道流星,也曳着长长的亮光银尾,划过天际的长空,一眨眼就隐没在夜空中了,她突然叫着道:“对了,我想出来了。”   “飞天狐”对迷宫阵式也懂得一点,但并不精,正在沉思的当儿,被她突然的高叫怔住了,但脸上随着泛出一阵喜色,笑着道:“姑娘莫非对此桃花迷阵,已看出一些端倪。”   罗秋点头道:“是的,我看出了一点头绪,但是我怀疑‘烟斗老人’真能摆出这个阵,这是河图的章法,然后加上先天的易数与易象图,交综错列,再配以武候八阵图的门户。   如此看来,非绝顶智慧与数十年苦研,断难弄清其中的变化,先师祖宁机真人精通奇门遁甲,所留宁机秘芨语之颇详,方才我仰视天象,总算摸清它的章法,如何破阵而出,却依旧毫无方法,幸而天上有一颗彗星掠过,这才得到一个启示。”   说着,兴奋的从手上抽出宝剑,就地划出迷阵的大概形势,道:“看这桃林虽然千树一律,必是每隔七棵红桃则植白桃一棵,满七七四十九之数,则有两棵白桃,此乃河图洛书所载七盈七虚之法。再纵贯而看,则红白更易,每隔八棵白桃,立红桃一棵,八八六十四,则有红桃两棵,是为易数八阵图法,而空隙之处,正暗含上天星象。刚才的那颗彗星,恰好自天蝎星座起,掠大熊座,傍南二门,切北斗而逸出太空,此中间星罗虽密,却正好剩隙而出,一丝都不冲突,是以小女子认为若能出得此阵,只好算是天意了。”   罗秋指手划脚的解释了半天,把其余的人都听得张口结舌,作声不得,他们当然都不是外行,可也想不到其中居然有这许多变化。   “飞天狐”连声赞道:“姑娘兰心彗质,心细如发,更兼博学广知,若非预先概见,纵有千百颗流星,又何足用,天助犹须人助,姑娘几推宇内第一人。”   这是出乎真心的赞美,倒非客套之词,却把罗秋姑娘弄得面红耳赤。   阵势既然摸清,出阵当然就容易了。   罗秋带着众人东踅西弯,一面走还一面解说,什么地方逢三折五,什么地方遇六退一,果然没有多久,已经可以看见桃林边缘以及外面的石路了。   梅儿一方面是为了高兴,一方面也是憋了半天的气,玉手一扬,照准林边的一棵桃树劈去,口中还骂道:“这片鬼桃林,不知道困了多少人,看我就将它毁了去!”   掌才发出,却为罗秋一把抓住道:“梅姐,不可以!”   梅儿所发掌力,大部分被罗秋所化,余劲将桃花震得花落如雨,而已然风愁雾起,雷声隐隐,梅姑娘见险些闯祸,不由得把舌尖伸了一下。   朋三省连连将头摇道:“厉害,厉害,不瞒大家说,我刚才还想了一个馊方法,认为要是出不了阵,干脆大家一阵巴掌,把这鬼桃林毁了算了。”说完,咧着大嘴,独眼直翻。   出得桃林,前行百余步,迎面一座大厦,朱漆红门,兽头上镶着一副紫铜门环,虽已至黑夜,可是兽眼中闪着四道紫色光辉,将四周照得毫芒毕现。   朋三省笑着道:“好贵重的大门,这兽眼中的夜明珠,大概就是产自南海紫贝中的,世人若得其一,就可得毕生富贵,‘烟斗老人’居然用其做门饰,未免太招摇一点吧!”   韩剑秋此刻正在读门旁的木牌:“无底第七险:‘一舞剑气动四方。’这是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的句子,‘烟斗老人’把这甲兵阵吹得那么厉害,莫非是弄些木头人来舞剑不成?”   韩剑秋口虽然说得轻松,行动却不敢造次,站在门口端详着该如何进去。                    三十三   后面的朋三省却不耐烦了,抢先一步道:“娘的皮,既然来了,就是刀山地狱,也要闯他一阵,我先上!”   说完,单掌一撩,夜战八方,就冲进门去,紧接着,梅儿也进了门,其他的人当然不容犹豫,先后窜进去了。   说也奇怪,韩剑秋本来就留在后面掠阵,他乍一进去,两扇大门仿佛有人控制似的“砰”然一响,自动关上,而屋中那些木人,也开始活动了。   第一对木人“呼”地撞上来,两柄利剑朝着为首的朋三省分心刺到,朋三省使的是“九菱鞭”,不适用于这种近战,因此,劲贯掌心,舌绽春雷,猛然一声:“去!”   掌力分击两个木人,朋三省这位大伏堡四爷,功力岂是等闲,可是那击出的两掌,亦仅将木人来势稍阻,随又猛力刺到。   朋三省一见,心中一惊,口中叫道:“邪门”!只好藏头缩颈躲过。木人一击不中,利剑交触,火光四迸,乍合即分,提剑又向后面的梅儿刺到。   梅儿见朋三省掌击无功,不敢用剑抗拒,也照着朋三省的样子躲了过去,木人一一刺过去,大家也如法的泡制躲过,而这时前面的朋三省已遇上了第二对木人的狙击了。   这一次木人化刺为削,而且一前一后,左高右低,躲是无法躲,幸而朋三省应变得快,拔身飞起,避开前后对削之势,第三对木人也自攻到。   不一会儿,甬道中的木人,已发动了三十几对,一时剑气冲天,铿锵之声之绝,众人之中,飞天狐未带兵器,朋三省则有兵器无法使用。   韩剑秋倒不担心飞天狐,只怕朋三省吃亏,左手铁骨伞,奋起般若神功,只听得两声巨响,木屑飞舞,那一对木人委然倒地,而韩剑秋也感到手臂发麻,这是他快意亲仇以来,对敌何止百人中,从未遇到的情形。   当下他不敢怠慢,拾起两支剑,掷向前面,口中叫道:“前辈,朋大哥,这些甲兵乃心寒木所制,坚固异常,只可用剑拆招,千万不能硬碰,请接剑!”   两道寒光,如闪电般飞至,刚好为朋三省抵挡了一招!   朋三省俯身拾剑,立刻与木人又斗在一起.飞天狐则早接过韩剑秋递来的剑,迎杀起来。   大家都有了武器,接斗起来自是比较轻松,其中最为费力的是飞天狐,因为他距离两女最近,又是此一行的长者,他除了应付本身所遭到的木人,还得接应梅儿与罗秋,每在她们两人遇险之际,立即补上一招。   几个人边打边走,慢慢已接近另一边甬门,木制甲兵为韩剑秋击碎了几个,梅儿跟罗秋仗着身子灵活,左闪右躲,加以飞天狐作适当的掩护,相机以剑猛削,倒也给她俩弄断了好几柄木人所持的剑,可是依然还有七八十个木人,围着他们猛砍直刺,招数怪异,不虞受伤。铁心寒木,质地坚硬,即使神兵利器也削它不断,因此把一行五人围在中间,一筹莫展。   蓦而,朋三省大叫一声,原来他腿上被刺了一剑,另一木人对他提剑就削,锋刃照准颈项,梅儿、罗秋距他虽近,惜又自顾不暇,飞天狐相隔甚远,力不从心,眼见即将不救。   韩剑秋对这位草莽英雄,结识于偶然,相处于忧患,因而产生出真感情,此次随自己前来赴生死之约,眼见此景,情急之下,顺手取出一件物体脱手而出,“铮”然一响,将木人长剑打断,侥幸救了朋三省一命。   这件物体,正是他快意亲仇的鬼头标帜,此物曾在吕梁山出现一次。   韩剑秋鬼头标帜掷出后,不敢怠慢,身形连闪,闪过三对木人,“袖中刀”一招“清风拂柳”,拍开攻上身来的两支长剑,人已来到朋三省身畔,保护着他不再受袭。   激斗仍在进行着,韩剑秋对这么多没有生命的木人,一面打一面想,他想到烟斗老人曾经留言,说甲兵乃是诸葛侯木牛流马的滥觞,那么一定有它变动的机钮,只要能找到它的机钮,一切问题也就解决了。   心里想到这里,眼睛就开始注意了,可是这些木人全身雕制成一个甲兵形状,根本就找不到一丝破绽。   就在他心神微分之际,突然一个甲兵一招“刀劈华山”,举剑向他头上砍来,韩剑秋左手举伞迎上,右手“袖中刀”朝甲兵胁下点去,陡地甲兵“呼”的一响,不但停止了攻击,而且退回壁间去了,原来被他无意间触动了甲兵机钮。   韩剑秋心中这份狂喜就甭提了,他慌忙大叫道:“梅儿,注意,等甲兵举手的时候,点胁下,那里是它的机钮。”   梅儿这时正在空中,闻言纤手两摆,一式“平沙落雁”,身体降落时,指触脚点,同时制住了两个甲兵,其他的人见状,心中大喜,抖擞精神,不到一会工夫,将所有甲兵都一一送回原位。   梅儿气吁吁的走到甬道门口,猛然一掌,将门打开,一丝曙光透进,原来他们在此跟甲兵斗了大半夜,已近黎明时刻。   大家把受了伤的朋三省扶到外面,韩剑秋替他洗净伤口,涂上“朱胶”后包扎好,始朝天深吸了一口气,释然道:“七险山道总算全部走完了,不过照我来想,烟斗老鬼决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前途恐怕尚多艰险呢!”   语毕,又是一声慨叹,这个年轻人虽说有坚强意志,技艺超绝,然而经过一日夜的煎熬,几度生死脱劫,所以尽管英气透见眉梢,但仍掩不住那一脸疲倦之色。   飞天狐笑着道:“贤契,别泄气了,经一事长一智,我老头子一生傲啸江湖,手头大大小小的狠仗不知经过多少,眼皮子底下瞧得起谁来,想不到给烟斗老鬼摆弄了两次,这笔帐我得好好跟他结算。”   顿了顿,又道:“吉人天相,七险已度,朋老弟的伤势也没有多大妨碍,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走几步,告诉烟斗老鬼,他以为天罗地网的七险山道,已被我们闯过来了,也让他开开眼界,莫以为宇内无人,一味自尊自大。”   朋三省为飞天狐引得豪情大发,长笑道:“前辈快人快语,晚辈敬为先报捷音。”   说完,一声长啸,清厉激发,震得山谷回响,树枝瑟瑟,山间晨起觅食的苍鹰,也被惊得引翅远扬。   这位江湖豪士,顿忘腿伤痛苦,引吭长啸,一泄胸中郁闷。   清啸乍歇,梅儿突然用手一指,道:“韩哥哥,你看那木牌。”   韩剑秋凝目望去,只见上面写着:“诸位功力盖世,连度七险,冠绝古今,白草坡前,一快恩仇。”   烟斗老人   一同谨启   无耳道长   众人一看,便知对方是养精畜锐,迎战疲惫之师,但众人此行目的,就是要解决一切恩怨,何况这是生死之约呢!   在大玄山的东边十五里处,有一片荒芜凄凉的斜坡,坡上坡下全生满了蓬乱的齐胫野草,而这丛丛的野草却是霜白色的,略带一点灰苍,因此,大家称它为“白草坡”。   现在,这清晨,一个愁惨的、阴郁的清晨。   坡顶,韩剑秋正盘膝坐在草丛中,形色显得凝重而肃穆,他对面,梅儿与罗秋并肩靠在一起,两把长剑斜躺在自己膝上,朋三省略带紧张的在抬头张望着,飞天狐冷漠的将目光投注向大玄山那烟雾凄迷的山顶。   空气是寂静的,静得像是凝结了一样,除了寒风吹拂着萋萋草动之外,就只有他们几个人有节奏的呼吸声了,这是个肃煞的日子,看在人们眼里,想在人们心中的,也俱都那么血淋淋的了。   几个人在寂静中休息,谁也没有说一句话。蓦地,只见山头人影闪动,刹时出现了数十名大汉,这些人先后从山峰掠下,现身之后便堵住通道不放。就在这时,山上响箭乱飞,人也越现越多,都向下如飞掠去。   韩剑秋皱皱眉头,道:“烟斗老人与无耳道长可是想叫这些不相干的人来送死么?”   飞天狐朝来路望去,道:“贤契,此中别有蹊跷,似乎不是‘无底洞’与‘鬼谷’的人。”   韩剑秋也朝来人掠去,突然叫道:“咦,不对,那不是我娘舅吗?他怎么……他是怎么来的?”   就在程云溪出现不久,玄风道长、太平道长,还有“百花剑”尚晓岚等人也相继出现,这些人都是两湖好手,他们是在接到“武林帖”后,纷纷前来支援的。   程云溪当先越众而出,叫道:“秋儿,我们还正在忧虑你被困在山道七险呢,这下,为舅就放心了。”   说着,和玄风、太平道长等人一齐走过来,韩剑秋忙着替他们介绍与自己一行认识,众人忙着向飞天狐行礼,又与朋三省见过。   程惠兰与蓝毛女——小凤早已跟梅儿、罗秋互相介绍,聚在一起叙说沿途经过。   韩剑秋道:“舅舅,你们怎么跑到山上去了?”   程云溪笑道:“咱们早到一天,承‘恨天教’朋友看得起,一律以客礼相待,咱们却之不恭,倒是受之有愧。”   忽听一人接口道:“程庄主好说了,敝教以仁义行天下,这便是一大证明。”只见“恨天教”那数十名大汉纷纷往两边一退,从山道中走下五个人来。   两湖好手突见那五人出现,神色齐齐一动,有人低声说道:“‘恨天教’四大香主齐出,好戏只怕就要登场啦!”   来的五人之中,年龄都在五十上下,其中一人韩剑秋识得是罗不全。太平道长走到韩剑秋身边道:“贤契,看清了么?靠左边那人乃是‘恨天教’‘天魁堂’香主黄震,第二位是‘地煞堂’香主熊扬,第三人是‘人魔堂’香主罗铮,第四人……咦,怎么‘阴魔堂’香主没有来,换上‘照胆’衣帆……他们四人之中,以‘天魁堂’香主武功最高,‘人魔堂’香主手段最辣,‘地煞’‘阴魔’两堂人品武功都不相上下,四人如今齐出,贤契,当心些。”   韩剑秋知道“阴魔堂”香主被自己毁掉,“照胆”衣帆可能是递补上去的,也不出言说明,躬身道:“多谢道长指点。”   “天魁堂”香主黄震身材高大,看来有如一尊山神,身子两边各悬一柄板斧,益增虎虎威势,只见他伸手朝韩剑秋一指,嚎声说道:“老罗,那小子便是姓韩的么?”   罗不全点点头道:“此子功力不凡,黄兄切莫以貌取人,失诸大意。”   黄震桀桀笑道:“老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什么事都变得小心啦,像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值得害怕?”   “地煞堂”香主熊扬叫道:“老黄,江湖传言不会有错,千万不可大意。”   黄震冷声道:“我偏不信!”   “人魔堂”香主罗铮道:“老黄,这事不能不信,‘追魂’、‘夺命’和古香主之事不说,难道他昨夜力闯‘山道七险’之事也假么?”   罗不全适时道:“这小子扎手得很,四位千万不可托大!”   黄震一听,神情突然凝重起来。   韩剑秋星目异采一闪,洪声道:“韩某依照江湖规矩前来拜山,亦按贵教规定连闯七险,侥幸通过,如今贵教主为何还不出来?”   他气度雍容,虽只短短数语,却不失名家风度,黄震大步迎了上来,哼道:“教主特饧黄某兄弟前来见客,你欲见本教教主,还需露几手功夫才行!”   韩剑秋冷冷的道:“这样看来,你们是有意替烟斗老儿顶死来了?”   黄震哂道:“用不着多说了,姓韩的,光是卖嘴皮的功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手臂一招,已把两柄板斧挥出,熊扬拨抽出单刀往右侧一站,衣帆拔出宝剑立在下首,罗铮屹立不动,看来他是以双掌对敌。   韩剑秋哼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道:“非常对,黄震,我们便用那种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吧!”   他大步前行,眼看快到黄震身边,黄震右手板斧已扬了起来,斜斜一挥,劈了过去。   韩剑秋身子微侧,熊扬大吼一声,单刀横掠,跟着攻出一招,不让韩剑秋前行半步。   韩剑秋哂然一笑,铁伞轻轻伸出,“当”的一声,熊扬那一刀刚好劈在伞背上,他只觉虎口一震,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韩剑秋手腕一转,伞尖直向罗铮“风府穴”点去!   罗铮双掌一错,猛抓而去,韩剑秋不待招式用老,铁伞又圈了回来,直点衣帆“志堂穴”,衣帆哪敢大意,宝剑封出,只守不攻,但望韩剑秋不要从他身边掠过就心满意足。   韩剑秋点了点头,似是知道他的心意,铁骨伞从衣帆身前撤回,闪电般的向熊扬和黄震点去!   他一出手便连袭四人,招式干净俐落,群豪在旁目睹,无不为之耸然动容。   黄震大吼一声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双手抡动板斧,但见斧光霍霍,上下翻飞,以雷霆万钧之势反扑过去。   罗铮、熊扬和衣帆也不怠慢,三人配合黄震招式抢攻,但见刀斧影,剑气掌风四下飞溅,四周气压几乎都快凝结起来,凛冽气劲向外扩散,站得较近之人只觉劲风拂面生痛,慌不迭向后暴退下来。   “恨天教”四大香主联手,威势当真不同凡响,群豪只看得暗暗心惊不已,心想就算韩剑秋武功再高,要突破这等包围之势,只怕难如登天。程云溪的关切就更不在话下,一直注视斗场,两眼一瞬不瞬。   只有飞天狐状极轻松,一面观看,还不住点头,面上绽开笑容,状似予韩剑秋嘉许之意。   黄震等人一阵狠攻,晃眼攻出三十多招,四人都尽了全力,却把韩剑秋莫可奈何。突见韩剑秋在四人攻围之中,滴溜溜一转,铁伞暴然张起,旋疾如风,数声惨叫先后响起,黄震、罗铮、熊扬满身鲜血,跌退七步,仰天便倒,衣帆虽然好些,可是那条右臂已齐肘而断,一跤跌倒在五步之外,肩上血流如注!   韩剑秋一举连毙三人,同时重伤一人,究竟用的什么招式,场中除了飞天狐一人之外,群豪没有一个人看得清楚,当黄震他们先后倒下之后,群豪才如梦方醒,刹时响起雷动的喝采声。   风凄凄,草簌簌,气氛在无比的紧张中,还着无比的肃煞,而人们的心腔在狂跳着,热血在澎湃着,白草坡的景致融合着人心里的感触,好不惨烈。   他们知道,这只是开始,一场激战的序幕,接下去将更是惨烈与残酷,群豪虽然为韩剑秋喝采,但也为即将爆发的激战而揪心。   果然,从大玄山上十余乘快马正分草如浪,迅速往坡下接近。   奔来的十余匹铁骑,全是黑鬃黑毛,马上骑士,亦是纯一的黑色衣袍,就有如十几团平地而起的乌云,滚滚朝草坡上推进。虽然尚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是,却能够体会出他们之间的一种气氛——一种紧张又沉重的气氛。   飞天狐靠近韩剑秋道:“韩娃儿,当心他们另有诡计!”   韩剑秋点点头,低促的道:“稍停与对方接头的时候,烦请前辈与我舅舅紧戒敌人奇兵埋伏,朋大哥与玄风、太平两位道长两翼掩护,其余各路英雄,连结成一环形,由我主中应敌,不到必要,各位无须动手。”   说到这里,他又歉然笑道:“时间急迫,在下斗胆作主筹划,冒犯之处,尚请前辈恕罪!”   飞天狐开朗一笑道:“韩娃儿,你少年英才,断事如神,设想周到,老朽马首是瞻,决无异议。”   两湖助拳的人,见这位前辈都无异议,还有什么话说,太平道长道:“全不用客套了,韩贤契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   于是,韩剑秋不再多说,霍然站起,目光投注斜坡上奔来的敌骑。   这时,梅儿、罗秋、小凤、程惠兰四位姑娘俱已站起,她们略大韩剑秋背后一步的距离成为一排,让韩剑秋挺立在前面。   近了,距离这边已不足两丈远近了……   现在可以看出来人一共十二骑,可以说是兵分两路,左边为首者是烟斗老人,后面是他的哲嗣——假折手残龙殷仁昌,再来就是“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再往后是一胖一瘦,胖的生得腰粗膀阔,满脸横肉,下巴上长有一颗生有黑毛的红痣,模样十分凶恶。瘦的一个缺少了一只右耳,倒吊眉,朝天鼻,削腮薄唇,露出一口黄板大牙,那副尊容就不堪承教了。   最后一位,是个枯瘦干小的老头子,这老头子有双黄眼睛,塌鼻梁,又加上一把稀疏的黄胡子,十分不起眼,但看着他,却令人有种特别不安的感觉,就好像他的皮包骨似的瘦小身体里,含蕴着某类恶毒的冲动暴戾的力道一样,使人不自觉有些惴惴……   右边则是“鬼谷”的人,无耳道长一马当先,以下是“夺魂掌”雷虎、“换魂掌”李豹、“邛崃双凶”老大,另外两人曾是韩剑秋手下败将,一是龙啸天,一是“金扣草鞋”吕花。   身形甫现,“恨天教”徒一齐躬身跪拜,群豪心中跟着一紧,暗想:“恨天教主终于要出现了。”   “恨天教”主烟斗老人须发俱银,手持一根旱烟杆,气度雍容,只是眼中阴寒之气太重,一望即知心性凶残,群豪见他个个紧绷着脸孔不敢仰视,当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   黄震他们自有“恨天教”徒去料理,烟斗老人唇角浮起一抹古怪的微笑,然后,望着韩剑秋,以一种十分平静徐缓的声音开口道:“韩剑秋,仇九娘你半点纠葛也沾不上,你为什么横插一手,废去我教弟子罗不全武功?”   韩剑秋似在回忆,他仰着头,半晌,淡淡的道:“是我看见哑夫瞽妇不应惨死,所以,才伸手拉了他们一把。”   烟斗老人深沉的一笑,道:“你可知道,那是本教私事,胡乱伸手会有什么后果?”   他在说话的时候,回眸瞥了一眼他的手下们,但是,就在他目光尚未转回的一刹那,他的身体没有作任何纵跃的动作,整个人已突然飞向了韩剑秋,几乎快得像瀑布下泻,旱烟杆在一溜寒光里带着尖啸,击向了韩剑秋脑门。   这种攻击方式,韩剑秋早就注意到了,他暴闪而出,同时一招“千缠手”抛出,掌影如刀猝掠,烟斗老人阴笑着连施十六转躲开,在这旋转中,他的旱烟杆便舞起漫天的芒彩,在穿泻交织的劲力排荡下猛罩对方。   烟斗老人在他这柄旱烟杆上的凌厉招式,已有数十年的火候,所以施展起来,也就异常纯熟与老练,非但如此,甚至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是以他甫一展开攻势,韩剑秋即已感到敌人招术的凌厉及雄浑,这种深湛的造诣,韩剑秋确见得不多,不过,却也没有出他的意料,在他的想法中,“恨天教”教主所具备的本事,便原应如此。   凌空的身形突然急速飞旋,韩剑秋在寒芒闪眩的光条中穿射弹跃,每在翻腾之时,俱是出手如电,挥伞如风,以纵横迸飞的伞招,来牵制敌人连绵不断的攻扑。于是,两条人影追逐奔掠,此起彼落的,一刹旱烟杆呼啸耀眩,一刹铁骨伞伸缩攫劈在,在光锐的劲风声里,两个人追搏于宇宙之间,拼杀在古今流光之内,将天下幻为一粟了。突然,殷仁昌暴叱一声,用手指向斗场——   那一胖一瘦“恨天教”高手,立即飞身而起,扑向正在激战的韩剑秋。   两人别看模样不俏,动作之间却是快速俐落到了极点,胖的那个使一对“龙口环”,瘦的这一位展一柄“鬼角斧”,两个人配合得又巧又快,眨眼间已来到韩剑秋身侧,闷不吭声的便攻了上去。   他俩快,却有人比他更快,就在这一胖一瘦两位仁兄快要够上韩剑秋时,斜刺里突然闪出两人,铁铸似的四只鬼手便接下了“龙口环”、“鬼角斧”。   这两人出现,只有飞天狐、小凤两人认识,再来就是无耳道长,龙其是无耳道长一见到两人,心里就发毛,原来这两人正是“天外一邪”两个徒弟——“天煞旁门”、“地煞左道”两兄弟。   小凤一见两人出现,心中狂喜,尖叫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怎么来了?”   她一边说,人已逐渐走近斗场,“天煞左道”一边与敌纠缠,忙叫道:“小师妹,别过来,你好好的照顾你的朋友,这里有师兄我……”   小心戒备着的朋三省,这时沉不住气,他一挥“九菱鞭”   往前一错步,大吼道:“好一批吃烂饭,打群架的邪鬼孙,你们‘恨天教’就是以这等法子充红起来的?行,老子也就一并将你们照顾了吧!”   殷仁昌奸笑道:“看你这一只眼,粗俗不堪的样子,便也晓得你不是顶天的货色,你不服气?好,欧阳师弟!”   “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一跃而出,沉沉的答道:“在!”   殷仁昌阴恻恻的道:“师弟,我们不可忘了礼数,先报名号,后宰活人!”   欧阳梦唇角挂起一抹微笑,斜睨着朋三省,道:“‘恨天教’教主大弟子‘无鞭花鞭狠公子’欧阳梦!”   朋三省一下子犯了昔日毛躁脾气了,他狂笑一声,指着欧阳梦道:“你他妈还在那里得意洋洋,自以为你真像个人种?狗踩的混帐,你只配做兔儿爷!”   欧阳梦神色一变,抬抬手,道:“不管是什么,一只眼的,你过来尝试一下,心中就有数了。”   朋三省怒吼了一声,手挽“九菱鞭”大步行去,边咆哮着:“很好,老子正想掂掂,你他妈有没有个人的份量!”   他甫始走出两步,后面梅儿高叫道:“朋大哥,且慢……”   朋三省回首道:“有什么不对么?梅儿姑娘……”   他那个“娘”字还在舌尖上打转,一声凄厉怪笑起处,一片强猛得有如铁槌似的劲道,已突然撞向他的背脊。   朋三省才觉有异,立即扑向一边,但是,人影倏闪,又是六股劲风分自六个不同的方向,呼呼轰轰的罩到!   这一下,朋三省才尝到了滋味,他心知不妙,在连连闪跃下虎吼一声,三不管的挺入猛冲向前!   对方——“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动作捷如飘风,他毫无声息的挪出三步,花鞭抛起一个半弧,猛的往内一合。   狂飙猝掠,有如巨浪掀天,朋三省一击不中,整个人便被那片狂飙的边缘撞得飞起五尺,一屁股跌坐在地。   欧阳梦狂笑如枭,随身急进,抖起十六鞭立砸朋三省,朋三省虽说跌得头晕脑胀,骨节疼痛,却十分清楚明白,他怒骂一声,连连就地翻滚,同时“九菱鞭”顺着滚翻之势,飞快暴掠,黑影闪烁间,草茎齐飞。   斜刺里,一抹银芒猝袭而至,竟毫无声息的指向欧阳梦!   顾不得再行追击朋三省,欧阳梦一个翻腾转回,身形如电挪移中,陡然一十七鞭回敬过去。   不错,这出手援救朋三省之人,正是梅儿。   梅儿的青钢剑伸缩吞吐,宛如流光电闪,畅顺极了,也俐落极了,她身如行云,速走速转,而手上剑便一波接一波,一轮又一轮的刺向欧阳梦。   那欧阳梦一边挥鞭对帮,嘴里淫邪的道:“小娘子,前次师父亲口答应我们的婚事,想不到你竟逃婚与人私奔,看你今天还往哪里跑?”   梅儿剑出如风,刺截闪掠宛如龙翔风舞,她冷冷的道:“卑鄙的东西,你们师徒根本就不是人,一对畜生!”   鞭影呼轰中,欧阳梦邪笑道:“你还没试过,怎么会知道呢?”   他那污言猥语,梅儿充耳不闻,将一套“飞凤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左手不时发出碎指神功。   他们两人的激战方才展开,在草丛中滚出了老半天的朋三省已经翻身起来,飞天狐因为要策应全局,防范敌方奇兵突击,是而不能上前扶持,小凤又是关注,又是焦急的叫道:“朋大哥,你伤了不曾?”   朋三省用力活动四肢,苦笑道:“还好,没有什么伤,只是方才跌得有点发晕……”   按理,朋三省并非如此不济,主要原因是昨夜闯七险山道,及在弱水中舍命传话,元气大损,事后又没有得到充分的调息,后又被甲兵刺伤腿部,运转不便,再则欧阳梦那一阵攻击又突如其来,这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才出了这么大丑。   飞天狐忙道:“快过来,老弟,不要轻举妄动!”   他话还没有说完,对面殷仁昌已冷凄凄的一笑,带着一脸轻蔑不屑的表情道:“我还以为姓韩的找来些十分名家帮手为他助拳撑腰呢,原来却是请来这一群饭桶!”   朋三省正要走向飞天狐那边,闻言之下不禁怒气顿生,他猛的站住,朝着殷仁昌破口大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不得了的英雄霸才,说穿了一个铜子不值,也不过就是个弑师灭祖,偷学来的几手把式,再加上仗着人多手众,专门打烂仗的下三流毛贼罢了。”   殷仁昌面色倏变,他冷森森的道:“你死定了,一只眼的!”   朋三省昂然不惧,吼道:“你试试看!”   殷仁昌眼皮也不抬一下,冷冷的道:“把那混帐东西给我宰了。”   巨汉躬身退下,转过来,手指朋三省,声如闷雷般道:“我是‘恨天教’大能坛坛主‘黑头陀’范铮福,一只眼的,你过来领死吧!”   朋三省咆哮一声,吼道:“你是个驴鸟!”   “黑头陀”范铮福那和平板、冷酷,而又略现得呆滞的黑脸孔上,浮起一股兽性的愤怒,他喉头闷嗥一声,像头疯牛似的冲向朋三省。   朋三省暗叫一声:“乖乖!”不敢怠慢,一个虎跳腾起,“九菱鞭”便是连环不绝的扫去了!   那范铮福身躯虽是巨大笨重,但行动却快得出奇,他微一侧身,挥起那撑天柱似的纯钢“行者棒”,呼呼轰轰便碰迎而上。   朋三省那敢硬碰,他立即鞭走蛇形,偏斜轻刺,闪电般展出七招五式,范铮福毫不退避,又是狂风暴雨也似的十七棒横扫千里般挥了过来。   两个人这时一对上,朋三省可是又吃足了苦头,敌人身大理不亏,力气足,一根纯钢行者棒,施展起来宛似风卷残云,更有雷霆万钧之势,逼得他闪挪跳窜,团团打转,没有一刻也已浑身见了汗。   隔山观虎斗的殷仁昌,在那里声声冷笑道:“差劲,差劲,若大的口气,却就这点能耐而已!”   罗秋闪身而出,冷冷的道:“殷仁昌,在这个时间就说风凉话,未免太早了。”   殷仁昌神情一愕,干涩涩一笑道:“小师妹,你怎么也来了?”罗秋道:“姓殷的,你还有脸叫我‘小师妹’,你为了偷学本门奇技,诱拐师姐,逼死恩师,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今天我来就是要挖你的心,祭告恩师、师姐,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殷仁昌嘿嘿冷笑道:“我不妨告诉你,小师妹,如果单凭韩剑秋杀死黄震他们的那一点武功,那不足为恃,若只是靠现在这一伙子人,那你们更注定失败,家父功力之深,是你们所预料不到,而方才加入助阵的那三人,更是本教‘大义坛’、‘大勇坛’和‘大能坛’三位坛主。本教共设八坛,依序为:大英、大义、大勇、大智、大烈、大威、大雄、大能。大义与大勇两位坛主,业已与天地二煞对手了,现在打得独眼粗鲁狗才满地爬的,是‘大能坛’坛主,尚有五位坛主未曾出手,再过来是‘追魂’、‘夺命’双使,如今‘追魂’已由小师弟欧阳梦继承,姓梅的女娃儿,凭仗飞天狐那几手妄想赢他,也未见有什么胜算希望……”   得意又阴诡的转了转眼珠子,他又续道:“至于‘鬼谷’的朋友,如今已与本教联盟,谷主——无耳道长,现在是本教副教主,现在他们还没出马,所以你们断命飞魂,也不过只是迟早之事而已。我原有意杀死你以灭口,现在事情已经揭开,杀不杀你都无所谓,假如你想活下去,今后做一个平凡的女人,我可以网开一面,叫他们放你走。”   罗秋十分有趣的一笑,竟然一点也不激动,平淡的道:“殷仁昌,你这分析倒是非常乐观而简单,不过依我看来,情势似乎并不像你所说这般变化呢!”   殷仁昌凄凄的一笑,道:“你以为与我只是因为立场不同而各取的看法罢了,事实终归是事实,我可以断然告诉你,小师妹,得到最后胜利的人,必是‘恨天教’无疑!”   罗秋目光闪了闪,沉缓的道:“我倒不以为然。”   殷仁昌斜瞄着罗秋,道:“用不着嘴硬,罗秋,结果如何,你我全是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光是吹大牛是不行的,甚至对飞天狐,嘿嘿!我们也有处理及消灭方法。”   罗秋不怒反笑,道:“是么?”   殷仁昌阴阳怪气的道:“罗秋,你便故意做那淡然之状吧,看你能够扮到几时!”   与罗秋并肩卓立的小凤,她多少承受了“天外一邪”那种邪气,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时突然暴出,道:“殷仁昌,听你一个人自吹自擂,胡说八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是痴人说梦话吧,你也该拣了大黑天,你这不成气候的东西,却偏偏在朗朗乾坤之下信口雌黄,妖言惑众,呸,真个厚颜无耻至极!”   殷仁昌神色大变,他咆哮道:“不知好歹的贱婢,你是谁?”   小凤“嗤”了一声,道:“你姑奶奶姓韩叫小凤,韩剑秋之妹,‘天外一邪’之徒,至少比你这弑师祖狂徒,关着房门做那邪梦的井底癞蛤蟆高明!”   殷仁昌几乎将肺也气炸了,正待不顾一切发出围攻号令,那一边突然响起一声朗笑:“乖徒儿,骂得好,为师当浮三大白!”   而就在这时,一声使人毛发悚然的尖锐惨号倏起,在众人惊惶的巡视中,与“地煞左道”交手的那个使“龙口环”的胖大汉子,业已凌空打了个滚,朝坡下摔出,每在身体的翻滚间,俱有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喷出。   这个人,是栽在“天煞旁门”一记“天罡煞”上了!   韩小凤目睹此状,不由娇笑道:“殷仁昌,情势变了吧?   果然不似你想像中那样乐观呢!”   他们说着话,飞天狐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人,那人才一现身,即道:“二哥,你该自己下去,烟斗老儿清了过节,好让韩娃儿抽出身来了断父母血海深仇!”   飞天狐骤见此人,忙道:“三弟,你……”   来人正是邪中邪——“天外一邪”!   “天外一邪”莞尔道:“二哥,别这样看我,人总是会变的,就像你,不也正邪参半么?为了韩娃儿差点送掉老命,这岂是邪者之举!”   这位邪中邪的确变了,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飞天狐心中一喜,忙道:“三弟,这里……”   “天外一邪”道:“你去吧,我知道你是负责全盘策应,其实这策应工作何止你一人,还有老笑、‘赛关羽’与‘遁世一狂’龙老弟,他们不到必要时不愿现身,我是因为你尽让孩子上阵,才不得不现身替下你……”   飞天狐忙道:“如此就有劳三弟了。”说罢,便往斗场走去。   那边,“恨天教”人群中,这时已全沉不住气了,在人群中走出六人,其中一个脸色焦黄,一脸烟容的中年人物窜向前来,气极败坏的叫道:“少教主,请马上下令围杀,‘大勇坛’何坛主业已殒命了!”   殷仁昌又急又怒的叱道:“你慌什么?哪有这等沉不住气的?丢人现眼也不是这样丢人现眼法,不要多说,我自有主张。”   那位仁兄急得直躲脚,道:“少教主,刻不容缓了,我们如果再不合力,全体入战,只怕就要吃对方各个击破……”   殷仁昌眼睛一吊,狠狠的道:“大胆的罗宗成,亏你还是掌着本教‘大烈坛’的人物,就似你这等惊惶无主的窝囊样子,还能成什么大器?你竟敢顶撞起我的谕令来?你是想造反是不是?给我滚下去!”   叫罗宗成的那个“大烈坛”坛主,原来焦黄涩涩的面孔,此刻就越发变得灰土难堪了,他硬着头皮嗫嚅的道:“尚请少教主息怒,本座之意只是……”   不等他说什么,殷仁昌又吼道:“用不着再说下去,在这里是你发号施令还是我?听你的还是我的?难道说我的什么策略尚须经过你来指点允准么?罗宗成,此间事了,回去之后,你自到执法处请罪!”   罗宗成顿时脸色大变,惊惶的道:“少教主,这……这……这不是莫须有么?”   殷仁昌厉叱一声,额上青筋暴起,愤怒的道:“什么?你还不服?你还以为冤枉?反了反了!”   在那里分成三处斗得火热,这里“恨天教”却在闹着了内讧,殷仁昌自“断肠山”回来后,处处以少教主自居,对待他父亲的那些手下,从不暇以颜色,毫不予人转环之路,最要不得的是独裁霸道。如今那“大烈坛”坛主罗宗成竟然在敌人之前与他顶辩——虽然罗宗成乃是出于一番善意,但这位专横成性的“恨天教”少教主,却认为此乃损害他尊严而不可宽恕的罪行,在一股突起的怒火中,他也不管这是什么时机地点,立刻发作,破口啸吼不止……   与韩剑秋正在作垂死拼斗的烟斗老人,这时殷仁昌在那里大骂属下,他自是听得十分清楚,一面奋力抵抗,不禁一边低声诅骂,他知道今日一战不管胜败,八位坛主已再也挽不回来了。   和他并肩作战独斗“地煞左道”的“大义坛”坛主,虽然也在咬着牙硬撑,表情上,却亦涌起一片极端不安之色——自然,他的不满乃是对着殷仁昌。   另一起,“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更是不满了,殷仁昌没有回来以前,举教上下无不尊之为少教主,如今,这权利不但被剥夺了,而且处处还要吃排头。   那“大烈坛”坛主罗宗成此刻是不甘、不服,又怨又恨,加上敢怒而不敢言,他低着头在挨骂,心里业已将祖宗十八代全骂翻了!   唾沫星子四溅,老脸通红,殷仁昌还尖吼,道:“我现在且不与你多费唇舌,给我滚下去。你这种大逆不道的叛行,待我回去再慢慢和你结算……”   他正越骂越起劲,越说越威风之际,就仿佛来自虚无,一道金蛇似的白电闪,蓦然自斜刺里射来,由于这一抹金灿灿的芒彩太过快速与玄黄,几乎刚才发觉即已到了眼前,因而殷仁昌在大吃一惊之下,险险乎就没有来得及躲开,他怪叫着猛然双臂后抡,稍差一丝的跃开三尺,但是,“嚓”的一声,他那长袍下摆,却已有巴掌大小的一片,被对方削落!   嗯!这猝掠者是罗秋。   罗秋之所以此刻猝起发难,主要的是看见韩剑秋已由飞天狐替下来,他想,自己这一发动,韩师哥决不会坐视,正好趁此除去此獠,为恩师报仇,以正门规。   但是,韩剑秋并没有过来,只嘱咐小凤道:“小凤,协助秋妹共诛此恶!”   说罢,他已走到无耳道长那边去了。   殷仁昌那一张脸,业已惊成了蜡黄,他右手翻处,一颗黑黝黝的怪异兵器便现了出来,那是一颗“焦钢”铸造而成的鬼头,这颗鬼头的容貌打造得恐怖无比,丑恶异常,但面孔的棱角突出,又将那一条条突出的棱角,打磨得锋利如刃,鬼头顶上,更嵌着一支三寸长短又尖又锐的独角,只要看上这玩意儿一眼,即能明白它的霸道与歹毒。   罗秋和殷仁昌同门多年,当然晓得它的名字,它叫做——“魔面套”。   罗秋挥出一剑,将对方逼得如此狼狈,却未乘势进逼,她手执那柄金光夺目,尾芒闪耀的奇古长剑挺立不动,而金色的吞口与金色的剑把,与刃锋所泛出的金辉互相映耀,甚至将她的面孔也反照得有些金晃晃的了。   殷仁昌胸口急剧起伏着,惊魂甫定,不由跳起脚破口大骂道:“好个卑鄙无耻的小婊子,你,你,你……你这小娼妇,本来我还留有一片好心,放你一条生路,现在饶你不得了,我将活擒你赏给教徒,让你尝尝千人跨,万人骑的滋味!”   罗秋粉脸通红,怒叱一声,一滑步,身如行云流水般往前飘了五尺,金剑倏闪,三十七剑融成一片波光,那么流畅又那么浩茫的罩向了殷仁昌。   她一上来,就搬出了师门绝技——乾坤剑法。   殷仁昌怪叫如啸,飞快腾跃,手上的“魔面套”弹击跳砸,眨眼间反攻十招十九式,动作之快,之急,之俐落,果然不同凡响。   金芒划过一道圆弧,猝变圈回,在一片刺耳的割裂空气锐响中,光华耀眼,殷仁昌要想学的也就是这套“乾坤剑谱”   剑法,虽然他已暗中索得,但因为经脉已断,不能再练功,所以尽管他知道这一招里面暗含千幻变化,却也不敢力敌,倒跃而退。   罗秋则走遍路,斜削飞弹,刃光在后,一点寒星却飞射越前,招术之奇妙精绝,简直已达超凡入圣地址,“乾坤剑法”的确不同凡响。   殷仁昌虽说颇为慑于对方这套剑法,但他到底也是江湖成了名的人物,经过不少大风大浪,打斗经验自然较罗秋丰富得多,一听敌人的剑风有异,立即以最快的反应抗拒,他瘦削的身子凌空翻旋,右手猛抡回迎,“当”的一声脆响中,他已荡开了罗秋那以剑尖弹出的一点寒星。   两人这一交上了手,你来我往,两人全都使用着“痴情双剑”所教招式,罗秋虽然稍为熟练,一上来略占上风,但时间一久,就有点捉襟见肘。而且,这两人虽然同时使用同一剑法,但明眼人看来,似乎觉得都缺少了些什么,且时有空隙,但又说不上来究竞缺少了些什么?   二十招!   三十招!   五十招后,罗秋越来越不济事了,眼看就要伤在对方“魔面套”之下,小凤正要挺身加入,草丛中突然走出一位妇人,手舞一柄与罗秋同一形式的银剑,一头青丝散乱,形同疯婆,猝然加入罗秋行列。她这一介入,剑气突然炽盛,金银两道寒芒盘旋围绕,刹时把殷仁昌搞了个手忙脚乱。   高手相搏,用不着鏖战个千招万式以上,才能摸清对方底细,往往只要一两下子即会心里有数,眼前情势便正是如此了。这妇人一介入,增加了他心里的威胁,因为这妇人正是“痴情双剑”之一,“折手残龙”的发妻,殷仁昌的师娘,当初因为他与师妹的婚事与师父呕气出走,想不到在此时此地出现。   面红筋浮之下,他一面奋力搏战,一边大吼道:“统通上哪,一干混帐饭桶,你们还在等什么,等着看笑话么?抑是需要一个个用轿子抬你们?”   于是,以那罗宗成为首,加上其余五个人立即猛冲上来,一窝蜂似的围攻罗秋及那妇人。   站在一旁的韩小凤满脸愤怒之色,娇声叫道:“一群倚众凌寡的卑鄙小人,江湖上的颜色全叫你们给丢光卖尽了!”   殷仁昌的“魔面套”飞快舞闪着,一面马上反唇回骂道:“别在那里穷嚷嚷,丫头片子,若是看了不过瘾,大可爬下来自己挨,光站那里叫他妈的什么屁?”   罗秋和那妇人,双剑合壁,带起破空的剑芒,一波波的金虹银芒凌厉,而又不失韵致的飞泻交舞,宛如道道烈阳光辉贯射幻映,又似一轮泛闪着千万条异彩的月华在滚动旋转,奇妙极了,精湛极了,任是她此际以两人之力和六名“恨天教”的能手对搏,却也未落丝毫下风。   韩小凤被殷仁昌一顿淫言猥语一骂,就想拔剑介入,却被“天外一邪”叫住,道:“凤儿,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此际她们师徒双剑合壁,正是‘痴情双剑’精华的展露,你一介入,不但破坏了形象,反而使双剑不能发挥妙用,正好中了别人的计!”   小凤嘟嘴,道:“师父,人家气他不过嘛!”   “天外一邪”拈须微笑道:“好,好,稍时为师一定让你出这口气!”   他一边说,一边回顾全场,只见两湖豪士蠢蠢欲动,忙吩咐程惠兰道:“女娃儿,快去告诉你爹,约束两湖的人不可介入,否则将会制造对方混战的局面,造成更大伤亡。”   与“恨天教”教主烟斗老人拼斗的飞天狐,这时亦以雷霆万钧的攻势,逐渐将他的对手逼得有些手足无措了,不错,烟斗老人的功夫果然十分高强卓越,且有“一心两用”的特殊技巧,当然飞天狐的功力深浅如何,烟斗老人是能体会到的。   那名“恨天教”“大义坛”的坛主,在“恨天教”八名坛主中,身居第二要位,功力自是非同小可,可是眼前他的对手却是“地煞左道”,他那阴柔劲气,阵阵透入肌肤,若不顾全力抵御,早已寒气侵肌冻僵了!   另一边,梅儿跟“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倒是战了半斤八两,一个以轻灵见长,一个则刚猛著称。   整个霜草萋萋的“白草坡”上,已全然被一片惨烈的战云所笼罩,风吹着,宛如带着血腥呼啸,呜咽着,仿佛也受不了那出自人内心深刻憎恨与仇怨。寒光闪烁,锐气纵横,人影起落追逐,一声声粗暴的叱喝,加杂着一声声急促的喘息,甚至连每个人瞳眸也变成那般狠毒及疯狂了。   在全盘的战况上来说,明眼人一看即便心里有数,“恨天教”虽然在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但是,胜负的趋向却没有因为人数的优劣而成比例,相反的,“恨天教”的朋友们竟走往失败,每一环每一节的拼斗,全逐步受制于敌,整个的形态也渐渐显出迟滞及狼狈的现象来。   “恨天教”的预计是韩剑秋五人,也就是闯七险山道的五人,当然两湖的角色他们也考虑过了,但对这些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并没有放在眼里,故才故作大方,以礼看待,让他们一瞧“恨天教”的雄风,也好收震慑之效,今后席卷武林就更顺利了。   韩剑秋已完全占住先机,移转攻拒,随心变换,他以一敌无耳道长师徒三人,外加龙啸天、“邛崃双凶”与“金扣草鞋”吕花,也照样挥洒自如,收发如心,累得他的七名对手团团打转。倒是朋三省,他在“黑韦陀”范铮福的粗大“行者棒”操擘之下,早已险像环生,捉襟见肘,一根“九菱鞭”此刻反而成了累赘。   斗场中的形势,自然谁也看得清楚,如今“天外一邪”当机立断,道:“阳儿,去把那姓朋的替下来。”在他的推判中,唯一需要援手的人,就是朋三省无疑了。   就在这紧张无比的关头,眉梢滴汗的烟斗老人飞出三十七式攻击飞天狐,同时大旋身,在他旋身的一刹那,已经从嘴唇发出一阵尖锐又高昂的呼啸来。   在敌人的星芒闪掠下腾挪如电,飞天狐右手二十九掌飞抛而出,左手二十九掌亦在眨眼间逼退了冲上来的一位悍不畏死的大汉,哈哈大笑声里,他嘲弄的道:“烟斗老儿,早就该把你躲在一边乌龟缩头的蟹兵虾将唤出来了,不想你倒沉得住气,拖延到这个时候!”   随着烟斗老人一声尖亮凄厉的呼啸,“白草坡”的另一面,突然冒出九条人影,这些人影甫一出现,便鹰隼也似的扑了过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斗场上并没有因他们的出现扭转劣势,却被另外三位截下来。   这三人,正是笑魔、“赛关羽”陈子溪、“遁世一狂”龙天仇,他们以三敌九,刹时又开辟了三个斗场。   韩剑秋以一敌七,骤睹此景,知道对方是倾巢而去了,手上一紧,他瘦削的身躯蓦然立起,在眨眼间又暴弹而出,无耳道长连挥兵器,十七次截击却全然落空,大惊之下,他大吼道:“童璋,快躲!”   童璋——那位“邛蛛双凶”老大,只觉眼前倏花,一团黑影已到头顶,他不禁双目圆睁,倒吊眉竖起,在脚步的飞旋下奋起全力,“勾魂枪”猛掷敌人。   韩剑秋狂笑一声,在半空中铁骨伞一拍,整个人“呼”的翻了个空心跟斗,那柄来势急劲的“勾魂枪”便被击向一边,但是,就在韩剑秋一个转折尚未回过头来之际,那柄业已戳空的“勾魂枪”却又怪异无比的在一颤之下再次反刺而回。   嗯!那柄枪的尾随处,敢情是连结着一条细白的银链,童璋抖旋腕,就能掠纵凌空的将枪身转旋而回!                    三十四   韩剑秋一咧嘴,“啧啧”道:“罢了,就让你刺吧!”   “勾魂枪”来势凶猛,寒光如电,猛然戳向韩剑秋脑门,然而,却在枪尖方要沾到皮肉一寸距离之前时,韩剑秋头顶一缩,猝如流光似的暴泻而下,“袖中刀”有如狂涛怒浪般挥出!   鲜血四溅,凄怖的长号声融于漫天匝地的星影月弧里,童璋的枯瘦身子,就好像一只断线风筝似的飞跌出去,随着他手舞足蹈的摔滚方向,腥红的血水一路往下直洒。   坡顶,那飞扑来的九人中,其中一人是“恨天教”、“大雄坛”坛主倪尚强。   倪尚强的前面,一个又瘦又矮,蓄着一把山羊胡子,面容冷酷肃煞的六旬老人,另一个是跛着一条腿的独目斑顶胖汉,他后面四个人,则是青一色长发披肩,穿着豹皮紧身衣,面目精悍的青年,最后两位是一对面容酷肖的中年人。   笑魔大喝一声,也未见他作势伸手,一条匹练也似的灿烂银光,已暴卷过去。   为首急奔的瘦小老者怪笑磔磔,蹲身、侧腰、移步、还招,全是一个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怪蟒伸展,一溜蓝汪汪的光华已飞迎而上。   嗯!那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宽刃缅刀。   紧接着,倪尚强也杀气腾腾的挥舞着他的“盘龙杖”加入攻击,那个跛着一条腿的独目胖汉,满脸凶暴的重重一哼,有如一团乌云般,“呼”声罩向了笑魔。   四名似是不属于“恨天教”的青年更不犹豫,他们四人一齐动作,跟随那独目胖汉冲来,但被“赛关羽”陈子溪接下了。   那两名面容酷肖的孪生兄弟,正是岭南双禽,老大“云里鸱”澹台明、老二“空中鸱”澹台亮,皆被“遁世一狂”龙天仇截住。   狂猛的飞旋闪耀,韩剑秋立时脱开了无耳道长的纠缠,他铁伞猛挥,人像大鸟般拔空五丈有奇,他震吭大叫道:“爹,娘!您们在天有灵,看孩儿手刃仇敌。”   叫声高吭入云,能裂金石,如子规夜啼,在一片令人耳膜震颤的跳动鼓荡里,又带着一缕袅袅的,含蕴着无比凄厉的一余音飘散……   于是,所有的人全知道了,韩剑秋即将大开杀戒,展开快意亲仇具体行动。   “袖中刀”泛闪着那种淡淡的乳白光华,自半空以流星越苍穹的快速长泻而下,那种表面上看去淡漠的光华中,却已包含死亡的呼唤,招魂的低咽,以及阎罗王的狂笑了。   正好扑上来的是“金扣草鞋”吕花,她来不及躲闪,“双叉铲”倏斜之下反方向猝射韩剑秋小腹。   刹时,“袖中刀”带着漫空的尖啸,幻成一轮又一轮的乳白光圈,光圈飘浮重叠,冰旋排荡,自四面八方往吕花会合,刀影如山,闪射吞吐,就似重重山岩压了下来。   那咱出自人口的惨叫,简直也能将人的肝肠扯断,血雨化成一蓬蓬猩红的水往四周洒溅,有碎肉屑与肠脏挟着飞落,老天爷,那吕花便像叫人分了尸一样,支离破碎的重重跌落干凄凄的白草中了。   这边,“赛关羽”陈子溪已经和那四名穿豹皮紧身衣的青年答上了话,原来他们竟不是贵州境内“豹子庄”的人物。   陈子溪道:“年轻人,吕定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年长的那个人不觉“咦”了一声,急道:“我们大师伯,你……认识?”   陈子溪平静的道:“在七年之前,你们大师伯被毒蛇咬了一口,奄奄一息之际,又遇上小阴山的那帮子,他们要拿你大师伯开刀,刚巧老朽路过,伸手管了这档闲事,才将他救了下来,更为他治愈了蛇毒,事后,我因要事急着离开,并没有留下后会之期,也没有留下姓名。”   四个青年齐齐呆住了,但只是一刹,那年长的忙道:“前辈可就是‘赛关羽’陈子溪当面?大师伯返庄后,曾多方托人打听,才问出前辈名号,并晓喻全庄上下,对前辈应以恩人视之,今恩公当面,敬请示下。”   陈子溪道:“‘恩公’二字,老朽愧不敢当,只不过是适逢其会,任何一个人遇见这种事,都会一伸援手,倒是吕老弟却是有心人,贤契等若与‘无底洞’没有特别渊源,最好不要趟这塘浑水……”   那年长的恭声道:“晚辈谨遵前辈吩咐。”说罢,朝其他三人道:“师弟,咱们走吧!”   他们说走就走,刹那走得无影无踪,陈子溪顿感畅快,想不到无心的援助,却化解了一场杀劫。   “遁世一狂”龙天仇则与“岭南双禽”展开了鏖战,这两位仁兄却好像鬼迷了心窍似的,一退之下,立刻又疯狂了一样再次扑上,两柄金背刀挥展如急风暴雨,刀光抛洒成线,又圈成弧圆铺成芒网,又划成碎影,那么凌厉的攻向龙啸天。   看得出这一对宝贝在刀上的造诣是颇为精深的,但这并不足虑,足虑的是,他们的刀法之怪异,与那种拼命的冲动。   “鸱”是猛禽类,“驭”,我们形以鹰飞迅捷之状,这一对宝贝用以作名号,其强悍之势,鸱目虑吻则可想而知了。   可是,他所遭遇的对手,却是“遁世一狂”,“狂”要有“狂”   的本钱,只见龙啸天手上的长剑飘浮漫空,一刹似激箭,一刹似滚云,一刹变排浪,以他卓越的“九宫剑法”逼着“岭南双禽”,他步步向前,着着领先,一连串的快攻狠打,直将澹台明,澹台亮整得左支右绌,汗流浃背,可是,他们却犹自咬牙硬挺。   在韩剑秋手上,“袖中刀”便仿佛成了他肢体一部分般,那么灵活而随心所欲,他猛然的进逼着“夺魂掌”雷虎、“换魂掌”李豹,边大叫道:“鬼谷七魂,从此除名!”   那个“名”字才刚刚飘扬在空气中,背后,一股寒风已暴袭而至。   头也不回,铁骨伞自肋下猝然反截,他手腕振处,伞端颤起千点光朵,“当当”的急遽声响倏传,火花四溅中,偷袭者的兵器已一早被震飞磕斜。   “袖中刀”一闪又回,“呼”的一溜白芒,猛然间,又将欲待乘隙攻进的龙啸天及“邛崃双凶”老大逼得慌张跳回去。   韩剑秋露齿一笑,目梢一瞄,道:“无耳老鬼,今天是你遭报应的日期了。”   原来,方才攻袭韩剑秋的人,正是“鬼谷”无耳道长。   无耳道长的瞳孔有如烧着两股火焰,他手挥“鸠头杖”   形似狂人般猛扑急攻,边怪吼说道:“小鬼,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韩剑秋猛的一轮反攻,狠狠的道:“无耳,这狠话最好摆在手上!”   刀影翻飞,铁星纵横,加上两柄不顾死活的“大铡廉”拼命凑着热闹,韩剑秋有所顾忌,一时竟有些难以决断……   就在这时,“哇”的一声痛苦闷嗥传来。   韩剑秋急忙遁声瞧去,他那相处于患难的朋三省大哥,就在这眨眼工夫,竟被一位不知名的大汉抽冷子一棒扫翻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出于韩剑秋意料之外,也出于处于监视全场“天外一邪”的意外。   但是,那抽冷子的大汉已抛着左臂往后退,这位彪形大汉的膀子上业已血流如注了,方才那一声闷嗥,反而搞不清到底从哪一个口中所发出。   蓦然一声嘶厉的叱吼传来,那“鬼谷七魂”仅存的二魂竟然交纵凌空,两柄光闪闪的锋利“大铡廉”铿锵交击,在一溜四溅的火星中,其快无匹的叉对着飞戳韩剑秋颈下,招术之狠绝怪异,简直匪夷所思的了。   几乎不分行后,无耳道长一个贴地溜球,身子朝外翻出,右手猛回下,他的“鸠头杖”却疾不可言的射向韩剑秋小腹,一个时间做出两次不鬼动作——动作的力道贯性双截然相反,这位“鬼谷”谷主,曾领导黑道十三帮派的大龙头,展露了他的压箱本领——“双撞魂”!   现在,情势是危急得无法复加了,韩剑秋若欲保身,只有用狠招破除这两边的威胁,否则,他只有硬用自己的肉体来挡了。   双目怒睁,神色暴寒,这位“归原掌”的再传弟子倏然间“袖中刀”猛往回缩,却在收回的瞬息又幻闪成无数条飞射流灿的光芒——就有如一团硕大的冰球突然炸裂,莹片银屑以极快、极密的去势环溅齐弄,此外,他的左手运足了“般若神功”,铁骨伞猛然张开,于是,气成旋,风号吻,一股罡烈无形力道呼啸飞扬,地上的萋萋白草,亦在“簌簌簌”的拔散漫天。   事情的发生在一刹,结束也在一刹,三个围攻韩剑秋的人立即像三个滚球一样,分朝不同的角度倒跌出去,他们不由自主的转翻着,挣扎着,三件兵刃全脱手摔出了老远。   一转身,韩剑秋来到坐在草丛中的朋三省跟前,这位“大伏堡”的四爷苦着脸,双手捣腰,冷汗涔涔,连眼球子泛黄了。   韩剑秋取出“草髓精”灌了他一口,焦灼的问道:“朋大哥,伤得重么?”   朋三省强忍住没有呻吟,吸着气道:“腰子边挨了那愣鸟一棒……好重的家伙,约莫将左面肋骨断了两根,其他倒没有什么……”   他喘了口气,又道:“要是在一天以前,我有把握可以将那愣鸟摆平,时隔一日,却叫人家差点摆平啦!”   韩剑秋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是闯七险山道之事,忙呵慰道:“你歇着吧,朋大哥,几位前辈他们还激战着哩!”   他刚刚转身,朋三省又叫住他,关怀的道:“兄弟,没受伤吧?”   韩剑秋笑了笑道:“没有。”   一顿又颔首道:“放心,朋大哥,我嘴里讲狂话,心里却比谁都谨慎,这批人,一个个全是些玩命之徒。”   痛得一抽搐,朋三省怕影响了韩剑秋的心绪,他忙道:“如此甚好,兄弟,你去吧!”   韩剑秋点点头,猝然怒矢般电射向前,凌空一个急翻,抖掌便是“般若神功”加杂着“斩手”!   “哇……嗷……”两名正在围攻罗秋及妇人的大汉,满口喷血的被照面之下便震翻出去,他飞快旋闪,“袖中刀”长刺短戳,流射如云,眨眼间,又是两名大汉狂号着摔跌出去。   金芒闪向天际,而甫始看见那抹眩目的光华飞起,却又在一闪之下,神鬼莫测的穿进了一名大汉的胸膛。   殷仁昌的魔面套拼命拦截那妇人的银剑,却是次次落空,罗秋金剑斜指暴沉,“唰”声轻响,老天,另一名大汉的一条手臂已飞去三丈多远。   如今,这里的“恨天教”人手,就只剩下殷仁昌与那“大烈坛”坛主罗成宗两人了,他们手下六名硬把子,业已全部被歼。   殷仁昌不禁面色惊惶,有如黄蜡,他一面竭力抵抗,一面左顾右盼,神色之间,显露出极大的焦急与不安。   韩剑秋悠闲退据一旁,冷笑道:“看什么?找你老子是么?姓殷的,我告诉你好叫你放心,你老子现在就算没有断气,也隔着那一关没有好远了,今天谁也救不了你,要怎么办,就早点打好主意。”   拼命抵挡妇人那柄飘捷如电的银剑,殷仁昌一面闪挪跳跃,一边气极败坏的大叫道:“你……你将我父亲如何了?”   韩剑秋回首向那边,那边,在徐徐摇摆的白草中,可以看见烟斗老人伏卧其间的背影,他趴在草丛内,一动也不动,但是,韩剑秋知道他尚未送命,方才飞天狐那威力万钧的“碎指神功”,业已给了这个“恨天教”的教主极重创伤。不过,却远不至于就此归天——如果他不太稀松的话,而另一边无耳道长,早已满身血污躺在那儿不动了。   金银双剑突然加重压力,一片一片的芒影旋回呼啸,就宛如一波一波的巨浪掀腾冲激,刃影伸缩飞刺,空气带起尖锐之声,眨眼间,殷仁昌与罗成宗又退了三步。   就在此时,韩剑秋电射而入,“袖中刀”以长虹贯日之势飞刺暴劈,左手铁骨伞运起“般若神功”狂砸力捣,四扬的刀光及穿掠的伞影融合在一起,那么快速又强烈的罩向那两个正在狼狈不堪的敌人。   “砰”的一声闷响倏起,那罗成宗整个身体被震飞半空,他的一口热血才方吐出,流灿转舞的“袖中刀”已经几次动穿了他的身体,又猛然将他抛向白草坡下两丈。   罗成宗一声凄颤的号叫淹没于那四散的血雨中,他的身体叫白草给掩埋了,殷仁昌本能的一愕迟滞中,“嗤”的一下,罗秋的金剑已毫不客气的透进了他的胸膛。   一种迷惘的、恐怖的、痛苦的,也是惊骇的表情,立即浮现在殷仁昌那张面孔上,他浑身蓦然抽搐,“当”的一声,那支沉重的钢铸“魔面套”全坠落下去。   一咬牙,罗秋霍然将插入殷仁昌胸脯之内一半有余的金剑拔出,于是,鲜血涌喷中,这位“恨天教”少教主,弑师的豹狼,便有如一滩烂泥般萎顿倒地。   妇人将银剑一收,招招手,道:“孩子,你们都过来。”   罗秋先行走近,悲声道:“师娘,师父他……”   妇人道:“秋儿,先别哭,先听我说,我对不起你们的师父,认人不明,错把恶狼当佳婿,才导致今日一个家支离破碎,所有的罪孽,都在老身一人身上,我会向你们师父忏悔、赎罪……”   “现在,元凶已伏诛,稍可告慰你们父女在天之灵,但是,老身尚有一份心愿未了,希望你们能够完成,老身虽死而无憾!”   韩剑秋、罗秋同声道:“师娘请吩咐,弟子定遵所命!”   妇人沉思有顷,始道:“你师父姓罗,名云飞,我姓李,名秀姑。我们原是师兄妹,因为习‘痴情剑谱’,奉师父结成夫妻,‘痴情剑谱’是男妇双修的剑谱,所以,殷仁昌狼子野心,虽然习得剑法,而你师父未将这秘密告诉他,因此不能发挥威力,再加以我把部分的剑谱带走,一套完整无缺的剑法就变得残缺不全了,破绽百出。我跟秋儿适才联手,虽然发挥了‘痴情剑法’威力,弥补了彼此剑招上的间隙,但由于二人都是坤道,以至威力依然减弱不少,只能圈住他们,而不能伤敌,因为剑秋的介入,虽然他不是以剑出手,但我二人手中的剑经阳罡之气一冲,秋儿才能一剑奏攻,‘痴情剑谱’微妙在此,也可说是它的缺点……秋儿是个孤儿,父母不详,所以才从师姓,我希望你们和睦相处,相亲相爱,将本门这套剑法发扬光大,从现在起,‘痴情双剑’就由剑秋、秋儿保管,那部分招式就在剑柄之内,你们可以对招练习……”   “现在,此间事情虽然未了,但与我已无瓜葛,我将回至断肠山陪伴你们师父,也免得他一个人寂寞,你们二人好自为之,师娘衷心祝福你们。”   说完,她把从恨天教带出的双剑交给了罗秋。来得突然,走得也无声无息,韩剑秋和罗秋都没拦阻,也没有挽留,他们知道,哀莫大于心死,李秀姑心已死,纵然再挽留也无济于事。   韩剑秋大步走到“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跟前,慢吞吞的道:“欧阳梦,别来无恙乎?前次你腿快,留下烂摊子让龙啸天顶,今天看你还能走到哪里?”   欧阳梦招式零乱,气喘如牛,他狂吼道:“你休要得意,姓韩的……”   韩剑秋摇摇头,道:“欧阳梦,我问你,你把那个姓耿的女孩子怎么样了?”   欧阳梦双目血红,青筋暴起,口沫横溅的大叫道:“没这么容易,姓韩的……”   “的”字甫始在他舌尖打转,银光似的飞旋斜扬,这位“恨天教”的教主的传人一个闪躲不及,肩头上一块巴掌大的肉已顺剑飞起,血如水涌。   韩剑秋“啧啧”两声,道:“老天爷,又是半斤人肉。”继而面目一寒,又道:“欧阳梦,只要你敢再说一个不字,我会像这样慢慢削掉你身上的每一块肉!”   欧阳梦猛打一个寒颤,呐呐的道:“她……她在‘梦园’。”   韩剑秋又道:“‘梦园’是个什么所在?”   欧阳梦道:“在此去三十里路程的‘上熊镇’,那是我私人的府邸。”   “你把她怎么样了?”   欧阳梦忙道:“没怎么样,她誓死不肯,对这种事,我从来不肯做‘霸王硬上弓’,我只是把她关在一间屋子里,准备用水磨功夫说服她……”   “算你命大!”寒芒一闪,欧阳梦委顿的瘫痪了,他这身功力已报废了。   韩剑秋道:“像你这种人最令我头痛,坏事做得不少,却还不失善良,杀了可惜,留着可恨——只好废掉你这一身作恶的武功,欧阳梦,希望你记得你所有的机会仅有一次。”   这时,两声凄厉的号叫划过长空,韩剑秋回头望去,“岭南双禽”已中了龙天仇一记“碎指神功”,看来已回生乏术了。   漫空的尘土已平息下来,白萋萋草茎,尸体狼藉,敌方踪影已杳,群豪欢声雷动。   笑魔走近,歉然道:“韩娃儿,很抱歉,我那三个对手我擅自作主放生了,因为他们个个都具有一副好身手,要耗费不少的时光,而且……其中极可能包含了无限的心酸与血泪……”   韩剑秋明白笑魔的语意,忙躬身道:“晚辈谨记前辈教言,今后当上体天心,予人迁善之机……”   此刻,“天外一邪”忽然大声道:“两湖朋友,谢谢你们千里迢迢前来助阵,盛情可感,老邪在此申谢,下月十五,老夫师兄弟愿借‘南华山庄’敬备水酒,共谋一醉。”   群众在一片逊谢中,相继离去。   白草坡,现在只剩下了韩剑秋这一干人,两湖豪士则有程云溪父女。   飞天狐沉声道:“此次杀劫兴起,一场武林恩怨,固然是烟斗老儿包藏祸心,但其中因果却由我师兄弟所引起,也可说是同室操戈。由于我们师兄弟各行其道,大师兄证道后,所留遗物无人可托,才埋藏收贮,引起武林同道觊觎……”   “三弟及事,不分是非,才有‘天外一邪’之称,而又所传非人,所托更非人选,无耳固然死有余辜,但老夫却难咎其责,好在剑秋得承大师兄遗学,挽救了这场浩劫,三弟即时悬崖勒马,才使死伤减少到最低最少。今日我要宣布的,我与三弟将隐居‘无边岛’,从此不再作出岫之念。‘天煞’与‘地煞’虽然是由三弟传授武功,但为‘遁世一狂’龙天仇之子,若或可随我与三弟,同往‘无边岛’居住……”   “梅儿是老夫的徒弟,与剑秋结于患难,情愫早萌,罗秋由老夫收作义女,将她许配剑秋,程惠兰与剑秋本是表兄妹,姑表至亲,亲上加亲,理属应该,老夫已征得程庄主同意,三女共侍剑秋,为武林传下一段佳话!”   飞天狐是太上老人二弟,太上老人证果后,他的话也就是圣,谁也不愿违逆,也不敢违逆,何况说的又是正正当当,道理十足。这里,只喜坏了程惠兰、梅儿与罗秋三位姑娘,她们心愿终于得偿。   武林中盛传着最大一件事,便是那当世第一高手韩剑秋于十月十五日迎娶,新娘是三位貌如天仙的侠女,风汉蕴藉,不知羡煞了多少少年男女。   各地来贺喜的人,几乎挤破了“南华山庄”,程云溪拆了院子盖天棚,酒席还是摆不下,能够被邀作座上嘉宾的,莫不认为无上的荣幸。   男方主婚人“天外一邪”,女方主婚人“飞天狐”与两湖魁首程云溪,“地煞左道”、“天煞旁门”及几大门派的掌门人都作了招待,这分阵容连当今的皇帝也摆不起。   新郎、新娘到席上敬酒的时候,突然那对大红花燃起了一阵火爆,火花迸射五彩缤纷,在空中排出“花好月圆”四个大字,蔚为奇观。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