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九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九章 第六十章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九章 第七十章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二章     第 一 章     明神宗万历四十四年,春正月。满洲努尔哈赤称帝,贝勒大臣等共上尊号曰“覆育列国英明皇帝”,定国号曰“满洲”建元天命。   四十六年,夏四月,满洲主将兵侵边,临行,以七大恨誓师,略曰:   明边吏轻用尼堪外兰之谋,无故启,害我祖父,恨一也!   明不守盟约,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   明边民每岁逾境行窃,依约当杀,明又以擅杀为词,胁取十人,抵罪边境,恨三也!   明越境以兵助叶赫,致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   我国人民,于柴河三岔止抚安等路,皆约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驱逐,恨五也!   叶赫渝盟召衅而明乃偏信其言,遗使诟,詈肆行凌悔,恨六也!   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既被征服,明又胁服其国,恨七也!   于是分两路进兵,令左翼四旗兵取“东州”、“马根单”二堡,自率右翼四旗兵及八旗护军乘夜雨新霁,驰抵“抚顺”。   叠叠青山含碧,弯弯溪水流清。在这叠叠的青山之下,有座一明两暗的小茅舍,围以竹篱。前临清流,小桥横跨,恬静而幽雅,好一个闲散山居人家。   红日偏斜,霞光万道,阵阵归鸟,又是一幅美中带静的夏暮图,就在这时候,一个庄稼人打扮,头戴笠帽,肩上荷锄的汉子从山上小路走下,直趋竹篱之前。   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一顶大笠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在外头的,只是半截直而挺的鼻子,跟一张闭着紧紧的嘴。   肤色有点黝黑,看上去很壮,可不是么,看,他那一只卷着袖子的胳膊,哪一处不透着力。   卷着裤腿,溅满泥星,穿着草鞋的一双腿,一双脚也显得劲而有力,只是他走路相当轻捷,看上去令人有毫不费力之感。   他走到了竹篱前,伸手便要去推那两扇柴扉。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停住,转身向小河的那一边望去。   河的那一边,一条绕山的小路直通小桥,二三十丈左右便转了弯,能看见的这条路上,空荡荡的,连片落叶也没有。   可是没一会儿,被山挡住的路的那一段上,有了动静,是整齐而轻捷的步履声。庄稼汉站在竹篱外,柴扉前,一动没动。   又过了一刻,人绕过山出现在这段能看见的路上,那是—顶青色的软轿,六个人。抬轿的两个,另四个赫然是“锦衣卫”!“锦衣卫”是不难分辨的,看那身打扮就够了。   轿里坐的是何许人,竟劳动四名“锦衣卫”护轿?   庄稼汉站在柴扉前仍没动,镇定的跟座山似的!这庄稼汉胆子不小。   转眼间小轿来近,轿停在小桥的那—端。轿停稳,一名锦衣卫上前掀开轿帘,轿里弯腰走出个人,赫然是一名内侍太监。   他出轿站直,往竹篱茅屋看了看,就像没有看见庄稼汉一样,带着四名“锦衣卫”过了桥。   庄稼汉站在两扇柴扉前,仍一动没动。   看样子这一内侍四锦衣卫是直奔茅屋,难道这庄稼汉不懂得让路,按说,不但该让,而且早就该回避了,即便回避不及,也应该马上爬伏在地,还不能仰视。   过了小桥走没几步便是竹篱柴扉,一名“锦衣卫”上前一步,便要抬手。   只听茅屋里传出一声轻咳,紧接着一个苍老的话声发话说道:“黑儿,别那么不懂规矩,闪开路,让这位公公进来。”   庄稼汉立即横跨一步让开进门路,那太监推开柴扉走了进去,四名“锦衣卫”要跟进去,庄稼汉跨步过来,又挡住了进门路,道:“茅屋太小,容不下这么多客人。”   四名锦衣卫脸色齐变,就要发作。本来是,禁宫大内都任他们出入,这座小小茅屋是什么所在,竞把他们四人屏诸门外。   就在这时候,那已进竹篱的太监,抬了抬手,道:“你们四个就在外头等着吧。”   四名锦衣卫敛去怒态,欠身答应。   庄稼汉淡然—声:“得罪了。”转身走入竹篱关上两扇柴扉。   这,使得四名“锦衣卫”脸色又是一变!   庄稼汉进了茅屋,那名太监已然坐下。   主座上坐着个灰衣老人,看上去约莫有六十多岁,须发已灰,人挺清瘦,长眉凤目,隐隐有一种慑人之威。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正在看。   庄稼汉把锄头往门后一放,摘下笠帽往灰衣老人身侧一站,现在可以看清楚他了。   好俊的人品,一双剑眉浓浓的,斜飞入鬓,一双凤目黑白分明,隐隐遁着一种令人难以描述的光彩。他有点黑,但更显得刚毅,也象征着在劳苦中长成。   一身庄稼汉衣裳难掩他的英挺脱拔,要是换上一身读书人的儒服,那将是临风玉树般翩翩美书生。   他看上去不过廿多岁,但却有着中年人的成熟、经验与历练。嘴闭得紧紧的,显得他有着一份超人的冷静。那双微挑的眉梢,也带点令人心折的傲气。   他站在灰衣老人身边,没看那坐在客座上的太监一眼,生似这屋里只有他跟灰衣老人在一样,而坐在客座上的太监,却不时向他投过一瞥。   灰衣老人把信看完了,垂下手,含笑望向那名太监:“我知道了,公公请回吧。”   那太监怔了一怔,道:“您老是……”   灰衣老人淡然—笑道:“看看我这把年纪,还能干什么,公公请回吧,黑儿,代我送客。”   庄稼汉冲灰衣老人微一欠身,转身摆手:“请。”   那太监只得站了起来,皱眉说:“您老……”   灰衣老人道:“公公走好,恕我不送了。”转身背手进入了右边那间屋。   那太监跟了一步,庄稼汉抬手一拦,那太监没奈何,转身出门而去。庄稼汉跟着他,直把他送出了柴扉。软轿过了桥,庄稼汉掩上柴扉转过了身。   灰衣老人站在茅屋门口,右手拿着一样东西,似乎要递给那庄稼汉,那是一面玲珑小巧的银牌,上面镌刻着一条龙。   庄稼汉没敢过去接,站在那儿两眼发直,愣愣地——   口口口   “长安城”!“长安”的城廓规模,街市建筑,虽千百年而后,仍留着帝都的气氛,除“北京”城外,“长安”要比中国六大古都都雄伟。   秦之统一六国,汉唐之开疆拓土,都发号施令于此,它不但是个兵家所必争的要地,而且是个颇具文风与风流绮丽的地方。   地广三百余里,隔离天日的“阿房宫”在此。   “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今后世有以加也。”说这句话的萧何,他建的“未央宫”在此。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华清池”也在此。   正午时候,一辆马车经由骊山之麓驰进了“长安城”!   这辆马车相当华贵,高篷,四套,那套马车的配备清一色是银的,四匹套车马一色泼墨般,没有一根杂毛。   车辕上那赶车的,是个身穿华服的中年汉子,看他那长相,看他那穿着,他绝不像个赶车的,然而他竟高坐在车辕之上,控缰挥鞭,赶着那辆高篷四套华贵的马车。   车旁,一边儿各立了四匹健骑,一色雪白,蒙古种。   鞍上,四名华服中年壮汉,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顾盼生威,一看就知道是些身手不弱的练家子。   这四个华服壮汉,每人腰间佩着一口腰刀,鞍旁都挂着一具革囊,革囊里插着铁背弓跟十几支雕翎箭。   不用说,这是护车。看看那高坐车辕赶车的,再看看这四名护车,车里人来头之大可想而知。   马车驰进“长安城”,旁若无人,耀武扬威向前飞驰,直奔东关“长乐坊”,停在一座朱门巨宅之前。   这朱门巨宅好气派,老高的门头,丈高的一圈围墙,门前石阶高筑,石阶下是一对栩栩如生的石狮子。   站门奴仆四个,一见车到,两扇朱门豁然大开,从门里急步迎出一个五旬老者,瘦高,锦袍,长眉细目,满脸透着精明干练。   车到,人到,锦袍老者正好迎着马车,双手连拱,满脸赔笑道:“诸位辛苦,诸位辛苦……”   四个护车的,连车把式在内五个人,就根本没听见,没看见一样,一个个神色冷漠,没人正眼瞧他一下。   左边一名华服壮汉离鞍下马,车前一躬身,冲着车篷内恭谨发话:“禀您,长安‘东关长乐坊’到了。”   话落,上前一步,伸手掀开车帘。这一掀,车前六十人,直了十二只眼。马车里,空空的,哪有人?四名护车华服壮汉,勃然色变。翻身上马,往来路绝尘驰去,快得像一阵风!   事隔一天,西大街一家当铺发生了一件事。这家当铺好大的店面,垂着半截帘,帘上斗大的一个‘当’宇。   门口贴着一付联,上联是:“济他人之急。”下联是:“申自家之利。”这倒是实实在在的老实话。   也是正午,当铺门口来了个人,是个年轻人,有着一付颀长的身材,不胖不瘦,人长得相当好,长眉凤目,挺俊,肤色黑黑的,也显得挺壮。   只是那身穿着,可就不在相衬了。上身是件破小褂,下身是件补着几个补钉的裤子,脚底下是一双快透底的薄底靴。   要是给他换件像样的衣裳,凭他那长相,谁敢说他不是有钱的公子哥儿,浊世佳公子。   上身小褂没袖,边儿都毛了,左胳膊藏在小褂里,右胳膊露在外头,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劲儿,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吊儿郎当的,跟“开元寺”一带的混混儿一样。   他到了当铺前,手一抬,头一低,走了进去。敢情是来当当的,年轻轻的不务正业,糟蹋他这块料儿了,未免让人为他扼腕。困窘本是低头事,可是一进当铺就不得不把头抬得高高的。   年轻人一进门,便冲着那一人多高的柜台上那扇小门叫了起来:“有人么,露露头儿。”这年轻人好会说话。   叫了两三声,柜台那一边才冒起一个脑袋,是个干瘪瘦老头儿,稀疏疏的几根山羊胡子,鼻粱上架付跟镜,典型的开当铺的。   瘦老头斜着一双老眼,瞟了年轻人一下,然后,脸上不带一点表情,冷冰冰地开了口:   “干什么的?”   “问得好。”年轻人一咧嘴,笑了,好白的一口牙:“进当铺来,还能干什么,找乐子,你这儿有么?”   瘦老头儿不屑地打量了年轻人一眼:“你要当当,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年轻人又咧嘴一笑,道:“敢情你是打门缝里瞧人,把人都瞧扁了……”左胳膊像条蛇一样,也没看他是怎么动的,一下就从小褂那齐肩的袖口里伸了出来,左手往瘦者头儿跟前一幌,道:“喏,能当么?”他掌心里托颗珠子,赤红,足有鸡蛋大小。   瘦老头儿两跟猛地一睁,指了指年轻人掌心上的那颗珠子,道:“你要当这个?”   年轻人点点头道:“不错,你收么?”   瘦老头儿收起一脸惊容,深深打量了年轻人两眼:“这颗珠子哪儿来的?”   年轻人一摇头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只问你收不收。”   瘦老头儿脸色一沉,道:“小伙子,我这儿可不是销赃的地儿。”   年轻人突然笑了,微一点头道:“老头儿呀,瞧不出你还真有眼光。”   他居然承认珠儿是黑货,世上哪有这种人。   口口口   瘦老头儿脸上变了色,惊声说道:“你果然是……我这儿不是销赃的地儿,收的东西都是有正当来路的,快走,快走,还不快走。”   年轻人凝视着瘦老头儿道:“这么说,这颗珠子你不收?”   瘦老头儿冷然摇头说道:“不收,来路不正的东西,哪怕它是块连城璧,我也不收。”   年轻人扬了扬手里那颗赤红大珠子,笑哈哈地道:“面对这么一颗珠子,你真能一点儿都不动心么?”   瘦老头儿冷笑一声道:“我想动心,可是我不敢动心,你快走吧,你要再不走,我可要拿你送官了。”   年轻人笑笑说道:“老头儿,别跟我来这一套,官我见多了,送官吓不了我,你不收,我就另找别家去,这颗珠子可大有来头,听说是一个满洲什么贝子的‘珊瑚珠’……”说着,他转身要走。   “慢着!”瘦老头儿突然一声轻喝。   年轻人转过头来道:“干什么?”   瘦老头儿指指那颗赤红大珠子,道:“你这颗珠子哪儿来的?”   年轻人道:“瞧你问的,你明明知道这颗珠子是哪儿来的!”   瘦老头儿道:“你会错我的意了,我是问你刚才说什么?”   年轻人道:“我说这颗珠子是一个满洲贝子的‘珊瑚珠’,大有来头,你不信么?拿去仔细看看。”他伸手把那颗珠子放在了高高的柜台上。   瘦老头儿生似怕珠子跑了一般,忙伸手一把抓起了那颗珠子,凑近眼前看了看,随即望向年轻人:“你说这颗珠子,是一位满洲贝子的‘珊瑚珠’?”   年轻人一点头道:“不错,这话是我说的。”   瘦老头儿还不放心,又问了一句:“没错么?”   年轻人不高兴了,道:“不信你可以找个识货的看看,收不收在你,这‘长安城’里又不只你这一家当铺。”   瘦老头儿那薄薄的嘴唇边,泛起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道:“只要是一位满洲贝子的‘珊瑚珠’,我一定收,值钱不值钱那是另一回事,单论来头它就大的惊人,你当多少?”   年轻人抬手扬起了巴掌。   瘦老头儿道:“五十两?”   年轻人哼地一笑道:“老头儿,你不识货我识货,干吗?想蒙人哪,这颗珠子只值五十两么?拿来,我不当了。”他伸手要那颗珠子。   瘦老头儿手往里一缩,道:“那是多少,五百两?”   年轻人冷笑说道:“五百两?五百两还不够我推一回的呢(牌九),拿来,拿来,你出不起价钱,自有别家出得起。”   瘦老头儿拿珠子的那只手握得紧紧的,道:“你究竟要当多少,你倒是说啊?”   年轻人淡淡说道:“五万两。”   瘦老头儿两眼一睁,道:“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银子?”年轻人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我说了么,你可真没见过世面,听清楚了,我要五万两黄金。”好大的胃口!   瘦老头儿脸色一变,倒抽一口冷气,道:“五万两黄金,我就是卖房子卖地,连这当铺跟人都给你也不够啊……”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老头儿,你大客气了,谁不知道你们东家是西五省首屈一指,富可敌国的大财主,五万两黄金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九牛一毛,我还是那句老话,收不收在你……”   瘦老头儿两眼一眯,道:“这么说,你是打听清楚才来的?”   年轻人道:“废话,我要不打听清楚,能当得出五万两黄金么?”   瘦老头儿笑了,一点头道:“说得是,要进家小招牌,小字号的,他卖房子卖地,押老婆押孩子都不够,我收了,你等等,可别走啊。”   年轻人道:“走?珠子在你手里我上哪儿去,快去搬金子吧,最好是整块、整箱的。”   瘦老头儿道:“你恐怕要雇辆大车来。”脑袋往下一缩,人就不见了。   年轻人道:“这不劳你操心,别说是五万两,就是五十万两我也照样运得走。”   没听那瘦老头儿答话。   年轻人一凝神,道:“老头儿,你上哪儿搬金子去了?”   仍没听老头儿吭气。   年轻人沉不住气了,两手一扒,一按,人已窜上了柜台,只一眼,便听他道:“咦,人呢,好个老兔崽子,居然跑了……”   “喂,喂,喂!”忽听一个话声起自背后,“你这是干什么?”   年轻人扭头一看,当铺里不知何时进来个人,是个瘦瘦高高的阴沉脸的黑衣汉子,他冷冷地瞅着自己。年轻人忙从柜台跳了下来,道:“找人哪。”   那阴沉脸黑衣汉子道:“你找谁?”   年轻人道:“找这当铺里的朝奉啊。”   那阴沉脸黑衣汉子道:“找朝奉没有这样找法的,你有嘴不会喊两声么?小心让人拿你当贼办,你找朝奉干什么?”   年轻人道:“自然是当当啊。”   “当当?”阴沉脸黑衣汉子上下打量了年轻人一眼,见他两手空空,身上也不像带着东西,当即问道:“东西呢?”   年轻人道:“东西让那老头儿拿走了,我那是颗价值连城的珠子,老头儿见财起意,拿着跑了。”   阴沉脸黑衣汉子“哦”地一声笑道:“你就是那个拿颗珠子要当五万两黄金的小子……”脸一沉,劈胸揪住了年轻人。   年轻人身子被揪得往前一冲,忙道:“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阴沉脸黑衣汉子冷笑说道:“问得好,告诉你,案发了,这场官司你是吃定了,跟我上衙门去。”   年轻人两眼一睁,道:“怎么,你是衙门里的捕快?”   那阴沉脸黑衣汉子道:“到现在你才认出我来呀,吃这碗饭居然不认得我,真是个瞎眼的贼。”   年轻人突然笑了,看了对方一眼,道:“朋友,想黑吃黑也用不着动手啊,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什么阵仗我都见过,有话好说,放手吧。”   阴沉脸黑衣汉子脸色一变,遭:“你说谁想黑吃黑?”   年轻人像没听见,淡然说道:“我叫你放手。”   “放手?”阴沉脸黑衣汉子冷笑说道:“放了你,我拿什么交差……”   一句话还没说完,揪住年轻人的那只手跟被烙铁烙了一下一样,猛地一疼,他“哎唷”   一声忙松了手。   再看着手,手背上红红的一道,都肿了,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可是他没看见年轻人手里拿来西。   刹时,他明白了,眼睁得老大,道:“我走眼了,瞧不出你还是个练家子……”   年轻人拉了拉衣裳,淡然一笑道:“我就这么一袍一褂,幸亏你没有扯破,扯破了你还真赔不起,朋友,麻烦你告诉老头儿一声,珠子先放在他这儿了,五万两黄金,我明天这时候赶车来搬。别到时候交不出这五万两黄金,那位‘满洲’贝子,我可要另送别人了。”说着,迈步就走。   那阴沉脸黑衣汉子硬没敢拦他,急忙跟了出去,刚出店铺,他的神色突然一喜。   没别的,瘦老头儿回来了,走得飞快,气呼呼的,身后跟着两个人,是两个身穿华服的佩刀大汉。   阴沉脸黑衣汉子目光一转,大喝说道:“站住。”立即向年轻人扑了过去。   年轻人笑了:“这才叫狗仗人势。”   他往后一退,阴沉脸黑衣汉子扑了个空,直往前冲去。就这么一耽误,瘦老头儿带着两个华服大汉已到近前。   年轻人笑道:“老头儿啊,你拿着我的珠子跑到哪儿去了?”   瘦老头儿伸手冲他一指,道:“就是他。”   两个华服大汉各自跨步,一左一右挡住了年轻人。左边一名看了年轻人一眼,道:“那颗珠子是你拿来的?”   年轻人含笑说:“不错,怎么样,犯了法么?”   那华服大汉道:“你这颗珠子哪儿来的?”   年轻人还没答话,阴沉脸黑衣汉子已过来插了嘴:“他刚说了,明天这时候,咱们要不给他五万两黄金,他要把贝子爷另交……”   左边华服大汉冷冷扫了他一眼,他连忙闭上了嘴。   年轻人笑笑说:“卖力不讨好,谁叫你多嘴。”   阴沉脸黑衣汉子脸一红,可没敢说话。   左边华服大汉转眼过来望着年轻人道:“我们少爷落在你手里了?”   年轻人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少爷,我只知道他是个‘满洲’贝子。”   左边华服大汉意似不信地看了年轻人一眼。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那位满洲贝子,人长得挺不错,廿多岁年纪,皮白肉嫩,跟个大姑娘似的,嘴角还有一颗痣,没有错吧?”左边大汉浓眉一耸,道:“我们少爷现在哪儿?”   年轻人笑了,道:“阁下,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么?”   左边华服大汉手抚上刀柄,道:“那么你就留在‘长安城’里,暂时别走。”   “可以。”年轻人一点头笑道:“只要有吃有住,不走就不走,住几天都行,只是……”笑笑说:“我也有位少爷,我来时我家少爷说过,要是日头下山以前我还不回去,他就要生气了,我家少爷是个最沉不住气的人,可得留神他撕票啊。”   右边华服大汉突然上前一步,厉声道:“你敢?”   年轻人笑笑说道:“我是不敢,我不过一个卖力跑腿的奴才角色,哪来那么大杀人胆子,可是我家少爷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胆上长了毛的人物。”   左边华服大汉伸手一拦同伴,道:“你贵姓?”   年轻人笑道:“这是我打从进当铺至今,所听到的头一句客气话,不敢,我姓李。”   --------------------------------------------   潇湘子 扫描,小糊涂仙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     第 二 章     左边那华服大汉道:“你阁下是哪一路的人物?”   年轻人摇摇头道:“你放心,我不是大明朝官家的人。你们那位贝子爷是来相亲的,我不管,西五省这位大财主曲意巴结,把女儿送人,我不管,一旦成了亲,西五省这位大财主是封王也好,封侯也好,我也不管,我要的只是黄金,五万两黄金,一分一毫不能少。至于五万两黄金是谁给,我也不管,我只管一手交人,一手接黄金,明白了么?”   左边大汉微一点头道:“我明白,只是这价钱太高了些……”   “不舍吧?”年轻人道:“堂堂一个‘满洲’贝子,值不了五万两黄金么,别讨价还价,时间久了,那会惊动官府的,你们跟大明朝现在正在边境打仗,你们的主子以七大恨誓师,两下里正在边境打得人翻马仰,血染黄沙,你们到这儿来这件事,谅必不愿大明官家知道吧?”   左边华服汉子没说话,沉默了一阵之后,目光一凝,道:“五万两黄金送到什么地方去?”   年轻人道:“你们愿意送去,那是最好不过,省得我雇车再来拉了,至于送哪儿,我得问我家少爷……”   左边华服大汉道:“这么说,阁下现在不能告诉我?”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我虽然是一个卖力跑腿的角色,可是还不至于那么傻?”   左边华服大汉浓眉一皱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   “不忙。”年轻人道:“我问过我家少爷之后,自会给你们送信来,这不是件小事,眼下你们几个也做不了主,五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你们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得凑得出来,恐怕一拖又要些日子,这样吧,你们赶快去凑五万两之数去,凑齐告诉我一声,免得我瞪着眼老等,同时,我马上也可以告诉你们咱们在哪儿一手交人,一手交货,行么?”年轻人说的是理,从这番话看,这年轻人精得很,也极具心智。   左边华服大汉沉默一下道:“到时候,我什么地方找你?”   年轻人笑笑说道:“这你用不着愁,容易得很,只消到‘开元寺’前一问‘快手’小李,马上有人告诉你我在哪儿。”   左边华服大汉微一点头道:“好吧,就这么办,你走吧。”   “快手”小李道:“那么我就等你们的信儿了。”   “快手”小李耸耸肩,一摇一晃地走了,那颗珠子也不要了。本来是,五万两黄金什么不能买,要那颗珠子干什么?再说他的目的也在人不在物。   瘦老头儿瞪大了一双老眼,望着左边华服大汉道:“您怎么让他走了?”   右边华服大汉冷冷说道:“不让他走怎么办,让他撕票么?这个罪我担不起。我们贝子爷只要有半点差错,这门亲事就吹了!”   那阴沉脸汉子双眉一扬道:“我缀着他去。”拔腿要走。   左边华服大汉一声冷喝:“回来,就凭你还想跟他么?”   阴沉脸黑衣汉子忙把腿收了回来。   瘦老头儿结结地巴地道:“那么,您说该怎么办?”   左边那华服大汉冷冷说道:“只有一个法子,让你们东家凑五万两黄金去。”   瘦老头儿一怔,道:“您知道,五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我们东家在‘长安城’的生意虽然不少,可是‘长安城’的这些生意毕竟是处分支!”   左边华服大汉道:“那也容易,派人飞报你们东家去,五万两黄金买这么一门亲事,买一个‘满洲国’的王爵,他会拿的。”偕同他那同伴,转身而去。   瘦老头儿怔住了!   口  口  口   日头偏了西,夏天里,在这时候总是闷热的,要想凉快,最早也得等过了半夜。   夏天里虽然天黑得迟,可是“长安城”有几个地方,已经上了灯了。   满天的霞光洒在地上,大地上一片金黄,黄里还透得点儿红。   在“南大街”文庙旁,有座大宅院,看上去挺气派,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宅门儿。   不瞧瞧,站门的两个汉子穿一身白袍,雪白,那袭白袍硬是绸子做的,在这年头儿穿绫罗绸缎的人可不多,普通人能穿块像样一点的布,已经算不错了,尤其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   站门的人都穿绸,其主人可想而知。   门前走来个人,穿着相当气派,一袭白绸长衫,手里拿着把玉骨描金扇,廿多岁年纪,人长得英俊洒脱,往那儿一站真如临风之玉树,丰神秀绝,世无其俦。就凭这,谁敢说他不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人到门前石阶下,扬玉骨描金扇一招,冲那两个站门的白衣汉子道:“请下来一个。”   两个白衣汉子对望一眼,下去了一个。   白衣客手一抬,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大红拜帖,往前一递,道:“烦请往里递一递。”   拜帖上龙飞凤舞六个字:“中原白衣客拜。”   那白衣汉子一怔:“你贵姓?”竟然是“辽东”口音。   白衣客指了指拜帖,道:“就在这上头。”   那白衣汉子低着脑袋看看,道:“这拜帖上没有写姓名啊?”   “有。”白衣客道:“我姓白,就叫‘白衣客’。”   白衣汉子狐疑地打量了白衣客一眼,道:“你要见我们使者?”   白衣客道:“你们可是‘辽东’来的?”   白衣汉子道:“不错。”   白衣客道:“这儿是‘财神祖家’的‘长安’宾馆,是不是?”   白衣汉子道:“是啊!”   白衣客道:“那我就没有找错地儿,劳驾把我这张拜帖往里递吧,我要见来自‘辽东’‘菊花岛’的使者。”   那白衣汉子脸色变了一变,道:“你知道我们来自‘辽东’‘菊花岛’?”   白衣客道:“普天之下,只有‘辽东’‘菊花岛’的人才穿一身白……”   那白衣汉子道:“你不也穿一身白么?”   白衣客摇头道:“我这身白跟‘辽东’‘菊花岛’的人一身白不同,我这身白是大襟,‘辽东’‘菊花岛’人那身白却是对襟,而且我这身白是布扣,‘辽东’‘菊花岛’人那身白却是纯银扣子……”   可不,这站门的两个白衣汉子穿的俱是对襟白袍,而且那扣子是纯银打造的。   那白衣汉子瞪大了眼,道:“你要见我们的使者有什么事?”   白衣客道:“我的来意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来跟你们使者接洽一宗买卖……”   那白衣汉子笑笑说道:“我们使者到中原来,不是来做买卖的。”   “我知道。”白衣客微一点头道:“你们使者到中原来,是负有特殊使命的,这特殊使命跟祖财神有关,要不然不会住在祖家的‘长安’宾馆里,只是我带来的这宗买卖若是做成了,不但对‘菊花岛’大有裨益,即使是对你们使者,甚至于这次到中原来的每一位,都有莫大的好处。这么说吧,更是一桩大功,你明白了么?”   白衣汉子望着白衣客,好不诧异:“什么买卖有这么大的好处?”   “抱歉。”白衣客笑笑说道:“这就要等见着你们使者才能说了,事关‘菊花岛’,也关这次到中原来的每一位,我认为你该把这张拜帖往里递一递。”   白衣汉子面有难色,道:“据我所知,我们使者这次到中原来,除了祖家的人,是不见任何外客的……”   白衣客道:“那也不要紧,劳你驾把我这张拜帖往里递一递,至于见不见,那还在你们使者,好不?”   白衣汉子迟疑了一下道:“你等等。”转身步上石阶进了大门。   白衣客笑了。   片刻工夫之后,那白衣汉子匆匆地出了大门。他没下石阶,一声:“你跟我进来吧!”   转身又进了门。   白衣客微微一笑,登上石阶跟着那白衣汉子进了大门。   好大的一个院落,分前后院,前院待客,后院居住,前院里遍植花木,后院里林木森森,偶尔风过,可见那郁郁苍苍的林木之中狼牙高啄,飞檐流丹。   白衣客边观赏边叹道:“这位祖老不愧有财神之称,单这‘长安’一处宾馆便不亚那王侯之家,其他的就可想而知了。”   白衣汉子没答理。   走没多远,迎面站着个白衣老者,这白衣老者五旬上下年纪,身材瘦削,但满脸透着精明,看就知道是位属于智囊一类的人物。   果然——白衣客上前一步,抱拳说道:“莫非‘菊花岛’使者?”   那白衣老者拱手答礼,神情有点冷漠,道:“阁下认错人了,老朽没那么大造化,老朽不过是使者座下的一名幕僚而已。”转眼望向那白衣汉子道:“这位便是那位递帖要见使者的白姓客人?”   那白衣汉子欠身应是,神色之间颇见恭谨。   白衣老者摆摆手,道:“你走吧,没你的事了。”   那白衣汉子答应一声,躬身而退。   白衣老者转眼望向白衣客,一丝难得的笑意浮上了老脸:“阁下姓白,大名是衣客二字?”   白衣客含笑点头说道:“正是。”   白衣老者道:“阁下这三字姓名,想必是化名吧?”   白衣客笑道:“老先生不愧是位智囊人物,这回使者到中原来,有老先生在旁参谋,事无论大小,必然吃不了亏。”   白衣老者对这种奉承似乎不感兴趣,微微一笑道:“如果老朽没有看错,阁下也是位武林人物?”   白衣客道:“我不能不佩服老先生的眼光高明。”   白衣老者淡然一笑,抬手让客道:“使者现在大厅候驾,阁下请跟老朽来吧。”转身行去。   白衣客向着白衣老者投过深深一瞥,迈步跟了上去。   这宾馆待客大厅十分气派,红毡铺地,八宝琉璃灯高悬,两壁分挂名家字画,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客厅那主座上,高高坐着一位身材矮胖,脸色红润的白衣老者。这老者六十上下年纪,长相十分奇特,圆胖脸,长眉细目秃顶,看上去雍容,有一种自然慑人的气度。   除了脸色红润之外,其他地方的肌肤嫩而且白,较诸女儿家的细皮嫩肉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那一双胖嘟嘟的手,更是白得出奇,连一点血色都没有,行家一看便知,此人在手掌上练有一种特殊的功夫。   白衣老者趋前施礼:“禀使者,白姓客人到。”   白衣客举手一拱,道:“中原白衣客见过使者。”   那秃顶胖老者也不知道是傲慢还是拘谨,只欠了欠身,淡淡然一句:“阁下请坐。”   白衣客落坐在客座上,秃顶胖老者又向白衣老者抬了抬手。   白衣老者欠身坐了下首。   坐定,白衣老者欠身说道:“禀使者,这位客人是中原武林俊彦。”   秃顶胖老者微一点头道:“我看得出,一身修为恐怕跟御前十将军不相上下。”   白衣老者道:“这个属下倒没看出。”   秃顶胖老者道:“你不是武林中人自然看不出,这位客人英华内敛,你能看出他是个武林人物,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转眼望向白衣客,含笑说道:“我说的没错吧,阁下?”   白衣客笑说道:“我不便置喙。”   秃顶胖老者看了白衣客一眼,话锋忽转,道:“阁下哪里来?”   白衣客垂扇往下指了指,道:“‘长安’。”   秃顶胖老者“哦”一声道:“原来阁下是‘长安’人物,‘长安’地面上何时出了阁下这么一位人物?”   白衣客含笑问道:“使者对‘长安’地面,很熟悉么?”   白衣老者轻轻咳了一声。   秃顶胖老者适时移转了话题,道:“我把话题扯远了,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目光一凝,道:“听说阁下要见我,是为了一宗买卖?”   白衣客道:“是的。确是为了一宗买卖。”   秃顶胖老者道:“阁下明明是武林中人,怎么做起买卖来了?”   白衣客浅浅一笑道:“不瞒使者,这是一宗武林买卖。”   秃顶胖老者“哦”地一声道:“武林买卖,但不知是宗……”   白衣客翻腕从袖底里取出一物,双手递了过去,道:“使者请过过目。”   秃顶胖老者没动,白衣老者站起来接过去双手奉上。   秃顶胖老者这才伸手接了过去,看了看道:“这是一方玉佩。”   的确是方玉佩,雪白,无—点疵瑕,行家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白衣客含笑说道:“使者再请看背面。”   秃顶胖老者翻过玉佩一看,不由一怔,道:“这是‘满洲国’的东西。”   可不,背面镑刻的全是满文。   白衣客道:“使者见识广,令人佩服,不错,这块玉佩确是‘满洲国’的东西。”   秃顶胖老者抬眼投注过来,道:“阁下莫非要把这块玉佩卖给我?”   白衣客微一摇头道:“这方玉佩虽然价值不菲,但对‘菊花岛’来说,毕竟是件微不足道的东西,我若为卖这方玉佩跑来见使者,也未免太轻率,也显得对使者不敬……”   秃顶胖老者忍不住道:“那么阁下所说的这买卖是……”   白衣客道:“凡物必有主,我要卖给使者的,不是这方玉佩,而是这方玉佩的主人。”   秃顶胖老者一怔,道:“怎么,阁下是要把这方玉佩的主人卖给我?”   白衣客点点头说道:“不错。”   秃顶胖老者笑笑说道:“阁下开我的玩笑了,我花钱买个人干什么?”   白衣客道:“有大用。使者。”   “有大用?”秃顶胖老者道:“但不知这方玉佩的主人是男是女?”   白衣客道:“他是个须眉男儿。”   秃顶胖老者笑笑道:“那就更没有用了,要是个女的.我或许勉强可以收她为奴为婢……”   白衣老者突然轻咳一声道:“使者何不问问这方玉佩的主人是何许人?”   秃顶胖老者笑容一凝,转望白衣客。   白衣客笑笑说道:“提起这方王佩的主人,此人来头颇大,他是满洲皇室一位贝子。”   秃顶胖老者跟白衣老者俱是一怔,大厅里刹时寂静了下来,半晌之后,秃顶胖老者突然哈哈大笑:“阁下递名帖见我卖人,已属前所未有之事,卖的竟是满洲皇族一位贝子,更是闻所末闻。”   白衣老者也已然恢复平静,捻着胡子点头:“不错,属下活了这么大年纪,像这种事,还是生平仅见,生平首闻。”   白衣客笑笑,没说话。   秃顶胖老者敛去了笑容,目光一凝,道:“阁下何来这位‘满洲’皇族?”   白衣客道:“不瞒使者说,我是半路上截来的,我穷极潦倒,眼看有断炊之虞,只有在这位贝子身上打主意,无奈出此下策,使者跟老先生幸勿见笑。”   秃顶胖老者点了点头道:“没想到中原武林还有籍卖人发财的,要有这种的事,我可要向圣上辞官搬来中原住了。”   这番话对中原武林充满了讥讽。   可是白衣客不在乎,笑笑说道:“中原遍地黄金,俯拾皆是,只在人是否有眼光了。”   秃顶胖老者微一点头道:“说得好……”   白衣老者突然一声轻咳道:“阁下把这位‘满洲’皇族卖给我们使者,不知是……”   白衣客笑笑说道:“老先生既是使者身边的参谋人物,似乎不该作此一问。”   白衣老者有点窘,咳了两声道:“老朽是真愚昧,还望阁下明教。”   “岂敢。”白衣客道:“老先生既让我说,我可就要直言了……”   白衣客转望秃顶胖老者,道:“使者远自‘菊花岛’衔命而来,所负的使命是不是要跟‘财神’祖家商议结盟?”   白衣老者脸色一变,显然白衣客一语中的,正中要害!   秃顶胖老者双眉微耸,目闪精光,一点头道:“不错。”   白衣客道:“据我所知,‘财神祖家’也正在跟‘满洲’商议两下结亲,使者衔命而来,要跟祖家议缔盟约,不用说,‘菊花岛’也有意跟‘满洲’来往了。”   白衣老者脸色大变。   秃顶胖老者两眼精光更盛,道:“也不错,‘菊花岛’海皇爷确有此意。”   白衣客道:“使者直爽得叫人好不佩服,这就够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这位‘满洲’贝子卖给使者的原因所在。”   秃顶胖老者长眉一皱道:“我简直有点糊涂,阁下既然知道‘菊花岛’有意跟‘满洲’来往,竟然还登堂入室要把‘满洲’的皇族卖给‘菊花岛’,这胆子不嫌太大了么?”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做生意哪有不冒险的,平稳的生意固然风险小,不会有大亏损,可也赚不了大钱,使者说是不是?”   秃顶胖老者道:“难道阁下不怕连老本都赔进去么?”   白衣客道:“使者,我既然敢做这买卖,就不怕蚀本。”   秃顶胖老者道:“阁下那么有把握么?”   白衣客道:“没把握我也就不来了。”   秃顶胖老者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实话,不过我总认为这个生意,你做的是太冒险了。”   白衣客笑笑,没说话。   白衣老者突然说道:“阁下认为这笔生意做得成么?”   白衣客道:“我是一番诚意,至于做得成与否,那还要看买主的态度如何。”   白衣老者摇头说道:“‘菊花岛’有意跟‘满洲’来往,岂有做这等生意的道理。”   白衣客道:“就是因为‘菊花岛’有意跟‘满洲’来往,所以才该毫不犹豫地谈这笔交易。”   白衣老者道:“老朽不懂。”   白衣客道:“老先生别客气,若是‘菊花岛’买下这位‘满洲’皇族,把他送回去,请想,‘满洲’对‘菊花岛’会怎么样?”   秃顶胖老者突然说道:“这位‘满洲’皇族,也是祖家未来的娇客,是不是?”   白衣客道:“不错。”   秃顶胖老者道:“那么祖家跟‘满洲’的关系,较‘菊花岛’跟‘满洲’的关系更为亲密,阁下为什么不把这位皇族卖给祖家去?”   白衣客道:“就是因为祖家跟‘满洲’的关系,比‘菊花岛’跟‘满洲’关系来得亲密,这种盟约缔结起来,令人不安,所以我才先找使者谈谈,当然,要是使者不愿意要,我也只有把这位‘满洲’皇族卖给祖家去了。”   秃顶胖老者微一摇头道:“这个人‘菊花岛’不愿要……”   白衣老者轻咳一声道:“使者该更衣了。”   秃顶胖老者含笑站起,道:“阁下请稍坐,我失陪片刻。”   白衣客欠身说道:“使者请便。”   秃顶胖老者转身行向厅后。   白衣老者忙跟了过去。   白衣客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片刻之后,秃顶胖老者跟白衣老者双双走了出来,秃顶胖老者还是那件白袍,当然,更衣是假,背人商议商议是真。   落座之后,秃顶胖老者笑着说道:“我本不愿买这位贝子,无如我这位老兄弟对这位‘满洲’皇族颇有兴趣,阁下开价多少?”   白衣客道:“养着个人还得供他吃喝,我自己都有断炊之虞,哪能多养活一个人,不瞒使者说,我急于脱手,要的价钱不高。”   白衣老者道:“多少?”   白衣客伸出一根指头,道:“黄金一万两。”   白衣老者吃了一惊,道:“黄金一万两?”   秃顶胖老者道:“这个价钱太高了……”   白衣客笑笑说道:“我若是把他卖给祖家,开价五万两也能轻易成交,使者信不信?”   秃顶胖老者:“‘菊花岛’不比祖家,祖家富可敌国,生意遍天下,‘菊花岛’地处大海,一片荒瘠……”   白衣客道:“使者客气,谁不知道海皇爷,祖财神是两大富豪,我开的这个价钱已是低得不能再低……”   白衣老者轻咳一声道:“阁下不是大明官家的人吧?”   白衣客笑道:“老先生既是智囊人物,不该作此一问,我若是官家人,就不会把这位‘满洲’皇族卖人了,把他往边境一送,还怕那以七大恨誓师的‘满洲’主人,不乖乖退兵么?”   白衣老者脸红了一红,又轻轻咳了一声道:“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白衣客道:“那当然,做生意本如此。”   白衣老者道:“使者衔命而来,没带那么多,可否开张银票……”   白衣客笑道:“老先生毕竟不是做生意的人,难怪说此外行话,这种生意不比别种生意,银票不过一张纸,万一到时候‘菊花岛’来个不认帐,我岂不落个人财两失?”   秃顶胖老者双眉一扬道:“阁下小看‘菊花岛’了。”   白衣客道:“使者原谅,好不容易捞得这笔意外之财,我不得不小心,我看这样吧,使者要真一下拿不出一万两黄金.可以付给我一半,另一半开张银票如何?”   秃顶胖老者道:“这倒可以,咱们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白衣客站了起来道:“我告辞。”   “慢着。”白衣老者一抬手道:“咱们什么地方买卖?”   白衣客道:“三天之后上灯时分,我把他送来……”   秃顶胖老者一点头道:“好极了,我准时候驾。”   白衣客道:“请使者早准备,也请当日谢绝祖家一切应酬,万一要让祖家人知道了,‘菊花岛’就不能……”   秃顶胖老者摆手说道:“这个你放心,这是我的事,我自会小心的。”   白衣客一拱手道:“告辞了。”   秃顶胖老者冲白衣老者一摆手:“代我送客!”   白衣客转身往外行去。   白衣老者一直送他出大门。   白衣客走了,没多大工夫,宾馆里又出来两个人,是两个黑衣汉子!   --------------------------------------------   潇湘子 扫描,小糊涂仙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     第 三 章     在“长安城”外,有一座著名的古桥,也就是历史上所说的“灞桥折柳”的“灞桥”。   这座“灞桥”跟“洛阳”的“天津桥”,“汕头”外江的“湘子桥”,“河北”的“赵家桥”,都是古代著名的大桥。   这座“灞桥”推测建于汉代,梁墩均系青石所砌。   王莽纂汉,更名为“长存桥”,两端各立有牌坊,分书“西通关陇”,“东接峭函”。   汉高祖入关后,进兵“咸阳”,灭胡亥而后回兵埔上,即在此地。   汉文帝送别王昭君,京中送客,都在此作东门之饯,折柳话别,有名的李白诗句:“春风知别苦,不遗柳条青。”跟北方的长亭饯肴别,是一种特有的风俗。   在这座“灞桥”桥头,有一座不算小的草棚,草棚外酒旗儿高挑,敢情是个卖酒的所在!   有了这卖酒的所在,这草棚就成了一般人送客作东门之饯的话别所在,因之,别看是座草棚,生意却很好。   看,座儿卖了八成,各路的人物都有。   白衣客坐在靠里一付座头上,自斟自饮,举杯浅尝之间,目光转动,不住打量在座的每一位酒客。   顾盼之间,他最感兴趣的似乎在外头那一付座头上。   那一付座头上,坐着两个人,是两个神情剽悍,两眼开合之间精光外透的黑衣壮汉。   他不时地向着两个黑衣汉子投过一瞥,两个黑衣汉却是只顾低头吃喝,一直没注意他。   在隔白衣客三张桌子的一付座头上,坐着两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华服客。   这两个中年华服客一身华丽的衣着相当招人注目,可是当人看过他俩一眼之后,就绝不敢再看第二眼。   没别的,只因为这两位中年华服客,衣着虽然鲜明,可是人长得却是太、太糟糕了。   东边一个,身材矮胖,人不像人,倒有几分像皮球,那圆胖脸上,鼻子、眼都缩成了一堆,跟一团和好的面让人抓了一把一般,让人觉得他脸上空余的地方太多。   尤其他长得小鼻子,小眼儿,那鼻子还向上翻着,面对面看,一眼就瞧见两个黑黑的鼻孔。   西边那一个让人更不敢恭维,既黑又瘦,瘦得跟根竹竿似的,混身上下没有四两肉。   黑黑的一张脸上,八字眉,吊客眼,鹰钩鼻子,两片嘴唇薄得出奇,偏偏他长着一对虎牙,那牙尖长得都出了嘴,露在了唇外,就凭这,半夜里准能吓死人。   尤其他那双吊客眼,目光发绿,开合之间绿光闪动,阴森怕人,这哪是人,幸好是在这儿,要夜晚里碰见他,不拿他当僵尸才怪。   说他像僵尸可没冤枉他,瞧他一双手,奇大,十根指头细又长,指甲长有好几寸。   就凭这张脸,试问,谁还敢看他第二眼。   这两人不但长得怪,便是连吃相都怪,人家是浅酌,他俩是猛饮,人家是用筷子,他俩用两双手,用手抓着吃,这吃相令人为之侧目。   这两个一边吃一边不时向外看,似乎在等什么人。   吃着吃着,草棚外来了个人,站在草棚门略一张望,立即走进草棚,直奔那两个华服客座头。   真是什么人玩什么鸟,这三个人正能凑在一处。   后来这人穿着相当气派,一袭绸质青衫,带着几分潇洒,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高高的个子,看上去挺“帅”的。   可惜那张脸太不对衬,马脸一张,惨白,连点儿血色都没有,有一点儿血色儿全跑到眼珠子上去了。   红眼、白脸、招风耳,阴森,还透着奸诈。   他到了两个华服客座头前,“刷”地一声打开了折扇,满脸笑意,打着哈哈开口发了话:   “二位久等了!”   那两个华服客都没理他,只顾吃自己的。   这位青衫客不以没趣为忤,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脸上仍堆着笑,手中的折扇不住挥动,可是没再说话了,静静地欣赏那两位的吃相。   好不容易,那两位吃完了,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行动,四只手把青衫客那袭青衫当成了手巾,扯过去就擦。   好了,青衫客胸前全是油污。   再看那青衫客,不但坐在那儿一动没动,脸上的笑意居然一丝儿不减,这份修养,可是千百人中挑不出一个。   两个人擦完了手,那矮胖华服客开了口,嗓子跟破锣一般,好不难听:“东西带来了么?”   青衫客微微一笑道:“岂敢让二位空跑,再说,二位把我这青衫当成了手巾,我也急着拿钱去买一件。”   “刷”的一声,合起了折扇,把折扇往左手一交,右手探入怀中摸出一物,那是一卷纸,卷得小小的跟幅画一样。   就在他探手入怀的当儿,衣袖下滑,露出了半截胳膊,那右小臂刺着一条青色的龙。   白衣客微微一怔,随即目闪精光。   这时候那青衫客已然把那小纸卷儿放在了桌上。   矮胖华服客伸手就要去拿。   青衫客一把按住那小纸卷儿,含笑说道:“二位都是有来路的高人,难道连做生意的规矩都不懂么?”   那瘦高华服客两眼之中绿光大盛,这时候他那张脸更显得怕人。   矮胖华服客却没在意,抽回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皮口袋,往桌上一丢,居然砰地一声。   “这才是。”青衫客笑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把按在纸卷儿上的手挪了过去,就要去抓那小皮口袋。   “慢着。”瘦高华服客开了口,话声冰冷:“让我先看看货色。”   青衫客微微一怔,旋即点点头说道:“应该的,应该的,瘦兄是位行家,谈交易当然得先看货色!”   他大方地把那卷纸卷儿推了过去。   瘦高华服客神色冷漠,拿起纸卷儿打开了,只略看了一眼,便重又卷起塞入了袖中,冷冷说道:“货色不差,该拿的你也拿去吧。”   青衫客笑笑伸手抓起了那小皮口袋,看了看两人,一笑说道:“抱歉,我也要先看看,咱们这是先小人,后君子,凡事都得小心,要不然万一上了当,我的损失可就大了。”   他伸手去解扎在小皮口袋上那根绳子。   只听矮胖华服客道:“咱们不是做这一回买卖,下回还有,是不是?”   “说得是。”青衫客刚解开了小皮口袋,一听这话,当即又扎上了小皮口袋,他笑笑说道:“吃亏上当嘛,也只这一回,再傻的人也不会有第二回的。”   他笑着把那小皮口袋往怀里揣。   就在这时候,一个冷冰的话声起自他身侧:“慢着,朋友。”   一柄玉骨描金扇已伸到他面前,挡住了他拿着小皮口袋的那只手,敢情不知何时白衣客已到了他身侧。   青衫客抬眼一看,不由微微一怔,道:“尊驾这是……”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有道是:‘见面分一半’,在这种地方做买卖,应该避讳点儿,既然让我碰上了……”   青衫客“哦”地一声,笑了:“敢情是位要分一半的朋友……”转眼扫向两个华服客。   那瘦高华服客面无表情,冷冷说道:“他要分你的,又不要分我们俩的,我们俩不管。”   青衫客脸色微微一变,笑道:“两位要是不愿意付这么多,可以说,何必来这一套……”   白衣客淡然说道:“你错了,我跟他两个毫无关系。”   青衫客目光一凝,望着白衣客道:“真的么?”   白衣客道:“信不信由你。”   “我信,我信。”青衫客笑着点头说道:“那就好办了,我这个人是最好说话不过的,我就分你一半……”   把小皮袋往桌上一放,道:“朋友拿吧,尽管拿一半去就是,我是个懂规矩的人,谁叫我碰上了你。”   白衣客道:“你这个人值得交。”   他伸手就去拿那小皮口袋。   突然,青衫客一翻腕,右手直向白衣客腰间递去,奇快。   白衣客冷然一笑道:“玩这一套你还差得远呢。”   只见他持玉骨描金扇那只手一闪。   青衫客刹时不动了,那即将递到白衣客腰间的那只手缓缓垂了下去,“当”地一声,一柄蓝汪汪的匕首掉在了地上。青衫客满脸是血,正眉心处,有个血洞,鲜血正在不住地往外涌。   青衫客够快,可是这白衣客比青衫客还快,快得连在座两个华服客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只那么一闪,便轻易取了青衫客的性命。   人命关天,这事闹大了,酒客们一哄全跑了,只有靠外那两个黑衣汉子没动,可是他们已显着有了不安。   两个华服客脸色只微微地变了变,坐在那儿没动。   酒客们惊叫狂奔,秩序大乱。   白衣客不但视若无睹,而且听若无闻,伸手拿起了那小皮口袋,拿在手里掂了掂,“嗯”   地一声道:“不轻,怪不得扔在桌上砰地一声……”   望着青衫客道:“这包东西你原有一半,可惜你舍不得,现在全归我了,下辈子做人要大方,要知足,还要识趣,知道么?”   当然,青衫客不会回答。   白衣客把那小皮口袋揣进了怀里,当他那只手从怀里伸出来的时候,却伸向了瘦高华服客:“还有你两个,我也要一半。”   瘦高华服客突然笑了,笑得怕人,也没理白衣客,望着矮胖华服客道:“阿胖,刚才事不关咱们,现在却找到咱们头上来了!”   矮胖华服客笑笑说道:“这个人太贪了,想不到中原人都这么贪。”   瘦高华服客道:“找到咱们头上的事,咱们总不能不管。”   矮胖华撮客道:“说得是,你看咱们该怎么个管法?”   瘦高华服客道:“他不是要一半么,咱们何妨都给他。”   矮胖华服客一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他两个霍然挺身,四掌齐递,齐向白衣客抓了过去。   他两个几乎是心意相通,一起行动,而且动起来奇快如风,远较青衫客适才那出人不意的一刀快得多。   可是他两个四掌刚递出,双双身形一震,就又不动了。   敢情,他两个也是满脸血,眉心也多个血洞。   显然,他两个仍嫌慢了些。   那四只手臂垂了下去,“叭”地一声,那小纸卷儿掉在了地上,白衣客弯腰拾起那小纸卷儿,望了望两个华服客,道:“又是两个不够大方、不识趣的人,怎么都这么愚?”   他把小纸卷儿往怀里一塞,转身走向自己座头,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到座头前举起一杯酒,转过来冲那两个黑衣汉子一举杯.道:“请归告贵上,谈交易讲究一个诚字,我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弄火儿了我,这笔生意就免谈了,二位请吧,二位的吃喝我做东。”   两个黑衣汉子脸色大变,一句话设说,站起来扭头出了棚子。   白衣客笑了,放下手中酒杯,伸手从怀里摸出那小皮口袋,一抖,一块拇指般大小金块掉在桌上,然后他把小皮口袋往怀里一揣,迈步要走。   就在这时候,草棚门口多了三个人,那是一女二男,三个人俱是一身华服,两个男的十分魁伟健壮,那女的却长得娇小美艳,成了强烈的对比。   入目草棚中情景,三个人脸色齐变,那华服女子当即抬眼望向白衣客,目光十分凌厉:   “人是谁杀的?”   白衣客道:“这儿有三个人,我不知道这位姑娘问的是哪一个?”   华服女子道:“穿华服的两个。”   白衣客道:“我杀的。”   华服女子脸色一变,道:“那另外一个呢?”   白衣客道:“也是区区在下。”   华服女子脸色大变,闪身欲动,但刹那之间她又收住扑势,道:“你为什么杀他三个?”   白衣客道:“很简单,他三个谈交易,做买卖不懂规矩。”   华服女子道:“谈交易,做买卖要懂什么规矩?”   白衣客道:“见面分一半。”   华服女子道:“他三个不肯?”   白衣客道:“他三个就是那么不够大方,不识趣,要不然也不会惹来杀身之祸了。”   华服女子道:“他三人的东西呢?”   白衣客道:“都在我身上。”   华服女子道:“你是干什么的?”   白衣客道:“发国难财的,大明朝这时候内忧外患,乱得可以,谁不趁这机会好好捞上一票,谁就是当世头一号傻子。”   华服女子突然欺身过来,当胸拍出一掌。   白衣客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也要分一半不成么?”   口说手不闲,右手食中二指斜斜划向华服女子那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皓腕腕脉。   华服女子冷冷一笑道:“好一招截脉手法。”   掌势突然变快,一口气拍出八掌,每一掌不但奇快无比,而且劲道十足,掌风呼呼,威势惊人。   白衣客脚下没移动分毫,从容而潇洒地一口气化解华服女子八招奇奥快捷的掌法,他只守不攻。   华服女子攻八掌未能得手,身形突然暴退一丈退回草棚门口,冷冷说道:“难怪你能杀他三个,你的身手是不俗,你为什么只守不攻?”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我若是改守为攻,姑娘就没有办法回去复命了。”   华服女子冷叱说道:“好大的口气。”   白衣客道:“姑娘前后一共试过了九掌,应该知道我是不是夸大。”   华服女子伸手自腰间拔出一柄寒芒四射的短剑,冷笑说道:“让我再试试。”   话落,人动,连人带剑化成一道五彩光华扑了过来,人未到剑气已然逼人,这华服女子在剑术上的造诣不凡。   白衣客依然卓立未动,容得短剑递到,手中玉骨描金扇往上一举,正好封住华服女子的剑势,然后他手腕一震,华服女子一柄短剑立即荡开了半尺,人也跟着踉跄后退一步。   白衣客如影附形,身形突然欺前,玉骨描金扇一摆,在华服女子那粉颊上轻轻触了一下,立即退了回去,道:“怎么样,姑娘,我若是改守为攻,姑娘还能回去复命么?”   他出扇、震腕、欺近、退身,一气呵成,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休说躲得了,让人连躲的念头都来不及转。   华服女子脸色煞白,一双美目暴射厉芒,望着白衣客道:“我自知一身所学差你良多,你可敢跟我到另一处去?”   白衣客道:“那另一处想必有姑娘的主人在。”   华服女子道:“不错,我只是个奴婢角色,你能胜我算不了什么……”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我这个人什么都怕,就不怕激,我有心跟姑娘跑一趟,奈何我另有笔生意待洽,没有工夫,改天吧,目下这‘长安城’已然是八方风雨齐会,相信咱们会再碰面的。”   华服女子道:“我家主人等不到那时候,你报个住处,我家主人自会前去找你。”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我就在这‘长安城’中,一时半会儿我还不会走,至于住处,我居无定所,为了不劳贵上徒劳往返扑空,我还是不说的好。”   华服女子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在这‘长安城’里,就不难找到你?”   白衣客点点头说道:“不错,我正是这意思。”   华服女子没再说话,冷冷瞥了白衣客一眼,带着两个华服壮汉,转身飞掠而去。   白衣客淡淡一笑,随即也举步行了出去。   口  口  口   在“长安城”东大街东头,有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落,这个小院落两扇红门,院子不大,可挺有气派。   这个小院落,平素不为人注意,因为它一向两扇红门紧闭,根本不跟街坊邻居来往。   起初街坊邻居还引以为怪,日子一久,见两扇红门里进进出出的全是普普通通的人,也就习以为常了。   天已大黑了,“长安城”家家户户都上了灯,热闹处更是灯火辉煌,像坐落在东大街西头的“开元寺”就是个热闹地儿,那地方人声沸腾,万头攒动。   可是在这东大街东头,却是冷静得很,连行人都难见几个,跟东大街西头,成了个强烈的对比。   夜色中有人到了这两扇红门前,是个白衣客,正是适才在“灞桥”桥头草棚里杀人的那个白衣客。   他到了两扇红门前便敲了门,一阵砰砰的响动之后,里头有人说了话,粗声粗气地问道:   “谁呀,这么个敲门法?”   “我。”白衣客道:“受人之托,送东西来的。”   两扇红门开了,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穿一袭丝质青衫,入目白衣客微微一怔,道:   “你受谁之托,送什么东西……”   白衣客道:“你们这儿可有位红眼的刚才到‘灞桥’桥头接洽—宗买卖?”   那青衫汉子脸色微微一变,道:“没有,你找错地方了。”   人往里一退,就要关门。   白衣客已然一步跨了进去。手一挥.正挥在青衫汉子的胸口上,青衫汉子闷哼一声蹲了下去,白衣客则大步闯了进去。   他刚进院子,一声沉喝适时传了过来:“站住!干什么的,乱往里闯?”   白衣客抬眼一看,只见正北那上房门口站着个青衫老者,五旬上下国字脸,浓眉大眼,别有一种慑人威仪。   白衣客当即淡然问道:“你就是这儿的主人么?”   青衫老者冷然道:“不错,你是……”   白衣客一挥手,一物从袖子里飞出,“叭”一声落在青衫老者脚下,是那个小纸卷儿,他道:“这可是从你这儿出去的?”   青衫老者一怔,旋即欺前一步,沉声问道:“你何来此物?”   白衣客淡然说道:“你先告诉我,这卷东西是不是从你们这儿出去的?”   青衫老者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白衣客道:“这是大明朝镇守边关各地的守将名单。”   青衫老者脸色大变,厉声喝问道:“你,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   白衣客道:“这就要问你了,我奉命来到中原,适才跟贵属在‘灞桥’接洽买卖,我付他黄金百两,等他走了之后,我才发现这份名单虚而不实。”   青衫老者一怔凝目,道:“这么说,你是……”   白衣客道:“我从‘满洲’来。”   青衫老者目光一转,道:“可有证明?”   白衣客双眉微扬,道:“这就是我的证明。”   右手一挥,一线银光电射而出,直落青衫老者脚前,落地有声,藉着上房里射出来的灯光看,那是一面小巧玲珑的银牌,上头似乎还刻着什么,只是看不清楚。   青衫老者只看一眼,脸色立即大变,后退一步,失声说道:“你,你是布衣……”   青衫老者只说两个“布衣”,白衣客便截了口,道:“不错,你明白了么?”   青衫老者吸一口冷气腾身要跑,但他双肩刚动,猛觉两个膝弯奇痛澈骨,两腿不由一软,砰然一声跪了下去。   只听白衣客冷笑说道:“既认得这面银牌令,你就该知道,打从当年至今,凡奸恶,只要见着了这面银牌令,有几个跑得了的?”   青衫老者机伶暴颤,道:“您开恩,卑职无罪。”   白衣客冷然一指那纸卷儿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要不是让我无意中碰上,这份名单岂不落入‘满洲’之手,你可知道关系多大,自成祖设立‘东厂’以来,虽然行事毒辣了些,可从没图一己之利的卖国者,曾几何时,朝纲不振,你们‘东厂’的人居然为区区几两黄金卖起国来,置边关出生入死辛劳众守将的性命于不顾,置大明朝的江山于不顾,置我亿万百姓于不顾,你还说无罪么,试问良心,你对得起朝廷对你们的特宠殊恩么?”   青衫老者颤声说道:“您明鉴,属下不知情……”   白衣客道:“那也有个律下不严,疏忽之罪,要知道,朝廷派你们驻‘长安’,是为暗中监视都督署的一动一静的,料不到你们这些负责监视人的人竟然先卖了国……”   目光一凝.接问道:“告诉我,这份名单是从哪儿弄来的?”   青衫老者道:“您明鉴,卑职真不知情。”   白衣客双眉一扬道:“到了这时候,你还不说实话么?”   青衫老者道:“您明鉴,卑职句句实话……”   白衣客两眼之中射出慑人威棱,冷然说道:“你不愿意我把这件事交给东厂查办吧?”   青衫老者机伶暴颤,道:“您,您开恩。”   白衣客道:“那就实话实说。”   青衫老者迟疑了一下道:“回您,这份名单是从都督帅署弄来的。”   白衣客微一点头道:“我原该想到,除了督帅署,别处也弄不到这份名单……”   一顿接道:“你们在‘督帅署’有人?”   青衫老者道:“有。”   白衣客道:“他是督帅署中的哪一个?”   青衫老者道:“回您,他是督帅的贴身护卫。”   白衣客扬了扬眉,道:“那就难怪了,督帅护卫,无怪乎能轻易弄得这份名单,你在‘东厂’任何职?”   青衫老者道:“卑职不过一个小小的领班。”   白衣客冷笑一声道:“身为领班知法犯法,罪无可恕,你自己动手吧。”   青衫老者脸色惨变,两眼猛睁,道:“您……”   白衣客道:“别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卖国图一己之利,这种事,我绝不宽恕。”   青衫老者道:“卑职只是律下不严……”   白衣客摇头说道:“不错,你既然知道这份名单是从督帅署弄来的,你就不会仅仅是律下不严。”   青衫老者道:“您开恩……”   白衣客道:“不必多说了,我要是把这件事送‘东厂’查办,你不但仍是死路一条,而且要受尽酷刑,我现在让你自己动手,你该知足了。”   青衫老者忽然凄厉一笑道:“你虽然封侯,但不过是个布衣……”   白衣客道:“即便布衣,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杀得了你。”   青衣老者厉笑一声:“那你就杀吧。”   身形突然腾起,凌空扑向白衣客。   白衣客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等我动手了。”   右手前挥.一闪而回。   青衫老者惨嗥飞起,“叭嗒”一声摔在丈余外,眉心有个血洞。   那静观多时的青衣汉子,静观至此,再也不敢看下去了,悄无声息地就要开溜。   白衣客连头都没回,突然一声冷喝:“站住!”   那青衫汉子机伶一颤,脚下不由领了顿,但只是顿了一顿,他仍然往前跑。   白衣客右手倏扬,一线白光电射,正中青衫汉子后心,青衫汉子大叫一声,冲出几步砰然摔在地上,背上直挺挺插着一物,是白衣客那把玉骨描金扇。   白衣客站在那儿仍没回头,眉宇间泛起一股煞气,望之懔人。   --------------------------------------------   潇湘子 扫描,小糊涂仙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     第 四 章     这是一座大宅第。   广而深,令人有深不知几许之感。   分前后院,前院从外头看,大门极其宏伟,巨大铁门,石阶高筑,一对石狮子对峙,门前一把摩天旗杆,由下而上,挂着一串灯笼,老远都看得见。   门前石阶上,站着八名佩刀的黑衣汉,一个个手抚刀柄挺立,脸上没一点表情,跟泥塑木雕的一般,森严,而且懔人。   门前横匾五个大字,写的是“右军都督府”!   (在大明朝,军政与军令两项大权,分别由兵部与大都督府执掌,“大都督府”在洪武十三年,于丞相胡惟庸造反的案子以后,与丞相府同时被取消。代之而起的,是“五军都督府”,五军是前后左右中五军,每军设左右都督各一人,正一品。“右军都督府”辖云南、贵州、四川、陕西四省。)   在这座“右军都督府”的前院里,有一间精舍亮着灯。   看这间精舍的摆设,似乎是个书房所在,一桌一几,都相当雅致。   书桌前,灯下,坐着个略略嫌胖的青衫老者,看年纪,在五十上下,长眉凤目,很具威仪。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也带着几分潇洒意味。   他正在灯下批阅什么。   他身后,垂手站着个中年汉子,也穿一袭青衫,廿多岁年纪,个子高高的,长得挺英挺。   他站在青衣老者身后,垂着手一动不动,看神色,十分从容而镇定,有泰山崩于前而颜色不变之概。   精舍里很静,静得连青衣老者挥毫之声都能听得见。   突然,一个清朗话声从精舍外响起,刹时间把这份宁静驱得一丝儿不剩:“江湖草民求见督帅。”   青衣老者一停笔。   那英挺青衫汉子也是一怔,旋即他扬起双眉跨一步到了青衣老者身侧,冷然向外喝问道:   “什么人夜闯督帅府?”   只听精舍外那清朗话声道:“江湖草民,求见督帅。”   那青衫汉子冷笑一声,举步便要出去。   那青衣老者适时说道:“来都来了,不必大惊小怪,让他进来吧。”   话说得十分平静。   那青衫汉子恭应一声走过去开了门,精舍灯光外泻,看得一清二楚,只见滴水檐外站着个俊美英挺的白衣客。   英挺青衫汉子冷冷看了白衣客一眼,道:“督帅有话,阁下进来吧。”   白衣客迈步进了精舍,青衫汉子紧随他身侧,寸步不离,白衣客枧若无睹,向着坐在书桌前的青衣老者微一欠身,道:“草民见过督帅。”   青衣老者抬了抬手,道:“你请坐。”   白衣客道:“谢谢督帅,督帅当前,哪有草民的座位……”   青衣老者道:“不必拘礼,我一向视百姓如朋友。”   白衣客道:“草民素仰督帅亲政爱民,赤胆忠心,否则草民也不敢来见督帅了。”   青衣老者淡淡一笑道:“夸奖了,道之本份而已,你来见我有什么事?”   白衣客道:“草民有一件机密大事面禀。”   青衣老者“哦”地一声道:“你有什么机密大事要告诉我?”   白衣客目光一掠英挺青衫汉子道:“这位是……”   青衣老者道:“他是我的亲信,我的贴身护卫,不要紧,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白衣客从袖底取出那个小纸卷儿,上前一步出手要递。   英挺青衫汉子横身一拦道:“交给我吧。”   伸手就要去接。   白衣客一沉腕避了开去。   英挺青衫汉子脸色一变,刚要说话。   青衣老者已然摆手说道:“你让开,我虽不是江湖人,但江湖事我还略懂一些,凭这位欺近书房门外咱们还茫然无觉这种身手,他若要下手于我,恐怕不是你我所能阻挡的了的。”   英挺青衫汉子面有不服色,可是又不敢不听青衣老者的,当即恭应一声退向后去。青衣老者伸手向白衣客,道:“拿来给我吧。”   白衣客双手把那纸卷儿递了过去。   青衣老者接过,展开,只一眼,脸上马上变了色,一抬眼,惊声说道:“这是……”   白衣客道:“督帅该知道这是什么?”   青衣老者道:“我是问,你怎么会有这个名单?”   两字名单一出口,英挺青衫汉子神情震动了一下。   白衣客道:“容草民从头说起,草民黄昏时分在‘灞桥’桥头饮酒,无意中看见一人手持这份名单卖给两个‘满洲’奸细,草民原不知是一份名单,但因草民认出那卖这份名单之人是‘东厂’密探,草民当即就把它截了下来……”   青衣老者惊声说道:“好大胆的东西,居然敢……那‘东厂’的人呢?”   白衣客道:“不敢瞒督帅,那‘东厂’密探跟那两个‘满洲’奸细,都让草民杀了。”   青衣老者一怔,旋即点点头说道:“杀得好,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白衣客道:“草民知道‘东厂’在‘长安’派驻的有人,当即就赶了去,结果草民问出他们上下串通,共同卖国……”   青衣老者道:“东厂的那些人呢?”   白衣客道:“都让草民杀了。”   “杀得好。”青衣老者点头说道:“该杀,那么你到这里来是?”   白衣客道:“据东厂的那个领班说,这份名单是从督帅府漏出去的。”   青衣老者脸色一变,旋即点头说道:“对,除非我这右军都督府,别处也没有这个,只是我一向谨慎……”   白衣客道:“草民要直说一句,督帅用人不当。”   “大胆。”英挺青衫汉子突然一声冷喝:“你敢冒犯督帅?”扬掌就劈。   白衣客一翻腕,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已然轻易地扣住英挺青衫汉子腕脉,淡淡说道:“你这叫灭口?”   英挺汉子勃然色变,冷哼一声左拳递出,猛然击向白衣客右肋。   白衣客冷笑一声道:“腕脉在我手里,还想逞横么?”   五指只一用力,英挺青衫汉子立即血脉倒流,闷哼一声弯下腰去,那只左手也无力垂了下去。   青衣老者站了起来,沉声问道:“这是干什么?”   白衣客道:“督帅,据那个‘东厂’领班说,‘东厂’有人潜伏在督帅府,任职督帅的贴身护卫。”   青衣老者一怔,两眼猛睁,霍地转望英挺青衫汉子:“赵英杰,你……”   那英挺青衫汉子叫道:“大人,属下冤枉……”   白衣客出右手抓住英挺青衫汉子左衣袖一扯,“嘶”地一声,一条衣袖齐肩扯下,他左手小臂上刺着一条淡青色的龙。   青衣老者颤声说道:“你,你,你辜负了我对你的宠信!”   一下子坐了下去。   白衣客一指点了出去,英挺青衫汉子应指而倒,他松了英挺青衫汉子,微一欠身道: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此人是督帅的亲信护卫,草民不敢擅动,请督帅依法议处吧。”   话落转身要走。   “壮士请留步。”青衣老者忙站起来叫了一声。   白衣客回过身来道:“督帅还有什么吩咐?”   青衣老者道:“我想跟壮士交谈几句好么?”   白衣客道:“不敢,督帅尽请垂问,草民洗耳恭听。”   青衣老者抬手说道:“壮士坐坐好么?”   白衣客欠身说道:“多谢督帅,草民另有要事在身,不敢多停留,督帅公忙,草民也不敢多事打扰。”   青衣老者道:“大概是江湖人不喜欢跟官府接近吧。”   白衣客道:“草民承认这是实情,但督帅不同,督帅视百姓如自家子弟,百姓也视督帅如自家父兄。”   青衣老者脸上浮现起一丝笑意,道:“谢谢壮士,那咱们就站着聊几句吧,壮士贵姓?”   白衣客道:“不敢,草民姓李。”   青衣老者道:“原来是李壮士,我很感激,要不是李壮土义助,我险些成了个千古罪人,丢官罢职事小,我一人的身家性命也算不了什么,只是这镇守边关出生入死,为国辛劳的众守将,跟我亿万百姓……”   摇摇头,接道:“我简直不敢想!”   白衣客道:“打从成祖设立‘东厂’于‘东安门’北之后,多少年来,朝廷一直倚之为耳目,虽说寻访缉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但所领缇骑自京师遍及天下,旁午侦事,虽王府不免,冤死者相属,其弊端在于朝廷过份宠信与良莠不齐……”   青衣老者道:“壮士所说的无一不是实情,就拿我这个官居一品的右军都督来说吧,朝廷既将兵权相授,居然还不肯赐信,这就难怪为臣下者动辄叛离了……”   苦笑一声接道:“不管怎么说,我用人不当,糊涂懵懂也难辞其咎。”   白衣客道:“督帅过于自责了。”   青衣老者一摇头道:“不谈这些了,李壮士是哪门哪派弟子?”   白衣客道:“草民不属任何门派。”   青衣老者微微一愕道:“李壮士不属于任何一振?”   白衣客道:“督帅,行走江湖路上的人,并不一定人人都有门派。”   青衣老者道:“那么李壮士是……这句话我该怎么问好,是不是该问师承?”   白衣客道:“徒忌师讳,草民不便说,还请督帅原谅。”   青衣老者摇手说道:“李壮土不必客气,人都有隐衷,江湖人犹多,李壮土既然不便说,我也就不再问了……”   白衣客道:“多谢督帅。”   青衣老者接着说道:“目下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外有‘满洲’兴兵犯界,内部各处草寇蠢蠢欲动.连朝廷倚为耳目,素来宠信的‘东厂’中人都有叛离情事,内忧外患,令人焦虑,李壮士有这一身绝学,大丈夫生当于世……”   白衣客道:“督帅是要草民为朝廷效力?”   青衣老者道:“不错,李壮土如肯点头,请先在我这都督府委屈一个时期,以李壮士一身所学,我担保不出三年……”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督帅,三年之中的变化太大了,军机不能片刻耽误……”   青衣老者目光一凝道:“那么李壮土的意思是……”   白衣客淡然摇头说道:“草民无意仕途。”   青衣老者道:“李壮士……”   白衣客道:“督帅,报国不一定非为官不可,统军作战不比江湖厮杀,非精通韬略之将才不能为,草民江湖中人,出身草莽……”   青衣老者道:“江湖草莽,每多奇土。”   白衣客摇头说道:“草民不敢当督帅这奇士二字,督帅若是另委草民以重任,草民自是当仁不让。”   青衣老者道:“还有什么别的重任?”   白衣客道:“督帅可知道,目下这‘长安城’中,八方风雨齐会,各路英雄毕集,充满了危机。”   青衣老者呆了一呆,道:“这我倒不知道,李壮士是……”   白衣客道:“满洲奸细分数拨进了‘长安城’,还有几拨犹在途中,西边大户祖财神,隐隐有与‘满洲’勾结之势,‘辽东’‘菊花岛’海皇不甘落后,也已遣特使西来,‘满洲’奸细一方面勾结几个江湖大家,另一方面无所不用其极地渗透官家各处,双管齐下,毒辣难当,督帅经略四省,掌右军兵权,不可不察,也不可不小心。”   这番话,听得青衣老者怔住了,老半天才满脸惊容地道:“有这种事,李壮士是听谁说的?”   白衣客道:“样样皆草民亲目所见。”   青衣老者道:“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白衣客道:“他们厉害在小部渗透,并非大举来犯,督帅经略四省,高高在上,如若下面的各省都指挥使茫无所觉,无所报,督帅自然也就不会知道!”   青衣老者道:“厉害呀厉害,若是我辖下这五省尽为他们渗透,这西南半壁江山……”   白衣客道:“西南诸省若落入‘满洲’奸细之手,与北边犯境满洲大军来个上下夹击,大明朝的江山……”   青衣老者混身一颤,道:“我要马上下令各省严防缉拿……”   白衣客道:“防范可以,缉拿不宜,督帅该知道,他们派来的都是些能高来高去的江湖能人,不是草民小视官军,对付这些人,官军无用武之地。”   青衣老者皱眉说道:“那……李壮士看该怎么办?”   白衣客道:“督帅只管下令各省,严加防范,务必巩固内部,若有发现通敌情事,杀不赦,剩下的就是草民一人的事了。”   青衣老者道:“李壮士一人的事?”   白衣客道:“这就是草民适才所说,督帅另委草民的重任。”   青衣老者沉吟了一下道:“那也好,既然李壮士无意仕途,在江湖上为朝廷效力也是一样的,李壮士,如果需要我这右军都督府什么支援,请随时来找我,或者到各处交待一句,行文之中,我会提到李壮士……”   白衣客道:“不可,督帅,如让人知道有草民这么一个人,草民今后办起事来,恐怕就不会有这么方便了。”   青衣老者道:“那……嗯,也对,我不提李壮士就是。”   白衣客抱拳徽一欠身道:“时候不早了,督帅还有机要要处理,草民也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   转身行了出去。   青衣老者道:“我送李壮士……”   “李壮士”三字刚出口,抬眼再看时,院子里空荡寂静,白衣客已然不见了踪影。   青衣老者怔住了……   口  口  口   “开元寺”是“长安城”一个热闹处,也是“长安城”的夜市。   白天已够热闹的,上灯以后更热闹,说它车水马龙,万头攒动是—点也不夸张的。   “长安”的“开元寺”一如“开封”的“大相国寺”、南京的“夫子庙”、“北平”的“天桥”,是个卧虎藏龙,包罗万象的地方。   “开元寺”前,摆满了小吃摊儿,什么样的吃喝都有。   一个小吃摊儿上绕着腿坐着个穿裤褂,没袖子的黑黑英挺小伙子,是那位“快手”小李。   “快手”小李面前摆着几样小菜,一壶酒,吃得相当得意。   正低头吃喝间,有个人从后头拍了他一下:“小李呀,有人找你。”   “谁呀?”快手小李应了一声转过了头,面前站着个矮胖子,胖嘟嘟的,混身是肥肉,看那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开元寺”前讨生活的。   快手小李“哦”地一声道:“是胖哥啊,坐,喝两杯。”   熟络的就要拉胖子坐下。   胖子忙道:“今天没空,改天吧,改天我一定扰你一顿,小李,有人找你。”   “有人找我?”快手小李怔了一怔道:“不是胖哥你找我?”   胖子道:“不是我,我哪来那么大造化?是金府的管事爷。”   抬手往外指了指。   快手小李抬眼望去,只见几步外站着个中年汉子,丝质的裤褂,穿着蛮气派。   快手小李“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金府的管事爷,请过来坐吧。”   他连站都没往起站。   那中年汉子走了过来,胖子打个招呼走了。   快手小李指了指长板凳,淡然道:“坐。”   那汉子神色倨傲,两眼一翻道:“你就是快手小李?”   快手小李道:“没错,我就是,怎么?”   那汉子冷冷说道:“没什么,我怕找错了人。”   “错不了的,”快手小李道:“‘开元寺’前只我这么一个快手小李,不会有第二个的。”   “既然没错就行了。”   那汉子道:“我家主人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你要的东西已然凑齐,给你送到哪儿去?说吧。”   快手小李笑了笑,道:“让我先请教一声,你阁下在金府是干什么的?”   那汉子冷冷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快手小李道:“你可别生气,我要知道你阁下够不够份量,说的话算不算数?”   那汉子脸色一变道:“我家主人,既然派我来,我说的话当然算数。”   快手小李道:“我怎知道你阁下确是金府的人?”   那汉子道:“那容易,你可以跟我到金府跑一趟……”   快手小李一摇头道:“我没空,我是个小鬼儿,不敢进大庙。”   那汉子冷笑一声道:“你少跟我来这一套,话我是传到了,说不说在你……”   “怎么,火大了?”快手小李两眼一翻道:“你要放明白点儿,你要是这么动不动就发火儿,吃亏倒霉的,可不是我!”   那汉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是一脸的强笑:“我是个下人,吃人家的饭,拿人家的钱,卖力气跑腿是我的事,兄弟你何必跟我过不去?”   快手小李笑了,点了点头道:“这还像话,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去,明天晚上,初更时分,把东西给我送到‘骊山’北麓,秦始皇墓前去,咱们在那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汉子二话没说,转身走了。   那汉子走了,快手小李又喝了两杯酒,也站了起来!   口  口  口   夜色寂寂,四野无声,声唯在树间。   一条白影射进了坐落在夜色里的这座大宅院。随即,这座黝黑、寂静的大宅院响起个清朗话声:“还有没睡的人么?中原江湖白衣客到了。”   话声方落,火光一闪,四下里灯光大亮,各处挑起了几十盏气死风灯。   白衣客整个儿地罩在灯光照耀之下,他含笑卓立,胁下还挟着个人,一个长得颇俊,但却油头粉面,脂粉气极浓的华服少年。   一见灯光,他笑了:“吓我一跳,如若这时候四下里放箭,我就跟罗成似的,非变成个刺猬不可。”   只听一声轻咳,有人接口说道:“原来是白老弟,我还当是……”   灯光下走进了那白衣瘦老者。   白衣客笑了笑道:“对不起,有点事情耽搁了,让诸位久等了,使者呢?”   “阁下,我在这儿。”   随着这话声,那位衔命西来的“菊花岛”特使,秃头胖老者走进了灯光下,往白衣老者身边一站,道:“阁下怎么来早了!”   白衣客笑笑说道:“我刚说过……”   秃顶胖老者一抬手道:“既然阁下没失约,那就是信人一个,我想咱们不多作废话了,我急着要人,阁下急着要黄金,咱们就此谈交易吧……”   白衣客笑道:“使者真是快人快语。”   秃顶胖老者笑了笑,目光落在那华服少年身上,道:“这位就是那‘满洲’皇族么?”   白衣客道:“不错,他就是那位远来的贝子。”   秃顶胖老者道:“看衣着倒像。”   白衣客扬手丢过一物道:“使者见过那片玉佩了,再请看这个,这种宝石常人是会有的么?”   秃顶胖老者伸手接住,接在掌心一看,只见那是一颗光华四射的红宝石,行家一看就知道名贵异常。   他翻腕收起那颗红宝石,笑了笑道:“这五千两黄金之数,由于阁下早来了,找还没凑齐怎么办?”   白衣客笑笑说道:“使者客气了,堂堂一位‘菊花岛’使者,怎么会连五千两黄金都拿不出……”   “阁下啊!”秃顶胖老者道:“五千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啊!”   白衣客道:“今天使者若是真拿不出五千两黄金,那也不要紧,我先把这位‘满洲’皇族带回去,三天之后再来,不过话我要说在前头,货色见风涨,万一在今后这三天之中,有人出更好的价钱……”   那白衣老者干咳一声道:“使者,白老弟既然来了,不好让他空跑这一趟,我看不如把带来的东西凑凑,做成这笔买卖算了。”   “对。”白衣客道:“免得夜长梦多。”   秃顶胖老者笑笑说道:“阁下虽不是个生意人,但却比生意人还会做生意。”这句话可说得损。   白衣客没在意,他道:“我是生意人,使者不看我来早了么,那是因为风声走漏,有人愿意出高价五万两黄金,使者该知道,人心沟壑难填,五万两跟一万两比一比,任谁都会选前者,我是怕我到时候一个把持不住,对使者失了约,所以趁现在贪心未起之前把这位‘满洲’贝子给使者送了来。”   秃顶胖老者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我得谢谢阁下了……”   转望白衣老者道:“你到后院跑一趟吧。”   白衣老者应声而去,没多大工夫,抱着一个小铁箱子,匆匆折了回来,把小铁箱子双手递向秃顶胖老者道:“巧了,使者,属下刚才数了数,恰好,五千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   白衣客笑道:“的确相当的巧。”   秃顶胖老者道:“另外有张银票……”   白衣老者道:“开好了,都在这口箱子里。”   --------------------------------------------   潇湘子 扫描,小糊涂仙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     第 五 章     秃顶胖老者微一点头,抬眼望向白衣客道:“阁下……”   白衣客道:“做生意讲究一个诚字。谁也不必怕谁耍奸玩诈,咱们这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吧。”大步走了过去,把那位“满洲”贝子往地上一放,伸手就要去拿那口小铁箱子。   秃顶胖老者唇边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意,道:“阁下是我生平首见的爽快人。”双手把那口小箱子递了过去。   白衣客伸手接住,就在这时候,那口小箱子突然起了一阵轻颤,秃顶胖老者双手一松,踉跄后退一步。   白衣客却卓立未动,他笑道:“使者好精湛的内功。”   秃顶胖老者一张脸本就红,如今更红了,他强笑说道:“我走眼了,阁下一身修为犹在‘菊花岛’使者之上,幸亏我没尽施力道,否则这反震之力非震碎我的内腑不可,阁下打开箱子验验吧。”   白衣客笑道:“使者都不怕我施诈,难道我还怕使者施诈不成,不必了,告辞了,有缘再谋后会。”腾身拔起,直上夜空。   白衣老者跺脚说道:“此人够奸诈的,没想到他来早了,要不然咱们一定能留下他。”   秃顶胖老者冷冷一笑道:“就凭咱们么?算了吧,就是他三天之后来,就算咱们布置好了,也照样留不住他。”   白衣老者窘迫地笑笑道:“咱们只花五千两,总算便宜。”   秃顶胖老者目光一凝道:“你没有开银票?”   白衣老者道:“银票倒是开了,只是属下那没签血押。”   秃顶胖老者眉锋一皱道:“你这不是给我找麻烦么,他若是……”   白衣老者笑笑说道:“这种人,属下早就看透他了,当初他答应咱们开银票,就是说他根本没想要那五千两,五千两黄金何等大数目,这五千两他该知足了。”   秃顶胖老者并没有高兴,相反地他脸色一转凝重,道:“除当世几大家之外,此人可能是‘菊花岛’唯一劲敌,速速报与皇爷知道,请皇爷早做定夺。”   白衣老者迟疑了一下,旋即欠身答应。   秃顶胖老者垂手一掌向地上那华服少年拍去。一掌拍是拍实了,但那华服少年依然酣睡不醒。秃顶胖老者一怔,又伸一指点向华服少年脑后。这一指也点中了华服少年脑后,但华服少年依然连动都没动一动。   秃顶胖老者勃然变色,道:“咱们上当了,他用的是独门制穴手法。”   口  口  口   在赴“临潼”途中,远望骊山北麓一大陵寝,那就是一代暴君秦始皇的长眠处。   秦始皇在中国政治史上评价不一,坏的一面,这位赢政焚书坑儒,偶语弃市,谤者诛族,收天下兵器于“咸阳”铸金人十二,穷奢极欲,横征暴敛,在位仅卅七年,虽有徐福求仙,终难免一死。   史记秦始皇本记这么说:“始皇继位穿治骊山,及并天下,以七十万人穿三泉,下锢而致榔,官观百官,奇器珍怀,徙藏满之。令匠机弩矢,有所穿者,则射之,以川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贯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之久。”   又据水经注载:“始皇大兴冢厚葬,营建圹坟于骊戌之山,斩山凿石,旁行周回三十余,坟高五十丈,项羽入关发之,以三十万人三十日运物不能穷,关中盗贼,钻棺取铜,牧人寻羊烧之,火延九十日不能灭。”   至于从葬之人,坑工匠艺者,更是不计其数。从另一方面看,秦始皇完成了中国的统一之后,天下归一,在政治上废封建,置郡县,开新政之先,副一律令文物,令李斯制文字,成五岭以开拓边境,筑长城以御外寇,治驰道以利交通。   在武功上,他北逐匈奴,南收关越,开疆拓土,统一华夏,声威远播,故人谓始皇:   “生为帝王,死为鬼雄。”也算是个不世之才!   这是个漆黑的夜,在这骊山之上,尤其显得黑。秦始皇陵墓巍然矗立,阴森森的有点懔人。   山风不大,但却飘送过来远近夜枭悲啼,恍若鬼哭。长安人有人这么说,每逢月黑风高的夜晚,常听见骊山之上传来阵阵鬼哭,那是当初秦始皇坑害的从葬、工匠艺者,信不信由你。   初更刚到,一辆马车盘旋上驰。正好驰抵骊山北麓那陵墓之前,赶车的是个华服客,护车的是四个华服佩刀壮汉。   车后,二骑一前二后,前面一骑是个瘦高老者,穿的相当讲究,紧跟着在他身后的两骑,是两个佩剑黑衣大汉,左边大汉鞍旁还插着一张人高大弓。   马车一停,瘦高老者率二骑越前,四下看了看,扬声说道:“‘长安’金家如约而至,阁下可以露面了。”   一声朗笑震得宿鸟惊飞,树枝晃动,从秦始皇巨大陵寝那墓碑后转出一个英挺的白衣客来,正是那位自称“中原白衣客”的那位白衣客。他手持玉骨描金扇洒脱步出,道:“区区早就到了,奈何你等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那瘦高老者目光一凝,道:“阁下是……”   白衣客道:“区区中原白衣客,快手小李是区区的书僮。”   瘦高老者微一点头道:“原来如此,阁下把人带来了么?”   白衣客笑道:“既然是买卖,言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岂有不带来之理?”   瘦高老者道:“人在何处?”   白衣客微一摇头道:“不忙,让我先看看那五万两黄金。”   瘦高老者一抬手,道:“就在老夫身后马车里。”   白衣客道:“我知道,我早就闻见车上有一股黄金味儿了,不过鼻闻是虚,眼见才是实,我要先验验。”   那瘦高老者道:“可以。”他又往后抬了抬手。   他身后那两个佩剑黑衣大汉翻身离鞍下马,绕到车后两个人合力一口一口的一共抬下十几口铁箱来。   马车前排着一列铁箱,瘦高老者一指那些铁箱道:“五万两黄金都在这儿,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阁下过来验验吧!”   白衣客目光扫了那十几口铁箱一眼,道:“一事不烦二主,还请抬箱的那两位,把这十几口铁箱一一打开,我就在这儿验,有一眼也就够了。”   瘦高老者冷冷一笑道:“阁下过于小心了。”   他抬了抬手,两名佩剑黑衣大汉,当即上前一一打开铁箱,十几口铁箱全打开了,黄澄澄一片,每一口箱子都整整齐齐地放满了金条,可惜今夜没月,要有月的话,一定是金光耀眼。这么十几箱金条,有一箱就够过上好几代的了,怎么不让人食指大动。   白衣客一双目光从头一口铁箱上依次转移到最后一口铁箱上,然后微一点头道:“行了,烦请二位把箱子盖上吧。”   瘦高老者冷冷说道:“阁下不验验底层么?万一底层放的是不值一文的铁块,阁下可就要吃大亏了。”   白衣客笑笑说道:“不必了,祖财神这块金字招牌,我信得过。”   瘦高老者当即命两名佩剑黑衣壮汉一一盖上那十几口铁箱,然后目光一凝,望着白衣客道:“五万两黄金,阁下都已经一箱箱验明无误了,现在总可以交人了吧?”   白衣客摇头说道:“不忙,我还想请这两位帮个忙。”   瘦高老者道:“你还要他俩帮什么忙?”   白衣客道:“我想请他们二位把这十几口铁箱,给我搬进墓道里去。”   瘦高老者冷笑一声道:“阁下未免太过份了,须知金家把五万两黄金运到这骊山北麓来,然后又一口口搬下车,做得已经相当够了,阁下既已验过黄金,搬这十几口铁箱,那就已是阁下自己的事了。”   白衣客笑道:“阁下这不但是强人所难,而且是有玩奸耍诈之嫌,我一个人,如何能一下搬走这十几口铁箱黄金,我若是现在把人交出来,你们埋伏在林内的弓箭手,加上眼前的这些高手来个围攻夹击,我便一口铁箱也带不走,岂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瘦高老者脸色微变道:“阁下休要血口喷人,金家并无任何埋伏。”   白衣客笑道:“要我指点指点么?”抬手往左一指道:“左边这片树林内埋伏有五十名弓箭手……”往右一指道:“右边这片树林里也埋伏有五十名弓箭手,用的全是铁背强弓,淬毒鹏翎,不会有错吧。”   瘦高老者脸色大变,冷冷说道:“那是防阁下玩奸耍诈的……”   白衣客微微一笑道:“不必描了,越描越黑,金家把五万两黄金分装在十几口铁箱内,两个人抬尚须抬上半天,我一个人哪来那么大神通一下搬走,我既不能搬走这十几口铁箱,又不能玩什么奸,耍什么诈,即使我临时毁约食言不交人,那也两不吃亏,阁下还担什么心?”   瘦高老者冷冷说道:“话虽这么说,可是凡事还是防着些好。”   白衣客道:“防自然可以,但金家这种埋伏若是想来个人财两得,在我交人之后对付我,则大可不必,我要是没安然脱身的把握,也不会约各位到这儿来了。”   瘦高老者道:“这是生意,一方卖,一方买,事先谈好了价钱,到时候便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时候不早了,阁下交人吧。”   白衣客道:“交人可以,我不是说了么,烦请这两位把这十几口铁箱帮我搬进墓道里去,只等他们二位搬完最后一箱之后,自会抬着人出来。”   瘦高老者冷然摇头,道:“金家做的已经很够了,这个忙不能再帮。”   白衣客道:“那也可以,请阁下把这十几口铁箱搬回车上去,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我若是把这位‘满洲’皇族,卖往别处,相信可以卖得更好的价钱。”   只听车左前方那名华服大汉道:“把这十几口铁箱给他搬进去。”   白衣客笑道:“还是这位‘满洲’卫士干脆。”   瘦高老者冷冷一笑,道:“看在这位的面子上,话我说在前头,若是到时候你仍不交人,别怪我把你射成一个刺猬,这陵寝周围,我都布置好了,你就是长了翅膀也跑不掉的。”   白衣客笑道:“那阁下还担什么心?”   瘦高老者冷哼挥手,那两名佩剑黑衣壮汉当即抬起了头一口铁箱。   这两个佩剑的黑衣壮汉不知是练的,还是天生的,一身力气好不惊人,十几口铁箱不过一刻工夫便搬完了。   果然,当两名佩剑黑衣壮汉抬进最后一口铁箱从墓道里出来时,两个人扶着一位华服客,华服客像被人制了穴道,低着头,混身软绵绵的。   白衣客跟在两个佩剑黑衣壮汉之后,一出墓道便道:“人在这儿了,如今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我要告辞了。”他就要拱手。   瘦高老者突然一声沉喝:“慢着!”   白衣客拱起的手,又放了下去,道:“阁下有什么见救?”   瘦高老者冷冷说道:“你验了黄金,我也要验人,把福贝子的头抬起来,我要看一看。”   一名佩剑的黑衣壮汉当即托起了那位华服客的脸,皮白肉嫩,俊俏,正是白衣客卖给“菊花岛”使者的那一位,瘦高老者转眼望向马车左前一名华服大汉,那名华服大汉点了点头。   瘦高老者当即一招手道:“把福贝子扶上车。”   白衣客问道:“我可以走了么?”   瘦高老者脸上浮起一丝异样神情,道:“可以,待老夫送你一程。”手往后—探,身后一匹健马鞍旁插着的巨弓与三枝雕翎已抓在手中。   白衣客微愕说道:“阁下这是干什么?”   瘦高老者没答话。三枝雕翎一起搭上弓弦,“嗖”地一声射出。   拉弓射箭不算什么稀罕事,但他这张弓足有一人高,是头一件稀罕事,一起射出三枝雕翎是第二件稀罕事,雕翎离弦射出,成前中后三枝连一线是第三件稀罕事,雕翎射出忽然一分为三,成上中下各一枝是第四件稀罕事,雕翎破空,隐隐有风雷之声是第五件稀罕事。   白衣客眼见原成一线的三枝雕翎一分为三,分上中下三路袭到,不禁动容道:“‘弓神’金元霸的‘风雷箭’,我算是开了眼界,消受不起,告辞了。”身形一闪,已然隐入墓碑后。   这时,三枝雕翎到,正射在那方巨大墓碑上,轰然一声,火星四射,一块厚逾一尺的巨大石碑硬生生的被射得四分五裂,刹时变成碎石一堆。   那三枝雕翎余劲居然仍未消,“噗”,“噗”,“噗”三响,一起射入陵寝上那一块块巨大石块内,没柄及半,力道威势好不惊人,连那些身穿华服的“满洲”卫士,也一起为之色变。   墓碑一毁,陵寝上一个人高黝黑洞穴立即现于眼前,独不见那白衣客人影,显然他是躲进了陵寝墓道中。   定过神来之后,马车左前那名华服大汉拔出佩刀大喝:“快追,绝不能放走此人。”   瘦高老者“弓神”金元霸横掌中巨弓一拦,冷笑说道:“海卫土放心,他跑不了的,秦始皇这座陵寝四周,老朽已埋伏了经老朽训练出来的百名弓箭手,他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的。”一顿喝道:“拿火把来。”   话声方落,眼前大亮,两边树林内走出十名手持巨弓,身背箭囊的黑衣壮汉来,每人左手之中都举着一枝火把。   金元霸当即说道:“海卫士跟善卫土、老朽进去,哈卫土跟宝卫士留在此处护车。”   话落,手持巨弓又抽出三枝“风雷箭”,跳下马鞍当先大步行去,两名佩剑黑衣壮汉紧随在他身后,两名华服大汉各掣佩刀走在最后,两旁是手持巨弓的二十名黑衣弓箭手。   秦始皇陵寝里的甬道十分宏阔,足能容六个人并肩而行,高也有一人多高。前十丈,笔直。刚过十丈,立即东分一条,西分一路。   刚到分岔口,一名佩剑黑衣壮汉突然说道:“五主,那十几口铁箱刚才就放在此处。”   金元霸一怔停步,道:“怎么说,那十几口铁箱适才就放在此处。”   那名佩刀黑衣壮汉应道:“正是。”   金元霸眉锋一皱道:“难道他是钟馗,能驱使五鬼搬运……”   左边那名华服大汉冷哼说道:“我不信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一举搬走十几口沉重的铁箱。”   金元霸望着那名佩剑黑衣壮汉道:“你没记错么,确是这儿?”   那名佩剑黑衣壮汉道:“回五主,眼前只有这么一条甬道,属下不会记错的。”   只听一个清朗话声传入耳中。   “蠢才,谁说秦始皇这陵寝入口处只有一条甬道?当年秦始皇筑这陵寝的时候,早已按‘河图洛书’设下了九宫八卦,所谓河以通乾,出天芑,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龙图发,洛龙书感,河图有九篇,洛书有六篇,岂是你等这些肉眼凡胎的凡夫俗子所能识得,你这蠢才不知情犹可原,金元霸老儿当年帮祖财神盗过秦始皇墓,进出不下百次,居然也懵懂无知,岂不令人笑煞………”   这清朗的话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乍听在前再听在后,继而四面八方都有,根本令人难以捉摸,但却字字清晰,一如在眼前发话。   两个华服大汉面泛惊容,立即横刀凝功。一众弓手也都把火把往壁边一靠,抽出一枝雕翎箭搭上弓弦。   金元霸目光流转,四下张望,震声喝问道:“你躲在何处装神扮鬼?”   一声朗笑传入耳中:“名震武林,为祖财神主持陕西分支的‘弓神’金元霸居然也口出神鬼,岂不令人笑掉大牙,我么?我就在你身左另一条甬道内,隔着丈余厚一堵石壁,你岂奈我何?”   在场俱皆不俗,这时听出来了,话声是从左甬道石壁中传来的。   金元霸双眉一耸,扬掌就向身左石壁劈去。他这一掌威力惊人,砰然一声大震,四下回音,甬道为之震动,两尺见方一块巨石硬生生为他劈碎,碎石激飞四射,但未能动整个石壁分毫。   朗笑又入耳中:“久仰‘弓神’在射术上独步当今之外,一身修为也为当今武林之佼佼者。这一掌甚见造诣,威势果然不凡,请尽管凝力劈击,只能劈石壁找到我,我认输奉还这一万两黄金跟那不值一文的铁箱铁块就是。”   听这话,显然金元霸在那十几口铁箱里做了手脚。金元霸脸色发青,却未再扬掌劈出。   只听那姓海的华服大汉道:“金老,陵寝外可另有入口?”   金元霸摇头说道:“海卫士刚才也看见了,除了这一入口之外,哪里还有别的入口,以老朽看,关键不在人口有几处,怕那小子触动了机关,使这甬道改了道。”   朗笑再度传入耳中:“‘弓神’这一句才算是明白话,不错,我确是触动机关使甬道改了道,你可以遣人分头找那机关枢纽所在,只要找着机关枢纽所在,我照样认输。”   金元霸铁青着脸挥手,道:“找。”   那廿名弓箭手与两名佩剑黑衣壮汉,立即拿起火把散往各处,唯有金元霸跟两名“满洲”   卫士站在原处没动。   片刻过后,去的人先后回到原处,个个摇头,都说没找到。也难怪,老长一条甬道,尤其纵横交错,何处找一个机关枢纽去。   金元霸的脸色由青转白,冷哼说道:“没用的东西。”   那姓海的华服卫士冷冷说道:“以我看暂时不用再找了,好在贵门不过损失一万两黄金,其实也不能算损失,能换回我们贝子爷,一万两黄金值得,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金元霸没说话,旋即一跺脚,扭头往外行去。   出了陵寝来到车前,那华服少年,直挺挺的躺在马车里,姓海的华服卫士看了护车的两名华服卫土一眼,道:“怎么不知道先解开福爷的穴道?”   伸手往华服少年腰间点去,这一指眼看就要点买,姓海的华服卫士突然一怔,随即变点为抓,五指齐张往华服少年脸上抓去,五指抓实,用力一揉。华服少年一张脸马上变了色。   他脸色一变,跟着又揉了几揉,华服少年那张脸跟着变了样,原来皮白肉嫩的一张俊俏脸,变成了另一张蜡黄的脸,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金元霸脸色大变,脱口惊喝:“不是福贝子。”   本来嘛,世上哪有两个福贝子。   口  口  口   黝黑的夜色中,骊山南麓停着一顶软轿。软轿四抬,轿身五彩,甚是华丽气派。   抬轿的四名轿夫,是四个身穿黄衣的壮汉,一个个浓眉大眼,晃若半截铁塔,看上去孔武有力,威猛慑人。   五彩软轿两旁,各站着两名腰佩长剑,身穿华服的绝色少女,一个个国色天香,艳绝当世。   轿帘低垂着,里面毫无动静,让人无法听见什么,也无法看见什么!   这顶五彩软轿的停放处,正对着骊山南麓的一个巨大洞口,洞口有一人多高六人多宽,黑黝黝的,黑不见底。   如此黑夜,这般所在,这顶五彩软轿停放在这儿干什么?忽然间,那漆黑的洞口里传出一阵异响。起先很轻微,像是什么东西敲在石头上一样。   轿旁一名华服少女妙目忽睁,道:“格格,出来了。”   只听轿中传出一个轻柔,无限甜美的话声:“我听见了,还早。”   轿中人的听觉敏锐,没听错,的确还早。这阵异响响了一阵,方始逐渐变大,隆隆响。   听清楚了,那是蹄声跟车轮声。   转眼工夫之后,那漆黑的巨大洞口之中.缓缓驰出了一辆马车,车篷上高坐着的,赫然是那位白衣客。四名绝色华服少女立即手抚剑柄,迎前一步。   马车一出洞,白衣客便看见了挡在洞前的这顶五彩轿,一怔,旋即朗笑说道:“躲过一枪,挨上一刀,螳螂捕蝉,另有黄雀在后,看来还是这一位高明。”话落,缰收马车一下停住。   这辆马车双套,车篷密遮着不知道车里头坐的是谁,装的是什么东西?   车停稳,白衣客把鞭往车辕旁一插.含笑拱手,冲那轿左头一名绝色华服少女道:“姑娘别来无恙,‘灞桥’桥头甫转别,不想今夜在这骊山北麓又相逢,这世界委实在是太小了。”   那绝色华服少女冷哼一声道:“我家主人在此,你下来说话吧。”   白衣客一笑说道:“小可遵命。”一跃落地,冲着软轿一拱手,道:“姑娘,小可有礼了。”   只听适才那轻柔,甜美的话声自轿中响起:“不敢当,你知道我是女儿身?”   白衣客笑笑说道:“听贵邦那位福贝子说,贵帮此次入关的人分为数拨,全听命于一位七格格,如果我没料错,姑娘该就是那位统率全局的尊贵七格格。”   轿中人道:“我在敝邦是七格格,进入关里之后,就是—个平凡的江湖女子。”   白衣客道:“我没料错,幸好也未曾失礼。”   轿中人道:“你已经知道我了,也让我知道你—点儿,行么?”   白衣客道:“自无不可,理当从命,区区,中原白衣客,”   轿中人道:“中原白衣客?”   白衣客道:“不错!”   轿中人道:“恐怕不是真名实姓吧?”   白衣客道:“不错,这三个字不是我的真名实姓。”   轿中人道:“能把你的真名实姓告诉我么?”   白衣客道:“有此必要么?姑娘。”   轿中人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下,说不说还在你,我无法勉强。”   白衣客道:“姑娘只知道中原有个白衣客,又何必多问其他,这就跟我只知道姑娘是位尊贵的七格格一样,我并不知道姑娘姓什么,叫什么,我也不愿多问。”   轿中人道:“说的是,那我就不再问了……”话锋忽转,道:“听说你在‘灞桥’桥头,一个卖酒的棚子里杀了我两个人,有这回事么?”   白衣客道:“有这回事,这是不折不扣的实情,”   轿中人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两个,能告诉我么?”   白衣客道:“姑娘要是在场的话,一定知道我是出诸自卫,不得已,我若不自卫,一定会死在两个贵属手下。”   轿中人道:“是这样么?”   白衣客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那在姑娘。”   轿中人道:“就凭你能在五个高手护车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劫走了福安,又戏弄他的五个卫士跟金家人于股掌之上这一点看,你的武学跟心智两般过人,我那两个人绝不是你的对手。凭这一点,我推测你不会先出手,所以你的话我相信……”   白衣客道:“我该谢谢姑娘。”   轿中人话锋忽转,道:“不过,以我的推测,一定是他们两个发觉你有侵犯他们两个的意图时,才会抢先出手的对不对?”   白衣客道:“姑娘的话让我无从否认。”   轿中人道:“那么他们两个抢先出手,也该叫自卫,对不?”   白衣客笑笑摇头说道:“姑娘,这话我就不敢苟同了。”   轿中人道:“怎么?”   --------------------------------------------   潇湘子 扫描,小糊涂仙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     第 六 章     白衣客道:“先行出手的人是犯人,而不是自卫,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到哪儿都站得稳。”   轿中人道:“那就算他们两个是先行犯你,你也不能否认你有侵犯他们两个的意图,对不?”   白衣客道:“姑娘词锋犀利,我不能不承认。”   轿中人道:“这就对了,那份名单你拿去了,对不?”   白衣客道:“姑娘怎不问那袋金子?”   轿中人道:“我不关心那袋金子,敝邦多得是金子,我只关心那份名单。”   白衣客道:“不错,那份名单确是我拿去了。”   轿中人道:“现在还在你身上么?”   白衣客笑笑说道:“说来姑娘也许不信,我原不知那是份名单,我只当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当我看清是份名单之后,不禁大失所望,随手就把它扔了。”   轿中人道:“怎么,你把它扔了?”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区区一张写满了人名地名的纸,既不能吃,又不能穿,我要它何用?”   轿中人道:“你把它扔哪儿了?”   白衣客道:“就在‘灞桥’之下,那一带碧流之中,如今不知流到哪儿去了。”   轿中人道:“可惜呀,可惜!”   白衣客道:“姑娘可惜什么?”   轿中人道:“我好费心血,极不容易买来的一份名单,却被你当作废纸随手丢掉了,岂不可惜?”   白衣客道:“那份名单对姑娘很要紧么?”   轿中人道:“要是不要紧,我也不会费那么多心血,冒那么大风险,派人到‘长安’来买它了!”   白衣客道:“那不要紧,我这个人,别无所长,却能过目不忘,那份名单上所写的人名地名我都记得,姑娘如果还要的话,我可以再写一张还给姑娘。”   轿中人道:“你的好意让人感激!”   白衣客道:“不敢,我只是想消除一下对姑娘的歉疚而已。”   轿中人道:“各为其主,你不必为谁歉疚。”   白衣客微微一笑道:“恐怕姑娘误会了,我不是大明朝官家人。”   轿中人道:“是么?”   白衣客道:“生意人有好几种,我满身铜臭,唯利是图,是生意人中最下等的一种。”   轿中人道:“看你劫福安于前,卖福安于后,确像是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可是看你的人品、气度,又不像个生意人,实在说,我有过人的眼力,却无法一眼看透你究竟是个干什么的,能告诉我么,你究竟是个干什么的?”   白衣客道:“我自己知道,我是个十足的生意人。”   轿中人道:“就算你是个生意人吧,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你既然是个生意人,我就跟你谈笔生意。”   白衣客道:“一提起买卖,我就有精神,只不知姑娘是要买,还是要卖?”   轿中人道:“我要买。”   白衣客道:“姑娘要买什么,那份名单么?”   轿中人道:“那份名单我不要了,它对我已经没有用了。”   白衣客讶然说道:“怎么,它对姑娘又没用了?”   轿中人道:“你既然是个生意人,当然不会舍弃任何一样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把它又卖给故主了,既然它又回到故主的手里,对我便不发生作用了。”   白衣客笑道:“姑娘料事如神,我拿它卖了五千两金子。”   轿中人道:“卖不了那么多的,买东西的人不会不先看货,只一看货那东西也就一文不值了。”   白衣客两眼微微一睁,旋即笑道:“看来我这生意人碰到了对手了。”   轿中人道:“我要买一个人跟一条人命。”   白衣客一怔,道:“姑娘要买一个人跟一条人命?”   轿中人道:“不错,一个人跟一条命。”   白衣客遭:“姑娘买的是哪一个,又是哪一条人命?”   轿中人道:“我先说明,这两样之中我要一样……”   白衣客:“姑娘要买哪一样?”   轿中人道:“这就要看你了,你卖哪一样,我就买哪一样。”   白衣客突然笑了笑,摇头说道:“这倒是我自做生意以来,所遇到的头一桩稀罕事儿。   姑娘要买的那一个人,是……”   轿中人道:“福贝子福安。”   白衣客微微一愕,旋即说道:“那么,姑娘要买的那条人命,又是……”   轿中人道:“你阁下一条人命。”   白衣客微一皱眉,笑道:“原来如此,姑娘好重的煞气……”   轿中人道:“这两样你愿意卖哪一样都可以,可是你势必得卖一样……”   白衣客道:“姑娘,做生意要像周瑜打黄盖一样,必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是说得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这是做生意的先决条件,有一方不愿买,或者是有一方不愿卖,这生意就做不成,也不成其为生意……”   轿中人道:“我知道,可是现在的情势则是我愿买,你必得卖。”   白衣客道:“姑娘做的是霸王生意。”   轿中人道:“可以这么说。”   白衣客道:“这么说,就由不得我了?”   轿中人道:“事实如此。”   白衣客笑了笑,沉默了一下道:“我若是卖贝子福安,姑娘出我什么价钱?”   轿中人道:“你打算卖福安么?”   白衣客道:“不一定,我得先看看价钱才能决定。”   轿中人道:“我出两万两黄金!”   白衣客道:“我这条命又值几何?”   轿中人道:“我愿意出十万两黄金。”   白衣客怔了一怔道:“看来我比贝子福安还值得多。”   轿中人道:“事实如此,福安只是个养尊处忧,只懂享乐,一无所长的公子哥儿,而阁下却是人品盖世,所学、心智两称罕匹的江湖奇人物,他的身价无法跟你比。”   白衣客道:“我得谢谢姑娘。”   轿中人道:“那倒不必,你愿意卖哪一样?”   白衣客道:“前一样,姑娘出的价钱太低了。”   轿中人道:“要比起你卖给金家的价钱,不能算低。”   白衣客道:“我跟金家开价五万两。”   轿中人道:“实际上,你只得到一万两。”   白衣客道:“姑娘知道这宗交易?”   轿中人道:“那是当然。”   白衣客道:“姑娘既然知道这宗交易,就该知道我已经把贝子福安卖给了金家。”   轿中人道:“我知道,可是我要再向你买一个福安。”   白衣客道:“姑娘,世上有两个福安么?”   轿中人道:“别处没有,唯独你那儿有。”   白衣客道:“姑娘适才如果在骊山北麓,定可看见,我已经把贝子福安交给了金家的人。”   轿中人道:“我不必在那儿看,我知道你交给金家的,绝不是福安,福安是敝邦皇族,你绝不会轻易把他交给跟敝邦即将缔盟的金家,你一定是找了一个跟福安身材相仿佛的人,化装成福安……”   白衣客道:“那能化装么?姑娘。”   轿中人道:“中原有种奇妙的易容术,是我久仰的。”   白衣客眉锋微皱,笑了笑道:“姑娘似乎就在我的身侧。”   轿中人道:“我一向算无遗着,就拿我停轿这儿等你这件事来说吧,我知道秦始皇那陵寝中的墓道,当初是按河图、洛书排列的,你既然选在那儿做交易,就必通河图、洛书,留好了退身之路,那的出口就是在这骊山南麓……”   白衣客道:“姑娘令人叹服,这么说姑娘也通河图洛书?”   轿中人道:“我多少懂一点儿。”   白衣客道:“姑娘客气了,眼下‘长安城’中,各路豪雄毕集,八方风雨齐会,似乎只有姑娘是劲敌。”   轿中人道:“我是谁的劲敌?”   白衣客道:“生意人的劲敌,有姑娘这么一位人物在,对我这乘机做生意,想发国难财的人,大不利。”   轿中人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像根墙头草。”   “不错。”白衣客道:“我是两边倒,视当时的情势而定。”   轿中人道:“我不是个容易欺骗的人。”   白衣客道:“信与不信,还在姑娘。”   轿中人道:“我不妨告诉你,正如你所说,目下这‘长安’一地,各路豪雄毕集,八方风雨齐会,来的人并不只敝邦……”   白衣客“哦”地一声,只见轿帘微微飘动。   轿中人又接道:“你知道王森这个人?”   白衣客道:“姑娘是说‘白连教’的‘闻香教主’?”   轿中人道:“不错,就是他,你既然知道‘白莲教’,既然知道‘闻香教主’王森其人,就该知道他座下有‘四大门徒’……”   白衣客道:“徐鸿儒、哭和尚、笑道士、天香冰美人。”   轿中人道:“你居然对‘白连教’知之颇详。”   白衣客道:“没什么,都是听来的。”   轿中人道:“你可知道徐鸿儒已率领他座下‘四龙’、‘四凤’潜来陕西?”   白衣客道:“我听说来,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长安城’中发现‘白莲教’徒的踪迹。”   轿中人道:“他们既然潜来‘陕西’,迟早会到‘长安’来的,或许他们这时候已经到了,你该知道,‘白莲教’的行动一向神秘诡异。”   白衣客道:“‘白莲教’的神秘诡异我是久仰,他们也惯用鬼蜮伎俩,教徒人人精‘妖法邪术’,打从‘北元’以及洪武初年以至于今,‘白莲教’屡兴屡败,屡仆屡起,由于它神秘诡异,官家始终无法觅得他们的巢穴所在一举剿灭,斩草除根,由他们能屡仆屡起这一点看,可知他们的潜力也相当大……”   “的确。”轿中人道:“‘白莲教’教徒成千成万,深人民间各阶层,偏偏民间有些人信它,认为‘白莲教’中人个个深具神通,奉他们如神,崇拜得不得了,多少年后的今天,传到‘闻香教主’王森这一代,就更不得了了,声势之浩大犹过往昔,这次他们乘机卷土重来,用心叵测……”   白衣客道:“他们的作为,毕竟还为有识之士所不齿,他们这次卷土重来,其用心,有识之土是不难明白的。”   “还有。”轿中人道:“另外还有一伙人,不知道是什么组织,也不知道首领是谁,只知道他们人人穿黄衣,个个武功高绝,烧杀劫掠,骚扰民间,他们的实力很雄厚,行动也极其神秘诡异,较之‘白莲教’有过之无不及,听说这班人也在这西边几省活动……”   白衣客道:“这我倒没听说,姑娘见过这些人么?”   轿中人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他们,总之我知道他们的实力相当雄厚,声势也丝毫不下于‘白莲教’。”   白衣客道:“姑娘告诉我这些的用意是……”   轿中人道:“到目前为止,最具实力的已有敝邦、‘白莲教’跟那不知名的一伙人,你单对付敝邦是不够的。”   白衣客笑笑说道:“姑娘错了,我无意对付谁,我之所以对付谁,是为我一己之利,利之所趋,就连大明官家我也要对付,关于这一点,姑娘应该已经接到报告了,我杀了两个贵属,也杀了大明官家倚为耳目,极加宠信的‘东厂’密探,大明官家岂能饶得了我,至于贵邦、‘白莲教’、跟那一伙不知来历的人只利之所趋,无论谁我都会对付,若是于我无利可图,对付这些人,那就是大明官家的事了,‘右军都督府’设在‘长安’,自有那掌重兵的右军都督负其责。”   轿中人道:“杨宗伦么,别看他经略四省,掌握重兵,他应付不了这些人的,再过一些时候只怕连他自己都保不住了。”   白衣客目光一凝,望着低垂轿帘道:“姑娘这话……”   轿中人道:“你想闻其详么?”   白衣客道:“当然,我是个生意人,只要有这种事,我便有利可图,自然是愿闻其详,不过姑娘若是不愿说,我也无法勉强。”   轿中人道:“我愿意告诉你,有人要杀杨宗伦。”   白衣客道:“贵邦么?”   轿中人道:“你错了,敝邦之策在兵不刃血攫西五省于囊中,杀一个杨宗伦有何用,明朝有的是将才,去掉一个杨宗伦,明朝自会再派一个来,那与事无补,反而暴露了敝邦在西五省的行动,可以说有害无益,但是‘白莲教’并不这么想,听说杨宗伦当年率兵平过‘白莲教’,跟‘白莲教’之间结有深仇大恨。”   白衣客道:“姑娘是说,白莲教要杀杨督帅?”   轿中人道:“我正是这个童思。”   白衣客笑了,道:“多谢姑娘,我又可以从中捞一笔了。”   轿中人话锋忽转,道:“我把话扯远了,你我那笔生意怎么说?”   白衣客道:“姑娘,我已经把贝子福安卖给金家了。”   轿中人道:“那么在你身后马车里的是什么人?”   白衣客道:“姑娘素来算无遗着,这一下子却算错了,我身后马车里,只有两整箱共一万两黄金,并没有人,姑娘若是不信可以派哪一位过来看看。”   轿中人道:“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真没人了,你把福安弄哪儿去了?”   白衣客道:“我说句话姑娘信不信?”   轿中人道:“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了?”   白衣客道:“贵邦那位贝子福安,一两天内自会回到他那四名卫士面前去。”   轿中人道:“是么?”   白衣客道:“我是实话实说,信与不信,那还在姑娘。”   轿中人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居然觉得你不会跟我说谎。”   自衣客道:“那要看什么事了,至少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绝对可靠的实话。”   轿中人道:“我相信你……”   白衣客道:“谢谢姑娘,我可以走了吧?”   轿中人道:“你这么急着走么?”   白衣客道:“三更半夜,我一个人拉着这么两整箱黄金一万两,实在让人担心,如今‘长安城’中什么样的人物都有,万一财露了白……”   轿中人轻笑说道:“你这个人倒挺风趣的,你也怕遇上剪径,打闷棍的么?”   白衣客道:“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只怕人多,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是一个人。”   轿中人道:“好吧,我放你走……”   白衣客道:“多谢姑娘。”   伸手就要抽鞭。   轿中人道:“慢着。”   白衣客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轿中人道:“我相信福安一两天之内可以回来,这件事算了,可是你杀我属下,坏我大事,这口气我不能不出。”   白衣客道:“看来姑娘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顿了顿,接问道:“这口气,姑娘打算怎么出法?”   轿中人道:“两样你任选其一。”   白衣寥遭:“哪两样?”   轿中人道:“头一样,你把一万两黄金留下,一万两黄金两条人命,就算是你补偿了,你并不吃亏。”   “瞧。”白衣客笑道:“说着,说着,姑娘就打着我这一万两黄金主意了,一万两黄金,两条人命,虽说我占了便宜,可是我挣来不易,有点舍不得,我听听姑娘这第二样吧。”   轿中人道:“你放手施为,跟我拼斗十招。”   白衣客眉锋一皱道:“姑娘,没有第三条路好走了么?”   轿中人道:“只有这两条路,你可以任选其一。”   白衣客沉吟着道:“一万两黄金挣来不易,也够我吃喝一辈子的,若让我拱手让人,我可的确舍不得,这样吧,我选后者。”   轿中人道:“你要跟我拼斗十招?”   白衣客道:“没有第三条路好走,只好如此了。”   轿中人道:“话说在前头,十招之中要是有死伤……”   白衣客道:“我会自认倒霉,我无家无亲人,孑然一身,漂泊江湖,过一天,算一天,也不会有人找姑娘报仇的。”   轿中人道:“没想到你会舍不得那些裕物。”   白衣客道:“在我看来,这人见人爱的黄澄澄之物比命都重要,我宁可舍命也不舍黄金。”   轿中人道:“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人。”   白衣客道:“我不是说过么?我是个唯利是图,最下等的生意人。”   轿中人道:“好吧,你下来吧。”   白衣客慢腾腾的下了车辕,往前走两步站在车前。   适时,轿帘掀动,从轿里走出个宫装女子。   她,身材娇小,也带点瘦弱,令人有难以禁风之感。   云发高挽,环佩低垂,那袭宫装,五彩。   她一块轻纱覆面,便连那块轻纱都是五彩的。   难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却是直觉地让人感到,她娇贵,而且必然国色天香,艳压人寰。   她果然弱不禁风。一下轿,两名华服少女便上前来搀扶。   只见她皓腕一抬,玉手轻摆柔声说道:“不用扶我,我又不是下来玩儿的,跟人动手过招还要人搀着,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你们紧跟着我好了,万一我不是他的对手,站不住脚时,你们再搀我不迟。”   话落,往前走了过来。   她走得好慢,生似走快一步就会摔倒一般。   两名华服少女却寸步不敢远离地跟在她身后。   隔白衣客两三尺远处,也停了步,没动,也没说话,似乎在打量白衣客。   白衣客这时候也隔着轻纱,隐隐看见她那娇艳轮廓,他只觉那张娇艳的轮廓极美。   轮廓如此,其他的不想可知。   只听她轻轻一叹道:“我们‘满洲’美男子不少,但是你这人品,却是我生平首见,他们跟你一比,那就会立刻黯然失色,我们‘满洲’的男子,尤其是皇族亲贵,十有九在女人堆中长大,平素也爱跟女人厮混在一起,多多少少总带点脂粉气,不像你,完全一派昂藏七尺,须眉大丈夫气概……”   白衣客笑笑说道:“姑娘这么说,我可要脸红了。”   他可当真的有点窘,有点不安。   这就是“满洲”女子跟汉家女子的不同处,“满洲”女人直爽、大方,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   只听她道:“你可别见笑,我们‘满洲’女子大方惯了,不像你们动辄就是礼教。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什么……总之,规矩多了,能烦死人,就拿缠足裹脚来说吧,好好的一双脚,偏偏要把它一层一层地裹,一层一层地缠,裹得小小的,那该有多疼,多别扭啊,这不是折磨人么?”   白衣客笑笑说道:“这就跟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一样,‘满洲’男子蓄发辫,女子踩着跻不也挺别扭么。”   她道:“我总觉得你们的风俗习惯不好。”   白衣客道:“一样,我却认为贵邦的风俗习惯不怎么样。”   --------------------------------------------   潇湘子 扫描,小糊涂仙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     第 七 章     她道:“卖瓜的总是说瓜甜,是不?”   “当然。”白衣客笑笑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有哪一个卖瓜的说瓜苦的。”   她忽然问道:“你是哪儿的人?”   白衣客道:“我?我也不知道我该是哪儿的人。”   她讶然说道:“这话怎么说?”   白衣客道:“我是个孤儿,在襁褓中就没了爹娘。”   她沉默了,半晌才道:“对不起,我无意……”   白衣客道:“不要紧,生老病死,人谁能免,当时我不懂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悲痛,至于如今,我懂得什么叫悲痛了,可是我的悲痛轻淡。”   她道:“那也是人之常情,也是感情,父母子女,固然血肉至亲,但毕竟朝夕相处的感情里大部分……”   白衣客道:“姑娘说得是。”   她道:“那……你是跟谁长大的?”   白衣客道:“我是跟我师父,一位顶慈祥,顶慈祥的老人家。”   她道:“令师是……”   白衣客倏然一笑道:“姑娘,我要适可而止了,像我这么个人,适足为师门增羞,他老人家如果知道我现在的作为,一定会很伤心,不说也罢。”   她道:“我直觉的感到你不是这么个人,绝不是!”   白衣客道:“姑娘,以貌取人那是大不智。”   “当然。”她道:“我也知道,不过,我总觉得你有一种独特的气度,什么都能作假,什么都能瞒,唯有这种是与生俱来的气度是作假不得,瞒不了的。”   白衣客微微一笑道:“姑娘,时候不早了。”   “瞧,”她一付惊觉之态地道:“我又把话扯远了,不知怎么回事儿,别人我却懒得理,就连福安也是一样,可是一碰见你,我就像有几车话似的……”   一顿说道:“不说了,咱们动手吧,你准备好了么?”   白衣客道:“我随时等着姑娘发招。”   她道:“那我就要发招了,你可站稳了,我这身所学自信还差强人意……”   说着,她抬起了皓腕,就在她玉手扬起,作势欲拍而未拍之际,她突然问了一句:“你姓什么?”   白衣客道:“我姓李。”   她“哦”地一声道:“并不姓白,是不?”   白衣客笑了,道:“毕竟我的警觉性不够。”   她轻笑一声道:“留神啊,我要出手了。”   轻飘飘的一掌拍了过来。看她那只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柔荑,令人绝不相信,她能拍出多大的劲儿。   可是,白衣客的感受却不是这样的。   他只觉一股无形的劲力袭上来,劲力之强大,如山似海,隐隐令他窒息之感。   他心头一震,道:“姑娘好精纯的内家功力。”   抬手以食中二指划向她腕脉,不快,可是她那只腕脉无论往那儿躲都在他指力的范围之内,除非她撤招收手。   她那娇小的身躯也为之一震,道:“我低估你了,看来你的所学要较我想象中的更高。”   她居然没撤腕收招,皓腕轻巧一翻,纤纤五指反攫白衣客腕脉。   白衣客道:“姑娘好俊的拿穴手法。”   一沉腕,两指上翘,由下而上向她掌心点去。   说话之间,二人招式由慢变快,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刹那之间又对了九招。   这九招两人都是脚下未动分毫,全凭一只手掌拼斗。   只听她道:“最后一招了,你要小心。”   玉手一抬,飞快拍出,但见满天掌影舞动,狂风骤雨般罩向白衣客身前诸大穴。   白衣客双目微睁,奇光外射,道:“好俊的一招‘散花手’。”   单掌挺出,看准飞袭向胸口的一只掌影拍了过去。   只听砰然一声轻震,刹时满天掌影俱敛,她垂手而立,带着喘道:“你是能破我‘散花手’的头一个人,怕也是唯一的一个,你要是生在‘满洲’那该多好,要不咱俩就别有敌意,交个朋友那也挺好。”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姑娘是‘满洲’尊贵格格……”   她道:“我不是说过么,一入关,我就成了最平凡、最平凡的女儿家,我在‘满洲’是个格格,在你眼里未必也是个格格,对不?”   白衣客笑了笑,吸了一口气道:“我该谢谢姑娘掌下留情。”   她微一摇头道:“我知道,我的一身所学犹差你一筹,我要不是你的对手,整个‘满洲’就不会再有你的对手了。”   白衣客道:“是么?”   她道:“我无意自夸,你也别不信,我是‘满洲’第一高手,就是放眼当世恐怕也找不出几个对手来。”   白衣客道:“我跟姑娘对过十招,我不敢不信……”   顿了顿道:“我可以走了么?”   她道:“恐怕我这口气永远出不了,你走吧。”   白衣客谢了一声,转身登上车辕。   她站在车前道:“你老待在‘长安’么?”   白衣客道:“不一定,姑娘,我今东明西,并无定所,哪儿有利可图我就往哪儿去。”   抖缰挥鞭,赶动了马车。   她站在那儿没动,望着夜空中远去的马车,喃喃说道:“我怎么会碰上他,我怎么会碰上他……”   谁知道!恐怕只有抬头问天了!   口 口 口   日头老大,大晌午的日光尤烈,真能烤出人的油来。   “开元寺”前石阶上,半坐半躺地坐着几个要饭的化子,晒太阳,逮虱子,逮一个,挤一个,挤得指甲盖儿上都是血,恶心死人了。   瞧,进出“开元寺”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避得远远地,只差没掩鼻而过了。   大太阳底下,“开元寺”前走来个人,是那英俊洒脱的白衣客,登上石阶他随手一丢,“当”地一声,一物落在几个要饭化子身旁一只破碗上。   那是一面小小的银牌,这面银牌不是落在碗里,而是落在碗边上,像粘在碗边儿上一样,既没往里掉,也没往外掉。   几个要饭的一怔垂眼,旋即脸色一变,抬起了眼,只见一个颀长白影从眼前晃过,耳边传来一个清朗话声:“烦劳传话贵分堂主,半个时辰后后院见我。”   一名要饭化子伸手抓起了那面银牌,飞快纳入怀中,刹时间几个要饭的化子全站起来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瘦瘦身材的中年化子匆匆进了“开元寺”,穿过几座殿宇直进后院。   “开元寺”,后院不大,只有几间禅房,几株老树,显得有点凄凉。   中年花子一进后院,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便四下扫动,就在这时候,一个清朗话声从左边一间禅房中传出:“阁下,我在这儿,请进来坐吧。”   那中年化子浓眉一耸,细髯抖动,大步走了过去。   他刚到门口,门开了,白衣客当门而立,中年化子神色一肃,恭谨抱拳:“‘穷家帮’长安分堂云霄见过少侠。”   白衣客抱拳答礼,含笑说道:“云分堂主别客气,请进来坐。”   中年化子云霄,恭应一声行了进去。   进屋,探怀摸出那块银牌,双手高举过顶递向白衣客:“少侠,云霄还令。”   白衣客双手接过银牌藏入怀中,一摆手,道:“请坐。”   落坐定,云霄腰板儿挺得笔直,一脸恭谨色,道:“少侠见召,不知有何差遣?”   白衣客道:“不敢,我有件事要偏劳贵分堂。”   云霄道:“云霄不敢当少侠这偏劳二字,少侠尽请吩咐,冲着这方令符,‘长安’分堂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衣客道:“云分堂主言重,我这里先行谢过……”   顿了顿道:“我请云分堂主倾贵分堂之力,日夜布署‘右军都督府’四周,全力护卫杨督师安全。”   云霄为之一怔,道:“怎么,少侠已经知道……”   白衣客含笑点头,道:“敢莫贵分堂也已知道近日有人要行刺杨督师?”   云霄又是一怔,道:“有人要行刺杨督师,这个云霄倒不知道。”   白衣客微愕道:“那么云分堂主适才所说那已经知道,是指……”   云霄道:“少侠所说的,跟云霄所知道的,是两回事。”   白衣客“哦”地一声道:“云分堂主所知道的,是哪一回事?”   云霄道:“少侠应该知道,大批武林人物涌进了‘长安’,他们的来处不一,目的却是大致相同……”   白衣客点头说道:“我知道,‘满洲’奸细,‘白莲教’徒众,另外还有一伙不知来历的人,当然还有别的帮会,不过论声势谈实力首推这三路……”   云霄道:“以少侠所知,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白衣客道:“‘长安’是西五省发号施令的中枢所在,‘右军都督府’设在‘长安’,他们要想攫取西五省为已有,当然得先占取这发号施令的中枢所在。”   云霄沉吟了一下道:“少侠高见,令人佩服,只是以云霄看,他们的目的尚不止于此,似乎还另有所图。”   白衣客道:“云分堂主有何所见?”   云霄道:“近几天来,各路人物在‘陕西’境中拦截一人,并且有几次接触,此人一身所学不俗,行动也极其滑溜,拦截他的人,小部分的都被人伤在手下,大部分的都被他一一巧妙躲过,云霄据报,此人已经安抵‘长安’,进入了杨督帅府。”   白衣客道:“有这种事?”   云霄道:“是的,少侠。”   白衣客道:“此人打从何处来?”   云霄道:“不清楚,说来惭愧,‘穷家帮’一向耳目敏锐,消息灵通,就连一只蚂蚁也休想逃过‘穷家帮’的耳目,但这次不知道此人从何处来,是来干什么?各路人物为什么一再拦截他?”   白衣客皱眉沉吟一下道:“此人什么长相,多大年纪?”   云霄道:“此人身材瘦小,穿一身黑衣,戴一顶大帽,有人看见他脸色蜡黄,左脸上有道刀疤,留着一撮小胡子,以云霄看,此人可能化过装,易过容。”   白衣客道:“怎见得?”   云霄道:“少侠请想,身材瘦小的人,那颗头便不会怎么大,戴一顶宽沿大帽一定会把整张脸部遮住,其实此人所以戴一顶宽沿大帽的目的,应该就是为遮那张脸,既然如此,他岂会让人轻易看见他脸上的特征,如今他不但让人看见他半张脸,留着胡子,而且让人看见了他脸上的特征,显然这是有意让人看见的……”   白衣客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云分堂主高见,令人佩服,如果云分堂主推测的没有错,那么现在进入督府、遍寻各处,一定找不到这么个人。”   云霄点头说道:“不错。”   白衣客道:“别人不知道他是谁,是个干什么的,各路人无缘无故为什么一再拦截他,杨督帅不会不知道。”   云霄道:“不错。”   白衣客道:“据云分堂主所知,此人是什么时候进入督帅府的?”   云霄道:“有几天了。”   白衣客道:“云分堂主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问此人是在白天进去的,还是在黑夜偷偷摸摸翻墙进去的?”   云霄道:“据云霄所知,此人是从右军都督府门走进去的。”   白衣客道:“督帅府门禁卫森严,没人盘查么?”   云霄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管有没有,他总是进去了,而且是由正门进去的,足见此人可以进出督帅府,就冲这一点督帅府不会不知道。”   白衣客点头说道:“云分堂主说的是,要想查明此人的身份不难,一两天我进一趟督帅府也就知道了。”   一顿接问道:“云分堂主是不是认为各路人物之齐集‘长安’,有一半是为了此人?”   云霄点头说道:“不错,云霄正是此意,少侠请想,要没原因,没有价值,各路人物不会自露行藏地沿途拦截他,既然有原因,有价值,少侠是知道武林中人的,断不会因为他进了督帅府而甘休罢手。”   白衣客点点头说道:“不错,只要有价值,武林人物确有这种锲而不舍,不畏难,不怕死的精神,杨督帅虽然经略五省,掌握重兵,为当朝威名赫赫的一员虎将,南征北战,遍历沙场,但他那座都督府还未在武林人物眼内。”   云霄搓搓手道:“少侠,这只是云霄一个大胆的推测,中与不中还不敢说。”   白衣客道:“云分堂主的推测句句是理,以我看恐怕是八九不离十,其实中不中,只消问明此人的身份后,也就可以知道了!”   云霄道:“少侠,倘若云霄不幸言中,那么日后侵袭督帅府的人,便绝不会是一拨,云霄这‘长安’分堂实力薄弱,可以应付小事,不足以应付大变,还容云霄飞报总堂,派遣高手……”   白衣客道:“真要是云分堂主不幸言中的话,云分堂主飞报总堂,派遣高手之举,恐怕是来不及了!”   云霄悚然说道:“不错,云霄糊涂。”   白衣客道:“我之所以商请贵分堂就近协助护卫督帅府,是因为我还有他事无法兼顾,如今看来只有这样了,请云分堂主一边率众布置,一边飞报贵帮总堂,遇有必要时,我自会现身出手……”   云霄道:“有少侠在‘长安’,分堂就不怕实力薄弱了,督帅府自然是固若金汤,来侵者难越雷池一步了。”   白衣客笑笑说道:“云分堂主这是捧我,有一点还请云分堂主谨记……”   云霄脸色一肃道:“少侠吩咐!”   白衣客道:“无日夜守护,最好不露痕迹,非属必要,也请不要出手。”   云霄道:“少侠这是为‘长安’分堂着想。”   白衣客道:“那也不是,一两个人督帅府的护卫应该能应付,要不然杨督帅要他们干什么,整天吃饭睡觉不成?”   云霄笑了。   白衣客道:“还有一点,请交待各属众弟兄,莫轻泄令牌事,我不愿让人知道我的来历。”   云霄道:“少侠放心,云霄省得。”   白衣客话锋忽转,道:“云分堂主,我姓李,叫李德威。”   云霄道:“李少侠,多少年来未见这面令符了,云霄福薄缘浅,没能见令主,如今能见着少侠,云霄无憾了,这一辈子总算没白活。”   白衣客李德威道:“云分堂主言重了。”   云霄道:“少侠不知道,武林中有多少人怀念令主,令主不但有大功于朝廷,而且有大恩于武林白道,这面令符再现之事若是再传扬出去,势必震动天下。”   李德威道:“老人家已然厌倦世事,不愿复出,我代他老人家出来走走,也不愿意惊动各处。”   云霄道:“云霄飞报总堂,请求调派高手,关于令符再现之事,恐怕不能不提。”   李德威道:“我若是怕‘穷家帮’知道,也就不敢前来乞助了。”   云霄站了起来,道:“少侠要没别的事,我就告辞回去带弟兄们布署去。”   李德威跟着站起,道:“偏劳之处,容我以后再谢。”   云霄道:“少侠不必客气,休说令主有大恩于‘穷家帮’,‘长安’分堂理应听候差遣,就是令主跟‘穷家帮’素不相识,为护卫封疆大员,捍卫国土,‘穷家帮’也该尽一份心力,少侠请歇着吧,云霄告辞了。”   一抱拳,转身出门而去。   口 口 口   一桌很丰盛、很丰盛的宴席。   主人,是来自“菊花岛”的特使,那秃顶胖老者。   客人,是五个华服大汉,贝子福安那赶车的,跟他那海、善、哈、宾四名卫士。   席上,宾主交欢,气氛有多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秃顶胖老者举着一杯酒站了起来,含笑说道:“请五位尽饮这一杯,张某有话说。”   一杯尽饮之后,秃顶胖老者坐了下去,道:“张某听说福贝子失踪了,有这回事么?”   四卫士脸色微变,那姓海的华服壮汉道:“张特使是听谁说的?”   秃顶胖老者说道:“张某知道,福贝子失踪之后,四位一定晓谕‘长安’金府,不可将福贝子失踪的事轻泄出去,我这里先说明,关于福贝子失踪的事,并非听金家人说的。”   姓海的华服壮汉道:“那么张特使究竟是听谁说的?”   秃顶胖老者抬手笑道:“海卫土别急,张九尊慢慢说给五位听。”   伸手拿起面前杯,道:“来,再喝一杯。”   喝完了一杯酒,秃顶胖老者张九尊放下手中杯,缓缓说道:“前些日子有个人来到宾馆,递帖求见张某,拜帖上署名中原白衣客……”   姓哈的华服壮汉脸色一变,道:“海明,是那小子!”   张九尊微微一愕道:“怎么,四位知道这个人?”   姓海的华服大汉海明道:“张特使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再瞒,是这样的,我们贝子爷失踪后,有人持贝子爷身上带的珊瑚珠,拿到金家开的一家当铺里去典当,他故意显露,把我跟善尔引了去,然后他当面开价,要我们拿五万两黄金赎回我们贝子爷,隔一天说好当天晚上在骊山北麓秦始皇陵寝之前交金换人,金爷一时凑不出五万两黄金,无奈使诈,以整十口铁箱上放金条,下铺铁块,共一万两黄金赴约,那人也自称中原白衣客,他取走了一万两黄金,交还了我们贝子爷,谁知道那小子还耍诈,交给我们的贝子爷是个假的,是用别人易了容、化了装冒充的!”   张九尊越听越皱眉,最后他那一双眉锋简直就皱成了一团,心想这白衣客好奸,说什幺千万别让金家人知道,原来他另外又做了一笔生意,如今金元霸买到的是个假的,自己买的是个真的,这事要让金元霸知道,自己岂不成了抢金元霸的“生意”么,这下辣手了……   他这里心念转动,迟迟未接话。   那里海明望着他问了话:“怎么回事儿,张特使,有什么不对?”   这件事麻烦,如果此事隐而不说,不交出那位贝子福安,自然不会有人知道,自然就不会引起金元霸的误会,可是如果万一有一点瞒不了,那后果会更糟!   张九尊考虑过利害之后,将牙暗咬,勉强一笑,道:“是这样的,海卫士,那白衣客也开价一万两黄金把福贝子卖给了我。”   卫士海明一怔,道:“怎么说,那小子也……”   只听卫士善尔说道:“张特使,我们贝子爷在你这儿么?”   张九尊微一点头道:“在,这就是我为什么请几位到这儿来叙叙的原因!”   卫士海明霍地站了起来道:“我们贝子爷在哪儿?”   张九尊道:“在后头,我房里。”   卫士海明没说话,大步走了出去。   另几个跟着站起,卫士善尔道:“请张特使带路。”   张九尊无奈何,只有站起来走了出去。   卫士海明在前头走,张九尊领着善尔等四个快步走在后头。   穿过一处拱门,到了庭院深深、林木葱茏的宾馆后院。   海明停了步,扭转头来道:“张特使,你的住处在哪一间?”   张九尊指着水榭旁一间精舍道:“就是那一间。”   海明没等他几个,一个纵跃人已到了精舍前,推门走了进去,等到张九尊几个进了精舍,卫士海明正立在门前发楞。   “满洲”那位贝子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酣睡不醒。   张九尊一到,卫士海明立即转头问道:“张特使,这是怎么回事儿?”   张九尊强笑说:“刚才海卫士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说.福贝子让那白衣客制了穴道,等他走我才发现他用的制穴手法是独门手法……”   卫士海明不等张九尊把话说完,出指点向床上贝子福安的腰间,一指点中,福安仍然不见动静。   海明道:“这可麻烦了……”   善尔道:“不管怎么说,咱们总算把爷找回来了,先带回去再说吧。”   晦明沉吟了一下道:“张特使这儿有事么?”   张九尊道:“怎么,几位这就要回去?”   诲明道:“我几个已经无心吃喝了,赶快想办法解开我们贝子爷的穴道要紧。”   张九尊道:“那……我这就命人给几位备车去,只是,只是……”   善尔道:“张特使有什么话要说?”   张九尊苦笑一声道:“我不知道那小子会两边做生意,恐怕招致金弓神误会……”   善尔道:“这个张特使放心,金老那儿自有我几个替张特使解释,其实这也没什么好误会的,都是为我们贝子爷!”   海明也点点头表示没关系,他们会代为解释。   张九尊苦笑说道:“恐怕金弓神不这么想,福贝子在我这儿这一点,我看几位要是能不说,最好还是别说。”   善尔一点头道:“那也行,我几个不说就是。”   张九尊一抱拳道:“多谢几位了。”   海明道:“张特使不必谢我几个了,倒是我几个该谢谢张特使,张特使救回我们爷这件事,我自会据实报回去,相信敝邦,对张特使你会有所表示的。”   张九尊又一抱拳道:“贵邦专育列国英明大皇帝驾前,还望几位美言一二,几位请前面稍等,我这就去命人备车去。”   海明抱起床上的贝子福安,带着善尔等几人往外行去。   转眼工夫之后,一辆马车驰离了宾馆,张九尊在门口相送,嘴角噙着笑,眉头却皱着,他是一半儿喜,一半儿忧。   口 口 口   马车驰抵东关“长乐坊”,在金府门前倏然停住,四卫士从车上跳下,海明抱着贝子福安便往里走。   四个人一进内院精舍,刚把贝子福安放下,门外来了弓神金元霸。   他似乎永远冷峻逼人.那身黑衣衬托得他更见冷峻。   他—进门便道:“听说福贝子回来了……”   一眼瞥见床上的福安,一怔,旋即说道:“谢天谢地,总算吉人天相,福贝子安然无恙,几位是在哪儿找到福贝子的?”   海明没经心,道:“宾馆‘菊花岛’张特使那儿。”   金元霸一怔:“福贝子怎么会在‘菊花岛’张特使那儿?”   --------------------------------------------   潇湘子 扫描,小糊涂仙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     第 八 章     海明当即又把经过说一遍。   听毕,金元霸脸上变了色,道:“这可好,怎么说他张九尊来此是客,竟管起主人的事来了。”   善尔道:“金老可别误会,张特使也是一番好意,他事先并不知道那小子两边做生意。”   金元霸冷笑道:“是么?”   海明道:“金老这儿上了当,张特使那儿落了实,只要是能把我们贝子爷救回来,谁救不是一样,你何必斤斤计较!”   海明这句话无心,也是实话。   可是听进金元霸的耳朵里就不受听。   他也会错了意,他听成了你不行,别人行,你还好意思怪人家么?   金元霸此人武功好,射术更是独步当今,可就是心胸过于狭窄,心智过于深沉。   他唇边掠过一丝奇异笑意,道:“海卫士说得也是,只要能把福贝子救回来,谁救不是一样,我家老主人得领他一份情,恐怕贵邦也该好好谢谢他。”   海明道:“那是当然,这是礼,也是理,受了人家的好处,总该表示表示。”   海明生就副直肠子,实话实说。   但他这每句话都像一根钢针扎在了金元霸的心坎上。   金元霸没再说什么,他移转了话锋道:“我顺便告诉几位一声,我家老主人跟姑娘,恐怕今晚上就会到。”   海明道:“真的么?”   金元霸道:“海卫士是怎么了,难道老朽还会骗诸位不成,有这必要么?”   海明道:“那得赶快想办法……”   金元霸道:“什么事情得赶快想办法?”   海明道:“金老没看见么,我们贝子爷回来是回来了,可是到现在还醒不过来,不能动!”   金元霸神情一震道:“福贝子怎么了?”   海明道:“我们贝子爷让那小子制了穴道。”   金元霸神情一松,唇边掠过一丝笑意,道:“张大特使怎么不伸伸手,举手之劳还让几位回来想办法么?”   海明道:“怎么伸手法?”   金元霸摇摇头道:“身为‘菊花岛’十大特使之一的张特使,居然也束手无策,真让人想不到,‘菊花岛’武功自成一家,别具奇特,怎么连处穴道都解不开,让老朽试试看。”   跨前一步,伸手向福安肩上拍去。   “叭”地一声拍实,福安动了,不过那只是身子被拍震动了一下,并没有应掌醒转。   金元霸一怔,出指又向福安耳下点去,一指点实,福安仍然没动,金元霸那冷峻的老脸红了,道:“没想到那小子用的果然是独门手法,这是哪一门的手法?放眼当今,各门各派的制穴手法,老朽都清楚……”   海明道:“我看别耽误了,还是另请高明去吧!”   金元霸涨红了脸,道:“好在我家老主人……”   “不用了。”海明道:“我们七格格就在‘长安’,还是让我找我们七格格去吧。”抱起福安往外行去。口 口 口   史记秦始皇说:“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筑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万人,下可建五丈旗。宫未成,成欲更择令名名之,作宫阿房,故天下谓之为阿房宫。”   杜牧之在阿房宫赋中说:“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这么浩大,这么壮丽的一座建筑,楚霸王一把野火却烧得它成了一堆废墟。   废墟尽管是废墟,曾几何时,不知谁又在这阿房宫遗址的一小部分筑上了一道围墙,红砖琉璃瓦,装上两扇大门,里头建楼筑阁,种竹栽花,俨然一个花园。   一辆华丽马车如飞驰至,就停在这座小小花园门口。   海明抱着福安从车里钻出,直奔那两扇园门。   他刚到门前,两扇园门豁然打开,开门的是个华丽少女,一怔后便叫:“福贝子……”   海明没答话,抱着福安进了园门。   假山旁坐着宫装彩衣人儿,眉似远山黛,眼是秋水横,瑶鼻,檀口,粉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儿,无一处不美,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而且还带着一种华贵气度。   她,美目一睁:“福安真的回来了……”   一语未毕,海明急步趋前,手托着福安不便大礼,他深深一躬身,恭谨说道:“奴才见过格格。”   彩衣人儿坐在那儿没动,她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福安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么?”   海明立即把经过详禀了一遍。   听毕,彩衣人儿站了起来,面带诧异的道:“有这种事,让我看看。”   海明上前一步。   彩衣人儿没忙伸手,凝神在福安身上来回看了一遍,旋即,她脸色转趋凝重,摇了摇头道:“我也没有办法。”   海明一怔,道:“怎么,您……”   彩衣人儿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人一身修为太以高绝,一身所学也太以博大,福安的穴道是他制的,要想解穴,还得找他。”   海明道:“这可怎么办,祖财神跟他那女儿,今天晚上就要到了。”   彩衣人儿目光一凝,道:“谁说的?”   海明道:“金元霸告诉奴才的。”   彩衣人儿眉锋微微一皱,沉吟了片刻之后,道:“把福安留在我这儿,晚上我会把他送到金家去。你回去告诉金元霸一声,就说是我说的,千万别跟‘菊花岛’张九尊之间起隔阂,这是人家的挑拨离间计。”   海明恭应一声,退三步打了个千,转身要走。   “回来。”彩衣人儿叫住海明道:“顺便告诉金元霸,今儿晚上我要在金家见祖财神。”   海明恭应一声,又打了个千走了。   望着海明出了园门,彩衣人儿叫道:“小玉。”   一名华服少女应声走过来。   彩衣人儿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华服少女道:“回格格,已经酉时了。”   彩衣人儿黛眉微扬,道:“你准备准备,今天晚上咱们找他们的‘右军都督府’麻烦去。”   那华服女子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口 口 口   夜,二更。   不知道怎么回事,高悬在督帅府前旗杆上的那一串灯,突然一盏连一盏的全灭了。   刹时间督帅府前一片黝黑。   刹时间督帅府前门的站门慌了手脚。   就在这时候,一顶软轿由四名黄衣壮汉抬着,四名华服少女护着,到了。   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只见它一转眼便近了督帅府十丈。   突然,一条黑影自暗隅中掠出,疾若鹰隼,直截软轿,往软轿丈余处一落,沉声喝道:   “请停轿。”   轿中人响起了甜美的话声:“什么人拦轿?”   “回姑娘,”轿前一个华服少女道:“是一个要饭化子。”   轿中人轻“哦”一声道:“原来是个要饭化子,咱们没什么施舍的,叫他让开。”   那华服女子恭应一声,挥腕出剑,抖手一剑灵蛇般直向那黑影当胸点去,这一剑出手飞快,也颇见造诣。   那黑影一惊后退,旋即冷哼一声从腰中拔出一物,黑忽忽的,跟把捧似的,抖腕飞出,直迎长剑。   那华服少女没吭一声,皓腕一沉,一招三式,刷,刷,刷三剑连环递出,最后一剑“噗”   地一声正中那黑影右胳膊,立即皮破肉绽见了血。   那黑影闷哼一声暴退。   适时一声冷叱传来,一条瘦瘦黑影飞掠而至,单掌一抖,硬把那华丽少女逼退了三步,落地截住了软轿。   只听轿中人一声轻喝:“停轿!”   四名轿夫立即停住。   轿中人道:“能逼退我的婢女,足见身手不俗,你是‘穷家帮’中的什么人?”   那瘦瘦的黑影道:“在下‘穷家帮’长安分堂主云霄。”   轿中人道:“原来是个分堂主,那就难怪了,我跟你们‘穷家帮’—无近仇,二无远怨,彼此间可以说井河不犯,毫无过节,你‘穷家帮’拦我的轿是什么意思?”   云霄道:“‘穷家帮’分堂奉命护卫督帅府,事出无奈,还请姑娘原谅,也请姑娘看在‘穷家帮’份……”   “这就怪了!”   轿中人道:“你准知道我是来找麻烦的么?”   云霄道:“这个……在下奉令谕,除了都督府的人之外,任何人不得近督帅府十丈。”   轿中人道:“这就更怪了,‘穷家帮’—向从不参与纷争,什么时候也替六扇门卖起力来了?”   云霄道:“‘穷家帮’虽然一向不参与纷争,但眼见经略五省,保国卫民的封疆大员安全受到威胁,总不能坐视不顾。”   轿中人道:“你‘长安’分堂是奉谁之命保护杨宗伦府?”   云霄道:“自然是本帮总堂。”   轿中人道:“是么?”   云霄道:“长安分堂只听命于本帮总堂。”   轿中人道:“你们那总堂怎么知道有人要侵袭杨宗伦府?”   云霄道:“如今这‘长安’城中八方风雨齐会,各路来人居心叵测,有道是:‘有备无患’,防着点儿总是好的,事实上本帮并不是师出无名,空自紧张。”   轿中人道:“你一定要拦我么?”   云霄道:“那是当然。”   轿中人道:“你自信拦得住我么?”   云霄道:“云某人但尽一己之力,拦得住与否,那是另一回事。”   轿中人道:“好吧,你试试吧。”   轿帘掀动,一缕指风射了出来,直袭云霄胸前要穴。   云霄冷冷一笑,抬掌要封。   适时一个清朗话声起自夜空:“云分堂主,封不得,速退。”   云霄一听这话,抽身便退,那缕指风擦着胸前射过,只扫中了一点点,“噗”地一声,胸前褐衣破了一道口子,刀割一般,再差丝毫便不堪设想。   云霄惊出一身冷汗,凝目再看时,身前多了一个人,是那白衣客李德戚,只听他望着软轿说道:“正如姑娘适才所说,‘穷家帮’跟姑娘一无近仇,二无远怨,姑娘怎好出手便是煞着?”   轿中人道:“说句话你也许不信,我是绝不会伤了他。”   李德威道:“若不是云分堂主退得快,他这条命就要留在这督帅府前了,真要那样,我这心中愧疚就够受的了!”   轿中人道:“我没料错,知道找你一定得到这儿来,结果真把你逼出来了。”   李德威道:“这么说,姑娘是来找我的,而不是侵犯督帅府的?”   轿中人道:“本来就不是。”   李德威道:“我说嘛,姑娘告诉我近几天内可能有人进犯督帅府,姑娘怎么会是头一个?”   轿中人道:“为了找你,不得已,这一座小小的督帅府,我还没有放在眼里。”   李德威道:“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轿中人道:“福安回来了。”   李德威倏然而笑道:“足见我没有欺骗姑娘。”   轿中人道:“可是他跟没回来一样。”   李德威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轿中人道:“他被人以独门手法制住了穴道,终日昏睡不醒,不能动,跟没回来有什么两样子?”   李德威道:“原来如此,姑娘武学大家,解个穴道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轿中人道:“你不必损我,我要能解穴,也就不会来找你了。”   李德威道:“姑娘认为我能解么?”   轿中人道:“解钤还得系铃人,是不?”   李德威道:“姑娘认为我会伸这个手么?”   轿中人道:“是我找你帮忙。”   李德威道:“这么说,我得看姑娘金面。”   轿中人道:“希望你能给我个面子,可是你要是真不给,我也不能勉强你。”   李德威道:“不敢让姑娘白跑一趟,好吧,姑娘请先回去,明天正午我准到。”   轿中人道:“明天正午不行,要帮忙你现在就帮。”   李德威道:“姑娘,他多睡一两天,不会对他有害的。”   轿中人道:“我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他今天晚上有事,得会个朋友,人事不省,怎么行?”   李德威道:“他一定今晚会朋友么?”   轿中人道:“倒不是非今晚不可,只是已经约好了……”   李德威道:“他自己约的么?”   轿中人道:“他一到‘长安’就不见了,回来后又一直昏睡不醒,怎么会是他自己约好的。”   李德威道:“在他穴道还没解之前,姑娘怎好轻易代他订今夜之约。”   轿中人道:“我料准了,在这儿一定能找得到你,你也一定能帮我这个忙.给我这个面子……”   李德威笑道:“姑娘这么一说,我纵有不愿之心,也不好不点头了,我当然不敢让姑娘失信于他人,他现在什么地方?”   轿中人道:“就在我身边,麻烦你过来一下吧。”   李德威举步直逼轿前,略一凝神倾听,隔着轿帘一指点向左边,然后说道:“过了一会儿,姑娘再在他颈后补一掌就行了。”   轿中人道:“好俊的手法,隔帘认穴,而且认得那么准,让我自叹不如。”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夸奖了,姑娘没别的事了吧?”   轿中人道:“你这是下逐客令么?”   “岂敢。”李德威道:“我只是怕这位福贝子误了约会。”   轿中人道:“我订的约会是什么时候,我还不知道么?”   李德威道:“姑娘若是愿意多留一会儿也自无不可。”   “算了吧,你既不欢迎我,‘穷家帮’‘长安’分堂主也站在一旁虎视眈眈,而且督帅府另有一种威势慑人,我还是走吧,最后容我问一句,你现在不能再说你是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了吧?”   李德威道:“再这么说那我显得小气,是不?”   轿中人道:“你明白就好了,走。”   四名轿夫抬起轿子掉头而去。   云霄跨前一步道:“少侠,‘满洲’那个贝子在轿子里?”   李德威道:“不错。”   云霄道:“那么那位姑娘是……”   李德威道:“满洲一位娇贵的七格格。”   云霄为之一怔。   李德威道:“云分堂主,贵分堂可有消息祖财神到‘长安’来了?”   云霄定了定神道:“没有,怎么?”   李德威道:“以我看祖财神恐怕今天晚上会到,福安势必得见的人,除了祖财神,不会有别人。”   云霄道:“少侠,这‘长安’城似乎要热闹了。”   李德威道:“现在恐怕还不会热闹到哪儿去,要是等‘菊花岛’海皇率十先锋,十将军,十使者到了之后,那才是真正的热闹。”   云霄道:“怎么,海皇也会来?”   李德威道:“照目前的情势,他必得来。”   云霄的脸色跟天上飞来的乌云一般,立刻阴暗起来。   只听李德威道:“督帅府有人出来了,咱们别在这儿站了。”   两个人要走,还没走,一个话声已自督帅府门口方向传了过来:“督帅有话,请少侠督府中坐坐。”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督帅府中,果然有高人,我正要进去看个明白,云分堂主要不要一起进去坐坐?”   云霄忙道:“谢谢您,不了,要饭化子见不得贵人,云霄先走—步了。”   一抱拳,闪身没入了暗隅。   李德威则转身向督帅府大门行去。   进入督帅府,在前面见着了杨督帅,杨督帅仍是一身便服,李德威上前欠身一礼,道:   “草民见过督帅。”   杨督帅含笑摆手,道:“李大侠别客气,头回来说什么都不肯坐,今夜说什么也要坐会儿了,请坐。”   李德威没客气,告个罪坐了下去。   杨督帅目光一凝,道:“李大侠跟那些贵友日夜辛苦,本帅谨此谢过。”   李德威呆了一呆,道:“怎么,督帅知道了?”   杨督帅道:“我就是请李大侠进来当面道个谢,怎么贵友没一起进来?”   李德威道:“督帅虎威,他们不敢近,江湖人一向懒散惯了,也怕万一失礼。”   杨督帅道:“李大侠太客气了,我素慕朱、郭之流,十分心仪江湖豪客,李太侠实在应该让我见见贵友。”   李德威道:“督帅真要是那么垂顾的话,有的是机会,到时候草民自当率他们晋见,目前还不是时候。”   杨督帅道:“为什么?”   李德威道:“督帅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各路人物齐集‘长安’,隐隐威胁帅府安全,他们只能暗中护卫帅府,不宜明白跟官府来往。”   杨督帅点了点头道:“李少侠的意思我懂了,本帅何德何能竟敢劳动……”   李德威道:“督帅经略五省,保国卫民,镇守西边重镇,尤其帅府,又是发号施令的中枢所在,保护督帅安全,是应该的。”   杨督帅道:“有什么人要对本帅不利么?”   李德威道:“在下正要禀报督帅,据说‘白莲教’妖孽要谋刺督帅……”   “白莲教?”杨督帅道:“我早年剿灭过他们,什么时候又死灰复燃?”   李德威道:“就是因为督帅早年督师剿灭过他们,他们引以为仇恨,所以如今才有谋刺事情,据草民所知,白莲教此次卷土重来,声势异常浩大,实力也相当雄厚,部分徒众且已潜来‘长安’,督帅列土封疆之重臣,系西五省安危于一身,不可不慎防之。”   杨督帅笑笑说道:“我记得白莲教徒众人人精擅妖法邪术,连小喽罗都能剪纸人纸马到处为害,道行深一点的更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李德威道:“不过一些鬼蜮会俩障眼法,只要防备得宜,懂得破法,根本不值一笑。”   杨督帅笑道:“记得本帅当年督师的时候,步卒们人人都带着一口袋黑狗血,只碰上‘白莲教’徒,当头就撒,每每撒得他们狗血淋头,什么法术也施不出来了。”   李德威也不禁为之笑笑,笑笑之后,他目光一凝,望着杨督帅道:“草民有件事要请教杨督帅。”   杨督帅道:“李大侠客气,有什么话请尽管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德威道:“那草民就先谢谢督帅了……”   --------------------------------------------   潇湘子 扫描,小糊涂仙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     第 九 章     顿了顿,接问道:“据草民所知,这次各路人物进犯‘长安’,威胁到督帅府的安全,其原因并不全在觊觎西五省的疆土。”   杨督帅“哦”地一声,凝目问道:“据李大侠所知,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李德威道:“前两天,‘穷家帮’‘长安’分堂告诉草民,有一个神秘人物出现在‘陕西’境内,引得各路人物纷纷拦截他,这位神秘客功智两高,在各路人物的重重拦截下,平安抵达‘长安’进入了‘督帅府’……”   杨督帅讶然说道:“有这种事,我怎么—点儿也不知道!”   李德威道:“草民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实情实话,事实上,那位神秘人物确实进入了‘督帅府’。”   杨督帅诧异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有这么一位人物到了我这儿,我怎么会一点儿也不知道,李大侠,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德威道:“此人身材瘦小,穿一身黑衣,留着胡子,脸色蜡黄,左脸上还有一条刀疤………”   杨督帅摇头笑道:“没有,没有,我每天早上都要召集下人们训话一番,从没见过这么个人,他们也绝不敢在我府里私藏个人……”   李德威道:“据草民所知,此人是白天进入‘督帅府’的。”   杨督帅道:“白天到我这儿来的,李大侠这话……唉,我明白了,李大侠是说他是在毫无阻拦的情形下,进入我这‘帅府’门的。”   李德威点头说道:“正是,草民正是这个意思。”   杨督帅诧声叫道:“这叫怪了,我怎么会一点儿也不知道……”   李德威道:“据草民所知,此人本来不是这付模样,他是经过易容化装……”   杨督帅一怔道:“他是经过易容化装的,李大侠怎么知道?”   李德威笑笑说道:“据草民所知,此人头上还戴顶宽沿大帽,一般人戴这种帽子的用意,不外是挡他那张脸,不愿意让人窥及他的庐山真面目,而此人脸上的特征诸如蜡黄的脸色,留着胡子,左脸上有条刀疤,会让人看见了……”   杨督帅道:“李大侠认为他是故意显露,故意让人看见的?”   李德威道:“是的,草民以为既然头戴大帽,有意遮掩面目,断无让人看见他脸上特征之理,由是草民推测,他曾易容化装,已经掩去了他本来的面目。”   杨督帅道:“他为什么要易容化装?”   李德威道:“除了掩人耳目之外,别无其他用意。”   杨督帅道:“照李大侠这么说,此人该是个武林人物。”   李德威道:“应该是。”   杨督帅倏然而笑道:“李大侠恐怕弄错了他,再不就是传来的消息有误,我一向无缘结识武林人物,据我所知,武林人物一向也不愿沾一个官字,李大侠是我生平所结识的头一个武林中人。”   李德戚道:“督帅,别人或许会有错,而‘穷家帮’的消息一向是最正确不过的。”   杨督帅道:“百密尚有一疏,难道‘穷家帮’不曾出过一次差错。”   李德威道:“这个草民不敢说,不过若单论消息,‘穷家帮’确实没有出过一次错。”   杨督帅眉锋微微一皱,道:“这么说,如今我这帅府之中,确实有这么一位神秘的武林人物了?”   李德威道:“恕草民直言,应该是。”   杨督帅沉吟一下道:“这本帅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一顿扬声喝道:“来人!”   一名护卫应声快步走了进来。   杨督帅道:“这几天可有外人进入帅府么?”   那名护卫恭声说道:“回大人,没有。”   杨督帅道:“真的没有么,想想看,是真没有还是不记得了?”   那名护卫道:“这几天属下一直在大门站岗,今天刚换下班来,属下确实没见有人进入帅府。”   杨督帅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那名护卫应声施礼而去。   杨督帅道:“李大侠听见了吧?”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说不定‘穷家帮’这次真出了差错了。”   杨督帅笑笑说道:“那是难免的,人总有个出错的时候,就拿本帅来说吧,事不论钜细,无不小心翼翼,到头来仍难免出一两次错。”   李德威道:“督帅都难免出错,一般人更是难免了,不过各路人物拦截那位神秘人物绝非无因,如今既有那人已进入督帅府的说法,督帅还是小心一二。”   杨督帅目光一凝,道:“别是有人意图嫁祸我这‘督帅府’吧?”   李德威心头一震道:“别人草民不敢说,但草民可以保证‘穷家帮’绝不会。”   杨督帅摇头说道:“我倒不是指‘穷家帮’,眼前‘长安城’里不是聚集了各路的人物么,他们不能师出无名,总得找个藉口……”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督帅,他们若是要进犯‘督帅府’,是不需要找任何藉口的!”   杨督帅道:“那也许他们别有用心。总之……”   李德威两眼忽闪寒芒,道:“有人侵入督帅府了……”   话声未落,院子里倏地响起两声闷哼,随听有人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杨督帅站了起来。   李德威伸手一拦道:“容草民看看。”   走过去开门走了出去。   只见院子里两名督帅府的护卫,正围着一个脸色板板的白衣人苦战。   两个护卫使刀,那白衣人使的是一柄长剑,一招一式颇具威力,逼得两个护卫连连后退。   两个护卫身手不错,但吃亏在胳膊上又带了伤,不免有点心慌急躁!   只听杨督帅在身后说道:“此人什么来路?”   李德威道:“草民一时还看不出……”   说话间一名护卫猱身疾进,一刀砍在白衣人左肩上,这下应该是整条臂膀立即落地才对。   谁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那名护卫像是一刀砍在了棉花上,“噗”地一声,既未见白衣人的臂膀整条落地,也未见皮破肉绽流一点血。   李德威看得双眉为之一扬。   只听杨督帅道:“这是什么功夫,竟能刀枪不入?”   李德威道:“容草民看看……”   一顿扬声说道:“二位闪开,放他过来。”   两个护卫立即收刀后退,那白衣人则立即仗剑往李德威跟杨督帅立身处走了过来。   李德威目中威棱逼视,道:“阁下哪路高人?”   白衣人像没听见,依然仗剑往前走,两眼直愣愣的,连转都不转,眨都不眨。   辛德威两眼寒芒忽又一闪,道:“督帅,‘白莲教’的邪术……”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白衣人忽地仆倒在地,顿时失去了踪影!   白衣人是不见了,适才白衣人仆倒地上多了个白纸剪成的小人,手里拿着一把剑,模样跟白衣人一样。   李德威微微一怔,俯身拾起了那纸人。   只听杨督帅笑道:“李大侠好厉害,一句话便破了‘白莲教’的邪术,看来邪术毕竟是邪术,一经道破便现了原形。”   李德威可不这么想,他明知“白莲教”的邪术绝不是一语道破就能破除的,这白衣人突然仆倒得奇特。   他拿起纸人仔细看了看,那白纸剪成的纸人上看不出什么,没有破洞,便连个污点也没有。   他坚信“督帅府”里有高人,而且很可能就是那易容化装而来的那位神秘人物。   可是杨督帅不承认,也无可奈何,自也不便一步紧似一步地逼问。   照实际情形看,杨督帅绝不可能不知道那神秘人物进了府,既然知道却坚不承认,这就令人费解了……   心念转动间,只听杨督帅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那毕竟是难以胜正,本帅督军多年,杀贼无算,不敢说浩然正气,就凭这点煞气上,谅他们也不敢犯我。李大侠请里头坐坐吧!”   李德威明知杨督帅有心轻描淡写,一言带过,他当即说道:“草民不坐,如今警兆已生,他们很可能接二连三来犯,督帅府是西五省发号施令所在,督帅一身系五省之安危,草民不敢轻忽大意,更不敢耽搁,督帅府外草民要重新布署一番,草民告辞。”   他是说走就走,施一礼,腾身破空而去。   杨督帅仰望夜空,脸上有一种奇异的表情。   口 口 口   李德威一出“督帅府”,云霄便从暗隙中迎了出来,抱拳说道:“少侠出来了。”   李德威看看云霄的神色,听听云霄的话,心知云霄刚才并没有发现有人侵入督帅府。   其实也难怪,“白莲教”用的是邪术,来无踪,去无影,云霄如何能发觉!   他点了点头,把见杨督帅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云霄叫了起来:“这么说那位神秘人物果然是位高人!”   李德威摇头说道:“我不敢说破除‘白莲教’邪术的,是不是他,事实上我在那个纸人上下没发现一点什么痕迹。”   云霄道:“可是那纸人绝不会无故仆倒啊?”   李德威道:“令人不解的就在这儿……”   云霄道:“少侠,明摆着的事,杨督帅为什么不承认?”   李德威道:“这也是令人费解的一桩,他一定有他的道理,或者是隐衷,或许是不得已的苦衷!”   云霄道:“怪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有祖财神的消息?”   云霄摇头说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   李德威皱眉沉吟说道:“福安势必要见的人,必是祖财神无疑,他今天晚上要到,怎么贵分堂一直没他的消息?”   云霄面泛愧色道:“恐怕祖财神要比‘穷家帮’高明一筹……”   一名年轻花子飞掠而至,进前一欠身道:“禀分堂主,两顶轿子进了金家!”   云霄两眼一睁道:“轿里下来的是什么人?”   那年轻花子道:“两顶轿子直接进了‘金家’,没在门外歇下。”   云霄抬眼望向李德威道:“您看是么?”   李德威沉吟了一下道:“我看看去,此处还要辛苦云分堂主跟诸位弟兄,第一有人来犯,能拦则拦之,不能拦只管放他进去,‘督帅府’有高人在,谅必不碍事,若有万一,放信号通知我。”   说完腾身疾掠而去。   口 口 口   “长乐坊”金家,今天晚上相当热闹,相当忙碌。   不过这热闹,这忙碌只能用体会,不能用看,因为单凭眼看是很难看出什么东西。   人不见得比平日多几个,灯也不见得比平日多几盏,听不见人声喧嚷,更听不见那助兴的阵阵丝竹阵阵韵。   只在金家那广大深沉的后院一座八角小亭里,摆了几样酒菜,酒菜无几样,但精美异常,无不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银盘,玉杯,象牙筷子,极尽豪华。   不过,那银盘,玉杯,象牙筷子,摆在那硬梆绑,冷冰冰的石桌上,未免让人觉得大不相衬,也让人心痛,万一在石头上,碰坏了一样怎么办!   其实,这还好。   更不相衬的是坐在主座儿上的那位主人,瘦小干瘪个老头儿。一身粗布衣裤,头上还扣顶破帽子,说他为好看,那顶破帽子掉了都没人捡,说他为护头,那顶破帽子偏又八下里透气。   瘦老头儿貌不惊人,残眉小眼,翻鼻亮孔,下巴留着稀疏疏的几把小胡子,那双手既黑又粗,虎爪一般。   简直就是个身背箩筐,跟着大车捡粪的穷贱脏老头儿,偏偏身着华丽,气派十足的金元霸又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他身旁。   瘦老头儿的左首,是那位彩衣人儿,“满洲”皇族,娇贵的七格格。   右首,是那位华服少年,典型的公子哥儿,贝子福安。   贝子福安的四个卫土,远远的站在各处,七格格的婢女小玉,则站在七格格身后。   别的再也没人了,“金”家的下人一个也不见影儿。   这情景如果是一幅画的话,那瘦老头儿就该是这幅画的败笔。   头一个开口的是那位娇贵的七格格,她那流波美目转动着,含笑说道:“祖老这‘长安’分支庭院的美,美得不带人间一丝儿烟火气,美得令人沉醉,美得令人留连不忍去。”   瘦老头儿他似乎很矜持,浅浅一笑,皮动肉不动:“七格格要还看得上眼,我愿意双手奉送。”   敢情他就是当世四大霸主之一的祖财神。   祖财神富可敌国,他怎么这样儿?是舍不得吃穿还是……   不对,应该不是舍不得吃穿,瞧,他对人不是挺大方的么,二句话就要送片产业。   在想象中,既称财神,应该是个脑满肠肥,极尽荣华,极尽奢侈之事的人,养尊处优,保养得白白胖胖,富富态态,茶来伸手,饭来开口,留着长指甲,肌肤嫩得能一捏流出水来。   却不料他怎这付德性,真是人不可貌相。   七格格嫣然一笑道:“这是祖老的一处分支,控制整个陕西,何等重要,岂可轻易送人,祖老的好意我不敢领受。”   祖财神道:“不错,我这处分支控制陕西全境,是陕西一省发号施令的所在,但七格格中意,我还不会小气,再说从今后已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七格格要是愿意,马上请搬过来长住。”   七格格道:“住几天倒是可以,这样吧,等福安跟令嫒成亲之后,我过来打扰几天好了。”   贝子福安脸上红了一红。   祖财神轻叹一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七格格什么时候来,请先派人知会他们一声,我让他们先把各处修茸修茸……”   七格格道:“那倒不必,这样子我已经很知足了。”   祖财神笑笑说道:“七格格客气了。”   七格格美目一转道:“怎没见菊花岛的人?”   祖财神道:“我没邀他们,今天是我初次跟七格格、福贝子见面,我不愿有第三者打扰。”   七格格笑笑说道:“关于菊花岛张特使救回福安一事,想必祖老已经接获禀报了?”   祖财神微一点头道:“我听他们说过了,那是我的人无能,办事不力,不能怪人家‘菊花岛’着此先鞭。”   七格格道:“祖老接获的禀报中,有没有这一句,我说这是别人的挑拨离间计。”   祖财神道:“我听他们说了,要不我怎么说是我们的人无能,办事不力,不能怪人家‘菊花岛’呢。”   七格格看了他一眼道:“祖老跟‘菊花岛’都是敝邦的朋友,敝邦的两个朋友间有了隔阂,那是敝邦所不愿见的,也会使敝邦左右为难。”   祖财神笑笑说道:“七格格只管放心,我跟海皇之间,没什么不能谅解的。”   七格格道:“那我就放心了。”   祖财神道:“匆忙之间只备了几样水酒粗肴,不成敬意,请先随便吃喝点,咱们再谈正事吧。”   抬手一招,道:“酒来。”   金元霸应声向亭外一招手,一处暗隅中走来两名手捧玉壶的青衣美婢,进亭一一斟上了酒。   祖财神举杯邀客道:“这是祖家自酿的‘福禄寿’,名字俗了点儿,味道却是不逊于当世几种名酒,两位尝尝看。”   一杯酒下喉,祖财神殷勤邀客尝菜,他说石桌上这几样,都是出自西五省的名厨。   的确,七格格跟那位福贝子对眼前的酒菜赞不绝口。   酒过三巡之后,祖财神轻咳一声,开口说道:“今天是相亲,其实说相亲是多余,福贝子的人品挑着灯笼难找,我是一百个认了,至于我那个女儿,虽算不得人间绝色,在西五省来说,可也算得是头一个,福贝子应该不会不中意,唯一让人挑剔的,只有我这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略微娇了些……”   七格格浅浅一笑道:“自小生长在富贵之家,这是难免。”   祖财神道:“不敢当‘富’,我只能说不愁吃穿,至于这个‘贵’字,当着七格格跟福贝子,我更是连提都不敢当,二位都是大富大贵的皇族……”   七格格道:“一旦福安跟令嫒成了亲,祖老不也是荣华富贵中人么,到那时敝邦的满朝文武,哪一个不得尊称祖老一声。”   祖财神笑了,道:“我不敢求这个,希望贵邦一旦入主中原,大事底定,别忘了我这个亲家就行了。”   “瞧祖老说的,”七格格道:“那怎么会,论私,祖老算得皇亲国戚。论公,祖老有大功于敝邦,说什么也得让祖老享尽人间荣华富贵。”   祖财神不再矜持了,哈哈大笑道:“七格格既然这么说,我在这儿就先谢谢了。”   一抬手道:“请姑娘!”   金元霸立即高声把话传了出去!   转眼工夫,庭院的那一边出现了四点灯光,那是四盏琉璃宫灯。   在四名执着宫灯的青衣美婢前导下,两名青衣美婢挽扶着一个容能沉鱼落雁,貌可闭月羞花的宫装大姑娘袅袅走了过来。   大姑娘她云譬高挽,环佩低垂,一袭鹅黄色的宫装,衬托得她那肌肤,雪白柔嫩,欺霜赛雪,凝脂一般。   大姑娘细眉凤眼,瑶鼻檀口,美是美极,只是正如祖财神所说,她过于娇了些,在两个婢女的挽扶下,她还给人点寸步难行的感觉。   祖财神那付德性,居然有这么一个风华绝代,国色天香的女儿,真是破窑里烧出了好瓷器——神了。   福安呆住了。   格格也为之动容。   这种美色人间少见,她几乎跟这位七格格难分轩轾。   这福安小子交了运了,前世里不知敲碎过多少木鱼。   他不是受过一场虚惊的,没关系,平白得这么一位如花娇妻,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也值得,别说只受那么一场虚惊,就是少条胳膊少条腿,只要别少了脑袋都算值得。   大姑娘在四名婢女掌灯前导下慢慢来近了。   福安两眼睁得越来越大。   忽听一声轻叹起自夜空:“福贝子好大的艳福,真是令人羡煞。”   众人刚一怔,大姑娘身侧已多了个人,是李德威,连七格格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来的,只不知道祖财神看见了没有。   只听一声惊呼,两名青衣婢女惊慌失措扶着大姑娘便退。   宫装大姑娘却出了奇的平静,一双凤目直盯着李德威。   说起来慢,其实不过一刹那间,金元霸跟站在远处的四名“满洲”卫士马上采取了行动。   金元霸头一个挨了过去,四名满洲卫士紧跟着掠到。   李德威跨一步到了宫装大姑娘身边,伸手抓住了宫装大姑娘的粉臂,含笑说道:“我不愿意在这时候煞风景,主人祖老谅必也不愿意吧!”   金元霸大吃一惊,硬生生收势厉喝:“放手。”   李德威笑笑说道:“别误会,我没有恶意。不过见祖姑娘没站稳,过来扶一把而已,祖姑娘金枝玉叶,摔着了岂是玩儿的。”   宫装大姑娘看了他一眼,居然连动都没动。   金元霸厉声说道:“你是什么东西,敢碰我家姑娘……”   李德威一笑说道:“堂堂祖财神属下陕西分支主持,怎么学起那骂街的泼妇来了,主人祖老难道还无动于衷么!”   金元霸还待再说,祖财神居然也出奇的平静,一拍手,淡淡然道:“别那么小气。”   金元霸立即住口不言。   七格格突然说道:“我记得你说过曾读圣贤之书,怎么连男女授受不亲都不懂?”   李德威微微一笑道:“难得七格格也引圣贤之书责我,我这个人一向如此,大处谨慎,小节不拘,何况如今事出无奈,我只有从权。”   七格格道:“放了祖姑娘,你有什么话近处来说。”   李德威道:“七格格这算代主人邀我?”   七格格道:“可以这么说。”   李德威道:“恭敬不如从命,蒙祖老跟七格格宠邀,焉敢不赶紧趋前……”   另一只手潇洒一摆,道:“祖姑娘,请!”   宫装大姑娘居然檀口轻启,低低一句:“谢谢你。”   李德威扶着她往亭子里走,两个青衣婢女花容失色也跟在后头,宫装大姑娘在他手里,谁也不敢造次。   李德威不但不怕,而且连犹豫也没犹豫地扶着宫装大姑娘进了小亭,生似他是主人故友,携眷属赴宴一般。   福安目瞪口呆,没说一句话,吓的。   进了小亭,宫装大姑娘落了座,李德威这才放开手,含笑欠身,道:“谢谢姑娘给我这份荣幸。”   宫装大姑娘居然檀口轻启,嫣然一笑,道:“别客气,我该谢谢你扶我走这一段路。”   李德威就站在宫装大姑娘身侧,金元霸跟“满洲”那四个卫士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恨得牙痒痒地,却是不敢近。   祖财神居然也跟个没事人儿一样,望着七格格道:“听口气,七格格好像跟这位认识?”   金元霸忙道:“禀老主人,他就是劫掳福贝子那人。”   祖财神“哦”地一声道:“是么?”   七格格道:“祖老没看出来吧,这位本领大着呢,不但功高,而且满腹的心智。”   祖财神点了点头道:“我还是真没看出来,祖某有眼不识泰山,失敬了。”   李德威微微一笑道:“祖老客气了,话是同样的话,可总比七格格那捧中带损,挑不出一个脏字儿的话要受听些。”   七格格道:“我哪来那么大胆子敢骂阁下,阁下伸手一抓,怕不又要抓住我了。”   怎么这话里带点酸溜溜的味道。   不知李德威听出来没有,那位祖财神却看了他一眼。   只听祖财神道:“坐下来喝两杯如何?”   李德威道:“固所愿也,未敢请也。”   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就坐在祖姑娘身侧。   祖财神一招手道:“来人,添付杯箸。”   金元霸乖乖地传下话去。   祖财神似乎海量。   李德威的酒量似乎比他还要好。   祖家自酿的“福禄寿”入口芳香,可是酒劲很大,过量一杯,准醉无疑。   可是转眼一坛子酒空了,祖财神面有异色,李德威却是依然故我。惹得祖财神直拿眼瞅他。   居然是宾主交欢,煞有其事,金元霸两眼要喷火,没祖财神的话,他不敢动。   --------------------------------------------   潇湘子 扫描,小糊涂仙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     第 十 章     别说是他,就是祖财神自己,也不敢动,一则李德威紧挨着他那可以为他换来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的女儿。二则李德威让他高深莫测。三则他在酒量上显然又比李德威略逊了一筹。   酒量有天生的,也有练出来的。   可是一旦两个高手在酒上较量,就跟酒量没多大关系了。   一个人修为到了家,即使他从不沾唇,也能有汪洋之量,几十斤酒下肚,面不改色。   但在,你一杯,他一杯,酒喝的一样多,祖财神面有异色,李德威依然故我,怎见,祖财神比李德威略逊了一筹,差的不是酒量,是内功修为。   祖财神明白,身为高手的七格格也胸中雪亮。   再看看那位祖姑娘,似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跟个没事人儿一般。   也不知道她是不谙武学。还是老父的胜败跟她无关。   “阁下贵姓?”打量着,祖财神突然问了一句。   “李,十八子李。”李德威答得很简单。   祖财神道:“阁下今年多大了?”   李德威笑笑说道:“恐怕比令媛跟七格格略长一两岁,不过我还对您一坛祖家自酿的‘福禄寿’面不改色,而我却料准祖老再半坛必醉。”   祖财神怔了一怔:“阁下好眼力。”   李德威道:“要没这把握,我也不敢轻易入席了……”   一眼扫向七格格,道:“七格格想必同意我前后这两种说法。”   七格格拿眼瞅他,没说话,只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怎地,一双美目显得特别水灵。   祖财神道:“阁下是哪一方的高人?”   李德威道:“祖老可以问问七格格,七格格知道。”   祖财神转眼望向七格格。   七格格道:“他说他是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祖老看像么?”   祖财神微一点头道:“祖家世代商贾,我是个道道地地的生意人,我懂生意人,这位……   李老弟确是个生意人,而且是生意人中的高手。”   七格格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嫣然笑道:“祖老说的是。”   祖财神转望李德威道:“老弟台既然是个生意人,那就好办,生意人唯利是图,我是个道道地地的生意人,我就唯利是图,只要对我有利,豁出命去我也往前钻,要是对我不利,推都推不动我,老弟台,你要跟我祖某人谈什么生意?”   李德威笑了,道:“祖老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不愧是一方霸主,不错,我的来意是要跟祖老谈笔生意,只是现在不合适,今夜美酒佳馔,祖老藉着一席酒要跟‘满洲’联姻,谈生意是煮鹤焚琴煞风景事,也俗不可耐,不如祖老先谈正事……”   祖财神道:“等办完事之后,咱们再谈?”   李德威一点头道:“正是,我绝不妨碍祖老的正事。”   祖财神残眉一扬道:“你老弟够意思,就冲着这一点,我祖某人,交得老弟这个朋友。”   李德威含笑说道:“我至感荣宠。”   祖财神道:“那么老弟你先坐坐,恕我冷落你片刻,容我先谈正事……”   姑娘突然说道:“爹,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先告退。”   话声轻柔甜美,煞是好听。   此言一出,祖财神、七格格、福安俱是一怔,连李德威也为之暗暗诧异。   这不是好现象,这时候托词退席,与其说她是不舒服,毋宁说她看不上福安这位“满洲”   贝子。   在座几位何等样人,哪一个不明白!   七格格一双美目紧盯住祖财神。   祖财神瞪大了一双老眼望着:“丫头,你……”   祖姑娘站了起来,道:“我告退了,亲事过些日子再谈吧。”   把皓腕伸向李德威,道:“你扶我进来,也应该由你扶我出去。”   七格格脸色一变,美目中疾闪异采。   李德威一阵错愕,旋即恢复平静,一笑说道:“我何其荣幸。”   站起来扶住祖姑娘转身出了小亭。   再看祖财神,他已然怔在了那儿。   七格格霍地站了起来,道:“福安,咱们走。”   拉着福安,转身出亭。   祖财神坐在那儿没动,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七格格拉着福安带着小玉跟四名卫土走得相当快,转眼工夫已出了后院。   而李德威扶着弱不禁风,娇慵无力的祖姑娘,却刚离小亭没几步。   祖财神倏地一声长笑站了起来,道:“老弟台,你做了一笔没本的生意,而且是获得暴利,赚足了。”   就在这一转眼工夫,他像变了个人,长相,打扮虽然没变,可是现在看上去他已经不再是个穷贱、猥琐的老头儿,人极其精神,两眼之中威棱外射,懔人。   李德威转过身来,含笑说道:“祖老,连我都不知道这暴利是怎么赚来的。”   祖财神逼人目光从乃女脸上掠过,脸色一寒道:“有人帮了你一个大忙,老弟台,我是个生意人,我这个生意人做不起赔本的生意,这一笔生意上即或赔了些,我要在另一笔上捞回来,我把钱看得比命都重要,老弟台,你怎么说?”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同意祖老的看法,也愿意跟祖老再做另一笔生意,不过同行是冤家,我不会让着谁,也不敢担保祖老在这一笔生意上,能把已赔了的捞回去。”   祖财神吃吃一笑道:“让我试试,我做生意由来一帆风顺,今夜虽然背了一次运,可总不会老背运,你说是不,老弟台?”   李德威含笑点头,道:“祖老说得是,但愿祖老已经转运了。”   祖财神道:“老弟台,你给我个机会怎么样?”   李德威明白他何指,淡然一笑,一步跨离了祖姑娘,背着手笑哈哈的站在一旁。   金元霸可找着了机会,冷笑一声,抖手一掌攻了过去。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金弓神,不是我小看你,你还真不配。”   他侧身让过金元霸那一掌,右手从背后闪电前伸,一闪又回到了背后,金元霸闷哼。   李德威还是跟刚才一样,自从他敛去笑容后,就没再见他动一动,像泥塑木雕的一尊像,又像一座山。   就在这时候,祖财神忽然笑了,笑得好阴:“姓李的,假如这时候老夫出手攻击,你想会有什么结果?”   李德威没答话,他听若无闻。   祖财神又一声阴险笑道:“老夫一向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迈步逼向了李德威。   祖财神两眼之中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而,突然,祖姑娘动了,她一步跨到了祖财神跟李德威之间,刚才她还弱不禁风,如今竟不用人扶持。   金元霸一惊后退。   祖财神脸色为之一变。   祖姑娘跟个没事人儿一般,望着李德威柔声说道:“你走吧,别再管祖家的事了,听我的话,好吗?”   李德威面上泛起异色,两眼之中,也出现一片迷茫,忽然,他脸上的异色敛去,两眼之中那片雾一般的迷蒙也不见了,倏地一笑道:“我没想到祖姑娘竟擅‘天竺’的摄魂大法!”   祖姑娘微微一怔,睁大了一双凤目,道:“你好厉害啊,竟能看出我会‘摄魂大法’,不为我所惑,能看出我会‘摄魂大法’,能不为我的‘摄魂大法’所惑,当世之中可说挑不出几个来了,你究竟是个什么出身,什么来路啊?”   李德威道:“祖姑娘,这无关紧要……”   祖姑娘道:“那么你说什么才关紧要?”   李德威道:“西五省祖家究竟站在哪一边才关紧要。”   祖姑娘嫣然一笑道:“那么我可以代我爹答复你,本来我打算嫁你,不打算嫁给那位‘满洲’贝子的。可是现在想想,我爹这么大年纪了,自小把我带大,一向是百依百顺,疼爱得跟什么似的,这份恩情重如山,我不能惹我爹生气,也不忍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所以我现在又改变主意,还是要嫁给福安了。”   祖财神一怔,惊喜叫道:“丫头,我没白疼你……”   李德威道:“‘满洲’两位亲贵羞愤而去,姑娘现在改变心意,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祖姑娘摇头说道:“你错了,我看得出,在那两位‘满洲’亲贵之中,真正举足轻重,对事情能做决定的,是那位七格格而不是贝子福安,那位贝子福安跟面粉似的,人家把他揉成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   李德威道:“祖姑娘看见头一个拂袖离席的,不是贝子福安,而是那位举足轻重,对事情能做决定的七格格。”   祖姑娘微一点头道:“这个我看见了,只是她那种气是不是祖家跟‘满洲’没结成亲而气。我敢说她明知道她要是一怒离去,正中了你的心意,那么她为什么还要一怒离去呢,那是因为一个微妙的酸字作祟,说得明白点,也就是看不惯我跟你表现得颇为亲呢,她是气我,也是气你,这好办,只要我回过头去答应嫁给福安,她心里那点气马上就会云消雾散。”   李德威明知这位祖姑娘眼光超人,看得非常对,说得也句句是理。他也看出来了,七格格的那气,皆由于一个“酸”字作祟,要是这位祖姑娘马上回过头去答应嫁给福安,七格格的那心头之气,确实马上就会云消雾散,因为那位七格格是聪明人,她不会不顾大局。   他明白这一点,可是他不明白眼前这位祖姑娘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她之所以突然改变心境,不愿意嫁给福安,那应该说是她对自己一见钟情,有了情愫。   既然她对某一个人有情,怎么会片刻之间又改变主意要嫁给另一个人呢。   这位祖姑娘令人高深莫测。   有道是:“女人心,海底针”,一点不错。   只听祖姑娘道:“你—定想不通我为什么那么善变,是不,我可以告诉你,我所以不打算嫁给福安,是因为我一见你之后,马上就情不自禁地产生了情愫,我之所以突然又改变心意愿意嫁给福安,是为了我这个年迈的爹,这就是说我人虽是福安的,可是心仍是你的,我这个人是不轻易动情的,长这么大,这是我头一次动情。我也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人,我一生中只有这么一次动情,我的心只交给一个人,现在这样,将来这样,甚至于生生世世都这样,这一辈子我不能嫁给你,下一辈子我一定嫁给你。让咱们共期来生,好不?”   李德威听得心头连连震动,他没想到眼前这位祖姑娘是这么一个人,这么直率,这么大胆,这么“怪”,怪得把自己的人跟心分在两下里。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怎么答,沉默了半天,才定定神说了一句:“姑娘,我至感荣宠,也感激。”   祖姑娘摇头说道:“我不要你说荣宠,也不要你说感激,我只要你知道我的心就够了,我也要你听我的,别管祖家的事,我身为人女,不敢批评我爹的选择与做法是对是错,不过我敢说他老人家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祖财神脸色为之一变。   李德威目光一凝,倏射奇光,他没想到祖姑娘会说这种话,看她像个娇生惯养的任性姑娘,却不料她是这么个“明白”人!   他扬了扬眉道:“姑娘让我佩服,事已至今,我也不愿再瞒什么再瞒谁,我可以告诉姑娘,不论什么人,只要他想勾结外邦,出卖自己,出卖大明朝,都在我阻拦之列……”   祖姑娘道:“这么说你是官家的人?”   李德威道:“姑娘要认为我是官家的人,那是侮辱我。”   祖姑娘讶然说道:“说你是官家的人是侮辱你,这话怎么说?”   李德威震声说道:“朝廷宠信魏忠贤,掌东厂事,掌权植党,残害忠良,杨链、左光斗等交劾其奸,反被诬为‘东林党’,尽遭掠杀,又逐公卿李宗延,善类为之空,姑娘要认为我是官家人,这不是侮辱是什么。”   祖姑娘深深一眼,浅浅一笑道:“你这个人倒是我生平首见,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管祖家的闲事?”   李德威道:“为的是普天之下的亿万百姓,我不忍看着他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任人铁蹄残躏。”   祖姑娘遁:“‘满洲’在万历四十六年兴兵犯界,到现在已经整整八年了,八年之中,国易三君,外患不但未平,反而益见其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德威道:“朝中奸宦专权,残害忠良,民不聊生,因此盗贼四起,内忧频仍,遂与人可乘之机……”   祖姑娘道:“这就是了,你既然抱的是救国救民宏志,肩负的是救国救民神圣使命,就该先从朝中奸佞下手,使得当国者亲君子,远小人,使得为臣者竭尽殚忠,披肝沥胆,先平内忧,后御外患,这才是根本办法,怎么净管这些不痛不痒的闲事,须知,即便祖家不跟‘满洲’缔盟结亲,而朝野离心者比比皆是,若不从根本上下手,任奸佞败坏朝纲,残害忠良,大明朝仍免不了有亡国的一天……”   李德威悚然动容,道:“多谢姑娘明教,事实上我正是双管齐下,分头并进。”   祖姑娘“哦”地一声道:“是这样么?”   李德威道:“是的,姑娘。”   祖姑娘道:“这么说在朝廷,你另有人在?”   李德威道:“这就不便再多说,只能告诉姑娘,我管的只是民间的事。”   祖姑娘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事实上这民间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所能管得了的,就拿我祖家要跟‘满洲’缔盟结亲这件事来说吧,只要我答应嫁给贝子福安,你就绝没办法阻拦祖家跟‘满洲’缔盟结好,除非你现在杀了我,或者是杀了我爹,而事实上杀我不容易,杀我爹更是不容易,你的一身所学我清楚,你或许比我爹略强些,但真要一旦拼斗起来,恐怕只是个平局,你仍是杀不了他,就拿刚才来说,我要不救你,你非伤在我爹手下不可……”   李德威明知道这是实情实话,祖财神是当世四大霸主之一,岂是那么易与的么,他当即说道:“姑娘既然这么深明大义,为什么还……”   祖姑娘截口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正如你所说,朝廷奸佞专权,残害忠良,民不聊生,盗贼四起,我没受到朝廷的什么好处,而所看到的只是昏君奸官残害忠良,欺压百姓,要不是我生在祖家,有这么一位名列当世四大霸主的爹监护,我也许早就被地方上的贪官污吏抢去,也许早就被骚扰四处的盗贼杀害,所以我受的只是父恩,并不是国恩,所以我只知尽孝,不知尽忠,只要我爹有荣华富贵可享,那就是我的报恩,所以我情愿嫁给贝子福安,让我爹能有享荣华富贵的一天……”   李德威道:“我没想到姑娘这么一个有大智慧的人,竟会有这种想法,谁能担保姑娘嫁了福安之后,令尊必有荣华富贵可享?”   祖姑娘道:“那我就不管了,至少我爹他自己认为能,既然他认为对,我就该照他的意思去做,再说,我要是嫁给福安,我爹总有个享荣华富贵的希望,要不然的话,不就连个希望都没有么!”   李德威道:“姑娘既然这么想,既然认为自己做的对,那也只有任凭姑娘了。”   祖姑娘道:“我不妨再告诉你,西五省祖家跟东边的‘菊花岛’已有显著的行动要跟‘满洲’缔盟结好,南北两大字号也有迹象随东西两家之后而进,当世这四大家已经够你应付的了,何况这正主儿‘满洲’,精懂妖法邪术的‘白莲教’跟另一股还不知来历的强大力量,所以我认为你只宜智取,不可力敌……”   祖姑娘隐隐在指责他,而且竟然当着她的父亲祖财神。   李德威虚怀若谷,立即说道:“多谢姑娘,我会永远不忘。”   祖姑娘深深一眼道:“你看起来很傲,以你的一身所能,也应该傲,可是你并不傲,这很难得,你以一身周旋于当世几股强大力量之间,起初很艰苦,那是必然的,不过最后一定会达成你的使命的……”   顿了顿道:“我言尽于此,此处非善地,不宜久留,你走吧,可别忘了我啊!”   李德威深深一眼道:“姑娘红粉班中博士,蛾眉队里状元,我怎么会忘得了,后会有期,告辞。”   一抱拳,腾身疾射而去。   祖姑娘转身过来道:“爹,派个人去请七格格吧,她就在附近,不会走远的。”   祖财神呆了一呆道:“乖儿,你怎么知道?”   祖姑娘嫣然一笑道:“一把情丝缠住她,她不会那么放心,一走了之的。”   祖财神迟疑了一下道:“乖儿,你真答应嫁……”   祖姑娘截口说道:“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当然是真的。”   祖财神道:“你真中意这个姓李的么?”   姑娘浅浅一笑道:“中意是一回事,嫁又是一回事,爱一个人并不是一定非嫁给他不可。   您快派个人去吧,恐怕七格格已经跟他碰了面了。”   祖财神道:“谁?”   祖姑娘道:“那个姓李的,要是让他把七格格的一颗心赚了去,您的荣华富贵就没希望了。”   祖财神脸色一变,立即向金元霸挥手。   金元霸一躬身,如飞而去。   口 口 口   祖姑娘料事如神,七格格果然没走远,李德威一出“金府”立即就被人挡了驾。   拦他的是七格格的侍婢小玉:“我家格格叫你去见见她去。”   没好脸色,话也够客气的。   李德威一怔道:“怎么,七格格没走?”   “问你呀。”小玉白了他一眼道:“我家格格为什么走,便宜那姓祖的女儿么。”   李德威心头刚一跳,只听一个冷冰话声传了过来:“小玉,不许胡说八道。”   不远处一处暗隅中走出了七格格,她面罩寒霜,神色冰冷,一双犀利目光直逼李德威,那见惯柔光已经看不见了。   李德威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有点不安,好像骗了谁,让人当面揭穿了一般,倏笑说道:   “七格格……”   “不敢当。”七格格冰冷说道:“坏了福安的亲事,横刀夺人之爱,你现在得意了吧!”   李德威道:“七格格大概是误会了,据我所知,祖姑娘仍然要嫁贵邦那位福贝子。”   七格格冷笑一声道:“真要这样的话,她刚才就不会托词离席,给人难堪了。”   李德威道:“我说的是实话,七格格不信我莫可奈何,七格格尽可以放心,这一回合失败的是我,无碍贵邦跟祖家的盟约与亲事。”   七格格冷然说道:“我不信,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告诉你,谁跟我们‘满洲’作对,谁就是我的生死大敌,我绝不放过我任何一个敌人。”   李德威道:“这么说,七格格要跟我再一次的动手了。”   七格格冷笑点头笑道:“不错,你准备好,我这就要出手了。”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好吧,反正彼此立场敌对,是敌非友……”   只见七格格一双美目之中,有一种水灵灵的光芒一闪,她脸色忽然转白,道:“是啊,彼此立场敌对,是敌非友,早在‘骊山’南麓我就该杀你。”   一扬玉手便要拍出。   一条人影疾掠而至,“弓神”金元霸落地躬身,道:“七格格,我家老主人有请。”   七格格一怔收手,看了李德威一眼,冷然说道:“给人难堪于前,还请我干什么?”   金元霸赔上一笑道:“不瞒七格格说,我家姑娘已经回心转意了,老主人命老朽来请七格格,说是要跟七格格商量,何时为我家姑娘跟福贝子成亲?”   七格格道:“是这样么?”   金元霸道:“老朽何来天胆敢欺骗七格格。”   七格格眉梢儿陡地一剔,冷笑道:“这是什么事,事关敝邦跟祖家的敌友,也关系着祖老的一生荣辱,你们祖家怎么三心两意,反复无常!”   威震武林,以一张巨弓,三枝风雷箭使黑白二道侧目的“弓神”金元霸,居然连连哈腰,赔笑说道:“是,是,是,祖家不是之处,我家老主人自会当面赔罪……”   七格格冷哼一声,转眼望向李德威,就在这一刹那间,她那一双美目之中又现出了柔光: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见,我还有话跟你说。”   带着小玉往金家行走。   金元霸不敢稍慢,忙跟了上去,临转身时还看了李德威一眼,这一瞥,目光好不狠毒。   李德威心里泛起一种异样感受,望着七格格拐了弯儿,他转身要走。   只听……   “李爷,您请慢走一步。”   话声银铃般,清脆甜美,煞是好听。   --------------------------------------------   潇湘子 扫描,小糊涂仙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李德威抬眼一看,只见适才七格格出现那处暗隅中,并肩走出两名彩衣绝色少女,转眼已到近前。   李德威道:“二位姑娘有什么见教?”   左边一名彩衣少女道:“我家格格不是让您在这儿等她的么,您怎么好走啊!”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还有别的事,不能在这儿等七格格了,‘长安城’只这么大个地儿,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他迈步要走。   两名彩衣绝色少女横身拦住了他道:“这怎么行!”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怎么了,二位姑娘要拦我?”   左边那名彩衣少女道:“我们是丫头身份,怎么敢拦您,只是格格带着小玉到金家去了,只有我们三个在这儿,您要是这么一走,叫我们怎么跟格格回话,格格一定会怪我们的。”   她那娇模样楚楚动人,话也说得婉啭可怜,只是李德威不为所动,淡然一笑道:“很抱歉,我有事在身,顾不了那么多。”   他腾身拔起,飞射而去。   耳边只听后面直叫“李爷”,可是他没答理。   一个彩衣少女跺了脚:“他怎么是这么个人,跟段木头似的!”   天知道李德威是不是段木头。   口 口 口   “长安”城南八里许“李庄”附近有座“慈恩寺”,是“长安”第一古刹。   “慈恩寺”里有座塔,那就是名闻天下的“大雁塔”。   此地本是汉游乐原的故地,唐太平公主曾在原上置亭游赏,每年上巳,金都仕女闲来登临修禊,有关游乐原的诗词,不可计数。   “慈恩寺”为隋代的“无陋寺”,高宗时改“慈恩寺”,为其母文德皇后筑“大雁塔”,时名僧玄奘在此讲经。   寺内大庭中有石碑二十余方,刻有历代进士名录,其第一名为唐中宗时进士张莒。   白居易诗云:“大雁塔下显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当年开科取士,跃登龙门,莫不以题名“大雁塔”下为荣。   如今这座“慈恩寺”内住着一伙人。   这一伙人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而是一伙俗客。   这伙俗客有一个共同之处——   那就是他们不分男女,一律白衣。   白衣是白衣,不过它不同于“菊花岛”那种白衣,既不是对襟的,扣子也不是纯银打造的。   只是,人无论男女,他们的领口上都绣着一朵小小的“莲花”!   “慈恩寺”的后院,有不少禅房,曲径通幽处,禅房草木深,倒也十分清幽。   大黑夜里,四下里静静悄悄的,唯独一间大禅房里亮着灯。   房里有灯,门掩着,门里不时透出一阵男女的嬉笑。   男的笑声听起来有点苍老,女的笑声听起来却很年轻,格格格,吃吃吃的,是有人在膈肢她,正搔着她痒处,笑得让人听起来混身不舒服,笑得能让人销魂。   她正笑着,后院里进来个人,是个近卅岁的白衣客,颀长身材,人长得俊逸洒脱,算得上个少见的美男子。   他进了后院,直奔那间亮着灯的禅房,笑声一阵阵的透出,他脸上没一点表情,没听见似的,八成儿是听惯了。   他在滴水檐前停了步,然后跟个没事人儿似的扬声发话说道:“老神仙,弟子求见。”   禅房里的笑声马上停了,里头传出个苍老的话声:“进来。”   那俊逸白衣客恭应一声,跨步上前。   门开了,禅房春暖,好一幕绮丽情景。   这间禅房布置得相当华丽,不亚于大户人家的卧房。   中间一张小圆桌,桌上摆的是残酒剩菜,桌边坐的是红颜白发两个人。   红颜,是个廿多岁艳丽娇媚女子,这女子不但有一张妖娆冶艳,十分动人的脸,而且有一付动人的身材。   她,半裸著坐在那位白发的腿上。   那位白发,是位白衣老者,五六十岁年纪,长眉细目,长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那双手太不老实了,像是那女子拿了他什么东西藏在身上不还他一般,招得他上下其手,到处乱搜。   其实,看那女子身上所穿少得可怜的衣裳,哪还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白衣客像没看见眼前这一幕,脸上没表情,可是他两眼之中却透着一丝丝异色,有点像火。   是嘛,他又不是个木头人。   着火之下,眼见这幕情景,有几个能无动于衷的。   他冷着脸,向正在搜东西的白发老者躬了躬身:“老神仙!”   老神仙似在当神仙,连头都没扭过来。   倒是那妖媚女子水灵灵的勾魂妙目一瞟,风情万种,极尽娇媚:“大师哥,什么事儿呀?”   白衣客的一双目光没往她身上看,道:“我来禀报老神仙一声,八师妹派出去的人让人家截下了,一直没见回来。”   老神仙不要东西了,霍地转过脸来道:“怎么说?”   那妖媚女子吃吃一笑,伸出根水葱般玉指,一下点在老神仙的腮帮上:“哎呀,您耳沉哪,大师兄说,八师妹派出去的人让人截下了,至今没见回来。”   老神仙双眉一耸,道:“怎么,杨宗伦那儿还会隐有有道行的人?”   白衣客道:“这个弟子不清楚,弟子只知道八师妹派出去的人让人截下了。”   那妖媚女子娇笑说道:“老神仙,我没说错吧,你轻看杨宗伦了,圣上封疆的大员,统率西五省兵马的都督,府里头怎么会没一两个能人呀,我早就说让您亲自施法,您偏缠着我不放,现在怎么样,出师不利,多短人的志气呀!”   老神仙道:“我先只以为杨宗伦府或许有一两个武林能手,可是我没想到……”   “老神仙。”那妖媚女子道:“现在‘长安’八方风雨齐会,想不到的事多着呢,那东西关系重大,您可别这么大意了,万一那东西要让别人拿了去,咱们可就白跑这一趟了,又怎么向教皇交待呀,您说是不是?”   老神仙两眼之中现了凶光,一点头道:“好吧,我亲自施法,我要跟杨宗伦别别苗头斗斗法,看看到底是他行还是我行。”   妖媚女子娇笑一声道:“今夜不行吧,老神仙?”   老神仙两眼凶光倏敛,笑了,笑得淫邪:“那当然,我亲自施法,非得沐浴更衣,清心寡欲三天不可,今夜我喝了这么多酒,吃了这么多荤腥怎么行?”   他那一只手又开始在妖媚女子那成熟而诱人的胴体上搜东西了。   白衣客看了妖媚女子一眼,两眼之中又出现了那种“火”,悄悄地退了出去,还随手带上了门。   当他退出那间禅房的时候,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不过看上去更见冰冷了。   就在这时候,身后禅房里的灯突然熄灭了,接着是一声独有销魂的吃吃娇笑。   白衣客脚下不由顿了一顿,但也只是顿了一顿,并没停。   他出了后院,后院墙边一株大桧树下暗影中闪出个人,是个白衣少女,十八九岁的白衣少女,她长得很清丽,大眼睛中充满了智慧,跟后院禅房里那个妖媚女子成了对比。   她轻轻叫了一声:“大师哥。”   白衣客倏然停了步,脸上浮现一丝难得的笑意:“八师妹,你在这儿?”   白衣少女怯怯地道:“我来听听老神仙有没有责骂我。”   白衣客微一摇头道:“不会的,老神仙对咱们八个一向很钟爱……”   白衣少女美目一睁道:“老神仙怎么说?”   白衣客道:“老神仙要亲自施法。”   白衣少女忙道:“什么时候,今晚么?”   白衣客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今夜不行,恐怕要等两天。”   白衣少女怔了一怔,道:“大师哥,五师姐又在老神仙房里?”   敢情这是常事了。   白衣客没说话,也没点头。   白衣少女那清丽的娇靥上掠过一丝痛苦神色,道:“大师哥,我替你难受。”   白衣客道:“没什么,本教不禁情欲,只要两厢情愿,男女教徒之间随时可以做片刻之欢,师恩深重,咱们也应该有所报答,老神仙看上了她,那是她的福份,她的荣宠,她的造化!”   白衣少女道:“大师哥,这是你心里想说的话么?”   白衣客目光一凝,望着白衣少女道:“八师妹,教规森严……”   白衣少女道:“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大师哥一向最疼爱我,最照顾我。”   白衣客威态倏敛,道:“八师妹,以后说话小心点,我也只不过是你的大师哥,时候不早了,睡去吧。”   他迈步要走。   白衣少女及时又叫了他一声:“大师哥。”   白衣客收势望着她道:“八师妹还有什么事?”   白衣少女迟疑了一下道:“大师哥,本教不禁情欲,不但男女教徒随时可以,你……一旦长辈赐宠的话,男女教徒,能随时献身,是不?”   白衣客微一点头道:“是这样。”   白衣少女道:“那么,这种情形总有一天会轮到我头上来的,是不?”   白衣客呆了一呆,点头说道:“是的,八师妹,那要等老神仙厌倦了你五师姐之后。到那时候他点谁就是谁,不过你五师姐跟一般人不同,要想让老神仙厌倦她,恐怕还得等一段时期。”   白衣少女道:“咱们八兄妹之中,论法力以五师姐为最,恐怕就是为这,是不?”   白衣客点头说道:“是的,八师妹,要想学更深一层的法术,必得获得老神仙赐宠,要不然在本教中待到老也只能在本教中学得皮毛。”   白衣少女道:“我宁愿只学皮毛。”   白衣客道:“那恐怕由不得你,八师妹,真到了那时候,你不学都不行。其实,八师妹,你不适合本教,你也不该信奉本教。”   白衣少女道:“大师哥又何尝适合本教,该信奉本教?”   白衣客沉默了一下,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八师妹,人不能走错一步路,只走错一步路,再想回头就来不及了!”   白衣少女道:“大师哥,教规森严。”   白衣客笑了,笑得很轻淡:“八师妹都不怕我,我又怎么会怕八师妹。”   白衣少女眼圈儿突然一红,道:“大师哥对我太好了,就跟我的亲哥哥一样,我信奉本教这么多年,只有大师哥对我好,而且是真好,我将来会报答的……”   白衣客淡然说道:“自己师兄妹,还说什么报答,我原有个妹妹,可是刚懂事时就夭折了。她要是还在的话,现在也跟八师妹你一样大了。”   白衣少女道:“大师哥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白衣客摇摇头说道:“没人了……”   白衣少女道:“我也是,我从小就是个孤儿,没爹没娘没亲人,要不然我也不会到本教来………”   白衣客道:“八师妹,本教不许教徒互相谈论身世,别再说了,时候不早,夜深露重,小心着凉,回房睡去吧。”   白衣少女头一低:“是,大师哥也请早点歇着吧。”   转身行去。   白衣客站在那儿没动,脸上没表情,可是唇边又起了抽搐。   突然,又有人叫了他一声:“大师哥。”   白衣客身躯猛地一震,转身望向话声传来处。   那是身左大殿后角,从大殿后角转出个白衣少女。   这个白衣少女看来要比适才那位少女大两岁,长得体态丰腴,细眉凤目,颇为美艳,只是她的神态跟后院禅房里“老神仙”那位有点相似,有点妖,有点媚,看她那走路姿态,腰肢扭动都带点轻佻。   白衣客刹时间恢复平静,道:“六师妹还没睡?”   白衣女子走近,流波一瞟,秀唇边儿上噙着一丝笑意,道:“大师哥不也还没睡吗!”   白衣客道:“我刚从后院出来。”   白衣女子道:“见老神仙去了?”   白衣客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道:“五师姐八成儿又陪老神仙去了,是不?”   白衣客道:“老神仙赐宠,这是她的造化。”   白衣女子瞟了他一眼道:“大师哥心里不难受么?”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我有什么好难受的,又为什么难受?我高兴,也为她高兴。”   白衣女子道:“这是大师哥心里的话么?”   白衣客目光一凝,道:“六师妹……”   白衣女子轻笑一声道:“大师哥好不偏心,八师妹能这么问,我为什么不能这么问?”   白衣客神情微微一震,道:“六师妹跟八师妹都是我的师妹,八师妹能说的,六师妹又有什么不能说,我只是提醒六师妹,教规森严。”   “哟!”白衣女子妙目一瞟,道:“当着大师哥,又不是当着别人,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的口气竟然跟适才那白衣少女一样。   白衣客扬了扬眉道:“六师妹提防隔墙有耳。”   白衣女子道:“大师哥这是提醒我,还是损我,我可无意偷听谁跟谁的说话啊!”   白衣客听得心里又是一跳,道:“六师妹怎好这么说话,我这个人六师妹还不清楚吗?”   白衣女子道:“就是因为我清楚大师哥这个人,我才敢跟大师哥说体己话呀,要不然我怎么敢哪,大师哥说是不是?”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六师妹说得是,时候不早了……”   白衣女子道:“大师哥别下逐客令好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大师哥难道不能多陪我一会儿么?”   白衣客迟疑了一下道:“六师妹既是还有话说,我自当奉陪。”   白衣女子瞟了他一眼道:“大师哥,我可真为你叫屈啊!”   白衣客道:“六师妹这话……”   白衣女子道:“大师哥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谁不知道五师姐跟大师哥好啊,眼看就要禀明教主成亲了,谁知道半路里杀出了老神仙来,硬把大师哥的心上人夺了去……”   白衣客道:“六师妹怎好冒犯老神仙。”   白衣女子道:“我怎么会冒犯老神仙哪,我也没那么大胆子,我这是怪五师姐,想讨好邀宠嘛,就别跟大师哥好,就算想脚踏两只船,那也该做的漂亮点儿,像这样儿毫不避讳……”   白衣客道:“教规如此,有什么好避讳的。”   白衣女子道:“教规固然如此,可是她也得为大师哥想想啊,试问心爱的人躺在别人怀里,更坏的是心爱的人还极尽狐媚之能事,谁受得了呀!”   白衣客道:“六师妹,我看惯了。”   白衣女子道:“其实大师哥你也太傻了,人生几何,及时行乐,本教既然不禁情欲,五师姐既然三番两次地陪老神仙,大师哥你又何必再为她守身?本教的绝色不少,要比五师姐强的也不是没有……”   白衣客道:“六师妹,你话说过份了。”   白衣女子道:“大师哥,话我可以不说,可是我不能不在心里为大师哥叫屈。”   白衣客道:“谢谢六师妹,既然我信奉了本教,既然教规如此,一切我都该看得开些……”   白衣女子道:“大师哥真能看开?”   白衣客道:“当然能。”   白衣女子道:“那我就放心了,要是大师哥看不开,我也会心痛的。”   白衣客目光一凝,道:“六师妹……”   白衣女子一双美目中射出两道诱人的奇光,道:“大师哥不懂么,还要我怎么明说?”   白衣客扬了扬眉道:“六师妹歇息去吧,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我也要睡去了。”   说着,他迈步就要走。   白衣女子横身一拦,差点没撞着白衣客:“大师哥,我一时半会儿还不想睡,也睡不着,或者大师哥到我房里坐坐去,可好?”   白衣客往后退了一步道:“六师妹,我一向视你如亲妹妹!”   白衣女子道:“我也一向视大师哥如亲哥哥,可是咱们毕竟不是一母同胞,可是?”   白衣客道:“六师妹……”   白衣女子道:“大师哥,本教不禁情欲。”   白衣客道:“我知道。”   白衣女子道:“五师姐跟别人打得火热,大师哥还要为她守身?”   白衣客道:“那倒不是……”   白衣女子道:“那是为什么?”   白衣客淡然说道:“我不习惯这个。”   白衣女子道:“什么事都一样,不开个头永远不会习惯……”   白衣客道:“六师妹,我不是那种人。”   白衣女子道:“我知道,可是大师哥纵然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那可怜的八师妹着想。”   白衣客身躯一震,道:“六师妹……”   白衣女子道:“我无意要挟谁,也不敢,不过在这时候大师哥要是让我下不了台,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白衣客脸色一变,突然笑了,道:“六师妹,你也冒犯了老神仙。”   白衣女子道:“我知道,即使我死,那也只不过是我一个人,大师哥就不同了,八师妹没有了,五师姐也永远是别人的了,大师哥,咱们谁划得来呀?”   白衣客笑容敛去,双目之中奇光闪动,凝望着白衣女子,缓缓说道:“六师妹,本教固然不禁情欲,可是你我之间只有欲而无情,试问这种结合有什么意思!”   白衣女子摇头说道:“鱼与熊掌是难以兼得的,我当然希望既获得大师哥的人,也获得大师哥的心,可是在两样不能兼得的情形下,我也只能舍后者而取前者,只能有这一样,我也就知足了。”   白衣客道:“六师妹,你也是人家的女儿,你这么作贱自己,将来是会后悔的。”   白衣女子微一摇头道:“反正我总有一天要献身,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献身给自己心里想的人,把自己的身子献给自己心里想的人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白衣客道:“六师妹明知道不是心里有我。”   白衣女子道:“大师哥又怎么知道不是?”   白衣客道:“六师妹,人无论男女,一步走错不得……”   白衣女子娇然一笑道:“我已经走错一步了,何在乎再走错一步,大师哥,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迟早总是要献身的……”   白衣客还待再说。   白衣女子笑容一敛,一双妙目之中出现欲光,道:“大师哥,我也说过,你要是在这时候让我下不了台,我会什么也不顾的,我可以告诉大师哥,我已经服过本教的秘药了,大师哥要再不说句爽快话,我这就进后院找老神仙去,我不比五师姐差,老神仙应该不会不要我。”   白衣客唇边掠过一阵抽搐,一点头道:“好吧,我到六师妹房里去。”   白衣女子笑了,媚眼一抛,果然比后院禅房里的那位毫不逊色:“这才是:人生几何,及时行乐,大师哥,来呀!”   她拧身往前行去,那段腰肢扭动得厉害。   白衣客望着她那蛇一般的身影,两眼之中又现奇光,迈步跟了上去。   白衣客跟着白衣女子进了大殿旁边一间小小的禅房里,掩上了门,禅房里响起一声撼人魂魄的轻笑,旋即就寂然无声了。   片刻之后,白衣客开门走了出来,随手带上门,很快地消失在暗影里。   没再听见那间小小禅房里有动静!   口 口 口   第二天一早,这些身穿白衣的男男女女,聚集在“慈恩寺”,个个盘膝而坐,脸上都不带表情。   老神仙居中高坐,晚上那妖媚女子就坐在他身旁。   老神仙两眼一扫,威棱四射,好不慑人。   “都到齐了么?”   白衣客坐在最前头,他欠个身道:“回老神仙,只有六师妹还没到。”   老神仙双眉一耸道:“这是什么事,六丫头居然敢迟迟不到。”   妖媚女子含笑开了口:“六师妹也许昨晚上睡得迟,今天起晚了,派个人去催催她不就行了么,干吗生气呀。”   一句话说得老神仙威态倏敛,手一摆道:“去个人催催她去。”   白衣客扭过头去道:“去个人催催六姑娘去。”   最后头,紧挨大殿口站着个中年白衣汉子,冲里躬了躬身,扭头出了大殿。   转眼工夫,那中年白衣汉子一阵风般扑进了大殿,气急败坏进殿,便道:“禀老神仙,不好了,六姑娘她,她归天了。”   老神仙脸色一变,霍地站了起来,道:“你怎么说?”   那妖媚女子满脸惊容,站起来道:“别问了,快看看去吧!”   拧身先往外走去。   一行人出了大殿,老神仙跟那妖媚女子并肩在前,那妖媚女子还搀着老神仙。   白衣客跟另三名英挺白衣客,昨夜那白衣少女跟另一名年岁稍长的白衣女子紧跟在后头。   其他的白衣汉子则仍留在大殿里。   进了那间小小禅房看,里头布置得也相当华丽,纱帐锦被,暗香浮动,俨然女儿家的闺房。   床上躺着那位六姑娘,面向上躺着,头发有点乱,衣襟开了几个扣,其他的地方好好的,连鞋都没脱,混身上下也不见一点伤痕,跟睡着了没两样。   只是脸上还留着一丝撩人的笑意。   老神仙只一眼便霍地转过身来,厉声喝问道:“这是谁干的?”   白衣客上前一步道:“弟子昨晚上没听见有什么动静。”   只听妖媚女子道:“老神仙,您看出来六师妹是怎么死的了么?”   老神仙扭过头去道:"莫非你看出来了?"   “您哪。”妖媚女子对那位六姑娘的死,似乎没觉得什么悲痛,她娇媚笑笑说道:“毕竟不及我们女人家心细,六师妹是在那一刻之前死的,您不见她脸上还带着笑么,由她脸上的笑容也可以看出她丝毫没有防备便被人一指点上了死穴,她为什么没防备,那表示她愿意,那个人是她心里喜欢的人,她心里喜欢的人,是谁呢,自然不会跑到本教外头去。您只在本教这些人里找找就行了。”   老神仙摇头说道:“这就不对了。”   妖媚女子道:“怎么不对了?”   老神仙道:“既然是六丫头心里喜欢的人,那个人怎么会杀她?”   妖媚女子道:“这您就不知道了,六师妹虽然喜欢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并不一定喜欢她呀!”   老神仙道:“那个人既然不喜欢六丫头,为什么还跟六丫头到她房里来。”   妖媚女子娇笑—声道:“您是怎么了,连这都想不通么,必是那个人有什么把柄落在六师妹手里,六师妹强迫他就范,他只有虚与委蛇一番,然后下狠心杀了六师妹以绝后患。”   --------------------------------------------   潇湘子 扫描,小糊涂仙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     第十二章     这妖媚女子厉害,她分析得就跟她亲眼看见了一样。   老神仙脸上变了色,扭过头来锐利目光一扫,道:“是你们几个之中的哪一个,给我站出来。”   四个白衣客还没一个说话,那妖媚女子上前一步开了口道:“您这又是怎么了,难道本教的男教徒只有四位师哥么,这种事何劳您操心哪,交给大师哥查明回报不就行了么?”   毕竟老神仙听她的,他冷哼一声拂袖往外行去。   妖媚女子忙跟了上去。   那红颜白发的一对儿走了,白衣客转过了身,望着眼前五名男女道:“三位师弟跟两位师妹忙去吧,这件事自有我来办。”   那五名男女答应一声,欠个身走了。   白衣客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床上,他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旋即,他转身也走出了那间小小禅房,随手带上了门。   就在这时候,迎面来了那位妖媚女子,她叫了白衣客一声:“大师哥。”   白衣客两眼之中又立现出那种“火”,道:“怎么,五师妹没陪老神仙?”   那妖媚女子眉毛跳动了一下道:“教里发生了这种不幸,老神仙气得跟什么似的,我怎么能不陪他呀,年纪那么大了,气坏了身子不是玩的,我有点事儿出来一下。”   白衣客“哦”地一声道:“那么五师妹你去吧,我不打扰了。”   他迈步要走。   那妖媚女子横身一拦道:“我就是要找大师哥说几句话。”   白衣客神色动了一下道:“五师妹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那妖媚女子往禅房门瞟了一跟,道:“就在这儿说么?”   白衣客道:“师兄妹之间,有什么话在哪儿说不是一样?”   妖媚女子笑了,笑得有点怪,道:“既然大师哥这么说,那我就在这儿说吧。”   勾魂妙目一瞟道:“大师哥,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六师妹一向惦记着你,只要给她可乘之机,她马上就会缠着你不放,这件事是不是你……”   白衣客双眉一扬,两眼之中那种“火”倏盛,道:“是我怎么样,不是我又怎么样?”   妖媚女子那双勾魂妙目又是一瞟,道:“这么说是大师哥你干的了,这我就不懂了,大师哥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六丫头手里?”   白衣客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人手里。”   妖媚女子道:“那大师哥为什么先跟她进了房,后又狠心一指杀了她?”   白衣客道:“我只是被她缠得不胜其烦……”   “大师哥。”妖媚女子娇笑说道:“谁不知道‘白莲’四凤之中,除了我就是她,大师哥怎么能对她毫不动心呢?”   白衣客道:“那也没什么,我不是个那么随便的人。”   妖媚女子道:“听大师哥的口气好像有所指,那么谁是随便的人哪?”   白衣客道:“至少我自己不是个随便的人,别人我就不管了,也管不着!”   妖媚女子娇笑一声道:“大师哥说得是,大师哥不会为了我吧?”   白衣客摇头说道:“本教原不禁情欲,我用不着为谁。”   “对了。”妖媚女子道:“大师哥可别那么傻呀,人生几何,能行乐就及时行乐,别为了我耽误了大师哥,那样我会不安的。”   白衣客道:“五师妹放心就是。”   妖媚女子道:“大师哥既然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只是,大师哥,你杀害同门,要论教规那是罪该毒火烧身的。”   白衣客目光一凝,道:“五师妹莫非要告发我么?”   “瞧大师哥说的。”妖媚女子白了白衣客一眼,她是个天生的尤物,一颦一笑,无不动人:“我要有告发大师哥的意思,刚才当着老神仙我就说破了,还用背着老神仙的偷偷来问大师哥么,再怎么着我也得顾念我跟大师哥那段要好的日子呀,大师哥你说是不是?”   白衣客道:“多谢五师妹念旧。”   妖媚女子道:“大师哥真是,跟我还客气了,顺便有件事告诉大师哥一声,老神仙有意收我做专宠……”   白衣客两眼之中那种“火”一闪,道:“是么,那么我该给五师妹道个喜,致个贺!”   妖媚女子娇笑一声道:“道什么喜,致什么贺,老神仙说是说要收我做专宠,其实什么时候厌倦了,腻了,还不是一脚就踢开了,跟只破鞋似的。”   白衣客道:“凭五师妹的条件,恐怕一时半会儿老神仙还不会将你一脚踢开……”   妖媚女子格格一笑道:“大师哥还真说着了,我有把握,也有这能耐,老神仙只有了我之后,我绝让他不屑看别的姐妹一眼,不过……”   媚眼儿一瞟道:“这还得大师哥成全。”   白衣客道:“跟我有关系么?”   “怎么没关系。”妖媚女子道:“教规如此,长一辈的可以随时赐宠后一辈的,晚一辈的得随时献身受宠,只是要收做专宠,那就要征得她心上人的同意了。”   白衣客道:“我还算是五师妹的心上人么?”   妖媚女子道:“怎么不是呀,我心里仍然有大师哥,也永远有……”   白衣客道:“那么我成全五师妹,我同意。”   妖媚女子娇笑一声道:“那么我就谢谢大师哥了,大师哥忙去吧,六丫头这件事我自会在老神仙面前说话。”   她还真着急,说走就走,拧身而去。   白衣客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一刹那间脸色变得好白好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像突然害了大病似的,一个身子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突然,一阵低低的饮泣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他一定神转过身去,没看见人,只听见那阵饮泣声从大殿拐角处一阵阵传了过来。   他脸上浮现一丝诧异之色,迈步走了过去。   拐过殿角再看,昨夜那位白衣少女一个人倚在殿角,低着头正哭得伤心。   白衣客怔了一怔道:“八师妹,是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么?”   白衣少女她只哭不说话。   白衣客又问了几句。   白衣少女猛抬头开了口,清丽娇靥满是泪渍,一双美目都红了:“我忍了又忍,大师哥,可是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师哥,你好委屈,好可怜!”   白衣客呆了一呆,倏然失笑。笑得好勉强,好凄凉!   “原来是为了我啊,八师妹,你这是何苦,我都没在意。”   白衣少女摇头说道:“不,大师哥别再隐瞒了,我知道大师哥心里很痛苦,虽心碎肠断也不足以形容,大师哥,五师姐她怎么能这样儿,她怎么这样儿……”   白衣客伸手抚上了白衣少女的香肩,轻轻地拍了拍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散了也好,免得将来更痛苦,八师妹该为我好,为我贺,是不?”   白衣少女道:“我也想强颜装笑,不当作一回事,可是我做不到,我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   白衣客道:“别这样,八师妹,你可曾看见我掉滴眼泪?”   白衣少女道:“那是因为大师哥的眼泪只往肚子里流,恐怕也早干了。”   白衣客又轻轻拍了拍她道:“八师妹,你还小,对这一个情字领会的不多,情到浓时情转薄,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得到她,只要她认为是在幸福之中,那么爱她的人就该做某种牺牲……”   白衣少女微一摇头道:“大师哥,我不会这么想,我总认为你说话是一种自我安慰,我觉得真情爱在于两颗心的默契,那也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固然不必非长相厮守不可,但长相厮守却一直是有情人所企求的,虽以身殉不惜……”   白衣客瞪大了眼道:“八师妹……”   白衣少女道:“大师哥,我已经不小了,在本教之中男女间事见得犹多,朝夕耳濡目染,不懂也懂了,将来我要是碰见一个心爱的人,我就非跟他长相厮守不可,愿生生世世不分离,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什么也阻拦不了我。”   白衣客悚然动容,良久始道:“八师妹,我还一直把你当作小孩子,没想到你……八师妹我祝福你。将来谁要能获得你的心,他一定是千百年来世上最幸运,最幸福的人。”   白衣少女道:“大师哥,我希望那个人是你,可是我知道你、—直把我当亲妹妹看待。   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哥哥。”   白衣客忽然眼泪夺眶,道:“谢谢,八师妹。”   白衣少女美目一睁道:“大师哥,你哭了!”   白衣客摇摇头,笑道:“不,我是高兴,八师妹能有这心意,已使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运,最幸福的人!”   白衣少女道:“真的,大师哥?”   白衣客点了点头道:“八师妹,你善良,太纯洁了,应该是‘白莲教’的圣女,‘白莲教’的这朵白莲,本该是纯洁高雅的,可是让他们……”   一顿,摇头说道:“总之一句话,‘白莲教’是个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组织,淫秽邪恶,乌烟瘴气,你不适合‘白莲教’,也不该再在‘白莲教’待下去,要不然日子一久,迟早会毁了你的,我要不拉你—把是我的罪孽……”   白衣少女瞪大了一双美目:“大师哥,你……”   白衣客一摇头道:“什么都别再说了,八师妹,你走,你现在就走,我送你出去,去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看见这班人。”   白衣少女怯怯地道:“大师哥,我能么?”   白衣客道:“我送你出去,还有什么不能的?”   白衣少女道:“那么大师哥你呢?”   白衣客摇摇头,淡然一笑道:“八师妹,你有个良知未泯的大师哥,我没有。”   “不。”白衣少女一摇头道:“要走大师哥跟我一块儿走,大师哥要不走,我也不走!”   白衣客道:“八师妹,别孩子气,你跟我不同,我是个男人家,无论怎么样我都吃不了亏。”   白衣少女道:“可是五师姐已经知道大师哥杀了六师姐……”   白衣客微一摇头道:“她这个人我清楚,我已经遂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愿,她不会告发我的。”   白衣少女道:“听大师哥的口气,好像大师哥要在‘白莲教’长久待下去。”   白衣客唇边掠过一丝凄凉笑意,道:“我跟你五师姐,不是她前生欠我的,就是我前生欠她的,她只要在‘白莲教’一天,我便一天不会离开‘白莲教’,虽然我明知道这不值得,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离不开她,尽管看见她使我心里那嫉恨之情像火在燃烧!”   白衣少女道:“大师哥,这是为什么?”   白衣客苦笑说道:“八师妹,我要知道不就好了么。”   白衣少女道:“大师哥这种想法,总有一天会害了大师哥。”   白衣客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八师妹,我很清楚,我就跟那春蚕一样,不吐尽最后一口丝……”   凄惨地笑了笑,住口不言。   白衣少女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白衣客拍了拍她道:“八师妹,走吧,趁老神仙无暇分身,无暇他顾的时候走,只等老神仙再莅临这座大殿,再想走可就难了,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么?”   白衣少女摇头说道:“我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白莲教’的东西我一样不沾,一样不要,连这件衣裳我都不穿。”   她脱下了外面那件白衣,里头还有一件,不过并没有绣着那朵“莲花”。   白衣客呆了一呆道:“怎么,八师妹早就准备走了?”   白衣少女摇摇头道:“只能说我随时预备走,到了能走的时候,我脱下‘白莲教’这件教衣就能走。”   白衣客伸手接过那件白衣,道:“八师妹如今是更圣洁了,走吧,我送八师妹出去。”   白衣少女摇头说道:“别,我不能让大师哥送我出去,我不愿意给大师哥招灾惹祸,让我自己走,这一点道行我还有……”   目光一凝,道:“大师哥还记得我姓什么,叫什么?”   白衣客含笑点头道:“八师妹叫赵晓霓,对么?”   白衣少女道:“对,大师哥叫龙在天。”   白衣客道:“八师妹好记性。”   白衣少女道:“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彼此记住名字,以后也好互相寻找。”   白衣客道:“只要有一天我离开了‘白莲教’,我一定会踏遍天涯海角寻访八师妹的。”   白衣少女道:“只要我有一天听说大师哥离开了‘白莲教’,我也会!”   白衣客含笑点头道:“这就算咱们俩订的一个长远的约会。”   白衣少女道:“那么我走了,大师哥保重。”   话落,抬手扯散了一头秀发,当一头秀发散披香肩时,她一口咬破了中指,鲜血一洒,风砂一阵,俟风砂静止后,她已然不见了踪影。   白衣客仰望远处空际,喃喃说道:“八师妹,你是幸运的,像你这么个人,应该永远活在幸运中。”   口 口 口   秋天本来是肃杀的。   那一片片枯黄的落叶,更使人凭添了几分秋愁,尤其在这霞光满天的秋日黄昏。   初秋的天气晚来还不怎么凉,可是赵晓霓这身雪白的衣衫,却令人有不胜单薄之感,大半也由于她玉骨冰肌。   她站在这片山坡上,枫林前,手里拈着一片红叶,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间,她若有所觉,人一闪,已经没入了那片枫林内。   裙角带起一阵风,掀起地上几片红叶。   一个英挺的年轻人出现在山坡下那条小路上,他一身粗布衣裤,打扮却很干净,又利落。   浓眉大眼,炯炯有神,一脸的刚毅色,只见他两眼直往前望着,这座山塌下来都不会引得他转眼一顾。   他左手里提着一个长长黑黑的木匣子,抓的紧紧的,看不出那是什么,但对他来说,似乎是相当贵重。   他的步履轻快,但健壮有力,刚出现时犹在四五十丈外,转眼工夫他已到了这片山坡下。   突然,他停了步,抬眼四下望望,自言自语地说了声:“就是这儿了。”   转眼在山坡下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那长长黑黑的木匣子横在膝上,腰杆儿挺得笔直。   他坐下了,可急坏了枫林内的赵晓霓。   他不走自己怎么出去!   枫林里突然跑出她这么个女子来,这年轻人会怎么想?   这人也真够怪的,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偏偏就坐在这片山坡下,他这是干什么?   赵晓霓心里一边想,一边发急,想着急着不由地打量起这个年轻人来。   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宽宽阔肩膀,细细的腰,透着劲,也透着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东西。   赵晓霓说不出那是什么,她只觉得这年轻人一定是个很淳朴,很刚直的人,直而硬,宁折不屈。   这种人难得,这种人少见。   跟他在一起,似乎有安全感。   可不,他混身透着力,那力似乎能撑住一座倒下来的山!   他淳朴,淳朴的人必然老实可靠,绝然不同于那奸、滑、阴、诈之辈。   自己要有他这么个人做个伴儿该多好!   想着想着脸上不由一热。   这是为什么,自己连认识都不认识人家。   要让他知道,一定会不齿自己这种想法,他正是这么个人么?   赵晓霓正打量着,正想着,山坡下那条小路上又出现了人,那是两个手提革囊的黄衣人。   两个黄衣人的年纪都在四十以上,一脸的蛮悍凶残色!   赵晓霓很会相人,她一看就知道这两个黄衣人不是善类。   那两个黄衣人转眼走近,一眼瞥见山坡下坐着的年轻人,脚下不由快了一快,两张脸上一起掠过一丝错愕神色,旋即他两个人又往前走去,越过了年轻人的坐处,在两三丈外停下来也靠着山坡坐了下去!   赵晓霓心中不禁暗暗诧异,这是干什么,都在这儿歇脚,难道这儿有宝不成?   看情形,先来这人像是等那两个黄衣人,黄衣人也是冲先到这人而来的!   只是,两方为什么不交谈,怎么跟陌生人似的。   是了,先到这人跟后来这两个黄衣人,很可能是敌非友……   她刚想到这儿,后来的两个黄衣人忽然双双站了起来,她马上改变了想法,先来这人不是等后来这两个黄衣人的!   后来这两个黄衣人也不是冲先到这年轻人来的!   双方都是在这儿歇脚的。   这念头刚升起,两个黄衣人没往前走,反而并肩向着先来那年轻人走了过来。   赵晓霓心里一跳!   两个黄衣人到了年轻人面前,分左右往年轻人面前一站,左边那黄衣人冷冷开了口。   赵晓霓的藏身处距离年轻人坐处,只有十多丈远近,所以下面说话她可以听得很清楚。   只听左边那黄衣人说道:“你是不是从‘甘肃’来的?”   赵晓霓心想:“甘肃”不就是邻省么,“甘肃”来的怎么了?   她心里这么想,却没听见年轻人答话。   左边黄衣人浓眉一扬道:“喂,你听见么?我问你话哪。”   年轻人坐在那儿像一尊泥塑木雕的人像一般,一动没动,似没听他说话。   本来嘛,泥塑木雕的人像怎么会说话。   只听右边那黄衣人“哈”地一声道:“跟了半天,原来是个既聋又哑的愣小子。”   左边那黄衣人冷冷说道:“谁说他既聋又哑,你没见他在‘大散关’跟人接头么?”   右边那黄衣人一怔,旋即阴笑说道:“对了,我怎么忘了,这么说他是装聋作哑,哼,不要紧,我有治装聋作哑的偏方。”   伸出手里提的那具革囊,直往年轻人胸前捣去。   赵晓霓看得眉梢儿一插,暗道:这两个果然不是好东西,这不是欺负人么……   一念未了,她看见年轻人面前闪起了一片紫光,这片紫光跟电一样,一闪就看不见了。   紫光看不见,可是紧跟在紫光之后,是一片红光跟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大叫。   右边那黄衣人退向后去,一交掉在地上,他拿着革囊的那只手臂不见了,左手身上全是血。   他拿着革囊的那只手臂,静静地躺在年轻人面前!   赵晓霓刹时明白了,一声惊呼差点冲口而出。   她知道右边这黄衣人的一条手臂是让年轻人砍下来的,可是她没见年轻人动啊,真的,年轻人没动,要是打起官司来,让她去做证的话,她也会这么说。   事实上她真没看见年轻人动,更不知道年轻人是用什么砍下黄衣人那条胳膊的!   这年轻人看起来那么淳朴,怎么出手这么毒辣。   就在一瞬间,左边那黄衣人已退了出去,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只见他右手一挥革囊“刷”   地一声从革囊里抽出窄窄的刀来,刀身雪白。   赵晓霓看得出来,黄衣人拿的那把刀,是把好刀!   黄衣人拾起刀,刀尖直指着年轻人,看上去混身凝满了劲力,马上就要一刀刺出去。   年轻人仍坐着没动!   那黄衣人也迟迟没出手。   转眼工夫之后,那黄衣人额上见了汗,汗珠子一颗一颗的往下滴,没见他抬手去擦。   接着,他手里拿的那把刀也起了颤抖,起先很轻微,后来越抖越厉害,几乎把握不住那把刀。突然,他往下一垂,转身便跑。   赵晓霓又看见年轻人面前闪起一片紫光,这回这片紫光离年轻人远些,离那黄衣人近些。   紫光之后又是一片红光,一声惨叫。   黄衣人背上多了一条血痕,从脖子直到腰间,他仍往前跑,冲出去几步才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   年轻人一转眼间杀了两个人,他坐在那儿简直就没动一动!   赵晓霓暗暗心惊之余,对年轻人的印象刹时改变了,大大地起了反感。   一下子杀了两个人,他居然无动于衷。   年轻人站起来了,要走。   赵晓霓心里一阵跳,她不知道该不该叫住他痛骂一顿。   就在这时候,那爬倒在地上,身后一条致命伤痕的黄衣人身侧多了一个人。   赵晓霓为之一怔,她没看见那个人是怎么来的。   那又是个黄衣人。   赵晓霓看不见这黄衣人的脸,因为他头上戴了一顶大草帽,赵晓霓能看见的是这黄衣人的个子很高,身体也很壮,左手里也提具革囊!   赵晓霓虽看不见这黄衣人的脸,却认为这黄衣人比前两个更蛮悍,更凶恶,因为她觉得出这黄衣人混身上下没一处不透着煞气,她站得这么远都会隐隐有窒息之感,而且觉得身上发冷。   突然,黄衣人开了口,冰冷,就像是从冰窟里冒出来的一样:“这两个人是你杀的?”   年轻人站起来了,没再坐下去,可是他也没说话。   赵晓霓好奇怪,这个人怎么老不说话、要不是刚才听那两个黄衣人说这年轻人在“大散关”跟什么人接过头,她也会认定他既聋又哑。   黄衣人又开了口:“你聋了还是哑了?”   年轻人仍没说话。   忽地,黄衣人扬起了头,往赵晓霓藏身枫林望了一下,暮色低垂,天已沉黑了,赵晓霓仍没看见他的脸,但却看见那草帽帽沿下射出霜刃般两道厉芒,比电还亮,看得她从心里一颤。   只听一个低沉话声响起,那年轻人突然开了口,话声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振荡人心:   “不要看她,她跟我不相干。”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十三章     赵晓霓一颗心差点没脱腔而出。   敢情,黄衣人发觉枫林里有人,这年轻人也早知道自己躲在这儿了。   只听那黄衣人哼哼一阵笑道:“好标致的妞儿,既然跟你不相干,那就归我了。”   赵晓霓要不是抬手捂得快,一声惊叫非冲口而出不可。   这黄衣人的锐利的一双目光,不但看出自己躲在枫林里,也看出自己是个女子,而且还……   那年轻人又说了话:“那是你的事,用不着跟我说。”   赵晓霓好生气,他居然有不管的意思,任这邪恶之辈欺凌弱女,这还算什么好人,还以为跟他在一起有安全感呢。   她对年轻人的印象,刹时又变了三分。   黄衣人哼哼一笑道:“那好,别耽搁了!”   他左手挥革囊,从革囊里缓缓抽出一柄剑来。   赵晓霓见过不少剑,可从没见过这么窄的剑,也没见过煞气这么重的剑,这黄衣人一定用这把剑杀过不少人。   一把剑整个从革囊里抽了出来,刹时这初秋的黄昏又添了几分肃杀。   黄衣人道:“亮你的兵刃。”   年轻人道:“还没到时候,你只管动手就是。”   黄衣人冷笑说道:“你好傲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傲的人。”   他跨前一步,左手中那柄长剑缓缓递出。   他这一剑递得很缓慢,可是赵晓霓觉得像半空里飞来一座山压向了年轻人。   年轻人卓立未动,可是当那黄衣人左臂伸直的时候,年轻人身前突然幻起一片紫光,只听“当”地一声,黄衣人身躯为之—晃,年轻人那山一般的身子也为之一震。   赵晓霓看见了,年轻人手里拿了把刀,那把刀的式样很平常,可是那把刀的颜色却是黑黝黝的!   赵晓霓看得很清楚,那颜色不是黑的,而是紫的,紫色深了,乍看上去跟黑的一样。   黄衣人哼地一声冷笑:“怪不得你能杀了我两个人,你的身手不错啊,刀法之快速也不常见,你再接我几剑。”   只见他身躯闪动,奇快无比,一下子就欺到了年轻人面前,刷,刷,刷一连攻出三剑!   他用的是左手,怪别扭的,可也令人难躲难防。   年轻人挥起了手中刀,“当”,“当”,“当”三响,化解了黄衣人三招凌厉的攻势,两个都退了一步,不过黄衣人退的那一步比较大,年轻人退的那一步比较小,比起来那只等于黄衣人的半步。   就在双方略一喘息的当儿,黄衣人突又闪身欺近,左手闪电一剑直攻年轻人的右肋。   年轻人刀就要去封。   黄衣人右手忽然一扬,右手拿的那个革囊里突出一柄匕首锋芒,猛刺年轻人左肋。   显然,黄衣人那具革囊之中另藏有兵刃,这,最令人难躲,最令人难防。   赵晓霓惊急之下,想招呼年轻人小心,可是她心念转慢了,只听,“噗”地一声,年轻人左肋上中了一下。   赵晓霓一声惊叫出了口。   就在这时候,年轻人刀法一变,紫光疾闪,黄衣人抽身暴退,他左胳膊上添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即湿了袖子。   兵刃中身,自然会肉绽血出,可是赵晓霓却没见年轻人左肋流血。   黄衣人一柄长剑缓缓垂了下去道:“我习武十几年了,从来没受过伤……”   年轻人道:“这是头一次,只要碰上我,以后恐怕还有。”   黄衣人道:“不会了,这是我身上头一处伤,也是最后一处伤,你懂我的话么?”   年轻人道:“不懂。”   黄衣人道:“你活不出十里,活不过明天。”   年轻人道:“应该不是你。”   黄衣人道:“当然不是我,我不过是个奴仆角色。”   赵晓霓微微一怔,心想原来这人只是个奴仆角色,奴仆角色都有这么高的身手,其主人恐怕不是这年轻人能对敌的……   年轻人道:“那么叫你那主人去,明天天亮之前,我在十里之内等他。”   黄衣人哼哼一笑道:“你是个不怕死的硬汉子……”   抬眼望向枫林:“小姑娘,你自己下来吧。”   赵晓霓心里狂跳,迟疑了一下,毅然走了出去。   黄衣人仰着头没再低下去,半晌才听他道:“我厉某人十几年习武,曾走遍天下,可是我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   年轻人站在那儿没动,连头都没回。   赵晓霓心里不禁又有了点气。   人家惊为天人,他却连看也不屑看一下!   赵晓霓下了山坡,往山坡下一站,道:“我下来了,怎么样?”   赵晓霓的话声是那么轻柔,那么甜美,就是只鸟从上空飞过去,它会停下来舍不得走!   年轻人不由侧转头看丁她一眼,只这么一眼,他两眼之中倏现奇光,脸上也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   赵晓霓却没看他,似乎有意报复。   黄衣人似乎为赵晓霓那清丽如仙的容貌,那圣洁不可侵犯的气度所慑,久久方道:“我要姑娘跟我走。”   赵晓霓道:“跟你走,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黄衣人刚才还煞气懔人,如今却自惭形秽,自惭渺小般显得局促不安,犹豫说道:“姑娘只跟我走,就会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姑娘要什么我给什么。”   赵晓霓道:“真的么,我要你那把剑,你给不给?”   黄衣人怔了怔道:“姑娘要我这把剑?”   赵晓霓道:“是的。”   黄衣人道:“姑娘要我这把剑干什么?”   赵晓霓道:“我问你,剑是干什么用的?”   黄衣人答道:“杀人啊。”   赵晓霓道:“这就是了,那你还问。”   黄衣人道:“姑娘要我这把剑杀谁?”   赵晓霓道:“那你就不用问了,我要是用它来杀你,你给不给?”   黄衣人道:“姑娘杀人是用不着用利器的,只要姑娘说一声,姑娘要杀的人会自己愿意死。”   赵晓霓“哦”地一声道:“我要是叫你死,你死不死?”   黄衣人道:“我死,而且毫不犹豫。”   赵晓霓道:“我没想到我的话这么管用,你要是死了,还怎么带我走啊?”   黄衣人呆了一呆道:“这个我倒没想到……”   赵晓霓摇头说道:“你跟我无怨无仇,我为什么要你死呢,我也不要你那把剑。你那把剑杀人太多,染得煞气太重,我讨厌这种染了煞气的杀人利器……”   黄衣人道:“那么我毁了它……”   赵晓霓摇头说道:“你也用不着毁了它,你一身尽是暴戾煞气,佩着它正相宜,也只有你才能佩着它,我只希望你以后少杀人就行了。”   黄衣人立即把剑归入革囊,道:“我一定听姑娘的。”   赵晓霓道:“你非要带我走不可么?”   “是的,”黄衣人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从我看见姑娘的头一眼,我就觉得我生命中少不了姑娘。我非要得到姑娘不可。”   赵晓霓道:“真是这样么?”   黄衣人道:“真的,姑娘。”   赵晓霓抬手抚抚娇靥,道:“我真有这么大的魔力么……”心想,怎么大师哥他们没像这个人这样……   只听黄衣人道:“姑娘难道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美么?”   赵晓霓定了定神道:“在你眼里,我长得很美么?”   黄衣人刹时像是痴了,醉了,道:“美,美,简直太美了,我无法形容,无法比拟,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什么风华绝代,国色天香,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姑娘好像是神……”   赵晓霓道:“谢谢你,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到这种赞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却视而不见……”   黄衣人道:“他们都是瞎子……”   赵晓霓看了年轻人一眼道:“也许你说对了,你这就带我走么?”   黄衣人道:“是的,可是这儿一时找不到车……”   赵晓霓道:“你认为我该坐车么?”   黄衣人道:“该,太该了,任何人都该以香车载姑娘。”   赵晓霓道:“可是这儿没车,我只好走路了。”   黄衣人道:“姑娘要愿意的话,我可以背着姑娘走一段路,到了能雇车的地方,我再雇车。”   赵晓霓道:“那倒不必,我可以走一段路,只是……”   年轻人突然说道:“不行,你不能跟他走。”   赵晓霓心里一阵跳动,霍地转过头来道:“我为什么不能跟他走呢?”   年轻人道:“他不配。”   赵晓霓道:“他不配,你配?”   在她想象中,年轻人一定会点头自承。   岂料……   年轻人一摇头道:“我也不配。”   赵晓霓大感意外,怔了一怔,道:“怎么说,你也不配?”   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也不配,你还没碰见配得上你的人,也许这世上没有配上你的人。”   赵晓霓道:“这么说,我在你眼里也很美?”   年轻人道:“不错,姑娘是很美,不过那只是一具皮囊而已,我看重的不是姑娘的绝代风华,而是姑娘的那份圣洁。”   赵晓霓呆了一呆道:“你的看法怎么跟别人不同?”   年轻人道:“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由是各人对事物的看法也不尽相同,西施王嫱两个安在哉,千百年后的今天,不过一付与草木同朽的白骨,唯独那两字圣洁是永远不朽,永远不灭的。”   赵晓霓美目凝注,讶然说道:“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人。”   年轻人道:“你以为我是怎么样个人?”   赵晓霓摇头说道:“我说不上来,不过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对事物看得那么透澈。”   年轻人道:“姑娘,一个人能看透、看开与否,跟年岁无关,这就跟簪缨之人,常不及孤寒之子可以抗节致忠,庙堂之士,常不及山野之夫,可以料事按理的道理一样。”   赵晓霓美目圆睁,动容说道:“对你,我要刮目相看了……”   顿了顿道:“那么,他现在要带我走,你怎么办?”   年轻人道:“很简单,我不让他带你走,除非他有带走你的能耐。”   赵晓霓道:“你又要跟他拼斗了么?”   年轻人摇头说道:“那不一定,他不是我的对手,他要是跟我拼斗的话,十招过后这儿地上只会多一个黄衣的尸体……”   黄衣人“刷”地一声又拔出了他那柄窄窄的长剑。   赵晓霓忙道:“我不愿意看人拼斗厮杀,尤其不愿见人为我拼斗厮杀,要是你们两个人之中任何一个或者伤了,或者死了,我会愧疚一辈子。”   年轻人道:“我本不愿意伤他。”   赵晓霓转望道:“你听听我的话,好么?”   那黄衣人道:“只要姑娘跟我走,我自然是听姑娘的。”   赵晓霓道:“我不能跟你走,也不能跟他走,这世上没有一处能容我,我有我的去处。”   黄衣人道:“姑娘要到哪儿去,我跟姑娘去。”   赵晓霓道:“你要跟我走,为什么?”   黄衣人道:“刚才我不是说了么,我的生命中少不了姑娘,所以姑娘要是不跟我走的话,我势必得跟姑娘走。”   赵晓霓道:“无论是天涯海角,你都跟我走?”   黄衣人道:“是的,无论天涯海角。”   赵晓霓道:“你忘了你还有主人么?”   黄衣人道:“我顾不了那么多,即使我回过头去跟随我的主人,那也只是个没有灵魂、没有生命的躯壳,他也不会愿意让一个只有躯壳而没有灵魂、没有生命的人跟着他的,对我,相信他会有所谅解的。”   赵晓霓摇摇头道:“你很让我感动,可是我也不能让你跟我走。”   黄衣人道:“为什么,姑娘?”   赵晓霓道:“因为我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我。”   黄衣人:“那么,谁适合?他适合么?”   赵晓霓道:“他也不适合,凡是杀过人的人,凡是沾了煞气的人,都不适合我。跟我在一起的人,只能是个善良、淳朴而平凡的人,他与世无争,连吵架都不跟人吵架……”   黄衣人道:“姑娘,我可以改,我可以马上毁去这把剑。”   赵晓霓摇头说道:“你的剑可以毁,人可以改变,但是你沾过的煞气是永远去不掉的!”   黄衣人道:“我刚才说过,我要是得不到姑娘,我就只是个没有灵魂、没有生命的躯壳,只有一个躯壳,没有灵魂、没有生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赵晓霓道:“我刚才也说过,我怕见血腥,也不愿意看见任何一个人受伤害。”   黄衣人道:“那么我等姑娘走了之后再死。”   赵晓霓道:“你真打算死么?”   黄衣人道:“是的。”   赵晓霓道:“这世上真没有值得你再留恋的了么?”   黄衣人道:“一个没有灵魂、没有生命的躯壳,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赵晓霓娇靥上浮起一丝黯然之色,轻轻叹了一声道:“一个人要是死意坚决的话,是任何人也劝阻不了的,除非我跟你走,或者是让你跟我走,可是我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我,我不能勉强自己。”   头一低,转身往前行去!   黄衣人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那年轻人看了他一眼,转身跟着赵晓霓行去。   黄衣人站在那儿仍没动,仍没说话。   没多大工夫,赵晓霓跟那年轻人走得不见了。   黄衣人孤伶伶的一个人站在山坡下,眼望着赵晓霓折去处,显得好凄凉。   倏地,他拔起他那柄窄窄的长剑,剑尖向内,抵上了自己的胸膛。   他运了一回气,就要把一柄长剑猛力插进自己的胸膛里。   突然,“铮”地一声,那柄长剑由中而断,半截剑锋“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身躯一震,叫道:“主人……”   他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材颀长,头戴大帽,透着洒脱意味,也透着比这黄衣人还重的煞气的黄衣人。   他,腰里佩着一柄长剑,两手背在背后,隐约可见他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   他开了口,语气竟比这黄衣人还冷:“三绝,你要死么?”   黄衣人厉三绝道:“是的,主人,我不想活了,了无生趣。”   黄衣小胡子道:“为什么?为了那女人没跟你?”   厉三绝道:“是的,主人,我已经爱上了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眼便爱上了她,而且爱得那么深,我只觉得没有她什么都是死的,连我自己都是死的!”   黄衣小胡子抖手一掌掴出,“叭”地一声,厉三绝脸上挨了一下,帽子掉了,脸上五条指头印。   他那张脸,惨白,长眉细目,颇英挺,但却充满了暴戾与煞气!   就因为他那张脸惨白,白得几几乎没有一点血色,所以那五条指头印也特别明显。   厉三绝没去捡帽,也没抬手去摸脸,站在那儿目光发直,愣愣的。   只听黄衣小胡子冰冷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不是他的对手?”   厉三绝道:“他的功力比我略高半筹,尤其刀法更是高绝。”   黄衣小胡子冷然摇头,道:“不,他的功力跟你一样深浅,你所以没能胜过他,是因为你发觉那女的躲在枫林里分了心,他却能心如止水,专心对敌,所以他挫败了你。”   厉三绝神情震动了一下,没说话。   黄衣小胡子又道:“你可知道你刚才为什么任他跟她去么?你跟随我这么多年,凡是跟你交手的人,你剑下从没留过一个活口……”   厉三绝道:“我已经被他挫败了,只好放他走了。”   黄衣小胡子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你心里有了爱,爱能使一个人壮志消沉,心手两软,而我们是不能有爱的,只一有爱,便壮志消沉,心手两软,到那时你不但无法克敌制胜,而且随时可以丢掉你的性命。”   厉三绝缓缓低下头去,道:“可是我把持不住,情不自禁,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我见过不少美艳的女人,可是她们都不能让我动心,唯独她……”   黄衣小胡子吁了一口气,话声突然间柔了许多:“我知道这女子是长得很美,世间绝色不少,可是这女子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就是我见了她恐怕也难免动心。所以我站在远处一直没过来,我不敢跟她那双目光对视……”   顿了顿道:“你可以得到她,可是绝不能对她动情,要不然的话你就无法继续执行你的任务,而且随时有死在别人手下的可能!”   厉三绝扬起了头,道:“您说我怎么样才能得到她?”   黄衣小胡子话声忽然冰冷,变得冷酷异常,不带一丝感情,牙角里迸出三个字来:“杀了他。”   厉三绝两眼之中倏现奇光:“您让我现在追上去?”   “不!”黄衣小胡子道:“不急,等他到了‘长安’之后,等他走了这一段路之后,他的志气就会消沉,他的功力就会大打折扣,到那时候你杀他易如反掌。”   厉三绝两眼猛睁道:“您是说他会对她……”   黄衣小胡子道:“那是一定的,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你都难免,何况是他。”   厉三绝脸上浮现起一片懔人的煞气,道:“那我就等他到达‘长安’之后……”   黄衣小胡子道:“记住我一句话,你可以轻易地得到她,可是你绝不能对她动情,一旦你对她动了情,那你最好马上自杀,因为你会很容易死在别人手里,与其让别人杀了你,不如你自己亲手结束你的生命。”   厉三绝两眼出现奇光,令人难以意会,也令人难以言喻:“好,主人,我记下了!”口口 口   天,越来越黑,今夜只有一弯上弦钩月,月色显得昏暗,也显得凄清。   路,越来越荒凉,抬眼四下看看,远近不见人烟,便连点灯光都看不见。   赵晓霓并不怕一个人孤伶伶的走夜路。   那怕人的事她见过的太多,“白莲教”本身就是个可怕的名词,“白莲教”人所擅的法术已经就够怕人的了,她还怕什么?   可是身后那年轻人跟得让她心烦,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突然,她停步回过了身:“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年轻人—怔,也停了步,旋即说道:“你是个需要保护的人!”   他说得正正经经,任何人都会相信是真实的!   赵晓霓望着那张英俊、刚毅、淳朴的脸,突然笑了:“我需要保护?我需要谁的保护,你么?”   年轻人怔怔的望着她,没说话!   赵晓霓道:“看什么,我脸上有花么?”   年轻人出神地道:“你笑得好美,就是用尽世上的字眼也不足以形容!”   赵晓霓心头一阵猛跳,小鹿儿乱撞般,脸上也觉得有点发烫。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听了年轻人这句话会有一种异常的感觉。刚才那黄衣人也曾夸赞过她,她记得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   “真的么?”半晌过后,她问了一句。   “真的。”年轻人道:“我说的话是最真实不过的,你的笑的确很美,我不敢看,但是又舍不得不看,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会有这种感觉!”   赵晓霓道:“你喜欢看么?”   年轻人道:“我不否认,我喜欢,任何人都会喜欢,哪怕他是个铁石人儿,他也会喜欢。”   赵晓霓道:“笑褒姒,恨妲己,醉杨妃,病西施,据说她们的笑很美,—笑倾国倾城,褒姒她很难得笑,周幽王不惜点燃烽火,使得诸侯惊慌勤王来博她一笑……”   年轻人道:“你的笑跟她们不同,她的笑妖媚,你的笑纯真,她的笑能发动干戈,你的笑却能平息刀兵。”   赵晓霓道:“真的么?”   年轻人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最真实不过的。”   事实上他那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诚实可靠,刚直不阿,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他是个擅于虚词谎言的人。   赵晓霓心头又一阵小鹿儿乱撞,道:“你要是真喜欢看,我以后就常笑给你看。”   这句话说出之后她就后悔了,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么说话,她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又哪来的以后。   可是在说这话之前,她没有想到这些。   年轻人忙道:“别,你别再笑了,我希望这是你头一次笑,也是你最后一次笑……”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十四章     赵晓霓讶然说道:“这是为什么,你不是喜欢看我笑么?”   年轻人道:“我不否认我喜欢看你笑,可是我也不否认我怕看你笑,因为我怕我会对你动了情愫……”   赵晓霓心一跳道:“为什么你怕对我动了情愫?”   年轻人道:“诚如你在那处山坡下所说,我不适合你,我以前没杀过人,甚至连虫蚁都没伤害过,可是我今后免不了要杀人,而且势必要杀人,一经杀过人是难免沾上煞气的,今后我沾的煞气会更重,恐怕犹甚于那个姓厉的人。”   赵晓霓深深看了年轻人一眼道:“你这个人很奇怪,你以前没杀过人,甚至连虫蚁都没伤害过,足见你是个心地善良、不忍杀生的人,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杀人,而且今后必将杀人?”   年轻人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我不能不杀人。”   赵晓霓叫道:“你不能不杀人,为什么?”   年轻人摇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   赵晓霓诧异地道:“你有病?你染上了杀人的怪癖?你……”   “都不是。”年轻人摇头说道:“你不用再问了,我不能告诉你真正的原因。”   赵晓霓一双美目紧紧地望着他,没说话,也一眨不眨,她在思索眼前这年轻人必得杀人的真正原因!   只听年轻人道:“我虽然不知道我刚才杀的那两个人是什么人,什么来路,可是我看得出他们都不是好人,尤其是后来的那个姓厉的,杀过不少人,心性也一定很残忍。”   赵晓霓道:“你的看法跟我一样。我也觉得他一身煞气大重,可是我厌恶杀人,我认为世上没有坏人,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每个人在呱呱堕地时,都是那么纯真可爱,谁能说他是个坏人,谁又能说他长大后必是坏人。好坏不过是后头的影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赤也好,黑也好,他以前总白过,也总得有一点良知,就凭这一点良知,我认为即使是怙恶难驯,十恶难赎的人也可以度化,生公说法,顽石都为之点头,何况有血有肉,有灵性的人。”   年轻人道:“姑娘是对的,我也不愿意杀生,刚才我杀过两人,我心里的痛苦无可言喻………”   赵晓霓道:“那为什么以后你势必杀人不可?”   年轻人道:“那是因为我……”   倏一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赵晓霓沉默了一下道:“我无意套你的话,可是我看得出你所以杀人并不是出诸己愿,不是出诸己愿就该是被逼迫的,我只是要了解真相,也许我能帮你摆脱桎梏。”   “不!”年轻人摇头说道:“你绝帮不了我的忙,除了我自己之外,任何人也帮不了我的忙,任何人也无法助我摆脱桎梏。”   赵晓霓道:“你能那么肯定么?”   年轻人道:“我自己的事,自己还不清楚么。”   赵晓霓道:“既然这样,我暂时就不问了……”   顿了顿,话锋倏忽一转道:“你叫什么,从哪儿来?”   年轻人道:“我姓白,叫罗汉,是我奶奶给我起的小名,从小叫到大,我只知道我这个小名儿。”   赵晓霓道:“罗汉,这名字很别致。”   年轻人罗汉道:“我小时候就很壮,我奶奶有一天给我玩儿,说这小小子是得跟个铁罗汉似的,从那时候就一直叫我罗汉,这名字虽然俗了些,可是它代表着我奶奶对我的疼爱,我喜欢它。”   赵晓霓道:“这份长辈人的疼爱是无可比拟的,你是该喜欢它。那么我以后就叫你罗汉好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来的?”   罗汉迟疑了一下道:“我不能说。”   赵晓霓道:“怎么这也不能说?”   罗汉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赵晓霓道:“那么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这总可以说吧?”   罗汉道:“只有我奶奶一个。”   赵晓霓道:“你没爹没娘?”   罗汉神色一煞,道:“是的,我还没懂事时就没了爹娘,所以我爹娘长得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我是我奶奶带大的。”   赵晓霓道:“你别难过,人生际遇不定,有幸有不幸,就拿我来说吧,你就比我幸运,你还有个奶奶……”   罗汉目光一凝,道:“你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赵晓霓道:“我是个孤儿,自小没爹没娘,也没家。”   罗汉道:“我奶奶说,世上最可怜的,莫过于没爹没娘的孤儿!”   赵晓霓道:“这是实情实话,没爹没娘的孤儿,自小就要饱尝那孤独、冷落、凄凉、悲惨的滋味……”   罗汉道:“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   赵晓霓道:“你并不比我可怜,你还有个家,我却是天涯茫茫,不知何处是归宿,连个可投靠的弟兄都没有。”   罗汉道:“我并不比你好多少,我有家却归不得。”   赵晓霓讶然说道:“那为什么?你不是还有个奶奶么?”   罗汉道:“我奶奶……”   倏一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不要再跟我谈这些了。”   赵晓霓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奶奶一定不喜欢你杀人,对不?”   罗汉道:“那当然,我奶奶最慈祥,最善良不过了。”   赵晓霓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人,不怕惹你奶奶难过么?”   罗汉脸色一变,厉声说:“叫你别说了,你为什么还要说?”   赵晓霓一点也没在意,她默默地望着罗汉,没说话!   罗汉威态倏敛,脸上掠过一阵抽搐道:“我失态,我无意对你发脾气,我也不该对你发脾气……”   赵晓霓柔声说道:“不要紧,我不会在意的!”   罗汉痛苦地摇摇头道:“你不知道,我不敢想我奶奶,也不敢提,想起来提起来我就难受,心里挨了刀割一样。”   赵晓霓道:“我看得出,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   罗汉摇头说道:“我不能告诉你。”   赵晓霓沉默了一下道:“我叫赵晓霓。”   罗汉道:“赵姑娘。”   赵晓霓道:“我没有小名,我只知道我叫赵晓霓,你就叫我晓霓,或者阿霓好了。”   罗汉道:“我叫你阿霓!”   赵晓霓很愿意听,只觉听罗汉叫她阿霓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她微一点头道:“好!”   罗汉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丝笑意:“我不过刚认识你,可是突然之间我却觉得跟你近了许多。”   赵晓霓道:“我也是……”   罗汉神色忽又一煞.道:“可惜!”   赵晓霓道:“可惜什么?”   罗汉道:“可惜我不适合你,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也不能让你跟我在—起。”   赵晓霓沉默了—下道:“你不能不杀人了么?”   罗汉微一摇头道:“不能,我也不愿意杀人,可是我不能不杀人,至少我得再杀一个人。”   赵晓霓忽然变得很激动,道.“你为什么非杀人不可?”   罗汉道:“这我不能告诉你,你为什么还要问?”   赵晓霓没说话,沉默了半晌之后道:“罗汉,你要到哪里去?”   罗汉道:“‘长安’!”   赵晓霓道:“你到‘长安’去干什么,有事儿么?”   罗汉道:“是有事,有很重要的事。”   赵晓霓道:“这能说么?”   罗汉道:“我要找一个人,然后杀了他。”   赵晓霓道:“你刚才说至少还要杀一个人,就是这个人么?”   罗汉道:“不错,就是这个人。”   赵晓霓道:“这个人是谁,是个干什么的?”   罗汉道:“我只知道他姓李,别的我一无所知!”   赵晓霓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不认识这个人?”   罗汉摇头说道:“不认识,连见也设见过。”   赵晓霓道:“他跟你有仇?”   罗汉道:“见都没见过,哪谈得上仇。”   赵晓霓道:“既不认识,也没见过,更没怨没仇,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罗汉摇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   赵晓霓道:“对一个无怨无仇的人,你下得了手么?”   罗汉道:“哪怕是虫蚁,我都不忍下手。”   赵晓霓道:“那你为什么……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说……”   顿了顿道:“你连见都没见过这个人,显然你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你怎么个找他法?”   罗汉微一摇头道:“这不用我操心,只等我到了‘长安’,自会有人告诉我他住哪儿,在什么地方,自会有人指给我看哪一个是他!”   赵晓霓美目一睁,道:“罗汉,你是被人家雇来杀人的?”   罗汉脸色一变道:“我没这么说,雇?哼,谁雇得起我,就是把世上的财富都给我,我也不会为谁去杀人。”   赵晓霓道:“那你……你刚不是说等你到了‘长安’之后,自有人……”   罗汉突然大声说道:“不要再说了。”   赵晓霓立即住口不言。   罗汉威态一敛,痛苦地道:“我又失态了,我忍不住……”   赵晓霓柔声说道:“罗汉,你不是说觉得跟我很近么,我也有这种感觉,我是为你好,一个人不能走错一步路……”   罗汉脸上抽搐,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不走这一步。”   赵晓霓道:“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告诉我……”   罗汉道:“阿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我更明白,任何人也帮不了我的忙……”   赵晓霓道:“何妨说说看?”   罗汉道:“我不能。”   赵晓霓道:“你连试试的勇气都没有么?”   罗汉苦笑说道:“我确实连试的勇气都没有,我从小到大,从不知道有个怕字,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也深深领略到怕的滋味。”   赵晓霓道:“你怕什么?”   罗汉牙齿咬了一下,旋即摇头说道:“我不能说。”   赵晓霓道:“罗汉,你有把握胜过那个人么?”   罗汉道:“我不知道,我连见都没见过那个人,可是很显然的,那个人身手不俗,功力很高,要不然……”   赵晓霓道:“要不然别人也不会雇你来了,是不?”   罗汉脸色一变,厉声说道:“告诉过你,我不是任何人雇来的,谁也雇不起我……”   赵晓霓道:“可是你却是为别人来杀人的,这一点你不能否认!”   罗汉牙齿碰动,道:“我不否认。”   赵晓霓道:“你为什么为别人杀人,你为什么那么傻呢……”   罗汉厉声说道:“不要再说了!”   赵晓霓道:“我偏要说,你是为别人杀人,你傻,你有什么苦衷非帮别人杀人不可,连个理由都不敢说。问也不让人问?连试着摆脱的勇气都没有,你还配算什么男子汉,下手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忠臣?是孝子?是邪?是恶?你一概不知道,你只知道非杀人不可,万一你杀了不该杀的人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罗汉道:“骂得好,阿霓,除了我奶奶,你是头一个敢这么骂我的人,我想过了,什么我都想过,可是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宁可成为千古一大罪人!”   赵晓霓怔住了,半晌始道:“罗汉,你为什么要做这种牺牲?”   罗汉道:“不要问了,好么?阿霓。”   赵晓霓道:“罗汉,虽然你我刚认识,可是我认为你是个很有作为的人,我不能眼见你一步跨出,跨到坑里去……”   罗汉道:“阿霓,我知道你是好意。你善良,你圣洁,你有一付助人的热心肠,可是,阿霓,你帮不了我,任何人都帮不了我。”   赵晓霓道:“罗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罗汉没说话!   赵晓霓道:“罗汉……”   罗汉的脸上现出痛苦神色道:“不要问了,好么?阿霓。”   赵晓霓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好,罗汉,我不问,可是还有一件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不是那人的对手……”   罗汉摇摇头道:“阿霓,不瞒你说,当世之中能胜过我这‘紫金刀’的人不多,可以说没有……”   赵晓霓道:“罗汉,江湖上有句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那个人要不是功力很高,别人都拿他无可奈何,也不会找你来对付他了,是不是?”   罗汉扬长了一双浓眉道:“阿霓,你的意思我懂,无论如何我—定要杀了他,即使我不是他的对手……”   赵晓霓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你怎么杀得了他?”   罗汉道:“阿霓,决胜负是一回事,判生死又是一回事,我有必杀他的决心,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他不一定非跟我拼命不可,在气势上,我已经胜了他一筹……”   顿了顿道:“还有,对敌,凭的并不全是武功,有一半要靠智慧,他的武功或许会比我强些,可是我可以用我的智来弥补我武功上的不足……”   赵晓霓道:“万一他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呢?”   罗汉道:“阿霓,世上真聪明的人并不多。”   赵晓霓道:“话是不错,可是一个使人穷于应付的人,他绝不是个只知动武斗力的庸才。”   罗汉呆了一呆道:“对敌还要靠天时地利,即使我什么都不如他,跟他拼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总可以……”   赵晓霓娇躯一震道:“罗汉,人死,就什么都完了!”   罗汉笑了,笑得有点凄惨,道:“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杀了他,那样我也可以摆脱桎梏了。”   赵晓霓没再说话,半晌之后才道:“我不想再说什么了,咱们走吧!”   罗汉目光一凝,道:“阿霓,咱们?”   赵晓霓道:“我也要到‘长安’去。”   罗汉道:“你也要到‘长安’去?”   赵晓霓嫣然一笑道:“你能到‘长安’去,我就不能到‘长安’去么?”   罗汉道:“阿霓,我不配跟你在一起……”   赵晓霓道:“现在咱们只是同路,同路有什么不可以的,到了‘长安’之后,也许咱们马上就分手了!走吧,时候不早了,趁着现在有月光还好看路。”   罗汉没再说什么!   口 口 口   炎夏已经过了,初秋已经来临了,可是白天仍是那么热,尤其大晌午里,那份烤,仍是让人难以忍受。   赵晓霓边走边擦汗,她满身香汗淋漓,而且有点喘,一张清丽的娇靥红红的,又加了几分娇艳。   罗汉似乎很难得欣赏一个女人家的美,他脸上很难看见一丝儿表情,似乎这条路上只他一个人,赵晓霓根本就不在他身边。   赵晓霓香汗淋漓,看罗汉,却是一点汗也没有。   好不容易到了—处树荫下,赵晓霓像是在沙漠行走多日,突然进入了绿洲,实在不想走,只见她娇躯一软,整个人坐在了树荫下,娇慵柔懒地往树干上一靠,道:“罗汉,歇会再走好么,我累死了。”   树荫下阵阵的凉风,吹得人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处不舒畅,罗汉也不想走,其实也因为他知道体贴。   怜惜地看了看赵晓霓,他也坐了下去。   赵晓霓抬眼望望那被阵阵凉风拂动的枝叶,一付神往模样,道:“要让我坐在这儿一辈子我都愿意。”   罗汉目光一凝,道:“阿霓,你何必跟着我受苦受累?”   赵晓霓那清澈的目光从拂动着的枝叶上移下,落在了罗汉那张刚毅、俊挺、有点黝黑还带点儿愁的脸上:“谁说我是跟着你了,不跟你说了,我也要到‘长安’去,咱们只是同路!”   罗汉道:“阿霓,你从哪儿来?”   赵晓霓道:“你突然问这干什么?”   罗汉道:“不干什么,问问。”   赵晓霓忽然展颜一笑,女儿家本有的娇媚横生:“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信不信?”   罗汉看得有点发呆,道:“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赵晓霓天真地望着他:“嗯,信么?”   她本是给说罗汉玩的,谁知罗汉一点头,十分正经地道:“我信,你本该是神仙中人。”   赵晓霓微微一愕,旋即说道:“那你就把我当成仙女好了,以前董永不是遇见过七仙女么,我是八仙女。”   罗汉没有笑,看样子他相信。   可是就在这时候,赵晓霓忽然脸色一变,忙把头低了下去。   罗汉没留意。   赵晓霓低着头道:“没什么事儿,我是来玩儿的。”   罗汉道:“‘长安’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赵晓霓道:“怎么没有,多着呢,像‘阿房宫’,‘乐天宫’,‘碑林’,‘卧龙寺’,‘八仙庵’,‘东大寺’,‘大雁塔’,‘小雁塔’,‘宁宫’,‘牛头古寺’,‘秦始皇墓’,‘华清池’,都是些值得看看的地方。”   罗汉听见有人走进,可是他没在意,既然这是条路,当然就会有别的行人,他道:“要是有空,我也希望能到各处去看看,别让自己枉跑了这一趟‘长安’。”   话声方落,只听背后有人娇笑接口说道:“对了,让我们这位八师妹陪着你到处逛逛,有美在侧,足迹遍各处名胜古迹,俪儿成双,那才是人生难得几回的惬意事儿呢!”   罗汉微微一怔,扭头往后望去,只见眼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位较赵晓霓略大两岁的白衣姑娘,一个是位廿多近卅的白净脸的白衣客。   罗汉刚转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   那白衣姑娘眉目皆动,“哟”地一声道:“好俊的小伙子呀,八师妹什么时候找了这么个主儿,怎么也不让大伙儿知道一下。”   赵晓霓站了起来,道:“二师哥,七师姐!”   那白衣姑娘笑说道:“哟,八师妹还认得二师哥跟七师姐,难得呀!”   罗汉站了起来,道:“阿霓,这两位是……”   白衣姑娘媚眼儿一瞟,道:“小伙子,她没告诉你么,我们是‘白莲教’的……”   罗汉目光一凝,望着赵晓霓道:“阿霓,你是‘白莲教’中人?”   赵晓霓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声:“是的。”   罗汉两眼奇光一闪,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   赵晓霓没动,也没说话,只目送罗汉远去,直到那健壮的身影不见,娇靥上没有表情,美目中却闪着泪光。   “哎呀,八师妹。”那白衣姑娘道:“早知道他会这样,我就不说你是‘白莲教’的了,其实这人也太绝情了,怎么一翻脸就不认人,‘白莲教’有什么不好,不愁吃,不愁穿的,要什么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少人想进这个门还进不来呢!”   赵晓霓转过脸来,淡然说道:“七师姐是故意的,是不?”   白衣姑娘娇笑说道:“谁都说八师妹聪明,八师妹果然聪明,当然了,肥水怎么能落外人田呢?八师妹是在‘白莲教’里长大的,这不能不顾,要找主儿嘛,也该在咱们‘白莲教’里找呀。”   赵晓霓道:“七师姐误会了,他只是我在路上碰见的。”   白衣姑娘轻“哦”一声道:“那就不要紧,八师妹干吗还愁眉苦脸的,不是我说你,八师妹啊,你也未免太胆大了,既然跑了嘛就该远走高飞跑远点儿,怎么还在近处呆,八师妹是在‘白莲教’里长大的,不会不知道教规,叛教是什么罪,私自在外头找主儿,又是什么罪,其实,‘白莲教’就跟八师妹的父母一样,八师妹怎么忍心不要父母啊?”   赵晓霓道:“七师姐不必再说什么了,二位不是来找我的么?”   白衣姑娘道:“是呀,我们几个都快跑断腿了,毕竟让二师哥跟我找着了你,真不容易啊!”   赵晓霓道:“二师哥跟七师姐打算带我回去?”   白衣姑娘道:“八师妹这不是多此一问么,家总不能不要啊,我两个既然找着了八师妹,哪有任八师妹在外头流浪的道理。”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十五章     赵晓霓道:“我没有家,从小就是个在外头流浪的孤儿,也流浪惯了。”   白衣姑娘脸色一变,旋即吃吃笑道:“八师妹,你要知道,江湖人心险恶,八师妹你长得这么美,一个人在外头流浪,那可危险啊!”   赵晓霓道:“我觉得世上任何一处,都不及‘白莲教’里阴恶。”   白衣姑娘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白莲教’对咱们有恩,咱们就该服从教规,再说‘白莲教’里的人毕竟是一家人,就算让人占了便宜去,那也是自己人……”   赵晓霓道:“七师姐不必再说什么了,让我再问一句,大师哥呢?”   白衣姑娘脸色一变道:“怎么,八师妹心里惦记着大师哥么?”   赵晓霓道:“要我回去不难,让大师哥来接我,要不然我宁死在这儿也不回去。”   白衣姑娘道:“难道二师哥不是你的师哥,七师姐不算你的师姐?”   赵晓霓道:“我不敢说不是、不算,可是大师哥毕竟是大师哥。”   白衣姑娘道:“这么说,二师哥跟我的面子不够?”   赵晓霓摇头说道:“我也不敢这么说,我只是想见见大师哥……”   白衣姑娘道:“八师妹只跟我们回去,还怕见不着大师哥么?”   “不,”赵晓霓道:“我一定要先见着大师哥才回去。”   白衣姑娘道:“八师妹,咱们那位大师哥现在可是忙得很哪,他没空出来见你。”   赵晓霓脸色一变道:“我可以等,大师哥什么时候有空出来,我什么时候回去,要不然我宁可死在这儿。”   白衣姑娘道:“别死呀死的好不,怪吓人的,你能等我们可不能等呀,要让老神仙知道我跟二师哥找到了你,没能带你回去,我跟二师哥两个就要倒霉一对儿,我看八师妹还是跟我们走吧。”   她上前了一步!   赵晓霓马上退后了一步,道:“七师姐别逼我。话我说的很清楚,不见着大师哥,我绝不回去,任何人都别逼我回去,回去也是死,我不如清清白白的死在这儿。”   白衣姑娘冷笑一声道:“八师妹啊,恐怕连想死都由不得你。”   挪身又欺近一步!   赵晓霓当即又退一步,扬起了皓腕,冰冷说道:“七师姐要再逼我,我就自断心脉……”   白衣姑娘冷冷一笑道:“正如八师妹所说,回去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死在哪儿不一样,好教八师妹知道,老神仙下的令谕,只能找你回去,死活不论,哪怕是挟回去一具尸体也行。”   抬手向赵晓霓抓了过去!   赵晓霓脸色大变,出指便要点向自己心窝!   就在这时候,一声轻叹传了过来:“这是干什么?拦路剪径,谋财害命么?这是大白天哪!”   白衣姑娘只觉一股暗劲袭上身来,撞得她立足不稳,立即向一旁冲出了两三步!   同时,赵晓霓也觉得手肘一麻,那要点心窝的一只皓腕立即无力垂了下去。   三个人抬眼望着轻叹传来处,丈余外不知何时背着手站着个风神秀绝,英挺潇洒的白衣客。   他肤色有点黑,那代表着健壮与历练,不但无损他那秀绝的风神,反而让人觉得他有一种中年人的成熟。   长眉斜飞,凤目重瞳,就凭他那一双眼,就能让普天之下的红粉女儿为他倾倒。   他,就是李德威。   白衣姑娘头一个看上了眼,一双妙目之中闪漾起异采。   那个白净脸白衣客脸上浮现起妒色。   难怪,李德威的人品是招每一个须眉男儿嫉妒。   因为有他在面前一站,任何人都会黯然失色,相形见绌!   赵晓霓也怔了一怔,可是她直觉地感到来了位正人君子,武林中的奇客。   只听白衣姑娘开了口,未语先卖弄风情:“哟,你这是干什么呀?”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姑娘,请收敛点儿,我消受不起。”   白净脸白衣客跨前一步挡住了白衣姑娘之前,冷然说道:“你说话放庄重些。”   “怎么?”李德威看了他一眼,笑笑说道:“你们‘白莲教’还怕听这个么?”   白净脸白衣客脸色一变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白莲教’的?”   李德威道:“我到壁上观看了半天了,何况二位领口上还绣着一朵莲花,二位想必是徐鸿儒座下‘四龙’、‘四凤’中人物,是不?”   “好眼力。”白衣姑娘娇笑一声上前跟她那位二师哥站个并肩,一双勾魂眼紧紧地望着李德威,道:“你也知道我们老神仙座下的‘四龙’、‘四凤’么?我行七,这位是我二师哥,这位是我八师妹。”   李德威笑笑说道:“二位都是典型的‘白莲教’徒,只是这位姑娘不该是‘白莲教’中人,即使她以前是,可是她现在脱离了‘白莲教’,不算是‘白莲教’徒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人家既有求好之心,不愿同流合污,二位又何必勉强。”   白净脸白衣客冰冷说道:“你是什么意思,想管‘白莲教’的闲事?”   李德威笑笑说道:“‘白莲教’在徐鸿儒率领下,潜来长安,用心叵测,‘白莲教’的事我迟早是要管的。”   白净脸白衣客道:“你自忖管得了么?”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咱们从眼前这件事开始,二位且看我管得了管不了,二位要是能从我眼前把这位姑娘带走,我从此不管‘白莲教’的事。”   白净脸白衣客冷笑一声道:“好啊,咱们试试。”   抖手—掌拍了过去。   李德威一笑说道:“阁下,不是我小看你‘白莲教’,玩这一套你还差得多。”   他挺出右掌迎了上去。   砰然一声,李德威一动没动,那白净脸白衣客却闷哼一声,缓缓往后退去,直退出了五六步才站稳。   李德威道:“徐鸿儒座下的‘四龙’、‘四凤’,唬得了别人,唬不住我!”   他这里刚说完话,白衣姑娘那里抬起了皓腕,水葱般中指搭着大拇指,食指微微上翘前伸,一指向李德威点了过去。   赵晓霓一惊忙道:“这是‘白莲教’的邪术,快躲。”   她抬手一指便要点出。   李德威一笑说道:“谢谢姑娘,‘白莲教’的这一套,我在督府中见过。”   赵晓霓一怔,那即将点出的一指也为之一顿。   就在这时候,一缕黑气从白衣姑娘指端冒出,成一线地射向李德威面前。   李德威左手从背后伸出,“刷”地一声打开了他那柄“玉骨描金扇”,只那么轻轻一扇,那股黑气立即倒射而回。   黑气倒射而回,白衣姑娘却像突然间被人打了一拳,惨呼一声,抚胸而退,只见她抬手扭散秀发,口角喷出一点血光,一阵飞砂走石,她跟那白衣客同时不见。   李德威笑了:“好一个邪魔歪道的障眼法。”   赵晓霓定过神来,上前盈盈一礼,道:“多谢官爷搭救。”   李德威怔了一怔,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官家人!”   赵晓霓微愕说道:“尊驾不是都督署中人么?”   李德威摇头说道:“我只是个好管闲事的江湖人,那夜我是适逢其会。”   赵晓霓道:“尊驾好高的修为,那夜是我施的法,没想到竟被尊驾破了。”   李德威微微一怔道:“原来那夜纸人入侵都督署,竟是姑娘施的法……”   赵晓霓道:“不成气候,也是为人所逼,尊驾别见笑。”   李德威道:“只怕姑娘又弄错了,那夜破姑娘法术的不是我,都督署里另有高人在。”   赵晓霓道:“我知道,‘白莲教’这种邪术是永远难以胜正的,可是他们不自量力,偏偏一路跟到‘长安’来。”   李德威神色忽然一动道:“姑娘是指有个脸有刀疤,头戴大帽的黑衣人进了都督署?”   赵晓霓道:“是的,尊驾也知道这个人么?”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过,姑娘可知道他是何许人?”   赵晓霓摇头说道:“这个我不大清楚,不过他既然进入了都督署,应该是官家人。”   李德威点头说道:“姑娘说得是,姑娘可知道各路人物为什么拦截他,而且穷追不舍地来到‘长安’了?”   赵晓霓摇头说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他身上带着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李德威道:“姑娘可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   赵晓霓又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由各路人物不惜牺牲地拦截他,又穷追不舍来到‘长安’这一点看,这样东西一定很重要。”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那是……”   沉吟了一下道:“姑娘能毅然决然地脱离这一淫邪组织,的确是让人敬佩,只是此地不宜久留,姑娘还是赶快找到贵友解释一番,及早找到他,我看得出,姑娘那位朋友是位绝世高手,他一定能保护姑娘。”   话落,他转身要走。   赵晓霓忙道:“请等一等。”   李德威回过身来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赵晓霓道:“我还没请教……”   李德威道:“萍水相逢,我是恰好碰上了,知道姑娘有弃暗之心,我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管,姑娘又何必耿耿于怀!”   赵晓霓道:“我只是想知道尊驾贵姓……”   “我姓李,够了么,姑娘?”   赵晓霓神色忽然一动,道:“尊驾姓李?”   李德威道:“是的,姑娘。”   赵晓霓忙道:“尊驾请别急着走,我有件事要告诉尊驾。”   李德威微愕说道:“什么事?姑娘。”   赵晓霓遂把怎么结识罗汉,罗汉到“长安”的目的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李德威皱了眉,讶然说道:“有这种事……”   目光一凝,望着赵晓霓道:“姑娘认为我是他要杀的那个人么?”   赵晓霓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连他也没见过那个姓李的人,那个人究竟是谁,还有待别人的指点,尊驾姓李,我只是告诉尊驾小心提防……”   李德威道:“谢谢姑娘,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晓霓道:“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凭他的条件,将来也必有一番作为,他逼于无奈,我逼于无奈,我不能看着他铸错毁了他自己,我所以不避危险随他到‘长安’来,就是为试着化解这场杀劫,尽心尽力不让他铸错。”   李德威深深一眼道:“姑娘菩萨心肠,吉人自有天相,姑娘又积无穷后福,只是,万一他要杀的那个人是个该杀的人呢?”   赵晓霓道:“我只是尽心尽力化解这场杀劫,阻拦他铸错,设若他要杀的人该杀,即使逃过他也逃不过天谴,就是仍被他杀了,那也不算是铸错,是不?”   李德威轻轻一叹道:“姑娘生就一付菩萨心肠,且具大智慧,本不该是魔教中人,让我敬佩,让我感激,不管那位罗汉要杀的是不是我,我都会小心,而且冲着姑娘这一片善心跟苦心,万—他日后找上了我,我手下一定会留情三分,绝不伤他……”   赵晓霓道:“我感激,只是他武功高得很……”   李德威道:“我看得出,他应该是我唯一劲敌,不过他的心理上已经分散了,他绝不是我的对手,比他功力稍差的人恐怕都能伤了他,那些不知来历的黄衣人也不会放过他,还请姑娘能告诉他多小心。”   赵晓霓一阵激动,道:“谢谢你,万一他要杀的人是你,那就是他大错特错,我就是牺牲这条性命,也绝不让他跟你动手。”   李德威道:“谢谢姑娘,他既然是为情势所逼,跟我动手恐怕是在所难免,不过他总会有明白、总会有回心转意的时候的。”   赵晓霓道:“我就不明白,他究竟是被什么所逼非杀人不可,问他偏偏他又不肯说。”   李德威道:“不瞒姑娘说,我现在树敌很多,别人拿我没办法,特意找他来对付我,这是很有可能的,不过‘长安’城中的姓李的也不只我一个……”   赵晓霓道:“我希望不是你。”   李德威道:“我也希望不是我。不管他是为什么所逼,跟一个善良、正直的人对敌,毕竟是件痛苦的事……”   赵晓霓道:“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他是被什么所逼迫。”   李德威道:“这很难说,或者是人,或者是事,或者是物……”   目光忽闪星影,道:“他回来了,他必是心生悔意,自知不该离开姑娘,我来不及走了,还请姑娘暂时别让他知道我姓李。”   赵晓霓一阵紧张,也没说话,眼前已多了个人,正是罗汉,只见他满脸悔意,道:“阿霓,幸亏你还在这儿……”   赵晓霓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罗汉道:“我不相信你是那淫秽邪恶的‘白莲教’中人……”   赵晓霓道:“罗汉,我曾经是。”   罗汉道:“你现在不是了,不是么?”   赵晓霓道:“我现在不是了,‘白莲教’不适合我。”   罗汉呼了一口气道:“这就够了,阿霓,是我糊涂,我不该离开你,幸亏你还在这儿,幸亏他们没怎么坏,要不然我就是死也弥补不了这过错。”   李德威仔细打量这位年轻人,他认为眼前这年轻人的确是他唯一的劲敌,可是他也明白眼前这位年轻人已经被一个“情”字围住了。   赵晓霓一双美目中掠过一丝异采,也闪漾着泪光,道:“倒不是他们没怎么我,而是有人义施援手救了我。”   罗汉道:“谁,阿霓,谁救了你?”   赵晓霓道:“就是你身后这位。”   罗汉神情一震,震然旋身,叫道:“刚才我怎么没看见……”   一个大人站在这儿,他竟然只看见赵晓霓,没留意李德威,足见他的心已整个儿地投在了赵晓霓身上,足见李德威没说错,耳目一下子变得这么迟钝,那的确是有危险了!   赵晓霓一颗心不由往下一沉!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觉得她不能再接近罗汉。   可是偏偏这时候她不能离开罗汉。   同时,她也不愿意离开罗汉,她认为她要是离开了罗汉,无论对她或是对罗汉,都够残酷的!   只听李德威道:“阁下是位高手,应该知道耳目迟钝的危险,‘长安城’如今八方风雨齐会,是个龙蛇杂处的地方,阁下今后可要小心啊!”   罗汉那健壮的身躯一震,道:“多谢指点,也谢谢阁下救了阿霓。”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路过此处无意巧碰见的,阁下不必挂胸,只是‘白莲教’不会放过这位姑娘,阁下今后不可再轻易远离左右了!”   罗汉脸一红,道:“我知道。”   李德威道:“阁下既然知道,我也可以放心走了,失陪!”   —抱拳,转身而去。   罗汉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一直望着李德威走得不见后才道:“这是我自离家以来,一路上所见的头一个侠义中人。”   赵晓霓道:“你认为他是侠义中人么?”   罗汉转回头来道:“当然是,难道不是?”   赵晓霓道:“他不但具有一身侠骨,而且有一颗红心,同时他还知道恕道。”   罗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晓霓自不便明说,道:“他没伤我的师哥、师姐,这不就是恕道么?”   罗汉轻“哦”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晌午已过,咱们进城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赵晓霓摇摇头道:“我不饿。”   罗汉道.“你不饿,那怎么会?咱们走了这么一大段路……”   赵晓霓摇头道:“你不知,我心里有事。”   罗汉道:“你心里有什么事?”   赵晓霓道:“我心里有两件事。一件是关于我大师哥的,先说你,你是个高手,可是如今分心得让我担忧,没听刚才那位说么,如今‘长安城’八方风雨齐会,龙蛇杂处,什么人都有。—个高手要是分了心,耳目变迟钝了,处在这种情势下,是极危险的!”   罗汉脸一红,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赵晓霓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罗汉,罗汉是个绝世高手,但是他却觉得让这双目光逼得抬不起头来,而且隐隐有窒息之感。   “那是因为你对我有了情,一颗心都投在了我身上,‘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一个‘情’宇是很让人分心,也很让人费心的,你知道么?罗汉。”   罗汉抬起了头,仰起了脸,他不再羞涩,不再怯懦,话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声,道:   “阿霓,我自己知道不适合你,可是我把持不住。”   赵晓霓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罗汉?”   罗汉道:“打从看见你那头一眼。”   赵晓霓娇靥上突然掠过一丝飞红,头低了下去:“我也知道你不适合我,我更知道一个‘情’字能让人分心,更让人费心,可是我也一样,跟你一样……”   罗汉一阵激动,那把“紫金刀”砰然一声掉在了地上,罗汉嫌它碍事,腾出两只手抓住了赵晓霓的柔荑:“阿霓,我这个人一向如此,既打算做一件事就会放心大胆,不顾一切的去做,任何人、任何事都拦不了我,改变不了我,而且有始有终,至死方休,既然你我都有这个心,那么就让咱们忘却任何顾虑,忘却任何人,痛痛快快,轰轰烈烈的爱……”   赵晓霓微一摇头,把手从罗汉那双炙热、健壮而有力的手里轻轻抽了出来,道:“罗汉,我爱你,我不能害了你,这是桩令人振奋,也令人颤抖的喜事,好事,我不愿意它以悲惨恨事收场,我这话你懂?”   罗汉点了点头道:“我懂,那容易,阿霓,咱俩相期互约,你陪着我,我收收心,暂时把一颗心从你身上收回来放在武功上,且等那长远的将来,好么?”   赵晓霓道:“你做得到么,罗汉?”   罗汉毅然点点头说道:“我做得到。为了那长远的将来,我一定做得到。”   赵晓霓道:“据我所知,世上没一个人能真正忘情,也许你是头一个。记得我大师哥曾经一再叮咛,让我离开‘白莲教’之后,务必找一个可靠的人,现在我找到了,大师哥要是知道他一定很高兴……”   目光—凝,望着罗汉道:“罗汉,陪我去看看我大师哥,好么?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我大师哥我就会心绪不宁。”   有罗汉陪着,有罗汉那口“紫金刀”护驾,她应该哪儿都能去,哪怕是龙潭虎穴。   罗汉点了点头!   口 口 口   又是黄昏!   那血一般的霞光照射在“大雁塔”塔尖上,把整个塔尖都染红了,红得像要滴血!   “慈恩寺”的两扇门开着,空蔼,寂静,地上散落着几片纸,一阵风过处,吹得它们到处飘扬!   大殿里早就没有香火了,可是今天这个黄昏,大殿里却显得特别阴沉,阴沉得让人心慌!   赵晓霓跟罗汉并肩站在庙门口,她两眼发直,久久才说了一句:“人呢,他们人呢?”   罗汉忽然双眉一扬,道:“阿霓,跟在我后头。”   他大步当先闯了进去。   赵晓霓赶一步紧跟在罗汉身后,她四下望,看不见一个人,凝神听,只有罗汉跟她的步履声,一个雄健,一个轻盈。   绕过大殿进入后院,罗汉停步在后院门口,一双逼人的目光直盯在一间开着门的禅房那两扇门上。   赵晓霓忙道:“里头有人么,罗汉?”   罗汉道:“有人,可是已经死了。”   赵晓霓一惊,飞一般地跑了过去。   罗汉一脚踹开了禅房的两扇门,门闩断成两截,一截掉在东边,—截落在了西边,离得老远。   偌大一间禅房里,地上,流满都是血,血已经凝固了,颜色黑紫黑紫的,隐隐还可以嗅出血腥味。   血泊的正中央,也就是禅房的正中央,倒卧着两个人,一个是位英挺的白衣客,一个是位半裸的女子。   白衣客那袭雪白的白衣衫上,血渍斑斑,背后还有一只尖而修长的血手印,那是半裸女子留的,她一只手还在白衣客背后,想必是白衣客留下的。   那半裸女子混身也是血,虽然已经僵硬了,可是那玲珑的胴体跟细嫩的肌肤仍然十分诱人!   两个人面对面相拥在血泊中,看不见谁身上有伤痕!   那雪白的粉墙上,被人沾血写着八个大字:“生不同衾,死愿同穴”!   赵晓霓娇躯一晃,人软弱地靠在了门框上,突然捂着脸哭了,哭得好伤心。   罗汉定了定神,道:“阿霓,这就是你大师哥?”   赵晓霓点了点头!   “女的呢?”罗汉问。   赵晓霓语不成声:“我五师姐。”   罗汉没再问,也没再说什么。   赵晓霓道:“我大师哥太傻了,值么?罗汉,你说值么?”   罗汉道:“至少他认为值得!”   赵晓霓泪眼望着粉墙上那八个血字:“生不同衾,死愿同穴!哼,她配?”   罗汉道:“阿霓,至少他认为她配。”   赵晓霓突然又哭了起来:“大师哥,你太傻了,她不配,她不配!”   他傻么?   她不配么?   应该问他。   恐怕他也无法回答!   世上有很多事是难以解释的!   尤其跟一个“情”字有关的事!   口 口 口   “长安城”已经上了灯,满城灯火万点。   赵晓霓跟罗汉并肩往城里走。   赵晓霓已经不再哭了,可是一双美目红红的,人跟刚害了一场大病似的,显得那么虚弱。   人心毕竟是肉做的,女儿家的心毕竟是软的,尤其是赵晓霓的一颗心!   在“白莲教”这么多年,她把大师哥当成了唯一的亲人。大师哥也事事处处照顾她,大师哥突然这么死了,而且死得这么悲惨,她怎么不悲痛,那种悲痛跟死了亲人一样,甚至比死了亲人还甚几分。   人已经死了,就用不着再争什么了,赵晓霓照大师哥的遗愿,把两具尸体全葬在“慈恩寺”的后院里。   自搬动到入土,大师哥—双手始终抱得五师姐紧紧地,扳都扳不开。   他怎么那么痴,赵晓霓想不通,恐怕连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十六章     “长安城”的大街,永远是热闹的,车水马龙人拥挤,川流不息,恐怕要一直到夜深时才会静下来。   看着眼前这些人,再想想大师哥,赵晓霓心里感触良多,活人死人只差那么一口气。   有这口气他就活蹦乱跳的,没这口气叫他动他都动不了,造物的神奇,真是不可思议!   眼前这些人都有一口气,也都能动。   谁知道明天怎么样,谁也无法预测,谁也不敢断言。   世间事,白云苍狗,变化太大了。   不能想,想多了那是会让人心灰意冷的。   突然,一个人迎了上来,那是个身穿华服的中年汉子,往两个人面前一站,道:“你姓白?”   罗汉一拉赵晓霓,两个人双双停了步。   赵晓霓抬眼打量眼前这华服汉子,近四十年纪,长得挺白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赵晓霓打心里厌恶他。   罗汉显然对这个人也没好感,只听他冷冷应了一声:“是的。”   那华服汉子跟着又问了一句:“你是从‘回回堡’来的?”   赵晓霓暗暗一怔,心想:原来罗汉是从“回回堡”来的。“回回堡”远得很啊,在“嘉峪关”外,都快到“玉门”了……   只听罗汉道:“是的。”   那华服汉子道:“怎么这时候才到?我们爷都等得不耐烦!”   罗汉双眉一扬道:“我是凭两条腿走来的,你们是供我马匹了,还是供我车了?”   那华服汉子脸色一变,道:“好大的口气,姓白的,你可放明白点儿……”   罗汉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目射威棱,震声说道:“你怎么说?”   那华服汉子“哎呀”一声,身子马上偏了,头上刹时见了汗,每一颗汗珠豆般大。   罗汉一松手,他跄跄退出几步去,一手摸着罗汉抓处,龇牙咧嘴的。   罗汉冷冷说道:“我已经到了,告诉你们主子一声,以后的事怎么办,全听他的了!”   那华服汉子半晌才道:“我们爷已经给你预备好住处……”   罗汉道:“我不愿受你们的惠,我自己会找住处,‘长安城’这么大地方,还怕找不到一家客栈。”   拉着赵晓霓径自往前行去。   口 口 口   这家客栈不大,但挺清静。   尤其这最后一进院子,很难听见街上吵杂的人声跟车马声。   屋里刚一坐定,罗汉就开了口,充满了不安:“阿霓,你听见了,我是‘回回堡’来的。”   赵晓霓道:“你是回人?”   “不是!”罗汉道:“我们是寄居在‘回回堡’的汉人,我们家早在廿年前就从关里迁往了‘回回堡’,可是我们信回教!”   赵晓霓道:“你们家原是武林中人?”   罗汉道:“可以这么说。”   赵晓霓道:“可以这么说?这话什么意思?”   罗汉道:“我爹原任职大明官家,世袭侯爵,后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舍弃爵位归隐了,带着我一家人迁往‘回回堡’。”   赵晓霓美目一睁道:“这么说你还是位小侯爷!”   罗汉淡然一笑,笑得很勉强道:“说什么小侯爷,我如今只是个寻常百姓,升斗小民,跟‘长安城’大街上行走的这些人没什么两样。”   赵晓霓道:“你爹突然舍弃侯爵,必然有什么特殊原因。”   罗汉道:“我也这么想,这原因我奶奶一定知道,可是她老人家从没告诉过我。”   赵晓霓忽然问道:“罗汉,刚才那个人是什么人?”   罗汉口齿碰动了一下,道:“就是他们。”   赵晓霓道:“找你来杀那个姓李的人的那些人?”   罗汉点了点头,表情有点木木然:“是的。”   赵晓霓道:“他们是干什么的,我的意思是说,他们是武林中哪一路的?”   罗汉沉默了一下,摇头说道:“他们不是武林中人……”   赵晓霓道:“他们不是武林中人,那么他们是……”   罗汉道:“他们是‘满洲’派在关里的奸细。”   “‘满洲’!”赵晓霓失声尖叫,连忙抬手捂住了嘴。   罗汉没说话!   赵晓霓定了定神,急道:“罗汉,你怎么能跟‘满洲’奸细来往,你明知道他们是‘满洲’奸细……”   罗汉道:“是的,我明知道他们是‘满洲’奸细,早在我从‘回回堡’出来之前就知道了。”   赵晓霓道:“那你还替他们卖命?替他们杀人?要知道他们要杀的人必然是咱们大明朝的忠贞分子,即使不是贤臣良将,也必是跟官家有关的忠义之士……”   罗汉道:“我知道,阿霓。”   赵晓霓道:“你知道?”   罗汉道:“正如你所说,这是必然的。”   赵晓霓道:“罗汉,寻常人都错杀不得,何况是大明朝的忠贞分子,你要知道,大明朝处在内忧外患的动荡飘摇局势之中,一个忠贞分子很可能关系着大明朝的存亡,你怎么能……   你是会成为千古一大罪人的。”   罗汉脸上掠过一丝抽搐,道:“我知道,阿霓,可是我身不由主,无可奈何!”   赵晓霓急得要掉泪,道:“罗汉,这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罗汉木然道:“原谅我,阿霓,我不能说.我要是把这件事说出就是我食言背信.我要是一旦食言背信,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赵晓霓道:“你怕对谁自言背信,‘满洲’这些奸细?罗汉,他们是大明朝的敌人啊。”   罗汉道:“我知道,阿霓,我什么都知道,我不傻,也不是白痴,我连这点利害都不知道么?”   赵晓霓道:“既然什么都知道,你还……你这不是明知故犯么?”   罗汉道:“阿霓,我不一再说么,我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赵晓霓道:“你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有谁在你脖子上架把刀了么?”   罗汉脸上又掠过一阵抽搐,道:“他们真要是在我脖子上架把刀那倒好了,我罗汉岂是怕死之人。”   赵晓霓道:“那么是……他们在谁脖子上架刀了?”   “他们没在谁脖子上架刀,阿霓,你不要再问了,是我自愿,我愿意替他们卖命,我愿意帮他们杀人!”   一丝鲜血顺着他唇角流了下来。   他已经咬破了嘴唇,可见他心里是多么的悲痛。   赵晓霓既痛又惊,连忙掏出罗帕替罗汉擦去了那丝鲜血,含泪说道:“别这样,罗汉,这样我会心疼的,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你是被逼的……”   “不。”罗汉一摇头道:“没人逼我,是我自愿的。”   赵晓霓没说话,半晌之后,忽然问道:“罗汉,要让你在我跟杀人之间选一样,你会选哪一样?”   罗汉凄惨一笑道:“阿霓,如果你真让我这么选的话,你要原谅,我只有选后者。”   赵晓霓明白了,一个人到了可以舍情的时候,他的确是万不得已,罗汉虽然刚结识她不久,可是对她用情之深,恐怕这世上没一个人能比得上,他既然能毅然忍痛舍情,这就已够说明他是如何的不得已了。   可是罗汉究竟有什么不得已,她不明白,也始终想不通。   她咽了口气,默默地坐了下去,没再说什么!   她还能再说什么,也用不着再说什么了。   她明白了这件事不是她所能阻拦的,这场杀劫也不是她所能化解的!   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紧接着院子里有人叫道:“有位白老弟住在哪一间……”   罗汉双眉一扬,道:“我在这儿。”   步履声直奔这间上房而来,转眼间停在门外:“白老弟,我告进了。”   罗汉冷冷说道:“门没闩,你进来就是。”   门被推开,屋里走进个人,瘦高的个子,一身华服,长眉细目,眉宇间带点阴沉,似乎是个城府深沉,颇具心机的人物。   他进门赔笑,拱手:“白老弟,我久仰,咱们虽没见过面,但是跟熟朋友没什么两样,我不客气了。”   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坐定之后,一双棱煞目光掠过赵晓霓的娇靥,落在罗汉脸上:“白老弟一路辛苦,其实,白老弟的旅途应该不算孤寂,大大地不算……”   他哈哈哈一阵笑。   罗汉脸色木然,不带一丝儿表情,冰冷说道:“你就是‘满洲’在‘长安’的首脑?”   那华服客微微一笑道:“说首脑不敢当,兄弟不过负责调度……”   罗汉道:“有什么事你直说好了。”   华服客笑道:“白老弟这话说的。白老弟既然到了,还会有什么别的事……”   罗汉道:“那就行了,他在什么地方?说吧!”   华服客道:“不急,兄弟我可不是来催白老弟办事的,兄弟还没给白老弟接风洗尘……”   罗汉道:“不必了,你们不急我急,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华服客道:“就是今儿晚上么?”   罗汉道:“不错,就是今儿晚上。”   华服客道:“白老弟一路远来,疲乏挑战……”   罗汉道:“那就是我的事了,不劳操心,今儿晚上我也许不能得手,不过我总会把他的人头交给你们的。”   华服客含笑说道:“既然白老弟那么急,那么坚决,我自不便再说什么,而且也求之不得。今儿晚上就今儿晚上吧……”   他站了起来,道:“白老弟现在有空么?”   罗汉道:“我随时都有空,既然我坚持今夜下手,今夜也自然有空。”   华服客道:“那好,咱们现在就去,容我给白老弟带路。”转身走了出去。   罗汉要往起站,赵晓霓及时说道:“罗汉,事关重大,你要三思而后行。”   罗汉却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道:“阿霓,没离开‘回回堡’之前,我想过也不只三遍。”   迈步行了出去。   赵晓霓忙跟了上去!   罗汉一见她跟上来,当即就停了步,道:“阿霓,你也要去么?”   赵晓霓毅然说道:“我永远伴你,不管你到哪里去,不管你是去于什么,我都不离开你一步。”   罗汉道:“阿霓,我这是去杀人。”   赵晓霓道:“我知道,‘白莲教’杀的人更多。”   罗汉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好吧!”   伸手握上赵晓霓的皓腕,拉着赵晓霓行了出去。   那华服客等在院子里,一见罗汉拉着赵晓霓,当即笑道:“怎么,白老弟这位伴儿也要去么?”   罗汉没理他,冷冷说道:“带路。”   华服客道:“白老弟,你可不是去玩儿的。”   赵晓霓淡然说道:“你放心,我见过的流血场面不比你少!”   “或许。”华服客一笑说道:“谁叫姑娘是白老弟的伴儿呀!”   转身行了出来。   口 口 口   “长安城”到处都是热闹的,尤其是这些酒楼。   论“长安城”的酒楼,首推这家“长安第一楼”。   美轮美奂,豪华气派的两层楼建筑,金字大招牌,四盏大灯照耀得楼前光同白昼,车如流水马如龙,好不热闹。   那华服客正在跟楼前两个华服汉子说话。   赵晓霓望望跟前这座酒楼,耳听楼上楼下那猜拳行令的闹酒声浪,满面的忧虑,轻轻说道:“就是这儿么?”   罗汉道:“怕是!”   赵晓霓道:“罗汉,这儿不适宜……”   罗汉道:“阿霓,杀人还要挑地方么?待会儿一旦乱起来,他们自然会走避的。”   华服客走了过来,含笑说道:“白老弟,就是这儿了,那小子正在楼上饮酒作乐,不知死之将至。”   罗汉似乎永远那么冷,道:“带我上去。”   华服客迟疑了一下道:“白老弟,我还用上去么?”   罗汉道:“你不指给我看,我怎么知道哪一个是他。”   华服客道:“白老弟说得是,只是……只是……”   罗汉冷冷一笑道:“见不得血么?”   华服客窘迫一笑道:“那怎么会,你白老弟瞧扁人了,干我们这一行的,还怕见血么?”   罗汉道:“那就废话少说,带路。”   华服客暗暗一横心,一咬牙,转身要走。   只见一名华服汉子奔了过来,近前说道:“爷,那小子溜了。”   华服客一怔,道:“怎么说,那小子溜了,你们看得他好好的,怎么会让他溜的,什么时候溜的,往哪儿去了?”   那华服汉子嗫嚅说道:“属下不知道,没看见。”   华服客两边眉毛一竖,扬手就要掴,可是他手刚抬起又垂了下去,冷冷一笑道:“你们真行啊,真会办事啊!”   那华服汉子怯怯说道:“爷,那小子留了张纸条……”   手里拿张纸条,刚扬起。   华服客扬手夺了过去,只一眼,脸上就变了色,冷哼一声道:“好小子,挺机灵的,你躲得了一回,躲得了二回么?”   马上一付笑脸把纸条儿递向罗汉:“白老弟,你瞧瞧,气人不气人!”   罗汉脸上没一点表情,伸手接过了那张纸条,只见那张纸条上龙飞凤舞一笔好字,写得是:“无端扰人酒兴,罪该打下阿鼻地狱。   阁下高人,性刚直,心淳厚,怀绝世身手,奈何挟技东来,为‘满虏’卖命,不智之举诚令人扼腕。   阁下非我敌手,念阁下之不得已,惜阁下之惊世才,我不跟阁下朝面,不跟阁下碰头,阁下其奈我何!   寄语罗汉,为自己,为佳伴,三思,慎行!”   没署名,署名处仅写了个“李”字。   赵晓霓站在一旁,看个清楚,马上就明白这位姓李的是哪一个了,禁不住心头一阵猛跳。   她为罗汉庆幸,也感激这位姓李的,双重的感激。   只听罗汉冷笑说道:“好机灵,好心智……”   华服客道:“白老弟挟技东来,锋芒毕露,锐气逼人,只怕他是想等白老弟那锋芒略稍减之后……”   罗汉冷冷说道:“我知道。”   只见他那只手一握,再张开时一张纸条已变成了粉,雪花般地落在了地上。   华服客看得一惊,赔上了一张笑脸:“白老弟,怎么回事?看字里行间,他显然对白老弟颇为熟悉。”   罗汉没说话,脸上没表情,可是两眼之中却难掩心中诧异之情。   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华服客见他没说话,一笑又道:“这样吧,白老弟,他不是躲了么,正好白老弟远道而来,不妨歇息两天……”   “不!”罗汉从牙角迸出来一个字,一句话:“你们给我找他,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夜。”   华服客为之—怔!   赵晓霓开了口,说了话:“罗汉,回去再说吧,让他们去找吧,这姓李的是他们的生死大敌,还怕他们不尽心尽力地去找么!”   华服客马上赔笑说道:“对,还是这位姑娘说得对,这小子是我们的生死大敌,我们要除他的心不比谁急?白老弟总不能就在大街上这么等着啊,请先回客栈去,只要一找着那小子,我马上派人给白老弟你送信儿去,行了吧?”   罗汉没说话,拉着赵晓霓行去。   华服客又是一怔,望着罗汉跟赵晓霓走远了,才摇摇头,冷笑说道:“这小子跟他娘从棺材里出来的一样,一直板着他那张脸,看吧!看将来有谁的乐子受!”   他是自言自语,也有点像说给身后那华服汉子听的。   只听身后有个人开了口:“也难怪,他心里有事儿。”   华服客冷哼一声:“他心里有事儿,谁心里没……”   这两字“事儿”还没有出口,倏觉刚才身后那话声不对,一怔,一惊,接着机伶一颤,腾身要跑。   可是他双肩刚晃,身后那人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挺机灵的,真是,在我眼前你还跑得了么!”   他肩上落上钢钩般五指,只觉那五个指头一捏,他半身酸麻,肩骨跟要碎了一样,他闷哼一声蹲下身去。   身后那人又开了口:“转过来吧,转过来咱们聊聊。”   他乖乖地转回身来,眼前站着那姓李的,那华服汉子就站在姓李的身侧,跟泥塑木雕人儿似的,两眼发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华服客喉咙动了几动,才惊出声来:“李……李……李……”   姓李的笑笑说道:“我叫李德威,你不会不认识吧?”   华服客怎么敢当面叫这三个字,他忙道:“李……李爷。”   李德威笑道:“不敢当,你太看得起我了,借一步说话,好么?”   华服客一惊忙道:“李爷,您……您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好了!”   李德威道:“别以为这儿人多。除非我不打算杀你,我要是打算杀你,在哪儿都一样,跟我走,别让我当街给你难堪,那会伤你‘满洲’的面子。”   口 口 口   “长安第一楼”真热闹,可是“长安第一楼”边上那个死胡同却是个寂静地儿,黑黝黝的猛一进去有伸手不见五指之感。   进了这条死胡同,李德威搭在华服客肩上的那只手放了下来,笑笑说道:“话先说在前头,我不怕你跑,只要你自认有本事跑得了,你尽管跑,可是万一你运气不佳让我揪了回来,别恨我先断你的两条腿。”   华服客他敢跑?即使他是个精于赌的郎中,他也不敢赌这一局,他白着脸干笑道:“李爷,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李德威拍了拍他道:“这才是,我交你这个朋友……”   顿了顿,道:“我只问一句,那个姓白究竟受了你们什么胁迫?”   华服客一怔,道:“这个……”   李德威道:“说不说随便你,我不勉强。”   华服客怔道:“李爷,我不知道。”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好吧,你不知道我去找知道的,你留在这儿好了。”   他抬起了手。   华服客一哆嗦,忙道:“李爷,我只知道我们扣了他一个亲人为质。”   李德威笑了,道:“这不就是了么,须眉大丈夫,往后做事干脆点儿,你走吧。”   华服客两眼一直,道:“您,您让我走?”   李德威摇头说道:“我不愿意杀你们,那不是上策,我要是杀你们的话,你们一个也进不了‘长安城’,走吧。”   华服客死亡边缘捡回了一条命,如逢大赦,定了定神,连谢都没顾得谢,一溜烟般奔出了死胡同。   李德威皱了眉,道:“怪不得,好阴毒的手段!”   他沉吟了一下,旋即出了死胡同!   口 口 口   “长安城”的灯光都一样的亮。   可是“长安城”的夜色在这个院子里却是宁静的,美的。   钩儿一般的一弯冷月下,那一丛丛的菊花前坐着个人,是个绝世华服姑娘。   花儿在她面前要逊色三分。   月色在她头顶的时候含羞得躲进云影里去。   多日不见,七格格她消瘦了不少,跟眼前这些菊花比,她比菊花还要瘦。   非关病酒,不是悲秋,谁知道她为了什么?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那些黄花出神。   初秋天气,夜凉似水,她那身衣衫给人有不胜单薄之感。   突然,她有所惊觉,美目一睁,喝问道:“谁?”   身后不远处响起个清朗话声:“七格格,李德威夜来拜访。”   七格格那清瘦的娇靥上有着一刹那间的惊喜,但在这一刹那之后,她又恢复了平静,而且罩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她站起来,转过身,李德威就在她眼前丈余外。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李德威笑笑说道:“说句话七格格也许不信,贵邦在‘长安城’中布署以及一动一静,我了如指掌。”   七格格道:“你的神通很大!”   李德威道:“夸奖。”   七格格眉梢儿一扬道:“那天你为什么不等我?”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十七章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七格格,一个人要是自问做得对,是不必求别人谅解的,我这个人由来如此,但得问心无愧,毁誉一任世情。”   七格格那双美目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异彩,道:“是这样么?”   李德威道:“这是我的做人原则,多少年来,我一直谨守这原则。”   七格格的话声忽然变得很轻柔:“我并没有不谅解你。”   李德威道:“那么我谢谢七格格。”   他的语气很冷淡,只要不是傻子,任何人都能听得出来的。   七格格眉梢儿微扬,看了他一眼道:“但得问心无愧,毁誉一任世情,你说这是你的做人原则?”   李德威道:“是的,七格格。”   七格格道:“那你为什么还以这种语气对我,分明你心里还有不快!”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七格格错了,我心里有所不快,并不是为了这件事。”   七格格轻“哦”一声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李德威吸了一口气道:“七格格,彼此立场尽管敌对,尽管水火难容,但是我认为彼此应该凭自己的所学与才智,光明正大的决胜负,判雌雄,不应该以卑劣的手段对付人。”   七格格美目一睁,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用什么卑劣手法对付谁了?”   李德威道:“有一个来自‘回回堡’的高手,此人姓白,是当年威震武林,与‘布衣侯’银牌令主并称于世的‘紫金刀’白长空的后人,也是白长空‘紫金刀’唯一的传人,他到‘长安’来的目的,是因为贵邦扣了他的亲人为质,逼使他来杀一个姓李的,不巧这个姓李的是我。”   七格格脸色为之一变,道:“有这种事?”   李德威道:“七格格不知道么?”   七格格道:“我不知道。”   李德威道:“七格格是贵邦派到中原执行任务的最高负责人,像这种事七格格怎么会不知道?”   七格格道:“我真不知道,你不相信我,你是听谁说的?要有这种事,我绝不会不知道。”   李德威道:“我并不是听谁说的,我跟那位来自‘回回堡’的高手碰过面。”   七格格吃了一惊道:“你跟他碰过面,交手了么?”   李德威微一摇头道:“没有,只一动上手,势必有一方会伤在对方手下,十之八九伤的是他不是我,我不忍伤他。”   七格格道:“他不是你的对手?”   李德威道:“他是个绝世好手,在刀法上的造诣,举世找不出第二个,寻常一点的人,难接他‘紫金刀’三招,只是比起我来,他还略逊一筹。”   七格格沉哼说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李德威道:“我没有必要欺骗七格格,要不是事实,我也没那么大胆跑来找七格格说话。”   七格格道:“你是来找我问罪的?”   李德威道:“不敢,此人双亲过世早,从小由他祖母一手带大,举世之中他只有这么一个亲人,祖孙俩相依为命,祖慈孙孝,隐居于‘回回堡’与外界绝少往来,也根本不过问世事,我认为贵邦不该押扣这么一个可怜的老人,逼迫这么一个朴实、淳厚的少年人。”   七格格道:“你是让我想办法放了这位老人家?”   李德威道:“这是我对七格格仅有的一次请求,七格格若能点头,我会终生感激,当然,我是贵邦的对头,贵邦视我如眼中之钉,背上之芒,我不敢勉强七格格,不过我希望贵邦能用自己的实力,跟我做光明正大的争斗,别假他人之手,借他人之力。”   七格格沉哼了一下,道:“你等等,阿喜!”   远远一声答应,一名彩衣婢女飞一般地掠了过来,一见李德威,她为之一怔:“李爷什么时候来的?”   李德威含笑说道:“刚来。”   那彩衣婢女道:“您可来了,我们格格……”   七格格娇靥突然一红,道:“叫他们来一个见我,快去。”   那彩衣婢女微微一愕,旋即恭应一声,转身掠去。   七格格扭过头来,娇靥犹带红晕,柔声说道:“你先避一避,好么?”   李德威微一点头,腾身倒射掠进了附近一处暗隅中。   没多大工夫,那彩衣婢女阿喜掠到,身后紧跟着个中年华服客,他进前打下千去。   七格格淡笑说道:“站起来答我问话。”   那中年华服客恭应一声,退后一步,垂手恭立!   七格格扬了扬眉道:“我听说从‘回回堡’来了个姓白的,有这回事么?”   那中年华服客道:“回格格,有这回事……”   七格格没容他说下去,接着问道:“听说咱们是让这个姓白的来对付那个姓李的,有这回事么?”   那中年华服客道:“回格格,是的……”   七格格道:“听说咱们扣了这姓白的一个亲人,有这回事么?”   那中年华服客道:“回格格,那是他的奶奶。”   七格格脸色一寒,道:“这是谁的主意?”   那中年华服客道:“回格格,这是九王爷的主意。”   七格格一怔,道:“是九王爷的主意?”   那中年华服客道:“是的。”   七格格扬了扬眉,沉默了一下道:“九王爷派谁主持这件事?”   那中年华服客道:“回您,这件事是九王爷亲自主持的!”   七格格又复一怔,道:“这么说,九王爷已经到中原来了?”   那中年华服客道:“是的,九王爷到中原来有好些日子了。”   七格格道:“九王爷到中原来,这是件大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那中年华服客道:“这个……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   七格格道:“九王爷现在在哪儿?”   那中年华服客道:“这个奴才也不清楚,奴才只知道九王爷已经到中原来了,九王爷这趟到中原来是极其机密的。”   七格格冷笑一声道:“连我也不能知道么?”   中年华服客一哈腰道:“您明鉴,奴才是真不知道。”   七格格怒态稍敛,道:“那么,你是听谁说九王爷到中原来了?”   中年华服客道:“奴才昨天在街上碰见九王爷的卫士,是他告诉奴才的。”   七格格冷笑一声道:“逢人便说,这还能叫机密么,连我都不让知道一下。看来我这个格格还不如你。”   那中年华服客立即爬俯在地道:“您开恩,奴才该死!”   七格格微一摆手道:“这跟你没关系,你去吧。”   那中年华服客磕头谢恩,退着走了。   中年华服客走了,七格格站在那儿没说话,半天才道:“你请出来吧。”   李德威从暗隅中走了出来。   七格格朝阿喜摆了摆手,道:“给李爷冲壶茶去,用我的茶壶。”   阿喜答应一声,施个礼走了。   李德威道:“格格别客气,我这就走。”   七格格看了他一眼,道:“相见不易,你别走,我还有话要对你说。你坐。”   她自己坐在原处,李德威则坐在一方干净的青石上。   坐定之后,李德威道:“七格格有什么教言?”   七格格道:“教言,我配对你做什么教言,别跟我客气,好么?”   李德威道:“七格格,这是礼,礼不可失。”   七格格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刚才,你都听见了,我并不知情。”   李德威道:“我谨向格格道歉。”   七格格微一摇头道:“那倒不必,我只要你明白也就够了,我不是那种人,虽然你我的立场敌对,可是逼迫别人来杀你,这种事我还做不出来,其实,连我自己也不会杀你,哪怕让你受点伤我都不愿意。”   李德威道:“谢谢格格。”   七格格摇头说道:“你不必谢我,我清楚,我也杀不了你……”   顿了顿道:“这件事我有心无力,爱莫能助,你也听见了,主持这件事的是本邦的九王爷,他是我‘覆育列国英明大皇帝’的九弟,是我的九叔,论私,他是个长辈,论公,他是个亲王。他主持的事我不能干涉,不能改变,更不能擅作主张……”   李德威道:“我知道,格格有这番心意,我一样感激。”   七格格道:“我可以找我九叔,只能找着他,我就可以去求他……”   李德威由衷地道:“七格格,我感激。”   七格格娇靥上掠过一毫悲怒神色,微一摇头道:“我不要你感激,只要你别把我当成仇敌,别对我那么冷淡我就知足了。”   李德威心头一震,道:“七格格……”   七格格低下了头,道:“你明白了么?”   李德威心神震撼道:“七格格,这是不可能的。”   七格格猛抬玉首,道:“为什么不可能,你嫌我是个满洲女儿?”   李德威道:“那倒不是,只是你我没见过几次面……”   七格格道:“真要有情的话,仅仅一面也就够了。”   李德威道:“七格格,彼此立场敌对……”   七格格微一点头道:“我知道,这才是主要原因,可是,我没把你当成敌人,难道你就不能不把我当成敌人么?”   李德威道:“七格格,一个人的立场是不能改变的!”   七格格目光一凝,道:“你的意思是说,除非你我两个人之中,有任何一个愿意改变自己的立场?”   李德威道:“我不能改变自己的立场,恐怕七格格也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立场。”   七格格那香唇边掠过一毫轻微抽搐,道:“我不能改变自己的立场,因为我是个皇族,而你不过是大明朝的一个百姓,一个武林中人,一个江湖人。”   李德威道:“七格格错了,簪缨之士,常不及孤宁之子可以抗节致忠,庙堂之士,常不及山行之夫,可以料事烛理,古来辅朝廷、赴国难,有多少热血男儿,有多少壮烈战士,他们大都是身在山林草莽的英雄豪杰,不举别人,单举一个荆么叔,错非是一个有热血、有豪气、有胆识的江湖豪雄,谁肯舍命刺秦……”   七格格微—摇头道:“别说这些,大明朝朝纲不振,奸佞当道,宦官弄权,忠良或死或隐,这你是看见的……”   李德威道:“七格格又错了,就因为大明朝朝纲不振,奸佞当道,宦官弄权,忠良或死或隐,才需要我辈及时奋起,做一个砥柱中流,挽颓势,遏狂流……”   七格格摇头说道:“人心所趋,大势已去,恐怕不是你一个人……”   李德威道:“在朝尚有忠良在,山林草野之中,热血的忠义豪雄何止亿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只要每一个能尽自己的一份心力,自可奏回天之功。”   七格格沉默了一下道:“我无意拿功名利禄动你,我要是拿功名利禄动你,那也不是真情真意,可是我要告诉你,你若是肯放弃自己的立场,我保你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李德威站了起来,淡然一笑道:“谢谢格格的好意,我淡泊惯了,今生今世恐怕无福享用那荣华富贵了,夜深,露重,格格请回房歇息去吧,我告辞了。”   他一抱拳,要走!   恰好阿喜端着一只细瓷小茶壶来到,她一怔道:“怎么,李爷要走?”   七格格道:“李爷还有事儿……”   阿喜道:“可是刚冲好一……”   七格格道:“放在那儿待会儿我喝。”   阿喜答应一声,放下了那只细瓷小茶壶。   七格格转眼望向李德威,道:“我不送你了。”   李德威道:“不敢当,七格格别客气。”   腾身掠起,飞射而去。   七格格那一双美目之中闪动着一种晶莹的东西。   阿喜上前一步道:“格格,您怎么了?”   七格格微一摇头道:“没什么,时候不早了,你睡去吧!”   阿喜道:“格格,您……”   七格格道:“叫你睡去,没听见么?”   阿喜口齿启动了一下道:“是,夜已经深了,露水也很重,您也请早点儿安歇吧。”   浅浅一礼,退走了。   七格格两眼一闪,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抖动,两行晶莹珠泪也挂落了下来,滑过那清冷的娇靥,无声无息地落在襟前。   突然,她开了口,喃喃说道:“他是对的,他要是为一个女人能改变自己的立场,也就不值得我这么倾心,这么痴了!”   口 口 口   灯蕊压得很少,灯光看上去很昏暗。   其实,在一间只有两个人的小屋里,这灯光也够亮的了。   赵晓霓轻轻说道:“罗汉,别老这么皱着眉好不,我看了难受。”   罗汉笑了,笑得很勉强:“阿霓,我不希望我这份愁感染了你,你本该是个不知愁,不识愁的姑娘。”   “谁说的。”赵晓霓那一双充满了智慧的美目之中,陡放出一种令人心神震颤的异彩:   “我早就知愁、识愁了,只不过我这种愁跟你那种愁不一样……”   罗汉愣愣地道:“你那种愁是什么愁?”   赵晓霓有点羞,也带点儿气,瞟了他一眼,嗔道:“不告诉你。”   女儿家都有份天生的娇媚,醉人的是自然流露而不是做作。   赵晓霓说这句话的时候,充份流露了女儿家特有的娇媚。   赵晓霓原就美,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如今再加上这女儿家特有的娇媚,益发动人。   罗汉看在眼里,人又为之一怔,可是旋即他痛苦地把目光移开了。   赵晓霓轻轻说道:“罗汉,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罗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阿霓,我不配。”   赵晓霓道:“你可以克制自己,也可以改变自己,是不?”   罗汉搔了头,满脸的痛苦神色:“不,我不能。”   赵晓霓道:“你能,罗汉,只要你愿意。”   罗汉道:“我愿意,可是我不能,你不知道,阿霓……”   赵晓霓道:“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   罗汉摇头说道:“不,阿霓,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   赵晓霓道:“那么你就该自助……”   罗汉突然一声苦笑道:“我身不由己,如何能自助?”   赵晓霓道:“罗汉,究竟是……”   罗汉痛苦地截口说道:“阿霓,咱们不谈这些好么?你要陪我坐谈终宵,难道咱们净谈这个打发时间么?”   赵晓霓沉默一下,道:“我总觉得,一个人,尤其是像你这么一个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应该面对现实,应该有面对现实的勇气,世上没什么不可解决的难事,有困难就要想办法去解决困难,不能一味的逃避……”   罗汉哑声叫道:“阿霓……”   赵晓霓微一摇头道:“我不说了,罗汉,既然你不愿意我说这些,咱们就换个话题,咱们谈些什么,你想谈些什么?”   罗汉苦笑一声,没说话。   赵晓霓道:“谈谈我们的将来,好不?”   罗汉一怔道:“我们的将来?”   赵晓霓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一双美目之中闪射出异样的光彩,神往地道:“现在虽然还不能决定咱们住在什么地方,不过我希望那地方要离城镇远些,越远越好,那里有山有水,有树有花,茅屋两间,竹篱一圈,前面是片花圃,屋后可以种点庄稼。”   罗汉失笑说道:“阿霓,你想得太美好了。”   赵晓霓目光一凝道:“你以为找不到这种地方么?”   罗汉道:“这种地方世上比比皆是,问题是在事情能不能这么美好!”   赵晓霓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不能?”   罗汉道:“我奶奶……”   唇边掠过一丝抽搐,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奶奶说过,江湖事沾不得,一经沾上便永远也撇它不开,除非你咽下最后一口气,我爹本是武林中人,他老人家早在几十年前便自武林中退隐了,举家远离中原,迁往了几乎隔绝武林的塞外‘回回堡’,可是曾几何时这种血腥、残酷的江湖事跟着到了‘回回堡’,我一个人离开了家,离开了亲人进入中原,踏进江湖,说句不该说的话,是我爹连累了自己的高堂白发跟自己的儿子,那么我现在沾上了江湖事,将来又会连累谁………”   赵晓霓道:“我不怕,罗汉。”   罗汉苦笑说道:“阿霓,你或许不怕,可是我怕,误己事小,误人事大!”   赵晓霓道:“罗汉,夫妻本该同甘苦、共患难的,打从我见你那头一眼,我就情不白禁爱上了你,可是打从那头一眼起,我也明白你是个已经沾了江湖事的武林中人,要怕,如今我也就不会跟你在一起了。”   罗汉凝目望着她,神情震动,道:“你怎么说,阿霓,夫妻?”   赵晓霓道:“嗯,既然爱上了一个人,不该嫁给他么,两心相许,两情相愿,求的就是长相厮守,共偕白首。”   罗汉几几乎要跳起来,道:“不行,阿霓,你不能嫁给我,世上不乏适合你的人。”   赵晓霓微一摇头道:“我却以为没有一个人比你更适合我,也没有一个人比我更适合你,你需要我这么个人陪伴你一辈子,我也需要你这么个人让我依靠终生,为什么我不能嫁给你,除非你嫌我?”   “不!阿霓!”罗汉摇头说道:“那不是嫌,那是……那是怕……”   赵晓霓道:“怕,怕什么?”   罗汉道:“怕我连累了你,你这么纯真,这么圣洁,你应该找个适合你的人住在你所向往的地方,过那清静、甜美、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而我,我自己知道,我永远无法住到那种地方去,因为我在没出世之前就沾上了江湖事,如今我自己更踏进了江湖,它就会像恶魔一般地跟着我,我走到哪儿,它就跟到那儿,躲不掉,丢不开……”   唇边掠过抽搐,他住口不言。   赵晓霓道:“难道打古至今,每一个江湖人都丢不掉江湖事?”   罗汉道:“这个……并不是没有,只是那为数太少,少得可怜……”   赵晓霓道:“怎见得咱们就不是那少得可怜中的一对?”   罗汉呆了一呆道:“这个……”   赵晓霓道:“俗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来的不必躲,要来的躲也躲不掉,人谁无一死,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种事不是没有,难道只有江湖人才生活在凶险中,那是在你自己怎么看了,罗汉,真要说起来,路上车马这么多,连走路都是危险的,不出门也不行,坐在家里屋子塌了也能给他活活砸死,不是么?”   罗汉苦笑说道:“阿霓,我说不过你。”   赵晓霓道:“罗汉,这无关舌辩,谁也不能说我说的不是情,不是理!”   罗汉沉默了一下道:“阿霓,咱们再换个话题……”   突然间两眼奇光暴闪,转眼望着外头,冷然说道:“夜那么深,露那么重,站在外头不怕着凉么?”   一声怪笑从外面响起,紧接着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进来,话声冷得像从冰窟里传出来的一样:“你拥着美人享福,好朋友找上门来了,你怎么说?”   罗汉冷然说道:“现在别吵我,这儿也不是厮杀拼斗的地方……”   外头那冰冷话声道:“好,现在我不扰你,明天一早日出时分,咱们城外‘中头古刹’前见。”   话落后,寂然无声,外头又恢复了片刻前的宁静。   罗汉的威态渐渐敛去,苦笑一声道:“阿霓,听见了么,这就是只一沾上身,便永远丢不掉的血腥江湖事。”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十八章     赵晓霓娇靥上惊容还没退去,道:“走了么?”   罗汉点了点头道:“走了,已经在百丈外了。”   赵晓霓道:“是谁?”   罗汉道:“你没听出来么?那个姓厉的!”   赵晓霓美目一睁,道:“厉三绝?”   罗汉点了点头,没说话。   赵晓霓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罗汉缓缓说道:“或许是因为你跟我在一起,或许是因为我在‘大散关’跟人接过头,其实,江湖上有很多厮杀是无须理由的。”   赵晓霓道:“他约你明天一早,日出时分,在‘中头古刹’前见,你去不去?”   罗汉双眉扬起,道:“当然要去,怎么能不去,易地拼斗是我的意思。”   赵晓霓道:“为什么你非去不可,不去会让人笑么?”   罗汉道:“阿霓,这种事是躲不掉的,躲得过明天,可是明天之后还有无数个明天,正如你所说,不来的无需躲,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赵晓霓道:“那么你就躲一次试试,躲一天是一天,直到躲不掉了再去,好么?”   罗汉道:“为什么?阿霓,你怕么?”   赵晓霓摇头说道:“我并不怕,我这个女儿家跟一般女儿家不同,我的胆子比谁都大,这是在‘白莲教’当年锻炼出来的,我只是不愿意你杀人,江湖事就跟个无底大深坑一样,我不愿意你再陷下去,越陷越深。”   罗汉唇边掠起一丝勉强笑意,道:“阿霓,早在我接过这柄‘紫金刀’时,我就已经一脚踩进了这个会使无数人灭顶的泥沼里,那时候只踩进一只脚,而如今,自从我离开‘回回堡’到中原来,我的另一只脚也陷进了这泥沼,现在已经是无力自拔了。”   赵晓霓道:“有我在你旁边,我总要拉你一把!”   罗汉摇头说道:“没有用的,阿霓,我的情形跟一般武林人又自不同,你拉了我一把,可是我这柄‘紫金刀’却又推了我一把。”   赵晓霓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罗汉,我不懂。”   罗汉伸手抓起了放在桌上的那柄“紫金刀”,他把刀抽了出来,这把刀在白天看不见什么光华,如今映着灯光,虽然灯光很微弱,可是却使整间屋子里充满了森冷的紫色,光华使得赵晓霓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罗汉两眼凝望着刀身,脸上的神色是肃穆的,肃穆得让人不敢正视,两眼之中也闪漾着一种奇异的光彩:“我爹当年仗着这把刀杀了不少该杀的人,创下了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威名,自从我接过这把刀那一天起,我就负有维护这把‘紫金刀’威名的任务.除非我不要这把刀,否则我一生一世都要维护这三个字的威名……”   赵晓霓道:“能不能不要它?”   罗汉斩钉截铁地道:“不能,我不要它就是不认我姓白,不承认我是我爹的儿子一样,我爹当日把他交给我的时候曾经说过这句话:刀不离身,刀在人在,刀没人亡,什么时候它离开了我,那一刻也就是我死的时候。”   赵晓霓娇靥上掠过一片阴霾,道:“这么说你永远无法脱离这江湖中的厮杀、血腥了。”   罗汉苦笑说道:“所以说谁也帮不了我,所以说江湖事沾不得,这就是我爹留给我的,也可以说是我爹连累了我,小的时候,我不愿意习武,可是为了这把‘紫金刀’,我不能不习武,长大之后,我愿意永住塞外,做一个平平凡凡、默默无闻的人,或者打打柴,或者种种庄稼,可是为了这把‘紫金刀’,我却又不能不离开塞外,进入江湖。”   赵晓霓道:“那……既然这样,那你就早些睡吧,明天天不亮你就要赴约去,要是一夜不睡,你会没精神的,养精蓄锐才能迎敌。”   罗汉道:“说好了的,你陪我坐谈终宵。”   赵硗霓嫣然一笑道:“什么事都一样,不能一成不变,这就跟人生一样,当初立志的志向是向东,可是最后到的地方不一定是东边,走到半路的时候总会碰见什么事情改了方向的。”   罗汉把“紫金刀”归了鞘,道:“就凭他打扰了咱们的谈兴,他就该死。”   赵晓霓白了他一眼,嗔道:“不许说这话,睡吧!”   罗汉道:“你呢?”   赵晓霓道:“我坐这儿陪你,等你睡着了,我躺在你脚下合合眼就行了。”   罗汉道:“那怎么行!”   赵晓霓柔婉一笑,娇媚流露道:“怎么不行,谁叫我是你的妻子啊,再说明天一早是你去拼斗又不是我,睡不好怎么行!”   罗汉还待再说。   赵晓霓已然站了起来道:“别再说了,睡吧,我宁愿一辈子不睡,也不能让你因为精神不够败在人手下……”   走过去拉开了被褥!   罗汉忙道:“你要干什么?”   赵晓霓娇媚一笑道:“给你铺炕,别忘了,我是你的妻呀,要是在今天,我还会给你暖被窝呢。”   罗汉一阵激动,道:“阿霓,你真好,将来谁要是娶了你,他一定是这世上最有福气的人。”   赵晓霓白了他一眼道:“傻话,我是你的妻子,谁还能再娶我,你要认为谁娶我就有福的话,你就是那个有福气的人!”   罗汉道:“我不敢……”   赵晓霓道:“除非你不要我,要不然从今后你就别再说这种话,听起来让人伤心难受。”   罗汉没说话,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在家的时候,总是奶奶照顾我,奶奶最疼我,一直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小孩子,现在却是你照顾我,我……”神色忽然一黯,住口不言。   赵晓霓没看见,也没在意他吞下了余话,转眼工夫她把炕铺好了,转过身来妩媚一笑道:   “睡吧,相公。”   罗汉一阵激动,道:“阿霓,我……”   赵晓霓娇靥一仰,道:“你是不敢,还是不配?”   罗汉道:“我,我想哭!”   一双浓眉下那双有神的大眼,竟当真地一红。   罗汉是性情中人,感情非常的丰富,论年纪,他已经长成了,论所学,他是个绝世高手,家传“紫金刀”难有匹敌,可是他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也可以说在感情这两个字上,他脆弱得可怜!   赵晓霓以自己能倚身这么个人而欣慰,她也有丰富的感情,眼见罗汉这样儿,她也难受。   不过她能装出笑脸来,玉手握上罗汉那健壮而有力的手,美目凝注,深情万斛,柔婉地道:“别这样,罗汉,还好这是我,要换个别人,人家会笑话你。”   罗汉道:“要换个别人,我也不会哭了。”   赵晓霓在这一刹那间,只觉得他不是个挥刀迎敌、威风八面、煞气腾腾的武林高手,而是一个处处需要人照顾,纯真、柔弱的小孩子,她无限怜惜地道:“别说了,快睡吧,我陪着你,你睡了我也好睡。”   在这一刹,罗汉当真很听话,脱了靴子,和衣躺在了炕。   赵晓霓拉起夹被轻轻给他盖上,一切表现完全像个温柔体贴的妻子。   男人家是须眉丈夫,可是有时候也像小孩子一样,的确需要女人家像照顾小孩子一样地照顾他。   罗汉躺下了,赵晓霓把灯蕊压得更小,那灯光如个个豆似的,然后她在炕前坐了下来。   她望着罗汉,罗汉那一双有神的大眼望着她,毫无睡意。   赵晓霓道:“把眼闭上,这样儿怎么睡?”   罗汉听话地闭上了眼,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了眼,赧然—笑道:“阿霓,不行,我睡不着。”   赵晓霓道:“胡说,你根本没安心去睡……”   罗汉道:“我躺着,你坐着,你这样陪着我,我怎么能睡!”   赵晓霓道:“说句话你信不信,你要是不能安心睡,就是我现在也躺下,你也睡不着。”   罗汉窘迫地咧嘴一笑道:“那是……我有好多事情要想!”   赵晓霓道:“想什么,有什么事好想的?”   罗汉道:“想你,想我自己,想怎么会认识你,想怎么会跟你在一起,也想是不是能长久跟你一起……”   赵晓霓道:“你想不想长久跟我在一起?”   罗汉道:“要说不想,那是自欺欺人。”   赵晓霓道:“那你就听我的话,你要是听我的话,就能长久跟我在一起。”   罗汉道:“我听你的,可是有些事我也要做几分主!”   赵晓霓妩媚一笑道:“那当然,你是男人,将来是咱们这一家之主,不过眼前这件事你要听我的,赶快睡。”   罗汉道:“我想听你的,可是我睡不着!”   赵晓霓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我唱个歌给你听,这些歌还是我小时候学的,到现在还没有忘记,你听我唱歌,什么都别想,用不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说着,她伸出那柔若无骨、根根似玉的柔荑,握上了罗汉的手,然后她轻唇低低唱道:   “三岁娃,会栽葱,   一栽栽到路当中。   过路的,莫伸手,   尽它开花结石榴。   石榴肚里一壶油,   乡里大姐梳油头,   大姐梳的盘龙髻,   二姐梳的走马楼,   三姐不会梳,   一梳梳个狮子滚绣球,   一滚滚到黄鹤楼。”   这是儿韵,可是这儿韵在她唱来却动听异常。   罗汉听得入了神。   赵晓霓接着又唱道:   “扯呵呵,拉呵呵,   撑船去,接丈母,   丈母不在家,   窗户眼里看见她,   梳冲头,插翠花,   丁丁小脚在地下,   粉白脸,糯米牙,   回家对我爹娘夸,   卖田卖地要娶她。   娶来家,   又怕风了,又怕雨打了,   打了龛子供起来吧!”   赵晓霓的确是个童心未泯,纯真、圣洁的姑娘,要不“白莲教”中待这么多年,她岂会还记得这些逗人忆童年的儿韵。   别说,赵晓霓这两首儿韵唱得还真管用,罗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两跟。   赵晓霓没再唱,松开了罗汉的手,玉手落在了罗汉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道:“睡吧,罗汉,一觉睡到大天亮,什么都别想,哪儿都别去……”   罗汉突然睁开了两眼,但只是那么一睁,一刹那之后他就两眼失神,像是十分疲乏,睡意极浓地又闭上了眼。   赵晓霓轻轻吁了一口气,直起了腰。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朗话声起自门外:“姑娘错了!”   赵晓霓一惊站起,轻声喝问道:“谁?”   门外那清朗话声道:“我姓李。”   赵晓霓一怔,旋即定了定神道:“可是李恩公?”   门外那清朗话声道:“不敢当,正是姑娘见过的那个姓李的!”   赵晓霓忙去开了门,李德威当门而立,含笑说道:“姑娘好。”   赵晓霓忙道:“李大侠好,请进来坐。”   李德威没客气地进了屋,炕上的罗汉睡得真熟,他连眼皮都没动一动,李德威往炕上扫了一眼:“姑娘用法术让他入了睡?”   赵晓霓点了点头道:“我不得不这样,李大侠不知道,他明天一早要赴约跟人决斗去……”   李德威道:“我来了半天了,都听见了,刚才那位邀约他的人来的时候,我也在。”   赵硗霓脸上微红,轻轻地“哦”了一声。   李德威道:“姑娘原谅,我是来给姑娘送个信儿的,可是姑娘一直陪着他,我不敢进来。”   赵晓霓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跟他是真情相爱,但止于礼,并没有不可告人之私……”   顿了顿,接问道:“李大侠要告诉我什么?”   李德威道:“他为什么受‘满洲’逼迫来杀我,原因我已经知道了……”   赵晓霓心里一跳,美目圆睁,道:“噢,是……”   李德威看了炕上罗汉一眼,道:“他唯一的亲人,他的祖母被‘满洲’拘为人质……”   赵晓霓脱口叫道:“啊呀,他们的手段好卑鄙啊,这么说,他要杀李大侠,是为救他奶奶!”   李德威道:“是的,‘满洲’给了他条件,只要能取得我项上人头,马上释放他奶奶。”   赵晓霓轻轻叹了一声道:“那就难怪了,他是他奶奶一手带大的,他奶奶疼他疼的不得了,他也是个很孝顺的人,难怪他会不顾一切,难怪他宁可使自己成为千古罪人!”   李德威道:“他生性淳厚,不愿伤人,可是他不能不救他奶奶,这种事是很难取舍的,他只有这么一个亲人,祖孙俩相依为命,他至孝,他奶奶也那么疼他,他只有选择前者,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赵晓霓道:“多谢李大侠曲谅。”   李德威道:“姑娘不必客气,我不是个不明是非的人,同时我对他也相当爱惜,当世之中像他这样的人不多,像他这样的奇才更少,要任他错下去,那未免令人扼腕,也是我的罪过,再说,我的长辈跟他的尊人,当年都并称一时的人物。”   顿了顿道:“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一个朋友,我这个朋友是‘满洲’的亲贵,虽然彼此立场敌对,但她极具正义感,她不知道便罢,只一知道,我料她不会不管,不过据说主持这件事的是个身份地位比她还要高的人,纵然她挺身做不平之鸣,恐怕收效不会太大。”   赵晓霓道:“李大侠能有这番心意,已经令人感激了。”   李德威道:“姑娘应该知道我爱惜他,要不然今夜我不会躲他。”   赵晓霓道:“我明白李大侠宽怀大度,侠胆仁心,可是……”   李德威道:“我不求他知道!”   赵晓霓沉默了一下道:“他奶奶在‘满洲’掌握之中,为救他奶奶,他只有不顾一切的对付李大侠,照这么看,这件事……”   李德威摇头说道:“我倒不担心他怎么对付我,姑娘冰雪聪明,应该知道,即或他能杀了我,‘满洲’也不会满足的,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他为他们做事,为他们卖命,如今这西几省到处潜伏着‘满洲’派来的奸细,另外还有不少居心叵测的帮会组织伺机而动,假如再加上一个他,西几省的处境实在堪虑……”   赵晓霓道:“我知道,我会尽我的心力劝阻他的!”   李德威摇头说道:“姑娘深明大义,令人钦佩,无奈,只要他奶奶在‘满洲’掌握中一天,恐怕谁也劝不了他。”   赵晓霓道:“釜底抽薪之计,只有先救出他奶奶。”   李德威摇头说道:“谈何容易,‘满洲’远在北地,天下又这么大,谁知道他们把他奶奶藏在何处,这种事只许一次,也只许成不许败,万一打草惊蛇,弄巧成拙,那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那后果……”   住口不言。   赵晓霓愁聚眉锋道:“那可怎么办……”   李德威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件事难虽难了些,可绝不是毫无办法可想,我自会尽心尽力,姑娘放心就是。”   赵晓霓道:“赵晓霓感同身受……”   李德威道:“姑娘不必客气,像他这么个人,需要姑娘这么一位奇女子陪伴,也是他的福气,在他今后一生中,姑娘对他的帮助很大,也可以说姑娘能造就他,也能毁灭他,他是圣是魔,全在姑娘一念之间,为他,也为大明朝,我请姑娘好好陪着他,永远别远离他一步!”   赵晓霓红了娇靥,低下了头,道:“我会的、这也是我的心愿。”   李德威道:“我也请姑娘往后做事要三思,要慎重,像眼前这件事,姑娘就做错了!”   赵晓霓抬起了头,娇靥上犹带三分红晕,道:“李大侠是指……”   李德威道:“姑娘所以施法术催他入睡,是不是想让他误了明天一早,‘中头古刹’前的约会?”   赵晓霓点头说道:“是的。”   李德威道:“姑娘,这种事躲不掉的!”   赵晓霓道:“我知道,可是能躲一天便是一天……”   李德威道:“姑娘恐怕没想到,姑娘这样做很可能会毁了他。”   赵晓霓道:“我这么做会毁了他,怎么会?”   李德威道:“姑娘,我辈侠义中人,行走江湖除了行侠仗义,济弱扶危之外,还要维护上一代那得来不易的声名,这就跟为人子女者,为人做事要光门楣、耀祖先的道理一样,他对姑娘说过,自他从他尊人手中接过这把‘紫金刀’那一刻起,他就负有维护‘紫金刀’这三字声名的责任,这是他的义务,也可以说是他的权利,倘若他这次决斗爽约不到,武林中一旦传出‘紫金刀’后人‘贪生怕死怯敌’这六个字……”   赵晓霓道:“我明白了,可是杀人不是一件好事,也有违他的本愿,更不足明志见勇啊!”   李德威点头说道:“我明白,姑娘说的也是至理,动枪拔剑,那只是匹夫血气之勇,昔张良,纳履桥下,韩信曾受胯下之辱,大丈夫要能伸能屈,要能做小忍,甚至要忍人所不能忍,可是他生性至孝,绝不容许别人污蔑他的先人,尤其他又是一付宁折不曲的刚直性子……”   赵晓霓叹了口气道:“看来李大侠了解他比我还深,我只是不愿他多造杀孽!”   李德威道:“姑娘,有的时候杀孽是无法避免的,像驰骋沙场,捍卫疆土的将士,保国卫民是他们的天职,是他们的本份,一旦外敌来犯,他能不杀人么?江湖上也是一样,江湖上不乏十恶难赦之徒,你不杀他,他便杀你,要放过一个十恶不赦之徒,有时候积下的罪孽远比杀孽为重,十恶不赦之徒无恶不作,放过他一个,便不知要死多少善良的人……”   赵晓霓恍然说道:“多谢李大侠明教,我懂了,明天天不亮我就叫醒他。”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其实,明早这场约斗,他是凶多吉少。”   赵晓霓—惊道:“怎么,李大侠是说他不是那人的对手?”   李德威道:“要在他没遇见姑娘之前,那人绝不是他‘紫金刀’的对手,可是在他遇见姑娘后的如今,这情形就改观了,姑娘懂我的意思么?”   赵晓霓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李大侠是说我使他分了心?”   李德威道:“倒不是姑娘使他分了心,而是一个‘情’字能使任何人分心,他如今变得十分脆弱,煞气毫无,相反地,我刚才隐身院中暗处,却看见那邀斗他之人也看准了这一点,要不然绝不敢跑来邀斗挑战。”   顿了顿道:“当然,这种情形要是在两个功力悬殊的人之间,是不足虑的,要是在两个功力相差不多的人之间,就足能使强者转弱,弱者转强。”   赵晓霓道:“这么说,是我害了他?”   李德威摇头说道:“不能这么说,姑娘也不该这么想,任何人动了情之后都会这样,人是有血有肉有灵性的,孰能忘情,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   赵晓霓娇靥上尽是忧虑神色,道:“那么请李大侠指教,我应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该离开他?”   李德威道:“来不及了,姑娘,记得刚才我说过,姑娘要寸步不可远离地陪着他,要是姑娘一旦离开了他,那后果会更糟。”   赵晓霓道:“那我怎么办呢?”   李德威倏然一笑道:“这是神仙都没有办法的事,除非他自己在必要的时候能暂时忘情,只是这是很难做到的,尤其是他,他是个心地淳厚而又感情丰富的人。”   赵晓霓道:“那……李大侠明知他不是那人的对手……”   李德威道:“他绝不是那人的对手,据我所知,那个人并不是—个人,他还有个同伴,那同伴也是他的主子,此人不但功力更高,而且生性冷酷,狡猾多智,他两个一旦联了手,当世之中很难找出个对手来……”   赵晓霓道:“那李大侠怎么还让他去赴约?”   李德威道:“我既然爱惜他,绝不会害他,我既然让他去,也自然有我所以让他去的道理,我可以当着姑娘做保证,他或许会有惊,但绝不会有险。”   赵晓霓美目一睁道:“李大侠要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李德威摇头说道:“他们双方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我是无法隐身在暗中助谁的。”   赵晓霓道:“那么李大侠是……”   李德威道:“姑娘不必多问,请相信我,放心让他去赴约就是,不过我在这儿要请姑娘帮我个忙。”   赵晓霓忙道:“李大侠但请吩咐,赵晓霓无不全力以赴。”   李德威道:“第一、请姑娘别让他知道我来过,也不可提他祖母被拘一事。第二、请姑娘听见鸡叫再叫他,别叫醒他太早,也别过迟。”   赵晓霓道:“李大侠放心,我记下了,只是为什么要等听见鸡叫……”   李德威道:“姑娘不必问,请熙着我的话去做就是。”   赵晓霓答应了一声!李德威目光往炕上扫了一下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姑娘也请歇息一会儿吧,临行我再嘱咐姑娘一句,届时双方一经动上手,无论姑娘看见什么惊险,千万别出声,姑娘一出声便会让他疏神分心,高手过招,尤其是做殊死斗是丝毫分心不得的。”   赵晓霓道:“多谢李大侠,我记下了!”   李德威道:“我告辞了,姑娘请歇息吧!”   转身往外行去。   赵晓霓道:“李大侠好走,我不送了。”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十九章     “中头见鹤林,   梯径绕幽深。   青色浮山外,   天河宿殿阴,   掌灯无白日,   客地有黄金,   休作狂歌老,   回看不任心。”   这是杜甫一首“中头寺”的五律。   时杜甫作客长安,穷不自给,眼见“长安”浮华,心里感慨万千,他常到“中头寺”散步。   另有这么一首五绝:“兵恭边将老,关汉信不通,犹残数行泪,忍对百花丛。”   落拓文人之境,溢于言表。   “中头寺”为长安名刹之一,在城南二十里处“杜曲”之前。   自古“杜曲”这一带遍植桃花,春时花开,烂缦如锦,所谓:“山应鸭嘴千峰翠,川到中头十里花”,“花浓春寺静,竹细野池幽”。就是描述“中头寺”前这些桃花的。   夜色中,一条人影划破寂静夜空射落在“中头寺”前。   是李德威。   他抬眼打量,宏伟庄严的“中头古刹”静静地坐落在夜色中,红墙绿瓦,殿宇重重。   “中头寺”前,紧挨着一片桃树林,这时候时正初秋,枝桠光秃,看上去给人以无限萧索之感。   这片树林跟“中头古刹”之间,是一片小空地,地上很平坦,连一颗石头都没有,是个绝佳的拼斗地。   李德威前看后看,左看右看了一阵之后,突然跨步上前,在“中头古刹”前丈余处地上,挖了几个巴掌大小的坑,然身转身进桃树林拣了些枝叶,盖在坑上,最后又把挖出来的土覆盖在枝叶上,盖得跟平地没有一丝儿差别!   随后,他腾身跃起,直上“中头古刹”庙门头,在那门头上揭松了两片瓦,最后一翻身没入了“中头古刹”里。   口 口 口   东方天边,微泛鱼肚之色。   两个黄衣人鬼魅也似地出现在“中头古刹”前,根本就没看见他两个是怎么上来的!   这两个黄衣人一个是那厉三绝,一个则是那身佩长剑,有着一付修长身材的黄衣小胡子!   厉三绝的主人。   他两个几乎是心息相通,同时停步,同时转眼四下打量。   看了一阵之后,黄衣小胡子突然抬手住庙门一指,冰冷说道:“咱们先到,拣个好方位,你站东边!”   厉三绝很听话,一句活没说,往前迈了几步,然后转过来。   黄衣小胡子哼哼一阵冷笑道:“你如今正值锋芒毕露,煞气逼人,再加上你站的这好方位,那小子必死在你剑下。”   厉三绝脸上毫无表情,语气也够冷的:“属下就是站在西边,这一场拼斗躺下的也是他。”   黄衣小胡子目光一凝,道:“你不愿意速战速决,你不愿意省时省力”   厉三绝道:“属下自然愿意!”   黄衣小胡子道:“那就听我的,我总不会愿意看你躺下去。”   厉三绝道:“那小子不凡,或许他看透了我的心意,他不来。”   黄衣小胡子摇头说道:“不会的,我已经看透了他,他就是明知不敌也会来。”   厉三绝道:“希望如此。”   黄衣小胡子道:“如果我没料错,那妞儿也会跟他一起来,如若那小子死在你剑下,那妞儿,你怎么办?”   厉三绝道:“属下看都不看她一眼!”   黄衣小胡子唇边泛起一丝邪笑,道:“对是对了,但不必,这座‘中头古刹’前很宁静,不虞有任何人打扰,你可以强占了她,然后再丢弃她。”   此人是够坏的。   厉三绝两眼之中掠过一丝异彩,道:“属下能么?”   黄衣小胡子道:“我叫你做的事,不会错的!”   厉三绝道:“不该先献给主人么?”   黄衣小胡子哈哈一笑道:“难得你心里惦记着我,你这份心意我心领了,我是不近女色的。”   话声方落,“中头古刹”那两扇寺门突然开了,李德威从里头探了探头,然后一缩头,又关上了庙门。   厉三绝脸色一变,手捏上剑柄。   黄衣小胡子冷然说道:“你别动,时候差不多了,小心让别人拣了好方位去,我去看看是谁?”   一条人影自“中头古刹”中拔起。   黄衣小胡子两眼暴射厉芒,冷哼一声道:“看你能逃走多远。”   只见他身躯一晃,人已出了十几丈,再一闪就不见了。   黄衣小胡子刚走,通往“中头古刹”那条小路上走来了罗汉跟赵晓霓。   罗汉提着他那把“紫金刀”走在前头,赵晓霓紧跟他在身后。   罗汉走得很快,可是步履很稳,看上去那每一步都像踩进了坚硬的路面下。   穿过那片桃树林,罗汉停在厉三绝身前丈余处,一句话没说,抬手抽出了他那把“紫金刀”。   厉三绝突然一声冷笑道:“看来你比我还急。”   他果真没看赵晓霓一眼,就像赵晓霓不存在一样!   罗汉脸上没任何表情,比厉三绝还冷几分,道:“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拔你的剑。”   厉三绝道:“你已经抢了机先!”   罗汉道:“你放心,我一向不先出手。”   厉三绝道:“真的么?”   罗汉道:“信不信在你。”   厉三绝眉腾凶煞,唇边掠起一丝冷酷笑意,左手抚上了剑柄!   赵晓霓揪起了心,尽管李德威保证罗汉有惊无险!   一道逼人寒光腾起,厉三绝拔出了剑,他人只往前跨了一步,剑芒却前射丈余,直指罗汉。   拔剑、出剑、跨步,一气呵成,快捷无伦。   罗汉紫金刀往外一翻,“当”地一声,那股剑气倏地往回一缩,紧接着“紫金刀”紫芒暴张,电一般地扫了过去。   厉三绝剑一抖,立已把刀芒逼了回去。   互换一刀一剑,秋色平分,未见高低。   厉三绝收剑凝立不动。   罗汉也抱刀停若岳峙。   两个人,两双眼,都凝视着对方,一眨不眨。   突然,厉三绝脚下移动,往左移去!   罗汉仍凝立不动。   厉三绝往左移了三步!   罗汉微微转过了身!   就在这一刹那间,厉三绝离地腾起,连人带剑扑了过来。   罗汉一振掌中紫金刀迎了去。   刹时间剑气刀风大作,两条人影合在一处,分不清楚谁是谁!   赵晓霓一颗心猛地往上一提,她还不知道两个人在这一转眼间换了几招,她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暗劲逼得她立足不稳,踉踉跄跄退出了好几步。   一道光华从“中头古刹”大殿顶射了过来,日头爬起来了。   忽听一声闷哼,两条人影乍分。厉三绝退回原处,收剑而立。   罗汉也抱刀而立,在胳膊上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袖子。   赵晓霓心胆欲裂,想叫,可是她不敢叫,也不敢上前给罗汉包伤,眼见着鲜血从罗汉的左胳膊上一滴漓的往下滴,她好心疼,刀割般。   厉三绝仰天大笑,声震长空:“我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呢……”   —块瓦从庙门门头上掉了下来,“叭”地一声,落在地上,碎了。   厉三绝陡然一惊,倏地住口不言。   他没回头,可是罗汉已划起一片刀风扑到了。   厉三绝大惊闪身,“噗”地一声,他左胳膊上也添了一道血口子,鲜血马上染红了衣袖。   他吃了亏,他惯用左手,罗汉伤了左胳膊不要紧,他伤了左胳膊就不能使剑了,至少不会那么运用随心,挥收自如了。   罗汉没容他有一丝喘息,翻腕一刀,拦腰攻到,刀风一片,威罩丈余方圆。   厉三绝来不及换手,一吸气,闪身又退,一步刚后迈,身躯突然一晃。   罗汉刀锋已到,血光再现,厉三绝大腿上又添了一道血口子,只听他大叫一声,腾身拔起,飞射而去。   罗汉没追,抱着刀直发愣,旋即,他抬眼望向庙门门头,又丛庙门门头移落地上。   刚才厉三绝那一踉跄处有个坑,坑上都是枯枝败叶。   赵晓霓一颗心总算落下了,她脑中雪亮,走过来轻轻说道:“许是顽皮牧童在这儿玩儿过………”   罗汉剑眉轩动了一下,道:“牧童不会爬到庙门上去。”   赵晓霓道:“那难说,顽皮的孩子哪个不是爬高上低的,我小时候还爬过树,摘过枣呢。”   罗汉浓眉皱起,道:“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么?”   赵晓霓道:“什么巧事,顽皮孩子作弄人的事,有什么稀罕?”   罗汉吸了一口气道:“阿霓,你不知道,要不是这—块瓦跟这么一个坑,今天我就会伤在厉三绝剑下。”   赵晓霓道:“真的么?”   罗汉道:“厉三绝防守得极严,无懈可击,要不是这一块瓦,一个坑,我几乎没有出手的机会。”   赵晓霓道:“要真是这样的话,这块瓦跟这个坑就是咱们的救命之物了?”   她走过去拣起了一片片碎瓦,用罗帕包好,藏进了怀里,跟珍宝似的。   罗汉道:“阿霓,你这是干什么?”   赵晓霓道:“坑在地上没办法带走,这些碎瓦我要带在身上,将来咱们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后,我要把它供起来。”   罗汉笑了。   赵晓霓道:“你笑什么?不让么?”   罗汉道:“咱们只应该感谢那个弄松这块瓦的人,要不是经过人把它弄松了,它是不会掉下来的。”   赵晓霓道:“你认为咱们该感激那个人么?”   罗汉道:“我是这么看,如果你一定要把这些碎瓦片带走,我也不会不让你带。”   赵晓霓道:“你说的对,咱们该感激那个人……”   自怀里掏出那包碎瓦片来,抖开罗帕丢在了地上。   她道:“咱们怎么知道那人是谁呢?”   “找啊!”罗汉道:“鼻子底下有张嘴,还怕问不出来么?”   赵晓霓道:“万一真让咱们找着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罗汉道:“当然是要好好谢谢他。”   赵晓霓道:“救命大恩,单言谢是不够的。”   罗汉道:“那么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赵晓霓沉吟了一下道:“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等找着了他之后再说吧。”   罗汉没说话,伸手扯下了一块衣裳,他要包伤。   赵晓霓道:“让我来。”   她走过去接过那块破布,小心翼翼地为罗汉包扎在伤处,道:“你看,拼斗有什么好,这一刀跟割在我的心上—样。”   罗汉没说话,可是他有—阵激动!   日头爬起老高了!   在别的地方已经到处是人,又在开始做一天的忙碌了。   在这片荒郊旷野中,却只有两个人,一个在前头跑,一个在后头追。   跑着,跑着,李德威突然一个大旋身停了下来。   那黄衣小胡子也立即收势停身在丈余外,冷然说道:“你跑得不慢啊!”   李德威淡然说道:“你跟在我后头跑了老半天,是什么居心?”   黄衣小胡子倏然一声冷笑道:“你倒先发制人了,我问你,你鬼鬼祟祟躲在‘中头古寺’里干什么?”   李德威道:“这才是笑话,我躲在‘中头古寺’,关你什么事?”   黄衣小胡子道:“可巧我在寺外……”   李德威道:“可巧我在寺里睡觉,我还没怪你吵醒了我呢,你倒怪起我来了……”   黄衣小胡子冷笑一声道:“我看你能巧舌诡辩到几时!”   没见他动,他已经欺近三尺,抬手抓向李德威。   李德威淡然—笑道:“在别人面前你可以称高手,在我面前恐怕你还差点儿。”   挺掌硬迎了上去。   砰然一声,李德威站得稳稳的,没动,黄衣小胡子却为之身形一晃。   李德威笑道:“是不是?”   黄衣小胡子脸色一变,目射厉芒,道:“你不该逞强,我越发不会放过你了。”   他抬手就要去拔剑。   李德威转身便跑。   黄衣小胡子冷笑一声,腾身便追!   正南方有座小山,紧挨着小山有座大宅院,门前几株大柳树,挺气派的,李德威直奔那座宅院。   这座大宅院是什么所在,不得而知。   不过看李德威跑跑停停,停停又跑,直奔那座大宅院,他似乎是有意把黄衣小胡子引过去。   可惜黄衣小胡子现在怒急攻心,没觉察。   李德威的身法何等快速,转眼已近那座大宅院,掠过柳树梢,他一头栽进了那座大宅院里。   黄衣小胡子三不管地紧跟着扑了进去。   转眼工夫之后,李德威从大宅院后墙上翻了出来。   那黄衣小胡子进去了却没见出来。   不,他也出来了,那是在李德威自大宅院后墙翻出来之后的一转眼工夫之后。   时间差不多由一数到十。   他从哪儿扑进去,又从哪儿掠出来,很狼狈,倒拖着他那柄长剑,发胡被削去了,一头长发披散着,左膀上都是血。   这大宅院是何所在?   里头住的是什么人?   竟能使得这位功力比厉三绝还高的黄衣小胡子,带着伤狼狈而逃?   不知道?   因为没见有人追出来。   想必李德威清楚。   可是他也没说。   口 口 口   正晌午,秋老虎高照,晒得地都发烫。   隔着一层鞋底,虽然烫不着脚,可是在这时候仍是很少见人出来走动。   大树荫下是最佳的纳凉所在,再能喝上一两杯凉茶,那该是人生难得几回的快意事。   李德威现在就这么享受着。   有心人在这大树荫底下设个小茶座儿,生意挺好,凳子只有五六张,人却有十几个,没关系,人家愿意站着喝。   近者悦,远者来,路上又走来个人,一个身材矮小、穿华服的人,头上扣顶宽沿大帽,谁也看不见他的脸。   李德威早看见这个人,可是他仍然悠闲地喝他的茶,没动。   转眼工夫,那位头戴大帽的矮子华服客来近,进入了大树荫底下。   卖茶的慌忙递过一碗凉茶去。   华服客左手接过那碗凉茶,右手自袖底取出一封信,一下子就递给了李德威,那只手小、嫩、而且白:“李爷,家主人命我送封信来。”   声音清脆、甜美,煞是好听。   李德威两字谢谢,伸手接过了那封信。   华服客放下那碗凉茶,没喝一口,回过手来要给钱!   李德威道:“待会儿我一块儿给了。”   华服客手自怀里抽了出来,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转身出了大树荫走了。   李德威拆了那封信,不知道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只见他脸色一变,霍地站了起来,他皱了眉,沉吟了一下,把信往怀里一揣,给了茶钱匆匆走了,走的路跟华服客不一个方向。   他刚走,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大树荫下走进两个魁伟大汉,一个满脸络腮胡,一个狮鼻海口,面如锅底。   两个人都穿一身白衣,对襟。   两个人四只精芒闪动,威棱逼人的眼,紧紧盯在李德威那已出了几十丈的背影上。   络腮胡大汉道:“头一个是他么?”   那黑脸大汉道:“是他,错不了的。”   络腮胡大汉冷哼一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走!”   两个人并肩行出了大树荫,往李德威走的方向行去,步履之间没见怎么快,一转眼工夫却出了十几丈。   李德威似乎不知道后头有人跟上了。   其实也难怪,这是条路,路本是人走的,你能走为什么别人不能走?   晌午里,行人虽然很少,可绝不是没有。   李德威走得不怎么快!   两个白衣大汉走得也不怎么快,不过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没多大工夫,两个白衣大汉便已追上了李德威,黑脸大汉仍跟在李德威身后,那络腮胡大汉却紧迈了两步超越了李德威,然后—转身停下了。   李德威连忙收步,慢一点就会跟络腮胡大汉撞个满怀。   李德威停了步,讶然望着络腮胡大汉道:“阁下是……”   络腮胡大汉冷冷说道:“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   李德威似乎这时候才看见络腮胡大汉那袭白衣是对襟的,那扣子一颗颗都是纯银的。   他没答络腮胡大汉问话,“哦”地一声道:“原来阁下是‘菊花岛’的?”   络腮胡大汉为之一怔:“你知道我是‘菊花岛’的?”   李德威笑笑说道:“怎么不知道,我跟贵岛派到西边来的张九尊张特使有数面之缘,且交情不恶。”   络腮胡大汉诧声说道:“你认识张九尊?”   “当然了,”李德威笑道:“要不然我怎么敢往海皇爷驻扎的地方跑,在情急的时候谁都会找朋友,阁下所以追上我,不是为今早上那件事问罪的么?”   黑脸大汉突然在他身后说道:“你是不是那个什么中原白衣客?”   “哎哟!”李德威吓了一跳,身躯往旁边一闪,躲出了几步,转眼一看,道:“怎么还有一位呀,你这位也真是,站在人身后怎么不先打个招呼,幸好我胆大点儿,要不然不让你吓死在这儿才怪。”   黑脸大汉冷冷说道:“不要装腔作势了,说,你是不是那个什么中原白衣客?”   李德威微微一笑,道:“张特使把那笔生意报给海皇爷了么?”   黑脸大汉脸色一沉道:“这么说你确是那个什么中原白衣客了,好得很,我家皇爷很想见见你,曾经下旨张九尊,着他带你晋进,可是我们找不着你,为此张九尊还受了罚……”   李德威道:“哎呀,怎么我连累了朋友,那真是让我太不安了。”   黑脸大汉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必再不安了,你既然跟张九尊认识,今天早上的事我家皇爷谅必不会怪罪,你现在就跟我们去见我家皇爷吧!”   李德威面有难色,道:“海皇爷宠召,我天大的造化。至感荣幸,可是我正有要事急着办……”   黑脸大汉道:“天大的事也没有见我家皇爷重要!”   李德威笑了笑,摇头说道:“阁下,话不是这么说,海皇爷只是你们‘菊花岛’的皇爷,却不是我这中原白衣客的皇爷,海皇爷宠召,固然是我的荣幸,那也得等我有空……”   “住口!”黑脸大汉沉喝说道:“我家皇爷武林至尊,号令四海,谁敢不臣服……”   李德威摇头说道:“阁下这话就说错了,据我所知,西边一个祖财神,南边一个盗王师,北边一个穷神蒙,这三位就各据一方,绝不会臣服海皇爷……”   黑脸大汉勃然色变,道:“他们迟早得臣服,你现在就得臣服。”挥掌便抓。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二十章     李德威一闪身,蛇一般地从黑脸大汉那双大手下滑了开去,摇头说道:“慢来,慢来,西南北这三大家,迟早都要臣服‘菊花岛’,这话可是阁下说的!”   黑脸大汉怒声说道:“是我说的,怎么样?”   “那好,”李德威微一点头道:“过些时候,我问问这三位去,看看有没有这回事。”   黑脸大汉冷笑一声道:“别人怕他三个,我‘菊花岛’可不怕他三个,你尽管说去就是。”   跨一步逼近,抬手又抓!   李德威—指点向黑脸大汉掌心,黑脸大汉一惊,沉腕而退,李德威道:“容我说句话再动手不迟,你两个只知道使‘菊花岛’威名横行霸道,可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黑脸大汉冷笑说道:“你是什么身份,充其量中原武林一个小角色……”   李德威倏然一笑道:“你这是门缝里瞧人,把人给瞧扁了,大树荫下跟我说话那人,你两个看见了么?”   黑脸大汉道:“看见了怎么样?”   李德威道:“你知道她是什么来路?”   黑脸大汉道:“当然知道,那个女子是‘满洲’的……”   李德威截口说道:“你既然知道她是‘满洲’来的,还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么?贵我双方正在商谈结盟缔约事,我不希望在此时此地先伤了感情。”   黑脸大汉一怔,道:“这么说,你也是‘满洲’来的。”   李德威哼地一声道:“回去告诉你家海皇,多在结盟缔约上用心,别管别人的闲事,祖家正在不遗余力不择手段的邀‘满洲’之宠,要让祖家着了先鞭,将来你们海皇的座位就要排在祖财神之后了。”一拂袖,转身行去。   两个白衣大汉都怔在了那儿,没说话,也没敢拦,李德威走得很快,转眼已没了影。   黑脸大汉两眼突然一睁,道:“不对,他要是‘满洲’来的,怎么会跟张九尊做那笔生意?上了他的当了,快追。”他拔腿就要追。   络腮胡大汉伸手一拦道:“慢着,他要不是‘满洲’来的,又怎么会跟那位‘满洲’姑娘接头。”   黑脸大汉一怔,硬生生收住了奔势,道:“这小子究竟是个干什么的?”   口 口 口   罗汉跟赵晓霓坐在一处山坡上的树荫下。   这处山坡的视野甚好,面临一片大旷野,近处几户民家,“长安”附近的名胜可以尽收眼底。   罗汉皱眉,有点闷闷不乐。赵晓霓不像他,不住指点远近,笑语如珠。   指点了半天,她才发现罗汉根本心不在焉,没着耳朵听,她收回目光道:“罗汉,别烦了。今天找不着还有明天。”   罗汉道:“我知道,可是我没那么多工夫,只要他们把那姓李的所在告诉我,我就得马上找那姓李的去。”   赵晓霓目光一凝,道:“罗汉,你非杀姓李的不可么?”   罗汉点了点头道:“是的,我非杀他不可,阿霓,你要明白,我是不得不杀他。”   赵晓霓道:“你要是杀不了他呢?”   罗汉道:“我一定得杀他,我这个人一向光明磊落,可是为杀这个姓李的,我会不择手段。这个办法不行我再试别的,我不惜遍试各种方法,不惜一切。”   赵晓霓道:“连我也不顾了么?”   罗汉道:“阿霓,你怎么这么说,你跟这件事扯不上关系。”   赵晓霓道:“要是我跟这件事扯得上关系呢?打个比方来说,那姓李的是我的朋友,或者是我的亲戚……”   罗汉苦笑一声,痛苦地道:“真要这样的话,我也是顾不了那么多,阿霓,你要原谅。”   这句话已经充分表示,他奶奶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是任何人所能代替的。   赵晓霓心里有点嫉妒,可也很欣慰。   至少罗汉是个善良的人,他至孝,百善孝当先,自古忠良出自孝子之门,一个人只要事亲孝,无论做任何事,那是绝错不了的。   只听罗汉说道:“阿霓,事实上你并没有亲人,甚至连朋友也没有—个。”   赵晓霓摇摇头道:“你别在意,我会体谅你的苦衷的。”   罗汉两眼充满了感激之色,道:“谢谢你,阿霓。”   赵晓霓迟疑了一下道:“罗汉,我要告诉你,我已经有了朋友了。”   罗汉口光一凝,道:“你已经有了朋友了,谁?”   赵晓霓道:“还记得不,那个曾经救过我的人,他不就是我的朋友么?”   “噢!”罗汉笑了,道:“他不也是我的好朋友么,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罗汉不但心地善良,而且胸襟超人,他没有一点猜疑,也没有一点妒嫉的成份。   赵晓霓更欣慰了,她知道她找到了个可靠的人,终身托付得没有错,她决定陪罗汉一辈子。也决心把罗汉从这血腥的江湖中拉出来。   那个姓李的侠骨仁心,人这么好,她不惜—切也要阻拦罗汉跟他去拼命。   她站了起来,道:“咱们回客栈去吧,四下里炊烟都已经起来了。”   可不,远近几缕炊烟正在袅袅上升。   罗汉跟着站了起来,拍拍衣裳道:“是该回去了,说不定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个姓李的!”   赵晓霓的心往下一沉。   罗汉念念不忘此事,足见他的决心,要拦他恐怕很不容易,也许根本就做不到。   回到了客栈,罗汉问了柜台,从早上到如今,有没有人找过他。   伙计答应了一声“有”,很快地出了柜台,从怀里一阵摸索,摸出了一张折得很小的小纸条,冲着赵晓霓哈腰笑道:“姑娘,刚才有位爷来找您,让小的把这个交给您。”   双手递上了那张小纸条。   赵晓霓很诧异地接过那张小纸条,她本不想立即打开来看,可是她也不打算有什么事瞒着罗汉。   她打开了那张小纸条,只一眼,脸色马上变了,连忙把小纸条揉了起来。   可是已经迟了,罗汉脸上也变了色,震声说道:“阿霓,给我看看!”   赵晓霓刹时明白罗汉也已经看见了,转过身去惊恐地叫道:“罗汉……”   “给我看看!”   罗汉粗暴地伸手抓住了赵晓霓的皓腕,从赵晓霓手里把那已经揉成了一团的纸条夺了过去。   他没理赵晓霓呼痛,根本就像没听见。   展开了那张纸条,两眼睁得老大,手发抖,两眼跟着就上了血丝:“奶奶已经死了,奶奶已经死了,我不信,我不信,我要问问他们去,我要问问他们去。”   最后那一句,不是说,是带着颤抖的喊。   哭声中,他像一阵风般扑出了客栈。   纸条跌落在了地上。   赵晓霓直叫罗汉,路上的人都听见了,只有罗汉听不见。   她跨出了门,罗汉已经没了影。   她没有哭,也没再喊,只觉自己昏昏的,站立不稳,一下子靠在了门框上。   可不,天在旋,地在转,街上的人都倒着走。   伙计好生不安,过来道:“都是小的不好,那位爷再三交待,要小的把纸条交给您,可是小的没想到……”   他说他的,赵晓霓根本就没听见。   她只觉得头晕得厉害!   突然间,她机伶一颤站直了:“不行,罗汉会杀人。”   她跄踉着往前奔去。   她不知道罗汉往哪儿去了,她只有盲目的找。   每到一处,她都慢了一步。   街上的人惊慌嚷叫着往两边跑。   街心一个穿华服的人倒卧在血泊中。   一个人成了两半个,由头到脚被劈成了两半。   血、肚肠流了一地,那颗心还在跳。   每到一处都是这样。   赵晓霓咬着牙,含着泪往前跑。   不知道街上有没有人在注意她。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了。   最后,她实在跑不动。   腿发软,眼前发黑,终于趴了下去。   口 口 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过来了。   她有了知觉,头一声就是叫罗汉。   她叫罗汉,可是另一个话声起自耳边,听起来也很熟悉:“姑娘,醒醒,罗汉不在这儿。”   赵晓霓吃力地睁开了两眼,刚映进她眼帘的,是个黄影。   渐渐地,黄影清晰了,她看见了脸,是厉三绝。   她当即便是一惊:“怎么是你?”   她觉得她是躺着的,厉三绝坐在她身边。   她一挺身要往起坐,厉三绝伸手按住了她,毫无顾忌的按在她胸前:“姑娘,你刚醒。   不能动。”   赵晓霓一阵羞怒,想躲,想挣开,可是厉三绝按在她胸前那只手像座山似的,好重,她动不了分毫。   她叫着喊了一声:“你把手挪开!”   厉三绝似乎这时候才发觉,“哦”地一声忙把手收了回去,他的脸上也微有红意。   赵晓霓奋力坐了起来,挪着往后退,可是刚退了一下,背后便有东西挡往了她,那是墙。   赵晓霓这才发现自己是置身一座破庙中,这座庙想必年久失修,相当残破,鸽翎蝠粪满堂,地上都是尘土。   墙角一张三条腿的凳子上点着半截蜡烛,腊烛流得到处都是,看情形这半截蜡烛点了很久了。   抬眼往外看看,外头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赵晓霓依稀记得,自己追罗汉的时候,“长安城”刚上灯。   她心里又一惊:“我……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厉三绝已经恢复了平静,也恢复了他那天生的冷酷,缓缓说道:“姑娘一个人躺在街上,没人管,我把姑娘带到了这儿来。”   赵晓霓道:“这是什么地方?”   厉三绝道:“一座破庙,离‘长安城’约莫十里。”   十里,天,这怎么行。   赵晓霓刹时间觉得她跟罗汉像被隔绝在两个世界里,相距有十万八千里。   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可是她刚站一半又被厉三绝按了下去,厉三绝那只手按在她香肩上。   赵晓霓往后一缩躲开了厉三绝那只手:“你要干什么?”   厉三绝:“姑娘要到哪里去?”   赵晓霓道:“我要找罗汉去。”   厉三绝微一摇头道:“姑娘现在不宜动,现在天也已经黑了。”   赵晓霓道:“我能动,我不怕天黑。”   厉三绝没说话。   赵晓霓道:“你放我走。”   厉三绝仍没说话。   赵晓霓要往起站。   厉三绝适时又伸出了手,冷冷开口说道:“我不能放你,那姓白的让我尝尽了痛苦,我也要让他尝尝痛苦的滋味。”   他伸手抓住了赵晓霓的衣襟。   赵晓霓无处可躲,也挣扎不得:“你,你要干什么?”   厉三绝两眼闪射奇光,怕人:“我要强占了你,然后再丢弃了你。”   赵晓霓只觉头又是一晕,道:“你,你这是为什么?”   厉三绝道:“不为什么,我爱你,可又不能对你动情。”   赵晓霓道:“你爱我?”   厉三绝道:“是的,我敢说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我更爱你。”   赵晓霓道:“你这么做就是爱我?”   厉三绝道:“我爱你,可是我不能对你动情,也不能长久占有你,我只有这样,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赵晓霓道:“你要知道,我并不爱你,甚至还有点憎恶你。”   厉三绝道:“我知道,你爱那个姓白的,可是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是让他尝尝痛苦滋味。”   罗汉已经够痛苦的了。   赵晓霓道:“你真要这么做?”   厉三绝道:“当然是真的,我这就要扯碎你的衣裳!”   赵晓霓毕竟是个不平凡的女儿家,就在这一刹那间,她变得很冷静,她望着厉三绝道:   “那么你就扯吧,你只要扯碎我一点衣裳,我马上自绝。”   厉三绝唇边泛起一丝残酷笑意,道:“在我眼前,想自绝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即使你能死成,你就是死了我也要强占你。”   厉三绝两眼直望着赵晓霓,那张脸神情怕人,在这一刹,人的原始本能暴露无遗。   人之异于禽兽者几稀!   在这一刹,厉三绝不是人,他是只野兽,狰狞的野兽。   再看赵晓霓,她是那么平静,那么庄严,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连睫毛都没动一动。   突然,厉三绝那唇边残酷的笑意,跟怕人的神情消敛了,那抓在赵晓霓衣襟上的手,也渐渐松了。   终于,他收回了手:“我不伤害你,可是我也不放你。”   赵晓霓猛然睁开两眼,道:“这是为什么?”   厉三绝道:“我说过,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赵晓霓道:“感情一事,不能勉强,两个毫无感清、甚至只有憎恶的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厉三绝道:“那我不管,也不在乎。”   赵晓霓道:“你以为你留得住我么?”   厉三绝道:“我知道,你原是‘白莲教’中人,你会法术,可是你现在已经施不了法术了,不信你可以试试。”   赵晓霓略一凝神,旋即脸色大变,道:“你让我吃了你的血?”   厉三绝道:“不错,我听说‘白莲教’的人不能吃人血,一旦吃了人血,再高的法术也不灵了,没想到竟是真的。”   赵晓霓悲痛地低下头去,道:“我这身法术不足惜,我根本不打算再用它,可是我要去找罗汉……”   厉三绝道:“你最好死了这条心,今生今世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陪着你,我到哪儿要你也到哪儿,直到我死。”   赵晓霓道:“你不怕我寻死么?”   厉三绝冷冷一笑道:“我很放心,你心里只一天有那姓白的,你就不会寻死,不死还有机会见着他,一死可就永远没机会了。”   这是实话,不折不扣的实话。   人死一了百了还见什么罗汉。   除非世间真有鬼。   即使有鬼,阴阳相隔,那也够人断肠的!   赵晓霓身躯一震,道:“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厉三绝道:“我说过不只一遍了,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赵晓霓道:“你不怕罗汉找着我之后杀了你么?”   厉三绝唇边泛起一丝轻蔑的笑意道:“姓白的他只一天心里有你,他便一天不是我的对手,虽然你们两个现在离开了,可是你在他心里所留下的,永远无法磨灭掉,他不来找你还好,他要是找着了你,那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赵晓霓心知厉三绝所言不虚,心头当即又是一震,道:“你还有主人,难道你不回到你主人身边去了么?”   厉三绝道:“只要有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可以不要任何人,但绝不能没有你,即使我回到我那主人身边去,多带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关系。”   赵晓霓沉默了一下道:“你就一直住在这座破庙里么?”   厉三绝道:“那要看情形,也许我会在这儿长住,也许我会今东明西多搬几个地方,不过不管怎么搬,我不会远离‘长安’!”   赵晓霓道:“为什么你不肯远离‘长安’?”   厉三绝道:“我要杀那姓白的!”   赵晓霓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他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厉三绝道:“他让我尝过痛苦……”   赵晓霓道:“现在你不是也让他尝着痛苦了么,一报还一报,这不是已经扯平了么?”   厉三绝微一摇头道:“扯不平,那不同,当日他是当着我的面把你带走的,而如今我却是在没人管你的情形下,把你带到此处来的。”   赵晓霓道:“是我愿意跟他走的。”   厉三绝道:“这就是我要杀他的原因所在,要不是他从中插上一脚,你当日就会随我走了。”   赵晓霓道:“你错了,要没有他,我当日也不会跟你走。”   厉三绝道:“你现在说这些话已经迟了,事实上你当日表示过要跟我走,是他不让你跟我走的。”   赵晓霓道:“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去杀他?”   厉三绝摇头说道:“现在不是时候,我在等机会!”   赵晓霓道:“是因为你的伤还没好?”   厉三绝冷然一笑道:“这点伤算不了什么,现在他煞气正浓,我要等他煞气消敛,人沮丧以后。”   赵晓霓道:“你怎么知道他现在煞气正浓?”   厉三绝道:“他要不是动了煞气,他不会杀人,一下子杀这么多人,就表示他煞气正浓。”   赵晓霓道:“你看见他杀人了么?”   厉三绝摇头说道:“没有,我每到一处总是迟了一步。”   赵晓霓道:“那你怎么知道人是他杀的?”   厉三绝道:“错非是他那柄‘紫金刀’,不可能那么锋利,错非是他那身功力,不可能使人毫无抵抗,从他那杀人手法,也可以看出他恨意正浓,这恨意也就是煞气。”   赵晓霓看了他一眼,道:“你也怕他那煞气?”   厉三绝道:“凡是学过武的人,任何人都知道避煞气,找虚弱处下手,任何人都不会去撩一个煞气正浓的人,除非他有把握胜过他。”   赵晓霓道:“这么说,你并没有把握胜过他?”   厉三绝沉默了一下道:“我不否认,要是两个人都在心如止水的情形下,我不是他的对手。”   赵晓霓道:“我常听人说,英雄惜英雄……”   厉三绝道:“他或许是个英雄,我不是,要是,我只是个枭雄。”   这个人很怪,也还真老实。   赵晓霓道:“像你这样对我……”   厉三绝截口说道:“英雄不屑为,枭雄就是这样。”   赵晓霓沉默了一下道:“你要知道,一旦你杀了他,我也会跟他而去的!”   厉三绝道:“跟我在一起些时间,你也许会对我萌生感情,到那时你就不会看重他的死活了。”   赵晓霓道:“你错了,我不是那种人,不是那种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女人。”   厉三绝唇边泛起残酷笑意,道:“听丁你这句话,更增强了我杀他的决心……”   赵晓霓道:“这么说,我要是心里没他,不关心他,你就不会杀他了?”   “也许,”厉三绝道:“不过那要是真的,那要出自你的心灵深处。”   赵晓霓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真是假?”   厉三绝道:“别的事或难以体会真假,情之一事是不难体会真假的,这也是丝毫假不得的。”   赵晓霓道:“你似乎很懂这个‘情’字。”   厉三绝淡然一笑,道:“在姑娘看来,什么样的人才该懂情,什么样的人又不该懂情?”   赵晓霓道:“至少心地冷酷、嗜杀成性的人不该懂情,也不配懂情!”   厉三绝道:“姑娘错了,表面冷酷的人,往往是感情最丰富、也最懂得情的人。”   赵晓霓道:“一个懂情的人,是永远不会夺人所爱的。”   厉三绝道:“是姓白的夺我所爱,并不是我夺他所爱。”   赵晓霓道:“至少一个懂得情的人,该知道情之一事是丝毫不能勉强的!”   厉三绝道:“我并没有勉强谁!”   赵晓霓道:“你强留住我,不让我走,这还不算勉强么?”   厉三绝道:“我只让你陪着我,并没有勉强你爱我,我认为只要让你跟我在一起些时日,你自然会对我动情的。”   赵晓霓道:“我要是永远不会对你动情呢?”   厉三绝道:“那也不要紧,那姓白的死了之后,我就没有对手了,那时候你对我动不动情都无关紧要。”   赵晓霓呆了一呆道:“你这叫什么?”   厉三绝没说话!   赵晓霓道:“我问你话你听见了么?”   厉三绝道:“我就在你对面,彼此近在咫尺,我焉有听不见的道理!”   赵晓霓道:“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厉三绝道:“我不想说,我无法让你心服,说了有什么用!”   赵晓霓道:“你这种论调,何只我一个人不能信服!”   厉三绝道:“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只要我认为是对的,它就是对的,凡是我认为错的,谁说对也没有用。”   赵晓霓呆了一呆道:“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人……”   厉三绝道:“怎么样?”   赵晓霓道:“我更憎恶你了。”   厉三绝淡然一笑道:“随你。”   赵晓霓目光一凝,道:“我要问一问,刚才你本是要伤害我的,为什么你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厉三绝道:“很简单,我认为这样没意思,我要等你愿意,愿意把身子献给我。”   赵晓霓道:“不是良心发现了么?”   厉三绝冷酷一笑道:“沾了一个‘枭’字的人,是向来不讲良心的。”   赵晓霓道:“你认为我有愿意的一天么?”   “难说,”厉三绝道:“或许有,或许没有,无论有没有,我总占一半机会。万一没有,到那时我再用强也不迟,反正在我咽下这口气之前,你是无法离开我身边的。”   赵晓霓没说,两眼直望着厉三绝。   她具大智慧,可是她却看不透厉三绝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自知凭自己是永远无法逃脱厉三绝的掌握的。   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有人来找她。   罗汉,或者是那位姓李的。   可是,有这机会么?   目前谁也不敢说!   口 口 口   “长安城”整个儿地陷入恐怖之中。   到处是血。   到处是尸体。   起先,那些尸体都是穿华服的。   可是到了后来,什么样的人都有。   但是没一个不是武林人。   “长安城”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偌大一座城,跟死了一样。   大街上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影,便连条狗都看不见。   家家户户都上了门,门里还用东西顶着。   就连平日上灯后最热闹的“开元寺”前,今夜也是一片萧索,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说没人,可是偏偏在这没人的时候,南大街上出现了个人。   一个穿白衣的人,身材颀长,英俊脱拔!   是李德威。   他的神情很凝重。   自从他出现在“长安城”以来,就从没见他神情这么凝重过。   他在大街上缓缓的向前迈步!   每—步都显得那么沉重。   他在找罗汉!   他希望能找到他,碰见他。   他希望能拦住罗汉那疯狂的杀裁。   他不明白为什么赵晓霓不拦罗汉,劝罗汉。   即或凭唇舌,凭力量都不够,可是她还有法术。至少那种法术可以制住罗汉。哪怕是暂时的。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二十一章     李德威一步步缓慢地往前走着。   整个“长安城”陷入寂静之中,静得跟座空城一样。   李德威不但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甚至还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得不徐不缓,这表示他并不紧张。   的确,他并不怕罗汉那柄“紫金刀”,他只为罗汉担忧。   姑不论罗汉的杀戮如何,像他这么一个受了大刺激、陷入疯狂状态中的人,是很容易走错路的。   这才是严重的后果!   突然间,几声响传了过来。   声音的传来处很远,也不大,可是在这全城像死了一般的时候,听起来却是非常清晰。   李德威马上就听出了,那是乌鸦叫。   自古以来,乌鸦被视作不祥之物,任谁听见当头乌鸦叫,都会认为是倒霉,重重地吐上一口唾沫。   李德威没想到这些!   他只想到——   在这万籁俱寂,连人都在被窝里大气不敢喘一口的当儿.乌鸦叫绝非无因。   当然,要是在山林之中,乌鸦叫算不了什么稀罕,那可能是有别种鸟兽惊了它。   可是在“长安城”里就不同了!   “长安”旧皇宫一带,聚集着成千上万的乌鸦,早出晚归,千百年来如一日,“长安”   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旧皇宫一带有谁惊扰了乌鸦?   而且不是一两声,简直就是一阵鼓噪!   李德威略一思忖,扬扬双眉,腾身扑了过去,疾如迅雷奔电!   旧皇宫静静地座落在夜色里。   乌鸦不叫了,一只也看不见。   大概是全都进了旧皇宫的各个角落之中!   李德威站在旧皇宫前静静的看,静静的听!   刚才那阵乌鸦叫,像是根本不是从这儿传出去的,眼前这旧皇宫一带,静得跟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   李德威是个绝世高手,在这乍听乍看相当寂静的夜色里,他听见了一丝异响,一种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就跟谁敲东西似的,得得得地直响,很快,很急促!   他侧转身,迈步往右行去。   刚绕过一堵土墙,他看见了。   墙角下缩着一个黑影,声音就是从那团黑影里传出来的。   那是个人蜷曲在墙角下。   一个干瘪瘦老头儿,穿的一身好破烂,混身上下到处是补丁,一件衣裳变得五颜六色,各色的布都有。   脚底下是双空前绝后的破草鞋,头顶上扣了顶露着半个脑袋的破毡帽,混身上下,要多破烂有多破烂。   背靠着墙,腿缩着,揣着手,闭着眼。   那张脸,白里泛黄,细眉小眼,翻鼻亮孔,稀疏疏的几根胡子,长相要多恶心有多恶心,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他缩在那儿直打哆嗦,牙也格格的响,跟打摆子似的。   像个要饭花子,可是李德威一眼就看出他不是“穷家帮”的人。   起先他没吭气,李德威往他面前一站,他哼哼了起来!   先是哼哼,听不清楚。   后来听清楚了,敢情是说话:“冻死我了,冻死我了,想爬进乌鸦窝里取取暖,没想到那群扁毛畜生把我撵了出来,真是人到穷困连畜生都欺负,哪位行行好,给我床棉被!”   哈,他居然想棉被。   李德威没说话,伸手脱下自己那件雪白的外衣盖在了他身上。   李德威那件外衣可是单薄得可怜,这时候却挺管用,没一会儿,瘦老头儿就不哆嗦了,想必暖和多了。   他缓缓睁开一双小眼,豆儿般大一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嘴早念叨上了:“这是哪位善心的大爷给我披上的……”   一眼看见眼前站着个人,“哎哟”一声两眼睁大了,那张白里泛黄的瘦脸上,刹时布上一片惊骇之色:“你……你是……你是人是鬼?”   李德威淡然说道:“我跟你一样。”   瘦老头儿一怔:“这么说你是人……”   吁了一口气,道:“我的天,你可差点没把我吓死,我冻得直打哆嗦,血都快凝了,哪还经得起吓,吓死我可没什么好处,我既穷又贱,没朋友,没亲人,谁要吓死了我还得给我收尸。”   李德威没说话。   瘦老头儿忽然又一怔:“你穿这么少,不怕冷么?”   李德威道:“还好。”   瘦老头儿叹了口气道:“毕竟是你们年轻人,火力大,像我,唉、唉,老了,不中用了!   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天寒地冻腊月天,我敢下河洗澡,谁想到老来会这样!”   他居然绝口不提身上那件衣裳。   李德威道:“是啊,白山黑水间住惯了,一年有一大半时间生活在冰雪里,还怕什么冷?”   瘦老头儿一怔,两眼直直地盯上了李穗威:“小伙子,你是白山黑水间来的,那怪不得………”   李德威道:“我不是白山黑水间来的,我知道有个人是从白山黑水间来的,此人介于正邪之间,善善恶恶,好,好不到哪里去。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他有个傲夸当世的长处,可也是一直让人垢骂的短处,他擅偷,也喜欢偷……”   瘦老头儿道:“小伙子,你说的这是……”   李德威道:“‘穷神’蒙不名。”   瘦老头儿一咧嘴,道:“这名字好,有意思,不名一文,一文不名,穷嘛。自然是一文不名!”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他哪里是穷,他是装穷,别人不知道我清楚,他的财富虽然比不上东、西、南三边那三位,可是白山黑水之间,他却藏着数目吓人的金银珠宝,算得上是个富甲一方的人物。”   瘦老头儿叫道:“有这种事,那他这是过什么瘾,折磨自己么?”   李德威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总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各人有各人的人生观,有的人左手钱来,右手钱去,挥金如土,毫不吝啬,有的人不但对人一毛不拔,甚至对自己都够刻薄,谁也不知道他想剩下钱来干什么?”   “小伙子,”瘦老头儿眨了眨眼,道:“这,你都是听谁说的?”   李德威摇头说道:“这我不能说,免得话传进他耳朵里,让他去扰人去。”   瘦老头儿直直地望着李德威,没说话,半天才问道:“小伙子,你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儿,是个干什么的?”   李德威道:“我么!找姓李,叫李德威,居无定所,到处为家,我也不知道我是个干什么的,仔细分析起来,我该是个好管闲事的人。”   瘦老头儿恍然地点了点头道:“怪不得三更半夜地还到处跑,小伙子,既然我在这儿碰见你,总算咱们老少有缘,事实上我也跟你一见投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你……”   李德威道:“我至感荣宠。”   瘦老头儿抬手一摆道:“别跟我来这一套,我生平最讨厌这一套……”   李德威道:“你讨厌这一套,不见得别人也讨厌这一套。”   瘦老头儿两眼猛地一睁,可是突然他又笑了:“小伙子,你有意思,我活了这么多年纪,虽然穷点儿,贱点儿,可还没碰见过跟我这么说话的人……”   李德威道:“我是头一个?”   “对!”瘦老头儿一点头道:“还是让你说着了,你确是头一个!”   李德威道:“头一个又怎么样?”   瘦老头儿道:“十个穷人九个骨头硬,大半小伙子你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我更喜欢你了。”   李德威道:“我还是那句话,至感荣宠。”   瘦老头儿一摆手,道:“行了,我不喜欢别人的这—套,却不能不喜欢你的这—套,谁叫咱们老少俩投缘,能得相逢便是缘,我对投缘的人一向要给点好处,小伙子,你要什么好处,尽管开口。”   李德威要摇头,可是突然他目光一凝,道:“你说要给我一样好处?”   瘦老头儿道:“不错,这话是我说的!”   李德威道:“算数么?”   瘦老头儿道:“当然算数,我这么大把年纪了,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那不见得,有的人越老越奸滑,就拿那位‘穷神’蒙不名来说吧,他就是个忽冷忽热、出尔反尔的人物,刚才跟你好得不得了,转眼工夫不到他就能翻脸,刚刚答应的事,转眼工夫不到他就能来个不认帐。”   瘦老头儿两道细眉动了几动道:“小伙子,看来你对那个姓蒙的知道得不少!”   李德威道:“放眼当今,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我不清楚的。”   瘦老头儿“哦”地一声道:“好大的口气,真的么?”   李德威道:“半点不假,不信你可以试试!”   瘦老头儿道:“你既然知道东西南北各有一位人物,你可知道南边那位人物现在什么地方?”   李德威道:“当然知道,师盗王他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在来‘长安’途中。”   瘦老头儿一怔:“小伙子,不假?”   李德威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   瘦老头儿眼珠子一转,道:“小伙子,你可知道,他到‘长安’来是干什么的?”   李德威道:“他的来意跟‘菊花岛’海皇、‘穷神’蒙不名一样。”   瘦老头儿又复一怔:“怎么,海皇跟穷神也来了?”   李德威道:“海皇到得最早,穷神也许晚一点。”   瘦老头儿深深一眼,道:“小伙子,你知道得不少啊!”   李德威道:“现在你相信了,是么?”   瘦老头儿摇头说道:“那还不一定,你是这么说,要等我亲眼看见我才信,我这个人一向这样,眼前有匹马,人家说是白的,看这边它确是白的,可是我非等到那边看过之后才相信它是白的。”   李德威道:“至少你应该确信,‘穷神’蒙不名已经到了。”   瘦老头儿道:“这个……这个……小伙子,我肚子饿了,得去找点东西吃,想要跟我谈,你就在这儿等我—会儿,要不然咱们就下回见面再说。”   他欠身站起,披着衣裳要走。   李德威道:“慢着!”   瘦老头儿转过身来道:“小伙子,你还有什么事?”   李德威道:“你现在不冷了,衣裳该还我了。”   瘦老头儿一怔,道:“怎么,这件衣裳是你的?你怎么不早说,要知道是你的,我早就还你了,我再穷也不至于穷得赖你的衣裳不还哪!”   抬手把衣裳丢了过来,又要走。   李德威及时又是一声:“慢着!”   瘦头儿目光一凝,道:“小伙子,衣裳已经还你了,你还有什么事?”   李德威道:“你答应过的,要给我一点好处不是么?”   瘦老头儿眉锋一皱道:“我这么许过你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李德威道:“愿不愿给,那在你,我不勉强,这种事也不能勉强!”   瘦老头儿一抬手道:“别忙,让我想想,嗯,嗯,我确实说过要给你好处来着,你要什么,说吧?”   李德威道:“我不要你什么好处,只要你帮我个忙。”   瘦老头儿疑惑地看了李德威一眼,道:“小伙子,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李德威道:“你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愿意在‘长安’呆下去也可以,别忘了你也是大明朝的百姓。”   瘦老头儿脸色为之一变,突然咧嘴笑了:“小伙子,刚才你只是有意思,现在你更有意思了……”   顿了顿道:“小伙子,事到如今,咱们老少俩且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知道我是蒙不名了,是不?”   李德威道:“一眼就看出来了。”   瘦老头儿道:“你的胆子的确是够大的,简直比那座‘长白山’还大,小伙子,你刚才指着和尚骂秃驴,我一声没吭,你还不知足么?”   李德威道:“我知道你是‘穷神’蒙不名,我也清楚你的来意,我一直没动你,应该知足的是你!”   “动我?”“穷神”蒙不名两眼一睁,道:“小伙子,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李德威道:“我很清醒。”   蒙不名两眼凝注,突然吃吃笑了起来,指着李德威道:“你要动我,有意思,真真的有意思,小伙子,你居然要动我……”   李德威一伸手,五指落在蒙不名左肩上,一扣即松,道:“能动你么?”   蒙不名不笑了,像突然间被人打了一拳,一动不动,只有一个地方动,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突然,他翻手一掌递了过来,奇快。   李德威闪身一滑步,一指截向蒙不名腕脉。   蒙不名像被蛇咬了一口,机伶一颤,缩腕收势退后一步:“小伙子,你,你今年多大年纪?”   李德威道:“廿刚出头。”   蒙不名道:“你究竟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李德威道:“这你就不必管了,只问你答应不答应帮我这个忙?”   蒙不名一脸凝重色,一摇头,道:“小伙子,我不能答应你,你既然知道我,就该知道我一向不轻离白山黑水,我既然入关来了,就绝不会空着手回去。”   李德威道:“那么我话说在前头,你是拿你‘穷神’两字招牌做赌注,很可能你会输个精光,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   蒙不名道:“小伙子,我要试试。”   李德威道:“那好,你走吧!”   蒙不名没动,道:“小伙子,你是官家的人?”   李德威道:“你错了,我只是大明朝的一个百姓。”   蒙不名道:“那你为什么……”   李德威道:“无他,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蒙不名凝望了李德威一阵,道:“小伙子,我从不轻易相信人,这回我破例相信你一次,这是我生平头一回相信你……”   突然咧嘴一笑道:“这样好不,你不是好管闲事么?我虽然不能帮你的忙,可是我能投你所好……”   抬手往墙里一指,道:“翻墙进去,从左往右数,第三根蟠龙柱后有一个洞口,从这个洞口进去,里头有个地窟,地窟里有闲事,相信你一定乐于管,快去吧,我不陪你了,有缘咱们以后再见!”   话落,腾身,疾如一缕轻烟,转眼不见。   李德威皱了眉。   眼前情势越来越不利,“长安城”本已八方风雨齐会,如今四方霸王也全到了。   只要“满洲”摆笼得这四个,大明朝这半壁江山便算完了。   看来,今后的路,是相当艰苦的!   目光从茫茫夜色中掠过那堵土墙。   里头有地窟,地窟里又有什么闲事?   蒙不名是个大人物,微不足道的小闲事他不屑一顾!   只要是被他看上的,就准是大事。   李德威腾身拔起,翻墙掠了过去。   口 口 口   墙里,断壁危垣,一片荒凉,已经找不出当年那宏伟富丽的迹象了。   狐眠败砌,兔走荒台,正是当年歌舞之地!   露冷黄英,烟迷白草,悉属旧时战争之场。   盛衰何常,强弱安在,不正是这样么?   李德威心里不免一阵感慨。   抬眼看……   眼前一排蟠龙石柱,共是八根。   到第三根蟠龙石柱后再看,果然一个黑漆漆半人高的洞穴。   凝神听听,听不见什么。   想必这个地窟很深。   会不会是蒙不名有意坑他进去,然后再来个封口!   正思索间,—阵异响从洞口里传了出来。   一个中年汉子,穿一身白衣,领口上还绣着一朵小莲花。   白衣汉子出洞之后,四下略一张望,要走。   李德威自第二根石柱后闪出,一把扣住了白衣汉子的“肩井”要穴,白衣汉子闷哼一声,矮下半截。   “说,”李德威道:“你们躲在地窟里干什么?”   白衣汉子龇牙咧嘴,没说话。   李德威五指一用力。   白衣汉子忙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自己下去看看。”   李德威道:“你以为我不敢下去?”   一指点出,白衣汉子躺下了。   李德威没再犹豫,低头进了洞。   洞势不是直的,跟梯子似的,盘旋下降。   起先挺黑,往下走了十几丈之后有了光亮!   石壁两旁隔不远便挂着一盏灯,灯芯压得很低。   有了光亮的时候同时有了人声!   是笑声,吃吃格格的娇笑,能蚀人骨,销人魂!   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这种笑声。   再走下去几丈,笑声近在眼前,看见了。   一个很大的石室,圆的,全是由青石砌成,很干净,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石室的正中央,铺了块很厚很厚的毡子,腥红色的。   毡子上围坐着一圈人,八个妖艳半裸少女。   这八个娇艳少女的身材都非常好,尤其那一身肌肤细嫩无比,凝脂一般。   正中央,另有一个女子,中年,更美、更艳、更妖,那丰腴的胴体散发着成熟的醉人热力。   笑声就是从她那鲜红一抹的香唇发出来的。   她躺着,但不是躺在红毡上。   而是躺在一个人怀里。   这个人很年轻,一身粗布衣裤,脸苍白,眼通红,看上去怕人,他身旁放着一把带鞘的刀。   是罗汉!   罗汉神色木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温香软玉在抱,他竟然无动于衷。   李德威皱了眉。   就在这时候,那中年女子在罗汉脸上亲了一下,娇笑着说道:“小冤家,怎么样,你想通了没有,肯不肯哪?”   罗汉没说话,但突然伸手抱着了那中年女子,头一低压了下去。   格格笑声响起,只见中年女子伸出一只嫩藕般的粉臂往外摆了摆。   八名绝世少女站了起来,鱼贯走进了一个小石门里。   李德威知道接下来是什么!   他不能眼见罗汉沉沦!   他不能眼见罗汉堕落。   他闪身就要扑下去。   就在这时候,眼前一暗,灯光全没了,刹时是一片伸手难见五指的漆黑。   李德威顾不了那么多,闪身就扑了下去。   落脚处软软的,他知道那是红毡。   可是他也觉察到,红毡上已经没了人。   前后不过那么一转眼工夫,两个人到哪儿去了?   难不成已经被那中年女子发现了?   就在这时候,灯又亮了。   红毡上确实已没了人。   罗汉那把“紫金刀”还留在红毡上!   而且是在原处,没移动过一分一寸。   李德威俯身抓起了那把“紫金刀”。   蓦地……   “放下。”一个冰冷话声传入耳中。   李德威循声一看,马上皱了眉。   罗汉不知道何时已站在那石门上,全身赤裸,一丝不挂,脸仍是那么苍白,两眼仍布满了血丝!   李德威道:“罗汉……”   罗汉冰冷说道:“我叫你把刀放下。”   李德威道:“罗汉,你不认识我了?”   罗汉道:“不认识!”   李德威心头一震!   是伤心所致,还是为“白莲教”邪法所制?   他道:“你忘了赵姑娘了?”   罗汉道:“赵姑娘,赵姑娘是谁?”   李德威心头又是一震,道:“阿霓啊,忘了么?”   “阿霓?”罗汉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阿霓是谁,我想不起来了!”   他不是不记得了,而是不承认。   李德威道:“罗汉,你为什么要自暴自弃,为什么……”   罗汉冷然伸出了手,道:“把刀还我!”   李德威一举手中紫金刀,道:“你还认得这把刀么?你对得起这把刀么?”   罗汉眼一睁,厉声说道:“不要你管,把刀给我。”   李德威道:“好吧,给你!”   把刀递了过去。   罗汉伸手夺过“紫金刀”,道:“出去,别在这儿碍我的事,扫我的兴。”   李德威道:“罗汉,一个人一生不能走错一步……”   铮然一声,紫金刀出了鞘的罗汉道:“你出去不出去?”   李德威一动没动,道:“罗汉,阿霓那么善良,你忍伤她的心?”   罗汉唇边又掠过一丝抽搐,道:“那是我的事,我现在什么人都不认,包括我自己在内。”   李德威道:“你可以不认你自己,但你不能不认这把刀跟阿霓。”   罗汉跨前一步,道:“我这是最后一次叫你出去!”   李德威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   “住口!”罗汉大喝一声,刀光一闪,一刀挥了过来!   李德威的功力要比罗汉高,可是在这时候他却不敢轻攫锐锋,他也不忍。   闪身躲过一刀,道:“你要跟我斗到外头去,外头地方大!”   罗汉收刀微一摇头道:“我不出去,我还有事!”   李德威道:“你可知道,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姓李的!”   他不惜道破身份,只想引罗汉出去。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二十二章     哪知……   罗汉摇了头:“我奶奶已经死了,我谁也不找了,现在谁也没办法再逼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了。”   李德威道:“怎么,你怕了?”   罗汉两道浓眉陡地一扬,两眼之中杀机暴射,望之懔人!   就在这时候,一个蚀骨销魂,娇柔无力的话声,从那扇石门里传了出来:“冤家,你干什么一去去了这么久?等死人了,还不快来!”   要说罗汉像一个刚打足了气的球的话,这话就像一根针,一下又把皮球扎泄了气!   罗汉威态倏敛,刹时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柔软,禁不起这种呼唤。他贪婪,泛起了一阵激动。   这种激动是人原始兽性的流露,他连看都没再看李德威一眼,转身扑进了那扇石门里!   李德威知道,不能让罗汉踏进那扇门里!   只让罗汉踏进那扇门里,罗汉就算堕落了,就算沉沦了,就完完全全地变成另一个人了。   他闪身追过去,一指点向罗汉腰眼。   他应变不能说不够快,可是罗汉也是个绝世高手,跑得也够快,李德威他迟了一步!   罗汉那赤裸的身躯一闪,便没入了石门里那片伸手难见五指的黑暗里。   李德威跟着扑到那扇石门,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   眼前那片不知有多深、有多大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能蚀人骨、销人魂的吃吃轻笑,接着是罗汉的声音,那声音发自喉间,就像一只饥渴的野兽刚攫住了猎物,喜悦,激动!   李德威大喝一声,运气护住周身穴道,不顾一切地循声扑了过去。   他扑到了,撞在一个坚硬平滑的东西上,砰然一声,硬把他震了回来。   他没再扑,因为他明白他撞到的是石壁!   这又是一间石室,而且是一小间,深浅不过两三丈。   那么罗汉跟那个女人呢?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发觉这间石室是空的,除了他之外,再没第二个人了。   这岂不是怪事?   罗汉跟那个女人哪儿去了?   李德威明白了,不是这地窖设有机关消息一类的装置,便是“白莲教”用他们那邪法遁去了。   此时此地再想在这地窖中找到罗汉,恐怕是不可能了。   要是让“白莲教”掌握了罗汉,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听罗汉的说话,他的神智还清楚,并不像为“白莲教”邪法所制,而是受了大刺激后,灵智皆失,为人所惑。   “白莲教”人利用他灵智皆失的时候,以美色引发了他潜伏在心灵深处的人类原始欲望。   这种欲望一旦被引发,将是不可收拾的!   不是凭他李德威,或者是凭他李德威的一身所学所能挽回的。   要想把罗汉从迷失中拉回来,只有找跟罗汉关系最密切的人才能做得到。   而如今跟罗汉关系最密切的人,只有赵晓霓一个。   李德威看得很清楚,刚才他所以提赵晓霓,就是想藉罗汉跟赵晓霓之间那份纯真而深挚的情,用暮鼓晨钟之效,唤回罗汉暂失的灵智。   而罗汉也曾有一瞬间的清醒!   这办法可行。   眼前也只有这一条路好走。   一念及此,李德威马上打消了找寻罗汉的念头,转身出了那间小小的石室。   一路盘旋上行,有灯照路,却不见有人出现!   四下里静得什么也听不见!   出了地窖再看,眼前空荡、寂静,只有那浓浓的夜色。   罗汉在眼前这片夜色中何处?他不知道!   赵晓霓在眼前这片夜色中何处?   他也不知道!   找吧,总是要找的。   口 口 口   空荡、寂静的大街上,只有李德威一个人在行走着。   他的心清沉重而且紊乱。   他所以把噩耗告诉赵晓霓,只是想让赵晓霓利用这一点劝阻罗汉杀人。   哪知适得其反,罗汉受了这大刺激之后,固然打消了杀他的念头,可是却激起了更大的杀劫与不堪设想的后果!   这,他在道义上不能不负责任,无论是对罗汉自己,对那死难的武林人,甚至于对这西五省大局!   就为这,他的心情怎么能不沉重,不紊乱!   远处夜空里,升起一道五彩光华,突然爆散为一蓬,冉冉飘落,煞是好看。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有人放烟火!   李德威先还没在意,可是一刹那之后他突然有所惊觉!   不对,这不是烟火!   再一辨认方向,他心头猛地一震,腾身飞扑,比电还快。   片刻工夫之后,他赶到了“都督府”前。   “都督府”前地上有人,有血。   人是“穷家帮”的人,死状都很惨,从头到脚,一劈两半。   算算竟有十几具之多。   除了死人之外,看不见一个活人!   “都督府”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动静。   李德威一眼便看出,这些人是伤在利刃之下,杀人的人一身所学相当高绝。   别种利刃不可能这么锋利,只有那柄“紫金刀”!   别的人也不可能一刀便把人劈成两半,只有罗汉。   事实上罗汉这么杀过人,多少人死在罗汉这种怕人的刀法之下。   “少侠!”   突然一个有气无力的虚弱话声,起自不远处一个暗隅里。   李德威霍然转眼!   暗隅中走出个人,刚出来便一晃倒在了地上!   是云霄,他满身是血。   李德威心神大震,闪身扑了过去,马上他又发现云霄的一条左胳膊齐肩没了,伤口灰白一片,没流血,想必是云霄自己闭住了穴道!   他近前先点了云霄四处大穴!   云霄仰起了头,脸上是一丝悲惨苦笑:“是‘紫金刀’,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到这儿来,弟兄们没能拦住他,我躲得快,该死的是我,弟兄们跟了我多年,我从没让他们破过一点皮,可是如今,我怎么能对得起弟兄们,我怎么对得起总堂……”   眼泪像泉水一般,直流。   泪水和了腰上的血,不住地往下流!   李德威的心刺痛,他能说什么?   “‘紫金刀’当年威风八面,震慑黑白二道,跟令主齐名,没想到‘紫金刀’的后人竟会这样。”云霄接着说道:“‘都督署’里没动静,不知道他是否闯进去,要让他闯了进去,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李德威扬起了眉,道:“真要让他闯了进去,那也是劫数!”   云霄道:“你别这么说,还是快进去看看吧!”   李德威道:“不忙,要是没遭劫数不用急,要是已经遭了劫数,急也没有用,让我先把你送到……”   云霄苦笑说道:“你别惦记我了,杨督帅一身系西五省安危……”   李德威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伸手抱起了云霄。   云霄忙道:“少侠,快放下我,我一身血污……”   李德威道:“云分堂主这血是为大明朝流的,也是为我流的,圣洁无比。”   大步向坐落在夜色中、静寂无声的“都督府”走去!   “都督府”门前,那根高可摩天旗杆上,挂的那串灯还亮着,可是偌大一座“都督府”   却像空着没人!   李德威上前叩了门,门敲得砰砰响,里头却没有—点反应。   云霄道:“少侠,情形不妙……”   李德威心里也惊骇,云霄话还没说完,他便抱着云霄腾身上了墙头!   刚上墙头,也不知道从那儿吹来一阵狂风也似的劲风,硬把李德威给吹了下来。   云霄惊声说道:“少侠,这是……”   李德威道:“‘都督府’里有极其高明的生克埋伏。”   云霄为之一怔,可是心里马上就踏实了一大半!   “都督府”里既然有极其高明的生克埋伏,连李德威这种高于都无法进去,那还有什么可虑的?   李德威也这么想,现在他至少已知道杨督帅安好无恙,可是不能不进去!   第一、云霄伤重,急待救治,他没别处好去。   第二、他要见见隐藏在“都督府”的这位高人!   他再次腾身而起,在“都督府”那宏伟的门头上揭去了一块瓦,然后又翻上了墙头。   没风了,“都督府”里一草一木都清晰可见,而且很安宁。   别处没灯光,只有前院一间精舍里透着灯光。   那间精舍李德威进去过,是杨督帅处理机要的所在,书房!   他腾身掠起,直落书房之前,扬声说道:“草民李德威,求见督帅。”   暗隅中几条人影扑了过来!   李德威看得清楚,那是“都督府”的卫士们。   适时书房门豁然大开,杨宗伦当门而立,一眼瞥见他的卫士们要扑李德威,当即喝道:   “不可冒犯李大侠,退回去。”   那些卫士们立即倒射退入各处暗隅中,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点不乱,显然是训练有素,经过一番布署与安排的。   杨宗伦第二眼看见了李德威抱着的,满身是血的云霄,脸色一变,惊声说道:“李大侠,这位是……”   李德威道:“请督帅先派人为草民这位朋友疗伤,详情容草民后禀。”   杨宗伦不愧是见过大阵仗的封疆托土大员,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喝道:“来人。”   夜色中掠出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都督府”卫土,近前要接云霄。   杨宗伦道:“李大侠请把这位交给他们就是,他们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李大侠这位朋友。”   李德威把云霄交了过去,道:“云分堂主请跟这两位去,待会儿我再去看你。”   两个“都督府”的卫士带着云霄走了。   李德威进了书房,进书房他一怔,书房里还有别人,一个云髻高挽,穿着朴实的绝色女子。   这位姑娘长得瘦弱,但瘦不露骨。   黛眉凤目,隆鼻檀口,清丽如仙。   年纪比赵晓霓大两岁,容貌却跟赵晓霓春兰秋菊,难分轩轾。   尤其她那一双凤目之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一眼就让人看出她是个极具才智的女子!   他望着她,可巧她也望着他,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像是包含了很多很多令人难以言喻的东西,说不出那是什么,但却能令人心神震颤。   一怔之后,李德威马上移开目光,道:“草民不知道督帅另有客人在,谨此告罪。”微一欠身,他要退出去。   “别,李大侠!”杨宗伦伸手拦住了他,含笑说道:“我早就想让她见见李大侠这位武林奇客,可是李大侠行踪如神龙,可遇而不可求,这是小女!”   原来是督帅千金。   李德威又复一怔,当即微欠身躯:“江湖草民见过姑娘。”   杨姑娘落落大方,一派大家风范,含笑答礼,道:“常听家父说起李大侠,我久仰,今天能见着李大侠,该是我的荣幸。”   李德威道:“草民不敢当,姑娘言重了。”   杨宗伦哈哈一笑,一旁说道:“李大侠,你我和言论交,以前诸多仰仗,往后仰仗的地方更多,我希望你跟小女也以朋友论交,杨宗伦不是个庸俗官儿,李大侠你也未必把这这个官儿放在眼里。”   李德威欠身说道:“不敢,杨姑娘金枝玉叶,尊贵千金,草民不过是……”   杨姑娘截口说道:“我知道李大侠当今奇男,非世俗中人,可是听李大侠的口气,似乎把我父女当成了俗人!”   李德威道:“姑娘言重,草民不敢。”   杨姑娘道:“那么李大侠别再这么拘谨,当今奇男,武林豪杰,不该是这么拘谨的人。”   李德威双眉微微一扬道:“督帅跟姑娘看重,草民不敢不遵。”   杨宗伦哈哈一笑道:“这才是,坐,坐,咱们都坐。”   三个人落了座,李德威从容归从容,可是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杨宗伦道:“李大侠刚才带来的那位朋友是……”   李德威道:“‘穷家帮’‘长安’分堂的一位堂主,草民托他率所属布置‘都督府’四周,护卫‘都督府’安全,今夜有人来犯,‘穷家帮’‘长安’分堂弟子悉数捐躯死难,这位分堂主是唯一的侥幸,但却受伤极重,成了残废。”   杨宗伦讶然说道:“有这种事?今夜有人来犯,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李德威道:“‘都督府’中有高人布下生克埋伏,‘都督府’不但安若磐石,而且几乎已与外界隔绝,休说是刀来刀往的几个人拼斗,就是千军万马逼近墙外,督帅也不会知道!”   杨宗伦看了乃女一眼,面泛惊愕之色,旋即转眼过来道:“原来贵友是为护卫我‘都督府’受了重伤,对李大侠的义助我感激,对贵友等的死伤,我至感歉疚,我这就命人把他们的尸首抬进来,请僧道超度英魂之后再择土安葬,同时我要上奏朝廷,请朝廷对死难众义士有所抚恤,从优赏给。”   李德威道:“督帅德意,草民感同身受,督帅要择土厚葬他们,草民愿意代‘穷家帮’领受,但上请给恤一事,草民与‘穷家帮’都不敢领受,身为江湖人,身后能有寸土安身,已属大幸,倘若再上请给恤,那些边关死难的众将士又将如何,他们长年辛劳,保国卫民,岂不更该从忧给恤。”   杨宗伦点了点头道:“李大侠说的是,只是我自有道理。”   当即唤进一名卫士交待了下去。   那名卫士领命而去,李德威开口说道:“督帅不知道外头有人来犯事,可知道府中有高人布有生克埋伏事?”   杨宗伦为之一怔,道:“这个……这个……我知道!”   李德威道:“草民想知道一下府中这生克埋伏,是哪位高明人物布的,不知督帅能否赐告?”   杨宗伦面有难色道:“这个……这个……李大侠问这个是……”   李德威双眉微扬,道:“恕草民斗胆,督帅不知道外间有人来犯事,那布生克埋伏之人断无不知之理,江湖百姓固然有护卫‘都督府’的责任,但‘都督府’也应有保护百姓的义务,尤其‘穷家帮’众弟兄,他们是为‘都督府’的安全不眠不休,流血流汗,草民要当面问问那位在都督府中布生克埋伏的高人,他为什么任人杀戮护卫‘都督府’的‘穷家帮’的众弟兄而不闻不问。”   杨宗伦悚然动容,一点头,道:“李大侠所责极是……”   目光掠向乃女。   杨姑娘突然开口说道:“李大侠,这些不成气候的小玩艺儿,是我布的!”   李德威怔了一怔,道:“是杨姑娘……”   杨姑娘道:“是的,我的能力只能保护‘都督府’,不足以向外御敌,也就是说我的能力只能退而守,不足以进而攻。”   李德威道:“这么说是草民失言,失礼,冒犯了姑娘。”   杨姑娘那清丽的娇靥上掠过一丝悲惨之色,道:“不,李大侠责备得很对,我的心里也很难受。”   只听杨宗伦道:“慧儿,你真的只能保护‘都督府’而无力出外御敌么?”   杨姑娘道:“真的,爹,这是什么事,女儿也从没说过谎、骗过人。要是女儿能力够的话,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女儿敢夸,有女儿在一天,这座‘都督府’固若金汤,任何人都别想妄进一步,可是要让女儿出外迎敌,或者救人,女儿就做不到了。”   杨宗伦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   转望李德威道:“记得李大侠曾问过我,‘都督府’中有没有进来过外人,我没有告诉李大侠,现在我可以告诉李大侠了,李大侠所说的那个人,就是小女。”   李德威呆了一呆道:“很出草民意料之外。”   杨宗伦道:“长平公主跟小女一向私交甚笃,小女每年总要到京里去陪长平公主些时日,这次小女听说西几省吃紧,公私两惦记,特地提前从京里赶了回来,哪知这些江湖人物消息灵通得很,小女已经乔装改扮而且是绕道回‘长安’来,他们还能看破小女行藏,几经拦截……”   李德威道:“恕草民直言,杨姑娘身上可带有什么引人觊觎的东西?”   杨姑娘淡然一笑道:“我是杨督帅的女儿,只这一点就够了,还用带什么引人觊觎的东西么?”   杨宗伦道:“能劫持小女便能逼我就范,交出兵符,其实他们错了。”   杨姑娘道:“女儿真要落进他们手里,女儿也会自绝全节的。”   虎父虎女,杨宗伦是个好官,他的女儿自然也就是深明大义的奇女子。   李德威道:“督帅跟姑娘都让人敬佩。”   杨姑娘道:“家父身受浩荡皇恩,托土封疆,我身为宦门女儿,理应如此,这也是最起码的……”   顿了顿,道:“我这次在京里,朝夕陪伴长平公主,有一天西山行猎,碰到一位老人家,长平公主称那位老人家为恩伯,并曾为我介绍,这我才知道那位老人家就是有大功于朝廷,有大恩于朱家,以布衣封侯的武林银牌令主……”   李德威神色为之一肃。   杨姑娘接着说道:“老人家知道我公私两惦记,准备西返‘长安’,特意嘱咐我回到‘长安’之后,力有末逮时,可找他的义子兼衣钵传人小黑,老人家并且告诉我说,小黑从他老人家的姓,也姓李……”   李德威欠身说道:“姑娘,草民就是小黑!”   杨姑娘嫣然一笑道:“那么你就不该自称草民了,是不?”   李德威道:“姑娘有所不知,家义父早在当年便把那‘布衣侯’爵还给朝廷了。”   杨姑娘道:“可是在满朝文武心目中,老人家永远是布衣侯爷。”   李德威还待再说。   杨宗伦那里已然圆睁双眼摇了手:“慢来,慢来,让我插句嘴,怎么说,李大侠就是布衣老侯爷的义子兼衣钵传人!”   李德威道:“草民是个孤儿,自小被老人家收养……”   杨宗伦道:“李大侠初次莅临我这‘都督府’的时候,为什么没告诉我?”   李德威道:“草民这次奉命出来是秘密的,这原也是老人家的意思,老人家所以这么做,一方面固然为我便于御敌,另一方面也为草民便于侦察各处的贪官污吏奸佞,以防他们有失节败德的卖国行为……”   杨宗伦道:“老侯爷固然有他的道理,可是小侯爷这草民两字自称,从今后应该免除了!”   李德威道:“草民两字自称可以免除,但也请督帅莫以小侯爷呼我,‘布衣侯’并非世袭。即使是世袭,我并不是老人家的名嗣,我不敢当。”   杨宗伦含笑说道:“那么我怎么称呼你,叫你一声德威行么?”   李德威道:“督帅要愿意这么叫,我很乐意听!”   杨宗伦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我愿意叫,你乐意听,咱们原本就不远,如今更近了,德威,从今后我这‘都督府’便是你的家……”   李德威道:“多谢督帅。”   “别跟我客气,”杨宗伦一摆手道:“你既是布衣老侯爷的义子兼衣钵传人,就不该不知道我这个官是宦海中的江湖人,多少年至今,没染上官场的习气,倒学了不少江湖人的胸襟与气度!”   李德威道:“我要不知道。当日也不敢来见督帅了。”   杨宗伦一点头道:“说得好……”   目光一转,望向乃女,道:“德威没说明他的身份还则罢了,怎么你回来好些日子了,也一直没告诉我?”   杨姑娘笑笑说道:“这是老人家的嘱咐,老人家嘱女儿私下见着小黑时,跟小黑两个人面对面时才可明说直认……”   杨宗伦道:“那你为什么当着我就明说直认了?”   杨姑娘道:“您不是说他行踪如神龙,可遇不可求么?女儿忍不住,也怕错过一次久久难见第二面耽误了正事。”   杨宗伦笑道:“说来说去,你总有理由。”   杨姑娘道:“女儿说的是实情实话。”   杨宗伦道:“我并没有说不是,好了,从今后你们俩兄妹相称,我杨家这匹千里驹,加上德威这位布衣老侯爷的衣钵传人,这大明江山西半壁固若金汤,安若磐石,我这个老头子可以安心食睡,高枕无忧了。”   杨姑娘道:“女儿只能保您这‘都督府’平安,外头的一切,恐怕还得仰仗李大哥!”   李德威道:“只要‘都督府’固若金汤,安若磐石,安全无虞,我便无后顾之忧……”   “听,是不是?”杨宗伦道:“我内有贤臣,外有良将,自该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还有什么可忧,还有什么可愁的?”   杨姑娘抿嘴娇笑:“李大哥接老人家衣钵,学就一身绝艺,可当良将而无愧,女儿这点浅薄所学却不敢当您这两字贤臣。”   杨宗伦道:“怎么回事,杨家这匹千里驹一向是很自负的,怎么今天学会谦虚了?”   杨姑娘道:“那要看对谁,对别人,女儿从不稍让,对李大哥,女儿是自知不如,女儿这生克埋伏可以挡住任何人,却挡不住李大哥!”   杨宗伦倏然而笑,道:“这倒是实情实话,德威确实闯进来了。”   李德威笑笑说道:“那只能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不是真本事。”   杨宗伦笑道:“行了,你们俩别你让我让的了,谦虚是美德,但过份谦虚就成了虚伪了………”   忽地摇头一叹道:“也真是,德威年纪轻,出来跑跑还有可说,布衣老候爷这么大年纪了,放着清静闲福不能享,到如今还得为国事辛劳,这都是朝中那些庸才不争气,搞得朝纲不振,国事日非,想想真令人痛心,看看布衣老侯爷,他们能不惭愧?”   杨姑娘道:“他们不会惭愧的,因为到如今他们还不知道老人家已经出来了。”   杨宗伦道:“你不是说老人家现在京里么?”   杨姑娘道:“当日圣上命内侍携亲笔函去请老人家出来辅佐勤王的时候,老人家给内侍碰了个钉子,一口拒绝了,老人家以已将侯爵还朝廷,可以不奉诏为由,孰不知老人家外冷内热,比谁都焦虑,这就跟对自己的子女一样,尽管自己的子女再不争气,做父母的也没有舍之不顾的道理,最后老人家,还是出来了,老人家管京里的事,李大哥管外头的事,分头并进,双管齐下,其挽大明朝于板荡逆流之中。”   杨宗伦转过脸来道:“是这样么,德威?”   李德威道:“是这样,督帅。”   杨宗伦点了点头,道:“看起来朝廷在民间似乎易于应付些,就拿眼前的‘长安’来说吧,各路人物齐集,八方风雨齐会,潜伏着很大的危机,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而百姓甚至于有些官员还耽于欢乐,只以为北方有战事,士气不振,民心散漫,最可怕的莫过于此!”   李德威道:“那只是小部分,大部分的人还知道大难临头,振臂奋起,就拿‘穷家帮’来说吧,他们个个是有热血的忠义豪雄,他们可以为国事捐躯……”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二十三章     杨宗伦迟疑了一下,道:“久闻‘穷家帮’人多势大,—般江湖人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们,今夜这是谁,能把‘穷家帮’败得这么惨?”   杨姑娘道:“这儿只不过‘穷家帮’的一处分堂!”   李德威摇头说道:“不,就是‘穷家帮’总堂里来的高手,也不可能是此人的对手!”   杨姑娘“哦”地一声道:“这人这么厉害么?”   李德威道:“姑娘是个习武的人,可听说过‘紫金刀’此人?”   杨姑娘摇头说道:“我虽然是个习武的人,却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是以对江湖中事,孤陋寡闻得可以!”   本来是宦门娇女,习武已是大不易,怎么可能抛头露面,常到江湖中走动!   李德威道:“当年在武林中能跟家义父并称的,只有‘紫金刀’白长空一人……”   杨姑娘轻“哦”一声道:“我明白了,这个人是‘紫金刀’的什么人?”   李德威道:“此人是‘紫金刀’的后人!”   杨宗伦道:“跟布衣侯爷并称人物的后人,难怪他这么厉害了!”   李德威道:“‘紫金刀’白长空这个人,性情刚烈暴躁,当年受人怂恿要与我家义父见个高低,老人家对名利二字看得很淡,高手过招必得分出个胜负才能收手,老人家认为‘紫金刀’成名不易,不愿让他因一念之差毁了自己的一生,一直避而不见,无如躲了他半年后还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被‘紫金刀’碰上,‘紫金刀’拔刀相逼,老人家无奈,只得仗剑迎敌,百招之内老人家占先了一着,‘紫金刀’羞愤而去,携妻子举家迁往塞外‘回回堡’,事隔多年的今天,‘紫金刀’夫妇先后过世,仅仅高堂白发跟他唯一的后人相依为命,曾几何时,‘满洲’探得‘紫金刀’隐居‘回回堡’,乘隙掳去了‘紫金刀’的年迈老母,逼迫‘紫金刀’的后人为他们效命………”   杨宗伦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找我这‘都督府’的麻烦!”   李德威摇头说道:“督帅错了,他夜袭‘都督府’,连伤‘穷家帮’、‘长安’分堂高手这件事,并不是出自‘满洲’的唆使。”   杨宗伦讶然说道:“你刚才不是说‘满洲’掳去了他的祖母,逼他为他们效命么?”   李德威道:“这是事实,然而今天晚上这件事,并不是出自‘满洲’的唆使。”   杨宗伦道:“那是……”   李德威遂把罗汉本是被逼来杀他的,及至后来听说乃祖母去世,受了刺激,被“白莲教”   乘机引诱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杨宗伦悚然点头,道:“原来如此,他生性至孝,怎么受得了这个打击,‘白莲教’真是无孔不入,手段好不阴毒!”   顿了顿道:”这么一个高手,若让他长此受‘白莲教’控制,后果不堪设想,也让人扼腕。”   李德威目光一凝,道:“督帅有罗致他的意思么?”   杨宗伦道:“我一向爱才,也一直在为朝廷求才,这种大才当面,我怎么能轻易放过,只是恐怕大不易!”   杨姑娘看了李德威一眼道:“李大哥既作此问,相信他必有帮您达成心愿的办法!”   杨宗伦“哦”地一声道:“是么,德威?”   李德威摇头说道:“他现在心智迷失,灵性受制,我本身没有办法,不过我知道可以救他的办法,这应该是唯一的办法!”   杨宗伦道:“什么办法,你快说,只要有办法,我愿意试,也愿意全力以赴,能为朝廷延揽人才,我是不惜一切的!”   杨宗伦是个好官,而且是个明智之士,他知道大明朝如今正值内忧外患、多事之秋,正需要大量的人才。   李德威道:“督帅可曾听见,我刚才提过一个名叫赵晓霓的姑娘?”   杨宗伦道:“可是‘白莲教’那‘四凤’之末?”   李德威道:“是的!”   杨宗伦点头说道:“此女可算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白莲,怎么?你要让她来解除‘白莲教’对罗汉的禁制?”   “不!”李德威摇头说道:“据我所知,‘白莲教’并没有对白罗汉下什么禁制,白罗汉所以不辨正邪,不分是非,完全是他受了打击后心智迷失,也等于是自暴自弃……”   杨姑娘突然说道:“那就是让赵姑娘动之以深情,以一个情字唤回白罗汉迷失的心智了。”   这位杨姑娘的确是兰心蕙质,冰雪聪明。   李德威看了她一眼,点头说道:“是的,我正是这个意思!”   杨宗伦道:“有用么?”   杨姑娘倏然—笑,道:“一个情字能生人,也能死人,魔力之大不是任何事物所能比拟的。古来多少人为它高歌,多少人为它悲哭,神仙都逃不过这一个字,何况凡人!”   杨宗伦轻击一掌道:“德威,那位赵姑娘在哪儿,快请她来见我,她要是不愿意到我这儿来也可以,我便服简从见她去!”   李德威摇头说道:“不瞒督帅,连我也不知道她现在什么地方,我也正在找她。”   杨宗伦呆了一呆,道:“怎么回事,连你……”   李德威道:“我最后见她的时候,她跟罗汉住在一家客栈里……”   杨宗伦道:“那就还到那家客栈找她去。”   李德威摇头说道:“她不会在那儿了,她把噩耗告诉了罗汉,罗汉受了打击离开了她,她怎么会还留在那家客栈里!”   杨姑娘点了点头,道:“不错,那是个伤心地儿。”   杨宗伦两眼一睁,道:“对了,我听说‘穷家帮’耳目遍及各处,消息最为灵通……”   李德威苦笑说道:“话是不错,要让‘穷家帮’长安分堂找赵姑娘,那是易如反掌吹灰,绝出不了一天,一定会把赵姑娘的所在送到督帅面前来,只是,‘穷家帮’长安分堂如今哪还有人了!”   杨宗伦呆了一呆,一时没说出话来。   旋即,他转望杨姑娘,道:“敏慧,你来试试看怎么样?”   杨姑娘敏慧浅浅一笑道:“您这不是存心难我,我又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想来李大哥也不会知道?”   李德威暗暗怔了一怔,道:“姑娘擅卜卦?”   杨敏慧摇头说道:“不敢说擅,只能说略涉皮毛。”   孛德威心知她是客气,果然,杨宗伦那里开了口:“你李大哥不是外人,不必过谦。”   杨敏慧笑笑说道:“是怎么了,把自己的女儿捧得那么高?”   杨宗伦道:“本来就是我杨家的千里驹,那还错得了。”   杨敏慧瞟了李德威一眼,道:“在李大哥面前,我怎么敢……”   李德威道:“易卦这一门,我是一窍不通。”   杨宗伦道:“行了,你兄妹俩别再客气了,现在怎么能想法子找到那位赵姑娘,才是正经。”   李德威沉吟了一下,道:“目前只有一个法子,我踏遍长安城内外每一寸土地去找!”   杨宗伦点了点头道:“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   李德威站了起来,道:“我这就去,能早一点找到赵姑娘,便能减少一分伤亡……”   杨宗伦道:“夜这么深,天这么黑……”   李德威道:“江湖人行动,是不分昼夜的,告辞!”   微一躬身,迈步向外行去。   杨敏慧站起来道:“我送李大哥出去。”   李德威道:“不敢当,‘穷家帮’云分堂主还请姑娘代为看顾!”   说话间人已出了书房,腾身拔起夜空!   杨敏慧还没来得及迈步,李德威便已不见了,她望着书房外的夜色,道:“他走得好快!”   杨宗伦道:“你看这位‘布衣侯’的传人怎么样?”   杨敏慧道:“既是‘布衣侯’的传人,那还错得了!”   杨宗伦深深一眼,道:“碰见了比你强的人了吧!”   杨敏慧娇靥微微一红,道:“这种事不是一厢情愿的!”   杨宗伦在茶几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我不相信他……”   杨敏慧皱眉叫道:“爹!”   杨宗伦立即住口不言。   口 口 口   夜色浓浓的,跟泼了墨似的。   夜也很静,远近听不到一点声息。   赵晓霓望着眼前的一段残烛在出神。   她仍靠墙坐着,身上披了件衣裳,是厉三绝的。   厉三绝坐在她的对面,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目光中充满了一种激动的异彩,那是爱怜,而没有一点情欲。   面对着赵晓霓这么一位姑娘,谁会忍心伤害她,谁又能不为她动心,深深地爱着她?   厉三绝虽然生性冷酷凶残,可是他毕竟也是个有血肉,有灵性的人。   他道:“夜已经很深,你可以睡会儿了。”   赵晓霓没说话。   厉三绝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赵晓霓道:“我知道,你要有伤害我的心,我是无力抗拒的,早就被你伤害了,我只是不想睡。”   厉三绝道:“你已经坐了一天了,晚上再不睡,身子会受不了。”   赵晓霓道:“你既然怕我受不了,为什么不放我?”   厉三绝摇头说道:“不,我不能放你走,除了放你走之外,我什么都肯为你做。”   赵晓霓道:“我跟你没有一点感情,你这样控制我,到底是要……”   厉三绝道:“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我爱你,这就够了,我要你陪我一辈子,直到我死。”   赵晓霓道:“我对你没感情,也永远不会产生情愫,跟这么个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厉三绝摇头说道:“我不管这么多,也不会计较这些,我只知道我爱你就够了,我不能没有你,也不能看不见你,我要是有一眼看不见你,我会觉得什么都是空虚的,无论对任何事都打不起精神,抬不起兴趣,这世界就跟死了一样,毫无生机,同时,我也希望你能看见我,当你的眼看着我的时候,哪怕是充满了厌恶,充满了仇恨,我的感觉也跟那今天的阳光一样。”   赵晓霓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厉三绝道:“你想说什么?”   赵晓霓摇摇头,道:“没什么,你不会喜欢听,听了你也受不了,还是不说的好!”   厉三绝道:“不要紧,只要是你说的话,哪怕你是骂我,我也喜欢听。”   赵晓霓道:“真的么?”   厉三绝道:“真的,当然是真的!”   赵晓霓道:“既然这样,我就告诉你吧,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我听了之后只觉得心口翻腾,隐隐欲呕。”   厉三绝果然颜色不变,道:“你要是不喜欢听,今后我不说就是!”   赵晓霓道:“你真受得了么?真的一点也不生气么?”   厉三绝道:“这句话要是出自别个人之口,我会先割了他的舌头再杀了他,可是你不同,你可以骂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你骂我心里不会有一点不高兴,一点脾气也没有。”   赵晓霓本想激他的,可是如今看来这仅有的—着,仅能的一着也失效了,不禁轻轻一叹道:“你这样对我.总有一天我会受不了自杀的!”   厉三绝摇头说道:“你不会,我知道,只要我不伤害你,你绝不会轻生,因为你心里还有那姓白的小子,为了再见着他,为了再回到他身边去,你会保重自己的!”   赵晓霓道:“你说的固然不错,可是那得让我有一点希望,要是我这唯一的希望灭绝时,我会毫不犹豫的自杀,既然没希望再见着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又为谁活着!”   厉三绝眉宇间腾起一片杀气,道:“他让我嫉妒,也让我切齿痛恨!”   赵晓霓道:“可是你不能伤害他,你要是伤害了他,我就会自杀!”   厉三绝眉宇间的杀气一敛,道:“我不杀他,我要让他得不到你,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你不能比我先死,因为你还想见他,还想再回到他身边去。”   赵晓霓道:“有这么一个希望支持着我,我不会轻易自绝,猝尔轻生的!”   厉三绝道:“我早死一天,你就能早一天回到他身边去,你要是想早一天回到他身边去,最好是找机会杀了我。”   赵晓霓摇头说道:“我不杀人,也不喜欢杀人,你是个邪道上的人物,总有一天会被正派人士碰上……”   历三绝道:“碰上正派人士的机会不少,只要到外面去走一趟,也随时能碰上所谓正派人士,可是我碰见的那些正派人士不见得杀得了我。”   赵晓霓道:“走惯了黑路难免遇见鬼,迟早总会碰上一个的,是不?”   厉三绝道:“话是不错,可是谁知道是迟是早,要是迟在几十年后才碰上,我就是死了那也值得了。”   碰上这么个人,激不在乎骂不怕,赵晓霓能怎么办,又能说些什么。说些什么有用!   她那里刚自沉默。   厉三绝双目之中忽然精光一闪,抬手熄了那半截蜡烛,眼前刹时一片漆黑。   赵晓霓精神一振,心中一阵狂跳,道:“有人来了是么?”   火光一闪,厉三绝又把那半截蜡烛点着了,道:“你不要高兴,来人是我的主人。”   赵晓霓微微一愕,道:“你怎么知道?”   厉三绝道:“我主人的步履声,我听了十几年了,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他话声方落,一个黄色人影鬼魅也似地出现在灯光下,藉着灯光,赵晓霓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厉三绝的主人,那黄衣小胡子是准?   赵晓霓一颗心马上就沉了下去!   厉三绝站了起来,一躬身,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主人。”   黄衣小胡子目光一凝,面泛异讶之色,道:“阿厉,这是怎么回事儿?”   厉三绝道:“回主人,属下在‘长安城’内碰见她昏倒在大街上,所以把她带在身边……”   黄衣小胡子道:“那姓白的小子呢?”   厉三绝道:“属下只见着她一个人,那姓白的小子不知去向。”   黄衣小胡子一双森冷目光转移在赵晓霓那吹弹欲破的如花娇靥上,凝视长久,倏然一笑道:“阿厉,你的艳福不浅啊!”   迈步走过来在厉三绝身前坐下。   厉三绝退后一步,垂手侍立,神色之间一片恭谨!   黄衣小胡子抬眼望向赵晓霓,道:“小妞儿,那姓白小子呢?”   赵晓霓相当的平静,道:“不知道,我也在找他!”   黄衣小胡子“哦”地一声道:“他为什么离开了你?”   赵晓霓不愿意告诉他,没说话。   黄衣小胡子目光略一转动道:“是他跟你吵架了,还是你跟他呕气了。嗯,嗯,不,不,你们两个现在正是如漆似胶,打得火热的时候,在这时候是不会吵架呕气的,他已经成了你情网之下的俘虏,要没有重大事故是不会离你而去的,小妞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赵晓霓仍没说话,她觉得这黄衣小胡子远比厉三绝冷酷凶残,远比厉三绝来得阴险奸诈,他那一双目光看得她有些不安,索性闭上了一双美目。   只听黄衣小胡子一声轻笑,道:“小妞儿,你不说也不要紧,不管怎么说,你已经落了单是实,找不着那姓白的小子,大可以在你身上发泄发泄!”   转头望着厉三绝道:“你动她了么?”   厉三绝忙道:“没有,属下还没有!”   黄衣小胡子脸上浮现起一丝异样表情,点头说道:“很好,那很好……”   转过脸去望向赵晓霓,两眼之中异采大盛,抬手冲厉三绝摆了摆,道:“你暂时出去一下,等我叫你你再进来。”   赵晓霓突然睁开了一双美目。   厉三绝答应了一声,但脚下没动,道:“主人是要……”   黄衣小胡子道:“蠢东西,这还用问么!”   厉三绝一怔,道:“属下记得主人一向不近女色。”   黄衣小胡子摇摇头,道:“现在不同了,你出去吧!”   厉三绝忙道:“主人,她是属下的……”   黄衣小胡子霍地转过脸来,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她是你的,你又是谁的?阿厉,你什么时候学得不听话了……”   厉三绝道:“属下不敢。”   黄衣小胡子道:“这就对了,她人现在虽然在你手里,可是她的心永远是在那姓白的小子身上,要这么个女人有什么用,对这种女人不能动真情,再说咱们这种人也不能动真情,快出去吧!”   厉三绝迟疑着没动。   黄衣小胡子脸上的笑意忽然间变得好浓,道:“怎么了,阿厉,忘了咱们的规矩、服从?   做主上的就是叫你去死,也不许有半点犹豫!”   厉三绝脸色白了,道:“主人,属下跟您并列十大剑士之内……”   黄衣小胡子笑出声了:“阿厉什么时候学会跟我说这种话了?不错,你是跟我并列于十大剑士之内,可是在咱们没追随闯王之前,你就是我的下属,追随闯王之后,这种主属关系也一直没有改变,是不是?”   厉三绝道:“回主人,是的!”   黄衣小胡子轻轻地摆摆手,道:“那就听我的,给我出去。”   厉三绝刹时面额上青筋暴起,两眼也微现红意,道:“主人原谅,属下不能从命,她是属下的,属下不容任何人动地。”   黄衣小胡子目光一凝,道:“这么说,你已经动了真情,真心叛离了。”   厉三绝缓缓说道:“属下可以听从主人的任何差遣,不敢稍违,但这件事,无论如何请主人成全。”   黄衣小胡子笑了,满脸都是笑意,凝望厉三绝长久,一点头,道:“好吧,我成全你。”   这句话刚说完,他腰间佩剑出鞘,那锋利的剑尖已然递到了厉三绝胸前。   这人在剑术上的造诣确实惊人,剑诀上的一个“快”字,跟一个“毒”字全让他占了。   眼看厉三绝就要伤在他剑下。   就在这时候,黄衣小胡子似乎发现了什么,目光飞快往梁上扫了一下,那飞快的剑势也因之为之稍微顿了一顿。   厉三绝没留意黄衣小胡子为什么会有这一刹那的分神,他只知道把握这转瞬即失的不再良机,左手剑出鞘,只见寒光一闪,那锋利的剑尖已没入了黄衣小胡子的左肋里,一柄窄而长的利剑,足足插进去了一半。   黄衣小胡子大叫一声,整个人窜起,长剑往前一递!厉三绝闷哼一声,倏地飘退数尺。   一股血箭从黄衣小胡子左肋下涌出,红而热的血洒了一地,黄衣小胡子两眼凝望着厉三绝,脸上已没了笑意,只有凶狠、狰狞,突然,他闭上两眼,砰然一声直挺挺地爬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候,仗剑而立的厉三绝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身躯一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左肋上都是血,把他的一件黄衣都染红了。   赵晓霓怔在了那儿,美目睁得大大的,一动没动。   “姑娘,”厉三绝有气无力,颤抖着叫了一声!   赵晓霓蓦然惊醒,急道:“你受伤了?”   厉三绝像没听见,道:“你看看,他气绝了没有?”   赵晓霓看了黄衣小胡子一眼,道:“他已经死了。”   厉三绝身躯一阵颤抖,哑声说道:“我竟然杀了他,我这个祸闯大了,我这个祸闯大了……”   赵晓霓道:“你是为救我激怒了他,你是自卫,我看见了,是他先拔剑的。”   厉三绝苦笑一声道:“我们那一伙人是没理可讲的,杀自己的同伙就是生心叛离,生心叛离就是死路一条……”   赵晓霓道:“你……你是李自成的部属?”   厉三绝吃力地点了点头,道:“是的,我是闯王帐下十大剑士之一,跟他一起被派来‘长安’刺探消息的,如今他死了,不是死在别人手里,是死在我剑下,我怎么回去复命……”   赵晓霓道:“你的伤也不轻,是不是?”   厉三绝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伤得是不轻,不过这伤一时半会儿还要不了我的命……”   顿了顿道:“我不明白,他的剑术高出我许多,我怎么杀得了他……”   赵晓霓道:“那或许是他没想到你会出手。”   “或许,”厉三绝苦笑一声道:“我一向对他唯命是从,不敢有丝毫违悖,他绝没想到我敢出手,我自己也没想到,更不知道我是哪儿来的勇气。”   赵晓霓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厉三绝苦笑一声,摇头说道:“事到如今用不着说这些了,姑娘,你会武是不是?”   赵晓霓道:“我学过,怎么?”   厉三绝道:“用你的两只手,功凝三成,在你两腿‘箕门’穴上各捏一下。”   赵晓霓讶然说道:“干什么?”   厉三绝道:“我要解开你的穴道,要你扶我一把到墙边坐着,我有点支持不住,得靠墙坐着。”   赵晓霓怔了一怔道:“你不怕我乘机逃走么?”   厉三绝道:“那就随你了,我这伤要不赶快包扎,活不过两个时辰,已经是死定了,何不做件好事,让你早一点离开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也许就是吧!   赵晓霓依着他的话做,伸两手,功凝三成,在两腿内侧“箕门穴”上各捏了一下,两腿略一动弹,她立即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她连犹豫都没犹豫地便走过去,连扶连拖地把厉三绝扶到了墙根儿下,道:   “让我看看你的伤!”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二十四章     厉三绝一怔,道:“你怎么不走?”   赵晓霓道:“不管你怎么对我,我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你是为我受伤,也可以说你正是为了救我,我不能那么狠心的一走了之。”   厉三绝呆了一呆,没能说出话来。   赵晓霓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说着就要去抬厉三绝的左胳膊。   厉三绝拦住了她,道:“要是我没料错,另外的剑士们很快地就会找到这儿来,你要是想救我,就赶快扶我离开这儿,这剑伤我自己能治,不然的话你走你的,用不着再管我了。”   赵晓霓道:“这么深的夜,有哪儿能去?”   厉三绝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去处!”   赵晓霓道:“好吧,我扶你离开这儿。”   厉三绝在她的扶持下站了起来,颤声说道:“你……你真要救我?”   赵晓霓道:“你虽是个邪道上的人物,可是你现在是个受了重伤的人,我看你的本性也不坏,更何况你救过我,你是为救我才杀人,为救我才受伤的!”   厉三绝道:“你要知道,错过这一次机会,除非我死,要不然你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赵晓霓道:“我没有考虑那么多,不管怎么说,你是为我才杀人,为救我才受伤的,我不能不救你,走吧!”   扶着厉三绝摇摇晃晃地往外行去。   厉三绝忘了熄灭那半截蜡烛,只这么一点光芒在这黑夜里,只要有一点泄露,是很快会把别人引来的。   口 口 口   这座庙里恢复了宁静!   地上虽有个人,但是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血腥味儿在空气中飘荡着,刺鼻!   突然,一条黑影从梁上落下,他刚要落地,可是忽地他又升了上去,很快地又隐入了粱上。   这条黑影刚隐入粱上,灯光下出现个人,一身白衣,俊美洒脱,是李德威!   他入目庙中情景,双眉一扬,一步便跨到了黄衣小胡子身边,俯身查看了黄衣小胡子的致命伤势,不禁脱口说了一声道:“好辣的剑招……”   扭头看了一看厉三绝适才趺坐处那一片血渍,迈步走了过去,到了那片血迹旁,他转过了身,双手往后一背,道:“杀此邪魔的,必正派人士,我不敢轻易冒犯,请下地一会!”   只听一个冷冰冰的话声起自梁间:“小伙子好敏锐的感觉!”   适才那黑影从梁上飘落在黄衣小胡子身边,一个干瘪瘦老头儿,破鞋破毡帽,混身的补钉,细眉小眼,稀疏疏的几根山羊胡,赫然是“穷神”蒙不名!   李德威颇感意外,微微一愕之后,道:“原来是蒙穷神!”   蒙不名翻了李德威一眼,道:“小伙子,这世界可真小啊!”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这世界委实不大,蒙老,你我这叫有缘呢,还是叫冤家路窄?”   蒙不名冷冷说道:“以我看该叫冤家路窄!”   李德威笑笑说道:“那任凭蒙老了……”   目光一掠地上黄衣小胡子,道:“据我所知,蒙老一向是不用兵刃的,曾几何时蒙老竟用起剑了。”   “穷神”蒙不名是个雄踞—方的霸王,哪有点不透的道理,微一摇头,道:“小伙子,你的听觉不错,你的眼光可不怎么样!”   李德威道:“怎么,此人不是伤在剑招之下?”   蒙不名道:“这人是伤在剑招下不错,不过这人不是我杀的,这是要打人命官司的,你可别乱栽赃!”   李德威“哦”地一声道:“那么这是谁杀的?”   蒙不名道:“小伙子,你想知道么?”   李德威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说不说那还在蒙老你,正如蒙老适才所说,这是要打人命官司的,以我看蒙老还是说个明白的好!”   蒙不名牵动了一下薄薄的嘴唇,算是笑,道:“小伙子,你倒吓唬起我来了,要我告诉你不难,你先告诉我,半夜三更地,你跑到这座破庙里来干什么?”   李德威道:“蒙老你不也在这儿么?”   蒙不名道:“我不同,我穷兮兮、苦哈哈一个,连个住客栈的钱都没有,不找座破庙住住,你让我住哪儿?”   李德威哈哈一笑道:“蒙老未免太俭省了。”   蒙不名道:“小伙子,少废话,你要想知道这人是谁杀的,就告诉我为什么你半夜三更地往这儿跑?”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这第二次碰见,尽管蒙老认为是冤家路窄,我却把蒙老当朋友看待,而且尊蒙老为长辈……”   蒙不名哼哼笑道:“小伙子,你抬举我这个穷兮兮、苦哈哈的了,这年头儿笑贫不笑娼,有钱的王八大人三辈儿,人人那双眼都只认识腰里有的,恐怕只有你把我这穷兮兮、苦哈哈的当朋友。”   李德威笑笑说道:“蒙老是人穷骨头硬,不像那些有钱的一个个软骨头。”   蒙不名道:“小伙子,你有一张会捧人的利嘴,你师父也没白教你,说吧,你到这儿来是来干什么的?”   李德威道:“我当然要说,我把蒙老当朋友,我尊蒙老为长辈,说出来说不定蒙老能帮我个忙……”   蒙不名耸耸肩,冷冷说道:“那可难说,我这个人是沾上帮忙两个字,从来就不往前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我是一不打保,二不做中,我穷得衣不保暖,食难填饥,人家也不会找我打保做中。”   李德威装没听见,道:“蒙老可还记得地下石室中的那位?”   蒙不名道:“我的记性一向很好,记得,怎么样?”   李德威道:“那人是‘紫金刀’白长空的后人……”   蒙不名微微一怔,旋即哼哼笑道:“白长空泉下有知,也应含笑瞑目了!”   李德威道:“蒙老冤枉他了……”   接着,毫不隐瞒地把罗汉被逼入关,闻得噩耗受打击,为白莲教乘机诱惑,夜闯“都督府”刀伤“穷家帮”众英豪,杨督帅爱惜人才,欲为朝廷延揽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蒙不名道:“原来如此,那倒是情有可原,只是,小伙子,这跟你三更半夜往这座破庙跑有什么关系,莫非你在找那小子么?”   李德威点头说道:“我不是找他,我是找另一个人……”   蒙不名道:“你是找另一个人,谁?”   李德威道:“一位姑娘,这位姑娘是他的恋人,他对她一片深情,她对他一片痴心,只有她才能唤回他迷失的灵智,只有她才能把他从沉沦中救出来。”   蒙不名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忽然一怔,道:“小伙子,你说那小子是‘紫金刀’白长空的后人?”   李德威道:“是的。”   蒙不名道:“白长空的后人,自然也姓白了。”   李德威道:“那是当然,世上哪有父亲儿子姓两个姓的?”   蒙不名目光一凝,道:“小伙子,你为什么这么毫不保留地把这件事告诉我?”   李德威道:“我刚才说过,我视蒙老为朋友,尊蒙老为长辈,让蒙老知道一下,也许蒙老能帮我个忙!”   蒙不名道:“小伙子,你知道我到‘长安’来,是来干什么的?”   李德威道:“我很清楚!”   蒙不名道:“那么杨宗伦要为大明朝延揽人才,白长空这后人一旦为杨宗伦所延揽,将来很可能会成为我的敌人,你以为我会帮你这个忙,给我自己找麻烦么?”   李德威道:“我刚说过,蒙老有一身硬骨头……”   蒙不名道:“再硬的骨头也抵不过名利的诱惑,有钱的都一个个削尖了头往里钻了,何况我这个穷兮兮、苦哈哈的!”   李德威道:“蒙老可听说过这句话?”   蒙不名道:“哪句话?”   李德威道:“蔡口苋肠者,多冰清玉洁,锦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颜,盖志由淡泊而高,节从肥甘而丧也。”   蒙不名脸色微微一变,道:“我穷了大半辈子,如今都穷怕了,志能当衣穿,还是节能当饭吃,我是只求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将来是骂名千古也好,遗臭万年也好,我都不在乎。”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那么,帮不帮我这个忙还在蒙老,我已经把白罗汉的遭遇及唯一可救他的方法告诉了蒙老,蒙老若是见过这么一位姑娘,大可以再去找她,只能控制住她,你不愁白罗汉不为那‘满洲’的主子效命,大功现有一桩,蒙老也不愁没个进身之阶。”   蒙不名突然笑了,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小伙子,多亏你提醒我,要不然我还真想不到呢……”   顿了顿,道:“小伙子,现在听我告诉你,这个人是死在他那叫厉三绝的下属剑下……”   李德威一怔,道:“对了,我怎么忘了,厉三绝用的是一柄奇窄的长剑,这人的致命伤伤口狭窄,正是厉三绝那柄窄剑所伤,只是,厉三绝惯用左手,这人的致命伤怎么会在左肋上?”   蒙不名当即把厉三绝跟黄衣小胡子动手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没提赵晓霓。   静静听毕之后,李德威道:“那就难怪这人的致命伤是在左肋上了,原来厉三绝是在这么一个方位,这么一个情形下出手的,要不是这人长剑即将递到厉三绝要害之际,突然发现蒙老藏身梁上,微一分神,手上一滞,如今躺在这儿的应该是厉三绝而不是这个人,只是……”   眉锋微微一皱道:“他两个是主属关系,这人怎么会突然起了杀厉三绝之心?”   蒙不名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人心是难测的,尤其是这种邪路上的人物,今儿个跟你称兄弟,明儿个他能跟你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李德威沉默着,没说话。   蒙不名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   李德威突然抬眼说道:“据蒙老说,厉三绝也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是不是?”   蒙不名道:“不错,你不见你身后也有一摊血么,那就是厉三绝中剑之后,负痛暴退摔在地上留下的!”   李德威道:“如今厉三绝人呢?”   蒙不名耸耸肩,道:“走了,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他杀了人,闯了祸,怕他们那一伙儿里的人找他,不夹着尾巴赶快逃走还等什么?”   李德威道:“他伤得这么重,是怎么走的?”   蒙不名一怔,旋即趋于平静,道:“或他伤得还不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或许……”   蒙不名忽然说道:“小伙子,可要我告诉你那厉三绝跟这个人的来路?”   李德威道:“谢谢蒙老,我求之不得!”   蒙不名道:“厉三绝跟这个人,都是李自成手下十大剑士中人。”   李德威“哦”地一声道:“原来他们是李自成的部属……”   蒙不名道:“据他们说,他们是奉派到‘长安’来刺探消息的。”   李德威轩了轩眉,道:“当世四大霸王,‘满洲’,‘白莲教’,如今又多了个李自成,这‘长安’一地真可算得是虎跃龙腾,风云齐会啊!”   蒙不名哼哼说道:“可不,小伙子,可真够人忙的,可真够人应付的啊!”   他话里有话,李德威焉有听不懂的道理,笑笑说道:“我不能否认这是事实,不过以我看还没有到能让人焦头烂额、穷于应付的地步。”   蒙不名两眼精光一闪,“哦”地一声,道:“我倒要看看那些抗节致忠、满腔热血的忠义之士,是怎么应付这内忧外患的紊乱局面,你忙你的吧,我要另外找地方睡觉去了。”   话声方落,忽然眉锋一皱,接着说道:“走不了了,看来我别想另找地方睡觉了,今天晚上也别想再睡了。”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必是闯贼手下的十大剑士中人到了,蒙老要是怕麻烦的话,大可以回到粱上去作壁上观。”   蒙不名耸耸肩,道:“我正有这意思,这儿躺着他们一个人,你我也都在这儿,这种情形不是单独唇舌能够解释清楚的!”   只见他往上一跃,人又隐入梁上那一片黑暗中。   蒙不名刚藏好身形,灯光下鬼魅般出现了两个腰佩长剑的黄衣人,打扮装束跟地上这黄衣小胡子同,眉宇间那股子冷酷凶残色,则较地上黄衣小胡子有过之无不及。   李德威背朝着他们,连动都没动。   两个黄衣人一见庙中情景,脸色当即就是一变,未见他俩作势,已然双双飘动,一个逼近李德威身后,一个却绕到李德威面前,冷然问道:“这个人是谁杀的?”   李德威淡然说道:“我说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这人已断了气,你们信不信?”   他面前这黄衣人道:“不信。”   李德威道:“那就不必多说什么了,你们看着办吧!”   他面前这黄衣人脸色陡然一变,道:“你是……”   李德威道:“是敌非友,问那么多干什么?”   忽听身后一声冷哼,守在他身后那黄衣人五指如钩,闪电般抓向他“肩井”要穴。   李德威往左侧身,往后滑步,霍然一个转身,单掌递出,截向那黄衣人腕脉。   他身后那黄衣人猛地一惊,慌忙沉腕收招。   只听原在他身前,如今在他身左那黄衣人冷哼一声道:“好身手,怪不得!”   挥腕出剑,振腕一抖,一朵森寒剑花袭了过来。   不愧是李自成手下十大剑士中人,剑术上都有相当的造诣,挥腕、出剑、进击,一气呵成,快捷无比!   李德威左手翻腕掣出了他那柄折扇,抖腕一挥往袭来长剑剑身点去,同时右手往腰里一挥,一道寒光闪起,再看时,他右手里多了一柄一泓秋水般短剑。   这时候,梁上响起了一声惊呼:“鱼肠剑!”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可把两个黄衣人吓了一跳,出剑黄衣人刚一惊,李德威那左手里的折扇已然点上他剑身,只听“当”的一声,他那柄长剑硬被李德威这一点之势震得向外荡去。   李德威左手折扇跟着一翻,一闪而回,那出剑黄衣人眉心多了个血洞,砰然一声倒了下去。   可怜他不过刚递一招!   另一个黄衣人红了眼,厉喝一声,长剑疾卷李德威右肋,剑气逼人,威猛无比。   李德威掌中鱼肠剑一挥,幻起一片森寒光华直迎了上去。   黄衣人已然知道李德威掌中这柄短剑是前古神兵,当年专诸刺王僚用的鱼肠剑了,那敢硬碰,他手腕微振,剑锋走偏,长剑带着一股剑气向李德威左乳下点去!   既列十大剑士之内,在剑术上的造诣自非等闲,要不是刚才梁上传下那一声,那黄衣人绝不可能只递一招便伤在李德威左手那玉骨描金扇之下。   这一点从现在这个黄衣人的剑势上可以得到证明,他的剑势不但快捷,辛辣,而且一招一式都劲力外透,攻人所必救,分寸捏得恰到好处,绝不是一招便伤在人手下的庸手!   李德威心里明白这一点,手上不作一点松懈,左手折扇封住了黄衣人的剑势,右手鱼肠剑一连攻出了三剑。   李白成这十大剑士在剑术上的造诣不凡,李德威在剑术上的造诣更高,他三剑攻出,黄衣人为威猛剑势所逼,立即向后退去,而且是连连后退。   这黄衣人想必还没有碰见过像李德威这种剑术上的高手,一遇之下心里不免发慌。   高手毕竟是高手,黄衣人也是个久经阵仗的人,他心里虽慌,手上不乱,可是他吃亏在不敢碰李德威掌中的鱼肠剑,只有在避开鱼肠剑剑锋的情形下找空隙出剑进击!   又封架了几剑之后,他自知不是对手了,暴喝一声奋力刺出一剑,适时李德威的剑势为之一偏,抽身腾起。   李德威却不放过他,沉喝声中,振腕一抖,鱼肠剑化一道寒光脱手飞出,直向黄衣人心口射去。   黄衣人大吃一惊,人在空中,躲不好躲,避不好避,只有紧运臂上全力一剑向电射而来的鱼肠剑绞去。   他错了,他只顾电射而来的鱼肠剑,却忽略了同样可以用来杀人的那柄玉骨描金扇。   李德威左手折扇跟着递到,只一闪,黄衣人眉心也添了个血洞,手上一顿,鱼肠剑正中心口,剑锋整个儿地没入心口,连叫都没叫一声便一头栽了下来。   李德威俯身拔起了鱼肠剑,只听身后响起了蒙不名话声:“小伙子,你赶尽杀绝,手下好狠啊!”   李德威缓缓转过身来道:“满洲异族,入侵中国,当情有可原,这种人身为炎黄世胄,却乘机造反,烧杀劫掠,置万民于铁蹄之下,陷苍生于水火之中,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应该是罪无可恕,杀一个便少一个祸国殃民的贼!”   蒙不名耸耸肩,道:“你总是有理由……”   目光落在李德威鱼肠剑上,咧嘴一笑道:“小伙子,‘紫金刀’跟‘鱼肠剑’并称,‘紫金刀’已然出现了,想不到‘鱼肠剑’也不甘寂寞啊。”   李德威缓缓举起了鱼肠剑,目光落在那一泓秋水般剑身上,道:“这柄剑不是出来凑热闹的,也不是出来争名夺利的,而是出来诛除那些祸国殃民,数典忘祖的贼……”   蒙不名面泛异色,往后微退一步,道:“小伙子别吓人好不好,我可是胆小得很!”   李德威淡然一笑,翻腕藏起了鱼肠剑,一抱拳,道:“我还要继续找那位赵姑娘去,告辞了,有缘再图后会。”   转身往外行去。   蒙不名道:“小伙子,咱俩最好别再碰头,我不大乐意跟你见面。”   李德威道:“有时候是由不得人的!”   蒙不名没再说话,老脸上又浮现起那种异样神色!   口 口 口   这儿有一片柳林!   走过这片柳林,眼前矗立着一块奇陡如削的峭壁。   峭壁的左边,挂着一条飞瀑,这条飞瀑不是冲击在水潭里,而是经由一块块的嵯峨怪石泻下,所以声音并不大,但是水珠溅得老远,激得满天水雾,沾衣欲湿!   这条瀑布的水,经由柳林外流,据由是流到“灞桥”下!   峭壁的右边,紧接着石壁下,有座残破不堪的小茅屋,看来它盖了不少年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盖的,留它到现在,连风都挡不住。   这么一座茅屋,要是个有家的人从这儿经过,绝不会看它一眼,可是对那些没家的孤魂野鬼般流浪的人,尤其是避难的人,它却是个珍宝般的所在,至少它可以暂时栖身,避避风吹雨打日头晒,瀑布冲下来的水,在未流入柳林之前,它还是清澈的,可是一进入柳林,再经由柳林流出之后,它却间或地带着一点红红的颜色,要不就是一小块、一小块紫黑色的东西,跟血污一样。   那的确是血污,赵晓霓正蹲在柳林这一边洗衣裳。   天气是晴朗的,微风吹动着她的头发,飞舞着,她顾不得去理它,只低着头在那小溪旁一块石头上揉着搓着,一双玉手红红的,想必是山上流下来的水太凉了。   她手里揉着的是厉三绝的衣裳,可是她心里想的却是罗汉,罗汉现在在哪儿,她这双手本该是给罗汉洗衣裳的。   想着想着,面前水里就出现了罗汉的人影,在咧着嘴冲她笑着,她也笑了,打从心眼儿里笑。   忽然,她脸上的笑意凝住了,水里怎么不是罗汉的人影,怎么会是个老道?   难道说罗汉皈依三清出家了?   不,不对,这张脸也不是罗汉的脸,罗汉的那张脸黝黑,这张脸白净,罗汉是浓眉大眼,这张脸是长眉细目,罗汉有个挺而直的鼻子,方方的嘴,这张脸的鼻梁过高,尖端还带着钩,那双嘴唇奇薄,罗汉的脸上透着刚毅、淳朴,这张脸却满是阴狠奸诈!   不,这绝不是罗汉。   突然间,赵晓霓明白了过来,心里一惊,就要往起站。   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搭在了她右肩上,她觉得这只手重得很,压得她不能动弹,还半身酸软,几乎透不过气来。   “小姑娘,不要怕,我是个游方道土,云游到这儿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心神不宁,我屈指一算,才知道这儿有个人受了重伤,需人救治。”   赵晓霓蹲在那儿脸发白,道:“谢谢你,这儿没有人受伤……”   背后那话声带笑说道:“小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说谎呀,你洗的这件衣裳不是带着血污么?”   赵晓霓道:“早上杀了一只鸡,不小心血溅在了衣裳上……”   背后那话声始终带着笑,道:“小姑娘,我人老眼可不花啊,这件衣裳是男人家的……”   赵晓霓道:“是我哥哥的。”   背后那话声道:“小姑娘,你又说谎了,屋里那人不是你哥哥,你哥哥不在这儿,我带你找你哥哥去好么?”   赵晓霓道:“不,我住在这儿,我不去,我不到任何地方去!”   背后那话声道:“小姑娘,你会跟我去的,我要带你去的那个地方,不但有你的哥哥,还有你朝思夜想的人,让我想想看他姓什么,叫什么,嗯,对了,他姓白,叫罗汉!”   赵晓霓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量,一下子站了起来,霍地转过身去,眼前站着个老道,长得就跟刚才那小溪里的人影一样,如今他的手从赵晓霓的右肩上掉了下来,他很快地往后退了一步。   赵晓霓望着他道:“罗汉他……他落在你们手里了?”   那老道笑道:“这个‘落’字用得不妥,没人勉强他,是他自己愿意去的,而且现在就是赶都赶不走他!”   赵晓霓道:“我不信,罗汉不是那种人!”   那老道笑道:“不管他是哪种人,他总是个男人,是不?”   赵晓霓眉梢儿一竖,道:“你们的手法太卑鄙了。”   那老道哈哈一笑道:“你就是因为看不惯这些个,才偷偷跑出来的,是不?”   赵晓霓道:“不错,你们的所作所为神人共愤,天理难容,你们一个个都是下流无耻……”   那老道一点也不生气,仍然笑容可掬,道:“小姑娘,别骂人了,天生是什么地方的人就是什么地方的人,跟我走吧,你以后也会变得跟你骂的这些人一样的!”   赵晓霓道:“我不去,我就是死也不去。”   那老道道:“别说得那么吓人,你之所以看不惯,那是因为你还没习惯,习惯之后就会好的,跟我走吧.他们都很想念你……”   赵晓霓道:“我不去,你可以把我杀死在这儿……”   那老道摇头说道:“我不能杀了你,让我怎么回去见罗汉……”   赵晓霓道:“别想拿罗汉说动我,我不信罗汉会落在你们手里,你们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二十五章     那老道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形下离开你的,一个人要是到了神智不清的时候,他就跟个纸糊的人一样,用指头一点就是一个洞,一个人要是受了某种打击,他最需要的是安慰,有谁在这时候给他安慰,他就会任谁牵着走。”   罗汉是在什么情形下离开她的,赵晓霓她很清楚。   她也明白,眼前这老道说的每一句,都是无法驳斥的正理,她有点心动了,也有点相信罗汉是落在“白莲教”手里了。   同时她更明白,眼前这老道既然找到了她,是绝不容她不跟他走的,好在厉三绝的伤并不需要她救治,她陪着他也只是帮他洗洗衣裳,做点不问轻重的琐碎事。   权衡一下利害,她点了头,道:“好吧,我跟你走,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进去跟我那位朋友说一声去,他正在养伤,我不能照顾他已经够愧疚的了,总不能再来个不辞而别!”   她转身要往茅屋走,老道伸手拦住了她,道:“我既然带你走,不能让你有后顾之忧,更不能让你对不起朋友,这样吧,我身上带得有灵药仙丹,让我进去看看他的伤势,给他敷上药再走。”   赵晓霓脸色一变,忙道:“不,他不愿意见生人,还是让我去吧!”   她要跑过去,却被那老道一只手抓得紧紧的,她没有办法挣动分毫。   老道又笑了,赵晓霓只觉他笑得狰狞,尽管这时候她后悔自己过于顾惜,刚才倒不如给厉三绝来个不辞而别,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那老道笑着说道:“小姑娘,听我的话,我这个人不同于别人,我能医治他的伤。”   话完这话,他松开手往那座小茅屋行去。   赵晓霓心里好急,她想追过去拦阻老道,可是她两条腿重逾千斤,挪不动分毫。   这条小溪离茅屋不远,她要是喊一声,茅屋里的厉三绝一定听得见,可是她张了几次嘴,就是喊不出一点声音来。   她心里很明白有什么用,眼看那老道已走近坐落在峭壁下的那座小茅屋!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老道走进了那座小茅屋,又眼睁睁的看着那老道从那座小茅屋里走了出来,没听见厉三绝有任何动静。   她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厉三绝跟“白莲教”有什么仇,有什么怨?“白莲教”却连一个受了伤的人都不放过。   她先认识了罗汉,如今罗汉沉沦了,堕落了。   她后认识了厉三绝,厉三绝却带着重伤死在那一根根木头钉成的“病榻”上。   那黄衣小胡子想强暴她,也死在厉三绝之手。   再往远处想一想,她的大师哥对她好,却也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想想,她几乎怀疑她是个不祥的女人。   有人说女人是祸水,难道她就是祸水?   老道走过来含笑拍了拍她,道:“小姑娘,你可以放心跟我走了,我已经给你那个朋友敷上了道家灵药,不出三天,他的伤一定会好。”   赵晓霓恨透了“白莲教”,恨透了眼前这没有人性的老道,可是她却无力把老道怎么样,尽管她可以动了,也能说话了,她表面上是一片平静神色,淡淡地说了句:“谢谢你,这样走,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老道笑道:“小姑娘,你真是个既聪明又懂事的人,跟我走吧!”   伸手就要去拉赵晓霓的手。   赵晓霓往回一缩,道:“你放心,我会跟你走的!”   老道又笑了,没再拉她,迈步往柳林内走去。   赵晓霓默默地跟了过去,她没有回头再看小茅屋一眼。   口 口 口   黄昏时候,太阳偏了西!   霞光万道,这条小溪在源头上被染红了。   一阵阵的倦鸟掠空飞过,投向山上那林木稠密处。   柳林里走出个人,是蒙不名,他手里还提着一件湿淋淋的黄衣裳。   蒙不名似乎走了不少的路,神情有点疲累,他站在柳林外呼了一口气,抬眼缓缓的四下打量着!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茅屋那两扇散开着的门上,茅屋里没点灯,黝黑黝黑的!   他走了过去,手里仍提着那件湿淋淋的衣裳,这件衣裳想必他是从下游捡来的,然后顺着这条小溪找到了这儿。   他到了茅屋前忽然停了步,似乎闻见了什么气味,那朝天鼻子用力闻了几闻,然后就像个饿了好几天的人,忽然闻见烤鸡儿一样。   半响过后,他从茅屋里出来了,一双眉锋皱得深深的,目光转动,四下里看着。   忽然,他目光凝注一处,那是小溪旁刚才赵晓霓洗衣裳的地方。   他闪身掠到了小溪旁,低头看看,小溪旁那湿软的地上有两条清晰的脚印,一对是女儿家的,另一对比较大,显然是男人家的,而且是双圆头宽底的鞋,这种鞋并不常见。   再看看,旁边还有脚印,有几对走向茅屋,有几对走向柳林,不过只几步路就看不见了。   蒙不名一双眉锋皱得更深了,他陷入了深思,在想什么?   突然,他向柳林扑了过去,一闪就不见了。   他把那件湿淋淋的衣裳留在了小溪旁。   口 口 口   天已经大黑了!   远近都上了灯,唯有这地方没有灯!   不,只能说这地方的灯光不外泄,其实里头灯火辉煌,还挺热闹的!   这地方看上去像个大宅院,其实仔细看看,它只是一座祠堂,门口那块横匾油漆剥落得都不成了样子,不过依稀还能辨出上头的几个字迹,那几个字写的是“汤氏祠堂”!   离这座祠堂不远处,有个小面摊儿,小面摊儿卖的有吃的,也有喝的。   摊儿上只有一个吃客,正在那儿低头吃喝,面前摆着一壶酒跟一碟小菜,还有一碗阳春面。   吃阳春面只能管饱,不能管它的味道如何,阳春面没什么油水,偌大一个碗里,连一个肉片儿都找不到。   一个身穿黑衣的骑士打从面摊儿驰过,看他那身打扮,可见这种面摊儿他是不屑一顾的。   那位吃客抬了抬头,很快地又把头低了下去。   没多大工夫,五个人从刚才那黑衣骑士驰去的方向走了过来,步履都相当的雄健。   这五个人,前头的一个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壮汉,虎头燕额,浓眉大眼,一脸的胳腮胡,长相威猛夺人,顾盼目光如电。   这中年大汉的穿着十分讲究,也十分气派,最外头是件黑绸风氅,窄窄的一团黑貂领,里头是件紧身对襟、细质劲装,腰里是条宽皮带,上头镶满了让人眼花的明珠、宝石,一颗颗都有小拇指大,宽皮带上还居然挂着一把镶珠宝的短刀,刀也好,皮带也好,任何一样都价值连城。   这,再外行的人也看得出来。   脚底下,是双高统的皮鞋,黑得发亮,但看上去质地却十分轻柔,不知道是什么皮。   右手戴着一枚玉扳指,提着一条马鞭,马鞭也黑得发亮。   混身上下,除了那条皮带上的珠宝映着灯光光呈五彩外,他一身黑,给人一种雄健威猛的感觉。   身后四个壮汉子,除了没那条镶满了明珠宝石的宽皮带,那玉扳指,那风氅外,打扮跟他一样,也是一身黑,刚才那策马而过的骑士,就是这四个黑衣壮汉中的一个。   到了摊儿前,那中年大汉头一眼便盯上那低着头吃喝的吃客,虎目之中闪过两道比电还亮的奇光,他咧嘴一笑,钢髯抖动了一下,抬腿坐在了那位吃客的对面。   那四个黑衣壮汉就侍立在他身后,一脸的恭谨色。   那卖吃喝的小贩被这五个人吓住了,瞪着眼,闭着嘴,迟迟没敢说话。   突然,中年大汉说了话,一嘴的南方口音:“蒙老头儿,久违了,多少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俭省,连一碗多点油水的面也舍不得吃!”   那吃客抬起了头,倏然一笑,笑得有点勉强:“姓师的,你这些贼子贼孙没白养啊,个个都能给你通风报信儿。”   刚才策马而过的黑衣壮汉脸色为之一变,可是他没敢发作,也没敢说话。   中年大汉一点也不在意,豪笑一声道:“蒙老头儿的老毛病一点儿也没改,这两片嘴唇仍是损得可以,多年不见了,怎么样,还好吧?”   蒙不名习惯地耸了耸肩,道:“你没带眼珠子来么,看不见我还是穷兮兮、苦哈哈的?”   中年大汉微一摇头,道:“我说蒙老头儿,有件事多少年来我一直想不明白……”   蒙不名道:“哪件事让你姓师的伤脑筋了?”   中年大汉马鞭指了指蒙不名道:“你那堆积如山的财富,究竟是要留给谁?”   蒙不名似乎很不愿意别人提起他的财富,脸色微微—变,道:“这个你放心,总轮不到你就是。”   中年大汉一怔.旋即摇头说道:“早知道有这么个亏吃,我就不问了……”   顿了顿,道:“不过多少年来我仍是那句话,你那堆积如山的财富藏处,最好别让我知道,我姓师的是不会放过任何一笔大财富的!”   蒙不名道:“有本事你尽管打听去,只要能打听出我那棺材本儿藏在什么地方,它就是你的!”   中年大汉摇头说道:“我有能耐打听出任何一人的藏财处,唯独对你,到如今我不能不低头认输,你没老婆儿子,便连个徒弟都没有,那藏财地儿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只要你口风紧一点,谁都别想打听出来……”   蒙不名道:“既然明白嘛,你就最好省省力气省省事。”   中年大汉微微一笑,道:“不谈这些了,蒙老头儿,你在北边儿过得好好的,怎么突然………”   蒙不名道:“别问这个,咱们心照不宣。”   中年大汉哈哈一笑道:“蒙老头儿倒是有宗长处,快人快语,听说咱们已经落人后着了,有这回事儿么?”   蒙不名道:“只怕这说法相当可靠,那暴发户祖老头儿已经把女儿卖了出去,菊花岛的那个土皇爷也跟他们搭上了线儿,我看哪,有一天要是让他们成了事,咱们俩的座椅安排在暴发户跟土皇爷之后了。”   中年大汉摇头说道:“我不计较名位,我要的只是钱……”   蒙不名道:“女人。”   中年大汉摇头说道:“说女人那显得俗,应该说是美人,或者是美色,我本男儿当好色,温柔不住住何乡,珠宝我所爱,美人我所爱,若二者不可兼得,我是宁舍珠宝而取美人,当年我曾发过宏愿,我要把天下美色搜罗尽净,不惜任何代价,不择任何手段。”   蒙不名道:“狗改不了吃屎啊,见着女人你就走不动了。”   中年大汉摇头说道:“不然,我不否认我好色,可是我好色,我的眼界很高,俗脂庸粉我不屑一顾,她找到我面前来我能一脚踢开她,要是碰上真正的美色……”   蒙不名道:“你能不惜屈膝!”   中年大汉哈哈一笑,点头说道:“不错,你蒙老头儿可谓知我,你可以看看,我左右燕瘦环肥,哪一个不是人间绝色,哪一个不是红粉班中博士,蛾眉队里状元……”   蒙不名点头说道:“这个我是知道的,也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错非是你生具异禀,换是我还真应付不过来……”   中午大汉笑道:“你蒙老头儿瘦得骨头一把,称称没有四两重,哪有这种福气!”   蒙不名没在意,看了他一眼道:“都带来了么?”   中年大汉摇头说道:“没有,一个也没带来,我嫌她们聒耳,再说这又不是出来玩儿,带她们出来干什么?”   蒙不名点头说道:“那是,都带出来也没地儿住.只是,你不怕她们给你戴绿帽子么?”   中年大汉哈哈大笑说道:“她们哪一个有这本事尽管找去,你可以挨个儿问她们有没有这个胆子……”   蒙不名点了点头道:“最好没有,要不然一人送你一顶,能把你压死。”   中年大汉再度仰天大笑,道:“多少年不见,蒙老头儿变得越发有趣了,的确,要是她们有这个胆子,一人送我一顶绿帽,可真能把我压死。”   那卖面的小贩想笑,可是他没敢笑。   中年大汉话锋忽转,道:“蒙老头儿,你—个人跑到这面摊儿上来干什么?”   蒙不名道:“干什么,问得好,跑到面摊儿上来,还能干什么,自然是为吃为喝,为填肚子,为祭五脏神。”   中年大汉面露狡黠之色,微微一笑道:“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你蒙老头儿是个属凤凰的,从来不落无宝之地,别是这附近什么地方有宝吧?”   蒙不名抬手一环指,道:“你看哪,这一带哪一处像个有宝的地儿……”   中年大汉摇摇头,道:“能看得出来的那就不稀罕了,看不出来的才是大财富,这就跟咱们武林人物一样,真人不露相,时常喜欢炫露两手的,他浅薄得可怜,就拿你我来说吧,单看穿着,大家都会说我姓师的比你蒙老头儿有钱,其实我自己知道我的财富比起你来可差得多……”   蒙不名道:“那是你客气。”   中年大汉一摇头道:“咱们别打哈哈,见者有份,这是规矩,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碰上了,好歹你得分我一份!”   蒙不名干咳两声道:“姓师的,你说话可留点儿神,积点儿德,我姓蒙的不是善良好百姓,你可别让我沾上一身贼味儿,活了这么大年纪,我用的每一分都是血汗钱,可别让我临进棺材了还陪着你打盗贼官司去。”   中年大汉淡然一笑道:“蒙老头儿,干什么跟我来这一套,咱们是多少年的老朋友,谁还不知道谁么,这是规矩,难道你不懂规矩,别人或许不知道,你不该不知道我的脾气,我要是拿不着的,谁也别想拿。”   蒙不名一推酒杯,道:“怎么,跟我姓蒙的玩横的了?你也该知道我,我姓蒙的何曾吃过谁的这一套,你认为这附近有宝不是?那好,凭你的本事,你自己找去,我酒足饭饱,找地方睡觉去了,失陪了。”   他站起来要走。   四个黑衣壮汉跨步拦住了他!   中年大汉马鞭一挥,抽上了一个,叱道:“浑东西,凭你们也配拦蒙穷神,也不看看是谁,给我滚一边去!”   那四个黑衣壮汉立即躬身退后。   蒙不名冷哼一声道:“我又要说了,你这些贼子贼孙真没白养啊!”   中年大汉哈哈一笑道:“蒙老头,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别生气,别动火,有话好说,来,来,来,咱们坐下来谈,再喝两杯,连你刚才的吃喝都归我了,如何?”   蒙不名似乎是爱占小便宜,怒态稍敛,道:“这还差不多,你这些贼子贼孙要都像你这么懂事,我不就没气了么!”   屁股又坐了下去,两眼一翻,道:“咱俩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说吧。”   中年大汉没说话,招呼小贩又切了几样酒菜,打一壶酒,亲自给蒙不名满斟一杯,看着蒙不名吃别人的大方地喝个点滴不剩之后,才放下酒壶笑道:“蒙老头儿,光棍跟里揉不进一粒砂子,我姓师的也不是瞎子,何必呢,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为什么不对此照顾点儿……”   “好话!”蒙不名道:“你姓师的什么时候照顾过我了?”   中年大汉笑道:“以前的不提,往后有的是机会,是不?”   蒙不名没说话,沉默了半天,一点头道:“好吧,算你这一杯黄汤灌迷了我的心窍,我就照顾你这一回,既然让你碰上了,我也只有认倒霉了……”   中年大汉道:“干嘛说这么难听啊!”   蒙不名两眼一瞪道:“我不是倒霉是什么,没碰见你我能一把抓,碰见你了就非分你一半不可,昨儿晚上瞧见扫帚星,今儿个早起又听见乌鸦叫,我就知道今儿个这宗买卖非出岔不可……”   中年大汉似乎脾气挺好,道:“好,好.好,算你倒霉,算你倒霉,行了么?”   蒙不名又沉默了一下,道:“让我先问问你,你那些个母的都没带出来,这种日子你能过么?”   中年大汉眉锋一皱,道:“蒙老头儿,这就显得你不够意思了!正要谈正事儿……”   蒙不名道:“这就是正事儿,我所以这么问,自有我所以这么问的道理,你只管答我问话就是!”   他一脸的正经。   中年大汉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只正在物色,行了吧!”   蒙不名道:“你刚才说,财富你所爱,美人你所爱,二者不可兼得,你是宁舍财富而取美人,这话是真是假?”   中年大汉一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蒙不名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办了,眼下有美人.也有一宗不小的财富,我取财富,你取美人,如何?”   中年大汉为之精神一振,忙道:“在这儿?”   蒙不名一抬手,道:“别急,心急喝不下热稀饭,先告诉我,你干不干?”   中年大汉一点头道:“我干,可是话说在前头,能让我瞧得上眼……”   蒙不名道:“你放心,只保瞧不上跟,财富归你,我一文不取,行么?”   中年大汉道:“当然行,一句话,只是,这个美人你见过么?”   蒙不名道:“当然见过,昨儿晚上我还瞧了她老半天呢!”   中年大汉嘿嘿一笑道:“敢情你人老心不老啊,长得怎么样?”   蒙不名哼哼两声道:“说句话你也许不信,这位美人要是往你那群母的里头一站,你那群母的马上会相形见绌,黯然失色,要是地皮有条缝,她们非一头钻进去不可!”   中年大汉好激动,霍地站了起来,道:“一句话,蒙老头儿,你要东西我要人,咱们就去。”   他急,蒙不名可不急,摇摇头道:“别急,别急,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么,心急喝不下热稀饭,你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干吗这么急性子……”   中年大汉有点窘,咧嘴一笑道:“你是知道的,我这趟出来,一个没带。到‘长安’来不少日子了,孩子们给我找了不少红牌,可是我没一个瞧得上跟,对这种货色我也没胃口……”   蒙不名道:“你就是急得把屁股抓破那也是你的事,生意是合伙生意,事是两个人的事,我得跟你一块儿进去,我不能伸着脖子往里闯,让人拿刀往下砍,里头都是些扎手人物,不能不从长计议,先商量好对策!”   中年大汉的确急,可是急惊风碰上慢郎中,他急蒙不名不急,蒙不名要不说出那地方是在什么地方,他就是再急,一时也没办法下手!   没奈何,只得点头说道:“好吧,蒙老头儿,我算是服了你了,怎么个从长计议,怎么个商量对策,你说吧!”   蒙不名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道:“你这趟到‘长安’来,总不会只带这四个人来吧?”   中年大汉道:“怎么,你嫌我这四个人不够?”   “废话,”蒙不名道:“处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谁家拥有美人跟财富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派大批高手护卫,要是没那么几个扎手的人看守着,这美人跟财富还轮得到你我么?”   蒙不名说得是理,中年大汉不得不听。他道:“那么依你呢?”   蒙不名道:“派个人回到你那住处去,挑上廿个至少能以一当十的好手来,让他们找几条黑狗宰了,把狗血带来,最好把你那轻易不露的家伙一块儿带来。”   中年大汉愣然说道:“要黑狗血干什么?”   蒙不名道:“他们那些人个个能施邪法儿,道行还相当高,要没有黑狗血,咱们就是千军万马来也没有用。”   中年大汉浓眉一皱,道:“‘白莲教’?”   蒙不名道:“不错,明白了么?”   中年大汉道:“蒙老头儿,你什么人不好找,干吗偏找‘白莲教’的麻烦?”   蒙不名道:“你是你,我是我,你要怕‘白莲教’,咱们可以就此拆伙,你走你的,我干我的,你这是明智之举,‘白莲教’不好惹,别让他们把你的招牌砸了。”   中年大汉浓眉一扬道:“蒙老头儿,你可别激我。”   蒙不名道:“我干吗激你呀,我说的是实情实话,要害怕的话最好现在就抽腿,别等到时候后悔,那可就来不及了。”   中年大汉哼哼一阵笑,道:“蒙老头儿,我这个人向来说一不二,既然跟你合了伙,就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改变主意,不过我要先弄清楚,‘白莲教’里何来美人……”   蒙不名道:“你这个人眼界高我是知道的,稍微差一点儿的我也不敢往你面前送,你尽可以放心,到时候要是你看不中意,那笔财富我分文不取就是。”   中年大汉猛一点头道:“好,你我一句话……”   一抬手,道:“去!”   两名黑衣壮汉答应一声,纵跃似飞而去。   他们办事还真快,没到一盏热茶工夫,廿个黑衣壮汉就来到了小面摊儿前,有两个手提革囊,革囊外头满是血迹,有两个扛着一个长长的粗粗的皮口袋,看上去挺重,只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中年大汉道:“蒙老头儿,人跟东西都到齐了,你说怎么办吧?”   蒙不名抬手一指,道:“看见了么?那座祠堂!”   中年大汉回身看了看,道:“看见了,祠堂怎么样?”   蒙不名道:“叫你的人去把黑狗血洒在那座祠堂四周,要是够,最好连墙上都给它抹上点儿。”   中年人汉道:“怎么,‘白莲教’的徒众在那座祠堂里?”   蒙不名道:“美人跟那笔财富,都在那座祠堂里。”   中年大汉浓眉双轩,一挥手,提革囊的两名黑衣壮汉立即向那坐落在不远的“汤氏祠堂”   扑去,疾若鹰隼。   转眼工夫之后,两个黑衣壮汉回来了,手上都是血污。   中年大汉道:“蒙老头儿,现在该怎么办?”   蒙不名耸耸肩,道:“接下去就是冲将进去,展开一阵砍杀了,这一套你最拿手,还用问我么?不过我要告诉你一声,‘白莲教’的这些人最好别留一个,要不然后患无穷,你永远别想过安宁日子,你或许不怕这些邪法儿,可不能不为你那群母的想想。”   中年大汉一双浓眉连连轩动,伸手抓过那长长粗粗的皮口袋,解开那皮口袋的扎口一抖,皮口袋褪去,再看时,他手里多了一具独脚铜人!   怪不得这么重,得两个壮汉扛着!   得两个壮汉扛的东西他一只手就能提起来抖弄,可见这中年大汉一身力气大得惊人。   中年大汉持独脚铜人在手,顾盼生威,隐隐夺人,他又一挥手,十个黑衣壮汉向着祠堂扑了过去,转眼间隐入祠堂四周黑暗中。   剩下十名黑衣壮汉,加上中年大汉身后的那两个,共是十二个,中年大汉伸手抓住了蒙不名的胳膊,道:“蒙老头儿,你我把臂行进,看看我这些孩子们是如何的豪勇善战。”   拉着蒙不名大踏步走向“汤氏祠堂”,十二名黑衣壮汉快步越前,直向那两扇紧闭的祠堂门奔去。   蒙不名道:“姓师的,你打算来个破门而入?”   中年大汉道:“正如你所说,这一套我最拿手,你看着好了。”   说话间,只见两名黑衣壮汉翻墙进了祠堂,身手都够利落的,跟着,祠堂的两扇门开了,到了门口的十名黑衣壮汉一拥都进去了。   中年大汉拉着蒙不名跟了进去,院子里跟厅堂里黑呼呼的,没灯,也没人。   可是那厅堂之后却隐隐可见灯光,而且不断地传来人声,一阵阵男女嬉笑声。   蒙不名哼哼两声道:“这真是望乡台上抚瑶琴啊!”   话刚说完,中年大汉挥手一声:“散!”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二十六章     十二个黑衣壮汉如同十二条出柙猛虎,一起往后扑去。   一十二条大汉刚奔进后头,后头马上就乱了,那男男女女的嬉笑声听不见了,代替刚才那男女嬉笑声的,是惨呼,是怒喝,一声声无不凄惨,跟到了屠宰场似的。   一阵风般,一名白衣汉子从后头奔了出来,正好碰上蒙不名跟那中年大汉。   蒙不名没动,也用不着他动手,中年大汉独脚铜人起处,红白之物四溅,那白衣汉子人飞出丈余外掉在地上,一颗五阳魁首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突然间又是一阵惨呼,那群出柙猛虎般黑衣壮汉潮水般退了过来,原是十二个,如今只剩下八个了。   中年大汉浓眉轩处霹雳般大喝一声道:“闪开。”   松了蒙不名,一抡掌中独脚铜人大踏步迎了上去。   他正迎着个老道,这老道长得长眉细目,鹰鼻薄唇,下巴上稀疏疏的几把山羊胡子,手持一柄铁拂尘,挥动间势若排山倒海,锐不可当。   只一照面,老道的铁拂尘便缠上中年大汉的独脚铜人。   只听那老道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盗王’师……”   中年大汉没理他,独脚铜人往怀里一带,他一身神力,老道如何禁受得住,脚下一个踉跄便往他怀里撞了过来。   中年大汉冷哼一声,甩出那蒲扇般毛茸茸的左手,电一般地抓向老道心窝。   老道也不含糊,左掌从袖子里伸出,竖立如刀般迎向中年大汉的左掌!   中年大双一身神功,应该是不在乎这掌对掌的硬拼,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他那只左掌像突然遇见了出洞的毒蛇,偏腕一躲,转向老道右肋拍去!   老道嘿嘿一笑,铁拂尘松了独脚铜人,抽身便退,退身的时候,左掌微微动了一下!   中年大汉掌中独脚铜人往胸前一横,只听一阵叮叮响,地上掉了十几根牛毛般乌黑乌黑的小针。   怪不得中年大汉不敢跟他掌对掌硬拼,原来老道左掌里藏有淬毒的玩艺儿。   十几根牛毛般小针落了地,老道身躯腾起了半空,眼看就要掠上墙头。   中年大汉左手往腰里一探,一扬,一道寒光射了出去,取的是老道心窝。   与此同时,墙外掠起个黑衣壮汉,一柄弯弯长长的单刀,直取老道后脑。   老道只留意迎面电射而来的寒光,没留意墙外掠起的埋伏,等到他发觉脑后金刃破风时,那柄刀已然递到了他脑后,匆忙间一侧身让过迎面袭来的寒光,铁拂尘一挥,震开了那柄单刀,顺势又往前一递,铁拂尘正扫在那黑衣壮汉的脸上,黑衣壮汉大叫一声满脸是血的栽了下去。   而就在这时候,那道原该从老道胸前电射掠过的寒光,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射势一顿,突然来个转弯,直取老道心窝。   老道做梦也没想到,施了半辈子的邪法,今儿晚上会碰上这种邪事儿,他那心口离那道寒光不过只半尺远近,等到发现不对时,那道寒光已整个儿地没入了他心口之中,他只觉心口猛一刺痛,跟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老道摔在了地上,跟摔死猪似的,这时候再看,他心口露着一个刀柄,刀柄上有一条极细的乌线,那一头还握在中年大汉的左手里。   只见中年大汉左手一抖,一柄寒光四射,点血不沾的短刀从老道心口腾起,飞回了中年大汉的左手里。   老道的心口射出一股热血,并没便宜别人,这股热血落下来的时候全落在了老道身上,刹时,老道成了个血人儿。   这时候,两个黑衣壮汉到了他面前,他两个架着一个白衣少女,一个绝色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美得出奇,整个人就跟玉琢的一般,找不到一点瑕疵,无论胖瘦高矮,无不恰到好处,她要是个玉琢的美人儿,就该出自一位绝无仅有的巧匠之手。   中年大汉两眼猛地一睁,突然仰天大笑,裂石穿云,直逼夜空:“认识蒙老头这么多年,这一回他算是说了真话……”   伸出那毛茸茸的大手,向着白衣少女那吹弹欲破、娇艳欲滴的娇靥抓了过去。   白衣少女想退,可是人在两个壮汉挟持之中,她分毫动弹不得,眼看中年大汉那毛茸茸的大手就要碰上她那娇靥。   突然,中年大汉手停在了她面前,“咦”地一声道:“蒙老头儿呢?”   可不,蒙不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想必,此刻正在别处大把大把地捞那金银珠宝呢!   就在这时候,一个黑影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地从几丈外一排廊槽下溜过。   中年大汉的眼力相当好,一眼就看出那是“穷神”蒙不名,当即喝道:“蒙老头儿,站住!”   蒙不名站住了,随即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两眼一翻,道:“什么事儿,姓师的?”   中年大汉道:“你鬼鬼祟祟地要上哪儿去?”   蒙不名道:“你得了美人了么?”   提起美人,中年大汉脸上马上有了笑意,道:“得到了,当然得到了,你看!”   抬手指了指白衣少女。   绝色当前,蒙不名居然没看一眼,大有不屑一顾之概,他道:“看见了,我没有骗你吧!”   中年大汉一巴掌拍上他肩头,蒙不名骨瘦如柴,似乎禁受得住,两道残眉为之一皱,只听中年大汉笑道:“没有,你没骗我,没想到你蒙老头儿到老来变得这么够意思!”   蒙不名道:“那就行了,你要的是美人,如今美人到手了,足见我这个合伙人诚实不欺,别的你就不用管了,告辞。”   他一拱手,要走!   中年大汉横独脚铜人一拦,道:“慢着,蒙老头儿。”   蒙不名似乎有点不耐烦,道:“你怎么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的,干什么?”   中年大汉道:“记得当初你我说好的,你取财富,我要美人,如今我的美人有了,你的财富呢?”   蒙不名耸耸肩,道:“我判断错误,别说财富了,连块值钱一点儿的铁片都没有,我只好自认倒霉了。”   中年大汉微微一怔,旋即咧嘴笑了:“蒙老头儿,光棍眼里可揉不进砂子啊,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大家看看,谁又不会抢你的,干吗这么塞塞藏藏的?”   那白衣少女突然说道:“想必他把那张图拿去了。”   蒙不名一惊,道:“小姑娘,你可别……”   迟了,中年大汉那里已面泛棱煞之色开了口:“小娇娇,哪张图?”   白衣少女道:“我身上带的那张图,我落在了‘白莲教’人手里,那张图被‘白莲教’人拿了去。”   蒙不名趁中年大汉说话分神,悄无声息地要跑。   谁知中年大汉早防着他呢,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了他,道:“小娇娇,那是张什么图?”   白衣少女道:“你可听说过‘女儿城’?”   中年大汉一怔道:“‘女儿城’?”   白衣少女道:“我是‘女儿城’城主的一个侍婢,前些日子奉命出来办事,‘女儿城’隔绝人世,坐落在一个不为世人所知、极其隐密的地方,就连‘女儿城’里的人出来若不带张地图,也无法再回到‘女儿城’去,他拿去的就是我带出来的那张地图。”   中年大汉转望蒙不名,疑惑地道:“蒙老头儿,你要一张地图干什么?”   蒙不名耸耸肩,道:“那是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中年大汉还要再问,突然,他若有所悟,转望白衣少女道:“小娇娇,‘女儿城’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么?”   白衣少女道:“‘女儿城’富可敌国,遍地皆黄金!”   中年大汉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道:“这就对了……”   目光忽地一凝,道:“‘女儿城’?这城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   白衣少女道:“那是因为‘女儿城’里都是红粉女儿,没有一个须眉男子。”   中年大汉两跟一睁,道:“是么?”   蒙不名突然说道:“姑奶奶,你就少说两句话,逢人只说三分话,且莫尽掏一片心,你怎么把‘女儿城’的底细和盘托给人家了?”   中年大汉没理蒙不名,望着白衣少女道:“小娇娇,‘女儿城’里像你这样的美人还有多少?”   白衣少女似乎很纯真,毫无心机,道:“跟‘女儿城’的黄金一样,到处皆是,其实我又算得了什么,我只不过是城主的一个侍婢……”   中年大汉笑了,道:“我说蒙老头儿怎么这么好说话,只要一张地图,原来他是想舍小取大,人财两得啊!”   蒙不名跺了脚,道:“姑奶奶,你可真行!”   中年大汉霍地转过脸来道:“蒙老头儿,你怎么说?”   蒙不名道:“什么怎么说?还有什么好说的!事先说好的,你要美人,我取财富……”   中年大汉道:“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你要的是张地图,那张地图上有更多的财富。”   蒙不名道:“这个……”   中年大汉把独脚铜人往地上一丢,抬手就要搜蒙不名的身。   蒙不名脸上变了色,叫道:“姓师的,你要干什么,说话不算话么……”   中年大汉道:“少废话,谁叫你当初不跟我说明白,我说你这回怎么这么老实,敢情你是越变越滑头了……”   一边说手一边在蒙不名身上乱摸。   蒙不名身上的痒痒肉似乎不少,这一摸不打紧,蒙不名边躲边笑,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喘着叫道:“我姓蒙的最怕痒,你这是哪门子整人法?”   中午大汉搜了半天没能从蒙不名身上搜出一片纸来,他只好停了手,沉着脸道:“蒙老头儿,你把那张图藏哪儿去了?”   蒙不名老半天才歇了过来,道:“你要干什么?”   中年大汉道:“我要那张图!”   蒙不名脸色大变,道:“放你的屁,姓师的,盗也该有道,言而无信,你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中年大汉沉声说道:“少废话,你拿出来不拿出来?”   蒙不名道:“做你的清秋大梦,想要我这张地图,门儿都没有,告诉你,我宁可跟你拼掉这条老命……”   中年大汉冷冷一笑道:“我不跟你拼命,你不是怕痒么,我膈肢你,另外叫两个孩子搓你的脚心,让你一直笑到断气!”   蒙不名呆了呆道:“姓师的,你可别这么损,小心将来生个儿子没屁眼儿……”   中年大汉脸色一寒,道:“蒙老头儿,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也告诉过你,为得到我想得到的,我不惜代价,不择手段,眼前只有大堆的财富,成群的美人,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你说一句,那张地图你拿出来不拿出来?”   蒙不名没说话,半天才道:“姓师的,算你狠,我认栽了,只是好歹这件事我算个主,你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出去。”   中年大汉道:“你可以无情,我姓师的不能无义,咱们换换,你要美人,我要那张地图………”   蒙不名苦了脸,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个调调儿……”   中年大汉道:“这已经是我最大的退步了,你也应该知足了,要是恼了我,我就来个翻脸不认人,让你空着手出去!”   蒙不名没奈何,谁叫他让人家抓住了他的缺点,苦着脸点头说道:“好吧,姓师的,我给你,贪吧,将来你非死在女人手里不可!”   抬手摘下那顶破帽,头顶上赫然放着一个小羊皮卷儿,中年大汉没容他拿,一把便抓在手里,哈哈大笑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死美人手里,虽死何憾,试想英雄迟暮日,温柔不住住何乡,恐怕你还不知道,我生平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死在心爱的美人怀里。”   松开了蒙不名,俯身抓起那独脚铜人,带着残余的黑衣壮汉呼啸而去。   蒙不名突然笑了:“这小子是个土包子,从没往北边儿去过!”   白衣少女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老人家好心智!”   蒙不名道:“别捧我了,赵姑娘,咱们赶快离开这儿去找罗汉去吧,要让那土包子想通了折回头来,咱们想走都走不掉了。”   中年大汉等走的是前门,他带着白衣少女快步往后而去。   敢情是这么回事,一个骗局!   口 口 口   蒙不名带着赵晓霓走了,这个骗局到此似乎该结束了。   不,没有,还没有结束,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这个骗局留下来的余波更热闹,也更精彩。   口 口 口   中年大汉带着八个黑衣壮汉刚出祠堂大门,他突然停了步,一招手,道:“拿个火折子来!”   一个黑衣壮汉打着一个火折子凑近过来。   中年大汉就着火光打开了那个羊皮小卷儿,那羊皮小卷儿上画的确是一幅地图。   不过看上去这幅地图像是“长安城”里的一幅地图,连街道名字都标出来了,一个个的箭头往前指,最后指着一个“口”记号,“口”记号旁边还写着一小行字:“财富,美人,尽在此中!”   中年大汉勃然大怒,提着独脚铜人,转身一阵风般扑了进去。   当然,蒙不名跟那位绝色美人都已经不见了!   中年大汉大发雷霆,抡起独脚铜人一阵猛扫猛砸!   他一身力气多么大?   他那具独脚铜人多么重?   千钧的神力,加上一具重逾百斤的独脚铜人,在盛怒之下挥舞,它所产生的威力是可想而知的!   可怜一座跟他毫无冤怨,人家用来供历代祖先的祠堂,不过转眼工夫被他捣得稀巴烂!   脾气发过了,人也清醒了,这才又想起了那张地图。   缓缓地展开再看看,虽然不是隔绝人世,地处隐密的“女儿城”,这个“口”记号里不也照样有美人与财富么!   既然照样有美人与财富,何处不是一样!   即使不是“女儿城”又何妨?   丢个大的,拣个小的,总比空着手,什么都没落着强得多!   中年大汉并不完全是粗鲁武夫,他粗中有细,也曾考虑到会不会再上这个“老狐狸”的当。   财富或可不要,他毕竟抵不过那两字美人的诱惑,终于心头怦然,跃跃欲动。   刚才他认为他抓住了那个“老狐狸”抓的牢牢的!   最后,他还是带着“队伍”浩浩荡荡的上路了!   照着那张地图上所画的路,那些箭头所指的路!   口 口 口   街道的名字都标得好好的,又有箭头指路,找目的地当然是最容易不过!   不到片刻工夫,路走完,到了尽头了,箭头也不再往前指了,斜指着那“口”记号。   这个“口”记号不知代表着什么?   可是现在呈现在中年大汉跟前的,是个大宅院,四角方方的大宅院,围墙丈高,里头林木森森,深沉得很。   这座大宅院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也不知是谁家的。   中年大汉没考虑那么多,只觉得它像个有美人跟财富的地方。   既然找到了地方,下—步就是采取行动了。   停身的地方不是正门所在,看看方向,应该是东墙外。   不要紧,干这一行的有几个,又有几回是走正门的。   墙,在这一伙人面前,那是如同虚设,有没有都一样。   不过中年大汉似乎有个怪脾气,他不愿意翻墙,独脚铜人一抡,轰然一声巨响,那丈余高、几尺厚的墙硬被他砸了一个大洞。   十个黑衣壮汉从破洞里窜了进去,中年大汉提着独脚铜人走在最后,其他的留在了外头。   这似乎是他的派头,翻墙,那是宵小的行径,有损他这“盗王”的身份。   大宅院里的人从睡梦中惊醒,可是还没来得及着衣穿鞋,就全被十个似狼似虎的壮汉制住了。   中年大汉顾盼生威,如入无人之境地直闯内院!   内院里一片黝黑,只有一座精致小楼上透着灯光。   楼头,那一排朱栏后,站着个身着丝装的女子。   她,云譬高梳,素带低垂,背着灯光站立,楼下的人可以看见她那无限美好的身材,却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的容貌。   不过,单凭她那无限美好的身材,就已经很够很够了!   刹时间,中年大汉把一肚子冤气,一肚子仇恨抛上了九霄云外,仰天哈哈大笑:“朱栏小楼独倚,春宵寂寞愁人,我来得正是时候,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他笑他的,他说他的,楼上的人儿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镇定得出奇,生似没听见那声巨响,没看见他一般!   中年大汉没留意这些,就算是现在有人要拿刀子扎他,他也不会理会!   笑落,话毕,就要腾身。   突然,楼上的人儿开了口,那话声要多平和有多平和,要多柔有多柔,要多好听有多好听:“看你的相貌跟打扮以及手里提的东西,我突然想起了个人,不知道对不对?”   中年大汉一怔收势,抬眼笑问道:“美人儿,你想起了谁?”   楼上人儿道:“雄踞南方的‘盗王’师……”   中年大汉仰天大笑道:“美人儿独具慧眼,某家正是师南月……”   忽然一怔,道:“美人儿,你认得我?”   楼上人儿道:“常听家父提起。”   师南月“哦”地一声道:“美人儿,令尊是……”   楼上人儿道:“祖财神!”   师南月猛然为之一怔,就在这一刹那间,他明白他又上了那个“老狐狸”的当了。   不错,眼前是有美人,祖财神的女儿也永远离不开财富,可是那后来……   对“穷神”蒙不名那股子愤恨,马上又从心底升了起来。   小楼上的祖姑娘见他没说话,接着又道:“你跟家父并称,论辈份,我该叫你一声叔叔,师叔叔带着人闯到我这儿来,不知道有什么见教,是家父得罪了师叔叔,还是我夫妇得罪了师叔叔?”   师南月听了前面的话,正感难以作答,入耳后头的话,不由又是一怔,脱口说道:“姑娘,这儿是……”   祖姑娘道:“这儿是‘满洲’贝子福安的府邸。”   师南月刹时如同掉进了冰窟里,心想:这下完了,老狐狸可真害人不浅,祖财神或可惹,“满洲”这位贝子却绝不可招,自己到“长安”来是来干什么的,三更半夜冒冒失失地带着人闯了“满洲”贝子福安的府邸,这下不就什么都完了。   这时候好在蒙不名不在这儿,要是蒙不名在这儿的话,他真能把蒙不名砸成一堆肉酱!   只听祖姑娘又道:“我夫妇这是头一次见着师叔叔,应该不会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师叔叔,要是嘛,或许是家父,那么我以为师叔叔应该带着人找家父去,不该拿我夫妇这晚一辈出气,家父设在‘长安’的分支,就在‘东关’‘长乐坊’,师叔叔要是不认得路的话,我可以派个人给师叔叔带路!”   师南月一时间好窘,这叫他怎么说,暗暗一横心,一咬牙,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大不了还回到南方去称他的王去,当即浓眉一扬,道:“虎父虎女,贤侄女儿的口舌好不犀利啊!”   祖姑娘道:“师叔叔明鉴,我可不敢有别的意思。”   师南月道:“我可以告诉贤侄女儿,没有得罪谁,我只是久仰祖财神有个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女儿……”   祖姑娘道:“师叔叔夸奖了,我这点姿色怎么敢当师叔叔这个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八个字,比起师叔叔那身侧粉黛,我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师南月道:“贤侄女儿太客气了,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倘能得贤侄女儿长伴左右,我愿意以香车怒马送贤侄女儿到南方去,然后再为贤侄女儿筑金屋……”   祖姑娘轻“哦”一声道:“师叔叔的来意我明白了,不瞒师叔叔说,嫁给这个‘满洲’贝子福安,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愿,要照我自己的意愿,我愿意伴你师叔叔这么一位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   这一下倒把师南月弄糊涂了,怎么回事儿,一拍即合?他呆了一呆道:“贤侄女儿,你说的可是……”   祖姑娘道:“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师叔叔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马上下楼跟师叔叔走。”   师南月两眼睁得老大,叫道:“贤侄女儿,你当真……”   祖姑娘道:“女儿家的终身最为重要,岂有儿戏的道理,师叔叔所以到这儿来,不就是要我跟师叔叔走么?”   师南月道:“可是我没想到竟这么容易,贤侄女儿竟会一口答应……”   祖姑娘道:“这是我的心愿,我等的也就是这一天,为什么要忸怩作态,贤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这道理完全一样,福安虽然贵为‘满洲’皇族,可是他懦弱柔顺,一点也不像个须眉男儿,我不能把我的一生托付给这么个人,昔日红拂夜奔,为的不就是求个英豪么?”   师南月怔住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我没想到贤侄女儿是这么个人……”   祖姑娘道:“我要是俗脂庸粉,也值不得师叔叔夜闯这‘满洲’贝子府邸了,是不是?”   师南月突然须发一张,猛然点头,道:“既然贤侄女儿这么看重,我就是拼个血溅尸横,什么都不要也要以香车怒马把贤侄女儿载回南方去,请下来吧!”   “不忙,师叔叔。”祖姑娘站在小楼上那排朱栏之后,一动也没动,摇了摇头,道:   “我这里有三个条件,还望师叔叔能点个头!”   师南月道:“能得美人垂青,能获绝代红粉,休说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条件我也无不点头,贤侄女儿你只管说就是!”   祖姑娘道:“那我就先谢谢师叔叔……”   顿了顿道:“头一个条件,请师叔叔示谕属下,对这座‘满洲’贝子府,秋毫勿犯!”   师南月道:“只得美人垂青,世上的任何东西我已不屑一顾,贤侄女儿你放心就是,第二个条件呢?”   祖姑娘道:“第二个条件.请师叔叔示谕属下,别伤任何一人。”   师南月当即往身后问了—句:“你们伤人了么?”   身后回答没有,他一点头道:“那好,不许动他们一根汗毛。”   祖姑娘道:“我这第三个条件,我平日很自负,事实上我的姿色,我的所学,在红粉班中,蛾眉队里向不作第二人想,师叔叔把我带到南方之后,可不能让我委曲在别人之下。”   她话刚说完,师南月已然接口说道:“贤侄女儿放心,我以香车怒马载得贤侄女儿回转南方,先为贤侄女儿筑一幢金屋,然后我要把贤侄女儿托在手掌心上,放在眼皮顶上供养,她们哪一个敢哼一声,我就把她丢到山洞里喂狼去。”   祖姑娘道:“师叔叔应该不是花言巧语……”   师南月砰然一声跪倒尘埃,道:“我说的要有半句不是真心话,将来让我死在乱刀之下。”   祖姑娘似乎满意了,道:“师叔叔言重,我这做晚辈的怎么敢当,请在楼下等等,我换件衣裳就下来。”   转身进入了楼内。   师南月好不激动,往后一挥手,喝道:“还在这儿站着干什么,给我找辆车去。”   身后刚一声答应,他忙又说道:“慢着,我答应过她秋毫不犯,到外头找去,就是敲开每一家的门也得给我找一辆来,找不着就别回来。”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二十七章     两个黑衣壮汉答应一声,匆匆地走了。   小楼上的灯灭了,片刻之后,祖姑娘袅袅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她换了一件淡黄色的宫装,显托她露在衣裳外头的肌肤跟玉似的,云髻高梳,环佩低垂,益显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没下楼的时候,师南月盼着她赶快下楼,等她下了楼,师南月反倒又局促不安了,那是因为祖姑娘美若天人,他自惭形秽。   祖姑娘却落落大方,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嫣然一笑道:“咱们走吧!”   师南月定了定神,忙道:“走,走,这就走,我让他们找车去了,师南月几生修来的福气………”   他有点语无伦次,也难怪,他阅人良多,可却从没见过像祖姑娘这么美的人儿。   祖姑娘深深一眼,道:“师叔叔真体贴啊!”   师南月显得手足无措,道:“这个……这个,应该的,应该的!”   祖姑娘没再说话。   师南月更找不出话来,相对沉默的时候,远比说话的时候要让他难受,他心里又气上了那两个去找车的,只怒他俩为什么不快回来。   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师南月却急出了一身汗!   大小阵仗他不知道经过多少次。   杀人放火他从没当过一回事。   可是今夜却让他吃足了苦头,出足了洋相。   临上车的时候,祖姑娘落落大方把皓腕伸给了他,他不敢去接,可是又不能不接,他接了,却像触了电,脂粉堆里过了这么多年,他从没有这种感觉。   他没敢往车里坐,他居然坐上车辕亲自驾车。   这世上能让“盗王”师南月充车把式的人还真不多,打当年数到如今,恐怕只有祖姑娘一个。   这要让任何一个武林人看见,只他传扬出去,立即会激腾江湖。   赵晓霓是人间绝色,她的美跟祖姑娘不相上下。   为什么师南月肯轻易舍弃赵晓霓,却对祖姑娘这样?   那一方面固然出诸“女儿城”的诱惑,另一方面却因为赵晓霓缺欠一种成熟的风韵,成熟的美。   赵晓霓美得纯真,祖姑娘却带着醉人的娇媚!   马车驰离了这座大宅院。   贝子福安带着两个人往后院一间精舍里跑出来,匆匆地奔上了小楼。   很快地他又下来了,手里多了一封信!   他让下人给他备了一匹马,带着那封信驰了出去,飞快。   口 口 口   李德威、杨宗伦、杨敏慧三个人对坐在“都督府”的书房里,桌上琉璃罩里的灯蕊摇动着,谁都没说话,都为找不到赵晓霓的事发愁!   正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个恭谨话声:“禀大人,属下赵清告进。”   杨宗伦有点不耐烦,道:“进来。”   一个劲装汉子哈着腰走了进来,双手呈上了一封信。   杨宗伦一怔,道:“哪儿来的这封信?”   那劲装汉子道:“回大人,是属下刚才在大门里捡到的。”   杨宗伦又复一怔,讶然说道:“在大门里捡到的,有这种事……”   他伸手要去接!   “慢着,督帅。”李德威轻喝一声,走过来把信接了过去,道:“鬼蜮伎俩层出不穷,督帅千金之躯,一身系西五省安危,不可以身试险!”   目光一凝,他也一怔,道:“这封信原是给我的!”   可不,信封上写得相当明白:“李大侠亲启。”   杨宗伦道:“既是写给你的,你就赶快拆开来看看吧!”   李德威当即把信拆了开来,抽出信笺一看,他又复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杨敏慧道:“李大哥,信上写的什么?我能看看么?”   李德威道:“当然可以。”   随手把信笺递了过去。   杨敏慧接过一看,也不由为之一怔,道:“明日午时至未时之间,请阁下驾临‘终南山’西麓看一场热闹,精彩好戏,机会不再,错过可惜。这……这是什么意思?”   李德威苦笑一声道:“我要知道不就好了么?”   杨宗伦伸手把信接了过去,看了看之后,皱眉说道:“这是谁写的,怎么连个署名都没有?”   的确,这封信没上款,也没署名。   信封上写的够明白,可以不用上款。   可是没署名就让人没法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了。   杨宗伦道:“看一场热闹精彩的好戏,这是什么戏……”   杨敏慧道:“以我看这很可能是一场武林人物的大拼斗,要不然不会选在‘终南山’附近………”   李德威点头说道:“姑娘说的是,我也这么想,约斗的时间是在明日午时至未时之间。”   杨宗伦道:“以你两个看,是谁跟淮拼斗?”   孛德威摇头说道:“这就很难说了,目下‘长安城’中各路人物毕集,谁知道是谁跟准拼,谁跟谁对?”   杨敏慧道:“至少这个写信的人知道!”   李德威道:“那当然!”   杨敏慧倏然一笑道:“希望是狗咬狗。”   李德威摇摇头道:“似乎不太可能,这几家目的都在极力亲近‘满虏’,但有满虏的人在‘长安’一天,他们之间就打不起来,或许有暗斗,但绝不可能有明争。”   杨敏慧点头说道:“李大哥说得不错,他们之间若起了冲突只有对‘满洲’不利,‘满洲’只希望他们几家之间能同心协力为‘满洲’做事,至少在此时此地不会让他们几家之间起冲突。”   杨宗伦道:“那到底是谁跟谁斗呢?”   李德威道:“明天去看看也就知道了。”   杨宗伦目光一凝,道:“德威,你打算去么?”   李德威道:“我打算去看看,您不见信上说机会不再,错过可惜么?”   杨宗伦沉吟说道:“怕只怕是个陷阱!”   李德威道:“不能说没有可能。”   杨宗伦道:“我府里的这些护院跟护卫,对付一些寻常的江湖人,都是绰绰有余,若让他们去跟这江湖上有数的几大家去拼斗,恐怕派不上用场……”   李德威心知杨宗伦说的是实情,当即说道:“我不打算带人去,应付这种事,除非人人高手,个个能以一当百,要不然人多反而不如人少,要是情形不对,我一个人跑起来也比较容易些!”   杨敏慧突然说道:“我跟你去。”   李德威微微一怔,道:“姑娘……”   杨敏慧道:“我跟你去不敢说必要时能帮你什么忙,我只是去看看热闹,增长一点见识,没见那写信的人说,机会不再,错过可惜么?这句话使我怦然心动。”   李德威道:“姑娘千金之躯,不可轻易涉险……”   杨敏慧道:“什么千金之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以国家的安危而论,人人都一样,人人也都该尽自己一份心力!”   李德威道:“要知道他们当日拦截姑娘未能得逞,如今并没有罢手,姑娘不应该自己送上去,给他们机会!”   杨敏慧道:“我跟你去,只有你知道我是谁,是不是?你要不说,别人谁会知道,你不是有个书僮么!我就算是你的书僮好了!”   李德威道:“我不敢当,我认为……”   杨宗伦道:“德威,你不知道她的脾气,你要不带她去,她会自己偷偷跑去,你真要顾念她的安全,倒不如让她跟你去。”   杨宗伦都这么说,李德威他还好再说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如果一定要去,我不便阻拦,不过姑娘不能以女儿家本来面目出去。”   杨敏慧道:“那当然,这个你放心,我擅于易容化装,我自会掩去女儿家本来面目后再出去,再说我既然要扮作你的书僮,也不能以女儿家本来面目出去。”   李德威摇头说道:“我怎么能让姑娘扮作我的书僮……”   杨敏慧道:“有什么不可以的,论公,你是小侯爷。论私,你是李大哥,做妹妹的扮扮哥哥的书僮,算不得委曲。”   李德威道:“可是……”   杨宗伦轻咳一声道:“德威,你最好顺着她点儿。”   李德威沉默了!   一阵匆忙步履声由远而近,陡听门外响起赵清的话声:“禀大人,外头有个自称‘穷家帮’总堂来人的人求见。”   李德威立即站了起来。   杨宗伦道:“说我有请!”   赵清应声而去。   杨宗伦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李德威伸手一拦道:“还是先让我出去看看!”   他这里刚出书房,赵清已带着一个年轻花子走了进来,赵清一见李德威已迎了出来,当即冲那年轻花子道:“这位就是阁下要见的李大侠。”   年轻花子抢前两步躬下身去,道:“‘穷家帮’总堂弟子凌风见过少侠!”   这年轻花子长得眉清目秀,十分秀气,皮白肉嫩,跟个大姑娘似的,要不是他穿件破衣,谁也不会相信他是个要饭的化子。   李德威答了—礼,道:“‘穷家帮’总堂‘三俊’之一的凌兄弟?”   年轻花子道:“不敢,是凌风。”   李德威道:“有劳兄弟不远千里、长途跋涉来到长安!”   凌风道:“岂敢,您言重了。”接着又道:“‘长安分堂’云分堂主千里传书,言奉‘银牌令’之召为官家效命,‘长安分堂’实力薄弱,总堂理应驰援,理应前来听候差遣!”   李德威道:“但不知除了兄弟之外,还有哪几位?”   凌风道:“这次奉命南来,是由总堂两位护法率五位堂主及凌风等三人前来听差,敝帮主在总堂主持帮务,另外还得近随令主老侯爷身侧,不克亲自前来……”   “不敢当,”李德威道:“几位前来助阵,我已经很感激了,两位护法、五位堂主跟两位兄弟现在……”   凌风道:“他几位现在‘长安分堂’所在听命,特派凌风前来向李大侠报到。”   李德威道:“如今夜已深,几位长途奔波,相当劳累,请早些歇息,明天一早我看他几位去。”   凌风道:“不敢当,两位护法跟五位堂主理应亲自前来拜见,无奈他们……”   往书房扫了一眼,住口不言。   李德威道:“这情形我知道,所以我一直没让兄弟进书房去坐,不过杨督帅亲政爱民,平易近人,虽是托土封疆大员,却丝毫没有架子,跟我辈江湖人没什么两样,彼此以后还要合作,请归告他几位,不可在彼此之间先划一道官民鸿沟。”   凌风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声!   李德威道:“几位刚到,想必还不知道‘长安分堂’……”   凌风截口说道:“两位护法跟五位堂主沿途听人言及,已经知道‘长安分堂’出了事,‘紫金刀’下除了云分堂主身受重伤之外,其他兄弟无一幸免,两位护法已把这件事就近利用当地分堂传书上报总堂了!”   李德威眉锋微微一皱道:“他几位恐怕还不知道这件事别有内情。”   凌风道:“敢问李大侠,这件事别有什么内情?”   李德威道:“此处不便详谈,请归告他几位,明天我去看他几位的时候,自会把内情详加奉告。”   凌风探怀取出一封信,道:“令主老侯爷交下一封信,命凌风带来‘长安’面交李大侠。”   李德威忙称谢接过。   凌风道:“云分堂主现在何处养伤,不知可方便去看看?”   李德威道:“彼此等于一家人,有什么不方便的,请!”   他带着凌风到了云霄养伤处。   云霄被安置在一间精舍里,有专人侍候着,吃穿都相当舒服,可是他却住不惯,情愿一个人回到他那“长安分堂”去躺着,他觉得躺在那干草上,远比躺在软榻上舒服。   李德威带着凌风进了精舍,云霄没睡,躺在那儿正两眼望着顶棚发怔,一见李德威带着凌风进来,他一怔坐了起来,道:“小凌,你们到了!”   凌风上前一礼,恭谨说道:“弟子见过分座,分座的伤势好点了么?”   云霄那只断胳膊动了动,道:“好多了,本来敷上药就不碍事了,再加上督帅的参汤,死人都能活过来,何况我这一点点伤,偏偏督帅大人不让我下床,非让我多养几天不可……”   转望李德威道:“少侠,如今我娘家人来了,我可以走了吧?”   李德威笑笑说道:“留云分座的本不是我,云分座怎么找我说话?”   云霄道:“我的意思是想麻烦少侠跟督帅说说,您瞧,我现在又白又胖,哪里像个病人,再躺下去一旦髀肉复生,怕今后连动都不能动了。”   李德威笑笑,道:“该放人的时候,杨督帅会放人,没到该放人的时候,只怕谁也说不上话!”   云霄苦笑一声,转望凌风,道:“小凌,都派来了?”   凌风道:“回分座,有曲、弓两位护法,陶、君、边、冯、王五位堂主,还有石笔跟孙阳。”   云霄道:“这一下‘长安城’‘穷家帮’的实力,足可以跟他们几大家分庭抗礼了……”   神色忽地一黯,道:“代我禀报两位护法跟五位堂主,云霄领导不力,致使弟兄悉数罹难,改天我自会回分堂请罪。”   凌风道:“据弟子所知,责不在分座,两位护法跟五位堂主也没有责怪分座的意思,两位护法已把这件事报往总堂,相信总堂不日定有指示!”   云霄沉默了一下道:“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回去吧,一两天我一定会请准督帅,返回分堂。”   凌风恭应一声,躬身而退!   李德威陪着凌风出了精舍,并且把凌风送出了大门。转回,他便拆开了那封信,看过信后,他皱起了眉头,而且皱得很深。   回到了书房,谈了有关凌风等“穷家帮”高手驰援的事之后,他道:“老人家托‘穷家帮’给我带来一封信,我已经看过了,督帅请过过目。”   双手把信递了过去。   杨宗伦看过信之后,脸上马上变了色,道:“李白成的人不是在‘长安’么?”   李德威道:“如今看来那只不过是几个人,他的主力已悄悄北上。”   杨宗伦道:“这么说来,他是声东击西!”   李德威道:“李白成并不足虑,可虑的只是清兵破‘锦州’,辽蓟总督洪承畴率八总兵,师十三万驰援,大败,吴三桂等六总兵遁去,洪承畴遭掳,清军已然压境,朝中又奸佞横行……”   杨宗伦道:“洪承畴精通兵法,熟知战略,麾下八总兵无一不能征惯战,怎么会败在多尔衮之手?”   李德威道:“天有不测风云,兵家事也如此,胜负之数谁也难在事先预料。”   杨宗伦一拍桌子道:“清兵压境,李白成又悄悄北上,朝中奸佞横行,这……这怎么办才好……”   李德威道:“京里自有老人家跟几位贤良在,为今之计咱们只有在保西五省的安全,处处给贼以打击,看看能不能牵制一部分贼人兵力……”   杨宗伦道:“如今天下盗贼丛生,兵荒马乱,无一处不处在纷乱之中,要不是因为西五省临近长城,控数处雄关要塞,不可有丝毫之动摇,我真想上折请调,北上统军击贼……”   李德威道:“当初朝廷把西五省交给督帅是有道理的,正如督帅所说,西五省临近长城,控数处雄关要害,一旦西五省失守,贼可以挥军长驱直入,占尽中原各地,到那时候,攻不攻京城,就是两可的事了。”   杨宗伦道:“你的意思是我只管确保西五省,不管其他?”   李德威道:“朝廷有用人之明,各人有各人的职责,不能兼顾,也不容兼顾其他,西五省地处要津,只能确保西五省,相信可以牵制贼人一部分兵力,其实,为今之计也只得如此了。”   杨宗伦叹了口气,半天才道:“洪承畴一代将才,也够称忠烈,兵败遭擒,必以身殉,朝廷又要损失一员大将了。”   李德威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杨宗伦正在忧虑中,没留意。   杨敏慧却看见了,道:“李大哥要说什么?”   李德威道:“也没什么,我只是当年听老人家提过洪承畴这个人!”   杨宗伦道:“老侯爷也很推崇洪承畴么?”   李德威道:“老人家认为洪承畴这个人浮而不实。”   杨宗伦呆了一呆道:“怎么说?老侯爷认为洪承畴浮而不实?”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是的。”   杨宗伦道:“这么说,洪承畴有可能是故败叛投……”   李德威摇头说道:“那倒不至于,只是他意志不坚,将来很可能……”   杨宗伦摇头说道:“不会的,德威,绝不会,别人我不知,洪承畴这个人我知之甚深,他绝不会变节移志,屈降满清。”   李德威道:“希望他不会!”   杨宗伦似乎对洪承畴相当了解,当即又摇头说道:“不会,不会,绝不会,我可以担保。”   李德威没再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督帅跟姑娘该安歇了,我去看看云分堂主去。”   向着杨宗伦微一欠身,转身行了出去。   望着李德威行出了书房,杨敏慧口齿启动了一下,道:“爹,您看洪承畴不会变节移志降清么?”   杨宗伦道:“不会的,洪承畴跟我公谊私交两厚,我知之甚深,他对朝廷一向赤胆忠心,绝不会变节移志。”   杨敏慧点了点头道:“希望他不会,要不然对大明朝这逆境颓势的影响可就大了。”   别人谁说也没用,到底是怎么个样,那就要看洪承畴自己了。   口 口 口   李德威、杨敏慧在云霄的带领下,到了“穷家帮”“长安分堂”。   杨敏慧当真扮成了个书僮,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白净、这么秀气、这么俊的书僮了。   云霄的伤在“都督府”上下的悉心照料下,已然是好了八成,李德威知道已无大碍,所以把他拉了出来。   “长安分堂”里整整十个人,“穷家帮”“三俊”的另两个,个个跟凌风一样,既白净又秀气,的确是“穷家帮”的后起俊才。   在云霄的介绍下,李德威跟杨敏慧认识了“穷家帮”总堂来的两位护法,五位堂主,还有“三俊”中的另两个。   “穷家帮”总堂的两位护法,都是老化子了,年纪都在五十以上,相貌都相当清癯,精神矍烁,隐隐含威,一个叫曲九阳,一个叫弓必显。   五位堂主来自总堂内十堂,年纪都四十多,一个个高大魁伟,威猛夺人,依次是陶一寿、君海天、边铭、冯玉昆、王桐。   这七位,个个太阳穴隆起,目光锐利,眼神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三俊”中的另两俊,一个叫石笔,一个叫孙阳,也都跟凌风一样的英气逼人。   介绍完毕,寒暄过后,宾主落了座,云霄一矮身躯就冲曲九阳跟弓必显跪下了。   这是“穷家帮”的事,李德威跟杨敏慧不便说什么,眼见云霄跪下,并没有拦阻。   弓必显一把把云霄架了起来,道:“我知道了,你坐下!”   弓必显的臂力似乎相当大,云霄一个身躯硬被他架离了地,云霄道:“禀护法,弟子有罪。”   弓必显双眉轩动了一下,道:“我叫你坐下。”   云霄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谢一声坐了下去,所谓坐,也只是坐在地上那一片片的干草上。   云霄坐定,弓必显又开了口:“‘紫金刀’天下罕匹,休说是你这一处小小的分堂,就是总堂高手迎敌,也照样会伤亡惨重,这不是你的过错,你为护卫‘都督府’身受巨创,总堂不日自有奖赏。”   云霄一怔,旋即欠身说道:“弟子受之有愧。”   看上去很严肃,一直没开口的曲九阳突然开口说道:“少侠侠驾在此,也是你‘长安分堂’的贵宾,不宜净谈咱们帮中事了。”   云霄恭应一声,没再开口了。   李德威道:“关于这件事,我不能不对两位护法、五位堂主有所说明……”   曲九阳道:“少侠有什么话请尽管说,曲九阳等洗耳恭听。”   “好说,”李德威道:“事由我起,使得贵帮‘长安分堂’遭受这么惨重的损失,首先我要向七位表示歉疚……”   曲九阳庄容说道:“岂敢,少侠言重,能为令主效劳,那是‘穷家帮’的无上荣宠,事实上总堂方面也时有伤亡,‘穷家帮’忝为武林一脉,弟子们寄身于江湖之中,这是在所难免的,‘穷家帮’上下从没人说过一句什么,少侠这话未免见外。”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二十八章     李德威道:“不管怎么说,贵帮原在事外……”   曲九阳截口说道:“恕老化子直言一句,少侠错了,我辈讲求的是四字忠孝节义,‘穷家帮’虽然侧身武林,平素总不愿跟官家有所接触,但毕竟是大明朝的子民,天下纷乱,国难当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是少陕不以银牌令相召,‘穷家帮’上下也断无坐视异族入侵,贼盗横行而袖手旁观的道理。”   李德威道:“贵帮人人忠义,可敬可佩,曲老既这么说,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不过这件事的内情我不得不对七位详做说明。”   接着,他把罗汉被迫来到“长安”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曲九阳等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几个心里做什么想法?   只听曲九阳道:“少侠的意思,老花子等明白了,总括一句话,‘紫金刀’的后人是在灵智迷失的情形下行凶的?”   李德威道:“是的,这是事实。”   曲九阳道:“老化子等也相信是事实!”   弓必显道:“督帅大人爱才,如今正设法把这位‘紫金刀’的后人收为己用,让他弃暗投明,为大明效力,让他与少侠并肩携手,共挽狂澜,事实上这位‘紫金刀’的后人要是明珠暗投,为贼所用,对眼下西五省的情势也的确大不利,少侠的意思,是要‘穷家帮’舍弃私怨,不找这位‘紫金刀’的后人寻仇,可是?”   李德威道:“我不敢这么说,事实上我也无权要贵帮这么做,贵帮损失了一处分堂,上下的感受跟一个家里折了人是没什么两样,其悲痛可想而知,群情愤慨也是在所难免,我只是希望贵帮能够暂时把私仇放在一边,以大局为重,共赴国难,要是在这时候咱们自家人之间先起火拼,那对西五省的局势是大不利……”   弓必显道:“这道理老化子懂,‘穷家帮’上下也没有一个不明大义的人,不过这件事老化子几个不敢擅做主张,老化子几个是‘穷家帮’的人,一切都要听命于帮主,老化子几个已经把这件事报与总堂,不日定有指示传下,要是帮主下令要老化子几个暂时舍弃私仇,老化子几个对那位‘紫金刀’的后人自然会当作朋友看待,要是帮主下令要老化子几个为‘长安分堂’弟兄报这笔血仇,老化子几个自然也会唯命是从,不惜血溅尸横,真要这样的话,那还要请少侠原谅。”   李德威毅然点头,道:“那是当然,诸位都是‘穷家帮’的人,自然要听命于贵帮主,不过诸位在上总堂的报告中,只提到‘长安分堂’已毁于‘紫金刀’后人之手,并没有提及这件事的详细内情,是不是?”   弓必显点头说道:“不错,当时老化子等不知道这件事别有内情。”   李德威道:“那么在此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几位暂时别采取行动,把‘紫金刀’后人的遭遇再做个报告飞报总堂,一切等总堂的指示传下之后再做取舍,可以么?”   弓必显点头说道:“这个老化子几个做得到,理当从命。”   李德威道:“我所说的总堂指示,是指总堂下达的第二道令谕。”   弓必显道:“老化子知道,总堂不日下达的令谕是针对老化子几个日前所做的报告,第二道令谕才是针对这解说内情的报告。”   李德威站起来抱拳说道:“我这里谢谢几位了,时候不早,我另有个约会,马上得赶去赴约……”   曲九阳跟着站起,道:“少侠请慢走一步,老化子有件事要禀报少侠一声。”   李德威道:“不敢当,曲老请说就是!”   曲九阳道:“辽蓟总督洪承畴兵败被掳一事,少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昨晚上凌兄弟交给了我一封信,家义父在信上提到了。”   曲九阳道:“令主写这封信的时候,洪承畴被掳已有数日,老化子等带着这封信日夜急赶,等到了‘长安’之后,又隔了一段时日,昨天晚上老化子等接获总堂飞鸽传书,洪承畴已然变节移志降清了。”   李德威神情一震,道:“果然……”   杨敏慧已忍不住叫出了声:“怎么说,洪承畴他,他……”   杨敏慧惊急之下,一句话冲口而出,完全是女儿家清脆嗓音。   曲九阳等都是十足老江湖了,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不由一愕,目光向杨敏慧投射过来。   李德威不便再隐瞒了,道:“这位是杨督帅的掌珠杨姑娘。”   曲九阳等一起抱拳说道:“草民等失敬。”   杨敏慧道:“彼此私言论交,几位都不必客气了,洪承畴变节移志,对士气民心影响至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哪位知道详情?”   曲九阳道:“这件事草民知道得颇为清楚……”   杨敏慧忙道:“请曲老说给我听听。”   曲九阳沉默了一下道:“满贼要洪承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当初清主率兵攻打‘松山城’的时候,他们就打算诱降洪承畴,他们认为洪承畴不但是个能征惯战的大将,而且还有满腹的才华,当时他们还派了一个贝勒带着劝降书进城去见洪承畴,洪承畴却给了那个贝勒十四个字,城可破、头可断、大明经略却不可降,后来清主一连派人送了六回劝降书,洪承畴索性关上城门,拒绝来使进见……”   杨敏慧道:“后来他怎么又变节降贼了?”   曲九阳道:“事情是这样的,后来他们的肃郡王豪格买通副将夏承德,里应外合,攻破了‘松山城’,经略洪承畴,巡抚邱民仰,总兵王廷臣、曹腾蚊、祖大乐,游击祖大成、祖大名被掳,这些人有的尽忠殉节了,有的降了,独洪承畴被软禁在宾馆,既不传见,也不杀他,每天给他送整桌的筵席进去,还派了四个宫女去伺候他,洪承畴何等样人,马上就明白他们是有意劝降。索性来个滴水粒米不进,甚至连四个官女也赶了出去,任何人不见……”   杨敏慧道:“这不是挺坚决的么?”   曲九阳轻轻叹了一声道:“他要是够坚决,也就不会变节降贼了,草民只能这么说,洪承畴是毁在一个色字之下,他们对他色惑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据说最后他们请出了他们的第一美人,也就是他们的国母文吕后,洪承畴终于低了头……”   杨敏慧叫道:“怎么,他们竟让他们的皇后去……”   曲九阳道:“两国交战,本是不择手段的,洪承畴是大明朝的一员大将,收他一人等于攻下了大明朝的半壁江山,他们何惜一个皇后!”   杨敏慧道:“这……这真叫人想不到,难道在洪承畴被掳的当初,朝廷没有试图派人去救他么?”   曲九阳叹道:“洪承畴被囚禁的地方远在‘沈阳’,辽东一带尽在他们控制之下,重兵布阵,戒备森严,本不容易过去,可是朝廷并没有放弃救洪承畴的决心,除了先派宫廷好手前去营救之外,令主也在‘穷家帮’挑选了十几名高手暗中潜上‘沈阳’,奈何,无论是官家好手也好,‘穷家帮’的好手也好,都只见去不见回来,很显然的他们都壮烈牺牲了!”   杨敏慧美目一睁,煞威逼人,道:“洪承畴身受国恩,托土封疆,委以东辽蓟重镇,又有这么多忠义之士为他牺牲,连尸首都没办法收回来,他却变节移志,曲膝降贼,该杀!”   李德威道:“论他的罪过,又何只该杀。”   杨敏慧威态一敛,道:“这要让爹知道,不知道会多伤心呢?”   李德威道:“消息若是传扬出去,伤心的又不只督帅一人了……”   目光一凝,望着曲九阳道:“曲老,这消息是哪儿来的,贵帮总堂是得自宫家,抑或是贵帮弟兄打听出来的?”   曲九阳道:“只怕是辽蓟一带的分堂报上去的消息。”   李德威道:“真要这样的话,那最好不过,请在刚才那报告中加上一句,洪承畴降贼的消息,密不可宣,以免影响士气民心,最好请贵帮总堂就近知会家义父,在京里传言洪承畴不屈殉国,壮烈成仁……”   杨敏慧道:“对了,这样不但不会打击士气民心,反而会激发士气民心,让举国上下同仇敌忾,共赴国难,只是……”   身躯一阵颤抖,低声说道:“洪承畴他不知道受得了受不了?”   这句话一出口,大伙儿不禁默然。   的确,这是让每一个忠义之士悲痛的事情。   这跟一个家庭里出了逆子的情形差不多,为了某种缘故,家里的每一个人还得忍着泪在人面前说他好,让眼泪往肚子里流。   突然,李德威开了口,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出奇的平静:“这件事就这么办,我跟杨姑娘还要赴另一个约会去,就此告辞!”   他一抱拳,要走。   曲九阳及时说道:“少侠,老化子等既然来了,就不愿意闲着,有什么该办的事,您请现在吩咐。”   “不敢当。”李德威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几位不愿意多作歇息,就请代为找寻一下那位赵晓霓赵姑娘,一有消息请马上送到‘都督府’去。”   曲九阳道:“老化子等遵命,这就分头出动。”   李德威道:“偏劳诸位了。”   偕同杨敏慧行了出去。   口 口 口   “终南山”在“长安”东南,离“长安”不能算远。   “终南山”相当高,也相当秀丽,所以古来很多诗人墨客笔下都少不了跟它结缘。   像李白的那首:“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王维的那两首:“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王摩诘被后人评为诗中有画,他既然“晚家南山陲”,足见“终南山”在王摩诘心目中是相当秀丽可爱,值得筑庐相伴晚年的地方。   李德威跟杨敏慧午时不到便双双赶到了“终南山”西麓。   两个人并肩西麓,远望近观,一个人也没看见。   李德威久经阵仗,经验丰富,在再趋上登山道的时候就暗中留意,运功四下搜索了,他确认不但看得见的地方没人,就是看不见的暗处也没有人迹。   杨敏慧站在他身侧,仰着脸,微皱着眉,吐气如兰地道:“李大哥,怎么回事儿?”   杨敏慧人美,如今改着男装并没有损及她的美,反之倒给人益显妩媚之感。   李德威不知道有没有留意到这些,不知道有什么感受,不过他不是个木讷呆痴的人,应该已经留意到了,只是他有什么感受,那就不是别人所能知道的了!   他没看杨敏慧,两眼只望着山下,道:“也许咱们来早了。”   杨敏慧道:“如今已经快到午时了,要有什么好戏,也该开锣了。”   李德威倏然一笑道:“也许它非到午时不开锣?”   杨敏慧说话之间,目光流转,忽然看见身侧不远处地上画着一个箭头,她忙抬手一指道:   “李大哥,快看!”   李德威凝目一看,微微一怔,旋即说道:“刚才咱们只留意暗处,没留意明处,幸亏姑娘看见了,要不然咱们这一趟就白跑了!”   杨敏慧道:“咱们站错地方了。”   李德威道:“这儿既然有这么一个箭头指向别的地方,咱们应该是站错地方了。”   杨敏慧道:“这儿不就是‘终南山’西麓么?”   李德威道:“或许那场好戏临时换了上演的地方。”   杨敏慧道:“那么咱们快换地方吧,眼看就要到午时了,没听那写信的人说么,机会不再,错过了可惜。”   这位杨姑娘可真是急性子,说走就走,扭头就往箭头所指方向走去。   李德威伸手拉住了她道:“姑娘请跟在我后头走。”   他抓的杨敏慧的粉臂,尽管人家杨姑娘是个奇女子,尽管她也带有一份江湖儿女的豪情,毕竟人家是宦海中长大的,平素娇贵很少跟男人家接触,再说姑娘家也毕竟有一份天生的害羞本性。   人家杨姑娘脸一红,回头看了他一眼,李德威他却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一步跨向前去。   其实,李德威是个有血有肉有灵性的人,尤其他是个有情感,懂感情的人,他焉会不知道男女间的情愫?   他也知道这一抓抓错了,可是他就是不肯流露出来,不肯形诸于色,他认为不该在这时候陷身在这个漩涡之中。   杨敏慧却似乎看透了他,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嫣然一笑,迈步跟了过去。   箭头所指,并不是路,也没有路径可寻。   而是杂树丛生,野草没径的一片疏林!   这片疏林不知道有多深,一眼看不见尽头!   反正为看那场尚不知是什么的好戏,既然来了,就得顺着箭头所指走进去!   好在隔不几步就是一个箭头,只要顺着箭头所指往前走,时候一到,不愁看不见那场好戏。   这片树林是绕山而去,两个人既然顺着箭头往树林里走,自然也是绕山而行。   约莫走了二三十丈距离,一块平滑的大石头拦在跟前,箭头就指着这块大石头,越过大石头再望看着,再没有箭头了。   那块平滑的石头上,被人用小石块写着几行字迹,那几行字迹写的是:“就是这儿了!   阁下是个有身份的人,看戏不能买‘站票’,所以我特地在这儿给阁下设了个‘包厢’。   荒山野地,找这么一块既干净又平滑的大石头,还真不容易,虽嫌简陋点儿,总比站着强,阁下是个颇随和的人,谅必能凑合。   午时至未时之间,好戏一定会在山坡下上场,这地方颇为隐密,是个看戏的绝佳所在,请耐心等待。   我另有要事,不克奉陪,幸勿以失礼见责,完全出自一片赤诚,也请别以神秘见疑。”   李德威有点哭笑不得,皱着眉没说话。   看来这人的一切行动事先都是有计划、有安排的!   李德威功智两高,如今却被这么一个神秘人物弄得哭笑不得,简直就把他置于股掌之上。   杨敏慧道:“李大哥,这人究竟是谁?”   李德威苦笑说道:“我要知道不就好了么?”   杨敏慧指了指那块大石头,道:“你看,知名不具,这表示你认识他么?”   李德威摇头说道:“我认识的人有限,有限的几个人当中,除了友便是敌,朋友不可能这样对我,敌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取我性命的机会,而看眼前这一连串布置却不像有恶意的样子!”   杨敏慧道:“看不出来的越可怕,越看不出来的也越应该小心。”   李德威道:“我四下搜索过了,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杨敏慧点了点头道:“我也搜索过了,不过为了小心起见,我还是在这几丈方圆之内下几个埋伏的好。”   说着,她由左而右,绕石而行,隔几步便弯下腰去不是插上几根枯枝,便是不规则的摆上几块小石子。   乍看上去毫无奇特之处,也显得杂乱无章,跟小孩子没事摆石子下“老虎棋”,两小无猜,以枝代香插在地上拜天地一样。   但仔细看看,每一根枯枝,每一颗小石子无不井然有序,自成章法,每一样摆的都是地方,差一点都不行。   她的才智,李德威是领教过了,可是如今这—看却又不禁为之动容,道:“姑娘好博的胸罗,好深的造诣!”   这时候杨敏慧已然回到了原处,习惯地抬手理了理鬓边滑落下来的秀发,嫣然一笑道:   “我这是班门弄斧,关老爷面前耍大刀。”   李德威摇摇头,道:“老人家胸罗万有,学究天人,教过我这个,我也在这一门上下过不少工夫,可是面对姑娘,我只有自叹不如。”   杨敏慧含嗔地看了他一眼道:“别跟我客气了,谁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近百年来文武两途的第一人,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李大哥一身所学岂是我所能望项背的。”   李德威正色说道:“姑娘,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老人家固然是近百年来文武两途的第一人,可是我……这也许为天赋所限,在武功方面,我也许比姑娘略强些,在这一门上我远不及姑娘的造诣深。”   杨敏慧白了他一眼道:“干吗姑娘姑娘的,听得人怪别扭的,你要再叫我姑娘,我可要叫你不爱听的小侯爷了,我都叫你一声大哥,难道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小妹么?”   李德威心里跳了一下,没说话。   杨敏慧嫣然一笑,接着又道:“好心人一番好意不能辜负,辜负了有罪,咱们坐着等吧,反正这出戏午时到未时之间,还不定什么时候开锣,什么时候上场呢?”   她挪身坐了下去,把块大石头剩下一半留给李德威。   姑娘家落落大方,男子汉又怎好忸怩作态,显露小气,李德威毅然坐了下去。   剩下那一半看着挺大,谁知坐下去之后,才觉得这块大石头两个人坐实在有点儿嫌挤。   这怪不得那位好心人,他哪里知道来看戏的会是两个人,其实真要说起来,不但不该怪他,反而应该感激他。   至少杨敏慧心里是这么想。   李德威应该也不会有异议。   坐下之后才觉得挤那就来不及了,已经坐下去了,怎么好再站起来。   在这种肩碰肩,险些耳鬓厮磨的情形下,杨敏慧一张粉颊红红的,可是人家并没有忸怩作态。   李德威堂堂昂藏须眉七尺躯,他又能怎么样?   “李大哥,”杨敏慧忽然轻轻地叫了—声:“想出来了么,这人到底是谁?”   天晓得,李德威何尝去想了!   他摇头说道:“没有!”   杨敏慧道:“看字迹,不像个红粉女儿。”   李德威脱口说道:“本来就不是。”   说完,他才觉得后悔,干吗这么着急呀,用得着申辩么?   杨敏慧望着脚前的小草,道:“我也没说是。”   两个人离这么近,她也没有扭头侧顾的勇气了。   李德威没说话。   杨敏慧道:“李大哥,刚见我的时候,我一个在宦门中生长,娇生惯养的女儿家,一个人那么老远地跑到京里去玩。回来的时候还乔装改扮,把一张脸抹得跟个鬼似的,你有没有觉得有点震惊?”   李德威只觉得有点茫然,道:“震惊?”   杨敏慧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像娇生惯养的宦门女儿,甚至不像个女孩子,你有没有觉得我野?”   “野?那怎么会。”李德威道:“只了解了督帅的性情跟为人,知道姑娘是位巾帼英豪女中丈夫,宦海中的奇女子,也就不足为奇!”   杨敏慧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李大哥好会说话,真的么?”   李德威道:“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杨敏慧轻轻说了声:“那就好。”   好什么,她没多说,只看见她那娇嫩的粉颊上掠过一片红晕。   李德威没说话,他只觉得他心里震动了一下!   旋即,杨敏慧又道:“这也得感谢我爹,我爹很开明,为人有豪侠风,要不然我恐怕不能这么自由!”   李德威由衷地道:“在朝廷,督帅是位赤胆忠心、亲政爱民的好官,若移之于江湖,督帅必是一位气度超人、潇洒飘逸的不羁豪客。”   杨敏慧点头说道:“你可真说对了,我爹就是这么个人,我有这么一位好父亲,夫复何求?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娘过世太早……”   她缓缓低下头去。   李德威迟疑了一下道:“夫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杨敏慧低低说道:“我十二岁的那一年,记得我娘过世的时候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只捏着我的手,泪眼望着我爹说了一句话,嘱咐我爹以后千万别在宦海中给我找婆家……”   李德威心里一跳。   杨敏慧接着说道:“当时我不懂,我不明白我娘为什么在临死之前只嘱咐我爹这句话,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知女莫若母,找娘认为我的性情不适合于做官宦人家的媳妇,要是我做了官宦人家的媳妇,一定会招人非议,说得那个一点,保不定人家会认为我有辱门风,一怒之下把我休了……”   李德威脱口说道:“那怎么会……”   杨敏慧摇头说道:“你不知道,官宦人家的规矩多了,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合他们的心意,一个做媳妇的就该枯守闺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好连天日都别见,要不然的话那就是没规矩,没家教,连娘家都要跟着遭不是,碰见丈夫好的还好,要是丈夫再不明事理,那种气可够人受的!”   李德威迟疑了一下道:“宦海之中不能说没有具江湖豪侠风的奇男子……”   杨敏慧道:“也许有,不过除了我爹之外,我还没看见过第二个。”   李德威道:“或许是姑娘看得太多,有了偏见。”   “不,”杨敏慧摇头说道:“我这个人对任何人,任何事,从来不会有偏见,就拿满清入侵这件事来说吧,我并不怎么仇视他们每个人,他们所以入侵,有他们的理由,大明朝朝纲不振,奸佞当道,官宦横行,在朝者恭敬君上,旁边者仗势欺人,要负一大部分责任,再说他们并不是个个愿意打仗,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愿意离乡背井,谁愿意离妻别子,谁又愿意死在异乡,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我恨的只是那些欺君压民的乱臣,数典忘祖,卖国求荣的贼子……”   李德威对这位杨姑娘又多了一层认识,她的思想、跟她的见解,的确不是一般女儿家所能比的。   杨敏慧接着说道:“春秋大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只是这些乱臣贼子什么时候能杀得完,杀得了啊,每个朝代有每个朝代的乱臣贼子,死一个又出一个,怎么没有一个朝代能杜绝这些乱臣贼子,甚至根本不出这些乱臣贼子?”   李德威道:“这是不可能的,要是没有这些个乱臣贼子,也就显不出那些惊天地、泣鬼神,名标青史,永垂不朽的忠臣良将,英雄烈士了,没有秦桧显不出岳武穆的忠烈,没有韩傀又怎么显得出聂政的侠义?”   杨敏慧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也许是……”   倏然一笑道:“咱们把话扯远了,不谈了,说这些徒乱人意。”   顿了顿,话锋忽转,道:“我知道你的师承了,可愿听听我的师承?”   人与人之间就怕多谈话,就怕多了解,一旦彼此多了解之后,距离马上就拉近了,尤其是当彼此了解,彼此情投意合,彼此惺惺相惜之后。   李德威微微一笑道:“固所愿也,未敢求耳!”   杨敏慧转过来笑道:“好个固所愿也,未敢求耳,李大哥你好酸……”   忽然目光一凝道:“老人家可跟你提过这么一个人,—个瞎了眼的老比丘……”   李德威脱口说道:“盲大师?”   杨敏慧点头说道:“对了,她老人家就是我的授业思师!”   李德威神情震动,道:“原来姑娘是这位老人家的传人,那就难怪姑娘有这么一身奇异博大、深不可测的所学了,盲大师成名于百年前,如今已寿逾百龄,连老人家都得尊称她一声!”   杨敏慧道:“她老人家固然是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奇人,可是我这个徒弟却没能得她老人家一身所学的十之二三,也许我这个徒弟太不成材了,所以她老人家打算再收一个徒弟来接她老人家的衣钵,她老人家属意长平公主,可是她老人家却说长平公主富贵未了,暂时无法抛却红尘,还说长平公主有一劫未应,将来应过这一劫后才能列入她老人家门墙。”   李德威下意识地心头一震,道:“长平公主要应什么劫?”   扬敏慧摇头说道:“这就不知道了,事关天机,老人家不说,找也不敢问,其实问了也是白问,她老人家未必敢轻泄天机。”   李德威沉吟着,没说话。   杨敏慧道:“你在想什么?”   李德威道:“我在想,长平公主贵为帝女,金枝玉叶,天生富贵,有什么劫好应的?”   杨敏慧摇头说道:“那谁知道,既属天机,就不是凡人可以臆测的……”   忽然指着山下轻叫说道:“李大哥快看,那是什么?”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二十九章     李德威忙转眼望去,只见山下从“长安”方向驰来一辆华丽马车,车前八匹健骑,鞍上清一色的佩刀黑衣壮汉,车后几十骑,排列得整整齐齐,也是清一色的佩刀黑衣壮汉,声势、排场之浩大,在“长安”一带当属首见。   这辆马车相当华丽,虽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看上去相当显眼,李德威讶然暗道:这是哪一路的人物……   等他看清车辕上那赶车的车把式之后,不由一怔脱口叫道:“师南月……”   杨敏慧也为之一怔,道:“师南月?‘盗王’师南月,在哪儿……”   李德威抬手一指道:“车辕上那赶车的就是师南月!”   杨敏慧不由又是一怔,仔细看了看之后道:“你说车辕上那赶车的是师南月?”   李德威道:“不错,就是他,那马车前后就是‘盗王’师南月名震武林的‘黑衫斗士’!”   杨敏彗道:“师南月怎么会在车辕上赶车?车里坐的又是谁?”   李德威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以师南月的桀骜凶残,他居然肯替人赶车,足见车里人……”   话刚说到这儿,只听三声异响从地下响起,车前八匹健骑中的前两骑齐作长嘶,一起踢蹄人立而起,分别打一个旋才落在地上,立时,车马都停住了。   从李德威跟杨敏慧的坐处,到坡下这段距离不过才四五十丈,是以李德威跟杨敏慧对山坡下的一切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八匹健骑前地上,并排插着三枝比普通羽箭长有一倍的雕翎。   李德威一怔说道:“‘弓神’金元霸的‘风雷箭’,这是怎么回事……”   杨敏慧道:“你是说那三枝雕翎就是祖财神手下,‘弓神’金元霸威震武林的‘风雷箭’?”   李德威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   杨敏慧道:“祖财神跟师南月本该沆灌一气的,金元霸怎么会以‘风雷箭’示威,拦师南月的路?”   李德威摇头说道:“这两天碰上的几件事,都让人想不通,猜不透。”   杨敏慧道:“难不成这就是那人请咱们来看的那场好戏?”   李德威一点头道:“八成儿是,要是的话现在应该算是开锣了。”   说话之间,山坡下的情势已然有了变化,师南月的车马前出现了一拨人,人人都骑着马,最前的一匹白马上的,赫然是祖财神,“弓神”金元霸手持巨弓紧随祖财神身侧,身后,是祖财神养的—批高手,还有金元霸一手训练出来的百名弓箭手,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   同时,师南月车马的右边,也就是祖财神这一拨人左边几十丈外,远远地站着另一拨人。   这一拨人跟祖财神那拨人一样,也是个个骑着高头健马,约莫有百来骑,人人服饰鲜明,那居然会是“满洲国”的人,为首的正是那位娇美多情的七格格,那位窝囊贝子就跟在她身侧。   李德威不由呆了一呆道:“怎么她也来了?”   杨敏慧看见了李德威目光投注处,可是她仍然问了一句:“你说谁?”   李德威没有在意,道:“‘满洲国’的那位七格格。”   杨敏慧娇靥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哦”地一声道:“那就是‘满洲国’的那位尊贵的女多娇呀,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啊,誉她为人间绝色毫不为过,瞧她有多美多娇,满洲女儿跟咱们汉家女儿就不一样,真是我见犹怜,只是,她好重的煞气啊!”   李德威马上有所惊觉,立即转移话锋道:“祖财神拦住了师南月的去路,‘满洲国’的人站在远处似乎在作壁上观,这是什么意思?”   杨敏慧看了他一眼,笑笑指着山坡下道:“你看,祖财神跟师南月似乎搭上话了。”   可不,祖财神一马当先逼近师南月的车马前,师南月高坐在车辕上,坐得笔直,不是在说话是在干什么,只是距离稍微远了些,风又大,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杨敏慧道:“你听见了什么没有?”   李德威摇摇头道:“听不见!”   杨敏慧道:“约咱们来看戏那个人也真是,把‘包厢’设在这么高的地方,难道让咱们看空戏不成!”   李德威道:“他把咱们安置在这儿,或许有他的道理。”   杨敏慧道:“除了怕让他们发现咱们之外,不会有别的什么道理了。”   李德威没说话,全神贯注在山坡下。   杨敏慧又道:“照这么看,约咱们来看戏那人,应该是友不是敌。”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到如今看来,他一直对咱们没有恶意,甚至于连一点惊兆都没有。”   杨敏慧道:“那么你看会是谁?”   李德威道:“我认识的人有限,我认识的人当中,是友不是敌的人更是有限,在这些朋友当中,我想不出……”   杨敏慧道:“会不会是那位尊贵的女多娇?”   李德威心里一跳,忙摇头说道:“不会的,她跟我是敌非友。”   杨敏慧道:“是敌非友,不会吧,你跟她的私交不是挺好的么?”   李德威心头震动了一下,摇头说道:“姑娘跟我开玩笑了,大敌当前,还谈什么私交!”   杨敏慧摇头说道:“不然,大立场跟私交,在有些时候有些事上是不冲突的,大立场是仇敌,私底下是好朋友的事不是没有,只有在大立场有所冲突的时候,才会暂时放弃私谊,就拿你托她打听的罗汉被逼迫的事来说吧,到头来她还不是告诉你白罗汉的奶奶已经过世了,这要没有深厚的私交,是办不到的。”   李德威为之语塞,旋即又苦笑说道:“姑娘别冤枉我了,绝不会是她。”   杨敏慧道:“照下面的情形看,显然是师南月要上哪儿去,祖财神不让他走,像这种事,除了参与其事的人知道以外,不会有谁知道的,事实上这些人当中,只有一个她可以跟你谈得上私交。”   听杨敏慧这么一说,李德威暗暗地倒真有点怀疑是那位娇美的七格格了,只是……   他道:“姑娘,那封信跟这块石头上的字迹,不是出自女儿家手笔。”   杨敏慧道:“这还不容易么,你看她身后有多少须眉男儿,随便找一个代她写上几个字,不就行了么?”   李德威摇头说道:“姑娘没有慎思,也没有深思,眼下情形显然意味着祖、师两家即将展开一场流血拼斗,像这种事,站在她的立场来说,应该是既不愿意而又痛心的事,既然是这样,她又怎么肯让她那立场既不愿又痛心的事再露在我这个敌人眼前!”   杨敏慧呆了一呆道:“你说得也对,那究竟是……”   李德威双目一扬道:“下头打起来了。”   杨敏慧忙转眼一看,可不,山坡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起来了,师南月方面那车前的八人,已经有两个落了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祖财神这边,祖财神自己已然退向后去,“弓神”金元霸拉满巨弓,扣着三枝“风雷箭”   要射。   金元霸一手训练出来的那一百名弓箭手,已然把师南月的马车团团围住,一个个也都抬起了弓。   师南月“黑衫斗士”的数十铁骑也把马车护在垓心,一个个佩刀出鞘,刀尖外指。   很显然的,—场流血大拼斗是一触即发。   突然,师南月从车辕上站起来了,右手里缓缓举起他那具重逾百斤的独脚铜人,威若天神。   杨敏慧道:“车里坐的不知道是谁,他还真坐的住,镇定功夫一定相当到家。”   说话间只见师南月手下的“黑衫斗士”齐动,人人往鞍旁革囊中一摸,都摸出一块黑得发亮,形状像盾,大小只能护住头脸一般的东西。   李德威双眉一扬,当即说道:“师南月要拼了。”   杨敏慧道:“敌众我寡,‘满洲国’的那些人站在一旁,用心叵测,情势对师南月大不利,恐怕他是要冲……”   一声霹雳般震天大喝,师南月的“黑衫斗士”一起离鞍腾起,刀光闪闪,映日生辉,齐向四周马上的弓箭手扑去!   师南刀跟着行动,左手控缰,只一抖,马车掉转方向往左驰去!   刹时间惨呼四起,双方互有伤亡!   师南月手下的“黑衫斗士”果然名不虚传,那些弓箭手大部分都落了马,而且一个个都是被快刀劈成两半,血肉模糊的尸体东一片,西一片的,到处是血。   “弓神”金元霸手下那百名“弓箭手”吃亏在人家手里有一方盾牌,至少可以挡上几箭。   虽是如此,“弓神”金元霸一手训练出来的弓箭手射技也相当惊人,个个都是能连环射箭,百步穿扬的好手,“黑衫斗士”整整损了一半,个个都是箭中要害,一箭毙命,有的甚至被射穿了胸膛。   一接触便是一片惨不忍睹的血腥!   杨敏慧道:“人们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一阵风雷般异响响起,师南月那套车双骏长嘶倒地,两匹马的眉心上都插着一枝风雷箭,只剩下一点点雕翎在外,力道好不惊人。   套车马倒毙.马车自然马上就停下来了,余力未尽,仍冲出了老远,两匹马在地上硬被推出了丈余。   又是一声震天大喝,师南月拿起独脚铜人,行空天马般一掠数丈扑向高坐马上的金元霸,独脚铜人挟着一片狂风,当头罩下,威猛绝伦。   金元霸似乎不敢轻攫锐锋,一抬坐骑要退,可是师南月来势既猛又快,一下子便到了他头顶,匆忙间只有举起掌中那张巨弓硬挡一下。   只听“当”地一声,金元霸掌中—张巨弓硬生生被震脱手飞出丈外,胯下坐骑也受不住这千钧之力,后蹄一软立时坐了下去,金元霸骑术相当精湛,身手也算高人一等,他没摔下去,一个翻身往外窜去。   他快,师南月更快,跟着扑到,当头就砸。   可是这时候祖财神身后那批高手已经采取了行动,掠出了四个,两个硬截师南月,扑救金元霸,两个悄无声地一溜烟般扑向了那辆停在几丈外的马车!   杨敏慧道:“师南月一身力气好不惊人,恐怕这时候他顾不得伤人了。”   果然只听一声大喝,师南月一个车轮大旋身,挟着一片狂风扑向暗扑马车的那两个。   他身躯魁伟高大,一个箭步便已追上,只见独脚铜人一挥,两条人影断线风筝般,先后摔落在几丈以外,血肉模糊,都不成人形了!   李德威眉锋一皱道:“我对师南月仰名已久,但这却是头一次见他施展身手,以后碰见此人,只怕还要多加小心。”   杨敏慧道:“他似乎生具异禀,不宜智取,只宜力敌。”   没再见师南月动,他挺立马车前,掌中独脚铜人横在胸前,须发俱张,威态吓人。   祖财神身后的高手没见再扑出,就连祖财神自己似乎也慑于这位“盗王”那重逾百斤的独脚铜人之威,站在那儿没动。   这一边暂时没动。   那一边经过一场惨烈厮杀之后已然分出了胜负,弓箭手们已弃弓出刀,双方仍是各有伤亡,但是弓手躺下的却比“黑衫斗土”多,眼看挡不住“黑衫斗士”的猛杀猛砍,已经在往后退了。   师南月手下这些狠勇善斗的“黑衫斗士”,的确个个能以一当十,就难怪“白莲教”徒众那么不堪一击,连教主王森手下那四大门徒之一笑道人,也血溅尸横了。   杨敏慧道:“看来祖财神要倒霉了!”   李德威摇头说道:“言之过早,‘满洲国’的人已经动了。”   杨敏慧忙转眼一看,可不,“满洲国”的那些华服大汉已经超越了那位七格格跟贝子福安,策马走过来了!   她道:“你以为他们是帮祖财神的?”   李德威道:“姑娘看呢?”   杨敏慧道:“站在他们的立场,应该是帮胜家才对。”   李德威道:“姑娘忘了祖财神跟‘满洲’是儿女亲家了?”   杨敏慧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师南月要倒霉了!”   忽见师南月转身接近马车,掀开车篷从马车里挟出一个白衣女子来,腾身要跑。   李德威差一点没跳起来,脱口叫道:“祖姑娘!”   杨敏慧一怔道:“准?”   李德威道:“祖财神的女儿。”   杨敏慧“哦”地一声道:“那就难怪……”   权财神已亲自出马截住了师南月,师南月虽然威猛,但祖财神毕竟是几位有数的高手之一,尤其师南月胁下还夹着个人,行动多少受点影响,是故他刚腾起便硬被祖财神截了下来。   这时候,七格格突然拍马飞驰了过来,显然她情急之下也要截师南月!   师南月突然扬起了掌中独脚铜人,对准祖姑娘那一颗乌云玉首,作势欲击。   他是要以祖姑娘来要挟祖财神跟七格格。   这一着生了效,祖财神立即往后退去,七格格也马上勒马不前!   两个为首人物一不动,那些华服骑士跟残余的弓箭手也随之停住。   师南月手下的“黑衫斗士”行动极快,潮水一般地退到了师南月身侧。   师南月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些剩余的“黑衫斗士”拉过马匹翻身上鞍驰去。   “黑衫斗士”们驰出了十几丈,师南月也拉过一匹马翻身跨上飞也似地驰去。   七格格端坐雕鞍,没动静。   祖财神却猛跺了一下脚,一掌劈出,那辆马车应掌四分五裂,断木横飞四射。   李德威道:“祖财神不愧是一方霸王。”   杨敏慧道:“可是这一仗他却吃了大亏。”   就这一转眼工夫,师南月跟他手下那批“黑衫斗士”已驰近了离山坡下百丈远近的一片密林,廿多骑连停也没停地都驰进了树林。   师南月选择的对,逢林莫入,这是任何一个武林中人都知道的忌讳。   可是就在这时候,奇事顿生……   师南月手下那些“黑衫斗土”,像是被人扔了出来似的,一个个断线风筝般冲林飞出,一个连一个地摔在了地上,都没再爬起来。   紧接着,一阵马嘶,十几匹健马奔出了树林,像是有人在后头赶,受了惊似的,铁蹄翻飞往四下里驰去。独不见师南月出林。   随见祖财神跟七格格带着人飞一般地扑了过去。   杨敏慧怔了一怔道:“这是怎么回事,祖财神在树林里有埋伏不成?”   李德威也觉诧异,摇摇头道:“似乎不大可能,祖财神难道有必胜的把握,料准了师南月会往百丈外那片密林里退,师南月这些‘黑衫斗士’一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错非是绝世高手,不可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般这么惨!”   祖财神跟七格格等人快马速,百丈距离那还不是一转眼工夫,只见他们先后扑进了那片密林。他们进去了,半晌过后,他们又一个连一个地出来了。   一个个怎么进去,怎么出来,谁手上也没见多一样东西,更别说祖姑娘跟师南月了!   李德威道:“那片树林紧挨着一片山地,只怕师南月已逃到山里去了。”   杨敏慧道:“照这么看来,藏在树林里的人,不可能是祖财神或是‘满洲国’的人,应该是第三者。”   李德威道:“不错,要照师南月手下那些‘黑衫斗士’的伤亡情形看,这第三者只怕是‘菊花岛’来的海皇的人,只是我就不懂了,要是‘菊花岛’的人,他们既然及时伸手给了祖财神一臂之助,他们为什么不现身相见?”   杨敏慧道:“或者是追赶师南月去了。”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应该是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只见祖财神跟七格格一个在地下,一个在马上指指点点了一阵之后,随即又回头进入了那片密林内。   杨敏慧道:“想必他们也猜测师南月是逃到山里去了,经过一阵商量之后也去追了。”   李德威呼了一口气,道:“这场戏到这儿应该算是结束了,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起了火并,对咱们来说,应该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他站了起来。   杨敏慧抬眼说道:“怎么,要回去了?”   李德威道:“戏完了,时候也不早了,不回去还等什么,该回去禀知督帅一声,让督帅也高兴高兴。”   杨敏慧皱着眉说道:“只是这约咱们到这儿来看戏的的,到底是谁呢?”   李德威道:“我到现在还没有想出一点眉目来,不过我相信迟早总会知道的。”   杨敏慧站了起来,道:“师南月劫持祖财神的女儿,又是什么意思?”   李德威道:“师南月生平只有两大嗜好,一个是财富,一个是美人。”   杨敏慧“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听说那位祖姑娘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他既然有这么个嗜好,一见之下还能不惊为天人?只是,怎么说祖财神也是跟他并称一时的人物,彼此间虽然一直钩心斗角,但见了面总是称兄道弟的,他怎么好……”   李德威淡淡一笑道:“又什么不好的,美人与财富当前,师南月是向来不顾什么道义的,他左右粉黛成行,俱皆人间绝色,大多是强抢掠夺来的。”   杨敏慧道:“照这么说,师南月竟是个颇为风流的人物!”   李德威道:“说他是个风流人物,稍嫌抬举了些,要说他是个好色之徒,却又嫌过份了些,虽然他左右那些粉黛大部分是他强抢掠来的,可是只一到他左右,竟然都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这也许跟他的财富有关,他的美人无论吃穿用,都是世上最讲究最好的,极尽奢侈之能事,享尽了人间之荣华,为博美人的欢心,师南月每每能一掷干金,毫无吝啬,甚至是与求与取,要什么有什么,除了天上的月亮摘不下来,她们要什么他给什么,反正他有堆积如山、来得容易的财富。”   杨敏慧摇摇头,一笑说道:“看他刚才杀人时那个狠样儿,谁也想不到他是这么一个人物。照这样看来,师南月这个人要比祖财神大方得多。”   李德威摇头说道:“那也不尽然,师南月也只是在美人面前大方,对别的人让他给一个子儿他都舍不得,前几年南方几省荒旱成灾,横尸遍地,哭声震天,师南月他能醇酒美人,无动于衷,要是能拨出一小部分财富,成千上万的灾民马上就能获得饱暖,可是事实上他却视若无睹,听若不闻。”   杨敏慧道:“这固然是不应该,可是真要说起来,这也不能怪他,那儿有为朝廷做事的人,他们是干什么的?”   李德威道:“姑娘这话固然是持平之论,可是异族入侵,边战频仍,朝廷把庞大的人力财力都投在边关一带,国库空虚,心有余而力不足,师南月他到底是大明朝的子民,拨出他一部分财富拯万民于饥寒之中,为朝廷做点事,尽他自己一份力量难道还不够么,何况对他的财富来说,那只不过九牛之一毛,更何况做做善事也可以减少他一部分罪孽。”   杨敏慧道:“他要是能想通这一点,也就不成其为人人谈虎色变、畏之若洪水猛兽的‘盗王’了。”   一边说话,一边把面前一堆小石子拨弄散了。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三十章     生克埋伏就是这么玄奥,不懂的人把它当成铜墙铁壁,牢不可破,难越雷他一步,懂的人只要稍微移动一处,禁制立刻全消。   她接着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踏着那没胫的杂草往外行去!   来的时候顺着箭头所指走,不免会慢一些,如今走的时候已经算是熟路,自然也就快了,转眼工夫便出了那片疏林。   刚出林,突然……   “李大侠。”   一个无限娇美的话声从身右传了过来。   两个人忙循声望过去,立时怔住了一对儿。   身右几丈外一块山石上站起个人,一位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白衣人儿,赫然竟是刚才在山坡下被师南月挟持而去的祖姑娘。   李德威首先定过神来,脱口叫道:“祖姑娘?”   杨敏慧跟着也定过神来,诧声说道,“祖姑娘怎么会在这儿?”   祖姑娘看了杨敏慧一眼,道:“可是杨姑娘当面?”   杨敏慧呆了一呆道:“祖姑娘认识我?”   祖姑娘摇摇头,含笑说道:“我不认得杨姑娘,可是自有别人认得,我对杨姑娘久仰,无如一向福薄缘浅!”   杨敏慧道:“姑娘别客气,要知道我对姑娘一向也仰募得很,但是由于令尊不愿意接近官家,所以一直没办法认识姑娘,心中正觉怅然!”   祖姑娘道:“姑娘垂爱了,姑娘帅府千金,金枝玉叶,何等尊贵,祖天香不过一民间女子,俗脂庸粉,怎么当得起姑娘这仰慕二字!”   杨敏彗摇头说道:“姑娘别再跟我客气,我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从李大哥那儿,我知道姑娘是位人间少有的奇女子,当时恨不得马上就能见着姑娘,可是由于令尊跟‘满洲国’结有儿女亲家,使我一直没办法如愿,心里也每每为姑娘惋惜……”   祖天香含笑说道:“姑娘要真看得起我这个民间女子,不必为我惋惜,我现在仍然是我。”   杨敏慧怔了一怔,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她想问个究竟,可是当着李德威,她不便出口。   祖天香却落落大方地接着说道:“我跟福安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如今被师南月这一抢,便连夫妻之名也没有了……”   顿了顿道:“真要说起来,福安那个人除了懦弱柔弱之外,心地还真不错,名虽夫妻,我只把他当朋友,他对我也相当尊重,我搬到他那儿住到现在,他没上过我那座小楼。”   杨敏慧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真想不到那位贝子爷竟是这么个人!”   祖天香道:“福安很尊重我,可是他们的皇宫却未必是真要我这个汉家媳妇,他们的意思不过是想藉这门亲事笼络家父,我很明白,为了报答家父廿多年来的养育之恩,我毅然答应嫁给福安,一个做女儿的孝道已经尽到了,现在接下来就该是我为朝廷尽忠的时候了。”   杨敏慧道:“姑娘这话……”   祖天香道:“当昨天晚上师南月带着人闯进我那儿的时候,我马上就知道了他的来意,我虽然不会武,可是我要是不愿竟跟他走,他绝带不走我,我愿意跟他走,而且我在跟他走之前,留了一封信给福安,告诉福安我是让师南月抢走了,福安见着这封信,一定会马上找他的人去求救,他们也一定会知会我爹……”   杨敏慧肃然起敬,道:“我明白了,原来这场争斗是姑娘有意挑起来,姑娘大义绝亲,冒大风险,做大牺牲,好不令人敬佩,李大哥独具慧眼,我要好好结交结交姑娘这位人间少有的奇女子。”   祖天香神色微微一黯,强笑说道:“姑娘过奖了,我不过是尽一个弱女子仅有的一点心力而已,我不敢说他们从此不可能再言结盟,可是如果他们再言结盟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顿了顿道:“其实家父心性不恶,在武林中这么多年,他也没什么大恶迹,只是名利心重,过于糊涂了些,相信他总有明白的一天的,到时候还望姑娘代为叩请督帅,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   杨敏慧毅然说道:“这一点姑娘尽可以放心,别的不说,就是冲着姑娘这份孝心与大义,官家也绝不会过于难为令尊。”   祖天香盈盈垂首道:“我这里先谢过姑娘了。”   杨敏慧一步跨过去扶住了祖天香,趁机握住了祖天香一双玉手,诚恳地道:“姑娘别客气,看样子姑娘长我两岁,我觉得跟姑娘极为投缘,很愿意有姑娘这么一位姐姐。”   祖天香道:“姑娘帅府千金,尊贵异常,我怎么敢高攀……”   杨敏慧道:“姐姐人间奇女子,我也不愿妄自菲薄,既然都不是世俗女儿,何必学世俗那腻人的一套,别的什么都不必说,只问姐姐愿不愿意要我这个妹妹?”   祖天香一阵激动,道:“这让我怎么说?要让我说心眼儿里的话,我是千百个求之不得。”   杨敏慧玉手一紧,道:“姐姐,这就够了,家里只我一个人,平素盼就盼能有个姐妹做伴儿,如今有了这么一位姐姐,真不知道我是几世修来的?”   祖天香道:“妹妹别再这么说了,再说我可就要掉泪了。”   她眼圈儿当真一红,晶莹的泪水在她一双美目中打转,眼看就要往下掉!   祖天香是性情中人,杨敏慧也是个多“情”的女儿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心里一酸,也陪着红了一双眼圈儿。   李德威站在一旁好别扭,连忙背过身去。   他这一转身,两位姑娘们惊觉了,祖天香忙笑道:“咱们姐妹俩尽顾着亲热了,却把李大侠冷落在一旁,真是该打。”   她这么一说,李德威不好再以背对人了,忙转回身来强笑说道:“两位姑娘一见投缘,进而惺惺相惜,可喜可贺,也足为当世流传一段佳话!”   祖天香道:“谢谢李大侠,我这是托天之福,让诸位这贵人跟侠义两垂爱,杨姑娘叫我一声姐姐,使我有鲤跃龙门,一步登天之感。”   李德威摇头说道:“姑娘太客气了,李德威奉家义父之命前来效命勤王,至今无一点成就,眼见姑娘忠孝兼顾,谈笑间便收粉碎强敌阴谋之宏效,敬佩之余不由倍觉汗颜!”   祖天香道:“李大侠才是客气,劫福安,扮商贾,先挫祖家高手,后斗‘满洲’红粉,神出鬼没,动若神龙,无一处不显露大智慧,大身手,如今强敌闻李胆寒,祖海两家至今仍留芥蒂,难道这不让人敬佩,这不让人汗颜?”   李德威口齿启动,还待再说。   杨敏慧那里已然娇笑说道:“好了,好了,李大哥跟姐姐都别再各自客气,互相推崇了,让我这个做小妹的说一句公道话,两位是秋色平分,难见高下,无一不有大功于朝廷,该惭愧该汗颜的只有我。”   有了她这番话,李德威跟祖天香自不便再说什么,两个相对一笑,各自默然,这时候想想祖天香那夜似假又真地突然不嫁福安,非跟他不可,心里不免有点异样感受。   只听杨敏慧道:“对了,我刚才想问一打岔就忘了,姐姐刚才不是被师南月带着跑进了一片树林里了么,怎么会到了这儿?”   这也正是李德威想知道的,听杨敏慧这么一问,他忙疑目望着祖天香,等着听她怎么说。   祖天香沉吟了一下道:“要说这件事,该从师南月昨晚上带着人闯到我那儿去说起,师南月没到我那儿去之前,并不知道那儿是福安的住处,也不知道我是谁……”   杨敏慧讶然说道:“怎么说,师南月并不知道那儿是福安的住处?也不知道姐姐是谁?   那他怎么会……像师南月这种人,要是事先没打探清楚,他是绝不会轻易下手的!”   祖天香道:“奇怪就奇怪在这儿。”   “姑娘,”李德威道:“何以见得师南月事先并不知道那是福安的住处?”   祖天香道:“当时我是从他说话中听出来的,事后他又亲口告诉了我……”   李德威道:“可信么?”   祖天香点点头道:“师南月他并没有欺骗我的必要,据他说,他是凭着一张地图找到福安那儿去的,地图上注明福安那儿有美人,也有大批的财富……”   她自袖底摸出一个小羊皮卷儿,道:“请看,就是这张地图。”   李德威知书达礼,有杨敏慧在,他没好先接过去。   杨敏慧冰雪聪明,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接过了看了一眼道:“图上这一个箭头所指,果然是福安的住处,这个方框框里是不是有财富不得而知,美人倒的的确确有一个。”   随手递给了李德威。   祖天香道:“妹妹怎么跟我开玩笑,当着妹妹这天人般容颜,要有个地缝儿,我能一头钻进去。”   杨敏慧笑了,刚要再说。李德威那里已然抬了眼,道:“姑娘,师南月何来这张地图?”   祖天香道:“据他说,他是用一个美人跟人换来的。”   杨敏慧道:“有这种事,他生平爱的不就是美人么?”   李德威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他虽然没说出口,杨敏慧却已然明白了,“哦”地一声笑道:“对了,想必是那个美人远不及住在方框框里的这位美人,更何况是美人与财富兼得。”   祖天香娇靥猛然一红,道:“妹妹又开我的玩笑了。”   话是对杨敏慧说的,她却膘了李德威一眼。   李德威有点不好意思,有意无意地把目光移向手里那张地图上,道:“他可曾告诉姑娘是跟谁换的么?”   祖天香摇头说道:“这他倒没有说。”   想必是上当的事丢人,不提也罢。   杨敏慧道:“姐姐没问过他么?”   祖天香道:“这张地图来得怪,分明是有意让师南月闯福安的住处把我抢走,我怎么会不问?奈何他不肯说。”   杨敏慧道:“想必他是怕祖家找那人兴师问罪。”   祖天香道:“其实师南月不知道,我爹或许会怪画这张地图的这个人,我不会,反之我还相当感谢他。”   杨敏慧道:“师南月哪里知道姐姐的用心,他要知道也就不会把姐姐抢走了。”   “不,”祖天香摇头说道:“当时我告诉了他我是谁,可是他不惜引起祖师两家干戈,还是把我带走了,由这一点看,他就是知道我的用心,也照样会把我带走,为两字美色,他能不惜一切,也能不计一切后果,这该是师南月的唯一弱点。”   李德威沉吟着说道:“照这么看来,画这张地图的人,对祖家跟‘满洲’之间的事一定有相当的了解,福安的住处相当秘密,错非是熟知内情的人,不可能知道福安的住处。”   祖天香道:“我也这么想,可是我想不出这是谁,熟知祖家跟‘满洲’之间的事的,除祖家跟‘满洲’之外,应该就是李大侠了,李大侠绝不会画这么一张地图跟师南月换取一个美人,祖家的人没这个胆,‘满洲’自己的人更不会……”   李德威道:“有件事我要告诉姑娘一下……”   接着他把接到一封神秘的信,约他到“终南山”西麓来看戏的事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祖天香睁大了一双美目,道:“照这么看来,这两件事似乎不谋而合,刚才我被师南月带进了那片树林里,那片树林里埋伏的有人,不只一个,而且身手跟心智都相当高绝,师南月被一根绊马索绊得从马上摔了下来,他为了顾自己就没办法再挟住我,我觉得刚离开师南月就被一个人接住了,接住我的人制了我的穴道,然后带着我一阵奔跑到了这儿,他告诉我李大侠会从这儿过,让我坐在这儿等李大侠,随后他就走了,他刚走我的穴道就解开了,我想看看他是谁,可是我看了半天没看见一个人影,我只有耐心坐在这儿等了,没多大工夫果然李大侠跟妹妹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杨敏慧道:“照这么说,那约咱们来看戏的人,就是从师南月手中夺过姐姐送到这儿的那个人。”   祖天香点头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他也就是画这张地图跟师南月换取美人的那个人,因为他是故意挑起祖、师两家战端的,也只有他才知道‘终南山’山脚下会有场好戏。”   “不错。”杨敏慧美目圆睁,一点头道:“他料准了师南月带着人大模大样地闯进福安的住处抢人,祖家不会不知道,知道了便绝不会善罢干休,当然是非拦截不可,师南月何等人物,他当初既然咬了牙,横了心,如今他便不会轻易放手,祖财神何等身份。又肯在师南月面前低头,师南月抢的虽是祖家的人,但也是‘清国’贝子的夫人,‘清国’自然也就不便阻拦祖财神率众拦截,这么一来,这一场流血厮杀自是无可避免,这不就是好戏么?只是他怎么知道这场好戏非在今天午时到未时之间,在‘终南山’下上演不可?”   祖天香道:“‘长安’是西五省发号司令之中枢重地,‘都督府’之所在地,如今又是八方风雨齐会,各路人物毕集,有很多顾忌不能在‘长安城’里作流血大拼斗,师南月抢了我之后,绝不会再在‘长安’停留,一定会马上回到南方去,他要回南方势必经由‘终南山’下这条捷径不可,祖家人看准了这一点,也一定会在这离‘长安’不远不近的‘终南山’下拦截。这就是好戏必在‘终南山’下上演的道理所在,至于时间为什么会在今天午时到未时之间……”   顿了顿,接道:“昨天夜已深,城门已然关闭,师南月以香车载得美人归,不能从城墙上翻出去,自是非等到今天一早出城不可,今天一早出城,要是没什么耽搁,午时左右也就驰到‘终南山’下了。”   杨敏慧叹道:“看来这个人极具心智,不但老谋深算,而且细密详微,是个相当高明的人物。”   李德威道:“还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是友非敌。”   杨敏慧道:“范围已然缩小了,你的朋友里……”   李德威截口说道:“眼下‘长安’地面上,我的朋友只有‘穷家帮’的这些人,‘穷家帮’中固然不乏功智两高的人物,但像这样对付师南月,使师南月毫无还手之力,他们还做不到,再说他们做事也不会瞒着我!”   杨敏慧道:“除了‘穷家帮’的这些人之外,你再也没有朋友了么?”   李德威摇头说道:“我想不出还有谁是真正的朋友,还有谁会替大明朝尽这一份力?”   祖天香道:“由他给李大侠下书于前,把我送到这儿来,让我在这儿等李大侠于后。可知道这个人对李大侠了解得相当清楚,把握这一点看,他应该是个熟人,他所以把我送到这儿来等李大侠,那是他看出了我的用心跟他不谋而合,让我跟李大侠,让我落在大明官家手里,这么一来,至少可以使祖家不敢再轻举妄动,把握这一点看,他也应该是李大侠真正的朋友。”   李德威苦笑说道:“奈何我遍搜记忆也想不出他是谁!”   祖天香摇摇头道:“我以为不必再费脑筋去想他是谁了。”   杨敏慧道:“怎么,姐姐?”   祖天香道:“根据这些事看,显然他是不愿意让李大侠知道他是谁,也就是说他有必要隐藏他自己的身份,既然这样,何如成全他这一点苦心,让他在暗中为大明朝做点事。”   李德威一点头道:“姑娘说得是,那就不必再想了,咱们回去吧!”   杨敏慧看了李德威一眼,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李德威道:“姑娘要说什么?”   杨敏慧迟疑了一下道:“根据姐姐这么一分析,我却又怀疑起那位女多娇来了。”   李德威眉锋为之一皱。   祖天香道:“妹妹,哪位女多娇?”   杨敏慧道:“就是他们那位尊贵的七格格。”   祖天香呆了一呆,叫道:“他们那位七格格……”   杨敏慧道:“姐姐不知道,那位七格格跟李大哥私交不恶、”   祖天香拿眼瞟了李德威一眼,“哦”地一声道:“是么?”   李德威下意识地脸上为之一热。   祖天香旋即说道:“不可能吧,妹妹,那位七格格我见过几次,她是一位少见的奇女子,应是‘满清’女儿行里顶尖人物,就是须眉男儿也很少有几个能比得上她的,她不是个公私不分的人,即或她跟李大侠私交不恶,可是她绝不会放弃她自己的大立场。”   李德威当即说道:“我要说的话,祖姑娘都替我说了。”   杨敏慧皱眉说道:“要不是她,又要是谁呢?”   李德威道:“祖姑娘刚才不是说了么,他既然这么做,自然有他不得已的地方,何妨成全他这番苦心,让他就这么暗中行动,跟咱们互为呼应!”   杨敏慧没再说话。   口 口 口   杨敏慧是跟李德威出来的,李德威自然该送她回督府,尤其现在更多了个祖天香同行,更得加倍小心。   好在杨敏慧也会武,盲大师的传人自然不会差。   三个人进入“长安城”的时候,已然是上灯时分,加以祖家的注意力都投在师南月身上了,所以一路没遇到丝毫事故地便抵达了“都督府”门口。   刚到“都督府”门口,忽听不远处一处暗隅里有人叫道:“李大侠。”   李德威停步回顾,只见凌风腾掠而至,一欠身道:“我在这儿等了李大侠老半天了。”   李德威只当是赵晓霓有了消息,心里一跳,忙道:“累兄弟久等了,有什么事么?”   凌风道:“您有位朋友在分堂等着见您。”   李德威愕然说道:“我的朋友?是哪位……”   只听一个清脆话声传了过来:“李爷,婢子在此。”   一条娇小人影掠了过来,赫然是七格格的贴身侍婢阿喜。   坏了,让她会见了祖天香,这岂不是……   李德威的眉锋当即就是一皱。   这时候杨敏慧也听出眼前这位美艳的彩衣少女,就是在“终南山”下紧随在七格格身边那四个彩衣少女中的一个了。   眉梢儿一扬,道:“你是‘满洲’那位七格格的侍婢?”   阿喜道:“是的,小婢正是侍候七格格的。”   杨敏慧道:“你可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七格格慧心莲质,她的侍婢也自然一个个冰雪聪明,阿喜马上就明白了,真是多此一问了,扬了扬眉,含笑说道:“这儿是大明朝西五省的发号司令中枢重地,‘都督府’的所在地啊!”   杨敏慧冷笑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啊,两国交战,你们这些细作潜来‘长安’横施阴谋,大明朝官家正愁拿你们不着,如今你竟敢大摇大摆地直闯‘都督府’正门,敢是欺我大明朝无人?”   阿喜一双柳眉跳动了一下,转望李德威道:“李大侠,这位是……”   杨敏慧道:“我姓杨,这‘都督府’也是我的家。”   阿喜一怔道:“杨督帅没有少爷,眼前想必就是杨姑娘了,杨姑娘好高明的化装术啊,要不是杨姑娘自己说破,小婢还真看不出来呢……”   话锋忽转,道:“怪不得这么大脾气,原来是杨姑娘当面,小婢久仰杨姑娘,今天能见着杨姑娘,是小婢的福份,小婢这里见礼了。”   当真地微蹲娇躯,福了一福!   杨敏慧冷然说道:“彼此是敌非友,不必这么客气,好歹今天总算让我碰见一个‘满洲’的细作,是你自己进去,还是等我动手?”   阿喜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杨姑娘要拿小婢?”   杨敏慧道:“不错,我身为大明朝的子民,家父又食君俸禄,蒙圣恩托土封疆,职责就是捍卫大明朝西五省江山,既然遇见了敌国细作,岂能当面放过,我也不敢放过。”   阿喜道:“杨姑娘可别误会,小婢此来纯属私……”   杨敏慧截口说道:“‘都督府’门前没有一个私字,两国交恶,边战正烈,也不谈一个私字。”   阿喜皱了皱眉,道:“这倒叫小婢为难了。”   杨敏慧道:“你没有什么可为难的,你碰见了我,我是个不讲私谊的人,再说我跟你们也没什么私谊可谈,你有什么能耐尽管施出来就是,你如果能从我手下逃过三招,我放你走。”   七格格一身傲骨,她的侍婢自然也够傲的。   阿喜一听这话便扬了眉。   更为难的是李德威,此时此地,他怎么能让杨敏慧把阿喜当作细作拿?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他轻咳一声道:“姑娘……”   杨敏慧脸上的寒霜马上就消失了,含笑说道:“李大哥可是让我放她走?”   这位姑娘厉害,她明知道李德威跟那位七格格的私交不错,她怎么会让李德威为难?让李德威难以下台?不过心中一点微妙感受作祟,藉机会发泄发泄而已。   发泄归发泄,她还不轻饶李德威,一方面表现出对李德威的亲昵,有意让阿喜传到那位七格格耳朵里去,一方面着看李德威究竟怎么办?   李德威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心中转了半天,才不安地道:“这位姑娘是跟凌兄弟一起来的,姑娘要是在这儿把她拿下,恐怕有点不方便!”   他是暗示杨敏慧,阿喜既然是跟凌风一起来的,七格格很可能已经控制住“穷家帮”   “长安分堂”了,要是现在把阿喜拿下,那会对“穷家帮”十分不利。   李德威说的恐怕是实情。   当然,杨敏慧是个极具才智的奇女子,还会想不到这一点?   她笑笑说道:“多谢李大哥提醒,这么说我得有所顾忌了。”   李德威道:“姑娘请陪祖姑娘进去吧,我这就到‘长安分堂’去一趟。”   杨敏慧道:“既然有这种顾忌,说不得我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了,有道是:‘会无好会,宴无好宴’,那位七格格虽然跟李大哥之间有着颇为不恶的私交,可是人家不是个不顾大立场的人,李大哥一个人去赴约,可要小心点儿。”   李德威听得好不难受,可是他面上又不便流露出来,道:“多谢姑娘,我省得。”   转身行去!   凌风紧一步跟了上去。   阿喜倏然一笑道:“杨姑娘,祖姑娘,小婢这里也告辞了。”   福了一福,转身跟了上去。   杨敏慧双眉陡地一扬,倏又敛态说道:“侍婢如此,其主人可想而知。”   祖天香含笑说道:“她那位主人可是厉害得紧,妹妹今后恐怕一点都不能大意,失了荆州再想要回来可就难了。”   杨敏慧娇靥猛地一红,道:“姐姐好不厉害,要防恐怕今后我得防两个。”   就这一句,祖天香的娇靥也为之一红,旋即,她摇摇头道:“看来我算是碰上对手了。”   杨敏慧笑了,带着点得意,也带着点娇羞,好不动人。   口 口 口   李德威心急“穷家帮”众高手安危,走得相当快。   阿喜却赶上来道:“李爷别这么着急,被围困的不是‘穷家帮’高手,而是我家格格。”   李德威为之一怔,道:“姑娘怎么说……”   阿喜倏然一笑道:“李爷要是不信,可以问问这位凌少侠。”   李德威当即转望凌风,凌风一点头道:“这是实情,两位护法听云分堂主说那位七格格跟您认识,因而不敢造次,特派凌风来请您亲自去一趟。”   李德威知道凌风说的是实情,可是他也知道“穷家帮”的这几位高手错了,显然七格格是不愿意动武,否则遭围困的绝不会是她。   他没料错,进“长安分堂”再看,灯光下“穷家帮”的高手只有弓必显跟曲九阳跟七格格对坐着,陶一寿等五人跟石笔、孙阳、云霄三个共八人,则散在这间破房子四周,隐隐成包围之势。   七格格没多带人,只带了四个贴身侍婢,除了阿喜奉命外出之外,身后只站着三个。   李德威一到,凌风停步在门口,陶一寿等八人没动,曲九阳跟弓必显立即站了起来,抱拳躬身:“少侠!”   李德威答了一礼,道:“不敢当,二位请坐。”   这当儿阿喜已到了七格格身后,凑得近近的,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   七格格相当安详,相当平静。   李德威就坐在七格格对面那片干草上,曲九阳跟弓必显落坐在他左右,他抬眼望向七格格:“七格格何事见召?”   七格格淡然说道:“不敢,有件事我特地来请教一下,我不便直闯你们的‘都督府’,所以我找到了这儿。”   李德威道:“多谢七格格留情,请教二字我不敢当,七格格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   七格格道:“听阿喜说,你刚从外头回来?”   李德威道:“是的。”   七格格道:“刚回来还没歇息就又让你到这儿跑了一趟,我很不安。”   李德威道:“别客气,七格格宠召,我应当马上赶来。”   七格格淡然一笑道:“这么说我的面子不小……”   顿了顿道:“刚从哪儿回来,‘终南山’么?”   李德威道:“是的,晌午的时候,我到‘终南山’去了一趟。”   七格格道:“有谁做伴儿,那位帅府千金么?”   李德威情知阿喜已经一五一十地报清楚了,他想解释,但转念一想又觉没解释的必要,当即说道:“是的。”   七格格一双黛眉微微跳动了一下,道:“祖天香跟你一起从‘终南山’回来,现在已经进入你们那‘都督府’了,是不是?”   李德威道:“我本来可以不必解释,但是我不愿掠他人之美,我可以告诉七格格,我只是被人请出看戏的,绝没想到有人会把祖姑娘送到我手里来。”   七格格道:“你这话……”   李德威道:“七格格请看看这个。”   自袖底摸出那封信递了过去。   七格格接过去一看,立即抬眼问道:“这是谁?”   李德威道:“七格格可以看得出,我不知道。”   七格格把信递了回来,沉默了一下道:“我误会你了,不管怎么说,祖天香现在落在了你手里是实,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已经是我们‘大清国’的贝子夫人了,请看在我的面子上,把她送还给我们,我会很感激你。”   李德威道:“七格格,祖姑娘是落在大明朝官家手里,并不是落在了我手里!”   七格格道:“那有什么两样?”   李德威道:“我只是一个江湖人,一个百姓,无权过问官家的事。”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三十一章     七格格道:“你这是跟我客气,我已经知道你别有身份,你要说句话,恐怕连杨宗伦都得听你的。”   李德威心头震动,暗暗惊骇,可是表面上他仍保持相当的平静,淡然一笑道:“七格格抬举我了,杨都督直接听命于大明朝朝廷,这是人所尽知的事……”   七格格截口说道:“不错,杨宗伦这个都督直接听命于大明朝廷,这是人民所尽知的事,我也知道杨宗伦这个右军都督本该住在京师的,可是云南、贵州、四川、陕西、广西地处险要,尤其是陕西,古来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一带北临渭水,南阻秦岭,带山砺河,外围险固,这一带是一水横流,群山四抱,四周布满险关要隘,俗有雄关百二之誉,举其要者,东有潼关、函谷,西有散关,北有萧关,只陕西一失,其他四省便如囊中物一般,只这五省一失,天下皆动,大明朝的江山便难再保一天,所以单靠这五省每省一个的都指挥使司是不够的,大明朝廷借重杨宗伦的军事长才,特意把他调出京来,坐镇‘长安’,指挥五省兵马……”   李德威何止震动,简直惊,道:“七格格知道的不少,女儿行中具有这种军事眼光的,诚不多见。”   七格格淡淡地笑了笑,道:“你们汉家女儿只读诗书,习女红,讲究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不会涉及这些行阵对垒,血腥厮杀之学,可是这在我们满洲女儿就算不了什么了,我们满洲女儿几乎人人能上马拉弓,下马挥刀,几乎人人都懂兵事。”   李德威一张嘴要说话。   七格格那里已然接着说道:“我把话扯远了,你也不必再顾左右而言他,咱们回转话锋,言归正传,我知道你具有特殊的身份,这不假吧?”   李德威摇摇头,道:“这一点我不能承认。”   七格格双眉忽地一扬,道:“那么我若是带人直闯杨宗伦那‘长安’都督府,凭武力夺回祖天香,你管是不管?”   李德威迟疑了一下,道:“七格格,我不敢不管!”   “为什么?”七格格道:“据我所知,你们江湖人都不愿意接近官家,更忌被称作所谓公门鹰犬……”   李德威一双长眉也为之一轩,但旋即他又恢复平静,淡然说道:“七格格,我不否认你说的是实情,我也不能否认,不过所谓公门鹰犬四字,针对的是江湖,如果奸佞造反,异族入侵那就不同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总是大明朝的子民……”   七格格看了他一眼,道:“你好厉害,我无意中说了一句公门鹰犬,你便骂我是异族!”   李德威道:“七格格别误会,我无意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这异族二字毫无恶意,我只是就事论事,事实上贵邦原为‘古适古斯族’,后更号为生熟女真,的确非我族类。”   七格格的身躯一阵轻颤,娇靥有点发白,微一点头,道:“好,我记住你这句话了;”   李德威道:“七格格,我没有什么恶意。”   七格格脸色忽转悲凄,微带哀求口吻地道:“我原可以制住眼前‘穷家帮’这些人,逼你交出祖天香,可是为着顾你的面子,也为顾你我间这份不干凡的私交,我没有这么做,为什么你就不给我个面子,为什么你就不顾你我间这份不平凡的私交?”   李德威心动神荡,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七格格给面子、顾私谊,我很感激,可是……”   七格格道:“可是什么?”   李德威道:“你我立场不同,祖姑娘对西五省的安危至为重要……”   七格格冷笑一声道:“大明朝有个右军都督在此,说朝廷,西五省有雄兵百万。说江湖,杨宗伦左右不少奇人能士,难道说这西五省的安危只系于祖天香一个女儿家身上不成?”   李德威扬扬眉道:“七格格好厉害,我不讳言西五省的安危确跟祖姑娘有很大的关系。”   七格格道:“这么说你是承认大明朝官家这百万雄兵,杨宗伦左右的所谓奇人能士,个个都是酒囊饭桶了。”   李德威眉梢陡扬道:“七格格……”   七格格接着说道:“这么说你也是绝不放祖天香了?”   李德威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当即点了头。   “不错,我不放,也不能放,七格格原谅。”   七格格娇躯剧颤,微一点头道:“好吧,话既然说到了这儿,我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了,这一趟我算是白来了……”   她站起来,似乎没站稳,伸出皓腕搭在了阿喜肩上,道:“阿喜,咱们走。”   阿喜伸手搀住了七格格,道:“格格!您不能走,您为什么不告诉他?”   七格格微—摇头,有气无力道:“不用再说什么了,走吧!”   阿喜美目—睁道:“您不说我说……”   七格格忙道:“阿喜,我不许……”   阿喜道:“格格,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您还这么为别人着想,委曲自己,我不管,我非说不可……”   转眼望着李德威激动异常地道:“李爷,我们格格为了私交,可以说帮了您不少忙,您怎么忍心……”   李德威不安地道:“喜姑娘,我知道,对七格格,我感激……”   阿喜道:“我们格格不要您感激,只要您伸把手救救她……”   李德威呆住了道:“阿喜你说……”   七格格颤声喝住道:“阿喜,绝不许……”   “不,格格!”阿喜脸上浮现出—种毅然的神色,道:“我不能让您一个劲儿地委曲自己,我不能看着您一人为这种事受罪,我非说不可,您就是不要我,打死我我也要说……”   望着李德威道:“李爷,名义上我们格格掌握大权,统率‘长安’大局,实际上格格还另有上司在,您知道的,格格这趟到这儿求您,也是他逼的,他知道格格跟您私交不恶,逼着格格要回祖天香来,否则,那……那……”   突然泪珠夺眶,哭着道:“我说不下去了,你自己去想吧!”   七格格颤声说道:“阿喜,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李德威心神震颤,他怔住了!   他知道阿喜说的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七格格的那位顶头上司,就是那位至今只闻其名而一直未见其人的九王爷。   九王爷既然逼着七格格到这里来找他要人,要是七格格不能把祖天香要回去,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可是他更明白,“满清”一旦掌握了祖天香,就等于掌握了西五省的民间势力,那势力是庞大的。   他能怎么办,不顾西五省的安危,把祖天香交给七格格带回去将功赎罪么?   那样不但害了祖天香,也等于断送了大明朝的半壁江山!   就大立场说,他绝不可能交出祖天香。   可是论私谊,他不能任这位帮过他不少忙的“满洲”奇女子到那位九王爷面前低头认罪,受苦受折磨去。   事实上七格格本可以制住眼前穷家帮的众好手,逼他交出祖天香来,或者是带人直闯都督府夺回祖天香。   可是她没那么做,因为她看他的面子,顾及她跟他之间的这份不平凡私交。   她对他,可以说是仁尽义至。   该怎么办?   李德威心里作难,也慎重的衡量了一阵,就在他心中做了决定,要说话的时候。   人影一闪,外头闯进来个人,是姑娘杨敏慧。   “穷家帮”众高手够镇定的,都没有动。   李德威却呆了一呆,道:“姑娘怎么来了?”   杨敏慧一双清澈深远的目光从七格格盼上掠过,淡然一笑道:“许你来不许我来么?我来瞻仰‘满洲’奇女子的绝世姿容与风采。”   曲九阳、弓必显等一听这话.还能不知道来的是谁,当即一起欠身抱拳,叫了声:“杨姑娘。”   杨敏慧忙答一礼,含笑说道:“诸位好,我早该来看看诸位的。”   曲九阳道:“不敢当,云霄承蒙督帅及姑娘救冶,能得不死,‘穷家帮’上下俱感,草民等谨此谢过。”   抱拳又一欠身。   杨敏慧答了一礼道:“我父女不敢当,老人家这话徒增我父女羞愧。贵帮上下人人忠义,效力于朝廷,家父身在官家,食君俸禄,理应对诸位有所照顾,只是照顾不周使得贵帮‘长安分堂’自云分堂主以下悉数死难,我父女深感愧疚不安……”   她这里说着话,七格格一推阿喜就要往外走,杨敏慧看见了,陡然一声轻喝:“站住!”   七格格收势停了步,目光一凝,望着杨敏慧道:“杨姑娘有什么见教?”   杨敏慧香腮边掠过—丝丝冷笑.道:“好说,你可知道你们那主子正在无所不用其极地侵犯找大明朝国土,边境一带激战正烈?”   七格格淡然说道:“不错,我知道,怎么样?”   杨敏慧道:“你可知道家父奉皇命坐镇‘长安’,肩负的是什么任务?”   七格格道:“杨姑娘,我也清楚……”   杨敏慧道:“那么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站住?”   七格格道:“我知道,你打算将我擒下。”   杨敏慧道:“你很聪明,我身为官家女儿,眼见敌人当面,岂有放过之理。”   李德威上前一步,道:“姑娘……”   杨敏慧美目一转,笑哈哈地道:“李大哥认为我做的不对么?只要李大哥说一声我做的不对,我放她走就是。”   姑娘她好厉害,这叫李德威如何能说一声不对。   李德威暗暗皱了眉道:“那倒不是,只是这位七格格她是来跟我有所谈判的……”   “固然,”杨敏慧一点头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只是我要问一问,她是代表她那主子来的,还是以她私人的立场来的?”   李德威呆了呆道:“这个……”   杨敏慧眉梢儿一扬道:“她若是代表她那主子来的,我可以放她走,否则的话我绝不能也不敢让一个潜入我西五省重镇的满洲奸细从我跟前溜走。”   李德威皱皱眉,作了难,他还能怎么说?   这时候七格格突然笑了,笑得异常动人:“姑娘不愧是帅府千金,连说起话来都咄咄逼人。我可以告诉姑娘,我是以私人的立场来找李爷的,姑娘你看着办就是。”   她扶着阿喜迈步就走。   杨敏慧是有意向她“挑战”。   七格格这么一来,也等于是接受了杨敏慧的“挑战”。   这叫杨敏慧如何下得了台。   杨敏慧脸色微变,冷笑一声,皓腕一伸向七格格香肩抓了去。   李德威一惊道:“姑娘……”   这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他上前一步伸手挡住了杨敏慧这一抓。自然,杨敏慧这一抓落了空。   七格格连头都没回往外走去。   “放开!”   杨敏慧脸色一变,道:“李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拉开了李德威的手,上前一步仍向七格格抓去。   李德威暗—咬牙,便要迈步跟上去再拦。   忽听七格格一声轻笑道:“不能再让人为难了。”   只见她飞快地一旋身,水葱般的五指斜斜划向杨敏慧的腕脉。   杨敏慧冷哼声,道:“好俊的截脉手法。”   皓腕一偏,飞快地一连向七格格拍出八掌。   这八掌掌掌捷如电,掌掌所指都是七格格的要害之处,出掌招式之精奇,看得在场“穷家帮”众高手无不动容,无不震惊,谁都知道这位帅府千金会武,可是谁也没想到她有这么一身高绝的武功。   七格格也不弱,她一连封架化解了杨敏慧五掌,可是杨敏慧的第六掌、第七掌却逼得她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是仅仅退了一步,可是在此时此地这种情形下,七格格是相当的难堪。   她的心情是微妙的,她可以输给李德威十招八招,却不愿在杨敏慧手下吃一点亏。   第八掌她凝足了功力,十二成真力全聚集在一只玉手,打算跟杨敏慧硬拼—掌。   而杨敏慧此时也看出了七格格的用心,自然不肯示弱,还非要占点便宜不可!   她第八掌也凝足了一身功力。   李德威旁观者清,他不知道这位满洲奇女的师承,可是他知道杨敏慧的师承。   杨敏慧艺出当世佛门奇人,一身武功已是鲜有敌手。要让她们这一掌接实,就必然会有一伤,无论伤的是谁,那都是个让他大大为难的局面。   所以就在那两只欺霜赛雪、柔若无骨的玉手即将接实的刹那间,他一步跨到,闪电出手,一只手抓住一只皓腕,及时阻止那一掌硬拼。   杨敏慧脸色一变,叫道:“你究竟帮准?”   李德威脸色肃穆,没有说话。   七格格娇靥突然一红,美目中放射异彩,十分动人。猛然挣脱了李德威的掌握,低头转身,带着四婢要走!   李德威突然说道:“七格格,我不能把祖姑娘交给你,要是你有什么灾难的话,我会不惜一切的救你……”   七格格娇躯倏泛颤抖,没回头,颤声说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我受的是我应得的惩罚,你不必救我。”   带着四婢出门而去,很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门口的凌风与孙阳没有拦阻,甚至于连动都没动一动。   李德威胸中百念齐涌,难言感受,望着外头的夜色,一句话没再多说。   只听杨敏慧道:“你,还不放手!”   李德威这才猛然想起他还抓着杨敏慧的手腕,刚才没觉得怎么,现在却感到一阵奇异的感觉经由那只手一下子传到他心灵深处,只觉心神为之一颤,忙松了手。   杨敏慧那娇靥上掠过一抹红晕,跺跺脚,拧身跑了出去。   李德威没动,也没说话。   曲九阳跟弓必显站起来,曲九阳轻轻咳了一声道:“少侠,如今长安城里战云密布,到处敌踪,您不能让杨姑娘一人回去。”   李德威扬扬眉,道:“赵姑娘可有下落?”   曲九阳摇头说道:“我们几个除了云霄之外,对长安城都不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丝线索。”   李德威道:“请诸位继续找寻赵姑娘,同时也请代为留意满洲一班人的动静。”   曲九阳道:“少侠的意思我懂,请放心就是,满洲方面一有动静,我马上会报与少侠知道的!”   李德威一抱拳,道:“偏劳各位了。”   迈步行了出去。   李德威回到了都督府,—路上他没见着杨敏慧。   他是真担心,真着急,等他赶到都督府一问,杨敏慧已经回来了,他这才放了心,松了一口气。   他去了杨宗伦的书房,书房里灯光外透,听不见一点声息。   他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谁呀?”   “回督帅,李德威求见。”   杨宗伦道:“德威!快进来吧!”   李德威推门走进去,杨敏慧也在座,一见他进来,马上把头低下去。   李德威装没看见,向杨宗伦见了一礼。   杨宗伦含笑招手,道:“坐,坐,咱们坐下聊。”   李德威称谢落了座。   杨宗伦道:“我将祖姑娘安置在后院,让她与慧儿住一起,互相可以有个照应,祖姑娘深明大义,实在是个难得的奇女子。”   李德威道:“希望她的牺牲能换取预期的代价。”   杨宗伦道:“听慧儿说,师南月跟祖财神已起了冲突,如今祖姑娘在官家手里,祖财神也不敢再跟满洲轻言结盟,这不就是她换取来的代价么?”   又道:“如今只剩下‘菊花岛’的人跟蒙不名动向不明,我要是能再把那位‘紫金刀’的后人纳在左右,这西五省的局势就可以说是安定了,满洲也好,李自成那班人也好,兵来将挡,如今这西五省的局势,已经没有什么令人担忧的了,令人担忧的只是北方几省,朝廷在北几省用兵,节节失利,大有抵挡不住之势,以我看朝廷也只能利用长城几个险要关口拒贼兵于关外了。”摇摇头,住口不言。   李德威道:“只能拒满洲兵马于关外,再安定住五省的局势,大明朝的江山应该可以说暂时无碍了。”   杨宗伦叹口气,道:“但愿如此了!”   他绝口不提李德威跟七格格会面的事。   难道说杨敏慧没跟他提。   即使是杨敏慧没跟他提,他既然知道“穷家帮”“长安分堂”有事,也应该问问。   他可以不问,李德威却不能窝在心里不说。   当杨宗伦沉默不语时,李德威开口道:“有件事我要禀报督帅一声,在我没向督帅禀报之前,我先告个罪……”   杨宗伦淡然一笑道:“你不用说,我已经知道了,慧儿任性,要怪只能怪她,你跟我的立场不尽相同,我掌握兵符,职责在调兵用将确保我大明朝的每一寸土地,确保我大明朝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你不同,你是以一个江湖人的立场跟敌人周旋,处处给予敌人严重的打击,我是站在地上,你是藏在地下,我是明的,你是暗的,明有明的做法,暗有暗的做法,这是不一样的。作战求掌握民心,你的工作则不能没有朋友,甚至什么样的朋友都该有,即使是敌人,有时候有的事也必须顾及私谊,对满洲七格格,我认为你做的对,因为你以后还需要她的臂助,需要她的帮忙……”   李德威道:“谢谢督帅不罪。”   杨宗伦道:“我不是说过么,各人的职责不同,各人的工作不同,做法自然也就有所不同,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给予敌人整体的打击,使他们阴谋难以得逞,那才是上策,单靠抓,单靠拿.那不足以遏阻他们的渗透,粉碎他们的阴谋,那也是下策,再说你是小侯爷,怀‘银牌令’,跟圣旨一样,我还得听你的呢!”   李德威道:“督帅要这么说,我就不安了。”   杨宗伦忽然朝李德威眨眨眼,摆摆手道:“别的什么都不用说了,听说那位满洲七格格找你,是想把祖姑娘要回去。”   李德威一时没弄懂杨宗伦是什么意思,只有应道:“是的。”   杨宗伦道:“我也听说那七格格人很不错。”   李德威微微一怔,道:“这个……是的!”   杨宗伦点了点头道:“上天对这尘世不能说不公,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有一两个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人才,我一向爱才,不管她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出身,我都爱惜。听说那位七格格跟你的私交不错,私底下也帮过你的忙,假如她为此事受什么连累,冲着彼此间的私交,你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顾。”   李德威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很厉害,不安的应了声:“是。”   杨宗伦忽笑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慧儿是故意试试那七格格,她不但深觉跟那七格格投缘,还有惺惺相惜之感。也就是说,我们父女俩一样都爱才。”   李德威一怔,刹时不知如何回答,不由自主看了看杨敏慧。   杨敏慧哼了声道:“这一试不要紧,差点把李大哥急坏!”   李德威脸上一热,道:“姑娘该早告诉我!”   杨敏慧瞟了他一眼,道:“早告诉你,你就不会出手阻拦了,七格格的心不就要碎了。”   李德威脸上又一热,道:“姑娘,彼此立场敌对……”   杨宗伦微微一笑道:“阵前起义的往例不是没有,那七格格是个奇女子,我爱惜她,要是你能把她拉过来,不但可以给他们当头重击,对朝廷有莫大助益,在明清两国战史上也可以传下一段佳话。”   杨敏慧笑了,笑得有点可恶,拿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李德威。   李德威好窘,正感难以作答。   蓦地……   一阵轻快蹄声由远而近。   杨宗伦一凝神道.“这么晚了,这是谁骑着马直驰我都督府门口。”   (无论哪一朝代都一样,到大衙门里来,老远就得下马,当然,官职比这衙门头官职大的人不在此限。)   李德威忙站起来道:“我看看去。”   他正要往下走,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紧接着外头响起个匆忙话声:“禀督帅,属下李化义告进。”   “进来。”   一名护卫推门而入,施礼说道:“有个自称来自京里的曹姓客人求见。”   杨宗伦一愣,道:“京里来的,这是谁?”   李德威道:“他一个人么?”   那护卫道:“不,他还带了几个随从。”   李德威道:“我去看看。”   杨宗伦抬手拦住,向护卫道:“请他进来。”   护卫应声而去。   杨敏慧道:“那是谁?”   杨宗伦抬头说道:“我想不起这个姓曹的是谁,等他进来看看就知道了,不管是谁,有你和德威在,我还怕他不成?”   外面传来李化义的话声道:“督帅在书房候驾,曹大人请。”   杨宗伦站起了迎了出去。   李德威上前一步,紧跟在他身后。   院子里走来几个人,李化义在前,身旁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眉细目,白白胖胖,是个过惯养尊处优生活的人。   他穿着一件缎质蓝袍,外头还罩件风氅,相当讲究,相当气派。   身后跟着四个,清一色的中年蓝衣客。   这四个,步履稳健,目光锐利,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闲人物。   杨宗伦怔了一怔,道:“曹公公。”   举步迎了出去。   李德威听得也为之一怔。   他入耳三字曹公公,李德威马上知道来人是内侍太监,这人既是太监,身后四人准是宫廷好手“锦衣卫”了!   这时候京里派个太监到长安来干什么?   没有什么大事,京里是不会轻易派内侍出宫的。   来人究竟有什么大事?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三十二章     他心念转动间,杨宗伦已把来人让入书房。   姓曹的太监一眼看见杨敏慧,立即笑着说道:“姑娘也在,好极了,咱们可是多日不见了,姑奶安好?”   杨敏慧很冷淡的一笑道:“多谢曹公公,我粗健,公主安好?”   “好,好,好!”姓曹的太监笑着说道:“自姑娘回长安之后,公主整天地思念姑娘,说起来也难怪,在京里,公主只姑娘这么一位谈得来的知己,别人说的话她不爱听,也根本就懒得理别人!”   他这里说着话,杨宗伦那里举手让座。   姓曹的太监想必把李德威当成了杨宗伦的心腹侍卫,连正眼也没看李德威一下便落了座,四名锦衣卫垂手站在他身后。   杨宗伦道:“公公一路辛苦。”   “好说,”姓曹的太监哈哈大笑道:“这道路是远些,若说辛苦,比起督帅坐镇长安掌军令,统重兵,日理万机,那可轻松多了。”   杨宗伦笑道:“干这差事,说什么辛苦。”   杨宗伦他又神色肃穆地接着说道:“其实,身为人臣,食君俸禄,受国恩,理应竭智殚忠,鞠躬尽瘁,还谈什么辛苦!”   姓曹的太监一点头道:“说的是,满朝文武,连天下百姓都算上,谁不知督帅是位忠君爱国、有公无私的贤臣良将……”   杨宗伦道:“公公过奖了,尽的是天职,做的是本份而已。”   曹太监话锋忽转,道:“怎么样,西五省的局势现在还好么?这两年虽然北边战事连连,皇上一直记挂着这边……”   杨宗伦道:“托圣上洪福,西五省的局势尚称稳定。”   曹太监道:“那最好不过,既然西五省的局势还稳定,我就好说话了,督帅可知我此次出京一路没敢多停地到‘长安’的来意么?”   杨宗伦道:“我正要请教。”   曹太监往前倾了身子,靠近杨宗伦道:“这次领命出京,怀有圣旨。”   杨宗伦吃了一惊,忙站起道:“我命人准备香案……”   曹太监拦住杨宗伦道:“不可,督帅,我奉的这是密旨,接旨繁礼一概全免,请督帅令左右退避,我将密旨交给督帅就行了。”   杨宗伦道:“公公放心,书房内没有外人。”   曹太监扫了李德威一眼,探怀取出一个黄绫小包递向杨宗伦。   杨宗伦恭恭敬敬,双手接过!   他没有落座,肃立打开黄绫小包,猛地一怔,道:“怎么说,公公,圣上命我即刻返回京师?”   李德威跟杨敏慧俱都一怔,杨敏慧刚叫了一声“爹”,便被杨宗伦抬手拦住:“朝廷公事,这是圣上的旨意,小孩子不要多嘴。”   只听曹太监道:“是啊,近来北边吃紧,节节失利,洪承畴兵败被掳,吴三桂等弃军逃亡,皇上大为震怒,在御书房里拍着桌子大骂守北疆的那些人,个个酒囊饭桶不经大用,这回把您召回京里去,就是借重您的虎威整军抗战……”   杨宗伦道:“圣旨既到,我自当遵从,只是这西五省的军务……”   曹太监道:“京里早有安排,让您把各省的军务交各省的‘都指挥使司’负责,着他们直接听令于兵部!”   杨宗伦道:“公公,西五省的安危关系太以重大……”   曹太监苦着脸道:“我也知道啊,可是京师就在北边儿,紧挨着长城,一旦让他们攻进‘长城’陷了京师,那就全完了,这西五省再重要也不及京师重要啊!”   杨宗伦沉默了一下道:“公公是要我即刻起程?”   曹太监道:“圣上是这么交待的,密旨上不是这么写的么?”   杨宗伦一点头,道:“好……”   “慢着,督帅。”李德威突然伸手一拦道:“西五省关系重大,六军不可一日无主,将士不可一日无帅,督帅即或要走,也不能就这么走。”   曹太监脸色—变,道:“你是干什么的?这么不懂规矩。”   杨宗伦忙道:“公公不要误会,这位是‘银牌令主’‘布衣侯’的义子,衣钵传人!”   曹太监他怔,旋即说道:“督帅,谁说他是银牌令主布衣侯的义子,衣钵传人?”   杨宗伦道:“我说的,公公难道不信?”   曹太监冷笑一声道:“督帅不要让江湖莠民蒙蔽了,不错,圣上确是下诏令‘布衣侯’出山勤王,可是‘布衣侯’拒不应召,圣上正不高兴呢!来人,给我拿下了。”   两名锦衣卫跨步而出,直奔李德威。   杨敏慧一步跨到,两名“锦衣卫”却让杨宗伦抬手拦住了:“公公误会了,布衣侯老侯爷忠君忧国,哪有不奉召的道理,这位确是他老人家的义子……”   转过脸来道:“德威,请出‘银牌令’,让曹公公看看。”   李德威本不愿意,碍着杨宗伦,只有探怀取出了那方有五爪金龙的“银牌令”!   “银牌令”一现,曹太监脸上马上变了色,站起来叱退两名“锦衣卫”,躬身施礼道:   “见令如见老侯爷,请先受奴婢一礼。”   施完礼,他马上换了一付笑脸道:“不知小侯爷当面,奴婢有眼无珠,死罪!死罪。”   李德威翻腕收起“银牌令”,淡然说道:“岂敢,家义父本布衣,李德威也不过一江湖小民,怎敢当阁下这死罪二字。”   杨敏彗浅浅一笑道:“公公下次再要拿人,请招呼一声,我们这督帅府有的是护卫,怎敢劳动‘锦衣卫’的大驾。”   曹太监脸一红,赔笑道:“不敢,有道是‘不知者不罪’,又道是‘大人不计小人过’,当今天下兵荒马乱,我这是小心……”   杨敏慧道:“家父身为右军都督,掌五省之兵符,不敢过于大意。”   曹太监不敢再说什么,连声应是。   杨宗伦心里也暗暗不快,站在一旁久未出声,此刻才道:“今日天色已晚,公公远来也相当劳累!请在都督府里将就一宿,明天一早,我随公公起程返京。”   曹太监很知机,不敢多说什么。   杨敏慧道:“爹爹不能丢下这四五省军务不顾。”   杨宗佗道:“我也知道这西五省安危关系太以重大,无如北边告急,京师近在咫尺,又是皇命……”   杨敏慧道:“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   杨宗伦两眼一睁,叱声道:“胡说,这是什么事,容得你插嘴,给我退下。”   杨敏慧头一低,迟向后去。   曹太监赔笑说道:“督帅何必生这么大气,姑娘也是一番好意,尤其姑娘是为西五省着想,其实……”   干笑一声接道:“姑娘人在长安,不知北方有多吃紧,京师若失陷,不就什么都完了么?   剩下这西五省有什么用?”   杨敏慧猛抬头,脸也煞白道:“只要朝中无奸伍,上下齐心,将士用命,贼兵便无法越雷池一步……”   杨宗伦双眉一扬,要再度叱责乃女。   李德威趋前一步开口道:“督帅可能容我说几句话?”   杨宗佗马上转趋平和道:“有话你只管说就是。”   李德威道:“德威现掌‘银牌令’,也算是身受皇恩,不敢教您违抗皇命,不过您走得这么匆忙,德威却不敢赞同。”   杨宗伦点头道:“我知道,可是军机瞬息万变,救急如同救火。”   李德威道:“恕我直言,北疆战事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能挺得过自能挺些时日,要是挺不住,就是您赶到也没用,无论如何您应该把西五省军务有个交待之后再走。”   杨宗伦道:“好,我这就召见陕西‘都指挥使’!”   李德威道:“督帅,夜深了,何不等明天再说?”   杨宗伦道:“德威,若不是北疆情势太危急,圣上不会令曹公公赶到此来调我回京,我现在心急如焚,不愿有一刻耽搁,来人!”   护卫李化义应声而入。   杨宗伦低声嘱咐道:“速请‘都指挥使’即刻前来议事。”   李化义恭应一声,施礼而去。   曹太监道:“督帅不愧大将本色,体君忧国之心,令人钦佩。”   杨宗伦道:“公公过奖了,请往客馆歇息去吧,我要在这儿等那陕西都指挥使,不能奉陪了,来人。”   另一名护卫应声进来。   曹太监礼貌周到,向李德威、杨敏慧一一招呼之后,带着四名锦衣卫,跟着那名护卫走向客馆休息而去。   杨宗伦吁了一口气,摆手道:“德威,你要没什么事就多陪我坐坐,咱们别离在即,应该多聊聊!”   李德威没坐下,凝目望着杨宗伦道:“督帅,这位姓曹的内侍,我不太熟……”   杨敏慧冷冷说道:“曹化淳,内监之中头一个坏事的就是他。”   李德威“喔”地一声道:“原来他就是曹化淳,真是闻名不如一见,见面胜似闻名。”   杨宗伦道:“怎么?德威,你也看不上他?”   李德威摇头说道:“我跟他初次会面,绝不是因为他刚才要拿我而对他有所偏见,撇开我的耳闻不谈,我看他是个十足奸险小人。”   杨敏慧道:“骂得好,只是还嫌不够!”   杨宗伦皱眉道:“敏慧……”   杨敏慧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么?”   杨宗伦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咱们心里明白就好了,何必在口舌间说长道短。”   杨敏慧口舌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杨宗伦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不必再说了,我跟你李大哥离别在即,让我跟他多聊聊好么?”   杨敏慧道:“好好,你们聊吧,不插嘴就是。”   杨宗伦笑了笑,他把目光凝注在李德威脸上,道:“德威,我明天一早就走,临走前,我要托你两件事……”   李德威道:“督帅只管吩咐,我无不全力以赴。”   杨宗伦道:“吩咐我不敢当,这两件事一公一私,我只说恳托……”   顿了顿道:“头件是公事,我走之后,请你多帮帮‘陕西’都指挥使的忙,我暂时把五省的军务交他掌管,我会吩咐他多听取你的意见……”   李德威道:“督帅放心,我会全力以赴。”   杨宗伦道:“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只是不放心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担当这一个重责大任。”   李德威道:“身为一省之都指挥使,原本就该是个将才,不会有什么问题。好在这也只不过是暂时的,西五省朝廷不会不另做安排的。”   杨宗伦点点头道:“但愿如此了……”   顿了顿又道:“这第二件事是私事,我打算一个人走……”   杨敏慧为之一怔!   李德威忙道:“督帅打算一个人走?”   “是的。”杨宗伦道:“我不打算让敏慧跟我一块走,你知道,我不愿意在指挥兵马之余再分心照顾她,她是女孩家,也不适宜置身在军旅……”   杨敏慧道:“谁说的?”   杨宗伦摆手道:“别插嘴,听我说完,你说过不插嘴的……”   顿了顿接着道:“我不愿意委曲我的女儿,也可以说是举贤不避亲,西五省需要你跟她,有你们在这里,跟我在这里没什么两样,这是为我杨家,也为了西五省这半壁江山。”   杨敏慧道:“您要这么说,我倒愿意暂时留在这儿帮帮李大哥的忙。”   杨宗伦淡然一笑,笑得有点勉强道:“德威,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多年来一直相依为命。她,我不免娇宠些,你要多照顾她,多让着她些。”   李德威一听这话不对,忙道:“督帅……”   杨宗伦倏然一笑,摆手说道:“你也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生离死别,人谁难免,大丈夫生于当世,理应将一个有用之躯报效邦国,身为一个武官,驰骋沙场,保卫邦家,与家人生离死别的机会更多,这算不了什么。即是血洒疆场,马革裹尸,又何惧哉,我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我这个女儿,我把她托付给你,也可免我后顾之忧……”   杨敏慧霍地站了起来,道:“爹……”   杨宗伦含笑摆手,道:“不要打岔了,我马上要走了,大小事能不做个安排么?作为一个执干戈,卫社稷的人的女儿,你不该如此,你不同于一般世俗女儿,也不该做此腻腻女儿态,坐下。”   杨敏慧毕竟是位巾帼红粉奇女子,她一句话没说,马上坐了下去。   杨宗伦把目光移注在李德威脸上,道:“我的心事说了,前者你答应了,后者怎么样?”   李德威暗一咬牙,道:“督都放心就是,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姑娘的。”   杨宗伦笑了,吸了一口气道:“行了,那我就放心了,唯一不满意的是你还叫她姑娘!”   李德威勉强笑了笑,道:“督帅没事了么?”   杨宗伦道:“没有,怎么?你要走?”   “不!”李德威道:“有些话要跟督帅说说……”   杨宗伦微一点头道:“行,有什么话你说吧!”   李德威迟疑了一下道:“头一件事……也许这些话我不该说,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呢……”   杨宗伦道:“你是指……”   李德威道:“皇上既然下旨调督帅回京,想必北疆局势相当吃紧,那为什么老人家没有消息送来……”   “对!”杨敏慧美目微睁,一点头道:“北疆情势既是这么紧急,老人家一定会有消息送来,别是朝里那些奸佞……”   杨宗伦笑道:“你们俩把他们的胆看得太大了,我堂堂一个右军都督,他们难道还杀害我不成,而那方玉玺也假不了,伺况曹化淳不是奉有皇命,也不敢私自出宫,远来长安啊,你们俩多疑了!”   李德威道:“只是,老人家为什么没有消息送来,皇上要有意思调督帅回京,老人家只要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经由‘穷家帮’的飞鸽传书通知我……”   杨宗伦道:“德威,这是密旨啊,除了皇上外,谁会知道?以我看北疆情势或许吃紧,但还未吃紧到威胁京师的地步,所以老人家没有通知你。”   杨敏慧道:“既然如此,皇上为什么调您回去?”   杨宗伦笑笑说道:“身为一国之君,总希望情势能够好转些,是不?”   他不能说皇上胆小。   李德威沉吟说道:“可惜时间太仓促,不然我可以利用穷家帮的飞鸽传书问问老人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宗佗笑道:“你们真是太多虑了,皇上召我回去,这表示皇上看得起我这个老臣,你们该替我高兴才是……”   李德威微一摇头道:“不管怎么说,一些必要的措施还是要安排一下,沿途我请‘穷家帮’各地分堂派出高手暗中护卫,一路此接彼送,到了京里之后我还让他们就近禀报老人家一声,这样就不怕什么了。”   杨宗伦道:“为我一个人何必这么劳师动众……”   李德威摇头道:“不然,纵不防朝中奸佞,也要防江湖盗贼,姑娘前些日子从京里回来他们尚且沿途拦截,何况是督帅。”   杨宗伦摇头道:“就算我落进他们手里,他们也休想拿我胁迫朝廷,我堂堂托土封疆大员,岂容贼辱,我会自绝殉国。”   李德威道:“督帅!你的安危关系朝廷至人,您要是有什么失闪,那如同是折了擎天柱一根。”   杨宗伦笑笑说道:“德威,你把我捧的太高了。”   李德威正色道:“这是实情。”   杨宗伦笑道:“好好,依你!行了么?”   李德威道:“我本想护送您上京,可是眼下这西五省……”   杨宗伦忙正色道:“不可,目前这西五省少不了你,比起这西五省半壁江山跟千万百姓,我的安危是微不足道的,你要是为我一个人而置西五省大局于不顾,那是你的罪过,也是我的罪过啊!”   杨敏慧突然道:“我留此也帮不了李大哥多大忙,不如让我……”   杨宗伦一拂袖道:“胡闹!你们俩都不同于一般人,难道连大小轻重也分不出来么?我所以离开四五省上京是不得已,我绝不能再让你们俩轻易离开西五省,你们俩要不想加罪于我,要不想损我半生令名就乖乖地呆在长安,现有四名‘锦衣卫’,再加上穷家帮,沿途护卫,这还不够安全么……”   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   杨宗伦话锋微顿,接着道:“想是陕西都指挥使到了,记住,你们俩都给我乖乖呆在这儿,别乱出主意。”   步履声及门而止,外头随即响起李化义话声:“禀督帅,指挥使到,现在签押房候话。”   杨宗伦道:“说我有请!”李化义应声而去。   李德威站起来道:“督帅,我到穷家帮长安分堂一趟。”   杨宗伦道:“别忙,你见见他再走。”   李德威道:“我想暂时不必见他,有姑娘见他也就够了。”   杨宗伦略一沉吟,点头道:“那也好,你去吧,早去早回。”   李德威答应声中欠身一礼,行了出去。   李德威又到了“长安”分堂,只有曲九阳、弓必显、云霄在。   曲九阳一见他面,便道:“少侠,一寿他们在您走了之后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七格格那方面还没有消息!”   李德威微一摇头道:“我不是来听消息的,我来给各位送个信儿,杨督帅要在明天一早启程返京……”   曲九阳、弓必显、云霄三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声说道:“您怎么说?”   李德威道:“杨督帅要在明天一早启程返京。”   曲九阳三个一下跳了起来,道:“杨督帅要在明天一早启程返京,这……为什么?”   云霄道:“开玩笑,杨督帅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擞下西五省军务回京里去?”   李德威遂将曹化淳奉密旨召杨宗伦回京的事告诉了三人。   弓必显性情刚烈,一听就叫了起来:“朝廷这是什么意思,拿大局开玩笑?杨督帅一走,不就等于拿西五省拱手让人么?只有京城要紧,这西五省跟百姓就不要紧么?少侠,您掌‘银牌令’,无论如何得阻止杨督帅……”   李德威微一摇头道:“此令是皇家所赐,密旨是圣上所颁,我如何能教杨督帅抗旨!再说他赤胆忠心也不会听我的。”   曲九阳为人较为冷静,缓缓说道:“少侠,换别人来还好,曹化淳来益发使人动疑,您该记得当年南京连下十二道金牌召回武穆爷事么。”   弓必显大叫道:“他们要是敢坑害杨督帅,我姓弓的头一个要反上京城。”   曲九阳两眼一睁,沉声道:“弓二弟,‘银牌令’在此,你这叫什么话?”   弓必显威态一敛,低下头去道:“少侠恕罪!”   李德威微一摇头道:“弓老言重了,老实说,要是杨督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恐怕头一个不依的是我父子。”   弓必显一睁眼道;“大哥,你听听。”   曲九阳道:“事急燃眉,光这么叫有什么用,该想想法子才是。”   李德威道:“曲老说的是,所以我来烦曲老连夜知会各地分堂,沿途全力护卫杨督帅安全,抵京后马上通知家义父,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曲九阳道:“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少侠放心就是,穷家帮可以担此一切,一定要让杨督帅平安抵京。”   李德威道:“我这里就先谢了,杨督帅把西五省的军务暂交陕西都指挥使掌管,特嘱我从旁协助,往后偏劳诸位的地方还多……”   曲九阳道:“少侠这话就见外了,这是穷家帮的份内事,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弓必显道:“大哥,杨督帅这一道冒的风险相当大,上次杨姑娘从京里到长安来,他们都沿途拦截,无所不用其极。这回是杨督帅自己上路,其情形可以想见,我担心各处分堂的实力太弱。”   曲九阳道:“我也担心这一点,只是传书总堂调派高手已经来不及了。”   弓必显道:“把一寿他们留在这儿听候少侠差遣,咱们俩何不往回走一趟!”   --------------------------------------------   ☆潇湘子扫描 ac10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三十三章     曲九阳一点头,道:“对,该这样,等杨督帅平安抵京之后,咱俩再折回来。”   李德威道:“曲老跟弓老愿意受累,我当然更是放心不过,只是偏劳贵帮各地分堂,又偏劳二位……”   曲九阳道:“少侠不该这么说,只为护卫国之栋梁,就是穷家帮上下出动也是应该的,只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只听一阵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疾掠而来。   曲九阳话锋一转,道:“只怕是有消息回来了。”   凌风一阵风般掠了进来,一怔旋即说道:“李大哥也在这儿,那最好不过了……”   李德威心里一跳道:“怎么,有消息了么?”   凌风道:“陶堂主等几位还在找赵姑娘,我一个人跟踪七格格……”   李德威脸色微微一变,道:“她怎么样了?”   凌风道:“城西有座大庄院,她那辆马车一直驰进了那座大庄院,没再见出来,是吉是凶我不敢说!”   曲九阳道:“那座大庄院是谁的?”   凌风摇头说道:“不清楚,不过里头住的都是他们的人!”   曲九阳道:“那就是七格格的住处了。”   “不!”李德威摇头说道:“我知道她不是住在那儿。”   曲九阳道:“不是七格格的住处,就是她那位上司的住处。”   弓必显道:“可能。”   曲九阳望着凌风道:“听见里头有什么动静没有?”   凌风摇头说道:“弟子没听见,他们的防卫相当严密,五十丈内布满了明桩暗卡,我没敢接近。”   曲九阳沉吟半晌说道:“也许她不会有什么,他们总不至于为一个祖姑娘惩罚他们一位皇族亲贵的格格。”   李德威道:“这件事不急,等明天早上杨督帅走了之后再说吧。”   凌风愕然道:“杨督帅要上哪儿去?”   曲九阳当即把杨督帅奉旨返京的事说了一遍。   凌风静静听毕,口齿启动了几下,才满脸诧异地道:“杨督帅怎么能在这时候丢下西五省的军务,以及西五省百姓不顾而回京里去?”   曲九阳道:“你懂得什么,杨督帅也不愿意走,可足他接奉密旨,不能不走,再说京里究竟比这西五省重要得多。”   凌风道:“弟子以为即或京城失守,迁都到这西五省来也可以据险抵抗,转为砺兵,伺机反攻,若西五省失陷,北边根本没有可据之险,那后果……”   曲九阳叱道:“小小年纪,懂得什么,还不给我退后。”凌风恭应一声向后退去。   李德威缓缓说道:“曲老,凌兄弟说得对,一个当国者反不如山野小民有见地,岂不愧煞?”   曲九阳、弓必显脸上齐变了色,道:“少侠……”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不妨告诉诸位,家义父这么大年纪,以一个山野闲散之身再次现身,为的是大明朝江山及百姓无辜生灵,并不是为朱家的某一个人。”   曲九阳跟弓必显的脸色刹时转趋肃穆,没再说话。   李德威道:“杨督帅身为人臣,奉旨返京乃理所当然之事,谁也拦不了他,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同时在时间上也来不及,为今之计只有咱们这些身在江湖的人,尽力协助这些官兵来保卫西五省了……”   曲九阳道:“只要消息走漏,让人知道杨督帅奉旨返京,西五省是个六军无主,将士无帅的局面,那可就糟了。”   李德威道:“希望别把消息给走漏,尤其杨督帅要是在半路上有什么失闪,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弓必显一扬眉道:“少侠请放心,就是我两个血染尸横,也必让杨督帅平安抵京。”   李德威神情凝重抱拳道:“全仗二位跟贵帮各分堂的大力,时候不早,我要告辞了。若有什么新消息,请随时麻烦哪位跑一趟跟我联络。”   站起来又一抱拳,转身往外行去。   李德威折回“督帅府”,直奔杨宗伦书房。   书房里有灯,但却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动静,原来一直站在书房门口的两个贴身护卫也不见了。   李德威迟疑了一下,轻轻咳了一声。   书房内响起扬敏慧的话声:“李大哥么?快请进来!”   门开了,杨敏慧当门而立。   李德威站在门口往里看,没看见杨督帅。他随口问道:“督帅歇息了么?”   杨敏慧平静地道:“爹已经走了。”   李德威一震,道:“怎么说,督帅已经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杨敏慧道:“刚走没一会儿。”   李德威道:“不是明天一早走的么?”   杨敏慧道:“爹体君忧国,比谁都着急,交待完之后看看没什么事了,连收拾都没收拾,只带着几件换洗衣服就走了。”   李德威道:“姑娘为什么不拦……”   杨敏慧道:“谁说我没拦,你知道的,这种事爹会听谁的!”   李德威一跺脚道:“督帅也真是,姑娘请安歇吧,我马上再到穷家帮的长安分堂去一趟。”没容杨敏慧开门,转身就走。   —口气赶到了长安分堂,长安分堂里除了云霄之外,一个人都没有,李德威一见劈头就问:“曲老跟弓老呢?”   云霄道:“走了,暗中跟着杨督帅上路了。”   李德威一怔道:“他二位知道杨督帅提前走了?”   云霄道:“您刚才走了之后我出去了一趟,可巧看见八匹马出城,我一眼便认出走在最中间的一骑上坐的是杨督帅,我就知道杨督帅是提早走了,害得我事儿也没办,扭头就跑回来报信儿,两位护法一听马上就跟着走了!”   李德威吁了一口气道:“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曲老跟弓老既然已经跟去了,那我就放心了。”   云霄道:“您放心就是,有两位护法跟各地分堂暗中护卫,再加上杨督帅此行极其秘密,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李德威道:“杨督帅的安全我已经不但心了,我只担心这西五省的局势,我不清楚陕西这位都指挥使是个怎么样的人,能不能担当大任,也不知道其他四省的都指挥使听不听他的。”   云霄道:“既然能当上一省的都指挥使,应该不会是个庸才,倒是后者……当官的这个毛病我知道,官大他一级他没话说,要碰上平行平坐的,你想让他听你的,他还想让你听他的呢。他们一向各自为政惯了,把他辖下那一省简直当成了他的私产。”   李德威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只希望朝廷派下代替杨督帅的人员赶快到来,万一要在替代杨督帅的大员没到之前发生事故,有人不听指挥,到时候我只有动用‘银牌令’了。”   云霄道:“咱们只是推测,也许不至于如此。”   李德威道:“但愿如此!”   云霄话锋忽转,道:“有件事让我很纳闷,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这几天长安城似乎突然静了下来,除了满洲为要祖姑娘有点显著的忙乱外,其他像白莲教、李自成那一帮,还有菊花岛这些人根本就没什么动静。”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我注意到了,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是不是白莲教走了一个赵姑娘,菊花岛鉴于祖师两家的火并对白莲教跟菊花岛有所影响,这一阵子我全神贯注在找寻赵姑娘跟祖、师两家火并这件事上,对别的地方不免疏忽了些……”   云霄道:“以我看菊花岛跟满洲还有勾结是绝对错不了的,祖、师两家火并,这两家跟满洲缔约结盟的事都已成了泡影,菊花岛乐得左右无人,独占重利,至于白莲教跟李白成那帮人,就令人有点莫测高深了。”   李德威道:“白莲教潜来陕西旨在行刺督帅,乘机发一笔国难财并不足虑,可虑的是只闻其名而一直未见其人的李自成那一帮,听说他们的声势浩大,实力雄厚,意不只在压压黄白之物,他们居然行踪神秘,不见动静,倒是一桩令人不安的事……”   沉吟半响说道:“那厉三绝跟他那主人,不知是不是李自成的人?”   “对!”云霄两眼一睁,突然拍了一掌叫道:“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厉三绝那主仆俩八成是李白成那一伙里的,据说李自成那帮人不是人人都穿黄衣么?   厉三绝他们俩不也是都穿黄衣么?”   李德威道:“厉三绝派来长安打探虚实的先锋,应该是已经受到打击了。”   云霄道:“李自成他要真有意西五省的话,不会因这点小打击就退缩吧?”   李德威道:“当然不会,他不会为此退缩,而事实上他已不见动静,让人不安的也就在这儿。”   云霄道:“那么咱们除了找寻赵姑娘、留意七格格的吉凶之外,还该再打听打听李自成的动静。”   李德威点头说道:“说得是,那就一并麻烦诸位了,时候不早,我回去了。”   他离开了长安分堂,云霄送他到了门口。   半夜工夫,来回跑了好几趟,等他回到了督帅府,天已经快四更了。   他原不是住在督帅府的,可是如今杨督帅上了京,把爱女留给了他,还有个祖天香,他势必非往在这座已经没几个人的督帅府里不可了。   杨宗伦待人宽,待己严,生活起居尤其简朴,除了几个护卫跟有数的几个下人,杨敏慧连个丫头都没有。   当然,那也为她经常在京里陪伴长安公主,不在长安督帅府的时候多。   如今杨宗伦带走了仅有的两个贴身护卫,督帅府里的人更少了。   夜已经深了,督帅府里的人都睡着了,李德威不愿意打扰别人,他打算今夜就在书房里将就一宿,好在只—个更次天也就亮丁,再说他过惯了江湖生涯,自小过的就是简朴日子,也将就惯了。   哪知他老远便看见书房里还亮着灯。   等到推开门一看,杨敏慧居然还呆在书房里,一个人坐在灯下,似乎专为等他。   李德威呆了一呆道:“姑娘还没有歇息?”   杨敏慧看了他一眼,无限温柔地道:“你不是到这时候才回来么?”   果然,她是在等他。   李德威进了书房,坐下,道:“‘穷家帮’的两位护法已经赶去了。”   杨敏慧道:“那我就放心了。”   李德威目光一凝,道:“姑娘见过那位都指挥使了?”   杨敏慧点了点头道:“见过了,怎么?”   李德威道:“这个人姑娘熟不?”   杨敏慧道:“见过几次,不算熟,不过我知道此人是个将才,颇能当大任,爹把西五省的军务交给他,还算放心,好在这也只是暂时的。”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我只担心其他四省各自为政,不肯听他的指挥调度。”   杨敏慧呆了一呆道:“这个我倒没想到,恐怕爹也没想到,不会吧!”   李德威道:“但愿不会,但愿我是多虑。”   杨敏慧道:“他们都是托土封疆的重臣大吏,不会不识大体,要是他们真敢不听指挥,不听调度,哪一个先抗命,我就先杀哪一个。”   李德威摇头说道:“一口有事的时候,他们真要不听指挥调度,四个地方离长安那么远,鞭长莫及,咱们能拿他们怎么样,一旦误了军机再杀他们又于事何补!”   杨敏慧道:“这么说咱们得未雨绸缨,及早防范。”   李德威摇头说道:“姑娘应知,这是没办法防范的,除非在每省都指挥使身边安插一个人,目前咱们哪有合适的人,其实,这要看他们自己了,人可以防,心是没办法防的,也许我是多虑,也但愿我是多虑。”   杨敏慧道:“据我所知,西五省这几个都指挥使都不错。”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那就行了。”   杨敏慧口齿启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又有点迟疑,半晌才道:“爹临走的时候,留了一封信给你。”   随手从袖底取出一封信,递向李德威。   信没封口,李德威接过来便抽出了信笺,—看之后不禁心头跳动,脸上直发烫。   大半天他才趋于平静,迟疑着道:“姑娘看过么?”   杨敏慧娇靥猛然一红,摇头说道:“信是给你的,我怎么能看,不过爹在写信的时候,我正好站在他背后……”   得,还是看过了。   李德威沉默了一阵,脸色忽然一庄,道:“督帅的好意我感激,只是姑娘的意思……”   杨敏慧摇头说道:“不用问我,这种事本来是父母做主的。”   李德感扬了扬眉,道:“姑娘金枝玉叶,尊贵……”   杨敏慧脸一板道:“你这叫什么话,我不爱听。”   李德威道:“我还有后话。”   杨敏彗道:“你说吧!”   李德威道:“姑娘金枝玉叶,风华绝代,更难得所学才智两称过人。督帅跟姑娘垂爱,那该是我几生修来的福分,无如此时此地,我不愿也不敢轻谈……”   杨敏慧微微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懂,爹跟我都这么想,国难当头,说什么儿女私情,爹所以这么做只是让你我心里先有个默契,以后处在—起也方便些……”   李德威道:“我知道,姑娘绝代红粉,我也不愿妄自菲薄,这种事但凭一句话也就够了。”(倒也,又来了……)   杨敏慧娇靥微酡,摇摇头道:“国难当头,内忧外患交加,此时此地我不希望花前月下,形影相随,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也就够了。”   李德威沉默着,没有说话。   杨敏慧也有着片刻的沉默,旋即她道:“祖姑娘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李德威心头猛地一跳,道:“只有让她暂时住在这儿……”   杨敏慧摇头道:“我不是这意思,你也明知我不是这意思:”   李德威只觉脸上猛然一热,道:“我不敢奢望,也从没想过。”   杨敏慧道:“我相信你从没想过,不过你说你不敢奢望,那未免言之太过,恐怕你还不知道,祖姑娘所以毅然脱离她父亲,脱离祖家,毅然牺牲自己,使得祖、师两家不能跟满×勾结,甚至造成祖,师两家火并,有一半是为了你,也可以说是受了你的感……”   李德威道:“这个……我不知道!”   杨敏慧道:“现在你不是知道了!”   李德威摇摇头道:“我不敢这么想……”   杨敏慧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只有女孩子家最了解女孩子家,女孩子家对这种的触觉与感觉,也特别敏锐。”   李德威默然,没说话。   杨敏慧道:“现在你知道了,也懂得我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办?”   李德威苦笑一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敏慧道:“这还不容易么,只问你心里有没有她?”   李德威苦笑道:“我不是告诉过姑娘了么,我连想都没想过。”   杨敏慧道:“我知道你没想过,可是你没想过那是你的事,人家祖姑娘为你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祖家,离开了福安,为你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冒了这么大的险,如今人家一个人住在咱们这儿,孤零零的,有家回不得,甚至连个亲人都不能投,你总不能不给人家安慰,让人家这么痴痴的等着,最后来个心伤肠断,黠然离去,你忍心么?”   李德威道:“这个……这个……”   杨敏慧遭:“别这个那个了,你点个头,用不着你出面,我去代你说去,跟对我一样,也给人家一句安心话!”   李德威忙道:“这怎么行?”   杨敏慧道:“这又怎么不行,说给我听听。”   李德威默然,没说话。   杨敏慧浅浅一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要自己对她说去,可是?那最好不过,这种事本该由你自己去说……”   “不!不!”李德威忙道:“我不是这意思……”   杨敏慧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啊!”   李德威双眉陡地一扬,道:“才得姑娘垂爱,我又怎么敢……”   杨敏慧道:“又怎么敢得陇望蜀,是不是?”   李德威一点头道:“不错,可以这么说。”   杨敏慧倏然一笑,娇靥动人,道:“不错,你心里还惦记着我,你只要有这意思我就知足了。我跟祖姑娘一见投缘,惺惺相惜、认识虽没几天,可是好的就跟亲姊妹一样,我也衷心希望能有这么个姊姊,要能再有个妹妹,那就更好了。”   李德威为之一怔。   杨敏慧道:“我指的是那位娇贵的七格格。”   李德威苦笑说道:“姑娘这是跟我开玩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杨敏慧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敢说这件事全在你,只要你点个头,那位七格格能马上舍弃她的一切。”   李德威摇头说道:“姑娘恐怕小看她了,虽然她跟我有段不平凡的私交,但是她绝不会放弃她的大立场的。”   杨敏慧道:“我不信,咱们打个赌如何?”   李德威苦笑一声,他没说话。   杨敏慧遭:“你要知道,那七格格是个少有的奇女子,她要是肯过来,无论对公对私,都大有裨益。”   李德威仍苦笑着,没答话。   杨敏慧道:“这样好不?这事也交给我,为自己做完嫁裳之后,我愿再为别人做嫁裳。   她若愿意过来,你就得马上点头。”   李德威苦笑说道:“我总觉得姑娘近乎开玩笑。”   杨敏慧道:“你看我像吗?”   李德威没说话。   杨敏慧道:“这样吧,我希望有祖姑娘这么个姊姊,也希望有七格格那么位妹妹,就算是为了我,这两件事都交给我,现在我要你分别点个头就行了,点头吧,咱们分个先后,先办祖姑娘这一件。”   李德戚苦笑不语。   杨敏慧正色说道:“我可是一本正经。”   李德威道:“姑娘……”   杨敏慧道:“事到如今,你还叫我姑娘。”   李德威一整脸色,道:“小妹,你为什么要这样?”   杨敏慧道:“很简单,为大明朝廷,为了你,也为我。祖姑娘、七格格,这两位你都欠人家的,最难消受美人思,别的债都可以延,唯有这情债延不得,你该早—天把这两笔债还清了,懂不?”   李德威暗暗一叹,道:“好吧,小妹,我点头,人家愿不愿意……”   杨敏慧道:“那就是我的事了,跟你没关系,她二位要是不愿意,我绝不怨你。”   李德威道:“任凭小妹了,现在总可以去歇息了吧!”   杨敏慧倏然一笑,笑得有点狡黠,道:“不忙,这儿还有个人你见见……”   转脸向后,含笑叫道:“姊姊,现在可以出来了。”   李德威一张脸猛地一热,人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书房那面墙上,还有一扇门儿,里头有个套间,那是供杨宗伦平日公忙劳累之余歇息用的。   此刻随着杨敏慧的话声,从那扇门里掀帘袅袅走出了祖天香,她很平静,也落落大方,毫无忸怩之态。   李德威站了起来,窘迫不安地道:“姑娘……”   祖天香冲着李德威盈盈一福,道:“妾身不得已,完全是妹妹的主意。”   “瞧!”杨敏慧笑道:“这时候就过河拆桥,把我抖露出来了。”   祖天香转过身来又冲杨敏慧施了一礼,道:“妹妹,我感激一辈子。”   害得杨敏慧忙答一礼,道:“姐姐这是折我。”   祖天香一双清澈深邃目光从杨敏慧脸上掠过,落在了李德威脸上,缓缓说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从现在起,我就是李家的人了。我会把相公的任何一件事当成我自己的事,我会跟相公,福祸同当,生死与共。”   人家说得这么正经,李德威不敢轻忽怠慢,定定神,忙一整脸色,举手一揖,道:“多谢姑娘,李德威感激。”   杨敏慧一旁说道:“我看李大哥对姐姐也该改个称呼了,不如叫声大妹吧。”   她这话刚说完,李德威目中忽闪奇光。   紧接杨敏慧转脸向外,道:“哪位……”   “位”字刚出口,外头响起个中气十足的清朗话声:“凌风求见,杨姑娘请恕擅闯之罪。”   杨敏慧道:“凌少侠,请进来。”   她站起开了门,门开处她不由一怔。   凌风卓立在几丈外夜色中,两手之上还托着个人,是七格格的侍婢阿喜。   阿喜满身是血,连凌风身上都染上了血。   李德威这时也看见了,心头一震,道:“怎么回事……”   话声未落,凌风一步跨到,他双手托着个人,竟然丝毫不影响他的身法。他道:“李大侠,请先救人。”   杨敏慧上前一步,忙伸手接过阿喜,可怜阿喜半夜前还是好好的,如今却满脸是血,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   ☆潇湘子扫描 小糊涂仙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三十四章     她没说话就把阿喜抱进了套间,往炕上一放,伸手抓住了阿喜的腕脉,脸色一变道:   “好重的手法,好重的伤!”   她那只手松开了阿喜的腕脉,便按在阿喜酥胸正心坎处,神情一肃,不言不动。   李德威一递眼色,带着凌风退出了套间,道:“兄弟,怎么回事,什么人伤了她?”   凌风道:“喜姑娘刚才带伤到分堂去,只说了一句‘带我见李爷’就昏过去了,云分堂主立刻命我把喜姑娘送了来,以我看恐怕是七格格出事了。”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兄弟,你说那个大庄院在城西?”   凌风点头道:“是的。”   祖天香走了出来,道:“相公,喜姑娘醒过来了。”   李德威道:“咱们进去看看她。”领先进了套间。   杨敏慧一只手仍按在阿喜心坎上,阿喜睁开眼,脸上也有了点血色,她很安静。   一眼望见凌风,便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道:“凌……少……侠…谢谢……你。”   凌风道:“姑娘别客气,有什么话还是赶快对李大侠说吧。”   阿喜转向李德威道:“李……爷……”   李德威截口道:“你伤得很重,最好少说话,是不是七格格出事了?”   阿喜吃力地点点头,两行泪水溢眶而出。   李德威道:“七格格现在是不是在城西—个大庄院里?”   阿喜两眼一睁,道:“您……怎么知道?”   李德威道:“凌风曾暗中跟踪七格格,可是我没想到七格格这么快就出事了,你好好歇着,我不惜一切也要把七格格救出来。”   阿喜流着泪道:“全仗您了,婢子……不言谢了……”   李德威一指闭了阿喜的穴道。   此刻杨敏慧的手也从阿喜酥胸上退开了,道:“你这就去?”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我走之后,小妹还是把督帅府布上禁制的好。”   带着凌风走了出去,杨敏慧跟了出来,道:“不让我陪你一块儿去么?”   李德威道:“不用了,这儿还需要你照顾。”   杨敏慧道:“那么你多小心。”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我知道,兄弟,咱们走。”   带着凌风出了书房。出了“督帅府”之后。   凌风道:“李大侠,要不要我回去叫陶堂主几位?”   李德威道:“不用了,我也只烦你带个路!”   凌风道:“那好,您请跟我来吧!”   一提气,当先急行而去。   口口口   的确是很大的一座庄院,前前后后一共有三进院落,围墙丈余高,站在外头只能看见庄院里那一处处的屋背。   快五更天了。两扇朱红大门紧紧地关着。   看不见里头有灯光,也听不见里头有人声。   李德威站在十几丈外一片打麦场上的一堆麦秸旁,望着那片大庄院,对凌风说道:“兄弟,累你跑这一趟了,你请回吧!”   凌风没动,道:“您预备来明的,还是来暗的?”   李德威道:“恐怕得来明的,这座大庄院我来过……”   凌风一征,道:“怎么,您来过这里?”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这儿住的不该是满洲的人。”   凌风道:“不,我看见的确是他们的人。”   李德威道:“那或许这里已经换人了,以前这里住的是菊花岛的人。”   凌风呆了呆,道:“照这么看,菊花岛跟他们已经联盟了。”   李德威道:“很可能。”   凌风道:“菊花岛一个海皇,还有他座下的十大将军、十先锋,再加上满洲的好手,您这一战恐怕够艰苦的!”   李德威道:“那是显而易见的,我不会让他们把我留在这里的,你回去吧。”   凌风道:“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了您多大忙,那我就听您的回去了。”   勉一抱拳,转身要走。   李德威一把拉住了他道:“兄弟,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好办事,别让我分心兼顾。你知道,高手过招,是—点分心不得的。”   凌风一怔道:“那……我就不回去了。”   李德威道:“听我的,兄弟,你留此帮不了我多大忙,咱们也不该做无谓的牺牲。”   凌风还等再说,李德威双眉一扬道:“凌风,我说的话你听不听?”   他这么一作色,马上有一种自然的慑人威严,还有一股逼人的冷肃之气。   凌风一凛,忙躬身道:“凌风不敢。”   李德威道:“现在就回去告诉陶堂之,说我说的,任何人不许到这里来。”   他松了手,凌风恭应一声,转身飞掠而去。   李德威威态一敛,迈步向那庄院走过去。   就在这时候,离这片打麦场几十丈外的一片树林里,突然响起一声怪笑,紧接着一个阴阳怪气的话声说了话,“怎么样,小子,我没说错吧,这小子是个多情种,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女多娇遭难,就是舍了命他也会来。”   另一个低沉话声接口说道:“您料事如神,晚辈敬佩。”   那阴阳怪气话声道:“这小子对穷人相当照顾,冲着这一点,必要时你帮我伸个手助他一臂之力就行了。”   那低沉话声:“为什么您一直不露面?”   那阴阳怪气话声怪笑说道:“上回我请他看了场精彩好戏,到现在他还没有打破那闷葫芦,我一露面,那闷葫芦岂不是马上要打破了。”   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女子话声接口说道:“我就不明白您这是何居心,站出去帮他做点事儿也好让他明白您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什么您一直躲在暗处做无名英雄,招人猜疑,招人垢骂呢?”   那阴阳怪气话声道:“姑娘,你这么个聪明人儿,连这都不明白么?我老人家做事向来如此,不求名,不求人谅解,但求自己心安理得,但求仰不愧、俯不作天,其实但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又何必在乎世情之毁贬。”   那女子话声叹道:“您是对的,听了您这番话,使我有顿开茅塞之感,今后为人处世,我要向您多学学。”   那阴阳怪气话声怪笑一声道:“行了,姑娘,别捧我了,你们俩跟我不同,我已经是个入土半截的人了,还求什么名?什么誉……”   话锋忽然一转,道:“看,那小子已经近了。”   的确,李德威已经到了那座大庄院前,他离庄院越近,离树林也就越远。自然,刚才树林里传出来的话声他没听见。   李德威已然到了那座大庄院前面,大庄院里仍是空荡、寂静,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动静。   他抬手就要去叩门,蓦地——   “住手!”一声沉喝从大庄院东传了过来。   随着这声沉喝,那扩院东墙拐角处转出个中年白衣人来,只一看那打扮,就知道是“菊花岛”的人。   李德威听了他的,把手收了回来,往后退了两步。   那白衣人脚下相当快,从大门到东墙角至少有二十丈以上距离,他却是一转瞬工夫便到了近前。   三丈外停步,锐利目光上下一打量李德威,冷然说道:“你是干什么的?”   好和气的口吻!   李德威淡然说道:“我还以为庄院里的人都在睡梦中,原来这四周有暗桩。正好,烦请代为通报一声,中原白衣客求见海皇!”   那白衣人目光一艇,道:“你就是中原白衣客?”   李德威点头说道:“不错,阁下也知道我么?”   那白衣人微微一笑道:“你那笔生意做得相当漂亮啊,连我们那素称精明的张使者都让你坑了,怎么,现在胃口大了,要找我们皇爷谈生意不成?”   李德威点头说道:“不错,我是来找海皇谈笔生意。”   那白衣人道:“你又有什么坑人的生意?”   李德威道:“阁下冤枉人了,我那笔生意张使者占尽了便宜,没有我那笔生意,‘菊花岛’不可能至今仍跟‘满洲’保持友好,而张使者却给了我一张永远无法兑现的银票,阁下看是谁坑了谁?”   白衣人摇头说道:“别跟我说这个了,我只是我们皇爷驾下一名小卒,跟我谈这个没用,只问你带来了什么生意?”   李德威摇摇头道:“恕我直言,你阁下既然是个无关轻重的小角色,我不能跟你谈这笔生意,谈了也没用。”   白衣人脸色一变道:“问问是什么生意总可以吧。”   李德威摇头说道:“抱歉得很,这笔生意我只有见了海皇之后才能说。”   白衣人冷然一笑道:“那你就随我进去见我们皇爷吧。”伸手向李德威右腕抓去。   李德威眉锋微微扬起,右手一招一翻,已扣在白衣人腕脉上,一握即松,含笑道:“彼此交浅,缘不过仅此一面,把臂而行稍嫌过了些,还是烦请阁下通报一声吧。”   白衣人脸上变色,左手握着右腕,深深地看了李德威一眼,探怀摸出一样东西隔墙丢了进去,他这一手相当快。   可是李德威已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朵精钢打造的银白色菊花。   里头传出一声金属落地声响,随听见一阵衣袂飘风声疾掠而至,两扇门忽地大开,一个瘦白由衣人当门而立。   那白衣人满脸不怀好意的笑意,冲李德威一偏头道:“跟我来吧!”当先一步跨进了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德威艺高人胆大,背着手昂然跟了进去。   砰然—声,身后两扇大门又关上了。   李德威连回头都没回头,便跟着那白衣人往里走去。   刚过影壁,那白衣人回过头来说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为你通报。”扭头径自往里去。   李德威心里明白,但他毫不在乎,来都来了,难道还怕什么凶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凶险那是意料中事,他停了步,淡然一声:“有劳了。”   这头一进院子左右两排厢房,正北有扇门通二进院,门旁各有两间大房子,那白衣人就直奔靠右的两间大房子靠门的一间。   他进去转瞬之后又出来了,进去时他一个,出来的时候却连他在内共三个人。   那两个人步履稳建,目光锐利,两人的领口都绣着两朵菊花,比刚才那人多了一朵。   显然,这两个比刚才那白衣人身份高了层。   李德威明白,麻烦开始了。   果然,那白衣人一到便指着身后那两个对李德威道:“这是我们皇爷驾下‘十先锋’中的两位,你先见见吧。”   李德威道:“我要见海皇!”   那两个白衣人中左边的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先见见我们俩再说吧。”   李德威道:“这么说我得一层一层的见了。”   “不差!”左边的白衣人道:“你若通不过此关,就永远见不着我们皇爷!”   李德威微一摇头道:“真是不胜其烦,好吧!说不得只好如此了,我已经见着二位了,怎么样?”   左边那白衣人道:“很简单,我两个站在这里,你能从我两个中间过去,我们两个马上带你往后头去。”   李德威点头道:“好吧,我试试。”迈步行了过去。   两个白衣人垂手挺立不动,一左—右跟李德威成鼎足之势。四道目光盯着李德威,一眨也不眨。距离有限,李德威到了他两个面前,他两个没动。   当李德威要从他们之间穿过去的时候,他两个一个出右手,一个出左掌,动作不但快,而且一致,一起往李德威两肋印去。   这种阵仗,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早有默契的阵仗。   可是李德威没在意,反掌并出,向袭来的一双腕脉挥手截了下去。   他更快,用的是干脆利落的截脉手法。   在这种手法下,两个白衣人要是不闪不避,他俩的一只手非废掉不可。   李德威明白这点,任何人也明白这点。而两个白衣人只要一闪躲,李德威只消再跨半步便可以从他两个中间穿过去了。哪知两个白衣人居然不闪不躲,对李德威那闪电截下的双掌就跟没看见般,难道他们两个掌上练有会么独特功夫,不怕截穴?   李德威睹状暗自讶异,一怔猛觉两股刀刃破风之声从身后响起,带着两股锐风分袭自己背后左右两处要害。刹时间,他明白了。   他不能再截那两只腕脉,否则的话他自己非伤在身后袭来的那刀刃下不可。   虽然他不能再截那两只腕脉,他却非得破去或者是躲闪那印向他左右两肋的两只手掌不可,要不然他无法躲开背后的偷袭,甚至于会伤在这身前两掌之下。   两个白衣人够奸险、毒辣,连李德威一时间都被他们两个这种阵仗逼得有点手忙脚乱。   匆忙间,不得已,李德威他突然往地下一坐!   每个人都是一样,出手要打哪里,他的力道也只用到哪里,再多一分,他的力道便会减弱。也就是武家所谓的招已用老了。   一旦招式用老,除非对方给你机会,否则你绝无法再用上力,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拼命的事,谁会给你机会?目前情形就是这样。   李德威刚坐下,前后那一双手跟两只雪亮的匕首立即落空,招式也马上用老了。两个白衣人绝没想到李德威会出此一着!   其实武学一途本就是这样的,单靠一身所学并不够,还要有丰富的经验与敏捷的才智,要不然纵有一身高绝所学,也可能伤在一个不如他的人手下。   两个白衣人不由微微一怔!高手过招,岂容怔神。   就在他两个这微一怔神问,李德威的左右手各一指已落在他们俩的小腹上。   李德威点的是他两个的“气海穴”!   这一指点下去,就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也禁受不住,何况是血肉之躯。   两个白衣人连手里的匕旨也不要了,同时大叫一声,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这一蹲,恐怕要蹲上个老半天站不起来。   李德威一挺腰,拍拍身上的土,没看那两个一眼,便跨入第二进院子。   这时间,左右几间屋里又扑出了八个,另外八个“先锋”,可是他们没来得及拦住李德戚。只有叱喝着跟进第二进院子。   李德戚背着手,洒脱、飘逸、安详地在前头走。   那八名“先锋”,像出栏疯虎一般追了进来,八只铁掌齐递,排山倒海的罡风劲气一起卷向李德威后背。   李德威猛地跨前一步,霍然转过身来,冷然说道:“难道‘菊花岛’的人只会从背后暗施偷袭么?”   人随话到,只见他连闪了几闪,便从八片掌力空隙中一—躲了开去。   八先锋勃然色变,一声冷喝方待二次扑击。   突然一声霹雳般大喝传了过来:“住手,别损了‘菊花岛’的名头。”   那八个还真听话,硬生生停身收势,垂手恭立。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毕竟还有爱惜羽毛的人。”他缓缓转过身去。   前面丈余外站着一个身躯魁伟、高大的紫膛脸老者。   这老者天生一张紫膛脸,虎目浓眉,配上他那高大魁伟的身躯,看上去威猛夺人。   这时候天已经微亮了,鱼肚般的光亮下,可以看得很清楚,那紫膛脸老者领口上绣着三朵菊花。   显然,他的身份又比“十先锋”高了一层。   李德威不等他开口便发了话:“想必是海皇驾下‘十将军’中的一位,请代为通报,中原白衣客求见海皇。”   紫膛脸老者虎目一睁道:“你就是那中原白衣客?”   李德威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紫膛脸老者道:“那天把个黄衣剑手引进这座庄院,惊扰我们皇爷御驾的也是你?”   李德威倏然一笑道:“阁下好眼力,那天我被逼情急,只好把对头引进此地来以求脱身,多蒙‘菊花岛’诸位义伸援手,我谨此谢过!”   说着,当真地冲着紫膛脸老者抱了抱拳。   紫膛脸老者脸上变了色,虎目暴睁,厉声说道:“你坑害张九尊于前,引入骚扰我们皇爷行宫于后,皇爷震怒,然拿你不着,如今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那正是最好不过!”   话落,人动,带着—阵劲风扑了过来。   李德威卓立未动,道:“我此来是客,阁下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出手,莫非仗着在自家地盘里人多,欺我孤单单一个人!”   的确像,四下里不知何时已经又多了九个老者,虽然肥瘦高矮不一,但领口都绣着三朵菊花,而且一般地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灼灼逼人。   只听那紫膛脸老者道:“你以为老夫一人拿不下你?哼!”   这一声哼震人心神,哼声中他已然扑到,单掌一递,劈胸便抓。   这一招是很平常的一招,看起来没什么奇特之处。   可是这平常的一招,在这紫膛脸老者手上施出来,威势又自不同,不但劲力惊人,李德威前身诸大穴都在他威力笼罩之下。   在局外人眼中,李德威无论躲到哪里,难逃过这威力无伦的一抓。   而李德威却颜色不变,不言不动。   容得紫膛脸老者那五指箕张的手掌近身,突然抬手一指向紫膛脸老者掌心点了过去。   紫膛脸老者身躯一震,冷哼说道:“怪不得敢一再闯扰我们皂爷行宫!”   招式一变,一连攻出八掌,只见满天掌影飞舞,一起罩向李德威前身诸大穴。   李德威脚下未移动分毫,只上身闪动,只见他一个腰跟蛇腰似的,只巧妙的几扭,紫膛脸老者那威猛无伦的八掌便先后落了空,另外几个老者无不看得震动。   就在他一连躲过八掌之后,他突然—声轻笑:“来而不往非礼也,阁下投我以桃,我岂敢不还报以李,小心。”   他腰一挺,身子往前—倾,飞快拍出一掌,正中紫膛脸老者右肩,砰然一声,紫膛脸老者砰砰退了三步。   紫膛脸老者先后攻出了一抓八掌,连李德威一片衣角都没碰到,李德威只—伸手他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人在自己地盘儿里,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脸怎么丢得起,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紫膛脸一变钢髯暴张,一伸手喝道:“路二弟,取我兵刃来。”   只听一阵震人心神的叮当响,一道金光疾射紫膛脸老者!   紫膛脸老者伸手一捞,往下一顿,“呛”地—卢,他手里多了把金背九环砍山大刀!   这把大刀看上去斤两不轻,而且连柄长有丈余,较诸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逊色不了多少。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怎么,动家伙了?好吧,咱们就在兵刃上再见个高下。”   一探腰,青练闪起,“鱼肠剑”已然出鞘。   陡听场外响起了一声惊呼:“鱼肠剑!”   紫膛脸老者脸色大变,握刀往后退了一步,震声说道:“你跟昔日‘布衣侯’银牌令主有什么渊源?”   李德威淡然说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中原白衣客来此,要见你们海皇谈一笔生意,你们要是蓄意刁难有心拦我,只管举刀发招就是。”鱼肠剑一摆,幻起一道光华平举于胸。   紫膛脸老者一咬牙,道:“辽东‘菊花岛’向来称尊寸世,休说你使的是昔日‘布衣侯’银牌令主的兵刃,就是他自己如今站在这里又如何!”   金背九环大刀一顿,带着一阵慑人的叮当响举了起来,大刀一抡,幻起一片金色刀光,当头劈了下来,大有泰山压顶之概。   紫膛脸老者力大刀沉,李德威在兵刃上就吃了亏!   李德威没硬接这一刀,滑步闪身,让开一刀,鱼肠剑—摆,直向刀柄上探去。   紫膛脸老者刀势一沉,刀锋走偏,叮当响声中忽地一刀拦腰横砍,这一刀既快又猛。   这么沉的刀,他竟然应变这么快,足见他的刀法造诣不凡,也足见他两臂具千斤之力。   李德威有心要试试他有多大的力道,单臂一凝真力,鱼后剑剑尖外指,向那袭来刀锋点了过去。“当”地一声,金光、青练同振荡,一时光华万道,蔚为奇观。   紫膛脸老者立足不稳,金刀摆动,退了好几步!   李德威虽然脚下没动,可是他已觉得虎口发热,试出紫膛脸老者两臂之力惊人,他大可以如影附形追上去一剑,只要一剑递出,在这时紫膛脸老者必会伤在他的鱼肠剑下。   可是他没这么做,收剑未攻,道:“我以为现在已经见高下了,阁下以为如何?”   紫膛脸老者一张脸更紫了,一句话没说,厉喝一声,全力挥起,一片刀光当头压下。   这一刀的威力还胜前两刀,五丈方圆内地下为之砂飞石走,其他九名老者脸上变色,不约而同地注后退,显然,那老者已将一身真力提聚到十成,攻出了他刀法中最凌厉的一招。   李德威双眉扬起,两眼凝注那片刀光,一眨不眨,容得那片刀光距头顶不足三尺,举起鱼肠剑抖腕一振,只见朵朵剑花舞着迎了上去。   一阵叮当连响,刀光与剑花一时俱敛!   李德威抱剑怀中,卓立未动,眉宇间满含冷肃之气。   紫膛脸老者退出了三尺之外,左臂上一道剑伤,鲜血涔涔,半截衣袖都湿了。   谁胜谁负,孰高孰低,现在已经很明显了。   全场一片静寂,令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突然,一声暴喝划空而起!另九名老者齐闪动,刹时把李德威围在中央!   李德威眉宇间那冷肃之气更浓,两眼之中也闪起慎人的煞威,冷冷说道:“你们想以多为胜是不?那好,亮你们的兵刃,在你们兵刃未上手之前,我绝不发招。”   紫膛脸老者一顿金刀,嘶声喝道:“取兵刃来!”   --------------------------------------------   ☆潇湘子扫描 小糊涂仙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三十五章     李德威眉宇间那冷肃之气更浓,两眼之中也闪起懔人的煞威,冷冷说道:“你们想以多为胜是不?那好,亮你们的兵刃,在你们兵刃未上手之前,我绝不发招。”   紫膛脸老者一顿金刀,嘶声喝道:“取兵刃来!"就在这时候,一声冰冷轻哼从那第三进后院中传了出来,一个冷峻话声紧随这声冷哼响起:“曹昆."   别看紫膛脸老者一脸的狰狞凶相,入耳这一句,马上敛去狠态,恭恭敬敬地躬下身去。   李德威只当是海皇要出来了,抬眼往通往第三进后院的那扇门望了过去。   他看见了个身材奇高、奇瘦,肤色奇黑的白衣老者。   这白衣老者约莫六十出头年纪,跟根竹竿似的,皮肤既粗又黑,瘦得皮包骨,混身上下称称没有四两肉。   一张脸上,残眉、小跟、翻鼻亮孔,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是偏偏他也有一双极其锐利的目光,像两把霜刃,还带点绿光,尤其他眉宇间一股冷肃煞气,往那儿一站,这第二进院子马上就似进了严冬似的。   一袭对襟白衣那领口上,绣着四朵菊花,另九名老者也一起躬下身去。   瘦高白衣老者脸上泛起了一丝怒意,但这丝怒意在他脸上没停留多久就隐敛了,旋即他发出一声阴森冷笑,放眼当今,敢跟老夫对望的人还不多,你的胆子不小,不愧是‘鱼肠剑’的传人,年轻人你姓什么叫什么?”李德威道:“可是海皇当面’”瘦高白衣老者说道:   “老夫‘菊花岛’右相澹台无畏。”李德威道:“那么你不配问我的姓名。”瘦高老者澹台无畏勃然色变,两跟之中绿光大盛,突然往前欺了一步.十大将军身躯一震,一起躬身往后微退。   李德威却视若无睹,卓立未动!   转眼之间澹台无畏敛去威态,冷冷一笑道:“年轻人,你好狂啊!就是那‘布衣侯’银牌令主亲临,他也不敢对老夫这样说话。”   李德威道:“据我所知,令主对人因人而异,那正直之土,即或是贩夫走卒他也谦恭有礼啊!”潦台无畏道:“这么说,老夫不够正直?”李德咸淡然一笑道:“数典忘祖,卖身投靠,又何止不够正直。”澹台无畏凶态再现,暴喝一声道:“你找死。”遥遥抬手,出掌便要抓,可是手刚抬起,掌刚递出他却又收掌把手臂垂了下去。   他那只手掌特大,乌黑乌黑的,指头好长!   他冰冷说道:“且让你多恬片刻,你欺本岛使者张九尊于前,引人惊扰皇爷御驾于后,如今又闯进皇爷的行宫,意欲何为,说!"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跟张九尊之间的那笔生意,别人不明白还情有可原,你身为相国,怎么也跟他们一样的糊涂,菊花岛花有限的代价买得一个‘满洲’贝子去,如今跟‘满洲’关系密切,独缔盟约,我卖了一个‘满洲’贝子却只得有限的几个钱跟一张永远无法兑现的银票,试问是谁吃了亏,谁占了便宜!   澹台无畏道:“你错了,老夫比谁都明白,生意人从来没有一个会做赔本生意的,你当初的用心如何,你明白,老夫也明白。”李德威倏然一笑道:“这么说真是我错了,身为相国的人,才智的确要比别人高上一筹。”   澹台无畏道:"你明白就好,说你的来意吧。”   李德威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个生意人,还用问我的来意么?”   澹台无畏目光一凝,道:“怎么,你又来谈生意来了?”   李德威道:“不错,不过你们要是怕吃亏上当的话,也可以不谈。”   澹台无畏两眼一睁,道:“小后生,你不要激老夫,老夫不是怕激的,说你的生意!”   他怕不怕激,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有心跟你谈谈,怕只怕这笔生意连你这右相也做不了主。”   澹台无畏冷冷一笑道:“凡跟菊花岛有关的,无论是对内对外,还没有老夫做不了主的事,你尽管说就是。”   李德威道:“真的么?”   澹台无畏怒声说道:“就是塌了一角天,老夫也照样伸手把它撑住,你说就是!”   李德威笑厂笑,道:“希望我说了之后,你别感作难,推三阻四的。”   顿了顿道:“我要从这座庄院里买个人回去。”   澹台无畏呆了一呆,道:“你要从这座庄院里买个人回去,你这话……”   李德威道:“你要是不明白,我可说清楚点儿,‘满洲’有位尊贵的七格格就囚禁在这儿!”   澹台无畏脸色一变,道:“你要的就是七格格?”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不错,你算是明白了。”   澹台无畏森冷目光一转,道:“小后生,你要七格格干什么?”   李德威道:“我是个生意人,当然是拿她再去卖更好的价钱,好好发一笔财去。”   澹台无畏目光一凝,道:“小后生,你是不是姓李?”   李德威倏然笑道:“你如今才算真明白了,不错,我是姓李。”   澹台无畏勃然色变,狞笑说道:“原来你就是为那明朝官家卖命,掳去祖财神女儿,‘满洲’贝子夫人的姓李小子,菊花岛正:要去找你,不想你竟自动送上门来,曹昆,给我拿下了。”   那紫膛脸老者曹昆恭应一声,九环大刀一摆,跟另九名老者立时又把李德威围上了。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找的是‘满洲’那位九王,奈何你‘菊花岛’卖身投靠,宁为异族卖命,说不得我只有跟你们放手一搏了.取你们的趁手兵刃去吧,我仍是那句话,在你们未取得兵刃之前,我绝不出手。”   九名老者转身四下奔走,一转眼工夫又回到了原处,各人手上多了-样兵刃,除了那紫脸老者曹昆使的把金背九环砍山大刀之外,其他九人依次是枪、剑、戟、斧、钩、叉、铁拐、流星锤、还有一对大锤。   单看这兵刃对兵刃,李德威就吃定了大亏。   九名老者取得兵刃回来,曹昆是“十将军”之首,大刀往起一举,另九名老者跟着都举起了兵刃。   任何人都看得出,接下来的不是雷霆万钧的一击,便是石破天惊、风云变色、连绵不断的凌厉攻势。   李德威神情肃穆,眉宇间冷肃之气正浓.缓缓扬起掌中“鱼肠剑”!   突然,曹昆-声霹雳大喝:“杀!”   金刀幻起一片威猛无伦的劲风,当先刀挥出。   另九名老者几几乎是动作一致,欺前一步,兵刃齐递,刹时刀光剑影,奇光乱闪,忽忽风生,把李德威罩在一片兵山刃海之内。   李德威沉喝一声,鱼肠剑一举疾挥。   只见那-片兵山刃海之内腾起一道奇亮剑光,一阵叮当乱响,刹时光敛刃收,十将军又退回了原处,各人脸色微变,凝立不动。   再看李德威,他抱剑卓立,脸上一片肃穆,让人看不出他心里有什么感受来。   蓦地,曹昆掌中金刀微摆,十人脚下轻移,由左而右缓缓走动,围着李德威绕圈子。   李德威抱剑未动,可是他突然闭上双眼。   曹昆指挥着另九名老者,脚下越走越快,很快地就分不清谁是谁了,但是一圈影子围着李德成疾转,风声更大,把地上的砂石都带了起来。   澹台无畏一双森冷日光紧紧地盯在圈内李德威的脸上,一眨不眨,那薄薄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诧异笑意。   忽然   一声震天霹雳大喝而起,那圈子跟着往里一缩,十名老者兵刃齐递,一起向中间李德威攻出一招!   李德威两眼暴睁,鱼肠剑递出,人做飞旋,没听见金铁交鸣叮当声,却听见一连串的闷哼。   刹时,风静、影敛、人现。   李德威闭着眼抱剑而立,脸色微现苍白。   十名老者个个退回原处,持兵刃的手臂上红了一片,而且血还不住地往外涔。   澹台无畏勃然色变,两眼之中森冷目光大盛,衣袖摆处,陡然一声冷喝:“让开!”   十名老者一起躬身退后。   澹台无畏欺近丈余,离李德威三尺余外停下,森冷说道:你是跟老夫对兵刃还是……”   李德威没睁眼,淡然说道:“随你!”   澹台无畏嘴角掠过一丝狞笑,道:“老夫要凭这双肉掌拿你。”   李德威没说话,缓缓把鱼肠剑往腰间插去。   就在这当儿,一声怪笑从不远处一个屋角传了过来。   “嘿!嘿!这老小子机灵啁,车轮战找人家累的时候接手还不敢跟人家对兵刃……”   澹台无畏脸色转变,一喝道:“什么人?”   两名白衣老者立即循声扑了过去。李德威一怔睁眼,跟着望了过去。   那两名白衣老者身列菊花岛“十大将军”之中,功力不能谓之不高,身法不能谓之不快,然而他两个到那儿却扑了个空,刚才话声明明从那屋角传出,如今那儿却不见人影。   他两个那里刚一怔,那声怪笑声又响了起来,这回却换了地方,换了离那处屋角几丈外的另-处屋角后。   冷哼--声,又见那两名白衣老者扑了过去。   奈何.他两个仍是扑了个空。   接着,怪笑立传,已易其地,转眼工夫不到,把十名白衣老者全引开了。   李德威暗惊,他觉得那怪笑、话声听来颇为耳熟,可是就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他暗中凝神听,他听出那人已到了他身左几丈外一座假山之后。   澹台无畏的脸色很难看,可是他站在那儿没动,唯一动的是他的一双眼珠,就在李德威听出那人已到了身左几丈外那处假山后,澹台无畏那双目光也落在那座假山上。   旋即,他像鬼魅一般地飘起.电一般地向那座假山扑去。假山后怪笑又起:“小子,这儿能人太多了,等你能见着女多娇的时候,你就快累死了,留着有用之身干正经大事吧,还不快走!”   李德威刹时明白了那人的用心,脑际闪电一转,那人说的不错,眼前十将军已使他耗了不少真力,还有个右相澹台无畏没碰,还有那左相跟海皇本人没露面,甚至还有那不知道有多少的“满洲”好手藏在暗中。   单打独斗他不怕,倘若对方群起围攻.他就没把握全胜了,人体力是有限的,即或他能见着七格格,到那时他还能救得出七格格么?   为此,他的确该珍惜这有用之身,可是他又怎么能任七格格遭难受苦去。   正思量盘算着,耳中又听到那话声道:“小子,告诉你吧,那位女多娇已不在这里了。”   这前前后后不过一刹那间,澹台无畏已经扑进了假山,假山后刮起--阵风,砰然一声,澹台无畏倒退了回来。   紧接着那人又说了一句:“小子,难道你非等死在这儿不可么?”   李德威马上做了决定,一抱拳道:“多谢阁下。”   腾身掠起,向外射去,几个白衣老者叱喝声中腾身要追。   假山后怪笑又起:“小子,露一下,咱们脚底下抹油吧!”   半空里射下一片紫光,向着几个腾身要追李德威的白衣老者当头压下。   金铁交鸣声中,那几个老者暴退,一人喷了一口鲜血。   那片紫光根本没落地,忽折而且又向着半空疾射而去,一闪不见。   澹台无畏再次扑近假山,这回他学乖了,没太近假山,离假山还有近丈距离他便扬掌向着假山拍了过去。   砰然一声,碎石激飞四射,假山去了半截。澹台无畏的掌力好不惊人。   可是等一切归于平静后,假山的那一边却不见有丝毫动静。   靖台无畏刚一怔,一声轻笑似乎从遥遥的空中传来,道:“老黑小子,你也只配拿这些死玩意儿出气。”   澹台无畏脸色大变,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身躯一晃,往后退了一步。   后院里人影一闪,他身后多了个白衣老者,他伸一只手扶住了澹台无畏!   这个人跟澹台无畏成强烈对比,既矮又胖、更白、四肢奇短,跟个白肉球似的,只听他道:“畏老,九王爷受了伤,七格格不见了。”   澹台无畏脸色惨变,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人往后便倒。   那矮胖老者一惊,一指点在澹台无畏后心上!   李德威一路快快地往回走!他心里还惦记着七格格!   听那位始终没露面的神秘客说,七格格已经不在那座庄院里了,那么七格格被移往哪儿去了?   哪神秘客又是谁,为什么他的话声听来颇为耳熟?   正思忖间,忽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李大侠!"  .李德威马上停了步,循声一看,只见凌风站在不远处一片树林前。   他一怔,随即掉了过去,道:“兄弟,你一直没回去?”   凌风道:“我回去过又来了,陶堂主几位都在树林里。”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兄弟,你怎么这么……‘凌风正色说道:“您别见怪,凌风就是拼着受罚也不能不回去报个信儿,陶堂主几位非来不可,我拦不住,只好也跟来了“树林里人影闪动、陶一寿、君海天等五个,还有石笔,孙田都出来了,对李德威施了一礼,陶一寿道:“您别怪小凌,是我五个的意思,您要怪就怪我五个好了。”   李德威道:“陶堂主言重了,我只是……”   陶一寿道:“我们知道您的意思,可是您要知道,总堂派我们几个到这儿来,并不是派我几个到这儿来专为您打探消息的。”   李德威暗暗一阵感动,道:“那么我只有说声多谢了。”   陶一寿笑了,道:“我就知道您不忍见责,七格格现在在树林里是不是现在就送她进城去”   李德威猛然一怔,道:“怎么,七格格现在树林里?”   陶一寿道:“是啊!不是您让人先送到这儿来,交给我几个的么,那人还传了您的话,不让我们几个往近处去,我几个一看既然七格格都出来了,想必您也不会有什么事,所以才留在这儿等您的。”   李德威刹时明白了,苦笑一声把庄院里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陶一寿等无不诧异,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这是谁?”   李德威苦笑一声要说话,但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目光一凝,望着陶一寿问道:“送七格格到这里来的那人,是怎么样一个人?”   此言一出,陶一寿脸上也泛起子苦笑,道:“说来您也许不信,我几个连人影都没瞧见!”   李德威呆了一呆道:“几位连那人的人彰都役看见?这是怎么回事?”   陶一寿道:“我几个一路往这里赶,刚到这片树林前便听见树林里有人说了话,就是我刚才告诉您的那些话,等到我们进林一看,只见七格格昏卧在草地上,旁的什么都没,我们马上又出林四下搜寻,可就找不着一个人影,四下里空荡荡的,连点风吹草动也没有。您看,这四下几十丈内连藏身地儿都没有,他居然能在这一转眼工夫中走得无影无踪。”   李德威笑一声,没说话,但旋即他又道:那人说话的声音怎么样,是年轻还是……”   陶一寿道:“话声清朗,中气十足,一听就知道是个年轻人!   李德威眉锋为之一皱,道:“这显然跟我在庄院里听见那话声不是出自一个人之口,这又会是谁……”   陶一寿道:“能暗中帮这个忙的人,应该是友非敌。   李德威道:“可是我的朋友……”   两眼猛地一睁,道:“我想起来了,是他,会是他……”   陶一寿忙问道:“少侠,是谁?”  ’   李德威扬了扬眉,道:“穷神‘蒙不名’!"   “穷神’蒙不名?”陶一寿叫道:“那怎么会,他不是来跟‘满洲’勾搭的么?”   君海天也道:“您不会弄错吧,少侠,放眼当今谁不知道蒙不名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他都快穷疯了,只知道为自己打算,从来就不管别人的死活,只要有利可图,让他把自己卖了,把姓改了他都干。”   李德威摇摇头,道:“家义父口中的蒙不名不是这个样儿的,他为人介于正邪之间,行事凭自己的好恶,他爱财,但取之有道。他狡猾多智,人人对他头痛,但他却从不算计一个不该算计的人,而且,在大庄院里听见的话声也确是蒙不名的话声。”   陶-寿道:“可是谁都知道他确是来跟:满洲’勾搭的啊!   李德威道:“也许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再不然就是他生就一腔忠义热血,表面上装出一付跟‘满洲’勾搭姿态,也不惜让人误解他,实际上他暗地里为朝廷效力,事事时时给予‘满洲’以及那些数典忘祖,卖身投靠的乱世叛贼以打击。”陶一寿为之动容,道:“要真是如此当世真可以说是误解了他几十年,‘穷神’蒙不名在四霸天之中是唯一的正派人物,是唯一的可敬可佩人物,‘穷家帮’上下能有这么一个沾了‘穷,字的同行而深感荣幸,深感骄傲!”   君海天点了点头道:“的确,咱们是‘穷家帮’,他是‘穷神’,说起来比咱们还穷,咱们应该向这位穷神致敬致敬。”   李德威道:“照这么看来,那密邀我赴终南看戏,挑起师、祖两家火并,促使祖姑娘弃暗投明,搞得‘他们’焦头烂额的那人,也该是他!”   凌风一点头,道:“对,我刚要告诉您,这一定是我们同行里这位顶尖儿人物的杰作。”   李德威神色忽转肃穆,道:“穷神是个有心人,可敬可佩,也令人羞煞愧煞。”   陶一寿刚要说话。   李德威已然接着又道:只是那个把七格格送到这里来的年轻人又是……”   忽然目闪奇光,住口不言!   陶一寿忙道:“怎么了,少侠,您知道是谁了么?”   李德威摇头,道:“没什么,目前我还不敢断言,咱们进去看看七格格吧!”   当先往林中走去。他想起了在那破庙里碰见蒙不名的事,他怀疑那送七格格来此的年轻人是罗汉,他甚至有八分把握。   可是罗汉伤过“穷家帮”长安分堂的弟子,当着这几位来自“穷家帮”总堂的堂主,他没敢轻易出口。   树林深处,七格格静静地躺在草地上。   云霄在一旁站着。   她乌云蓬松,脸色苍白,没人折磨她,但她堂堂一个皇族亲贵.一个尊贵和硕格格,-   旦沦为囚犯被人禁闭,这种折磨也就够她受得了。   躺在李德威面前的,是侵犯大明朝江山的生死大敌,但李德威却忍不住心里一阵难受。   云霄道:“少侠,七格格让人制了穴道,我没敢轻易……”   李德威点头道:“我知道,现在不必解开她的穴道,等到督帅府之后再说吧,只是,此时天已亮了,城门口进出人多,要是这么把她带进城去……”   陶一寿道:“不要紧,让小凌找辆车去。”   李德威摇摇头遭:“不妥,恐怕这时候他们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此地离那座大庄院没多远,雇车一来一路未免过于扎眼。”   陶一寿道:“要不然那就只有等到晚上了。”   李德威摇摇头道:“‘菊花岛’跟满洲好手随时会找到这儿来,越早离开这地方越好,只有把她送进了督帅府才能算安全。”   浚风道:“我有个主意,只是梢嫌渎冒。”   李德威道:“兄弟有什么主意?”   凌风道:“我去找几张破草席,谁也不会动疑,谁也不会想到里头是‘尊贵’的:满洲’七格格。”   陶一寿望着李德威道:“妥么?少侠!”   李德威道:“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就麻烦哪位一趟吧凌风道:“主意是我出的,当然我去。”   话刚说完,人已像脱弩之矢似的窜了出去。   要饭化子找破草席,那是最拿手不过的,没多大工夫,凌风就抱着几张草席掠进了树林。   准都知道七格格跟李德威的关系,谁都不便动手。   李德威也不好让人动手,他把七格格一个如绵娇躯抱起来放在几张铺好的破草席上,捆好、扎好,然后目注凌风道:“一事不烦二主,还得累兄弟一趟,我前头开道,咱们这就走。”   他扭头出了树林。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三十六章     一行人很快地走到城门口。   长安城城门进出的人多,在城墙外晒太阳、歇脚的人也多。   秋天差不多快过去了,早晚都有点凉意,晌午之前的太阳是最暖和不过的。   你看,城门两边,站着、坐着的都是人,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干什么的都有。   城门右边高高的贴着张告示,上头不知道写着什么,站在那儿仰着头看的人也不在少数。   北方战事连年,西五省是大明朝的雄关要塞,尤其这长安城更是督都府的所在地,为防“满奸”、“流寇”,还有趁火打劫的“莠民”、“宵小”,所以城门一带盘查的很严。   也就因此耽误了不少工夫,与其站在那儿等,不如找个地儿一坐一靠,歇歇腿、仲伸腰。   李德威背着手刚走到城门口,旁边不远处走来个愁眉苦脸的瘦小和尚,对李德威合十微一躬身,道:“施主行行好,容老曾化个缘。”   李德威目光一凝,道:“和尚要什么?”   瘦小和尚道:“老僧这个出家人一不为佛,不为众生,只为自己,求施主施舍几文,老憎好饱食一顿。”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佛门弟子,人人都应照顾。”   一翻腕,把一碎银投在了瘦小老和尚的手掌之中,瘦小和尚左手接银,右手立胸,一躬身道:“阿弥陀佛,好心自有好报,愿施主后福无穷。”   说话躬身间,一条极细黑线从他右掌之中射出,直奔李德威的心窝,这条黑线,比人发还细,没有上好目力,不加留意绝难看见。   李德威“刷”地一声打开他那玉骨描金扇,微微一扇,望着那往后微一跄踉的瘦小和尚道:“和尚,你是为自己,我是为别人,都不容易,何必呢,希望下回咱俩别碰头了。”   瘦小和尚一张脸剃时变得像一张白纸,深深地看了李德威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行去,步履之间显得沉重异常。   云霄从后头靠了过来,低低说道:“少侠,‘闻香教主,的四大门徒之‘哭和尚’。”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由他去吧,他已经伤在他自己的毒物之下,至少一身功力已经废了;今后为‘白莲教’也造不了多少孽了。”   目光微微一转,道:“我不明白,‘白莲教’已经好久不见动静了,怎么会挑此时此地突然对我下了手?”   云霄道:“恐怕他们已经化明为暗,化整为零了。”   李德威道:“他们的野心不大,只在杨督帅一人,跟‘满洲’来人、菊花岛’、师、祖两家又自不同。”   云霄道:“您要小心,恐怕他们来的不只一个,也许那‘紫金刀’的后人也来了。”   李德威迟疑了一下道:”紫金刀’的传人已经不在他们控制之下了!”   云霄怔了一怔道:“您怎么知道?”   李德威道:“刚才当着陶堂主几位我没好说,送七格格到那片树林里去的,就是那位‘紫金刀’的后人。”接着他把他的根据告诉了云霄。   静静听毕,云霄扬子眉,道:“真要是这样的话,云霄之断臂之债可以一笔勾销……”   李德威动容说道:“多谢云分座,云分座令人敬佩。”   云霄肃容说道:“不敢当,他欠云霄的云宵可以不要,可是他欠弟兄们的,在总堂指示没到之前,云霄不能放弃,还望少侠曲谅。”   李德威道:“这个我知道,云分座能屏弃一己之私怨,我已经是相当知足了,贵总堂即或不愿放弃这笔血债,于情于理那也怪不得总堂主。”   说话间已近城门,云霄一声:“多谢少侠!”人随即退向后去。   李德威进了城门,一个乡下人打扮的中年妇人,低着头从他身左街道上走了过来。   李德威立即警觉,表面上他扔装作不知道一样,迈着大步仍走他的。   那中年妇人很快地走到了他跟前,突然开口说道:“李大侠请继续往前走,我有事求李大侠帮忙。”   李德威微微一怔,没停地往前走去,道;“天香冰美人?”   只听那中年妇人道:“李大侠好高明,见过我一师兄一眼便认出我来了,这个名字是‘白莲教’内外好事的给我取的,其实我年纪一大把了,哪还敢称什么‘天香冰美人’,您别见笑。”   李德威淡淡说道:“适才令三师兄守在城门口暗算我,结果他自己却废掉了一身得来不易的武功。”   那中午妇人道:“我看见了,不瞒李大侠说,我也是来暗算李大侠的,在李大侠设进城之前我还想害李大快,可是等我一见着李大侠的时候,我又改变了主意。”   李德威“喔”地 声道:“你不打算再害我了?”   那中年妇人道:“是的,也许是我良心发现,其实我也明知道这点末技在李大侠面前难以得逞!”   李德威道:“那么你走过来找我……”   那中年妇人道:“我刚才说过,我要求李大侠帮个忙!”   李德威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我又能帮你什么忙’”   那中年妇人道:“我求李大侠让我见他一面。”   李德威-怔,但马上就明白了她指的是谁了,道:“你是指那紫金刀’的后人罗汉?”   ’   那中年妇人道:“是的,请李大侠成全。”   李德威只觉得这口气不对,讶然说道:”你要见他干什么?”   那中年妇人道:“说来李大快也许不信,而且还会见笑,我要见他,当面求他要我,我情愿脱离‘白莲教’跟他一辈子。”   李德威怔了一怔,道:“你要跟他……”   那中年妇人道:“说起来连我自己都感得可笑,我这么大年纪了,至少比他大十岁,我知道我不该,也不配,可是我情难自禁,不克自拔……”   顿了顿道:“不瞒李大侠说,也不怕李大侠笑话,起先我对他只有欲,没有情。等到他离开我之后才发现我已经对他动了真情,而且我对他用情很深,考虑了很久我才决定舍弃‘白莲教’,跟他厮守在一起,找您是唯一见他的办法.也是唯一可以脱离白莲教’的机会,我要当面求他,他要我我就跟他一辈子,他不要我,我……我就……”倏地住口不言!   李德威怔住了,他有点啼笑皆非,半老徐娘,名声狼藉的‘天香冰美人’会动真情,会爱上比她小十岁不止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这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可是他不便把那啼笑皆非的感受形诸于色,因为她说得一本正经,而且情之一字是神圣的,不容轻慢,不容渎冒。他能不相信么?   她说的一本正经,不啻剖腹剜心,不容人不信。   可是,白莲教人人奸险诡诈,鬼蜮伎俩层出不穷,阴谋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又令人不敢轻易相信。   他正在思忖中,“天香冰美人”那里又开了口:“我知道李大侠难以置信,其实连我自己也几乎不能相信我会对一个比我小不止十岁的毛头小伙子动了情,而且不克自拔……““姑娘!”李德威想了半天找不出一个比姑娘还合适的称呼,他只好叫了她一声姑娘,他道:“情之一事是圣洁的,也是微妙的……。”   天香冰美人道:“那么就是李大侠不相信我这个:白莲教’徒了,这也难怪,谁叫‘白莲数’教徒人人凶残毒辣,人人阴狠奸诈,‘白莲教’本身又是个淫秽邪恶的教派……”   突然抬起头来说道:“李大侠可以制我穴道,等见着他时只让我有一张嘴说话就行了。”   她,不愧“天香冰美人”的称呼,虽然脂粉不施,虽然徐娘半老,但丽质天生,看上去比个年轻大姑娘还娇嫩,而她那成熟而醉人的风韵却又是少女所没有的!   黛眉、凤目、隆鼻、檀口,一张脸白里透红,吹弹欲破,一碰就能碰出水儿来,的确是举世难求其二的一代尤物。   李德威的自制力不能说不强,可是连他都不竟为之怦然心动。   他看见丁“天香冰美人”的脸,看见了“天香冰美人”的绝代姿容。   也看见了天香冰美人那一双眼,他记得头一次看见这双眼的时候,这双眼里充满着情欲,流露着能熔钢的热力。   可是现在,现在却是坚定,却是庄严,还带着让人不忍的企求.再也看十到那诱人的情欲以及能熔钢的热力。   李德威沉默了-下,道:“姑娘显然以为是我把他从姑娘身边救子去,是不?”   天香冰美人呆了一呆,道:“难道不是李大侠……”   李德威摇头,道:“不是我!”   天香冰美人道:“那……他总跟李大侠在一起吧?”   李德威摇头说道:“不,他也没跟我在一起,连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甚至连我也在找他,不过我可以告诉姑娘,刚刚他还帮了我一个忙,只是我没见着他的面。”   天香冰美人脸色微变,道:“这……这……”   李德威道:“姑娘,我说的都是实情实话!"   天香冰美人忙道:“不,我倒不是不相信李大侠,而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李德威道:“他不在长安城里,就是在长安城外,绝对不会离开长安城太远的,姑娘可以去找他。”天香冰美人苦笑一声道:“他只要不远离,我就一定能找到他只是李大侠不知道,我已经不能随便在外头露面了。”李德威道:“姑娘这话……”天香冰美人那哪花的娇靥上掠过一丝黠然之色,道:“我既然打算脱离‘白莲教’,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我这次出来是奉我大师兄的令谕到这儿来害李大侠的,李大侠安然无恙,我再一不回去,我大师兄是善猜疑的人,他-定会想到我是叛教了,李大侠请想,哪一个帮派会放过-个叛徒,任何一个帮派都有一套惩治叛徒的规法,尤其‘白莲教,的教规,其严厉残忍恐怕放眼当今无出其右者,我不怕别的人,可是我敌不过我大师兄,我要是一旦被他抓回去,我还有命么?   我并不怕死,我只怕永远不能跟罗汉见面。”   这番话真是如泣如诉,哀怨动人。   李德威皱了眉,沉默了一下道:“那么我又能帮姑娘什么忙?”   天香冰美人道:“也许我过于奢求了些,可是我出于万般无奈,还请李大侠念我一片真心痴情,无论如何帮我这个忙……”   话锋微顿,迟疑了一下,道:“请李大侠暂时把我收留在‘督帅府’,我不会多呆多打扰,只一有他确实的下落,我马上就走。”   李德威眉锋皱深了三分,微一摇头,道:“姑娘,我只是个江湖人,不敢代杨督帅擅做主张……”   天香冰美人道:“我刚才说过,李大侠可以制住我的穴道。"李德威道:“我倒不是不相信姑娘,实在是‘督帅府’是四五省发号司令的中枢重地……”   天香冰美人道:“李大侠制往我的穴道,纵然我有什么叵测的居心,又能怎么样?”   李德威遭:“姑娘……”   天香冰美人神情忽然一黯,悲声说道:“万请李大侠念我一片真心痴情,成全一个幡然悔悟改过自新的人。”   李德威没说话,走了两步之后忽然说道:“有一件事不知道姑娘是否知道?”   天香冰美人道:“李大侠是指……”   李德威道:“他已经有了一个很合适的爱侣,彼此间用情极深……”   天香冰美人道:“我知道,是一位赵姑娘,她是我大师兄座下四龙四风中人,论起来是我的师侄女儿,她能毅然决然地脱离这邪恶的组织,让我十分敬佩,不瞒李大侠说,我之所以下决心脱离‘白莲教’有一半是受子她的影响,她是我的师侄女儿,小小年纪都有这种挣脱邪恶的勇气,我为什么不能?”   假如她说的都是实情实话,她的勇气,她的决心也是可佩的,有道是:“声色晚年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皓首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要看后半截。”   李德戚道:“姑娘,我是说……”   天香冰美人截口说道:“我懂李大侠的章思,在江湖风尘里打滚这么久,我怎么会连这话都听不懂,我可以告诉李大侠,只要他肯要我,做妾做婢我都愿意,哪怕是让我跟他在一起,让我每天能看见他,我都心甘情愿。”   她要是真心,这份痴可真够感人的!   只是师侄女儿为正,她居侧,这成什么体统!   李德威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便说出来,他道:在这儿我要提醒姑娘一件事,不知道姑娘有没有想到……”   天香冰美人道:“你是指……”   ·李德威道:“姑娘是趁他受了刺激,精神恍惚之余以白莲教淫邪的药物控制了他的心智,让他在灵智迷失的情形下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一旦他清醒过来之后,他对姑娘应该是只有恨而没有情爱,在这种情形下姑娘要找到他面前,他一定会伤害姑娘。”   天香冰美人黯然道:“这点我也想到了,我爱他,我不惜一切,我欠了他的,欠人家的债总是要还的,他要是忿而杀我,我愿意死在他那柄紫金刀下。”  ’李德威眉锋微皱,心里却还不住一阵激动,一点头道:”好吧,我答应把姑娘带进督帅府去,也答应让姑娘暂时住在督帅府里……”   一片难以言宣的惊喜掠上天香冰美人的娇唇.她忙道:“多谢李大侠,沈玉霞来生愿效犬马……”  ·   李德威双眉微扬,遭:“姑娘言重了,我敬的是姑娘这片痴心,敬的是姑娘这份毅然决然改邪归正、弃暗投明的决心与勇气,对姑娘这么一个人,如果姑娘是真心,我若是不伸把援手,那是我的罪过,只是我要把话说在前头,姑娘进入督帅府之后不能任意行动……”天香冰美入沈玉霞道:“我知道,督帅府是西五省发号司令的中枢重地,我愿章让李大侠制我几处穴道!"   李德威摇头说道:“那倒不必,督帅府另有能人在,我相信姑娘纵有什么叵测之居心,也难以活动,难以得逞,不过还是要把话说在前头,姑娘是我带进去的,要是让我发现姑娘有什么叵测之居心,我要负起这个责任,这话姑娘应该懂。”   沈玉霞一点头道:“我懂,李大侠可以杀了我,或者把我送官究办,我绝无怨言。”   李德威道:“那好,姑娘就请跟我走吧!"   沈玉霞一双凤目中突现泪光,道:“一身罪孽之人,想不到李大侠还这么对我,真是让我羞煞愧煞,李大侠,我不言谢了。”   李德威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姑娘请记住这句话:好人是永远不会寂寞的。”   沈玉霞一双风目中泪光闪动,颤声说道:“谢谢李大侠明教,好人是永远不会寂寞的,我会永远记住这句话!”   云霄突然走了过来,道:“李大侠,督帅府到了。”   李德威自然明白云霄的意思,点点头道:“我知道,这位沈姑娘就是要到督帅府去,而且要暂时住在督帅府里。”   云霄为之一怔,转眼望向天香冰美人。   沈玉霞举袖抹泪道:“可是‘穷家帮’长安分堂云分堂主当面?”   云霄道:“不错,在下正是云霄。”   沈玉霞道:“云分堂主,我已经脱离‘白莲教’了。”   云霄呆了一呆,旋即微一欠身道:“沈姑娘令人敬佩。”立即向后退去。   沈玉霞转眼望向李德威,风目中又现泪光,道:“真的,李大侠,好人永不会寂寞。”   李德威淡然一笑,没说话。   这时候已然到了“督帅府”前,不懂的人看不出来,懂的人一眼就看出督帅府已然布上了禁制与埋伏。   当然,这种禁制与埋伏难不倒李德威,只见他快走几步,身形闪了两闪便到了石阶上,伸手推开了两扇偏门。   这时候的督帅府两边偏门是不上闩的,门外一丈之内有禁制埋伏用不着闩门。   当然,要有人能破除这种禁制,就是拿铁链子把门锁上也挡不住他进督帅府。   凌风扛着那捆破草席同陶一寿也到了,李德威让他们进去坐坐,他们不肯,李德威只好接过那捆破草席让他们走了,临走,李德威还把进督帅府的法子告诉了凌风,以便凌风有什么情况来报的时候,可以径自推门走进来。   陶一寿等走了,沈玉霞一双目光由远处收回落在那捆破草席上,一双目光中充满了讶异。   李德威也没多说,带着沈玉霞进了督帅府。   一进督帅府,沈玉霞便道:“李大侠,莫非督帅府周围有什么禁制埋伏?”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是的!”   沈玉霞神情一震,点头说道:“难怪他们几次想攻进督帅府都难以得逞了,连罗汉那么高绝的身手都难以靠近,李大侠好渊博的胸蕴”   李德威摇头说道:“姑娘误会了,这禁制埋伏不是我布的,督帅府另有能人在。”一边说话一边把那几张破草席解了开来!   沈玉霞看直了眼,道:“原来这里头藏了位姑娘,李大侠,这位是……”   李德威没有瞒她,道:“满洲的一位皇族亲贵七格格。”   沈玉霞风目猛地一睁,往后退了一步,惊叫说道:“原来这位就是统率‘满洲’高手,胆识所学不让须眉的七格格,李大侠为朝廷建奇功了,可喜可贺!”   李德威摇摇头,道:“姑娘误会了,不是这么回事……”   接着他把救七格格的前因后果,丝毫未加隐瞒地大概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刚才我告诉姑娘,罗汉帮了我一个大忙,可是我没见着他的面就是指这件事!”   沈玉霞道:“经李大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从‘白莲教’里把罗汉救出来的确是‘穷神,蒙不名,我原不知道他是‘穷神’蒙不名,还当他是李大侠派去的人呢,蒙穷神救走罗汉于前,跟罗汉合力击退师南月把祖姑娘送交李大侠,如今又暗中助李大侠救出了这位七格格……”   李德威道:“正是这样,姑娘!”   沈五霞风目中泪光一涌道:“我很高兴,他毕竟完全清醒,走上正途了……”   旋即赧然一笑道:“以往我杀人不眨眼,冷酷残忍得简直不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如今竟变得这么脆弱,动不动就想掉眼泪,您可别见笑。”   李德威心知这全是一个“情”字使然,不过他不便于出口,他道:“姑娘原是性情中人。”   沈玉霞含泪笑道:“恐怕李大侠、祖姑娘、杨姑娘跟这位七格格才真是性情中人呢,祖姑娘大义绝情,七格格为私谊情愿受累,李大侠一念不忍只身闯虎穴搭救,这不都跟两字‘性情’有关么?"   她这性情二字何指,相当的明显,李德威当然明白,脸上不由为之一热。   沈玉霞倏然一笑,接着说道:“总得把七格格抱进去,还是让我代劳吧!"俯身伸手托起了七格格。李德威没有阻拦,也不便阻拦。   只有说了声:“有劳姑娘了!”转身往里走去。   进了前院,只见杨敏慧跟祖天香已双双等在书房门前,她两个一见李德威不但带回了七格格,另外还多带一个乡下人打扮的中年妇人,自然俱感诧异。   杨敏慧打量了沈玉霞一眼,笑看说道:“刚才心里跳了几跳.我就知道你回来了,大功告成,婵娟无恙,我跟姐姐这里贺喜了。”   李德威道:“小妹别开玩笑了,七格格虽然安然无恙地到了督帅府,我可不敢居功,先见见这位姑娘,咱们进去再说吧!”   杨敏慧转望沈玉霞.道:“我正要请教,这位是……”   沈玉霞道:“想必是帅府千金杨姑娘当面。”   杨敏慧道:“不敢,正是杨敏慧。”   沈玉霞转望祖天香一眼道:“那么这位就该是祖姑娘了。”   祖天香道:“正是祖天香。”   沈玉霞道:“二位姑娘请恕我抱着七格格,不能见礼,我姓沈,名五霞,原是‘白莲教’中人。”   祖天香突然说道:“可是那位天香冰美人?”   沈玉霞道:“不敢,一身罪孽个人,还望二位姑娘见容。”   祖天香道:“沈姑娘果然不愧天香冰美人之称,天香国色,风华绝代,让我姐妹有自惭形秽之感。”   沈玉霞羞惭地道:“祖姑娘这话好令沈玉霞汗颜,蒲柳之姿,满身罪孽,怎么敢跟兰心蕙质、冰清玉洁的两位姑娘相比?”   杨敏慧讶异地看了李德威一眼,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李德威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正感难以启齿。   沈玉霞那里开了口:“还是让我自己来说吧!”   她把刚才告诉李德威的,从头到尾又对杨、祖两位姑娘说了静静听毕,杨敏慧、祖天香这两位绝代红粉齐为之动容,心里虽然不免有点那个,但远不及那敬佩成份来得多。   杨敏慧忙接过于七格格,祖天香伸手拉着沈玉霞就往书房里让。   这份真诚、热情,这份看重,马上又赚得沈玉霞两行悲喜热泪,她又一次地望着李德威道:“李大侠,您说得对,好人是永远不寂寞的。”   杨敏慧道:“沈大姐只管在督帅府住下,我跟天香姐也正希望有个伴儿,沈大姐可以安心住在这儿,白莲教的徒众就算知道也拿沈大姐无可奈何,今后这儿就等于是沈大姐的家。”   沈玉霞两行热泪直流,她哭了,哭着说道:“姑娘,我怎么敢当,这叫我怎么敢当!”   一个从罪恶深渊中挣扎出来的人,他最大的安慰莫过于能获得世人的谅解,能得到世人的温情。   沈玉霞现在的感受就是这样。   杨、祖两位姑娘给予她的谅解与温情,是那么真挚、那么深切,假如沈玉霞是戴着一张面具,别有用心而来,她应该惭愧,也应该悔悟。   进了书房,杨敏慧把七格格安置在张舒适的靠椅上,然后解开了她受制的穴道!   七格格那憔悴的娇靥上马上浮起-片惊容,猛然睁开了眼,她马上又怔住了。   杨敏慧、祖天香不约而同地柔声叫了她一句:“七格格!”   七格格开了口,惊诧欲绝:“我……我怎么会在这儿?这儿是……?”   杨敏慧道:“这儿是大明朝的长安督帅府,也是我的家!”   七格格脸色一变,尖叫了一声:“长安督帅府……”一挺腰就要往起站。   杨敏慧伸手按在她香肩上,轻柔地道:“七格格请坐,现在咱们之间是友非敌。”   七格格道:“我……我怎么会到了这儿?”   杨敏慧一指李德威道:“这七格格就要问他了。”   七格格转眼望向李德威道:“是你把我……”   李德威道:“我说过,只要我知道七格格是为祖姑娘事受了连累,我会不惜一切地营救七格格的,不过这次真正救出七格格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人帮了我的忙,把七格格救出来后,再交给了我。”   七格格脸色变了一变道:“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也说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犯了家法,理应受罚,请让我回去。”   李德威为之一怔,道:“怎么说,七格格要回去?”   七格格道:“不错,我是-个‘满洲’皇族,虽然咱们彼此间有着不平凡的私交,但两国敌对这大立场是改变不了,我呆在你们明朝长安督帅府里,这算什么?”   扬敏慧道:“七格格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七格格摇摇头说道:“杨姑娘你错了,我明白你的用心,我不会在意,即便我在意,那也只是我跟杨姑娘之间的私人事!”   杨敏慧道:“这么说七格格当真要回去。”   七格格道:“是的,我一定要回去?”   杨敏慧摇头说道:“我不能让七格格再回去,且不说李大哥为救七格格你,冒杀身之险闯虎穴是如何的不容易,就冲着喜姑娘九死一生,带着重伤跑出来求救这件事,七格格也不能就这么回去。”   七格格目光一凝,道:“姑娘怎么说?阿喜跑出来了?她人在哪儿?”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三十七章     杨敏慧一指套间,道:“就在里头,七格格要不要看看她?”   七格格姑了起来,也许是心灵的折磨,身子虚了些,她身子一晃。   杨敏慧忙伸手扶住了她,道:“七格格,你要多为自己保重。”   七格格道:“多谢姑娘,我不碍事。”   她轻轻摆脱了杨敏慧的扶持,往里走去。   她一进套间就看见了静静躺在炕上,酣睡中的阿喜。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身子却起了一阵轻微颤抖。   她那双目光在阿喜的脸上停留了片割,然后转望杨敏慧:“她现在看上去很好。”   杨敏慧焕然一笑道:“七格格可知道我耗费了多少真力”   七格格道:“我感同身受,她能行动么?”   杨敏慧何等聪明,马上说道:“恐怕还得等上些时日。”   她原以为七格格是要带阿喜一起走。   岂料……   七格格道:“那我就不等她了,她可以不回去,我不能不回去,她回去是死路一条,我回去不会有什么……”   低头,转身,往外就走。   杨敏慧伸手拦住了她,道:“七格格,你要这么回去,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受!”   七格格道:“谢谢杨姑娘,我是你们的敌人,你们无须关心我的吉凶安危。”   杨敏慧道:“七格格,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人与人之间并没有天生的仇恨。”   七格格道:“无论如何我是‘满洲’的皇族,我总得守住我的立场,换换杨姑娘是我,杨姑娘会不会留在这儿”   杨敏慧怔了一怔,道:”七格格词锋犀利,我不会。”   七格格道:“这就是了,杨姑娘该留我么?儿位的好意我心领,几位要是爱我,就不该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义。”   她义正辞严,使得杨敏慧一时无言以对,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来留住她。   祖天香突然说道:“七格格可愿跟我私下说几句话?”   七格格淡然说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大家都是光明磊落的人,有什么话当面说吧!”   她这句话,份量相当重。   可是祖天香没在意,嫣然一笑道:“我这是为七格格!"七格格微一摇头道:“我没有什么怕人知道的,有什么话当面说就是。”   祖天香含笑点头,道:“好,那么咱们外面坐着谈去。”   七格格头一扬,一片凛然不可侵犯之态地往外行去。   背着七格格,祖天香递给了杨敏慧一个眼色,然后冲李德威跟阿喜,呶了呶嘴,转身跟了出去。   七格格到了书房,祖天香紧跟着出了套间。   七格格往套间门看了一眼,道:“他们怎么不出来?”   祖天香笑道:“难道七格格还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祖天香不成?”   七格格冷冷一笑道:“我到现在还不懂什么叫怕,你是福安的人.而且是名媒正娶,到现在你却离开福安住到这儿来,说起来你可以说是对丈夫不贞……”   祖天香道:“七格格言重了,七格格明知道我是师南月劫走的,被李大侠跟杨姑娘救回来的,并不是我自己离开了福安,怎么说我不贞,再说这桩婚姻等于是买卖婚姻,本就不是我自己的意愿,我人虽然住进了福安家,可是并没有跟福安拜过天地,行过嘉礼,真要说起来连个夫妻之名都没有.七格格又怎么能怪我不贞。”   七格格似乎无词以对,默然片刻才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说话,你要跟我说什么?   你说吧!”   祖天香道:“我跟杨姑娘现在都是李德威的未婚妻,这儿等于是我的家,我这做主人的不敢慢待这位宾客,请坐!”   七格格脸上变了色,白着脸坐了下去,道:“我没想到你从‘满洲’贝子夫人旋身一变竟成明朝公门鹰犬的未婚妻了,你可真善变啊,怪不得人家都说女人善变!"祖天香道:“七格格,我并没有变,我只是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我所爱的人,我只是找到了一个原该属于我的归宿,一个女儿家一生重要的就是有个意愿中的归宿,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自己所爱的人,这也是一个女儿家一生最大的幸福,七格格以为然否。”   七格格冷笑--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总认为你原是我们‘满洲’贝子的夫人,李德威居然要别人的逃妻,看来他这个人也不怎么样。”   祖天香道:“七格格要是把李德威看成是这么一个人,我要跟七格格说的话,那可就不便于出口了!”   七格格微擞一怔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祖天香走过去坐在她对面,脸色一庄,道:“七格格,我跟敏慧都衷心的希望你能留下来。衷心的希望能有七格格这么一位妹妹!”   七格格脸色微变,冷笑一声道:“祖天香,你这话什么意思?”   祖天香道:“七格格,我跟敏慧是一片诚心。”   七格格白着脸怒笑说道:“原来他冒险救我就是为了这啊,简直是……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是堂堂‘满洲’皇族和硕格格,他则是明朝的一个公门鹰犬……”   祖天香道:“七格格是要保全自己的立场?”   “当然,”七格格道:“我嫁不出去了么,我就是嫁给一个‘满洲’贩夫走卒,也不会嫁给-个敌方的公门鹰犬。”   祖天香道:“七格格可称得忠义二字。”   七格格道:“当然,我要连这一点都不懂……”   祖天香截口说道:那么,试问,七格格对一个敌方公门中人轻泄军机,几度帮他的忙,最后落个叛国之名,由尊贵格格一变而为阶下之囚,七格格的忠在哪里?七格格的义又在何处呢?格格你说呢?”   七格格怔了一怔,脸色更显苍白,良久才道:“我什么时候轻泄过军机?"祖天香道:“贵国胁迫‘紫金刀’的传人来杀李德威,而七格格却把贵国不愿让人知道的详情告诉了李德威,使得那位‘紫金刀’的传人不再受贵国的控制,难道还不算轻泄军机?”   七格格身躯-阵凛颤,道:“那我……我只是认为两国交战应该用光明磊落的手法……”   祖天香截口说道:“满洲兵犯大明朝的北疆,七格格却带着贵邦的高手绕道由西边潜入长安,这能算是光明磊落的手法么?”   七格格娇躯暴颤,霍地站了起来,道:“祖天香,你不过是满洲贝子的逃妻,不忠不贞不配跟我说话。我也不妨告诉你,即使你舌翻莲花也休想让我改变心意留下来。”   祖天香坐着没动,凝望着她柔声道:“七格格,我们有句俗话,举手不打笑脸人。我跟敏慧以一片真诚对七格格,七格格又怎好这么对我。”   七格格冷笑说道:“有什么不可以,你不过是福安的逃妻祖天香柔婉一笑道:“我可以任凭七格格诟骂,只要七格格点个头,答应留下来。”   七格格冰冷的道:那办不到,满洲人人忠义,头可断、血可流,要我变节移志,委身事敌那绝办不到。”   祖天香道:“七格格,你总是个女儿身,女儿家是要嫁人的,为什么不选个意愿中的归宿,把终身托付给一位自己所爱的人?七格格兰心蕙质,冰雪聪明,应该清楚自己的处境,应该知道回去会有什么后果,七格格自以为忠义,却落个叛国之名,而且把自己一生的幸福也断送了,试问七格格你究竟为的是什么……”   七格格口齿启动,刚要说话。   祖天香那里已然接着说道:“要是七格格心里没有李德威,我没有话说,也是我的不对.要是七格格心里有李德威,我认为七格格就该当机立断,为自己的一生幸福做一明智抉择,我是为七格格,也让我再说一遍,我跟敏慧一片真诚,求七格格留下。”   祖天香那里边说,七格格这里边低头。   祖天香把话说完,七格格已然又坐了回去,长久,她抬起了头,脸上不再见冰冷的神色,有的只是-片庄重。   她道:“姐姐的好意我懂,彼此均为女儿身,我也不怕什么羞耻,姐姐这般对我,我也不诚有什么隐瞒,我可以告诉姐姐,对他,我早巳身陷情网,不克自拔,可是就因为彼此间的立场,使我不敢对他剖白,我作茧自缚,我痛苦,只是我一直咬着牙忍着,有好几次话到嘴边我又强咽下去,考虑再三,我还是认为我不能放弃自己的立场……”   顿了顿道:“我明白意愿中的归宿,把终身托给-个自己所爱的人,是女儿家一生中最大的心愿,最大的幸福,我也知道这幸福属于我与否,只在我或去或留的一念之间,我更明白我回去之后会面临到什么?可是我还是不能舍弃自己悲惨一辈子,几位姐姐爱我.当不愿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义……”   “格格!"阿喜带着一声悲呼从套间里扑了出来,往七格格面前一跪,一头扎进了七格格怀里,失声痛哭。   李德威、杨敏慧、沈玉霞跟着也出来了,三人脸上的表情都够凝重的。   事不关沈玉霞,她大可不必跟着难受,可是她脸上笼罩着的也是一片凝重,也许这就是有血有肉,有灵性,有感情的人的情操吧。   七格格伸出颤抖的手抚着阿喜的秀发,哭得让人心酸,道:“别这样,这么个大人了,也不怕人家笑话。”   阿喜哭着说道:“格格,您不能回去,您绝不能回去……”   七格格抬眼望向杨敏慧,道:“杨姑娘,多谢你--番好意是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还要请杨姑娘曲谅。”杨敏慧目光凝注,道:“我还企求着七格格能改变心意。”七格格道:   “改变心意易,变节移志难,改变心意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变节移志却会落个不忠不义,让人唾骂千古,那就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是不?"杨敏慧道:“我平常很自负,往七格格面前一站,我自觉渺小了不少。”   随话,缓缓地把头低了下去。   七格格道:“杨姑娘客气了,杨姑娘是读过圣贤书的帅府千金,一旦到了我这个处境,相信会比我更为坚决!”   她转眼望向李德威,道:“你我不该生在两个不同的族类里,满洲跟贵朝之间根本也不该战事,今生已矣,愿卜来生!”   头一低,转身就走。   “七格格!”书房里同时响起几声叫唤。   阿喜扑过去,抱住了她的腿。   七格格回过身来道:“对了,我忘了我把阿喜交给几位了请好好地待她,我会感同身受的。·   说完,她正要转身再走……   阿喜突然站了起来,道:“不!格格,婢子跟您走,有什么罪跟您一块儿受,要死婢子也要跟您死在一起。”   七格格脸色变了几变,身躯泛起了一阵颤抖,唇边泛起一丝悲凄笑意,道:“也好,咱俩一块儿走吧。”   杨敏慧突然说道:“大哥,送七格格一程。”   李德威迈步跟了出去。   七格格转身拦住了李德威道:“不必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必徒乱人意。”   杨敏慧道:“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相见,何不让他多看七格格两跟。”   七格格神色一黯,美目中泪光也为之一涌,苦笑说道:“姑娘这是何苦?”   带着阿喜,转身行了出去。   李德威默默地跟了出去。   书房里,杨敏慧突然低下头哭了。   祖天香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杨敏慧的香肩,她想安慰杨敏慧,可是两眼里也有泪光,而且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七格格拉着阿喜,默默地在前头走。   李德威默默地跟在后头,他只觉得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塞在那儿一样,堵得慌,恨不得能仰天长啸一声。   从书房到大门这条路,李德威平日觉得它不算短,可是这会儿他却觉得它突然间缩短了不少。   大门到了,李德威赶前两步拉开了偏门,道:“七格格,恕我不远送了。”   李德威道:“七格格请保重。”   七格格抬眼凝注,那一双美目里所包含的,太以复杂.不过有一点一眼便能看出来,那就是令人心碎,令人肠断。   长久,她才轻轻说了一句:“你也保重。”   阿喜突然拜丁下去,道:“李爷,婢子拜别了李德威忙一闪身,道:“喜姑娘,我不敢当。”   阿喜站了起来,却低着头哭了。   七格格那失色香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今生已然无望,来生我一定相随。”   李德威缓说道:“谢谢七格格。”   七格格口齿启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她说不出口,突然拉着阿喜走了出去。   李德威跟上了一步,但没跟出门去。   刹时间,七格格显得更虚弱了,她的步履有点不稳,身子也轻微的摇晃着。   李德威伸手关上了门   他不忍再看了。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这是生离,也很可能是死别!   此-别后,能不能再相见,没人知道。   很可能这一别会成永诀。   李德威无论哪一方面都高人一等,因为他是“布衣侯”银牌令主的衣钵传人,银牌令主把西五省交给了他,足见他有担当大任的条件与能力。   而他毕竟是个人,“情”之一事神仙难免,何况是血肉之躯,有灵性,有感情的人。   世界上最令人悲痛的,莫过于两个相爱的人不能结合了。   是人谁在有情的这一时间划下了一道鸿沟?   天乎?人乎?   突然间,李德威扬了眉,呼了一口气,迈步走了回去,步履仍是那么稳健,那么洒脱。   杨敏慧已经收了泪,可是--双美目红红的!   此情此景,最断人肠,现在变得很脆弱的沈玉霞也暗着洒了几点热泪。李德威走了进来,道:“小妹,我饿了,该吃饭了吧。”   祖天香深保地看了他一眼,眉宇问浮现起敬佩还带着怜惜的神色,道:“妹妹把下人都遣散了,我去做饭去。”   她转身往外走去。   沈玉霞道:“我也会,我给祖姑娘打个下手去。”   她跟在祖天香之后行了出去。   杨敏慧抬眼望向李德威道:“想不到她的意志这么坚决!”   李德威淡然说道:“我早就说过……”   杨敏慧道:“的确是少见的一个奇女子,令人敬佩,令人忧煞,她要不姓爱觉新罗那该有多好?”   杨敏慧的一双目光,一直跟着李德威转。   李德威没说话,默默走到书桌前,拿起了-本书杨敏慧道:“你送她到了哪儿?”   李德威眼望着翻开的书,道:“大门。”   杨敏慧有点埋怨,道:“为什么不多送送?”   李德威翻了翻书,道:“我认为设这个必要。”   杨敏慧道:“你一点也不难过么?”   李德威合上了书,把书往桌上一丢。   他走向窗边的椅子旁,道:“我不是人上人,小妹,可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杨敏慧头低了下去,沉默了一下,始道:“这也许就是老人家为什么让你到西五省来的道理所在了。”   李德威没说话,转身默默坐了下去。   吃过饭后,凌风来了,他同时送来了两个信儿。   一个信儿是“满洲”那些人车马成行,离开长安往西南去了“菊花岛”的人也在其中,他一直暗中跟随过了“咸阳”。   另一个信儿是“穷家帮”总堂来了指示,着曲九阳等来自总堂的好手全力找‘紫金刀”   的传人索债。   李德威静静听完这两个消息,他先针对着后一个消息说了话:“兄弟,贵总堂这一个指示是答复云分堂主的上报,贵总堂答复附带我的解释的指示还没到,我请兄弟转告陶堂主,再等些时日。”   凌风躬身说道:“您有吩咐,穷家帮上下自当遵从。”   李德威道:“谢谢兄弟,以兄弟看,那头一个消息是……?”   凌风道:“事关重大,我不敢妄加推测。”   杨敏慧然说道:“兄弟看见七格格了么?”   凌风怔了-怔,道:“七格格?"   李德威把七格格来而复去的经过告诉他。   听毕.凌风怔了半天才摇头说道:“没有,他们的队伍里有不少辆车,想必七格格在车里。”   杨敏慧道:“兄弟暗中跟着他们过了‘咸阳’?”   凌风道:“是的,过了‘咸阳’之后他们还往西北走,没停下来。”   杨敏慧转眼望向李德威,道:“大哥,他们会不会是撤走了?”   李德威道:“我也是这么想,只是可能么,他们会平白无故的放弃西五省.放弃‘长安’城么?”   杨敏慧道:“我以为他们受的打击不小,也不少。”   李德威道:“但愿如此,不过事关重大,咱们还该多求证。”   凌风领了一个多求证之命走了。   第二天傍晚,凌风又来了,他又带来两个消息,一个令人欣慰,-个令人振奋。   “穷家帮”总堂又来了指示,着陶一寿放弃私仇,全心合意听候李德威差遣。“满洲”   的人确实已经撤走了,不但“长安城”内外见不着一个“满洲”好手,就是附近好几个城镇也看不见他们的人影!   “穷家帮”每个人都是打探消息的能手,他们的消息一向可靠,也永远可靠。   不顺心的事儿过了,顺心的事儿来了。   应该这样,要老在逆境中,老遇见不顺心的事儿那还行么?   晚上,祖天香做了好几个菜。   祖天香虽然生在富可敌国的豪门,可是姑娘家会做的事儿她都会,尤其会做一手好菜。   桌上还加了一壶酒,略表心意。   四人暂抛开了不愉快的事,吃厂一顿丰盛、欢畅的晚饭。   几天来,对沈玉霞并没采取监视行动。   而沈玉霞也毫上异态,跟杨敏慧、粗大香处得非常融洽。   酒虽然仅仅一壶,可是不善饮,再加上心里仍难免念着七格格,杨敏慧跟祖天香都有了几分薄醉。   她们俩在沈玉霞的陪同下,回到了后院小楼。   李德威则一个人回到了书房里。   他没酒意,也了无睡意,点上灯,信于抽出一本书坐在灯下看了起来。   可是他看不下书,因为他的心静不下,没办法专心。   他的脑海里一直在盘旋着几件事。   七格格的吉凶福祸?   “满洲”来人为什么突然撤走?   其他几方面的人为什么突然没有动静?   杨督帅的安全?   他越想心里越乱,心绪好生不宁,把书一合,往后一靠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候,一阵衣袂飘风声传入耳中。   他睁开眼站了起来。   砰然一声,书房门硬被撞开了,灯影疾闪之下,进来的是凌风,跟在凌风后面进来的是杨督帅的护卫李化义。   李化义神容憔悴,满身风尘,两眼布满了血丝。   不祥意念袭上心头,李德威心头猛地一震。   凌风叫道:“李大侠,不好了……”   李德威沉喝道:“噤声。”   上前一把抓住李化义,震声说道:“怎么了,说。”   李化义张了张口,才道:“属下该死,督帅在半路出事了。”   李德威打了个冷颤,道:“怎么回事,慢慢说。”   李化义遭:“从‘长安’到‘潼关’这一段平安无事,可是刚进河南境,从‘风陵渡’过来--批人截住了路……”   李德威道:“哪一路的人?”   李化义摇头道:“属下不清楚,他们没亮字号,只是他们都穿黄衣……”   凌风脱口说道:“李自成的人。”   李德威心神震动,表面上仍保持平静,道“你们敌不过他们?”   李化义苦笑说道:“除了属下之外,没一个活口,他们是有意放属下回来带话送信的,不然属下这条命也留在黄河岸了。”   李德威道:“你可知道‘穷家帮’的两位护法……”   凌风颤声说道:“李大侠,两位护法及潼关分堂的弟子都……都……”   倏地低下头去。   这已经够明白的了。   连“穷家帮”总堂的一流好手,两位护法、潼关分堂的弟子都牺牲了,可见李自成那班人是如何的厉害,实力是如何的雄厚了。   李德威心胆欲裂,半晌才道:“兄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深感愧疚。”   凌风抬起了头,眼赤红,脸煞白道:“您别这么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江湖人过的本就是刀口舐血生涯,路死路埋,沟死沟埋,哪一个过了今天敢保明天还活着?   太平韵词里有句话说得好:“今天脱了鞋跟袜,明朝不知穿齐穿不齐……”   李德威摆摆手,道:“兄弟别说了,陶堂主几位知道了么?”   凌风道:“知道了,这位刚才先回到督帅府来,可是外头有禁制他进不来,这才又折向分堂去……”   李德威道:“陶堂主几位还在分堂么?”   凌风道:“没您的话,他几位不敢轻举妄动。”   李德威点了点头,转眼望向李化义,道:“督帅可安好?”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三十八章     李化义道:“督帅安好,属下看得清清楚楚,督帅让他们制住了穴道掳了去,可是属下却无力……”倏地低下头去。   李德威道:“你也不必再难受了,连‘穷家帮’总堂的两位护法都牺牲,何况你……”   .   李化义突然抬起了头,道:“他们让属下带-封信回来……”   探手入怀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封信来,信都让汗给沾湿了。   李德威接过信来拆开一看,勃然色变.道:“他们这是做梦!”   凌风上前一步,道:“李大侠!”   李德威神态一敛,缓缓说道:“这封信是写给‘陕西’都指挥使的,他们要‘陕西’都指挥使以陕西一省赎回杨督帅,换取杨督帅的性命。”   凌风双眉一扬道:“好猖獗的李自成,只是……”   迟疑了一下,又道:“杨督帅掌握在他们手里……”   李德威道;“事关重大,我要跟杨姑娘商量之后再说,这件事我不打算让那都指挥使知道,往京里报也来不及了,只有……”   忽然目光一凝望着李化义道:“这封信他们什么时候交给你的?”   李化义道:“他们掳去督帅之后,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使剑黄衣人当即就把这封信交给了属下。”   李德威面泛诧异之色,道:“这么说,这封信是他们事先就写好了的。”   “对!”凌风两跟-睁道:“照这么看他们分明知道杨督帅奉旨返京,也分明知道杨督帅走的是哪条路……”   李德威双眉微杨,望着李化义道:“那内侍曹化淳怎么样了?”   李化义呆了一呆,道:“属下只顾护卫督帅,没留意那位曹公公。”   李德威哼了-声,道:“好吧,凌兄弟请回去吧,等我跟杨姑娘商量过后再采取对策,请告诉云堂主,一定要他们几位暂作小忍。”   凌风恭应一声遭:“是,凌风告辞。”   一躬身如飞掠了出去。   李德威望着李化义道:“李护卫一路辛苦了,也请歇息去吧。”   李化义道:“属下护主不力.有亏职守,无颜偷生。”   突然掣出一柄匕首,往心窝扎去。   李德威应变何等快建,出手如风一把便扣住了李化义腕脉沉声说道:“李护卫,我还需要你带路!”   李化义身躯一震暴颤,缓缓垂下头去。   李德威松了手,道:“请歇息去吧,也许过不多久咱们就要上路了。”   李化义颤声答应,躬身退了出去。   李德威站了一会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旋即抬手熄了灯,走出了书房往后行去,可是刚走了两步他又折了方向,向着李化义住处行去。   李化义住的那间屋门敞着,灯已经点上了,李化义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儿。   李德威走了进去。   李化义忙站起来躬身施了一礼:“李爷!”   李德威道:“这件事我暂时不打算让杨姑娘知道,所以只有暂时委曲你搬到‘穷家帮’长安分堂住两天去,你现在就去,我随后就到。”   李化义恭应一声,施一礼迈步出门而去。   望着李化义消失在院子夜色里,李德威代他熄了桌上的灯,这才往后院行去。   夜色是宁静的,尤其是这“督帅府”后院的夜色。   两座小楼静静的坐落在夜色里,显得十分幽雅。   两座小楼之中有一座楼头还亮着灯。   亮着灯的这座小楼靠后院西北角,距另一座没灯火,座落在东北角的小楼离不多远。   李德威站在楼下轻轻地叫了两声:“大妹,小妹。”   楼上一扇纱窗开了,灯光外泻,杨敏慧探出了乌云玉首,道:“大哥,有什么事:”   李德威道:“大妹跟沈姑娘睡了么?”   杨敏慧道:“还没有,我正跟姐姐在下棋,沈姐姐在一边观战,大哥上来吧。”   李德威答应一声走了过去。   上了楼,杨敏慧、祖天香跟沈玉霞都候在,连衣裳都没有换。   李德威含笑说道:“扰了你们的棋局了。”   杨敏慧道:“谁说的,大哥来的正是时候,一连二局,我局局败北,正不想下了呢,里头坐吧!”   李德威道:“不了,就在外头坐吧,我有件事来告诉你们-声,说两句话就走。”   杨敏慧情知李德威不愿轻进姑娘家的卧房,虽说名份已定但眼下到底还有个沈玉霞,所以她也没有多让。   外间坐定,祖天香体贴地捧上一杯香茗。   “瞧!”杨敏慧笑道:“我毕竟不及姐姐心细,也不及姐姐体贴!”   祖天香含嗔说道:“别开玩笑了,还是赶快听大哥说正经的。”   杨敏慧道:“让大哥喝口茶再说。”   祖天香瞟了她一眼,那意思是说你不也挺体贴的么?   杨敏慧何等聪明!脸一红道:“我这是借花献佛,顺水人情。”   二人笑语如珠,互相说笑不无闺房之乐,微带酒意的两张娇靥,灯下看也齐显娇艳动人!   奈何李德威他此刻没有心情,他道:“刚才凌风来报……”   杨敏慧“喔”地一声道:“凌兄弟来过了,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李德威道:“他说‘满洲’那些人在‘泾河’北岸停了似乎有什么异动,我想去看看,特意来告诉你们一声。”   杨敏慧道:“什么时候走?”   李德威道:“我这就走。”   杨敏慧道:“干什么这么急,明天再去不行么?”   李德威摇摇头,道:“岂不知兵贵神速,要是去迟了,他们走了,我就看不到什么了,那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杨敏慧道:“既然他们还会走,有什么好去看的,说不定他们是停下来歇歇脚。”   李德威摇头说道:“据凌风说不像,他们突然撤离长安,我一直就觉得怀疑,别让他们又施什么阴谋,我还是去看看才能放心。他站了起来。   杨敏慧道:“什么时候回来?”   李德威道:“我告诉你们,别担心,要是有什么发现,我会多耽搁几天。"杨敏慧遭:“他们人多,又有‘菊花岛’人同行,你可要小心。”   李德威道:“我知道,我会见机行事的,万一打不过,跑总跑得掉。”   杨敏慧、祖天香、沈玉霞都笑了。   李德威目光一凝,话锋忽转,道:“小妹,当今长安一带几方面的人,唯一不见动静的是李自成的人,这阵子长安一带也平静得让人不安,我不在的时候,你跟大妹要特别小心!”   杨敏慧点点头道:“我知道,这还用大哥交待么,别看我嘴上不说,心里可一直在嘀咕着,我早就觉得这一阵子平静得不正常了。”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那就好,有穷神跟罗汉隐在暗处,万一有点什么,相信他们不会袖手旁观的,我走了。”转身下楼而去。   “潼关”是中国、古时期的关中门户,军事上的天堑,顾祖禹引玉什语曰:   自灵堂以西,潼关以东,皆曰桃林,君山以西.潼津以南,通称幽谷。   沛公伐秦,不从幽谷,而攻武关;诚畏其险也。魏长孙攻潼关,分兵自蒲秦而西,遂克潼关。   --这是古代战略中所见潼关形势之重要。   大明朝的开国皇帝,太祖朱元璋也说过这么-句:“潼关三秦门户,扼而守之,关中之贼,如雨中乱耳。”   真正的古代“潼关”在今城南一里许处,毫无遗迹。   目下的“潼关”始建于唐,历代均加修茸,城垣颇为雄伟高尤以西门之五层最为雄壮。   温庭筠有句:“千里晓鸡关树暗,一行寒雁陇秋态。”   在此鸡鸣渡关,不知多少仁人志士,英雄豪杰,为之同声感慨。   李德威站在城北黄河岸,他背着手,满身黄尘。   对岸,就是黄河有名的“风陵渡”,是黄河在晋陕之间有名的大渡口之一(军渡、龙门、壶口、禹门、师家滩)。   这一带河水甚宽,到“潼关”作九十度大转弯,与渭河、潼水合水流急而有漩,漕渡至难。   船家均当地老手,深识水性,渡者置身于凶涛怒漩,每每屏息不敢出声。   对岸“风陵渡”,一片土窑世界,相传风后云葬于此,冢失所在,仅存渡名而已。   李德威看了半天,才问身旁的李化义道:“李护卫,就是这儿么?”   他两个的站立处距离渡口还有好几十丈,这一带干干净净,别说是打斗痕迹,就是连一片血渍也看不见,许是让来来往往的人践踏没了。   可是那些死难高手的尸体呢,难道都被丢进黄河里不成。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三十九章     李德威站在黄河岸四下看,到处一片黄,渡口上的渡船没有几艘,也看不见几个人,只有几个水上生涯打扮的汉子跟几座供来往渡客歇息的茅草棚子。   李德威沉吟了一下,道:“走,咱们到渡口上看看去。”他带着李化义往渡口走了过去。   李德威他们离渡口还有几丈,两个中年汉子已急步迎了上来。   他二人齐哈腰赔笑道:“相公,要过黄河么,请棚子里歇歇,船马上折回来。”   李德威徽一摇头;道:“我不过黄河,我到这儿来打听一件事,这几天二位都在渡口么?”   一名汉子忙点头道:‘在,在,相公要打听什么?是不是有朋友先过河去了……”   李德威截口说道:“不,前两天这儿出了一点事儿,有两拨江湖的人在这儿厮杀……”   两名汉子脸色一变,齐声道:“这个我们不知道,出事的时候我们不在渡口。”   李德威道:“出事儿的时候二位既不在渡口,二位又怎么知道是什么时候出事儿?”   一名汉子没说出话来。   另一名汉子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是我们回来之后听人说的。”   李德戚道:“二位是听谁说的?”   那汉子道:“这个……跟我们说的那个人过黄河去了,一半天恐怕回不来,他也没跟我们说怎么清楚,您想么,我们是靠渡口吃饭的,整年苦哈哈的,江湖上的事儿又沾不上我们,谁敢管这些事呀。”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你很会说话,我们是公门中人,前天那两拨扛湖人厮杀,伤了一个官家人,我们是来查这件事的,以我看这个渡口上的人都脱不了关联!”   那两名汉子马上吓白了脸,道:“冤枉,冤枉,我们都是善良百姓老实人,一天到晚只在这黄河两岸来回……”   李德威截口说道:“善良百姓老实人不会这么包庇匪盗,是不?”   两名汉子急道:“这位相公,您呵别…-·我们是真的不知道。”   李德威道:“我相信两位,不过我们是吃公事饭的,不能不带两个人回去问问话,二位跟我到衙门走一趟,有什么话到衙门里再说吧!”   转望李化义道:“把他们俩带走。”   李化义明知李德威是吓唬人,答应-声上前一把先抓住了一个。   这一抓不要紧,被抓的那个砰然跪下厂:“我说,我说,这位差爷请放手,我说……”   李德威遭:“你说吧,你说了之后我自会让他放了你。”   被抓的汉子忙道:“那天事后,有一个穿黄衣服的汉子走到渡口来交待.要是有人来这里问这件事,就让他到城里东大街云集客栈找一个姓丁的……”   李德威截口说道:“可看见那帮穿黄衣的人往哪儿去了?”   那汉子道:“我们没留意,吓都吓呆了,哪还敢看他们往哪儿去了。”恐怕这是实话!   李德威没再多问,-声:“放了他。”转身便走。   “潼关”东大街是一个富有神秘色彩的地方。   在东大街“复太药店”跟“同盛商号”之间,有棵枯槐,树干有个大洞,相传为“三国”   时马孟起追赶曹操至此,挺枪误刺其上.曹乃解脱,所以曹操一高兴,便封这棵树为“树王”。   神话毕竟多年附会,迫问“潼关”恐怕找不到一个亲眼看见过这件事的人,可信不可信,那只在各人!   “云集客栈”就离这棵“树王”没多远,相当好找,一进东大街就能看见“云集客栈”   的招牌。   李德威跟李化义进了客栈往柜台一站.道:“我找一个姓丁的客人。”   柜台边一个伙计还没说话,只听身后有人说了话:“我就姓丁。”   李德威回身一看,只见靠墙一条长凳上站起个穿长袍的中年汉子,瘦高个儿,三十雾近四十年纪,一张阴森马脸,眼神相当锐利,腰里头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藏着家伙。   李德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阁下姓丁?”   那瘦高马脸汉子一边说话一边打量李德威:“我姓丁是没错,只不知道二位要找的是不是我这个姓丁的。”   李德威道:“那要看阁下是在这里等哪儿来的人了……”   那瘦高马脸汉子笑道:·不错,二位是从哪儿来的?”   李德威道:“长安!”   那瘦高马脸汉子笑了:“那就没有错了,我等的正是从长安到这里来找姓丁的能人,请后头坐。”   一摆手,当先往后行去。   李德威艺高人胆大,毫没犹豫地跟了进去。   这家客栈有两进院子,那瘦高马脸汉子就住在头一道院子靠西-间房里。   进了屋没关门,落坐定,那瘦高马脸汉子开了口:“二位贵姓,怎么称呼?”   辛德威道:“我两个都姓李,杨督帅可安好?”   那瘦高马脸汉子像没听见李德威的后一句,笑着说道:“原来两位都姓李,两位在长安哪个衙门里当差?"   李德威道:“我两个都是督帅府的护卫。”   那瘦高马脸汉子“喔”了声道:“原来是督帅府里两位护卫爷,看来我是白等了,令人失望得很。”   李德威道:“阁下等的不是长安来人么?”   那瘦高马脸汉子道:“我等的是长安来的人没错,不过我等的并不是督帅府的护卫。”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可以告诉阁下,我这个护卫跟一般护卫不同。我有权代表督帅决定一切,事   无论钜细,我说一句话,那就跟督帅的将令一样。”   那瘦高马脸汉子摇头说道:"你这话,说得太大了些吧,我还没听说过有权力这么大的护卫呀。”   李德威道:“你们可听说过长安督帅府有个身怀银牌令的人,那就是我1”   那瘦高马脸汉子意似不信地上下打量了李德威一眼,道:“真的么,看不出啊!”   李德威探怀取出于银牌令,道:“阁下信了么”   那瘦高马脸汉子脸色一变,旋即唇边掠过一丝诡异笑意,道:“不假,这就行了,你既然是那身怀银牌令的人,我相信你确实有权,代表杨宗伦决定一切。请坐会儿,我收拾收拾,咱们就走。”   站起身来,就要从炕边走。   李德威伸手拦住他,道:“慢着,咱们上哪儿去?”   那瘦高马脸汉子笑吟吟地道:“兄弟我只是奉命留在这里等人的份儿,没有说话的资格,我上头另有能做主的人,我这就带你见那能决定事,能做主的人去。”   李德威道:“在什么地方?”   那瘦高马脸汉子笑道:“现在别急,等到了地头就知道了。”   李德威没再说话,收回了手。   那瘦高马脸汉子走到炕边随便收拾收拾,打成了一个小包袱,往肩上一背,笑吟吟地道:   “走吧,兄弟我前头带路了。”   那瘦高马脸汉子说完,迈步行了出去。   李化义目注李德威。   李德威摇摇头,低声说道:“敌暗我明,此去不知有多少贼人,况且督帅在他们手里,轻举妄动不得。”   话落,也跟着走出去。   出客栈,往西走,刚拐进一条街,瘦高马脸汉子停在一辆停在街口的单套高篷马车前。   马车套着牲口,只是瞧不见有人。   瘦高马脸汉于四下看了看,道:”这家伙准是又灌黄汤去了,跟他说过酒能误事,在这节骨眼上喝不得,他偏就忍不住,二位等等,我找他去,马上就来。”   投容李德威说话,迈步往街里行去。   李德威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眼看着他进了不远处一家小酒馆。   李化义趁那瘦高马脸汉子进入酒馆的当儿,上前一步掀开车篷往里看了看,车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道:“李爷,看样子他要让咱们坐车。”   李德威点点头道:“无论如何咱们总得跟他去。’李化义道:“有什么话,潼关来谈不就行了么,干吗这么折腾人,这么样神秘兮兮的?”   李德威道:“江湖上赎票还不都是这样,潼关往来的人耳目众多,不是淡这种事的地方,要让咱们知道了他们窝票的地方,逼他说出窝票的地方。他们不就砸了么”   李化义道:“咱们何不干脆把他制住,逼他说出窝票的地方,”   李德威摇摇头道:“这种事不能这么蛮干,我比你还着急,可是事关督帅的安危,我不能不小心,不能不暂作小忍,照目前情形看来,他们留在长安的人绝不止这姓丁的一个,敌暗我明。咱们看不见人家,人家可看得见咱们,也就是说咱们的一举一动很可能全在人监视之中,咱们若是制住这姓丁的,他们马上就会报回去,这么一来不但他们会改变窝票的地方,也有可能会危及杨督帅的安全,一个不好便会铸成无穷遗恨,这班流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不能让朝廷损失一员虎将,折了一根擎天巨柱。”   那瘦高马脸汉子从酒馆里走出来,后头跟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一件衣裳措在肩上,上身只穿着件小褂,显然是在酒酣正热的时候硬被揪出来的。   李德威道:“他们已经过来了,别再说什么了,我自会见机行事的。”   李化义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那瘦高马脸汉子带着那瘦小中年汉子行近,那瘦小中年汉子长得獐头鼠目,一双绿豆眼骨碌碌直转,一看就知道是个机灵人物!   他挺热,看上去灌了不少黄汤,可是他脸上一点酒意也没有,显然也是个善饮的酒中能手。   总有千杯不醉之量,想在这时候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来,恐怕是相当的不容易。   姓丁的汉子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上,道:“这两位是长安来的贵客,人家怕耽误,咱们也着急,赶紧赶着你的车上路吧。”   那瘦小中年汉子翻了李德威一眼,道:“二位来得可真是时候!”   把衣裳往车辕上一扔,利落异常地上了车辕,抽起鞭,抬起缰,冷冷说道:“上车吧,坐稳了,咱们都急,我得赶上一阵。”   李德威没理他,当先登上了马车。   姓丁的汉子在车下含笑打招呼道:“我不陪二位子,此去到了地头自有人接待二位。”   冲车辕一挥手,道:“走吧!”   瘦小中年汉子冷着脸挥起一鞭,马车一阵风般的奔驰出了街口。  .姓丁的汉子马上探手入怀抓出来一只信鸽,一扬手,信鸽振翅而飞,一转眼就变成了九霄云里的一点。   马车颠得很厉害;而且驰行非常快!   车篷是掀开着的,经过的路径李德威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出马车是先在潼关城里绕了一圈,然后才驰出了潼关。   中午,虽然隔着一层车篷,可也够烤人的!   李德威泰然安详。   李化义却显得焦躁不安汗直流。   这就看得出各人修为的深浅了。   李化义在这一个“静”、“定”功夫上还差得远。   马车驰离潼关约三四十里地之后,渐渐的慢了下来。   李德威只看见远处有一座大山,近处有一座小山,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   看看方向,他知道坐落在远处的那座大山,是西岳华山,而近处这座小山是什么山,他就不知道了。  ·   没多大工夫,马车驰近小山,停在山口外,山口外并肩站着两个腰挂长剑的黄衣人,两人眉宇间都有一股子逼人的冷肃之气。   从这股子逼人的冷肃之气,以及两人腰佩的乌鞘剑看,可知两人一身功力不俗,在剑术上有相当深的造诣。   看见了这两个人,李德威马上想起了厉三绝跟他那剑术高绝的主人。  ·马车停稳,车辕上那瘦小中年汉子冷冷说道:“到了地头了这儿另有接待的人,你两个可以下车了。”  -   李德威当先下了马车。   两个黄衣人冷冷打量了李德威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了山口。   只听身后车辕上那瘦小中年汉子道:“跟他二位去吧,你要见的人就在山上。”   李德威道:“多谢了!”迈步往山口走了过去。   李德威加快步履赶了过去。   李化义跑了上来,道:“李爷,督帅就在这儿么?”   李德威摇摇头道:“不知道,但愿在这儿,不管在不在这儿,我总会想办法先见督帅一面的。”   两个黄衣人脚下快,李德威脚下更快,转眼工夫他便追上了两个黄衣人,就在这时候,两千黄衣人忽然往左折去,离开登山路踏上另一条羊肠小径。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四十章     绕过一块巨大山石,一座八角小亭呈现在眼前几丈外。   这堡小亭坐落在一小片平地上,四周有树有花,相当幽静。   亭里坐着个人,是个长髯黄衣老人,身材瘦削,长眉细目,隆准薄唇,看上去是个富心机、擅智谋的人物。   黄衣老人身后还并肩站立着两名佩剑黄衣人,不但装束打扮跟带路的这两个一样,就是眉宇间那股子冷肃之气也半点不差。   带路两个黄衣人急步趋前,双双一躬身,恭声说道:“禀相爷,长安来人到。”   那长髯黄衣老者神情相当倨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李化义道:“好大的架子。”   李德威道:“督帅在他们手里,咱们得忍着点儿。”   说话间,两人已然行进八角小亭。   两名黄衣人道:“这是我们丞相,上前见过。”   李德威毫不在意地上前抱起双拳:“长安督帅府李德威见过丞相。”   那长髯黄衣老者倨不为礼,大刺刺地打量了李德威一眼,道:“你就是那‘银牌令’现在执掌的人?”   李德威道:“不错,我现执掌银牌令!"   那长髯黄衣老者道:“看在银牌令的份上,老夫赏你个座位.你进来坐吧。”   李德威道:“多谢丞相。”   迈步进亭子坐在长髯黄衣老者对面。   那长髯黄衣老者目光一凝,望着李德威道:“老夫天生一付直肠子,不喜欢绕着圈子多说话,相信你也一定急于谈正题,我先问你   一句,你有权代表杨宗伦决定一切么?”   李德威道:“凭此‘银牌令’,我有全权。”   那长髯黄衣老者微一点头,道:“那好,一句话,献出‘陕西’来,老夫马上释放杨宗伦回去。”   李德威道:“丞相,杨督帅是托土封疆的朝廷大员……”   那长髯黄衣老者道:“就因为这,老夫才派人把他诱出长安,也就因为这,你们才会乖乖地献出陕西!”   李德威道:“还有一位曹公公……”   那长髯黄衣老者一笑说道:“你以为那奉旨召杨宗伦返京的真的是那内侍曹化淳么?那么现在老夫可以告诉你,那个奉旨召杨宗伦返京的曹化淳是老夫派人假扮的,真的曹化淳根本没出京一步。”   李德威听得好不诧异,他双眉一扬,倏地心中一动,马上改口说道:“原来如此,连杨督帅也被瞒过,足见化装术高明。”   那长髯黄衣老者道:“你不信么?”   李德威淡然说道:“我是在江湖上长大的,是个十足的江湖人,自然相信江湖上有这种高明的易容术。”   那长髯黄衣老者道:“那就行了,老大限你们十天内献出‘长安’,否则老夫便挑着杨宗伦的五阳魁首率兵攻打‘长安’,攻陷‘长安’.鸡犬不留,老夫言尽于此,你回去吧。”   李德威坐着没动,道:“丞相的话说完了,我还有话要说。”   那长髯黄衣老者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德威道:“我虽然执掌银牌令,有权决定一切,可是我从长安到这里来,并不是单单来跟贵方谈判的,”   那长髯黄衣老者道:“你还有什么事?”   李德威道:“我要先见见督帅,除非督帅安好,否则我不惜一战。”   那长髯黄衣老者双眉张动,道:“这么说你要先见杨宗伦才能做决定。”   “那是当然,”李德威道:“万一杨督帅已然殉难,我再献出‘长安’城,岂不是吃亏太大?”   “嗯,有理。”那长髯黄衣老者微一点头,道:“老夫是个讲理的人,任何人,只要他占在一个‘理’字上,老夫是无不点头,你跟老夫来。”  。   ’   站起来,走出了小亭。   亭里的两个黄衣人,连同亭外的两个,立即迈步跟了上去。   李化义低低说道:“李爷,他要带咱们上哪儿去?”   李德威道:“自然是见督帅去。”   李化义道:“我不信他会让咱们见督帅!”   李德威道:“目下咱们只有相信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走吧。”   迈步跟出了八角小亭。   李德威明知道此行艰险,可是他更明白,不冒险绝对救不了杨督帅。   那长髯黄衣老者走得不怎么快,而且似乎还有点故意摆架式,走起路来一摇三摆的,显得很威风,很神气。   长髯黄衣老者带着四名黄衣人直向山下行去,不过他走的路并不是李德威走过的登山路,而是从李德威适才登山。的相反方向下山,也就是说他是走山的这一边下去。   走完一条羊肠小路,进入一条狭长的谷地。这谷地两边峻壁插天,奇陡,而且上面长满了青苔。   李化义低低说道:“会不会有诈?”   李德威道:“他敢么!他不过是一个草寇,若有诈,我会先下手擒住他!”   李化义道:“您没听见么?这老头儿是他们丞相!"李德威道:“不过是一伙匪类而已,王也好,侯也好,不过是自封的,要是我是李自成,我宁愿牺牲一个所谓丞相,也不放过朝廷的柱石虎将。”   说话间拐了两个弯,前面那长髯黄衣老者突然停了步。   李德威抬眼一看,只见一块插天巨石矗立眼前,这块插天巨石下,有-个一人高,一人宽的洞,看过去,洞深有十几丈,可以清楚地看见洞的那一边别有洞天,似乎另是一个谷地,有绿草,有流水,相当幽雅静美。   他道:“就是这儿么?”   那长髯黄衣老者道:“只是控制杨宗伦便如同掌握了西五省,老夫不得不把他藏在这隐密的幽谷里,要看他你就从这个洞进去吧……”   一顿喝道:“带他进去。”   他身后应声跨出两名黄衣人,迈步就往洞口走。   李德威道:“慢着,何不把杨督帅请出来……”   那长髯黄衣老者冷冷一笑道:“你把老夫当成了三岁孩童,在没进去之前老夫不妨告诉你。里头老夫还派有廿名剑道高手守护着,你若想救走杨宗伦,那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无意引你们把杨督帅带出来,这谷地的形势我不熟,要是这谷地只有这么个出口,那是一大当关,万夫莫敌,任何人体想进去这个谷地,我一旦被你们赚进去……”   那长髯黄衣老者脸色微变,冷笑一声道:“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执掌‘银牌令’,这区区一处谷地还困不住你的!再说老夫派两个人带你进去,里面还有廿名剑术高手在,你怕什么?你要怕被老夫赚进去那容易,你就此回头,不必再见杨宗伦了。”   李德威淡然-笑道:“丞相的确有佐辅之才,一子落错,全盘受制;好吧,这个险我冒了,请带路。”   两个黄衣人立即一前一后行进了洞口。   李德威转望李化义道:“李护卫请回转长安,三天之后要是没有我的消息,把详情告诉杨姑娘,请她拿主张……”   李化义道:“不,李爷,我跟您……”   李德威脸色一整,道:“要陷咱们不能都陷在这儿,李护卫在督帅府呆了不少时日,应该知道这件事关重大,请快回去吧,我看着你平安离去后再进去。”   李化义迟疑了一下,抱拳躬身:“那么我告辞了!”   转身大步而去!   李德威一直望着李化义往山上走,那长髯黄衣老者也没催促他进洞,冷眼旁观之余,两眼之中不住地闪动着异彩。   李化义翻过了山,走得不见了。   那长髯黄衣老者冷冷说了一句:“现在你放心么?”   李德威微一摇头,道:“不忙,我等他走远一点后再进去。”   这长髯黄衣老者冷冷一笑,没再说话。   李德威就站在洞口静静地等,一直等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他才转身进了那个洞口。   洞口这一边远比那一边为广阔。   李德威一进这片谷地便心神震动,不山皱了皱眉头,没别的,眼前这个谷地美是美,幽静是幽静,町是它的形势太险恶了。   它跟个圆桶般,四周都是插天的峭壁,长满了青苔,湿湿的,潮潮的,滑不留手,猿猱难渡。   而且,遍望四周,只有刚才那一处进出口。   谷地上有如茵的细草,还有些不知名的小花。   左边一块峭壁上挂下一条不算大的瀑布,可是冲力惊人,水雾激得满天。   这一 切不过一刹那间,惊兆从李德威脑际闪过,他转身就要扑回那洞口。   奈何,那两个黄衣人早就并肩挡住了洞门,而且长剑已然出鞘,平举在胸,剑尖外指。   “姓李的,迟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进来。”   李德威双眉微扬,缓缓说道:“你们两个自信能拦得住我么?”   左边那名黄衣人道:“只要我两个能挡你十招,就算成功了。”   李德威道:“你的意思是说,十招之后我就出不去了。”   左边那黄衣人道:“我们相爷事先在洞口那一边埋有炸药,点燃引信之后约十招工夫就会爆炸,当然有这段工夫也足够我们相爷远离洞门的厂,只等一爆炸,除非你是大罗金仙,除非你胁生双翅,要不然今生今世你就休想再出去了。”   李德威听得不由心神震动,道:“那么你们呢,岂不也……”   右边那黄衣人惨然-笑道:“蒙闯王厚恩,自当舍身以报,没有我两个带路,你岂肯进来。对么?”   李德威听得又不由一懔,道:“那么,杨督帅呢,他……”   左边那黄衣人道:“你不必问他了,还是多顾点你自己吧。”   只闻一阵丝丝异响从洞那边传了过来。   左边那黄衣人 笑说道:“引信已经点燃了,你只有十招工夫,能在十招之内杀了我两个,那就是你的命大造化大。   李德威当真不敢怠慢,一步之迟早能决定他的吉凶祸福,他哪敢怠慢,当即一探腰鱼肠剑出鞘,吸一口气连人带剑攻了过去。   他急怒出手威力自足倍增,只见一道光华冷电般卷向两个黄衣人。   殊不知这个黄衣人名列李自成左右十大剑士之内,剑术造诣跟厉三绝还有他那主人不相上下,他两个同时出剑,只一抖,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李德威这一剑硬被挡了回去,可是他两个都立足不稳后退了一步。   李德威不敢有一点迟缓,没容两个黄衣人站稳便又连人带剑扑了过去。   这回不同于头一招,出手便是三剑,连绵攻势一气呵成,剑剑指向两个黄衣人的要害。   两个黄衣人合力挡了两剑,但李德威第二剑快捷如电.“噗”“噗”两声,两个黄衣人胸前各被剑芒扫厂一下,从右肩到乳上各裂一个大口子,血马上湿透了衣裳,只是他们的脸色并没有变,也没有低头着一眼,只望着李德威狞笑。左边的黄衣人道:“姓李的,你已攻出四招,没多少工夫了。”   李德威冷叱一声,抖剑又攻了过左。   仍是一连三剑,剑芒吞叶,逼人的剑花雨般撒了过去。   一声闷哼,血雨四别,左边一各黄衣人拦腰断为两截,右边那一个胸前添厂三处创伤,前身都是血,踉跑着往洞口退去。   李德威自不会放过这机会,鱼肠剑如影随到形,一 闪又攻了过去。   那黄衣人大喝一声,奋力挥起 剑直往李德威鱼肠剑上迎去!   “当”地一声龙吟般脆响,一道光华暴飞上了半空,黄衣人掌中的长剑只剩下了半截,他被一震之威震后踉跄再退,矸然一声坐在了地上,凄惨一笑道:“我无力再挡你,你快走吧,来得及来不及那就要看你的运气了了。"   李德威顾不得跟他说话,提一口气闪身就要往洞口扑,就在这时候,轰然一声巨响起自洞口,刹时间山摇地动,砂飞石走,李德威只觉胸口一痛,脑中一震,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德威有了知觉。   头一个知觉是两个耳朵跟胸口隐隐作痛。   第二个知觉是他觉得嘴角黏黏的,伸手一摸,睁眼一看,手上赫然是血。   刹时,他明白了,他是被那一震之威震得吐了血。   他闭上了眼,心里不由一阵难过。过了-会儿,睁眼再看看,他有了四样让他心惊的发现。头一桩、洞塌毁了,大大小小的石块不知道有多少,把洞口封得死死的,没有一点缝隙。   第二桩、那受伤的黄衣人埋在一堆碎石之中,只露出-双脚,显然他硬是被那些碎石砸死的。   第三桩、他躺的地方不是在洞口附近,他记得当他要往洞口扑的时候,他离洞口不过丈余距离,而如今他躺的地方高洞口至少也在三丈以上。   显然,他被震飞了两丈多远。   要不然他非像那黄衣人一样,被落下的石块砸死不可。   第四桩、看天色现在居然是早上,他记得他跟李化义到这儿的时候,天已经过了晌午了,现在居然是早上,显然他至少已经昏迷了半天一夜了;就这四样发现,让他心惊了老半天。   试着挺腰往上起坐,还好,身上没一点伤,除了两个耳朵里跟胸口有点痛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好好的,也别无不适的感觉。   他拾起了掉在身边的鱼肠剑归了鞘,缓缓四下打量。   他明知道别无出路,可是他希望奇迹出现,能让他发现另一个。   可是打量了一阵之后,他绝望了。   这个谷地虽然不小,可是一眼能看到每一个角落,别的哪还有出口,就连条缝儿都没有。   看上去,除了长翅飞出去外,任何动物进了这个死谷,就永远别想出去了,四边削壁长满了青苔,滑不留手,没一个可资攀援的地方。   李德威是完全绝望了。   他那一双日光缓缓落在那条瀑布上,还有瀑布下那个小水潭上。   这死谷没吃的东西,可是至少不缺喝的东西、有道是:“饿好挨,渴难当。”人可以扶上几天饿,们绝受不了几天渴,这儿有水,至少可以支撑些时日。   支撑些时日又能怎么样,有希望脱困出谷么?   支撑些时间只能暂保不死,以后的他就不敢想突然间,他着急了起来,心急如焚。   那倒不是担心自己的生死。   而是担心杨督帅的安危。   杨督帅现在是生是死,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   西五省的兵马现在是在无主帅的情形下,三军不可一日无主,将士不可一日无帅,虽然杨督帅把指挥大权暂时交给了陕西都指挥使,毕竟那位陕西都指挥使不如杨宗佗这位右军都督   李自成要是转向回兵攻打陕西,那后果……   李德威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突然站了起来。出于这突然往起一站,使得他胸口为之猛然一疼.忍不住哼了一 声、   他试着运了运气,还好,真气并无不畅现象。   他抬眼望了望眼前峭壁.眼前峭壁至少有五六十丈高矮.单臂贯力,鱼肠剑奋力往峭壁上插去。   峭壁的石头坚逾铜铁。但是鱼肠剑前古神兵.吹气断发,削铁如泥.“噗”地-声,硬生生插入及半。   如今,他人悬挂在十几丈高空,略一停顿之后。他又提一口气两脚猛地一蹬,同时抽出鱼肠剑,人又往上腾去。这二次腾身由于脚下没个借力之处,他只腾起了五六丈高矮,再度把鱼肠剑插进峭壁,人悬在了半空。   很显然地,他是想借这柄前古神兵之助,一点一点地往上移,然后从峭壁顶上翻出死谷去。   可是就在他第三次提气腾起,拔出鱼肠剑的时候,他胸口突然一阵抽疼,疼得他真气一泄。一个跟头落了下去。   幸好他还能半空中忍痛掉转方向,头上脚下地落了下去,要不然他非-头栽在地上,掉得脑浆进裂不可   纵是如此他仍然立足不稳,几个跟跑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喘不过一口气来。   他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了。   他知道自己受了内伤,不能过于动用真力。   唯-的希望断绝了。   他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   他想哭,可是他也哭不出来。   他着急,可是急有什么用?   他沉默着,一颗心沉得低低的。   他只觉得,谷里的空气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坐在那儿,脑子里-片空白。   在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了,想有什么用!   只有等了,等什么?等死,活活的饿死!   日影高移,晌午到了!   谷里连片阴凉地儿都没有,只有任凭上头晒着,下头烤着。   照这情形下,威胁他生命的不只是一样饥饿,那风吹,那雨打,太阳晒照样会要他的命。   幸亏日头有偏斜的时候,只一偏斜,谷里头没有了太阳,有了阴凉地儿。   李德威走到西边谷壁下坐下,靠在谷壁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那草、那砂石、那长满青苔的峭壁。   头一天,他心里只觉得闷,只觉得烦,并不觉得饿。   可是到了第二天快晌午的时候,他觉得饿了,也觉得渴了。   怎么办,他能吃草根去?还没到那时候。   又一次地,上头晒着,下头烤着。   饿还好受点儿,渴却难当,两片嘴唇发干,喉咙里像要着火。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小水潭,步履好沉重,人也显得那么有气无力。   空有这么一身能耐,如今却只有困在这儿等死!   想想,他打心里笑丁出来,是苦笑,自嘲的苦笑。   到了水潭边,他蹲下来两手捧了一捧水,喝了一口。   水还真不赖,干净、冰凉,还带着甜味儿,大有入口生津之候,也不知是水太凉还是解了渴,使得他头脑为之一醒,精神为之一振。   也就在这头脑一醒,精神一振的当儿,他发现了一件奇事,他两眼望着那清澈的潭水发直,忘记了喝水。   水潭不大,也没有岔口往外流水,从峭壁顶端冲下来的瀑布直往潭里泻,可是潭里的水就满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定了定神,他又向四下看了看,水潭紧挨着峭壁下,成完完整整的-圈,的确没一处岔口泄水。   那么这不住由上泻下的水到哪儿去了?   难不成潭底另有泄水口?   应该是这样,要不然这水潭里的水一定会满出来。   水潭底下要有泄水口的话,那泄水口恐怕还不小,至少从那泄水口泄出去的水得跟由峭壁上泻下来的水量是一样的多,因为这水潭的水始终齐沿儿,也不见满得往外溢,也不见少得往下降。   李德威心头猛然一阵跳动,从地上抓起一把草丢进了水潭里,然后他屏息凝神地望着深浮在水面上的那些草。   那些草渐惭的往里漂,漂着漂着等快到波涛汹涌,水雾四溅的冲击处,忽然打个漩往下一沉就不见了。   李德威一颗心差点没脱腔跳出。   李德威现在他可以确定水潭底下必有泄水口了。   无可讳言地,这是一条路,一条可以脱困的路。   他又有了希望了,不怕被困死在这儿了。   他兴奋地站了起来。   他笑了,笑得很爽朗。   可是突然间,那爽朗的笑容又在他脸上凝住了。   眼前这水潭底下的泄水口是条脱困的路是不错。   从泄水门泄出去的水往哪儿流?他不知道!   是一出谷便升出地面,抑或是在地底下流经相当长的一段之后再升出地面?他不知道。   那泄水道的宽窄大小是不是容一个人经过,他不知道!   要是这泄水口泄出去的水一出谷便升出地面,也就是说那泄口在谷外、在附近,那还好。   要是泄出去的水在地底下流经相当长的一段也就是说那泄口离这个死谷相当远,他岂不要溺死在泄水道里,纵然能脱困出谷,流出去的也只是--具死尸而已。就因为这,那刚升起的爽朗笑容又在他脸上凝住了。   那刚射自两眼之中的光亮,也随之渐渐隐敛。   然而突然间,那眼看就要隐敛不见的光亮,又从他两眼之中射了出来。   他有了决定。   他愿意冒这个险,值得冒这个险。   困在谷里是死,随水脱险也可能是死,但那只是有可能,并不是必死,也就是说有生出此谷的希望。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冒这个险?为什么舍弃这条路不走?   此时此地,只有一线希望就不该放弃。   心念既决,他没有再迟疑,他会水,也有-身高绝的内功修为,闭口气至少可以支持一段相当的时候,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紧了紧腰中鱼肠剑,一头扎进了水潭里。   没进水之前,他热得混身是汗,叮是一进水他却义觉得冷得打颤,而且潭底一股强人的吸力吸住了他,直把他往下吸去。   他心里明白,那就是泄水口.他两手前伸,身子挺得笔止,任凭那股吸力把他往下吸。   他只觉得前一段路是头下脚上往潭底钻,过不-会儿身子就平了,他知道,他已经进了泄水口,进了泄水道了。   初进泄水道这一段,水流急速,快得跟脱弩之矢般。   水流是要这么急速,他很快就会随水从泄口流出来的,因为水流越急速,也就缩短了他在泄水道中的时间。   可是世间事往往难如人意,过不多久,他觉得水流渐渐慢了,至少比刚进泄水道时的速度慢了一倍。   他心里不山着急了起来,因为水流速度越慢,也就增加他在泄水道里的时间,纵然他有精纯的内功,但一个人在水里闭气的时间总是有限的,万一到了他必须换气的时候还没出泄水道,那岂不就糟了。   在这里这种情形下,要想加速前进那只有一个办法,不能靠水流,只有靠自己。   心念既定,他马上两脚蹋水,两手划水,加快速度往前窜去。   他会水,也能在水底睁眼视物,可是泄水道是在地底,一点天光没有,纵然他能睁眼视物,眼前也是黑黯黯的一片。   就因为他看不见东西,不知道水流所以突然变慢的原因是因为前面有一块大石头挡住了水流,所以他刚两手划动几下的时候,便一头撞在那块突出在泄水道中,挡住了水流的大石头上。   他两手划手用的力道相当大,因而他这一撞,也撞得不轻,等他惊觉头碰着了一块硬东西时,他已经昏过去,昏在了那地底下的泄水道水流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李德威只觉得眼前有光亮在晃动……   泄水道里哪来的光亮?   也觉得口鼻之间能呼吸了。   水里头怎么能呼吸?   凭他刚恢复的灵智略-判断,他马上得到了答案,他已经从泄水水道随水流出来了。   现在是在地面上的水里,不,身上没有在水里的感觉,他已经出水了那是…… :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四十一章     他猛然睁开了眼……   不差,他不是在水里,是在一座小茅屋里,耳边还可以听到哗哗的流水声,至少这座茅屋是近水的.   茅屋里的摆设相当简陋,只有一张木桌一张床,他躺在床上,桌上放着-盏破油灯。   油灯点着,这就是刚才他觉得在他眼前晃动的光亮。   灯既然点着,想必这时候是晚上.   这么一间茅屋,这么一张床,这么一盏油灯,还该有个人,可是四下里静得很,听不见一点声息。   摸摸自己的头顶,还隐隐作痛。   摸摸自己的衣裳,居然完全是干的。   这是怎么回事儿?  ·   李德威挺腰就往上坐起,混身骨节酸疼,可是他毕竟还是坐起来了。  ’刚坐起,他马上觉得背后凉凉的,伸于一摸,不由一怔,前身衣裳全干了,背后的衣裳竟然还是湿的。   再扭头往床上看看,竟然也湿着一片。   刹时,他明白了,有人把他救到这儿来,可是没人给他换衣裳,硬是让茅屋里的热度“烤”干的,背部紧贴在床上,“烤”不到所以还没干。   他明白是明白了,可是他也为之一惊,能止屋子里的热度“烤”干一片湿的衣裳,那非得白天有大太阳不可,那么现在是夜里,他经过了几个白天了?   桌上的抽灯不会自己点着,一定得有人点它它才会亮,那么那点灯的人呢?   定了定神,他试着问了一句:“有人在么?”   静悄悄的,没人答应。   他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句:“有人在么?”   仍然没听见任何动静?   人出去了,还是以为他没救吓跑了?   不管是为什么,总之这茅屋里没人应该是桌上这盏油灯点着以后的事。   都到了上灯的时候了,人会到哪儿去?   他忍不住下了床,人有点虚,头有点昏.可是他还站得住,能走。   他刚下地,桌上那盏油灯灯焰突然往下缩,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他抬眼一看,敢情灯油没了,一盏灯油没了,-盏灯里没了灯油,灯焰哪有不越来越小的道理,恐怕马上就要灭了。   可不是,想着想着那灯焰缩得跟豆一样,跳了一跳就灭了,刹时眼前一片漆黑。   对了,那人想必打油去了。   他缓缓举步走了出去。  .   外头是间“堂屋”,对面还有一个门,都没灯,外头有亮光,是月光,等到他目光传到那月光洒射外头的地下时,他心头猛地一震,怔住了。   门外那月光底下,黄土地上,躺着个人,上身粗布裤褂,卷着裤腿,穿着草鞋,年纪约在四十上下。   那个人胸前一处刀伤,由左肩斜下直到胸口;他混身是血,地上也是血。   李德威定了定神,-步跨了出去。   藉着月光,他看得更清楚了,那人肤色黑黑的,似乎是长年风吹、雨打、太阳晒,靠劳力、凭双手讨生活的人。   由左肩斜劈下的这一刀,是他的致命伤,这一刀相当重,骨头都砍断了,显然出手那人是个刀沉力大的练家子。   死的这个人-脸惊恐神色,瞪着眼,张着嘴,死得相当吓人。   根据这人在身前的致命伤,跟他脸上的表情看,他不可能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形下猝遭毒手!   这个人是谁?   是不是这茅屋的主人,是不是救他的人?   根据这人的装束打扮看,这人很可能是这座茅屋的主人,既是茅屋的主人,也就有可能是救他李德威的人。救命之恩尚未言报,恩人竟遭了毒手,显然的,这人是个平日辛苦,凭劳力换取一日饱暖,与世无争的善良百姓,李德威心里不由一阵悲痛。   这是谁干的?谁下的毒手?   这儿里外两个人,为什么杀了这个,没动他李德威分毫?   这人是个与世无争.但求一口饱暖,别的什么都不管的典型善良百姓,不可能跟谁结有仇恨,看他这住处,也绝不会有什么钱财,他怎么会遭人毒手,遭人杀害?   是因为他救了李德威?   要是为这的话,为什么李德威无恙?   李德威在悲痛中沉思,在悲痛中想,也在悲痛中仔细地看。   突然他发现了这人的尸体已经僵了。血,紫黑紫黑的,凝得都硬了,这岂是刚遭毒手,刚被杀害的?   李德威江湖历练丰富,他马上就看出这人死了至少在一天以上了。   那么,屋里那盏灯又是谁点的?   要说那人是打油去的,为什么没见他身边打油瓶’想着想着,李德威心里猛然一跳。   他把眼前的情形跟自己身上的干衣裳还有那油尽而熄灭的灯一连贯,刹时就全明白丁。   屋里那盏灯是这人昨晚上点上的,这人在晚上就遭了毒手,也就是说他自己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这人遭了毒手,他却末受到丝毫伤害,很可能是那行凶之人把他当成了一具落水俺毙的死尸,才逃过那一劫。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为自己暗捏了一把冷汗。   要是那行凶之人挥下一刀,他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死谷没困死他。   流水没淹死他。   在昏迷中若被人一刀砍死,那岂不是太冤了。李德威把目光缓缓移向远处,他马上看出这儿离“风陵渡”不远,那哗哗的流水声正是黄河,远处一片灯火,那是“潼关”!   看见了“潼关”,他想起了在“长安”城里的人。   李化义不知道把活带到没有?自己这么多天没回去.她俩怕不都快急死了,万一她俩再忍个住跑到死谷去找他……李德威又急了……   李德威埋了那个人,那个不知名的人。人死入土为安,不管那人是不是把他从水里捞上来那人,既然他碰上了,他就不能任那人曝尸在天光下。   他踏着夜色往“潼关”走。   这时的“潼关”是宁静的听不见一点声息,也许他离“潼关”还远了些。   路上没第二个人。这时候路上哪还会有人?   当他离“潼关”不远的时候,一件事看得他大为诧异。“潼关”一向是天黑关城门,鸡鸣渡关的。而今夜,潼关那扇巨大地门都敞开着,这是什么道理?   什么时候潼关夜里也开门了   城门虽然敞开着,可是址门口一带空荡寂静,没人进去,看不见一个人影.便连丝丝声音也听不见,   李德威带着一肚子诧异,在毫无阻拦、毫无盘查的情形下进了潼关。   虽然有灯火,但家家户户都关着门。紧紧的关着,潼关天黑关城门,可是关里头到晚上还是挺热闹的,怎么家家户户上门这么早?   潼关今夜有点异样,跟往日大不相同。   李德威纳闷,可是他没办法找个人问问,因为整条街道上看不见一个人影。   潼关的人都在自己家里。   每-扇门都关得紧紧的。   “怎么回事儿? 出了什么事儿了?”   李德威暗暗自问了一句,可是他得不到答案。   突然,前面十几丈街道转角处蹲着一团黑影,李德威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是个人。苍白.神情憔悴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五六十岁年纪,穿着不错,可是衣裳都脏了,不知道哪儿弄得一身泥,一身尘土,正缩在那暗影里打盹儿。   老头儿的穿着,不像个无家可归的要饭化子一流,怎么有家不回,躲在这儿打盹。   李德威轻咳一声,开口说道:“老人家。”   老头儿一惊睁开了一双老眼,一双老眼里没神,有的只是惊恐畏惧神色,一个身子直往后缩,生似恨不得缩进墙里去。   李德威道:“老人家别怕,我是个过路的!”   那老头儿直愣愣地瞪着李德威,干瘪嘴唇抖动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我是个逃难的!”   逃难?李德威微微一怔,道:“老人家从哪儿来?”   那老头儿道:“长安!”   “长安?”李德威心头一震,急道:“老人家,长安怎么了?”   那老头儿道:“长安起刀兵了,听说什么闯王的人,死了不少人,我一家十几口都死光了,只剩我-个人逃了出来,到现在有两三天没吃喝了……”   说着说着,他眼泪夺眶而出,哭得“呜”、“呜”地,好不伤心.一腔悲痛、怒忿全都发泄了出来。   李德威机伶一颤,只觉全身由头冷到了脚,急道:“老人家,那,那朝廷的兵马呢?”   “败了!老头儿哭着说道:“死的死,跑的跑,现在恐怕-个也看不见了。”   刹时,李德威全明白了,他明白“潼关”为什么夜不闭关,他明白“潼关”为什么家家户户上门这么早,也明白为什么看不见-个人影了。   他丢下一锭银子,强提-口气,腾身疾射而去。   老头儿怔住了,等他定过神来辨明李德威所走的方向,他忙站起来扬手叫道:“喂,这位哥儿,长安去不得了,长安去不得了。”   只怕李德威已经听不见了,就是他听得见他也不会回头。   老头儿失望地缓缓垂下了手,身子-晃又坐向了墙角暗影里,伸出颤抖的手抓起地上那锭银子,喃喃地颤声说道:“老天爷保佑好心人,老天爷保佑好心人!”   李德威有多少日子没吃设喝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怎么受得了,功夫再好,总是个血肉之驱的人。   在潼关的刚候还不觉得怎么样,也还能支持,可是这一阵急赶之后,不但又渴又饿,人也累得够瞧的!   渴、饿、累,这二者似乎永远脱不了关联,越是渴饿的时候就越容易累,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肚子里没东西哪来得力气跑路。   李德威原打算在路上买点吃喝,可是由“潼关”经“华阴”、“华林”、“渭南”,无论是大小城也好,小村镇也好,就是没一处卖吃喝的,往日那些店全关门!,就连常见的茶棚也没人了。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他体验到了一点,那就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腰缠万贯也没用,金子、银子不能当饭吃,当水喝。   兵荒马乱的时候,谁会把能吃喝的东西卖给别人,谁不存粮。   谁还有那心情出来卖吃喝?大白天里,桥头冷清清的,一眼看去难看见几个人影。这和往日折柳活别,车马来往挺热闹的“灞桥头”大大的不同。   他曾在那儿吃喝,曾在那儿杀“满奸”的那个卖酒棚子里也没人。   炉灶坏了,桌椅倒的倒,毁的毁,一片狼藉,-片凄惨:   远望“长安”城城门楼上高高悬挂,迎风招展的那山黄色的旗帜,李德威只觉得它刺眼,而且刺得心疼,   长安易帜,陕西变色,长安城里的人怎么样,西五省上千万的百姓又怎么样?   他执掌“银牌令”,负责西五省平安,防的是“满洲”强敌,不料“满洲”强敌并未得逞,这发号司令的中枢所在陕西,却落进了贼寇李自成的手里。   他何以对“银牌令”’何以对陷于水火之中,铁蹄之下,辗转呻吟,备受蹂躏的成千上万百姓;   李德威心急如焚,冷汗涔涔而下。   他站在“灞桥”桥头正失神间,突然--   “李大侠!”   有个充满惊喜,带着颤抖的话声叫了他一声。   李德威一震惊醒,霍然转头望去。   “灞桥”下,那一片十坡上站着个人,是个年纪轻轻的要饭化子,赫然是凌风。   李德威饥渴全忘了,就像漂浮在茫茫大诲中,突然看见了一条船,他腾身掠了过去。   他劈于抓住了凌风的胳膊,急急问道:“兄弟,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让李自成……”   凌风的声音突然问变哑了:“李大侠,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换个地儿吧!”   李德威道:“哪儿?”   凌风道:“您跟我来就是。”   话落,转身沿着这片上坡,顺着一带碧水往西驰去。   李德威立即跟了上去。   凌风一口气奔出了近百丈,然后翻上河岸一头扎进了一片小树林里。   树林子中间两棵树之间放着张破草席,地上铺着一片干草,显然这就是凌风的“住处”。   只是,眼前只直这么一个“住处”,却不见别有住处,也没见到别的人。   李德威道:“陶堂主他们呢?”   凌风神色为之一黯,道:“您先别问他们几位了,请先坐下来歇歇吧。”   李德威着实是够累的,矮身坐在了那片枯草之上。   凌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伸手从枯草底下一摸,摸出一个小蒲包来,道:“李大侠,我这儿还有点吃的,您先吃点东西……”   李德威也着实饿,可是他没心情吃,抬手拦住厂凌风,道:“不忙,我还不怎么饿……”   凌风道:“您就别着急了,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急又有什么用?老实说我比您还急,每天站在这片树林子外头四下望着,望了好些日子了,直到今天才把您给盼了回来……”   李德威道:“我回来得太迟丁!”   凌风设说话,沉默了半天才道:“您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李德威道:“这个呆会儿再说,呆会儿我自会告诉你,兄弟,你先告诉,陶堂主他们几位怎么样?”   凌风眼红了,脸更白了,神情也更憔悴了,唇边掠过一丝悲惨寒意,道:“李大侠,就剩我一个人了,陶堂主为留个能说话的人,所以让我早一步出城,要不然连我也……”   喉头像突然被什么堵往了,没能再说下去。   李德威身躯暴颤,如刀割心,他想窜起来,可是毕竟他忍住了,道:“李自成的人?”   凌风道:“贼陷长安的时候我不在城里,等平静之后我进去看过了,他几位都躺在‘督帅府’里外,混身上下没一块好地儿”   李德威两眼也红了,缓缓说道:“好狠啊!好毒,”   凌风道:“城里防守相当严密,我没办法把他们几位的尸体运出来,只有任他几位留在那儿,这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现在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李德威道:“都因为我一个人.害得陕西陷贼,生灵涂……”   凌风摇摇头,道:“李大侠,话不能这么说,这是气数,也是命运,独木难撑大局,您一个人又能怎么样,咱们只防,满洲’那一伙人了,却没想到李自成乘虚来这么一着辣的。”   李德威道:“不管怎么说,我对陶堂主几位……”   凌风截口说道:“李大侠,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都是血肉之躯的人,谁该死?谁不该死?有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几位为正义而死.为护国而亡,死的悲壮,死得轰轰烈烈,这岂不比江湖刀口舐血.路死路埋,沟此沟埋强得多!”   李德威道:“话是不错,只是,唉!人都没了,还说这个有什么用,兄弟,这笔血债我记下了.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我会讨回来的……”   凌风道:“您错了,李大侠,这笔血债不是某个人的,是成千上万的同胞的,要讨咱们该一块讨,不为某个人,为的是咱们的同胞,他几位也不是为谁牺牲为谁死难的,他几位为的是朝廷,为的是祖先留传,属于自己的土地,为的是自己,也为自己的后世子孙。”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兄弟,多谢明教,我问问杨姑娘祖姑娘……”   凌风摇摇头,道:“陶堂主几位护的就是督帅府,可是我在那残破塌毁的督帅府内外只看见了陶堂主他们几位,却没见着杨姑娘、祖姑娘还有沈姑娘三位,这几天我一直在打听她三位的消息,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摸到一点儿!”   李德威道:“她三个哪里去了?”   凌风摇头说道:“城破陷贼的时候,我不在城里,杨姑娘有过人的能耐,祖姑娘有超人的智慧,或许她三位已经平安地冲出去。”   李德威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但愿如此了,杨姑娘帅府千金,祖、沈二位姑娘都是托庇帅府,我没能护住杨督帅已经是罪该万死,断不能再让她三位受到伤害了!”   凌风道:“吉人自有天相,她三位应该已经平安冲出去了!”   “兄弟”李德威道:“满洲’那批人跟祖、师、海三家有什么消息?”   凌风摇头说道:“城乱的时候,没见他们露面,城陷这几天以来,也没他们的消息,事实上这些日子来往长安的人少得可怜,甚至除了您之外根本没见几个人,想必他们都已经离开‘陕西’了。”   李德威道:“李自成这个人究竟是怎么个人,怎么个来历,怎么个出身,怎么会有这么多能征惯战之士,怎么会有这么雄厚的实力?”   凌风道:“这个这几天来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李自成是‘陕西’‘米脂’人。小名黄来儿,长大之后改名鸿基,到后来改名为自成,号鸿基。在前些年他曾经征兵勤王,投‘甘州’总兵杨肇基营当一名队长,隶属参将王国麾下,后来王参将奉调过金县,部下哗饷,李自成杀了县令跟王参将,就造了反。那时候有个安塞人叫高迎祥的,纠饥民为乱,与李自成是甥舅关系,李自成放了他,这   一带声势就更浩大了,加之江湖不断报到他那儿托身,就更加如虎添翅。前些日子他突然低声下气托人进贿都指挥使陈奇瑜左右幕僚请求安抚,陈指挥使因为杨督帅返京不敢跟他打,竟糊里糊涂接受了,这接受不要紧,长安城大街上都是大摇大摆穿黄衣的人,他们的人堂堂皇皇的进了城,进城的当天晚上就来了个里应外台,一夜之间就陷了长安……。”   李德威道;“好糊涂的陈奇瑜,难道他就没跟杨姑娘商量。”   凌风道:“八成儿没有.你想想,李自成是重贿陈奇瑜左右的幕僚,这批幕僚明知陈奇瑜一跟杨姑娘商量,事一定难成,他们拿了人家的钱,自不能让事不成,钱拿厂,连自己的命也没有。”   李德威遭:“贪官污吏,卖国求荣,贪一时之小利害生民于水火,陷雄关重镇于贼手,断送朝廷命脉,使得朝廷陷于内忧外患,背腹受敌的极度困境.他们的罪行虽百死不足赎。”   凌风叹了口气,道:“这些事儿也都无巧不巧地碰在了一起,督帅遭难,您又迟归……”   李德威摇头说道:“你不知道.这都是李自成 一手安排的锦囊妙计……”   接着,他把被困。脱困的经过说了-遍。   静静听毕,凌风惊声说道:“怎么说,您让李护卫先回来了;”   ”是啊"李德威道:“难道他没回来?”   凌风道:“没有,他若回来了不就好了么,只要他送信儿回来,杨姑娘一定提高警觉,李自成的阴谋也就不会那么容易得逞了”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照这么说,他是没能逃过闯贼那些人的毒手。”   凌风点了点头,道:“八成儿……”   目光一凝,道:“李大侠,照这么说,杨督帅恐怕凶多吉少了。”   李德威脸色变了一变,道:“我不敢说,万-杨督帅要真……李自成虽万死也难赎他的罪……”   旋风道:“他怕什么罪不罪?他要怕这个当初也就不造反了。”   李德威扬起双眉,道:“说来说去,头一个该杀的应是曹化淳。”   凌风道:“他怎么了?那姓牛的老头儿不是说……”   “你信么?”李德威冷笑-声道:“他这是欲盖弥彰,越描越黑,咱们没见过曹化淳或许难以认出他的真假,杨督帅可算得他的旧识,岂有看不出他真假的道理,再说当日曹化淳见杨督帅的时候我也在座,他要是易过容、化过装,绝难逃过我这一双眼。”   凌风道:“这么说那曹化淳是真的。”   李德威道:“是真的,根据他的心性为人,我断言他通贼卖国。”   凌风道:“可是京里没他南来的消息!”   李德威道:“曹化淳可能欺君蒙上,私自出京,那密旨假得了,玉玺也无法仿照,一定是曹化淳他偷盖玉玺,假传圣旨,赚走杨督帅把西半壁江山拱手让人。”   凌风道:“要真是如此,曹化淳他可真是罪该万死。”   李德威冷哼一声道:“当着那姓牛的老贼我所以没点破,就是怕打草惊蛇,跑了曹化淳,暂且让他逍遥些时日,等我进了京,哼哼,曹化淳,我看他还能往哪儿跑。”   凌风道:“怎么?您要上京?”   李德威神色微微一黯,道:“陕西陷贼,西半壁江山难保,朝廷兵马溃不成军,毫无斗志。单凭你我几个江湖人无力回天,一为铲除曹化淳,免得他再残害忠良,暗中卖国。二来,我不得不防北扰……”’   凌风道:“李自成北扰一时半会儿恐怕不大可能。”   李德威道:“怎么?”   凌风道:“李白成现在在长安称王了,取了个国号叫‘顺’,听说马上还要置官设科取士呢!照这么看他是想当皇上了,所以他陷‘长安’后,府库千百万都成了他的,要什么有什么,您看他还会北扰么?”   李德威道:“李自成现在长安么?”   凌风呆了一呆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这是听说的么,不过却没听说有谁看见过李自成进长安!”   李德威道:“这么说我就更不得不防了,他很可能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假意在长安称王,改元、僭国号、置伪官煞有其事,让朝廷以为他心满意足,耽于享乐,不思北扰,自己暗中带大军悄悄北上……”   凌风道:“你看会这么样?”   李德威道:“我不敢说一定,不过有备无患,防着点儿总是好的,从杨督帅被赚遭掳,跟我被困死谷险些死,这些事看来,闯贼手下不乏谋士,而且颇为高明,不容轻视……”   凌风道:“这么说您何不混进城去打听打听……”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我正打算进去!"   话落,他就要往起站。   凌风伸手拦住了他,递过那小蒲包,道:“兵荒马乱的时候路上没卖吃喝的,您一定饿了,没什么好东西,您多少吃点儿,也好饱饱肚子,长长精神。”   李德威苦笑况道:“兄弟,我心急如焚,纵有山珍诲味也难以下咽……”   凌风道:“人是铁,饭是钢,-顿不吃饿得慌,纵不为别的您也得为一身力气。”   的确,肚子里没东西:能使人手脚酸软,身子发虚那还能办事?   李德威知道凌风说的是理,也情知自己不吃点东西怎行,当下就不再客气地接过那小蒲包,道:“兄弟,咱们分着吃,吃饱了好办事。”   凌风摇头说道:“我刚吃过,不饿,您一人儿吃吧!”   打开蒲包看,没什么东西,一块既于又硬的大饼,几块油肉,但在此时此地已经是相当难得,金不换的东西了。   一看这些东西,李德威就明白凌风不是不饿,而是怕他不够吃,他什么都没说,撕了一块大饼硬塞给了凌风,凌风还待抵拒。   李德威正色道:“兄弟,要吃咱们俩一块儿吃,要不吃咱们俩都不吃,你让我一人儿吃我能下咽么’再说待会儿出力气办事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吃吧,赶快吃,事不宜迟,吃完了咱们就进城去。”   凌风没再说话,伸手接过于半块大饼,刚接过半块大饼,两眼突然一红:“这些吃的还是我出城时,云分掌主给我预备的。”   李德威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心里也是-惨。   别看凌风嘴上会说,人总是人,人心是肉做的,亲手足,一家人般的伙伴没了,心里哪有不难过的。   他没即时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兄弟,那就别辜负云分堂主这番心意,吃吧!”   凌风没说话,低着头咬了一口大饼。李德威也咬了一口,他只觉这大饼难以下咽,那倒不是因为大饼太干,而是他心里难过得慌。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四十二章     又是一个上灯的时候,长安城静静的坐落在暮色中。   城门开着,可是进出没几个人,冷清清,静悄悄的。   照这情形看,想必那“开元寺”前也是冷清寂然了。   如今城门楼上那面黄旗看得更清楚了,连上面的字都能看见!斗大、血红的一个“李”   字!   凌凤望着城门那两-盏大灯惨有的灯光下那片冷清景象直发愣,诧异地道:“昨天两扇城门还关着,不准人进出呢,怎么今儿个就开了城了。”   李德威心有点疼,道:“也许他们知道我回来了!”   凌风两眼-睁、道:“对了,李大侠,他们有人认得您是不?”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见过我的人有限。”   凌风指着城门口来回走动的几个挎刀持枪赋兵,道:“万一他们安插个认识您的在里头,岂不麻烦。”   凌风一说,李德威也注视城门口一会,道:“经你这-提,我也想起了,你这身打扮恐怕也无法安安稳稳的进去,咱们不走城门,换个地方翻墙进去。”   凌风点头说道:“对!您跟我来,我有个地儿他们不会留意,前些日子我就是从那儿进出的。”转身往东掠去。   李德威提一口气,腾身跟了上去。   凌风一口气跑了四五十丈,然后在城墙下停了步,往城墙根儿一指,道:“就是这儿,您看。”   李德威凝日一看,只见城墙根儿有条千干的小水道,城墙根儿那个洞还不及半人高矮,有几根儿臂粗细的铁栅拦着,旁边长满了野草,不知道的人还真不会注意这儿有这么-条干了的小水道。   李德威道:“这几根铁栅……”   凌凤道:我早就把它弄松了,一事就可以拿掉。”   说着蹲下身去伸手一托一拉,果然把几根铁栅-根根地全拿了下来,他扭回头抬眼说道:”我先进去了,恐怕得委曲您蹲着爬进去。”   两膝往下一跪.一头就钻进了桐里。   没奈何,李德威只得依着葫芦画样地爬了下去。   进了城,凌风又把那几根铁栅一根根地插好,道:“不能让他们瞧出异样,要不然这条路就没了。”   站起来又道;“李大侠,咱们先上哪儿去?”   李德威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道:“我想先回督帅府看看去。”   凌风微一点头、道:“我带路,您跟我来吧。”   一躬身,转身向夜空中掠去。   凌风到长安的日子虽然不及李德威多,可是由于他常往外头跑,所以长安城里的每一条街道他早就了若指掌了,在他的前导下,没多大工夫就到了督帅府。   凌风经验历练可称丰富,他离督帅府还有十来丈距离便停了身,躲在暗处先打量“督帅府”四周。   李德威明白他的用意,也没躁进,站在暗处隔十几丈地把一双目光移向坐落在夜色中的“督帅府”。   如凌风所说,督帅府已经被毁了。   门头塌了,大门倒了一扇,门边那围墙也塌了好几丈一块,门口那高可摩天的旗竿还矗立着,只是上面那面旗没了,那-盏灯也没人点燃,在夜色中不住随风晃动。   透过那缺口的围墙看.督帅府里一定遭受了贼兵相当的糟蹋。   前后不过几天,偌大一座督帅府已变了样儿,后院小楼依旧,但已人去楼空,那楼中人儿吉凶未卜,生死不明,李德威百念齐涌,看得一阵阵的难受。   只听凌风道:“李大侠,咱们进去吗?”   李德威点头道:“进去。”   凌风答应一声,当先掠了出去。   凌风是“穷家帮”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名列总堂三俊之一,一身所学不俗,即使遭遇突如其来的偷袭,他也可以应付,何况有自己跟着,纵然凌风应付不了还有自己,所以李德威并没有拦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那围墙的缺口里进了督帅府。   凌风似乎知道李德威的心意,在前院停都没停地便直扑后院。   进了后院再看,亭、台、楼、阁,甚至一草-木都是好好的。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寂静空荡,好不凄凉。   望着眼前的一切,李德威忍不住-阵心酸。   只听凌风道:“您要不要进各屋去看看?”   李德威微微一摇头,缓缓说道:“不用了!"   伤心处,越看岂不越伤心。   凌风望着眼前的一切,脸上也明白地流霉出一份难受。   “陶堂主几位的尸体不见了……”   李德威双眉一杨,道:“可能是他们移走了!”   话声方落,忽然一个低沉话声起自小楼后那一片暗影中:   “死的人多呢,他们是不会管的,是我……”   李德威两眼寒芒暴射,直逼话声传来处。   凌风一惊色变,跨步越前,冷然说道:“哪位高人隐身在此……"只听那低沉话声道:‘姓蒙的当不起你这高人二字,小要饭的,咱们是一条路上的。”   随着话声,小楼后暗影中走出个人来,正是穷神蒙不名。   蒙不名是蒙不名,可是他已跟往昔判若两人,那玩世不恭的神情已不见了,现在是一脸的凝重神色。   凌风慌忙上前一步,抱拳躬身:“原来是蒙老……”   蒙不名摆手道:“小要饭的,别多礼了,陶一寿几个是我收的尸,我把他们全埋在楼后了,你进去看看吧!”   凌风单膝点地,道:“穷家帮存殁俱感。”   腾身扑向小楼后,鹰隼一般。   李德威微一抱拳,道:“没想到蒙老还在长安,蒙老大义,李德威感同身受。”   蒙不名掠过一丝苦笑,道:“小伙子,别跟我客气了,说什么大义,蒙不名差点没羞煞愧死,人死收尸,我也只能做到这-步了。”   李德威道:“蒙老,长安陷贼,陕西遭劫,其咎在我。”   蒙不名道:“什么其咎在你,蒙不名没伸手管这件事便罢,既然伸了手,我也少不了一份责任,其实……”   顿了顿,道:“小伙子,我若不是事后明白了内情,现在见了面我非狠狠给你几下不可,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怎么能随便往外跑?”’李德威道:“蒙老知道内情了?”   蒙不名点点头道:“我宁愿不知道,知道了心里更难受,杨宗伦这么一根擎天柱,竟遭好人陷害,贼寇玷辱,这世上还有天理么?”   李德威道:“蒙老可有杨督帅的消息?”   蒙不名沉默了一下才道:“杨督帅已经被害了,就在长安陷贼的那一天。”   李德威心神猛震,心胆俱裂,一步跨到,伸手抓住了蒙不名道:“你怎么说?”   蒙不名脸上掠过一丝抽搐,道:“小伙子,你何必让我再说第二遍!”   李德威脸色煞白,目眦欲裂,遭:“是谁……”   蒙不名道:“李自成手下大将李友。”   李德威道:“此贼现在……·   蒙不名道:“就在这长安城中……”   李德威怒哼一声,闪身要动。   蒙不名反手一把拉住了他,道:"小伙子,你执掌‘银牌令’,应是当代英杰怎么这不能作小忍,我还有要紧事告诉你”   李德威缓缓敛去威态,老半天才趋于平静,道:“我誓杀此贼,蒙老有什么话请说吧!”   蒙不名放开他,道:“小伙子,这头一件事,我告诉你,我已经派罗汉小两口儿去打听杨姑娘和祖姑娘的消息了,我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儿。不过我知道她们俩都平安……”李德威道:”多谢蒙老。”   蒙不名道:“杨姑娘有过人的能耐,无论胆识、所学都愧煞须眉。祖家姑娘更擅‘天竺’摄魂大法,她们俩做伴,绝不碍事的。”   李德威道:“蒙老大义,也偏劳罗汉跟赵姑娘下了 。”   “别客气,小伙子,’’蒙不名道:“应该的,你是为谁,我们又是为谁,只是,小伙子,能不能打听到她们俩的消息,我没把握。”李德威道:“蒙老有这番心意,已经够让人感激的了,何敢奢求。”蒙不名沉默了一下,道:“第二件消息可不大好。”李德威道:   “蒙老请说,我受得了。”李德威道:“这些凌风已经都告诉我了。”   “还有,小伙子。”蒙不名道:“刚才我说的这些虽属事实,可是却只算虚招,他另有实招……”   李德威心神一震,道:“他带着人北扰去了?”   蒙不名一怔凝目道:“小伙子,你知道了?”   李德戚道:“我只是猜测,却不幸被我料中,蒙老,事不宜迟……”   “别忙,小伙子,”蒙不名忙一拍手,道:“我要多告诉你一点:北上之后好把知道的往上报,以便朝廷采取对策……”   李德威道:“多谢蒙老。”   蒙不名摆摆手,道:“别谢了,小伙子,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朝廷内忧外患,背腹受敌,朝里还有那么多卖国的奸佞,大明朝的命运实在令人担忧啊。”   李德威心急如焚,道:“蒙老,我这就连夜北上……”   蒙不名道:“小伙子,你一个人起不了大作用,独木难撑大局,你再能再狠也斗不过那成千上万的兵马,以我看你不必在半路耽误,还是绕道北上把所知道的上报朝廷吧!"李德威道:“多谢蒙老明教,我这就告辞。”   一抱拳,就要走。   蒙不名答了一礼,道:“你去吧,杨、祖二位有了消息,我自会赶去把你的去向告诉她二位的,或许咱们北边有再见之日。”   李德威设再多说,又谢了一声,腾身掠去。   凌风自楼后掠出,满腔是泪,冲蒙不名曲膝一拜,电射而起,跟了出去。   蒙不名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道:“星入月中,主国破君亡,但愿这只是无稽之谈……”   夜色宁静的!   长安城的今夜更是宁静。   长安一片月,万户织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今夜郦廿月,园中只独看,逼怜小儿女,未能忆长安,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广幌,双照泪痕干。   诗人笔下,长安城的夜不但美,还带着动人的凄楚。   这座朱门玉阶的大宅院里,夜的气息并不太浓厚,因为它灯火通明,光同白昼。   在这多而亮的灯光下,这座大宅院里没有黑暗也难找到一片暗影。   灯光下看!   那广大深沉,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的后院里,或走廊上,或假山前,隔不多远便是-   个腰佩长剑的黄衣人,个个手抚剑柄,神情肃穆。   后院里有座精雅小楼,有灯光,不过要比别处暗得多。   暗的灯光微透纱窗,那情景,带着旖旎,引人遐思。   长安城到处,多少还带有点血腥味,而这座大宅院里,尤其是这座广大深沉的后院,却是干净的。   后院的夜色相当静,虽然到处是人,可是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那些个黄衣人一个个跟泥塑木雕的一般。   葛地里,噗、噗、噗三声轻微异响划空响起,后院东南角那三盏灯突然灭丁。   后院里马上有了动静,四名黄衣人由不同的站立处行动,疾若鹰隼地往灯灭处扑去。   另四个黄衣人腾身拔起,直上四方屋面。   就在这时候,后院西南角忽然人影一闪。   马上让人发现了,叱喝声中,两名黄衣人抬腕出剑,闪身飞扑,一气呵成,两柄长剑寒芒吞吐,直往西南角卷去。   那扑往东南角灯灭处的四个黄衣人立即掠了过来。   唯独站在四方屋面的那四个黄衣人没动。   也就在这时候,后院东北角有条人影-闪,悄无声息,点尘未惊地没人了那精雅的小楼里。   转眼工夫之后,楼头那间华丽、温馨,还带着酸人气氛的卧房里昏暗的灯光下出现个人。   是李德威。   他站在-张锦帐低垂,床前皮靴花鞋并排儿摆的牙床前。   照这旖旎的情景看,牙床上不但有人,而且还枕上人头成双。   岂料,李德威双眉扬处,忽然冷哼了-声:“好狡猾的东西!”   他转身一掌震碎那两扇纱窗,腾身穿了出去、飞星陨石一般落在了后院的正中央。   冷叱陡起,寒芒疾闪,四方屋面上四个黄衣人连人带剑由屋顶凌空扑下,只见四道匹练下卷,威力万钧,声势惊人。   李德威冷哼-声,鱼肠剑出鞘。   挺臂上举,振腕-绞,金铁交鸣声中,四道匹练也似的剑芒惨敛,四个黄衣人随即散落四下。   李德威一剑击退四个剑术高手,鱼肠剑往怀里一抱,冷然说道:“我找李友!”   只听后院西一间没点灯的小屋里响起厂闷雷般粗暴话声:“那你找错地儿了,姓李的在这儿。”   那间屋的两扇门突然开开,大踏步走出一人,是个黄衣大汉,这黄衣大汉好不威猛慑人。   他,身躯魁伟高大,当真有膀三停,腰十围之概,浓眉、大眼、满脸横肉,一圈络腮胡。   衣襟敞着,袖子卷着,胸口、胳膊上,满是密而浓的黑毛,单看这,他就不愧是李自成麾下的一员大将。   李友虽是李自成一员悍将,可是他只是马上了得,刀沉力大,万夫难敌,而马下这种以轻巧快速,招式奇奥取胜的“短打”,他显然逊李德威多多。   大刀斜荡之后,他门户大开,李德威如影附形.一步跨到,鱼肠剑一闪,硬生生把李友一只右臂齐肘削断。   李友再凶悍,他毕竟是个血肉之躯的人,不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如何能禁受得住这个。   断臂握紧大刀,带着血腥飞出老远,他大叫一声,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地上。   李德威再跨一步,色肠剑那断金削玉,吹毛断发的锋刃正抵在李友的咽喉上:“杨督帅的遗体在哪里?”   四周那些黄衣剑士吓呆了,也有所顾忌,没-个敢动一动。   李友脸色都变了,头上见汗,混身颇抖,脸上的肌肉不住抽动,两颗眼球要夺眶而出,可是他紧闭着嘴,连哼也没哼一声。   一条人影掠到,是凌风,他微一躬身,道:“李大侠,没找到。”   李德威道:“不用找了,我要让他告诉我!"  -   鱼肠剑往上一挥,寒光闪处,李友的左脸上添了一道血口子,刹时间脸上全是血。   李友哼了一声,身子猛然一抖,却仍没说话。   凌风双眉一扬,道:“我倒要看看你一身骨头有多硬。”   左掌一挥,抓在于李友的左肩上。   刹时,李友的身子又抖了起来,他咬着牙,瞪着眼,狰狞怕人,却仍是一声没吭。   凌风冷笑一声道:“好啊!真够硬的。”   话声方落,李友的左肩头晌起了一阵格格之声,像是铁辗碎了石头一般,紧接着他左肩头渗出了血迹,头上的汗珠海一颗都有豆般大。肩头碎了,凌风的五指都抓进了他肉里,哪能不疼。突然,他大喝一声,挺腰腾身,双脚直向凌风下阴踹去,敢情他想作困兽之斗,孤注一掷,拼了凌风。凌风是“穷家帮”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身手在当世武林中足列一流,‘穷家帮’派来长安的高手伤亡殆尽,全死在李自成手下黄衣剑士之手,只见他一侧身,左掌疾挥了下去。“叭”地~声,李友一条腿硬被他一掌砍断,大叫-声又躺了下去。   紧接着,凌风扣进李友左肩的右手又一抖,李友身子一挺,立即昏死了过去。凌风松了手,冷笑一声道:“你少给我装死。”   那血淋淋的右掌一沉,向李友胸口拍去。李德威及时伸手-拦,转过身去扬声遭:“你们谁告诉我杨督帅的遗体在哪里?”那些黄衣人个个面无人色没一个说话。李德威提着鱼肠剑,逼了过去。那些黄衣剑士蓦然一惊,纷纷向后退去。李德威冷然说道:“别等我出手,否则的话你们一个也难幸免。”忽听一名黄衣剑士说道:“杨宗伦的尸首让我们将军丢下‘终南’深谷喂狼了。”李德威心神刚震。忽听背后“噗嗤”一声,回头一看,只见凌风.一只脚齐脚脖子没入了李友胸膛里,李友嘴里冒血,惨不忍睹,凌风身躯剧颤。眼都红了。   李德威心如刀割,强忍两跟热泪,缓缓转过脸去,道:“你这话当真?”那黄衣剑士忙点头说道:“真的,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李德威两眼泪光闪动,双眉扬起,杀机现于眉宇。   那些黄衣剑土机伶寒颤,转身要跑。   李德威长啸一声,挥剑腾起,惨呼盈耳,剑气一闪而敛,李德威站在那儿,鱼肠剑下垂,一动不动。   那些黄衣剑士倒了-地,个个都是腰拦断为两截,鲜血、肚肠洒得到处都是,一时间这大宅院后院成了罗刹屠场,惨不忍睹。   还有一个黄衣剑士,他手握着长剑傻在了那儿,突然两腿一弯,直挺挺跪在李德威面前。   李德威两眼直望,目光赤红,木然说道:“你走,告诉李自成,叫他引颈等死。”   那黄衣剑士一怔,站起来腾身拔起,一溜烟般射出了后院。   李德威缓缓低下头去,身躯泛起了颤抖。   凌风突然大叫-声从李友胸膛里拔出那只脚,猛然一脚把李友的尸体踢出了老远。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四十三章     太阳在上头烤着,偶尔一阵风过,吹起满天的黄尘,黄尘跟雾一样,老半天落不下去,要碰见这阵黄尘,不但有对面不见人感,等黄尘落下之后,整个人都变成了“黄”人!   李德威就碰见了这阵黄尘,可是他没抬手去择,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依然缓步走他的。   他脸色木木然,一点表情都没有,眉宇间一股冷肃之气逼人。   前后不过几天,他像变了一个人。   只他一个人。   凌风不知哪里去了。   这条路是“吕梁山”跟“霍山”之间的一条狭谷般大道。   在这条大路上,有几个著名的城镇,像临汾、洪洞、孝义、汾阳、清源、晋源、太原都在这条大路上。   可是这几个地方都受了刀兵之灾,都蒙了尘,李自成铁蹄所经,留下来只是处处残破凄凉,数不清的伏尸,数不清的扶老携幼,沿途悲哭阵阵洒泪的灾民。   这劫后的一切,李德威越看越痛心,眉宇间那股冷肃煞气也为之越来越浓,越来越毒。   李德威不忍看,可是他不能不看。   北方连年战事,灾民涌入关内,希望在王师的庇护下保住性命,重建家园,已经是够可怜的了。   而远离战火,原以为可以安居乐业,过平安口子的内地百姓,居然也免不了人祸,一个连一个地在同一族类的手中倒下去,家园一处连一处地被同一族类的铁蹄所践踏。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哭黎遍野,哭声震天,孰可忍,孰不可忍?   李德威一路默默地走着,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在在使他难以忍受,可是他脸卜没有表情,谁也看不出他胸膛中的悲怒火焰有多高。   黝黑的夜色里,坐落着一座庞大的庙宇般建筑。   朱门高墙,飞檐狼牙,宏伟庄严。   这是“山西”第一名刹“晋祠”。   如今,这座坐落在夜色里,里外漆黑一片的“山西”第一名刹里,有着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这阵哭声不是抢天呼地般号啕大哭,而是极力抑制着,充满了怨忿、委曲、痛恨的悲悲切切的哭声。   这种哭声虽远不如那抢天呼地号啕大哭为大,可是远比那种抢天呼地般号啕大哭为悲痛,也远较那抢天呼地般号啕大哭让人心酸,赚人眼泪。   这必然又是那劫后余生,家破人亡,骨肉离散,生不如死的灾民。   李德威正从晋祠前经过.心抽疼了几下。   他没办法进去救助,也没办法进去安慰,需要救助的人,需要安慰的人太多了,多得不可胜数。   他连停都没停地便要走过去。   他不是怕别的,只因为这种哭声使他不忍再听进去。   而就在他加快步履要从晋祠前走过的时候,那里外漆黑一片的“晋祠”里突然传出个充满悲忿与仇恨的极冷话声:“既然要赶尽杀绝,就不必畏畏缩缩,进来就是,我母女等厂你们不少时候了。”   是个女子口音。   她显然是冲着晋祠之外的人说话。   这晋祠外头除了李德威之外还有谁?   难道这晋祠之后另隐有人?   要是有人对劫后余生的灾民赶尽杀绝的话,这种事不能不管。   李德威怔丁一怔之后,立即停了步。   适时“晋祠”里那先前发话女子一声冷笑:“不必躲了,我母女都不怕你们知道,难道你们还怕我母女知道不成?”   人影一闪,那黑漆漆的晋祠门口多了个人,只看得出是个有着无限美好身材的女子,却着不出她多大年纪。   她,穿的是一套全身的墨绿色裤褂,右手里还握着一柄光芒森寒的匕首。   只听她道:“我出来了,要想赶尽杀绝你得先杀了我。”   弄了半天是冲他李德威说话的。   显然地,她误会了。   李德威呆了-呆之后,道:“姑娘,我是个过路的。”   那女子似乎-怔,道:“你是个过路的?”   李德威道:“是的,姑娘误会了。”   那女子“喔”了一声,话声忽转轻柔,道:“对不起,是我冒失,你请吧!”   话落,她转身就要进去。   李德威道:“姑娘请等一等。”   那女子转回了身。   李德威道;“要有姑娘的冤家对头到来,他来的绝不只一个,下次姑娘不可一个人离开令堂出来,除非令堂在武学上有相当的造诣。”   那女子呆了一呆,似乎也深深地看了李德威一眼,道:“多谢明教,我-时冲动没想到。”   李德威道:“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不知道贤母女的冤家对头是何等样人,但由贤母女夜躲晋祠之举来看,贤母女的冤家对头想必是些厉害人物。小不忍则乱大谋,贤母女都是女流,且势力单薄,不如暂时忍忍避一避的好。”   话落,转身要走。   只听那女子叫道:“阁下留-步。”   李德威停步,转回子身。   那女子道:“阁下的关注,我母女感激,只是……只是……”   话锋忽转:“看阁下走的方向,似乎要往太原去。”   李德威道:“是的,我是要往太原去。”   那女子道:“太原已陷,已经不能去了!”   李德戚道:“谢谢姑娘,我知道。”   那女子说道:“你知道么’” .   李德威道:“不瞒姑娘说,这一路就是蹑踪而来的。”   那女子怔了一怔道:“人人扶老携幼,争相逃命,你怎么……”   李德威道:“假如人人都只顾逃命,敌人岂不更为猖獗,战乱又何时能平?”   那女子道:“这么说,阁下是要平乱。”   李德威道:“可以这么说。”   那女子道:“阁下-腔热血,万丈豪气,令人敬佩,没想到我母女这趟避难晋祠,竟碰见你阁下这么一位以天下之安危为己任,要拯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侠士,我读过太史公的游侠列传,也景慕朱郭之流,对荆轲、聂政尤其敬佩。”   李德威道:“姑娘高抬我了,江湖末流,但尽匹夫之责而已,何敢上比朱郭荆聂。”   那女子道:“阁下客气了,但凭阁下这腔热血,万丈豪情,以及以天下之危为己任,欲拯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仁心义胆,你比那以慷慨悲歌,秦廷除暴的荆轲毫不逊色。”   李德威道:“姑娘过奖了,我汗颜,也惶恐。”   那女子道:“我姓傅,太原人,阁下。”   李德威目光一凝,道:“姑娘姓傅。”   那女子道:“是的,太博之傅。”   李德威道:“姑娘跟太原傅青主傅先生可有渊源。”   那女子道:“老人家是家父,阁下。”   李德威道:“姑娘可知道令尊故交之中有位布衣侯‘银牌令主。”   那女子道:“老人家说那是他生平唯一知己,也是他生平最敬佩的人,阁下是。”   李德威道:“老人家是我的义父,也是我的授业恩师,我姓李,叫李德威。”   那女子轻呼一声道:“原来你就是,你是不是小黑?。”   李德威一怔:“那是我的小名,姑娘知道。”   那女子道:“有一年南宫伯伯到太原来,跟家父把臂言欢提起过,可巧我在旁边听见了,这一晃又是多年没见南宫伯伯了,他老人家好?”   李德威道:“老人家安好,他老人家应召勤王,现在京里。”   那女子激动地道:“南官伯伯复召勤王,李大哥也仗剑江湖,大明朝有救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李德威道:“姑娘言重了,我父子只是尽一己之力而已。”   那女子道:“说起来彼此不外,李大哥何用客气,如果不急请进来坐坐。”   李德威道:“我正要拜见傅夫人。”   那女子道:“李大哥请跟我来。”   说完,转身走了进去。   口  口  口   “晋祠”不愧是“山西”第一名刹,不但占地广大,而且建筑宏伟,画栋雕梁,气势为山西其他同类建筑难望项背。   “晋祠”一名“王祠”,为祀周祠,周成王九年封叔虞为唐侯,即设都于此。   晋祠的创设甚早,已见十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内。   北齐天统年问,曾就此改建“大宁皇寺”。   李德威跟在那位傅姑娘之后直进大殿,那黑漆漆的大殿里,令人有伸手难见五指之感。   博姑娘一进大殿便道:“娘,您请出来吧,是熟人。”   只听神案后传出个有气无力的苍老话声:“砚霜,是哪位熟人哪?”   随着话声,神案缓转出一个颤巍巍的人影。   傅姑娘连忙上前一扶,道:“娘,是南宫伯伯的衣钵传人兼螟蛉义子,就是那位小黑哥,您记得不?”   李德威上前一步冲那人影行下礼去:“晚辈李德威,见过夫人。”   那人影忙答一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哥儿别多礼,我那南宫大哥可安好?”   李德威道:“多谢夫人,家义父安好。”   傅姑娘道:“娘,南官伯伯应召勤王,现在在京里。”   那人影“喔”地一声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大明朝有救了,我就知道你南宫伯伯不会坐视……”   她顿子顿又道:“砚霜,有你李大哥在此,咱们谁也不怕了,把灯点起来,让我看看你李大哥。”   傅姑娘答应一声转身走向神案,眼前一亮,神案上一盏破油灯点了起来。   如今,李德威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傅夫人跟姑娘傅砚霜了。   傅夫人衣着朴素,相貌慈祥,自然流露着一种雍容气度,一看就知道出身大家,有很好的教养,只是脸色苍白,两眼红丝,憔悴得不得了,也显得很虚弱。   傅姑娘砚霜约摸十六七岁,黛眉风目,瑶鼻檀口,清丽若仙,更难得眉宇间有一股逼人的英气。   他看清楚了人家母女,人家母女也看清楚了他。   傅砚霜一双美目异彩闪动,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傅夫人却老眼圆睁,脱口说道:“哥儿好俊的人品,只有我南宫大哥才配有这种传人,也只有哥儿才配人我南宫大哥门墙。”   李德威微一欠身道:“夫人夸奖。”   傅夫人道:“哥儿,论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傅婶儿。”   李德威道:“是,傅婶儿。”   傅夫人那憔悴的脸庞上,浮现起一丝难得的笑意,道:“此时此地能碰见哥儿这么个自己人,确实不容易,我跟你砚霜妹离家避祸,正在难中,咱们只有在这‘晋祠’之中席地坐坐了。”   李德威欠身恭应了-声。   三个人席地坐下,傅夫人目光-凝,道:“哥儿要上哪儿去,怎么到了这儿?”   李德威当即把他接掌“银牌令”,陕西辅佐杨督帅,跟满洲高手及武林四大家周旋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傅夫人老泪双垂,颤声说道:“苍天有知,怎不庇佑好人,杨督帅朝廷柱石,国之干城,布政五省,万民钦敬,这么一位好官竟……!"李德威缓缓说道:“杨督帅罹难,固属朝廷之一大损失,灾民遍野,哭声震天,尤其令人痛心。”   博夫人道:“这么说哥儿如今是往太原报仇去。”   李德威道:“是的,侄儿为的不是私仇,为的是大明朝,为的是千万生灵,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傅夫人道:“哥儿一腔热血,万丈豪情,仁心义行足以感天动地,惊鬼泣神,令人好生敬佩。只是李自成身周难免不广布死士,哥儿要下手于他,恐怕不大容易。”   李德威眉宇间的煞气闪漾了 下,道:“侄儿也知道不容易,侄儿不惜一死。”   傅砚霜双眉一扬,道:“李大哥错了,也不该说这话,而李大哥是南宫伯伯的衣钵传人,当今武林之英雄翘楚,满虏入侵,外患更大,李大哥还有更艰巨的任务,怎可不惜有用之身,轻易言死!”   傅夫人两眼一睁,叱道:“放肆,小小年纪.懂什么,怎么好对你李大哥无礼。”   李德威道:“傅婶,霜妹妹说的是情是理,让我汗颜愧煞。”   傅夫人轻轻一叹道:“哥儿是自己人,我也不客气了,你霜妹妹说的不错,你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应该珍惜有用之身,不可轻举妄动。”   李德威欠身说道:”是,多谢傅婶儿教训。”   傅夫人道:“哥儿别客气丁,唉,可惜你傅叔不在这儿,要不然能见着你,他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李德威目光一凝,道:“傅叔现在……”   傅夫人两眼一红,低下头去。   傅砚霜道:“太原陷落,知爹之名,逼爹效力,爹宁死不肯,被他们抓起来了,娘怕他们拿娘跟我来威胁爹,所以离家逃了出来。”   李德威神情猛震,脸色大变道:“老人家被押在……”   傅大人忙抬头说道:“哥儿,不可造次……”   李德威道:“老人家有难,傅婶儿让侄儿怎么安坐,侄儿若不把老人家救出来,何以对义父,请您告诉我……”   傅砚霜道:“听说爹被他们押在狄村,我跟李大哥-块儿去……"   李德威道:“狄村?”   傅夫人道:“狄村就是大唐开国元勋狄仁杰的故居……”   李德威道:“傅婶儿,狄村怎么走法’”   傅夫人道:“狄村在‘首义门’外八里处,从这儿去该往北,约摸五六里远近。”   李德威站起来,道:“您跟霜妹妹在这儿等……”   傅砚霜霍地站起来,道:“我跟李大哥‘块去。”   李德威道:“不,霜妹妹,老人家不能没人照顾。”   的确,怎么能让--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一个人留在这空无人迹的“晋祠”里。傅砚霜没有再说话。   李德威冲博夫人一躬身,道:“傅婶儿,我去了。”   转眼望向傅砚霜道:“霜妹妹,请小心照顾老人家,我熄灯了。”   抬手一指径向着神案点了过去,刹时,大殿里又是伸手难见五指的一片漆黑。   只听大殿里响起了两个话声:   “哥儿小心!”   “李大哥小心!”   却没听到李德威回答。   随听到傅夫人道:“砚霜,走远了,你李大哥是你南宫伯伯的衣钵传人,一身所学恐怕在当世一二人间。”   傅砚霜道:“我要有李大哥这样的身手,爹也不会遭难了;说什么我也得让李大哥教教我武功。”   (就因为她有这么-念,后来才成为“洪门天地会”的双龙头,也使得“洪门天地会”成为汉族世胄,大明遗民中,反清复明的一支主力。)   口 口  口   “狄村”不算小,差不多有百十户人家。   这时候家家户户十之八九都熄灯了,只有一两个地方还亮着灯,这亮灯的几个地方中,有一个在村子西边。   村西紧挨着几株大槐树下,有这么一户外头挂着招牌,可是已看不清招牌上写的是什么字的人家。   两扇门敞开着,灯光挺亮的,却透射到外头。   里面摆了几张方桌子,有一张方桌上围坐着五六个黄衣汉子,袒胸的袒胸,露臂的露臂,正在那儿猜拳行令。“三桃园”、“哥儿俩好”地大呼小叫着、闹着。   桌上杯盘狼藉,酒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旁边站着个身穿粗布衣裤的老头儿,垂着手,哈着腰,一付唯恐侍候不周的模样,看上去好不可怜。   这五六个黄衣汉子正在那儿嚷着闹着。   在村于寂静的夜里,分外的响亮。左右邻舍没人出来于涉。   蓦地里一阵狗叫由远而近,那狗叫声呜呜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在这寂静的时候,好不刺耳难听。   五六个黄衣汉子一怔,刹时都静了下来。   “娘的,这哪是叫?分明是哭!”   “哼,霉气,我他娘的,景讨厌听狗哭了,一听见这玩意儿,就头皮发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哼,好出息,一天到晚在刀上舐血,在死人堆里打滚,居然听见狗哭就害怕,行了,别天南地北的跑了,回家钻被窝抱老婆去吧。”   “嘿,有老婆我还会往外跑,这一跑可跑对了,今儿个到这儿,明几个到那儿,看上哪一个,哪一个就是我老婆,一天换个,高兴起来一天换好几个,多好。”   这番话引起一阵肆无忌惮的得意大笑。   “你小于从穿了这身衣裳之后,到如今换了几个老婆了?”   “哈!那还算得过来,把脚指头算上都不够。”   又是一阵粗野骄狂的大笑。   “喂!我说马老:呀,你吃过狗肉没有?”   “吃过啊,怎么设吃过,那一年在陕西,天下大雨,粮都让水泡了,大伙儿没吃的,逮着什么吃什么,只差设吃人了。”   “难怪你怕听狗哭,我说马老二,你听说过没有,狗最怕吃狗肉的人,就跟长蛇、蝎子怕专吃五毒的人,可是一旦吃狗的人倒了运,他就会常听见狗叫,常听狗哭还不要紧,他可得留点神.狗会索命。”   “狗还会索命呀?   没听过……”   “哈,多么新鲜啊,狗这东西最灵了,一天到晚往乱坟岗跑,吃死人.啃骨头,沾了一身的鬼气……”“去你妈的,别吓人了。"   “吓人?哼!哼!你听听,狗哭声是不是越来越近了。”   可-点也不假,狗哭声一阵阵由村南往村西传,越来越近!   “嘿!可真是越来越近了,真他妈的邪门儿啊,难不成真是来找马老二了。”中等身材,脸上有几十麻坑儿那一个,刚才还一腔的酒意。如今脸色发了白,两跟瞪得圆圆大大的,一脸的不安。长着-张麻脸的那-个瞅了他一眼.笑笑说道:“马老二,要要我教你个趋吉避凶的法儿呀?”那麻子心不在焉地道:“你有什么法子,你又不是茅山老道?”那马脸汉子道:   “我虽然不是茅山老道,可是我懂这邪门玩意儿.只要你把里头的那个让给我,我马上教你。”   那麻子一怔.旋即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什么狗索命,敢情你是惦记着里头那娘们儿,他娘的,你真行,唬得我一愣一愣的呀!他娘的!”   另外几个都笑了,拉着他坐下来。   正笑着。面对门儿那个矮个儿目光忽然往外一凝:“看.那是谁?”   麻子抬手就给他-拳:“矮子,你他娘的也来了。”   那矮子望着门道:“真的,有个人走过来了,不信你们看。”   几个人转眼往外一看,的确,一点也不假,远处走来个人,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走得挺慢。   麻子忙道:“自己人。”矮子道:“怎么知道是自己人?"麻子道:“你他娘的两眼跑你老婆裤档里去了?投看见他穿的那身衣裳么?”那人穿的一身衣裳黄黄的,颜色跟他们差不乡。   马脸道:“你这才叫有奶便是娘呢,世上穿黄衣的多了.都是咱们的人么?”   麻子道:“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好啊!”马脸道:“你说怎么个打赌法?”   麻子道;“要不是咱们的人,里头那个我就让给你,要是呢?”   那容易,”马脸道:“他是咱们的人,今儿晚上我就站在炕边,侍候你-夜。”   “去你娘的,”麻子-巴掌挥了过去:“你想白看呀。”   哄然一声,几个人大笑。   那个人,看似走得很慢,可是不知何时他已然走近了,而且到了门口。   他穿的不是一件黄衣,是件白衣,因为衣裳上满了黄尘,所以远看像是一件黄色的。   这个人满身的风尘,连脸上都是,可是掩不住他那俊逸的人品,也掩不着他眉宇间那股子冷肃煞气。   他背着手,脸上没一点表情,两眼直望着那六个黄衣汉子。   麻子低低说了一声:“真邪门儿,怎么没瞧见他就到了。”   马脸突然给了麻子一巴掌,道:“马老二,今儿晚上里头那个归我了,哈,今儿晚上我得好好儿乐一乐,真是美家忍受哭美--美死了!”   白衣客-步跨进来,突然冷冷来了这么一句:“酒好喝么;肉好吃么?”   六个人一怔,麻子心里正恼着,霍地站了起来:“什么意思,好吃好喝怎么样,不好吃不好喝怎么样?”   白衣客冷然喝说道:“你们可知道有多少人无家可归,有多少人挨饿么,你们看见那遍野的灾民,可听见那震天的哭声?”   六人腔上变了色,麻子一巴掌拍在桌子,震得杯盘乱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衣客森冷说道:“你们该死。”   另五个一下都站了起来。   麻于大叫一声:“你找死。”   手往桌下一挥,一把单刀已持在手中,跨步欺过去兜头就是一刀。   .白衣客冷突一声,右手从背后伸出,只一晃便扣住了麻子持刀腕脉,他左手跟着前挥,麻子的一把单刀到了他手里,他右手扯着麻子往外一抖,麻子整个人离地飞了起来,砰然一声摔在门外两丈多处。他左手往后一甩,那把单刀飞了出去,正插在麻子的心窝上,刀尖透胸钉在了地上,刀把还在乱颤。   白衣客这出手,夺刀,抛人掷刀,一气呵成,奇快无比,立时震住了另五个,站在那儿都吓傻了。   矮子个子矮,两只手都在桌面下,他偷偷的要摸刀。   臼衣客一双锐利眼神立即盯在了他脸上。   矮子只觉那一双日光森冷锐利,跟两把利刃似的,他机伶-颤,硬没敢再动。   白衣客冷然开了口:“我跟你几个打听个人,听说‘太原’有位傅老先生被你们押在‘狄村’,傅老先生现在什么地方?”   几个人迟疑着没说话。   白衣客盯着矮子,冷然说道:“你说。”   矮子突然一惊,脱口说道:在村东……   白衣客道:够了,你几个走吧。”   五个人如逢大赦,连桌底下的刀也不要了,一个连一个贴着。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四十四章     白衣客森冷说道:“你们该死。”   另五个一下都站了起来。   麻于大叫一声:“你找死。”   手往桌下一挥,一把单刀已持在手中,跨步欺过去兜头就是一刀。   白衣客冷突一声,右手从背后伸出,只一晃便扣住丁麻子持刀腕脉,他左手跟着前挥,麻子的一把单刀到了他手里,他右手扯着麻子往外一抖,麻子整个人离地飞了起来,砰然一声摔在门外两丈多处。他左手往后一甩,那把单刀飞了出去,正插在麻子的心窝上,刀尖透胸钉在了地上,刀把还在乱颤。   白衣客这出手,夺刀,抛人掷刀,一气呵成,奇快无比,立时震住了另五个,站在那儿都吓傻了。   矮子个子矮,两只手都在桌面下,他偷偷的要摸刀。   白衣客一双锐利眼神立即盯在了他脸上。   矮子只觉那一双日光森冷锐利,跟两把利刃似的,他机伶一颤,硬没敢再动。   白衣客冷然开了口:“我跟你几个打听个人,听说‘太原’有位傅老先生被你们押在‘狄村’,傅老先生现在什么地方?”   几个人迟疑着没说话。   白衣客盯着矮子,冷然说道:“你说。”   矮子突然一惊,脱口说道:“在村东……”   白衣客道:“够了,你几个走吧。”   五个人如逢大赦,连桌底下的刀也不要了,一个连一个贴着墙,躲得远远地往外开溜。   白衣客举步上前,伸手从桌上抓起五根筷子,这时候那五个已经都快出去了,个个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拔腿狂奔。   可是还没跑出两丈占,就一个个往别踉跄几步爬下了,五个人,人人背心插着一根筷子。   白衣客翻腕取出一块碎银丢在了桌上,缓缓转过身,缓缓行了出去。   那老头儿,吓瘫了在那儿。   □  □  □   村东有一户民宅,外头围了一圈竹篱,竹篱有花有草,挺雅的。   这户民宅门关着,可是里头亮着灯。   四个挎刀黄衣汉子在竹篱外来回走动着。   狗刚才哭了一阵,如今哭得更厉害,更难听了。   一个挎刀黄衣汉子不安地道:“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儿,狗老是这么叫。”   另一个还没开口,突然一个冰冷话声代他答了话:“林子里出了凶事儿,死了人。”   眼前不到一丈处多了个白衣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眼前四个人,谁也没有看见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四个人一惊,一起抽出佩刀,齐声喝道:“干么的?”   白衣客道:“找人的。”   一名黄衣汉子问道:“找人?你找谁?”   白衣客道:“‘太原’傅青主傅老先生。”   四个人脸上变了色,那问话黄衣汉子道:“你找错地儿了,这儿没有姓傅的。”   白衣客道:“是么,我不信,让我看看。”   迈步逼了过来。   那黄衣汉子忙喝道:“站住。”   白衣客跟没听见似的,脚下连停也投停地走了过来。   那黄衣汉子跟身边一个一递眼色,两个人双双抡刀扑了过去。   只听白衣客冷哼声,只见白衣客右手一扬,两个黄衣汉子连哼也没哼一声,往后便倒,两把刀丢出了老远,—人眉心一个血洞,不住地往外涌血。   另两个大惊失色,心胆欲裂,张嘴便要叫。   可是他们两个太迟了,连声音都还没叫出来,一人眉心便添了个血洞倒了下去。   白衣客人已到了柴扉前,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便推开柴庠走了进去。   就在这时候,两扇屋门豁然大开,灯光外泻,一个面目阴沉的瘦高黄衣人依门而立:   “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杀这个姓傅的。”   白衣客脚下连顿也没顿一顿。   瘦高黄衣人一怔道:“我叫你站住,你聋了么?”   白衣客却仍跟没听见一样。   从两扇柴扉到屋门口能有多远,就这两句话厂夫白衣客已然欺近了屋门口。   他眉宇间那股子冷肃煞气逼人,瘦高黄衣人镇定不住了,也站不住了,他要往后退,他双肩刚晃,白衣客一步跨到,右手一抬,寒光电闪,一柄比匕首略长的短剑已抵在他喉咙上:   “傅老先生在什么地方?”   难道说瘦高黄衣人这么不济?不,该是白衣客眉宇间那股子冷肃煞气未战已先屈人之志。   那瘦高老人没说话。   白衣客掌中短剑微微往前一送,一缕鲜血顺着剑锋流了下来:“进‘狄村’以来,前前后后我已经整整杀了十个,不在乎多你一个。”   那瘦高黄衣人道:“姓傅的就在右边那间屋里,屋里还有我两个弟兄看着他,两把钢刀架在他脖子上,你敢动我一动,姓傅的他就没命。”   白衣客淡然说道:“是么,李自成把人交给你,是让你好生看着,并不是要你杀他!”   短剑又往前一送,又一缕鲜血滴了下来。   瘦高黄衣人不由往后仰了仰身,道:“这个我知道,可是有人要杀我,我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横竖都是死,我何不拉个垫背的。”   白衣客冷冷一笑,道:“好吧,那咱们就赌赌运气吧。”   短剑一偏,剑锋擦着瘦高黄衣人耳下刺过,那持剑的手突出一指点在瘦高黄衣人喉结上。   瘦高黄衣人闭气倒了下去,白衣客却闪身往左边那间屋扑去。   瘦高黄衣人告诉他人在右边屋里,他却扑向左边屋。   这是他的智慧,也是他的经验与历练。   左边那间屋里三个人,一个清癯瘦削,长眉风目,洒脱飘逸有出尘之概的青衣老者盘膝坐在地上。   两个黄衣汉子站在他身后,各握一把钢刀,可并没有架在青衣老者的脖子上。   门帘猛地一掀,两个黄衣汉子一惊就要动,“噗”,“噗”两声,各人的眉心涌出—股鲜血,一晃往后便倒。   青衣老者脸色不变,镇定异常,望着白衣客道:“多谢壮士搭救!”   白衣客道:“可是傅青主傅老先生?”   青衣老者道:“老朽正是傅山,请教壮士?”   白衣客恭谨躬身一礼:“博叔,侄儿李德威。”   傅青主一怔,道:“壮士这是……”   李德威道:“您不知道李德威,您应该记得小黑。”   傅青主又复一怔,霍地站起:“你,你是南宫大哥那位得意高足……”   李德威道:“侄儿姓李,两字德威,这名字还是老人家赐的!”   傅青主伸手抓住了李德威的胳膊,道:“原来你就是小黑,我那南宫大哥每说他有一个能接衣钵的螟蛉义子好徒弟,我也每次怪他不带你到‘太原’来,心里老不舒服,没想到这时候在这劫后的‘狄村’碰见你,我那南宫大哥安好,可曾跟你一块儿来?”   李德威道:“老人家应召勤王,现在京里。”   傅青主道:“那么贤侄你怎么知道我……”   李德威道:“侄儿碰见了傅婶儿跟砚霜妹妹,她二位现在‘晋祠’。”   傅青主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哦”—声道:“这么说,她们娘儿俩从家里跑出来了。”   李德威当即把碰见傅夫人母女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傅青主道:“这才叫鬼使神差,不打不相逢,也由此可见咱们两家的缘份是多么深,贤侄,自己人,搭救之情我不谢了,走,咱们这就到晋祠去,边走边谈。”   拉着李德威行了出去。   (借这机会略介绍傅青主其人,傅青主,明末“太原”人,初名鼎臣,字青竹,后改名山字青土,一字仲仁,号啬庐,自署公之它,亦曰朱衣道人,幼聪慧,有异禀,博通经史诸子,兼工诗文,尤精篆刻及书画,富藏金石,善鉴别,有当代巨眼之称,明亡,隐于黄冠,精医道多秘方,足以自给,康熙间征举鸿博,入都,疾甚免试,授内图中书,投还,着有霜红龛集,与‘盘屋’李顾,‘石门’吕留良齐名。)   出了门,傅青主一‘叹说道:“人言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点不错,我读的书不少,可是到了这时候有什么用,眼睁睁地看着外患压境,贼寇横行,读书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现在我不但无力救世,就连自己都保不住,真成了诸葛武侯所说,青春作赋,皓首穷经,诗攻翰墨,唯务雕虫,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的腐儒了,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弃文学武,或者书剑兼顾,跟着南宫大哥跑跑了。   李德威道:“您过于抑贬自己了,诸葛武侯是个文人,不照样使得魏、蜀、吴势成鼎足,三雄并立,自博望坡初用兵,以至五月渡卢.深入不毛,七擒孟获而七纵之,胸藏甲兵数万,连筹帷幄之间,会使风云为之色变,天地为之震惊……”   “贤侄,”傅青主摇摇头,道:“你可是高抬我了,我哪敢上比诸葛武侯!”   李德威道:“一样的,傅叔,武将效勇,文臣献智,各擅其长,诸葛武侯凭的是胸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若让他赴驰疆场,马上杀敌,他照样不行,而且这关系一宗运,一宗数,若无刘玄德三顾,若不是诸葛武侯那一点头,卧龙先生至今也不过默默无闻一村夫而已。”   傅青主倏然而笑,道:“贤侄大概是指当初南宫大哥劝我出仕,我没答应这件事。”   李德威道:“侄儿不敢,只是您不该把自己的胸蕴永远让它藏在胸中。”   傅青主皱眉一叹道:“贤侄不知道,当初我所以推辞不就,实在是因为老人家在堂,至于如今……朝廷奸宦成党,权臣专横,哪有我插足的地方,要不是这些奸宦权臣,朝廷那些高明我十倍不止的贤才,早就一展所长,安邦定国了。”   李德威情知傅青主说的确也是实情实话。   自古以来忠奸不两立,所谓正邪自占如冰炭,水火山来不相容,奸扬忠抑,权奸出,贤道隐,倒也不是那些贤能逃避现实,明哲保身,而是庙堂之上根本没他们立足的余地,眼中钉,背上芒,迟早非被排挤下去不可。   李德威暗暗一阵痛心,没有说话。   只听博青主叹道:“南宫大哥这么大年纪了,当年功成身退,正该是奇迹山林,享享清福的时候,谁知道到如今又要为国为民辛劳,但不知朝廷那些文武都是干什么的,养兵千日,用于一时,到头来还要求助于一个功成身退,在野多年的人,岂不该羞煞愧煞。”   李德威道:“老人家虽然寄迹山林多年,却未曾一日忘却国事。”   傅青主道:“唉,南宫大哥那付心肠可比我这付心肠热多了,功成,荣华富贵不要,身退,却始终又为国事忧,唉,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大明朝要是多几个像南宫大哥这样的人,试问哪一个还敢觊觎我大好河山?”   李德威没说话。   傅青主话锋忽转,道:“对了,南宫大哥在京里,贤侄怎么跑到‘太原’来了?”   李德威当即又把他在“陕西”辅杨督帅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傅青主难免也是一阵愤慨悲痛,等李德威把话说完,他悲愤之情形之于色:   “李自成作孽多端,必遭天谴,祸国殃民,万死难赎,贤侄,我是个百无一用,手难缚鸡的书生,有杀贼之心,无除贼之力,我这里有藏宝图一纸,贤侄拿去献与朝廷,觅得藏宝为军饷也好,救哭黎也好,总算是我这个人明朝的子民尽了一点心意。”   探怀摸出一小卷羊皮递了过去,道:“幸亏他们没搜我的身,要不然这张藏宝图就落在他们手里了,真要那样的话,我的罪孽就大了。”   李穗威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了过去,道:“侄儿代朝廷以及亿万灾黎谢谢傅叔,‘晋祠’已近在眼前,侄儿不敢多事耽误就不重去了……”   傅青主微一点头,道:“也好,正事要紧,不可耽误,贤侄就别重去了!”   李德威道:“侄儿在这儿看着傅叔见着霜妹妹后再走。”   傅青主道:“怎么,贤侄还不放心么?既然这样何不送我到‘晋祠’门口。”   李德威一想也对,当即说道:“侄儿遵命。”   于是两个人,又往前走去。   到了晋祠门口,傅青主立即扬声叫道:“砚霜,爹来了。”   只听“晋祠”里传出傅砚霜一声喜呼:“爹。”   傅青主笑道:“贤侄可以放心了吧。”   李德威一躬身,道:“侄儿告辞,您保重,傅婶儿面前请代为致意。”   腾身电射而去。   他身形刚消逝在夜色里,“晋祠”门口掠出来了傅砚霜,她“咦”地一声道:“李大哥呢?”   傅青主道:“走了,他还有正事不能多耽搁,我让他走了。”   傅砚霜猛然跺厂脚,道:“李大哥真是……”   傅青主伸手拍了拍她道:“砚霜,不急在这时候,以后还有机会的,走吧,进去吧,怪黑的,别让你娘一个人在里头。”   推着傅砚霜进了“晋祠”!   李德威所以不进“晋祠”,走得匆忙,一方面是心急刃贼,另一方面他也是怕见傅砚霜。   那倒不是怕惹上儿女情债,傅砚霜还只是个小姑娘,只因为他一见博砚霜就会想起杨敏慧跟祖天香。   他心急刃贼,可是世间事往往是欲速则不达的。   他往回走,刚到“狄村”外,忽然有所惊觉地停了步。   就在他刚有所惊觉停了步的同时,一声冷笑从村口那—片暗影中传了过来:“瞧不出他还挺机警的。”   暗影中人影闪动,并着肩走出四个佩长剑的黄衣人来,步履稳健,态度从容,各有一双逼人的锐利眼神,李德威一看就知道是李自成左右的剑术好手。   在四个佩剑黄衣人从村口现身的同时,李德威突然听见身后左右两个方向响起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飘风声。   他马上明白他已陷入了包围,照轻功身法判断,身后包抄掩近的必也是李自成左右的黄衣剑士。   他没回头看,稍微有点扛湖历练的人,绝不会在强敌当面的时候分神他顾的,尤其是面对这四个剑术中的一流好手。   李友身边的剑士他领教过,身手在一二流之间,不能给人多大的威胁,可是他明白,李自成身边的剑士就绝然不同于李友身边的剑士了,这是必然的道理。   事实上他也看得出,跟前这四个黄衣剑士,别的不看,单看那稳健的步履跟从容的态度,就可知道无论修为、火候,都要比李友身边的剑土高出多多。   他这里心念转动,凝功戒备,身前四名黄衣剑士已走到丈余处一起停了步,四个人立即分围成弧状面对着他。   只听那左面第二个黄衣剑士道:“你就是李德威,是不是?”   李德威道:“不错,你们认得我?”   那黄衣剑士倏然一笑道:“我们派在‘狄村’十三个人,你只杀了十二个。”   李德威马上想起那被他一指点在喉结上闭过气去,昏倒在那户民家里的瘦高黄衣人。   那黄衣剑士话锋微顿之后.接着说道:“在‘长安’刺杀李将军的是你?”   李德威道:“不错,李友他死有余辜。”   那黄衣剑士道:“刚才在‘狄村’救走傅青主的也是你?”   李德威道:“不错,风骨嶙峋的忠义之士也该救。”   那黄衣剑士道:“闯王知道了之后,十分震怒!”   李德威道:“因为我杀了李友?”   那黄衣剑土道:“李将军英勇善战,万夫莫敌,是闯王麾下一员勇将,也是闯王一条臂膀。”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死了—个李友李自成他就受不了,他可知道杨督帅朝廷柱石,国之干城,天下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可看见那遍野灾黎,震天的哭声?”   那黄衣剑士道:“闯王是为了救黎民百姓,朝廷昏庸软弱……”   李德威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那黄衣剑士脸色变了一变,道:“朝廷昏庸软弱,朝中奸分成行,外招‘满洲’压境,内使民不聊生,天怒人怨,民心背离,朱明当灭,李顺当兴……”   李德威道:“趁火打劫,祸国殃民。”   那黄衣剑士双眉一扬,道:“我们一再容你……”   李德威道:“你们不必对我这么客气,正邪自古同冰炭,水火由来难相容,我容不了他,他也容不了我。”   “不然,”那黄衣剑士道:“闯王求才若渴,礼贤下士……”   李德威道:“我却羞与贼寇为伍。”   那黄衣剑土道:“若是你旨弃暗投明,效命闯王,闯王不咎既往。”   李德威倏然一笑道:“承他看得起,我幼读圣贤之书,颇知春秋大义。”   那黄衣剑士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者才是高人,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李德威道:“这么说,你们一个个都是识时务的俊杰,知进退的高人了。”   那黄衣剑土道:“大丈夫生当于世,哪能困于江湖一隅,理当乘风云直上,在那风云际会的九天之上轰轰烈烈大于一场!”   李德威道:“承教了,我也有此心,奈何我不敢仿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万民目指,神人共愤的乱臣贼子,活着羞愧不安,死后也要打人阿鼻地狱。”   那黄衣剑士道:“李德威,你错了,何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时势造英雄,眼下朝廷昏庸,软弱,战事频仍,民不聊生,群雄井起,逐进中原,闯王挥正义之师,顺天应人……”   李德威道:“我或许错了,这亿万灾黎难道也错了么,你们乱杀劫掠无所不为,所到之处,血腥遍地,哭声震天,难道这就是正义之师,难道这就叫顺天应人?”   那黄衣剑土脸色变了变,道:“这……刀兵之下,伤亡自所难免……”   “诚然,”李德威道:“可是我要问—问,你们的人会曾掠夺民财,曾否杀害百姓,曾否奸淫妇女?”   那黄衣剑士呆了一呆,道:“这个……”   李德威道:“不要耽误时间,枉费口舌了。”   那黄衣剑上双眉一扬道:“闯工说过,不是友,便是敌。”   李德威道:”我本来就跟他互不相容。”   那黄衣剑士道:“这么说你是执迷不误不肯降服了?”   李德威道:“可以这么说。”   那黄衣剑士一点头道:“好吧,刚才那些话算我没有说,你告诉我,你把傅山藏到哪里去了?”   李德威摇摇头,道:“你们不必找他,他跟我一样的固执。”   那黄衣剑士道:“闯王左右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并不少傅山一个,闯王只是看他是个人才,他既不识抬举,闯王也不愿强求!”   李德威道:“既然这样,那你们还找他干什么?”   那黄衣剑士道:“告诉你也无妨,闯王听说傅山家有张藏了三代的藏宝图,闯王起正义之师,为的是救国救民,傅山应该把它献出来作为义师军饷……”   李德威倏然一笑道:“你不是强盗贼寇是什么,如果你们单为要那张‘藏宝图’的话,不必找傅老先生,找我就行了。”   那黄衣剑十目光一凝,道:“你知道傅山那藏宝图的藏处?”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知道。”   那黄衣剑士沉默厂一下,道:“你若肯说出那张藏宝图的藏处,也可以将功折罪。”   李德威微一摇头道:“我不求将功折罪,可是我愿意把那张藏宝图的藏处告诉你们。”   那黄衣剑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是最好不过,在哪里?”   李德威道:“原藏在傅老先生的贴身处……”   那黄衣剑士一怔道:“原藏在傅山的身上?”   李德威道:“信不信由你,可惜你们没搜傅老先生的身,要不然那张傅家珍藏三代的藏宝图早就是你们的了。”   那黄衣剑士脸色变了一变道:“闯王是刚知道傅山有张藏宝图的,在他家搜索不着……”   李德威道:“傅老先生家藏不少金石!”   那黄衣剑士道:“那些金石在傅山的眼中珍贵异常,可是在我们眼中却不值一文。”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你们的眼里只认钱财,为钱财也不惜杀人放火。”   那黄衣剑士扬了扬眉道:“我们从傅山的家里赶到‘狄村’来……”   李德威道:“奈何又迟了一步。”   “不错。”那黄衣剑士道:“现在那张藏宝图在什么地方?”   李德威道:“现在它在我怀里。”   那黄衣剑士一怔道:“那张藏宝图现在在你怀里?”   李德威道:“不错,你信不信?”   那黄衣剑士道:“我不信,傅山他岂肯把一张关系着大批藏宝的藏宝图送人。”   李德威道:“傅老先生不像你们,他视钱财为粪土,为一块金石不惜变卖家产也要收集到家,傅老先生也是位忧国忧民的忠义之士,他要我把这张藏宝图代他献与朝廷,或作军饷,或济灾黎,不信我可以拿给你们看看。”   他探怀取出那羊皮卷扬了扬道:“喏,这就是那张关系着大批藏宝的藏宝图。”   那黄衣剑士脸色陡然一变,两眼暴射厉芒,突然欺前一步,他这一动,其他三名黄衣剑士跟着也欺近一步。   那黄衣剑士只是欺进一步,旋即就停住了,煞威隐敛,缓缓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拿的确是那张‘藏宝图’!”   李德威道:“要换个别人我会毫不犹豫地递给他看看,可是对你们我不放心,这道理你应该明白。”  -   那黄衣剑士脸色变了一变,道:“你要拿它献给朝廷去?”   李德威道:“不错,你看怎么样?”   那黄衣剑上道:“以我看你的命跟这张藏宝图,你势必得留下一样。”   李德威道:“这么说你们是非要这张藏宝图不可?”   那黄衣剑士道:“那是当然!”   “容易,”李德威一点头道:“咱们打个商量,只要你肯,这张藏宝图就是你们的。”   那黄衣剑十道:“你要跟我打什么商量?”   李德威道:“带我去见李自成,我当面把这张藏宝图交给他。”   那黄衣剑士脸色一变,道:“你想要干什么?”   李德威道:“以你看呢?”   那黄衣剑士道:“你以为我会带你去见我们闯王么?”   李德威道:“那随你。李自成他若想得到这张藏宝图,非冒这个险不可,要不然,凭你们八个是绝对无法得到这张藏宝图的。”   那黄衣剑士目光一凝,道:“你知道我们是八个人?”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要是连这都听不出来的话,我拿什么铲奸除贼。”   那黄衣剑士唇边掠过一种森冷寒意,道:“不差,只是我要试试,试试看之后我再决定是不是带你去见闯王。”   李德威道:“好算盘,以八对一,要是能胜过我,不但可以为李自成除去一个强敌,拔去那眼中之钉,背上之芒,而且还可以得到这张藏宝图,如果你八个人不是我的对手,再把我引入重围。”   那黄衣剑土阴笑说道:“人都是这样的,怎么对自己合算,怎么对自己有利就怎么办,是不是?”   李德威道:“不差,只是,万一你们八个不是我的对手,你不怕我把你们八个留在这儿么?”   那黄衣剑士摇头说道:“我八个或许无法从你手里夺得那张藏宝图,但我八个联剑自保,那应是绰绰有余,就算你能把我八个留在这儿,我以为你不会伤我八个,因为我八个之中只要有一个伤亡,你就休想让另外七个带你去见闯王。”   李德威微一摇头道:“看来我是一如两手被缚,完全处于了挨打的地位,好吧,那就试试看之后再说吧。”   他这里刚把话说完,那里四名黄衣剑士长剑已然出鞘,动作一致,迅捷快速。   当然,李德威身后另四名黄衣剑士也已拔出了佩剑。   李德威立即把藏宝图交往左手,右手掣出了色肠剑。   四名黄衣剑士脸色微微一变.一起举起了长剑,剑身平举,剑尖外指,凝立不动。   李德威明白,身后那另四个也已举起了长剑,而且姿势必然跟眼前这四个相同。   他更明白,前后八名黄衣剑士只这么一举剑,自己周身大穴已完全罩在这八柄长剑的锋芒之下,只一出手,那便是雷霆万钧,威力无匹的一举。   他凝了神,抱剑而立,一动没动。   其实,眼前这八名黄衣剑士没想通,李德威要是连胜他八人的把握都没有,何敢闯龙潭,人虎穴,冒杀身之险地去见李自成。   李德威是个识大体,明利害的人,他不会轻易做无谓的牺牲。   八名黄衣剑士长剑平举,脸色肃穆,凝立不动,无论远看近觑,都跟八尊泥塑木雕的人像一样,只有他们的衣袂随着夜风的吹拂在微微飘动。   李德威也凝立未动,可是看神色,他远比八名黄衣剑士安详泰然。   双方都还没发一剑,可是在行家眼里看,双方已经较量上了,双方较量的是镇定功夫。   镇定功夫是一个练剑的人不可或缺的,也就是所谓以静制动,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完全是抢个机先。   这两字镇定功夫,说穿了也就是一种攻守较量,眼下双方一方面以掌中一柄剑守护着自己的要害,不露一丝破绽,不给对方一丝可击之懈,另一方面却在找寻对方的破绽,对方的可击之懈,只要一方露一点破绽,有一丝可击之懈,另一方便会做极其快速而且雷霆万钧的一击。   高手过招用不着长时间的缠斗,只互换一两招便足以分出胜负高下,甚至于可以决生死。   眼前就是这样!   一刻工夫之后,李德威仍是那么安详,那么泰然,八名黄衣剑士神色中却依然流露出急躁不安,而且那八柄长剑的剑头,也微微起了颤抖。   突然,那适才跟李德威说话,似乎是八名黄衣剑士之首的黄衣剑士陡扬一声冷喝,八柄长剑便要递出。   而就在这时候,李德威的身躯闪动了一下,他怀中的鱼肠剑也闪了一下。   八名黄衣剑士勃然色变,立时—起暴退,八只长剑的剑尖完全垂向地下。   他八人左乳下衣衫都破了一道口子,见了肉,但却没伤着肌肤。   只这一剑就够了,李德威要是有杀心,他八个已然躺在血泊中了。   那为首黄衣剑士脸色煞白,道:“你为什么不杀我八个?”   李德威淡然说道:“对一个剑术高手来说,这跟死没什么两样,其滋味绝不比死好多少,而且我也真怕你们不带我去见李自成。”   八名黄衣剑士身躯泛起了一阵轻颤,那为首黄衣剑士道:“你真要见闯王?”   李德威道:“当然是真的。”   那黄衣剑士两眼暴闪厉芒,道:“你要是现在交出藏宝图来,你只是交一张藏宝图,可是等你跟我们去之后,你要交出来的就不只是一张藏宝图了。”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这条命不算什么,谁能拿得去,谁尽管拿去,我有心现在交出这张藏宝图来,奈何你八人拿它不动。”   那黄衣剑士脸色一变,将头微点,道:“好吧,我带你去见闯王,你跟在我八个后头。”   话落四人一起长剑归鞘,转身向西行去,李德威身后那四个立即从李德威身边走过跟了上去。   李德威脸上没表情,收起了鱼肠剑,把那张藏宝图也藏进了怀中。   □  □  □   春天年年都有。   可是今年的春天远不如去年的春天。   去年的春天,在那早春时节,有饮酒赏雪的人,有踏着积雪,湿了衣裳湿厂鞋,找寻那东风里的第一枝的人,也有那伴着爱侣同在小溪畔,以柳枝拨弄着那一块块碎冰嬉戏的人。   花是香的,草是香的,枝头刚抽出来的嫩牙是那么可爱,那么醉人,闭着眼吸一口气,混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没一处不舒服。   可是今年就不同了。   今年的春天是黯淡的,是寂寞的,人没有雅兴赏雪,也没有雅兴踏雪去寻找那东风里的第一枝。   那如兰般草地被践踏得狼藉一片。   那些树木不但既丑陋而且又缺乏生气,只因为树的皮被人剥去当饭吃了。  ’那漂浮着碎冰的小溪里,溪水带着轻淡的红意,那不是被落叶染红的,是被血染红的。   吸一口气,空气中也含着让人欲呕的血腥味儿。   去年的春天,似乎是生长在崇祯年间的人们的最后一个春天。   □  □  □   这儿有一条小溪,溪水是清澈的。   因为它是从高高的山峰上流下来的。   刚从山上流下来的时候,它是清澈的,可是等它泥离这座山,流经草原之后.是不是还是这么清澈,那就没人知道了。   这条小溪旁边,有几株桃花,花朵儿红得像火。   青山碧流,绿水红花,小溪旁有着—份难得的宁静与幽雅。   溪畔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是个英挺的年轻人,穿一身粗布衣裤,打扮既干净又利落。   浓浓的眉,大大的眼,两眼炯炯有神,一脸刚毅之色,挺直的鼻子,嘴闭得紧紧的,显示出他平常很少说话,可是一经开口说话那话必然是强劲而有力。   他身旁草地上放着一只长长黑黑的木匣子。   那个女的是个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女。   她穿一身雪白的衣衫,清丽绝俗,一双大眼睛中充满了智慧的光芒,她一双眉锋紧紧的皱着,似乎满腹的心事。   一双欺雪赛霜,柔若上骨的玉手,在小溪里缓缓地拨动着,水哗哗的响,尽管水溅湿了她的衣袖,可是她全不在意。   那个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望着白衣少女那只手跟被她拨动着的溪水出神。   良久,良久,白衣少女突然轻轻一叹道:“现在要是太平盛世该有多好,要是现在太平盛世,也许这块地是属于咱们俩的,也许咱们俩是出来玩儿坐在这青山碧水之前歇脚的,你摘朵桃花插在我鬓边,脱了鞋袜用脚打水,溅得咱们俩满头满脸都是水,那情景,那心情就跟现在绝然不同了,你说是不?”   那男的两眼仍望着溪水,缓缓说道:“我向往太平盛世,可也不喜欢太平盛世。”   白衣少女怔了一怔,两排长长的睫毛翕动了一下,讶然说道:“你向往太平盛世,可又不喜欢太平盛世?为什么?”   那男的神态不改,道:“要是太平盛世,我现在仍然在‘回回堡’,很可能永远不会到外头来,也很可能永远碰不到你,太平盛世有什么好。”   白衣少女点丁点头,轻轻一叹,道:“你说得也对,乱世拆散了不少家庭,使得骨肉别离夫妻分散,但却也撮合了不少姻缘。”   那男的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叫道:“阿霓。”   白衣少女望着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男的道:“你真打算就这么跟着我,跟我一辈子么?”   白衣少女道:“怎么到了这时候你还这么问,难道你不相信……”   那男的摇头说道:“我倒不是不相信,只是我除了这把刀,什么都没有。”   白衣少女道:“我知道,我初见你的时候,你也是只有这把刀,是不?罗汉,你还有颗善良的心,有正直刚毅的性格,这胜过世上任何的财富,一个女儿家夫复何求?”   罗汉道:“阿霓,跟着我你会受苦的。”   赵晓霓道:“我不怕苦,能跟你在一起,中怕是黄连它也是甜的!”   罗汉道:“我除了这把刀,别的什么也没有,让你吃什么、穿什么、住哪儿?”   赵晓霓道:“在乱世之中,很多人没吃没穿,无家可归,甚至于有家归不得,要是到了太平盛世,但凭咱们俩两双手还怕没吃没穿,没地方住?找块幽静山林,盖上一椽茅屋,你种田,我织布,这就是咱们幸福甜蜜的日子。”   罗汉唇边泛起一丝苦笑,道:“我闯了大祸作了孽,‘穷家帮’一处‘长安’分堂整个儿败在我这把紫金刀下,‘穷家帮’绝不会放过我,我是不是能等到太平盛世,现在还不敢说。”   赵晓霓道:“人虽然是死在你这把紫金刀下,可是人并不是你杀的,而是‘白莲教’杀的,是不?”   罗汉脸上的肌肉起了一阵抽搐,道:“可是血腥沾满了我的双手,人家看得清清楚楚。”   “不,罗汉。”赵晓霓道:“我看你这双手一直是干干净净的。”   罗汉道:“谢谢你,阿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沾了满身罪孽,沾了满手的血腥,我已经不是刚离‘回回堡’时候的罗汉了,纵然是跳进黄河里,也无法洗得干干净净,恢复本来。”   赵晓霓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罗汉道:“这是瞒不了人,也瞒不了自己的实情,不是么?”   赵晓霓道:“你为别人做的那些事呢?不说了?我不认为你有什么罪孽,纵然有,你不是已经在赎罪了么?”   罗汉道:“我确为别人做过不少事,可是我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沾在我手上的血腥,一点也没掉,怕只怕它会跟着我一辈子。”   赵晓霓道:“那是你自己心里作祟,我却认为你大可不必这么责备自己,有道是:‘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有心为善,虽善不赏’,你是在怎么一个情形下杀人的,你清楚,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要照你这种想法,所谓悬崖勒马,苦海回头,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几句话根本就不存在了。”   罗汉道:“那倒也不是,只是……”   两眼猛睁,双眉陡扬,道:“恨只恨我自己经不起打击,恨只恨‘白莲教’那妖妇害了我,只让我找到她,我非杀她不可。”   赵晓霓道:“罗汉……”   罗汉冷然说道:“阿霓,你知道,是她害了我,她要是一刀杀死了我,我还不会那么恨她。”   赵晓霓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罗汉,你可知道,她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女人?”   罗汉呆了一呆,道:“她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女人,为什么?”   赵晓霓道:“她没家,没亲人,要不然她不会流落到‘白莲教’这个淫邪的组织里,她跟着‘白莲教’到处杀人放火,为非作歹,把她一生的幸福,青春却埋葬在‘白莲教’里,她以姿色惑人,牺牲色相,成为一个人人不齿,羞与为伍,甚至于会吐她一口唾沫的淫荡邪恶女人,人人都以为她害了人,岂不知受害最烈最大的是她自己。”   罗汉道:“我不这么想,我认为她是这世上最淫恶,最无耻,最可恨的女人,她自作自受,不值得人同情,她一身的罪孽万死难赎。”   赵晓霓道:“也许因为我是个女人,我在‘白莲教’里呆过,我觉得她很可怜,我也很同情她。”   罗汉道:“她怎么能跟你比,她不配你曾经是‘白莲教’里的人,可是你是‘白莲教’的一个圣女,一朵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白莲。”   赵晓霓摇摇头,道:“我只比她幸运些而已,我有个良知不泯,不肯同流合污的大师哥,她没有……”   眼圈儿一红,道:“大师哥他也太痴,太傻了,为一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淫邪女人,值得么。她并不是真心爱他,只是在玩弄他,大师哥他那么聪明个人,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   罗汉道:“无论什么事,往往是当局者迷……”   赵晓霓忽转话锋,道:“罗汉,咱们歇够了,该走了,干爹还等着咱们回去报信儿呢。”   罗汉道:“人海茫茫,宇内辽阔,要找两个人……”   下游方向忽然传来砰地一声水响,像是一块石头掉进了溪里。   罗汉两眼一睁,寒芒外射,霍然转注。   赵晓霓道:“有人?”   适时一阵哗喇哗喇的水响传了过来。   罗汉道:“下游有人。”   小溪弯弯,那弯曲处正好有一小片树林挡着,所以没法看见下游的情形。   赵晓霓道:“不是有人挑水,便是有人洗衣裳,不关咱们的事,走吧。”   她站了起来,罗汉抓起他那把紫金刀,跟着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阵呻吟从刚才水响处传了过来。   赵晓霓一怔,道:“罗汉,你听,这是……”   罗汉道:“我听见了,怕是有人带着伤或者是带着病,跑到溪边来喝水来了!”   赵晓霓道:“可能是挨饥挨饿的灾民。咱们不能见死不救,走,过去看看去。”   她迈步往下游走去。   罗汉跨一大步抢在了她前头,道:“你别往前跑,跟在我后头。”   望着罗汉那透着坚强,透着劲力的健壮背影,赵晓霓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她想:当初设有错,他永远能给人一种安全感,跟他在一块儿,就跟有座山在身边儿一样。   □  □  □   小溪从树林边绕过之后,两岸忽然变得低平了,溪边都是一颗颗洁净而圆的小石子,好可爱。   就在小溪的这一边,紧挨着小溪,爬着一个人,一个黑衣女子。   衣服好脏,上头有泥,也有血污,有好几个地方都破了,看那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挂破的。   一头头发蓬散着,脸向下,大半俱浸在清澈的溪水里,一只手在小石头上。   另一只手伸在水里,衣袖湿了大半截。   赵晓霓“哎哟”一声便要跑过去。   罗汉伸手挡住了她,细看了一阵之后,道:“她昏过去了。”   的确,刚才她还呻吟呢,现在一声也没了。   他放下了挡赵晓霓的手,赵晓霓忙走了过去。   蹲下身,先把那黑衣女子往后挪了挪,然后把她身子扳转了过来,突然,赵晓霓怔住了。   这黑衣女子是个中年女子,柳眉凤目,隆鼻檀口,丽质天生,姿容绝代,只是她两眼紧紧的闭着,一张脸白得跟纸似的,没有一点血色,还有鼻息,却气若游丝。   罗汉的脸色更难看,白里泛青,高扬着眉,圆睁着眼眉宇间充满了愤恨杀机,好吓人:   “阿霓,放下她,别让她碰脏了你。”   赵晓霓霍地抬起了头,叫道:“罗汉,怎么会是她。”   罗汉冰冷说道:“冤家路窄,欠人家债的人,想躲债是躲不掉的,这就叫鬼使神差。”   赵晓霓道:“罗汉,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儿!”   罗汉道:“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可是我知道她怎么变成了这样儿,她恶贯满盈,报应到了。”   赵晓霓道:“罗汉……”   罗汉冷然说道:“放下她,阿霓,别让她碰脏了你。”   他缓缓地抽出了紫金刀。   赵晓霓忙道:“罗汉,你要干什么?”   罗汉像没听见,道:“阿霓,放下她之后站远点儿。”   赵晓霓忙道:“不行,罗汉,她是个垂死的人,眼看都快断气了,你何忍杀她,再说你怎么能下手杀一个在昏迷中的人。”   罗汉道:“‘白莲教’淫秽邪恶,鬼蜮伎俩层出不穷,她一向心狠手辣,我何必顾虑这个。再说,她当初害我的时候,也没顾虑我是在什么情形下。”   赵晓霓道:“罗汉,你是个男人。”   罗汉道:“我只是个被她陷害过而仇恨她的人。”   赵晓霓道:“不,罗汉,说什么你不能在这时候……”   罗仅紫金刀往下一指,道:“阿霓,你要拦我报仇雪恨。”   赵晓霓道:“我不是拦你报仇雪恨,我也不会拦你报仇雪恨,我只是不能让你在这种情形下杀她,这是乘人之危。”   罗汉道:“阿霓,你知道,当初她也是……”   赵晓霓道:“她是她,你是你,她是‘白莲教’闻香教主座下四大门徒之一的‘天香冰美人’,你是‘紫金刀’的传人白罗汉,这就是正邪善恶的不同处,你要在这时候杀了她,你会辱没了你手里那把家传宝刀。”   罗汉两眼之中现出逼人的厉芒,突然飞快地把紫金刀归了鞘,道:“那么让她在这儿自生自灭,她要是死在这儿,那算她便宜,她要是命大不死,以后碰见她我再……”   “不,罗汉。”赵晓霓道:“见死不救跟你亲手杀了她没什么两样。”   罗汉道:“这么说,阿霓,你让我救她?你让我救一个淫邪的‘白莲教’。救一个害人难数的狠毒女人,救我的仇人?”   赵晓霓道:“不管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她现在在难中,咱们碰见了她,纵然她有滔天的罪行,她万死难赎,至少在这时候咱们该宽恕她。”   罗汉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阿霓,她是我切齿痛恨的仇人,你却让我救了她之后再杀她……”   赵晓霓道:“罗汉,你原就是这么个人,你该这样。即便是你救了她之后再杀她,你问心无愧,可是你要是见死不救,将来你就会有愧疚不安的一天,而且当你再碰见她的时候你不能再杀她,你要是杀了她你是行凶而不是报仇雪恨,因为你等于已经杀了她一次。”   罗汉吸了一口气,道:“阿霓……”   赵晓霓道:“罗汉,你有‘颗善良的心,你有忠厚淳朴的心性,你有超人的气度与胸襟,为什么你不能……”   罗汉把紫金刀住下一丢道:“阿霓,你给我拿着刀。”   赵晓霓美目一睁,一阵激动,道:“罗汉,我以能做你的妻子而骄傲。”   放下沈玉霞伸手接过了紫金刀。   罗汉脸木木然没一点表情,盘膝往那遍地的小石子上一坐,伸手抓住了沈玉霞的腕脉。   赵晓霓忙道:“她有救么?”   罗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松了沈玉霞的腕脉,抬眼就问赵晓霓:“阿霓,她让人以重手法震碎了她的内腑,没救了。”   赵晓霓神色为之一黯,垂目望向沈玉霞苍白的脸庞。   罗汉道:“阿霓……”   赵晓霓道:“我相信你,我只是可怜她……”   抬眼接道:“她能醒么?”   罗汉道:“你要干什么?”   赵晓霓道:“该让她知道一下,她害过的人现在想办法挽救她的性命,这样她下辈子能再为人就不会像这辈子了。”   罗汉道:“我可以试试,可是她伤得很重,已奄奄一息,我没把握,这时候把真气渡到她体内去,只是加速她的死尸   赵晓霓道:“那你试试看吧。”   罗汉伸手按在了沈玉霞胸腹之间,旋即闭上了两眼。   转眼工夫之后,沈玉霞又呻吟出声,脸上也微微有了一点血色。   罗汉探在沈玉霞腑腹之间的那只手在颤动,很快地额上也见了汗。   沈玉霞两排长长的睫毛翕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厂眼,她头一眼看见了赵晓霓,一怔,然后猛然转望罗汉,一双美目暴睁,脸上泛起了惊喜神色,失色的双唇翕动着,只是说不出一点声音来。   赵晓霓忙道:“请别说话,罗汉在为你疗伤。”   沈玉霞像没听见,失色的双唇仍在翕动着,突然,她说出话来:“罗……汉,谢谢你,我……感激,我惭……愧,我对不起……你,我……我自己知道,我已……已经不………不行了……”   罗汉像没听见,连眼都没睁。   赵晓霓忙道:“你别……”   沈玉霞道:“晓霓,不,我……我应该叫你……你一声赵姑娘,我能说话的时候不多了,让我趁这机会把话都说了吧……”   显然罗汉的真气已给她增了不少力气,突然间她说话变得有力了,也不像头一句那样断断续续的了。   只听她道:“我一身罪孽,害了罗汉,也害了我自己,所幸并没有拆散你们这段姻缘,不然我的罪孽就更大了……   赵姑娘,你我都曾是‘白莲教’的人,可是你比我幸运,远不及我陷得深,因之使我害了罗汉,害了无数的人,也害了我自己   我自己知道我已经不行了,而且我知道我活不过半个时辰,在临死之前,有些话我不能不说一说,我并不是个坏透了的女人,我还有良知,还有人性,起先我是存着毁罗汉的心,毁了他之后再利用他为‘白莲教’杀人作恶,可是后来我竟发现我对他动了真情,等到他挣脱控制离开我之后,这种感觉更为强烈,使我难以自持,不克自拔,所以我毅然决然地脱离了‘白莲教’,跑到‘都督府’去找罗权,也希望能在‘都督府’的护庇下呆—段日子.杨、祖二位姑娘及李大侠气度恢宏,胸襟超人,不念旧恶,不以淫邪见薄收留了我……”   赵晓霓美目一睁,要说话。   沈玉霞却接着说了下去:“我正庆自新,哪知好景不常.‘长安’城破陷贼,杨祖二位姑娘为找寻李大侠双双落进‘菊花岛’人之手,我为了抢救她二位伤在‘菊花岛’人之下,想跑回来再找李大侠报信儿,不料到了这儿便已不支……”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四十五章     赵晓霓道:“你省省力气,别再说了,等罗汉……”   沈玉霞唇边掠过一丝苦笑,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二位的这番心意,我会永远感激,只是我该让罗汉省省力气,像我一个伤这么重的人,想救治我,保全我的命,已经是不可能了,真力灌输之下,只会加速我死……”   赵晓霓道:“你……”   沈玉霞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赵姑娘你或许不知道,罗汉出身武林世家,不会不知道,我一身罪孽,死不足惜,所以支持到如今,只为找李大侠报信儿,现在我见着了二位,把该说的都说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能跟在罗汉身边,我死也瞑目了,只请二位代我找寻李大侠……”   赵晓霓道:“我们会的。”   沈玉霞唇边浮现一丝轻微笑意,道:“那我就更放心了。”   深深地看了罗汉一眼,突然闭上了眼。   罗汉收回了手,睁开了眼,吸下一口气,道:“阿霓,她断气了。”   赵晓霓没说话,半晌才道:“罗汉,她为什么不在她坏的时候死,偏偏等她洗心革面,改过向善了之后才死。”   罗汉木木然道:“谁知道!”   赵晓霓道:“上天未免太不公平了,一个知道改过向善,幡然悔悟的人,不该死得这么早,至少不该落个凶死!”   罗汉摇摇头道:“我认为上天很公平,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个人总该对他以前做过的错有所报偿的。”   赵晓霓沉默厂一下道:“你还恨她么?”   罗汉摇头说道:“不恨了,即使还恨,又如何?”   赵晓霓道:“那么,咱们把她埋了好不?”   罗汉道:“你认为咱们该埋她么?”   赵晓霓道:“我认为咱们该埋她,可是我不愿意勉强你。”   罗汉一伸于道:“把刀给我。”   赵晓霓把他那把“紫金刀”递了过去。   罗汉接过紫金刀,一抖腕把那木匣甩在了地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举刀猛然插了下去。   罗汉的力气是惊人的,再加上那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紫金宝刀,转眼工夫,河边已挖了一个大坑。   罗汉丢下了紫余刀,擦了擦脸上的泥土,俯身抱起了沈玉霞。   他记得以前沈玉霞的身子是温暖的,现在却觉得她的身子是凉的。   以前沈玉霞也曾躺在他怀里过,可是那时候的情景跟现在人大地不相同。   他默默地抱起了沈玉霞,又默默地把她放在了那个挖好的坑里,心里没有仇恨,可也没有怜悯。   片刻工夫之后,一座坟冢营就,黄土一堆,静静地坐落在这清澈的小溪畔。   罗汉挥动紫金刀,替她做了一块墓碑,墓碑上写着:“她活在浊流里,她死在清溪旁。”   赵晓霓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天性善良,也有着一付善良的心肠,美目之中闪漾着泪光,她问了一句:“罗汉,人为什么要死?”   罗汉缓缓说道:“人都会死的,天下万物只要有生,就有死。”   赵晓霓道:“你我都会死,是不是?”   罗汉道:“那当然。”   赵晓霓道:“我希望我能多活些时日,因为我还没有过过几天美好的日子,我不希望我的美好的日子比悲惨的日子少,真到了该死的时候,我也希望能跟你一块儿死,不要有片刻的先后。”   罗汉霍地转过脸来,凝目叫道:“阿霓……”   赵晓霓道:“人既然都会死,就不必讳言死,死没有什么可怕的,也不是最痛苦最难受的,死要死的是时候,死得其所,就拿她来说吧,死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不就是世上最美好的死么,再拿我来说,身在‘白莲教’的时候,我想死,我求死,却发法死……”   罗汉扬起双眉,道:“阿霓……”   赵晓霓道:“真的,罗汉,我的心境很平静,就在这一刻工夫里,我似乎长大了很多。”   罗汉道:“阿霓,杨、祖二位姑娘还在‘菊花岛’人手里!”   赵晓霓道:“那么咱们怎么办,找李大侠去?”   罗汉道:“他还有别的事,他要能顾得这么多.也就用不着咱俩出来找了!”   赵晓霓道:“你想咱们俩去……”   罗汉道“不该么,阿霓。”   赵晓霓道:“你一个人……”   罗汉道:“要是咱们去找李德威,把这件事告诉他,他也是一个人去救人。”   赵晓霓沉默了一下道:“无论你到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   罗汉俯身拾起了刀匣,套上了紫金刀!   紫金刀的光芒隐敛了。   可是另一种逼人的光芒却从罗汉两眼之中流露了出来。   春天的黄昏是多彩多姿的。   娇红的晚霞。   成群的归鸟。   人约黄昏后,沐浴在晚霞里的,都是成双成对的。   罗汉跟赵晓霓也是。   他们这一对,男的不及人衣着鲜明,女的却使任何一对中的女儿家黯然失色,他俩一路行来,不知招来多少羡慕,多少嫉妒的日光。   羡慕归羡慕,有女伴在旁,那些个男士只有忍住了心痒。   可是那些没事儿出来闲荡的光棍儿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两个白衣汉子,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邪笑,并肩走了过来。   他们没长眼,也不看看赵晓霓身边是谁。   他两个并肩挡往了罗汉跟赵晓霓的路,罗汉跟没看见一样,还要往前走,赵晓霓却连忙扯了他一把。   罗汉停了步,一双锐利目光直逼过去。   两个白衣汉子中,那左边的一个突然笑了:“不错,这位姑娘的眼可比这土小子亮多了,土小子,我们兄弟闷得发慌,也不忍见你委曲了这位姑娘,咱们打个商量,你找个地儿坐会儿,让这位姑娘陪我们俩聊聊,呆会儿少不了你的好处,怎么样?”   罗汉冷然开了口:“你们两个是:菊花岛’的人?”   左边那白衣汉子一怔,旋即笑道:“哟,我说过这土小子眼不够亮呢,看来也挺亮的嘛,土小于,我们俩确是‘菊花岛’的人,怎么样?”   罗汉道:“我找的就是你们,告诉我,你们那主子现在什么地方?”   左边那白衣汉子道:“怎么,你要找我们皇爷!凭这付土头土脑的德性也配……”   砰地一声,罗汉那套着紫金刀的刀匣,正砸在他左肩上,他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右边那名脸色大变,抬手就要探腰。   刀光一闪,罗汉紫金刀已然出匣,那锋利的刀尖正指在那白衣汉子的喉咙上,罗汉道:   “他没来得及告诉我,你说。”   那白衣汉子吓白了脸,脸色比他身上穿的那件衣裳还要白:“你,你要于什么?”   罗汉道:“不干什么,我想见见他。”   那白衣汉子道:“这个……这……”   罗汉冷笑—声:“堂堂四大霸主之一的‘菊花岛’海皇,难道还怕我一个土小子不成?   说吧,不说我就割断你的喉咙。”   那白衣汉子道:“从这儿往前走,里许处有座‘天王寺’……”   罗汉道:“海皇还在“天王寺’?”   那白衣汉子点了点头,道:“是的。”   罗汉道:“杨督帅的千金,跟祖财神的女儿呢?”   那白衣汉子道:“这个……那两位姑娘现在也在‘天王寺’里。”   罗汉道:“真的么?”   那白衣汉子道:”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罗汉道:“你当我不敢去么,我找的就是你们。”   手腕一翻,紫金刀的刀背又砸在那白衣汉子肩头,那白衣汉子也没来得及哼一声地便倒了下去。   □  □  □   天已经黑透了。   今夜不是个有月的夜晚,天黑得像泼了墨。   夜色里黑忽忽的一堆,微徽透着点灯光。   赵晓霓道:“罗汉,那想必就是‘天王寺’了。”   罗汉道:“可能,阿霓,你找个地方歇歇好不好?”   赵晓霓道:“不,我要跟你在——起,你忘了,我说过,无论什么,我都要跟你在一块儿。”   罗汉道:“阿霓,‘菊花岛,的人身手都不俗,他们的武功自成一脉,诡异莫测,一旦跟他们对上了,我就不能分心……”   赵晓霓道:“我知道,你用不着分心,我能照顾自己。”   罗汉还待再说,夜色里突然传来一声沉喝:“什么人,站住!”   罗汉双眉一扬,道:“他们布的有桩卡。”   赵晓霓道:“反正咱们跟他们是来明的,管他什么桩卡。”   前面夜色里出现一个人影,旋即火光一闪,那人打着了手里的火折子,举高一照,突然笑了:“谈情谈到这儿来了,二位,‘天王寺’里今夜人多,你们另找个僻静地儿去吧。”   罗汉冷冷说道:“你看我们俩像是谈情来的么?”   耶白衣汉子—怔,上下打量了两个人一跟,脸上陡现诧异神色,道:“你们两个是来干什么的!”   罗汉道:“我来找两个朋友,听说他们俩在‘天王寺,这一带走失了!”   那白衣汉子道:“你两个朋友……没有,没有,两天了,‘天王寺’没一个闲杂人来……”   罗汉道:“我那两个朋友是两位姑娘,一位姓杨.一位姓祖。”   那白衣汉于脸色陡然一变,冷笑说道:“好朋友,你可真会冤人哪。”   话落,火灭,眼前刹时又是漆黑一团。   赵晓霓忙道:“罗汉,小心。”   罗汉道:“我看不见他,我听得见他。”   紫金刀,出匣一闪横劈了出去。   事实上那白衣汉子经验历练两够,他假意把火光熄灭,欺罗汉眼前一暗,什么也看不见的一刹那间扑了过来。   他认准了部位,长剑指的是罗汉的咽喉要害。   奈何他不及罗汉刀快,当他长剑前指,离罗汉咽喉要害还有半尺的时候,罗汉的紫金刀已然碰着了他的腰。   一个人变成了两截,好在夜色过浓,赵晓霓看不见那“腰斩”的惨状,不过她可以闻见那热忽忽的血腥味儿。   躺下了一个马上惊动了所有的桩卡,刹时火把亮了十几根,十几个佩剑白衣汉子围住了他俩。   火把照耀下,地上的惨状一览无余,赵晓霓忙把脸转向一旁。   十几个佩剑白衣汉子的脸色都变了,火光照耀下寒光连闪,十几柄长剑都出厂鞘。   罗汉目光冷冷一扫,开口发了话:“我不愿多伤人,你们最好别拦我。”   紫金刀横举在胸前,挽着赵晓霓往“天王寺”逼了过去。   一声冷叱,三柄长剑,挟着逼人剑气袭了过来。   罗汉道:“这是你们不听忠告,怪不得我。”   紫金刀往前一递,“当”地一阵金铁交鸣声,火星四射,三柄长剑立被逼了回去,那三个白衣汉子也硬被震得立足不稳,往后退去。   后面悄无声息地递来一剑,剑芒直指赵晓霓纤腰。   罗汉刀化匹练,往后疾挥,只见刀光一闪,血雨横飞。   一名白衣汉子跟他那握剑的断臂同时着了地。   那只断臂在抖,那白衣汉子混身是血,满地乱滚。   罗汉这两下威震慑人,那些白衣汉子立即往后退去,没一个敢再贸然出剑。   罗汉带着赵晓霓往里走,煞气四溢,威态慑人。   那些白衣汉子不住地往后退去。   蓦地里,“天王寺”方向传来一声沉喝:“闪开,放他进来。”   十几个白衣汉子,立即纵身飘退。   “天王寺”方向亮起了八只火把,刹时把“天王寺”前照耀得如同白昼,纤细毕现。   火光照耀下,四名白衣人并肩走了过来,四个人两个老者,两个四十上下的壮汉,步履稳健,气势逼人,一看就知道在“菊花岛”身份不低,而且身手都列一流。   隔一丈停步,四个白衣人仍然并肩而立一名长眉细目惨白脸白衣老者,森冷目光一打量罗汉,冷然说道:“老夫等海皇驾下十先锋之四,你是什么人……”   罗汉的语气比他还冷,道:“你四个不配问,我要见你们海皇,别挡我的路。”   话落,带着赵晓霓又往前逼去。   那长眉细目白衣老者脸色一变道:“你总该报个来意?”   罗汉道:“见了你们海皇,我自会告诉他。”   长眉细目白衣老者怒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老夫倒要看看,你凭什么见我们皇爷。”   四个人同时往后挥手,后面递过来四样兵刃,一柄长剑,一把大刀,一双铜鞭,一对铜锤,四样兵刃居然有三样是拼硬的重兵刃。   四个人接兵刃在手,立即散了开来,成一字地挡住了罗汉跟赵晓霓的路。   罗汉脚下连顿也没顿一下,依然紫金刀横胸,带着赵晓霓往前逼去。   看起来他很从容,很泰然,可是他脚下 步步都很沉重,显然他已经凝足了功力。   双方距离不过一丈,罗汉没两步便逼近五尺之内!   那长眉细目白衣老者,似是眼前四先锋之首,只见他长剑举起,闪电挥出一剑,他—剑挥出,另三人立即兵刃齐举,同时向罗汉攻出一招。   罗汉脚下未停,紫金刀幻起一片刀芒迎了过去。   在火把的照耀下,他这把紫金刀的刀芒,像一道紫电一样。   四先锋似乎已看出罗汉手中是把宝刀,不敢硬碰,各一撤兵刃,倏地散开,成半弧形又向罗汉攻出一招。   罗汉不理三样兵刃,紫金刀一偏,带着一片刀风直向长眉细目白衣老者掌中那把长剑削去。   长眉细目白衣老者冷哼一声,沉腕便要接招,罗汉声东击西,紫金刀突然走横,拦腰斩向那手使一对铜锤的壮汉。   那使锤壮汉大吃一惊,一吸气便要退。   罗汉紫金刀刀尖忽然上扬,正扫在他一双小臂之上,那壮汉一双小臂各添一道深深的口子,再差一发便伤着了骨头,刀光闪处,血雨横飞,他大叫一声撤锤暴退。   罗汉踢出了左脚,在往下掉的一对铜锤上各点了一下。   那对铜锤应脚飞起,一袭使鞭壮汉,一袭使刀老者。   锤重势疾,使得一双铜锤凭添了一倍重量,他两人心神震动,不敢硬挡,立即闪身躲避。   而罗汉身随锤走,紧跟着欺到,紫金刀一摆,他两人一个断腕,一个伤腿,砰然两声都坐了下去,罗汉举手投足间不过三刀,连伤三个先锋,神威慑人,谁还敢再拦他,那长眉细目白衣老者一挥手,那些白衣汉子扶起伤者往后便退。   就在这时候,弓弦几响,破空风声,三道乌光挟带异响向着罗汉上中下三路闪电袭到。   罗汉双眉扬起,紫金刀幻起一片刀芒护住身躯,只听几声异响,三道乌光化为无数道,四下横飞,惨呼声中几个持火把的白衣汉子倒了地,火把掉了一地。   罗汉冷然说道;“暗箭伤人算得什么好汉,无耻匹夫,你给我站到明里来。”   只听一个冷峻话声说道:“站到明处来又如何。”   一人大踏步走到火光下,是个身材魁伟高大的红脸白袍老者,蚕眉凤目,威态慑人,手持一张巨弓,大小跟弓“神”金元霸的那张弓差不多大小。  ’罗汉冰冷说道:“你报个名。”   那红脸白袍老者冷然说道:“老夫皇爷驾下十大将军之一。”   罗汉没说话,紫金刀一挥,逼了过去。   那红脸白袍老者冷哼一声,巨弓一举,幻起一片乌光,向着罗汉持刀右腕扫去。   罗汉冷笑说道:“你比他们略强些,奈何仍然不是我的对手。”   右腕一偏,“玉带拦腰”,紫金刀带着一片风横扫了过去。   红脸白袍老者吸气微退一步,巨弓一递,向着罗汉咽喉要害点到。   罗汉紫金刀往上一竖,红脸白袍老者连忙偏腕收招。   罗汉没容他变招,沉腕撤刀,—刀奇快无比地向着红脸白袍老者小腹扫去。   红脸白袍老者大吃一惊,慌忙凹腹后退,只是,罗汉这一刀太快,他躲过小腹,没能躲过大腿,左边大腿根上被紫金刀刃尖扫了一下。   只这一下,他下身都红透了,大叫一声丢弓倒了下去。   没出三刀又伤了一名将军,在场“菊花岛”人都白了脸。   罗汉没再往前进,紫金刀往胸前一举,扬声说道:“哪一个进去告诉海皇一声,让他出来见我,要不然我可要闯进去了。”   只听一个憾人心神,震人耳鼓的低沉话声,从“天王寺”里传了过来:“黄口孺子,你有多大气候敢这般猖撅。”   罗汉只觉血气为之猛一翻腾心中不由为之一惊。   抬眼望去,只见“大王寺”前火把齐举,光同白昼,火光照耀下,“天王寺”里鱼贯走出十几个人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两个人,两个人并肩迈步,—穿白袍,一穿锦袍,穿白袍的一个,年纪在四十上下,身材修长,白面无须,长眉凤目,气度雍容,有一种自然的慑人威严,头戴一顶金冠,金光闪烁。   穿锦袍的那个,年纪跟穿白袍的差不多,身材比穿白袍的瘦,也比穿白袍的矮。   瘦削的脸庞,薄薄的嘴唇上留着两嫩小胡子,顾盼之间阴鸷光芒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个极深沉的人物。   赵晓霓低低说道:“罗汉,是不是海皇出来了?”   罗汉道:“恐怕是,我没见过他。”   赵晓霓道:“我看那穿白袍的可能是海皇,那穿锦袍的又是谁?”   罗汉道:“不清楚,看打扮只怕是‘满洲国’的人。”   说话间那白袍客跟锦袍客已然走近,两个人双双停身在两丈外,白袍客目光一扫地上,威棱逼人,冷然说道:“你伤了朕不少人啊。”   道孤寡,自然是当世四霸主之一的“菊花岛”海皇爷。   赵晓霓道:“我还当他是个脑满肠肥的糟老头子呢,没想到他这么年轻……”   罗汉冷然说道:“我这是出诸自卫,你是海皇?”   “不错,”白袍客微一点头道:“朕就是‘菊花岛’的海皂,看你手使紫金刀,谅必是白长空的后人,那个叫罗汉的。”   罗汉道:“不错……”   海皂长眉一耸,怒声说道:“就是白长空,他也不敢轻易伤我‘菊花岛’的人,你有多大气候……”   “不大,”罗汉傲然说道:“但凭着我掌中这口紫金刀,足以跟当世所谓四大霸主决一雌雄。”   海皇怒笑说道:“你好大的口气,别以为你伤了几个人,就敢在朕面前猖獗……”   罗汉道:“你可以自己出手试试。”   海皇脸色一变,突然仰天长笑,笑声裂石穿云,直逼夜空。   别人看不出有什么感受,但罗汉却觉得他那笑声一如威力无比的惊涛骇浪,一阵一阵地往他身上袭来。   他只觉血气翻腾,耳鼓生疼,几乎立足不稳。   他明白,眼前这位海皇的一身修为是惊人的,能名列当世四大霸主之内,绝不是幸致。   他也明白自己救人的把握已经减少了一半,可是他已经来了。   他伤了人,如今已经是势成骑虎了。   海皇的笑声足足持续了一盏茶工夫才渐渐停歇,表面上看,罗汉仍站得直直的,掌中紫金刀一点也没有往下垂,海皇凤目微睁,惊诧地看了他一眼,道:“后生。”   罗汉暗提一口气,道:“你叫谁后生?”   海皇眉梢陡然一扬,道:“听朕一阵笑,还能稳立不动的,你是头一个。”   罗汉道:“我不是来跟你较量内功的。”   海皇道:“说你的来意。”   罗汉道:“我要杨督帅的千金跟祖财神的掌珠。”   海皇—怔道:“谁告诉你……”   罗汉截口说道:“她们其实是三个人,你擒住了两个,打伤了一个,被你打伤的那—个遇见了我,是她告诉我的,除非你不敢承认。”   海皇道:“到现在为止,朕还没有发现一件朕不敢承认的事。”   罗汉道:“那么你告诉我,杨、祖二位姑娘是不是在你手里?”   海皇道:“不错,怎么样?”   罗汉道:“我的来意刚才已经说过厂。”   海皇道:“就凭你想找朕要回她两个去?”   罗汉道:“不错,就凭我,你给不给?”—   海皇先是哼哼冷笑,然后由暗暗冷笑变成了仰天大笑:“后生,朕也说过,你不要以为能伤朕几个人,就在朕面前猖撅。”   罗汉道:“我不也说过么,你最好自己出手试试。”   海皇目光一凝,两眼威棱暴射,突然欺进一步。   那锦袍客跟着上前,伸手一拦道:“皇爷,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海皇神色稍缓,道:“王爷请。”   锦袍客抬眼望向罗汉,道:“阁下,你这算是为谁效力?”   罗汉道:“大明朝朝廷。”   锦袍客倏然——笑道:“阁下,大明朝气数已尽,离败亡不远了,良禽要择木而栖……”   罗汉道:“你要我?”   锦袍客道:“我们主上求才若渴……”   罗汉冷冷说道:“可以,‘满洲’还我奶奶的性命。”   锦袍客道:“令祖健在,而且被敝邦奉若上宾……”   罗汉道:“是么,你是何人?”   锦袍客道:“我是‘满洲’的九王爷……”   罗汉目光一凝,道:“掳去我奶奶,逼我为你们杀人的是你?”   锦袍客道:“阁下,令祖是个上年纪的人,不应长久委屈在‘回回堡’,该好好再享几年清福……”   罗汉道:“可是我奶奶一条老命却断送在你们手里。”   锦袍客道:“阁下恐怕误会了……”   罗汉冷笑一声道:“是不是你我都明白,既然鬼使神差,今天让我在这儿碰见了你,说什么今天我也要杀了你。”   锦袍客道:“这么说你不愿投效……”   罗汉道:“就是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休想让我寡廉鲜耻地做卖国贼。”   锦袍客阴鸷一笑道:“那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杨、祖两个丫头现在‘天王寺’里,你有本事冲海皇要吧。”   罗汉道:“休说他只是个强盗头儿,他就是玉皇大帝,我也照样问他要杨、祖二位姑娘。”   锦袍客一抬手道:“海皇就在你眼前,你要吧。”   罗汉冷笑一声道:“你怕我不敢要?”   转眼望向海皇,道:“你怎么说?”   海皇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道:“你身后何人?”   罗汉道:“你管不着。”   海皇长眉轩动,道:“此女人间绝色,朕惊为天人,朕不但不会把杨、祖二女交给你,还要把此女留下送回‘菊花岛’,收在后宫……”   罗汉脸上变了色,眉宇间腾起了杀机,冷然一句:“姓海的,闭上你那张嘴……”   海皇道:“朕看中了她是她的造化,她若是一旦到了‘菊花岛’便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比跟着你这个穷小子强多了,在此朕不妨告诉你一句,只你把她献给朕,朕可以做主让你平安离开此地,要不然……”   罗汉没再听下去,他宁可让人砍他几刀,绝不能忍受人侮辱赵晓霓,海皇话还没说完,他跨步欺身,紫金刀幻起一片逼人刀芒挥了过去。   他含怒出手,威力自然倍增,只见一大片刀芒电一般地罩向海皇。   海皇目睹罗汉这威猛无伦的一刀,不禁脸色一变,拉着那位“满洲”九王爷往后退去。   罗汉冷哼一声道:“堂堂当世四大霸主之一,居然不敢接我这一刀,你也不怕丢人。”   他如影附形,便待追扑。   可是他身后有个赵晓霓,赵晓霓虽然也会武,可是她—身所学远不如罗汉,行动自然也较罗汉迟缓得多,罗汉不能不顾她,要顾她,在行动上难免也会有所迟疑。   只这么一迟缓,海皇身后闪出了两个人双双挡住了他,那是梅皇驾下十大将军里的两个。   罗汉可不管是谁,他不是天性嗜杀的人,可是他奶奶的去世给他的刺激很大,他恨透了“满洲人”,也恨透了这些数典忘祖的人,是以他一见有人拦他,便三不管地收刀沉腕,紫金刀带着一道刀芒由上斜劈而下。   那两个将军手里都有兵刃,奈何罗汉刀法高绝,出手甚快,根本就没容他两个抬手。   紫金刀刀芒一闪,血光崩现,一个硬生生被砍掉了一条胳膊,另一个大腿上被刀芒扫了一下,血马上就红透了一条裤腿,他算侥幸,要是罗汉刀锋偏一点,他那条腿就没了。   罗汉一刀伤了两个大将军,威猛不可当,跟进一刀劈向海皇。,就在这时候,海皇驾下右相,那瘦高冷峻的澹台无畏,横身挡在海皇面前,大袖一挥,径向罗汉掌中紫金刀卷去。   罗汉那把紫金刀是把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宝刀,还会怕澹台无畏的衣袖,他紫金刀一翻,已把澹台无畏的衣袖削了下去。   可也就在这当儿,澹台无畏那只断袖内,突然发出“格”地—声异响,他那里断袖内异响发出,罗汉这里倏觉左肩上像被虫咬了一下似的,忽地那么一疼。   疼虽然只如虫咬,可是罗汉吃子一惊,立即收刀停身,道:“阿霓,你看看我左肩上是不是有什么?”   他让赵晓霓帮他看,他的两眼却—眼不眨地监视着面前这些敌人。   很明显的,他知道,高手过招,迅捷如电,不能有一瞬间的分神,要是他分神察看左肩头,对方趁机出手袭击,他很可能躲不开。   赵晓霓上前一步,凝目一看,立即惊声叫道:“罗汉,你中了暗器……”   罗汉道:“什么样的暗器?”   赵晓霓道:“是个钢针,可能淬过毒……”   罗汉现在明白澹台无畏为什么用那毫不济事的衣袖挡他的宝刀了,只是,他明白得太迟了。   他陡地一扬双眉道:“阿霓,拿衣袖垫着,帮我把它拔下来。”   赵晓霓在“白莲教”不少年,自然知道毒的厉害,她不敢怠慢,马亡用衣袖垫着手指,把罗汉左肩上那根针拔了下来。   那是根比绣花针还要细小的铜针,蓝芒闪动,显然淬过剧毒。   罗汉入目那根蓝芒闪动的铜针,脸色为之一变,道:“阿霓,你退后。”   他一手把赵骁霓拉到身后,紫金刀一举,便要往左肩上削。   澹台无畏忽然冷笑—声道:“来不及了,老夫这针头之毒蔓延极速,只一见血,马上扩散,除非你把你的左胳膊削了去。”   罗汉的紫金刀不由为之一顿,他倒不是轻易相信澹台无畏的话,事实上他自己觉得出来,他一条臂已然有点麻木了。   澹台无畏冷笑一声又道:“小后生,认命吧,再有一刻工夫,你就用不着别人动手了,你躺在这‘天王寺’前,你身后那个妞儿照样得归我们皇爷!”   罗汉两跟发了红,道:“老匹夫,你是何人?”   澹台无畏傲然说道:“老夫皇爷驾下右相国澹台无畏,你可以记牢了,廿午后再来找老夫………”   罗汉大喝一声,紫金刀闪电般挥了出去。   澹台无畏话声还没落,那逼人的刀芒已到眼前,他根本来不及出手招架,惊心动魄之余,连忙往后退去。   可是罗汉不容他选出手下,紫金刀一翻,又一片刀芒跟着袭了过去。   这一刀比刚才那一刀更快,澹9台无畏来不及再退,眼看就要伤在刀下,罗汉突然身躯微一轻晃,把刀不稳,刀芒倏地下垂,噗地一声把澹台无畏的衣衫下摆齐膝削去。   幸亏罗汉这一晃,要不然澹台无畏现在不会还站在这儿了。   澹台无畏吓出一身冷汗,他强定心神嘿嘿两声冷笑道:“后生,放下你那把刀吧,你要是再妄动真力,那就加速毒性的蔓延,真要那样的话,恐怕你死得比我预期的时间还要早一点。”   罗汉心里明白,澹台无畏说的是不折不扣的实话,他整条左臂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而且那麻木感还有由左肩往右蔓延的感觉。   他两眼赤红,咬牙说道:“你们‘菊花岛’就是仗着这卑鄙的手段,跻身于当世四霸主之内的么?”   澹台无畏阴阴说道:“老夫只求克敌致胜,向来不择手段。”   罗汉怒哼一声,便要挥刀再扑。   赵晓霓突然迈步越前,平静异常地望着海皇道:“你刚才说的话还算不算?”   海皇冷冷说道:“你是指……”   赵晓霓道:“只要他把我献给你,你就让他平安离开这儿。”   海皇突然笑了,笑得很得意,也有点冷酷:“你想救他,是不是?”   赵晓霓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海皇道:“他是你什么人?”   赵晓霓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也可以说他是我的丈夫,我既然决定委身于他,行不行礼都一样。”   海皇道:“你很爱他是么?”   赵晓霓道:“当然,要不然我怎么肯舍身救他。”   海皇道:“你跟了我之后,心里还会不会想他?”   赵晓霓道:“那很难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永远忘不了他,可是日后你若是对我好,时间一久,也许我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也说不定。”   海皇倏然一笑道:“这倒是难得的实话,那么朕告诉你,朕说的话永远算数。”   那位九王爷一怔忙道:“皇爷……”   海皇一抬手道:“朕从来不失信于美人,为这么一位美人,朕什么都可以让步。”   冲赵晓霓一抬手,道:“美人儿,你可以到朕身边来了。”   赵晓霓微一摇头道:“不忙,等他走了之后我自然会过去。”   海皇眉锋一皱,道:“美人儿,你信不过朕……”   赵晓霓道:“在他没平安离去之前,我随时会往他刀刃上碰。”   海皇一惊连忙挥手:“让开,给他一条去路。”   罗汉身后原围的有人,海皇手挥话出,围在罗汉身后的人立即往两边退去。   就在这时候……   蓦地里,罗汉一声霹雳大喝,紫金刀一举一落血雨狂洒整条左臂齐肩落下,他紫金刀又一翻,刀背砸在那条断臂之上,那条断臂带着一道血光直往澹台无畏心口射去,他人随“臂”   动,紫金刀幻起一片紫芒跟了过去。   任谁也没想到他肯断臂,会这么横心咬牙,在场的人包括赵晓霓在内都惊呆了。   断臂袭到,澹台无畏头一个如大梦初醒,左衣袖一摆就要去撞飞来那条断臂。   可是这时候罗汉已然紧跟着掠到,紫芒一闪,澹台无畏连怎么回事都没看清楚,一个人硬被罗汉一刀劈成了两半,尸体分两边倒下,血跟内脏流了一地。   罗汉身躯一转,刀势忽变,挟余威扑向了那位九王爷。   那位九王爷正自心胆欲裂,一见罗汉出柙疯虎一般地扑到,他魂飞魄散,一个懒驴打滚滚了出去,罗汉一刀落地,把他那根发辫斩下了一截。   罗汉一刀没伤着仇人,就要再扑,可是这时候从暗影中扑出来十几个“满洲”卫士已把那位九王爷护住了,而且海皇驾下十大将军越出四个,也有出手的意思。   这种歼敌手法,一气呵成最能奏效,只中间有一点阻挡,再欲歼敌时便不那么容易了,而且罗汉自忖伤势也不容再继续追击,所以他马上就退了回去,道:“阿霓,给我制穴止血,扯—块衣衫包住伤口!”   他失血不少,脸都发白了,可是他没皱一下眉头,说话也不带一点颤抖。   断臂处,血还在往外涌,赵晓霓在“白莲教”不少年,她见过不少血淋淋的景象,她胆子早就练大了,可是这时候她却怕看罗汉的伤口,也心疼得厉害。   害怕归害怕,心疼归心疼,她只有含悲忍疼急忙为罗汉止血,包扎伤口。   罗汉紫金刀横胸,两眼赤红望着跟前这些强敌。   “菊花岛”人,连海皇在内,都被罗汉这种煞威,这种气势震住了,没一个人敢动。   也就因为这,赵硗霓得以能顺利地为罗汉包好了伤口。   想想那份疼,再想想罗汉突然之间少了一条胳膊.赵晓霓再也忍不住两眼热泪,颤声叫了一声:“罗汉……”   罗汉稳得像座山:“阿霓,我还有一条胳膊,记住我一句话,我绝不容任何人碰你一指头。”   赵晓霓哭了,低下头香肩不住耸动。   罗汉猛吸一口气迈前一步,道:“姓海的,你们是打算拼到最后一人,还是现在交出杨、祖二位姑娘?”   海皇脸色铁青,眉腾凶煞,突然一声沉喝:“朕不信‘菊花岛’的精锐拼不过你一个,杀。”   杀声中,“菊花岛”的人,自大将军以下全扑了上来。   罗汉仰天长啸,紫金刀刀芒连闪了几闪。   “菊花岛”的五个人,包括一位大将军,一个先锋,一个连一个地倒了下去。   罗汉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海皇发疯似的又一声厉喝:“杀、剁、剁了他。”   “菊花岛”众高手又一次围攻,一阵血雨狂飞,又给“菊花岛”添了四具尸体。   地上到处是尸体,到处是血,罗汉的身上也有血,连赵晓霓那雪白的衣衫上也溅了不少。   罗汉的脸色更见苍白,但是他仍站得很稳,很挺,仗刀挺立,像一尊推不倒的石像。   罗汉的刀法略逊于李德威的剑术,可是他的煞气远比李德威为重。   海皇没再说话,没再动,神色怕人,直愣愣地望着罗汉。   那位“满洲”九王爷跟他那些卫士,惊魂未定,个个瞪着眼,张着嘴,都成了泥塑木雕的人。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搏斗,这样的砍杀,也没见过这么一个比钢铁还硬的人。   罗汉的武功在这儿不见得是顶尖儿的,可是他的煞气,他的胆量,他的勇猛跟前却没一个比得过他。   突然,海皇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一摆手,道:“给他!”这声音不大,简直轻微得像蚊子哼。   可是在这隐隐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个“菊花岛”人转身往“天王寺”走。   那位“满洲”九王爷上前了一步:“皇爷……”   海皇无力地摇头,道:“他的武功不如我,可是我没有像他那么重的煞气,现在我不能跟他搏斗,你们谁有自信能胜过他,尽可以拦他。”   那位“满洲”九王爷没再往前走,也没再说话。   两个“菊花岛”人从“天王寺”中走出,前面那个架着杨敏慧,后面那个架着祖天香。   她两个都像睡着了似的,显然是被人制了穴道。   来到近前,海皇遥遥出指点了两点,杨敏慧跟祖天香双双一震而醒,两个人方睁眼讶然四顾,赵晓霓那里说了话:“两位姑娘请过来吧,我们俩是来接二位的。”   地上的尸体己够说明了一切,也是最好的证明。   杨敏慧拉着祖天香看见了,走向罗汉跟赵晓霓,走近,杨敏慧见罗汉手里那把紫芒闪动的宝刀,一怔道:“二位莫非是罗汉跟赵姑娘?”   赵晓霓点了点头道:“有什么话咱们离开这儿之后再说吧。”   罗汉紫金刀一摆,道:“二位先请,我来断后。”   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杨敏慧没说话,立即拉着祖天香往外走去。   她两个前头走,赵晓霓陪着罗汉断后,“菊花岛”的人跟那些“满洲”客都成了泥塑木雕的人儿,没一个动一动。   很快地,一行四人离开了“天王寺”,“天王寺”坐落方向一片漆黑,连火把的光亮也看不见了。   罗汉道:“阿霓,还没脱离险境,这儿不能停留。”   身躯一晃,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   赵晓霓、杨敏慧、祖天香三个人大惊失色!一起伸手去扶罗汉!   杨敏慧道:“赵姑娘,罗汉他……”   赵晓霓忧形于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我就知道他是强撑的……”   她把罗汉断臂奋战的经过说了—遍。   静静听毕,祖天香道:“累得白少侠丢了一条胳膊,我姐妹罪过大了。”   赵晓霓道:“祖姑娘别这么说了,只能救得二位,我们俩就是把命都丢了也是值得的,罗汉刚才说过,还没脱离险境,这儿不能停留,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杨敏慧道:“赵姑娘,眼前的情势我姐妹清楚,可是白少侠不能够再多走路……”   祖天香道:“妹妹,咱们到哪儿暂时呆一呆吧,咱们来时看见的那间空了很久的小茅屋。”   杨敏慧道:“也只好这样了。”   赵晓霓道:“那儿离这儿远么?”   不远,”祖天香道:“只是赵姑娘请放宽心,我姐妹不可能再落人别人手里了,我姐妹有足够的力量卫护白少侠的安全,我姐妹之所以会落人他们手里,是中了他们的暗算,并不是不敌被擒,咱们走吧。”   小茅屋坐落在一处山脚下,很幽静,至少在这时候很幽静。   进了屋,三个人把罗汉放倒在那张用木头钉成,上头搁了一块门板的空床上。   祖天香道:“我来找火,妹妹去外面布置一下。”   杨敏慧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祖天香在屋角找到了半截脏兮兮的腊蜡,脏归脏,在此时此地却能派上大用场。   她这里刚点卜半截腊烛,杨敏慧便从外头进来了。   她道:“布置好了么?”   杨敏慧点了点头道:“除非他们之中有擅此道的,要不然已经很够挡他们的了。”   祖天香吁了一口气道:“现在可以安心的看看白少侠的伤势了。”   她过去把丁把罗汉的脉,道:“白少侠只是失血过多,真气耗损得厉害,过一会儿就会醒转的,至于他的伤口,咱们身上都没带金创药,只有这么暂时包着了。”   转眼望向赵晓霓道:“赵姑娘也够累的了,坐下歇会儿吧。”   赵晓霓直望着床上的罗汉,罗汉的脸色好苍白,她摇摇头,道:“我不累。”   祖天香道:“赵姑娘,请相信我,我懂医术,我担保白少侠不碍事。”   赵晓霓道:“谢谢祖姑娘。”   缓缓低下头去。   屋里有两把破板凳,跟前几位本都是相当随和的人,这时候更不讲究什么,杨敏慧走过来坐在板凳上,道:“听我李大哥常提起白少侠跟姑娘,对二位,他也推祟备至,只可惜我一直没机会跟二位见面……”   赵晓霓道:“那是李大侠跟姑娘看重,我出身‘白莲教……”   杨敏慧道:“我李大哥却说姑娘是‘白莲教’的圣女。”   赵晓霓道:“我怎么当得起这两个字……”  。   杨敏慧道:“姑娘再客气那就是见外了,我李大哥的话是不会错的,不是姑娘不能把罗汉从沉沦的边缘拉回来,姑娘有大功于朝廷,对天下苍生也可以说功德无量。”   赵晓霓还待再说。   祖天香突然开口说道:“二位怎么知道我姐妹落人了‘菊花岛’人之手?跟我姐妹在一起的还有位沈姑娘,说起这位沈姑娘,赵姑娘应该认识……”   赵晓霓截口说道:“是的,我认识,论起来她应该是我的师姑,我们俩就是碰见了沈姑娘,才知道二位落入‘菊花岛’人手里。”   杨敏慧道:“沈姑娘呢,赵姑娘可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赵晓霓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我们俩碰见沈姑娘的时候沈姑娘带着很重的伤,已奄奄一息,她把二位的遭遇告诉了我们俩之后就咽了气。”   祖天香、杨敏慧脸上都变了色,尤其是杨敏慧,她在经过一瞬间的震动之后,跟着就流了泪。   没见祖天香掉泪,可是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苍白,她道:“妹妹,不必难受了,那于事无补,咱们记着沈姑娘就是,沈姑娘所以毅然决然脱离了‘白莲教’,为的是一个情字,她在临去之前能见着白少侠,应该是心满意足,毫无怨憾了……”   顿了顿道:“赵姑娘,请原谅我直言……”   赵晓霓道:“这件事我知道,罗汉本来很痛恨她,还是我规劝他的……”   祖天香忽转话锋道:“我姐妹跟沈姑娘本是来找李大侠的,姑娘或许已经知道了,长安陷贼……”  .   赵晓霓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们俩原是奉‘穷神’蒙老人家之命出来找寻二位的,长安陷贼,蒙老人家跟罗汉曾赶赴督帅府,可是迟了一步,二位已经不在督帅府了。”   祖天香点头说道:“李大侠没说错,蒙穷神果然是位能令另三霸羞惭的人物……”   赵晓霓道:“祖姑娘恐怕不知道,当日在‘终南山’下就是蒙老人家跟罗汉退了师南月救下了姑娘,而师南月之强抢姑娘,也是蒙老人家施计一手造成的……”   祖天香道:“蒙老人家好心智,这一着立即破坏了祖、师两家跟:满洲’的勾结,这件事李大侠猜着了,赵姑娘可知道李大侠的下落?”   赵挠霓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李大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只知道李大侠当初并没有往这儿来,他是去了‘潼关’!”   祖天香呆了一呆道:“他去了‘潼关’?那他怎么告诉我姐妹……”   赵晓霓道:“看来二位还不知道,李大侠用心良苦,不过现在告诉二位应该不要紧了,李大侠一定找到杨督帅了……”   杨敏慧猛然抬头,道:“我爹他怎么了?”   赵晓霓道:“杨督帅一行走到‘风陵渡’就出了事,杨督帅被李自成的人掳了去,其他的人悉数死难,连暗中护卫杨督帅的‘穷家帮’众高手也都遭了毒手。”   杨敏慧霍地站了起来。   祖天香走过来扶住了她,道:“别担心,妹妹,有他赶去,老人家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杨敏慧娇靥煞白,流泪说道:“长安陷贼,老人家遭难,即使他老人家平安无事,只怕也会悲痛……”   祖天香道:“妹妹,这不是一两个人的事,上天降给大明朝的灾难太多了。”   杨敏慧反手抓住了祖天香道:“姐姐,我心急如焚,咱们这就赶回去……”   祖天香握了握她的手,柔声说道:“别急,妹妹,是吉不用急,是凶急也没有用,等白少侠醒过来之后咱们再走不迟。”   杨敏慧低下了头,目光很自然地转移到罗汉身上。   赵晓霓道:“二位可以先走,我自会照顾罗汉。”   杨敏慧抬眼说道:“不急,赵姑娘,我天香姐说的是,是吉不用急,是凶急也没用……”   床上的罗汉突然坐了起来,把赵晓霓三个吓了一跳。   祖天香忙道:“白少侠,请多躺会儿……”   赵晓霓忙挨近去道:“罗汉,你觉得怎么样。”   罗汉道:“不要紧,这是什么地方?”   赵晓霓道:“一间没人住的茅屋,祖姑娘说你失血过多,真气耗损得太厉害,让你在这儿多歇会儿。”   罗汉道:“我不要紧,这儿离‘天王寺’有多远?”   祖天香道:“白少侠不用担心,杨姑娘已经在外面摆下了奇门阵式,就是他们追到这儿来也看不见这间茅屋的。”   罗汉神神一松,挥身下了地,他刚下地,身躯忽然一晃。   赵晓霓连忙扶住了他,道:“怎么了,你……”   祖天香遭:“白少侠是不是觉得头晕,脚下轻飘飘的。”   罗汉道:“不错……”   祖天香道:“这是失血过多,真气耗损得太厉害的必然现象,白少侠请上床面里盘坐,我让杨姑娘助你恢复一些体力。”   罗汉道:“谢谢,用不着,我可以支撑……”   祖天香道:“白少侠这怎么是咬牙强撑的事。”   赵晓霓道:“罗汉,你就听听祖姑娘的吧。”   罗汉道:“我不要紧,何必再让杨姑娘耗损真气?”   祖天香道:“白少侠,我们三个女流,一路之上还要仰仗你照顾呢!”   罗汉苦笑一声道:“祖姑娘这么一说,我倒不便推拒了。”   转身上床,面里盘坐。   祖天香道:“妹妹,先在白少侠‘灵台’,‘筋缩’两穴上各点一指,然后掌抵‘中枢’,力用三成。”   杨敏慧依言照做,先在罗汉后背“灵台”,“筋缩”二穴上各点一指,然后出掌抵上罗汉“中枢穴”,用三成真力把真力缓缓输了进去。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四十六章     罗汉只是失血过多,真气耗损过钜,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内伤,经杨敏慧以本身真气灌输之下,不过盏茶工夫,他便已恢复了八成体力。   体力是恢复了八成,脸色还嫌苍白,那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这不是真气所能补充的,而需要经过—段时间的调养才能恢复。   杨敏慧缓缓收回了手,秀额上已然见了汗迹。   赵晓霓感激地看了她—眼道:“谢谢杨姑娘。”   杨敏慧举袖擦汗,道:“为救我姐妹,白少侠损失了一只臂膀,我恨不得摘下一条胳膊作为补偿,赵姑娘要谢我,我又该怎么谢白少侠?”   罗汉转身下了床,道:“杨姑娘,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只要是做该做的事,休说是丢一条臂膀,就是连命都丢了也不足惜。”   祖天香轻轻一叹道:“白少侠真可当得起无双国士……”   罗汉道:“李德威才算得无双国士,白某曾有一步之错……”   祖天香道:“白少侠,人非圣贤,知过能改,悔悟回头才是难能可贵。”   罗汉苦笑一声,没说话。   祖天香道:“白少侠现在觉得怎么样?”   罗汉道:“好多了!”   祖天香道:“我知道白少侠还嫌身子虚了些,这不是内功真气所能奏效的,还需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趁夜上路吧,夜晚凉爽,到了附近城镇之后,咱们再雇辆车……”   转望杨敏慧道:“解铃还是系铃人,外面有妹妹的奇门阵式,妹妹带路吧。”   杨敏慧答应一声,当先走了出去。   祖天香抬袖拂灭了桌上半截蜡烛!   □  □  □   蹄声得得,车声辘辘,一辆单套高篷马车,在大路上面飞驰着。车辕上高坐着的是罗汉。   他已经换了一件衣裳,左衣袖扎在腰间,单手控缰,紫金刀带匣横在他身旁。   他两眼直愣愣地前望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苍白的脸上,神色木木然,看上去有点怕人。   忽然,车篷里传出了赵晓霓那清脆甜美话声:“到了哪儿了,罗汉?”   罗汉神神忽地一震,道:“看得见‘长安’了。”   说着话,目光往那只空空的袖子上扬了一下,脸上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   的确不错,宏伟高大的“长安城”已然在望,看看不到半里路了!   车篷里旋即传出祖天香的话声:“白少侠,城门上插的旗帜还有么?”   罗汉抬眼看了看,道:“没看见什么旗帜。”   车篷掀开了一角,杨敏慧探出了乌云玉首,往前一看,诧声说道:“怪了,难道李自成撤走了不成。”   只听祖天香在车里说道:“不可能,李自成不比一般打家劫舍的贼寇,攻陷一地,烧杀劫掠后便呼啸而去,他的野心极大,意在大明江山,‘长安’兵家必争之重地,他好不容易攻陷,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杨敏慧道:“那城头上怎么没有旗帜?”   祖天香道:“这就非咱们所能知了,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小心些好!”   赵晓霓忽然在车里说道:“罗汉,城门口有没有盘查?”   罗汉高坐车辕,看得清楚,城门口排了一大列,慢慢地移动着往城里走。   城门外两边各站着十几个黄衣人,有的持枪,有的挎刀,在盘查着每一个进城的人,他当即应道:“有。”   赵晓霓道:“守城的是不是官兵?”   罗汉道:“不像,穿着打扮跟那厉三绝差不多。”   赵晓霓道:“祖姑娘没说错,他们并没有撤走,咱们要想进城,恐怕很麻烦。”   罗汉早就把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尽管马车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可是由于距离城门已近,这说话间工夫马车也已驰进了城门口。   什么事都分个先来后到,罗汉只有把马车停在那一大列人之后,随着那一大列人慢慢的往前挨。   那一大列人中难免没有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只要稍具一点姿色的就倒了霉,那些黄衣人藉着盘查之便,上下其手,不住在人家身上揩油。   可怜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个脸羞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连哼也不敢哼一声。   前前后后的那些人,一个个也是敢怒而不敢言。罗汉的神色冷峻吓人,眉宇间煞气闪漾,可是他高坐车辕一动也没动。   好不容易地轮到这辆马车了,十几个黄衣人目光一凝,都落在罗汉身上,一个挎刀黄衣人粗暴地道:“喂,缺胳膊的,别坐在那儿跟大爷似的,下来。”   罗汉一句话没说,看也没看他一眼,缓缓从车辕上下了地。   一名挎刀黄衣人一眼瞥见横放在车辕上的,那把带匣的紫金刀,脸色一变,道:“哈,还带着凶器呢,你想干什么?”   抬腿就要迈过去。   罗汉右臂一伸,拦住他,冷冷说道:“你不配动它。”   那黄衣人脸色大变,道:“你怎么说,我不配……你找死。”   他往后一退,探手就要去抓他挎的佩刀。   这时候,一个持枪的黄衣人用枪尖挑起了车篷,他两眼猛地一睁,叫道:“哇,车里头还藏着好东西呢。”   车篷一经掀开,车里的祖天香,杨敏慧跟赵晓霓三人马上显露在众黄衣人的目光下。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人间绝色,跟那闻见腥膻味儿的苍蝇似的,马上就围了过来。   罗汉身边这黄衣人立即换上一付嘴脸,道:“呆会儿再跟你算帐。”   跟着拥了过去。   罗汉扬起了双眉,眉宇间那股子冷肃煞气一下子变得好浓好浓,伸手就要去抓紫金刀。   就在这时候,车里的祖天香递过来一个眼色,笑吟吟地开了口:“哪位是这儿的头儿呀?”   一名佩刀黄衣人应道:“我就是……”   排开众人走了过去,他站得好近,仰着脸,一脸的邪笑问道:“大姑娘有什么事儿呀。”   祖天香目光一凝,直望着那黄衣人的一双眼,含笑说道:“我们想进城去,行么?”   突然间,那黄衣人脸上的邪笑不见了,两眼发了直,愣愣地点了点头,道:“可以,可以。”   祖天香道:“我们都是安善良民,不用盘查了吧。”   那黄衣人当即摇头说道:“不用,不用。”   祖天香道:“那麻烦你招呼你这些弟兄一声,叫他们让让路,别让我们这辆马车碰着了他们。”   那黄衣人应了两声好,旋即抬起了手:“你们闪开路,让这辆马车进去。”   有了他这句话,那些黄衣人马上就让开了,跟潮水似的退到了两旁。   祖天香笑了:“谢谢你了,罗汉,上车咱们进城了。”   罗汉惊异地看了她一眼,登上车辕抖动了缰绳。   马车已然进了城,那黄衣人还在发愣,像失了魂儿似的!   □  □   □   罗汉道:“我听说过世上有一种‘摄魂大法,,却一直无缘一见。”   祖天香笑了:“见笑了。”   罗汉道:“祖姑娘客气了,要不是祖姑娘擅‘摄魂大法’,今天不流血恐怕进不了城。”   祖天香道:“这种东西总是流于左道旁门,沾点邪气,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敢轻用。”   罗汉道:“我不以为武功、法术分什么正邪,只看用它来对付什么人!”   祖天香道:“白少侠说得好,我受教了。”   杨敏慧突然说道:“白少侠,蒙老人家在什么地方?”   罗汉道:“就在前面,快到了。”   杨敏慧往前看了看,道:“这不是去‘开元寺’的路么’”   罗汉道:“是的,蒙老人家跟我俩约好在‘开元寺’见面的。”   说着话,看两旁,十家有八家关着门,街道上空荡,寂静,很难看见一两个行人,市容萧条,触目凄凉。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开元寺”前,昔日“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此刻也是萧条、凄清一片,看在眼里,能让人忍不住两眼热泪。   杨敏慧道:“几个人造罪作孽,只苦了‘长安城’这些百姓。”   祖天香道:“妹妹爱民之心令人感动,只是天下刀兵一起,苦的又何止‘长安’一地的百姓!”   杨敏慧道:“人们何苦你争我夺,何苦造这个罪,作这个孽,多少人骨肉失散,多少人离家背井,血腥遍地,哭声震天,这四境的黎民……”   两串珠泪流了下来,她没能再说下去。   祖天香叹了口气道:“这只有问他们了。”   马车在空荡寂静的“开元寺”前停下,罗汉跳下车辕去敲了那紧闭着的“开元寺”门,敲了半天才听见里头有人答应。   开门的是个十二五岁的小和尚,面黄肌瘦,瘦弱得可怜,他抬起无神的两眼打量了罗汉,合十微躬身形:“施主,小寺已经关闭了。”   罗汉道:“小师父,我是来找人的。”   那小和尚道:“施主要找……”   罗汉道:“我找个姓蒙的老人家。”   小和尚抬眼直望,刚要说话。   里头突然传出个苍老话声!   罗汉循声望去,只见门里几丈处站着个枯瘦老僧,当即应道:“我姓白。”   那枯瘦老僧道:“施主的大名可是罗汉两字?”   罗汉道:“正是。”   那枯瘦老惜道:“老衲听人说,施主有口紫金宝刀。”   罗汉转身下阶,自车辕亡抓起“紫金刀”,“紫金刀”在木匣里往上一窜,那紫色的冷芒为之一闪。   那枯瘦老僧当即说道:“老衲开了眼界,施主请进来吧。”   罗汉道:“大和尚,我有辆马车……”   那枯瘦老僧道:“那么施主请赶着车走东偏门,老衲这就命人开东偏门去厂转身往东行去。   罗汉也立即转身下厂石阶。   □  □  □   马车赶进了“开元寺”东院。   罗汉、赵晓霓、杨敏慧、祖天香由那枯瘦老僧带领着进了“开元寺”后院。   一路所经,这佛门清净地虽然没有遭到什么破坏,可也显得相当凄清,曲径通幽处,禅房草木深,禅林本是个幽静的地方,如今这幽静之中却带点让人难受的阴沉。   枯瘦老僧带着四人进了两间比邻的禅房中的一间,这间禅房相当干净,只是空无一物。   罗汉道:“大和尚,蒙老人家……”   枯瘦老憎道:“老衲正要奉告,蒙老施主有事出去了,他临走要老衲转告施主在小寺等他。”   赵晓霓道:“大和尚,蒙老人家什么时候出去的?”   枯瘦老僧道:“蒙老施主是前天下午出去的!”   赵晓霓美目微睁,道:“大和尚可知道,他上哪儿去了么?”   枯瘦老僧道:“这个蒙老施主没说,老衲也未便问。”   赵晓霓看了罗汉—眼。   罗汉道:“谢谢大和尚了,大和尚请忙去吧。”   枯瘦老僧道:“老衲这就命他们送茶水来。”   浅浅一礼,转身要走。   杨敏慧道:“大和尚请慢走一步。”   枯瘦老僧转回身来道:“女施主有什么见教?”   杨敏慧道:“不敢,我想向大和尚请教一下长安陷贼以后的情形。”   枯瘦老僧道:“这个老衲平日足不出寺,不大清楚,女施主可以等蒙老施主返来之后问问蒙老施主,他经常在外面走动,他清楚。”   杨敏慧道:“谢谢大和尚了。”   枯瘦老僧一声“岂敢”,转身行出去。   祖天香道:“长安’落入了这批流寇之中,情形不想可知,妹妹又何必多问?”   杨敏慧道:“我只是想多知道一点,这种心情姐姐应该能体会。”   祖天香道:“妹妹,悲痛于事无补。”   杨敏慧低下了头,没再说活。   祖天香有意移转话题,望着罗汉道:“白少侠,这儿可靠么?”   罗汉道:“蒙老人家指定会面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赵晓霓道:“他老人家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怎么一去就是两三天………”   罗汉道:“他老人家没交待,谁也不知道,既没交待,自然有不能交待的道理。”   只听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一个小和尚端着茶水走了过来。   罗汉迎上去道:“有劳小师父了。”   那小和尚道:“施主好说,蒙老施主已经回来了,正在前头与方丈说话,马上就进来。”   一听蒙不名回来了,四人精神不由俱是一振。   小和尚刚放下手里的东西,门口人影一闪,蒙不名已进了禅房,道:“你们小两口辛苦了。”   旋即冲杨敏慧一拱手,道:“草民蒙不名见过杨姑娘。”   杨敏慧忙答一礼,道:“不敢当,杨敏慧身为晚辈,该先见过老人家。”   蒙不名道:“杨姑娘这是折了蒙不名……”   转眼望向祖天香,道:“妞儿,对你,我可要托个大了。”   祖天香盈盈一礼,道:“祖天香见过蒙老人家。”   蒙不名看了她一眼道:“妞儿,论年纪,我恐怕比你那富甲天下的爹还大上一两岁,你叫我一声伯伯并不吃亏。”   祖天香淡然一笑道:“晚辈已经脱离祖家的门了。”   蒙不名一怔动容,旋即拇指一挑,道:“妞儿,好志气,你那老糊涂的爹该羞煞愧煞。”   祖天香道:“您夸奖,晚辈只是选择了自己该走的路,其实这也得感谢您老人家从旁拉了晚辈一把。”   蒙不名微一摇头,道:“惭愧,当初我可是无心……”   一抬手道:“杨姑娘请坐。”   杨敏慧知书达礼,微一欠身道:“老人家请坐。”   几个人都落了座,蒙不名正要开口说话,一眼瞥见罗汉那只空袖子,脸色陡然一变,道:   “小子,你怎么了?”   罗汉倏然一笑道:“没什么,忘记带回来了而已。”   蒙不名霍地站了起来,道:“小子,你,你,是谁能伤你……”   罗汉道:“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接着他把“天王寺”前独斗“菊花岛”众高手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含笑说道:“一条胳膊换了他一名右相,三个大将军,四个先锋,应该很划得来了。”   祖天香道:“还有救回了我姐妹。”   蒙不名听得脸色一变,最后长叹一声道:“小子,真难为你了,让姓海的不敢贸然出手的,恐怕你是当今武林的头一个。”   祖天香微一点头道:“的确,白少侠之威有若天神。”   罗汉倏然一笑道:“祖姑娘过奖了。”   赵晓霓望着蒙不名道:“老人家上哪儿去了,一去两三天。”   蒙不名的脸色有点沉重,抬了抬手,道:“妞儿,现在不谈这个……”   目光一凝,望着杨敏慧道:“我以前虽然一直无缘拜识杨姑娘,但却久仰杨姑娘是位愧煞须眉的宦海奇女子。”   杨敏慧道:“不敢当,老人家夸奖了,不过胆子比别人大了些而已。”   蒙不名道:“我也久闻杨姑娘胆识过人,遇事冷静……”   杨敏慧美目微微一睁,道:“老人家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蒙不名吸了一口气,道:“我要请杨姑娘强忍悲痛,节哀……”   杨敏慧霍地站起,颤声说道:“难道是家父……”   蒙不名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杨督帅已经殉国归天了。”   杨敏慧娇躯猛然一晃。   祖天香急忙扶住了她,道:“老人家,这消息是……”   蒙不名道:“我宁愿不相信它是真的,奈何……”   杨敏慧颤声说道:“老人家,是李自成?”   蒙不名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他们下手快而秘密,令人来不及救援,也没办法救援,算算日子,应该在‘长安’陷贼的同时……”   杨敏慧喷出了一口鲜血,娇靥刹时白得怕人。   祖天香大惊,急道:“妹妹,你……”   杨敏慧摇头说道:“我不要紧,姐姐,我虽然悲痛他老人家的遇害,但是我更悲痛这长安的黎民所遭受的灾难,‘长安’陷贼,百姓在铁蹄之下受尽蹂躏,在这种情形下,他老人家定然会一死以谢朝廷跟这西北五省的百姓,只是,恨只恨老人家不是战死在沙场上,这教他老人家怎能瞑目,教我这做女儿的如何……”   突然又喷出一口鲜血,檀口上都是血迹,两片香唇也失了色。   祖天香急急说道:“妹妹,你……”   杨敏慧摇头说道:“我不要紧,你看我哭了么?”   祖天香双眉陡扬,喝道:“妹妹,蒙老人家说你遇事冷静。”   杨敏慧娇躯一晃,坐了下去。   蒙不名一步跨到,道:“杨姑娘,蒙不名只有从权了。”   一掌拍在杨敏慧后心上。   杨敏慧身躯一震,两行珠泪夺眶而出,泉涌一般。   蒙不名呼了一口气,道:“杨姑娘,该哭的时候总是要哭的……”   祖天香目光一凝,道:“老人家,杨督帅的遗体现在……”   蒙不名眨了眨眼,他两眼也湿湿的,道:“让我从头说起……”   他把等候李德威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他话声方落,罗汉那里突然咬牙一句:“杀得好,他该多杀几个!”   蒙不名道:“小子,纵然杀尽这班贼寇,也抵不过杨督帅这根擎天石柱……”   只听杨敏慧颤声说道:“老人家,我李大哥他现在……”   蒙不名道:“我这两天在外头跑,就是为了打听这件事,闯贼的主力北窜,他有八成追去了。   杨敏慧双眉一扬,道:“那么我也该赶去。”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祖天香拉不住她,急道:“妹妹……”   蒙不名一指点出,杨敏慧一晃又坐了下去,身子一歪,倒在了祖天香怀里,祖天香轻呼一口气,道:“谢谢老人家。”   蒙不名招呼赵晓霓道:“妞儿过来把杨姑娘扶到床上去躺着,她得好好躺两天,平静平静。”   赵晓霓过来帮祖天香合力把杨敏慧扶到床上躺下。   禅房里有着片刻令人窒息的寂静。   祖天香打破了寂静,道:“老人家,祖家的人有什么消息么?”   蒙不名摇头说道:“祖家的人已经离开‘长安’了,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原在注意着他们的动静的,后来因为没办法分心兼顾……”   祖天香道:“不管他们上哪儿去了,但愿他们别一错再错。”   蒙不名道:“妞儿,你爹也只是一时糊涂……”   祖天香摇摇头道:“老人家不知道,他拥有无人可比拟的财富.但他却不以此满足,他过于贪了些。”   蒙不名叹了口气道:“煲龙烹风,投箸时,与荠蔬无异,悬金佩玉,成灰处,与瓦砾何殊。富贵是无情之物,你看得它重,他害你越大,贫穷是耐久之交,你处得它好,它益你反深,故贪商旅而实金谷者,终被一时之灾祸,乐箪瓢而甘蔽温老,永享千载之令名,你爹也是当今数一数二的人物,生死事小,失节事大,他怎么这一点也看不透。”   祖天香道:“当世之四大霸王,以我看只有老人家您……”   蒙不名强笑一声道:“妞儿别捧我了,有件事我泼来得及告诉那姓李的小子,杨姑娘这儿我一时也没来得及提……”   祖天香道:“什么事,老人家?”   蒙不名道:”这件事我一直怀疑,也打听了好久,当日杨督帅奉召上京是极秘密的,闯贼他们怎么会知道,而且知道杨督帅走得是哪条路……”   祖天香美目一睁,道:“您莫非怀疑……”   蒙不名道:“妞儿,我打听了多少日子,有这么一个收获,当日杨督帅是跟那内侍曹化淳一块儿走的,可是到现在为止,杨督帅遇了害,那姓曹的内侍却没一点消息……”   祖天香道:“您老人家是怀疑……”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四十七章     蒙不名道:“我总觉得这里头不大对,妞儿,你想啊,杨督帅奉旨进京是极机密的事儿,自然他动身的时间跟走的路径也是极机密的,李自成那伙贼是怎么知道的?再则,李自成要害杨督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要害个内侍又是为了什么?”   祖天香道:“您怀疑曹化淳勾结贼寇,事先跟李自成他们串通好的?”   蒙不名摇头说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曹化淳既然奉旨出京召返封疆托土的大员,他就必是皇上的亲信,没有确切证据,我不敢下断,杨姑娘日后总会上京的,让她记住这件事,进京之后查一查,问一问再说吧。”   祖天香道:“多谢老人家,晚辈会把您的怀疑告诉杨姑娘的。”   蒙不名沉默了一下道:“长安’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了,闯贼北窜,恐怕有犯京的意图,你们在‘开元寺’歇过—宿之后还是赶到京里去吧,也许在路上你们能碰见李德威。”   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一路奔波也该饿了,我去叫老和尚给你们做饭吃去。”   转身走了出去。   罗汉呼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道:“我跟老人家去,阿霓在这里陪陪祖姑娘。”   迈步跟了出去。   望了望床上的杨敏慧,赵晓霓叹了口气道:“前后没多少日子,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祖天香娇靥上浮现一片阴影,道:“主帅遇害,重镇陷贼,北疆战况危急,如今闯贼又纠众北窜,我担心……”   住口不言,没再说下去。   赵晓霓看了她一眼道:“祖姑娘看,情势很危急么?”   祖天香道:“这是明摆着的,多年来,朝纲不振,朝中有奸细,民间流寇为害,窜扰四处,本来就是个岌岌可危的局面,再加上‘满洲’强兵犯境……我担心咱们这些人难撑大局……”   赵晓霓道:“情势不会糟到那种地步吧?”   祖姑娘道:“外有外患,内有贼寇,北疆战事艰苦,南方连失重镇,闯贼一旦纠众北窜,朝廷便是腹背同时受敌,这种情势如何,姑娘应该明白了。”   赵晓霓道:“身为大明朝的子民,不思振臂奋起,献身报国倒也罢了,居然作乱造反,趁火打劫,使得朝廷顾此失彼,穷于应付,声得百姓流离失所,哀号于途,这些人实在罪该万死!”   祖天香面有异容,没说话。   赵晓霓忽然想起来什么,忙道:“祖姑娘,我无意……”   祖天香微一摇头,道:“姑娘无须解释,论祖家的作为,也个个该杀。”   赵晓霓暗感不安,也倏生敬佩,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蒙不名走了进来,含笑说道:“再等一会儿吧,饭马上就好了。”   祖天香道:“老人家,不急……”   蒙不名左右看了看,道:“罗汉呢?”   赵晓霓道:“不是跟您去了么。”   蒙不名怔了一怔道:“跟我走了?跟我干什么去了’”   赵晓霓道,“您走之后他说要跟去看看,您前脚走,他后脚出了门儿!”   蒙不名道:“这就怪了,我怎么没瞧见他……”   轻快步履响动,一名小和尚走了进来,小和尚手里拿着一封信,进门施礼道:“老施主,白施主有封信要小僧……”   蒙不名神情一震,伸手抓过了那封信,拆开一看.立即大叫了一声:“这小子!”   赵晓霓脸色微变,站了起来:“老人家,怎么了?”   蒙不名伸手一递,遭:“你自己看吧。”   赵晓霓接过信一看,一张如花娇靥马上白了,颤声说道:“罗汉,你这是……”   祖天香心知有异,走过来道:“赵姑娘,信能给我看看么?”   赵晓霓没说话,默默地把信递了过去。   罗汉一笔字写得不错,只是嫌潦草了些。   信是这么写的:“蒙老:杨督帅遇害,惊闻噩耗,心中悲怒难忍,德威兄一人独对众贼,势单力薄,也让我在‘长安’呆不住。   愿凭家传‘紫金刀’取得贼寇首级以谢天下,虽流血五步,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阿霓有蒙老及杨、祖二位姑娘为伴,我很放心,倘蒙老爱护罗汉,请将阿霓收认膝下,一来阿霓可朝夕承欢,二来蒙老也可以时刻加以照顾。   并请蒙老转告阿霓,世间强过罗汉者比比皆是,勿以一残废人为念!   罗汉百拜。”   是这么一封信,这么一封让人碎心,让人肠断的信。   祖天香皱了眉,道:“白少侠也真是的……”   除了这句话,别的她还能说什么。   蒙不名突然跺了脚:“这小子该打,只让我碰见,看我不狠狠抽他一顿!”   赵晓霓失色的香唇边掠过一丝凄婉笑意,道:“真是的,相处这么多日子,他还不知道我么……”   娇躯一矮,冲蒙不名跪了下去:“请您收认这个义女,我当着您说话,从现在起,我是白罗汉的妻子,我如果还能见着他,我会跟他一辈子,要见不着他,我也会为他守一辈子。”   “妞儿,你这是……”   蒙不名急了,慌了,伸手把赵晓霓扶了起来,扶起了赵晓霓,他突然咧嘴笑了:“行了,蒙不名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正愁没个送终的人呢,现在总算有了,而且是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老怀大慰,真让人能乐死……”   突然他又敛去笑容,扬眉说道:“妞儿,别难受,也别担心,咱们这就上路追他去,我拿我这块糊了多少年的破招牌担保,过些日子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罗汉就是。”   赵晓霓那失色的香唇边又泛起了一丝凄婉的笑意。   让人看了心酸!   □  □  □   九个人在大路上走着,走得飞快。   九个人,四前,一中,四后。   四个佩剑黄衣人,李德威,四个佩剑黄衣人。   八个佩剑黄衣人脸色木木然。   李德威安详、从容、还有着他那独有的潇洒。   眼前一大片灯,数不清。   一大片黑忽忽的帐篷,也数不清。   静静的夜色里,偶而划空响起一两声马嘶。   从近处到远处,一直到看不见的茫茫夜色里,也站着数不清的黄衣人,有的持枪,有的挎刀。   前面四个黄衣人突然停了步,左前方一名转回身来道:“营外候着,我进去通报去。”   偕同右前方一名纵身疾掠,扑向那黑压压一大片帐蓬。   李德威洒脱负手,游目四顾,道:“想不到乌合之众的贼寇也有这么整齐的军容,眼下恐怕有五六千人吧。”   身后传来一个冷冷话声:“你想刺探军情?”   李德威淡然‘笑道:“你们带我进去,不打算再让我出来,还怕我刺探什么军情?”   另一个冰冷话声自身后响起:“闯王雄才大略,将兼智勇,师称虎熊,这点整齐军容又算得了什么。”   李德威道:“大言不惭,说你们胖你们就喘了起来。”   那冰冷话声道:“睁眼看看这是什么所在,你说话小心点。”   李德威道:“说句话不知你信也不信,就是当着李自成,我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   话声方落,只觉脑后金刃破风之声袭到。   他一扬手,手中折扇往后挥去遭:“军营左进,严禁私斗,你连这都不懂么?”   “当!”地一声,一柄长剑硬被他一扇震了回去。   就在这时候,适才那两名黄衣人冲破夜色掠到,道:“闯王召你进去。”   李德威手往前一挥道:“带路。”   两个黄衣人狠狠瞪了他—眼,转身前行而去。   这片军营的营门,是两排帐篷间一条笔直的大道,口上站着八名持枪黄衣人。   从口上往里,隔几步便是一个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抱刀的黄衣人,把这条路照耀得光同白昼、纤细毕现。   这两排黄衣人身后,是两排弓箭手,个个雕翎扣上弓弦。   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寂静无声,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军威也颇为慑人。   李德威泰然安详,昂然迈步,心里却没敢大意,他十分明白李自成手下必有能人,要不然他不可能窜扰四处,这么猖獗。   这条路走到头,是一座巨大的牛皮帐篷,帐篷顶上有灯,四周也有灯,帐前站着四个佩剑黄衣人,一望可知是发号司令的中枢所在。   李德威来到帐前,前面四名黄衣人突然举步横跨,退到两旁,四柄长剑同时出鞘齐递,喝道:“停步。”   李德威淡然一笑,停步在帐前丈余处。   帐篷里灯影一闪,一前四后地出来了五个人。   后头是四名佩剑黄衣人。   前头那人,高高的个子,修长的身材,一身黄衣,腰围玉带,长眉细目,白面无须。   看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眉宇间,一股子阴鸷之气逼人。   李德威目光一凝,暗道:“这就是李自成了,居然是个白面书生型人物……”  ’他这里心念转动,那白面无须黄衣人抬眼望了过来,两跟之中厉芒一闪,冷然说道:   “你就是杨宗伦身边那个姓李的?”   李德威傲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李德威。”   也许是他态度倨傲,不够尊敬,两旁边突然响起一声闷雷般暴喝。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一抬手,立即鸦雀无声,他冷冷瞅着李德威道:“听说你是南宫某人的衣钵传人。”   李德威道:“你们的消息很灵通,也不错,银牌令现在由我执掌,布衣侯奉召勤王,银牌令代朝廷诛杀乱臣贼子。”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冷冷一笑道:“这儿不是朱家的土地,是李家的土地,在李家土地上的任何人,不知道什么布衣侯,银牌令。”   李德威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站在任何一块土地上的人,都是大明朝的子民。”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道:“我承认我们每一个人以前都是朱家的子民,朱家的后代越来越昏庸,宠信奸贼,逼害忠良,招得外寇压境,民不聊生,他朱家不配再为君上。我李家不忍眼见大好神州沦人异族之手,亿万黎民陷于外贼铁蹄之下,振臂而起,号召天下英雄,登高一呼而四境齐应……”   李德威道:“倒是顺天应人。”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道:“难道不是?”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百姓家破人亡,骨肉失散,灾黎上万,号哭震天,血流漂杵,尸伏遍野,你趁火打劫,烧杀淫掠,无所不作,试问之于三岁孩童,谁不知道你们是一帮罪该万死的贼寇,哪个不想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住嘴。”   一声暴喝,两旁刀剑齐举,枪戟搭伸,一起指向李德威。   李德威视若无睹,淡淡说道:“这是实情实话。”   白面无须黄衣人抬起了手。   刃枪剑戟一起收了去。   他冷冷瞅着李德威道:“你的胆子不小啊。”   李德威道:“胆小我也就不来了。”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脸色一沉,冰冷说道:“自夏朝以降,古东海举义,没有不伤生的……”   “诚然。”李德威道:“但却没有烧杀劫掠的,汉刘邦曾跟大将约法三章……”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一抬手,道:“够了,口舌之争,无济于事,我李家订有这么一个律条,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要我不伤生可以,叫朱家马上让路……”   李德威道:“你的心意只在那张盘龙椅。”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道:“我李家是顺天应人,救国救民。”   李德威道:“既是救国救民,为什么不去抵御外侮,却在背后趁火打劫?”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脸色一变,道:“我说过,口舌之争,无济于事……”   李德威道:“必须以暴制暴,以杀止杀!”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阴鸷目光一凝,道:“这就是你要见我的意图”   李德威一点头道:“不错,我要取李自成项上人头以谢天下,以慰杨督帅在天之英灵。”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突然仰天大笑,声如夜枭,裂石穿云,久久不歇。   半晌,他笑声忽落,抬手往下一指,然后又指着李德威道:“在我这军营之中,强将良兵环围之下,就凭你?”   李德威道:“当初我来的时候,不是不知道这儿人多势众。”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道:“我杀朱家一个杨宗伦,你要找我偿命,你杀我李家一员大将,我又该找谁偿命?”   李德威道:“你杀的是朝廷命官,托土封疆大员,我杀的却是一个贼寇群中的毛贼。”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一抬手,冰冷说道:“不必多说了,我说过不只一遍,口舌之争,无济于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你跟我作对,杀我大将,罪上加罪,死上加死……”   忽然一顿,问道:“听说你有一张藏宝图?”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不错,你想要么?”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吸一口气道:“献出那张藏宝图,你可以免死一次……”   李德威探怀取出了那张藏宝田,往前一送,道:“容易,你自己过来拿去。”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目光一疑,阴森森地笑了。   一名佩剑黄衣人突然自他背后越出,大步走了过来。   李德威没动,手仍举在那儿。   转眼间那佩剑黄衣人行近,一句话没说,伸手就抓。   李德威手腕一偏,藏宝图一挥,“叭”地一声正打在那佩剑黄衣人手背上。   便是一张纸,到了李德威手里也能变得跟块钢板一样。   那佩剑黄衣人的手骨硬生生被他一下敲断,大叫一声,抱着手退向后去。   李德威这一下不要紧,刹时四下大乱,刀枪剑戟齐举,一起向他罩下。   李德威昂然卓立,一动不动,跟前那难数的刀枪剑戟就要递到他身上。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一抬手,止住了那些兵刃,遭:“你又伤了我一个卫士。”   李德威道:“咎由自取,我说过要李自成自己来拿。”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阴阴一笑,举步走了过来。   李德威手仍拱在那儿,一动没动,右手垂在身侧,也毫无拔剑的迹象。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走得很慢,走履之间也相当的沉重,显然他已经有所戒备,全身凝足了功力。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虽然走得很慢,但双方距离统共不过丈余,转眼工夫也就欺近了五尺以内。   李德威突然一声淡喝:“你站往。”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微微一愣停了步,道:“怎么,你后悔了?”   李德威道:“我没有后悔,你们也由不得我后悔……”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倏然一笑道:“这倒是实话,那是为什么?”   李德威遭:“我要李自成自己来拿,可是我没见过李自成。”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哦”地一声失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我可以告诉你,李家这些人当中,没一个敢冒充……”   李德威道:“要是为保命,找个人替死,那又另当别论。”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道:“真龙降世,自有百灵庇护……”   李德威遭:“圣天子确有百灵庇护,奈何李自成是个天怒人怨的贼头儿,这一点李自成他自己己也明白。”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脸色变了一变,道:“且由你逞一时口舌之利,要照你这么说,那就麻烦了,你既然没见过……这样吧,你可以问问这些人……”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你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你不能证明你是李自成,我却能证明你不是李自成。”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哦”地一声道:“你怎么个证明法?”   李德威道:“李自成或许马上颇为了得,但他不可能会一般江湖人所会的武功,关键,我看得出,你有一身不算坏的武功.只这一点也就够了。”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脸色变了一变,道:“那么,以你看我是谁。”   李德威道:“不过李自成身边一个高人一等的大爪牙!”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突然又仰天大笑,笑声中,他却身形疾闪,电一般地扑向李德威,探掌便抓那张藏宝图。   李德威冷冷一笑,左腕一偏,挥起藏宝图向抓来那只手击去。   白面无须黄衣人一笑说道:“你既然知道我高人一等,就不该再来这一套。”   他果然是高人一等,身手非那佩剑黄衣人可比,手腕灵巧一翻,蛇一般的滑落,避开李德威那一击,改向李德威腕脉扣了过去。   李德威一沉腕,藏宝图上翘,向着他腕脉划了过去。   高手过招,奇快无比,转眼工夫白面无须黄衣人已然跟李德威互换了三招。   他没能碰着那张藏宝图一下,李德威却也没能伤着他。   忽地,白面无须黄衣人招式一变,右掌划半弧向李德威拍出,左手一指奇快如电地向李德威右肋点了过去。   这是煞手,他不但要那张藏宝图.还要李德威的命。   李德威扬了眉,挺立不动,右掌外截,左手藏宝图一抖,猛然袭了出去。   砰然一声,白面无须黄衣人内功不如李德威深厚,他吃了亏,身躯一晃后退,这时候李德威的右掌恰好截上他的腕脉,他大叫一声,抱腕暴退。   李德威明白,不能让他退,只他一离开自己身前,两旁那刀枪剑戟一定会一起当头罩下。   他当即藏好藏宝图,右手闪电擎出鱼肠剑,跨步欺了过去。   那白面无须黄衣人没想到李德威应变会这么快,大吃一惊,抽身再退。   八名黄衣人长剑出鞘,成一字地跨步上前,抖剑截住了李德威。   李德威明白,此时此地,速战速决才是上策,鱼肠剑幻起一片逼人寒芒洒了出去。   一阵当当连响,八名黄衣人长剑荡开,手上一缓,李德威鱼肠剑再递,血花横飞,八名黄衣人当中三个连手带剑飞起了半空。   李德威身形疾闪,穿过八名黄衣人向那巨大帐篷扑去。   就在这一转眼工夫,那白面无须黄衣人已跑得没了影儿。   李德威眼前那座巨大帐篷必是座空帐篷,他没再前扑,转身一个飞旋,一把抓往了一个断腕的黄衣人道:“想活命就实话实说,闯贼在什么地方?”   噗地一声,一柄长剑扎进了这黄衣人的心窝,这黄衣人身子一抖便没了气。   李德威左腕一抖,黄衣人的尸体离地飞起,直扑过去。   那出手灭口黄衣人剑还没来得及拔出,被撞得脚下一个跄踉,李德威鱼肠剑递到,拦腰扫过,肚子上一个大口子,血往外喷,他拖着同伴的尸体倒了下去。   只听有人厉喝说道:“将军有令,务必留住此人,死活不论,放箭。”   李德威心头一震,身躯飞旋,直往一群持枪黄衣人扑去,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使那些弓箭手不敢轻易放箭。   李德威一柄鱼肠剑匹练也似,剑到人倒,虎入羊群般,当者披靡,那些持枪黄衣人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乱臣贼子,大仇大恨,李德威手下毫不留情.不过转眼工夫已放倒了二三十个!   大喝一声,一柄大刀横里扫到,那是个腰扎宽带的黄衣大汉。   李德威不退反进,抖起鱼肠剑扑了过去。   他要退的话,短小的鱼肠剑就吃了亏。   可是他这么一进,那黄衣大汉的大刀就收不回来了。   那黄衣大汉没想到李德威会出此一着,一惊要退,李德威多么快?鱼肠剑已然递到了他咽喉,寒光一闪下,血箭激射。   李德威一旋身,避开那股血箭又往一旁扑去,顺手抓起地上一根火把,抖手丢进左近一座帐篷。   天热物燥,一点就着,那座帐篷马上就起了火。   李德威腾扑间如人无人之境,一口气又放倒了十几个,也一口气丢出了几根火把。   整整十座帐篷着了火,风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火势熊熊,火焰上窜,照得夜空通红。   乱了,全乱了。   就在这时候,西北角帐篷突然也起了火,成群的黄衣人拖枪拖刀往这边跑了过来,像是有人在后头赶似的。   这是谁?   李德威看见很生诧异,立即腾身扑了过去。   刚扑过去几丈,他看见了,一人手执紫金刀逢人便砍,勇不可当。   他一怔脱口叫道:“罗汉?”   一股破风之声从脑后袭到,显然有人趁他疏神分心之际暗施偷袭。他倏然惊觉,正要出手。   勇罗汉带着一片劲风从他头上掠过,适时身后响起一声惨叫。   回身看时,罗汉站在身前,仗紫金刀威若天神,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分成了两半,惨不忍睹。   他上前一步,道:“罗汉,你怎么……”   只听罗汉道:“你找错了地方了,闯贼早就往北去了。”   李德威闻言不由一怔。   罗汉大喝一声,一刀劈出,一名黄衣人左臂齐肩脱下,血雨狂酒,满地乱滚。   一柄鱼肠剑已够瞧的了,哪堪再来一把紫金刀!   一条龙已使群贼破胆,哪堪再添出山虎一只。   随听罗汉又道:“就算把这儿夷为平地也无济于事,走吧。”   当先腾起,往外冲去。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四十八章     李德威、罗汉联袂往外闯,对这班贼寇来说,那是求之不得的事,自然不会有人加以拦阻。   罗汉跟一只飞鸟一样,闯出贼寇大营,掠到一座高岗上才收势停身,望着近百丈外那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的贼寇大营,他冰冷说了一句:“好火啊好火,只是便宜了那闯贼。”   李德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罗汉,你怎会到这儿来了,赵姑娘呢?”   罗汉一直望着那片火海,并没有把目光收回来,道:“在‘长安’!”   李德威刚才在贼寇大营中,只顾杀贼没留意,现在他又恰好站在罗汉右侧,一直没发现罗汉少了一条胳膊。   他闻言怔了一怔道:“赵姑娘在‘长安’?听蒙老说你不是跟赵姑娘……”   罗汉截口说道:“她跟蒙老、杨、祖二位姑娘在一起。”   李德威猛然一阵惊喜,道:“怎么,你找着杨姑娘跟祖姑娘了?”   罗汉点了点头,道:“我把二位带到‘长安’,听蒙老人家说,杨督帅被捕遇害,李自成纠众北窜,我特地赶来找他。”   他并没有说他是不辞而别的,也没说他是来助李德威一力的。   李德威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有蒙老在旁照顾,她三位应该不碍事,你是在哪儿找到杨姑娘跟祖姑娘的?”   罗汉道:“天王寺’,‘菊花岛’人跟‘满洲’人住在那儿,杨、祖二位姑娘落在了他们手里。”   这用不着罗汉多说,李德威不想可知,能把杨敏慧、祖天香接到‘长安’去,一定经过一场很惨烈的搏斗。   李德威呆了一呆,道:“罗汉,我不言谢了。”   罗汉漠然说道:“客气什么,老实说我并不是为你救她二位的。”   罗汉的确过于爽直,使得李德威有点窘,不过李德威没在意,他知道这位紫金刀的后人就是这么个直性子。   他笑了笑,没说话,可是忽然间他想起了跟杨、祖二女在一起的还该有个沈玉霞,他脱口问道:“对了,还有位沈姑娘……”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他知道罗汉跟沈玉霞会曾什么关系,他也知道罗汉非常痛恨沈玉霞。   只听罗汉淡然说道:“死了,杨、祖二位姑娘遭暗算落入‘菊花岛’跟‘满洲’人手里,她侥幸脱身,可是她被人以重手法震伤了内腑,她伤得太重,我救不了她。”   罗汉神色很平静,话说得也相当轻淡。   可是李德威—听这话,心里禁不住有点难过,不管怎么说,沈玉霞毕竟是幡然悔悟,有勇气挣脱邪恶,也已然还我善良本来的人性,同时她对罗汉也是一片痴情,落这么个下场,未免过于悲惨了些。   他沉默了良久,始道:“‘长安’已然陷贼,李自成已纠众北窜,蒙老几位已经没有留在‘长安’的必要了。”   罗汉遣:“我性子急,先赶来了,可能他几位也已经动身北来了。”   只要杨敏慧、祖天香已动身北来,近期内便有见面的希望,李德威心里不由跳了几跳,他迟疑着道:“杨姑娘还好么?我是说她知道杨督帅……”   罗汉道:“杨姑娘当世之奇女,她够坚强的。”   李德威吁了一口气,道:“我倒希望她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罗汉道:“杨姑娘知道该怎么保重的。”   李德威道:“希望如此……”   顿了顿道:“菊花岛’名列当世四大霸王之内,威名赫赫,富甲一方,竟然数典忘祖,失节卖国甘心做异族之鹰犬,让外人牵着鼻子走,而且至今仍利欲薰心,执迷不悟……”   罗汉道:“这种人一个个都该杀。”   李德威道:“祖姑娘弃暗投明之后,祖财神就跟‘满洲’闹翻了,自然师南月也同时跟祖财神、‘满洲’交恶了,只不知道这西南两方霸主,现在有什么动静。”   罗汉道:“不清楚,反正我没看见祖、师两家的人跟‘满洲,人在一起。”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可知道闯贼现在什么地方么?”   罗汉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早就往北去了,却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不过只要往北赶过去,一定会找着他的。”   奉德威刚要说话。   罗汉突然转过头来凝目说道:“阁下,我要告诉你件事……”   李德威道,“什么事?”   罗汉道:“在你我的长一辈,‘紫金刀’跟‘鱼肠剑’曾经交恶过,事已成过去,不必再论谁是谁非.在你我这—辈里,我希望‘紫企刀’跟‘鱼肠剑’能够复交……”   李德威一阵激动,忙道:“罗汉,上一上辈的事是上代的事,原就跟我们这一代没关系,打从你我见头一面到如今,也一直是好朋友。”   罗汉道:“我欠过你几次情……”   李德威道:“朋友之间不谈这个,也不该谈这个。”   罗汉道:“我,铸过一次大错!”   李德威明白他何指,当即说道:“那是迷失灵智的情形下,算不得错,也怪不得你,‘穷家帮’上下个个明理知大义……”   罗汉微—摇头,道:“人是我杀的,我总不能不有所报偿。”   李德威心头—震,道:“罗汉……”   罗汉摇头说道:“还有一件,蒙老告诉了祖姑娘,当时我也在座,我认为我该告诉你一下……”   李德威讶然说道:“什么事?”   李德道:“蒙老人家怀疑那内侍曹化淳有勾结李自成之嫌。”   李德威脸色一变,道:“蒙老怎么说?”   罗汉当即就把蒙不名的怀疑说了一遍。   听毕,李德咸点了头:“蒙老的怀疑不是毫无根据的,我早就有过这种怀疑,我这就近托‘穷家帮’把这件事送到京里去!”   罗汉道:“这什事应该是越快越好,闯贼纠众北窜,必然犯京,万一曹化淳跟他有勾结,而且已然潜回了京里,一旦闯贼犯京,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李德威神情一震,道:“多谢明教,事不宜迟,我这就到‘穷家帮’附近分堂去……”   罗汉道:“我也要走了,咱们就此分手,来日再谋相会。”   只手一举“紫金刀”,转身掠下高岗。   李德威一眼瞥见罗汉那只空虚的左袖。猛然一怔,急叫道:“罗汉……”   罗汉去势如飞,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李德威呆了一呆,罗汉适才贼营杀敌的情景立即浮现脑际,这时候他才想起当时并没有看见罗汉的左臂,再想想刚才罗汉临去时的单手举刀,他很快地确定罗汉是少了一条左臂。   罗汉好端端的,而且功力高绝,手法盖世,怎么会少了一条左臂?   再往前想想,他明白了,九成九是罗汉为救杨敏慧、祖天香,大战“菊花岛”以及“满洲”众高手时,把条左臂丢了。   想到这儿,他心里立即泛起一阵歉疚与不安,也不禁埋怨自己为什么一直没留意,一直没看见。   他望着眼前那茫茫夜色,罗汉逝去处,脸上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他知道,托“穷家帮”往京里传信的事,刻不容缓。   他也知道罗汉独自去找李自成了。   他不能让罗汉只身涉险,更不能让罗汉再受到一丝伤害,他必须赶快先到附近“穷家帮”   分堂去一趟,然后再赶去接应罗汉。   一念及此,心急如焚,腾身拔起,直上夜空!   □  □  □   一辆马车在黄土上飞快地驰行着。   车辕上高坐的车把式,是个长相猥琐,衣着破烂的瘦老头儿。   车篷密遮着,遮得密不通风。   虽然时届晚秋,可是白天仍然热得可以,车里要坐着人,那份儿闷热够他受的,要是东西也非烤了不可。   蹄声得得,轮声辘辘,瘦老头儿高坐车辕眯缝着一双耗子般的老眼,似乎是不管牲口怎么跑,也全不经心,而且这么大的太阳底下赶路,他居然一滴汗也没有。   突然间,瘦老头儿他睁了睁眼,似乎在疑神听什么?   他听什么,除了急促如骤雨般的蹄声,跟辘辘车声之外,哪有什么别的声音。   这条大路上鬼影子也没一个,又会有什么别的声响。   瘦老头儿没转脸,一双眼珠子往身右转了一下,旋即他又眯上了老眼。   身右有什么?远处有座山.近处是一片荒郊旷野,那乱草堆中还露着几座坟头儿。   他听什么鬼哭?虫叫?   光天化日大白天里,哪来的鬼哭?   日头能烤出人的油来,就是虫也懒得叫一声了。   可是——   那座山的那一边,突然转过来十几个黑点,在移动着飞快。   细看那不是黑点,原来是十几匹奔跑着的马匹。   马不是野马,有鞍有辔,鞍上还有人!   太远,看不清楚是什么样儿的人。   马匹奔驰极决,没一刻工夫,近了。   鞍上的人,是一个个的汉子,共是十六人,十六骑,八个黑衣壮汉,八个蓝袍大汉,背后插刀,鞍边还挂着弓箭。   十六匹健骑往这边跑,斜斜的,看样子像是……   瘦老头儿一点儿也不觉得,仍然赶着他的马车跑他的,根本没见他挥上几鞭把马车赶得快一点。   那一十六骑铁蹄翻飞,转眼间已近二十丈内,一名黑衣壮汉俯身挥手,拿起一张弓抽出一根箭,雕翎扣上弓弦,弓扯如满月,再听弓弦响,雕翎离弓直飞,流星也似的一闪射到车辕上,正插在瘦老头儿右肋上。   瘦老头儿伸手一捂,身子往后一仰,不动了。   十六骑呼啸一声,纵马疾驰,转眼工夫便赶上马车,把马车截了下来。   一名身材高大蓝袍大汉冲那持弓黑衣壮汉一喇嘴,道:“百步穿杨赛李广,待会儿论功行赏你老弟应该拿头一份。”   一挥手,道:“打开车篷,瞧瞧里头装的是什么好东西。”   那持弓黑衣壮汉道:“车篷遮得这么密,里头的东西恐怕错不了。”   他一伸长弓,便要去挑车篷。   车辕上那瘦老头儿忽然轻“咦”一声,挺腰坐直,手里拿着那根雕翎箭,怪声叫道:   “我没死呀,你还当我死了呢,这是那个兔崽子放的冷箭,准头倒是不错,只是这箭镞都秃了!”   刹时,一十六骑都怔住了。   瘦老头儿目光忽地一凝,拿那根雕翎指着那持弓黑衣壮汉道:“弄了半天放冷箭的就在眼前呀,喂,小子,你怎么不先把箭镞磨一磨,这样的箭镞怎么能射人,就是射豆腐也射不进去呀,拿回去磨磨再来吧,接住了。”   他—挥手,把那枝雕翎丢了过去,巧了,那他认为秃的箭镞正落在黑衣壮汉持弓那只右手上,箭镞由手背上穿了出来。   黑衣壮汉大叫一声,丢了弓抱住了右手。   瘦老头儿猛然一怔:“咦,这箭镞刚才对我还不管用,怎么现在对你突然管用起来了,噢噢,我明白了,恐怕他是只认你,不认别人,只是小子,你既能射人,就经不起挨这一下么?”   他这里自说自话,那里马上的脸上全变了色,十五人立时抽刀在手,那高大蓝袍大汉冷笑一声道:“我还当是怎么回事儿呢,敢情碰上不露相的真人了,弟兄们,剁他!”   一声杀,离马车最近的两个黑衣壮汉两把鬼头刀当先递向车辕。   瘦老头儿慌了,手舞脚蹈着道:“嗳,嗳,怎么动起家伙来了,留神啊,刀枪没眼,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两手舞动间,右手里那赶车皮鞭的鞭梢儿,无巧不巧地在两个黑衣壮汉脸上一人扫了一下。   大叫两声,两个黑衣壮汉丢刀掩脸,全从马上摔了下去。   瘦老头儿定了定神,道:“唉,你们也是,既然拦路剪径,就该把本事学好,怎么睁着眼往鞭梢儿上碰?”   剩下的十三骑惊了心,那高大蓝袍大汉瞪着眼道;“老头儿,你是……”   瘦老儿道:“你问我呀,看不出来么,我是个赶车的。”   那高大蓝袍大汉冷笑一声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   瘦老头儿咧嘴一笑道:“这道上的话你背的倒挺熟的,别问了,说出来龙吓得你掉下马来,回去问问这些穿黑衣的贼头儿吧,我跟他是老朋友了,他知道。”   那高大蓝袍大汉迟疑了一下,突然取出一只哨子,放在嘴里“吱”地一声发出尖尖的异响来。   瘦老头儿“哟”地一声道:“怎么搬救兵了,好吧,我老人家就等着看看你能搬得什么虾兵蟹将来。”   说话间那座山那一边又转过来十几个黑点,算算共是十二个,当然,那又是十二个人,十二骑。   一十二骑带着一阵风驰到,六个黑衣壮汉,六个蓝袍大汉,为首的是个瘦高阴森的蓝袍汉子。   他见跟前情景,便变色冷笑说道:“我还当怎么回事儿呢,敢情是碰上硬点子了。”   瘦老头儿两眼一翻道:“我还当搬来了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呢,敢情仍是几只丁点儿大的虾呀。”   瘦高蓝袍汉子霍然转注,冰冷问道:“阁下既然露了这么一手,应该不是没头没脸的人物。请报个名儿,我们也好回去复命。”   瘦老头儿微一摇头道:“不忙,让我先弄清楚你们是哪个窝里的?”   瘦高蓝袍汉子道:“我们是八大王麾下的弟兄。”   瘦老头儿一怔,“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张献忠的贼子贼孙哪……”   瘦高蓝袍汉子冰冷说道:“阁下说话……”   瘦老头儿道:“怎么?不好听是不是,干的是贼还怕人叫贼么,对你们这班祸害,我老人家嘴里就没好听的,我老人家没马上开了你们的脑袋,就算是天大的便宜……”   哼哼一笑道:“曾几何时师南月竟跟张献忠轧在一起了,这才叫物以类聚,臭味儿相投呢!”   瘦高蓝袍汉子脸色一变遭:“阁下知道盗王师……”   瘦老头儿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老人家跟他是多少年的老对头了,只不过是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我老人家一直懒得理他罢了。”   瘦高蓝袍汉子两眼猛地一睁,惊呼说道:“阁下莫非是‘穷神’蒙……”   蒙不名咧嘴一笑道:“没想到这儿还有个长了眼的。”   那些黑衣壮汉一个个扭转马头,摔在地上的两个也忍痛爬起来登上了马鞍,先跑了。   瘦高蓝袍汉子拉着坐骑退了两步,一挥手,带着那些蓝袍汉子跟着跑了。   只听车里传出祖天香那甜美话声:“蒙老,师南月在这儿么?”   蒙不名道:“他的黑衫斗士在这儿,恐怕他离这儿也不会远。”   祖天香道:“没想到他竟投向了张献忠。”   蒙不名道:“没什么稀罕的,没听我刚才说么,物以类聚,贼还能不找贼么?”   祖天香道:“听说张献忠的实力并不如李自成手下可也有好几千徒众,如今再加上一个师南月,那更是如虎添翼,咱们要不要避一避?”   蒙不名道:“要能避我刚才就避了,一匹牲口拖着一辆车,四个人,怎么也不及那一人一骑的马快……”   祖天香遭:“那么咱们弃车。”   蒙不名道:“弃了车更慢,那也是找罪受,妞儿,你不知道,只要被师南月盯上的,很少能避得过的,用不着担心,一切有我呢,我绝不让他碰你们一指头就是。”   祖天香道:“那么现在咱们……”   蒙不名道:“往前走吧,什么时候让他截住,什么时候再说。”   抖缰挥鞭,赶动马车往前驰去。   “对了。”祖天香遭:“咱们何不找个凉快地儿歇下来,借重我敏慧妹妹的绝学,避过这场麻烦。”   蒙不名道:“好是好,只是这么一来就等于我‘穷神’冲他盗王低了头。”   祖天香遭:“蒙老.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当日您不也曾整得他焦头烂额,丢盔弃甲的么。”   蒙不名笑了:“我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可是我绝不能冲个干没本生意的低头,好吧,妞儿,我听你的了,前面就有片树林子,咱们把车赶到那儿去。”   他挥起一鞭,加速赶车驰去。   树林就在近百丈外,没多大工夫便已驰到近前。   可是刚进廿丈内蒙不名便觉出不对,忙道:“妞儿,只怕咱们是迟了一步。”   话声方落,树林子里潮水般一下驰出四五十骑来,为首一匹乌骓,泼墨也似的,黑毛发亮,神骏异常,鞍上高坐的正是“盗王”师南月。   蒙不名一皱眉,立即把马车停住,道:“妞儿你们别出声,一切让我来应付。”   师南月一马驰近五六丈内,一抱拳,带笑说道:“蒙老儿别来无恙。”   蒙不名站起来含笑拱手:“托福,托福,强盗头儿,你现在得意了,让我这老朋友是既羡煞,又妒煞。”   师南月哼哼一笑,道:“老朋友既别羡煞,也别妒煞,你若有意,八大王身边可以多添一把椅子,咱们来个并辔携手,逐鹿中原。”   蒙不名微一摇头道:“我懒散惯了,无意争名逐利……”   师南月道:“蒙老儿,你错了,几时学得这么俗,大丈夫生当于世,理应横刀纵马,逐鹿中原,为自己创一份基业,为后世留下不朽名声,这怎么能叫争名逐利。”   蒙不名摇头说道:“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想赶回长白蒙头睡大觉去。”   师南月道:“人各有志,无法相强,蒙老儿既无意这个,我不便坚邀,只是……”   目光扫了马车一下,道:“你蒙老儿弄得什么一车好东西满载而归,总得让老朋友开开眼界。”   蒙不名道:“姓师的,你可别动我的脑筋,我天生的穷,也出了名的穷,没什么油水……”   师南月咧嘴一笑道:“蒙老儿说这话显得小气,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干这一行的规矩?”   蒙不名道:“你想跟我来个见面分一半?”   师南月哼哼一笑道:“蒙老儿毕竟是个明白人,传了几百年的老规矩了,总不能在我手上把它废了,你说是不是。”   蒙不名道:“姓师的:“你要是气我伤了你的贼子贼孙,干脆就明说……”   师南月摇头说道:“不,不,不,蒙老儿你误会了,师南月是这么小气的人么,当日你坑得我不浅,你看我提没提?他们伤在人手下,那是他们学艺不精,伤在你‘穷神’手下,那也是他们的光彩,我——点也没往心里放。”   蒙不名道:“这么说你真是冲这一辆东西来的?”   师南月道:“这是事实,我不能不承认。”   蒙不名摇摇头道:“辛苦了这么多日子,看来有一半是为别人辛苦了,四五十个对一个,也由不得我不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可是我话要说在前头,你只能拿一半,多一分我豁出去拿命跟你拼,我吃定了亏,你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师南月忙道:“放心,放心,姓师的向来是一言九鼎,而且这也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我岂敢不遵。”   一挥手,道:“孩子们,上去给我搬。”   那里十几骑应声要动,这里蒙不名抬抬手:“慢来,慢来,我还有话说。”   师南月遭:“蒙老儿,你还有什么话说?”   蒙不名道:“你也不先问问是什么,就要分一半儿么?”   师南月道:“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要分一半儿。”   蒙不名道:“要是一车一碰就炸的火药呢?”   师南月呆了一呆道:“这个……蒙老儿,你不会弄一车烈药拉回长白去的吧。”   蒙不名耸耸肩道:“这可难说啊,你知道,开山是少不了炸药的。”   师南且且光一凝,道:“蒙老儿,你车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蒙不名忽然咧嘴一笑道:“三个如花似玉干娇百媚的大姑娘,你信不?”   师南月一怔,仰天大笑,道:“蒙老儿倒会投我所好啊,你什么时候也动了凡心了?”   蒙不名笑笑说道:“我住的地方,天寒地冻,渺无人烟,真到冷的时候,连鸟都看不到一只,那份枯寂是可想而知,所以我咬了牙,狠了心,不惜以斗量珠,一口气弄了三个人间绝色,算你运气,你碰见我算是碰对了。”   师南月脸上带笑,两眼之中却射出狐疑:“真的么,蒙老儿?”   蒙不名一摆手道:“不信你可以自己过来看看。”   师南月策马要动,但忽又收缰停止,狡然一笑道:“车里既是美人儿,何不先让她们说句话让我听听。”   蒙不名摇摇头道:“到那冰天雪地之间陪伴我这个入了土半截,既老又丑的糟老头子,她三个心里正不是味儿呢,又怎么会听我的。”   师南月笑笑说道:“蒙老兄,你可别在姓师的面前耍花枪。”   蒙不名道:“那怎么会,你人多,我人少,我又怎么敢哪,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姓蒙的是个忠厚老实不过的人,什么时候坑过人,什么时候让人上过当?”   师南月嘿嘿连笑道:“不错,一点也不错,天底下再也挑不出第二个像你蒙老儿这么忠厚老实的人来,任何人我可以信不过我独不能信不过蒙老儿你,三个美人儿如何分一半儿法,这样吧,你蒙老儿辛苦多日,劳心劳力又破财,我不能让你过于吃亏,这样吧三个美人儿我只要一个,你随便点一个让她下车来吧。”   蒙不名翻了他一眼道:“姓师的,亏你还是个深知怜香惜玉的人呢,让人家小脚姑娘自己下来,怎么说你也得过来扶上一把呀,难道你不急着一亲芳泽么?”   师南月脸上带笑,两眼狐疑之色却更浓了,道:“蒙老儿,你要明白,姓师的一身所学,并不比你低。”   蒙不名一笑说道:“敢情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肚皮,你不放心我,是不?这样儿吧,我下车站远点儿。”   他一跃下车,迈步走出了两三丈远,一抬手,道:“姓师的,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师南月哼哼连笑,道:“孩子们,给我过去搀一个美人去。”   那身后的四五十骑迟疑着没一个敢贸然上前。   蒙不名道:“姓师的,美人儿是你的,让别人亲芳泽.那多那个,我看还是你自己过去吧。”   师南月脸色连变,犹豫不决,忽然他扬眉抬手,道:“孩子们,拿弓箭来。”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四十九章     蒙不名“哎哟”一声道:“姓师的,你好狠的心哪,如花似玉,千娇百媚的大姑娘你竟要拉弓箭,往后谁还敢嫁蛤你呀。”   他一掠两三丈登上车辕.挥缰抖鞭.赶着马车直冲过去,叫道:“你不是不放过我么?   干脆,咱们来个同归于尽。”   师南月不见得会怕,可是在他还没弄清楚这辆马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之前,他绝不会冒冒失失的让它近身或者是去接近它,这一点从他刚才要以弓射马车,面绝不轻易挨近可以得到证明。蒙不名老谋深算,他也看准了这一点,所以他干脆赶着马车冲将过去,他知道,只他能挨近师南月,师南月便绝不敢让人轻易动这辆车。   刹时,尘头大起.只见蒙不名赶着那辆马车冲来冲去,左弯右拐,专找师南月,在“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   师南月被逼得策马来回奔驰,或南或北,忽东忽西,按理,他一匹马自然要比一辆马车轻便,只转几转便能摆脱那辆马车。   而事实上理虽如此,事却不然,蒙不名赶车的技术相当高明,无论师南月怎么奔驰怎么跑,他赶着马车总不离师南月身后三丈。   师南月不敢轻易让马车近身是事实。   师南月无法摆脱马车也是事实。   可是蒙不名自己心里明白,即使眼前有再多的机会,他也不能赶着马车开溜,一溜就露出了破绽,车快不如马快,尤其师南月跟他这些贼子贼孙,骑的全是百中选一的健壮好马,跑不出五十丈,准被他们迫上不可。   到那时候一旦被他们追上,那就不是像现在这么好应付得了。   然而像这样跑来跑去何时算了!   师南月一匹马上只驮着一个人,而这匹套车牲口除了拖着四个人,之外还外加一辆车,跑不多久准先累倒不可,只一旦把这匹套车牲口累倒,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后果不堪设想归后果不堪设想,蒙不名却是骑虎难下,暗暗叫苦不已。   他只不过是暗暗叫苦,而真正吃到苦头的,却是车里那三位,马车忽左忽右,忽东忽西,谁受得了。   突然,师南月插手大叫:“蒙老儿,你停车。”   蒙不名暗吁一口气,控缰勒马,马车直冲出好几丈去才停住,他颤上都见了汗,瞅着师南月冷然问道:“干什么,怕了么?”   师南月寒着脸道:“姓蒙的,你真要逼我?”   “放你的屁,”蒙不名一瞪眼,骂道:“摸着心口问一问,是你逼我还是我逼你。”   师南月脸色稍缓,遭:“蒙老儿,见面分一半,这是规矩。”   蒙不名遭:“姓师的,你也不睁睁你那双贼眼,黑吃黑吃到我老人家头上来了,你那套规矩到别人面前卖去,在我老人家面前少来这一套。”   师南月浓眉轩动,道:“我这套规矩到哪儿都一样,既是扛朔道上的,他就应该知道这规矩……”   蒙不名道:“我知道,我不是不给你,可是我仍是那句话,你得自己来拿。”   师南月道:“我带着这么多人,用不着我自己伸手,这么多年了,我自己也从没伸手过。”   蒙不名道:“那是对别人,想吃我老人家你就得自己动手。”   师南月忽然一笑道:“蒙老儿,你不会是想把我赚过去吧?”   蒙不名也笑了,笑得轻蔑:“不错,怎么样,你胆怯害怕么?”   师南月含笑摇头,道:“姓师的活了这么大,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叫怕,不过碰上你这老奸巨滑的蒙老儿,我不能不防着点儿。”   蒙不名哼哼两声,继而仰天大笑。   师南月道:“蒙老儿,你笑什么?”   蒙不名笑声忽落,凝望着师南月缓缓说道:“名列四霸王之一的师南月曾几何时居然当众承认怕我这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怎不令人高兴。”   师南月淡然一笑道:“蒙老儿,你用不着激,我姓师的向来不吃这一套,话说到这儿,我要告诉你,师南月向不空手而回,你最好自己动手留下—半儿来,要不然我找几个人硬撞你的马车。”   蒙不名心头一震,冷然说道:“好个强盗头儿啊,自己没种要找替死鬼么……”   师南月淡然一笑道:“你是知道的,我这些黑衫斗士,只我一声命令,眼前就是刀山油锅,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蒙不名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师南月说的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这位盗王带人确实有他的一套,他麾下这些黑衫斗士确实个个愿意为他卖命,替他死。   蒙不名清楚这一点。可是他能怎么办,真听师南月的话,把车里的东西留下一半?这,杀了他都不能干。   不干怎么办?只有一条路可走,让师南月冲过来,一念及此,他冷冷地说了一句:“姓师的,那在你、我身后这马车里的宝贝,绝不容你轻碰一指头。”   师南月抬起了手,高声叫道:“孩子们,给我出来两个。”   两名黑衣壮汉立即策马越前,一起扬起了掌中刀。   师南月望着蒙不名道:“蒙老儿,我再给你个最后考虑的机会!”   蒙不名紧了紧手中长鞭,道:“既然有人愿意代你死,那就叫他们来吧。”   师南月两眼闪过两道奇光,陡扬沉喝:“杀。”   两名黑衣壮汉夹马挥刀,飞一般地驰了过来。   距离本不远,马又快,转眼间驰近,两名黑衣壮汉举刀一挥,直往车篷砍去。   就在这时候,蒙不名挥起了长鞭,一鞭一个,两个黑衣壮汉丢刀掩着脸落下马去,马跑了,他两个也滚出了老远。   师南月脸上变丁色,道:“好鞭法,蒙老儿,我多找几个给你试鞭。”   一挥手,四名黑衫斗土挥舞着单刀,纵马驰了过来。   师南月这一着辣手,蒙不名长鞭再快,他能应付两个,或许还能应付三个,要说再欲应付第四个,那恐怕不大可能。   四个黑衫斗士只漏掉一个,只让他一刀划开车篷,那就……   四骑两前两后驰到,前两骑擦着车辕骑过,挥刀直砍车篷,蒙不名抖鞭挥了过去。   后两骑紧跟着掠到,单刀一递,一上一下,竟向蒙不名的咽喉跟腰砍到。   很显然地,这是配合得相当好的一着。   蒙不名手里只有一根长鞭,而且还占用着一只于,他要顾自己就顾不厂篷车,要顾篷车就顾不了自己。   如今,他掌中长鞭是挥向了前两骑,后两骑的商把单刀寒光闪动,一下子便过到他两处要害。   回鞭是来不及了.也不能回鞭。   当然,蒙不名既能列名当世四大霸王之内,自然有他的道理,要不然他岂能名列当世四大霸王之内。   突然,他冷哼—声左手倏出,曲指上下极快各弹了一下。   铮然两声,两柄单刀忽然荡开,直飞出去,两个黑衣壮汉也被带得难以稳坐雕鞍,各人身子一拧,一起落下马去。   与此同时,前两骑也丢刀掩脸摔落尘埃。   蒙不名这一手漂亮,好漂亮。   师南月脸色大变,怒哼一声,刚要有所行动,忽然,他两眼奇光闪了一下。   适才后两骑两个黑衫斗士摔在地上,一在车左,一在车右,原都寂然不动,可是这时候那左边一名突然身躯滚动,使一趟“滚堂刀法”直向套车牲口滚去。   蒙不名一眼瞥见,一惊之下,手起鞭落,那鞭梢儿正落在那黑衫斗士的腰眼上,只见他腰一挺,不动了;   可是蒙不名仍嫌迟了一些,那套车牲口的两条前腿也同时被砍断,血洒牲口倒,带得马车往前一冲。   蒙不名心头震动,刹时怔住了。   师南月仰天大笑:“蒙老儿,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这车东西你得全留下了!”   蒙不名定了定神,站了起来,高高地站在车辕上.道:“姓师的,咱们耗吧,除非我姓蒙的先躺下,要不然你休想碰我这辆车一指头。”   师南月一咧嘴,道:“你有那闲工夫,我没有,好东西当前,我是一向没好耐性的,孩子们,来八个。”   八名黑衫斗士吆喝着纵马挥刀,铁蹄翻飞,风驰电掣般扑了过来。   蒙不名明白,这回绝不能让他们扑近,他一条鞭绝应付不过来八个。   蒙不名从不动火,可是如今他心里的火却直至上臂,他怒哼一声,就要腾身迎过去。   马车里适时传出低低一声:“蒙老,不必了!”   蒙不名一听这话,硬生生松气收势,就在这一刹那间,八骑已然扑近,突然,前面四骑身躯一晃,—起栽了下来。   人落地,后四骑驰到,后四骑唯恐马蹄踩了前四个,想收马一时又收不住,匆忙间一起拉马仰起,而蒙不名一根长鞭已带着异啸挥到,四个人各中了一鞭,大叫一声又全栽了下来。   蒙不名收鞭笑了:“姓师的,怎么样,还来么”   师南月没说话,两眼凝望马车好一会儿才道:“蒙老儿,你马车里躲得有人?”   毕竟不愧四大霸王之一,在这种马匹驰动的情形下,他仍能看出那前四骑不是伤在蒙不名之手。   蒙不名心头跳了—跳,脑海里闪电一转,笑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车里有三位人间绝色大美人儿?”   师南月冷冷地瞅着蒙不名道:“我不信前四个是伤在你的手下。”   人有时候很奇怪,跟他说假的,他深信不疑,一旦跟他说了真的,他心里却动了疑。   蒙不名淡然一笑道:“本来就不是,我并没说是我伤了他们,是不?告诉你吧,我车里这三位姑奶奶,各有一身子不起的所学……”   师南月冷笑一声道:“要真这样的话,她们早就出来了。”   蒙不名道:“出来?不行,不行,就是她们要出来,我也绝不会让她们出来,你是个见不得女人的人,尤其见不得漂亮的女人!我怎么敢让她们出来……”   一摆手,道:“事实上你是看见了,这前四个不是伤在我手下……”   师南月两眼一睁,厉声喝道:“蒙不名,你究竟是……”   蒙不名咧嘴一笑道:“放那些替死的过来吧,再多放几个过来,不愁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师南月怒哼一声道:“你当我不敢,孩子们,给我上十个。”   蒙不名道:“来啊!”   十个黑衫斗士抖缰便要纵马。   突然,车篷一掀,祖天香探出了一颗乌云玉首,她清脆甜美的叫了一声:“慢点儿。”   师南月猛然一怔,连忙抬手喝住十骑,忽地,他笑了,铜髯抖动,全身都在颤动:“噢,原来如此呀,蒙老儿,横刀夺爱,你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蒙不名一怔之后正在着急:“姑奶奶,你怎么出来了。”   只听师南月又道:“现在我是全明白了,那天躲在树林里打我一闷棍,抢走我的美人儿的是你,害得我跟祖财神结下天仇地恨的是你,害得祖财神跟‘满洲’抓破了脸的也是你,蒙老儿,你可真行啊。”   蒙不名那里才待答话,祖天香却绕出车篷下了马车,袅袅往前走去,蒙不名大吃一惊,连忙跃下车辕道:“妞儿,你要干什么?”   祖天香浅浅一笑遭:“蒙老别着急,我只不过想跟师盗王谈谈。”   “对,对,”师南月抚掌笑遭:“美人儿想跟我谈话,你着得哪门子急,蒙老儿,你给我往一边儿站站。”   蒙不名没理他,望着祖天香便要开口。   祖天香却已含笑说道:“蒙老,您是知道的,眼前的情势不容我再在车里呆下去,我只有下车来见见师盗王,您不用担心,也不用着急.师盗王是个最为怜香惜玉的人,他不会难为我的。”   师南月抚掌大笑,道:“对,对,简直对极了,听见了么,蒙老儿,美人儿跟我相处没几天都知道我最为怜香惜玉,怎么你我这么多年老朋友了,你都不知道。”   蒙不名霍地转过脸去:“放你的狗屁.你也不撒泡尿照照。”   师南月勃然色变,厉声说道:“蒙不名……”   祖天香道:“我知道,师盗王从来不会生气。”   师南月马上换上一张笑脸,道:“生我者父母,当着你我纵有天大的脾气也发不起来,美人儿,你要跟我谈些什么?”   祖天香道:“我要问问师盗王,是不是跟蒙老有仇?”   师南月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我跟他有什么仇?”   祖天香道:“有怨么?”   师南月道:“自然也没怨。”   祖天香道:“那么,师盗王所以率众拦蒙老,并不是为了寻仇,而是想要车里的东西,是不?”   师南月道:“原是这样,只是,现在他车里纵装有一车价值连城的宝物,我也不要了,美人儿,我这话你懂么?”   祖天香笑了笑道:“我又不是个木头人儿,怎么会不仅……”   “好啊。”师南月轻击一掌,笑道:“美人儿,不是个木头人儿,当然,当然,那是当然,美人儿你怎么会是木头人儿?”   祖天香道:“我要是跟师盗王走,蒙老跟这辆马车……”   师南月道:“我懒得再看一眼,让他走,走得越快越远越好。”   祖天香笑了笑道:“现在就是蒙老想走也走不了,是不?”   师南月道:“为什么?噢,我想起来了,没套车的牲口,是不?那还不容易,孩子们,让匹马给他。”   蒙不名冷冷说道:“你可真大方啊,骑的马跟套车的马可不是一回事,你那匹乌骓是千中选一的好马,拉起车来它未必比得上一匹普通的套车牲口。”   师南月道:“我不知道还有这一说呢,孩子们,给他找匹能拉车的马去。”   两个黑衫斗士纵骑飞驰而去,没多大工夫带着一匹没上鞍的马驰了回来,还真有办法。   师南月道:“蒙老儿,赶快换上这匹马走路吧,快点儿。”   蒙不名冷冷说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不会叫你的贼子贼孙替我换上牲口么。”   师南月现在好说话了,一摆手道:“孩子,给他换上,快点儿,让我看了心烦。”   趁着那两个黑衫斗士替他换牲口的当儿,蒙不名低低说道:“妞儿,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祖天香道:“我要试试我的‘摄魂大法’,灵,咱们就能平安脱围,要不灵,那就要另想办法了。”   蒙不名道:“怎么,‘摄魂大法’还有不灵的么?”   祖天香道:“‘摄魂大法’对三种人不起作用,自然也有它不灵的时候。”   蒙不名道:“不起作用?哪三种人?”   祖天香道:“懂‘摄魂大法’的人,极具心智、极机警的人,心地淳厚、纯洁的像张白纸的人!”   蒙不名突然笑了:“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一说呢,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放心吧,妞儿。你这‘摄魂大法’对这强盗头儿准灵。”   祖天香道:“但愿如此了。”   两个黑衫斗士换好了套车马匹,一起向后退去。   师南月道:“蒙老儿,现在可以走了,你快给我滚吧。”   蒙不名眼一瞪道:“师南月,你说话嘴里干净点儿。”   师南月一摆手道:“我现在没工夫,也没那心情跟你争论长短,我道个歉,你快请吧。”   蒙不名冷哼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转身登上了车辕。   祖天香忽然道:“蒙老,请等一等。”   袅袅向师南月走了过去。   师南月目闪异彩,立即翻身下马。   蒙不名可着实替祖天香揪着一颗心,他捏着那把长鞭,两眼一眨不眨地前望着,只万一祖天香的“摄魂大法”不灵,师南月有一点异动,他要马上腾身扑过去,做奋力之一搏。   祖天香只走了几步便停下了,那地方离马车不过一丈多远近.要是到了蒙不名该腾身扑救的时候,这种距离是一定来得及的。   祖天香停步之后,望着师南月笑吟吟地道:“师盗王请过来一下好么?”   师南月怔了一怔,旋即说道:“美人儿有什么事儿么?”   他人却没动。   蒙不名心揪紧了一分。   祖天香道:“自然有事儿,没事儿我也就不会叫你了。”   师南月道:“那么美人儿只管说就是,我听着了。”   他仍没动。   不对。   蒙不名一颗心又揪紧了一分。   祖天香却笑容依然,道:“这种话你让我大声嚷嚷着说么?”   师南月笑了:“那么这儿根本不是说那种话的地方,美人儿,跟我走,咱们回去之后……”   祖天香道:“我不知道你是怕我还是怕蒙老?”   师南月略略迟疑了一下道:“我谁都不怕……”   祖天香嫣然一笑道:“这才是,我马上就要跟你走了,今后晨昏相守,朝夕相对,你要是怕我那还行?至于蒙老,我所以舍弃蒙老跟你,是因为你年轻健壮,像个英雄,你要是连这么一个老头儿都怕的话,未免让人失望。”   师南月浓眉陡地一轩,手抚腰带上那把短刀的刀柄,大步走了过来。   蒙不名心里为之一松,他明白,这头一步算是收效了。   师南月一直走到祖天香跟前才停下,道:“美人儿,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祖天香的话声突然压低了很多,低得连车辕上的蒙不名都听不真切。   虽然他听不真切祖天香的话声,但不想可知她是在慢慢施出她那“摄魂大法”。   没几句话工夫,祖天香转身走了回来,师南月站在那儿一动没动,两跟都发了直。   祖天香很快地登上马车,钻进了车篷,她临近车篷的时候说了一句:“要快,蒙老,师南月极为凶恶,‘撮魂大法’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蒙不名挥起一鞭赶动了马车。   师南月仍站在那儿没动。   他带的那些人自然也不会拦车。   蒙不名道:“早知道早让你出来了,白耽误了那么久。”   马车驰出了近百丈!   车后突然响起一声霹雳大喝。   蒙不名吓一跳,忙道:“要糟,妞儿。”   只听车里祖天香道:“尽量快,老人家,‘摄魂大法’对一个人只能施一次,第二次他有了提防便起不了作用了。”   蒙不名猛挥了两鞭。   车里响起了杨敏慧的话声:“姐姐,我跟蒙老联手,足可……”   祖天香截口说道:“我知道,妹妹,只是你千金之躯,关系重大,这两天你身子也一直虚得很,万一你有什么差池,那就糟了。”   杨敏慧道:“可是要让他追上不也一样么。”   祖天香道:“真要让他追上了……到那时候再说吧,蒙老,近了么?”   蒙不名往后望了望,道:“近了点儿了,他要想追上咱们,恐怕要等过了两三里之后。”   祖天香道:“那么咱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利用这两三里路工夫想想对策吧。”   杨敏慧道:“跟李自成一样该杀的东西,咱们居然被他们追得走投无路。”   祖天香道:“妹妹,他们人多势众,咱们力单势薄,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又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杨敏慧道:“可是在躲不掉的情形下……”   祖天香道:“咱们现在还没到非拼的时候,是不,妹妹?”   没听杨敏慧说话。   马车驰行极速,没多大工夫便出里许,蒙不名往后看了看,道:“姑奶奶们,他们又近了十来丈了。”   杨敏慧道:“他们居然穷追不舍……”   蒙不名道:“姓李的那小子也好,罗汉那小子也好,现在只要有一个在,咱们也用不着受这份气了。”   祖天香道:“这时候咱们只有靠咱们这四个人。”   杨敏慧道:“除了拼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法子。”   祖天香道:“妹妹,你这一阵子心境太躁了……”   “忽”地一声,掠空而过。   蒙不名一怔叫道:“留心兔崽子们放箭了。”   祖天香道:“看来师南月是想通了,看开了,不然我在车里他绝不会让人放箭。”   蒙不名道:“妞儿,车里有几块板儿,并起来挡住车后,免得让箭射进车里伤了人。”   他这句话说完后的转眼工夫,就听祖天香在车里说道:“老人家,挡好了。”   蒙不名道:“那就行了,你们都坐好,我来赶上一阵,能赶到哪儿算哪儿吧。”   猛挥了几鞭,马车箭一般地往前射去。   后头的杂乱蹄声越来越近了,近得让人心慌。   箭像飞蝗一样,不住地射,有的掠空而过,有的射在了车上,算算车上总共插了有十几枝。   蒙不名道:“姑奶奶们,看来咱们赶不过半里了,准备准备吧,呆会见咱们最好给他们来个迅雷不及掩耳,杀他个人翻马仰,片甲不留。”   杨敏慧道:“蒙老,呆会儿您我二人总有一个要护住马车。”   蒙不名道:“这样吧,姑娘护车,一个别让他们接近,能不露面最好也别露面,擒贼擒王,射人射马,我来个迅雷不及掩耳,先拼那强盗头儿去。”   杨敏慧道:“也只好这样了,您请小心,必要的时候我会接应您的!”   蒙不名道:“就这么办了……”   忽听祖天香道:“赵姑娘,你撕衣裳干什么?”   随听赵晓霓道:“我想剪几个纸人儿,一时没剪子没纸,只好用手撕衣裳将就了。”   祖天香惊声说道:“赵姑娘,你……”   --------------------------------------------   武侠屋 扫描  hero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五十章     赵晓霓道:“自脱离‘白莲教’那一天起,我就曾发过誓,今生今世再也不用‘白莲教’的邪术了,可是现在情势危急,不用‘白莲教’的邪术,咱们似乎无法摆脱师南月的追赶,而且现在我发觉用‘白莲教’的邪术对付恶人,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   祖天香道:“可是你已经发过誓……”   赵晓霓道:“不要紧的,祖姑娘,无论什么事,都要有个通权达变,是不是?”   她这句话刚说完,一股黑气从马车后冒出,见风扩散,刹时间变成满天黑雾往车后罩了过去。   车后,传来一阵人叫马嘶,而且很快地这阵人叫马嘶就被远远地抛在了车后。   只听车里祖天香道:“蒙老咱们摆脱他们了么?”   蒙不名站起身往后看了看,只见黑雾仍自弥漫,什么也看不见,他道:“妞儿,我只看见一片黑雾,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赵晓霓开了口,话声显得有气无力:“他们都落了马,而且那些马匹也被吓得跑散了,即使他们再追来,单靠两条腿是绝追不上咱们的了。”   蒙不名叫道:“阿霓啊,还是你行。”   只听杨敏慧道:“疼么?赵姑娘。”   赵晓霓道:“不要紧,匆忙之间,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咬破中指,把血洒在那些布人儿身上了。”   杨敏慧道:“让我给你把指头包起来。”   “嘶”地一声,杨敏慧似乎也扯下了一条衣衫。   只听赵晓霓道:“谢谢杨姑娘了。”   杨敏慧道:“妹妹别客气了,给妹妹包伤这是应该的,举手之劳妹妹也要谢,我跟天香姐又该怎么个谢妹妹法?”   没再听赵晓霓说话。   □  □  □   天渐渐黑了,远近暮霭低垂,迷蒙一片。   在这条路上,只有这辆马车在驰动着。   看不见别的人,路两旁却有不少破烂东西,有破衣裳,破鞋,还有些锅碗瓢杓儿。   这付劫后的凄惨情景,看得蒙不名有点儿心酸,他不愿车里那三位,尤其是杨敏慧跟着难受,所以他设有把车外的情景告诉她三个。   天越来越黑了,低垂的暮霭,变成了浓浓的夜色。   蒙不名为着眼前冷茫的夜色,忍不住皱眉说道:“姑奶奶们,看样子今儿晚上咱们得在路上过夜了。”   祖天香道:“怎么,蒙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么?”   蒙不名道:“可不是么,前头一点灯火也瞧不见。”   杨敏慧道:“老人家,咱们现在是什么地方?”   蒙不名道:“谁知道,算算日子,算算路程,只怕咱们快到‘晋原’了。”   杨敏慧道:“怎么着,老人家,咱们巳进了山西境了?”   蒙不名道:“是啊,你才知道,咱们在‘山西’境内走了好些时日了。”   话刚说完,身后的车篷突然掀开了。   蒙不名道:“姑娘要干什么?”   杨敏慧道:“车里闷得慌,掀开车篷透透气。”   蒙不名暗暗一叹,道:“姑娘,天这么黑,难看见什么的。”   杨敏慧道:“贼寇窜扰之处,家园岂有完好的,劫后的凄凉,我能想象得到,又何用看。”   只听祖天香道:“蒙老,既然快到‘晋原’了,这一带不可能没有人烟,恐怕是这一带的人家都遭了难了。”   蒙不名道:“我也想到了,可是我没敢说。”   忽听赵晓霓道“咦”一声道:“前头夜色里那是什么?”   几个人闻言抬眼往前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夜色里,黑忽忽的一大片,一时间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杨敏慧道:“只怕是个村落。”   祖天香道:“不会的,妹妹,村落没这么小,也没这么高……”   只听蒙不名道:“是房子,挺高的,恐怕不下十几间!”   赵晓霓道:“怎么跟个大院子似的。”   马车飞快地往前驰行着,就这几句话工夫,那黑忽忽的一片已近了。   蒙不名没看错,那确是一片房子,而且也挺高,狼牙飞檐,颇具气势。   赵晓霓也没看错,那也确是个大院子,很大个院子,比“长安”有数的大宅院还要大。   祖天香道:“这要是个大户人家的话,只怕它已成了李自成的第一个目标。”   杨敏慧痛心地道:“没灯没火,只怕已经没人了,养这么大的院子,人恐怕还不少。”   蒙不名摇头说道:“姑奶奶们,你们瞎操心了,这是‘晋祠’!”   杨敏慧、祖天香双双为之一怔:“‘晋祠’?”   蒙不名道:“可不?‘晋祠’乃是山西第一名刹,在‘晋原’外西南十二里处,眼下已快到‘晋原’,看看咱们所在的方向,应该是不会错的。”   祖天香道:“‘晋祠’一名‘王祠’,为祀周祠,周成王九年封叔虞为唐侯,即设都于此,郦道元的水经注里说,北齐天统年间,曾就此改建‘大祟皇寺’,是这儿么,老人家?”   蒙不名点头说道:“妞儿好胸蕴,一点不错,就是这儿。”   说话间马车已驰到这座“大院子”之前,只见飞檐狼牙,黑忽忽的一片,占地极广,十几间殿宇,里头还有不少高不可攀的华盖般大树,只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蒙不名收马停车,往那坐落在黝黑夜色里的宏伟大门看了看,道:“没错,姑奶奶们,确是‘晋祠’,‘晋祠’里有‘难老泉’,号称‘晋阳’第一泉,泉水汇塘,上跨名桥,周柏唐槐,无不苍古有趣,姑奶奶们,我看咱们今儿晚上就在这儿呆一夜吧?这样过夜的地儿,可难碰上几处啊。”   祖天香望着杨敏慧道:“妹妹的意思怎么样?”   杨敏慧道:“没听蒙老说么,这种过夜地儿可难碰上几处,此去‘晋原’虽然不远,可是‘晋原城’里还不知道已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进得去进不去,在这儿过夜,自是最好不过。”   蒙不名立即跳下车辕,道:“空车没人要,牲口怕人偷,牲口要让人偷了去,就苦了咱们这几条腿了,车就放在外头了,我把牲口卸了牵进去。”   他忙着卸他的牲口去了。   杨敏慧三人先后下了车,望望静静坐落在夜色里的“晋祠”,杨敏慧道:“只不知道这座山西第一名刹蒙尘未也!”   蒙不名在车前接了话:“您放心,这儿没油水,贼是不会往没油水的地方去的。”   他拉开了套车牲口,道:“姑奶奶们,笨鸟儿先飞,我带路了,天黑,留神脚下。”   他拉着牲口当先往“晋祠”行了过去。   蹄声得得,此时此地,再加上马蹄铁敲在那条石板路上,得得之声益发响亮,能传出老远。   “穷神”蒙不名名列当世四大霸王之内,好修为,好眼力,夜里活动从来不需灯火,可是身后有那需灯火的人,所以蒙不名在进门之前先打着一个火折子,在前头高举着火折子照亮带路。   在这当儿有一点光亮都是好的,摸黑走路总是让人不太放心。   有了亮儿就能看见东西了,虽然看不出多远去,但总比没有光亮摸黑好。   藉着火折子光亮看,“晋祠”好大,大得有点阴森,两边长廊笔直后通,正殿既高又大,里头漆黑漆黑的。   蒙不名道:“这就是‘晋祠’的主庙‘水母宫’的正殿,咱们就在这儿呆一夜吧,别往后走了,你们院子里站站,我先进去看看去。”   他把牲口往石阶左边的短柱上一拴,举着火折子当先进了大殿。   光亮进了大殿,院子里马上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杨敏慧三人四下里打量着,谁也没说一句话。   没多大工夫,大殿里传出蒙不名的话声:“行了,你们进来吧!”   杨敏慧、祖天香朋赵晓霓进了大殿,只见大殿神案上点着半截蜡烛,蒙不名迎过来道:   “这座‘晋祠,里有人住过,我在墙角找着了半截蜡烛。”   祖天香道:“许是逃难的人!”   一边说话一边游目四顾,只见这座大殿雕梁画栋,巨柱盘龙,建筑极具雄伟气魄,也十分精美。   她点了点头,道:“果然不愧是山西境内的第一名刹!”   蒙不名道:“别看了,咱们没那闲情逸致,大家整天倚坐在车里.千里奔波,长途跋涉,也都够累的了,有这么个歇息的好地方,还是抓着机会赶快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祖天香一听这话,一双目光不由地往西墙边一堆枯草扫了过去。   只听蒙不名道:“在半路上能有这么一处地方,这么—堆现成的干草,那可等于叫花子拾黄金,谁叫你三个是姑奶奶,让给你们了,我到桌子底下将就去。”   说着,他一矮身,钻进了神案下。   杨敏慧、祖天香、赵晓霓三女相顾失笑,—起走到西墙边那堆枯草堆上坐下。   蒙不名从神案下探出了脑袋,道:“三位,此时此地,豆大一点的灯光也能引人,要是能不用,最好把它吹了。”   祖天香道:“你不用管了,呆会儿我熄灯就是。”   蒙不名没再说话,脑袋一缩又没入了漆黑的神案下。   可是他脑袋刚缩进去,马上又探了出来,一双眼瞪得老大,道:“别吭气儿。”   三女马上就意会到是怎么一回事了,立即停止了谈话凝了神。   蒙不名听了一阵之后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   杨敏慧微一点头道:“像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蒙不名道:“一个或许会听错,两个人应该不会听错!”   他双肩一晃,从神案底下窜了出来,抬手熄了那半截蜡烛,道:“跟我来,快。”   他带着三女出了大殿,抬手一指殿左一座小楼,道:“那座楼叫‘胜流楼’,居高临下可以俯瞰全祠,是个好地方,你们到那儿去吧,我找棵槐树上去凉快凉快去。”   杨敏慧带路,三女飞快地登上了那座小楼。   眼看着三女登上“胜流楼”之后,蒙不名那瘦小的身躯一晃就没了影儿。   那匹牲口没法藏起来了。   事实上那匹牲口没办法藏。   牲口只一动,蹄声响得得,那等于告诉人家“晋祠”里现在有人,还不如不藏。   再说门口还停放那辆空马车,就算能及时把牲口藏起来,又有什么用。   蒙不名像一阵烟般消失在夜色里。   大殿前那院子里,一前八后进来九个人。   后头八个是腰佩单刀的黑衣大汉。   前头一个是个身穿长衫的瘦高老者,手里拿着一张跟人差不多高矮的巨弓,背后背着一个箭囊,几枝雕翎斜斜地在肩头露着。   这,三女虽然立身“胜流楼”头,由于过浓的夜色看不怎么真切,可是祖天香一眼便认出为首那瘦高老者,是乃父手下得力悍将之一的“弓神”金元霸。   她呆了一呆,脱口说道:“怎么会是他……?”   杨敏慧跟赵晓霓都见过这位祖财神手下的悍将,她们俩也认出了金元霸,而且也都为之一怔。   杨敏慧道:“金元霸怎么跑这儿来了。”   只听院子里的金元霸一声沉喝:“点火把。”   院子里光亮一闪,一根连一根的火把点了起来,一共八把,那八个黑衣大汉一人高举一把。   刹时,这大殿前整个大院子里,光同白昼,纤细毕现。   杨敏慧低低说道:“姐姐,他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祖天香遭:“应该不会,不过也难说,他们当然急着找我回去。”   只听金元霸冰冷说道:“傅青,你一家三口不必再躲躲藏藏了,出来吧,老夫知道你们在这儿。”   祖天香一怔,道:“傅青?这是……”   杨敏慧道:“难道他找的是‘太原’傅青主……”   祖天香道:“不会吧,妹妹,祖家的人找傅青主干什么?”   杨敏慧道:“那么金元霸嘴里的这个傅青是谁?”   只听金元霸冷笑一声道:“山西一省也不过这么大个地儿。前后没多少工夫,就算你三口都长了翅膀,又能飞到哪儿去,横竖你是逃不了,何如大大方方地出来跟老夫走,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知进退者才是高人,闯王爱才,只要跟着闯王走,包你这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眼下大明朝气数已尽,朱家当灭,李家当兴,难道你要把你那一肚子学问带进棺材里去不成?现成的荣华富贵不享,那是天下第一等愚人,出来吧,傅青,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地等老夫请了。”   祖天香身躯为之一晃。   杨敏慧连忙伸手扶住了她,道:“姐姐……”   祖天香苦笑说道:“祖家的人可真像一棵墙头草啊,祖家也算得一方霸王,勾结‘满洲’虽属卖国倒还说得过去,怎么如今对这般流寇竟低了头?”   站在杨敏慧的立场,她虽然极为不齿祖财神,可是眼下她却不便说什么,她沉默了一下道:“姐姐,他们找的是这位傅青,确是那位名传天下的‘太原’贤士傅青主。”   祖天香点了点头,道:“必是‘太原’陷贼,傅先生高风亮节,不愿腆颜事贼,弃家逃离‘太原”……”   只听一名黑衣大汉道:“五主,这别是着金蝉脱壳吧,姓傅的一家三口要真躲在这儿,怎么会明目张胆地把辆马车停在祠外……”   金元霸冷哼一声道:“傅青,老夫不妨告诉你,闯王虽然爱才,虽然愿意让你有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若等老夫请你出来,那可就要另当别论……”   祖天香道:“妹妹,你有把握杀金元霸么?”   杨敏慧一怔,道:“姐姐,你……”   祖天香道:“为富不仁助纣为虐,他比李白成那班贼寇还该死,我请妹妹替我杀了他。”   杨敏慧迟疑了一下,刚要说话。   忽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尖尖话声从夜空里传了下来:“金元霸,你怎么软骨头软到这种程度,什么时候摇身一变变成了摇旗呐喊,卖力卖命的贼子贼孙了。”   金元霸脸色一变,霍地仰望夜空,喝问道:“你是何人……   那阴阳怪气的尖尖话声道:“弄了半天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眼神不明,耳朵不灵,金元霸,做贼你还差一点儿,你在李自成那儿领了命,到这儿来找的是谁啊?”   金元霸一怔道:“你是傅青!”   “不赖,”那阴阳怪气尖尖话声道:“你的反应相当快,是嘛,眼神不明,耳朵不灵,总该有一样行的,要不岂不成了没魂儿没生气的行尸走肉,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干脆抹脖子算了。”   金元霸冷笑一声道:“你少在老夫面前装神扮鬼,你不是傅青,傅青说话不是这种口音………”   那阴阳怪气尖尖话声道:“刚说你不赖你怎么马上就泄底了,岂不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到过的地方多,那儿的话都会说,难道非说那酸得跟醋似的山西官话不成。”   金元霸又一声冷笑道:“据我所知,傅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读书人,而你分明是个具上乘武功的江湖人……”   那阴阳怪气尖尖话声道:“金元霸,你真泄气,怎么净说外行话,读书跟学剑是分不开的,你可别真以为百无一用是书生……”   突然,金元霸动作如电,抬手抽出一枝雕翎,扣上弓弦向左前方不远处一棵老槐树那浓密的枝叶中射去。   “风雷箭”势若奔雷,一闪便到,“噗”地一声没入那棵老槐树浓密枝叶之中,合围的树干一阵抖动,扑簌簌树叶像骤雨般落了下来。   祖天香吃了一惊,急道:“哎呀,蒙老……”   只听那阴阳怪气的尖尖话声又自夜空中传下:“啧,啧,啧,‘弓神’名不虚传,好厉害的‘风雷箭’呀,只可惜你耳朵里长了驴毛,没听清楚我在这儿,金元霸,树上百年便有神,那可是一棵唐槐啊,毁了这么一样神物,你的罪过可不小啊。”   金元霸目闪寒芒,冷哼一声,再抽雕翎,“风雷箭”像一道电光,直向左前方一棵柏树射去。   “风雷箭”没入枝叶中,树颤,叶落,那阴阳怪气的尖尖话声适时又从夜空传下:“那是棵周柏,比那棵唐槐还要古老,真让人心疼,金元霸,你的罪过大了。”   金元霸两箭落空,沉不住气了,他脸上色变,目光转动,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阴阳怪气尖尖话声嘿嘿一笑道:“真是啊,干吗这么沉不住气呀,亏你还是祖老儿子手下五虎上将之一呢,不会拿箭射么,只逼得我一现身,还愁不知道我是谁么?”   金元霸双眉一扬,抬手抽出三枝“风雷箭”,一起扣上弓弦,他要施出他那独步天下,仗以成名,当者披靡的射箭手法了。   只听那阴阳怪气尖尖话声道:“这才是,早该施出这看家本事了。”   金元霸目闪厉芒,拉弓欲射,他瞄的是正前方大殿屋脊,可是就在三枝“风雷箭”要离弦飞出那一刹那间,三枝“风雷箭”却突然变了方向,向着头一箭射的那棵古槐成一线地飞去。   寻常的弓箭已经够快的了,他这特制的强弓射起箭来尤其快,金元霸也就仗着他那独特的射术,奇快的箭势博得了“弓神”的美声。   三枝“风雷箭”一闪便到了那棵老槐,原成一线的箭势忽然一分为三,分上中下三路一闪没入了浓密枝叶间。   惊人,那棵老槐一阵剧烈晃动,树叶几乎落下了一半。   —阵令人窒息的静寂。   祖天香睁大了一双美目。   杨敏慧跟赵晓霓也紧张地望着那棵老槐。   金元霸那薄薄的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得意而冷酷。   而就在这时候,一声长叹划破了这阵令人窒息的静寂:“可惜啊,可惜,又落空了,我要是你我非一头碰死不可。”   这回,话声起自那宏伟的大殿前,三女居高临下,清晰地看见大殿那石阶上多了个人。   杨敏慧倏然而笑:“这位老人家可真够促狭的。”   金元霸也看见了大殿前石阶上多了个人,他没看见那个人是什么时候站在大殿前石阶上的,不过在火把的照耀下,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个人的一张脸,那个人的一身打扮。   他一怔,接着脸色大变,倒抽一口冷气,右手一扬,一道光华直上夜空,到了夜空中“啵”地一声变为五彩的一蓬,跟烟火似的。   “得,”蒙不名道:“告急了,你还真机灵啊,我是我,你是你,凭我的身份斗你,那会辱没我的身份脏我的手,行,我等你那主子了。”   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跷起二郎腿,还直晃。   祖天香两眼下望,缓缓说道:“只怕呆会儿来的会是家父。”   杨敏慧道:“令尊会在附近么?”   祖天香道:“金元霸在这儿出现,家父一定在这一带十里方圆之内。”   杨敏慧道:“姐姐怕蒙老不是令尊的对手?”   祖天香道:“蒙老跟家父论功力怕还难分上下,只是家父手下有五处分支,五个‘掌柜’。一旦加上他们,那就很难说了。”   赵晓霓道:“干爹也真是,刚才放倒了他赶快走不就没事了么。”   祖天香摇头说道:“妹妹错怪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所以一再戏弄金元霸,为的是让金元霸剩没几枝‘风雷箭’,为的是激起金元霸的急躁,然后再现身便可轻易地把金元霸放倒在地,谁知金元霸一见他老人家便吓得施放烟火告了急?”   赵晓霓道:“那么现在总可以放倒金元霸赶快走啊,为什么还坐在那儿……”   祖天香道:“来不及了,妹妹,这一点蒙老清楚……”   杨敏慧美目忽地一睁道:“有人来了,姐姐。”   祖天香道:“你看,是不是,妹妹?”   赵晓霓不再说话。   杨敏慧道.“姐姐放心,必要的时候我会下去助蒙老一臂之力!”   祖天香摇头说道:“妹妹,事非小可,你最好别露面,必要的时候我自有退敌良策。”   杨敏慧道:“姐姐有什么退敌良策?”   祖天香还没说话,大殿前院子里飞一般地一连落下五条人影,一前四后,前头一个正是祖财神,他仍是那身乡下土老头儿打扮。   他身后那四个,却是身着极为华丽的四个富绅模样高矮胖瘦不等的老头儿。   祖天香身躯一阵轻颤,美目之中泛起了泪光。   杨敏慧抓住她的手,紧了紧,低低叫了声:“姐姐。”   只听下头祖财神冷冷说道:“我说金元霸怎么会告急,原来他碰上你,蒙老儿,多年不见了,你好啊。”   蒙不名站起来拱拱手,道:“托福,托福,我本来是好好的,可是如今有你这大财主往跟前一站,我混身都觉得不舒服。”   金元霸上前一步在祖财神耳边低低说了一阵。   祖财神吁了口气,道:“蒙老儿,你我的立场彼此都很明白,以你我的身份咱们也用不着多说废话……”   蒙不名一点头道:“对,这倒干脆,几年不见,大财主完全变了样儿,变得让人做梦都想不到,你有什么正经的,说吧。”   祖财神道:“蒙老儿,你我多少年的交情了,也都是一方霸王,我不愿意跟你扯破脸,咱们平心静气,好话好说,我要傅青。”   蒙不名道:“傅青!”   祖财神点头说道:“不错,‘太原城,里的傅青。”   蒙不名道:“我说大财主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找我要傅青?刚才你这个姓金的‘伙计’已经弄得我满头雾水了。”   --------------------------------------------   武侠屋 扫描  hero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五十一章     祖财神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蒙老儿,你我都算得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论身份,在当世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蒙不名微一点头,道:“不错,这一点我不能不承认,只是在这节骨眼儿你跟我说这个……   祖财神两眼微睁,精光外射,道:“蒙老儿,你逼我非跟你扯破脸不可么?”   蒙不名摇头说道:“我没这意思,正如你刚才所说,你我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论起身份来也算是高人一等,要扯破脸,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拳的,那有点不大像话……”   祖财神道:“那么你就跟我规规矩矩说正经的。”   蒙不名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我跟你规规矩矩说正经的.我问你,当世之中有几个傅青?”   祖财神呆了一呆,道:“蒙老儿,你这话……”   蒙不名道:“答我问话,我还有后话。”   祖财神探探地看一眼,道:“据我所知,当世之中,只有一个傅青。”   蒙不名道:“你要是能找到傅青,把他带去双手奉给李自成,那就能博得大功一桩,是不是?”   祖财神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蒙不名道:“这就是了,大财主,我怎么会把傅青交给你,让你带去邀功去。”   祖财神目光一凝,道:“蒙老儿,你似乎是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蒙不名道:“我这么说你不懂,我这么说你可懂,君子不当人财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祖财神双眉轩动了一下,摇头说道:“我还是不懂。”   蒙不名倏然一笑道:“大财主,你要是跟我装蒜,便是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好吧,我干脆明说吧,我穷得发了慌,愁没衣穿,愁没饭吃,傅青是我的财路,我正打算用他邀功,以他博取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呢,我要是把他交给了你,我的富贵荣华不就全泡汤了?”   “胜流楼”上的祖天香静听至此,淡然一笑道:“蒙老好厉害的一张嘴!”   祖财神深深看了蒙不名一眼,道:“原来如此,你打算把傅青送到哪儿去邀功去?”   蒙不名道:“当然是把傅青送到李自成那儿去啊,刚才你这个姓金的伙计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的才是高人,如今大明朝气数已尽,朱家当灭,李家当兴,眼看着大明朝的江山不保,朱家人就要从那张‘盘龙宝座’上掉下来,人嘛,总要学聪明点儿,为那名利两字,也不妨软软骨头曲曲膝,把忠孝两字,廉耻两字跟祖宗牌位,付置诸脑后……”   祖天香笑了,笑得让人难受:“家父这是自取其辱。”   杨敏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有握了握祖天香的手,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蒙不名的确有一张厉害的嘴,骂人不带半个脏字儿。   祖财神脸上变了色,冷笑一声道:“蒙老儿,你敢……”   蒙不名一抬手,道:“慢点儿,大财主,世上有抢钱的,也有抢乐的,可没听说过有捡骂的,我说的是我自己!”   祖财神猛然吸了一口气,神情稍趋平静,缓缓说道:“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愿跟你扯破脸,人各有志,我不在乎你怎么说,只是我要告诉你,那傅青本该是我的……”   “傅青本该是你的?”蒙不名道:“大财主,可别跟我姓蒙的来这一套,山西不是你大财主的地盘儿,咱俩都算吃过了界,谁先抓到就算谁的,这是规矩,除非你不讲理逞强逞硬,来个横里伸手。”   “不管是什么,我只要傅青。”   蒙不名道:“大财主,我刚说过,君子不挡人财路,君子爱财,也取之有道,你有的是吃喝不尽的金山,何必跟我们穷人争这一口?”   祖财神冷笑一声道:“行了,够了,蒙老儿,别在我面前哭穷了,也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了,我只问你一句,你交不交傅青?”   蒙不名一点头道:“交啊,当然交,可是,不是交给你。”   祖财神目闪精芒,冷笑一声道:“我不愿意跟你扯破脸,除非万不得已,现在该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你们给我往里搜。”   金元霸恭应一声,立即偕同另四名老者一字地往里行去。   蒙不名耸肩摊手,道:“挡人财路,这是大忌讳,看来我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祖财神冷哼一声,迈步逼了过去。   看情势,蒙不名是吃亏吃定了,他一旦拦金元霸等五人,祖财神势必冲他出手,祖财神只一出手,蒙不名势必无法分身兼顾金元霸等五人,这么一来,金元霸等五人找不着傅青主一家三口,却非发现祖天香、杨敏慧跟赵晓霓三人不可。   而且,眼前的一场搏斗绝难避免。   祖天香吸了一口气,道:“妹妹,你两个千万别现身,别露面。”   杨敏慧道:“姐姐是要……”   祖天香忽然扬声说道:“蒙老,我下来了。”   蒙不名一怔,旋即跺了脚。   祖财神霍地抬眼望向“胜流楼”,凌厉目光吓人。   杨敏慧大急,道:“姐姐,你怎么能……”   祖天香道:“妹妹,家父的性情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秋毫无犯地带着人离去!”   杨敏慧道:“可是姐姐……”   祖天香道:“虎毒不食子,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两位妹妹请保重,这只是小别,将来咱们还会再相聚的。”   杨敏慧大吃一惊道:“姐姐要跟他走?”   祖天香道:“我不跟他走他不会退的,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两位妹妹跟蒙老。”   杨敏慧双肩陡地一扬,道:“我跟姐姐一块儿下去。”   祖天香道:“妹妹别说这种傻话,也别做这种傻事,妹妹该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关系多么大。”   杨敏慧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祖天香的这番话,不啻当头棒喝,使她不得不小心“保重”自己。   祖天香反捏了握她的手,道:“妹妹,好生照顾阿霓妹妹,她比咱俩都小。”   拍了拍赵晓霓的香肩,转身下楼而去。   此刻,一条人影鹰隼般地扑了过来。   祖天香一眼便看出是谁,当即一声冷喝:“崔护,站住,我自己会下来。”   那条眼看就要扑上“胜流楼”的人影,闻言硬生生地收住扑势落下了“胜流楼”,那人影立即躬下了身:“属下崔护见过姑娘。”   祖天香看也没看他一眼,袅袅向大殿前走了过去。   祖财神叫道:“妞儿,果然是你……”   祖天香行进盈盈一礼,道:“女儿给爹爹请安。”   祖财神上前一把扶起了祖天香,激动地道:“妞儿,你可没把我急死……”   祖天香显得很平静,道:“是女儿的不是,让您老人家着急。”   “别说了,别说了,”祖财神摆手说道:“你已经回来了,这就够了……”   忽地一怔,转眼望向蒙不名,道:“我女儿当日在‘终南山’下失了踪,如今却跟你在一起,难道说当日‘终南山’下……”   蒙不名道:“应该说是我姓蒙的从师南月手里把你这宝贝女儿截下来。”   祖财神哼哼一阵冷笑道:“应该说是你挑起师祖两家的纷争,害得我跟师南月两家跟‘满洲’缔盟不成,双双走投无路……”   “走投无路?谁说的,”蒙不名道:“不是我你的宝贝女儿岂不落了师南月那个色魔之手。不是我你岂能投到李自成这一伙贼群里独当一面,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让你跟‘满洲’勾搭上呢,当初我是绐你个知道回头的机会,谁知道你仍是执迷不悟……”   祖财神冷笑一声道:“行了蒙老儿,你不必再说什么了,无论什么事,都该有个了结,今晚上咱们正好借这座空无人迹的‘晋祠’里算一算总帐。”   “爹,”祖天香开口说道:“不管怎么说,女儿对蒙老总是感激的,再说女儿也已经回到您身边了,您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祖财神沉默了一下,忽一点头道:“好吧,蒙老儿,看在我女儿的面子上,这笔帐就此一笔勾销……”   祖天香浅浅一礼,道:“谢谢爹爹。”   蒙不名遭:“祖老头儿,我可不领你这个情。”   祖财神道:“没人要你领情,蒙老儿,傅青……”   祖天香一旁截口说道:“爹,‘太原’傅青并不在这儿,这座‘晋祠’里没有别人。”   祖财神呆子一呆,道:“怎么说,妞儿,傅青不在这座‘晋祠’里?”   祖天香道:“是的,爹,这座‘晋祠’里并没有一个‘太原’傅青。”   祖财神深深一眼道:“真的么,妞儿?”   祖天香道:“女儿的话难道您信不过么?”   祖财神道;“那倒不是,你是我的女儿,你的话我要是都信不过,谁得话我还信得过,只是,妞儿,事关重大……”   祖天香道:“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太原’跟附近几个城已被李自成攻陷,傅青既然弃家逃走,他怎么会在这一带逗留。”   祖财神摇头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傅青原已被擒,而且囚押在离此不远的‘狄村’,前两天突然被人救了去,据说傅青被救后就跑到‘晋祠’来会他的妻女了。”   祖天香神色一动,道:“原来是这样的,那救傅青的人是……”   祖财神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我还不大清楚,在‘狄村’看守傅青的人全被杀了,没留一个活口。”   蒙不名轻击一掌道:“杀得好,杀得痛快,杀得解气。”   祖财神冷冷扫了他一跟,转望祖天香道:“妞儿,傅青一家三口真不在这座‘晋祠’里?”   祖天香道:“看来爹爹连自己的女儿也信不过了,女儿天胆也不敢欺骗爹爹,这关系着您的功过,我是您的女儿,只愿看您成功,绝不会看您受过的,是不?”   祖财神往“胜流楼”上瞥了一眼,道:“那座楼上是谁?”   祖天香道:“一位姓赵姑娘,女儿的朋友。”   祖财神道:“赵姑娘,你的朋友?”   祖天香道:“女儿愿意拿性命担保,她绝不是傅青,也绝不是傅青家的人。”   祖财神道:“既是你的朋友,为什么不请她下来让我见见?”   祖天香道:“她的双亲刚遭李自成杀害,不见也罢。”   祖财神呆了一呆,沉默了一下道:“妞儿,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我一向是不出来便罢,只一出来,绝不空手……”   祖天香道:“您并没有空着手回去。”   祖财神愕然说道:“我并没有……”   祖天香道:“您带回了您的女儿,是不?这应该强于一切。”   祖财神目光一转,旋即点头,道:“说的是,我已经找回了我的女儿,夫复何求,应该知足了,妞儿,咱们走。”   伸手抓住了祖天香。   蒙不名上前一步,道:“慢点儿,妞儿,你……”   祖天香含笑说道:“蒙老,他是我的父亲,我应该跟他走,是不?您放心,一个做父亲的不会对自己的女儿怎么样的。”   蒙不名哼哼一笑道:“那可难说啊,得看什么样的父母,有的做父母的只为自己跟前一点好处,能把自己的骨肉给卖了。”   祖财神脸色一变道:“蒙老儿,你说话可要……”   祖天香截口说道:“蒙老您错了,一个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既是迟早要嫁人的,嫁给谁不一样,家父让我嫁个‘满洲’贝子,那是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也是为我好。”   蒙不名耸耸肩,道:“你既然这么说,那是周瑜打黄盖,我也不便再说什么了,只是要真嫁个‘满洲’贝子那还好,要嫁个流寇盗贼,那可就……”   耸耸肩,住口不言。   祖天香道:“多谢蒙老,未嫁从父,既嫁从夫,不听父命便是不孝,要是家父真让我嫁给李自成那班人中的哪一个,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的。”   蒙不名一点头道:“妞儿,你的确是个孝女,也希望你这份孝心能感动上苍。”   祖天香道:“谢谢您。”   蒙不名一摆手道:“那么跟你这位爹走吧,我不送了。”   祖天香道;“不敢当,怎么说您是我的恩人,容我拜别。”   她轻轻挣脱祖财神的手,上前两步,盈盈拜下,低低一句:“快走。”   蒙不名道:“妞儿,我当不起,受不住,这里还礼了。”   举手拱了一拱。   祖天香转过身去道:“走吧,爹。”   祖财神深深看了蒙不名一眼,眼神冰冷,而且充满了杀机。   蒙不名咧嘴一笑道:“别这样,祖老头儿,我这个无后的都想积点德,你有这么一个允称今世奇女的女儿,为什么不多替她想想。”   祖财神脸色一变,半句话没说,拉着祖天香往外行去。   蒙不名道:“妞儿,你要保重。”   祖天香没回头,道:“多谢蒙老,您也请保重,并请好生照顾赵姑娘。”   蒙不名道:“妞儿,你放心就是,在这时候,我们这些人一个也不能少。”   祖家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刹时间一个不剩地全退出了“晋柯”。   “晋祠”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蒙不名站在石阶,呆呆地!   □  □  □   “晋祠”里外静静的,死寂死寂。   杨敏慧的话声从蒙不名的身后响起:“蒙老!”   蒙不名道:“她让咱们快走。”   杨敏慧道:“我知道,我看见她跟您说话了。”   蒙不名道:“知父莫若女,看来祖财神还不死心,还不知道醒悟:”   杨敏慧道:“他对不起他的女儿。”   蒙不名道:“他根本不配有这么一个女儿。”   杨敏慧道:“蒙老,我天香姐此去……”   蒙不名道:“我敢拿我这颗脑袋担保,她会再回到咱们身边来的。”   杨敏慧道:“恨只恨我生为宦门女儿,要不然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现身露面跟他斗一斗了。”   蒙不名道:“姑娘,知道我为什么不跟祖老头儿斗么,我为的是妞儿她。”   杨敏慧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蒙不名道:“走吧,她让咱们决走,莫辜负了她的心意。”   他迈步下了石阶。   马车在夜色里往前驰进着。   蹄声跟车声不怎么大,因为蒙不名把马车赶到了一片草地上,远远地离开了那条路。   车里,是沉闷的,尽管车篷掀开着。   甚至连车外的空气都是沉闷的。   “只不知道天香姐这一去会怎么样。”   杨敏慧像在问谁,又像在自语。   蒙不名的心情也相当低沉,尽管祖天香是祖财神的女儿,可是她跟她那位父亲不同.她明大义,识大体,是位难得的好姑娘,也是位跟杨敏慧一样的奇女子。   一路相处,安危共济,福祸与共,人心是肉做的,尤其蒙不名这个外冷内热,外表滑稽突梯,玩世不恭,内里却一丝不苟,步步踏实的性情中人,他简直就把身边的这三位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他又怎么舍得,又怎么能不揪心?   他无力地挥出一鞭,缓缓说道:“不会有什么的,姑娘,虎毒还不食子呢。”   杨敏慧道:“祖财神或许不会拿她怎么样,可是李自成那里贼寇个个凶狠贪婪,他们又怎会不垂涎天香姐那绝代风华……”   蒙不名吁了一口气,道:”这就难说了。”   杨敏慧道:“祖财神是这么个人,当初他为勾结‘满洲’不惜出卖自己的女儿,如今他投向李自成,又怎么担保他不会讨好这帮贼寇?”   蒙不名道:“他要还有一点良心,妞儿那片孝心,总会感动他的。”   杨敏慧道:“您看会么?”   蒙不名道:“应该会,除非祖老头儿灭绝了人性,罔顾伦理亲情。”   杨敏慧道:“当初他勾结‘满洲’的时候呢’”   蒙不名道:“希望他跟以前不同了!”   杨敏慧道:“但愿……”   忽然一声轻咦,惊声说道:“阿霓妹妹呢?”   蒙不名道:“阿霓?阿霓怎么了?”   他边说边回头看,等他转过头来看清车里时,他突然怔往了,车里只有个杨敏慧,赵晓霓却不见了。   杨敏慧忙道:“您还不赶快停车。”   蒙不名一震而醒,慌忙收缰停车,站了起来。   站在车辕上四下看,夜色茫茫,浓得泼了墨般,哪里有赵晓霓的踪影?又能看得见什么!   蒙不名一脚跺下,差点没把车辕跺断:“坏事了,她准是不放心天香跟去了,这孩子,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声……”   杨敏慧道:“阿霓妹妹是怎么走的,我怎么一点也没觉察?”   蒙不名苦笑说道:“傻姑娘,她在白莲教里呆过那么多年,哪一套邪法儿不会?你没见她是怎么退师南月这帮贼的么。”   杨敏慧道:“她说过,绝不再用‘白莲教,法术的!”   蒙不名遭:“这是什么事,她不用‘白莲教’那套障眼法走得了么,本来是四个人,现在可好,不到半夜工夫就只剩两个了,都走得那么揪心。”   杨敏慧扬了扬眉道:“蒙老,咱们也找去,好么?”   蒙不名道:“咱们也找去?那德威跟罗汉……”   杨敏慧道:“阿霓妹妹都能不急找罗汉,我为什么不能不急找德威?”   蒙不名道:“你们都够好的,只是不行,什么人都能冒险往贼窝里闯,唯独你不能。”   杨敏慧道:“为什么我不能,我爹已经被害了,他们即使擒住我又能拿我要挟谁?就是我爹在世的时候,他们也没办法拿我要挟他老人家!”   蒙不名道:“朝廷……”   杨敏慧淡然一笑,笑得凄凉:“朝廷?他们没法拿我要挟朝廷的,这么多土地,这么多百姓都丧失了,我一个宦门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假如掳一个官家人便能要挟准,他们只掳人就行了,何用攻城陷镇,动用千军万马尸   蒙不名吁了一口气.道:“我不愿意说,你偏让我说,至少他们可以拿你要挟李德威。”   杨敏慧呆了一呆,旋即说道:“李大哥是位奇才,是个奇男子,儿女私情跟国家安危他不会分不清楚的。”   蒙不名道:“那何如让他没有一点顾虑。”   杨敏慧目光一凝,道:“蒙老,我不见得一定会失陷在他们手里,是不?”   蒙不名道:“好吧,姑娘,咱们也跟去凑凑热闹,我拼着这条老命护着你就是。”   坐下,抖缰,挥鞭,抬转马头,飞驰而去。   杨敏慧口齿启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她终于没说!   二月间是初春。   虽然日头挂得老高,可是仍带点凉意,晒在日头下,那是一件挺舒服的事。   李德威背着手,缓缓迈步,他从容不迫,也潇洒异常。   背后,右手里,习惯地握着他那柄玉骨描金扇。   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叫化匆匆地走了过来,哈腰,伸手,道:“少侠,总堂传书到了,曹化淳—直在京里,一步没离开过。”   李德威一怔点头:“谢谢!”   那中年叫化哈腰而退。   李德威仍继续往前走。   没多久,另一个中午叫化走了过来,哈腰,伸手,道:“少侠,闯贼下落打听不到,他手下一员悍将就在这一带百里之内。”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闯贼主力现在何处?”   那中年叫化道:“本来是往北去的,可是近几天来突然转了向西,不知道为什么。”   李德威道:“恐怕是声东击西,他说过,三月初十左右—定犯京。”   那中年叫化道:“少侠,他说归他说,恐怕没那么容易吧,朝廷派驻各地的守将,并不是个个庸才。”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这一点我清楚,不过他一路北扰,势如破竹,我不能不防着点儿,也不能不在二月里以前找到他。”   那中年叫化道:“少侠,闯贼想必也清楚这一点,他左右尚有几个智囊一类的谋士,他主力的所在,并不一定就是他的所在!”   李德威动容点头道:“高见,多谢指教,目下我只有杀一个是一个,请告诉我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那中年叫化道:“您请往东,十里内自有人再来禀报方向。”   李德威道:“谢了。”   他折向了东。   那中年叫化子则躬身而退。   李德威迈着潇洒步伐往东,行云流水般,乍看很慢,其实他已加快了速度。   一口气走出了五六里地,一条人影飞掠而至,是个年轻化子,落地躬身,恭谨异常:   “少侠,偏东北走五十里有片大庄院,李自成手下悍将张三勇现在那儿。”   李德威道:“只张贼一人儿么?”   那年轻叫化道:“张贼的身份最高,那一带三里内都布上了明桩暗卡,很不容易接近。”   李德威一点头道:“谢谢。”   那年轻叫化腾身飞掠而去。   --------------------------------------------   武侠屋 扫描  hero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五十二章     这是一间很精致,很精致的精舍。   香起全室,被翻红浪,檀木漆几上放着一盏八宝琉璃灯,灯光非常的柔和,看上去,这像一间卧房。   再往外看看,一张考究的书桌,上头摆着一册册的书籍,文房四宝摆的整整齐齐,书桌旁边还着一大盆花儿,看上去,这又像间书房。   祖天香坐在书桌前,一只手托着香腮,另一只手在翻弄着一本书,显得很无聊。   这间精舍里是宁静的,静得能听见那灯花轻爆声,可是这间精舍外头,那庭院深处,一阵阵的粗笑声,跟一阵阵的猜拳行令声,时起时落,不绝于耳。   像是有人在请客.声浪响澈了半边天。   祖天香跟没听见一样,不管外面怎么吵,她仍平静地翻阅着那本书。   突然,她停手不动,目光凝注在书里夹着的一张素笺上,雪白的素笺,还透着一股淡淡的幽香,素笺上还写着一行行娟秀整齐的字迹。   她伸两指捏起了那张素笺,素笺上那—行行娟秀整齐的字迹,写的是一阕词,李清照的“武陵春”,素笺的左下角写着“惜香”两个字。   祖天香微微皱起了一双眉锋,她在想!   这张素笺,很显然的是女子之物,素笺上的字迹,也出自闺中人手笔,这“惜香”两个字,很可能就是那女子的名字。   再看看她置身的这间精舍,分明也是女子的闺阁兼书房。   而,据她所知,这地方除了她祖家的人之外,就是李自成手下的一帮贼寇,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一个女流,难道说……   她美目一睁,忽然站起来转身往外行去。   她刚到精舍门口,精舍外夜色里人影一闪,一个身穿黑色劲装,腰挎单刀的中年汉子站在门外。   他冲着祖天香微一躬身,道:“姑娘要到哪里去?”   祖天香淡然说道:“屋里闷得慌,我想到外头走走,看看这儿的夜色,闪开。”   那黑衣汉子又一躬身道:“属下奉老主人面谕,这儿乱得很,不可让姑娘出来走动。”   祖天香双眉一扬,道:“这是软禁我?”   祖天香人长得美,这一作色,便有一种自然的慑人威仪!   那黑衣汉子神色一懔,道:“属下不敢,这是老主人的吩咐。”   祖天香渐渐敛去威态,道:“我既然来了,还能跑到哪儿去,我不会跑的,我要是想跑,只怕谁也拦不住我,我要见老主人……”   那黑衣汉子心中稍定,道:“回姑娘,老主人现在后厅跟张将军喝酒……”   祖天香道:“喝酒又不是什么正经大事,你去禀报老主人一声,就说我要见他,请他到这儿来一趟。”   那黑衣汉子面有难色,犹豫着道:“这个……这个,没有老主人的令谕,属下不敢轻离这间精舍半步。”。   祖天香道:“你怕我跑了,是不是,你放心,我说过不会跑就不会跑,其实,我要是想跑,凭你还拦不了我,甚至当初我根本就不会跟老主人到这儿来。”   那黑衣汉子道:“这个属下明白,只是老主人的盼咐,属下不敢不遵。”   祖天香沉默了一下,微一点头,道:“好吧,念在你是奉命行事,我不跟你计较,也不让你为难,这儿还有别人么,你让他们去禀报老主人一声,这样总可以吧。”   那黑衣汉子一躬身,道:“属下遵命。”   转身要走。   祖天香突然说道:“慢着。”   那黑衣汉子回过身来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祖天香道:“我一直忘了问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那黑衣汉子道:“属下跟老主人来此,人生地不熟,不大清楚,只听他们的人说,这儿是余庄。”   祖天香道:“余庄?为什么叫余庄,原来这儿的人姓余么?”   那黑衣汉子道:“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祖天香道:“你跟老主人到这儿来的时候,这儿是什么样子,还有人么?”   那黑衣汉子有点迟疑,.道:“这个……这个属下不知道……”   “不知道?”   祖天香道:“你既不聋又不瞎的,你跟老主人到这儿来的时候这儿是什么样子,有没人,你会不知道?”   那黑衣汉子低下头,道:“回姑娘,属下是真不知道。”   祖天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真不知道,那就算了,你去吧。”   那黑衣汉子神色一松,答应一声要走。   只听一阵雄健步履声传了过来。   那黑衣汉子忙道:“老主人来了。”   退开两步躬下身去。   祖天香是祖财神的女儿,父女俩相处廿多年,别人都听得出祖财神的步履声,祖天香自然也听得出来。   她抬眼往门外夜色中望去,只见祖财神带着“弓神”金元霸缓步走了过来。   金元霸的穿着似是那么讲究。   祖财神却仍是那身乡下土老头儿打扮。   也不知道他是节俭还是吝啬,真让人想不通。   祖天香站着没动,也没说活,一直到祖财神行近,她才浅浅施了一礼,叫了他一声。   金元霸在祖财神身后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姑娘。”   祖天香连正眼也没看他一下。   祖财神含笑说道:“怎么,妞儿,还没睡么?”   祖天香道:“还早,也闷的慌,我正想出去走走,看看这儿的夜色,刚到门口便被挡住了。听说您的交待,这几乱得很,不让我出去。”   祖财神道:“可不是么,你没看我在你房门口派了人?妞儿,你不知道,这儿既乱又杂,只有你这么一个姑娘家,闯王手下这些人一个个都又随便惯了,我不得不防者点儿。”   祖天香道:“那么您当初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   祖财神道:“这个……其实说起来哪儿都一样,如今天下大乱,哪一处是安宁地方。”   祖天香道:“咱们自己的家里该是个安宁的地方。”   祖财神道:“家里要是安宁,我也不会往外跑了!”   一步跨进了精舍。   金元霸留在外头,没进来,   祖天香转身跟了进去。   祖财神背着手目光转动,他那一双锐利目光从书桌上掠过,道:“怎么,在看书啊?”   祖天香在他身后道:“闲着无聊,随便找了本书翻翻,这儿的藏书不少,以前的主人是个书香门第。”   她乘机试探着问话。   岂料祖财神跟没听见一样,转身坐在几旁,摆摆手道:“妞儿,你也坐,咱爷儿俩聊聊。”   她似乎没听见,祖天香暂时也没动声色,浅浅一礼,谢了一声坐了下去。   祖财神沉默了一下开了口:“妞儿,你三岁的时候就没了娘,我一手把你带大,既要照顾你,又要分心照顾咱们祖家的各处分支,真不容易啊。”   祖天香道;“你茹苦含辛,女儿明白,您的恩德做女儿的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祖财神笑笑说道:“青天之下,哪个不养儿育女,代代相传,永继不绝,这是责任,也是义务,说什么恩德,说什么报答,我不过看你已经长成了,如今又天下大乱,不知何日才能平息心里有所感触,启口提提罢了。”   祖天香道:“您的心情做女儿的明白,恨只恨我是个女儿身……”   祖财神摇头说道:“说什么男儿女儿,都是十月怀胎孕育的,哪一个不是自己的亲骨肉,没有重男轻女的念头,你是我祖家的千里驹,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一家的男儿强,有你这么一个,给我十个儿子我都不换。”   祖天香道:“那是您的钟爱,只是养儿防老,积谷防饥……”   祖财神哈哈一笑道:“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我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将来还愁没人送终么,靠咱们祖家的财产,将来我还怕会饿着不成。”   祖天香道:“那是您的想法,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亲思无可比拟,做女儿的会孝顺您,会报答您的。”   祖财神微一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也是我一直引为安慰的一件事,家有良田千顷,不如有个孝顺女儿,将来有那么一天,我也可以含笑瞑目了,唯一使我不放心的,是你的终身……”   祖天香道:“您不是把女儿的终身有所托付了么。”   祖财神呆了一呆道:“什么时候……”   祖天香道:“您真是健忘,这是什么事,您怎么忘了,您不是把女儿的终身许给福安了么。”   祖财神“啊”地一声道:“你是说那个‘满洲’贝子呀……”   望着祖天香一笑说道:“那件事咱们爷俩都没当真,是不?”   祖天香淡淡说道:“我不认为您没当真,也不相信您没当真,我是您的女儿,出身大家,幼受庭训,重名节之心尤胜于一般,虽然我没能跟福安长相厮守,那只是缘份那是命,可是父母之命,也已行过大礼,女儿我这辈子已是福安的人,这不是儿戏。”   祖财神脸色变了一变,旋即笑说道:“你这么一说,倒叫我想说的话不便出口了。”   祖天香道:“我是个做女儿的,父亲跟女儿说话不必有什么顾忌,您有什么话,请说就是。”   祖财神目光一凝,道:“你真让我说?”   祖天香淡然一笑道:“您不会就此永远不提的,是不?”   祖财神老脸猛然一红,摸着胡子以笑掩窘:“好,好、好,可真是知父莫若女,妞儿,我本可以不说,可是你知道……”   祖天香道:“您请说就是,女儿洗耳恭听。”   祖财神显得更窘更不自在了:“这件事,我实在不好启齿了,只是不说又不行,没奈何,看来我是只好厚着这张老脸皮……”   顿了顿,目光一凝,道:“妞儿,张将军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他也很仰慕你的才貌。”   祖天香道:“谁是张将军,张将军又是谁?”   祖财神拇指一挑,道:“提起此人,大大地有名,他便是闯王驾下头一员上将张三勇张将军,他一身是胆,万夫莫敌,闯王自起义举事以来,他攻城陷镇,势如破竹,论汗马功劳,他属第一,将来一旦闯王成事,江山一统,论功行赏,少不了他一个公侯祖天香道:“真是位威风八面,功勋显赫的大将,您的意思是祖财神不安地一笑道:“妞儿,你这么个聪明,还不懂么,干吗明知故问?”   祖天香微微一笑道:“您是让女儿嫁给他.以便日后博得一世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祖财神老脸一红道:“妞儿,我养你,天下父母心……”   祖天香道:“女儿明白,做女儿的也没说您不是为我。”   祖财神迟疑了一下,探过身去轻轻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怎么样?”   祖天香道:“女儿能表示意见么?”   祖财神遭:“瞧你这话问的……我这个做父亲的什么时候逼迫过你,再说这种事也不是可以勉强的,虽说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可是儿女也应做的一半主,我这个做父亲的是为你的一辈子打算为你好,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当能体会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片苦心!”   姜是老的辣,祖财神这一句话扣人,说来说去还是要他女儿听他的。   祖天香何等聪明个姑娘,她焉能不明白,做父亲的利欲薰心,只为自己,只为一点有没有尚在未定之天的四字荣华富贵,不但不惜通敌卖国,弃宗忘祖,不惜降低人格,自贬身价与贼寇为伍,做那明火执杖,烧杀劫掠,上害国家、下害百姓的千古罪人,而且还三番两次地出卖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心里的感受如何,不想可知。   祖天香突然笑了,笑得很轻淡:“他仰慕女儿的才貌,只是听您这么一推崇他,女儿自觉才浅貌陋,不能匹配。”   祖财神双眉一扬,道:“你这叫什么话?咱们爷儿俩这是背着人关起门来说话,他或许一身是胆,万夫莫敌,他或许功勋显赫,威风八面,可是要论才貌,我的女儿配他,只怕他是八辈子修来的!”   祖天香道:“真的么?”   祖财神道:“当然是真的,爹还会骗你不成,他出身绿林,大老粗一个,要是以江湖论,他连做咱们祖家的个人都不配……”   祖天香嫣然一笑道:“看来做女儿的在您眼里,是越来越贱了。”   祖财神两眼一睁,道:“妞儿,你这话……”   祖天香道:“先您把女儿许给福安,尽管他非我族类,到底他还是个‘满洲’贝子,而今呢,那张三勇不过是流寇李自成手下的一个贼头目,以我这个祖家的女儿……”   祖财神老脸一红道:“妞儿,咱们图的不是现在,是将来啊,将相本无种,英雄也不论出身……”   祖天香目光一凝,道:“您真打算把女儿许给他了?”   祖财神不安地道:“这个…妞儿,爹刚才不是说过么,这完全是为你好,难道你还不能体会我这个做爹的—番苦心……”   祖天香道:“女儿明白,女儿比谁都明白,本来,好马不配双鞍,烈女不事二夫,可是现在为了尽这份孝,女儿不计较这些了,他跟您提了么?”   祖财神脸上掠过了一丝异样表情,道:“提过了,就是刚刚喝酒的时候!”   祖天香道:“他可真急啊,我不过刚到,您当面答应他了么?”   祖财神道:“还没有,没问过你我怎么能一口答应他,不过他现在在后花厅里等回音……”   祖天香笑笑说道:“他可真是够急的,这样吧,您告诉他,我想当面跟他谈谈!”   祖财神一怔道:“妞儿,你是要……”   祖天香道:“您放心,我不会吃他的,也吃不了他,他一身是胆,万夫莫敌,我这个弱女子又岂奈他何,我只是想见见他,跟他当面谈谈。”   祖财神道:“你,你要跟他谈什么?”   祖天香道:“我要跟他谈谈条件。”   祖财神讶然说道:“你要跟他谈条件?谈什么条件?”   祖天香道:“我要当面问问他,他能绐我多少荣华,又能绐您多少富贵,我只要他能让我满意,马上点头,要不然……”   祖财神红着老脸道:“要不然怎么样?”   祖天香目光一凝,道:“爹,您总不能白白送出一个女儿去,是不是,无论做什么买卖,都该有个价钱,当初您把我许给福安的时候,他不就出了挺高的价钱么”   祖天香的话,句句如刀。   祖财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耸耸眉,道:“妞儿,当初对福安,我是为你,现在对这位张将军,我也是为你,为人要学聪明,要识时务,‘满洲,连年犯境,始终难越北边一步,而闯王节节胜利,势如破竹,陕西重镇已陷,半壁江山在握,眼看又要打上燕京……”   祖天香道:“您以为李自成能成事么?”   祖财神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你看眼下这情势,闯王成事不过是迟早……”   祖天香淡然一笑道:“那么咱们父女这回总算走对了路,攀对了人?”   祖财神道:“妞儿,你……”   祖天香道:“您去告诉他吧,今天天已经晚了,明天吧,明天我要跟他当面谈谈,明天一天十二个时辰,什么时候到我这儿,随他的便,他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祖财神道:“妞儿,以我看……”   祖天香道:“不,我一定要跟他当面谈谈,咱们的祖家规矩,向来不做赔钱的生意,他一身是胆,万夫莫敌,断断不会怕见我这个弱女子,您要是不放心,到时候可以跟他一块儿来。”   祖财神没说话,一双锐利目光在祖天香胜上打量了好一阵,突然一点头,道:“好吧,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既然坚持,我这就告诉他去。”   站起来就要走。   祖天香跟着站了起来,道:“爹。”   祖财神停步回身,道:“你还有什么事?”   祖天香道:“您可愿听做女儿的说几句话?”   祖财神双眉轩动了一下,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祖天香道:“当初您要把我许给福安的时候,我曾经劝过您,现在我要说的,还是那几句话……”   祖财神眉锋一皱,道:“妞儿,你怎么又来了,我是为你啊,我这个做爹的已经入土快半截了,还有什么好图的,别说了,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   转身走了出去。   祖天香没再说话,也没动,她望着祖财神的背影,一双美目之中闪漾起了泪光!   祖财神走了,带着金元霸很快地消失在外头的夜色里。   祖天香缓缓地走去掩上了门,而且把门上了闩。   她默默地走到书桌前,默默地坐下。   拉开抽屉,她取出了一张信笺,然后滴水研墨,在笔架上抽起了一枝狼毫。   她濡墨挥毫,在那张信笺左上角并排儿写了四个字:“德威、敏慧”。   突然,她执笔皓腕一阵颤抖,她放下了笔,揉了那张信笺。   就在这时候,灯影一暗一明,接着,她身后响起一个低低话声:“姐姐。”   祖天香身躯一震,霍地转过头去,她一怔,一阵惊喜,要叫,一只柔若无骨,欺雪赛霜的玉手掩上了她的檀口。   赵晓霓站在她面前,一头秀发披散着,是那么从容,那么平静,道:“姐姐,虽然我不怕有人闯进来,可是让他们知道姐姐房里多个人总是不大好。”   她收回了手。   祖天香伸手抓住了她那只要收回去的手,难忍惊喜地道:“妹妹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赵晓霓道:“我这个鼻子灵得很,老远就闻见贼味儿了……”   微微一怔,旋即歉然地道:“姐姐,我无意……”   祖天香淡然一笑道:“在贼窝里的人,都难免会沾上贼味儿的,妹妹,外头布满了明桩暗卡,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晓霓道:“姐姐忘了,我曾是‘白莲教’徒,有一身‘白莲教’的邪法儿!”   祖天香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歉然说道:“为了我,已经让妹妹先后两次……”   赵晓霓微—摇头道:“我现在想明白了,什么叫邪术,什么叫邪法儿,神术用以为恶,至正亦邪,邪法儿用以为善,虽邪亦正,从今后我不用限制我自己了,我认为用它来对付这班祸国殃民的贼寇,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祖天香道:“蒙老跟敏慧也来了么,都进来了么?”   赵晓霓摇头说道:“不,我一个人来的,我来的时候她二位不知道,不过我走之后他二位一定会发觉的!”   祖天香眉锋微微一皱,道:“这么看,蒙老跟敏慧虽然没跟妹妹一块儿来,恐怕如今离这儿也不远了。”   赵晓霓道:“怎么,姐姐以为他二位也会找到这儿来么?”   祖天香道:“难道妹妹不以为他二位也会找到这儿来么?”   赵晓霓沉默了一下道:“那也不要紧,他二位不会比我快,等他二位发现这座大庄院时,我已经把姐姐救出去了!”   祖天香目光一凝,道:“妹妹要救我出去,妹妹,当初是我自己愿意跟家父来的。”   赵晓霓道:“我知道,姐姐当时是不得已!”   “不,妹妹,”祖天香摇头说道:“当初我所以跟家父来,绝大部分是出诸我自己的意愿。”   赵蛲霓讶然说道:“难道姐姐不愿意让我救姐姐出去?”   祖天香含笑说道:“既然当初我跟家父来,是出诸我自己的意愿,又何来一个救字,不过妹妹这番心意我仍然感激。”   赵晓霓诧异地看了祖天香好一会儿才道:“姐姐,这是为什么?”   祖大香笑笑说道:“人恋故土,落叶归根,这道理妹妹该懂,就在家父带着人出现在‘晋祠,那一刹那间,我想通了,他再不好,他总是我的亲身之父,我几次想脱离祖家,也曾经下过决心,可是最后我发觉我还是做不到;也许是由于骨肉天性,谁也无法真正忘却人伦与亲情!”   赵晓霓道:“可是姐姐,这儿留不得……”   祖天香含笑说道:“虎毒不食子,这道理妹妹也该懂,我刚才本来打算写封信托人带给敏慧告诉她一声的,可是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下笔,现在妹妹来了,那就更用不着再写信了,对任何一个外人来说,这儿不是善地,在他二位还没有找到这儿来之前,妹妹还是赶快去拦拦他二位吧,请妹妹替我带句话,我跟德威跟她的缘份尽了,请他二位不必再找我,也不要以我为念,假如还有一点点未尽的缘份,将来彼此还会再见面的,同时我也谢谢蒙老多日来的照顾,在这儿我也请妹妹多保重,谢谢妹妹为我跑这一趟,预祝妹妹跟罗汉神仙眷属,白首偕老,而且生生世世为夫妻。”   赵晓霓道:“姐姐……”   祖天香含笑摇头,道:“妹妹别再说什么子,我说的都是实情实话,绝没一点虚假,妹妹请……”   赵晓霓是个极富感情的姑娘,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早就把祖天香当成了她的姐姐。   这时候她心里突然一阵难过,忍不住美目涌泪,道:“那姐姐,我走了。”   祖天香笑容依然,紧了紧握在赵晓霓手上的柔荑,柔卢说道:“好妹妹,你的心意我懂。   我又何尝舍得,可是世上无不散之筵席,一旦到了缘份尽了的时候,那是由人不得的。可别带着泪走,我会难受一辈子的,笑着走。”   她拿出罗巾为赵晓霓擦了眼泪。   赵晓霓香唇抖动了一下,突然笑了,可是那笑比哭还让人难受,她头一低,身躯一转,灯一暗又明,人已经不见了!   祖天香拿罗帕的那只手还举在那儿。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表情,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眸子,突然之间变得那么迷蒙,那么暗淡!   她的手,缓缓地放下去了,人也跟着缓缓坐了下去!   可是刚坐下,她又站了起来,走过去拉开门闩开了门,门一开,那黑衣汉子跟阴魂不散般,马上又出现在门口。   祖天香这回投跟他多说话,只淡淡然说了一句:“禀报老主人去,就说是我改变了主意,现在就要见张将军。”   那黑衣汉子一躬身道:“属下这就找个人去禀报老主人。”   转身走了。   黑衣汉子离开了精舍门口,祖天香也转身走回来坐在了书桌旁。   没多大工夫,一阵杂乱而急促的步履声传了过来。   祖天香站了起来,她刚站起,一行四个人,两前两后已来到精舍门口。   后头两个,是“弓神”金元霸跟一个腰佩长剑的黄衣人。   前面那两个,走在左边的是祖财神,走在右边的是一个腰粗十围,膀大三停的黄衣大汉,称得上是虎背熊腰。   这黄衣大汉约摸四十上下年纪,不但个子长得跟半截铁塔似的,相貌长得也够吓人的。   他,浓眉大眼,狮鼻海口,脸色发青,一脸的络腮胡跟堆乱草似的,一双袖子卷着,那筋肉突起的一双小臂上,布着一层密密的黑毛。   这哪是人,分明就是只野兽,典型的一个大老粗.典型的一个凶恶绿林贼寇。   只为自己那一点私欲,祖财神硬要把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个女儿嫁给这么个人,真是忍教巧妇常伴拙夫眠,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   祖天香那两片香唇飞快地掠过一丝轻微抽搐,上前两步浅浅一礼:“女儿见过爹爹。”   祖财神忙道:“妞儿,该先见过张将军。”   祖天香浅浅一礼,道:“见过张将军。”   张三勇像没听见一样,一双环眼直楞楞地盯在祖天香脸上,一动不动,像是让谁制了穴道。   祖天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转身向里,道:“张将军请坐。”   张三勇突然仰脸哈哈大奖,跟打闷雷似的,震得精舍直晃动,他一把抓住了祖财神道:   “老祖,你这个老丈人是当定了,俺姓张的活了这么大岁数,跟着闯王东扎一头,西扎一头的不知道到过多少地方,不知道见过多少女人,可就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你这个就跟那画里的人儿一样。不,不,应该说比画里的人儿还要美,不说别的,光看她那脸蛋儿,碰一下能碰出水儿来,可真嫩,娘的,俺姓张的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你放心吧,她要是嫁绐了俺,俺一天到晚捧着她,拿金子给她当炕睡,娘的,俺现在恨不得就给你磕头。”   这么个人。   --------------------------------------------   武侠屋 扫描  hero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五十三章     祖天香背着身,看不见她脸上有什么表情。   祖财神自己脸上却挂不住了,嘿的窘笑,道:“将军夸奖,将军夸奖,不忙,不忙,将军这个头迟早我是要受的,现在先坐下再说,先坐下再说。”   张三勇一点头,道:“行,俺听你的,谁叫你是俺的老丈人呢。”   大踏步走了过去。   刚走两步,他忽然回过了身、瞪着祖财神道:“老祖,你这个女儿叫什么来着?”   祖财神忙道:“她叫天香。”   “对,”张三勇一点头,一巴掌落在祖财神的肩膀上,祖财神那么壮个人都被他拍得一晃:“奶奶的,你这个名字起得好极了,可真是天香,天香,天香……”   转眼望向那佩剑黄衣人:“天香什么来着?”   那佩剑黄衣人—欠身道:“回将军,天香国色。”   “对,对,对,俺忘了,”张三勇又一点头,咧嘴笑道:“天香国色,真是天香国色。”   笑声中,他走过去倔股坐了下去,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望着祖天香道:“姑娘,来,这边儿坐,这边儿坐。”   祖天香淡然说道:“谢谢将军,我这儿有椅子。”   她坐在了书桌前。   张三勇霍地转望祖财神道:“老祖,你听听,你这个姑娘连说话都那么好听,俺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说话呢。”   祖财神只有着窘笑道:“将军夸奖,将军夸奖。”   张三勇—摇头道:“俺不是夸奖,真的,俺说的是心窝子里的话,别的女人说起话来跟俺的嗓门儿差不多,只有你这个女儿说起话来嗓门儿细得跟针儿一样。”   祖财神咧了咧嘴,没说话。   张三勇当即又转望祖天香,咧着嘴道:“姑娘,听老祖说,你已经答应嫁给俺了……”   祖天香道:“张将军,我还没有答应。”   张三勇一怔道:“怎么,你还没有答应……”   祖财神一旁忙道:“将军怎么忘了,小女说要先跟将军谈谈。”   张三勇“哦”地一声,点头说道:“对,对,对,俺想起来了.姑娘说要看看俺,跟俺说说话,对了,先看看俺,跟俺说说话,在俺家说亲就是这样,要先相相亲……”   转眼望向祖天香道:“姑娘,你别看俺这个模样长得不好看,这不能怪俺,要怪只能怪俺的爹娘,孔圣人说,人不可貌相,我长得不怎么好看,俺的心可是挺好的,俺最疼老婆子……”   祖天香脸上没表情,没说话。   张三勇接着说道:“姑娘,你现在看过俺了,你相上俺了没有?”   祖天香道:“那要等我跟将军谈过之后再说。”   “行,”张三勇一点头,道:“你要跟俺谈什么,说吧,你说什么,俺听什么。”   他倒是挺好说话的。   祖天香道:“不知道将军知道不知道家父原曾跟‘满洲,缔结过盟约?”   祖财神一怔。   张三勇一点头说道:“知道,知道,俺知道,俺听他们报告过了,不瞒姑娘说,扛湖上这些有头有脸的人,闯王都派有暗中监视的人,就是他们放个屁也瞒不了闯王。”   张三勇是大老粗一个。   李白成这帮流寇,都是没心没肺的大老粗。   祖财神眉锋为之一皱。   祖天香微一点头道:“将军既然知道,那是最好不过,我也就好说话丁……”   顿了顿道:“将军是个直爽的人,我说话不愿意拐弯抹角张三勇两眼一睁,“咦”地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俺是个直爽人? 你可真说对了,俺是天生的一付不会拐弯儿的直脑子.放出屁来都是直的,大姑娘,你可真对俺的胃口,世界上的人不少,真对胃口的人可不多……”   祖天香没理他,接着说道:“家父既曾跟‘满洲’缔结过盟约,又跟‘满洲’撕了盟约改投到将军麾下,将军应该知道家父是为了什么!”   “知道,”张三勇点头说道:“俺当然知道,老祖他是想当官兒 ,他算是走对了路,眼看闯王就要夺得了大明朝的天下,将来只要是跟着闯王立过汗马功劳的,都有官儿当……’’   祖天香道:“话是不错,只是我要问问将军,到时候将军能担保给家父什么好处?”   张三勇道:“问俺?”   祖天香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不图利不起早,哪用奔波,家父改投将军麾下,自然是有所图,如今家父要把我许配将军,我身为人女,当然更得为家父的利益打算……”   张三勇一点头,拍了胸脯,道:“别看俺是个大老粗,姑娘这话俺还懂,姑娘放一百廿个心,在跟着闯王东杀西砍的这些人当中,论汗马功劳俺是头一个,将来论功行赏,俺不是公也是个侯,姑娘只要嫁给了俺,老祖就是俺的老丈人丁,俺的老丈人,姑娘你想啊,那个官儿还小得了么?”   祖天香道:“将军能担保?”   “当然能,”张三勇蹬着眼道:“俺向来是说一句算一句,俺要说一句假话,俺是他奶奶的龟孙,老祖到时候要是汲有很好很好的好处,俺把这颗脑袋摘下来给你当夜壶。”   祖财神眉锋又为之一皱,可是他脸上的表情是欢悦的,欣慰的。   祖天香微一点头道:“有张将军这一句话就够了。”   张三勇两眼一睁,喜道:“这么说,姑娘是相中俺了。”   祖天香摇了摇头,道:“我还要跟将军谈谈。”   张三勇一怔道:“怎么,姑娘还要跟俺谈谈,还有什么好谈的?”   祖天香道:“我想知道一下,这座庄院原来的主人是谁。”   祖财神干叹一声道:“这个……”   祖天香道:“爹,我在跟张将军说话。”   “对,”张三勇点头说道:“姑娘在跟俺说话,老祖你别插嘴……”   浓眉一扬,道:“倦不知道这座庄院原来的主人是谁,闯王的兵马来了,连朱家都拱手让出扛山,这座庄院还能是谁的,俺只知道这座庄院的人不少,全让俺砍了,他也有个姑娘,长得还不错,俺想要她,她硬不识抬举,把俺的火儿惹了起来,俺叫人脱光了她的衣裳,把她交给了弟兄们,没多久她就设了气儿,娘的,死得便宜。”   祖天香脸有点白,扫了祖财神一眼。   祖财神连忙把目光移向一旁。   祖天香话锋忽转:“将军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家里?”张三勇“哈”地一声道:“俺哪有家呀,俺要是有家也不会跑出来跟着闯王到处砍杀了,俺爹娘死得早,俺十来岁的时候就跑出来了。”   祖天香道:“这么说,将军到现在还没有妻子?”   “没有,没有,”张三勇一个头播得跟搏浪鼓似的,道:“一天到晚跟着闯王到处跑,哪还顾得讨老婆,别说俺设有老婆,就是有,有了姑娘俺也不要媳了。”   祖天香目光一凝,忽然笑吟吟地说道:“要这么说,有朝一日将军要是再碰见个更合意的,岂不是也会不要我?”   张三勇马上虹了脸,一双眼瞪得比露置还大,霍地站了起来,道:“那怎么会,绝不会,俺再也碰不上更合意的了,有了姑娘掩什么都不想了,姑娘要是不信俺,可以赌咒……”   砰然一声跪了下去,道:“上有天,下有地,俺张三勇要是有一天会不要天香姑娘,叫俺不得好死,叫俺死在枪尖子上……”   祖天香道:“将军言重了,请起来吧。”   张三勇连忙爬了起来,瞪著眼道:“姑娘相中俺了没有?”   祖天香道:“将军给家父磕个头吧。”   张三勇大叫一声,一蹦老高:“奶奶的,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转个身子矮了半截,砰然一个响头磕了下去:“老丈人在上,小婿张三勇给你老磕头了。”   祖财神还是真乐,忙双手扶起了张三勇:“不敢当,不敢当,将军这是折煞祖某。”   张三勇可听不进这些,冲那佩剑黄衣人一抬手道:“还站在那儿发个熊愣,过来见见老太爷跟夫人。”   那佩剑黄衣人当真过来分别施了一礼。   张三勇转过身来伸出那毛茸茸的大手就抓祖天香:“姑娘,不,还他奶奶的什么姑娘,俺应该改口叫你一声天香,俺等不及了,咱们现在就成亲……”   祖天香往后退了—步,恰好躲过了张三勇那只毛茸茸的大手:“男女授受不亲,记住我一句话,在没成亲之前别碰我。”   张三勇还真听话,忙把手缩了回去,赔着笑道:“好、好、好,不碰,不碰……”   另一只手挥起在那只手上拍了——下,道:“都是他奶奶的你,俺都不急你急什么!”   祖天香一咧嘴:“看,俺揍他给你出气了。”   祖天香跟没看见一样:“今天晚上成亲太仓促了些……”   张三勇道:“丁是丁,卯是卯,今天的日子最好,仓促什么,俺只要下个命令,包管他们马上把什么事都办的好好的,谁办不好俺要谁的命。”   祖天香微一摇头道:“我本来是不愿意说的,可是我不得不说,我不喜欢这儿。”   张三勇一怔,道:“你不喜欢这儿,为什么?”   祖天香道:“这儿血淋淋的,办喜事怎么能沾血腥。”   “对,”张三勇一巴掌拍上脑后,道:“俺怎么忘了,前院里还准着死人呢,一下怎能在这儿办喜事儿跟俺的新娘子成亲,那……咱们上哪儿去呀?”   祖天香道:“哪儿都好,只要远远地离开这儿!”   “行,一句话。”   张三勇一点头,冲黄衣人摆手说道:“命令下去,咱们马上走。”   那佩剑黄衣人一欠身说道:“禀将军,咱们不能离开这儿,大军扎在附近,不可片刻无帅,再说丞相……”   放你奶奶的屁。”张三勇一巴掌挥了过去,那佩剑黄衣人低着头没提防,那一巴掌正打在他脸上,打得他一个跄踉,半边脸马上肿起五条指头印儿:“你他奶奶的听不听俺的,俺砍你的脑袋要你的命,这是俺讨老婆成亲,你懂不懂,还有什么事儿比这回事更重要的,什么叫不能片刻无帅,俺现在要成亲,就是闯王也管不了,还他奶奶的什么丞相,快给我下命令去。”   那佩剑黄衣人还真怕他,尽管半边脸红肿,他神色中却没敢带出一点异样,一躬身,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转身飞掠了出去。   张三勇指着门外道:“你们看看,真他奶奶的贱骨头,不吃敬酒吃罚酒。”   祖财神赔笑说道:“将军神威。”   张三勇道:“俺是个带兵的,没有点威风还行,不过这是对他们,对天香,俺可就投有一点儿威风了。”   他转眼过去望着祖天香笑了。   祖财神也笑了。   祖天香也笑,笑得有点异样。   口  口  口   蒙不名赶着马车在原野中飞一般的驰行着。   天黑了,夜色渐浓,浓得让人难看见路,可却难不倒蒙不名那双能在夜晚视物的老眼。   杨敏慧坐在车里有点心焦,她钻出车篷来到了车辕上,道:“蒙老,咱们走的路对么?”   蒙不名一边抖缰挥鞭—边说道:“放心吧,姑娘,错不了的,别的我不敢说,我这追踪术在当今武林之中可是一等一的,根本就不作第二人想,哪怕是只蚂蚁,我要存心找它,它也绝跑不了!”   杨敏慧道:“怎么跑了这么老半天,还没看见什么,便连个人家都没有?”   蒙不名道:“看痕迹,祖老头儿他们走的不正是这条路,只要他们不是半路上了天,人了地,咱们迟早会找到地头儿的。”   杨敏慧道:“但愿如此了,教人如救火,可是……我都快急死了。”   蒙不名道:“姑娘,心急喝不下热稀饭,这样子干着急是没有用的……”   忽然“咦”了一声,凝目前望,道:“那是什么……是个人……”   杨敏慧道:“人?在哪儿?”   说着话,忙凝目循蒙不名所望望去。蒙不名皮鞭往前一指道:“在那儿,那不是么?”   不用蒙不名指点,杨敏慧已经看见了。   车前二三十丈外站着个纤小人影,—头长发披散在肩上,冲着马车直扬手。   车行极速,就这么一转眼工夫,马车又驰进了好几丈,蒙不名头一个看清楚了那人,脱口叫道:“我的天,是阿霓。”   立即回腕收缰。   这时候杨敏慧也看见了,她心头跳动,叫了一声:“妹妹!”腾身飞离车辕扑了过去。   媳比马车先到,落地便抓住了赵晓霓的手,急不可待地问道:“妹妹是不是找天香姐去了?”   赵晓霓道:“是的,姐姐。”   杨敏慧忙又问道:“找到了没有’”   赵晓霓还设说话,马车已然弛到,蒙不名身躯腾起,一掠而至,道:“妞儿,你可真行,一声不响就跑了,差点没把你这个人土了半截的老干爹急死,是不是找香妞儿去了’找着了没有?”   赵晓霓道:“找着了。”   杨敏慧一喜忙道:“在哪儿,天香姐还好么?”   赵晓霓道:“天香姐现在寓这儿不远的一座大庄院里……”   蒙不名抬眼望去,只见夜色茫茫,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他道:“看样子离这儿并不怎么近,咱们快赶去吧。”   转身就要上车。   听赵晓霓在后面说道:“慢着,干爹,天香姐不让您二位去。”   蒙不名一怔转回了身,杨敏慧却已抢先问道:“天香姐不让我们去,为什么?”   赵晓霓遂把跟祖天香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杨敏慧讶然说道:“这,这是为什么,天香姐怎么突然改变了心意……”   蒙不名哼地一声道:“姑娘,你这么聪明个人,还能不明白么,她哪里是改变了心意,又说什么缘份已尽,分明她是想做傻事了。”   杨敏慧惑然说道:“天香姐她想做傻事,什么傻事?”   蒙不名道:“你这么聪明个人儿,怎么偏偏在这骨节儿上糊涂? 什么傻事儿,难道非要我明说不可么……”   杨敏慧霍然一惊,机伶伶打了个寒颤,道:“蒙老,您说天香姐她会……”   蒙不名道:“要不你说她是为什么,我看除了这回事儿没别的,什么落叶归根,什么人佗亲情,那那是东吴大将——假话‘贾化’,她要真有这心,当初她早就嫁给那个‘满洲’贝于了,还会住进督帅府去么,何况她也说过,她已经不是祖家的人了……”   杨敏慧听不下去了,目光一凝,望着赵晓霓道:“妹妹,闯贼在哪儿?”   赵晓霓摇头说道:“那儿只住着李自成手下的一员悍将,听说叫什么张三勇。”   蒙不名一点头道:“原来张三勇在……此人确是一员万夫莫敌的悍将……”   杨敏慧冷笑一声道:“我不管他是什么悍将,就是闯贼自己,我也为天香姐不值,天香姐她是个明大义,识大体,为人做事愧煞须眉的奇女子,而这班流寇不过是贼,最卑贱,最卑贱的贼,天香姐她怎么……她可真傻啊,我不能让她就这么……”   忽听蒙不名叫道:“哎哟,那是……”   杨敏慧只觉眼前闪动着光亮,再听蒙不名这么—叫,急急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一片火光烛天。   她一把抓住赵晓霓叫道:”妹妹,那是不是……”   赵晓霓也吃了一惊,急道:“是的,是那座庄院。”   蒙不名猛然跺了一脚,道:“香妞儿,你真是……”   杨敏慧机伶暴颤,脸刹时剧白,两粒晶莹珠泪夺眶而出,突然松了赵晓霓,疯狂一般地奔了过去。   蒙不名一怔叫道:“阿霓,快跟她去。”   转身扑上了车辕!   口  口  口   杨敏慧在前面跑,风驰电掣不足以形容她的快。   蒙不名赶着马车在后头急迫,鞭梢儿像雨点一般落在套车牲口的身上,马车四轮几乎离了地,可是蒙不名仍嫌它慢。   没见赵晓霓,刚才她一转身就不见了。   到了,终于到了,杨敏慧头一个跑到。   烈火熊熊,炙热逼人,眼前已看不见什么庄院,只见一大圈围墙,一大片火海。   赵晓霓离得远远地站在庄院前,火光照耀下,她的脸色也够白,而且满脸的泪渍。   杨敏慧一把抓住了她,颤声间道:“妹妹,怎么样?”   赵晓霓木木然道:“没见有人。”   其实赵晓霓错了,现在,就在火场的那一边,也就是庄院的后墙外,远远地站着个人,正在注视着火场,隔着这片熊熊的烈火,她们看不见她。   杨敏慧道:“没一个人跑出来?”   赵晓霓道:“没有。”   杨敏慧闪身就要往火场扑。   背后及时伸来一只手抓住了她:“姑娘,你疯了?”   杨敏慧明知道不能扑,也明知道就是能扑进去也没有用,她身躯暴颤着低下了头。   站在庄院后的那个人,转身走了,走得飞快。   蒙不名道:“咱们弄清楚再说,阿霓,你绕到后头看看去。”   赵晓霓一转身就不见了。   蒙不名拍拍杨敏慧道:“姑娘,别这样,无论什么事儿,都要先弄清楚……”   杨敏慧猛然抬起了头,她一双美目赤红,香唇边都已渗出了血,脸色白得怕人,道:   “蒙老,还要怎么弄清楚,这还不够清楚么。”   蒙不名道:“你怎么知道她跟他们准在里头?”   杨敏慧道:“您投听阿霓妹妹说么。”   蒙不名道:“谁敢说她跟他们不是已经走了?”   杨敏慧道:“咱们到的不能算慢,咱们看见了人么?”   蒙不名摇头说道:“怎么说我也不信她会跟他们一块葬身火窟,要说这火是香妞儿放的,除非她能一下把他们都制住,要不怎会没见一个人出来,可是你我都知道,香妞儿她不会武……”   杨敏慧道:“蒙老,想一下制住这么多人,再高的武功也办不到。”   蒙不名道:“这不就结了么。”   杨敏慧道:“天香姐是个聪明人,她可以用别的办法!”   蒙不名道:“她可以用别的办法,别的还有什么办法?”   杨敏慧道:“用药物,迷药或者是毒药。”   蒙不名怔了一怔,突然笑了:“傻姑娘,香妞儿身上哪来的什么迷药、毒药,她又不是惯用这个的人。”   杨敏慧道:“她或许没有,可是她祖家的人身上不会没有。”   蒙不名忽然一怔,道:“对了,你不提找还忘了呢,她那个爹也在这儿,她怎么会连她爹一块儿坑进去。”   杨敏慧呆了一呆,一时没能况上话来。   一阵风过,赵晓霓又站在了原处,她摇了摇头。   蒙不名道:“咱们俩都别死心服儿了,不会的,我说不会就是不会,我敢拿我这条老命担保他们早就走了。”   杨敏慧道:“蒙老,要是天香姐跟他们早就走了,这火是谁放的?”   蒙不名道:“这个……那也许是他们走了之后怕人找到这儿来发现什么,留个人在这儿放了把火……”   杨敏慧道:“咱们没见一个人啊。”   蒙不名道:“姑娘,你怎么直往坏处想,火光烛了天才赶来的,哪还看得见人?”   --------------------------------------------   武侠屋 扫描  hero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五十四章     杨敏慧道:“我也想往好处想,也但愿如蒙老所说……”   蒙不名道:“错不了的,姑娘,我拿这条老命担保还不够么,大黑夜里一点光亮都招引人,何况这烛天的火光,说不定已经有不少人往这儿来了,咱们快走吧。”   “不,”杨敏慧摇头说道:“我不走,我要等火熄了之后再走。”   蒙不名皱眉苦脸,道:“姑娘,你这是……”   杨敏慧道:“等火熄后,我要进去看看。”   蒙不名道:“姑娘,这么大个庄院,一场火恐怕得烧上大半夜的……”   杨敏慧道:“哪怕是等上二天三夜我也要等。”   蒙不名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真拿你没办法,好吧,等就等吧,只是姑娘,你也听听我的,咱们站远点儿,别站在光亮里。”   转身退后,把马车赶进了附近一处矮树丛里。   杨敏慧明白这道理,她老少三个站在光亮里,要是有人看见火光往这儿来,老远就能看见她们了,当即她也跟着退了过去。   蒙不名表面上一付没事人儿般模样,其实他也揪着一颗心,他心里的难受绝不下于杨敏慧。   只是他是个成名多年,名列当世四大霸主的人物,他总不能先乱方寸,给晚辈们增添悲痛。   他曾经一再地往好处想,也绝不相信祖天香会葬身火窟,香消玉殉,下场这么悲惨。   可是他是真害怕火熄之后会在火场废墟之中找出什么来,事实上他跟杨敏慧赶到这儿来,就是怕祖天香会做傻事。   他没有说错,这场火足足烧了大半夜,还算风助火势烧得快,要不然还不知道要烧到什么时候呢。   天已经亮了,虽然不是大亮,远近晨雾迷蒙,但总比泼了墨—般的黑夜强得多。   露水相当的重,头发上湿湿的,衣裳上也湿湿的。   杨敏慧不管这些,迈步就往那一片凄惨的废墟走。   蒙不名伸手拦住了她,道:“慢点儿,姑娘,表面上看火是熄了,其实里头埋的还有余火,一脚踩进去,再想抽出来都来不及了。”   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砍了一颗小树,用匕首削去枝叶,转眼间就是棍儿一根。   他挥了挥那根“棍”儿,道:“用这个先试探试探,拨着点儿就不碍事了,跟我来吧。”   他当先迈步走了过去。   他走得相当快,可是他走—步心往下沉一寸,他的心里很矛盾,希望永远走不到近在咫尺的那片废墟,却又希望赶快进那片废墟去看个究竟。   到了,围墙还在,越过围墙往里看,除了那烧焦了的房屋空架子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树都被烧得光秃秃的,只剩下几根焦黑焦黑的树干。   那两扇大门还在,只是两扇朱门也变成黑门了。   蒙不名手里的棍儿往前一递,砰然一声,两扇门倒了下去,马上四分五裂,灰烬飞扬。   这下可以看见庄院里头丁.一根根烧焦了的木头,一堆堆的瓦砖,惨不忍睹,幸好还有落脚地儿,院子大,烧剩下的焦木瓦砖并没有盖住整个院子。   蒙不名道:“别乱跑,咱三个走在一处,我怎么走你们俩跟着怎么走,留神那些带着余火的空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塌,起风的时候更要小心。”   他一步跨了进去。   杨敏慧、赵晓霓紧跟在了他身后走进去。   杨敏慧一看眼前情景,忍不住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她向下看了看之后道:“妹妹,你是在什么地方见着天香姐的?”   赵晓霓往一处烧黑了的月形门一指,道:“那边儿,后院。”   杨敏慧道:“蒙老,咱们……”   蒙不名道:“走,咱们到后院瞧瞧去。”   用棍儿拨着路上的木头瓦砾往后行去。   刚走没两步,身左突然传来“格”地一声异响,蒙不名立即震声大叫:“留神,往后退。”   杨敏慧、赵晓霓同时警觉,杨敏慧伸手抓往赵晓霓往后退去。   身左一个房屋空架子倒丁下来,蒙不名放下那根棍儿双掌—翻,猛力劈了过去。   空架子倒了,灰烬、瓦砾、火星满天飞,蒙不名出掌得早,掌风所及,那些灰烬、瓦砾、火星都往前方飞去,没有一点溅到这边来。   蒙不名吁了一口气,俯身抓起了那根棍儿,棍儿是抓到了手里,可是他的腰一时没直起来。   赵晓霓忙道:“干爹,您怎么了?”   蒙不名一双老眼直望着眼前丈余外那片瓦砾堆,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杨敏慧、赵晓霓立即凝目望去,只见蒙不名的目光投注处,横着一根烧焦的大木头,木头上露着一对焦黑焦黑的东西,那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双人脚。   这座庄院里不是没人,有人。   蒙不名看见这双人脚的时候,心就往下一沉,可是他又不能不说,瞒人得看什么事情,这种事怎么能瞒?   赵晓霓脱口叫了一声:“人,有人。”   杨敏慧脸色一白就要走过去。   蒙不名直起腰来伸手拦住了她,道:“慢点儿,姑娘,让我走前头。”   他提着那报棍儿跨步越前走了过去。   木头压在人腿上,再往上看是一堆瓦砾,毫无疑问地,人是埋在了那堆瓦砾里。   蒙不名估量了一下伸出了那根棍儿,一根小树干,够细的,够软的,可是在蒙不名手哩,它就跟一根铁棍差不多。   蒙不名单臂凝功,把真力贯注在那根棍儿上,先排开了那根烧焦了的木头,然后又拨开了瓦砾。   人露出来了,都烧焦了,乌黑乌黑的,不但难辨目,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了。   赵晓霓在“白莲教”里多年,见过不少血淋淋的场面,可是现在她却不忍看这火窟焦尸,也不敢看。   杨敏慧脸色白的厉害,两眼直愣愣地望着那具焦尸,道:“蒙老……”   蒙不名心里也揪得厉害,吁了口气,道:“不会的,姑娘。”   杨敏慧声音突然发了抖,道:“这间房子不小,说不定还有您再翻翻看。”   蒙不名没说话,沉默了一下,又递出了他手里那根棍儿。   蒙不名的动作相当快,不一会儿工夫瓦砾、焦木都拨开厂。   杨敏慧没说错,的确还有,这片瓦砾底下埋着整整廿具尸体,都烧焦了,衣裳没了,毛发也没了。   赵晓霓身躯泛起了一阵颤抖,缓缓背过身去。   蒙不名脸上的颜色也变了。   杨敏慧木然站在那儿,脸色更白。   蒙不名定了定神,强忍惊骇,道:“不会的,姑娘,光祖家的人也不只廿个。”   杨敏慧开了口,声音颤抖得厉害:“蒙老,这廿个人在一间屋里,尸体横七竖八,而且还有相连的,分明是火起前让人关在了一处,或者在关在这儿之前就没了知觉,他们投一个是近门近宙的!”   蒙不名心神震动,他知道杨敏慧推测得不错,廿个人在一间屋里,有九成九是被人关在一起的。   廿具尸体没一具近门近窗,那就是说火起时没人争先恐后的逃命,除非他是没知觉的人,要不怎会见火起不逃命?   他打心里起了颤抖,道:“姑娘,即或是,这儿只是些被宰的,香妞儿恐怕早已经离开这儿了,说不定连火都是她放的。”   杨敏慧道:“您说得对,光祖家的人也不只廿个,咱们再找找看。”   天已经大亮了,晨雾也散了,远近的事物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设再见一具尸体。   蒙不名沉默了一下道:“咱们再到后头看看去。”   三个人到了后院。   后院比前院略小了一些,可是那瓦砾与焦木远比前院为多,另外还有假山,有水塘,有小桥”   假山是好的,小桥也没被波及,朱栏仍是鲜红鲜红的,只是那水塘里落了不少灰烬。   杨敏慧道:“妹妹,你是在什么地方见着天香姐的?”   赵晓霓一指院东一座烧焦了的空架子,道:“那间屋,那间屋原是——间精舍。”   杨敏慧二话投说,腾身掠了过去。   蒙不名叫一声:“姑娘,慢点儿。”   飞身跟了过去。   杨敏慧人落在“精舍”前,她没有掠进去,事实上她掠进去并没有用,—间“精舍”都被瓦砾焦木堆满了,不一点一点地翻开,是很难看见什么,找到什么的。   蒙不名赶到,她向蒙不名伸出了手,道:“蒙老,把那根棍儿给我用用。”   蒙不名道:“你外头等着,还是我来吧。”   他没等杨敏慧答话便一步跨了进去,一根棍儿翻动,左拨拨,右挑挑,设多大工夫把瓦砾焦木全挑开了,虽然还剩下几小堆,可是那已经不足藏一个人了。   没有,什么也没找到。   蒙不名吁了一口气,他抬袖子擦了擦汗,那汗并不是累出来的。   他一步窜子出来,道:“可以放心了吧,姑娘。”   杨敏慧沉默了—下道:“蒙老,我要再找找,除非找遍每一个角落,要不然我不能放心。”   蒙不名没奈何,其实在没找遍每一个角落之前,他又何尝能放心,他点了头,道:“好吧,姑娘!”   后院都找遍,蒙不名手里那棍棍儿没放过任何—‘个角落,连墙边的阴沟都翻过了。   没找到一具尸体!   甚至连个可疑的东西都没有。   蒙不名吁了—口气,举袖又擦了擦汗。   这回,那汗有一半儿是累出来的!   三个人默默地出后院又回到了前院。   杨敏慧停步四下望了望,道:“蒙老,前院还有役找过的地方。”   蒙不名没说话,提着棍儿往右行去。   他从院西开始翻,仍然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没放过任何一寸被瓦砾盖着的土地。   从院西,到院东,结果……   院东,紧挨着东墙有一间小屋,看屋里的瓦砾下一根根焦木,这间屋像是柴房。   在这间柴房的瓦砾下,蒙不名手里那根棍儿翻出了一具烧焦子的尸体,也就是在这座大庄院里找到的第廿一具尸体。   蒙不名的心揪了起来,身上直冒冷汗,可是他役敢说出口。   杨敏慧的脸色一下又白了许多,两眼发直了老半天,才颤声说道:“妹妹,你来的时候,可看见别个女的?”   赵晓霓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是直来直去,没到别的地方去,也许……”   蒙不名突然吐气开声,道:“对了,这儿不可能没有别的女流!”   杨敏慧两眼含泪,缓缓蹲下身去,她在那尸体的头前方地上捏起了—样东西,那是—只烧黑了的风钗。   她缓缓站了起来,道:“妹妹,你见过这只凤钗么?”   赵晓霓忙一摇头,道:“没见过。”   杨敏慧转动泪眼望向蒙不名道:“蒙老,您呢?”   蒙不名道:“姑娘,这儿的女人不只香妞儿—‘个,用钗的女人也不只香妞儿一个。”   杨敏慧没说话,她拿钗的那只手起子颤抖。蒙不名接着说道:“姑娘,香妞儿要做,尸体不会只有廿具,再说她也不会跑到   这间柴房里来……”   杨敏慧道:“我怕她刚放倒二十个便被他们发现了……”   蒙不名皱眉说道:“姑娘,你怎么老往坏处想?”   杨敏慧目光一凝,道:“蒙老,您怎么想,您真能一点也不揪心么?”   蒙不名道:“这个……我这个人无论碰上什么事,一向都往好处想,事实上,根据这儿的情形看,根本就不像……”   杨敏慧道:“要是咱们没想到天香姐要做傻事,那还好一点。”   蒙不名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杨敏慧目光又落在地上那具女尸上,道:“不管她是不是天香姐,我想埋了她。”   蒙不名道:“人死人土为安,咱们既然碰上了,那是应该的咱们把他们都埋了,就埋在这前院。”   杨敏慧道:“怎么,那二十具尸体您也要埋么?”   蒙不名道:“姑娘,不管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咽下这口气后都是一样的。”   杨敏慧没说话,目光又落在地上那具女尸上,她的脸苍白得厉害,一点血色都没有。   口  口  口   出了庄院,蒙不名挥了挥身上的土。   日头老高了,那匹套车的牲口,正在低头吃草,只有它不懂什么叫揪心,什么叫悲痛。   蒙不名走向马车,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住了,两眼直望着身前地上,接着,他蹲了下去。   大黑夜里看不见。   那时候只注意火场,也没留意。   现在大白天看见了。   地上有马蹄痕印.也有车轮痕印,一直往前延伸着。   他站了起来,转过了身,道:“姑娘,这些蹄印轮痕还是新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而且是出去的,不是往这边来的。”   杨敏慧似乎听不进这些,也似乎对什么都投丁兴趣,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是么。”   蒙不名道:“我认为火起之前,他们带着香妞儿走了。”   橱敏慧失色的香唇翕动了一下:“那么,里头那二十一具尸体又是谁?”   蒙不名道:“只要咱们能顺着这些蹄印轮痕找到了车马愁不明白。”   杨敏慧失色的香唇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蒙不名道:“姑娘,咱们总是要走的,不能老呆在这儿杨敏慧道:“蒙老,我也还存着一线希望,可是我怕,我怕这一线希望幻灭。”   蒙不名苦笑说道:“话是不错,只是……”   杨敏慧一点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喜讯也好,噩耗也好,迟早总会知道的!   我听您的,咱们走吧。”   蒙不名当先迈步往马车行去。   罗汉正在喝酒。   以前他是酒不沾唇,可是现在他爱上了这辛辣的东西。   酒是香醇的,可是在罗汉嘴里,却晶不出它一点香醇味儿。   这个酒棚子塌了一半,可是卖酒的还做着生意,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做生意吃什么。   兵荒马乱的时候,进这个棚子的人少得可怜,可是有一个总比没—个好,现在不就有一个么!   下酒的菜,可怜,两个小碟儿,一碟儿花生,一碟儿盐黄亓在这时候,有胜于无,有这碟儿花生跟黄豆,已经是很不错了。   这个酒棚子紧挨着一棵大树,枝叶茂密,树阴相当浓,日头晒不着,挺凉快的。   这棵大树长在村口,这个村没几户人家,比较大,比较像样的一家,坐落在村西,遥遥地正对着这棵大树。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家大宅院门口来丁一队车马,一辆高篷马车,二三十匹健骑。   罗汉脸正对着那座大宅院,他清楚地看见厂这队车马,他先是一怔,继而两眼之中射出了怕人的光芒。   马车停妥,车里下来个人,是个女的!   砰然—声,罗汉手里的酒杯掉在厂桌上,杯没摔碎,酒却溅厂一身。   他像根本没觉得,两眼瞪得大大地望着那个女的,可是那个女的连停也没停便出几个人拥着进丁那大宅院。   卖酒的过来厂,一股的菜色,哈个腰,赔着笑说道:“客官,你……怎么了?”   罗汉从那座大宅院前收回丁目光,倏然一笑道:“没什么,手滑了,掌柜的,我想在你这儿多坐会儿,行么?”   卖酒的忙道:“行,行,怎么不行,客官爱坐到什么时候,就坐到什么时候。”   罗汉道:“我想坐到天黑,再给我打壶酒来。”   卖酒的答应‘声,提着空壶走了。   口  口  口   晌午过了,棚子里进来两个人,两个腰佩单刀的黄衣汉子,进棚子一个坐丁下去拿眼直瞧罗汉,另一个‘脚踏在凳子上,粗声粗气地叫道:“喂,长脑袋长腿的给我过来。”   真和气。   卖酒的忙走了过来,搓着手哈腰赔笑:“二位客官是要……”   那黄衣汉子两眼—翻道:“到你这儿来还能干什么,有酒么?”   卖酒的忙道:“有,卖酒的哪能没有酒。”   那黄衣汉子道:“有多少?”   卖酒的赔笑说道:“多得是,二位要喝多少有多少。”   那黄衣汉子道:“好极了,在哪儿?”   卖洒的手往后一指道:“在里头”   他手指处,有一扇垂着布帘的门儿,那是另一小间屋子,其实,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草搭的一个四下透风的小棚子。   那黄衣汉子一咧嘴,笑了:“你是个老实人,呆会儿有赏,我们将军今天大喜,找遍了这个鬼地方找不到一壶酒,没酒怎么办喜事儿,如今嘛,合该你走运……”   脑袋一偏,道:“老刘,走,咱们自己搬去。”   那坐着的站了起来。   卖酒的忙道:“酒是一坛一坛的,二十两银子一坛……”   “老刘”一咧嘴道:“刚说你老实,你怎么就不老实了,真是夸不得,要银子啊,我还想伸手冲你要几个呢”   脸一沉,道:“滚—边去。”   一巴掌挥了出去。   “哎哟,”一声,卖酒的捂着脸摔出了老远,倒在那儿怔住了。   两个黄衣汉于进那间屋一人扛一坛走了出来,“老刘”道:“先告诉你一声,两坛酒不够塞牙缝儿的,我们马上再来扛。”   两个人出棚子走了。   卖酒的站了起来,半边脸都肿了。   罗汉淡然说道:“掌柜的,他们是李自成的部下,你怎么冲他们要起戗来了,没伤你的性命你就该知足,有多少酒让他们扛吧,算我的,一坛二十两是不?   呆会儿咱们一块儿算。”   卖酒的一听来人是李白成部下,马上就吓白了脸,罗汉后话说的是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   天黑了,那座大宅院里灯光上腾,老远就能瞧得见。   棚子里也点上了灯,那是一只破灯笼,八下透气,烛焰直晃,比役点灯强不到哪儿去。  :   棚子里两个人,卖酒的呆坐在一旁,半天,他没说一句话:   罗汉桌子上下酒莱没了,酒壶也空了,他两眼直望着村西那座大宅院,棚子里是够静的,可是那座大宅院里的吵闹声却跟灯火一起上腾云霄。   渐渐地,吵闹声小了,灯火还是那么亮。   罗汉站了起来,右手探怀摸出了一片金叶,往桌上一放,道:“他们搬去的,连我的吃喝,拿去离开这儿到别处讨生活去吧。”   卖酒的霍地站了起来。   罗汉没等他说话,抓起桌上的紫金刀,大步行了出去。   棚子离大宅院,不过百来丈远近。   罗汉放开大步,汲一会儿便到了大宅院前。   这时候,大宅院里静得跟死了一样,听不见一点声息。   罗汉提一口气,身躯窜起,直掠了进去。   他落脚处,是后院,他找的就是后院。   后院里,连上房在内七间屋,每个屋里都亮着灯。   东西四间厢房,门敝着,灯火外,桌上爬的是人,地上躺的也是人,役一个动的。   不花钱的酒,真过了瘾。   罗汉暗暗一声冷笑,举步直闯上房。   堂屋里有灯没人,两边套间都垂着布帘,也一点声息没有。   别人喝醉了,难道新郎、新娘也烂醉如泥不成?紫光一闪,紫金刀出了鞘。   罗汉用刀尖挑开了西套间的布帘,里头黑漆擦的,没人,也没灯。   罗汉回刀挑开了东套间,灯光外泻,他为之一怔。   东套间是新房所在,新房里两个人,一男一女,祖天香坐在床边,脸色白里泛青,闭着一双美目。   那个男的躺在床前地下,好大的个子,浓眉大眼络腮胡,眼蹬着,嘴张着,一动不动。   罗汉一步跨了进去,道:“祖姑娘。”   祖天香身躯一震,倏地睁开两眼,她一怔,叫道:“罗汉,是你……”   罗汉道:“姑娘怎么在这儿,蒙老、杨姑娘跟阿霓呢?”   祖天香微微一笑道:“说来话长了……”   接着,她把跟罗汉分手后的经过,以及她跟蒙不名、杨敏慧赵晓霓怎么分手的,以及分手后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罗汉陡扬双眉,道:“这么说,这个人就是张三勇?”   祖天香点了点头道:“是的。”   罗汉目闪杀机,紫金刀一扬就要劈下。   祖天香道:“不必了,罗汉,他已经死了,何必再让他的污血玷辱了你的宝刀。”   罗汉一怔收刀道:“姑娘,他是……”   祖天香笑笑说道:“我在酒里下了毒。”   罗汉心头一震,道:“姑娘在酒里下了毒,那么外头那些人祖天香道:“这儿除了我之外,恐怕已经没有活口了。”   罗汉悚然动容,道:“姑娘妙计杀贼,令人……”   突然脸色大变,道:“姑娘,令尊跟祖家的人……”   祖天香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这是喜事,谁能不喝酒。”   罗汉心神狂震,立时怔在了当地。   祖天香浅浅一笑道:“我曾经一再苦劝过他老人家,奈何他老人家不听,与其让他老人家成为千古罪人,将来难以存身,不如……”   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他是我的生身父,我敬他,爱他,我不能让他愧对祖家列祖列宗,我不能让他愧对大明朝朝廷……”   罗汉颤声叫道:“姑娘……”   祖天香接着说道:“罗汉,你别插嘴,趁我还能说话的时候,让我把话说完。”   罗汉机伶一颤,道:“怎么,姑娘你……”   祖天香道:“不该么,阳世不能尽孝,我只有到阴间尽孝去了。’’罗汉一步跨了上去,一指落在祖天香心口。   他以为这下子,一定可以防止意外发生。   祖天香道:“谢谢你,罗汉,只是迟了,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我是我爹一手带大的,我爹没了,我也不愿再偷生苟活……”   罗汉双眉一扬,要说话。   祖天香道:“听我的,罗汉,难道你要让我带着没说完的话走么?”   罗汉突然低下了头。   祖天香道:“别这样,罗汉,人生艰难唯一死,我却把生死看得很淡,固然—身体肤受之父母,人不能轻易言死,可是一个人到了该死的时候,也大可不必畏缩不前,犹豫难决!”   顿了顿,道:“罗汉,现在我要告诉你几句话,你可愿意听?”   罗汉抬起了头,道:“姑娘请说就是。”   祖天香道:“我要告诉你的事,就是你的心胸太狭窄了。”   罗汉愕然说道:“我……”   祖天香道:“罗汉,你要体认一件事,真挚的情爱是不受任何事物的影响的,别说你只是断了一条胳膊,就是你是个不成人形的残废人,阿霓对你的情爱也始终如一,她是十可敬可佩又惨又怜的女儿家,你不应该这样对她。”   罗汉明白了,木木然道:“我是为她着想,为她好。”   祖天香道:“你以为你是为她着想,为她好么?”   罗汉毅然点头,道:“是的。”   祖天香微一摇头,道:“不是的,你错了,你这么做不但不是为她着想,为她好,反而害了她,跟你拿把刀子,插进了她的心窝没两样,罗汉,当初沈玉霞沈姑娘明知道你恨她入骨,非杀她泄愤不可,她却不顾一切,不计一切后果地脱离‘白莲教’跑出来找你,宁愿死在你手下,宁愿死在你眼前,你可知道这是瘤什么?”   罗汉迟疑着道:“这个……”   祖天香接着说道:“罗汉,我是个女儿家,女儿家最了解女儿家,我所认识的这几人,可以说个个都不是世俗儿女,她们都沾得一个奇字,罗汉,别让阿霓心碎断肠,别因一念之误铸下无可挽救的悲痛惨剧,听我的,罗汉,找阿霓去,回到她身边好好照顾她,她需要你的照顾,需要你的陪伴,我在这儿,祝你们相偕白首,生生世世为夫妻。”   她眼看就要咽下这口气。   在这当儿她还不忘为他俩的事尽一分心力。   除非是铁石人儿,铁石心肠,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就不会不受感动。   罗汉一阵激动,陡扬双眉,道:“祖姑娘,你这份好意我领受,你的话我也愿听,只是祖姑娘,你只知道为别人,你只知道为别人尽心尽力,你自己的事呢?”   祖天香倏然一笑,笑得凄婉动人,道:“罗汉,你的意思我懂,我跟德威、敏慧的缘份仅止于那一段日子的相处,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这是丝毫强求不得的,其实能跟德威、敏慧有那么一段日子的相处,我已经很知足了。”   罗汉道:“我不这么想,我只认为你们三位神仙眷属,应该一修三好,你为国事尽了那么多心力,甚至甘冒大不韪脱离了祖家,尤其大义灭亲,免使令尊仰愧于天,俯怍于人,羞见祖家列祖列宗,成为千古一大罪人,这么一位忠孝义三全的奇女子,竟在半途上撒手他去,上苍岂不是太不公平!”   祖天香美目泪光闪动,含笑说道:“谢谢你为我不平,罗汉,只是我……”   罗汉道:“祖姑娘,你不必再说什么了,我不惜天涯海角遍求名医,不惜跑断了两腿,不惜赴汤蹈火,不惜上刀山,下油锅也要保住你这条性命。”   祖天香带泪笑道:“罗汉,你的好意让我感动,只是来不及罗汉目光翘地一凝,道:“姑娘哪里来的药物?”   祖天香道:“药是我祖家无色无臭的‘断魂散’,我带了一包在身上,准备随时自绝的,你知道,兵荒马乱的时候,我一个弱女子,不能不防着点儿,没想到现在却把它派上这一用场,怎么,你问这……”   罗汉道:“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用不着天涯海角遍求名医去,解铃还得系钤人,祖家既有这种歹毒霸道,一点点便足以致人于死的药物,自然也该有解这种毒药的药物。”   祖天香道:“我不愿意瞒骗你,祖家确有也当然有解药,可是当初我拿一包‘断魂散’带在身上的时候,并没同时带一包解药在身上.那是因为一旦到了该吞服‘断魂散’的时候,我就没打算再活。”   罗汉道:“姑娘或许没带解药,可是令尊跟祖家人身上……”   祖天香截口说道:“罗汉,我爹他们身上要是有解药的话,他们也不会一个个中毒倒毙了。再说,就算你能在他们身上找到解药,只怕那解蓟也救不了我的命了。”   罗汉道:“就有解药也救不了姑娘,那是为什么?”   祖天香道:“衰莫大于心死,我的心已经死了,解药纵能保住我的性命,那也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我仍然会死,这道理你懂么?”   罗汉一点头道:“我懂,只是既然让我碰上了,我便不能见死不救,更不愿让自己铸下这一步之差的恨事,我这就去找解药去。”   转身便要往外闯。   只听祖天香声说道:“来不及了,罗汉,我要走了。”   罗汉脚下刚一缓,陡听背后传来砰然一声,他——惊回身,祖天香已经倒在了床上。   他心胆欲裂,一步跨回,道:“姑娘……”   祖天香的脸色已经由青变成了乌黑色,她微微睁开了眼,唇边掠过一丝让人心碎的笑意:   “罗汉,别的人你可以不必管,请把我跟我爹埋在一起,告诉德威、敏慧、阿霓,别为我难过……”   她闭上了眼,唇边还留着那一丝让人心碎的笑意。   罗汉忙伸手往她鼻下操去。   那只手半天没能收回来。   他不怕死,可是他怕见别人死,尤其怕见跟他有关系的人撒手西去。从小到大,除了当日听见他奶奶的噩耗之外,他没哭过,可是现在他又掉了泪,泪一滴一滴地滴在了祖天香身上,祖天香的衣裳都湿了。   天刚亮,一辆马车从卖酒的棚子前驰过。   卖酒的棚子里已经空了,只有那几付破旧的桌椅还在。   转眼工夫之后,马车停在了那火庄院之前。   杨敏慧四下看了看,道:“蒙老,是这儿么?”   蒙不名道:“没错,蹄印轮痕到这儿就断了,没见这地上的马粪?”   杨敏慧跟赵晓霓跳下丁车,杨敏慧凝神听了听,道:“这些车马要真是他们,只怕,自们又来迟了一步。”   蒙不名也皱了眉,他也没听见里头有一点动静。   他沉默了一下道:“不管怎么说,既然到了这儿,总该进去看看。”   赵晓霓道:“让我先进去看看情形。”   她身子一转,一阵风便没了影儿。   杨敏慧腾身要跟。   蒙不名伸手拦住了她,道:“不急在这一会儿,等阿霓出来之后再说。”   杨敏慧道:“阿霓妹妹一个人……”   蒙不名道:“你看她这身能耐,谁能奈何她。”   杨敏慧一想也是,赵晓霓有一身“白莲教”的法术,来尤踪,去无影,除非碰见“白莲教”里的高手,要不然谁能奈何她?她打悄了跟进去的念头。   她这里刚打消跟进去念头,庄院的两扇大门突然开了,赵晓霓当门面立。   蒙不名当先一步跨到,道:“怎么样,没人儿了?”   赵晓霓微—‘摇头道:“不,有人,他们都在里头!”   蒙不名一怔道:“怎么说? 他们都在里头?”   赵晓霓道:“是的,他们都在里头,只不见天香姐。”   蒙不名忽然神情震动,闪身扑了进去,杨敏慧跟着扑了进去。   在前院,他们看见了“弓神”金元霸跟祖家的人,独不见祖财神。   在后院,他们看见了张三勇跟他手下那些人,最后也找到了祖财神,那是一堆新土,前头插块石头,上头被人用指力刻着几个字,刻的是:“祖财神之墓”,只没找到他们要找的祖天香。   三个人站在那堆新土前,老半天蒙不名才说了话,话声是那么有气无力:“香妞儿,她毕竟做了……”   杨敏慧流着泪道:“令人肃然起敬,愧煞那些数典忘祖,卖国求荣的贼,天香姐本就是这么一位让人钛敬的奇女子。”   蒙不名道:“我看过了,这些人是死在祖家‘断魂散’剧毒之下,祖老头儿他们身上一定没带解药,要不然他绝死不了。”   杨敏慧道:“只是,天香姐呢?”   蒙不名口齿启动了一下道:“至少她不在这儿,咱们没能在这座大庄院里找到她。”   杨敏慧道:“蒙老不必安慰我了,您明知道,天香姐大义灭亲,但她却不会有亏孝道,她一定也……”   身躯一阵轻颤,住口不言。   蒙不名道:“姑娘,别难受了……”   他自己流下了两行老泪,突然他举袖擦泪,道:“要说那座大庄院柴房里那具女尸是她,是她谋诛这些贼寇不成,反被这些贼寇所害,因而激动了祖老儿的仇恨,到了这儿在吃喝里偷偷撒下了那歹毒霸道,五色无臭的‘断魂散’,祖老儿他心痛爱女惨死,不欲独生,也来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可是祖老儿又是谁埋的呢?死了这么多人,怎么单单埋了他一个……”   赵晓霓道:“从这一点看,埋葬祖财神的人,必然跟祖财神有深厚的渊源,至少他应该是祖财神的朋友,要不然他不会单埋祖财神一个人,而遍数这儿,能埋祖财神,而又跟祖财神有深厚渊源的人,该只有天香姐一个……”   杨敏慧美目圆睁,道:“妹妹是说……”   蒙不名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杨敏慧突然神色——.颓又摇了头,道:“不,不会是天香姐,天香姐不会武功,而埋葬祖财神,以指力刻石当碑的人,分明具有一身上乘武功。”   蒙不名吁一口气,道:“姑娘,我想说的也就是这—句。”   杨敏慧泪如雨下,道:”这么说,那座大庄院柴房里那具女尸,就是天香姐了。”   赵晓霓道:“姐姐,先别那么难受,不见得。”   杨敏慧泪眼相望,道:“怎么不见得,妹妹?”   赵晓霓道:“也可能天香姐是让人救了去。”   杨敏慧一怔,道:“天香姐是让人救了去?”   赵晓霓点了点头.指了指跟前那堆新土,那方墓碑,道:“就是被这个具有上乘武功,埋葬了祖财神的这个人。”   蒙不名凝目问道:“阿霓,你怎么知道……”   赵晓霓道:“我只是根据眼下咱们所看到的所做的推测,您也看过了,这些人一个个酒气冲天,分明是死前喝了不少的酒,为什么人人都喝酒,而且喝了那么多酒,那该是因为这儿有值得他们狂欢的事,张三勇死在西套间地上,而西套间床上却不怎么平整,像是有人在上头坐过躺过,根据这两种情形看,值得他饮酒作乐狂欢的事,十有八九是张三勇昨晚上结亲,假如是张三勇昨晚上结亲,天香姐又怎会死在那座大庄院的柴房里?”   蒙不名两眼暴睁,一点头,道:“对,阿霓,还是你细心。”   杨敏慧好不激动,颤声说道:’那,妹妹,你说天香姐……”   赵晓霓道:“根据这些情形,我所做的推测是,张三勇昨晚上成亲,上下饮酒狂欢,天香姐在酒里下了药,张三勇带醉闯进西套间的时候,药力发作,不支倒地,就在这时候,有人进了这座庄院,救走了天香姐,埋葬了祖财神,那人所以单埋祖财神,恐怕还是出于天香姐的要求。”   蒙不名须发皆动,道:“你们在这儿等等,我四下看看去。”   他腾身一掠,飞射而去。   杨敏慧仰脸夜空,珠泪泉涌,道:“上苍保佑天香姐平安,我愿减十年阳寿……   赵晓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香唇启动,欲言又止。   人影一闪,蒙不名已站在眼前,伸手拍了拍赵晓霓,激动地道:“乖女儿,还是你行,干爹这大半辈子江湖算是白跑了……”   杨敏慧忙道:“怎么,蒙老,有什么发现么’”   蒙不名道:“后门口有两条车乾印儿,从村西来,往村北去,在后门口停了一下,大半是那人为香妞儿雇了车……”   杨敏慧一阵激动,合十流泪,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厂蒙不名转凝望向赵晓霓,道:“阿霓,凭你的细心,再看看这人是谁?”   赵晓霓道:“我只是大胆推测,中不中还不敢说,怎么干爹把我当成了神仙’”   蒙不名道:“事实上你比你干爹强。”   赵晓霓摇摇头,道:“我看不出也无法推测这个人是谁,不过我希望他是个正人君子,江湖侠义。”   这话任谁都懂,蒙不名心头一震,暗道:可别是师南月那强盗头儿……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急忙说道:“不管他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都该迫上去看看,无论如何,香妞儿是咱们的人,该跟咱们在一块儿,早走一步早一步迫上那辆车,走吧。”   他闪身往外扑去。   杨敏慧拉着赵晓霓跟了出去。   口  口  口   一辆高篷单套马车,缓缓向前驰动着。   罗汉高坐在车辕上,车篷遮得密密的,他那把紫金刀就横在他身后。   蹄声得得,车声健健,罗汉两眼前望,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突然,他一双眉梢儿扬动了一下。   远处,约摸有里许之外,出现一条人影,闪电疾风一般地往这边来,这条人影之后还跟着四五条黄影,身法也都相当快速,始终跟前面这条人影保持个十几二十丈距离。   当然,罗汉看见了,可是他仍慢慢赶着马车走他的。   里许距离在有上乘武功的人脚下,那不过是转眼工夫,一转眼间,前后五条人影都近了。   前面一个是个身材瘦小的年轻要饭化子,后面四个是四个手持长剑的黄衣人,看这情形显然是一跑四迫。   罗汉忽然收缰停住了马车,抓起紫金刀跃下了车辕,紫金刀一伸,拦住了那年轻化子,道:“你留一步。”   年轻化子为之一怔,脸上旋即变了色,打狗棒一递,当胸点到。   罗汉刀匣一挡一拨,年轻化子打狗棒一偏,人踉跄着往一旁冲去,罗汉道:“别鲁莽,我只问你一句话,什么地方能找到李德威。”   年轻化子入耳一声李德威,又为之一怔,他刚要说话,后头四个黄衣人已然迫到,一句话没说,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四柄长剑闪电般冲年轻化子递到。   罗汉一步跨前,刀匣一递,皆指要害,立即逼退了四个黄衣人,道:“等我问完了话,你们再动手不迟。”   一名黄衣人道:“我说,明明是帮忙的,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另一名黄衣人冷冷瞅罗汉道:“你要问他什么话?”   罗汉道:“你四个在这儿,都听得见。”   那黄衣人道:“他要是跑了呢?”   罗汉道:“四对一,你四个找我就是。”   那黄衣人冷冷一笑道:“有你这句话就行了,你问吧罗汉转望那年轻化于,刚要说话。   第三名黄衣人突然说道:“慢着,我四个要是不让你问呢?”   罗汉道:“那就要看你四个是否拦得住我了。”   第三名黄衣人冷笑一声道:“口气不小啊,我还没碰见过呢,让我试试。”   长剑一抖,分心刺到。   罗汉扬起刀匣一挡,长剑疾抖菇起,第三名黄衣人跄踉暴退,脸色马上就变了。   罗汉道:“可要再试试’”   那第三名黄衣人没说话   罗汉转望那年轻化子,道:“请答我问话。”   那年轻化子双眉轩动了几下,道:“阁下刀匣里装的可是紫金刀?”   罗汉道:“你好眼力,我就是白罗汉。”   年轻花于脸上变了色,道:“那么我告诉你,我不知道。”   罗汉道:“你要分清楚,我找李德威是公事,我伤了‘穷家帮’‘长安分堂’的人,那是我跟‘穷家帮’之间的私怨。”   年轻化子道:“公事也好,私事也好,‘穷家帮’若是公私不分的人,不然早就找你了,我不找你就该知足。”   罗汉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以后‘穷家帮’可以尽管找我,现在你把李德威的行踪告诉我。”   年轻化子道:“我说过了,不知道。”   罗汉一步跨到,刀匣一挥,正砸在年轻花子的左肩上,年轻花子大叫一声倒了下去,罗汉道:“这笔新帐你可以记在旧帐上,将来咱们一并算,告诉我,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李德威?”   那年轻化子两眼直要喷火,瞪着罗汉道:“不知道,你杀了我我也是不知道,你狠是不是? 一刀劈了我。”   罗汉两眼奇光暴射,一抖腕,紫金刀出鞘,他扬起了紫金刀,可是突然他又垂下了紫金刀,戚态一敛,缓缓说道:“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找,你走吧。”   年轻化子霍地跳了起来,道:“有种你就杀了我。”   罗汉道:“有了旧帐难道我还怕再添新帐不成,只是你比‘长安分堂’那些人差多了,杀你辱我宝刀,你走吧。”   年轻花子白了脸,想打又明知不是罗汉的对手,他跺了脚:“姓白的,你记住了。”   纵身飞掠而去。   四名黄衣人暴喝一声要追。   “我说过,他走了你四个找我。”   一名黄衣人道:“小子,你是个干什么的,明明你跟‘穷家帮’之间结有梁子,如今却又……”   罗汉道:“那是我的事,不劳操心,我要不想杀谁,谁也勉强不了我,我要是想杀,谁也拦不住我,我跟‘穷家帮’之间结有梁子,可是我跟你们之间也结有粱子。”   那名黄衣人怔了一怔,道:“你跟我们之间也结有梁子? 小子,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们连见都没见过你,什么时候……”   罗汉道:“你们窜扰四处,祸国殃民,这就结粱子,而且比什么都深。”   那名黄衣人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又碰见一个不识时务,不知进退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四个之间好像有默契一般,他话声方落,四柄长剑齐举剑花朵朵,一片剑气罩了过来。   罗汉双眉轩动,面泛杀机,不退反进,闪身欺前,飞快挥出一刀。   他挥出一刀之后,收刀而退,转身行向马车。   那四个黄衣人,一个连一个倒在地上,四个人胸月膛之间都有一道血口子,血直往外涌。   罗汉登上了车辕,一条人影掠到,是那年轻化子去而复返,他冰冷望着罗汉道:“要饭的人穷骨头硬,不欠你这个情,要找李大侠往北赶五十里。”   罗汉道:“谢了。”抓起缰绳一抖,赶车驰去。那年轻化于站了一下,突然腾身往西疾掠而去。   --------------------------------------------   武侠屋 扫描  hero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五十五章     正是晌午,日头正在头顶。   幸好初春天气,并不怎么热。   罗汉赶着马车进了一个小村落。   剐进村口,一个清朗话声从左边传了过来:“罗汉。”   罗汉一怔,立即收缰停住马车,正是李德威,他边走边道“你找我?”   罗汉又复一怔,道:“穷家帮传递消息好快啊。”   李德威到了车边,仰脸含笑,道:“你找得正是时候,迟一步我就不在这儿了,有什么事儿么?”   罗汉沉默了一下,道:“你上来,咱们找个别的地方说话去。”   李德威一步跨上车辕,道:“上哪儿去?”   罗汉没说话,赶车就走,他把车赶到近村三十丈处一棵大树下停下,把缰绳往车辕上一绕,道:“你是个铁铮铮的男子汉,是不?”   李德戚笑道:‘‘不敢当,那要看是什么时候,对什么而言了,其实,论铁铮,我远不如你。”   罗汉道:“我不是捧你,你最好也别跟我客气。”   李德威不笑了,看了看他,道:“罗汉,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罗汉低下了头,立抬起了头.道:“我给你送来个人,我认为该把她交给你。”   李德威愕然说道:“你给我送来个……谁?”   罗汉道:“祖姑娘,天地间的奇女子,令人可敬可佩,惊天地而泣鬼神……”   李德威道:“罗汉,你……她在哪儿……”   罗汉正要说话,可是李德威没等他说话便伸手掀起了车篷。   车篷掀开,他神情一震,刹时怔住了。   车里放着一口棺材,连漆都没漆过的棺材。   罗汉没回头,道:“太匆忙了,我只有随便买了一口,我等不及漆上……”   李德威定了定神,道:“罗汉,你,你是说她在这口棺材里?”   罗汉道:“我不能不让你知道一下,也不能不把她交给你。”   李德威脸上变了色,一头钻进了车里,伸手掀开了棺材盖他一怔,霍地转过脸来道:   “罗汉,你跟我开什么玩笑。”   罗汉道:“你看见了……”   李德戚道:“我看见什么了,一口空棺材?”   罗汉一怔,道:“一口空棺材……”   也霜地转过身来,棺材盖已经掀开了,不用钻进车里他就可以看见了。   的的确确,那是一口空棺材。   现在,罗汉怔住了。   他瞪目张口,说不出一句话,他怀疑他是眼花了,可是事实上他又明知他并没看错,他打从心里叫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李德威叫了他一声:“罗汉……”   罗汉霍地转过脸来,道:“她哪儿去了……”   李德威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罗汉?”   罗汉道:“祖姑娘她……”   李德威有点急了,道:“罗汉,天香她怎么了?”   罗汉道:“祖姑娘她……”   突然住口不言,沉默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咱们树下坐去,让我慢慢告诉你。”   他跳下车辕走到大树下矮身坐了下去。   李德威跟着走了过去,往他面前一站,道:“罗汉……”   罗汉往身边指了指,道:“你坐。”   李德威没奈柯,只有坐了下去。   李德威坐下了。   罗汉却沉默了良久才开了口:“我一向从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这回却使我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把她带来给你,我原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而现在……”   吁子一口气,道:“我几乎没有勇气说了。”   李德威又急了,道:“罗汉,究竟……”   罗汉微微低下了头,从脚旁地上拔起一根小草,道:“祖姑娘牺牲了。”   李德威神情一震,急道:“你怎么说,她,她牺牲了?”   罗汉唇边掠过一丝抽摇,道:“别让我再说第二遍了。”   其实,用不着他再说什么了,李德威看见车里那口棺木的时候,心里就泛起了不祥的预感,只是他强忍着非要从罗汉嘴里证实一下不可,现在终于证实了。   李德威身子马上一阵暴颤,伸手抓住了罗汉的胳膊,他用得劲儿未免大了些,罗汉皱了皱眉,却没躲,也没等他再问便又开了口,把见着祖天香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李德威人颤抖得很厉害,等到罗汉把话说完,他人却不颤抖了,显得相当平静,只是一张脸自得厉害,他道:“说完了么?”   罗汉道:“够多了,要能省的话,我宁愿一个字也不说。”   李德威忽然笑了,笑得很轻淡:“千古艰难唯一死,只要死得是时候,死得是地方,又何艰难之有,她都没一点怯意,你又怕什么。”   罗汉霍地抬眼凝目,凝望李德威长久才道:“你够硬,假如阿霓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没有办法表现得像你这样轻淡。”   李德威唇边掠过一丝轻微抽搐,道:“罗汉,即使我呼天抢地一阵,又能如何?”   罗汉没说话,但旋即把目光转向一旁,又道:“祖姑娘为这个动乱的世界牺牲了,只是死得不诙是她。”   李德威道:“罗汉,谁该死,谁不该死?”   罗汉道:“你我可以死,死得该是那些七尺昂藏之躯,那些数典忘祖,卖国求荣的乱臣贼子,毕竟,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李德威道:“遍寻天下七尺昂藏须眉,那个及得上这个弱女子?”   罗汉点了点头,道:“的确,够惭愧的。”   李德威忽然吸了一口气,道:“你说你眼看见她咽了气?”   罗汉点了点头。   辛德威道:“你给她人的殓?”   罗汉又点了点头,仍没说话。   李德威道:“然后你就把棺木装上车,到处找我了’”   罗汉开了口,道:“我没有离开过这辆车于,不瞒你说,我赶着这辆车跑了三天三夜的路了,除了偶尔停下来让牲口歇歇,吃点草之外,我没有停过,即使牲口歇息的时候我也没合过眼,我倦,我累,可是我就是睡不着。”   李德戚道:“那么她人怎么不见了?”   罗汉苦笑一声道:“我要知道不就好了么!”   李德威没说话,两眼直望着眼前那辆马车,片刻之后,他忽然站了起来。   罗汉忙道:“你要干什么?”   李德威边迈步边道:“我到车后看看去。”   罗汉唇边掠过一丝苦笑,道:“你小看我了,没有人能在我不知不觉中偷走祖姑娘的尸体,就是你也不例外。”   李德威停步转身,道:“她总不会是还魂复活,自己掀开棺材盖跳下车走了吧。”   罗汉道:“祖姑娘不请武功,她要是有什么动静更瞒不过我,不过,我希望是这样?”   李德威道:“事实上她不见了,车里只有一口空棺木,总该有个原因。”   罗汉道:“我也知道该有个原因,可是……”   苦笑一声,没再说下去。   李德威转身又走去了车后。   罗汉却坐在树下没动。   没多大工夫,李德戚又从车后走了过来。   罗汉道:“发现了什么没有?”   李德威摇摇头,道:“还魂复活不是没有,俾天香她中毒不深,经过一段时间的昏迷之后苏醒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她绝瞒不了你,所以这种可能不大……”   罗汉道:“而事实上……”   李穗威眉梢儿陡地一插,道:“只有一种可能,有人盗丁她的尸骨!”   罗汉从地上耽了起来.道:“是你么,你有这种把握么?”   李德威道:“事实上天香不见了,而她之所以不见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她还魂复活,自己走了,另一便是有人盗走了她的尸体,前者既然不可能,后者……”   “不,”罗汉眼望着马车,摇头说道:“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我绝不相信。”   李德威没说话。   罗双又开了口,口气已经变了:“那么你说是谁,放眼当今,有谁能在我不知不觉中从我身边盗走祖姑娘的尸体,他盗去祖姑娘的尸体用意何在?”   李德威苦笑一声道:“借用你刚才一句话,我要知道不就好了么,我自己知道,我即使有把握从你手里夺去一样东西,却没把握在你不知不觉间从你身边盔走一具尸体,也许世上有这种能人!”   罗汉道:“即使有,是谁,他盗去祖姑娘的用意何在’”   李德威没说话。   罗汉看了看他,浓眉轩动,道:“不管怎么说,祖姑娘的尸体丢了,是从我手里丢的,其责在我,我抱歉,我该把祖姑娘的尸体找回来交给你!”   李德威道:“罗汉,还有比这种事更重要的事,你可以看看,血流飘杵,尸伏遍野,他们哪一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哪一个没有亲人,他们的尸体又有谁去收。”   罗汉道:“我不管那么多,收一具是一具了,祖姑娘的尸体是从我手里丢失的,我要是不把她找回来,我一辈子难安,咱们就此分手,各忙各的去吧。”   大步走到车前,抓起了车辕上的紫金刀。   李德威跟上一步,伸手拦住了他,道:“罗汉。”   罗汉道:“别拦我,我要是决定了一件事,是谁也改变不的。”   李德威口齿启动,欲言又止,随即垂下了手。   罗汉道:“干吧,咱们都轰轰烈烈地干它一阵。”   大步而去。   李德威没动,也没再说话,目送着罗汉透着英武、刚毅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然后他收回目光落在那辆马车上。   口  口  口   马车往前驰动着,蒙不名一脸凝重神色,两眼直盯着马车那通往远处的杂乱蹄痕跟两道车乾印。   杨敏慧在车里问道:“怎么样,蒙老,轮印蹄痕还有么?”   蒙不名道:“有,还看得很清楚,只希望它别断。”   杨敏慧道:“我更希望天香姐……”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车辕上蒙不名突然凝目前望,叫道:“有了,在那儿。”   车篷猛然掀开,杨敏慧跟赵晓霓都探出了头,两个人的脸色都够苍白的,一双眼都红得厉害。   她两个循蒙不名鞭梢儿所指都看见了,前面不远处有一片小村落,村口有棵合围大村,那遮日的浓荫下停着一辆马车,套车的牲口还没卸,只是不见附近有一个人影儿。   “是么,干爹?” 赵晓霓问了一句。   蒙不名道:“八成儿。”   赵晓霓道:“怎没看见有人?”   蒙不名冷哼一声道:“管他缩到哪儿去了,最好别让我碰上。”   说话间马车已驰进村口,蒙不名接着说道:“你们俩留点儿神,明枪好躲,暗箭难防。”   他挥起一鞭,马车如脱弩之矢般驰了过去……”   他把马车停在大树的那一边,距那辆马车约摸丈余距离,然后他拴好缰绳,抓上鞭跳下车辕走了过去。   他是走向那辆马车,但却是艇观八面,耳听四方,一双手臂凝足了功力。   他的顾虑似乎有点多余,他一直走到马车旁也没见四下里有什么动静。   他上那马车,很快地又下来了。   赵晓霓、杨敏慧双双迎面走了过来,赵晓霓道:“于爹,是这辆马车么?”   蒙不名道:“错不了,是这辆,只是车里只有一具空棺材,别的什么也没有。”   “空棺材!”杨敏慧、赵晓霓各自一怔,双双叫了一声,急急走到车前掀开了车篷。   没错,车里是有一口空棺木,还没上漆,而且棺材盖还掀着。   赵晓霓诧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杨敏慧突然—阵颤抖,道:“妹妹,棺材里总不会装活人,是不?”   赵晓霓脸色刚一变,蒙不名在她俩身后说了话:“那可不—定,江湖上的事儿无奇不有,为要掩人耳目,别说把人装进棺材里,就是吹吹打打,披麻戴孝的事儿都有,没听说过么,保镖的还有保哭丧镡的呢。”   “那……”杨敏慧转过了身,道:“您说天香姐那儿去了”   蒙不名一双目光四下扫动,道:“只能找到那赶车的人,便不愁找不着香妞儿。”   赵晓霓道:“赶车的人呢”   蒙不名没立即答话,看了一阵之后才道:“你们俩在这儿等我,不管有什么事儿都别远离,我四处看看去,一会儿就回来。”   他走了,杨敏慧跟赵晓霓守在马车旁。   这两位天仙般的美姑娘,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惹眼的,可是这小村落就跟死了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便连声狗叫也听不见。   汉多大工夫,蒙不名回来了,赵晓霓一步迎了上去,道:“怎么样,干爹?”   蒙不名摇摇头,道:“没人了,便连只耗子也没看见。”   赵晓霓道:“八成是逃难逃光了!”   蒙不名点了点头道:“李自成他好大的罪孽……”   杨敏慧道:“蒙老,总该有人的。”   蒙不名道:“不错,要役人这辆马车哪来的,只是……”   冷笑一声,接道:“要说他用车是为防有人跟踪,那他确是够狡猾的。”   赵晓霓道:“干爹,现在咱们怎么办,都急死人了。”   蒙不名没说话,目光投射在地上,四下看看,半响过后,他突然说道:“这儿来过两个人,功力都不弱,年纪都不大……”   杨敏慧跟赵晓霓竭尽目力四下看,看了半天才看见地上有几对脚印儿,一双宽一点儿,一双稍微窄一点儿,都很浅,而且穿的都是薄底快靴,没有武学根基,不竭尽目光绝看不出来。   赵晓霓道:“干爹,这两个人是……”   蒙不名道:“九成九是赶这辆马车的人。”   赵晓霓道:“您看得出他们往哪儿去了么?”   蒙不名冷笑一声道:“相当的狡猾,一个往南,一个往北,让人不知道追哪一个好。”   赵晓霓道:“咱们不是从南边儿来的么……”   蒙不名道:“傻妞儿,往南的会笔直往南,往北的会笔直往北么”   赵晓霓道:“咱们只顺着他们的脚印儿找,那怕他们……”   蒙不名播头说道;“没有用的,妞儿,照眼前地上这脚印儿看,他们既是有心防人追踪,出不了一二十丈就没有一点蛛丝马迹丁,一个会武的人想不留脚印儿并不是一件难事儿。”   赵晓霓道:“那您说咱们诚怎么办?”   蒙不名道:“照眼下的情形看,只有……”   苦笑一声,改口说道:“凭良心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敏慧突然说道:“蒙老,地上没有女人的脚印儿。”   蒙不名道:“一个大男人扛着一个女人该不是什么难事。”   杨敏慧道:“扛人的那个人,脚印儿该明显一点,是不?”   蒙不名一怔,立即凝目下望,旋即他苦笑说道:“姑娘,这两个人的脚印儿都一样深浅。”   杨敏慧道:“我看过了,我认为不该这样,是不?”   蒙不名道:“话是不错,不过要是扛人的那个人有意不留脚印儿,那就该另当别论,扛个人脚印儿还这么浅,这个人的一身修为的确不等闲。”   杨敏慧道:“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可以知道的,这两个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师南月,也不是他手下的黑衫斗士。”   蒙不名道:“何以见得?”   杨敏慧道:“师南月穿的是厚底靴,他手下那些黑衫斗士穿的虽是薄底靴,但却是皮靴,而且靴头儿是尖的!”   蒙不名却是呆了一呆,道:“姑娘,你比我细心多了。”   杨敏慧道:“我不过是偶尔留意了一下而已……”   顿了顿道:“天香姐虽然不在这儿了,咱们呆在这无人迹的荒村中也没用,不如走吧。”   赵晓霓道“走么,姐姐,咱们上哪儿去?”   杨敏慧娇靥上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道:“人海茫茫,宇内辽阔,也只有走到哪儿算哪儿了。”   蒙不名道:“姑娘说的是,咱们走吧。”   头一低,转身往自己那辆马车走去。   赵晓霓口齿启动,欲言又止,随即低下头去!   口  口  口   李德威不能说不够精明,再加上“穷家帮”各地分堂从旁协助,他的消息应该是最灵通的。   即使是找—只蚂蚁也应该找得着。   可是,他就没能找到李白成。   也许李自成太狡猾了。   他一连杀了李自成三员大将,使得群贼丧胆,谈虎色变,没有不怕他这个身怀“鱼肠剑”   的”   无如李德威自己明白,射人射马,擒贼擒王,不杀李自成,消弭不了这场祸害。   李自成传牒兵部,约于三月十日至京宣战,这种事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以李白成陷西安后自率马步兵五十万,自“禹门”渡河,连陷临晋河津泉州诸城之猖撅,他上京宣战确有可能。   时间急迫,与其东奔西跑难觅贼踪耽误了,何如先上京等他,等他逼京时再搏杀之一举溃贼!   于是,他急行上了京。   一路上他听得的消息不少,有的是千真万确的,有的却是流言,其用意不外打击士气,动摇民心……   李自成三月十日至京宣战。   星人月中,占者言主国破君亡。   左中允李明睿上流,言君上宜先幸山东,驻跸藩仰,即以凤阳为所在,麾召齐豫之师,二路夹进西征以破贼,又密陈贼氛甚急,淮南可迁可缓目前之急。   南京大震,张献忠陷羹州。   京里又得贼书,词意狂悖,限三月望日献降,举朝失色。   李自成陷汾州、阳城、怀度、太原,蓟辽总督王永吉,巡抚杨颚等请撤宁远吴三桂卫兵入,因廷臣盲人人殊,遂搁置不议。   李自成已陷黎城临晋,帝乃下罪己诏。   保定副将谢嘉福杀巡抚得标,劫知真定邱茂华同叛降贼!   李白成陷彰德。   君王征天下兵马勒王,左都御史李顿华疏言南迁,皇上即不南迁,并宣令太子诸王居旧都以系天下之望。   帝王科臣左慧第往南中察州怖署南迁事,以魏藻德总督河道屯往天津,方贡岳总督漕运屯往济宁,天津抚臣冯元杨以挽漕之三百艘待命于大沽口。   三月初,昌平兵变,时官民居室赞劫一空,京师戒严,时宣府告急,京师汹汹传贼旦至。   李德成就在这时候赶到了“宛平”。   口  口  口   “卢沟桥”是旧京第一大古桥,在“京师”西南二十六里“永定河”上,桥初建于“北宋”,后毁于“金”,到“金”大定二十九年,金主诏建石桥,明英宗正统九年,孝宗新治三年,均加重修,“燕京地志”以“卢沟晓月”为八景之一,元时马哥波罗过此时,对“卢沟桥”之钜大工程倍极赞扬,叹为观止。   以前的“卢沟桥”什么样,不清楚,现有的“卢沟桥”乃康熙十七年所重建。   “卢沟桥”是个热闹的地方,尽管近在咫尺间的京里已然戒了严,可是“卢沟桥”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仍是穿梭一般,两边桥头也摆着不少卖吃卖喝,或者是杂耍、卖膏药的摊子,摊子四周也仍围着不少人。   李德威没心情去挤人群凑热闹,他日不斜视,笔直地往前走,可是当他过了“卢沟桥”   到了桥这头的时候,他突然停了步,侧转身往左边一堆人走了过去。   左边一大堆人,围着个地摊儿,一块黄布铺在地上,上头放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玉印,白里透红,别的什么也没有。   摊儿后坐着一个老道,发臀高挽,长髯低垂,手里还拿着一柄拂尘,颇有几分仙气,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妙龄道姑,称得上花容月貌,那袭宽大的道袍也掩不住体态的玲珑,只是道貌岸然,那吹弹欲破的脸蛋儿上不带一点表情,摊子边儿上围那么多人,有一半以上的目光盯的是这两张脸,可是她两个妙目徽合,目光低垂,根本就视若无睹。   李德威挤进人群的时候,那位仙风道骨的老道正在跟摊子对面一个人说话,那个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瘦高个儿,穿的是一件合身的黑衣。   只听那老道神情肃穆地道:“施主适才所问,由于地当京畿,天子脚下,尤其战乱频仍,贫道本不欲多言,然三清弟子出家人,日礼道祖,胸怀慈悲,为救众生不得不微泄天机……”   抬眼往空中望了一下,道:“观天象以知吉凶,绝非无稽之谈,试观历来诸朝诸代,气数将尽,必生凶兆,观之日后,无不应验,今星入月中,确主国破君亡。”   人群中马上就起了一阵骚动。   随听那黑衣瘦高个儿道:“以道长看,今后天下.谁是……”   老道微一摇头,道:“施主原谅,这个贫道不敢说,不过贫道这里有四句歌谣,施主紧记了,日后自然明白……”   一顿接道:“日月坠,本子升,一月内,兵刀平。”   说完,随即团上一双老跟。   那黑衣瘦高个儿沉吟着,嘴里不住念着道:“一月内,兵刀平,这我懂,只是这日月坠,木子升……”   那老全真闭着眼道:“施主不可在此琢磨歌中真意,请回府吧。”   那黑衣瘦高个儿突然两眼一睁,道:“我懂了,这首句日月坠就是说明朝要亡了,日月台起来不就是个明字么,本子升,就是说—个姓李的起来了,本子合起来不就是个‘李,字么,这四句韵谣的意思是先明当灭,李顺当兴,再有一个月的工夫天下底定,刀兵就要平了,是这样吧?”   老道没睁眼,也未置是否,道:“施主请回去吧!”   那黑衣瘦高个儿冲老道一抱拳,道:”多谢道长指点,在下这就回去静候改朝换代了。”   他转身挤了出去。   他出去了,李德威一步跨上前去,一抱拳,道:“道长道法无边,能上窥天机,令人好不钦佩。”   老道仍没睁眼,道:“施主夸奖了,出家人修的就是这个……”   这时候他身后那两个妙龄道姑一起抬了眼,那四道日光像铁,李德威的脸就像块吸铁石,当四道目光触及李德威那张脸的刹那间,马上就被李德威那张脸牢牢的吸住了,同时,那两张鲜红一点的檀口也微微地张开了。   旋即,那左边一名美道姑垂在下面的右手动了一动。   老道睁开了眼,当他看见李德威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也有着一刹那间的错愕,可是那只是一刹那间,很快地他就恢复了平静。   李德威道:“适才听得道长四句蕴藏玄机的歌谣,心中全感敬佩,如今我也有几点疑虑请教,不知道长能否……”   老道道:“贫道已然泄了天机,不敢再多言招祸,还请施主原谅。”   李德威道:“道长请放心,道长日礼道祖,胸怀慈悲,教世救人,我不敢为道长招祸,我心中的几点疑虑全属人事,无关天机。”   老道深深看了李德威一眼道:“既如此施主请说吧,贫道有一句说一句就是。”   李德威道:“我先请教道长上下。”   老道道:“有劳施主动问,贫道法号玉虚,自号真道人。”   李德威道:“道长的修真处是在……”   真道人道:“贫道来自南诲‘篷莱’。”   李德威道:“难怪,‘篷莱’仙岛,千万年来一直在虚无飘渺之间,多少人修道求长生不老术,渡海往寻而不可能,道长来自‘篷莱’,那就难怪能上窥天机了……”   目光往他身后一扫,道:“这两位是……”   真道人道:“小徒无邪,无垢。”   两个妙龄道姑美目现奇光,含笑各一稽首。   李德威答了一礼,道:“原来是两位令高足,失敬……”   顿了顿,道:“道长此来中原是……”   真道人道:“贫道游方至此,本不欲多事停留,眼见兵刀四起,苍生遭难,却又不忍遽尔言去……”   李德威道:“道长悲天悯人,的确令人钦敬,但不知道长何以救世?”   真道人摇摇头道:“此乃天意,贫道无能为力。”   李德威道:“然则道长何以救人?”   真道人道:“贫道也不过指点迷津,教人趋吉避凶而已。”   李德威道:“那么请道长救救这京畿一带的百姓!”   真道人道:“贫道所以不忍遽而言去,为的就是这一块未见血迹十地上的众苍生,自当竭尽所能。”   李德威道:“请道长告诉我,闯贼何日犯京,现在何处?”   --------------------------------------------   武侠屋 扫描  hero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五十六章     真道人一怔道:“施主怎么问这……”   李德威道:“道长不是教人趋吉避凶么,倘能预知闯贼犯京之日期,早作迁离,这不就是趋吉避凶么。”   真道人看子李德威一眼道:“施主,贫道自奉赠四个字,早作迁离。”   李德威道:“道长为什么不肯将闯贼犯京日期赐告?”   真道人道:“贫道不是不肯,而是不知道。”   李德威道:“道长客气了,道长既能上窥天机……”   真道人道:“施主,这是军机,兵家用兵,瞬息敷变……”   李德威道:“恐怕也难逃出仙家掌握。”   真道人道:“施主,贫道是人非仙。”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然则道长怎知占者之言绝非无稽之谈,又怎知朱明当灭,李顺当兴?”   真道人道:“这个……”   李德威道:“道长可知当前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之际,散布流言,妖言惑众者该当何罪么?”   真道人脸色一变,站了起来,道:“贫道所以不忍遽尔言去,只为指点迷津,教人趋吉避凶,信与不信,全在各人,施主怎可说贫道散布流言,妖言惑众?”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据我所知,闯贼虽未至,却已先派细作潜来京畿,或明火执杖,烧杀劫掠,四处窜扰,或扮各色人深人民间散流言打击民心士气……”   真道人脸色又变了—变,道:“施主言重了,贫道三清弟子出家人,清静无为,与世无争,游方至此,留而不去,只为救人教世,今施主既不相容,贫道这就回转‘篷莱’……”   他转身带着两个美貌的女子要走。   李德威伸手一拦,道:“道长慢走一步,让我看看道长那道袍之内穿的是什么衣衫再走不迟。”   真道人一惊而退,他那两名女弟子一起跨步上前把他挡在了身后,双双稽首说道:“施主不可刁难三清弟子出家人,虽属兵荒马乱之际,到底还有王法。”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三位也服王法么,要服王法的话,也不会在此散布流言,打击民心土气了,‘宛平县’近在咫尺,谁是谁非,自有官判,三位请跟我到县城走一趟去吧。”   左边那美道姑微一摇头道:“施主原谅,出家人向不见官。”   她两人挡住李德威,那真道人却转身要走。   李德威一笑说道:“道长怎么不要两位高徒了!”   侧身滑步,便要越过两名道姑去拦。   道姑也侧身滑上,而且双双身子一倾,一起往李德威身上撞去。   李德威道:“两位,男女授受不亲,请后退。”   他翻腕一掌便要拍出,哪知忽然“嘶”地一声,左边那美道姑的一只左衣袖突然破裂,齐肩落下,一条晶莹圆润,欺雪赛霜的粉臂立刻露了出来。   李德威刚一怔,两个美道姑脸上变了色:“施主对出家人怎么这般无礼,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要知道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眼下还有这么多位施主在……”   人群马上起了骚动,不知谁叫了一声。   “揍他,这家伙看起来一表斯文的,居然对出家人也施轻薄,揍他。”   这一嚷嚷,马上乱了,人群刹时围向了李德威。   敢情是激起了公愤。   李德威笑了,望着两个美道姑道:“二位好不厉害;”   说话间人群已然围了上来,一名壮汉于一步跨到李德威与两个美道姑之间,道:“两位仙姑走吧,这小于让我们大伙儿来收拾。”   两个美道姑一退,马上就没人人群中。   李德威望着眼前壮汉子道:“阁下放走了贼党了。”   “放你的屁,”那壮汉子破口大骂道:“你才是贼党呢。”   李德威双眉一扬,刚要说话,只听——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滋事,闪开!   闪开!”   随着这话声,两前一‘后走进三个人来,前头两个一看就知道是“宛干县”衙门里的差役,后头那人是个瘦瘦的中年汉子,穿着相当不错,也挺有派头的。   再狠的百姓也怕这个,人群马上往后退去。   两前一后三个人走到了近前,左边—‘名差役眼一瞪道:“你们这是于什么,打架滋事?   瞎了眼了,不想衙门里呆着就给我都回家去,去。”   那壮汉子还有点不服,指手划脚硬指李德威光天化日下轻薄出家人。   两个差役听得不耐烦了,一瞪眼齐喝道:“去,再罗嗦拿你进衙门去。”   那壮汉子狠狠蹬了李德威一眼,乖乖的走了。   吃公事饭的眼睛雪亮,李德威人品轩昂,气宇超人,他两个却不敢瞪眼叱喝,看了李德威一眼,左边一名道:“我说你这位小老弟也真是的,天底下多少女人,要什么样的没有,你怎么偏偏……”   李德威截住了他的话,道:“阁下误会了,那三个出家人是潜来京畿散布流言,煽动人心的贼党!”   两个差役为之—怔,道:“三个出家人是贼党? 你怎么知道?”   李德威刚要说话,后头那瘦汉子走了上来:“没凭汲据别乱指人,这儿那来的贼党,开玩笑,我们是干什么吃的,你这不是给我们找麻烦么,贼党要摸到了这儿来,京城不就完蛋了么,兵荒马乱的时候没事儿别到处逛了,快回家去吧。”   李德威直觉地觉得这个人不像小衙门里的差役,可是看他的打扮,一时间却又难看出他是干什么的。   他当即问道:“阁下是……”   那瘦汉子大刺刺地道:“京里来的,怎么样,不服气么!”   李德威心里一动,道:“阁下是‘东厂’的吧!”   瘦汉一怔道:“看不出你还挺有眼光的,不错,怎么样?”   李德威什么也没说,抱拳一声:“失敬。”   马上转身走开了。   只听那瘦汉子在他身后说道:“这小子怕不是什么好来路,留神盯着他点儿。”   李德威装作没听见,径自走他的,边走心里边想:官家派得有人在这儿,足见官家也想到了这一层,也有所防范,只是,既然官家派得有人在这儿,为甚么贼党明目张胆地散布流言,妖言惑众,他们却视若不见,不闻不问,难道说派得人少,照顾不过来?   正走着想着,眼前传来一个话声:“李兄,许久不见了,好吧,什么时候回京里来的?”   李德威一怔抬眼,等他看清楚眼前那人又复一怔:“凌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眼前可不正是凌风!   凌风是凌风,可比以前瘦多了,而且也改了行头,穿的是一件天蓝色的长袍。   凌风一欠身递了个眼色,道:“回您,总堂已迁出京城,把所有的实力用来对付外围,令主还在京里,这一阵子心情很不好……”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怎么这身……”   浚风道:“为便于行动,总堂上下都改了装束。”   李德威道:“原来如此,好些日子不见了,咱们找个地儿聊聊。”   他转身要走。   凌风伸手拦住了他,道:“卖吃卖喝的地儿耳目杂,还是在这儿谈吧。”   李德威只有打消了移地聊聊的念头,道:“京里这两天很吃紧,是不?”   凌风道:“是的,朝廷打算南迁,船都预备好了,只是以我看恐怕来不及了。”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贼近了么?”   凌风道:“那是自然,四下里都告了急,恐怕要不了多少日于就会到了,您应该已经闻见到处是贼味儿了。”   李德威道:“情势让人担心,李自成在哪儿?”   凌风道:“正在打听。”   李德威道:“打听着之后告诉我一声。”   凌风恭应了一声道:“从这儿往西去,里许之处有座‘纯阳观’刚才那三个就在那儿,那瘦高个儿跟那要动粗的壮汉子跟他们是一条路上来的。”   李德威双眉一插,道:“怪不得。”   迈步就要走。   凌风伸手又一拦道:“还有,这儿派的有‘东厂’密探,可是他们好像睁眼瞎子不管事儿,您得留点儿神。”   李德威若有所悟,一点头,道:“谢谢你,多跟我联络。”   他迈步走了。   凌风追上一步叫道:“李兄,既然回来了,明儿个有空就到我那儿坐坐去,咱们好好喝一盅”   李德威明白凌风是为掩人耳目,当即回身含笑答应了一声!   口  口  口   “宛平”城西有座“纯阳观”,观不怎么大,可是修得相当堂皇,画栋雕梁,飞檐狼牙,观前还有座石牌楼。   两扇观门紧紧的关闭着,李德威没上前敲门,他绕向后头,他从后墙翻进了“纯阳观”!   刚进“纯阳观”他便听见了一阵银铃也般的嬉笑:“那个小伙子长得真俊,只是让你这—下整惨了,大姐,你可真忍心啊。”   “小鬼头,别这儿嚼舌头了,要让老头子听见,他的酷劲儿不就大了!”   “大姐,老头子可比不上小伙子啁。”   “那当然,差远了,要能把他弄到这儿来玩儿玩儿……”   “哎哟,说着说着就来了,干吗这么馋呢,又不是多少年没吃过肉了,这你就不怕老头子听见了!”   “小鬼头,你敢说我……你不馋!”   接下去是一阵格格格,吃吃吃的笑,笑得人耳热心跳,想必地两个己扭成一团。   李德威听得直皱眉,他听出笑声是从左边一排三间云房把头那间传出,他向那儿走了过去。   他并没有蹑手蹑脚的,走得也不怎么快,当然,刚近那间云就让人听见了。   笑声停了,紧接着有人脆生生地问了一句:“谁呀,别过来,我们姐妹俩在换衣裳呢。”   李德威停了步,因为他看见那间云房门开着,他要是不停地走去,非撞个正着不可。   旋即,那脆生生的话声又传了过来:“谁呀,也不答应一声,真是的。”   李德威开了口,他够促狭的:“小伙子。”   人影一闪,云房门口出现了一对儿,衣裳是换好了,一个一身红,一个一身绿,只是扣子还没扣好,雪白的酥胸各露出一大块,头发也还役梳好,篷松松的。   她两个,妙目圆睁,檀口半张,一半儿惊,还有半儿喜。   “你怎么来了?”   一身红的那位开了口,就是自己扯落衣袖的那位,她年纪略大点儿。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差点儿挨人—顿好揍,我特地来谢谢二位。”   红衣人儿星阵—转,未语先送媚笑:“哎哟,干吗呀,我们姐妹俩不过是为自保,咱们彼此又没怨没仇的,是不? 看你这样儿也不像挨了揍,不管怎么说,总是我们姐妹俩的不是,再说好歹我们姐妹俩也是人,进来吧,进来坐坐,让我们姐妹给你赔个不是。”   李德威微一摇头道:“不必了,谢了,记得我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哎哟”那位绿衣人儿妙目微瞟,秋波轻送开了口:“怎么你这么样个人儿,也这么呆呀,我们女人家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又怕什么呀,你还会吃亏不成?”   李德威了点头,道:“说得也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迈步走了过去。   口  口  口   这间云房没多大,一张云床,一张小茶几,两把椅子,别的什么也没有了,本来是“纯阳观”,道家修真地,要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云床仁放着两件道袍,两顶道冠,李德威在云房就盯上了。   后头传来“噗嗤”一笑:“小伙子,这叫游戏人间,懂不懂。”   带着一阵香风,那红衣人儿擦身而过到了他眼前。   那绿衣人儿还站在李德威身后。   李德威没在意,从云床上收回目光,道:“另三位呢?”   红衣人儿眨动了一下妙日,道:“另三位,谁呀?”   李德威道:“那位假道人,那位信道的瘦高个儿,还有挺身而出,要差点儿揍人的那位。”   红衣人儿一对星眸转了一转,娇笑说道:“哎哟,瞧不出你还挺厉害的,把我们的底儿全摸透了,不行,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光告诉我们姐妹们,你是个干什么的?”   李德威道:“我么,江湖上混饭吃的!”   红衣人儿妙目一瞟,似笑非笑地道:“那你狗拿耗子,管得哪门子闲事呀。”   李德威笑笑说道:“要我不管也可以,我有个条件……”   红衣人儿“哦”地一声道:“你还有条件,什么条件哪,说出来听听?”   李德威道:“要二位爽爽快快的跟我合作。”   红衣人儿突然笑了,跟花儿开似的:“哟,我还当是什么条件呢,原来是让我们姐妹俩跟你合作呀,别的什么都难,只有这一桩不难,要我们姐妹俩怎么跟你合作法儿,你说吧?”   八成儿是她误会了李德威的意思。   李德威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笑笑说道:“告诉我李自成现在什么地方。”   红衣人儿脸色为之一变,可是旋即她又堆上满脸笑:“哟,你这是于什么呀,现成的好事儿不谈,干吗谈这个呀,我看,你就别反穿着皮袄装老羊了,天儿怪热的,小心热着。”   李德威道:“我是跟你说正经的,愿不愿意那还在你们俩,愿意,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愿意,咱们‘宛平县’走一趟,京师近在咫尺,或是到京里走一趟也可以。”   “哎哟,”红衣人儿吃吃一笑道:“瞧你,干吗呀,怪吓人的,你就这么不解风情么,我姐妹自从那头一眼,心里可就有了你了,这儿是个清静地儿,门儿一闩就更清静了,来吧。”   抬手就往李德威肩上拂。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你看错人了,我不懂也不爱这一套。”   右掌闪电翻上,只一探手便抓住了红衣人儿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皓腕。   虹衣人儿“哎哟”一声皱了眉:“你这是干吗呀,我姐妹是真心,我也是一番好意,你真这么不解风情么,瞧我这腕子,碰一下就能碰出水儿来,你忍心么,你舍得么?”   李德威笑笑说道:“换个人他绝对不忍,也一定舍不得,奈何你碰上的是天生一付铁石心肠的我……”   说着话,他左手往后一捞,又是一只皓腕抓在了手里,那位绿衣人儿跄踉着从他身后到了他跟前。   她看了看李德威道:“我们走眼了,只当你是个初出道儿,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嫩点子,没想到你这么硬。”   李德威道:“夸奖了,说吧。”   红衣人儿目光一凝,道:“你真没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么?”   “有,不过那要看对谁,像你们,一身沾满了贼味儿,我要是怜惜你们,那就是对天下百姓残酷!”   红衣人儿道:“你究竟是……”   李德威道:“李德威,听说过么?”   红衣人儿脸色大变,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杀李将军,使‘鱼肠剑’的什么‘银牌令主’!”   李德威道:“不错,你们的消息传递得挺快的!”   红衣人儿本来鲜红一点的嘴唇儿现在发了白:“你,你要把我们姐妹俩怎么样?”   李德威道:“我刚才说过,那要看你们俩。”   红衣人儿道:“你要找闯工,到闯王的军前……”   李穗威摇摇头,道:“我要知道他确实在那儿。”   红衣人儿道:“这……这我们姐妹不知道,要问你去问……”   倏地住口不言。   李德威道:“要问我去问谁?”   红衣人儿没说话。   李德威道:“诚如你刚才所说,你这只腕子嫩得一磋能碰出水儿来,我要是把它废了,今后你可只剩下一只手了?”   红衣人儿机伶一颤,道:“我是真不知道……”   李德威道:“我只问你,要问我该去问谁?”   红衣人儿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算你狠,我告诉你,有本事你找他去问,就是我们俩那个假师父,那个冒牌老道!”   李德威道:“谢了,他人在哪儿?”   红衣人儿道:“在前观,这儿是后观!”   李德威道:“麻烦二位陪我走—趟。”   拉着两只皓腕转身往外行去。   口  口  口   这座“纯阳观”的确是够堂皇的,一条笔直的青石子小径直通前观,两旁种着树木,围以朱栏,隔开前观后观的那堵上书“无量寿佛”的矮墙上,还有个边儿漆朱红的月形门儿。   李德威刚到月形门,迎面来了个人,正是要揍他的那个壮汉子,—见李德威左拉一个,右拉一个,挺亲热的,怔了一怔,翻身就跑。   李德威跟没看见一样,任他跑。   李德威拉着那两个刚绕过大殿,迎面三个人拦住了他,真道人,黑衣瘦高个儿,还有那壮汉子。   真道人还是一身道装,不过现在不像刚才在“卢沟桥”头那样儿仙风道骨,道貌岸然了。   他一脸惊怒色,望着李德威道:“你这是干什么?”   李德威扫了那壮汉子一眼,笑笑说道:“他刚才想捧我没揍成,我怕他心里不舒服,所以特地送上门来让他了了这桩心愿。”   真道人冷笑一声道:“少在我面前耍这一套,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说明你的来意吧,我做主,一定让你满意就是!”   李德威道:“那我先谢了!”   抬手把红衣人儿扯前一步,含笑说道:“姑娘,麻烦你替我告诉他一声。”  ;红衣人儿原本白里透红的一张娇靥,现在一点儿血色也没有了,道:“他,他就是那个使‘鱼肠剑’的‘银牌令主’…”   真道人三个脸色陡然一变,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刹那间真道人又恢复了平静,道:“你怎么知道他是那个使‘鱼肠剑’的‘银牌令主’?”   红衣人儿道:“他自己说的。”   真道人忽然笑了,笑得阴阴的:“他自己说的,我还当你见过他,认出他来了呢,本来嘛,要能认出来刚才在‘卢沟桥’头你就该认出他来了。”   壮汉子一声冷笑道:“这小子往他自己脸上贴金,他要是那个使‘鱼肠剑’的‘银牌令主’,刚才咱们就脱不了身了。”   黑衣瘦高个儿这时候也定过神来壮了胆气,道:“是啊,朋友,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你哪儿生,哪儿长,衣袍子埋在哪儿,是个干什么的,说吧?”   李德威笑笑说道:“我是谁,那无关紧要,信不信也全在你们……”   目光一凝,望着真道人道:“这些人当中,想来以你的身份最高,我右边这位告诉我,你知道李自成的确切所在,我特来问你一声。”   真道人脸色变了一变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德威道:“自然是要找他。”   真道人道:“你要找闯王?凭你也配!”   李德威道:“配不配那是我的事,你的事只是告诉我李自成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真道人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李德威道:“我认为你该告诉我,要不然那对李自成将是一大损失。”   真道人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德威道:“我有一张‘藏宝图’要卖给他。”   真道人怔了一怔道:“你有一张,‘藏宝图’要卖给闯王,哼,哼,你把我们当成了三岁孩童……”   李德威松了那绿衣人儿,探手入怀摸出那张“藏宝图”扬了扬,然后又揣人怀中,旋又抓住了绿衣人儿的腕脉,道:“这张‘藏宝图’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很庞大的一批藏宝,我一个人没法搬动,所以我打定决心要把它卖给个能搬得动,拿得了的人,这张藏宝图要是落进官家手里,官家至少可以拿它当二年的军饷,要是它不幸落进了李自成手里,李自成可就如虎添翼,更不可一世了。”   真道人道:“我怎么知道这张藏宝图是真的?”   “问得好,”李德威道:“李自成帐下有谋士,他们该看得出这张藏宝图的真假。”   真道人道:“我又怎么知道你所以要找闯王,确是为卖这张藏宝图?”   “刚才那—伺问得好,现在这一问就问得愚了,李自成帐下猛将如云,他难道还怕我施诈不成,即使我是施诈,为这么一张藏宝图,冒冒险该也值得。”   真道人目光—转,道:“我告诉你闯王的所在,你给我什么好处?”   李德威笑笑说道:“你只管开出价钱来就是,不过话我要说在前头,等你告诉了我李自成的所在之后,你得陪着我跑一趟,我不愿意白跑一趟,更不愿意吃亏上当。”   真道人深深看了李德威一眼,一点头,道:“使得,你先把我这两个女徒弟放了。”   李德威道:“我不怕你们哪个跑了,不过那要等你告诉我李自成的所在之后。”   真道人冷笑一声道:“有一个我陪着你,你还怕什么?”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说得也是,我显得小气。”   两手—放,把红衣人儿、绿衣人儿放了。   她两个,双双闪身腾离李德威身侧,叫道:“放倒他。”   黑衣瘦高个儿跟壮汉子腾身要扑。   真道人伸手一拦,道:“别动,他言而有信,我不能翻脸不认帐,你们几个撤回去吧,我带他见闯王去。”   黑衣瘦高个儿跟壮汉子双双刹住扑势,各自看了真道人一眼,半句话没说,转身腾起掠出了“纯阳观”!   那红衣人儿跟绿衣人儿,却是连看也没看真道人一眼,就跟在黑衣瘦高个儿跟壮汉子之后走了。   真道人道:“咱们也可以走了。”   李德威道:“话我说在前头,除非你打算牺牲自己,要不然就老老实实地带我去见李自成。”   真道人阴阴一笑道:“人没有不惜命的,是不?”李德威道:“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在没去找李自成之前,你先陪我到另一个地方去一下。”   真道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李德威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保证对你丝毫无损就是。”   真道人目光转了一转,道:“抱歉,这不在咱们约定的范围之内。”   --------------------------------------------   武侠屋 扫描  23tl_inky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五十七章     李德威道:“这恐怕由不得你。”   真道人冷冷笑道:“我要是不带你去,恐怕你拿我一点办法没有。”   李德威摇摇头道:“你算盘打错了,我要是杀了你,固然我没法子见到李自成,可是李自成也得不到这张藏宝图,我占不了便宜,我也吃不了亏,再说,知道李自成所在的,也不只你一个是不是?”   真道人一对眼珠子转动了一下,道:“你能保证这一道对我丝毫无损?”   李德威点头说道:“当然,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是一句。”   真道人吁了一口气,道:“怪只怪我对那张藏宝图动了心,好吧,我跟你走一趟。”   李德威看了他一眼,道:“走吧,你跟在我身后,如果想要这张藏宝图就乖乖跟在我身后别打歪主意,要不想要这张藏宝图,那自然另当别论,不过那得有把握,懂么?”   他转身往外行去。   口  口  口   李德威带着真道人又回到了“卢沟桥”头。   刚到“卢沟桥”头,迎面走来了凌风,他跟李德威打了个招呼,摇了摇手,什么话都没说就走开了。   真道人拿眼直瞅凌风,可是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德威带着真道人在人群里走来走去,不像有—定的目的地,根本就像在闲逛。   他很悠闲,真道人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你究竟要带我到哪儿去,怎么老在人丛里……”   李德威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看见过天上的鹰觅猎物时的情形么,它一直在半空中盘旋,等看准了猎物之后才敛翅下扑,百发百中,绝不会扑空!”   真道人两眼一睁道:“你在找谁?”   李德威忽然向左前方十几丈外投过一瞥,那儿有一户人家,围着一圈围墙,有个人刚推门进去,他道:“跟我来。”   迈步向那户人家走了过去。   真道人抬眼一看,脸色陡地变了一变,赶上一步伸手拦住了孛德威,道:“慢着,你是要………”   李德威翻手反拉住了他的手腕道:“进了那扇门你就知道了,走吧。”   他拉着真道人就走。   真道人起先没说话,等快到那户人家时,他突然叫了起来,扯着喉咙道:“你这是干什么,硬往人家家里闯,我……”   李德威五指微一用力,真道人闷哼一声闭上了嘴。   李德威望着他笑笑说道:“别嚷嚷,那没有用的,除非你点明了,要不然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懂的!”   说话间已到那户人家门口,李德威抬手敲门,那知门没上闩,一碰就开了,李德威笑笑说道:“正好,这样省事。”   拉着真道人跨了进去。   刚进门,迎面走来一人,中等身材,个头儿挺壮,浓眉大眼的,穿着也相当讲究。   他一见门外闯进两个人,一怔停步,道:“你们找谁呀,往这儿乱闯。”   李德威道:“请问,这是不是官差住的地方?”   那壮汉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李德威指了指身旁的真道人道:“我抓了个闯贼奸细,这儿要是官差住的地方,我就把他留在这儿,要不然……”   李德威说话之间五指紧扣着真道人的腕脉,防的就是他说话。   真道人是个行家,也是个识时务,知进退的人,他没敢说话。   那壮汉子却脸色变了一变,半天才盯着真道人道:“你是李自成手下的人?”   真道人仍没说话,不知道是因为李德威扣住了他的腕脉,还是这句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可以说他根本不知道李德威带他到这儿来的真正目的何在,说是嘛,难断福祸,不承认嘛,身边这个姓李的又明明知道他是李自成的人,所以干脆来个不说话。   那壮汉子冷笑一声道:“说吧,你是哑巴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真道人仍没开口,在壮汉子来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句话并不难说,可是对真道人来说,这句话还真难以出口。   壮汉子话锋忽然转了,摆摆手,道:“好吧,你把他留在这儿吧,等我们问问再说。”   李德威道:“让我先弄清楚,阁下是……”   壮汉子一瞪眼道:“叫你把人留在这儿,你就把人留在这儿罗嗦个什么。”   这要换个别人还真不敢不听他的,奈何他碰上的是李德威。   李德威笑笑摇头说道:“让我把人留下来不难,可是阁下能先让我弄清楚阁下的身份,事关重大,我不能把个闯贼奸细随便交给人……”   壮汉子更凶了,怒喝—声道:“好大的胆子,你要造反了。”   上前一步抖手抽了过来。   李德威道:“别动粗,动粗你占不了便宜。”   他没有抬手出招,却拉着真道人往后退了一步,壮汉子那一掌往他眼前抽过落了空!   这还得了,壮汉子火上浇油,七窍生烟,便要上前一步再打。   里头出来个人,正是刚才带着两个“宛平”县衙役,“卢沟桥”头“排解纷争”那个瘦瘦的中年汉子:“干什么啊,老吴。”   壮汉子退后一步指着李德威道:“这小子把个老道带到这儿来,硬说这老道是闯贼奸细,我叫他把人留在这儿,他却非问我的身份不可。”   瘦汉子到了近前,冷冷瞅了李德威一眼道:“又是你啊!”   李德威道:“不错,是我,刚才我说他是闯贼奸细,阁下不信,他见机得早溜了,现在我把他抓来……”   瘦汉子冷笑一声道:“刚才你在桥头闹事儿,那是初犯,我可以饶了你,现在你又跑到这儿来瞎胡闹,这不是存心生事儿是什么,谁是闯贼奸细?我看你才是闯贼奸细。”   “对,”那壮汉子一点头道:“‘卢沟桥’头纠众闹事儿,扰乱地方安宁,现在又跑到咱们这儿来探虚实,这小于准是闯贼奸细,老刘,咱们把他毙了。”   话落,两个人一递眼色,双双腾身欺了上来。   李德威笑了,摇播头道:“放着闯贼奸细你们不拿,却反过来拿那拿奸细的人,我看你们不是糊涂得该死便是跟奸细有勾结。”   翻腕托出了他那面“银牌令”,道:“认得这个么?”   “银牌令”就在眼前,哪有看不见的道理?   瘦高汉子跟壮汉子脸色陡地一变,双双抽身暴退,瞪大了四只眼道:“您是……”   李德威道:“我只问你们认得这个么?”   两个人忙点头说道:“认得,认得……”   李德威道:“那么我再问一句,谁是闯贼奸细?”   两个人同时白了脸,瘦高汉子机灵点儿,一躬身,诚惶诚恐的强笑,道:“小的们有眼无珠,小的们该死,小的们不知是令主驾到,还望令主开恩。”   李德威翻腕收起了“银牌令”,道:“站好了听我说话。”   两个人恭恭敬敬答应了一声,垂手站得笔直。   李德威道:“告诉我,‘东厂’派在这儿的人,由谁带班?”   瘦高汉子道:“回令主,厂里只派小的两个人在这儿,没人带班。”   李德威道:“两个人够干什么的……”   壮汉于道:“回令主,小的们带的有‘宛平’县的衙役。”   李德威道:“那日么你们告诉我,‘东厂’派你们到这儿来,是来干什么的?”   瘦汉子道:“这个……回令主,当然是缉奸拿贼,防闯贼奸细散布流言,到处破坏的。”   李德威道:“这是你们的职责?”  。   瘦汉子道:“是的。”   李德威道:“那么,为什么你们听任这人带着党羽在‘卢沟桥’头散布流言,打击民心士气,视若不见,听若不闻?”   瘦汉子低下了头,道:“这个……这个……回令主,小的们没证据,您知道,没证据小的们不取拿人,万一拿错了,在这当儿奸细们一煽动,那后果更糟。”   李德威淡然—笑道:“你很会说话,你们‘东厂’办案拿人,什么时候要过证据了,我问你,这个人带着他的党羽在‘卢沟桥’头散布流言,只要是从‘卢内桥’上过的人,没有一个汉听见的,这是不是证据?”   瘦汉子头垂得更低了,道:“回令主,小的不敢说不是,只是小的们没亲耳听见……”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你还敢狡辩,为什么别人都听见了,单你们这防贼拿奸的没听见?”   瘦汉子道:“这个……这……他们见小的们一近就不说了。”   李德威道:“听你的口气,好家你明知道他们在散布流言,也想走近一点上抓证据,却苦干抓不到他们的证据,是不是?”   瘦汉子未假思索,忙一点头道:“回您,是的,正是这样。”   李德威点点头道:“耶么我问你,你们穿便服出京又为了什么,缉奸拿贼应该把自己置于暗处,非属必要绝不暴露身份,你们连这个都下懂么?”   瘦汉子道:“这个,这个……”   “还有,”李德威接着说道:“你明知道这个人曾在‘卢沟桥’头散布流言,为什么我把他带到这儿来了你反指找是闯贼奸细。你这是什么居心?”   瘦汉子道:“小的们糊涂,小的们该死,令主开恩。”   他的确帆灵,这糊涂二字是李德威说他们的,现在他承认糊涂,糊涂总没那么大的罪过。   李德威长叹一声道:“在‘长安’,‘东厂’人勾结满洲奸细,通敌卖国,没想到在这京畿附近又有你们居心叵测,纵容闯贼奸细,大明朝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你们们心自问,国家,父母,天下众百姓,你们对得起谁,我接掌‘银啤令’,肩负极重救国家之沉沦续,祚祀于一线的神圣使命,断不能容你们这样贪赃枉法,出卖国家,什么话也不要说了,你们北向下跪,自己了断吧。”   两个人机传一颤齐抬头,惊声说道:“令主……”   李德威神色肃穆,冷然说道:“除非你们敢违抗‘银牌令’,要不然就什么也别说了。”   瘦汉子脸色刹白,霍地转望壮汉子,道:“老吴,你看怎么样?”   壮汉子狰狞一笑道:“咱们要死了,这笔钱谁花去。”   瘦汉子也笑了,笑得好阴“说得是,拼吧。”   两个人—个旋身同时期到,四掌齐递,指的全是李德威的要害。   李德威道:“看来我只有代朝廷执法了。”   单掌一翻迎了上去。   尽管是以二对一,奈何他两个那身所学差李德威太多,壮汉子痛呼一声,两腕立折,垂手往后退去。   任何人都能饶,唯独卖国贼不能饶,李德威跟上一步一脚踢了出去,正踢在壮汉子小肚子上,上步,踢翻一气呵成,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瘦汉子机灵,一见李德威向壮汉子下手,他沉腕撤招,转身就跑,还挺快的,一转眼就出了土余。   李德威左手探腰,只一种,匹练飞出,寒光一闪没人瘦汉子后心,瘦汉子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便冲出两步爬在了地上,他那背心露着一段剑柄。   不过举手投足间,两个“东厂”密探已血溅尸横。   真道人白了脸,道:“你出手好很啊。”   李德威缓缓说道:“对这种人,我向不留情!”   突然间挂落网行热泪。   真道人呆了一呆旋即冷笑说道:“你这不是描哭耗子假慈悲么……”   李德威神色木然道:“我哭的是大明朝。”   真道人面有异色,把头低了下去。   李德威道:“你也是大明朝的于民,不是么?”   真道人抬起了头,脸色有点白,道:“没事了吧,咱们可以走了。”   李德威摇摇头,道:“不忙,现在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所以找闯贼,是为了擒贼擒王,杀闯贼以谢天下,不过你要是带我去见闯贼,你就有机会得到这张藏宝图,利害你自己盘算,我不勉强。”   真道人缓缓说道:“我带你去。”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那好,咱们走吧。”   迈步走向那瘦汉子,俯身拔起了那把鱼肠剑,一股鲜血随剑尖涌出,刹时流了一地。   口  口  口   李德威带着真道人走出那户人家的时候,他看见了凌风,还有几个昔通人打扮的,一看就知道是“穷家帮”好手的年轻人。   “穷家帮”年轻一辈好手接了“东厂”的“防”。   有这批生力军接防,该比“东厂”那些人强上十倍,至少他们不会通敌卖国!   李德威很放心的走了!   口  口  口   真道人带着李德威到了“彰德”,那高高的城门楼上已经换了旗帜,斗大的一个“李”   字随风飘扬着,城门口站的全是贼兵,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李德威看得心里一阵阵刺痛,他道:“闯贼现在‘彰德’?”   真道人话说得不大好听:“不在‘彰德’我也不会带你到这儿束了,我拿自己的命闹着玩儿?”   闯贼近在咫尺间,杀一闯贼,天下太平,李德威忍了,他摊开了右手,右掌心有张小纸条,长短不过两指,上头只写了两个字:“彰德”!   他道:“幸亏你没有骗我。”   真道人两眼一直,道:“这是……”   李德威道:“朋友给我送的信儿,在‘宛平’就递到了我手里。”   真道人直发怔,半天没说出话来。   李德成道:“咱们怎么进城?”   真道人定了定神道:“到了这儿就看我的,有我在你还怕进不了城!”   看看天色,日头已然偏了西,李德威道:“天快黑了,咱们进城吧,话说在前头,万一我露了行藏,守城的这些人奈何不了我,你可得赔上一条命。”   他说的这是不折不扣的实情实话。   真道人心里也明白,当即说道:“你放心,我还想用那张藏宝图邀功呢。”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那是最好不过,走吧。”   两个人刚要迈步,身后传来了一阵叮当铃声跟得得蹄声,随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话声叫道:“二位请等等,二位请等等。”   两个人扭头——看,只见路上驰来一匹混身漆黑的小毛驴儿,上头坐着—个年轻女子,一身粗布衣裤,可挺合身,头上包着块布,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   她,长得皮白肉嫩,挺清秀,可是那娇嫩的脸蛋儿上偏偏抹得东一块灰,西一片黑的,一看就知道是有意抹上去的。   李德威心里想,八成儿是逃难的,可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逃难应该往平安清静地儿去,怎么反投到贼窝来了。   心念正转动间,那匹小毛驴儿已然来近,年轻女子喝住了小毛驴儿跳下了地,没说话先窘迫一笑:“二位可是要进城去?”   真道人一双眼直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神色冷冷的,没答理。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不错,姑娘是……”   年轻女子低了低头,有点羞涩,道:“我也要进城去,我有家亲戚在‘彰德’,听说城破了,我来看看他们,可是我一个单身女子怕进不了城,想跟二位做个伴儿……”   她没再说下去,两眼直望着李德威,一脸的企求色。   李德威心中不忍,想点头,可是事实上到了这儿他又做不了主,只有转望真道人问了一声:“行么?”   真道人冷冷说道:“不多她一个。”   年轻女子两眼一睁,简直不知道怎么好了:“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转过脸来又道:“也谢谢你。”   李德威道:“姑娘不用客气,走吧!”   他两个迈步往前走,年轻女子拉着她那匹小毛驴儿,提着她那小包袱就跟在后头,她那一双眼上下直打量李德威。   走着,走着,她突然上前一步,道:“这位道长上下怎么称呼呀?”   真道人冷冷地道:“贫道玉虚!”   年轻女子道:“原来是玉虚道长,这位贵姓啊?”   她转过脸来又问了一句。   李德威道:“我姓李。”   年轻女子两眼一睁道:“真巧啊,我也姓李。”   看她那模样儿,像个没心役肺的,“彰德”有她的亲戚,她像—点儿不关心亲戚的死活。   说她不关心像又冤枉了点儿,不关心她不会往贼窝里跑,兵荒马乱的时候往贼窝里役,一个单身女子,什么事儿碰不上?   李德威暗暗皱了皱眉道:“姑娘从哪儿来?”   年轻女子道:“我从‘大名’来,二位呢?”   李德威没答她的问话,道:“在这时候,姑娘一个单身女流,实在不该到这儿来。”   年轻女子低川氐头,道:“谢谢你,我知道,可是‘彰德’有我们一家亲戚,我家除了我娘就是我,总不能让我娘来啊。”   这话说的也是。   李德威还想再说什么,眼前却已然到了城门口,三两个持枪挎刀的贼兵拥了上来,真道人抬手亮出一物,那是块两三寸见方的铜牌,上头除了—个篆写的“李”字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三四个贼兵马上停了步,最前头一个贼眼灼灼,先看看李德威,又看看那年轻女子,道:“这两个都是一路的?”   李德威什么大阵仗汲见过,自然是镇定得很。   那位姑娘可有点紧张,刚才还有说有笑的,现在脸都有点白李德威心里好生难受,他盘算好了,只要真道人有一点异动,他毙了真道人带着她就走。   真道人那里点了头,道:“不错。”   那贼兵—咧嘴道:“老大哥,下回带男的别带女的了,你这不是诚心馋人么,进去吧,进去吧。”   贼兵们都笑了。   真道人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带着李德威跟那位大姑娘就进了城。   那位大姑娘还真怪,一进城门马上就跟个没事人儿似的,瞪着真道人跟李德威道:“没想到两位竟是……”   这个误会可大了,李德威是头可断,血可流,绝不愿沾一点儿贼味儿,当即截口说道:   “他是,我不是。”   大姑娘听得一怔,道:“道长是,你不是?那你怎么……”   李德威道:“这跟姑娘设关系,姑娘不用问了,赶快去看看姑娘那家亲戚去吧。”   大姑娘没再问,诧异地看了李德威两眼,千恩万谢地跳上小毛驴儿走了。   蹄声银铃声都听不见了,李德威道:“咱们两人之间的事怎么办?”   真道人冷冷说道:“那就要问你了。”李德威道:“我巴不得马上找到李自成。”真道人道:“我也巴不得把那张藏宝图拿到手。”李德威道:“你漏说了一样。”真道人道:   “哪一样?”李德威道:“我这条性命。”   真道人嘴唇牵动了一下,道:“你倒真是个明白人。”李德戚道:“不怕我先杀了你么?”   真道人道:“说句话你也许不相信,要是没有我,你永远别想见闯王,眼下‘彰德’千军万马,要武士有武士,要猛将有猛将,试问你能闯过几重?这种事硬的不行,非得有个人逐一开路架桥不可。”   李德威道:“话倒不失为两句实话,只是我不以为你会让我带着这张藏宝田,大摇大摆的去见李自成,这是很明显的!”   真道人霍地转过脸来,道:“那么你打算……”   李德威谈淡地笑笑说道:“我打算先杀了你。”   真道人一怔,道:“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李德威道:“你看我像是跟你开玩笑么,即使我要开玩笑,那也要看对象,你算不上我的朋友,是不?”   真道人脸色变了:“你跟我事先说好了的……”   李德威道:“我这个人一向说一句是一句,不过对你是例外因为你是贼寇,我要是对你也讲一个‘信’字,那就是对大明朝不忠,对天下百姓不义,何况你在许诺的当初已经有了食言背信之心,处在这种情势下,我为求达到目的,不得不来个先下手为强……”他话刚说到这儿,真道人突然腾身掠起,往街道一旁窜去。李德威没立即出手,跟着他掠了过去,眼看着他掠进了一条黑胡同里才抬手一指点了出去。   道人砰然一声摔在了黑胡同里,没见他再起来!   “彰德”有客栈,不但有,而且为数还不少。   只是,这时候“彰德”的客栈已经是十家九空了,别说客栈没人住,就连开客栈的也早不知跑哪儿去了,兵荒马乱,流寇陷城,烧杀劫掠,无所不为,顾什么都没顾性命要紧,劫后的“彰德”,房子倒的倒,毁的毁,街上偶尔还可以看见一两具伏尸,满目凄凉,让人心酸。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偏偏有一家客栈仍开着门儿,招牌还有,挂的是“五福客”三个字,那个“栈”字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也偏偏有个人住店,那是个很俊的年轻人。   客栈里只住进这么一个客人,掌柜的有点诧异,也难怪,这时候还有人住店。  。   过了一会儿,掌柜的更诧异了,瞪着眼,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记得那位客人进门的时候,是个挺俊挺俊的年轻人,也只他一个,这是绝错不了的。   可是过了一会儿之后,有个人从里头经过柜台出了客栈,是个肤色黝黑的中年人,穿一件黑袍。   口  口  口   “彰德”城西,有—座很大很大的大宅院,“彰德城”的房屋毁了十之六七,这座大宅院片瓦都没少。   高高的门头,丈高的围墙,里头树海森森,露着几角飞檐狼牙,看上去相当深沉,相当气振。   门口两盏大灯,照罐得十丈内纤细毕现,从石阶下那一对大石狮子往上去,一直排到石阶最上—级,两边各站着四名挎刀黄衣壮汉,一个个站在那儿跟泥塑木雕的一般,一动不动。   再顺着围墙往两边看,或灯光下,或夜色里,隔不几步就是一个挎刀黄衣人,手抚刀柄,如临大敌。   这些挎刀黄衣人一共有几个,没法数,因为照这种情形着,不只前头有,后头也一定有,后头有围墙挡着,看不见。   这座大宅院两扇朱漆大门敞开着,但是绝少有人进出,半天看不见一个人,而且这一带也空苗寂静,一个行人也看不见!   可是,突然,这座大宅院前来了个人,是个肤色黝黑,身穿黑袍的中年人,他对着这座大宅院两扇大门迈着大步笔直地走了过来。   马上惊动了那些挎刀黄衣人,站门的八个没动,围墙边上窜过来两个,人没近先一声沉喝:“站住,干什么的?”   黑袍中年人停丁步,两个挎刀黄衣人双双落在了他眼前,左边一声暴喝说道:“找死么,这是什么地方你乱闯……”   黑袍中年人两眼一翻,冰冷说道:“别嚷嚷,看看这个。”   他抬手翻腕,掌心上握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块小小的铜牌,上头篆写着一个“李”字,映着大门口射来的灯光闪闪发亮。   两个挎刀黄衣人一怔,态度马上变了,左边一个马上赔笑说道:“原来是自己人,你到这儿来是……”   黑袍中年人缩手收回那面铜牌,道:“我有机密大事,要回禀工爷。”   右边那名黄衣人道:“都这时侯了,王爷早睡了,你怎么不早来!”   “好话,”黑袍中年人道:“能早来我不就早来了么,无论如何我要见王爷,你们两个哪一个给我进去通报一声。”   右边那名黄衣人皱眉说道:“你这不是要我们的命么,王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上床,谁敢往近处走一步。”   --------------------------------------------   武侠屋 扫描  23tl_inky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五十八章     黑袍中年人冷冷—笑道:“别忘了,要误了这件事,你们照样是死路一条。”   左边那黄衣人苦着脸道:“这……”   右边一名黄衣人截口说道:“这样吧,我们俩进去给你找王爷的护卫领班禀报一声去,有什么话你跟他说,让不让你见王爷,也由他,你门口等会儿。”   偕同右边那黄衣人转身往回走去。   黑袍中年人随后迈步,到了门口,他停在石阶上,那两个黄衣人看了黑袍中年人—眼,突然低低问道:“喂,老兄,外头的情形怎么样?”   黑袍中年人看也没看他,冷冷答了一句:“不知道。”   那黄衣人一怔,道:“我是问‘北京城’好不好打?”   黑袍中年人又冷冷地答了一句:“不知道。”   那黄衣人又复一怔,道:“你是从哪儿来的?”   黑袍中年人道:“从来处来的。”   黄衣人刹时明白了,眼前这位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而是严守机密,一个字不肯轻泄。   他知道,再问下去不但是白向,而且是自讨没趣,只有把脸转了过去。   他刚转过脸,里头步履响动,那两个黄衣人并肩走了出来,往里一偏头道:“进去吧,里头等着你呢!”   黑袍中年人一声没吭,迈步踏上石阶。   口  口  口   这座大宅院的确够大的,进门过影壁,是前院,单这前院就比一般人家的前后院加起来还大上一倍。   两旁边都是平房,黑忽忽的两排,没有一点灯火,院子里也没有一棵树。   往后看,后院里到处是树,枝叶十分茂密,偶尔可以看见一两点灯光。   前院的正中央,一前二后站着三个人,清一色的腰佩长剑黄衣人,装束打扮,跟当日的厉三绝一样。   后面两个长得白净,年纪都在卅以上。   前头一个是个瘦高个儿,四十上下年纪,凹眼高鼻梁,模样儿有点阴沉,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神态有点像厉三绝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主人,可是远比厉三绝那主人阴沉,而且一双眼神也比厉三绝那位主人足。   黑袍中年人近一丈停步,举手抱了抱拳。   小胡子阴沉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是……”   黑袍中年人抬手又亮出了那块铜牌。   小胡子看也没看一眼,道:“他们已经告诉我了,我问的是你的姓名。”   黑袍中年人道:“王武,三横一竖王,文武的武。”   小胡于道:“从哪儿来?”   黑袍中年人王武道:“‘宛平’!”   小胡子目光一凝,道:“有什么机密大事要见王爷”   王武道:“贾爷在‘宛平’得了一样东西,要我送到‘彰德’来呈交王爷,而且有些机密消息……”   小胡子道:“谁是贾爷?”   王武道:“我们一个带头儿的。”   小胡子道:“他让你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王武道:“一张‘藏宝图’!”   王武道:“贾爷从一个‘穷家帮’弟子手里得来的,是‘太原’傅青的,后来傅青给了一个姓李的,姓李的又托‘穷家帮’往京里送,可巧让贾爷无意中截下来,贾爷怕他们出动高手再夺回去,所以差我连夜送来‘彰德’!”   小胡子两眼微睁,阴阴一笑道:“太原傅青有张‘藏宝图’这件事我知道,那个姓李的我也久仰,只是,这张‘藏宝图’转来转去竟会落在你们手里,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主武道:“这也是运气,我们贾爷原先并不知道那‘穷家帮’要饭的身上带着这张‘藏宝图’!”   小胡子微微点了点头道:“他的确走运,这张‘藏宝图’要是“‘藏宝图’?”小胡子两眼之中掠过一丝讶异神色,道:“让我看看。”   王武探怀摸出了一卷羊皮,道:“这就是‘藏宝图’?”   小胡子伸手要去接,王武手往回一缩,道:“我奉贾爷之命,这张‘藏宝图’,要面呈王爷。”   小胡子脸色变了一变道:“这么重要?”   王武道:“这张‘藏宝图’要是落入明军之手,他们至少可以充当两三年的军饷,重要不重要,这已经够明白的了。”   小胡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姓贾的从哪儿弄来的这张‘藏宝图’?”   往王爷手里一交,姓贾的他怕不马上就平步青云,身价百倍……   顿了顿道:“你一定要见王爷?”   王武道:“贾爷是这么交待我的,而且这件事事关重大,万一出点纰漏,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小胡子沉吟了—声,微一点头道:“好吧,你跟我来,我给你禀报—声试试看,我可不敢说王爷一定会见你!”   转身带着两个佩剑黄衣人往后行去。   王武迈步跟了上去。   口  口  口   后院比前院略小一点,可远比前院美,那后院林木之中,亭、台、池、榭一应俱全,夜色有一种迷蒙的美。   整个后院只有一两处有灯光,其他的地方都黑忽忽的,—个生人跑进这后院来,要想在这后院找个人,还真不容易。   小胡子带着王武进了紧挨后院门口一间亮着灯的精舍,精舍里的摆设相当考究,不亚于当朝王侯家,看那摆设,一看就知道是个待客的所在,地在后院,招待的还不一定是近客。   小胡子道:“你在这儿坐坐,我这就去见王爷去,是在这儿接见还是在别处不一定,王爷见不见我也不敢说,王爷的脾气你或许不清楚,我可是明白得很!”   转眼望向两个佩剑黄衣人,道:“这位辛苦,你两个给倒杯茶,陪着聊聊。”   交待完之后,他扭头出了精舍,很快地消失在外头迷蒙的夜色,让人根本摸不清他往哪儿去。   两个佩剑黄衣人—左—右走了过来,一个倒茶,一个端茶,让王武坐下,把茶送到了他面前,端茶的黄衣人道:“我姓刘,他姓秦,我们俩都是江南绿林出身,早年就一块在江湖上跑了,王兄是……”   王武道:“我没投效王爷以前在‘辽东’!”   姓刘的黄衣人道:“听说‘辽东’是个好地方,可惜我们俩没去过,现在走不开,等王爷打下‘北京’,定了天下之后说什么也得找个机会到‘辽东’跑一趟!”   姓秦的黄衣人道:“别瞎扯了,王兄一路辛苦,让王兄喝口茶吧。”   姓刘的黄衣人赧然一笑道:“净顾着聊,我都忘了,王兄请。”   他抬了拍手。   王武跑了这么远的路,滴水未进,还真有点渴了,当即端起茶杯道:“二位也喝点儿。”   姓秦的黄衣人道:“别客气,王兄请吧,这儿是王爷待客的地方,我们俩还真不够格喝这儿的茶。”   王武笑了,他人黑,一口牙白得出奇:“二位客气了。”   举杯就唇,他就要喝。   姓刘的跟姓秦的两个人眼里闪漾起—丝奇异的光彩!   就在这时候,王武突然把茶杯放了下来,不过他仍拿在手里,目光—扫,道:“刚才听二位说,二位都是扛南绿林出身?”   姓刘的跟姓秦的忙定了定神,一点头,齐声说道:“不错。”   王武道:“二位跟师盗王有渊源么?”   两个人脸色都一变,姓刘的黄衣人道:“王兄是自己人,不瞒王兄,我们俩原跟着师南月,有一回做买卖各往腰里塞了点儿,也不道怎么让他知道了,他要摘我们俩的瓢儿,我们俩不能再在江南呆下去了,于是就双双离开江南投到了王爷麾下。”   王武摇摇头道:“师南月也真够小气的,他二只手能托起天来么,大伙儿为他卖力卖命,有的时候塞起点儿又算得了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姓刘的黄衣人道:“说得就是嘛……”   姓秦的黄衣人道:“王兄请喝茶,咱们一边儿喝一边聊。”   王武点头应了一声,手却没动:“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师南月不能跟王爷比,只等王爷打下了‘北京城’,定了天下,那还不是论功行赏,有福同享……”   姓刘的黄衣人一点头刚要说话。   王武话锋忽转,道:“那位怎么一去这么久,王爷究竟住在那儿呵?”   姓刘黄衣人脱口说道:“就在北边儿,王兄……”   王武忽然放下了茶杯站了起来,道:“机密大事耽误不得,再说我还得连夜赶回去,二位坐坐,我看看去。”   他是说走真走,迈步就往外走。   姓刘的跟姓秦的两个人窜起来一个箭步到了门口。   姓刘的黄衣人带笑说道:“王兄这是开我们的玩笑,后院怎么能乱走。”   王武笑笑说道:“不走怎么行,你们不让我见李自成,只有我自己去找了,不管怎么说,那杯下过药的茶我是不会喝的。”   两个人脸色大变,手往上一抬就要拔剑。   可惜他两个没一个比王武快的,他两个手刚摸上剑把子,王武的一根指头已然到了他两个胸口,胸口上跟挨了一下千斤闸似的,眼一黑,气一闭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王武笑了笑,一步跨出了精舍!   一道金芒破风之声从身左袭到。   那是一把长剑,灵蛇一般直指左肋!   王武一步退向后去,长剑擦身而过落了空,他一脚踢出,一声闷哼那把长剑化为一道匹练射往院子里,同时一条黄影飞一般地跟了过去。   王武道:“这种身手还想暗算人;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他迈步往前,两步便跨出了廊檐!   灯光闪起,十几道明亮灯光从四面八方射到,立即罩住了他。   王武机灵得很,一个转身折回廊檐下,一手一个抓起了那姓刘姓秦的黄衣人。就在这时候,破空之声大作,一缕缕的乌芒满天花雨般飞到。   王武把两个人往身前一举,“噗”,“噗”之声不绝于耳,那数不清的乌芒全打在了姓刘的跟姓秦的身上。   可怜他两个人在昏迷中,连叫都没能叫一声!   那袭来的乌芒只是一阵,一阵过后马上就静寂了,灯光晃眼,王武根本看不见院子里有多少埋伏,好在有两个挡箭牌护身,他并不怕暗器偷袭,当即举着两个人行了出去。   只听一声冷喝传了过来:“站住!”   王武听得正是那小胡子的声音,您停步笑笑说道:“怎么样,你们王爷见不见我?”   小胡子冷笑一声道:“你是做梦,说,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王武笑笑说道:“让我先问问,你们在茶杯下子药,分明早就看破了我了,你们是怎么知道……”   小胡子冷哼一声道:“你拿的那块铜牌是贾云的,有人看见贾云跟一男一女进了‘彰德城’,你却说贾云差你从‘宛平’连夜赶来‘彰德’…”   王武一笑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现在让我告诉你我是个干什么的,我是个惩奸除恶,诛寇杀贼的。”   话落,腾身,双腕一抖;先把姓刘的跟姓秦的两具尸体抛了出去,礛后他电一般地跟了过去,人在半空中,“鱼肠剑”已然出了鞘,他听声辨位,已经知道小胡子站在哪儿了。   一声惊喝,冷电般几道匹练疾闪,一起卷向了王武。   王武沉腕劈下,“鱼肠剑”冷芒一闪,血雨腥风,两个黄衣人倒了地,他已脱出了灯光照射,小胡子就在他身右不远处,长剑抖出两朵剑花,奇快如风!   王武鱼肠剑一抖,一剑逼开了小胡子的长剑,腾身而起,扑向正北。   暴喝陡起,两条黄影从他身前不远处暗隅中窜起,两柄长剑半空中硬截过来。   王武身躯忽地一沉,带着一阵轻风从他两个脚下掠过,两条黄影从半空中一头栽下,拦腰各中一剑,谁也没看清这位王武是怎么出手的。   后院北面一排三座小楼,都在茂密林木中,王武暗中咬牙,仗剑扑向居中一座。   居中一座小楼本是黑忽忽的,王武刚近,突然灯光大亮,齐射过来,照得王武两眼猛地一黑。   就在这时候,身前破空之声响起,身后也传来金刀破风之声,这位王武久经大敌,毕竟是够镇定的,他往下一爬,一个滚翻往前滚去。   身后响起了两声惨呼,小楼上射出的暗器全打在蹑后偷袭的两个黄衣人身上。   这当儿王武已滚近小楼,腾身拔起,直向楼头,“鱼肠剑”一挥,两个黄衣人首当其冲,还没来得及出剑便身首异处,鲜血狂喷。   王武闪身进了小楼,小楼上灯光明亮,一眼可以打到底,敢情除了刚才毙命那两个黄衣剑手之外再没一个人影。   王武毫不迟疑,横曳一掠又上了东边那座小楼。   东边这座小楼里没灯,可是凭他的听觉,他听得出这座小楼里空无没一人。   他没有多停留,腾身扑出,在中间那座小楼上略一借力,又扑进了西边那座小楼。   这座小楼比东边那座小楼离中间那座小楼近些,中间那座小楼上的灯光可以照得到这座小楼,小楼里的一几一椅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怔住了,这座小楼也是座空楼。   楼下,小胡子的话声传了上来,好阴:“姓王的,你白跑这一趟了,我们既然早就看破了你,岂会让王爷还留在这儿? 这座小楼已经被我们团团包围上了,除非你两胁生翅,否则你别想活着出去,要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把那张‘藏宝图’交出来。”   灯光闪了几闪,四面八方几道明亮灯光先后射了上来。   小楼上更亮了。   王武明白,他只一暴露在灯光下,马上会受到各方来的袭击。   他站在楼里没动,道:“我人是假的,你相信‘藏宝图’是真的么?”   小胡子一阵阴笑道:“这个么,我宁愿信其真,不愿信其假。”   王武道:“那是最好不过,你上来拿吧。”   小胡子阴笑说道:“你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你要是有心拿那张‘藏宝图’换取你的性命,把那张‘藏宝图’丢下来。”   王武笑道:“你岂不也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 我要是把这张‘藏宝图’丢下去,只怕我就保不住我这条命了。”   小胡子冷哼一声道:“那由你了,处在这种情势下,恐怕你只有听我的……”   王武朗笑一声道:“你真以为你这种阵势能困住我么?”   小胡子道:“你何不试试看。”   王武道:“告诉我,李自成藏到哪儿去了?”   胡子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王武暗暗—声冷笑,刚侍再说,只听一阵杂乱人声传了过来。   他明白了,“彰德”的贼兵到了。   他也明白,李自成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一时半会儿要想找李自成,那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么干耗着,要是让四下的兵马围住了这座大宅院,他们的强弓强弩绝不在少数,出是可以出得去,不过那要比他们没围住这座大宅院,没布署好之前走要麻烦得多。   事不宜迟,一念及此,他腾身一扑,破空掠去。   叱喝声中两柄长剑迫了上来,可是他们是从地面腾身,王武是从小楼上拔起,他们远不及王武窜得高,还差两三丈便力尽势竭落了下去。   王武一掠数丈,落身在一处高高的屋脊上,只一借力,腾身又起,行空天马般往外掠去。   下头的人喊了起来,声音震动云霄。   蓦地——   “没用的东西,人走远了,嚷嚷有什么用。”   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是个冰冷的女子话声。   这句话就跟一声脆雷似的,马上把那震天的喊声压了下去,刹时间一片寂然,鸦雀无声。   那冰冷女子话声又起:“派人给我搜捕,懂我的意思么?”   只听那小胡子恭谨说道:“回郡主,属下省得。”   那女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那郡主究竟是谁?   口  口  口   李德威一口气奔到了西城边缘。   城墙下一条浅的清溪,流水淙淙,悦耳动听,小溪旁长满了丛丛芦苇,都有人高。   李德威爬下身去一头插进了溪水里,漠水清凉,能让人头脑为之一醒。   等他抬起来时,他已经变了一个人,恢复了他那英傻的本来面目。   他够懊恼的,费尽了心机,却功亏一箦,白跑了一趟!   举起衣袖一擦脸,猛力一甩,“鱼肠剑”笃地一声插在了身左一棵树干上,剑身全进去了,只留剑把子在外头,还在抖。   他一挪身到了树下,一下坐了下去,往树干上一靠,直着眼发了怔。   怔着,怔着,忽然他有所惊觉。   一阵轻微异响从身左几十丈外传了过来,像步履声,而且有点杂乱,似乎不只一个人。   李德威抬手抽下了“鱼肠剑”,转眼望去,只见一个高高的黑影在向这边缓缓的移动着。   李德威目力超人,他马上看出那是一人一骑。   这么深的夜,是谁骑着马在城根儿下逛?   他的心念刚动,一个低低话声传了过来,是个女子话声:“小黑儿,咱们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人生地不熟,咱们上哪儿去找舅舅去? 只有先在外头将就一宵再说了,兵荒马乱的时候,谁也不肯让咱们借宿,客栈也都关了门,你说怎么办,难道叫咱们睡荒郊野地不成?”   顿了顿,话声又传了过来:“跑了这么远的路,我知道你累了,别急,咱们马上就能找到歇息的地方了,即便是荒郊野地,咱们也得找个安稳舒服地儿,要不然让贼兵发现了咱们俩都惨了,知道不? 再忍会儿啊? 好乖。”   话声柔婉甜美,但听来却令人心酸。   这不是那位……   李德威心里一跳,就要往上起站,只见那匹小黑驴突然停步不走了,随听那甜美柔婉话声又传了过来:“咦,小黑,你怎么不走了,这儿不行啊,这儿都是荒郊野地,怪怕人的,不是咱们歇息的地儿,走吧,小黑,咱们往前找找去。”   她说她的,那匹小黑驴儿就是不动。   只听她一声“哦”惊声说道:“我明白了,前头有人么,是谁?”   李德威马上也明白了,敢情那匹小黑驴是发觉前头有生人,所以不再往前走了。   牲口性灵,感觉往往比人都灵敏。   李德成站了起来,把“鱼肠剑”往杯里一藏,扬声说道:“姑娘,是我。”   那匹小黑驴惊叫了两声,四席移动,往后退去。   随听那位姑娘惊声问道:“你,你是谁?”   李德威道:“我姓李,跟姑娘一块儿进城的。”   遥遥传来大姑娘一卢轻“哦”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下去,惊魂定了:“是你啁……小黑,别饱,是熟人,不是贼兵,这时候在这地方能碰见一个朋友还不好么,走吧,咱们快过去见见李大哥去!”   一声“李大哥”听得李德威心里泛起一种异样感受,杨敏慧也叫他“李大哥”,如今杨敏慧却不知道远在何方,山水相隔,想见一面都不能。   他这里心念正动,大姑娘好不容易拉着她那匹小黑驴挨到了跟前,回过身在驴头上轻轻打了一巴掌:“跟你说是熟人儿你不信,看看是不是,累死我了,累得我一身汗,吃点草一边儿歇息着去吧。”   她松了小黑驴,小黑驴却没跑,想必它已经看清楚了,眼前确是熟人。   人姑娘回过头来赧然一笑道:“你差点儿没把我跟小黑吓死,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啊,你那个道士朋友呢?”   李德威没答反问,道:“姑娘不是找亲戚去了么,怎么也跑到城根儿这荒郊旷野来?”   大姑娘眨了眨眼,长长的两排睫毛一阵翕动,道:“跑了大半夜,我都累死了,咱们坐下来说话好么!”   李德威—步跨离大树,道:“姑娘这边儿坐吧,可以有个靠头儿。”   大姑娘深深地看了他—眼,道:“李大哥,你真好,谢谢你。”   她走到树旁矮身坐下,往树干上一靠,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看模样她混身上下没一处不舒服:“虽然是骑着小黑,走了那么远的路,又在城里转了大半夜,可也够累的,一个女儿家,人生地不熟,大黑夜里没地儿去,怕得都想哭,没想到在这儿会碰见李大哥,这下总算安心了,八成儿是老天爷看我可怜……”   说着,说着,冲李德威抿嘴儿一笑。   她长得不算美,可是笑起来十分动人,此时此地能遇见一个不沾贼味儿的人,也让人有—种亲切感,所以这一笑笑得李德威心头怦然一跳。   她却没在意,事实上她并没有发现李德威心里的感受,当然了,她怎么能看到李德威心里去?   只听她接着又道:“李大哥问我为什么大黑夜里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地的城根儿来?”   李德威道:“记得姑娘告诉过我要去看亲戚……”   大姑娘道:“是啊,可是进城的时候天已经晚了,我不知道我那家亲戚住哪儿,又没处打听,只好等明天了,‘彰德城’的客栈都没了人,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在街上又怕碰见赋兵,所以只有跑到这荒郊旷野来找个安稳地儿将就一夜了。”   李德威摇摇头,道:“姑娘可真胆大!”   --------------------------------------------   武侠屋 扫描  23tl_inky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五十九章     “我胆大?”大姑娘苦笑一声道:“真是天知道,骑在小黑背上,心里只打哆啸,都快哭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只好硬起头皮咬紧牙了!”   也是,一个不会武的单身女子,处在这种情形下,能有几个不害怕的!   李德威心里有些不忍;沉默了一下道:“姑娘不知道令亲戚住在什么地方?”   “是啊,”大姑娘苦着脸,那模样儿看着让人心疼:“要知道不就好了么,我要是知道我舅舅住哪儿,说什么也不会大黑夜里往这儿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要是知道我舅舅住哪儿,没往这儿跑,也不会碰见李大哥了,你说是不?”   听她的口气,她好像很愿意碰见李德威。   李德威能说什么 ?他只有这么道:“只希望姑娘能平安度过这一夜,明天赶快打听出令亲的住处。”   大姑娘眨了眨眼,道:“跟李大哥在一起,还怕不能平安度过这一夜么,一定能,我看得出,李大哥会武,而且有一身好武艺。”   大姑娘慧眼独具,好眼力。   李德威笑笑说道:“姑娘高估我了,我不过会一些花拳绣腿,庄稼把式。”   姑娘直愣愣地望着他道:“李大哥客气,我这双眼不会看错的,我一眼就看出李大哥跟常人不同,我却又说不出来……”   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我嘴笨,李大哥别见笑。”   姑娘他才真是客气。   李德威道:“好说……”   大姑娘看了看他道:“李大哥怎么也一个人在这儿? 你那位朋友呢?”   幸德威沉默了一下道:“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李自成贼党,我是大明朝的子民,汉贼不两立,水火难相容,他怎么会是我的朋友!”   大姑娘眨了眨眼道:“我看李大哥也不像贼党一路,只是李大哥怎么跟他在一块儿?”   眼前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别说没什么,就是有什么,李德威也不怕她,李德威没瞒她,把“宛平”缉奸,以“藏宝图”为饵,诱真道人带他到“彰德”来击杀李自成的经过大概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大姑娘睁大了一双眼,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李大哥怎么会跟贼党在一块儿,李大哥真是个大英雄,一行惊天地,一念泣鬼神,足可上比刺秦王的荆轲,令人好生敬佩,虽功亏—篑,也足以惊破贼胆了,我就看出李大哥是个不凡的人物,果然不错。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姑娘夸奖了。”   大姑娘道:“贼党可电真够机警的,竟能看破了辛大哥的行藏,这—来再想找李自成恐怕就麻烦了。”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姑娘说得是,打草惊了蛇,再想找这条毒蛇谈何容易,李自成帐下不乏猛将,左右不乏能人,要想刺杀他除非近他的身,要不然……不管怎么说,李自成是罪魁祸首,如今天下大乱,京城危在旦夕,不杀李自成无以有消弭这场贼乱,不杀李自成无以安定天下,不杀李自成无以拯救亿万生民于水火,无论如伺我要在他来犯京城之前诛杀他……”   大姑娘道:“那么李大哥现在准备怎么办? 像刚才李大哥说的,李自成帐下不乏猛将,左右也不乏能人,李大哥如今等于是处在贼阵之中,身围千军万马,李大哥一个人能有多大力量,尤其李大哥行刺不成,已然打草惊了蛇,现在‘彰德城’四下一定戒备更为严密,而且他们也一定在满城搜寻李大哥的所在……”   李德威点点头道:“我知道,这是不想可知的,我更知道今后再想刺杀李自成已是难上加难,可是我刚才说过……”   大姑娘道:“我知道李大哥为救国救民非刺杀李自成不可,我是问李大哥今后预备怎么办?”   李德威道:“只有走二步算一步了,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错。”   大姑娘忽地双眉一扬,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李大哥心存救国救民之宏愿,单枪匹马深入贼阵,一行惊天地,一念泣鬼神,这豪情胆气更令人敬佩,我也是大明朝的子民,说什么我也不该落于人后……”   李德威目光一凝,道:“姑娘是要……”   大姑娘摇摇头道:“我一个难以禁风的弱女子,走到这荒郊野地来都吓得想哭,自然没能耐追随李大哥身侧振臂杀敌,我倒是有个杀贼的办法,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李德威精神一振,道:“姑娘才令人敬佩,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好,请说说看。”   大姑娘沉默了一下道:“李大哥知道我只身一个人冒险跑到‘彰德’来,是来看望亲戚的,是不?”   李德威点头说道:“不错。”   大姑娘道:“我是来看望亲戚的是不错,不过我的来意并不单单为看望我那家亲戚,要不然我才不会冒这么大的险呢,我娘也不会让我来。”   李德威心里跳了一下道:“那么姑娘此来除了为看望令亲之外,还为……”   大姑娘道:“李大哥既然是这么一位心存救国救民宏愿的英雄豪杰,我也不瞒李大哥,我此来除了为着望我舅舅之外,还为劝我舅舅杀贼反正,将功折罪。”   李德威呆了一呆道:“这么说令亲是……”   大姑娘那清秀的娇靥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现在是,不过半个月以前他还是食皇禄,拿皇俸的官军。”   李德成又复一怔道:“姑娘,令亲是……”   大姑娘道:“保定副将谢嘉福杀巡抚得标,劫持真定府邱茂华同叛降于贼,这件事李大哥可知道?”   李德威两眼——睁道:“谢嘉福、邱茂华,令亲是哪一个?”   大姑娘道:“就是那食皇禄,拿皇俸,官至副将的谢嘉福,我的亲娘舅!”   李德威道:“原来姑娘是谢副将的外甥女,这倒颇出我意料之外。”   大姑娘道:“我宁愿没有这门亲戚。”   李德威道:“谢嘉福弑上降贼,跟姑娘无关。”   大姑娘道:“奈何他是我的亲娘舅,我娘为了他弑上降贼,差点儿没悬梁自绝,到现在还卧病在床,天天吐血。”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是奉令堂之命前来劝说谢嘉福的?”   大姑娘点了点头,道:“我娘不敢让谢家出此不忠不孝之人。”   李德威道:“姑娘有几分把握”   大姑娘道:“我老爷、姥姥过世得早,我舅舅是跟着我娘长大的,长姐比母,以前在家的时候他对我娘甚是敬畏,我娘说什么他听什么,他离家从军到现在有十几年了,谁知道他现在心早还有没有这个老姐姐了。”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这倒是……”   大姑娘道:“即使他心里有悔意,恐怕他也不敢贸然杀贼反正,李大哥该知道,弑上降贼是怎么样的一个罪。”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姑娘,这一点好办,只要他肯杀贼反正,我可以保他将功折罪,以功抵过,我也可以保他还是个副将。”   大姑娘两眼一睁,讶然说道:“李大哥可以保他将功折罪,以功抵过,甚至……”   李德威道:“不瞒姑娘说,我也算得半个官家人,权势不亚于满朝文武。”   大姑娘道:“真的?”   李德威道:“事关重大,我不敢欺骗姑娘,只要谢嘉福有悔意,姑娘可以告诉他‘布衣侯’‘银牌令主’保他将功折罪,以功抵过,也保他不会丢官罢职。”   大姑娘两眼猛睁,一丝异彩飞闪而过……   “‘布衣侯’,‘银牌令主’?”   李德威道:“布衣侯相当于朝中王侯,只不过一袭布衣,不食皇禄,不拿皇律而已……”   大姑娘道:“李大哥是‘布衣侯’?”   “不,”李德威道:“那是我义父,我义父当年有大功于朱家。”   大姑娘道:“这么说李大哥是小侯爷!”   李德威摇头说道:“姑娘千万别这么叫,我不敢当,我不是布衣侯的哲嗣,我只是布衣侯的衣钵传人!”   姑娘微显激动,道:“不管怎么说,我原来只有三分把握,李大哥如今又给我增添他以功抵过,甚至还保他官复原职,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应该是没有了,他要是再不肯,那他就是丧心病狂,无药可救,那他就是亲手杀了他那恩深似海的老姐姐了!”   李德威道:“谢嘉福要还有一点良知,他会毅然反正的,大明朝的安危系于他一身,真要说起来,他的功劳还不仅只是折罪抵过。”   大姑娘忽然皱起一双眉锋道:“只不知道李自成待他怎么样,给他派了个什么官,要是那个一点的,只怕还近不了李自成。”   李德威道:“那倒不要紧,他尽管到时候反他的正,杀贼是我的事,只要他想办法打听出李自成的所在,能让我扑到近处去就行了!”   大姑娘两眼一睁,道:“这样好不,我明天一早就去打听他的住处,见着他之后我去探探他的口气,只要他点了头,我马上就出来跟李大哥你联络!”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我就是这意思,目前也只有这样!”   大姑娘道:“那……李大哥是在这儿等我还是……”   李德威沉吟了一下道:“就在这儿吧,这儿不会有人来打扰,安稳儿点。”   大姑娘道:“咱们一言为定。”   李德威道:“一言为定。”   大姑娘突然将皓腕伸出,—根嫩玉一般的小指头,道:“来,李大哥,咱们勾勾。”   姑娘她还跟个小孩儿似的,不过这也显示她是多么兴奋,李德威为之失笑,他没犹豫,当即也抬起了手。   当两根小指头勾在一起的时候,李德威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受,不知道大姑娘她有什么感受,两眼之中飞快闪过一丝异彩。   经这么一来,两个人好像近多了,大姑娘的话好像说不完,奈何她的一双眼没她那张小嘴儿有精神,嘴里说着话,眼皮直往下垂,两排长长的睫毛也一翕一翕的。   在李德威不住的催促下,她睡了,就睡在那棵大树下,拿她那小包袱当枕头,一躺下就睡着了,睡得很香甜。   这位姑娘可天真得可以,一点儿心机都没有,当着一个缘仅一面的大男人,她居然睡得着,而且睡得这么香甜。   大半是太累了,谁抵得过—个“累”字?   李德威看着她那睡态,忍不住摇头直笑,心想:她幸亏碰见的是我,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在这烧杀劫掠触目惊心的贼窝里,她要是碰上—个心术不正的,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这一夜是够人兴奋的,李德威没想到这趟“彰德”会见这么一位姑舅,更没想到因这位姑旗会有这么一个时机,谢嘉福在这时候来个贼窝里反正,无可讳言他对这班贼寇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再经由谢嘉福之助一举诛杀了闯贼李自成,对这班贼寇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树倒猢狲散,李自成一死,这群乌合之众马上就会支离瓦解,不但可以解除京师沉沦之危,而且可以荡灭群贼,安定天下。   口  口  口   贼乱一平,内部压力顿减,朝廷可以倾全力对付外患,无论怎么说,对大明朝都是一桩幸事。   李德威兴奋得久久无法合眼,可是最后他毕竟也合上了眼,他也够累的。   他没有躺,挪身树下靠在树干上闭起了眼。   身边有匹驴在,比有个人守夜还强,只一有生人近,驴马上会叫唤,驴只一叫唤,还怕不会醒。   他很放心的睡了。   他这里刚睡着,大姑娘那里睁开了跟,眨动着两眼迟疑了一下,听了听,她转过了身。   “李大哥”靠在树干上,睡得很安详。   她缓缓地坐了起来,一双跟直盯在李德威那张颇显黝黑的英挺俊脸上。   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感受,只见她望着李德威的脸像在出神。   她看起来像在出神,可是她一只欺雪赛霜的玉手在缓缓移动,缓缓移动,那看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根水葱般尖尖食指,遥遥在指着李德威的心口。   她那只手抬起来了,可是她迟迟没往前递,过了一会儿,她又把手放了下来。   像这样两三次,最后她忽然又躺了下去,转过身,又把背朝向了李德威,长久,长久之后,她又闭上了眼。   李德威醒了,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那匹小黑驴仍站在原处,草让它吃下一大片去。   往身侧看看,大姑娘睡得还很香甜,连姿势都没变,清凉的晨风吹散了她一绺秀发,直在她秀额前飘动,可是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   李德威想叫她,可又不忍叫她,直直腰站了起来,刚站起,那匹小黑驴儿鼻子里呼噜噜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大姑娘倏地睁开了眼,连忙翻身坐了起来,脸红红地,道:“哎哟,天都亮了,我怎么睡得这么死……”   看了李德威一眼,道:“李大哥什么时候醒的?”   李德威含笑说道:“我也刚醒,姑娘够累的,想让姑娘多睡会儿,所以我没叫姑娘,没想到我往起一站却惊动了小黑……”   大姑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李大哥一夜没睡好吧?”   李德威笑笑说道:“还好!”   大姑娘脸突然又一红,道:“我睡得那么死,唾相一定很难看,李大哥可别笑话。”   这句话说得李德威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他只有笑了笑,没说话。   大姑娘站了起来,拉拉衣裳,理理秀发,道:“时候不早了,李大哥,我该去了。”   事关重大,成败得失关系着大明朝的命运,李德威自是不愿多耽误,巴不得越早春回音越好。   大姑娘道:“李大哥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我知道这件事的成败得失关系多么大……”   她俯身提起了她那个小包袱,道:“李大哥的吃喝怎么办?”   李德威道:“姑娘只有佳音送来,即使是饿上儿顿又算得了什么。”   大姑娘道:“那……李大哥在这儿等我,最迟日落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给李大哥送信儿,不管能不能成事!”   她走过去上了驴背,扬扬手,道:“李大哥静候我的佳音吧。”   她拉转小黑驴儿顺昨晚上的来路走了。   李德威道:“姑娘,有的人翻脸六亲不认,事不成不必勉强。”   大姑娘回过头道:“谢谢大哥,我会见机行事的。”   她走了,李德威—直望着她被那一丛丛的芦苇挡住。   在这当儿,他没有别的念头,尽管这位姑娘长得并不算美,可是他不能否认她跟杨敏慧、祖天香一般地动人。而且她跟杨敏慧、祖天香一样的是个探明大义的奇女子。   他有点怅然,缓缓地坐了下去,又靠在了那棵树上,顺手从地上拔起了一根小草!   口  口  口   晌午过了,太阳老大,能晒出人的油来。   李德威置身树荫下,并不怎么热,可是身上却有汗,只因为他心里急。   打早上到现在,两眼始终盯着大姑娘昨晚来,今早走的那条路,可是他始终没瞧见那熟悉的身影,甚至连个别的人影也没有。   也不知道她打听着谢嘉福的住处没有。   她既然到“彰德”来了,那表示她确知谢嘉福现在“彰德”!   既然谢嘉福现在“彰德”,凭她跟谢嘉福的关系,她应该能很顺利地打听着谢嘉福住的处所。   既然能很顺利地打听着谢嘉福的住处,为什么到晌午还不见人影? 是谢嘉福的态度不对,还是大姑娘她没找到说话的时机?   是……   是……   他就这么盼着!   他就这么想着!   日头偏了西,眼前已可见点暮色了。   李德威突然星目放光,一挺身站了起来。   那很淡的暮色里,那一丛—丛的芦苇中,出现了那熟悉的身影。   李德威本来既渴又饿,现在是既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了,饥、渴这两种感觉刹时云消雾散,被风吹得没了影儿,就好像刚才既渴又饿的不是他一样。   他迎上去两步,又强忍着激动停了下来。   那熟悉的身影没骑驴,走得很快,一转眼工夫也到了李德威跟前,大姑娘她带着一脸的喜气,手里仍提着她那个小包袱。   李德威一见大姑娘那满脸的喜意,心里已有了几分踏实。   当即他问道:“姑娘,事情怎么样?”   大姑娘上前一把抓住了李德威的手,前一刹那,李德威没有任何感觉,后一刹那,他跟触了电一样,不过他没有把手收回来。   大姑娘这一抓,又给了他几分踏实,可是他不知道大姑娘并不是为这件大事抓他。   只听大姑娘道:“大哥,我带来的是喜信儿佳音。”   李德威道:“姑娘当之无愧!”   大姑娘低下了头,旋又抬起了头,一双阵子如水,脸红红的,道:“只一天不见大哥,心里就跟少了什么似的,好别扭。”   这话使李德威心里一震,他忙松了姑娘一双玉手,道:“姑娘,谢嘉福他怎么说的?”   大姑娘没说话,低着头,雪白的耳根子红红的,老半天她才抬起了头,娇靥上还有点红意,道:“他一投到‘彰德’来就后悔了,可是正如我所料,弑上降贼罪大,他不敢再回去,我刚跟他提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有点犹豫,后来我一提大哥,他不再犹豫了,马上就点了头,他还说:布衣小侯爷都心存救国救民宏愿,冒险犯难,深入贼巢,我谢嘉福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敢不以身拼贼以谢朝廷!”   李德威又是一阵激动,道:“谢将军毅然回头,这是大明朝之福……”   顿了顿道:“既是谢将军马上就点了头,姑娘怎么到这时候才……”   大姑娘道:“大哥不知道,我去的时候我舅舅有事儿出去了,一直到刚才才回来!”   李德威“哦”了一声道:“原来姑娘一去的时候没见着谢将军,我还当……”   大姑娘道:“让大哥久等了,我知道大哥心里急,一天没吃没喝的呆在这,可是大哥不知道,我心里比大哥还急……”   脸一红,头低了下去。   李德威闻言睹状,心头又是一抖,忙道:“其实,我只是怕他翻脸六亲不认扣下了姑娘,不管怎么说现在姑娘总算来了,而且带来了佳音,这是大明朝的福气,也是天下万民的福气,希望大明朝能否极泰来,从此转危为安……”   大姑娘抬起头来笑笑说道:“真能这样也不枉大哥忍渴忍饿这一场。”   李德威也笑了,旋即他道:“姑娘,我什么时候能见着谢将军?”   大姑娘道:“我这就是来请大哥到他那儿去的。”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那好,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   他还没动,大姑娘伸手拦住了他,道:“别急呀,大哥,虽然大哥心切杀贼,可是也不是一就而就的事,怎么说也得让他为大哥安排安排呀,再说皇帝也不差饿兵,大哥一天没吃没喝了,好歹先吃点儿东西垫垫底儿,压压饥……”   伸手又拉住了李德威,这回她自然多了:“来,坐下。”   她硬把李德威拉下,然后把小包袱往地上一放,一边解包袱,一边含笑说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都饿得慌,何况一天没进滴水粒米,我知道大哥饿得难受,所以带来了点吃的来,大哥先吃点儿咱们再走。”   包袱解开了,里头还有层油纸,汕纸包里包的是一只鸡腿,两块盐牛肉,两个热腾腾的大馒头。   姑娘家想得周到,这也显示出一个女儿家的情意。   李德威好生感动,道:“谢谢姑娘,可是这时候我什么都吃不下。”   大姑娘含嗔地看了他—眼,道:“我给大哥带来的,大哥忍心不吃,好歹总得吃点儿,吃一口我心里也舒服。”   姑娘她一番好意,李德威不忍心不吃,尽管最难消受美人恩,他毕竟还是吃了,他吃了一只鸡腿,一个馒头,大姑娘她坐在一边在看着,那模样,像是比她自己吃了都让她心里舒服。   剩下,的,大姑娘又包了起来,道:“有句话刚才我想说没敢说,多少人离乡背井,扶老携幼,哭号于途没饭吃,他们吃的还真不错。”   李德威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想到了,可是我不忍辜负姑娘的一番好意。”   大姑娘道:“呆会儿我要告诉我舅舅,只要能把贼杀了,驱散了贼兵,马上就把‘彰德’的米粮散发给百姓们。”   李德威肃然起敬,道:“姑娘大仁大义,令人敬佩。”   大姑娘道:“别夸我了,大哥采取的是实际行动,我只不过练练嘴,说什么大仁大义,让人羞煞愧煞,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她站了起来。   李德威跟着站了起来,一刹时间,他脸上浮现起坚毅神色,两眼之中也泛起了懔人的杀机!   大姑娘看见了,一惊,连忙把脸转向一旁!   口  口  口   大姑娘提着小包袱,带着李德威进了城北一座大宅院,这座大宅院占地很大,也很气派,可是由于它过于空荡,总让人觉得有点凄凉。   事实上这座大宅院里没看见几个人,那有限的几个人都是男的,看装束打扮,一看就知道是谢嘉福从“真定府”带过来的官军。   大姑娘把李德威安置在后院一间精舍里,然后叫人去通知谢嘉福。   没多大工夫,一阵急促步履响动之后,精舍早进来个人,四十上下个壮汉子,长得挺白净,穿得还是明军军服,神色憔悴,满脸羞愧,一进门便拜倒在地:“末将谢嘉福拜见小侯爷!”   李德戚知道谢嘉福这么个人,可是没见过他,听说他心生悔意,愿意反正赎罪,心里当时就有几分好感,如今再一见他长得白净体面,心里头好感更浓,当即一步跨到,伸手扶起了他道:“我不敢当,谢将军请起。”   谢嘉福垂手站在李德威面前,低着头道:“末将知过,末将该死。”   李德威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谢将军能幡然悔悟猛回头,仍让人敬佩,事关重大,为慎重计,谢将军先请看看这个。”   他翻腕托出了那面“银牌令”!   谢嘉福一躬身道:“末将不敢,也羞对‘银牌令’!”   李德威收起“银牌令”道:“谢将军不必再自责,也不必再说什么了,请坐下,咱们共商杀贼大计。”   口  口  口   军人本色,谢嘉福没再说什么,恭应一声退向后去。   三个人落了座,精舍之中只有李德威、谢嘉福跟大姑娘三个人,谢嘉福一欠身,道:   “小侯爷宽怀大度,不究既往,大恩不敢言谢,末将当赴汤蹈火,不惜脑浆涂地以赎前愆!”   李德威道:“谢将军不必再说什么了,我是老候爷的义子,学武不袭爵,接掌的只是一面‘银牌令’,将军不可再叫我小侯爷!”   谢嘉福道:“末将不敢。”   --------------------------------------------   武侠屋 扫描  23tl_inky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六十章     李德威道:“我不是跟将军客气。”   谢嘉福欠了欠身,但没说话。   李德威道:“闯贼猖獗,近日有犯京意图,内忧外患交迫,京谢嘉福道:“末将已命人出去打听李自成藏身所在,不久即可有回报!”   李德威道:“将军能不能想办法让我接近李自成?”   谢嘉福面有难色,道:“这个……您恐怕不知道,末将是个降将,短时间内李自成不会让末将带兵,也不会让末将参与机密,不但如此,末将的一举一动还要受他们……”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这点我应该想得到,闯贼狡猾,在没有证实将军是真降抑或是假降之前,是不会轻易重用的,那就这样吧,请将军把李自成的藏身处告诉我,其他的事将军就用不着管了。”   谢嘉福低头说道:“末将报国之心有,因处境窘迫,能力却有所不足,末将好不惭愧。”   李德威道:“将军不必难过,也无须引以为愧,寄人篱下的滋味本就不好受!”   谢嘉福抬起了头,脸上还有愧色,道:“昨天夜里有人刺杀李白成不成,如今已闹得满城风雨,贼兵与闯贼卫士倾巢而出,到处搜查,莫非是您……”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是我,我一时疏忽让他们看破行藏,以致功亏一篑,打草惊蛇,想想好不懊恼。”   谢嘉福道:“如今一定更见森严,在这当儿想挨近他恐怕不容易。”   李德威道:“我知道,我也想等他们防卫松懈之后再下手,奈何我没有那么宽裕的时间,我一定要在他犯京之前下手……”   一直净听不说的大姑娘忽然说道:“舅舅,你派出的人到哪儿去打听了,这半天还不见人影儿。”   谢嘉福勉强笑笑说道:“傻姑娘,以舅舅现在的处境,要打听李自成的藏身所在谈何容易,太明显了会招人动疑,小侯爷刚才说过,眼下没有那么宽裕的时间,所以这一次行动只许成不许败,在派出人之前,我不得不交待他们要特别小心,宁可迟—天,绝不可操之过急招他们动了疑……”   李德威道:“将军说得是,做得对,尽管时机急迫,但并不急在这一两个时辰,倘若早一刻打听出闯贼的藏身处招他们动了疑,倒不如迟一刻获知闯贼的藏身处。”   大姑娘道:“那就慢慢等吧,大哥暂时就住在这儿,虽然李自成现在还没有完全信任舅舅,可是他的人还不至于搜查到这儿来,养养精神……”   谢嘉福道:“我已经让厨房准备酒菜了,马上好。”   李德威忙道:“将军不必麻烦了,刚才我已经吃了一点……”   步履响动,由远而近,随听精舍外有人说道:“禀将军,饭菜已经好了……”   谢嘉福立即接口吩咐道:“让他们送进来吧。”   外头那人恭应一声,步履声随即远去。   李德威道:“将军太麻烦了。”   大姑娘道:“大哥怎么这么说话,又不是外人,饭总是要吃的,是不是?不吃饭哪来的力气杀贼。”   这话确也不错,皇帝不差饿兵,饿着肚子,一点劲儿没有,能干什么,何况厮杀又是全靠力气的事儿?   李德威没说话。   没多大工夫,饭菜送进来了,满桌子的菜,还真不错,鸡鸭鱼肉都有,热腾腾,香喷喷的。   李德威百感交集,有难以下咽之感,可是他不便说出口,也不便不吃,因为还有谢嘉福跟大姑娘在座,他可以不吃,难道也让别人不吃?   他笑笑说道:“李自成不相信人,给的吃喝还真不错。”   谢嘉福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大姑娘道:“那当然了,民以食为天,连吃都不给吃,谁还会为他卖力卖命。”   李德威笑了,点点头道:“说得是!”   谢嘉福恭请李德威入席,大姑娘接着说道:“来吧,大哥,打晌午到如今我还没吃呢,早就饥肠辘辘了。”   谢嘉福一怔道:“怎么,玉洁,你还没吃晚饭?”   大姑娘脸上突然一红道:“刚才不饿。”   谢嘉福没留意她那异样神色,道:“真是,该吃饭的时候不吃,一直饿到现在,那你赶快陪小侯爷吃吧。”   大姑娘道:“您呢?”   谢嘉福道:“我吃过了,你陪小侯爷吃吧,我找两个人出去找找他们,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他没等李德威说话,欠身一礼,转身行了出去。   谢嘉福出了精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精舍外头站着个人,谢嘉福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走开。   谢嘉福支走了那个人,刚要往后走。   打前头匆匆忙忙走来个人,冲谢嘉福一躬身,低低说了儿句。   谢嘉福脸色陡然一变,道:“他知道不知道这儿有事?”   那人道:“属下告诉他了,可是他说……”   谢嘉福冷哼一声道:“我去见见他去,我要当面问问他,是我这儿的事要紧,还是他那儿的事要紧。”   大踏步往前行去。   他到了前院,前院里站着个人,一个腰佩长剑的黄衣人,谢嘉福行近,劈头便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那佩剑黄衣人冷冷说道:“怎么,我不能到这儿来么?”   酣嘉福道:“少废话,我不管你到这儿来是于什么的,不过我要告诉你,郡主在这儿有要紧事儿,一时半会儿分不开身……”   那佩剑黄衣人冷笑—声道:“你倒会先发制人啊,郡主在这儿有什么要紧事儿?”   谢嘉福道:“有什么要紧事儿,你还不配知道。”   那佩剑黄衣人脸上变了色,冰冷说道:“姓王的,你可别以为巴结上郡主就不得了,我告诉你,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我是奉王爷之命来找郡主的,只要郡主当面告诉我一声有事,我扭头就走,你说的话我听不进去。”   话落,迈步便往后闯。   谢嘉福安横身一拦,道:“你要干什么?”   那佩剑黄衣人道:“我见郡上去,我要当面听郡主说—句。”   谢嘉福冷然摇头,道:“你不能进去。”   那佩剑黄衣人唇边浮起—丝冰冷笑意,道:“我为什么不能进去,王爷面前我照样走动………”   谢嘉福道:“王爷面前你可以随便走动,可是我这儿不容你随便走动,识趣的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郡主办完事儿之后,自会回去……”   那佩剑黄衣人冷笑一声道:“我知道,我也能等,奈何王爷不能等,别人不知道王爷的脾气,你该知道王爷的脾气……”   谢嘉福道:“别老拿王爷压我,我奉有郡主的令谕,在郡主没办完事之前,任何人不许擅闯后院。”   那佩剑黄衣人“哦”地一声冷笑说道:“你听郡主的,我听王爷的,今天我倒要试试,是王爷的话有用,还是郡主的话有用。”   迈步又闯了过去。   谢嘉福目闪寒芒,双眉一扬道:“你真的非要见郡主不可?”   佩剑黄衣人阴笑说道:“难道你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   谢嘉福一点头道:“好,我让你进去。”   横跨—步闪往一旁。   刚才不让他进去,佩剑黄衣人非去不可,现在谢嘉福退到一旁让出路来让他去,他反而犹豫了。   那也不过是一犹豫,面子攸关,在那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愿示弱,佩剑黄衣人脚下一顿之后又往后走去。   谢嘉福一动没动,任他从身前走了过去,容得佩剑黄衣人带着一脸得意傲笑擦着他身边走过,他突然飞起一指点了过去。   佩剑黄衣人做梦也没想到谢嘉福会对他出手,他根本没防备,等他发现不对时,谢嘉福那飞快的一指已然点在于他腰眼上,他连吭都没能吭一声便躺下了!   谢嘉福冲身边那人摆子手,冰冷说道:“把他带下去,等候郡主发落。”   话落,转身往后院行去。   他回到了后院,精舍的门开着,灯光外泻,几个穿官军军服的汉子正在往外撤席,他忙加紧步履走了过去。   李德威吃好了,大姑娘正在陪他喝茶。   谢嘉福跨门一躬身道:“小侯爷,末将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大姑娘霍地站了起来,道:“李自成人在哪儿?”   谢嘉福道:“有人说他还在府里没动,他那府里灯火通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明桩暗卡遍布,如临大敌,咱们的人却打听他躲在南山一处神密府邸里,那儿原是‘彰德’大户龚百万的别业,坐落在南山半山腰,景色美而幽静……”   大姑娘道:“南山在什么地方?”   谢嘉福道:“出‘彰德’往南走约摸十二里……”   大姑娘道:“咱们的人是跟谁打听的,可靠么”   谢嘉福道:“我看可靠,他们趁黑夜往南山运吃喝,整只的猪,成篓的鸡鸭,一坛子一坛子的酒,咱们的人看着动了疑,上前试着一打听,那运吃喝的人笑了笑说,你想嘛,还有谁吃得这么好,你听听,这不是李自成是谁?”   大姑娘转脸望向李德威道:“大哥怎么样?”   李德威站了起来,道:“虽不中恐怕也差不到哪儿去,他在城里的府邸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分明是一套惑人耳目的手法……”   谢嘉福道:“您看要不要再确定一下?”   李德威摇头说道:“没有办法再确定了,问得多了会招他们动疑,假如再惊动了他,想找他恐怕就难了,我这就到‘南山’去,在没认准那个是李自成之前,我绝不贸然出手。”   谢嘉福道:“末将跟小侯爷一块儿去。”   李德威微一摇头道:“不必了,李姑娘还要人照顾,假如‘南山’上起了火,‘彰德城’里看得见看不见?”   谢嘉福道:“白天不敢说,晚上是一定看得见,您是要……”   李德威道:“我跟将军约定以火为号,将军只见‘南山’火起,就可以立即采取行动,至于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将军带兵多年,几经战阵,应该用不着我多作赘言……”   谢嘉福一躬身道:“末将省得,只是万一末将未见南山火光……”   李德威扬了扬眉道:“那就是我杀贼未成,将军可以暂蛰不动,等待以后的机会!”   谢嘉福还没有答话,大姑娘已听出这话不对,忙道:“那大哥你……”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也会再找机会的,告辞了,谢谢将军的款待。”   没容谢嘉福跟大姑娘再开口,一步跨出精舍,腾身掠起,飞闪不见。   谢嘉福脸色一变,道:“好快的身法。”   大姑娘淡淡然道:“他的身手是不差,‘布衣侯’‘银牌令主’的衣钵传人怎么会差,恐怕,放眼当今,数他为最,难怪他们听见‘鱼肠剑’就怕,只可惜他的心智差了点儿,不管怎么说,他算得咱们进军的一大障碍,我不能不先除了他。”   谢嘉福谄媚地一笑说道:“郡土才是当今第—,任他擅七十二变,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他难翻出郡主的手掌心去。”   就在这片剡之间,大姑娘的脸色变得很冷漠,眉宇间煞威隐现,冷意逼人,没说话。   谢嘉福一躬身又道:“您现在……”   大姑娘道:“我这就赶到‘南山’去,要让他漏了网,再想擒他可就难了!”   谢嘉福道:“不会的,王爷跟郡主洪福齐天……”   大姑娘冷咛一声道:“不必再说什么了,少不了你的大功一桩就是。”   她迈步往里走。   谢嘉福忙跟上‘步道:“郡主,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大姑娘回过身来道:“你还有什么事?”   谢嘉福道:“秦林来了,他说奉王爷之命来找您,硬要往后闯,属下无可奈何,只有出手制住了他……”   大姑娘脸色一变道:“他现在哪儿?”   谢嘉福道:“属下把他押在了前头……”   大姑娘冰冷说道:“砍了!”   拧身走了出去。   谢嘉福躬下身去,高声恭应:“是,属下遵命!”   口  口  口   李德戚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去。   他看见了,眼前有座黑忽忽的山峰。   山不算高,也没多大,可是他没看见山上有一点灯火。   没多大工夫,他驰抵了山下,这时候再看,却只觉得这座山不低,也不小。   夜色很浓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难以看见什么,只觉得山上山下很宁静,除了风声跟虫叫之外,几乎听不见一点别的声响。   单看眼前这种情形,简直让人怀疑谢嘉福派出去的人是不是打听错了,站在这儿看要说“南山”之上有座别业,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   可是李德威不这么想,他腾身掠上山坡,顺着山势往山的那一边绕去,他知道,一般别业都建在山南,绝不会建在山北。   夜色很浓,没有月亮,他不容易看见什么,可是别人要想看见他,却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真要比起来,在这样的黑夜里,李德威还占点便宜,因为他修为深厚,目力超人!   他在那一片一片的树林里闪动着往前扑进,他没走树上,因为那样容易让人发觉。   到了山的东面,他忽折而上,直往峰顶扑去,他想登上山峰居高临下,无论山的哪一面都可以—无余。   这座山不算低,可是在孛德威高绝的轻功身法下,它又算了有多高,没多大工夫他便抵达了峰顶。   峰顶是一大片平地,他刚要往上翻,突然他身躯一沉,电—般一闪没人了近峰顶的一棵大树。   他看见了个人,峰顶有个人。   轻轻地拨开枝叶往外看,那片平地的南边边缘上站着个黄色人影,李德威目力超人,他马上就看出那是个腰佩长剑的黄衣人。   那黄衣人背向着他,他看不见那黄衣人的脸,可是他看得出这黄衣人的—身修为,远在他来“彰德”后所见过的那些黄衣人之上。   因为,山风强劲,近峰顶风势更强,就是一般练武的人也难以站稳,可是这黄衣人不但站在平地边缘身躯纹风不动,便连衣袂也没飘起多高。   这黄衣人也相当的有经验,尽量不让衣袂飘风发出声响,免得让人发觉峰上有人。   由于在峰顶发现这么一个黄衣人,李德威马上确认谢嘉福打听来的消息,李自成躲在南山之上不虚。   事实上确是这样,要不是李自成躲在这座“南山”之上,大黑夜里何用派出高手在这风势强劲的峰顶警戒?   李德威眼望着那黄衣人的背影,心里暗自直盘算!   他判断,李自成藏身其中的那座别业必在山南,也就是在眼前这黄衣人的脚下。   假如想顺着山势绕到“山南”挨近那座别业,非先除去峰顶这个暗桩不可,要不然只—   近那座别业,势必会让峰顶这黄衣人发觉。   因为目下他还不知道别业附近有没有可贤掩蔽身形的东西,要是没有,再好的轻功身法也逃不过居高临下的一双眼。   那么,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峰顶这个黄衣人呢?   要换个地方,李德威会毫不犹豫地腾身扑过左。   可是现在不行,峰顶风势强劲,一定会影响身法速度,眼前这黄衣人身手不弱,假如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击奏效,很可能会被他发觉一嚷,这一趟就又白跑了,白跑一趟事小,打草惊蛇杀贼不成事大。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李德威衡量利害,只有放弃腾身扑击的手法,改用另一个,但却有把握的手法。   李德威轻轻地摘了几片树叶,抖手打了下去,几片树叶到了他手里跟一块块的钢铁片一样,树叶投进了树下的草丛里,哗喇哗喇响了几声。   那黄衣人霍地转过了身,两道冷电般犀利目光直逼过来,他只是往下看,并没有往上看。   随即,他迈步走了过来,一步—步走得很缓慢。   李德威手握住了鱼肠剑把,准备做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   他等的是黄衣人离开峰顶,来到树下。   谁知黄衣人只走了—半后停了步,他停身处距离峰顶北边边缘,也就是李德威隐身那棵大树,至少还有两丈远近。   显然这黄衣人极具对敌经验。   李德威不由皱起一双眉锋。   他这里一双眉锋刚皱起。   那里黄衣人冷笑一声,霍地抬眼望向大树:“你这—套太俗了,而且你玩错了地方,下来吧。”   好厉害,他马上就知道有人藏在树上,玩的是一套什么手脚李德威心里猛地一震,他咬丁咬牙,一动没动!   只听黄衣人冷笑一声又道:“怎么,还等我请么,放眼当今值得我亲自出手的人还不太多,看你这笨拙手法,就知道不够格,你等等,我叫他们来请你下来。”   探怀摸出个哨子,就要往嘴上送。   李德威坐了蜡,这是他自入江湖以来头一回坐蜡。   他知道那哨子响后的后果,腾身下树扑击,不可能一击奏效,却可能惊动峰下,他只有走险!   牙一咬,心一横,猛一抖腕,鱼肠剑脱手飞出,他紧跟着腾身扑了出去。   今夜设月,鱼肠剑毫无光华,那黄衣人看见的只是一个自枝叶中扑出的人影。   他手抚剑柄,但没有马上出剑,因为他很自负,他有把握等来人稍近后,拔剑出击,一气呵成,一击中的。   来人扑近,他算算距离够了,提一口气闪电一般拔出了长剑,顺势挥了出去。   但就在这时候,他猛觉心口一疼,真气顿泄,刹时间,他明白了,在扑来的这条人影前面还有—样足以致命的东西,一是他明白得已经太迟了,—只持剑右手为之一窒,也就在这一刹那间,那条人影挟千钧之势扑到,他猛觉心口跟喉头同时又挨了一下重的,喉头一甜,眼前—黑,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德威吁了一口大气,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拔起鱼肠剑扑向平地南边边缘。   身后挥起子—股血箭,他没看见!   口  口  口   李德威终于看见了,一座大庄院就在他脚下,一圈丈余高的围墙、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围墙外数丈内没有一棵棵树,原来有,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砍掉了,只剩下一截一截的木桩。   围墙里有树,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大部分的房子,也挡住了灯光。   李德威居高临下,没看见有人,却听见了一阵阵上腾的嬉笑声,有粗野的男人笑声,也有清脆娇俏的女子笑声。   笑声,起自庄院西北角一片树丛里,只有那儿偶露一两点灯光。   李德威双眉扬起,一缕轻烟般扑了过去。   他没遇阻拦地扑进庄院,没遇阻拦地翻进围墙,也没遇阻拦地找到了那笑声的来源。   那是一座精雅豪华的花厅。   地上,铺着红毡,没露一丝儿地。   顶上,八盏八宝琉璃宫灯。   中央,放着一张软榻,软榻上倒躺着一个身躯魁伟的锦袍大汉,环目虬髯,一脸横肉。   他面前,摆着一列长几,七八个细瓷大盘。瓜、果、梨、桃,什么都有,脚下有个半裸女子一颗一颗地喂他葡萄,看那葡萄的色泽跟个儿,硬是吐鲁番的异种。   四周,一十八个半裸少女,各着蝉翼般轻纱白袍,酥胸隐现,玉褪偶露,在那儿嬉笑。   看这大汉的享乐劲儿,他应该就是闯贼李自成,可是李德威没见过李自成,却不敢确定。   突然间,他心底泛起了一阵惧意。   他怕不能一击奏效,不能一击毙贼。   他怕杀错了人,便宜了李自成。   就是这时候,花厅一扇门豁然大开,一个穿得整整齐齐的黄衣女子碎步走了进来,到软榍前拜伏在地:“禀王爷,相爷求见。”   锦袍大汉霍地坐了起来:“牛金星这时候到这儿来干什么,真扫兴!”   没错了,是李自成。   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东奔西跑找了好久的流寇李自成就在眼前。   李德威忍不住激动,拿鱼肠剑的那只右手泛起了一阵轻微颤抖。   李自成气冲冲的站了起来。   李德威没再迟疑,猛提一口气,腾身扑了进去,他身法快捷如电,在李自成还汲有发觉之前劈手一把揪住了李自成的胸口,他颤声大呼:“大明思宗祟桢十七年三月三日,李德威杀闯贼李自成以谢天下。”   “鱼肠剑”沉腕插下,“噗”地一声,锋刃全进了李自成的心窝,李自成两眼一直,脸上变色,身躯马上泛起了颤抖,双唇抖动,只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德威拔起鱼肠剑,鲜血随剑标出,标了他一头—脸热呼呼的,腥腥的,他连眼都设眨—下,抬剑一挥,鲜血再标,李自成一颗头颅已然到了他手里,尸身砰然一声砸在那列长几上,盘子飞了起来,瓜、果、梨、桃滚了一地。   花厅里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李德威回过了身,要说话,但是他突然—怔,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原以为那些少女都吓傻在了那儿。   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儿,那些少女不但一个个没吓傻,反而站在那儿望着他笑吟吟地。   这是怎么回事儿?   蓦地,他对面一个少女开了口,话声好娇好柔:“李小侯爷,你以为你杀的是谁?”   李德威定子定神道:“闯贼李自成。”   那少女“噗哧”一声抬手掩上了小嘴儿。   刹时间那些半裸少女全笑了,格、格、格,吃、吃、吃的,花厅的屋顶几乎被掀了去。   李德威心头一阵猛跳,道:“难道他不是……”   对面那少女立即放下手截口说道:“他呀,他是我们王爷的马夫,我们王爷早带着兵马打京城去了。”   李德威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拳,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冲口而出。   费尽心思,仍是白忙一阵,怎不让他羞愧气愤文集,焦急悲痛攻心!   他暗一咬牙,强定了定神道:“我不信。”   对面那少女吃吃的笑道:“那不要紧,等我们王爷打下京城,‘北京城’那城门楼上换了旗帜,你就会相信了。”   李德威身躯为之一晃,脸煞白,眼尽赤,一甩手中人头,闪身就要往外扑!   --------------------------------------------   武侠屋 扫描  23tl_inky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六十一章     那些绝色少女突然娇躯闪动,刹时鬓影钗光,满室生香,她们围成—圈把李德威围在当中。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怎么,要困我?”   对面一名绝世少女娇笑说道:“我们不敢,我们怎么敢困李大侠您呀,我们只不过是奉郡主之命,歌舞以娱乐嘉宾罢了。”   李德威道:“谁是你们郡主?”   那少女道:“我们郡主呀,当然是我们王爷的妹妹。”   李德威道:“她现在何处?”   那少女道:“李大侠想见我们郡主么? 那不难,等我们载歌载舞娱嘉宾之后,我们郡主自然会来跟你见面。”   李德威冷笑—声道:“你们郡主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没那么好心情,也没那么多工夫,我还要去找闯贼李自成,躲我者生,挡我者死,你们要小心丁。”   抖动鱼肠剑向外冲去。   那少女突然一声银钤般格格娇笑,十八名半裸少女围成的那个圈子立即开始转动,柳腰款摆,手儿舞动,接着个个樱桃绽破,檀口半开,唱起了歌。   果然是载歌载舞,舞姿轻盈,歌声曼妙。   不知道这是什么舞,十八具玲珑胴体在眼前扭动,无论怎么跳都是动人的。   不知道她们唱的是什么歌,歌声软绵绵,娇滴漓的,听起来让人心跳耳热,难以自持。   李德威只觉得热血上涌,一阵心跳,脑中跟着一昏。   他说不出这歌舞有什么奇特之处,可是他清清晰晰地觉出,这歌舞有—种奇异的力量,能控制别人的心神,歌声低时,让他混身酸软,昏昏欲睡,歌声高时,却又让他热血上涌,心跳剧烈,脑中发昏。   现在他知道敌人为什么安排十八名半裸少女在这儿了,他也相信这十八名半裸少女围成的这个圈儿确能困人。   他心中惊骇,提一口气便要再冲。   突然,十八名半裸少女围成的圈儿转动加快,歌声也跟着突然高扬。   李德威只觉全身热血猛然往上一涌,一个身躯似平要地飞起—般,心口一闷,脑中顿时一昏,刚提起的一口真气立时散了,紧接着又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砰然一声坐在了地上。   他坐了下去,幽儿的转动马上慢了,歌声也随之降低,不但低,而且好软好软,跟催眠曲似的,同时,那十八名半裸少女的舞姿也跟着慢了下来,好慢好慢。   李德威马上就觉得心口不闷,脑中也不昏了,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四肢酸软,一点力气也没有,而且那低而软的歌声像千百条无形的绳子一般,唱—句就像在他身上绕了一匝,渐渐捆得他遗不过气。   他心胆欲裂,猛提一口气便要往起窜。   哪知,他不提气还好,这一口气提得也不知道是太够了还是怎么,心口一阵剧疼,立时把他疼昏了过去。   他人昏过去了,可是他好像觉得心里还明白,他打从心里叫:不能田在这儿,不能困在这儿,他也想挣扎,奈何四肢一点也用不上力气。   他好像觉得身周有人在笑,而且听得出是女子的笑声,那一阵阵的笑声忽近忽远,近的时候就在身边,远的时候好像远在天边,过不多久,笑声由近而远,不到转眼工夫,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一刹时间好静好静。   他想睁开眼,可是两个眼皮重逾千斤,怎么睁也睁不开。   就在这时候,他好像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了话,是个轻柔甜美的女子话声:“倦了,睡一会儿吧。”   这话声一遍又一遍,不住地在他耳边响起。   他知道他不能睡,只一睡着就全完了。   奈何他敌不过那一阵阵袭上身来的倦意,那轻柔甜美的女子话声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话声在他耳边响起—次,他就觉得倦一分,到最后他实在支撑不了了,突然放弃了挣扎,身子一松,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德威醒过来子,他有知觉了,头一个知觉就是觉得他躺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身上还盖着什么,脸上有个什么东西在缓慢地移动,凉凉的,滑滑的,像条蛇似的。   他下意识地一惊,猛然睁开了眼,他看见有样自由的东西在他眼前一闪就不见了。   接着,他看见个人,这个人就坐在他身边,应该说这个人生在床边,他是躺在一间精雅小屋的一张软榻上,枕边香香的,是种醉人的幽香。   这间小屋布置得很华丽,很气派,不亚于王侯之家。   软榻前坐的那个人,是个女子,年轻轻个大姑娘,长得不算顶美,可是很动人,她,赫然是那位自称姓李,自称是叛将谢嘉福的外甥女儿,一手安排谢嘉福反正的那位大姑娘。   大姑娘是大姑娘,可是现在她脸上已没那天真的笑意,代替那天真笑意的,是一层望之懔人的薄薄寒霜。   李德威几疑眼花,呆了—呆,叫道:“姑娘……”   大姑娘冷冷说道:“你应该改改称呼,叫我郡主。”   李德威猛然一怔,刹时全明白了,他挺身便要往起坐,可是他四肢酸软,—点力气没有,除了四肢酸软,没有一点力气之外,他跟常人一样。   他没再动,也没说话,半天才说出一句:“你高明,我时运不济”   大姑娘冷冷说道:“应该说朱明当灭,李顺当兴。”   李德威忍不住一阵气怒,冷笑说道:“朱明当灭,李顺当兴,打古至今,哪一个贼寇能成事……”   大姑娘霍地站了起来,冷叱说道:“你身为阶下囚,死在眼前,还敢…—什么叫贼寇,成者王侯败者贼,有—天我李家得了天下,朱家便是贼……”   李德威冷笑说道:“别跟我来这一套,我威武不能屈,要怕死我也不到‘彰德’来了,我早就把生死置于度外,恨只恨我一时不察,中了你们的奸计……”   大姑娘道:“什么叫奸计,兵不厌诈,这种事本来就是钩心斗角的事。”   李德威道:“只怪我太糊涂,只怪我太相信人了,以至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我恨不得横剑自刎,一死以谢……”   大姑娘忽然坐了下来,道:“事已成定局,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李德威脸色一变,没说话。   事实上大姑娘没说错,事已成定局,纵即他用剑砍烂了自己又能怎么样。   大姑娘娇靥上那层寒霜突然间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无限的诚恳,一双美目凝注在他脸上,柔声说道:“暂时,我不会放你,你也走不了,气也好,急也好,那都无济于事,一点用也没有,既然这样,你我何如像朋友般心平气和地谈谈。”   李德威冷冷一笑道:“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大姑娘道:“外头有战事,这儿没有,你我之间总可以找些话题。”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心平气和我做得到,汉贼不两立,正邪同冰炭,要你我像朋友般,我做不到。”   大姑娘陡地双眉一扬,但旋即她又敛态说道:“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固执个人……”   李德威道:“择善固执有何不可,有何不该?”  ,大姑娘摇摇头,道:“我不跟你争辩,也不愿勉强你什么,只要你能平心静气就行了,至于愿不愿像朋友一样,那随你……”   顿了顿道:“我叫李琼。”   李德威没说话。   大姑娘李琼道:“事实上我哥哥不在‘彰德’,‘彰德’这一带的兵马完全归我指挥,为了防人打扰我哥哥,我故意命人传出消息,说我哥哥在‘彰德’……”   李德威暗暗一声苦笑,有一次的错误,这种事本是错误不得的,毫厘之差便失之千里……   只听李琼又道:“我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恰好碰见你跟那个真道人进城,当时我就觉得你们两个有点怪,后来发觉真道人是我们的人,你不是,我更动了疑,于是我就暗中盯住了你,你杀了真道人,夜闯我的住处,一举一动都在我耳目之中,你行刺不成侥幸逃脱,当时用武力对付你很难奏效,又怕让你发现我哥哥不在‘彰德’,所以我只有用这个方法骗你入彀,好在你并没有见过谢嘉福,各为其主,我也是不得已,你要原谅……”   李穗威道:“你没有说这话的必要,诚如你所说,各为其主……”‘李琼道:“这么说,你并不怪我。”   李德威道:“怪你干什么,我只怪我自己。”   李琼道:“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你并役有食朝廷的俸禄,你为朝廷做的已经够多了。”   李德威道:“什么叫我没有食朝廷俸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并没有为朝廷做什么,我尽的只是我的职责。”   李琼道:“随你怎么说吧,事到如今,怪谁也没用!”   李德威没说话。   李琼道:“早在我到城报找你的时候,我就在那些吃的东西里做了手脚,我下的是蛊,没有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十八金钗’引发不会发作,现在你体内的蛊毒已经诛除尽了,可是我给你服了另一种药,这种药的名称我不便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吃了这种药之后,要没有我独门的解药,你永远会四肢酸软,无力动弹……”   李德威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琼道:“不让你打扰我哥哥,好让他专心一意运筹帷幄,缠军作战,早一天打下京城。”   李德威冷冷一笑道:“京里又有谋臣,武有上将,多个我不见得会怎么样,少个我也不见得会怎么样。”   李琼道:“这就是了,那你大可以安心在我这儿呆些时日!”   李德威没说话,他心里明白京畿一带的兵马不能作战,朝廷打算南迁,军队毫无斗志,目苗闯赋猖獗,贼兵势众,一路攻城陷镇,节节胜利,京畿一带人心惶惶,军民士气低落,京城实在岌岌可危,可是他也明白,急无济于事,他如今被田在这儿连动都不能动。   明白归明白,一时疏忽遭贼所困,他心里不但急,而且气恨,可是他没有流露出来,哪怕是一丝丝。   只听李琼又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永远把你困在这儿,只等我哥哥打下京城,我马上就会放你走,我知道,那时候放你,对你来说已经是太迟了,可是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我是李家人,我当然帮我哥哥……”   李德威忍不住道:“你们就那么有把握把京城打下来么?”   李琼口齿启动了一下,旋即摇头说道:“军机难测,这个很难说,不过我哥哥誓必打下京城不可,要不然他做不了皇帝。”   李德威道:“李自成他纠众造反,就为当皇帝么?”   李琼道:“朝廷奸佞横行,北边外患连年,强敌压境,奸佞祸国,怨声载道,哭声震天,你以为朱家该拱手让贤么?”   李德威冷冷一笑道:“打古至今,没有一个朝廷没有奸佞,没奸佞也显不出忠良,天灾频仍,国穷民困,朝廷又哪来的力量对付外患,在这国家危急存亡之秋,你们身为大明朝的于民,不思竭尽一己之心,效力朝廷,抵御外侮,反而乘机纠众造反,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你们良心何在,人性何存? 怨声载道,哭声震天,你们要不聋不瞎,就应该者得见,听得见,那流寓失所,扶老携幼的哭黎,他们是怨的哪一个,骂的哪一个……”   李琼道:“改朝换代,总是要有所牺牲的……”   李德威双眉一扬,就待驳斥。   李琼话锋忽转,道:“咱们不谈这些,换个话题,好么?”   李德威冷笑一声道:“怎么,怕听那义正辞严的口伐。”   李琼摇摇头,道:“我并不怕什么,即使你如何的慷慨,如何的激昂,那也不过是枉费口舌,于事毫无补益,既如此,何如换些轻松的淡谈。”   李德威道:“当此国家危急存亡之秋,内忧外患交侵之际,我的心情没有办法轻松……”   李琼眉梢儿扬起,道:“那么我问你,心情沉重能如何,忧虑又能如何?”   李德威道:“那是我的事……”   李琼淡然一笑道:“你的事怎么样,据我所知,你的心情并不如你所说的那般沉重。”   李德威目光一凝,道:“你这话……”   李琼笑笑说道:“据我所知,你有两个红粉知己,要是你的心情那么沉重,你怎么会谈这些儿女私情。”   李德威呆了一呆,旋即肃然说道:“你弄错了,她们一腔热血,深明大义,是我救国救民的战友,琌我救国救民的伙伴。”   李琼道:“说得好听啊!”   李德威道:“信不信在你,而且也无关重要。”   李琼道:“我只信一半,你懂我这句话么?”   李德威道:“我不懂。”   李琼道:“我可以解释给你听,我所以说只信一半,那是说我相信她两个是你的战友,是你的伙伴,可是我不相信你们之间能完全不谈儿女私情,我是个女人,我清楚,男女之间相处久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儿女私情来的,这是想掩都掩不住的。”   李德威道:“我不愿意在这上头跟你争辩。”   李琼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李德威道:“我没心情谈这些,战友伙伴也好,红粉知己也好,那都跟你没关系。”   李琼道:“当然跟我没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 只是我要问问你,像你这么一个人,一个刺客,要以我的脾气,擒下你就该马上砍……”   李德威道:“随你的便,要割要剐任你。”   李琼道:“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该杀你却没杀你,现在不拿你当阶下囚看待,有一天我还打算放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德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不知道。”   李琼道:“我可以告诉你,我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的,跟着我哥哥东奔西跑这么多年,我已经完全没有女儿家那种忸怩态了,我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很早我就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了,我一直想见见你,见着你之后,打从那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了你……”   李德威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敢领受。”   李琼毫不在乎,道:“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一个盔女,就像你刚才所说,汉贼不两立,正邪同冰炭,那不要紧,我也不计较那么多,我自己也明白,我这种爱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不能嫁给你,你也不会要我……”   李德威道:“你很有自知之明!”   李琼道:“我有自知之明,可是你也要明白,你现在落在我手里,一切都得听我的,说得不好能听点儿,你得乖乖的任我摆布……”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不见得,情之一事是不能勉强的,你可以控制我的人,却无法控制我的心。”   李琼道:“我知道,而且知道得相当清楚,你刚才没听我说么,我不能嫁给你,你也不会要我,所谓汉贼不两立,正邪同冰炭,你既然有这种想法,怎么会对我动情? 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要你对我动情,并不要你爱我,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过些日子,食同桌,寝同床,跟夫妻一样地过几天就行了。”   李德威心里有点惊,有点急,可是他表面上仍一村泰然模样,他道:“那恐怕办不到。”   “谁说的,” 李琼挪身坐上床沿儿,望着他含笑说道:“现在你躺在我床上,我坐在你身边,不跟夫妻一样么? 你能不愿意么,你能躲还是能把我推开?”   李德威一惊,更急了,他明知无可奈何,道:“你应该自重。”   “自重?” 李琼笑笑说道:“我爱你,这并不是罪孽,再说一个盗女懂什么自重,是不? 我们盗女表达爱的法子跟好人家的女儿不一样,知不?”   伸手在李德威脸上轻轻拧了一下。   李德威现在不但急,而且气,脸色一变,道:“你简直……”   “无耻,是不?” 李琼娇笑说道:“不要紧,我替你说,其实你也真是,明知我是个盗女,却对我说廉耻,这不是有点可笑,也过于苛求么?”   的确,李德威也明白,自己说她是个盗女,既是如此,对盗女说廉耻,的确可笑,的确是苛求。   他明知道她是借题发挥,但却莫可奈何,而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好。   李琼忽然目光一凝,两眼之中出现一种让人心悸的异彩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忽然有一个很奇怪的念头,我想亲亲你。”   李德威可真是大大吃了一惊,忙道:“姑娘,你……你要是这样的话,不如杀了我!”   李琼摇摇头,道:“我不想杀你,也舍不得,要不然我不会留你到现在了。”   说着话,她慢慢地俯下身去,美目中那种让人心悸的异彩更盛了。  I李德威急道:“姑娘,这是逼我嚼舌……”   “嚼舌”李琼娇笑说道:“不会的,我知道你不会,不管现在的处境怎么样,将来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不会这么轻视你这有用之身的,这样死也轻如鸿毛,是不?”   她的身子俯低了,娇靥也越来越近了,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个动人的女儿家,此情此景应是令人心撼神摇的。   李德威只觉那跟枕衅香气一样的异香越来越近,越来越浓,眼看着那张娇靥也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他跟前,他既惊又急,额上都现了汗,奈何他没有办法动,没有办法躲。   忽然,他想起了她没露出身份来以前的李琼,那时候她天真,她柔婉,女儿家毕竟是女儿家,怎么会又怎么敢这样儿做,刹时间他认为李琼,只是在捉弄他,他认为李琼绝不敢这样儿。   一念及此,心中不免稍松,心里是松了些,可是李琼的娇靥己近在眼前,急促的鼻息都吹到了他脸上,对他仍是一种威胁,他忙闭上了眼。   要是不闭眼,直直地瞪着李琼,应该还好些。   他刚一闭眼,突觉唇上落下两片香香、凉凉、软软,还带着轻微颤抖的东西,蜻蜒点水般,一碰就离开了。   李德威怔住了,也惊住了。   长这么大,他还没福消受过这个,可是现在……   他只觉全身热血上涌,胸气激荡,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烫,没有一处不是怪怪的!   他突然睁开了眼,他眼都红了,他好气,他想骂…………   他没看见李琼的脸,李琼不知道什么时候背过了身,他只看见李琼那左耳根,那本来雪白的耳根好红好红。   不管什么样的女儿家,在这一刻总是最动人的。   刹时,李德威又呆住了!   同时,他清晰地觉出,身下这张床在颤动着!   过了一会儿,李德威定过了神,可是他“没敢惊动她”   又过了一会儿,李琼耳根上的那片红云才渐渐褪去,床不动了,李琼的耳坠儿也静止了,可是她并没有转过身来,只听她道:“是不是比一般女儿家胆大?”   李德威下意识地一惊,连忙团上了眼,他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故作潇洒的轻描淡写,他觉得不够,话说得太重了,他又觉得不忍。  。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忍,刚才他还卑视她,不齿她呢,现在一付心肠全然软了。   他感觉得出,李琼回过了身,很缓慢,很缓慢。   他也感觉得出,李琼的一双目光带点怯意投射在了他脸上刹时间他觉得好生不忍,而且觉得一股热意泛上了面颊。   “你怎么不说话呀!”   李琼问了他一句,话声柔得出奇,李德威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故作镇定,但显然他失败了。   李琼道:“你心里一定很恼,很气,是不是?”   李德威想说声是,可是转念一想,他突然笑了,他尽量让的笑看来自然,看来轻谈:   “很恼很气? 我为什么要恼气?”   李琼怔了一怔,但旋即她唇边掠过一丝笑意,道:“这么说,我错了,你不气恼,很高兴,很得意?”   李德威道:“当然,有女投怀,自献樱唇,这种事儿哪儿找去。”   李琼扬起了眉梢儿,带笑说道:“有点儿求之不得,是不?”   李德威道:“可真有点儿。”   李琼娇靥突然一红,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初次,在我来说这是破题儿头—遭儿,我觉得怪好玩的,再来—个好不好?”   李德威镇定不住了,连忙睁开了两眼,他所看见的,是李琼带着狡黠笑意的一张脸,突然,他明白了,他上当了,让人捉弄了,他脸上刚一热,忽然间李琼的脸也红了,她忙把脸转向—旁道:“看来你的胆子还没我大呢,亏你仗‘鱼肠剑’杀气腾腾,威风八面。”   李德威心头一震,忙道:“我的鱼肠剑呢?”   李琼道:“我很喜欢那把剑,我拿走了。”   李德威一急道:“你……”   李琼道:“人都顾不了,还顾什么‘鱼肠剑’?”   李德威听得一怔,顿时无言以对。   的确,人都顾不了,还顾什么“鱼肠剑”。   过了一会见,他才道:“你究竟打算把我怎么样?”   李琼道:“我不说过了么,还要我说几遍!”   她说过,要留他在这儿些时日,等李自成破京之后自会放他走。   李德威想想急出了一身汗,道:“姑娘,你要是放了我,我一辈子感激……”   李琼霍地转过脸来,道:“你这是求我?”   李德威暗一咬牙道:“可以这么说。”   李琼的眉宇间突然掠过一片煞气,道:“你看错人了,别想在我面前动什么心眼儿,我不会那么傻,我爱你是一回事儿,我对我哥哥又是一回事儿,我会放你,但不是现在。”   李德威暗暗叫苦,道:“姑娘……”   李琼突然笑了,笑得很动人,她刚才看起来挺吓人的,摇摇头,道:“现在我不能放你,现在放了你,等于是把我的命交给了你。”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我可以保证,绝不伤害姑娘。”   李琼摇头笑道:“我不信,我除了哥哥,我谁都不信。”   李德威还待再说。   李琼突然站了起来,道:“你别再说了,就是你说干了喉咙磨破了唇,我不放你还是不放你,各为其主,换换你是我,你也会这样,说不定你早就把我杀了,时候不早了,你也该饿了,我叫他们把饭送过来!”   她袅袅走了出去。   李德威看着她出去,没说话,一时间脑子里涌起了很多很多的事儿,可却又像一片空白似的,什么都没有。   他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难道说真被她一直困到闯贼破京之后不成?   这一阵昏迷,昏迷得连日子都忘了。   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也不知道闯贼抵达京城了没有。   正在想着,外头传来了一阵轻盈步履声。   这阵轻盈步履声刚到门口,一阵沉重面急促的步履声又由远而近,随听一个低沉话声说道:“郡主,属下有急要大事禀报。”   只听李琼在外头问道:“什么事这样匆忙?”   那低沉话声道:“王爷派快骑回来……”   不知道是李琼提醒了他,还是他自己惊觉屋里有人,隔墙有耳,话说到这儿,话声突然低了下去。   --------------------------------------------   武侠屋 扫描  23tl_inky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六十二章     那人的话声一下子压得很低,李德威尽管全身酸软,不能动弹,可是他高绝的功力未失,他隐隐约约地听见那人说了几句“告急”,“吴三桂驰援”,“请郡主火速增援”!   尽管只隐隐约约听了这么几句,任何人到可以意会到那是“蓟辽”总督吴三桂弛援京师,李自成进犯失利,特派快骑赶回彰德命李琼增援!   这几句话听得李德威心中一阵狂跳。   朝廷当日曾有谓吴三桂勤王之议,后来又被搁置不议,现在事急,旧议重提,吴三桂部驰援,李自成失利,虽不敢说京师之危可解,至少短期内李自成的野心无法得逞,无可讳言地,这是一个安定民心,提高士气的好消息。   现在,他还有什么好急的?   心里喜意翻腾,耳朵却没放松外头的动静,那人没说几句话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门开了,李琼走了进来,娇靥上带点儿异色.一看李琼这神色,李德威越发地认为自己的推测没错,心里当时又增加了几分喜意,可是他强力压制着激动,不动一点声色。   李琼走到床前,道:“饿了吧,饭马上就送来!”   她唇边仍挂着一丝儿笑意,当然,那是装出来的。   李德威道:“谢谢你,我还不怎么饿。”   李琼道;“不怎么饿就是有点儿饿,现在你在我这儿,饿着你我会不安的,也会让人说我不人道!”   李德威吁了一口气道:“我饿-两天不要紧,饿着我也事小,路上有多少饿死骨……”   李琼坐了下来,道:“咱们两个之间,不能不说这些么?”   李德威道:“话可以这么说,可是我心里的悲痛却无法消除!”   李琼道:“你我之间不提这些事儿,至少气氛可以轻松些,我要跟你像夫妻一样地相处些时日,在这一段日子里,我要尽量地使你我之间的气氛轻松些,最好能暂时忘却外间的一切。”   李德威道:“抱歉,这我恐怕做不到。”   李琼拍腕理了理云鬓,道:“你可以想,但我不希望你说出来。”   李德威没说话。   李琼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我有点事儿要出去一趟,我会交待她们照顾你,呆会儿饭送来了,也自然会有人喂你……”   李德威心里跳动了一下,凝目问道:“是远行还是……”   李原道:“怎么,你会想我么?”   李德威道:“也许。”   李琼倏然一笑道:“看来你对我已经动了情了,也难怪,谁叫你我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李德威脸上一热,她也娇靥一红,接着说道:“两地相思,最断人肠,你放心,我不会远离,也会尽快地赶回来的,我这就走,早去可以早回,你歇着吧,该吃的时候好好吃,该睡的时候好好睡,知道不?听话,啊!”   完全像一个温柔体贴的娇妻,说着话,满腔的依依不舍色,只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伸手握了握李德威的手站了起来,道:“我本来想跟你温存片刻的,可是这时候的温存徒增分离之后的相思.还是等我回来之后吧。”   娇靥红红的,头一低,往外行去。   她低头的时候,眼圈儿突然一红,可惜李德威没看见。   李德威道:“我祝姑娘一路顺风,诸事顺利!”   她停步在门边,背着身子说了一声“谢”,然后说道:“我会尽快地赶回来,万一我要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我临走会把解药留下来,到时候她们会给你服用的。”   话落,她开门走了出去。   李德威明知道她要到京师去增援她那哥哥李自成,但却没办法阻止她。   轻盈步履声远去了,听不见了。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他一个人静静躺在屋里,外头也相当静,一点动静都没有,静得可以让他听见灯火轻爆声。   他不知道在这间屋子里的床上睡过几个夜晚了。   不管有几个夜晚了,至少他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着急了。   吴三桂是个将才,虽然当初洪承畴兵败被俘时,他曾经逃走过,但那是因为兵败如山倒,他一个人难撑大局,无碍他的忠勇,无碍他的谋略。吴三桂部也常以善战著称,李自成都不是对手,李琼增援也不见得扭转劣势,反败为胜。   他还有什么好急的?   他心里想着这些事,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轻盈步履声,他一听就知道来人是个女子,可是他也听出来人不足李琼。   果然,步履声由远而近,推门进来的是个黄衣少女。   这个黄衣少女并不陌生,当日曾半裸娇躯站在李德威眼前,是李琼那“十八金钗”中的一个。   他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木盘,盘里有一个细瓷大碗,热气腾腾地,直往上冒。   她含笑到了床前,把漆木盘往几上一放,望着李德威笑吟吟地道:“李大侠,郡主走的时候交待过,让婢子来侍候您,郡主说您躺得太久,一下子不能吃太多,命婢子用鸡汤煮碗稀饭给您送来,稍候凉凉婢子再喂您吃。”   李德威道:“谢谢姑娘,给姑娘添麻烦了。”   黄衣少女道:“哪儿的话,这是婢子份内事,您别叫婢子姑娘,婢子叫翠芳……”   李德威道:“翠芳姑娘。”   黄衣少女翠芳深探看了他一眼道:“您现在这么客气,跟那天晚上的您完全判者两个人。”   李德威明白她何指,淡然一笑道:“有人在杀人的时候依然笑容可掬,可是我就笑不出来。”   黄衣少女道:“您说的那种人叫笑面虎,那种人最阴狠,最可怕了。”   翠芳还带点天真,或许是因为李琼的关系,对他很客气,李德威忍不住笑了,他忽然问道:“翠芳姑娘,你们郡主上哪儿去了?”   翠芳似乎很机警,目光一凝,道:“我们郡主没告诉您么?”   李德威道:“她跟我提了个大概……”   翠芳接口说道:“婢子也不大清楚,郡主临走的时候只说出了事儿出去一下,两三天就回来,让婢子好好侍候您,还说要是婢子有一点不周之处,回来就要罚婢子跪三天三夜……”   李德威心知她机警,不肯说,当即说道:“没这么严重吧。”   翠芳摇摇头,道:“您不知道我们郡主的脾气.我们郡主军令如山,说一句是一句,比我们王爷的话还管用,从没一个人敢稍微……”   李德威道:“那你放心,等你们郡主回来之后,我会在她面前帮你美言几句,说你照顾得我无微不至……”   翠芳神情一喜,忙道:“谢谢您,李大侠,您真好,那真太谢谢您了……”   忽然一怔道:“哎哟,净顾着说话丁,把您吃饭的事儿给忘了,真该死,快让牌子侍候您吧。”   她俯身下来扶起了李德威,拿过枕头来垫在李德威身后,挨得李德威好近,她身上也有一股醉人的幽香。   李德威有点不自在,道:“谢谢你,我并不怎么饿。”   翠芳道:“那怎么行,您没听人说么,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不了一碗总得吃半碗,您要一点儿不吃,婢子不被骂死才怪。”   一边说一边端起了碗,碗里有个小瓷调匙,她一手拿着小瓷调匙送了过去。   李德威没奈何,只有张了嘴。   媳这么一口一口地喂着,还问:“味道怎么样,会不会太热?”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德威现在不但愿意说话了,而且胃口也开了,他觉得这碗稀饭清淡合口,味道还真不错.   大处不可轻忽,小节不必过拘,不吃饭哪来的力气,没力气又能干什么?盗泉之水也好,嗟来之食也好,他一口气吃下大半碗去。   他不吃了,翠芳也没再勉强他,轻轻地放他躺下,端着剩下的小半璃走了,临走还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儿歌着,她一会就来。   或许是太累了,要不就是吃饱了人舒服了,没等翠芳再来李德威就睡看了。   其实.也是翠芳去得久了些,李德威足足等了翠芳一盏热茶工夫,到最后眼皮都重得睁不开了!   口  口  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德威被吱吱喳喳的鸟叫吵醒了,睁开眼看,窗户外头好亮,敢情已经是第二天了,而且看情形日头也已经老高了。   屋门关得好好儿的,翠芳不在屋里!   不知道怎么会那么静,不知道怎么会一觉睡那么久。   李德威觉得有点好笑,想笑,可是他没能笑出来,因为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了一样怪事。   他记得昨天夜里他睡的时候,是面向上仰卧的,可是现在他却是向外翻卧着。   他连动都不能动,怎么会翻身?   是翠芳把他扳过来的?   他睡得好好的,翠芳设理由动他。   那是……   他一阵心跳,试着往里翻.居然轻易地一下翻了过去。   他心头一阵狂跳,霍地坐了起来。   他能动了,而且跟好人一样。   四肢也不再酸软无力了,几乎让他不能相信昨夜躺在这张床上不能动弹的是他。   这是怎么回事儿?   是那碗鸡汤稀饭解了他的药力,还是昨晚上他睡着之后,翠劳偷偷地给他吃解药了。   后者似乎不可能,他人虽不能动,功力犹在,翠芳进屋他不会不知道,更何况给他服药非捏开他的嘴不可。   那么是……   突然之间他想起了这一夜熟睡,他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吃了那碗稀饭之后就那么好睡,九成九是稀饭里下了解药。   为什么李琼刚走翠芳就给他服了解药?   是李琼的意思还是翠芳救他?   他拂身下地,蹬上鞋就要出去,一跟瞥见桌上放着两样东西,他的鱼肠剑,鱼肠剑下压着一封信,信封上有写字,但封着口。   他怔了一怔,一把抓起了两样。   撕开信封,抽出一张雪白的信笺,幽香袭人,雪笺上行行龙飞风舞小草。   他看得心头连震,立时怔往了。   口  口  口   那张雪笺上写着:  ,   “大哥,我再这么叫你一声,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叫你,你也不会再让我这么叫你!   我走了,但不是带兵增援,而是做我真真正正,名符其实的郡主去了,不,从今后我应该是皇姑了!   为让你安心,我造了个假消息,其实在那时候我兄王已到北京兵临城下了,吴三桂远在关外,他来不及驰援,也无意驰援,京城里有曹化淳作为内应,攻城之战已胜券在握,当你见着这封信的候,我兄王恐怕已经进入禁宫坐上那把龙椅了。   我让翠芳暗中给你服下解药,同时奉还鱼肠剑,所以假手翠芳,为的是怕你翻脸成仇,以武相向。   我待你不薄,将来再相见,你应该不会用这把鱼肠剑杀我,再说你我也有过肌肤之亲,不管将来的结局如何,总得让人有一段甜美而温馨的回忆。   别悲痛,也别激动,一切都是天意!知名不具。”   李德威何止惊,简直怕,如果李琼现在跟前,他会毫不考虑地递出他这把鱼肠剑。   他两手一合,信笺粉碎,在片刻只屑纷坠的同时,他带着一阵长啸扑了出去!   口  口  口   “彰德”有一半成了空城。   贼兵一个也不见了,留下的只是仍畏畏缩缩的可怜百姓!   路上是平静的,平静得出奇.   李德威脸煞白,眼赤红,嘴唇都咬出了血,他一口气赶到了“北京城”下。   “北京城”下有人,有活人,也有死人,很乱,也惨不忍睹。   他顾不得多看,也不管那些叱喝叫嚷,他闯进城,一口气进了禁宫。   他虽是“布衣侯”的义子兼衣钵传人,但这却是他头一次进宫,宫里也是一片凌乱,倒的倒,毁的毁,地上有血迹,也有死人,那些丝幔后,还有吊死的,只不见一个活人。   他整个人都麻木了,直闯内官,刚进内宫。他便看见了一个活人,那是个宫女,缩在一根蜡龙柱后直哆嗦,满脸是泪,但没哭声,她不远处地上躺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尸体,混身上下都是刀伤,那把带血的刀就在她身旁,刀旁边还有一只女子的断臂,但却不是那中年妇人跟那宫女的。   李德威一步跨到,一把抓住了那宫女,颤声说道:“圣上呢?”   那宫女剧白的嘴唇抖了半天才说出话来:“由御林将军保着出宫去了。”   李德威接着向道:“两位太子跟公主呢?”   那宫女道:“两位殿下被送走了,公主让圣上砍下了一条胳膊,刚让个尼姑救走了。”   李德威听得一怔,道,“尼姑?是怎么样一个尼姑?”   那宫女道:“很年轻,她说她俗家姓祖。”   “姓祖?”李檀威听得心头一震,急道:“可知道她把公主带到哪里去了?”   那宫女道:“不知道,她没说,我也没问!”   李德威一指地上那中年妇人道:‘这是……”   那宫女道:“贵妃袁娘娘,是圣上怕她遭贼辱……”   倏地住口不言,但旋又说道:“你是……”   李德威道:“我姓李……”   那宫女两眼一睁道:“你是不是布衣老侯爷的……那尼姑说她认识你,要是你到宫里来,让我告诉你是她把公主带走了!”   李德威这时候没心情想别的,微一点头道:“我认识她,可曾看见布衣老侯爷?”   那宫女摇摇头,道:“没看见,好些日子没见老侯爷进宫了。”   李德威松开了她道:“宫里不能呆了,你自己逃生去吧,我还要找圣上去。”   他没容那宫女说话,转身扑了出去。   他一路往外去,怪的是没看见一个贼兵,可是刚出宫门,他看见了,十几个黄衣剑手围着一个使刀的独臂人,那赫然是罗汉。   地上躺着几十黄衣人,罗汉的左腿有两处伤痕,鲜红的两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德威一声怒啸连人带剑扑了过去,一把紫金刀巳够难应付的了,哪堪再来一把鱼肠剑?这两样都是当今之最,鱼肠剑加上紫金刀,猛虎扑羊,风卷残云,一转眼工夫那些黄衣剑士躺下了七八个,剩下两个心胆欲裂,猛攻一剑.双双要跑。   李德威悲怒填膺杀红了眼,鱼肠剑脱手飞出,给左边一个硬生生来个一剑穿心,从后背直穿前胸,右边那个魂飞魄散,微一怔神间,李德威人已扑到,一只右掌硬生生地插入了他左肋之中,往外一带,血花四溅,肚肠外流。   李德威看他没看他,转身拔起鱼肠剑,道:“罗汉,你什么时候到京里来的?”   罗汉苦笑-声道:“刚到,我来迟了……”   李德威心中一阵刺痛,道:“我也来迟了一步……”   “对了,”罗汉两眼忽地一睁,道:“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刚碰见祖姑娘了,当日她是被盲大师救了去了……”   李德威道:“我知道了,阿霓她们也到京里来了么?”   罗汉摇头说道:“不知道,没看见,现在我也没心情管别的,碰见你很好,听说皇上往煤山方向去了,你赶去找找吧,我找那些罪该万死的贼去,不死咱们过两天再见。”   扭头如飞驰去。   李德威一听皇上往煤山方向去了,也顾不得别的了,当即转身往煤山方向疾掠而去。   煤山在“神武门”北,距宫城不过百步之遥,转眼工夫之后李德威便驰抵了煤山,他一口气驰上了煤山最高处。   煤山肖不过数十丈,周围二里许,他居高临下一眼便看见煤山东麓有两个人,一个吊在一棵海棠树上,一个站在树旁十几步处。   吊在海棠树上的那个,身穿龙袍,长发履面,站在树旁十几步外的那个,是个身穿灰衣的清癯老人,山风吹得衣袂飘扬,他却卓立不动。   李德威心胆欲裂,翻身扑向东麓,扑近,他双膝落地砰然一声跪了下去。   看那身龙袍,吊死在海棠树上的这个人不用说定是祟桢皇帝。   事实上不错,袍襟向外翻着,襟上两行朱笔写的字迹,写的是:   “朕无德,上于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李德威心颤,人颤,泪默默的流,英雄有泪不轻弹,他哭的是大明朝的江山,他哭的是普天之下的百姓。   外患频仍,强敌压境,虽陷城失地但无大碍。而闯贼造反,却攻破京师,逼死皇上,怎不令人悲痛。   李德威泪尽血出,转脸望清癯老人,一看之下他又不禁魂飞魄散,现在他才发现,清瘦老人早已自断心脉身故多时。   他急行几步扑倒在地,就在这时候……   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李德威强忍悲痛翻身站起,他满腔是血,神态怕人,两道火一般的赤红目光直逼过去。   山上跌跌爬爬上来个人,混身是血,穿的是一身太监服饰,脸白得不带一丝儿血色。   李德戚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李德威,登时,他心动了,两眼直愣愣地瞪着李德威。   李德威冰冷说道:“你是内侍中的哪一个?”   那人愣愣地道:“你是……”   李德威道:“我布衣老侯爷的衣钵义子李德威,答我问话。”   那人脱口叫道:“原来是小侯爷,奴婢王承恩。”   跌跌爬爬的跑了过来,砰然一声拜倒,放声大哭:“小侯爷,万岁跟老侯爷都……都…   奴婢遍寻万岁不着,听见信儿才跑到这儿来的……”   李德威没说话,他能说什么,半响他才说道:“李自成罪该万死,我要不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王承恩哭着说道:“小侯爷,怪只怪那曹化淳。要不是他半夜偷偷开了‘彰仪门’,贼兵还不会那么快打进来……”   李德威道:“我知道了,曹化淳呢?”   王承恩道:“贼进城后奴婢就没看见他,大半是投贼去了,您不知道,宫里有不少人让贼兵弄了去!”   李德威道:“不要紧,他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他的。”   王承恩道:“小侯爷,您请杀贼去吧,这儿有奴婢料理。”   李德威迟疑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我把圣上跟老侯爷交给你子,我要把李自成跟曹化淳的两颗狗头挂在禁城之上以谢天下。”   他飞身掠了下去。   他走错了,崇桢跟布衣侯的遗体,哪是-个太监能保护得了的。   他走了,王承恩却对祟祯遗体拜了八拜,哭一声:“万岁慢走,奴婢来了。”   解下带子在海棠树上打了个圈,脖子往上一挂,他也就上了吊!   口  口  口   “北京城”里里外外没多大,找别的不容易,找个李自成按说不算难,可是李德威就没能找着他,甚至连曹化淳也投找到。   内心的悲痛,加上肉体的疲累,李德威钢铁般个人都倒了下去,倒在南城根一座破庙里。   他只觉脑中昏昏,混身发烫,再也支持不住。   他好急,他告诉自己绝不能倒下去,奈何他毕竟还是倒了下去,眼看着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的自己,李德威又急又气,欲哭无泪。   这么一来,他不但不能杀贼,一旦贼兵找到这儿来他反而会白白把命送掉,这样死岂不是太轻,太容易了?   天黑了,他心里跟内体上的难受,再加上急跟气,他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地有了知觉,身上也似乎好受些了,眼前有点儿亮。   睁眼一看,他还在这座破庙里,身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垫上了一片枯草,神案上点着半截蜡烛,有个年轻女子正在用簪儿桃灯蕊。   他看得一怔,脱口叫道:“阿喜。”   那年轻女子-惊缩手,霍地转过身,可不正是七格格的侍婢阿喜?   阿喜另一只手摸着心口,皱眉笑道:“您醒了,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先打个招呼,可没把婢子吓死。”   李德威翻身坐了起来,除了觉得人有点乏力之外,别的已经什么痛苦了,他道:“你怎么在这儿……”   阿喜笑笑说道:“怎么,许您在这儿,就不许我们在这儿么。”   李德戚:“阿喜,我是问……”   阿喜抿嘴-笑道:“您别急,让婢子告诉您,婢子是跟格格来的!”   李德威听得一怔,道:“怎么,你是跟……七格格也来了?”   阿喜“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当日在‘长安’杨督帅府门口,婢子拜别的时候,只当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您了,谁知道事隔不过数月在这儿又碰见了您……”   倏然一笑道:“您跟我们可真有缘啊。”   李德威没笑,他哪笑得出来,沉默了一下道:“阿喜,是你救了我?“阿喜摇摇头,道:“不是婢子,是我们格格,婢子只是在一边儿打下手。”   李德威四下看了看,道:“七格格呢?”   阿喜道:“有事儿出去了,我们格格特意把婢子留下侍候您。”   李德威道:“谢谢你,我怎么敢当,七格格到这儿来是……”   阿喜笑得有点神秘道:“婶子不清楚,您最好当面向我们格格。”   李德威心知她是不肯说,其实他也能料到几分,八成儿“满洲”要趁火打劫。   他沉默了一下,转移了话锋,道:“七格格现在没事儿了?”   他是指七格格当日被押走事。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六十三章     阿喜摇摇头,道:“谢谢您,总算我们格格福命两大,没事儿了,我们那位九王爷是个不轻易饶人的人.要是没有事儿,他不会轻易放了我们格格的。”   李德威看了她一眼道:“恐怕他还有借重七格格之处。”   阿喜怔了一怔,突然笑了:“李爷,您可真是个聪明人,什么都瞒不了您,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就冲这一点儿,我们永远不会是您的对手。”   李德威没料错,‘满洲”确实有意趁火打劫,他笑了笑,刚要说话。   “其实……”阿喜已接着说道:“李爷,目下的情势很明显,我们对的不是大明朝,您对的也不是我们‘满洲’,咱们之间应该可以化敌为友,甚至应该携手合作了,您说是不?”   李德威目光一凝,道:“怎么,喜姑娘,连你也跟我说斗心眼儿来了。”  ’阿喜睁大了一双美目,道:“哎哟,李爷,天地良心,婢子说的是实话,您可别冤枉婢子,就是因为您跟我们格格有这段情份在,婢子才希望您二位之间能化敌为友,要换个别人,婶子才不管他们是敌是友呢。”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也许我多心了,只是,喜姑娘,你要明白,贵邦一天不放弃对我大明朝的野心,我跟七格格之间就一天不会化敌为友。”   阿喜道:“李爷,婢子刚才不说了么,眼下的情势已经很明显了,我们对的已经不是大明朝了……”   李德威摇摇头,道:“阿喜,你的意思我懂,不过我要告诉你,大明朝还没有亡,只要大明朝这亿万子民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大明朝就不能算灭亡。”   阿喜眨了眨眼,道:“那……您大明朝这亿万子民世世代代永继不绝,到什么时候才算了啊。”   李德威道:“不错,阿喜,这就是告诉贵邦,告诉你,告诉任何人,大明朝永远不会亡。”   阿喜微微低下了头,没说话,半天地才摇头说道:“李爷,您的感受,您的心情婢子明白,您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一根支柱难撑大厦之将倾,只手难以回天,婢子希望您别过于难过。”   李德威心如刀割,但他表面上表现得相当平静,他摇摇头,道:“谢谢你,喜姑娘,我不会难受的,事实上这种事也不是两字难受能解决的.其实,皇上虽然崩殂,还有一位太子及诸王尚在,大明朝仍然大有可为!”   阿喜道:“李爷,您这么想么?”   李德威道:“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凡大明朝的子民人人都这么想,贵邦也应该能够体认这-个事实。”   阿喜道:“李爷,贵朝的大臣陈渲、魏藻德、张若麒、梁兆阳、杨观光等都已变节移志,腼腆事赋……”   李德威双眉微扬道:“这几个乱臣贼子不是以代表大明朝满朝文武,大明朝还有袁祟焕、史可法一干忠良!”   阿喜道:“婢子也听说袁祟焕是虽大将,史可法是位忠……”   顿了顿,话锋忽转,遁:“李爷,您刚才说贵朝有位太子没遇害,那位太子现在……   李德威突然有所警觉,摇摇头道:“我刚到京,还不知道,就是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喜姑娘应该体谅……”   阿喜道:“您这么说叫婢子怎么敢当呀,您明鉴,婢子可没别的意思,婢子是怕那位太子落进了李自成手里……”   李德威摇头说道:“不会的,天心不会那么绝的!”   只听一阵轻快步履卢传了过来。   阿喜眼往外望去,道:“格格回来了。”   拧身迎了过去。   李德威想镇定,可是他没法子不让一颗心猛烈的跳动,抬眼往外望,浓浓的夜色里走进了七格格,身后跟着另三个侍婢,尽管夜色很浓,李德威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七格格一身劲装,外罩’一件黑毛氅,人比以前瘦多了,李德威看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他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受,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他站了起来,七格格直走到他跟前,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对眸子里却包含了不少,那是经过极力隐藏藏不住显露出来的,她凝视着李德威,像是要从李德威脸上找出什么。   李德威有点不安,可又不便也不忍招目光移开,他不安地叫丁她一声:“七格洛。”   七格格也说了话,那略显苍白的娇靥上飞快地抹过一丝不可捉摸的东西,道:“你好。”   李德威道:“谢谢七格格,七格格也好。”   七格格淡淡地笑了笑,道:“还是老样子,好也好不到哪儿去,坏也坏不到哪儿去,请坐,咱们坐下谈。”   两个人坐了下去,就对坐在那片干草上,七格格看了看他,道:“你好点儿了么?”   李德威道:“已经好了,我还没谢谢七格格……”   七格格身子往后一靠,靠在了一根柱子上,道:“说这话有点见外,不管怎么说,咱们私下是朋友,假如你看见我躺在这儿,你也不会不管,是不?再说我也欠过你的,我这等于是还债,既是还债,谁该谢谁?”   李德威没说话。   七格格抬皓腕轻理云翼,忽然一笑说道:“想想也怪好玩儿的。”   李德威目光一凝,道:“七格格这话……”   “在‘长安’,咱们是那样分手的,咱们又是这样碰面的,你没想到会再见着我,我更没想到还能再见着你,想想这不是怪好玩的么。”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的确,世事的变幻是令人难以预料的……”   七格格目光一凝,道:“我忘了问了,杨、祖二位姐姐都好?”   李德威想细说,可是却觉没那心情也没那必要,只随口说了声:“都好,谢谢。”   七格格道:“她二位也到‘北京’来了么?”   李德威道:“投有,不过应该快到了。” 。   七格格点了点头道:“你在这儿,再说贵朝也遭逢巨变,她二位不会不到这儿来的,不过还是不来的好,这地方是个是非之地,平静不了几天。”   李德威道:“那是一定的,闯贼背天悖人,岂会长久得势?”   七格格口齿启动了一下,道:“我是说……不谈这些了,阿喜,把酒菜拿来,我陪李爷喝两杯!”   阿喜答应了一声往后而去。   李德威忙道:“七格格,不必了,我还有事儿……”   七格格抬头道:“我知道你有什么事儿,不忙在这一时,这一次见面太难得,不是我的命大长安一别便成永诀,这儿一别今后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好歹陪我唱两杯好么?”   话,跟她的神情,都使得李德威不忍拒绝,他没再说话。   阿喜从后头来了,她端着酒,另外一个侍婢阿富端着几味酒菜,放下酒菜后,阿喜们就识趣地躲开了。   筷子是两双象牙筷子,酒是一只银壶盛着,却没酒杯。   七格格拿起酒壶对嘴儿先喝了一口,然后把它递绐了李德威,道:“别嫌我。”   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她表面上看上去很泰然。   李德威有着一刹那间的不安与为难,可是很快的他就有了决定,人家冰清玉洁,尊贵个女儿家,人家都不嫌他,他又嫌得什么人家?   他接过酒壶就是一口,酒很香,另外有种香比酒还香,他心里有种异样感受,忍不住一阵激动。   七格格本来很泰然,可是这时候苍白的面颊突然掠起一抹飞虹,皓腕一伸,道:“把酒给我。”   李德威人目那非因酒意而酡红的粉颊,心头猛然震动,忙把酒壶递了过去。   酒就这么递来递去的喝着,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静得令人不安。   突然,七格格放下酒壶开了口:“你看我是瘦了还是胖了?’李德威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么一句,怔了一怔,迟疑了一下才道:“七格格比在‘长安’的时候,好像瘦子点儿。”   七格格一双美目之中突然出现了泪光,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她就是不让它掉下来,她笑了笑,笑得幽怨凄婉,笑得让人心酸:“这一阵子太累了。”   谁知道她是因为累,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李德威不得不改变话题,同时他也不愿错过这机会:“七格格这趟到京里来是……”   七格格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我希望咱们现在谈的都是些私人间的事儿,好么?”   李德威看了看她,微一点头道:“我遵命。”   七格格忽然-笑道:“对了,你们三位什么时候请我喝一杯?”   李德威倏然而笑,笑得勉强,也有点赧然:“恐怕还早得很,这时候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   七格格摇摇头,道:“我不急,只要有这么一天就行,我能等,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一张帖子。”   李德威笑笑,没说话。   七格格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半天她才说道:“我好像觉得咱们之间的私人事儿没多少好说的!”   李德威道:“那是因为七格格跟我都有所牵涉,要是没那种牵涉,相信能说的话就多了。”   七格格道:“我不想甚至怕提私人以外的事儿,可是我又不愿让咱们俩之间冷场喝闷酒,这样吧,索性咱们说个痛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看怎么样?”   李德戚笑笑说道:“我也乐于从命。”   七格格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谈了,谈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以我看你已经没有什么牵涉了。”   李德威扬了扬眉道:“我刚才跟喜姑娘谈过,只要贵邦一天不放弃对大明朝的野心,我跟七格格之间就一天难以化敌为友,只要大明朝的亿万子民还活在世上一天.大明朝便永远不会灭亡。”   七格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要是贵朝的满朝文武都像你,大明朝就不会有今天了。”   李德威道:“这只是个危难时期,打古至今.代代有奸佞,代代有危难时期,只能度过这危难时期,太平盛世便……”   七格格道:“恕我直说一句.你有信心是对的,但却不能否认事实,就算是个危难时期,你们有把握度过这危难时期么?”   “有这个把握,”李德威毅然点头说道:“我刚才也跟喜姑娘说过,大明朝还有袁祟焕及史可法一干忠良在,仍然大有可为。”   七格格摇摇头道:“我无意打击你的信心,泄你的气,你对目下的情势了解得还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你要是了解了目下的情势,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李德威道:“目下的情势如何,李自成背天悖人,得势不过是暂时……”   七格格摇头说道:“我不是指李自成,这班流寇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所以现在任他稳坐北京,耀武扬威,不过尚有挟百战连胜之锐锋,我指的是‘满洲’雄兵陈于关外,伺机入主中原,‘满洲’不敢说兵马强壮.至少这支雄兵不是李自成的乌合之众.不是贵朝那残余的疲兵所能匹敌,你认为我说的对不?”   李德威心神震动,默然末语,他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七格格的话跟把剑一样,一下递出正中要害,事实上这也是他所顾虑,所引以为忧的。   李自成不足为患,满洲才是可怕的大敌。   □ 口 口   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说道:“吴三桂统兵镇守‘山海关’……”   七格格道:“吴三桂?他的父亲跟爱妾陈圆圆都被李自成所抓,恐怕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对付关外了。”   李德威扬了扬眉道:“吴三桂不会是那么不明大义,不识大体的人。”   七格格淡然-笑道:“但愿他不是。”   李德威道:“他官至辽蓟总督受国之深恩,焉会为一己之私,置压境大敌于不顾……”   七格格道:“但愿他不会,我不跟你辩了……”   顿一顿,道:“听说令师已经殉国了,是么?”   李德威心里一阵悲痛,微一点头,道:“是的。”   七格格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太难过,再说老人家求仁得仁,求义得义……”   李德威道:“谢谢七格格,我已经不难过了,难过于事无补!”   七格格没说话,半晌忽然凝目说道:“听说你认识李自成的妹妹,有这么回事么?”   李德威一怔,一阵羞愧泛上心头,道:“七格格的消息相当灵通。”   七格格眨了眨眼,道:“这么说确有这回事了,你是怎么与她认识的?”   李德威没隐瞒,根本也就没打算隐瞒,把结识李琼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七格格笑了:“此女颇具心智,而且相当可人,只是卿本佳人……”   话锋忽转,道:“你到了京里之后见过她么?”   李德威摇头说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   七格格道:“想不想见她?”   李德威道:“七格格这话……”   七格格摇头道:“别问我何以作此一问,只告诉我说想不想见她?”   李德威道:“想如何,不想又如何?"   七格格道:“你要是不想见她,那就算了,你要是想见她,我可以把她的住处告诉你。”   李德威扬了扬眉道:“谢谢七格格的好意,我不想见她。”   七格格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真的?是心里的话么?”   李德威道:“我不明白七格格何以作此一问。”   七格格道:“我这么说一句你就懂了,你不是在找李自成么?”   李德威心头一震,道:“七格格怎么知道……”   七格格道:“这是一定的,李自成祸国殃民,凡是大明朝的子民,没有一个不想食他的肉,寝他的皮的。”   李德威想要问她李琼的住处,可是话到嘴边,他马上有了惊觉,他点点头.道:“七格格说的不错,李自成祸国殃民,罪该万死,凡是大明朝的子民,人人都想食他的肉,寝他的皮,可是现在我不能杀他。现在大明朝元气大伤,杀了他等于帮了贵邦的忙。”   七格格淡然一笑道:“你恐怕会错了我的意思了。”   李德威道:“是么?”   七格格摇摇头,道:“我不愿意找你争辩,相见大不易,我也不愿为这件事造成彼此间的误会,你既然不愿见这位可人的郡主,我也不便勉强……”   李德威道:“七格格,有句话我不得不说。”   七格格道:“你说吧,无沦什么话我都不会怪你。”   李德威道:“我跟七格格之间的私交归私交,可是一旦立场有所冲突,我只有舍私交顾立场……”   七格格点头说道:“我知道,在‘长安’你就是这么说的.各为其主,本该如此,我也是这样儿。”   李德威道:“七格格,我还有后话。”   七格格“晤”一声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李德威道:“我不希望贵邦趁火打劫。”   七格格微微一怔,倏然而笑,她笑起来永远那么美,永远那么动人,道:“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趁火打劫,甚至于不做任何行动,你可信得过?”   李德威一双目光凝注在她脸上,道:“若说七格格这趟到京里来毫无目的.实在难让我相信。   七格格平静得很,摇头说道:“要说我这一趟到‘北京’来毫无目的,那是欺人之谈,我有目的,我要看着李自成败走荒郊,看着‘满洲’大军入关,可是我敢向任何人保证,我绝不做任何行动。”   李德威道:“这倒是令人费解的事……”   七格格嫣然一笑遭:“你不必费解,甚至连想都不用去想,你可以随时监视我,只发现我有一点趁火打劫的行为,休可以当场杀了我,称要是下不了手,我也可以当场自绝,不过以你这种只顾大立场的忠心赤胆看,你不会下不了手的。”   李德威正色说道:“七格格,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七格格道:“我一本正经,彼此立场敌对,你也不必有任何顾虑。”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七格格,你我就凭这一句话。”   七格格点头说道:“就凭这一句话,不但是我,只你发现在何一个‘满洲国’人有任何趁火打劫行为,你都可以当场杀了他,不过我有个条件,也希望你能点头,在没有发现我邦人有任何趁火打劫行为之前,你别动我邦现在‘北京’的任何一个人,行么?”   李德威毅然点头,道:“行,你我一言为定。”   七格格看了他一眼,嫣然笑道:“打从‘长安’第一面到现在,这是你我谈话最融洽,也最久的一次,难得。”   她拿起酒壶喝一口,随手又把酒壶递绐了李德威。   李德威喝了一口酒,七格格道:“我不做任何行动,可是我不能干涉也不能耽搁你的行动,而且我愿意提供你每一个你想知道的稍息,话说在前头,我只提供你消息,愿不愿采取行动那在你,眼下我就有个消息告诉你,贵君上的遗体已经被李自成派人从煤山移往‘东华门’外一个临时搭盖的草棚子里去了.贵君上已然殉国,我以为他的遗体不该再受贼辱……”   李德威霍地站了起来,道:“多谢七格格,煤山之上不是皇上……”   七格格摇头说道:“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贵君上的遗体己被李自成派人从煤山移往‘东华门,外。”   李德威一抱拳道:“异日再谋后会,告辞。”   长身而起,破空射去。   李德威走了,七格格设动,也没说话,拿起酒壶慢慢地喝了一口,娇靥上泛起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阿喜四个从后头走了过来,阿喜道:“格格,李爷走了?”   七格格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   阿喜道:“您为什么不让他杀李自成?”   七格格说道:“要是杀了李自成,咱们一时半会儿就进不来了。”   阿喜讶然说道:“他要是杀了李自成,咱们一时半会儿就进下来了?为什么?”   七格格摇摇头,道:“你不懂。”   柯喜道:“婢子就是因为不懂才问您。”   七格格没说话。   阿喜忽然坐了下来,道:“格格,您真还要听九王爷的?”   七格格道:“怎么,我不该听么?”   阿喜道:“他这么对您,您怎么还……您总该为您自己想想啊。”   七格格摇头说道:“我从来就没为自己想过,我想的只是‘大清国’!”   阿喜道:“格格,当日在‘长安’的已经过去了,不说了,到如今您还这么深爱着李爷,李爷心里也不是没有您,为什么您不……您将来跟杨、祖二位姑娘做个伴儿,三个人亲亲热热,该有多好啊。”   七格格道:“为什么要我迁就他,他不迁就我?”   阿喜道:“格格,是您嫁他,不是他嫁您啊。”   七格格道:“谁说我要嫁他来着,‘大清国’那么多人,你怕我嫁不出去,你怕没人要我么?”   阿喜道:“‘大清国’里的人是不少,想要您的人也很多,求都求不到,可是您肯您愿意?哪一个您看得上眼,您要是肯,要是愿意不早就让人拿八抬大轿把您抬走了。”   七格格皱眉说道:“行了,阿喜,这是我的事,又不是你的事,你操什么心,着什么急呀。”   阿喜道:“话不是这么说,格格,真要是婢子自己的事,婢子也就不操心不急了,婢子四个跟了您这么多年,您待婢子这么好,婢子四个不能不为您不平,您想想看,格格,您辛苦了这么些日子,你究竟得到了什么,您怎么就不为自己的一辈子想想……”   七格格轻叱说道:“好了,好了,阿喜,你有完没有。”   阿喜翻身跪倒了,阿富三个一见阿喜跪下也跟着跪下了,阿喜流泪说道:“格格,您好可怜,婢子四个不忍见您……”   七格格变色叱道:“你们这是于什么,快起来。”   阿喜哭出了声,阿富三个也低下了头。   阿喜道:”婶子四个只求您为自己想想……”   七格格霍地站了起来,道:”你们这是教我不忠不孝,我不敢 再要你们,给我马上回‘满洲’去吧。”   阿喜失声痛哭:“格格,您这是为什么啊?’   七格格遭:“不为别的,只因为我生在‘满洲’,我是个满旗女儿。”   阿喜低下了头,泣不成声。   七格格忽然也低下了头,半天她才把头抬了起来,眼圈儿红红的,却没见泪光,柔声说道:   “你们起来吧,都起来吧。”   阿喜忙摇头说道:“格格,您答应了……”   七格格正色说道:“我没答应什么,也不能答应什么,你们跟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们谁要是再逼我,我只有一个办法,不要你们。”   阿喜道:“格格,您是知道的,李爷他……”   七格格忽然笑了,荚得非常轻淡,也凄楚:“傻姑娘,爱一个人不一定非嫁给他不可,要是每一对有情人都能成为眷属,世上就不会有旷男怨女了,把爱意留在心里,到了将来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回想回想,不也梃好么?”   这番话让人心酸。   这番话赚人眼泪!   阿喜四个又哭了!   七格格没再说话,香唇边掠过一丝抽搐、娇靥上的神色令人难以言喻。   一时间这座破庙里只有哭声,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烛火在摇晃着,几乎听得见那轻微的“劈剥”声。   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一滴,一滴。   一串,一串   “东华门”外凄凄惨惨,冷冷清清。   “东华门”原是禁城的四门之一,往常平常人是不能近的,可是,现在不同了,当日守城的禁军不见了,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   浓浓的夜色里,远看“东华门”外只有-点微弱昏暗的灯光,豆般大小,近看,那是一座新搭的席棚。   席棚里放着一具薄薄的柳木棺材,不见香火也不见白蜡,只有一盏油灯。   棺木前地上坐着两个老太监,两个人都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   李德威在离“东华门”四五十丈处便收势缓下身法,他倒不是怕什么,可是他不能不防着点儿.   明枪好躲,暗箭难防,闯贼那一伙儿里不是没有好手,而且为数也不少,他们把祟帧皇帝的遗体放在这儿,引那些忠贞之士上钩,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李德威一边一步步地往前走,一边竭尽耳目四下搜索。   往前走没两三丈,他突然有所发现,他发现离他身左十多丈处躲的有人,而且他发现躲的人还不只一个。   他明白,他发现了人家,当然人家也早在他发现人家之前发现了他,敌暗我明,这是一定的。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六十四章     要想这时候停步,或者改方向绕过去先除去这埋伏的暗桩已经是不可能了,因为他现在一举一动全在人监视之中。   现在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佯装不知,走近些,然后以快速的身法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先把这-处埋伏去掉。   一念及此,他在一步步前迈间,双臂已然暗凝了功力,再走前丈余,他就要腾身扑过去了。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那藏人处突然传来了一个低低话声:“李大侠,凌风在此,请过来一下。”   这句话听得李德威心头一跳,他听出来了,说话这人确是凌风,他当即掉转方向走了过去。   话声传来处,是一处房屋的墙角后,他靠近那处墙角,凌风便从暗隅里迎了出来,凌风仍是当日在“宛平”那身打扮,跟在凌风身后的还有两个英气勃勃的年轻小伙子,打扮跟凌风差不多,只是个头儿都比凌风壮。   在这当儿,李德威就跟在异乡乍遇亲人似的,上前抓住了棱风的手:“兄弟,你什么时候到京里来的?”   凌风嘴张了几张,没能说出话来,却突然流下了眼泪,两个年轻小伙子也跟着低下了头。   李德威明白凌风为什么掉泪,为什么哭,刹时间他的心情也够沉重的,他拍了拍凌风道:   “兄弟,别难过了,大明朝已经到了这种田地,难过是没有用的,好在咱几个都还在,让咱几个携起手来从头干起。”   凌风抬起了头,哑声说道:“您知道么,老侯爷已然……”   李德威点了点头,截口说道:“我已经知道了,在咱们这些人当中,恐怕我还是头一个知道的,只是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要是哭能救大明朝,我愿意哭上七天七夜.哭个泪尽血出……”   凌风道:“您的意思我懂,只是我忍不住。”   李德威又拍了拍他,道:“有话呆会儿再说,先给我介绍介绍这两位兄弟,这两位兄弟是……”   凌风道:“他两个是帮主身边的,原是不离帮主身边的,可是现在人手不够,只有把他两个分出来跟着我了!   两个小伙子上前恭谨躬身,齐声说道:“潘玉、金奎见过李大侠。”   李德威伸手抓住了两个:“两位兄弟别客气,大明朝要靠咱们同心协力来拯救,今后咱们也要同甘苦共患难,过于客气了不便说话。”   转望凌风道:“兄弟,帮里的情形现在怎么样?”   凌风道:“这次闯贼犯京,帮里的弟兄损失不少,现在已化整为零,化明为暗,说起来也够人难受的,几代传下来的这身打扮全改了。”   李德威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一时权宜之计,兄弟也不必过于难受,真要说起来,插在宫里的大明朝旗帜都改了,别的还有什么不能改的,帮里还有哪几位在京里?”   凌风道:“差不多都在这儿,怎么,您需要人手?”   李德威摇头说道:“不,我只是要兄弟告诉他们一声,现在的情势诡谲异常,‘满洲’陈兵关外,准备随时入侵,咱们不能不防他们趁火打劫,而且咱们也不能帮他们诛灭李自成,因为咱们一旦杀了李自成,他们就会乘乱入侵,大明朝元气损伤过重,无力抵御,到那时大明朝的江山出狼喙又入虎口,后果将更不堪想像,所以咱们不要轻举妄动……”   凌风道;“是,我呆会儿就把您的令谕传出去。”   李德威道:“还有’满洲’那位七格格现在京里,我会跟她约法三章,她不做趁火打劫的任何行动,也希望咱们在没发现她的人有任何行动之前不动他们!”   凌风道:“这恐怕不可靠,她们不是存心趁火打劫到京里来干什么,她们绝不可能没有企图。”   李德威道:“我知道,这一点我想到了,或许他们先埋伏这么一着在这儿,以便来日大军入侵时作为内应,不管怎么说,咱们得小心监视着她们,她带着四名侍婢原在南城根儿一座破庙里,现在是不是还在那儿就不知道了!”   凌风道:“您放心,我记下了。”   李德威道:“你们三个到这儿来是……”   凌风道:“我打听得皇上的遗体已被他们移到这儿来了,我们三个打算把皇上的遗体夺过来,可是一到这儿却发现他们有埋伏.所以迟迟没敢动!”   李德威转眼往那座席棚扫了过去,道:“你叫住我也是怕我中了他们的埋伏?”   凌风道:“是的,起先我不知道是您,其实这当儿到这儿来的应该全是咱们的人,我不能让咱们的人中他们的埋伏!”   李德威道:“你发现了几处埋伏,都在哪儿?”   凌风抬手外指,道:“席棚后头有,城门楼子上有,恐怕棚子里也有,可是我不清楚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有没有强弓硬弩……”   李德威扬了扬眉,道:“现在咱们分头并进,双管齐下,我引动他们的埋伏,你们三个找机会抢皇上的遗体……”   浚风忙道:“您何不让我们三个去引动他们的埋伏……”   李德威摇头说道:“不,这件事由我来办,我一个人或进或退都方便!”   凌风还待再说。   李德威道:“兄弟,是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   凌风不吭气儿了。   李德威道:“咱们马上就行动,你三个准备好!”   凌风道:“我们三个随时可以行动!”   李德威道:“那好,我先出去了。”   他迈步就要往外走。   蓦地里一条人影由远而近,身法之快一如闪电。   凌风神情一震,道:“好高绝的身法,这是谁?”   李德威凝目一看马上说道:“罗汉。”   那人影来势极快,转眼间已近二十丈内,这时候凌风也看见了,忙道:“紫金刀,果然是他。”   的确,是罗汉,他单臂使紫金刀,人行似天马行空,疾扑席棚。   孪德威道:“他来势太快,拦不住了,你们准备行动……”   一顿震声大喝:“罗汉,小心埋伏。”   身随话动,鱼肠剑出鞘,腾身扑了出去。   罗汉人耳这一声大喝,扑势不由一顿,而且扭头望了过来,就在这时候,两条黄影从城门楼子上疾泻而下,两遭匹练也似的剑光双卷罗汉。   李德威怒叱一声猛提一口气从罗汉头顶掠过,抖腕出剑迎着两道匹练也似的剑光卷了过去。   惨叫两声,血雨横飞四射,两条黄影落地变为四截,两个黄衣人硬生生被李德威来了个腰斩。   两个黄衣人尸身落地,城门楼子上又现黄影,而且那座席棚后也窜出了六名仗剑黄衣人。   罗汉冷哼一声道:“还真不少啊,来吧,咱们俩比比看谁杀的多。”   李德威低声说道:“罗汉,咱们俩背靠背联手御敌,牵制住他们,好让‘穷家帮’的人抢灵柩。”   罗汉一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   前跨一步,翻身挥出了一股懔人的刀光。   罗汉的刀法是当今第一,紫芒闪处,一名黄衣人首当其冲,一条右臂被罗汉齐肩劈下,惨叫声中带着一道血光往后翻去。   罗汉这一刀吓人,另五个马上收住了扑势,举起了长剑,这时侯李德威也一剑震开了从城门楼子上凌空扑下的四名黄衣人。   罗汉笑了,他没等身前五名黄衣人出剑,紫金刀斜斜挥出。   以罗汉刀上的造诣,他如今已不必以刀刃伤人,那离刀暴射数尺的一片紫芒照样可以伤人。   五名黄衣人似乎深知罗汉紫金刀的厉害,长剑一抖联手攻出一剑。   五枝长剑如一枝长剑,五个人的内力合而为一个人的内力,威力自然陡增敷倍,一声金铁声大震,五个黄衣人齐往后退了一步,而罗汉只不过身躯晃了一晃,他的内力固然不弱,但便宜也占在刀沉。   罗汉不容他们有喘息的机会,一步跨前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又攻出一刀。   这一刀吓得五名黄衣人脸上变色,抽身暴退,他们应变不能说不够快,奈何罗汉刀上紫芒暴涨,已自他五人胸前扫过,“噗”、”噗”一连几响,他五个胸前都开了口,只差一发便伤着肌肤,他五个脸色都吓白了。   罗汉威风大发,李德威一把鱼肠剑也寒了贼胆。   就在他两个神威大展的当儿,凌风带着潘玉.金奎已毫无声息地扑到了席棚前,可是他三个遇到了阻拦.从席棚里又窜出五六个黄衣人来,立即跟凌风三个战作一团。   李德威跟罗汉两个看得请清楚楚,罗汉道:“三对六,吃的亏太大,这儿的几个交给你了,我去帮帮他们去。”   猛力攻出一刀,如飞扑去。   九个黄衣人眼下只剩下了七个,罗汉临走又劈倒了两个,如今只剩五个了。   罗汉天马行空般扑到了席棚前,人刀合一,凌空扑下,紫芒疾闪,血雨横飞,六个黄衣人刹时只剩下了三个。   罗汉道:“一对一,这样公平些,你们打吧,灵枢交给我了。”   他一闪身便进了席棚,那两个老太监早就吓傻了。   罗汉一步跨到那具薄薄的棺木前,紫金刀夹在左胁下,单臂一伸就要去掀棺材盖。   就在这时候,一名老太监突然大叫一声冲他撞了过来,罗汉猝不及防,距离又近,硬被那名老太监撞得一歪。   他只是桩撞得一歪,那名老太监却被罗汉的反震震得一下子摔在了那具棺木上。   轰然一声大响,席棚塌了,棚顶飞了,四周的草席也飞了,飞得到处都是。   凌风三个机警,一听见声响马上一个滚翻翻出了两三丈外。   李德威心胆欲裂,惊急攻心之余大喝一声,一剑扫倒了三个,然后脱弩之矢般扑过去。   席棚塌了之后就没再见动静,李德威赶到,凌风三个也定过神来掠到,四个人急急忙忙地翻开了那一堆碎席。   看见了.棺木没了,连底都碎了.片片碎本,片片血肉,两个老太监都不见了,罗汉混身是血,直挺挺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李德威魂飞魄散,大叫一声:“罗汉。”   丢下色肠剑便要俯身下扑。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罗汉。”   李德威一怔回身,三条人影疾掠而至入蒙不名、杨敏慧赵晓霓。   赵晓霓一到便扑倒在罗汉身上,跟疯了一般,直叫:“罗汉,罗汉……”   蒙不名跟杨敏慧都怔在了那儿。   突然,杨敏慧一声悲呼扑在李德威身上失声痛哭。   蒙不名喃喃说道:“这小子,这小于,阿霓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可是他……老天爷,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赵晓霓哭了,哭得好伤心。   也难怪,她由南到北,迢迢千里,为的就是要找罗汉,如今好不容易地找到了,见着的却是罗汉一具尸体,她怎么能不伤心。   浚风三个低下了头。   蒙不名的老泪在眼眶里打转,鼻涕都流到了胡子上,突然间,他跺了脚:“妞儿,你闪闪,我要骂这小子两句,谁都不怪都怪他自己,谁叫他一个人跑的……”   他跺着脚大发雷霆,这时候地上的罗汉却突然睁开了眼.他左看看,右看看,居然开口说了话:“怎么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大伙儿刹时全怔住了。   定了定神,蒙不名大叫一声道:“小子,你没死装得什么死,害得大伙儿在这儿鼻涕一把泪一 把的,还不赶快给我滚起来。”   罗汉挺身站了起来。   他刚站起,赵晓霓爬在他身上又哭了,现在是喜,还有多少日子的相思跟幽怨,一古脑儿全发泄了出来。   李德威摇摇头,笑了:“阁下,你可真会吓人。”   罗汉-脸悸色,道:“棺材里没人,藏的是炸药,多亏了那位老人家,他把我撞开了,自己却碰爬在棺材上,可怜他……”   脸上泛起了一阵抽搐,住口不言。   蒙下名道:“那位老人家?”   凌凤道:“一个内恃。”   豪不名道:“恨只恨蒙不名迟来一步,没能见着这位可敬的人,妞儿,现在咱们看不见人了.就跪在地上磕个头吧,。”   赵蛲霓当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赵晓霓那里磕了头,杨敏慧突然爬在李德威肩上又哭了起来。   李德威知道她为什么难受,为什么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香肩,道:“小妹,别难受了,难受于事无补,我刚才还对凌兄弟说过,今后咱们要同甘苦.共患难,让咱们化悲愤为力量,一切从头干起,大明朝的今后找在咱们肩上……”   杨敏慧点着头道:“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   她的确难以忍住,而且那相思与幽怨本就是催泪的东西。   凌风道:“李大侠,咱们上了他们的当了,祟桢爷的遗体既不在这儿……”   罗汉突然抬眼向外,道:“让我问问他去。”   剩下的两个黄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了,那被罗汉劈下一条胳膊的这时候已然苏醒了过来,忍着痛要跑。   罗汉一掠而到,紫金刀那锐利的刀尖正抵在他喉咙上,他吓得一哆嗦又倒了下去。罗汉冰冷说道:“告诉我,你们把皇上的遗体弄到哪儿去了?”   那黄衣人混身是血,脸上却没一点血色,也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害怕,他颤声说道:“我,我不知道!”   罗汉道:“你已经没了一条胳膊,可别怪我再下毒手。”   那黄衣人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不知道。”   罗汉一点头,道:“好,算你硬。”   他挺刀就要往前送。   凌风一手拦住了他,望着地上那黄衣人道:“煤山之上一共有三具尸体,另两具呢?”   那黄衣人道:“这一场仗打下来,城内外的死尸埋的埋,喂狗的喂狗,谁会留意两具尸体!”   他说的是实话。   凌风还待再问。   蒙不名开了口:“算了吧,小要饭的.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角色,能从他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么,小子,收收刀,让他走吧。”   罗汉扭过头来道:“老人家,崇桢爷的遗体……”   蒙不名摆摆手,道:“让他走吧,等他走了之后我有话说。”   罗汉收回了紫金刀,一脚踢了出去,道:“滚!”   那黄衣人飞出了丈余,砰然一声摔在了地上,断臂处已经够他受的了,哪堪这一摔?立即昏了过去。   蒙不名道:“这儿不是个善地,离这儿远一点儿再说。”   他当先转身往来路掠去。   蒙不名带头前头走,罗汉跟赵晓霓紧跟在他身后,再后头是凌风、潘玉跟金奎,李德威跟杨敏慧走在最后。   是应该这样走,那备受相思之苦的两伙心,多少总该得到点儿安慰。   奔驰间,杨敏慧低低说道:“大哥,有件事我不敢告诉你.可是又不能不让你知道,天香姐她……”   李德威截口说道:“我知道了,罗汉告诉我的……”   他把罗汉赶着辆马车,拉着一具棺木到处找他的事,以及昨天抵京进宫救驾不着,碰见个宫女告诉他一个俗家姓祖,自称跟他是朋友的年轻尼姑救去了长平公主的事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杨敏慧好不激动,她急不可待地道:“照这么看天香姐是被我师父救了去……   李德威呆了一呆道:“怎见得她是被盲大师救了去?”   杨敏慧道:“你是知道的,天香姐本来不会武,有谁能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当中调教得她一身好能耐,而且天香姐现在已身在佛门出了家……”   李德威点头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她能有这么一个归宿,倒也值得咱们替她高兴。”   话虽这么说,心里总不免有点怅然。   “只是,”他接着说道:“好好的她为什么突然出家皈依了佛门?”   杨敏慧道:“难道罗汉没告诉你么?她大义灭亲而且毒死了李自成的悍将张三勇。”   李德威伸手抓住了杨敏慧的粉臂,他口齿连连启动,只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忽听前头蒙不名道:“行了,别再跑了,就在这儿坐坐吧!”   抬眼望去,只见最前头的蒙不名已然停了下来,他停身外是城墙根儿的一片荒郊旷野,夜色寂寂,四下里空荡荡的,偶尔可见一两点灯火闪动,不过那灯火离得很远。   罗汉跟赵晓霓停下了,凌风三个也停下了,都停下了。   蒙不名抬了抬手,道:“这一阵好累,大伙儿坐下来歇歇腿吧!”   大伙儿,一个连一个地默默坐丁下去,蒙不名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抬眼望向杨敏慧道:   “姑娘,祖家妞儿的事告诉他了么?”   杨敏慧点了点头,道:“蒙老,照我李大哥的说法,天香姐可能被我师父救去了。”   蒙不名一怔忙道:“香妞儿让你师父救去了?这话怎么说?”   杨敏慧把李德威告诉她的告诉了他,静静听毕,蒙不名激动地直点头:“是该这样,最该这样,要不然老天爷就不能称个灵字了,大义灭亲这种事儿我听过不少,可是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却是头一回亲眼看见……”   罗汉道:“我跟祖姑娘见过面,当时我既敬佩又难过,我简直恨不得……我不知道这该怎么说好,我只觉得祖姑娘是神……”   “对,”蒙不名一点头道:“她该是神,她是咱们的神,她是大明朝的神。”   李德威等没说话,可是脸上却-付肃穆神色。   蒙不名突然叹了一口气道:“神也好,人也好,香妞儿只要还在这世上,我就放心了,我也就不会那么难受……”   顿了顿道:“刚才我说过,我有话要说,现在让我告诉你们,小伙子……”   他一双目光落在李德威脸上,道:“我不怕你不爱听,事实上这些话我也不得不说,固然,皇上殉国,遗体不能再遭贼辱.可是他毕竟是个已经死了的人,咱们要老为他忙,为他冒风险拼命去,那没有什么用,对大明朝目下所处的危难,也没有一点补益.还有活着的,咱们何不为活着的尽点儿心力?”   李德威扬了扬眉,道:“您老可否明说’”   “行,”蒙不名一点头,道:“我自然要明说,据我跟杨姑娘、阿霓来京后打听来的消息,皇上在闯贼加害之前,着亲信太监把太子慧艮,定王慈炯,承王慈召送出宫去,所以皇上殉国,后妃一概不免。只有太子跟定王、承王没有遇害遭‘难’,国家不可一日无主,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我的意思是咱们别再为皇上的遗体忙了,赶快找着太子跟两位王爷,保护他三位,拥太子起来征叛讨逆才是正理,小伙子,你懂了么?”   李德威微-点头道:“我懂了,多谢您老明教!”   蒙不名道:“懂了就行,你年纪没我大,可是在这一伙儿人里,你掌银牌令,你是头儿,我们听你说句话,你认为怎么样?’’   李德威沉默了-下,道:“您老这番话一如当头棒喝,要不是您的指点,我差点做错了大事……”   蒙不名两眼一睁,道:“小伙子,这么说你是从善如流了?”   李德威道:“我感谢老人家给我的指点,只是太子跟两位王爷现在在……”   “找啊,”蒙不名道:“没人绐咱们送到眼前来,咱们得找,不但得找,而且得赶快找,要在闯贼找到他三位之前找到他们。”   李德威道:“恐怕也得在‘满洲’找到他三位之前。”   “怎么,满洲’?”蒙不名睁大了一双眼,道:“小伙子,‘满洲’也有人在京里么?”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您老该知道,这是个趁火打劫的好机会。”   杨敏慧小鸟儿似的一直偎在李德威身边,这时候忍不住问道:“大哥,‘满洲’谁在这儿,他们哪位九王爷?”   李德威道:“是,是七格格。”   “七格格,”杨敏慧叫了一声,一阵激动道:“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她了?”   李德威点了点头,把跟七格格见面的经过当众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杨敏慧眼圈儿都红了,道:“我还当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她了呢,谁知道,谢天谢地,大哥,她现在在哪儿?”   李德威还没说话,蒙不名那里已然沉吟说道:“这就怪了,她们到京里来,不是趁火打劫的,是来干什么的,不可能是单为做个内应吧,小伙子,她的话可信么?”   李德威道:“我已经请‘穷家帮’就近予以监视了,究竟她们的目的何在,应该不难明白。”   蒙不名道:“小伙子,你跟她约法三章了,她不做任何趁火打劫的行动,你也不动她的人?”   李德威道:“是的,不过她要是有任何趁火打劫的行动,那另当别论。”   蒙不名点点头,道:“好吧我们听你的,只是不管她们是干什么来的,咱们得抢在任何人前头找到太子跟两位王爷,咱们分头去打听,分头去找……”   李德威道:“以您老看,找到太子跟王爷之后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蒙不名道:“很简单,目下皇上殉国,可是大明朝并没有亡,远处去,辽蓟总督吴三桂不就在眼前么,咱们找着他三位之后保他三位到吴总督军中去,请太子以吴总督的兵马就近讨逆平叛,国既有主,登高一呼,天下必然齐应,到那时候……”   罗汉摇摇头,道:“以吴三桂的兵马讨逆平叛恐怕不大妥当。”   蒙不名转眼间道:“怎么,罗汉,你有什么高见?’’罗汉道:“老人家别忘了,‘满洲’陈兵关外,准备随时蠢动.吴三桂,一旦带兵人关,北边几处关口势必陷于空虚……。”   蒙不名眉锋为之一皱,点头说道:“对,对,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要以吴三桂的兵马讨贼平叛,边关一带的守备就会薄弱,可是要以吴三桂的兵马镇守边关,眼前这闯贼李自成……”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六十五章     李德威道:“怎么讨逆平叛,那是以后的事,当前的要务是先找到太子跟两位王爷,咱们先找着太子跟两位王爷,把他三位就近护送到吴三桂军中再说吧。”   蒙不名点点头,道:“说得是,也只有这么办了,咱们是说办就办,人手怎么个分配法……”   杨敏慧忽然站起来截口说道:“我看不如这样,我跟您老一路,罗汉跟阿霓妹妹一路,李大哥自己一路,‘穷家帮’的三位可以多找些弟兄帮忙……”   甫得相思苦,又尝分离愁,她会为赵晓霓着想,却不为自己安排,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李德威有点诧异,可是他不便问,而且国难当头,他也没多大心情去顾儿女私情。   倒是蒙不名看了杨敏慧一眼,讶然说道:“怎么,姑娘要跟我这个糟老头子做伴儿?”   杨敏彗含笑点头,道:“一路上跟您老做伴儿惯了,想利用这机会跟您老人家多领些教益。”   蒙不名又深深一眼,摇头说道:“我简直摸不透你,一路上做伴儿,咱们老少几个处得很好,现在你们都找着了自己的人,害我一个人孤伶伶的,我正难受的,这倒好,我用不着再难受了,好在这分离没多少日子,也都在京畿一带转,随时可以见面……”   他站了起来,道:“那咱们说走就走吧!”   凌风道:“我们三个先走了,一有消息‘穷家帮’自会马上跟诸位联络。”   一抱拳,带着潘五、金奎飞掠而去。   凌风三个走了,罗汉偕同赵晓霓走了,杨敏慧跟着蒙不名也走了,刹时这城墙根儿就剩了李德威一个人。   看看大伙儿都走得不见了,他也走了。   口  口  口   望着李德威走得不见了,杨敏慧那娇靥上刹时浮现一片难以掩饰的难受神色。   蒙不名着了看她,道:“姑娘,我可真是摸不透你,走就走吧,还躲在这儿望着他,既然这样,刚才你何必跟我做伴儿?”   杨敏慧缓缓说道:“老人家,我是有用意的。”   蒙不名道:“我也猜着了几分,可是我猜不透你是什么用意。”   杨敏慧道:“您老是这北几省的一方霸主,京城里您一定很熟,这儿离南城根儿不远吧’”   蒙不名两眼一睁,道:“姑娘,你是要……”   杨敏慧道:“我想看看七格格去。”   蒙不名不禁为之动容,道:“姑娘,你用心良苦啊,只是,姑娘.你有几分把握?”   杨敏慧摇摇头,道:“找不敢说,不过我愿意尽心尽力。”   蒙不名叹了口气,一点头,道:“就冲姑娘你这点儿心,也应该感动天地让姑娘你有所收获,好吧,我带路了,走吧,姑娘。”   他带着畅敏慧走了。   他们这儿地点是在东城,从东城往南城走.用不了多大工夫,刚到南城根儿就瞧见那座破庙了。   望着坐落在夜色里的那座破庙,蒙不名道:“姑娘,就是这座庙么?”   杨敏慧遁:“大半是了,这几只这么座破庙佃!”   蒙不名道:“姑娘看她还在这儿么?”   杨敏慧遭:“谁知道,碰碰运气吧,这儿找不到再找别处,我总是要找到她的。”   蒙不名摇摇头.叹道:“姑娘,你可真是太热心了。”   迈步往那座破庙走去。   走近了些,他摇摇头又道:“没灯光,也没动静,看样子恐怕已经走了。”   杨敏慧没说话。   说话问已近庙门,杨敏慧要往里走,蒙不名伸手拦住了她,塑着庙门扬声说道:“杨姑娘来看七格格来了,里头那位……”   人影一闪,漆黑的庙门里掠出条纤小人影,往杨敏慧面前一落,道:“婢子见过杨姑娘!”   杨敏慧微显激动,上前扶住了她,道:“阿喜,别多礼,你好啊。”   阿喜也很激动,道:“谢谢您,托您的福,您安好。”   杨敏慧遭:“七格格……”   只听七格格的话声从庙里传了出来;“姐姐恕我迎宾来迟。”   随着这话声,七格格带着阿富等三个袅袅走了出来,杨敏慧立即跟着阿喜迎了过去。   两人行进,七格格冲蒙不名遥遥-礼,道:“满洲末学见过蒙老人家!”   蒙不名呆了一呆,道:“格格认得我这个穷老头子?”   七格格含笑说道:“我久仰,老人家没见过我,我见过老人家。”   蒙不名道:“蒙不名也久仰七格格当代奇女,所学才智两称过人,今夜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七格格浅浅一笑道:“您老夸奖了,还是杨姐姐几位看得起我……”   上前抓住了杨敏慧的手,难掩激动地道:“姐姐,今夕何夕,别后我一直惦念……”‘、杨敏慧又抓着七格格一双柔荑,道:“我何尝不是,你不知道,一听说你在这儿,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七格格道:“姐姐只知道自己高兴,可知道我都想掉泪?”   说着说着她眼圈儿为之一红。   彼此立场虽属敌对.但彼此的私交甚笃,这时候只有私交,没有‘立场,这时候所流露的也是不掺一丝儿假的真情。   杨敏慧也是性情中人,她再也忍不住那两眶热泪。   突然,七格格笑了:“咱们这是干什么,相见不易,咱们都该高兴才对,姐姐跟蒙老人家里头坐吧。”   蒙不名站在丈余外摇摇头道:“我不进去了,我在这儿透透气儿.二位里头好好聊聊去吧。”   杨敏慧知道蒙不名为什么不肯进去,她道:“就让蒙老外头坐坐吧,咱们都是女儿家,咱们说话蒙老也插不上嘴!”   七格格看了蒙不名一眼道:“老人家,那我就不强邀了。”   蒙不名抬抬手道:“格格别客气了,快请进去吧。”   七格格没再说话,拉着杨敏慧走了进去。   两个人进了庙,阿喜早抢先一步点上了蜡烛,七格格拉着杨敏慧坐在那片干草上,道:   “姐姐已经见过他了?”   当然,没见过李德威,怎么知道七格格她在这儿。   杨敏慧点了点头,道:“他不知道我来看你,我不愿意让他知道,女儿家有咱们女儿家的事,你说是不?”   七格格含笑点头,道:“姐姐说得是,于吗什么事都让他知道?我还没问姐姐好呢。”   杨敏慧道:“看我还不是老样子,你可比在‘长安’的时候瘦了!”   七格格笑笑说道:“这一阵子东奔西跑太累了些。”   杨敏慧的一双目光落在七格格脸上,像要看到七格格的心里去;“是这样么,妹妹?”   七格格含笑反问了一句:“姐姐以为呢?”   杨敏慧道:“非关病酒,不是悲秋,只有妹妹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   七格格笑了,却移转了话题:“对了,天香姐呢,怎么没跟姐姐一块儿来?”   杨敏慧神情一黯,遂把祖天香大义灭亲,服毒自绝,以及后来为盲大师所救,已削发为尼,寄身佛门的经过说了-遍。   静静听毕,七格格睁大了一双美目,老半天她才说出话来:“原来天香姐已经……他怎么没告诉我?”   杨敏慧道:“也许是他怕妹妹难受……”   七格格一阵激动,道:“天香姐可敬,可佩,也真可怜。”   杨敏慧勉强一笑道:“不提她了,提了徒乱人意!”   七格格道:“说来说去都是她那个爹害了她,也怪我,早知道这样,说什么我也不会到‘长安’去找祖财神……”   杨敏慧摇摇头,道:“妹妹别这么说,谁都不怪,要怪只怪战乱,怪刀兵,在战乱刀兵之中,毁了多少家,害了多少人,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妻离子散,要是没有战乱,没有刀兵哪一家不是过得好好儿的。”   七格格香唇边掠过一丝抽搐,沉默了一下道:“战乱、刀兵皆是一两个人挑起的,谁也不愿意打仗,谁也不愿意有战乱,可是一旦一两个主事者挑起了战乱,在下的这些人都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去拼斗,去杀人……”   杨敏慧目光一凝,道:“这么说妹妹……”   七格格倏然一笑,笑得勉强,道:“姐姐,咱们不谈这些了,淡这些也是徒乱人意。”   杨敏慧道:“那么咱们只谈私事,不谈公事,一点也不谈,可好?”   七格格道:“当然好……”   杨敏慧道:“今夜我到这儿来,除了看看妹妹之外,我有件事还想求妹妹点个头。”   七格格道:“姐姐还跟我客气,我怎么敢当姐姐这个求字?姐姐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只要能力所及,我无不点头。”   杨敏慧一翻身跪了下去。   七格格大吃一惊,道:“姐姐这是……”   杨敏慧道:“我这是代他向妹妹求亲。”   七格格定定神,忙也翻身跪倒扶住了杨敏慧道:“姐姐这岂不是折我,有什么话请坐下说………”   杨敏慧道:“今夜要不能求得妹妹点头,我就长跪不起。”   七格格道:“姐姐这是何苦……”   杨敏慧道:“我为他,为我,也为妹妹!”   七格格道:“姐姐要这样,我只有陪姐姐跪着了、,’杨敏慧道:“妹妹,难道你不愿意,难道你就任-个情字折磨?……”   格格低下了头,但旋即她又抬起了头,正色说道:“姐姐,我的态度在‘长安’已经表明过了,姐姐不该再这样……”   杨敏慧道:“我知道,我每每难受,为的也就是这件事,我只问妹妹心里有没有他?”   七格格道:“我在‘长安’说得已经够明白了,姐姐也不该再问我。”   杨敏慧道:“难道妹妹永不会改变心意?”   七格格毅然摇头,道:“永不会。”   杨敏慧道:“妹妹……”   “姐姐,”七格格道:“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嫁给他不可,天香姐就是-个绝佳的例子,她是受情势所逼,我不能改变自己的立场,我不能做个不忠不孝的人。”   杨敏慧道:“然则妹妹要牺牲自己……”   七格格道:“姐姐,战乱之中总是要有人做些牺牲的,天香姐不就牺牲了自己了么?”   杨敏慧道:“妹妹跟她的情形不一样。”   “没什么不同,姐姐,”七格格道:“天香姐所以削发为尼,遁身空门,是因为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我要是改变了立场,跟亲手杀死我的君父有什么两样!”   杨敏慧道:“妹妹,我不敢批评你这两字赤忠,可是难道你心里不痛苦?”   七格格香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我不能否认,也不愿否认,我痛苦,正如姐姐所说,我瘦了,非关病酒,不是悲秋,只有我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是姐姐,那是没办法的事,再痛苦我也要忍受,假如换换姐姐是我,姐姐是不是也得忍受这种痛苦?”   杨敏慧不做正面答复,道:“妹妹,你可知道,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有多少人会扼腕,有多少人会掉泪……”   七格格摇摇头,道:“我顾不了那么多,事实上没有一个人会比我这当事人更难受,更痛苦。”   杨敏慧道:“妹妹……”   七格格摇头说道:“姐蛆不要再说什么了,要答应我早在‘长安’就不会离开姐姐了,我不能改变自己的立场,还要请姐姐原谅。”   杨敏慧道:“妹妹,你何忍……”   七格格道:“姐姐又何忍逼我,别的我不愿再多说什么,只问姐姐,换换姐姐是我,姐姐会怎么做?”   杨敏慧没说话,两串热泪却夺眶而出!   七格格跟圈也虹了,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她就是忍住不让它掉下来,她柔声说道:“姐姐,相见不易,咱们谈点儿别的不好么?”   杨敏慧流着泪道:“妹妹何忍让天下有情人同声一哭……”   七格格勉强笑笑说道:“姐姐,这句话我原不愿说,可是姐姐逼得我不得不说,要我嫁给他.只有两种可能,满洲国就此撤兵贵我双方永无战乱,再不就是满洲国入中原,一统天下,到那时我这个格格愿意反过来向他求亲,不过,到那时候恐怕他就不会要我了。”   杨敏慧道:“妹妹,我宁愿是前者……”   七格格摇摇头,苦笑说道:“不可能的,姐姐,我是满洲国的人,我最清楚,这时候要想让‘满洲国’自动撤兵,那比登天还难,除非大明朝有谁能逼‘满洲国,撤兵。”   杨敏彗还待再说。   七格格近乎哀求地又道:“姐姐,谈点别的,好么?”   杨敏慧泪如泉涌,道:“妹妹,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姐姐,”七格格抓住杨敏慧一双柔荑,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朋友,咱们是比亲姐妹还要亲的,姐姐,让这-段不平凡的交情留待将来回忆,不也挺好么。”   杨敏慧低下了头,没说话,她伤心得说不出话来了。   七格格也够难受的,含着泪直呼她姐姐,也说不出一句别的话来。   阿喜、阿富四个人站在一边儿都低着头直哭,可是谁也不敢插一句嘴。   长久,长久杨敏慧才渐渐收了泪,道:“妹妹,我走了。”   七格格道:“姐姐不多坐会儿?”   杨敏慧摇摇头,遭:“不了,看着妹妹,我更难受!”   七格格道;“那我就不留姐姐了.我送姐姐出去。”   两个人互相扶着缓缓站了起来。   杨敏慧口齿启动,欲言又止,泪水突然又往外一涌,低头转身,往外行去。   七格格跟了上去,这一路到庙门,两个人没再说一句话。   到了庙门外,杨敏慧拦住了七格格,道:“送客千里,终须一别,妹妹别送了,请回吧。”   七格格道:“那我就不送姐姐了,姐姐保重。”   杨敏慧道:“妹妹也保重。”   转身走了。   七格桔很快地转身向里,当她转过身的时侯,清瘦、憔悴的娇靥上无声挂落两串清泪,她身躯晃了一晃,阿喜跟阿富忙扶住了她,她道:“快扶我进去。”   阿喜跟阿富流着泪扶着她往里行去,很快地消失在那漆黑的庙门里!   蒙不名迎上了杨敏慧,道:“怎么样,姑娘?”   杨敏慧脸上还有没干的泪渍,摇摇头,道:”我没想到她这么坚决!”   蒙不名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还是没说话!   口  口  口   “北京城”已经平静了,但平静并不意味着安定。   做生意的开了门,小街小胡同也有了行人。   当然了,劫后留下来的“创伤”,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恢复的,倒塌的房子仍然倒塌着,烧焦了的房梁房柱仍然撑在那一片片,一堆堆的灰烬里,遍地的瓦砾,没个人扫。   这劫后的凄凉,仍让人触目心酸!   李德威背着手,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   他明白,假如太子慈良,定王慈炯,永王慈召得免于难,于闯贼逼宫时被送出了宫门,那么护出太子及永、定二王的,不是锦衣卫便是内侍。   那么,目下打听太子及永、定二王的下落,只有找寻锦衣卫及内侍,只要找着锦衣卫及内侍,便不难打听出太子及永、定二王的下落。   可是事实上现在京师已然陷贼,大明朝的文武除了一些变节降贼的之外其他的都已逃离京师,不知下落,想在京城里找一个锦衣卫或者是内侍,谈何容易。   他心里很急,可是他也知道,急,无济于事。   走着,走着,一顶两抬软轿由四名佩剑黄衣人护着,打从李德藏身后走了过去。   这,吸引了李德威的日光,他刚把一双目光投射过去,突然,轿停了,轿帘也掀开厂,从轿子里跑下个姑娘,冲李德威直招呼,还直叫:“李爷,李爷。”   李德威为之一怔,凝目一看,他看清楚了,这位姑娘赫然当日在“彰德”服侍过他,李琼十八金钗里的翠芳。   他停了步,翠芳很快地跑到了他跟前。满脸的惊喜神色,道:“李爷,可让婢子把您找到了。”   李德威听得又复一怔,刚要问,他瞥见对街屋檐下窜出一个清瘦青衣白发老者跟两个青衣壮汉,悄无声息地扑了过来,人在半途三个人已各从腰里抽出了一把钢刀。   他三个悄无声息,街上的行人却忍不住叫了起来,这一叫惊动了四个佩剑黄衣人,庄剑出鞘,叱喝声中扑过去拦截。   青衣老者的身手不弱,抡起一个刀花从两个黄衣人当中穿了过来,刀风懔人,疾扑而至。   那两个青衣壮汉却被四个黄衣人截住了。   李德戚看得清楚,心里明白,一把把翠芳拉向身后,抬手一挥,折扇递了出去,道:   “老道儿,你大半是找错人了,带着你的人快走吧。”   别看青衣老者手里使的是把锋利无比的钢刀,却硬被李德威一扇逼迫,退出三四尺外。   李德威接着说道:“姑娘,请叫住你的人,让他们走。”   那两个青衣壮汉以二敌四,两把钢刀虽然了得,但却有点手忙脚乱,再有十几招过去,非败在四把长剑下不可。   翠芳很听李德威的,也许她明白,她要不听李德威的,李德威非自己出手不可,她当即喝道:“你四个后退,让他们走。”   那四个黄衣人也相当听话,立即沉腕撤招退向后去。   青衣老者摸不透李德威到底是哪一边儿的,也怕不听李德威的会惹李德威动气出手,他刚才试过李德威一着,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可不敢让李德威出手。   他深深地看了李德威一眼,带着两个青衣壮汉纵惊而去。   那三个走了,四个黄衣人却站在一旁拿眼直看李德威。   翠芳一摆手,道:“有什么好看的,站远点儿,这位是郡主的朋友。”   那四个黄衣人还真怕她,头一低退向轿旁。   李德威道:“姑娘找我有什么事么?”   翠芳道:“不是婢子找您,是我们郡主……”   李德威一听是李琼,怒火就注上一冒,当即扬眉说道:“她找我于什么,害得我还不够么?”   翠芳道:“李爷,您可别这样,我们郡主想您都想病了,本来婢子是要到‘彰德’找您去的,可是后来一想您一定会到京里来,所以就跑到京里,这些日子婶子把‘北京城’都跑遍了,心里正急得不得了呢,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您,李爷,您去看看我们郡主好不?”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姑娘,彼此是个怎么样的立场,你我都清楚,你们郡主那番盛情好意我无捂消受也不敢领教…。””   翠芳道:“李爷,您千万别恨我们郡主,您是个明白人,请恕婢子直说一句,大明朝朝廷腐败,奸佞太多,就是我们郡主没困住您,您-个人也救不了大明朝。”   李德威不能不承认这是实情实话,可是当着李琼的人他总不能点头,他插了扬眉,道:   “姑娘,这就跟父母重病,做子女的明知道药石已然罔效,可却不能不尽心尽力为他们延医一样,错或不在你们郡主把我困在‘彰德’.可是错却在李自成丧心病枉造反作乱……”   “李爷,”翠芳道:“即或错在我们王爷,我们郡主为的是她的胞兄,不得已,她并没有错,不管怎么说您该去看看我们郡主,可怜她让病都折磨得不成样儿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只盼您来.吃药也没用,您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李德威摇头说道:“姑娘原谅,我没工夫,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大明朝等着我救,世上的亿万百姓也等着我去救……”   翠芳上前一步道:“李爷,婢子求您……”   李德威双眉,-扬,两眼一睁,冷然说道:“姑娘,你是个姑娘家,我不便恶言相加,以武相向,同时我也念你当日在‘彰穗’的所作所为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刚才我不让那三个人伤人.就是这意思,事实上姑娘应该知道,我并不欠你们郡主什么,也不欠姑娘什么……”   翠芳道:“李爷,您说的这些婢子都知道,可是现在……”   李德威道:“姑娘不必再说什么了,我只有一种情形下会去见你们郡主,那就是我要杀他兄妹,我要走了,姑娘请回吧。”   迈步往前行去。   翠芳急了,直叫他,可是他没答话,头也不问地往前走去,他清清楚楚地又听见翠芳这么一句:“我们郡主伺辜?李德威,你好狠的心啊,早知道这样我们郡主还不如一刀杀了你。”   他并不以为自己的心肠狠,可是这时候他却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翠芳没说错,李琼当日可以杀了他,杀了他岂不是永绝了后患?可星她没有杀他。   翠芳的轿子过去了,他看都没看那顶轿子一跟。   他不愿意多看那些人一眼,可是他却投法子去除心里的不安。   轿于走得看不见了,他仍然缓步走他的。   可是,轿子折向了西,他走着走着也折向了西。   这是座大宅院,挺大、挺大的一座大宅院。   朱门、玉阶、石狮子,气派异常,一定是达官贵人的宅第。   门门站着八个佩剑黄衣人,那一圈丈高的围墙外头,隔不多远就是一个卫兵,禁卫之森,如临大敌。   李穗威背着手缓缓迈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突然,站门的八名黄衣人当中,两名并肩走下石阶,冲着李德威直迫过来。   两个佩剑黄衣人脚下稳健轻快,一转眼啊夫便迎上了李德威,两个人左右-分,抬手拦住了李德威。   左边一名喝道:“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李德威停了步,淡然说道:“我姓李,来看你们郡主的。”   左边那名黄衣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来看我们郡主的,你认识我们郡主?”   李德威道:“见过一面。”   左边那名黄衣人道:“见过一面?我们郡主还记得你么?”   李德威道:“应该记得,你们两个往里传话,就说李德威探病来了,她若是记不得我,我扭头就走。”   右边那名黄衣人两眼一直,道:“李德威?难不成便是那个使一把鱼肠剑,有‘银牌令主’之称的李德威?”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不错!”   两个黄衣人脸上变了色,拔剑出鞘,一左一右抖剑袭到。   李白成那一伙里,只要是够格佩剑的黄衣人,在剑术上造诣都不俗,事实的确如此,眼下这两个黄衣人拔剑出手,一气呵成,奇快无比,而且那锋利的剑尖指的都是李德威的要害。   李德威双眉陡扬,道:“你们未免太冒失了!”   玉骨描金扇随话挥了出去。   只听“铮”、“铮”两声,玉骨描金扇正点在两把长剑的剑身上,不但硬生生把两把长剑震了开去,而且也把两个黄衣人震得退向后去。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六十六章     这一来惹了麻烦了,站门的另六个佩剑黄衣人,还有站在围墙外的那些黄衣人,纷纷叱喝着掠了过来。   李德威把折扇往腰里一藏,顺手拔出了鱼肠剑,这时候十几名黄衣入已然先后扑到,剑花朵朵,齐袭李德威,跟一张半空中撤下来的网般,立即罩住了李德威。   李德威仰天一声长啸,鱼腼剑幻起七八朵剑花,电一般地挥了出去。   只听一阵金铁交鸣声,十几个黄衣人马上被逼得向后退去。   李德威来此的目的不在拼斗,所以他不愿伤人,要不然这一剑挥出,至少有两三个黄衣人要齐剑躺下。   十几个人打不过人家一个,那些黄衣人既羞且怒,略略一整阵式,便待再扑。   这时候大宅院里出来了人,出来四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为首一个是翠芳,她先是一怔,继而凹睁美目,脱口一声娇呼:“李爷!”   带着另三名妙龄少女掠了过来,近前环顾叱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对李爷这般无礼’”   一名黄衣人道:“芳姑娘,这人是鱼肠剑……”   翠芳冷叱说道:“你把我当成了瞎子,我还不知道他是鱼肠剑?他是郡主的朋友,来看郡主的,你们都给我退回去。”   想必李琼手下十八金钗的身份要比这些黄衣剑手高得多,那些黄衣人二话没说,立即倒纵掠了回去。   翠芳上前浅浅一礼,道:“婢子代他们跟您赔罪。”   李德威鱼肠剑归鞘,道:“姑娘不要客气了,请带我见你们郡主去吧。”   翠芳激动得不得了,深深地看了李德威一眼,道:“李爷,婢子会感激您一辈子,婢子带路了。”   转身往大宅院行去。   进了大宅院,李德威抬眼四下一望,只见这座大宅院的确非常大,院落重重,飞檐狼牙。   经前院过第二进院落直进后院,后院里林木处处,宁静幽美、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翠芳等四女带着李德威直到一间精舍之前,翠芳推开两扇门,精舍里红毡铺地.丝幔重重。   只听丝幔后传出一个微弱话声:“谁呀,是翠芳么?”   翠芳回过头来冲李德威低低说道:“李爷,您先别出声。”   随即扬声应道:“是婢子。”   丝幔后那微弱话声道:“你干什么去了,整天的往外跑,害得我叫都叫不到人。”   显然,李琼并不知道翠芳是为她找李德威去了。   由此可知,找寻李德威,让李德威来探探病,并不是李琼的意思。   李琼那里说着话,翠芳这里掀着一重重的丝幔往里走,当翠芳掀起最后一重丝幔时,李德威马上就看见了。   一张软榻上躺着李琼,盖着棉被,枕着绣花枕,她面向里躺着,李德威只能看见她那一头篷松的秀发。   巧扮绵羊吃老虎,当日把他用在“彰德”的女人就在跟前,而且病成这个样子,李德威心里百念齐涌,说不出是恨是怜。   只听李琼道:“问你话你没听见么,今天又上哪儿去了?”   翠芳一双美目突然涌现泪光,只听她颤声说道:“您先回过身来看看是谁来了!”   李琼道:“谁来了?谁也别来,让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这儿,活也好、死也好……”   .   她边说边转身,话说到这儿,她身子已然转了过来,突然住口不言,一双失神的目光马上发了直。   翠芳玲珑心窍,带着另三个悄悄退了出去,李德威这时候看见李琼的脸了,好苍白,好憔悴的一张脸,一点儿血色都没有,那两片香唇也是苍白的。   李琼长得不算美,可是很清秀,也别有一种动人的风韵,可是现在的李琼跟在“彰德”   时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想想当日在“彰傅”,李琼说要跟他过几天夫妻生活,两个人确也曾同过床,共过枕,耳鬟厮磨,肌肤相亲,李德戚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突然,李琼开了口,话声比刚才翠芳的话声颤抖得还厉害:“谢谢你。”   美目一闭,晶莹的泪水沿着跟角滑落枕畔,那绣花枕头马上湿了一片,可是旋即她又睁开了两眼,道:“你请坐!”   李德威没说话,跨前一步坐在了床前一张锦凳上。   李琼倏然一笑,失色的香唇抖了抖,道:“我不起来了,别怪我!”   李德威淡然说道;“姑娘别客气。”   李琼道:“翠芳这丫头也真是,也不先进来告诉我一声,瞧我这个样子,这不是存心让我失礼么!”   李德威道:“姑娘是个有病的人,何必拘这些小节。”   李琼道:“话是不错,可是……我这样子难看死了,怎么能见人。”   李德威没说话.   李琼忽然目光一凝,道:“是翠芳把你找来的?”   李德威道:“我也觉得我应该来看看姑娘!”   李琼道:“你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就更不安了,我宁可听你说是翠芳求你来的,那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些,事实上你该恨我,你该仇视我,最好你能一剑杀了我……”   李德威道:“已经过去的事了,姑娘不必再提了。”   李琼道:“话不是这么说,你不知道,我没什么病,这病也是让我自己折磨出来的,当日在‘彰德’我围住你,没有任何人的授意,我觉得我该这么做,我巴不得我哥哥早一天打下‘北京’,我好早一天进去宫里,当我名正言顺的郡主,可是一旦我哥哥打下了‘北京’进了禁宫大内,当我看见宫里的人生离死别,哭号奔逃,伤的伤,死的死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泛起了强烈的厌恶跟恐惧之感,打那时候起,我觉得对你歉疚,我不安,所以我没住在宫里,我厌恶血腥,恨不得能马上找个没人的地儿躲起来。”   李德威静静的听着,没说一句话。   话锋微顿,歇了一下之后,李琼接着说道:“我不否认我爱上了你,打从那头一眼起,就爱上了你,我明知道我不能爱你,可是我情难自禁,难以自拔,所以在‘彰德’我没杀你,我只是困住了你……”   香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不管怎么说,我欠你的,你并不欠我什么,你绝不该来看我,可是你却来了,我知道你所以来看我只是怜悯我,我很知足,很知足了,夫复何求?又怎么敢再奢求别的?”   李德威道:“今天我所以来看姑娘,纯是私谊,因为我跟姑娘曾经是朋友!“李琼唇边泛起、-丝凄惨苦笑,道:“朋友,我哪儿配,我一身的罪孽,虽然我没有带过兵,也没有杀过李家以外的人,可是我毕竟是李自成的胞妹,叛逆中的一个,流寇中的一份。”   李德威要说话。   李琼话锋忽转,道;“我告诉你件事,我并不求怎么赎我这一身罪孽,我只是为天下人尽点心力,你们现在一定在找寻太子的下落,对不?”   李德威心里一跳,忙道:“不错,敢莫姑娘知道太子在什久地方?”   李琼道:“我知道,太子慈良跟永、定二王分别被锦衣卫跟内侍护送到外戚周奎跟田弘遇家去了……”   李德威霍地站了起来,道:“姑娘怎么知道……”   李琼遭:“你的意思我懂,田弘遇这个人怎么样我不清楚,周奎这个人虽然是皇室的外戚,可是毫无志节可言,他托人跟我哥哥说项,求我哥哥别杀他,别动他的产业,他愿意把太子慈良献出……”   李德威怒火往上一冲,却往下一沉,道:“这么说我现在赶去已经迟了!”   李琼道:“是迟了些,但并不太迟,据我所知,我哥哥已经答应了周奎的要求,要周奎尽快地把太子送到宫里去,当然,我哥哥也会派人去接,你可以在半路上截人,还来得及!”   李德威心急如焚,一抱拳道:“多谢姑娘,只能保住太子,都是姑娘所赐,容我救下太子后再来探望。”   话落,身动,电一般地扑了出去。   李德威出了那座大宅院,他步履若飞,刚绕过大宅院门前那条街,眼前人影一闪,三个人并排拦住了他的去路,赫然是那清瘦青衣老者与两个青衣壮汉。   李德威一怔停步,道:“三位是……”   青衣老者满脸的怒容,冷笑一声道:“我当你是个忠义之士呢,原来你也是闯贼的一丘之貉,你这种人杀一个少一个,拿命来吧。”   立把钢刀一抖,闪身欺了过来。   李德威折扇一抬,道:“慢着,你们是……”   青衣老者冰冷说道:“你听清楚了,老夫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   李德威翻腕托出“银牌令”,道:“骆指挥使,你可认得这个?”   骆养性一怔停步,两眼猛睁,道:”银牌令’,你……”   辛德威道:“我李德威,布衣侯老侯爷的衣钵传人。”   骆养性脸色一变,道:“既是小侯爷,怎么刚才……   李德戚道:“我设工夫细说,这件事一时也说不清,答我问话,当日护送太子跟永定二王到周奎、田弘遇家的是不是你?”   骆养性道:“正是卑职,小侯爷问这……”   李德威道:“周奎变节移志,已把太子献与闯贼,闯贼已派人前往周家,赶快带我到周家去,再迟就来不及了。”   骆养性脸色大变道:“小侯爷怎么知道……”   李德威道:“要不是我认识他们几个人,太子就遭殃了,还不快带路!”   骆养性不敢再多问,恭应一声带着两个青衣壮汉转身奔去,一口气奔出了十几里地,半里外坐落着一片大庄院。   骆养性往前指了一指,道;“禀小侯爷,那就是嘉定伯的城外宅第。”   李德威道:“我看见了,难道你们没有发现-点异状?”   骆养性道:“卑职该死.卑职把太子护送到嘉定伯这儿来之后,为防闯贼耳目,一直设敢再到这儿来,卑职本打算再过几天风声稍微平静些后把太子护送到吴总督军中去的……”   李德威道:“到那时候恐怕你就见不着太子了。”   骆养性道:“卑职斗胆,您可知道.嘉定伯是太子的外祖李德威呆了一呆,道:“这个我倒不知道.嘉定伯既是太子的外祖,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外孙献与闯贼!”   骆养性道:“卑职出是这么想,不知道小侯爷哪儿得来的消息?”   李德威迟疑了一下道:“是李白成的胞妹亲口告诉我的!”   骆养性怔了一怔道;“别是她施诈骗了您?”   说话间一行人已驰近庄院,好大的一片庄院、占地足有数亩,李德威望着眼前这片庄院,沉默了一下道:“希望她是诈骗我,不过他们既然知道太子在这儿,这儿已经不够安全了,先看看太子是不是还在这儿再说吧。’   骆养性一欠身道:“容卑职去敲门。”   他转身刚要向那扇紧闭着的庄院门走过去,庄院左边围墙拐角处,几棵大树后掠出三人,闪电一般地扑了过来。   骆养性脸色一变,抽刀便要迎上去。   李德威忙道:“别动,是自己人。”   三条人影转眼掠近,是棱风、潘玉耀金奎,他三十落地躬身,凌风道;“您也来了,我派出人找您去找了半天没找着……”   李德威道:“我是刚听说太子在这儿赶来的,太子确在这儿么?”   凌风道:“据弟兄们的打听,太子确在这儿,是前些日子,几位锦衣卫护送着到这儿来的。”   李德威道:“太子是不是还在这儿?”   凌风道:“这个就不知道了,我三个到这几以后一直在这儿守着没敢远离,没见有人出入。”   李德威道:’你们三个是什么时候来的?”   凌风道:“天刚亮就来了,一直守到如今。”   “辛苦了,”李德威点点头遭:“兄弟,见见,这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姓骆。”   凌风三个转向骆养性一抱拳道:“草民‘穷家帮’凌风、潘玉、金奎见过骆指挥使。   骆养性听得李德威称凌风三个为兄弟,不敢受凌风三个一礼,忙答一礼,道:“不敢当,三位别客气,现在大家都是同甘苦,共患难的朋友。”   李德威道:“这三位都是‘穷家帮’的年轻英杰校佼者,从‘长安’到如今,我仰仗他们几位帮忙很多。”   骆养性一听这话越发地不敢怠慢,连应了两声是,道:”穷家帮’个个好手,人人忠义,卑职久仰,也一向钦佩。”   凌风一抱拳道:“指挥使夸奖了!”   李德威道:“指挥使上前敲门去吧。”   骆养性恭应一声,带着两个青衣壮汉行了过去,骆养性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穿一件海青色长衫,衣着举止都不俗。   骆养性跟他低低说了几句话,往这边指了指,那瘦高中年人往这边看了看,立即快步走了过来。   李德威当即也带着凌风三个迎了过去。   双方行近,那瘦高中年人举手一揖,道:“不知小侯爷驾临,有失远迎,小侯爷别见怪。”   骆养性在一旁道:“这位是嘉定伯的令侄,铎少爷!”   李德威一抱拳道:“不敢当,我是为太子的安全来见嘉定伯的,尚请周兄引见。”   周铎赔笑说道:“小侯爷来得不巧,我伯父回江南去了,过些日子才会回来,关于太子的安全,小侯爷可以放心,我伯父也顾忌着这一点,已经把太子送到田大人府里去了。”   骆养性听得一怔,道:“嘉定伯已经把太子送到田大人府里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铎道:“就是我伯父临走之前!”   骆养性转眼望向李德威。   李德威道:“闯贼的人可曾到这儿来过?”   周铎勉强一笑道:“不敢瞒小侯爷,前些日子闯贼曾派人到这儿来过,我伯父就是为这才偷偷把太子送到田大人府里。”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转望骆养性道:“骆指挥使可知道田大人府……”   骆养性忙道:“知道,从这儿往西走,差不多五里路……”   李德威冲周铎一抱拳道:“不打扰了,我这就到田大人府看看去。”   周铎忙道:“怎么.小侯爷不进庄坐坐……”   李德威道:“谢谢.不坐了,太子的安全为重,以后再来探望。”   又一抱拳,带着骆养性、凌风等走了。   只听周铎在身后扬声说道:“小侯爷走好,恕我不远送了;”   李德威回身应道:“铎兄别客气了,请回吧。”   他带着人往西走,绕过一片树林突然停了步,道:“兄弟看看,周铎是不是已经进去了?”   凌风看了看,道:“门口没人了,已经进去了。”   李德威道:“麻烦三位在这儿守着,监视周府的动静,万一他要有什么异动,请分出一位赶往田家告诉我一声,周铎这个人相当机警,三位要小心。”   凌风含笑说道:“你放心就是,我省得,‘穷家帮’的人别的不会,这种事儿拿手。”   李德威忍不住笑了,当即带着骆养性等往西而去。   口 口  口   --口气奔出五里再看。眼前又一片庄院,这座庄院比周家的庄院略小点儿,也没周家的庄院那么气派。   庄院坐北朝南,四个人的站立处正在庄院东侧,只见庄院内外静悄悄的,周围不见一个人影,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德威看了看之后,道:“咱们绕到前面敲门去。”   一行四人当即绕了过左。   到了庄院前一看,李德威跟骆养性不由一怔。   庄院的门半开半关,露着一条缝。   正怔神间,门里出来了一只狗,满嘴是血,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迹,一见有人马上夹着尾巴跑了。   李德威心头猛地一跳,只觉一阵寒意起自背脊,闪身扑了过去。   骆养性脸上也变了色,跟着扑了过去。   进了门,到前院,李德威像突然间被人打了一拳,脑中为之一晕,身躯为之一晃,眼前……   罗刹屠场,惨不忍睹。   男女老少都有,有躺着的,有爬着的,还有吊在树上的,躺着的也好,爬着的也好,吊着的也好,混身上下都是刀伤,没一处完肤,那伤口都跟小孩儿嘴一样。   有几个年轻的女人甚至全身赤条条的,-丝不挂,显然是受了糟蹋之后才被砍死的。   这种杀人的手法令人发指。   四周每一间屋子的门都敞开着,屋里桌倒椅斜,院子里掉的有东西,有几件衣裳,也有几件小手饰。   显然,杀了人还洗劫一空。   李德威定过神来道:“骆指挥使请带着这两位到处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他的意思是看看太子跟永、定二王有没有遇害。   眼看这些人被害的时间至少在一天以上,再看看这杀人的手法,哪里还有活口?   骆养性没顾得答应,带着两个青衣壮汉往后扑去。   李德威站在那儿没动,脸上一点表情没有,他的脸好白好白,眉宇间洋溢着杀机,十分懔人。   半晌过后,骆养性带着两个青衣壮汉掠了回来,骆养性一张脸电是白得不见一点血色,他一躬身,颤声说道:“禀小侯爷,田大人一家几十口都遇害了,殿下跟永、定两位王爷不知去向,卑职该死!”   他扬掌拍向自己天灵。   李德威一指点了出去。   骆养性刚提起的右臂倏然垂下,他颤声叫道:“小侯爷……”   李德威缓缓说道:“这件事怪不得你,大明朝多灾多难,正值危急存亡之秋,你要珍惜你这有用之身!”   骆养性突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骆养性是个男人昂藏须眉七尺之躯,而且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一个不同于常人的人。   像他这种人,十九宁可流血绝不流泪。   可是现在他哭了,而且是放声大哭。   记得李德威也哭过!   李德威没说话,也没拦他,任他哭,半响才道:“骆指挥使,走吧,咱们找殿下去。”   骆养性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他不过五十多岁个人,就在这片刻工夫中他像是老了许多。   四个人刚出庄院,潘玉迎面而到,他跑得有点气极败坏,却掩不住瞒脸的兴奋喜悦,一躬身急道:“禀您,刚才城北来的消息,吴总兵缟素发丧,率兵人关为先帝报仇,大军离京城已不足五十里。”   李德威一阵激动,伸手抓住了潘玉道:“兄弟,当真?”   潘玉直点头。   李德威两眼暴射威棱,道:“更得赶快救出殿下跟两位王爷,免得李自成拿他三位要挟人,兄弟,告诉凌、金二位,周家不必再守,赶到‘永定门’跟我会合,快去。”   潘玉睁大了眼,道:“李大侠,跟……”   李德威摆手道:“别问了,兄弟,快去吧。”   潘玉答应一声,往庄院门看了一眼,飞身而去。   骆养性行近一步,道:“小侯爷,您是要……”   李德威望着京城方向,缓缓说道:“国不可无主,朱家不可无后,不惜一切救出殿下及两位王爷。”   骆养性一躬身,道:“卑职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李德威沉喝一声:“走。”   长身腾起!   李德咸带着骆养性赶到“水定门”外时,凌风、潘玉跟金奎已在那儿等着了。   凌风想必已听潘玉说了,他没多问,脸色凝重异常,道:“您吩咐,咱们从哪儿下手?”   李德威道:“跟我来。”   顾不得大白天.顾不得惊世骇俗,飞身扑去。   他带着凌风等扑到了李琼所住的那座大宅院,大门关着,门口跟墙外的黄衣人都不见了。   李德威脸上变了色,加速身法越墙扑了进去。   他直扑后院,到了李琼所住的那间精舍外,他怔住了,精舍门开着,丝幔一重重地掀了起来,一眼可以看到底。   那张床还在,床亡已经没人了。   事实上他从前院经第二进院子一直到后院,没看见一个人彰。   骆养性道:“小侯爷,她跑了?”   李德威两跟赤红,还没说话,忽听得大门响动,前院步履杂乱,他霍地转身向外。   这时候凌风、骆养性也听见了,骆养性拔出缅刀大叫一声道:“来吧,来吧,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叫声方落,后院里跑出来五个人,翠芳跟另一个姑娘扶着李琼,李琼只手仗剑,混身是血,另两个姑娘各仗长剑紧随她身后。   紧跟着。后院里又进来十四名绝色少女,她们带着三个人,三个睡着了一般,玉面朱唇的年轻人。   骆养性大叫说道:“殿下。”   抡刀就要扑过去。   李德威一把抓住了他。   这时候翠芳朋另一位姑娘扶着李琼已到近前,李琼把长剑往地上一扔,香唇边泛起一丝苦笑,道:“我知道你会再到我这儿来,我哥哥带兵迎吴三挂去了,我把太子跟永、定二王救了出来,现在交给你了,我哥哥手下的十大黄衣剑士马上就会赶到,你快保着他三位走吧。”   李德威一阵激动,热血上涌,发指上冲,急喝道:“骆养性、凌风保住殿下三位快走,我来断后。”   凌风、骆养性都知道事关重大,不容迟疑,浚风带着潘玉、金奎接下太子慈良跟永定二王停也末停.飞身而去。   骆养性冲李德威一躬身:“卑职若不能将他三位平安送到吴总督军中,当提头来见!”   带着两个青衣壮汉腾身追去。   李琼凄然一笑,道:“行了,我的心意总算尽到了。”   身子一软,突然往下滑去。   李德威大吃一惊,一步跨到,从二女手中接过李琼,道:“姑娘……”   李琼脸色更见苍白,软弱地道:“别着急,我不行了,我已经服了毒,”   “郡主。”几声大叫,十八金钗一起扑了过来。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六十七章     十八金钗扑了过来,个个惊急地望着李琼!   “别着急,听我说。”李琼看了她们一眼,缓缓说道:“现在看着你们,我很后悔,也很难受,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我不该带你们出来……,”   翠芳道:“郡主,您……”   李琼道:“别打岔,翠芳,听我说,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翠芳突然掉落两串珠泪.道:“您说吧,婢子们洗耳恭听。”   “这才是,”李琼那苍白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丝笑意道:”我刚才说过,现在看着你们,我后悔、难受,也有一份歉疚,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我不该把你们带出来,现在说这话固然为时已嫌太晚,可是我不能不想十办法补救,也不能不为你们的将来着想,要不然人家将来知道你们的出身,你们连嫁人恐怕都嫁不出去……”   翠芳道:“婢子们不嫁。”   “傻话,”李琼道:“一个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就拿我来说吧,我终归也要嫁人的,奈何我自己把我自己毁了……”   翠芳道:”郡主,不是您……”   “又打岔了,”李琼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让我把话说完,把心事了了,别让我带着-个恨字走……”   翠芳低下了头,痛哭失声,十八金钗都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不哭的、李琼道:“你们不能再跟着我了,我也不能让你们再在这面‘李’字旗下待下去,现在我给你们安排一个去处,吴总督已缟素发丧,率兵入关为先帝报仇,你们正好可以投效吴总督军中……。”   翠芳猛然抬起了头,泪渍满面哭着说道;“不,婢子们绝不离开您,无论是死是活都要跟着您侍候您。”   李琼失神的美目一睁,叱道:“这叫什么话?难道你们非让我带着一个‘恨’字走不可?   你们平素没有一个不听我的,难道说现在看我马上要死了,就不听我的了。”   翠芳忙道:“不是的,郡主……”   “听我说,翠芳。”李琼怒态一敛、凄然笑道:“我一身的罪孽,我不想带着这么一身罪孽走,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你们要是听我的,不但可以为你们自己赎罪,而且也可以帮我赎赎罪,你们要是还记得我平日待你们不错,就听我的,就帮帮我这个忙,别让我带着一身罪孽沦入十八层地狱,听见了么?”   翠芳哭着点头说道:‘婢子们听见了,只是……”   李琼道:“你还只是什么?”   翠芳道:“您的好意婢子们懂,只是婢子们这么冒冒失失的往吴总督军中投效,吴总兵怎么会收容婢子们……”   李琼道:“这一点我早替你们想好了,现有‘布衣侯’的传人在,你们还怕吴三桂不收容你们……”   转望李德威道:“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李德威探手入怀取出那面“银牌令”递向翠芳,遭:“你们拿着这面:银牌令’去见吴三桂.有这么一个令符在,吴三桂绝不会不收容你们。”   李琼面泛惊喜之色道:“还不赶快接过去谢谢李爷。”   翠芳哭着双手把“银牌令”接了过去!   李琼道:“趁现在他们还没来,你们快走吧。”   翠芳低下头去痛哭失声。   李琼道:“干吗老哭呀,别那么没出息,有李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别忘了,你们也是替我赎罪,快走吧。”   翠芳带着“十八金钗”哭着拜了下去:“郡主,婶子们告辞了,今生今世永不忘郡主的大恩。”   她们投再说什么,也不忍再看李琼,带着哭声腾身疾掠而去。   望着“十八金钗”相继掠出了围墙,李琼突然流下了两行晶莹珠涸,道:“其实,她们跟我多年,彼此间名虽主婢,但却情同手足,我又何尝舍得,你可别笑我!”   李德威道:“那怎么会,这也是人之常情。”   李琼那已然白里泛青的香唇边江起了一丝凄凉笑意道:“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千万句话合为一句,得死在你怀里,我死也瞑目了……”   李德威有所惊觉,忽然目闪寒芒扬起双眉。   李琼也脸色一变,道:“他们来了,你小心。”   李德威遵:“我知道了,我听见了,”   就这两句话工夫,衣抉飘风之声大怍,紧接着院子里一个连个地射落廿几个仗剑黄衣人。   为首一个身材瘦高,鸡眼鹰鼻.眉字间森冷令之气逼人。   这廿多个黄衣人行动甚快,一落地马上就散开来围住了李德威跟李琼。   李德威恍若来觉,连抬眼都没抬跟。   车琼忙道:“这些都是我哥哥身边的一等剑士……”   李德威道:“谢谢姑娘,我应付得了。”   那瘦高黄衣入遥遥一躬身道:“卑职见过郡主。”   李琼看了他一眼道:“不必跟我客气了,我已经背叛了李家,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那瘦高黄衣人道:“卑职不敢。”   李琼道:“你既然不敢拿我怎么样,那就带着他们走吧,我现在需要清静,别打扰我了。”   那瘦高黄衣人脸上掠过一丝森冷笑意道:“请郡主告诉卑职,朱家那三个遗孽哪里去了,卑职马上就走。”   李德威入耳一句“朱家那三个遗孽”,双眉为之一扬,可是李琼躺在他怀里,眼看就要不行了,他不能把李琼放在地上,所以他只有忍下了。   李琼:“你要我告诉你朱家三个后人的去处?”   那瘦高黄衣人道;“是的。”   李琼道:“我只能告诉你,他三位已经由朝廷方面的高手护送着走了,究竟到哪儿去了,连我也不清楚。”   那瘦高黄衣人道:“郡主要知道,卑职是奉了王爷之命……”   “我知道,”李琼截口说道:“所以我刚才说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瘦高黄衣人一双鹰目一转,森冷目光落在李德威身上。道;“郡主能不能告诉卑职,这个人是……”   李琼道:“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他姓李,叫李德威,大明朝‘布衣侯’的衣钵传人,也是这一代的‘银牌令主’!”   那瘦高黄衣人阴阴一笑道:“多谢郡主,既有他在,卑职就不愁找不到朱家那三个遗孽的去处了。”   李德威霍地抬眼,利刃般-双目光直逼过去,遭:“我先告诉你,等一下我会让你头一个躺在我鱼肠剑下。”   那瘦高黄衣人目闪阴险奇光,哼哼哼一阵冷笑遭:“是是,我倒要试上一试。”   话落,他抬眼望向李德威身后。   他那里两眼才抬,李德威倏觉两道金刃破风之声自身后袭到,指的是他背后两处要穴。   他蹲势不变,抖起鱼肠剑向后挥去,只见剑光一闪.随听两声大叫,两只断手握着两把长剑掉在了地上,鲜血洒了一地,两个黄衣人抱着齐腕而断的右臂踉跄暴退,疼得脸色都变了。   李德威鱼肠剑一闪而回,跟个设事人儿似的。   那瘦高黄衣人脸色陡然一变,眉宇间森冷煞气大盛,长剑一举,周围的黄衣人立即跟着举剑,剑尖前指,举步逼了过来.那包围圈马上就缩小了。   李琼这时候不但两片苍白的嘴唇都发了肯,连脸色也有点发青了,她颤声说道:“他们这剑式甚具威力,很少人能逃过他们.这联手一击,你别管我了,小心应敌吧。”   李德威道:“我看得出,他们在剑术上造造诣都不俗……”   李琼突然凄然一笑道:“我不愿意临死还做个累赘,我去了,来生再见。”   她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身躯一阵暴颤,一缕发乌的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显然,她嚼舌了,为求速死。   李德威大吃一惊,急叫道:“姑娘……”   李琼睁开了跟,失神的目光在他脸上逗留丁一下.然后她又闭上了眼,颤抖的身躯跟着也不动了。   李德威心如刀割,悲痛无限,缓缓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候,那些黄衣剑士已然逼近,振腕一抖,廿多把长剑一起攻了过来,廿几道剑芒闪电般,其快无比。   没见李德威动,他好像根本不知道一样。   而,就在廿多把长剑那锋利的剑尖递到离李德威身周不足一尺的时候,李德威突然抖起了鱼肠剑。   只见一道森寒的光华闪电般在他身周绕了一匝。   那廿几把长剑立时停在了李德威身周不动了。   李德威放下了李琼,缓缓站了起来,满脸的杀气,令人望而生懔。   那廿多把长剑中,有十几把剑尖缓缓垂了下来,而且有十几个黄衣剑士胸腹之间出现了血迹,把黄衣都染红了,与此同时,另几把长剑闪电般往后退去。   李德威闪身跟进,鱼肠剑快捷无伦地递了出去。   他指的是瘦高黄衣汉子。   瘦高黄衣汉子心胆欲裂,后退两步,腾身而起。   李穗威剑尖上指,一道匹练也似的剑尖卷了下去。   一声惨叫,血雨四溅,瘦高黄衣人-头栽了下来,四平八稳地掉在了地上,两条腿齐根没有了,双双掉在两三丈外。   血从断处往外涌,瘦高黄衣汉子脸煞白,汗珠子一颗颗像豆大,两只手满地乱抓,十个指头都陷进了地里。   就在这时候,“噗通"之声连响,那十几个黄衣人一个连一个地倒了下去。   李德威望着那瘦高黄衣人道:“我说让你头一个躺在我鱼肠剑下,没有错吧。”   瘦高黄衣人混身颤抖,牙咬得紧紧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像哼又像吼的声响,听起怕人,两只鹰目眼珠子突出,直直地望着李德威。   李德威没再看他,转眼望向剩下的四个黄衣剑士。   那四个黄衣剑土机伶一颤,握着剑往后退去,脸上满是惊恐神色。   李德威没动。   那四个黄衣剑士不停地往后退,退着退着一转身腾身往外掠去。   李德威仍没动,只是他把一双目光缓缓移向了地上的李琼。   口  口  口   李德威一口气奔出了十几里去,他要追赶凌风跟骆养性他们,他唯恐凌风、骆养性他们力不足护太子跟永、定二王。   可是他没追着!   便连凌风跟骆养性他们的影子也没看见。   他没追着凌风跟骆养性,却意外地碰见罗汉跟赵骁霓。   他把找到太子跟永、定二王的经过告诉丁罗汉跟赵骁冕。   静静听毕,罗汉吁了一口气道:“行了,现在我可以放手去干别的了。”   李德威知道罗汉这“别的”二字何指,他沉默了一下道:“京里有我,我想麻烦你跟赵姑娘往远处跑一趟。”   罗汉道:“要我跟阿霓往远处跑一趟?哪儿?”   李德威道:“吴三桂已缟素发丧,率兵入关为先帝复仇,骆养性、凌风也已护着太子三位投向吴三桂军中,我怕路上再生变故,也怕吴三桂军中没有能高来高去的能手,所以我想……”   罗汉道:“我明白了,你是让我带着阿霓赶去护送太子,并助吴三桂一臂之力,这样不但可以把太子平安护送到吴三桂军中,到时候我也可以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歼贼,是么?”   李德威点头说道:“不错,我正是这意思,只是恐怕太辛苦……”   罗汉“哈”地一笑道:“阁下,你见外了,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辛苦?耍说辛苦,辛苦的也不只我跟阿霓两个人,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告辞。”   罗汉就是这么个干脆人.他说走就走,单臂一举“紫金刀”,带着赵晓霓走了,赵晓霓临走,还让李德威向杨敏慧致个“意”。   关外这一趟有罗汉跟赵晓霓去,跟他去差不了多少,李德威暗暗松了一口气,望着罗汉跟赵晓霓走远后,他转身折了回去。   李德威让罗汉跟赵晓霓往关外去,一方面护太子,一方面助吴三桂-臂之力,届时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歼贼,应该是很好的-着棋。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他这里忙着为里应外台布署。   另外也有人为里应外合忙碌着。   西郊有一座大宅院,很气派一座大宅院,墙外有树。   墙里森森林木之中,有狼牙高啄,飞檐流丹,应该是亭、台、楼、榭-应俱全。   那美轮美奂不亚王侯之家的广大后院的正西,坐落着一间精舍,精舍的门关着,关得紧紧。   七格格带着阿喜四个就站在精舍外。   这个后院里,不只她主婢五个人。   那长廊尽头,那水榭边,那假山旁,那朱栏桥上,处处站着身穿锦袍的佩刀壮汉,一个个垂手肃立,一动不动。   七格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阿喜四个都是一脸的不耐烦,不高兴神色。   突然,精舍的两扇门开了,一个身穿华服,面目白净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立冲七格格打了个千,道:“王爷命奴才请格格进去。”   阿喜长长地“嗯”了一声,冷冷说道:“终于轮到咱们了,真不容易啊。”   七格格冲那华服汉子淡淡道:“带路。”   华服汉子恭应一声,哈腰转身进了精舍。   七格格迈步跟了进去。   阿喜四个则留在了外头。   进了精舍,那华服汉子顺手关上了门,然后赶前一步在前掀开那一重重的丝幔,到了最里头再看,-个小客厅般所在呈现眼前。   紫檀木雕花的靠椅斜倚着一个人,正是满洲那位九王爷多铎,他闭着眼,阴着一张脸,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有意摆摆他亲王的架子。   要说他是睡着了,似乎不大可能,因为是他命人把七格格请进来的。   那华服汉子把七烙格带到这儿之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七格格则浅浅一礼,开口说道:“福龄给九叔请安。”   多铎睁开了眼,“嗯”了一声道:“你来了,坐吧。”   七格格微微欠了欠身,坐了下去。   多铎那阴鸷日光上下打量了七格格一眼,道:“什么时候来的?”   七格格恭敬地道:“回九叔,我来了半天了,听说您有客,我没进来。”   多铎点着头嗯了两声,道:“是,我有客.我有客……”   顿了顿,道:“近来好么?”   七格格欠身说道:“谢谢您,托您的福!”   多铎忽然笑了,道:“怎么了,只是才没几天不见,怎么跟九叔客气起来了,来、来,坐到身边儿来,让九叔好好儿看看。”   格格站起来,但没往前走,道:”谢谢您的恩典,您要是没什么事儿,我想回去了。”   多铎忙道:“那怎么行,要没事儿我怎么会大老远地把你叫到这儿来?来、来,坐到九叔身边来。”   七格格没再说话。   走过去坐在了多铎身边,娇靥上一片庄严肃穆神色。   多铎的一双目光在她娇靥上转了转,眉锋一皱遭:“怎么到了九叔这儿就绷脸儿啊,九叔得罪你了么?”   七格格淡然一笑道:“您这是说哪儿的话,别说您没什么地方得罪福龄,就是有,我这做晚辈的还敢跟您这做长辈的计较。”   七格格这一笑不要紧,多铎伸手便抓向她的柔荑:“这才是,九叔一天到晚想你,见了九叔该多笑笑。”   嘴说手不闲。   他的手眼看就要碰着七格格的玉手。   七格格手往旁边一挪,趁势站了起来,道:“九叔,您叫招龄来,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多铎微微一怔,薄薄的两片嘴唇边闪过一丝阴鸷笑意,道:   “福龄,我要问问你,你知道不知道‘满洲’在外头的这些人,一切都要听我这个九王爷的?”   七格格背向着他道:“福龄知道,福龄不但知道这些人都得听您的,而且知道您握有这些人的生杀予夺大权。”   多铎冷冷一笑道:“我没想到你还记得!”   七格格道:“这不是别的事儿,福龄敢不记得牢牢的。”   多铎道:“那最好,既然你记得牢牢的,你就该知道我能成一个人,可也能毁了他。”   ’   七格格道:“福龄很清楚。”   多铎嘴角泛起了一丝邪笑道:“那么,你怕不怕?”   七格格双眉微微一扬道;“福龄不敢瞒您,既然受命出来,福龄已把生死置于度外。”   多铎忽然坐直了,道:“这么说,你的胆比别人大。”   七格格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您诙知道,您是福龄的长辈。”   多铎道:“咱们这门儿亲戚可远得很!”   七格格道:“即使再远,福龄也得叫您一声九叔。”   多铎冷冷一笑道:“大半是你对那个姓李的小子,还没能忘情吧。”   七格格道:“九叔,您把话扯远了,我以为您叫我来是谈公事。”   多铎道:“我现在谈的就是公事。”   七格格道:“那么冤枉了福龄,有上回那么一次教训,福龄有几个胆子还敢沾这个?”   “是么?”多铎阴阴一笑道:“那姓李的小子是不是也到‘北京’来了?”   七格格道:“福龄不敢瞒您,听说他来了。”   多锋脸色一变道:“那就难怪了,福龄,我告诉你,你员好趁早死了这条心,上回我能把你往回送.现在我仍可以把你送回去。”   七格格道:“这一点福龄很清楚,刚才福龄不是说了么,有了上回那么一次教训,福龄有几个胆子敢再沾这个?”   多铎突然下了地,走前两步柔声说道:“福龄,我知道,你还是因为上回的事儿生我的气,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要不是我……”   七褚格道:“九叔,福龄心里明白。”   多锋又走进一步道:“福龄,你不知道,我早在几年前就想你了,这回你能出来也是我的保举.你要是答应了我,将来咱们一旦人了关,你要什么有什么……”  ,嘴里说着,拍手就要往七格格的香肩上搭。   七格格转过了身,道:“九叔,福龄尊您是位长辈,也请您自重。”   多铎脸上猛然-红倏然转白,咬牙一句:“福龄,你好不识抬举。”   手往下一甩,转身走过去坐在了炕上,这时候一张脸却又变得铁青,他自袖底摸出个纸卷随手丢丁过去,道:“看看,这是给你的。”   七挤格没说话,俯身拾起那个纸卷,打开来看了看之后淡然说迟:“我知道了,我会马上布署。”   多铎道:“我话说在前头,这件事要是泄露了出去,我唯你是问。”   七格格道:“您放心,只要这件事只我一个人知道,绝不会泄露出去。”   多铎一点头道:”那就好。”   七格格浅浅一礼,转身就走。   慢着,”多铎道:“我没说让你走。”   七格格道:“您还有什么交待?”   多锋唇边掠过-丝狠毒笑意,道:“十天之内,我要姓李的那小子的人头。”   七格格双眉一剔道:“九叔,这也是公事?”   多铎道:“当然。”   七格格扬起那个纸卷道:“这上头并没有……”   多锌道:“这是我附加的。”   七格格道:“我记得当初出来的时候您跟我说好了,不让我同时做两件事……”   多铎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七格格摇头说道:“福龄有权不受后者……”   多锋往炕上-拍,道:“你敢抗命?”   七格格道:“福龄不敢,可是福龄在主上那儿报过备,你要是一定要福龄去杀李德威,那么这个您另请高明。”   她抬手把那个纸卷进了过去。   多铎没接,当然能不会接,他怒笑说道:“福龄,你知道你这叫什么?”   七格格道:”福龄不知道,您请明示。”   多铎道:“那姓李的小子是咱们的心腹大患,你居然还护着他……”   七格格迈:“您明鉴,福龄并没有护着淮,福龄只是不愿也没那个能耐同时做两件事儿。”   多铎道:“我偏要你同时做两件事儿!”   七格格双眉一杨遭:“九叔,您可别逼找,要是逼急了我,我现在就回去当面向主上请罪去。”   多铎气得混身发抖,指着七格格道:“好、好、好,福龄,你好大的胆子……”   七格格道:“福龄不敢,也没那个胆子,希望您别拿这顶大帽子往福龄头上扣。”   多铎道:“你当面抗命,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七格格道:“我没有抗命,我只是没能耐同时做两件事,这,我在主上面前报过备!我有权不受。”   多铎肺都快气炸了,可是他干生气,却拿七格格投办法。   他敢逼七格格?他没那个胆!   真逼急了七铬格,七格格给他真来一个一走了之,别的不说,就冲那纸卷一写的,再有一个他也担不起来。   这,他很清楚。   是既气又羞,点着头道:“好、好,现在我不跟你计较,等主上入关之后再说。”   转身气冲冲地往后走了。   他走了,七格格也投多停留一会儿,扭头往外行去。   出了精舍,阿喜四个迎了上来,道:“格格他叫您来有什么事儿?”   七格格脸色如常,淡然说道:“没什么,走吧。”   阿喜道:“我怎么听见刚才他跟您大声嚷嚷……”   七格格脸色一沉,道:“这是公事儿,不许多问。”   阿喜低下了头,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出了这座大宅院,七格格登上了那辆停放在门口的马车,道:“到‘菊花岛’海皇那儿去。”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六十八章     阿喜听得-怔,她想问,可是她又不敢,只有忍下去,跟在七格格之后登上了马车。   赶车的是个华服壮汉,他抖缰挥鞭赶着马车如飞驰去。   马车往西飞驰,盏茶工夫之后驰抵一处山脚下。   这座山不高,可是挺秀美,郁郁苍苍,林木十分茂盛,仰望山腰,那半山浓密林木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角红墙绿瓦。   马车并没有停在山脚下,沿着盘旋而上的一条登山道向上驰去,没多大工夫已然驰抵了山腰,一座红墙绿瓦,建筑宏伟古朴,占地相当大的庙宇立即呈现眼前。   这座庙宇前面是片平坦的广场,背后俺着一块如削峭壁,左右跟广场前是一片浓密的松林,显得庄严肃穆而幽静。   马车驰抵庙宇前停在那片广场上,两个身穿白衣的“菊花岛”人从松林里掠了出来直蒋马车之前。   这时候七格格已在阿喜等四婢的前导下下了马车,两个白衣人上前一躬身齐声说道:   “恭迎七格格。”   七格格抬抬手道:“你们皇爷在么?”   “在,”两个白衣人道:“我二人这就进去通报。”   转身往庙门疾掠而去,一转眼间便双双越墙隐入了那座庙宇之中。   七格格带着阿喜等四婢往庙门行去。   刚走没几步,两扇庙门豁然大开,十先锋前导,十将军护驾,雍容高贵,威仪夺人的海皇由左相陪着步出了庙门。   “菊花岛”人就有这么一宗好处,除了左右二相之外,其他十先锋,十将军,十使者,有缺就补,永远是个十数。   海皇一出庙门,十先锋十将军立即退出两旁,海皇由左相陪着直迎七格格。   七格格含笑说道:“皇爷太客气了。”   诲皇拱手说道:“海某有失远迎,格格别见怪。”   寒喧了几句之后,七格格由海皇陪着进了庙,前院一间大厅里落了座,七格格是一个人。   海皇旁边只有个左相陪着,侍卫献过茶之后退了出去。   海皇一拱手道:“格格驾到,想必有什么指示?”   七格格自袖底取出那个纸卷递了过去。   海皇接过展开一看,旋即扬起一双长眉道:“这消息是……”   七格格道:“九王爷处交下来的。”   海皇目光一凝,望着七格格道:“恕海皇直问一句,这消息可靠么?”   七格格点头说道:“应该可靠,事实上陈圆圆跟吴三桂的父亲现在的确在李闯那儿!”   海皇道:“这个海某也听说了,只是吴三桂带兵入关不是为祟桢复仇,而是为夺回他的爱妾……”   七格格说道:“这消息是得自吴三桂军中,也应该可靠,而且吴三桂前曾派亲信前往主上军中试探主上的意思……”   海皇双眉扬起,道:“要真是这样的话,吴三桂就等于是咱们的前锋了,只他一逐走李闯,打下‘北京’大明朝的江山不就是咱们的了。”   七格格摇摇头道:“恐怕单凭他吴三桂的兵马还打不下‘北京’,逐不走李闯。”   海皇道:“那么咱们就助吴三桂-臂之力,在‘北京’里先乱上一乱”   七格格摇头说道:“现在不是时候,吴三桂这个人颇具智谋,也可以说他相当狡猾,要是让他自己打下,北京’进了城,他很可能来个翻脸不认人,等他向咱们借了兵马,易服雄发之后再展开行动不迟。”   海皇道:“照这么说,得等吴三桂败一阵之后。”   七格格道:“不错,只等他败上一阵,他非向咱们借兵不可。”   海皇道:“‘据诲某所知,吴三桂的兵马不错,帐下也有几员战将……”   七格格道:“皇爷是怕他不败反胜?”   海皇点头说道:“‘正是,海某正是这意思,倘若他不败反胜,他绝不会向‘满洲’乞援借兵。   七格格淡然一笑道:“皇爷放心,他必败。”   诲皇听得一怔,道:“他必败?”   七格格含笑点了点头。   海皇两跟猛地一睁,道;“海某明白了,这就是格格今天屈驾的……”   七格格微一点头道:“皇爷睿智,正是。”   海皇双眉一畅道:“那么请格格吩咐,‘菊花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七格格道:“我只有一句,暂时咱们要暗助李闯一臂之力,至于怎么布署,怎么行动,皇爷有良辅在……”   那位矮矮胖胖,白白净净,满脸都是计谋的“菊花岛”左相忙赔笑说道:“有格格高明当面,公孙奇何能焉敢多嘴。”   七格格道:“左老别客气,左老本是皇爷良辅,这件事应是义不容辞。”   公孙奇道:“公孙奇不敢……”   七格格道:“不瞒左老,我另外还有别的事,这-回偏劳左老、等得吴三桂向满洲借兵,易服雄发,再攻‘北京’之时,我自会把大印令旗从左老手里接过来。”   公孙奇迟疑了一下道:“既然这样,公孙奇只有从命了,公孙奇现有个浅见在,是否可行,还诸格格定夺。”   七格格道:“左老请说说看,大家商议商议。”   公孙奇道:“助李闯之举,暗举不如改为明助,这样可以轻易打人李闯军中,‘菊花岛’这些人一旦打入了李闯军中,将来等宁远启兵吴三桂借得‘满洲’兵马再攻‘北京’时,咱们可以轻易打击李闯要害,制李闯于死地……”   七格格一点头,截口说道:“左老不愧良辅,多是高明,这一计当然可以,只是左老要小心,‘北京城’里还有不少朱明的高手在,这一计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不但‘菊花岛’要蒙受损失,也很可能毁了全盘,事关重大,左老不可不慎。”   公孙奇道:“格格是怕他们阻止吴三桂向‘满洲’借兵了七格格道:“那是一定的,这班人之中不乏高明之士,而且吴三桂只是个宁远总兵,他上头还有蓟辽总督王永吉在,他仍得听王永吉调度,受王永吉节制。”   公孙奇点了点头道:“格格放心,我自会谨慎。”   海皇忽然说道“格格,吴三桂真会为一个女人变节……”   七格格道:“古来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大有人在,吴三桂并不见得是个好色之徒,奈何陈圆圆国色天香,极得他的宠爱,吴三桂身受朱明大恩,或许不会变节,但一旦‘满洲’兵马入关,也容不得他不变节。”   海皇连连点头说道:“好计,好计,吴三桂只往里一钻,只怕他就再也出不来了。”   七格格笑了笑站起来说道:“我没什么别的事了,只请皇爷下令即刻布署,吴李两军只一交锋,马上采取行动。”   海皇站了起来,一拱手道.“海某遵命,格格只管放心回驾就是。”   七格格微微一笑道:“九王爷曾经面许过皇爷,这件事关系满洲’的成败,也关系皇爷王爵的得失,还请皇爷千万小心。”   海皇道:“格格放心,海某刚才说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七格格走了,海皇带着公孙奇一直送到庙外,望着七格格的马车下了山,海皇立即转过身来道:“咱们是不是马上行动?”   公孙奇道:“这件事自有臣去安排,有件事臣不能不现在提醒陛下一声。”   海皇道:“什么事?”   公孙奇道:“陛下刚才可曾听见‘满洲’怎么对付吴三桂?”   海皇遭:“听见了,怎么?”   公孙奇道:“他们现在有用得着吴三桂的地方,不得不虚与委蛇,一旦他们人了关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咱们的情形跟吴三桂没什么两样,陛下不可不防。”   海皇脸色变了-变道:“你是说他们会食言背信?”   公孙奇道:“那倒未必,臣只是怕到时候咱们跟他们‘满洲,人的待遇不一样。”   海皇哼地一声道:“那不要紧,只要他们不食言背信,我就算有所获,至于将来,我跟吴三桂不同,吴三桂只是个武夫,我‘菊花岛’则人人有一身水旱好功夫,万一他们有点什么,大不了我仍回我的‘菊花岛,,甚至我给他们来个就地反,干脆把那个座儿夺过来,看看是谁占便宜谁吃亏。’’   迈步往庙门走去。   公孙奇紧迈一步跟了上去。   容得海皇跟公孙奇进了庙,那两扇巨大庙门立即又关上了。   就在这时候,庙后那块如削峭壁上有人轻笑一声道:“这才叫鬼使神差呢,没找着了那个找着了这个,这一趟总算没白跑没白辛苦,姑娘,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是个男人话声,听话声年纪还不轻。   另一个轻柔甜美的女子话声接口说道:“以我看她恐怕不是来玩儿的。”   那男的道:“不错,英雄所见略同,姑娘,要不要摸摸清楚,来它个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那女子话声道:“当然要,只是恐怕不容易,您刚才也看见了,进厅里去坐的只有她跟海皇还有那个:菊花岛’左相三个人,连阿喜四个都被留在了外头,要有什么商谈,别人恐怕不会知道……”   那男的道:“不要紧,我有主意,我这就下去前头嚷它一阵去,只等我把海皇跟公孙奇引将出来,你就从这儿溜进去,看看能不能在里头找到什么,记住,姑娘,不管有没有收获,别在里头待太久,回到这儿后冲我打个招呼,我不见姑娘的招呼不撒腿,听明白了么?”   那女的笑道:“您说得这么清楚我还听不明白么!您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把您困住的。”   那男的一笑说道:“我怕的就是这个,你知道,我没姓海的年轻力壮,也不像他有那么多喽罗,我去了,记住,等他俩出来之后再往里溜,他们要是不出来就别进去,我总有办法把他们俩逼出来的。”   旋即一缕轻烟从峭壁顶端升起,随着一阵轻风飘了下来,然后就不见了。   等到再看见那缕轻烟在庙前出现时,它变成了个人。“穷神”蒙不名。   蒙不名刚站稳便嚷嚷了起来:“嘿,怎么回事儿,有道是:“佛门常开’,怎么这座庙两扇门儿却关着,不纳各方香火了,不纳各方香火你你这些光头的和尚吃什么,心虔的人来了,我只差没一步一个头磕着来了,和尚,开门吧。”   他话说完了,庙门城开,身边却多了两个白衣人。   两个白衣人冷冷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蒙不名一怔,遭:“噢,我说怎么庙门关着,敢情是哪家有白事儿,在这儿设了道场了,这-趟白跑了,行了,我再找别座庙去。”   他转身要走。   白影一闪,一个白衣人已然绕过来挡住了他的路。   蒙不名又复一怔,道:“咦,这是干什么,强要奠仪不成。”   那白衣人冷冷一笑,道:“朋友,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少装神扮鬼了,到这儿来干什么的,说吧?”   蒙不名眨眨一双老跟道:“你问我到这儿来干什么的?问得好,到庙里来除了烧香拜佛以外还能干什么?”   那白衣人冷冷一笑道:“朋友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话落手动,当胸一手抓了过来。   与此同时,蒙不名惊觉背后风生,显然背后那名白衣人也同时采取了行动。   只见他身躯一转,突然间横移三尺。   那两个白衣人同时递出的一掌立即落了空,两只蓄劲待发的手掌差点没碰在一起。   蒙不名“哈”地一声道:“我还当你们俩是打我呢,敢情你们俩是自己拼啊。”   那两个白衣人脸色为之一变,同时一旋身双双冲蒙不名扑了过来。   蒙不名一怔道:“咦,怎么又冲着我来了,弄了半天敢情还是我错了,嗳、嗳,二位,咱们可是无怨无仇,我可没把你们谁的孩子扔进井里去……”   身躯又一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迈的步,他已从两个白衣人中间穿过,到了两个白衣人身后,两手一抬,各在两个白衣人脖子后头拍了一下,道:“二位,我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两个白衣人机伶窜出数尺,一个大旋身又扑了过来。   蒙不名“哟”地一声道:“怎么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神鬼怕恶人,看来我只有找个地方躲一躲,避一避了。”   他转身就往庙门跑。   两个白衣人急了,叱喝一声拔腿就追。   就在这时候,庙门开了,庙里一下出来了十个白衣人,“菊花岛”海皇驾前的十先锋出来了。   蒙不名一怔道:“哎哟,看来是一大家,穿孝的还真不少啊。”   他脚下不由顿了一顿。   就这么一顿的工夫,后头两个白衣人已然追到,各一掌袭向蒙不名双肩。   蒙不名来了个老太太钻被窝,身躯一矮,往下一溜,两个白衣人擦着他身边冲了过去,他抬手在他两个屁股上各拍一下,这一下用上了劲儿,不轻:“留神,别撞着。”   那两个白衣人跌跌撞撞地直向十先锋撞去,要不是十先锋那站在前头的几个伸手抓住了他两个,非让他两个撞在身上不可。   两个白衣人脸涨得通红,刹那间由通红变为铁青,转身便要再扑。   十先锋中站在前头那几个拦住了他俩,而且把他两个拉到了一边就-起向蒙不名逼了过去。   蒙不名“哎哟”一声道:“怎么,仗着人多打我一个?那可不行,我得把你们的主子叫出来评评理不可……”   即提高了嗓门儿叫道:“姓海的,快出来哟,你的人要打死人了。”   “姓海的”三十字儿一出口,“十先锋”马上停了步,其中一个矮矮壮壮的望着蒙不名遭:“朋友,你认识我们皇爷?”   蒙不名道:“何止认识,我跟他是当年的朋友老交情了,你们不是仗着人多要打我么,待会儿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那矮矮壮壮的白衣人道:“朋友尊姓大名,怎么称呼?”   蒙不名道:“你问我啊……”   庙里并肩走出了两位“将军”,左边一名出庙便喝问道:“什么人在这儿大呼大叫的。”   蒙不名指了指鼻子,嘿嘿一笑道:“我,认识么?”   那位将军脸色陡然-变道:“蒙‘穷神’!”   蒙不名笑道:“行,你不赖,你比他们有眼力。”   那名将军排开十先锋急步走到近前,一抱拳道:“原来是蒙老驾到,他们有眼无珠,倘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蒙老海涵。”   蒙不名冲他拱了拱手道:“好说,好说,误会,这是误会,怪只怪我没把招牌亮出来。”   那名将军道:“多谢蒙老大度量,蒙老驾临有什么指教?”   蒙不名道:“想不到‘菊花岛’的人对我姓蒙的这么客气,真让我姓蒙的有点受宠若惊,没什么,没什么,听说老海在这儿,多少年的朋友老交情,我特意来看看他,在里头么?”   那位将军道:“蒙老来得不巧,我们皇爷刚出去。”   “老海刚出去?”蒙不名道:“那就怪了,刚才我还瞧见他跟公孙奇一块儿出来送客呢,难不成我瞧花了眼;”   那位将军股…红道:“这个……这个……”   “别这个那个了,”蒙不名摆摆手道:“进去告诉他一声去,别看我姓蒙的穷,我姓蒙的不沾他的,也不会冲他伸手借钱花,让他出来见见我,包管对他有益无损,快去吧。”   那位将军迟疑了一下,窘迫-笑道:“那……蒙老请等等,我进去通报一声去。”   他偕同另一位将军转身进去了。   十先锋跟两名白衣人愣在当场。   蒙不名目光环扫一下,咧咧嘴笑道:“小子们,现在还打不打了?”   十先锋跟那两个白衣人都没说话,脸上的神色够窘的!   蒙不名得理不饶人,接着说道:“告诉你们,下回要打人之前,先把招子睁大些,别打了爷爷辈儿的再磕头,来不及,懂么?”   他藉机会占便宜。   十先锋心里不痛快,可却没一个敢吭气儿,只因为他们眼前站的是难惹难缠的“穷神”   蒙不名。   “对了,”蒙不名眨眨老眼又道:“这样才对,少逞能,少说话,岂不闻,是非之因多开口,灾祸之因强出头……”   只听一个低沉话声从庙里传了出来,震得入耳鼓嗡嗡响:“那么你到这儿来又为什么?”   海皇在公孙奇的陪同下走了出来,两道冷电般锐利目光直逼蒙不名。   蒙不名一咧嘴,道:“乖乖,说句话用那么大劲儿,姓海的,这叫见面礼么?”   海皇洒脱异常地走下庙门口石阶,道:“蒙不名,几年不见,你越活越年轻了。”   “怎么,”蒙不名两眼一翻道:“看不顺眼呀,那容易,你尊称我一声爷我不就显老了么。”   海皇淡然一笑道:“蒙不名,没想到你这张老嘴也越来越厉害了……”   话锋-顿,冲十先锋摆手说道:“你们到庙四周给我站着去,等蒙不名走了再撤回来。”   十先锋恭应一声,疾掠而去。   蒙不名心里一跳,道:“姓海的,你这是干什么?”   海皇道:“贼不空手,你老儿鬼心眼儿多,我不能不防着点儿。”   蒙不名冷笑一声道:“好啊,姓海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狗眼瞧人低了,我姓蒙的穷是穷了点儿,可是我一身骨头硬,也向来清清白白的,你那些破家当我姓蒙的还没放在眼里……”   海皇道:“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防着点儿好!”   “好吧,”蒙不名一点头道:“你防吧,我拿你没办法,财大气粗,这年头儿有钱的王八都大三辈儿.谁叫我姓蒙的穷,话咱们说在前头,你不是防着了么,万一要是真丢了点儿什么可别赖我。”   海皇道:“少装疯卖傻了,你突如其来地住我这儿撞.是为了什么,说吧?”。   蒙不名道:“这倒干脆,只是,就在这儿说么?”   诲皇道:“就在这儿吧,开门揖盗这种事儿我海某人不干。”   蒙不名摇摇头道:“你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留神庙里的动静,海皇跟公孙奇出来有一会儿,庙里并没什么动静,而且他也明白姑娘杨敏慧是盲大师的得意弟子,一身所学几乎跟他不相上下,凭“菊花岛”海皇以下这些人还难不住她。   他心里松了些,道:“好吧,就在这儿吧,姓海的,我是来瞧瞧,‘菊花岛’上雕栏玉砌,美轮美奂的皇宫不住,为什么你跑到这儿来住在这么一座破庙里了。”   海皇道:“这是我的事儿,五湖四海,三山五岳任我邀游,我爱住哪儿住哪儿,你管不着。”   蒙不名看了他一眼,一咧嘴道:“别是你瞧厌了后宫那成行的粉黛,看破了红尘,想出家当和尚吧,要是这样你别忘了知会我一声,我好驾一叶小舟到‘菊花岛’接收去。”   海皇脸色微沉,道:“蒙不名,你要是再没正经,可别怪我翻脸把你赶下山去。”   蒙不名摇摇头,啧啧有声道:“你听听,好大的度量啊。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宰相肚里都能撑船,怎么你这个皇爷肚里连句话都容不下。”   悔皇冷然一伸手道:“来人,取朕‘八宝钢刘’来。”   蒙不名忙摇手说道:“别,别,我的海皇爷,算我姓蒙的怕你,成不?我这把老骨头哪经得起你瘟铜刘碰一下……”   海皇收回手冷冷说道:“那就给我说正经的。”   “行,行,”蒙不名道:“胳膊粗的是大爷,我这就说,我这就说……”   忽然抬手抓抓头,窘迫异常地咧嘴一笑道:“说起来怪难为情的,这是寒伧事儿,不说嘛你逼我,不说我也白跑了这-趟,只好-五一十照实说了……”   顿了顿道:“我的皇爷,是这样儿的,白山黑水之间待不住了,人穷肚子瘪,我这一百零一套破衣裳挡不了寒,长年冻得我直发硬,听说如今天下群雄并起,策马共同逐鹿中原,我灵机一动想跑出来发发国难财,好好儿地捞上一票,谁知道他们都长了一对狗眼,我这付模样到哪儿哪儿不要,到哪儿哪儿掩鼻,眼看着你们一个个都有了收获,至今我还跟个孤魂野鬼似的抖着两条腿到处跑,搬着指头数数,当今有数的这几个之中数你最有成就,我嘛只有厚着这张老脸跑到这儿来求你赏份差事,赏碗饭吃,求你看在多年的朋友老交情份上收留收留,我姓蒙的永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还真难为了他。   静静听毕,海皇淡然问道:“你道完了么?”   蒙不名道:“算是说完了,我这是长话短说,人要走了霉运连肚子都欺负你,饿得咕咕直叫哪来得力气说话。”   说着说着他简直要软了下去。   海皇冷笑一声道:“你真行,蒙不名,有朝一日你要是粉墨登了场,准能红透半边天,刚才还挺有劲儿的,怎么一转眼工夫就饿得这个样儿。”   蒙不名苦着脸道:“我的皇爷啊,你那里知道刚才我是硬撑的。”   诲皇道:“那你何妨多撑一会儿?”   蒙不名道:“我也想多撑会儿,奈何我这个身子不争气。”   海皇目光一凝,道:“你说到哪儿哪儿不要你?”   “要是有哪儿要了我,我会像今天这样儿么?”   海皇道:“你不是替朱明卖命么?”   蒙小名一怔道:“谁说的?”   海皇道:“我说的,前些日子闯‘天王寺’助那姓李的小子逃脱的不就是你么?”   蒙不名又复一怔道:“你看见我了么?”   海皇冷冷一笑道:“何用看见你,我一听说就知道是你这位‘穷神’了。”   蒙不名苦笑‘声道:“穷神,我可真穷得快成神了,老海啊,你就别将我了,说起来你也许不信,那天闯‘天工寺’的确是我,可是我是想在那姓李的小于面前讨讨好,让他赏我份差事,不瞒你说,我那时候正走投无路,只要有钱挣,有饭吃,跟谁卖命我都干,哪知那姓李的小子是块死木头,点都点不透,没赏份差事倒还罢了,连声谢都没有,居然还怪我坏了他的事,气得我混身打哆嗦,一跺脚就走了。”   海皇道:“真是这样么”   “哎哟,我的皇爷,”蒙不名道:“正是求人的时候我会骗你么,那不是跟我自己过不去么,我可以赌咒,我要是骗了你管叫我……”   海皇冷冷一笑摆手说道:“行了,你用不着跟我来这一套,对你,我招不起,惹不起,我这座庙太小,也容不下你这位大神,你请吧。”   话落,他转身往庙里行去。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六十九章     蒙不名忙跟上两步拦住了他,苦着脸裒求道:“老海,难道你就不念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海皇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跟你有什么交情?”   蒙不名忙道:“老海,难道你要把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一笔抹煞!”   海皇冷笑一声道:“蒙不名,咱们俩之间是什么样的交情你知我知,道不同不相为谋,海、蒙、师、祖之间谁也没拿真心对过准……”   蒙不名道:“不、不、不,老海,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   海皇冷笑说道:“我心领了,你这片真心我消受不起!”   蒙不名道:“就撇开朋友两字不谈,我这么大年纪了,孤苦伶仃一个人、吃不饱,穿不暖………”   海皇目光一凝,道:“蒙不名,你敢是别有用心?”   蒙不名说话间无时无刻不在留意着那块峭壁顶端,这时候他瞥见峭壁顶端有样东西飞快地闪了一闪。   他语气马上变了:“老海,我这个朋友你要不要,接济不接济两可,你可不能冤枉人啊!”   海皇冷笑说道:“咱们四人的脾气,彼此知道得很清楚,你蒙不名不是求人的人,也从没求过人,今天你居然会跑到这儿来低声下气求救,让我不能不动疑。”   蒙不名两跟一瞪道:“好啊,姓海的,多少年的朋友你不接济倒也罢了,居然翻脸倒打了我一钉耙,你还是不是人?”   海皇脸色一变道:“蒙不名,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蒙不名怒笑一声道:“我就这么说,现在你抖起来了啊,翻脸六亲不认,祖、师、海三个之中我一直拿你当个朋友,谁知道你的血比祖财神跟师南月还冷,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到现在我才算是认清了你,算我瞎了眼,算我白跑这一趟,姓海的,你别得意,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间事变幻无常,你姓的总会有求人的一天,你等着瞧吧。”   “呸”地一口唾沫吐下了地,扭头就走。   那两位将军横身要拦。   海皇伸手挡住了他俩,道:“让他走。”   跟睁睁地望着蒙不名走。   眼睁睁地望着蒙不名走下了广场,海皇道:“这老东西居心叵测,传话下去,严加戒备,日落之后开拔。”   两个将军立即躬身答应。   海皇带着公孙奇转身进了庙!   口  口  口   蒙不名没发现有人跟踪,他料想海皇也不敢派人盯他的梢,他绕了一圈回到了峭壁顶端。   杨敏慧一见他便笑道:“你老真是唱作俱佳。”   蒙不名咧咧嘴道:“行了,姑娘,别臊我了,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   杨敏慧道:“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收获,我在厅里桌上发现了一个纸卷儿……”   蒙不名道:“纸卷儿呢?”   杨敏慧摇头说道:“我没拿。”   蒙不名听得一怔,道:“怎么说,你没拿?”   杨敏慧道:“我要是拿了那个纸卷儿,不就等于告诉他们有人进去过了么,这样一来他们要是有什么阴谋,马上就会改变,咱们这一番心思岂不是要白费了,我把那个纸卷上写的都记在了心里,这不就够了么?”   蒙不名呆子一呆,忽然竖起拇指道:“姑娘,有你的,要是我非冒失地把那个纸卷儿带出来不可,那个纸卷儿上写的是……”   杨敏慧道:“吴三桂率兵人关,为的是救爱妾陈圆圆。”   蒙不名听得一怔,道:“吴三桂率兵人关,为的是救爱妾陈圆圆?这算什么?”   杨敏慧道:“所以说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收获。”   蒙不名皱了眉,沉吟了一阵之后道.“这当然算是一桩收获,至少咱们已经知道吴三桂率兵入关并不是为替先帝报仇,他缟素发丧只为掩入耳目,怕落个不忠不义之名。”   杨敏慧道:“不管吴三桂率兵入关是为先帝报仇也好,是为救他那爱妾陈圆圆也好,这跟满洲有什么关系?”   “是啊,”蒙不名道:“他们忙个什么劲儿’”   杨敏慧道:“这件事耐人寻味,令人费解。”   蒙不名两眼-睁,道:“姑娘,我有这么一个想法,这会不会是他们无中生有,恶意中伤……”   杨敏慧道:“蒙老师意思是……”   蒙不名道:“满洲怕吴三桂逐走李自成,收复失土,重振大明天威,所以他们无中生有,造谣诋毁来打击吴三桂!”   杨敏慧道:“这当然不无可能,只是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李自成占有京城,驻重兵在此,对‘满洲’的入侵同样是一个阻碍。”   蒙不名沉吟说道:“看来咱们得赶快把这消息送李德威,让他去想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杨敏慧道:“要是天香姐在这儿就好了,凭她的才智一定可以看出个端倪。”   蒙不名道:“事不宜迟,迟恐有变,咱们别耽误了,快折回去找德威吧。”   杨敏慧点了点头道:“您说得是,咱们这就走。”   两个人腾身掠离了峭壁顶端。   李德威回到了城里,既要准备里应外合,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罗汉跟赵晓霓、凌风、骆养性等护送着太子跟永、定二王去了关外,蒙不名、杨敏慧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唯一的办法就是就近把“穷家帮”的好手都调到这儿来,可是“穷家帮”已化整为零,化明为晴,连那身最显明的鹑衣都换下了,一时间想找“穷家帮”的人还真不容易,他能怎么办?   突然间他想起了凌风说过,“穷家帮”已迁到了“宛平”附近,那么到“宛平”附近跑一趟,就是他看不见“穷家帮”的人,“穷家帮”的人也一定看得见他。   一念及此,他马上转身又往城外走去。   他打算尽快地赶到“宛平”去。   哪知刚到城门口,迎面来个人拦住了他,这个人是个矮矮胖胖的挺白净的中年人,一身生意人打扮,肩上还背了个包袱,身后有个年轻壮汉子挑着两口大木箱。   他拦住李德威便道:“请问尊驾可是姓李?”   李德威心里一跳道:“不错,阁下是……”   那矮胖白净中年人赔笑说道:“我有个兄弟姓凌,前些日子到京里来,不知道尊驾看见他没有。”   李德威马上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心想:可真巧,正想找他们的,人就到了……   当即说道:“阁下问的是凌风?”   那矮胖白净中年人道:“还有潘玉跟金奎。”   错不了,是“穷家帮”的。   李德戚道:“我请他三位送几个朋友往别处去了,现在有件事我正要到‘宛平’去找朋友帮忙去。”   那矮胖白净中年人忙道:“我们一家人差不多都来了,人手够多的,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就是。”   李德威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道:“阁下要住到哪儿去?”   那矮胖白净中年人道:“还没一定,我是头一个进城的,而且刚到。”   李德威道:“那就到我那儿去吧,我那儿很宽敞,请跟我来。”   他沿着城墙往东行去。   那矮胖白净中年人应声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打扰了。”   带着那挑箱年轻壮汉跟了上去。   李德威住东走,一口气走出了近百丈才停了步,他停身处是东城报儿一片树林前,这地方远离人家,两边不临城门,很荒凉。   那矮胖白净中年人跟着走到,立即恭谨躬下身去:“穷家帮’外分堂巡察宋清见过少侠。”   李德威抬手扶住了他道:“不敢当,宋大哥别客气。”   宋清见过一礼之后垂手肃立,神色之间恭谨异常。   李德威道:“刚才听宋大哥说,贵帮的人手差不多都来了。”   宋清道:“是的,帮主亲率五位堂主,十位护法,廿个内外各堂巡察,加上帮主身边六龙之四还有众弟兄,差不要有七八十人。”   看来“穷家帮”是精锐尽出了,有了这批生力军,何坚不摧,何敌不克!   李德威精神为之一振道:“贵帮主何时可到?”   宋清道:“七八十人走在一处太以显眼,所以帮主把人手分成了五批,帮主走在量后一批。恐怕要等上两个时辰之后才能到。”   李德威道:“贵帮这次精锐尽出到京里来是……”   宋清道:“有消息说宁远总兵吴三桂缟素发丧,率兵人关为.祟祯爷复仇,帮主以为少侠这时候一定需要人手,所以亲率帮中的人手到京里来听候差遣。”   李德威道:“不敢当,贵帮主可真是及时雨,我所以要到‘宛平’去找贵帮调借人手,就是为这件事,现在有贵帮主亲率这么多位高手为助,一旦吴三桂大军入关,里应外合定能诛杀李自成,逐这班贼寇出京。”   宋清道:“那还要仰仗少侠神威。”   李德威道:“宋大哥客气了,自我进入江湖以来,仰仗贵帮鼎力的地方很多,也使贵帮损失了不少英才,一想起来我心里就难过……”   宋清道:“少侠不必这样,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江湖哪一个是长命百岁的,弟兄们牺牲得壮烈,这就够了,相信他们泉下有知,每一个人都会引以为荣。”   李德威目光往那两口箱子上扫了一下,有意移转了话题,道:“这两口箱子里是……”   宋清道:“兵刃,后头还有,带在身上不方便,只有这样运进城来。”   李德威点点头,道:“的确,带着兵刃进城确实不方便,只让他们看破一个,抄出一样,就别想顺利进城了。”   顿了顿道:“贵帮人手进城之后,可曾约有见面的地方?”   宋清道:“帮主交待过了,无论后几批的弟兄能不能顺利进城,日头偏西时大家伙在右安门内南下洼的‘慈悲庵’前碰头,不见不散。”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那好,我现在还有别的事,不等贵帮主了,到时候我再赶到‘慈悲庵’跟贵帮主见面,贵帮主到了之后请代我致意一声,告辞。”   他一抱拳,转身而去。   现在帮手有了,接下来的事就是找蒙不名跟杨敏慧了。   口  口  口   蒙不名跟杨敏慧折回城里的时候,日头已经快偏西了,这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路上行人不多。   走着,杨敏慧道:“蒙老,咱们究竟要上哪儿去?”   蒙不名道:“找德威啊。”   杨敏慧道:“咱们又怎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上哪儿找啊?”   蒙不名道:“姑娘,瞧你说的,咱们要知道他在哪儿,不就用不着找了么?”   杨敏慧皱眉说道:“像这样漫无目的地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别急,姑娘。”蒙不名道:“只要他没离开‘北京城’,咱们总会找到他的,说不定咱们走着走着会碰见他……”   就在这时候,杨敏慧的两道目光忽然往前一直。   蒙不名心知她必是看见了什么,话锋一顿,忙跟着望了过去,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蓝色人影一闪没入了一条胡同里,他收回目光道:“姑娘,是……”   杨敏慧道:“这个穿蓝衣的人看起来好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蒙不名是老江湖了,他当即问道:“他看见咱们了么?”   杨敏慧微一点头道:“看见了,他一看见咱们神情似乎震动了一下,然后头一低就躲进了那条胡同里。”   蒙不名道:“那就没错了,你是在哪儿见过他,而且他准不是什么好路数,要不然他不会一见你就跑。”   杨敏慧美目猛地一睁道:“蒙老,我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那四个‘锦衣卫’中的那一个!”   蒙不名目光一凝,道:“是么,姑娘没看错么?”   杨敏慧眉宇间腾起懔人的煞气,道:“还是蒙老您那句不是什么好路数提醒了我,天虽然快黑了,可是离这么近我看得很清楚,没错,是那四个‘锦衣卫’中的那一个,要不然他怎么看见我就跑。”   蒙不名道:“足见他是做贼心虚,咱们找他去,说不定从他身上可以追出曹化淳那阉……”   倏地改u说道:“姑娘跟我来。”   他转身进了身左一条胡同。   杨敏慧闪身跟丁进去,遭:“蒙老,咱们……”   蒙不名道:“姑娘,这一套你没我行,看我的吧。”   这条胡同里还有小胡同,说着话他当先往右折去,脚下突然间加快了,直往前扑去。   杨敏慧紧跟着在他身后扑了过去。   两个人刚进来的这条胡同,跟适才那蓝衣人躲进去的那条胡同之间只隔着十几家店面,蒙不名身法何等快速,只一个起落便到了这条小胡同跟那条胡同的相接处,蒙不名只能收势停身,先凝神听了听,然后贴着墙缓缓探出头去,突然,他一怔。   杨敏慧跟在他身后,一见他神情有异,忙道:“怎么了,蒙老?”   蒙不名转过头来道:”我不信他兔崽子能快过咱们去。”   杨敏麓急忙探出头去两边看了看,她看见了,整条胡同寂静空荡,哪有半个人影。   她一跺脚道:“他跑了。”   蒙不名摇摇头道:“不,我敢说他还在这条胡同里。”   杨敏慧两眼一睁道:“您是说……”   蒙不名道:“姑娘,你看过这条胡同有多么长了么?”   杨敏慧道:“这条胡同长短至少要在廿丈以上。”   蒙不名道.“这就是了,一个人轻功再好,一个起落间也不过三丈上下,这条胡同要让他从一头跑到另一头,至少得七个起落,要按时间算咱们绕到这儿来截他这工夫,他顶多跑了一半儿,咱们怎么会看不见他?”   杨敏慧道:“您这么说他必是跟咱们一样拐了弯儿。”   蒙不名道:“可能,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回了窝,进了洞。”   杨敏慧道:“我明白了,您是说他可能住在这儿。”   蒙不名微一点头道:“不错。”   杨敏慧道:“他要是住在这儿,那可就难找他了。”   蒙不名摇摇头道:“我宁愿他住在这儿,‘北京城’里我熟得很,胡同接胡同,胡同套胡同,要想在胡同里找个人,那可是不容易。”   杨敏慧道:“咱们不知道他进了哪一家.找他又谈何容易?”   蒙不名摇头说道:“这情形有两种可能,咱们还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幢……”   他忽然住口不言。   这时候杨敏慧也听见了外头晌起了一阵极其轻微,也相当急促的步履声,媳急道:“蒙老是……”   蒙不名以指压唇,示意她噤声,然后说道:“听步履声是往那头走的,让我看看。”   他贴着墙缓缓探出头去,只一眼立即把头缩了回来,道:“老天爷帮忙,他兔崽子刚才进去那条胡同准是条死胡同。”   杨敏慧双眉一扬,闪身就要往外扑。   蒙不名一把拉住了她道:“与其追他不如截他,跟我来,姑娘。”   他拉着杨敏慧折回了适才那条胡同,进那条胡同往右拐,两个起落之后又往右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腾身一掠便到了这条小胡同口。   那轻微急促的步履声从外头右边传了过来。   蒙不名一咧嘴道:“正好,除非他长了翅膀,要不然他绝跑不掉。”   容得那步履声近了胡同口,他一施眼色跟杨敏慧双双窜了出去。   迎面来个白白净净,四十岁上下的蓝衣人,他脸色陡然一变,转身就跑。   蒙不名哈哈一笑遭:“来不及,朋友。”   只见他瘦小身躯一转,他已赶过了那蓝衣人,往胡同中间一站,拦住了那蓝衣人的去路。   那蓝衣人陡然又是一惊,旋即他沉哼一声挥起一掌冲蒙不名当胸攻了过去。   蒙不名咧嘴一笑道:“八成儿你看我是个槽老头儿好对付,你错了,朋友,我这身骨头比年轻人都硬。   他抬掌迎了上去。   两掌结实,砰然一声,蒙不名跟个没事人儿似的,那蓝衣人却闷哼一声垂下手臂跑踉退了四五步。   蒙不名冲他一咧嘴道:“我没骗你吧,我这身骨头是不是比年轻人还硬些。”   那蓝衣人脸发白,左胳膊垂着,想是受了蒙不名掌力反震震伤了,只听他沉声说道:   “京城里现在虽然已经乱得没了王法,可是像你们这样在胡同里公然拦路打劫……”   蒙不名“哈”地一声道:“你倒会给人扣大帽子啊,这话你别冲着我说……”   抬手往他身后指了指,道:“冲你身后那位姑娘说去。”   那蓝衣人想转身,可是犹豫了一下又没动,道:“反正你们俩是一伙的,跟谁说都一样。”   蒙不名摇摇头,道:“算了,阁下,明人眼里别说假话,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我只问你一句话,为了你自己,我希望你能放明白点儿,曹化淳现在在哪儿?”   那蓝衣人道:“曹化真?谁是曹化真?”   蒙不名道:“还曹化假呢,你倒挺会装羊的啊,杨督帅朝廷柱石,国之干城,活活被你们害死,到现在你还这样儿,你们还算不算是人……”   一句话勾起了杨敏慧积压在心中多日的悲痛与仇恨,只听她怒叱一声人已到了蓝衣人身后。她那里玉手一扬,蓝衣人已冲前几步砰然声爬了下去。   他正好爬在蒙不名跟前,蒙不名毫不客气,看准了他翻过身要往外逃那一刹那间,抬脚踩在了他胸口之上,道:“姑娘,他既然那么忠心耿耿就成全他吧,好在这时候正值兵荒马乱,胡同里死个人跟死条狗差不多……”   他脚下用了劲儿,道:“虽然杀十个百个你也抵不过杨督帅一条命,可是看着你七窍冒血死在我脚下,我心里多少会舒服点儿。”   他这一用劲不得了,蓝衣人的一张脸马上涨得通红,看样子蒙不名脚下要再力加几分,他非来个七窍冒血不可。   蝼蚁尚且偷生,人哪有不惜生命的?   只听他道:“慢点儿,慢点儿,我说,我说。”   蒙不名一张老脸绷得紧紧的,他一口唾沫吐了下去,道:“要不是当着杨姑娘,我非把你祖宗八代骂翻了个儿不可,说!”   他脚下松了一松。   蓝衣人连喘了几口气,望着杨敏慧道:“杨姑娘,曹公公害杨督帅的事儿,我事先并不知情……”   杨敏慧道:“那么你是什么时候才知道?”   那蓝衣人道:“我是等到过了‘潼关’,李自成的黄衣剑手拦路劫了杨督帅之后才知道的!”   杨敏慧道:“你是‘锦衣卫’是不是?”   那蓝衣人道:“是的。”   杨敏慧道:“你身为‘锦衣卫’,既然知道了曹化淳的阴谋,为什么还容他回京……”   那蓝衣人道:“当时曹化淳身边还有同党,我一个人不敢轻举妄动……”   杨敏慧道:“我相信你这说法,承认你这理由,那么曹化淳回到京里之后,你为什么不告发他?”   蓝衣人道:“那时候京里到处是曹化淳的同党,我找谁告发他,又叫我相信哪一个啊。’’   “胡说,”杨敏慧叱道:“当时京里虽然奸佞成群,可是赤胆忠心的文武仍然比他们多。”   蓝衣人苦着脸道:“姑娘啊,赤胆忠心的文武大臣有什么用,皇上对曹化淳宠信有加,京里的,人都叫他二皇上,谁说的话皇上也听不进去,不但扳不倒曹化淳而且准会赔上一条命去。”   顿了顿又接着说:“姑娘请想想,在这种情形下我一个小小的棉衣卫有几个胆子敢告发他?”   杨敏慧听得神情不由一黠,她知道这蓝衣人说得是实情实话,她在宫里跟长平公主做过伴儿,曹化哼博皇上的宠信到什么程度她自然清楚。   她沉默了一下道:“那么现在曹化淳已经没有那么硬的靠山了,现在你总可以告发他了吧。”   蓝衣人道:“我还正要告诉姑娘他住在哪儿,刚才我只是想让姑娘知道我并不是他们一伙儿……”   杨敏慧道:“你听着,不管你是不是曾经跟曹化淳同流合污,陷害忠良,只你现在把曹化淳的所在告诉我,我就饶你不死!”   蓝衣人忙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蒙不名道:“别卸(谢)了,再卸就零散了,说吧,曹化淳他现在缩在哪个洞里?”   蓝衣人道:“他现在住在‘什刹海,南岸……”   蒙不名道:“什刹海南岸不在皇城里”  :   蓝衣人道:“曹化淳自己明白,现在有不少忠义之士在找他,他料想-般人一定会以为他住在皇城里,所以他没敢往皇城里住。”   蒙不名点点头道:“他倒是挺机灵的,他住在‘什刹诲’什么地方?”   蓝衣人道:“不难找……”   杨敏慧突然说道:“蒙老,何如让他带咱们去。”   蒙不名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省得找错了人家打草惊了蛇,就这么办,站起来吧。”   他收回了脚,蓝衣人翻身站了起来。   蒙不名抬手一指点在他腰跟上。   蓝衣人一怔道:“您老这是……?”   蒙不名道:“我不能不防着你点儿,你是个练家子,我点的是哪-处穴道你知道,是不?   走吧,只能找着曹化淳,我马上为你解穴!”   蓝衣入神情一黯,低头走去。   “什刹海”在“地安门”桥西,正当“北海”后门之地,是一般平民的游乐之地。   在明清两代因“三海”为禁地,所以“什刹海”就成了平民聚集,京都消夏之所。   海分前后二海,前海在“地安门”外迤西,后海在“德胜门”迤东,面积较前海略大,风景则略逊于前海,前后相通处有座桥,叫“银锭桥”!   蓝衣人带着蒙不名跟杨敏慧到了“什刹海”南岸。   这时候日头已然偏了西,只见宅院处处,炊烟四起:   蓝衣人往前指厂指道:“曹化淳的住处就在前头。”   杨敏慧道:“在哪儿?”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七十章     蓝衣人道:“姑娘请随着我的手指看,那儿有座石牌坊,石牌坊东边那座小四合院就是。”   畅敏慧循他所指望去,前面近百丈处有座石牌坊,只那么一座,一眼就可看见,在石牌坊东的确有座小四合院,只是那座小四合院里相当陈旧残破,谁看见谁都会说那是个破落户。   这时候蒙不名也看见了,他道:“曹化淳会住哪儿’”   蓝衣人道:“您老不知道,破烂的东西不招眼,曹化淳是个聪明人,这样一来谁也不会想到他住在这儿,其实您看见的只是外表,您再到里头看看去,豪华极了。”   蒙不名“哦”地一声道:“是么?”   蓝衣人道:“您老现在自然不会相信,等您老进去看过之后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蒙不名笑笑说道:“人家都是驴粪球儿外面光,只有这曹化淳跟人家不一样,曹化淳有人护着么?”   蓝衣人道:“有,有他当日任职‘锦衣卫’的几个死党,还有李自成派的十几廿个黄衣剑手。”   蒙不名“哦”地一声道:“没想到李自成还挺看重他挺照顾他的,狡兔死,走狗烹,历数至今,曹化淳恐怕是相当幸运的了。”   蓝衣人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李自成只是想跟他要样东西,要不然早就不管他了。”   蒙不名目光一凝,道:“李自成想跟他要什么东西?”   蓝衣人道:“先皇帝的一顶‘九龙冠’,曹化淳开城放进贼兵后就折回宫里乘乱偷走了那顶‘九龙冠’,后李自成撒手不管他,所以他迟迟没把那顶‘九龙冠’献出去。”   蒙不名道:“有这种事?这就不对了,以李自成现在的实力找曹化淳要样东西应该不难,抢也抢了过来……”   蓝衣人摇头说道:“您老不知道,曹化淳是个聪明人,他防着李自成这一手呢,根本就没把那顶‘九龙冠’放在身边。”   蒙不名道:“恐怕李自成要的不只是那顶‘九龙冠’吧,现在他已经打下了‘北京城’,住进宫里,干吗还非要那顶‘九龙冠’不可?”   蓝衣人摇摇头,道:“这您就不知道了,尽管李自成已打下了京城,住进了宫里,可是没那顶‘九龙冠’他就不能算是皇帝,所以他要想当皇帝就非得把那顶‘九龙冠’弄到手不可。”   杨敏慧点头说道:“不错,蒙老,确是这样,没有皇冠就跟没有玉玺-样,永远不能算一国之君。”   蒙不名道:“照这么看,曹化淳确是个聪明人……”   日光一凝,道:“你可知道曹化淳把那顶:九龙冠’藏在哪儿子?”   蓝衣人摇摇头说道:“那顶‘九龙冠’的藏处只有曹化淳一个人知道,那顶‘九龙冠’关系着他的安危死活,他怎么会让别人知道?”   蒙不名一点头道:“有理,走吧,朋友,咱们到近处去。”   蓝衣人迟疑着道:“老人家,我能不能不去?”   蒙不名道:“什么意思,你还怕曹化淳找你不成?”   蓝衣人苦笑说道:“不瞒您老说,曹化淳身边有他几个死党,还有十几二十个李自成的黄衣剑手,您跟杨姑娘只不过两个人……。”   杨敏慧含笑问道:“你可知道这位老人家是谁?”   蓝衣人摇头说道:“不知道,我还没请教!”   杨敏慧道:“你可听说当世四大霸主之中有位‘穷神’蒙不名!”   蓝衣人两眼-睁,望着蒙不名道:“您老就是蒙‘穷神’?”   蒙不名点头说道:“不错,我就是穷得成了神的‘蒙不名’。”   蓝衣人‘阵激动道:“那……再有十个曹化淳恐怕也活不成了。”   蒙不名道:“你小看了这位杨姑娘子,这位杨姑娘是空门仙侠盲大师的传灯弟子,一身所学恐怕不稍逊我这个穷神,走吧,朋友,我拿我这块招牌担保你死不了就是。”   蓝衣人二话没说,迈步走去。   杨敏慧道:“蒙老,咱们是跟他来明的还是来暗的?”   蒙不名道:“姑娘你看呢?”   杨敏慧刚要说话。   只听蓝衣人在前头叫了-‘声:“快躲。”   他随话闪身躲开了一处屋角后。   蒙不名、杨敏慧都是一流的高手,自然是够机警的,连忙跟着他躲了过去。   转眼工夫两个中年黄衣人并肩从路上走了过去。   蓝衣人忙道:“这两个就是曹化淳几个死党中的两个,怪了,他们从不轻易出门的,怎么今天一下出来了两个?”   蒙不名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   蓝衣人道:“这就不知道了。”   蒙不名道:“放倒两个少一对儿,姑娘在这儿等等。”   他一闪身就没了影儿,旋听前面不远处传来两声闷哼,一转眼工夫蒙不名回来了,拍拍手道:“我怕他们渴,让他们到‘什刹诲’里喝水去了。”   别人不知道,蓝衣人他清楚,刚才那两个都是当日‘锦衣卫’的一等好手,不过一转眼工夫便被蒙不名收拾了,可见蒙“穷神”并不是浪得虚名,曹化淳他一定活不成了。   有此一念,胆气立壮.道:“二位请跟我来吧,来明的不如来暗的,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地擒住曹化淳,那要比从大门闯进去省事得多。”   他在前带路,拐了几拐便到了一处所在,蒙不名抬眼一看,只见停身处正是那座小四合院的后墙外。   蓝衣人招手往里指了指,低低说道:“曹化淳就住在后院西北角一间精舍里,平常很难得出屋门一步,连吃饭都是由他几个死党送进去,这时候已经吃过晚饭了,看时候他应该正在屋里斗蟋蟀呢,他只有这么一个嗜好,把蟋蟀看得跟命一样。”   蒙不名凝神听了听,点点头道:“恐怕你说着了,我听见有蟋蟀叫,你要不要跟我们进去?”   蓝衣人双眉微扬道:“说句话您老恐怕不相信,我现在想通了,我想趁这机会赎赎我自己的罪过!”   蒙不名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行,这才像个男子汉,你跟在我后头,让杨姑娘殿后。”   他轻轻一跃两只手便扒上了墙头,探头往里看了看之后,只一翻便进去了,当真是轻如落叶,点尘未惊。   蒙不名既然翻了进去,那就表示里头没人,蓝衣人跟杨敏慧相继翻了进去。   落地再看,小小的一个后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假山、有小塘、还有横跨水塘的朱栏小桥,初垂的暮色中看,景色相当的迷人。   蒙不名低低说道:“这地方让曹化淳住,糟蹋了。”   院子西北角果然有间精舍,纱窗闭着,灯光微透,静静的,除了一阵阵的蟋蟀儿叫之外,别的听不见什么。   蒙不名一递眼色当先扑了过去。   扑近,他低低说道:“姑娘跟他守住这扇窗户,我从前头进去。”   杨敏慧得盲大师真传,耳目甚是敏锐,此刻已听见精舍里有一阵阵重浊的呼吸声,女孩儿家的鼻息都是轻匀的,这种浊重的呼吸声一定是男人。   她同意蒙不名的做法,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蒙不名闪身就要扑向前头,可是他脚下才动倏又停了下来,一打手势三个人同时俯下了身。   杨敏慧跟蓝衣人都明白,蒙不名必然是有所发现。   果然,一阵轻捷步履声从前头传了过来,随着这阵轻捷的步履声,一个唇上留着小胡子,脸庞瘦削,面目阴沉冷峻的蓝衣人,冲着这间精舍走了过来。   到了精舍门口,他在精舍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精舍里响起个半阴半阳的尖细话声:“进来。”   随听-声门响,那蓝衣小胡子推门进了精舍。   精舍里响起了适才那尖细话音:“派谁去了?”   -个低沉话声接了门,当然是那蓝衣小胡子:“潘家龙跟杜弘。”   那尖细活声道:“你看这消息可靠么?”   那蓝衣小胡子道:“很有可能,吴三桂确还有一部分兵力在,不过以我看吴三桂之所以带兵入关,并不单单是为了给祟桢报仇。”   那尖细话声道:“你看他还有什么别的……”  。   蓝衣小胡子道:“吴三桂的父亲,还有他的爱妾陈圆圆,都陷在了京里。”   那尖细活声沉默一下道:“不管吴三桂他是为了什么,对咱们都不利,是不是’”   蓝衣小胡子道:“话是不错,不过我看吴三桂要是想把闯王赶走,恐怕没那么容易,即使他能把闯王赶出京去,那也并不意味着大明朝的江山又让朱家收复了。”   那尖细话声道:“你是说吴三桂想取朱家而代之?”   “那倒不是,”蓝衣小胡子道:“吴三桂他还没那个胆,我是说‘满洲’,您想嘛,吴三桂要是能把闯王赶出京去,他必然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满洲’陈兵北边为的是什么,他焉会给朱明一个喘息的机会?他必然会乘吴三桂人马疲累,兵力薄弱之际挥军入侵,‘满洲’坐山观虎斗,兵强马壮,以逸待劳,吴三桂这些战后疲兵岂是他们的敌手,这么一来大明朝的江山岂不轻易落入‘满洲’之手。”   蓝衣小胡子这番话听得蒙不名跟杨敏慧心头连跳,暗惊不已,两个人一致认为蓝衣小胡子的分析十分有理,极为可能。   只听那尖细话声道:“要是吴三桂赶不走闯王呢?”   “那也一样,”蓝衣小胡子道:”满洲’可以逐个击破,以一吃二,吴、李双方一战之后,伤亡必然惨重,恐怕‘满洲’等的就是这个。”   蒙不名跟杨敏慧对望了一眼。   那尖细话声道:“照这么说吴、李双方不管谁胜谁负,这座北京城’都会落在‘满洲’手里,是不是?”   蓝衣小胡子道:“我只是这么推测,虽然只是推测,可是我敢说这推测即使不中也差不了多远。”   精舍里有着片刻的沉静,片刻之后才听那尖细话声道:“我想过了,咱们今夜就离开这儿到关外去,等潘家龙跟赵弘回来之后咱们就走,你去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那些黄衣剑士调开,我趁这工夫收拾收拾。”   蓝衣小胡子应了一声开门走了。   这曹化淳可真是墙头草,这边来风往那边倒,那边来风就往这边倒,聪明,的确聪明。   那蓝衣小胡子走得不见了,步履声也听不见了,蒙不名一递眼色,立即窜了过去。   他绕到了精舍前,精舍两扇门虚掩着,灯光从门缝儿里透射了出来。   从门缝儿里可以看得见,有个胖胖的青衣人背着门正在收“蟋蟀儿”!   蒙不名推开门一步跨了进去。   门响惊动了那青衣人,他回过了头,蒙不名何等快,青衣人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已然到了青衣人面前一把扣住了青衣人的一只腕脉,青衣人不但长得又白又胖,连肌肤都又细又嫩的赛过大姑娘。   蒙不名含笑问道:“你是当日宫里的曹公公?”   青衣人一惊道:“你是……”   蒙不名道:“别管我是谁,只答我问话,你是不是害杨督帅于前,开城放进贼兵于后的曹化淳?”   “叭”地一声,“蟋蟀儿”盒儿掉在了地上,几只“蟋蟀儿”蹦着跑了,几蹦就没了影儿。   别小看了这几只土里生,土里长的小虫儿,在此道的人眼中是干金不换的。   青衣人白了脸,急叫道:“我的‘蟋蟀儿’!”   蒙不名一扯他的腕子把他拉了起来道:“别顾‘蟋蟀儿’了,也不看看到了什么时候了,顾自己吧。”   青衣人忙道:“我不是曹化淳,你认错人了。”   蒙不名拉着他到了窗前,推开窗户问道:“姑娘,他是不是曹化淳?”   杨敏慧就在窗户外头站着,青衣人只一眼,马上脸色大变,张嘴就要喊。   蒙不名伸另一只手点了他的哑穴,道:“没错了,居然想哄我老人家,先把他弄出去再说。”   他提起曹化淳把他塞出了窗户,蓝衣人在外头接着,只一转眼工夫三个人就把曹化淳弄出了后墙。   蒙不名道:“这儿不能待,咱们找个僻静地儿去。”   蓝衣人道:“这-带我熟,请跟我来。”   他提起曹化淳放步往西南奔去。   蒙不名、杨敏慧紧跟在他身后。   曹化淳这一阵子想必能吃能住,比当日在“长安”时更胖了,典型的脑满肠肥人物,扛在肩上真够受的。   蓝衣人一口气跑出厂里许,这地方已远离住家,眼前-片荒凉,树林处处,他把曹化淳放下了地,抬袖擦擦汗道:“就在这儿吧,这时候绝不会有人到这儿来。”   蒙不名-脚踢开了曹化淳的穴道,道:“曹公公,起来说话吧。”   曹化淳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脸刷白,一张嘴又想叫。   蒙不名道:“叫吧,不怕疼你尽管叫。”   他伸两指在曹化淳肩上捏了一下。   曹化淳“哎哟”一声矮了半截,疼得头上都见了汗,他道:“我不叫,我不叫……”   蒙不名道:”这才是,学乖点儿不吃苦头……”   转眼望向杨敏慧道:“姑娘,交给你了。”   杨敏慧目射杀机,神态怕人,一翻腕,一把雪亮森冷的匕首已抓在手中。   曹化淳一哆嗦,瞪眼张嘴忙往后退去。   蓝衣人一把把他推了过来。   曹化淳惊叫一声跪下了地,磕头如捣蒜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才……”   杨敏慧道:“曹化淳,你要知道,你害死的并不只我父亲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甚至连大明朝的江山都断送在你手里,过去的我已经不愿意再跟你说什么了,我只问你-句话,你偷出宫的那顶‘九龙冠’藏在何处?”   曹化淳哆嗦着道:“九龙冠’?我不知道,我没拿……”   蓝衣人冷冷说道:“公公,这件事别人不清楚我清楚。”   曹化淳转过脸去道:“王桐,我待你不薄,你怎么害我……”   “我害你?”蓝衣人王桐两跟一睁怒叱说道:“我背上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名,又是谁害了我?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把‘九龙冠’的藏处说出来,李白成有顾忌,杨姑娘二位可没什么顾忌。”   曹化淳道:“我……我已经把‘九龙冠’给了李自成了。”   王桐要说话。   蒙不名一递眼色道:“那就把他杀了算了,反正他已经把‘九龙冠’给了李自成了,留着他也没用了。”   冲杨敏慧一伸手道:“姑娘,把刀给我让我来吧。”   杨敏慧还没有把匕首递过去,曹化淳已吓得急急叫道:“没,没有,我没把‘九龙冠’给李自成……”   蒙不名道:“那你把它藏在哪儿丁,说吧?”   曹化淳,颤抖着的厚嘴唇边突然泛起一丝勉强笑意道:“我要是把‘九龙冠’的藏处告诉了你们,你们就会杀了我,是不是?”   “好嘛,”蒙不名道:“到现在你还跟我们耍这一套,老实告诉你吧,那顶‘九龙冠’我们要不要两可,只要别落进闯贼手里就行,说不说在你,别拿它要挟谁。”   曹化淳道:“你刚才说过……”   蒙不名道:“少罗嗦,我看你能奸猾到什么时候。”   伸手抓住了他右肩之上,立即扣紧了五指。   曹化淳不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哪受得了这个?他疼得立即鬼叫了起来。   蒙不名跟设听见一样,仍然扣紧着五指,直到曹化淳声嘶力竭他才松了手,冷然说道:”   九龙冠’藏在哪儿?”   可怜曹化淳人已经瘫了,汗出来了,泪出来了,连鼻涕都流出来了,瘫在地上老半天才虚弱地点了点头道:“好,我说,我告诉你们,我把那顶‘九龙冠,藏在了‘慈悲庵’里!”   杨敏慧虽然在宫里住过,可是她对京里并不怎么熟,她道:“慈悲庵’在哪儿?”   蒙不名道:“我知道,在‘右安门’内的南下洼,是辽金时代建的-座庵,现在已经没香火了,离这儿不怎么远,咱们带着他去,走。”   他这里一声“走”,王桐那里弯腰把曹化淳抱了起来,当他抱起曹化淳往肩上放的时候,老扛湖的“穷神”又伸手点了曹化淳的“哑穴”!   蒙不名前头带路,姑娘杨敏慧殿后,王桐挟着曹化淳在中间。   走没多大工夫,蒙不名抬手往前一指道:“看见了么,那黑压压的一片芦苇后就是‘慈悲庵,!”   杨敏慧也看见了,前面黑压压的一大片,恐怕有好几亩!   蒙不名突然停了步,而且抬手拦住了王桐跟杨敏慧。   杨敏慧忙道:“蒙老,怎么了?”   蒙不名一双锐利目光望着前面道:“前头有人,像是谁在这儿上了桩卡,隔不几步便是-个。”   杨敏慧脸色一变道:“会不会是有人先知道了‘九龙冠’藏在这儿,找到这儿来了?”   蒙不名道:“难说,不管他了,‘九龙冠’咱们是势在必得,走近些等他出声现身后再说。”   迈步往前行去。   杨敏慧看得清楚,蒙不名的步履之间虽然还跟刚才一样,可是全身已暗暗运上了功力,她当即也双臂凝功紧随在王桐之后。   蒙不名的耳目的确是够敏锐的,又往前走了差不多十来丈,杨敏慧跟进一步道:“蒙老,‘穷家帮’的帮主也来了,他们是……”   蒙不名摇摇头道:“见着他们那要饭的头儿问问就知道了。”   话声方落,前面暮色中出现几条人影。   蒙不名往前一凝目道:“姑娘快看那是谁?”   杨敏慧往前一看,神情一喜,忍不住脱口叫道:“李大哥。”   那几条人影腾身掠了过来,为首两个人,左边一个正是俊逸洒脱的李德威,右边一个是个五十多岁,长发披肩,长髯垂胸,身躯魁伟高大的灰衣老人。   他二人身后是四名长得很清秀的年轻人。   掠近,李德威说道:“蒙老,小妹,这位是‘穷家帮’孟帮主。”   那长髯老人一抱拳道:“孟元见过蒙老跟杨姑娘,迎接来迟还望谅宥。”   长髯老人以“穷家帮”帮主之尊行这一礼非同小可。   蒙不名忙答一礼道:“好说,倒是我们来得鲁莽,还望帮主海涵。”   杨敏慧浅浅一礼遭:“从‘长安’至今,贵帮不但尽出精英,而且牺牲良多,杨家存殁俱感,杨敏慧在此……”   “穷家帮”帮主盂元肃容说道:“杨姑娘不该说这话,为朝廷,‘穷家帮’就是牺牲至最后一人也是应该的,而且也引以为荣。”   杨敏慧道:“贵帮人人忠义,令人好生敬佩。”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七十一章     李德威一眼看见了王桐肩上的曹化淳,脸色一变遭:“小妹,这是……”   杨敏慧把碰见王桐,王桐带她跟蒙不名前往“什刹海”擒曹化淳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李德威扬眉说道:“好极了,正愁找他不着呢,他假传圣旨害杨督帅于前,要紧关头开城降贼于后,祸国殃民,罪大恶极,今夜正好拿他开刀祭旗,以慰先帝,以谢万民。”   孟元沉喝一声道:“把他接过来。”   他身后那四个年轻人过来了两个,自王桐肩上接过了曹化淳。   曹化淳哑穴被制,人还清醒,一见着李德威,再一听李德威那番话,早已吓得昏了过去。   孟元把蒙不名跟杨敏慧让进“慈悲庵”,“穷家帮”的众堂主、护法以及巡察都在,双方互相见过礼后,蒙不名道:“先弄醒他让他告诉咱们‘九龙冠’藏在哪儿再说。”   孟元身边的六龙之二当即把曹化淳弄醒了过来,可怜曹化淳人在地上缩成了一堆,面无人色,混身打哆嗦,跟犯了羊癫疯似的,只差没口吐白沫儿。   蒙不名道:“曹化淳,现在已经到了‘慈悲庵’了,‘九龙冠’藏在哪儿,说吧?”   曹化淳嘴张了好几张,才颤声说道:“在,在院子中央那块石板底下。”   蒙不名立即窜了出去。   李德威、杨敏慧、孟元跟“穷家帮”一众高手都跟着掠向院子里。   “慈悲庵”正殿前这个院子没多大,方圆不过十来丈,蒙不名四下只一打量,目光立即落在院子中央那几块石板上,“慈悲庵”的院子都是用一块块的石板铺成的,每一块石板都是三尺见方,平滑光亮,洁净异常。   孟元那里一声:“挖。”   “穷家帮”过来的四个巡察,四个人在四边,各伸双手,各把十根手指硬生生地插进了四边的石板缝里,猛力一掀,一块石板被抬了起来。   放下石板,拨开了近尺深浅一层浮土,一口小铁箱子立时呈现眼前。   把那口小铁箱子抬上来,轻轻地放在地上一掀盖,光华四射,上腾数尺,箱子里放着一顶龙冠,九龙盘绕,明珠大小难数。   在场群英豪立即跪了下去。   尤其是李德威跟杨敏慧,睹物思人,心里更多添了几分悲痛。   拜罢,盖上箱子,蒙不名上前双手托起,脸上一片肃穆之色地递向了李德威道:“国现无主,你是‘布衣侯’的衣钵传人,这顶‘九龙冠’该暂时由你保管,等到吴三桂尽逐贼寇迎得太子跟永、定二王返京后,再由你把这顶‘九龙冠’献与朝廷。”   李德威双手接过“九龙冠”,转身递向孟元。   孟元吃了一惊,急道:“少侠这是……”   李德威肃然说道:“重宝神器不敢轻易藏放,目前我又不能把它带在身边,贵帮人手众多,我想清帮主暂派四位高于护宝,等吴三桂尽逐贼寇,迎得太子跟永、定二王返京后,再由我献与天朝,事关重大,帮主万勿推拒。”   孟元神情一阵激动,道:“‘穷家帮’何来这么大造化,少侠太看重‘穷家帮’了,多谢少侠赐给“穷家帮”这份无上的荣宠。”   身躯一矮,双膝落地,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顶“九龙冠”,站起身,他倏扬声沉喝:“魏武、卢俊义、唐大海、李英过来。”   四名老“化子”跨步而至,一起躬下身去洪声说道:“帮主吩咐。”   孟元虎目圆睁,震声说道:“我把这顶‘九龙冠’交由你四人护卫,冠在人在,冠失人亡,接过去。”   四名老“化子”肃然说道:“多谢帮主恩典,属下等愿以四条命护卫这顶‘九龙冠’!”   四个人一起下跪,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顶“九龙冠”,孟元跟着拜下,道:   “你四人也受我一拜。”   四名老“化子”捧着“九龙冠”不便答礼,忙道:“帮主折煞属下了。”   孟元这一拜拜得对,护卫责大,理应如此。   李德威、杨敏慧、蒙不名一旁看得好不感动。   回到了正殿,孟元当即命两名“穷家帮”弟子架着曹化淳送到了李德威面前,李德威玉面泛煞,目光一凝,望着曹化淳道:“要论你的罪过,万死不足以赎,奈何你只有一条命……”   顿了顿道:“让他面朝景山方向跪下。”   两个“穷家帮”弟子架着曹化淳转了个方向。   可怜曹化淳现在想求饶,却说不出话来。   看着两个“穷家帮”弟子架着曹化淳跪好,李德威转望杨敏慧道:“小妹。”   杨敏慧肃容说道:“应该先公后私,我不敢僭越。”   李德威没再说什么,眉宇间泛起懔人的杀机,缓缓拔出了鱼肠剑。   旁立众人望着跟中了风似的曹化淳,无不咬牙切齿!   李德威鱼肠剑平伸前指,指的是曹化淳的咽喉要害。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曹化淳这时候突然“醒”了,机伶暴颤,大叫一声:“杀人了,救命!”   身子猛地往上一窜,曹化淳不会武,平日养尊处优也只空有一个虚胖的身子,两条胳膊架在两个会武的高手手里,按说是绝难挣动分毫的。   可是人一旦面临着死亡时,往往会变成“超人”,曹化淳这当儿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他往上这么一窜,整个人居然窜了起来。   奈何他不及李德威快,只见李德威掌中的鱼肠剑带着一道森冷的光华一闪,一股血箭从曹化淳咽喉处喷了出来。   李德威往后飘退三步,那股血箭落在了地上,热热的,腥腥的。   曹化淳突然定住了,然后,一个身躯变得软绵绵的,渐渐的往下滑,渐渐的往下滑……   杨敏慧一步跨到,抬手一剑,剑尖由前胸直透后心,曹化淳那已被李德威鱼肠剑斩断的喉咙,血往外一涌,发出“咯”地一声,头倏然低了下去。   杨敏慧回手拔出了长剑。   曹化淳没再动一动。   盂元陡然喝道:“拖出去。”   两个“穷家帮”弟子架起曹化淳的尸身,转身行了出去。   李德威把鱼肠剑归了鞘。   杨敏慧突然垂下了玉首。   蒙不名叹了口气道:“姑娘,虽然杀十个百个曹化淳也难抵令尊一个,但人死不能复生,曹化淳也已然伏诛,你就别难过了。”   杨敏慧抬起了头,娇靥上已有了泪渍,她道:“我哭的是天下的百姓跟大明朝的江山!”   这句话听得每个人的心情都跟铅一般的沉重。   孟元道:“杨姑娘不必这样,这也许是劫数,好在吴总兵已然缟素发丧,率兵入关要为崇祯爷复仇,相信短期内定可尽逐贼寇,收复失土。”   蒙不名道:“提起吴三桂缟素发丧,率兵入关为崇祯爷报仇这件事儿,我跟杨姑娘听来个消息,要告诉诸位一下,这消息是从曹化淳那儿听来的,我跟杨姑娘都认为有可能,不知道诸位是怎么个看法。”   接着,他把蓝衣小胡子两种看法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李德威皱眉沉吟未浯。   孟元道:“要真是这样的话,李少侠跟我刚才商量的恐怕要有所改变了。”   蒙不名道:“李少侠跟帮主商量的是……”   孟元道:“李少侠正准备率‘穷家帮’这些人手跟吴总兵的大军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歼贼。”   蒙不名沉吟了一下道:“事关重大,一时间我不敢说什么,我这儿还有个消息,说出来大家可以一并考改参考!”   他把无意中碰见七格格跟“菊花岛”人联络的事,以及那个纸卷儿上写的,也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孟元叫了起来:“吴总兵率兵入关不是为给崇祯爷报仇,是为救他的爱妾陈圆圆?不会吧?”   蒙不名道:“吴三桂身受国恩,也算称忠心,按情按理他不会这么样,要说他率兵入关目的不在为崇祯爷复仇,他怎么会缟素发丧,望京痛哭……”   杨敏慧道:“我的看法是可能‘满洲’此举在中伤吴三桂,想离间军心,打击士气。”   孟元微一点头道:“嗯,这倒是很有可能,要是杨姑娘不幸言中,那么很明显的‘满洲’是不希望吴总兵打胜仗!”   蒙不名道:“只是李白成要是打了胜仗,对他‘满洲’又有什么好处?”   杨敏慧道:“蒙老别忘了,吴三桂统率的是训练有素的百战雄师,而李自成这些贼寇不过是乌合之众,对付李自成要比对付吴三桂容易得多。”   蒙不名点着头道:“要是这样的话,那位七格格所以跟‘菊花岛’人联络,恐怕是想支使‘菊花岛’的人暗中帮闯贼一臂之力。”   孟元点头说道:“蒙老这看法我有同感,曹化淳那儿听来的,只是那人所做的推测,‘满洲’那位七格格联络‘菊花岛’人,却是蒙老跟杨姑娘眼见的事实,二者比较起来,应是后者较为可靠,咱们应该针对后者商议对策。”   蒙不名连连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   目光一凝,望着李德威道:“德威,你怎么个看法?”   李德威双眉微扬道:“二位跟敏慧的分析相当可靠……”   蒙不名道:“照这么说咱们应该……”   李德威道:“保留原计划不变,另外分出一部分人对付‘菊花岛’人。”   蒙不名道:“那么咱们赶快把罗汉跟阿霓找回来,以便分配人手。”   李德威道:“我忘了告诉您了,我已经请罗汉跟赵姑娘暗中护送太子跟永定二王往关外去了。”   接着他把他找寻太子及永定二王,李琼反正义救太子跟永定二王的经过,以及派凌风三人跟“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等把太子跟永定二王送往吴三桂军中的事说了一遍。   一听已经找到了太子跟永、定二王,蒙不名跟杨敏慧大为兴奋,再想想李琼反正服毒自绝,也不免又是一阵感伤与惋惜。   蒙不名沉默了一下,抬眼望向李德威道:“你看这样怎么样。我跟孟帮主带一部分人去对付姓海的他们,你跟杨姑娘带一部分人去……”   “不,”李德威道:“‘菊花岛’人由我来对付,蒙老跟孟帮主偕同敏慧则准备里应外合,一探得两军交锋,马上展开行动,至于工作之分配,全凭二位做主。”   蒙不名微一点头道:“这样也好,别的我不行,东边放把火,西边闹一阵这是我拿手,有杨姑娘孟帮主帮着我,那更是如虎添翼,包管闹得他们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孟元道:“既是这样,‘穷家帮’这些人手请少侠挑吧。”   李德威道:“我跟帮主要三位堂主、三位护法、三位巡察。”   孟元当即点了三位堂主、三位护法、三位巡察给李德威,“穷家帮”的堂主、护法、巡察都是帮里的一流好手,当然孟元挑的更是好手里好手。   李德威道:“事关重要,早一步总比迟一步好,我这就展开行动,我走后也请二位即刻分配人手及早准备。”   孟元道:“少侠放心就是,倘有差错孟元提头来见。”   李德威道:“帮主言重了!”   没再多说,带着九名“穷家帮”的一等一好手腾身破空而去。   他没跟杨敏慧打招呼。   杨敏慧也没叮咛他什么。   彼此都不是世俗儿女,都把儿女私情暂时深藏心底,置诸脑后,来日方长,一切等乱平贼退,收拾山河之后再说了。   夜色中,李德威带着九名“穷家帮”好手离开了“慈悲庵”。   口  口  口   踏着夜色,“穷家帮”三位堂主之一的吴尚武道:“少侠,咱们是不是得先派出人去找他们?”   李德威道:“派人倒不必,贵帮的人手现在全集中在了一起,没有眼线找人不容易……”   另一位堂主赵辉道:“少侠,要是他们真有意暗助李自成的话,恐怕现在他们已经不在那座庙里了。”   李德威道:“我也这么想,要是他们真打算暗助李自成,恐怕他们不会待在京城里,早就往北迎吴三桂的兵马去了。”   “对,”第三位堂主梁金烈道:“他们要打算暗助闯贼,只有到两军阵前去。”   赵辉道:“那么咱们现在往东进就对了。”   事实上李德威现在是带着他们往东奔驰。   十名高手不分昼夜往东疾赶,一路上并没有发现“菊花岛”人踪迹,也不知道“菊花岛”   人已经过去了还是还没到。   这一天一行十人赶到“碣石山”,李德威下令歇息。   不分昼夜地一连几天疾赶,大伙儿都够累的,可是“穷家帮”这九位都心急战事,赵辉道:“少侠,咱们不能歇息,咱们还没赶上他们。”   李德威瘦了不少,他满身满脸的风尘,道:“我知道,我比诸位还急,可是咱们不能再赶了,即使赶上了他们,咱们又能拿他们怎么样,疲兵应战那是大不智,这道理诸位应该懂。”   赵辉等九人都默然了。   事实上他们知道自己有多么累,也知道李德威说的是理,要是这样不停的赶下去,一旦碰上了“菊花岛”人,别说截杀“菊花岛”的人了,能自保就算不错。   静默之中,九个人一个连一个地坐了下去。   三名巡察中的一个黄鸿涛,他刚坐下又站了起来,他道:“我上山上去看看,居高临下说不定可以看见些什么!”   他没等李德威说话便腾掠上了山,高手就是高手,在这么疲累的情形下,他几个起落便没入了半山那郁郁苍苍的树林之中。   李德威望着他消失不见,才缓缓坐了下去。   吴尚武道:“不知道‘菊花岛’的人是已经过去了还是落在了咱们后头,希望他们落在了咱们的后头。”   赵挥道:“要是咱们能在这儿截住他们,那更好,这一带荒无人烟,颇适于厮杀拼斗。”   梁金烈道:“听说海皇对用兵之道颇具心得,他的人行动一向哨骑、先锋、中军、后军、左翼、右翼分明,你可别小看他,只是……”   只听吴尚武道:“黄鸿涛下来了。”   大伙儿抬眼上望,只见黄鸿涛像飞星陨石般自半山林木中掠出腾跃而下,几个起落已到近前。   赵辉忙道:“看见了什么没有?”   黄鸿涛道:“在山上可以看见贼营,一面黄旗上斗大的一个李字,不知道是不是闯贼的中军所在。”   李德威霍地站了起来道:“离这儿多远?”   黄鸿涛道:“就在‘抚宁’城外,少侠是打算……”   李德威道:“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我找他找了不是一天了,要是能在这儿杀了他,树倒猢狲散,贼兵自然不战自遣,马上瓦解,‘菊花岛’人就是赶在了咱们前头也没有用了。”   赵辉一点头道:“对,好办法。”   吴尚武道:“少侠这办法好是好,只是不知道那处贼营是不是闯贼的本军所在,万一不是………”   赵辉道:“那也不要紧,杀他一个战将也可拔除他一个爪牙,而且咱们闹上他一阵也可以打击他们的军心士气。”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赵堂主说得不错,咱们……”   忽听坐在远处的一名巡察王顾本道:“有人来了。”   大伙儿都站了起来,一名护法秦明道:“会不会是‘菊花岛’人……”   赵堂主低声说道:“噤声!”   李德威双眉微扬,一挥手,十个人立即伏下身去就地掩蔽。大伙儿这歇息处有石头,有野草,都是绝佳的隐身处。   十个人刚藏好身形,山左那条小路上出现了三个人,施展轻功身法往西奔驰,其快如飞。   李德威一看这三个人,一怔脱口说道:“凌风……”   吴尚武立即站了起来扬声叫道:“凌风,李少侠在这儿。”   那三个人立即收势停身往这边望了过来,这时候大伙儿都自掩蔽处站了出来,那三个人看了一眼马上腾身掠了过来。   李德威一颗心砰然直跳,他只见着凌风、潘玉、金奎三个。没见着罗汉、赵晓霓跟骆养性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转眼间凌风、潘玉、金奎掠近,三个人也是满身满脸的风尘,都够瞧的。   凌风三个在“穷家帮”的地位相当于巡察,却低于堂主跟护法,三个人上前见过三位堂主跟三位护法之后,凌风冲李德威走了过来,欠身一礼道:“您跟他几位怎么在这儿?”   李德威把来意告诉他,然后问道:“你三个要上哪儿去,太子跟永、定二王还有骆养性他们呢?”   凌风神色一黯道:“您几位暂时不必往前去了,吴三桂兵败退出关外去了。”   李德威一时惊急交集,一把抓住了凌风的胳膊道:“怎么说?吴三桂他兵败退出关外去了……”   吴尚武也急得忍不住插嘴说道:“吴总兵大军号称五十万。怎么会……”   凌风道:“您几位不知道,我们几个要不来这一趟也不知道,吴三桂大军号称五十万是不错,但却大部分是在‘宁远’一带临时征募的民兵,没训练几天就匆匆派上了战场,哪会是百战之师,剽悍无匹的贼兵的对手……”   李德威道:“那太子跟永、定王呢?”   凌风道:“这个您放心,太子跟永、定二王还在吴三桂军中,由罗汉、赵姑娘跟骆指挥使几位护着,相当的安全。”   李德威稍微松了一口气,道:“这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罗汉跟赵姑娘既然已经赶到,他三位的安全应该无虑……”   赵辉道:“那么你三个往回跑又是干什么去?”   凌风道:“属下三个就是要把这件事禀报少侠,请少侠速谋对策。”   有他这么一句,大伙儿把目光都投注在李德威脸上。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抬手说道:“你三个想必也够累的,坐下来歇歇再说。”   大伙儿当即都席地坐了下去,坐定,李德威抬眼说道:“你三个刚从‘抚宁’过?”   凌风摇摇头道:“我三个没敢近‘抚宁’,是绕着‘抚宁’城外过来的。”   李德威道:“看见‘抚宁’城外那片贼营了么?”   凌风道:“看见了,我三个避的就是他们,怎么?”   李德威道:“可知道那片贼营是不是闯贼的中军所在?”   凌风道:“您的意思我懂了,不是的,李白成的中军已经从‘抚宁’东北绕出‘长城’了,不是这样吴三桂还不会败呢。”   李德威道:“这么说,闯贼是夹击吴三桂,使得吴三桂背腹受敌……”   凌风点头说道:“不错,正是这样,民兵根本没打仗的经验,听说贼兵从后头打过来了,马上就乱了,您知道,这一乱……”   叹了口气,住口不言。   吴尚武道:“这位吴总兵也是,怎么拿民兵……”   李德威苦笑说道:“不用民兵怎么办,蓟辽一带已经无可用之兵了!”   吴尚武道:“那现在怎么办,贼兵经百战之后那么剽悍,朝廷又无可用之兵马……”   凌风道:“属下三个所以赶回京里去,为的就是这个。”   李德威脸上一片浓浓的阴霾,没说话。   赵辉猛击一掌道:“大明朝那么多的兵马,到现在居然全没了影儿……”   李德威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南都(南京)当有马士英及史可法、左良玉等,不是如今京城沦陷,他们不敢轻离南都,不敢.不稍保元气……”   赵辉道:“那您说现在怎么办……”   李德威摇头说道:“诸位不知道,当初先皇帝所以没有南迁。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为时已迟,另一方面也是为留一退路,保留元气,在现在这种情形下,别说南都诸文武不敢轻易北来,就是我也不敢轻易让他们带兵北来……”   赵辉道:“这个我们知道,只是,少侠,咱们总得想个办法啊,总不能老让闯贼盘踞着京师,您说是不是?”   李德威道:“话是不错,只是为今之计恐怕只有等南都兵强马壮之后再谋北进驱贼了,事实上如今北边无可用之兵,单靠咱们这些江湖人是不足以成大事的。”   吴尚武点头说道:“少侠说得不错,我也能体会得出少侠这话说得有多么沉痛,事实上这种事非得强兵壮马不可,咱们这些江湖人也只能扰乱扰乱军心,打击打击他们的士气,真要说尽逐贼寇,收复失土,那是绝不可能。”   赵辉悻然说道:“要照你这么说,咱们现在只有回去了。”   吴尚武道:“老兄弟,这不是动意气的事,难道你体会不出少侠的话说得有多么沉痛?”   赵辉五十多岁个人了,焉有听不出的道理?当即低下头去,默然不语,白发飘扬,望之令人心中惨然。   李德威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望着凌风道.“兄弟,你见着吴三桂了没有?”   凌风点头说道:“见着了,吴总兵待我几个如上宾,真让人受不了。”   李德威笑了,笑得相当勉强,道.“他可还有斗志?”   凌风迟疑了一下道:“现在倒是有了,而且相当的高。”   李德威目光一眨,道:“现在倒是有了,这话怎么说?”   凌风道:“我也是这趟在关外听来的,可靠不可靠却不敢说,有人说当初朝廷用蓟辽总督王永吉议,尽撤关外城守,召吴三桂统边兵入卫京师,吴三桂在‘宁远’募了十万征民兵西来,在到达‘丰润’的时候,听说李自成已陷京师,皇上自缢煤山殉了国,吴三桂当时就吓得不敢再往前走,后来李自成拿住了吴三桂的天伦吴襄,逼吴襄写信招降吴三桂,吴三桂无奈许降,过没几天吴三桂又听说他的爱妾陈圆圆也被李自成弄了去,这一下火大了,不但不再投,而且缟素发丧,声言为先帝复仇,驰归‘山海关’布署军事,准备要跟闯贼见个死活,谁知道这一战……”   苦笑一声,住口不言。李德威静静听毕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凌风道:“一路上谁都这么说,不过以我看恐怕不大可靠。”   李德威道:“这说法我在京里也听说了,那应该是‘外奸’无中生有,恶意中伤,以离间军心,打击吴三桂麾下的士气,你说一路上谁都这么说,照这么看‘外奸’已渗入关里,流言已然广布散开,吴三桂这一仗所以战败,恐怕这也是原因之一!”   凌风道:“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好卑鄙,好狠毒的用心,我要早能明白,我就在路上把那些人一个个收拾了。”   李德威摇摇头道:“那些人不一定全是‘满洲’奸细,坏只坏在他们愚昧无知,不但听信谣言,而且还在无意中帮助‘奸细’散布谣言……”   吴尚武道:“少侠,要照这么看,闯贼不足虑,可虑的只是‘满洲’!”   李德威微一点头道:“本来就是这样,若不是他们入侵,这班流寇不会乘机蠢动,今后他们若能不再入侵,南都也有充裕的时间训练兵马,充实战力,怕只怕他们不会给大明朝尽逐贼寇,收复失土的机会!”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七十二章     赵辉道:“那是当然,若是大明朝尽逐贼寇,收复失土,一统江山,到那时候他们再想入侵可就难了。”   梁金烈道:“照这么看,咱们不如先就乘机会在这一带消除满奸,给满洲以打击,暂时阻碍他们入侵!”   李德威道:“这是个办法,而且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凝目望着凌风道:“兄弟,你三个一路而来,可曾看见菊花岛的人?”   凌风摇摇头道:“没看见菊花岛的人,倒是碰见过几批可疑的武林人物,他们都穿黑衣,而且行动十分诡秘。”   赵辉道:“你三个在哪里碰见他们的?”   凌风道:“是在抚宁再过去几个小村镇上,我只知道他们的行动很诡秘,却没工夫查看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赵辉道:“少侠,菊花岛的人会不会改了装束?”   李德威道:“不无可能。”   凌风道:“怎么,菊花岛的人也往东来了?”   李德威点点头,把蒙不名的昕见所闻,以及自己跟吴尚武等人的推测说了一遍!   凌风听毕,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菊花岛’的人,但从他们诡秘的行动上看,我敢说他们绝不是什么好路数,他们要不是满奸,要不是闯贼派出的前哨,便是想趁火打劫的下三流!”   赵辉道:“少侠,咱们去看看怎么样,不管他们是满奸也好,闯贼的细作也好,或是趁火打劫的下三流,这种人却除一个少一个!”   李德威点头道:“赵老说得是,咱们看看去……”   转望凌风道:“你三个暂时不必往京里去了,你三个刚从东边过来,往东边去的路你三个比我们熟,我需要你三个带路。”   凌风霍地站起来道:“咱们这就走?”   李德威目光略一环扫道:“请位歇息得怎么样了?”   吴尚武一跃而起,道:“不歇脚都不要紧,何况已经歇息了这么老半天了,我们这些要饭的随时可以搏杀拼斗。”   李德威站起来,道:“那咱们这就走。”   大伙儿跟着站起来!   口  口  口   凌风、潘玉跟金奎三人带路,走过的路自然熟,在他们三个的带领下,李德威等绕过贼营跟抚宁县城,神不知,鬼不觉。   日头偏了西,天已经黑了,远近都已然上了灯。   凌风指着里许外那两三片灯火道:“那灯火处就是我说的那几个小村镇,我们来的时候他们都在那儿,现在是不是还在那儿就不知道了。”   李德威道:“过去看看再说吧,从这儿到那几个小村镇,恐怕已不足二里,咱们这样过去太显眼,不如分成几拨过去,这样不但找寻的范围可以大一点,而且可以互为呼应,我跟凌、潘、金三位兄弟一路,剩下的九位请分成两路,咱们从这儿分手,分头并进!”   大伙儿行动迅速,除了李德威四人一路外,吴尚武带着两名护法、两名巡察成一路,赵辉、梁金烈则带着一名护法跟一名巡察成一路!   十三人分三路,实力大致说起来很平均,分手后,李德威这一路居中,吴尚武、赵辉这两路各在左右,三路间各离四五十丈。分头往里许外那片灯光处扑去。李德威这一路居中,等于是没动,顺着大路往前奔驰,里许距离顷刻间,看善一片灯光已近在垠前,李德威立即招手示意缓下。   这时候已经可以看清楚了,眼前一个小村落,几十户人家静静地坐落在夜色中。   这片小村落远看静,近看还是静,当然静,这一带刚闹过刀兵打过仗,附近还驻扎着贼兵,谁敢轻易往外跑?   进了这片小村落,李德威就皱了眉,才不过上灯没多久,家家户户两扇门都关得紧紧的,打麦场上也好,林子里的路上也好,到处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上哪儿找去?能挨家挨户敲门去?   凌风明白李德威的心意,道:“我们三个白天从这儿过的时候,在村南一座破庙前看见了几个,进进出出,躲躲藏藏的,咱们不如还到那儿看看去。”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好,兄弟前头带路。”   凌风恭应一声,当即往南折去。   一口气走出了四五十丈,凌风突然停了步,他停身处是在一棵大树下的暗影里,李德威明白,跟着也停了步。   凌风抬手往前一指道:“您看,就是那座破庙。”   李德威已经看见了,黑忽忽的一片,不算小的一座庙,只是这座庙真够破的,墙东倒一堵,西塌一块,庙门只剩了一座门头,两扇庙门不知道哪儿去了。   门头上那块匾额也没了,不知道这是座什么庙。   没灯光,没动静,倒有不少虫叫!   李德威皱皱眉道:“兄弟,庙里不像有人的样子,这么一座庙恐怕也待不住人。”   凌风道:“大半他们已经走了!”   这句话刚说完,那残破漆黑的庙门里忽地窜出一只狗般大小,灰毛尖嘴的四脚兽。   李德威几个都是老江湖了,一眼就看出那不是狗,而是狼。   就在这一刹那间,那残破漆黑的庙门里接着又窜出一只狼,跟在先前那只之后跑了,转眼工夫消失在村外夜色里。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兄弟,庙里有人,只怕是刚进去的,要不然不会惊走这两只畜牲。”   凌风点了点头道:“要是刚进去的只怕是从庙后进去的……”   忽听庙里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异响,一会儿有,一会儿无的,像是有人拖着脚走路,走几步便停下来歇歇似的。   李德威目光一诧,两道锐利目光直往那残破漆黑的庙门口投注了过去。   金奎道:“这是……”   凌风抬手拦住了他,示意他噤声。   那残破漆黑的庙门里出现一团黑影,缓缓地向外爬动着。   凌风一旺忙道:“是个人!”   这句话刚说完,那团黑影已爬出了庙门,一个骨碌滚下了台阶,不动了。   凌风闪身就要窜过去。   李德威伸手拦住了他,道:“兄弟,等等。”   凌风马上会意,收住扑势没再动。   那座破庙里自从这个人爬出来之后又归于寂静,半天没见动静。   李德威道:“走!”   一声“走”,四人齐动,一个起落便到了庙前。   凌风没看错,是个人,是个黑衣汉子,仰八叉躺着,闭着眼,偏着脸,一动不动。   金奎俯身一探他的鼻息,道:“没气了。”   凌风道:“我们白天看见的那些人,就是这身装束,这个人八成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李德威看得清清楚楚,这黑衣汉子的致命伤是在胸腹之间,拦腰一刀,一个大口子,肚肠都流了出来。   他道:“这人只怕是‘菊花岛’的人杀的。”   凌风道:“您怎么知道?”   李德威道:“这人身上别无伤痕,拦腰一刀是致命伤,这一刀势,像是菊花岛武学‘披风八式’中的‘潜龙升天’!”   凌风呆了一呆道:“您熟知‘菊花岛’武学?”   李德威道:“那倒也不是,我跟‘菊花岛’人交过手,依稀记得几招。”   那是他客气,他聪颖过人,能过目不忘,凡是跟他交过手的人,对方的一招一式他能记得清清楚楚。   凌风道:“照这么说这人是……”   李德威摇摇头道:“这我就看不出来了,潘、金二位兄弟,请进去看看。”   潘玉、金奎恭应一声,各以双掌护胸窜进了破庙。   转眼工夫之后,他二人相继从破庙里出来了,潘玉道:“李大侠,庙里还有五具尸体,致命伤跟这人一样。”   李德威扬了扬眉道:“照这么看,‘菊花岛’的人已经到过这儿了,他们既是来暗助闯贼的,所杀的人自然不会是闯贼一伙……”   凌风两眼一睁道:“那么是……”   忽听一阵叱喝声跟金铁交鸣声随风飘送了过来。   金奎急道:“八成儿是吴堂主他们跟什么人接上手了。”   李德威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当先腾身而起,天马行空般往那阵叱喝声跟金铁交鸣声处扑了过去!   四个人身法极其快速,循声奔驰转眼间已出了小村落,前面约半里外又是一个村落,适才那阵叱喝声跟金铁交鸣声就是从前面村落传出来的。   如今这叱喝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没多大工夫,四人已然扑近。   忽听左方一棵合围大树上传来一个低沉话声:“少侠,请上来看。”   李德威一听就听出是吴尚武的话声,当即提一口气拔起了身躯。   凌风三个跟着拔起。   上树一看,吴尚武四个人都在树上或坐或站,这棵合围大树枝叶异常茂盛,几个人藏身其上根本看不出来。   吴尚武伸手往下方一指道:“少侠,您看。”   李德威等循吴尚武所指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那一户民家之间人影闪动,刀来剑往,厮杀正烈,四下里地上还躺着几个人。   李德威目力起人,他藉看昏暗的月色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正在撕杀拼斗的人当中,一方都是黑衣壮汉,另一方则是清一色的白衣人,他看出那些白衣人都是“菊花岛”那方面的人。   “菊花岛”的人自是身手不弱,而那些黑衣壮汉也一个个勇猛剽悍异常,撕杀拼斗之间几几乎跟“菊花岛”人不相上下。   所以,四下里地上躺的那些人当中有黑衣壮汉,也有穿白衣的“菊花岛”人。   李德威道:“吴老可知道那些穿黑衣的是什么来路?”   吴尚武摇头道:“不知道,我看了半天没看出来!”   李德威说话间忽见村南二前三后五条人影疾掠而来,他忙道:“也许是赵老他们闻声赶来了,兄弟迎过去拦住他几位。”   凌风恭应一声,飘身下树往南掠去。   李德威居高临下,四周的一动一静他尽收眼底,凌风这里消失在夜色里没多久,那里五条黑影相继投入了村南暗影里,没再见出现,他心知凌风已拦住了赵辉等五人。   突然,一声霹雳大喝起自树下:“住手,你们给我统统住手。”   一处暗影里跳出一个身躯高大魁伟的黑衣大汉,腰扎宽皮带,皮带上还插着一把柄镶珠玉,闪闪发出五彩光华的短刀,他手持一尊独脚铜人,威猛无比,一抡之下,那些“菊花岛”   的人纷纷倒退。   李德威神情一震,脱口说道:“盗王师南月。”   吴尚武接着说道:“我想起来了,这些穿黑衣的是师南月威镇江湖的‘黑衫斗士’!”   只见师南月横着独脚铜人震声说道:“你们那个姓海的头儿呢,叫他出来见我。”   一声冷哼起自师南月前面十多丈一处暗影里,一个低沉话声冷冷说道:“师南月,我还以为你能缩到几时呢,你到底还是出来了。”   随着话声,那暗影里缓步走出了海皇,公孙奇紧随身侧,十将军护卫左右,好不威风。   师南月铜人一指道:“好,好,好,姓海的,我要当面问问你,咱们俩一个在南,一个在西边儿,素来井河不犯,现在你却指使你的人杀害我的手下黑衫斗士,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海皇没理他,一直到走近两丈内才停步说道:“你问我,我还正想问你呢,你带着你的人在这一带行动诡秘,鬼鬼祟祟,窥伺闯王大营,又是什么意思?”   师南月“哈”地一声道:“闯王的大营,你姓海的什么时候又投到李自成跟前来了?”   海皇道:“这是我的事,你无权过问,我‘菊花岛’想帮谁就帮谁,你管不着。”   师南月冷冷一笑道:“好啊,你比我姓师的还厉害啊,看哪儿势大往哪儿倒,你投到李自成跟前来不关我的事,可是你的人杀了我的人就要另当别论了。”   海皇冷冷说道:“那怪不得我,要怪只能怪你贼性不改想混水摸鱼,趁火打劫!”   师南月跺脚道:“好啊,姓海的,你杀了我的人,到头来还倒打我一钉耙,我干什么,你说我想混水摸鱼,趁火打劫。”   海皇冰冷一笑道:“算了吧,师南月,东西南北这四个,谁还不知道谁么?我,祖财神,蒙不名都带了人,你不会长久雌伏甘于寂寞的,男子汉、大丈夫,堂堂的盗王师南月,连这个都不敢承认么?”   他这一着算是用对了,师南月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这个“激”字,只听他哇哇叫道:   “姓海的,没什么不敢承认,我现在帮的是八大王,怎么样?”   海皇冷冷一笑道:“原来你帮了张献忠,那我就没有错杀你的人,有道是‘睡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闯王好不容易打下来土地,岂容张某前来分取一杯羹……”   师南月道:“废话少说,咱们都别支使手下拼命,咱们俩来见个雌雄高下,分个你死我活,来,来,取你的兵刃来。”   他把独脚铜人一横,立好了架式,摆开了门户。   海皇双眉一扬,道:“怎么,你要跟我走两趟。”   师南月道:“不错。”   “也好,”海皇眼中奇光闪动,点头道:“咱们东西南北各霸一方,却始终没有机会较个长短。分个高低,如今正好趁这机会分个雌雄强弱!”   手往后一伸,道:“取朕兵刃来。”   恭应一声,他身后一名将军双手捧过一个黑忽忽的东西。   吴尚武低低笑道:“好戏要上演了,狗咬狗一嘴毛,这一下咱们倒省事了。”   话声方落,蓦地里……   西南方向传来一声大响,跟大雷似的,震得地皮都为之晃动不已。   紧接着,西南方冒起一片火光,人喝马嘶,杀声震天。   师南月跟海皇双方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及变故震住了,双方并没有立即动手!   吴尚武诧声道:“这是什么,谁跟谁打起来了?”   只见一名黑衣壮汉飞掠而至,落下斗场便道:“爷,不好了,吴三桂的兵马打进来了,听说李自成已经带着残部逃往‘永平’去了!”   这些话声相当大,藏身树上的李德威等无不精神大振,激动异常,吴尚武更是激动得须发俱张:“少侠,您听见了么,您听见了么……”   李德威激动不下于他,顾不得再看好戏,陡地扬声一句大喝。   “凌风,走!”   当先腾离树枝,破空拔起,往西南方电射而去!   吴尚武等相继赶上来了,吴尚武老泪纵横,像哭又像笑地道:“少侠,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吴三桂兵败了么,怎么突然……”   带泪呵呵笑,赵辉道:“这还不明白么,这在兵法上叫作欺敌,让闯贼这么一高兴,军心这么一骄,然后再回头来个奇袭,哈,一击奏效,吴三桂真行,真行。”   梁金烈嘶哑着声道:“少侠,咱们这不是做梦吧。”   赵辉道:“老兄弟,你真是,这会是做梦么,伸出手咬咬你那指头看。哈!闯贼带着残部逃往永平去了,跑吧,看他能逃到几时,看他能逃到哪儿去。”   一行十三人把身法施展到了极限,绕过了抚宁,已然看见了焰火的火光冒起处,正是那片贼营,还在烧,伏尸遍野,有贼兵,也有身披缟素,头上戴孝的,只不见那些兵马哪里去了,但却听得见远远传来喝杀声,越去越远。   越辉叫道:“吴总兵缟素发丧,率兵入关为崇祯爷报仇,这不就是证明么,这不是吴总兵的兵马是谁的?”   吴尚武颤声说道:“少侠,吴总兵大半是率部追贼去了,咱们……”   李德威也觉得热泪在眼眶打转,道:“这一战已足使‘满洲’胆寒了,咱们回京里去。”   赵辉振臂大呼,道:“对,咱们回京里去准备迎王师,走!”   一声“走”字,十三人腾身而起。   口  口  口   几天的急赶,京城已然在望,跑着跑着,吴尚武突然伸手遥指,大叫说道:“看,你们快看,城门楼子上那面旗上写的是什么字?”   大伙儿都看见了,日月并列,那是个“明”字。   赵辉突然跪了下去,放声大哭:“老天爷有眼,老天眼有眼,崇祯爷,您英灵有知也应该瞑目了……”   他这一跪一哭,大伙儿无不垂泪。   但这泪水是激动的,是喜悦的,是兴奋的。   吴尚武老脸满是泪,却一把拉起了赵辉道:“走吧,老兄弟,咱们大摇大摆的进城去,我简直恨不得插翅飞过去!”   这是大伙儿的心声,谁不想赶快进城去看个究竟!   口  口  口   进城了,刚进城就碰见了“穷家帮”守在城门口的弟子,一个迎了上来,一个扭头跑着去报信儿了。   那“穷家帮”的弟子扑地跪倒,据他说他们守在城门口已经有两天三夜了。   吴尚武拉起了那名“穷家帮”弟子正要问究竟。   一行人如飞迎了上来,孟元、蒙不名、杨敏慧,居然还有罗汉、赵晓霓、骆养性等。   大伙儿见面互道辛苦,李德威把东行经过刚说完,蒙不名不等问接着便道:“别提没害得我们抹了脖子,你们走后没两天,恶耗来了,说吴三桂兵败跑了,大伙儿正在那儿捶胸跺脚,放声悲哭呢,消息又来了,吴三桂率兵入关,闯贼败走‘永平’,大伙儿不敢相信,可巧这时候罗汉跟骆指挥使他们也到了,证实喜讯不假,接着骆指挥使又会同原御使曹溶曹大人等,大伙儿大杀余贼,现在行了,你们看见了,旗帜都已经换过来了,只等太子入都即位了!”   李德威忙问道:“太子呢?”   骆养性道:“现在吴总兵军中,往西追贼去了,不过京里已接太子手勒,初二入都为大行皇帝、大行皇后举行大事!”   李德威道:“今儿个是……”   杨敏慧嗔道:“大哥,瞧你,怎么把日子都过忘了,今儿个是四月廿九,没多少日子了。”   李德威倏然而笑道:“我可是把日子忘了。”   蒙不名一旁笑道:“什么口子都能忘,只有一个日子不能忘,等太子入都行了大事即了位,接下来就要喝你们这两对儿的喜酒了!”   “穷神”这一句话红了四张脸!   口  口  口   当夜,席设御史曹溶府,大张宴席十几桌庆功。   满席尽欢,无不大醉酩酊。   夜半酒醒,李德威、杨敏慧相偕坐在小亭里。   夜色很浓,但很静很美。   杨敏慧未语先露几分娇羞:“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李德威缓缓说道:“老人家以布衣封侯,我也应以布衣退,我打算回去种我的庄稼去,这么多日子家里没人,田里恐怕草都老高了,回去后恐怕得好好忙上一阵。”   杨敏慧道:“要帮手么?”   李德威摇摇头道:“不要。”   杨敏慧目光一直,道:“你怎么说?”   李德威道:“家里总得有个人做饭,是不?”   杨敏慧娇靥飞红,笑了,一拳打在李德威的肩上,轻轻的。   李德威也笑了。   杨敏慧道:“咱们今夜就走!”   “不!”李德威摇摇头道:“我要看着太子回京。”   杨敏慧道:“到那时候怕你走不掉。”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要是打算走,谁能拦得住我?”   杨敏慧白了他一眼,模样儿好娇好甜,爱煞人:“你行,你神气。”   李德威突然以指压唇,然后往院西假山旁一指。   杨敏慧看见了。   那儿依偎着另一对,罗汉跟赵晓霓!   杨敏慧轻轻地嗔了一声:“讨厌,看人家干什么!”   口  口  口   五月初二是个大日子,京里大街小胡同打扫得干干净净,万民静候路旁,准备迎太子进城。   李德威、杨敏慧、罗汉、赵晓霓、蒙不名还有“穷家帮”众英豪功成身退,站在城外一座高丘上居高临下地观望着。   尘头起,大军至,太子驾到。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与侍郎沈维炳,捧着崇祯爷灵位哭着迎了上去。   司礼监王德化等诸法驾恭迎太子。   诸文武望尘俯伏,肃穆庄严。   大军进了“朝阳门”,没见太子却见前军尽去白冠,赫然一个个满洲兵将。   李德威一怔之后脸色陡变,闪身就要扑下去。   身后传来一声清越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不可造次。”   大伙儿闻声齐转身,不远处站着一位灰衣芒鞋的美貌年轻比丘,宝相庄严,合十而立。   杨敏慧、赵晓霓尖叫一声;“天香姐!”   闪身扑了过去,一人一只手拉着那年轻比丘,热泪盈眶,连连摇。   那年轻比丘走过来冲李德威欠身一礼,自袖底取出两封信递了过去,道:“贫尼悟因,奉冒盲大师之命前来送信,请施主看过信后再足对策。”   李德威强忍激动接过了两封信,拆开一封只一眼便神情震动,尖声叫道:“老人家的遗…………”   那悟因女尼道:“请施主看下去。”   李德威依言看了下去,看完了两封信,他两眼之中已含满了泪水,他抬眼望向悟因:   “两位老人家事先已经知道了?”   悟因微点头道:“不错。”   李德威道:“两位老人家事先为什么不……”   悟因道:“这是天机、气数。”   李德威道:“那么你此来是……”   悟因道:“要施主等跟贫尼走!”   李德威道:“哪里去?”   悟因道:“南方。”   众人齐地一怔,转头注视李德威。   “南方……”   悟因道:“南方!”   李德威道:“还有救么,还能挽回么?”   悟因道:“施主,这是天机。”   李德威没再问,转望京城,两串热泪扑簌簌落下!   (全书完)   --------------------------------------------   武侠屋 扫描  w000t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