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一章 征 途 第二章 虎 穴 第三章 神勇霸王 第四章 惺惺相惜 第五章 密 探 第六章 东西两厂 第七章 威震内行厂 第八章 技服猛护卫 第九章 内 哄 第十章 娇俏玲珑 第十一章 多情蝉娟 第十二章 孪生兄弟 第十三章 美人恩情 第十四章 歌伎公主 第十五章 手足 第十六章 铁血除奸令 第十七章 追踪 第十八章 真假公主 第十九章 重任 第二十章 花招 第二十一章 散花天女 第二十二章 情仇 第二十三章 疑云 第二十四章 反间 第二十五章 密室玄虚 第二十六章 英雄泪     : 第一章 征 途     银色的月光下,这座废园寂静、空荡,断壁危垣中,虫鸣阵阵,透着让人心酸的凄凉。   这座宅第不知道是谁家的,看那废弃的亭、台、楼、榭,想必当年有它一时的兴盛辉煌。   而今,只剩下青苔碧瓦堆,只剩下断壁危垣,只剩下筑穴的狐鼠,只剩下满眼的凄迷。   突然,这座废园门口多了个人。   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反正,他现在确确实实站在了废园门口。   他是个年轻人,充其量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颀长的身材,一袭雪白的长衫,长眉斜飞,凤目金瞳,俊逸,潇洒,英挺,超拔,还有一种令人说不出,但能清晰感觉到的东西。   这种东西,使人有这么一个感觉,普天之下,只他这么一个,再也难找出第二个来。   的确,他就是这么个人。   说他是个武夫,他文质彬彬,带着很浓郁的书卷气。   说他是个文士,他英挺超拔,却又有一种逼人的英武之气。   再看他的相貌,他的身材,从头到脚的每一寸,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都会觉得,也都会承认,普天之下,只有他这么一个,再也难找出第二个。   他,站在废园门口,一双让夜空朗星都暗然失色的眸子,从东到西,由外而里,从凄迷的荒草,到清冷月色下毁坏倒塌的亭、台、楼、榭,缓慢地扫视了一遍,紧闭着唇角,泛起了一丝极其轻淡的笑意,然后,他潇洒迈步,进了废园。   他刚迈进头一步,一条黑影从空而降,疾若鹰隼,当头扑下。   他够镇定,应变也快,微一闪身,黑影的扑袭落了空,但黑影身手不弱,应变也够快,一个飞旋,带着逼人的风劲,又自扑到。   他还手了,迅捷无比,疾若闪电的两个交错,兔起鹘落的两番扑腾,双方只互换了两招,黑影一个滚倒在了地上。   一步跨到,抬脚就踩,突然,他象被人打了一拳,他身躯一震,脚停在了半途,脱口道:“刘伯父。”   地上躺的,是个黑衣老人,清癯、瘦削,一脸刚直之色。   他话落,收腿,急忙扶起了黑衣老人:“小侄不知道是刘伯父,该死……”   黑衣老人透着冷肃的唇边,—丝轻淡笑意一闪而逝:“你明知道是我,我有心考你,你也有心给我看看颜色,没错吧!”   他,俊逸白衣客赧然而笑,好白的一口牙,白得让人心跳,白得能让世上每一个姑娘家都着迷。   黑衣老人神色倏转冷肃,双目之中冷电暴射:“你接到我的密函了?”   俊逸白衣客也倏敛笑容,代之而起的是—片肃穆,垂手应道:“是的!”   “你愿意?”   “我来了。”   “我的面子不算小。”   “伯父错了,我冲的不是您—个人。”   “好话,你现在还可以考虑……”   “伯父,您可是家父的过命之交?”   “当然!”   “那么您就该知道华家的家训,以及华家父子的心性为人。”   “算我多此一问,你还有别的事没有?”   “什么事也比不上这件事。”   “我没有找错人,你的武功、机智、心性,都是为我办这件事的最佳人选,只是,话说在前头,我不能不作最坏的打算,因为那权奸太厉害,防卫太严密,手下的能人高手太多,万一不幸事败……”   “伯父,我自小到大,从不知道什么叫败。”   黑衣老人脸色一沉,道:“不要太自负,他要是那么容易铲除的话,多少年了,也轮不到你的。”   俊逸白衣客默然不语,没再说话。   黑衣老人接着说道:“万一不幸事败,不许连累我,并非是我贪生怕死,我还要保住这有用之身再接再厉,我若是死了……”   黑衣老人神色倏转悲凄:“我死不足惜,只是往后那数不清的忠臣义士,还有谁去救啊!”   俊逸白衣客双眉陡扬,目中倏现冷电:“您放心,万一不幸事败,死的只是一个江湖浪子花三郎,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黑衣老人倏探右掌,抓住了俊逸白衣客的肩膀,双目紧盯着俊逸白衣客,旋即,他双目之中闪泳起泪光:“这是我生平唯一的心愿,也是那数不清的忠臣义士们的心愿,你,你去吧。”   俊逸白衣客一句话没说,单膝点地,一轩而起,转身行出废园。   黑衣老人目送俊逸白衣客步出废园不见,一双目光缓移向上,两行热泪倏然挂下:“苍天保佑……”   富丽堂皇的大厅。   灯火辉煌的大厅。   画栋、雕梁、刺眼的鲜红地毡,照耀得纤细可见,高悬在梁上的—十六盏宫灯。   上首,一张古铜色的雕龙长案,案上,一方黄绫包着的大印,—把满镶珠玉的斑斓长剑,案后,一张上铺虎皮,再裹以黄绫的大靠椅。   案前,两旁,向外延伸隔五步便是一名,一共有十六名之多的“内行厂”高手,十六名大档头,个个垂手肃立,神色冷峻,一色小黑纱帽,黑色高筒靴,大红锦袍,大红披风,映着明亮的灯光,望之懔人。   提到“内行厂”,不能不略为介绍一下“内行厂”。   明成祖起北平,刺探宫中事,多以建文帝左右为耳目,即位后,专倚宦官,立“东厂”于“东安门”北,令嬖昵者提督之,缉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   明宪宗时,又别设西厂刺事,所领缇骑倍于“东厂”,自京师及天下,旁干侦事,虽王府不免,冤死者难以数计,寻罢“西厂”。   明武宗即位,复置西厂,时刘瑾用事,东西厂并植私人,刘瑾又充“内行厂”自领之,虽东西厂皆在伺察中,更加酷烈,这就是“内行厂”的由来。   如今,这座大厅之内,虽然站立着一十六名“内行厂”的高手,但却鸦雀无声,静得能让人窒息。   这一十六名“内行厂”高手,从两旁一直排列到门口,门口紧挨着一座大花园,大花园内更是岗哨遍布,隔不远就是一名高手——二档头。   这种如临大敌的戒备,这种懔人的阵仗,是要干什么?   步履声响动,从大厅靠里一座巨大屏风后传了过来。   大厅里的一十六名“内行厂”高手,神色一懔,一起低下头去。   紧接着,屏风后转出二前一中四后七个人来。   走在前头的两个跟走在最后的四个,跟厅里十六名“内行厂”的高手的装束打扮一样,个个步履稳健,神色冷峻,目射精光,一看就知道也是“内行厂”内外双修的一流高手。   走在中间的那个可不一样了,锦纱帽镶金边,绣龙青袍,大红披风,人长得既白又胖,浓眉大眼,狮鼻海口,眉毛都灰了,看上去年纪是在五十以上,但是唇上,额下光溜溜的,没胡子,甚至连根胡子碴儿都没有,他半眯着眼,眉宇间透着逼人的阴鸷,这就是独获天青,极得武宗宠信,权倾当朝的宦官,掌司礼监的刘瑾。   一行七人从屏风后转出,停也未停地直往厅门行去。   花园里的众高手也一起低下了头。   一行七人刚到厅门口,夜空里陡地传下一声朗喝:“阉贼纳命。”   一道寒光带着一条黑影破空而下,那道寒光疾卷居中的刘瑾。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人,大厅里、花园里的高手一起抬起了头,就在众皆惊愕的一刹那,刘瑾前面那两名高手暴喝声中出了手,他们没带兵刃,只有以四道凌厉的掌头截击那道寒光。   寒光疾闪,沉哼,血光,叱喝,那两名高手飞出丈余外,落地就没有再动。   这变化不过一刹那间,一刹那间寒光就一下毙了两名内行厂高手,寒光在毙了两名高手后,旋即又卷向居中的刘瑾。   内行厂的两名高手是牺牲了,但是这两名高手的牺牲并不是毫无代价的,他们空手硬截那道寒光,虽然牺牲了自己的性  命,但却拦得那道寒光的速度略略顿了一顿。   内行厂的高手就是高手,只这么一刹那间的一顿,佩剑的高手已纷纷长剑出鞘,闪电扑到,几道银蛇似的剑光,从四面八方截向疾卷刘瑾的那道寒光。   只听铮、铮几声金铁交鸣脆响,几道银蛇似的剑光,一碰寒光之后纷纷荡开,但是接二连三的剑光又从四面八方卷到,使得那道寒光已无暇卷向刘瑾。   刘瑾在几名贴身高手护拥下,很快地退进了厅里。   而那道寒光已陷入了数不清的剑光包围中。   突然,一名内行厂的高手扬了一下手,只见寒光倏地一顿,然后变成一道长虹,拖着光片破空电射不见。   厅里的刘瑾因惊怒而身躯颤抖不已,他暴喝出声;“追,给我遍搜九城,当场格杀,碎尸万段。”   恭应声中,内行厂的高手纷纷腾空掠起,飞射不见。   刘瑾既惊又气,脸都白了,身躯还在发抖,抖得衣衫扑簌簌作响。   辘辘轮声,得得蹄声,划破了宁静的夜色。   一辆单套高篷黑马车冲破了朦胧的夜色,在石板路上驰了过来。   这辆马车不象一般的马车,称不上华丽,但是异常精致,无论车篷的雕花跟上漆,都是一流的上等手艺,就连那匹套车牲口,也是异常神骏健壮的好马。   高坐车辕的车把式,是个须发俱霜的老头儿,连两道眉毛都白了,一张老脸更是皱纹遍布,鸡皮也似的。   这么大把年纪,早该子孙满堂,在家享老福了,到如今还得给人赶车,看来这辈子他是永远也熬不出头了。   人家赶车,都是两眼睁得老大看着路,而这位老车把式赶车,却是闭着眼在车辕上打盹。   难怪,岁月不饶人,毕竟年纪太大了,幸亏套车牲口似乎是匹识途老马,要不然不知道会把这辆车赶到哪儿去。   突然,套车牲口一声低嘶停下了,前蹄敲打着石板,再也不往前走了。   车辕上的老把式睁开了眼,往前只看一眼,倏地一双老眼睁得老大,两道比电还亮的寒芒一闪而逝,只听他道:“姑娘,前头路上躺着个人。”   一声轻“呃”,车篷掀开了一角,掀车篷的手,是只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柔荑,手指根根修长,水葱也似的。   接着,从车篷里探出了一颗乌云螓首,云髻高挽,那张娇靥,黛眉风目,画儿似的,清丽若仙,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往前看了一下,约莫两三丈外,静静的趴伏着一团白影,只要目力不太差,任何人都能看出,那确是一个人,但却无法看出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香唇轻启说了话:“小青,陪老爹看看出。”   车篷一掀,从车里跳下个青衣少女,明眸皓齿,一脸的聪慧机灵色,她跳下车便说:“老爹也真是,八成儿是个饿昏的要饭的,有什么好看的。”   老车把式从车辕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小丫头,人哪能见死不救,就算是个饿昏了的要饭的,也该过去看看,能救就伸把手啊,多积点儿德,将来可以找个好婆家,懂么!”   青衣少女粉颊一红,“啐”地一声道:“老爹老是这样没正经。”   她拧身先往前去了。   老车把式从车辕上站起来的时候,是颤颤巍巍,老态龙钟,可是跳下车辕那一跃,却是轻捷利落异常,就连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恐怕也比不上。   老车把式三脚并成两步赶了过去。   青衣少女先到了那个人近前,脚一伸,就打算把地上那个人翻过来。   “咳!”老车把式到了,伸手一拦,瞪了青衣少女一眼:“大姑娘家怎么这么不懂事,往后站。”   青衣少女小嘴儿一噘:“他又不是宝。”退向后去。   她可没懂老车把式的意思,一个大姑娘家,哪能随便伸脚去碰一个男人。   老车把式蹲了下去,先把了那人的脉一下:“还活着!”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人翻转过来,只一眼,他一怔:“好俊的后生。”   姑娘家爱听这一句,她忙凝目,刹时,她也看直了眼。   的确,好俊个后生,二十来岁年纪,一张脸冠玉也似的,斜飞长眉下,一双风目紧闭,悬胆般鼻子下,那张嘴也闭得紧紧的,而且嘴唇的颜色有点泛乌。   看打扮,看相貌,这后生不象个该饿昏的人,当然更不象个要饭的叫化子。   只要是行家,一眼就能从那泛乌的嘴唇看出,这后生是……   老车把式脸色有点凝重,飞快查视后生周身,他发现了,俊后生的左臂近肩处,雪白的衣衫上有一个小黑点,芝麻大般小黑点,不留心看不见,就是看见了,也不会有几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是老车把式“嘶”地一声,扯破了俊后生的左臂衣衫,俊后生左臂近肩处,皮肉上一块乌黑,有制钱那么大一块乌黑,还微微泛着青意。   老车把式脸色一变,霍地转脸:“禀报姑娘,‘阴山’‘百毒谷’的玩艺儿。”   青衣少女脸色也一变,转身而去。   老车把式运指如飞,连点俊后生前心五处重穴。   微风一阵,青衣少女到了近前:“老爹,姑娘让把他带回去。”   老车把式没说话,伸双手托起了俊后生,腾身一掠到了车前,很快地把俊后生送进了车里。   青衣少女跟着也登上了车。   随听车里传出适才那位清丽人儿的无限甜美话声:“老爹,快,迟了恐怕救不了他了。”   老车把式答应声中跃上车辕,挥鞭抖缰,就要赶动马车。   两条人影,疾若鹰隼,从空而降,落在车前挡住去路,是两名手提长剑的内行厂高手。   老车把式急忙收住缰绳,道:“你们这是……”   左边一名内行厂高手冰冷道:“下来。”   右边一名紧接着道:“车里有人就都下来。”   老车把式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少罗嗦,叫你们都下来就都下去。”   “这是谁呀,说话这么和气法?”   车篷掀起一角,青衣少女探出了头,微一怔:“哟,原来是内行厂的呀,这是南宫玉南宫姑娘的车,你们有什么事么?”   两名内行厂的高手一怔:“这是南宫姑娘的车?”   清丽人儿探出了螓首:“南宫玉在这儿,两位有什么见教?”   两名内行厂高手立即改容欠身:“我等不知道这是南官姑娘的座车,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多多原谅。”   姑娘南宫玉淡然一笑道:“好说,你们太客气了,叫我怎么敢当。”   左边一名忙道:“南宫姑娘,那是您怪罪了。”   右边一名道:“怪我们俩有眼无珠,姑娘您大度宽容,千万别跟总座提起。”   “那怎么会呢,你们这是公事,是不是?”   左边一名道:“不敢瞒南宫姑娘您,片刻之前有名刺客闯进内行厂谋刺九千岁,结果负伤跑了,九千岁下令遍搜九城,只一发现刺客,当场格杀,所以……”   “呃,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有人谋刺九千岁,好大的胆子,这还得了,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们还是公事公办,查查我的车吧。”   左边一名忙道:“不,不,不,这我们怎么敢。”   右边一名道:“是啊,您的车还用查,我们又怎么敢,要让总座知道,非剥我们的皮不可,您请吧,您请。”   姑娘南宫玉目光一凝,道:“这可是你们不查,并不是我不让你们查啊。”   “是,是,是,您请,您请。”   “好吧,那就多谢两位放行了,老爹。”   车辕上老车把式刚要挥鞭。   左边一名内行厂高手招手道:“请等等。”   南宫玉道:“怎么,两位改变心意要查车了?”   “不,不,不,南宫姑娘,您千万别误会,我们俩天胆也不敢查您的车,只是,只是——”   赔上一脸心惊胆战的笑:“总座那儿您千万——”   南宫玉倏然一笑道;“你们尽可以把宽心放定,南宫玉不是爱打小报告的人,老爹!”   老车把式抖缰挥鞭赶动了马车。   那两位内行厂高手一起躬下了身:“多谢南宫姑娘,恭送南宫姑娘!”   马车拐弯走了,他两个抬起了头,天爷!脑门儿上都见了汗,左边一名道:“怎么碰上了这位姑奶奶。”   右边一名道:“人家没有怪罪,还答应不告诉总座,已经是咱们前辈子烧了高香了,走吧,别处去吧。”   两个人一闪身,就没入夜色里不见了。   马车停在了一座大宅院门口,朱门、白玉阶,一看就知道,要不是有钱、就是有势的大户人家。   马车只是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大门旁边有两扇侧门开了,两扇侧门的宽窄,足容一辆马车进出还有富裕。   马车就驰进了侧门,开门的,是个美艳的红衣少女,她又把两扇侧门关了起来。   南宫玉跳下车往后行去:“老爹,把他带到我屋里去。”   老车把式微一怔,似乎要说话,可是南宫玉已经走了,老车把式只好登上了车。   青衣少女跟红衣少女说起了悄悄话,想必是在介绍车里那个俊后生,以及碰见内行厂高手的事。   红衣少女听毕就皱了眉:“有这种事,那么姑娘是把这人当成了谋刺刘瑾的刺客了么?”   青衣少女道:“姑娘是这么想,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究竟是不是,要等他醒过来后才能知道。”   老车把式抱着俊后生跳下了马车,道:“行了,别这儿扯了,快跟我去见姑娘去吧。”   老车把式前头走了,青衣少女和红衣少女忙跟了过去。   老车把式抱着俊后生在前,青衣少女跟红衣少女紧随在后三个人登上了一座精致的小楼。   穿过一个精雅的小客厅,来到一间房门前。   老车把式发了话:“姑娘——”   “进来吧!”南宫玉在房里说了话。   “姑娘,这儿是您的卧室啊。”   “难道我不知道,进来。”   老车把式没再说话,推门走了进去。   暗香浮动,好淡雅的一间卧房。   墙角金猊,横香袅袅,牙床上被翻红浪,朱红色的高脚几上,放着一盏八宝琉璃宫灯,旁边一张矮几上,横放着一具瑶琴。   靠窗,是一张书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跟一些书籍,如今更多了些小瓷瓶、棉花,还有一只小银盒,里头放的是几根金针,一把玉刀。   老车把式进房道:“这后生好大的造化。”   南宫玉道:“我只是救人,别的顾不了那么多,把他放在床上。”   老车把式一怔:“姑娘——”   “老爹,咱们要懂从权,不能拘那么多俗礼,要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老车把式须发一张,看了怀中俊后生一眼,没再说一句话,过去把俊后生平放在了床上。   南宫玉过去掀开了俊后生右肩被老车把式撕破的衣衫,先拿小玉刀划破那制钱般大小的乌黑一块,一股乌黑的血液流出,南宫玉以棉花吸尽了乌血,直到出现鲜红的血迹,然后拿起银盒里的小镊子,小心翼翼的在伤口上一镊一拔,一根蓝汪汪,牛毛大小的针被拔了出来。   老车把式白眉略一耸动,道:“好歹毒的‘百毒谷’玩艺儿,再过片刻,这后生恐怕就没救了。”   南宫玉没说话,拿过一只小瓷瓶,在俊后生伤口上倒了些白色药粉,给俊后生包扎好了,才道:“小红去烧开水,小青去熬碗参汤,老爹去歇息吧。”   红衣少女、青衣少女应声而去。   老车把式站在那儿则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南宫玉道:“老爹,您是看着我长大的,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老车把式白眉一耸道:“那属下就放肆了,属下不知道您这样对他值不值。”   南宫玉道:“要是他就是谋刺刘瑾的那个人,绝对值。”   “万一他要不是谋刺刘瑾那个人呢?”   “老爹,那他也是一个人,也有一条命,对不?”   “话是不错,可是咱们还不知道他的来路……”   “只知道他是一个人,有一条命,何必问他的来路。”   “姑娘,见死救命,是千该万该的,可是咱们身份特殊,万一这小子要是邪路上来的……”   “老爹,您这双眼看过近五十年的武林盛衰,也看过难以数计江湖黑白两道人物,您看他象是邪路上来的么?”   “姑娘,人不可貌相……”   “我知道,我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只是,老爹可曾发觉,他身上透着一点邪气没有?”   “这……”   “老爹,够累的了,歇息去吧,我不会看错人的。”   老车把式白眉陡扬,一双老眼之中电闪寒芒,冰冷道:“您救的是个人,可是万一这小子要不是人,哼!”   他没明说他要怎么样,可是只那一声震人耳鼓的沉哼,应该很够了。   老车把式走了。   南宫玉香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那一双清澈深邃的眸子,移注在俊后生脸上,旋即,她那双眸子象蒙上了一层薄雾,清丽若仙的娇靥上,也浮现了一种异样神色,那异样神色,令人难以言喻。   星移斗转,夜更深了。   小红送来了开水。   小青送上了参汤。   南宫玉道:“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你们去睡吧。”   小红看了看床上的俊后生,眨动了一双美目:“您让婢子去睡?”   “怎么!”南宫玉笑问:“你们是怕他吃了我,还是怕我吃了他?”   小青道:“可是姑娘您……”   “我可以凑和着,别管我了,好在只是一晚上,也已经过了大半夜了,明天他就能下地活动了!”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睡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小红迟疑着道:“婢子两个在这儿陪您不好么。”   “陪什么,干吗买一个饶两个的,快去吧,别说了。”   小青、小红犹豫着没动。   南宫玉目光一扫,不怒而威:“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不听话了。”   “婢子不敢。”小青、小红忙应声退了出去。   南宫玉笑了,那是浮自香唇边的一丝轻微笑意,挪身坐在了书桌前,深深地看了床上俊后生一眼,转回头,伸手在桌上拿起了一本书。   这位姑娘美,灯下看,更显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她不该是人,她玉骨冰肌,应该是神匠刀下一尊没有一丝瑕疵的玉女像。   梆柝敲打了四更。   床上的俊后生突然有了动静,先是斜飞入鬓的一双长眉微皱,继而他睁开了眼。   入目这么一间淡雅的卧房,入目一副无限美好的身影,他一怔,仰身欲起。   惊动了南宫玉,霍地转过身,她一怔,急道:“别动。”   俊后生真没动,眼前人儿的绝代风华,使得他有着一瞬间的震动与错愕,旋即,他才定过了神:“姑娘……”   南宫玉含笑站起,走近床前:“我复姓南宫,单名一个玉字,这儿是我的住处。”   俊后生道:“南宫姑娘……”突—怔;“那么这间屋是……”   “我的卧房。”   俊后生神情一震:“这怎么好!”   他仰身欲起,但是他起身一半又躺下去。   “你的伤不重,可是中毒不轻,毒气还没有祛除尽净,所以无力行动。”   “可是……”   “你不象世俗中人,又何必拘此俗礼。”   俊后生默然了,也没再动,倒不是他不拘俗礼,而是实在起不来。   南宫玉道:“容我请教。”   “不敢,花,花三郎。”   “尊姓常见,可是跟大名连在一起,多少有点怪,不过我很放心,我没有救错人。”   “没有救错人?姑娘的意思是……”   “至少你是个正人君子。”   花三郎目光一凝:“何以见得我是个正人君子。”   “要不是正人君子,岂有急着要起来的道理?”   “呃……”   花三郎“呃”了一声,他能说什么,能说人家看对了,抑或是能说人家看错了?   南宫玉搬过椅子来,坐在了床前,望了望花三郎,眨动了一下美目:“能告诉我么,你是怎么受伤的?”   花三郎勉强笑了笑:“姑娘别见笑,一言不合,拔剑而起,结果却伤在人暗器之下,幸蒙姑娘搭救,要不然我这条命早没了。”   “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何必动不动就拔剑而起。”   “以前就是没想通,不过有了这次教训,下次说什么也不敢再逞强了。”   南宫玉嫣然一笑道:“倒是从善如流啊。”   “那倒不是,吃一次亏,学一次乖而已,要是差点把命丢了,还不知道悔改,岂不是不可救药了么?”   南宫玉凝目道:“你能试着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么?”   “我试试看!”   花三郎试着慢慢坐了起来,然后靠在床头,累得直喘,额上也见了汗,他摇头苦笑;“这哪是生龙活虎的我。”   “我直说一句你别介意,还能坐在这儿说话,你就该知足。”   花三郎微一点头:“姑娘说得是。”   “试试看,胳膊能不能抬。”   花三郎两臂抬起试了试,左臂抬不怎么高,可是抬起来并不困难,他凝目道:“姑娘的好医术,好灵药。”   南宫玉笑了笑,站起来把参汤端过来递了过去:“参汤,不烫了,正好喝。”   花三郎微怔:“这……”   “你不会老让我这么举着碗吧。”   花三郎忙接过去,道:“这怎么好,让姑娘……”   “我既然救了你,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我无意逐客,可是我不能让你老占着我的床,你说是不!”   花三郎深深一眼:“象姑娘这种姑娘,我是头一回碰上。”   “趁热喝吧,你不会不知道,凉了功效也就差了。”   花三郎没再多说一句,一口气把碗参汤喝了下去。   南宫玉接过碗道;“我保你明天晚半晌又是生龙活虎的你。”   “姑娘给的太多了。”   “我没有意思让你还。”   南宫玉拧身把碗放回了几上,走回来坐下,凝目道:“你不是京里人吧。”   “不是,我从关外来。”   “呃!挺远的,到京里来,就为跟人打架。”   “姑娘,我已经知道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责怪你,我也无权责怪你。”   “那么姑娘是……?”   “你不是个点不透的人,何必明知故问!”   花三郎窘迫地笑了笑:“看来我是碰上对手了,姑娘是问我到京里来干什么的?”   “不错,能说则说,不能说我不便勉强。”   “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到京里来,是来找碗饭吃的。”   “是来找碗饭吃的?”   “江湖上混了不少日子了,一无所成,自己觉得没脸再待下去了,老在江湖上混,也混不出多大出息来,所以……”   “所以就到京里来找碗饭吃。”   “不错!”   “那么,你打算找什么样的事呢?”   “除了几手庄稼把式外,一无所长,能打算找什么样的差事,只能说什么样的差事要我。”   “你太客气了。”   “我句句实言。”   南宫玉深深看了花三郎一眼,微微一笑道:“我不多跟你说什么了,你该睡一会儿了。”   说完了话,她要往起站。   花三郎道:“姑娘可否再坐一会儿。”   南宫玉没再动,道:“怎么?”   花三郎道:“我了无倦意,想跟姑娘再聊会儿!”   南宫玉嫣然一笑道:“是不是怕吃亏?”   花三郎道:“怕吃亏,姑娘这话……”   南官玉道:“我盘查过你了,你要盘查盘查我?”   花三郎笑道:“姑娘想的未免太多了,既是这样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南宫玉道:“你知道不,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   “呃!姑娘是指……”   “你不是不想问了么,我却非让你问不可。”   “姑娘,嘴长在我身上。”   “那不要紧,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那我就不便,也无权阻拦了。”   南官玉微微一笑道:“转来转去,我这个怪脾气正好落进了你的圈套里。好吧,只有说了,你听清楚了,我复姓南宫,单名一个玉字,是个风尘女子……”   花三郎微一怔,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带着一个老车把式,两个丫头住在这儿,交游广阔,相识遍京畿,够明白了吧,你满意了吧。”   花三郎笑道:“够明白了,也相当满意。”   “你可以安心睡会儿了吧。”   “准保一觉睡到明天晌午。”   他翻个身,面向里躺下了。   南宫玉深深地看了他背影一眼,香唇边浮起一丝极其轻淡的异样笑意,转身出了屋,随手带上了门,花三郎仍面向里躺着,没动一动。   南宫玉袅袅地下了小楼,楼下是一间较大的客厅,此刻灯亮着,老车把式、小青、小红都坐在客厅里。   南宫玉一下楼,老车把式、小青、小红忙站了起来,南宫玉道:“就知道你们不会去睡。”   老车把式道:“您是知道的,在这种情形下叫我跟这两个丫头怎么能放心,怎么样,醒过来没有?”   南宫玉道:“醒了,醒了一会儿了。”   老车把式忙道:“盘过他没有?”   “盘是盘过了,只是恐怕没有一句是实话。”   “他怎么说?”   “跟人打架受了伤,可能连姓名都是假的。”   “您怎么不当面点破他中了阴山‘百毒谷’的暗器……”   “老爹,我何必非当面点破他,他有他的苦衷,他不知道咱们是些什么人,又怎么会说实话呢。”   老车把式冷哼一声:“未免太幼稚了,他的伤是您治的,你还能不知道他受的是什么伤。”   “你错了,老爹,他不但有一身高绝的武功,而且聪明,机警,反应极快,这么些年了,我还没碰见过象他这样的人物,他明知道瞒不了我,但是我能救他,足见我没有什么恶意,他大可以放心的待在这儿养他的伤。”   老车把式不悦地道:“既是明知道您没什么恶意,为什么还不说实话?”   “老爹,这不能怪他,要是咱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跟他易地而处,咱们是不是也会象他这样呢。”   老车把式哼了一声道:“我还是头一回看您这样对个外人,项刚连您的房门都不许跨,您却把您的床让给了他。您这样对他,连他个真名实姓也换不来,这叫什么聪明,分明是奸滑。”   南宫玉淡然道:“老爹,项刚跟他的情形不同,你指望我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我只是救一条命,别的又何必管那么多。”   老车把式白眉轩动,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道;“姑娘,您太仁厚了,这样是会吃亏的。”   南宫玉道:“老爹,做人就该这样,我不认为会吃亏,就算会,到头来也绝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老车把式道:“您大智,不是常人所能及,只是……唉!我不多说什么了,只希望他放明白点儿,别伤害了您,要不然我是绝不会轻饶了他的。”   南宫玉娇靥上闪过一丝异样神色,道:“天快亮了,你们都去歇会儿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我到外头站会儿去,别来扰我。”   她转身往外行去。   小青、小红要跟,老车把式招手拦住,向着小青、小红微微摇了摇头。   南宫玉出小楼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花木扶疏,夜色极静极美。   望着眼前的夜色,南宫玉那一双明眸,又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东西,很快地感染了夜色。夜色也添了一份迷蒙。   花三郎当真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晌午,睁眼一看,满眼阳光,屋里静悄悄的,没一个人。   他挺身坐了起来,居然体力充沛,一如往昔,伤处也不觉有一点疼痛了,心里一喜,他忙下了床。   刚下床,房门推开,小青走了进来,见花三郎下了床,微一怔,旋即含笑说道:“恭喜您伤好了。”   “谢谢!”花三郎忙道:“姑娘是……”   “我叫小青,是姑娘身边的丫头。”   “原来是青姑娘。”、   “不敢当,花爷您叫我小青好了。”   “小青姑娘,我的伤能好这么快,全是南宫姑娘所赐,我要谢谢南宫姑娘。”   “我们姑娘出去了,留下我侍候花爷。”   “怎敢当姑娘这侍候二字,打扰府上,给姑娘添麻烦,我已经很不安了。”   “您别这么说,谁叫您是个受了伤的人!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谢谢,我不饿。”   “您可别客气,要是想吃什么,您尽管吩咐,我做不好可是准能管饱,要是饿着了您,姑娘回来我可定会挨骂的!”   “等我饿了再麻烦姑娘吧,姑娘放心,南宫姑娘面前,我会说话的。”   “您要这么说,我就不敢勉强了,那就等您饿了再说吧!别的您需要什么不,您尽管吩咐,可别客气。”   “谢谢姑娘,姑娘太周到了,我不需要什么,只是……小青姑娘,我能下楼走走么?”   “瞧您问的,当然能啊,您是我们这儿的客人,又不是犯人,还能不准您走动,只是,您可别出大门。”   “别出大门?姑娘的意思是……”   “昨儿晚上禁城里闹乱子,出了事儿,有人行刺九千岁刘公公,如今满城搜捕刺客正紧,您要是到了街上,让人把您当成刺客抓了去,那可就糟了。”   花三郎道:“姑娘多虑了,京城里这么多人,怎么会单有人拿我当刺客。”   “这您就不知道了,凡是碰上这种事儿,官家是宁可错拿一百,也不放过一个,遭冤枉的可多了,您在这一带是个生人,谁也没见过您,难保不遭官家冤枉。”   花三郎一摇头道:“官家这些人也够糊涂,既然是行刺未成,谁会想不到官家会遍搜九城,只怕那刺客早就远走高飞了,还会留在京里等他们拿。”   “那可不一定啊,花爷。”小青瞟了他—眼,道:“高明—点儿的都知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再说,也许那名刺客受了伤,走不了了也说不定。”   花三郎看了小青一眼:“官家搜捕刺客,只怕是派错了人了。”   小青微愕道:“何以见得?”   花三郎道;“要是他们能礼聘姑娘出面,恐怕那个刺客十九是跑不掉了。”   小青一怔,红着娇靥笑道:“敢情花爷是开我的玩笑啊,那可难说啊,真要是官家来求我帮忙,八九不离十我是会指点他们抓着那个刺客的。”   花三郎笑道:“那姑娘的功劳可就大了,荣华富贵是一辈子也享用不尽了,说不定那位刘公公还会把姑娘请去拜为女军师呢。”   小青眉梢儿微扬,还待再说。   花三郎已含笑又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下楼走走去,姑娘请忙吧。”   他迈步行了出去。   望着花三郎那颀长而洒脱的背影,小青香唇边浮现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意,只是这丝笑意带着些冷意。   而当花三郎背着小青的时候,他的唇边也浮现起一丝笑意,可惜的是,小青根本看不见。   浮自花三郎唇边的这丝笑意,一直持续到花三郎背着手下了小楼,刚出小楼,他唇边的那丝笑意就凝住了,无他,他为眼前庭院里淡雅宜人的景色怔住了。   看花三郎的飘逸俊拔,他当然不俗。   眼前庭院中景色的淡雅,也几乎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直能让人忘却一切忧愁烦恼、直能让人俗念全消,他焉有不被吸引、焉有不为之发怔的道理?   这情形就跟英雄见了英雄,马上就惺惺相惜的道理一样。   半晌,花三郎定过了神,轻轻叹了一声道:“这儿的夜景应该更美,可惜我错过了。”   他没有说错,他的确是个识货的雅士,这儿的夜景,的确比白天的景色更美、更动人。   昨夜他是错过了,但是今夜呢?   听他的口气,他似乎是打算今天要离开了。  是么?   花三郎缓慢的迈了步,由楼前的青石小径,到一弯碧流上的朱栏小桥,由姹紫嫣红的花丛,到一色碧绿的树丛,最后停在了那座八角小亭里。   他刚坐定,大门方向传来了敲门声。   他这里微一怔,那里小青已象一只花蝴蝶似的从小楼里奔出,跑去开门去了。   花三郎以为是南宫玉回来了,他站了起来,往前迎返,停在青石小径上。   他听见了开门声,也听见了小青的话声;“哟!是您哪!”   接着响起的,是一个豪壮的男子话声:“那你以为是谁?”   “婢于还当是姑娘回来了呢。”   “怎么!你们姑娘不在家。”   “可不,—大早就让九郡主派人请去了。”   “咱们这位九郡主可真缠人D阿。”   “您可别这么说,九郡主垂爱,该是我们姑娘的荣宠。”   。“行,会说话,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婢啊。”   “啊,项爷,您等等。”   “怎么了?”   “您怎么忘了,我们姑娘不在家。”   “我没那么大忘性,我进去等她。”   “哎,哎,项爷。”   “又怎么了,小青!”   “您可别生气,我们姑娘交代过,她不在家的时候,不许招待客人。”   “我知道,那是指别人,不是指我。”   一阵雄健步履声传了过来。   花三郎静听至此,已经明了了个大概,他想避,但是他却站着没动。   雄健步履声一直传了进来,只听小青在后头直叫:“项爷!项爷……”   突然,人进来了,好魁伟的身躯。   三十多近四十的汉子,浓眉,大眼,威仪逼人,魁伟健壮的身躯,真让人有顶天立地之感。   他穿了一件黑色长袍,袖口卷着,露出两段筋肉堆起的小臂,透着一身的劲,还有些潇洒意味。   他一眼瞥见了站在青石小径上的花三郎,一怔停住了,小青出现在他身后,一脸无可奈何神色。   陡地,壮汉一双巨目之中射出两道逼人寒芒,比电还亮:“呃,怪不得不让我进来,原来她这儿有了位客人了。”   小青脸色一变:“项爷,您……”   壮汉冷然道:“一个活生生的大人站在这儿,我说错了么!”   小青眉梢儿一扬道:“您别跟我们做下人的这样,有什么话等我们姑娘回来跟他说。”   “怕我不跟她说。”壮汉脸色一寒,凝望花三郎:“你是干什么的。”   花三郎淡然道:“你又是干什么的。”   壮汉脸色陡一变,一双巨目中寒芒陡然间变得凌厉数倍:“我是南宫姑娘的朋友。”   “彼此,彼此,我也是南宫姑娘的朋友。”   “我怎么不知道她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一样,我也不知道她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大胆!”壮汉终于忍不住了,一声暴喝,踏步上前,当胸就是一拳。   壮汉拳大力猛,可不是普通的把式。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壮汉是位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壮汉出手快,快得连小青都来不及叫。   花三郎双眉一剔:“南宫姑娘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   他脚下没动,容得壮汉铁锤般巨拳近身,突出一指向着拳头敲了过去。   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能抵铁锤般巨拳?   可是壮汉是识货的行家,脸色一变,沉腕收拳,疾快变招,钢钩般五指反搭花三郎腕脉。   花三郎也变了招,变敲为点,那白皙修长的一指伸出,点向壮汉掌心。   壮汉因惊而怒,沉哼一声,巨目寒芒电闪,再变招,眨眼工夫之间,一连攻出三掌。   花三郎身躯纹风不动,一只右掌上下翻飞,疾快地化解了壮汉三掌,然后右掌突然前探,一只右臂暴长了数寸,砰然一声,正拍在壮汉左胸之上,壮汉身躯一晃,往后退了两步,他脸色大变,巨目寒芒暴射,威态吓人。   花三郎则收手凝立,一动未动。   倏地,壮汉威态收敛,道:“是比我高明,我还有什么好争的。”   转身大步而去。   小青急叫:“项爷!项爷!”   壮汉充耳不闻,连头都没回,转眼间走得不见了。   小青转过头来跺了脚:“花爷!你,你怎么能跟他动手?”   花三郎道:“小青姑娘,你是看见了,我这是自卫,我如果不动手,难不成叫我站在这儿挨打!”   “我不是叫你站着挨打,我是……哎呀,你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是个蛮不讲理,见面就动手的人。”   “告诉你,他是内行厂的总教头,九千岁刘公公面前的大红人。”   花三郎呆了一呆,道:“呃,原来他是……”   小青道:“你现在知道了吧,他也是我们姑娘的好朋友,这下可好,我们姑娘救了你,你却把她好朋友得罪了,这可怎么办,我们姑娘回来,你叫我怎么说。”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小青姑娘,我事先并不知道,如今我除了歉疚,别的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转身行向小楼。   小青张口欲叫,倏又停住,旋即一跺脚,扭头走开了。   小青生了花三郎的气,自花三郎回小楼以后,她没再上小楼去,可是花三郎的吃喝她不能不管,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她把一张娇靥拉得长长的,端着吃喝上了小楼。   小楼上静悄悄的,想必花三郎一个人躲在屋里悔改呢。   小青是这么想,可是等她推开房门以后,她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卧房里没人影儿,书桌上却放着一封信。   小青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呆了一呆,急忙走了过去,放下手里端的吃喝,拿起信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南宫姑娘亲启”六个字。   小青又急又气,把信往桌上一扔:“走就走,走了少给我们姑娘惹麻烦。”   话刚说完,一阵不徐不疾的轮声跟蹄声传了过来。   这阵轮声蹄声小青太熟悉了,一听就知道是姑娘回来了,她抓起桌上那封信,一阵风般下了小楼。   小青一阵风似的下了小楼,一阵风似的赶去开了门,马车驰进了院子里,还没等车停住,还没等车篷掀开,她就急急说道:“姑娘,那个姓花的走了。”   车篷猛掀开,探出了南宫玉带着惊容的娇靥:“怎么说,花三郎走了!”   “他给您留了一封信。”   小青把信递了过去。   南宫玉接过信跳下了车,老车把式跟小红也跳下车过来了。   老车把式道:“姑娘,是……”   南宫玉拆开信封,抽出信笺,信笺是她的薛涛小笺,薛涛笺上写着龙飞风舞的二十个字:“开罪贵友,至感歉疚,无颜多留,活命恩情,容后图报。”   老车把式跟小红都看见了,老车把式诧声道:“开罪贵友!这,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玉凝望小青:“小青,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小青有点不安地道:“他下楼来走动,可巧让项刚来碰上了,项刚很不高兴,跟他在言语上发生了冲突,两个人就动了手……”   小红惊声道:“项刚伤了他了?”   老车把式道:“项刚下手可重得很哪。”   “不!”小青道:“没出几招,项刚就败在他手下。”   老车把式、小红一怔,南宫玉也为之一愣。   老车把式叫道:“项刚没出几招就败在他手下?这,这……项刚是内行厂的总教头,当世之中有数的几个好手之一啊,怎么会……”   南宫玉一双美目闪漾着异采,道:“怎么不会,项刚就不能碰上比他高手的人物,老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老车把式瞪着眼,叫道:“走眼了,走眼了,没想到这个姓花的年轻后生,竟……”   南宫玉道:“老爹,他文武两途的造诣都不低啊。”   “呃!您怎么知道他的文才……”   南宫玉把那张薛涛笺递了过去,道:“你看看这笔狂草,时下有几个能写出这种字的。”   老车把式接过细看,一点头,由衷地道:“的确一笔少见的好狂草,这后生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居然文武双绝……”   南宫玉脸色陡地一寒:“项刚他凭什么生气,南宫玉是他什么人,从今天起,不许他再进我的门!”   老车把式忙道:“姑娘,您不能这样做,项刚绝不能舍,他是咱们的一条大路。”   南宫玉冰冷道:“就因为这,我假的辞色也多了点儿,他可不得了,我不信除了他我走不出别的路来。”   小青嗫嚅说道:“姑娘,也是我不好,我埋怨了花爷两句。”   南宫玉目光一凝,道:“呃!你是怎么埋怨他的?”   小青低下了头,道:“我说您救了他,他却得罪了您的朋友。”   南宫玉脸色一变,一双美目之中倏现威棱:“小青,这是我教你说的么。”   小青娇躯一矮,跪了下去:“婢子该死。”   小红也矮娇躯跪了下去,道:“姑娘,您饶了小青吧。”   老车把式轻咳一声道:“姑娘,小青丫头也是一番好意啊。”   南宫玉威态倏敛,神色一暗道:“如今怨谁也无用,都起来吧。”   小青、小红站了起来,小青含着泪道:“姑娘,婢子愿意去找他。”   “不必了,纵然找到他又怎么样,他终归是要走的。”   小青方待再说,只听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南宫姑娘。”   老车把式、小红、小青一怔外望。   那位壮汉项刚,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   南宫玉却象没听见似的:“我要歇息去了,老爹卸车吧,小青、小红随我上楼去。”   她扭头要走。   项刚急忙赶了过来,伸手一拦:“你这是何必?”   南宫玉冷冷道:“项爷,我上楼歇息去,也犯大明朝的王法么。”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   “项爷这是加罪于我这个民女了,项爷你是内行厂的总教头,我有几个脑袋敢生你项爷的气呢。”   “别这样,南宫,我知道我错了,所以才折回来给你道歉,是我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也无权干涉你交朋友,那位在什么地方,请他出来,我也给他道个歉。”   南宫玉淡然道:“你来迟了,他已经走了。老爹,把信给项爷看看,”   老车把式把信笺递向项刚。   项刚接过信件来,看了看,抬眼望南宫玉,轩起了一双浓眉:“南宫,为了表示我对你的歉意,我负责把人给你找回来。”话落,扭头就走。   南宫玉霍地转过了身,但是她并没有叫住项刚,只是望着项刚大步行去。   老车把式上前一步,道:“姑娘……”   南宫玉道:“老爹,事已至今,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她转身行向小楼。   小青、小红默默跟了过去。   望着南宫玉美好的背影,老车把式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   大部分的城镇,华灯初上的时候,是最热闹的。   京城自不例外,而且繁华的京城,华灯初上时候的热闹,更是其它城镇所难望项背的,而天桥华灯初上后的热闹,又是京城其他地方所望尘莫及的。   开封的“大相国寺”,金陵的“夫子庙”,长安的“开元寺”,都是卧虎藏龙,诸技百艺杂陈的热闹地区,但都不如京城“天桥”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这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天桥这块地方,丝竹盈耳,锣鼓喧天,叫卖声、吆喝声,几乎震动了整座京城。   这个角儿上,是个说书的棚子,两盏大灯挂在棚外,棚子里都坐满了,上三流、中三流、下三流,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   提起台上这位说书的主儿,可是大大的有名,姓名三个字,韩乐天,外号“大书韩”。   提起“大书”韩,京城里上自白发老头儿,没牙的老太婆,下至会说话,能走路的孩子,没人不知道的。   要是有人间,京城里都有那些官儿,扳着指头能数上来的不多,可是提起“大书”韩来谁要说不知道,那准是他娘的傻子。   “大书”韩说的书,能文能武,不说文的,单说武的,一部“三国”原是书,到他嘴里,人物全活了,一部“说岳全传”,他就是岳飞再世,激昂慷慨的地方,能让你热血沸腾,一旦到了风波亭,看吧,大男人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恨不得抓住那奸相秦桧活吃了他。   人家能成名就在这儿,可绝不是侥幸,人家有人家的绝活儿,凭的全是真功夫,这玩艺儿一点都假不了。   人家座无虚席,能站的地方都站满了,道理也就在这儿。   站满了是不是?看吧,还有人往里挤呢。   往里挤的人不少,可是这些人里让人看着顺眼的,只有一个,也就是因为他让人看着顺眼,所以本来不愿意让的,也往旁边闪了闪。   这个人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年纪,人长得俊逸,穿一件雪白儒衫,更显得临风玉树似的。   这样个人,谁看着不顺眼?   这样个人,谁不乐意让让路。   你看,正在说得激昂慷慨的“大书”韩,一眼见了这位刚挤进来的客人,两眼都为之一亮,话锋也为之突然一顿。好在也只是一顿,接着他又激昂慷慨地说了起来。   俊逸年轻人能看见“大书”韩了,他满意了,站在那儿不动了,可是他来得不是时候,台上的“大书”韩说没两句,“叭”地醒木一拍,正要紧的节骨眼儿上停住了,这是一段儿,暂停片刻,欲知后事,先掏腰包赏上几文。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端着木盘走下了台,进了人丛。   小姑娘梳条大辫子,大眼睛,红嘴唇儿,脸蛋儿白里透红,俊极了,可爱极了,满脸堆笑,叔叔大爷的一阵叫,谁会舍不得掏腰包?一转眼工夫,木盘里堆满了。   小姑娘到了俊逸年轻人面前,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这位叔叔,您也赏几个吧!”   俊逸年轻人笑了,露出好白的一口牙:“那是当然!”   他探怀摸出了一物,想必是一块碎银,往木盘上钱堆里一塞,道:“我没多带,只有意思意思了。”   小姑娘大眼睛又一眨动:“您好说,已经多赏了。”   她端着木盘子走开了,等着小姑娘挨个儿地讨得了众客人的赏,回到了台上,“大书”韩醒木一拍,又说将起来,也许是因众客人慷慨解囊,今儿个这后段儿,“大书”韩说得特别卖力,听得众客人是如醉如痴,台上“大书”韩后段儿说完了,众客人还不知道,都在两眼发直,半张着嘴发怔呢,幸亏“大书”韩站在台上拱着手连说:“谢谢诸位捧场,谢谢诸位捧场,今儿个到这儿收场了,明儿个请早,明儿个请早。”   这,大伙儿才魂儿归窍,定过了神,依依不舍地纷纷离座出了棚子。   看吧,这大伙儿回去之后,准保回味无穷,茶余饭后有得说了,一宿做梦恐怕净是“大书”韩,明儿个要是不来听,准会坐立不安,茶饭无味,浑身骨头节儿都不舒服。   大伙儿都走了,只俊逸年轻人没走,他不但没走,反而背着手踱向说书台。   只见“大书”韩带着小姑娘急急迎了下来。   俊逸年轻人一扬手,手里捏张小纸条儿:“蒙韩爷宠召,不敢不留下来听候吩咐。”   “大书”韩一躬身,急道:“三少爷,您是折韩奎,您什么时候到京里来的?”   “来了几天了,今儿个才得空来看看韩大哥,‘大书’韩果然名不虚传。”   韩奎窘笑道:“您这是臊我,玲珑,快见见华三少爷。”   小姑娘一脸的惊喜,上前见礼道:“玲珑见过三少爷。”   “韩大哥,这是……”   “我的闺女,玲珑,我这个做爹的不争气,拖累得女儿也跟着抛头露面的。”   “韩大哥说这话不就太见外了么!”化名花三郎的华三少爷转望小姑娘玲珑:“玲珑,别什么三少爷不三少爷,听来刺耳,倒不如象刚才似的叫我一声叔叔听来亲切。”   韩奎忙道:“三少爷,这怎么行……”   “韩大哥,你知道华家人的脾气,行不行,不行我马上扭头就走。”   韩奎面有难色,道:“这……”   花三郎转身要走。   韩奎忙道:“三少爷,行,行,行,我们父女恭敬不如从命了!”   花三郎回过了身,含笑道:“这还差不多,玲珑,叫叔叔。”   玲珑眨动了一下大眼睛:“看您大不了我几岁……”   韩奎沉声喝道:“丫头,放肆,找打是不是。”   玲珑小嘴儿一噘,沉下了脸。   花三郎笑道:“韩大哥这是干什么,人贵率真,这就是率真,小小年纪,干吗非逼着学世故不可。”   转望玲珑,道:“玲珑,我也不愿意让你叫叔叔,我就最讨厌这些了。可是这是辈份,这是礼,咱们生在这个世上,就得随这个俗,没法子,你只有叫一声了。”   玲珑笑了,象花朵绽放似的,好美:“是,叔叔,我听您的,您后头坐吧,我给您沏壶好茶去。”   她一拧身,甩着大辫子奔进了后头。   韩奎面带羞愧地道:“这孩子她娘死得早,有时候看她命苦,不忍呵责,没想到都让我惯坏了,三少爷,您可千万别见怪。”   “见怪?”花三郎道:“说句话不知道韩大哥你信不信,我一见玲珑就觉得挺投缘的,只是这样就说惯坏了,那华家子弟个个不都被惯得上了天了。”   韩奎忙道:“三少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华家的家规严而不厉,威而不猛,我那敢跟老爷子比,这个丫头又怎么能跟您几位比。”   花三郎笑道:“好了,韩大哥,净站这儿说这些,工夫花得不值当,也太俗了,别让玲珑沏的好茶凉了,后头去吧。”   他拉着韩奎进了后头。   后头是一个小棚子,跟前头棚子连着,中间只隔那么一层厚厚布幔而已,虽说是棚子,可是四边儿都有挡头,跟座帐篷没什么两样。   后头这个小棚子里,摆设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上放的有一套茶具,一个茶叶罐儿,靠“墙”边儿有个小炉子,旁边堆着木炭,显然那只是烧开水用的,父女俩吃饭不在这儿,当然住也不在这儿。   炉子的水响了,可是还没有开,玲珑一边扇火,一边含笑道:“叔叔您先坐会儿,水就要开了。”   “不急,不急。”说着,花三郎跟韩奎落了座,刚落座,韩奎马上欠个身道:“还没问老爷子安好。”   “谢谢,老人家安好,当年韩大哥离开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韩奎叹道:“老爷子怕不成了陆地神仙了。”   花三郎笑道:“哪有陆地神仙那一说,所谓陆地神仙也只不过是养生有道,身子骨比别人硬朗,比别人长寿而已。”韩奎庄容道:“韩奎恭祝老爷子松柏长青,寿比日月。”   “谢谢韩大哥,诸位太崇爱他老人家了。”   “那是因为老爷子给与我们的太多了。”。   “当年韩大哥离开以后,就一直待在京里。”   “是的,京城天子脚下,又是个卧虎藏龙的地儿,韩奎遵老爷子告诫,不敢炫露,只有靠当年看过的书,跟一点小聪明,凭这张嘴糊口了。”   “韩大哥客气,‘大书’韩名动远近,北六省简直妇孺皆知,教多少人辨忠奸,明善恶,无殊一部‘活春秋’,韩大哥也应该感到安慰了。”   姑娘玲珑一边扇火,一边不住地拿眼瞅花三郎,扇子有时候没对着炉门都不知道。   只听韩奎道:“京城这么些年,有些事实在让人太看不顾眼,别的没法子,只有借古讽今,聊作发泄了。”   怪不得他能说得这么好,这么生动,原来他是有感而发,把自己溶进了“书”里。   花三郎道:“所以老人家很感欣慰。”   “呃!”韩奎两眼一亮:“老爷子很感欣慰,那就好,那就好,韩奎总算没辜负老爷子多少年的苦心教诲。”   “何止没辜负而已,韩大哥比华家的任何一个都出色。”   “这您就是太夸奖了,对了,三少爷,你这趟到京里来,是……”   “韩大哥不是外人,我用不着隐瞒,这两天内行厂的鹰犬到处查得很紧,韩大哥知道这回事吧。”   “何止知道,三个厂的便衣鹰犬查天桥一个地儿都查了多少趟了,我正纳闷呢,三少爷,是怎么回事儿?”   “那些鹰犬没说原因。”   “没有,只说是例行的巡查,骗得了谁,谁都明白,一定出了大事。”   “事是不能算小,有人想刺杀刘瑾。”   韩奎“哦”的一声惊呼。   “噗”地一声,水开了,水溅了出来,浇在炭上,“噗”,“噗”直响,直冒气。   玲珑这才忙定神住扇,烫壶,沏茶,着实忙了一阵,她茶一沏好,忙不迭地就问:“叔叔,是哪位高人侠肝义胆行这个好,做了这桩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   花三郎笑道:“玲珑,你这么一捧,我倒不好意思说了!”   玲珑真是心窍玲珑,两眼猛一睁:“是您!”韩奎急叱道:“轻点儿。”   玲珑一伸舌头,脸色也为之一变。   花三郎道:“不要紧,我不怕,谁有本事就让谁来拿我!”   “算了吧。”玲珑道:“凭他们,也配。”   “三少爷,成了么。”韩奎忙问。   花三郎摇头:“内行厂的防卫真够严密,刘瑾身边也的确有几个能人,要不是‘阴山’‘百毒谷’的暗器挡了我一挡,也许现在一切都改观了,‘阴山’‘百毒谷’的暗器不但救了刘瑾,而且还伤了我的左臂,差点要了我的命。”   玲珑一惊忙道:“叔叔,您的伤现在……”   “三少爷!”韩奎跟着问:“现在还要紧么。”   “要是要紧,我也不能来看韩大哥了。”:   花三郎他把被南宫玉所救,以及跟项刚发生冲突的事,毫无保留的说了一遍。   刚一听完,玲珑抢着就说:“那位南宫玉可是京里红透了半边天的人物,她是相交皆朱紫,往来无白丁,她不但是色艺双绝,胸蕴渊博好学问,而且是跟高于顶,凡夫俗子她看都懒得看一眼,没想到却对您这么好,当然了,您不是凡夫俗子。”   韩奎道:“大人这儿说正经的,你胡说些什么。”   “爹,我说的可是实话啊。”   “好了,好了,你少插嘴。”韩奎话锋微顿,又道:“这位南宫姑娘的确是位少见的风尘奇女,也极具才名,结交的都是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不管谁,见着她就跟捧凤凰似的,可是她除了对项刚稍假辞色以外,对谁都是君子之交,谁也别想轻易碰她一下。”   “呃!为什么她独对项刚稍假辞色呢?”   “那……或许因为‘霸王’项刚是个真英雄。”   “‘霸王’项刚?”   “‘楚霸王’姓项,项刚也姓项,项刚身躯魁伟,浓眉大眼,极具威仪,也颇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概,所以好事的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霸王’,官家的人都叫他项霸王而不名。”   “他在刘瑾的‘内行厂’干总教头,整天教那些爪牙怎么杀人,怎么要人的命,这算是真英雄?”   “三少爷,这您就不知道了,项刚本人是不愿意干这个招人诟骂、痛恨的总教头的,可是他不得不干,他这是报恩。”   “报恩,报谁的恩?”   “刘瑾啊,项刚的先人受过刘瑾的恩,据说恩比重生再造,项刚为报恩,不得不干这个总教头,其实,刘瑾这个阉贼对谁都猜疑,对谁都狠,独对项刚是备极宠信,项刚名是内行厂的总教头,其实就等于是刘瑾的副手,东、西两厂,连同禁卫军,全在项刚统率之列。”   “这么说,这位项霸王的权势不小啊!”   “那是当然,您想嘛,刘瑾自封九千岁,是皇太后的干儿子,跟圣上背地里兄弟相称,刘瑾都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的副手,还能不权势大过天?”   花三郎点头道:“原来这位项霸王是这么一位人物,看起来,他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了。”   “这倒是实情。”韩奎点头道:“项刚一身武功幼得奇人真传,加上他禀赋过人,使得他不但内外双修,而且是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真要比起来,比当年的楚霸王恐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这么说这位项霸王应是位难得的将才,让他困于京城一隅,统率这些鹰犬,岂不是委屈了他!”   “那可真是,只是这全在刘瑾啊,刘瑾倚他为左右手,靠他加重自己的权势,卫护自己的安全,怎么放他驰聘疆场呢。”   “刘瑾因私废公,居心叵测,把个难得的将才紧抓在身边充实他私人的权势,单这一样,刘瑾他就该死。”   “何止这一样,以刘瑾的作为,随便挑上一样,就足以砍脑袋了。”   “这么个权奸,他还能不死么!”   “三少爷,项刚放眼当今,鲜有敌手,再加上那些个爪牙,除了您,别人恐怕谁也动不了他的。”   “便是我,也差点把命丢在内行厂啊,韩大哥,我想改用别的法子,逐步接近刘瑾,然后求一击奏功,您看能不能帮上这个忙。”   韩奎道:“您这是折我,说什么帮忙,韩奎虽然离开了华家,可是到现在仍然无时无地不以华家人自居,您吩咐一声,韩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这件事……”   “韩大哥搭不上这条线。”   “的确,三少爷,我自到京里来以后,一直说书为生,靠这张嘴过活,有几个朋友也都是天桥卖艺的江湖朋友,您说的这条线,我是的确搭不上。”   玲珑突然道:“爹,前些日子顺郡王府的堂会,您不去说过书,认识他们个二管事么!”   “那怎么行。”韩奎道:“线不对,顺郡王是刘瑾的对头,三少爷是要搭刘瑾的线。”   玲珑道:“那也容易,那位南宫姑娘不是对叔叔挺好的么,她交游广阔,走她的路……”   “对,三少爷。”韩奎道:“这倒是条可行的路,她跟项刚交往颇厚,让她给你找项刚……”   花三郎摇头道:“这或许是条路,但这条路难以行通,我跟那位南宫姑娘交浅,怎好言深,加上我跟项刚当面起过冲突……”   忽然压低了话声:“有人进棚子来了。”   韩奎向玲珑施个眼色,玲珑拧身往外去了。   随听玲珑在前棚说道:“两位是……”   只听一个粗粗话声问道:“小妞儿,‘大书’韩呢?”   “我爹在后头,有客人,两位有什么事么?”   另一个尖尖话声道,“当然有事儿了,没事儿会来找他!”   步履声传了过来。   玲珑叫道:“两位,请等等……”   韩奎站了起来。   棚篷一掀,两个人走了进来,玲珑紧跟在后头。   进来的两个都是中年汉子,一个粗粗壮壮,一个细皮嫩肉,两个人都穿裤褂儿,袖口卷着,领口扣子开着,一个显得粗里粗气,一个显得流里流气。   两个人进棚微一怔,粗壮汉子道:“哟!真有朋友。”   韩奎一拱手道:“两位是……”   细皮嫩肉汉子道:“怎么,连我们哥儿俩都不认识。”   韩奎道:“恕韩某眼拙……”   粗壮汉子道:“你可真是眼拙,天桥这块地儿试打听,谁不认识我们哥儿俩,我们哥儿俩是肖大爷帐房手下的讨债二先锋,一向我们哥儿俩到外地办事去了,由别人代为收租,如今我们哥儿俩回来了,从今儿个起,天桥一带的场租由我们哥儿俩收,你明白了么。”   韩奎“呃”地一声,又一拱手道;“原来是肖大爷跟前的爷们儿,韩某失敬。”   “好说,好说!”细皮嫩肉汉子道:“用不着客气了,把场租拿来吧,我们哥儿俩好走路,天桥还有那么多场,我们哥儿还得跑呢。”   韩奎微一怔道:“两位,这个月的场租,已经收过了。”   粗壮汉子道:“我们知道,那是上半个月的,现在就告诉你一声,从这个月起,场租改每半个月收一回,半个月的场租抵以前一个月的,也就是说场租涨了一倍,明白了么?”   玲珑叫道:“什么,场租涨了一倍,还半个月收一回,你们这不是吃人么……”   韩奎沉声叱道:“住口,小孩子家插什么嘴,站一边儿去,”   随即转望两人强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两位千万别见怪。”   粗壮汉子道:“不小了,再过两年都能嫁人了。”   “哎呀,好了,好了。”细皮嫩肉汉子摆手道;“干吗跟个小妞儿一般见识,吃这碗饭难免受气,我说‘大书’韩,你也别说什么了,快把场租交出来,打发我们哥儿俩走路吧。”   韩奎赔笑道:“两位,不知道能不能容我说句话。”   粗壮汉子不耐烦地道:“你还要说什么?”   “两位既是天桥的熟人,想必您两位一定知道,天桥这些苦哈哈,靠这点儿玩艺儿过活不容易,一个月下来的所得,也勉强只能糊口……”   粗壮汉子道:“您跟我们说这个干什么,跟我们哭穷挡不了事儿,天桥这么大个地儿,又不只你一个‘大书’韩。”   “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只是我的意思也只是想请两位口角春风,在肖大爷面前代为先容,把场租稍微减少一点儿……”   细皮嫩肉汉子一点头,道:“成,场租不要都成,只是,姓韩的,生意你别做了,收拾收拾离开天桥吧。”   玲珑忍不住,气得脸都白了,跳脚叫道;“怎么说?搬出天桥去,你们凭什么……”   “玲珑!”韩奎喝止。   “爹,我要说,咱们凭什么忍,凭什么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桥又不是谁家私产,凭什么不准人在这儿讨生活。当初收点场租也就算了,如今得寸进尺,欺负到人头上来了……”   韩奎方要再喝止。   粗壮汉子已然怒笑道;“好个丫头,爷们还没受过这个呢,今儿个要不教训你,往后我们还怎么在天桥混。”   他探手就要抓玲珑。   韩奎要拦。   花三郎已然站了起来,横身挡住了玲珑,抬手一挡,正封住了粗壮汉子的五指:“朋友,跟个小姑娘家,不好来这一套。”   粗壮汉子脸色一变:“怪不得姓韩的这么大胆,原来后头有撑腰的啊,好,姓韩的,咱们没完了,就是你交出场租来也摆不平这档子事了。”   猛一拳捣向花三郎,拳势居然颇见劲道。   “谁说的?就是不交场租,我也要把这档子事摆平。”   花三郎话落,伸手扣住了粗壮汉子腕脉,粗壮汉子一惊猛挣,没挣脱,花三郎五指用了力。   粗壮汉子苦了,闷哼一声,身躯顿时矮下半截。   细皮嫩肉汉子阴着脸,抬腿自靴筒里拔出一把明晃晃的攮子,闪身扑向花三郎。   韩奎要动。   花三郎道;“韩大哥,你别管。”   飞起一腿踢了出去,正中细皮嫩肉汉子右胸,攮子扔了,人也一个跟头翻出了后棚。   花三郎又拉着粗壮汉子赶到了前棚,细皮嫩肉汉子刚爬起来,一见花三郎出来,吓得往后便退。   花三郎倏然笑道:“别怕,打你们脏我的手,这个棚子的场租,从今儿个起分文不付,你们要是不服气,就滚回去换个象样一点儿的来。”   抖手一扔,粗壮汉子人离了地直飞出去,从前排一直飞到了后排,砰然一声屁股着地摔了下来。   这下还轻得了,体大身沉,从高处摔下这么一下。   细皮嫩肉汉子跑过去扶,扶是扶起来了,可是粗壮汉子摔得一时走不上道了,两条腿就象没力似的,脸上还龇牙咧嘴,一副苦相,两个人没敢多说一句,他扶着他,一瘸一瘸的狼狈走了。   玲珑拍着手大叫痛快。   韩奎却皱了眉:“三少爷,姓肖的可是天桥这一带的一霸,啊。”   花三郎笑道;“韩大哥,华家人从来不惹人,可也从不怕事,你当年的豪气哪儿去了。”   韩奎窘笑道:“三少爷,倒不是我胆小了,只是既然在这里扎了根儿,能忍就只有忍着点儿了。”   “话是不错,只是韩大哥,场租一个月收两回,陡然间涨了一倍,你要是能忍,他们一来你不就把钱如数给他们了么!”   韩奎苦笑一声,默然未语。   花三郎道:“韩大哥,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倒要看看这件事会开什么花,结什么果。”   他转望玲珑:“玲珑,快去把茶端出来,叔叔我跟你爹就在这儿喝茶,等他肖家的好手上门了。”   玲珑初生之犊不畏虎,有大快人心的势闹可看还能不乐,兴奋地答应一声,跑进后棚把茶端了出来,还另外拿了两把椅子,花三郎跟韩奎,就在那说书台上坐了下来。   茶刚才沏上,如今经过闷这一会儿,刚好喝,玲珑殷勤地倒上了两杯,一杯恭恭敬敬地送到了花三郎面前,大眼睛紧盯着花三郎:“叔叔,您尝尝。”   还没喝,清香就扑鼻。   花三郎忍不住接过来喝了一口,只一口,立即由衷地赞道:“好茶、香片,怕是‘玉泉’的水。”   玲珑喜得拍手:“叔叔真是行家。”   韩奎带着强笑道:“三少爷何止喝茶是行家。”   真是,花三郎可是胸蕴渊博,经历丰富,无所不知,无所不精啊。   花三郎目光一凝,笑向玲珑:“姑娘对我这个做叔叔的太好了,好得有点儿出奇。”   玲珑粉颊一红,道:“谁叫玲珑一见就喜欢您这位叔叔嘛。”   韩奎微一怔道:“丫头,可不许跟三少爷玩心眼儿啊。”   花三郎道:“韩大哥真是,这怎么能叫玩心眼儿,我对玲珑一见投缘也叫玩心眼儿!上好的香片,玉泉的泉水沏这杯茶,这杯茶岂能白喝,玲珑,叔叔有赏。”   玲珑大眼睛一亮:“赏什么?”   “华家的家学。”   “哇!”玲珑喜得大叫,一蹦老高。   “传你三招。”   玲珑一下泄了气,懊丧地道:“只三招!”   韩奎激动沉喝:“丫头,你哪知天高地厚,华家绝学,傲夸宇内,有一招就足够你受用不尽的了,还不快谢三少爷。”   站起恭谨躬身:“三少爷,韩奎感同身受……”   玲珑微怔了一怔,大眼睛又闪起了光采:“玲珑谢叔叔成全。”   小姑娘玲珑剔透,说着她就要拜下。   花三郎伸手拦住:“韩大哥,又教孩子这些俗礼了。”   “三少爷,礼不可废。”   “你要执意让玲珑来这俗礼,这三招你教,我不教。”   韩奎嗫嚅道:“这,这……”   “别这了那了,打铁趁热,现在就教,说不定等会就能派上用场。”   花三郎可真是说教就教,玲珑喜极,韩奎既感激又激动,花三郎的深入浅出,加上玲珑的冰雪聪明,华家绝学三招,玲珑顷刻心领神会,所差的也只不过是火候了。   花三郎教的这三招,是剑法,但这剑法并不一定非拿把剑比划不可,以手当剑,照样也是高绝的拳掌功夫。   三招刚教完,花三郎目中闪起异采,笑道:“步履杂乱,只怕是来了,来得还正是时候。”   话刚说完,棚口一连多了五个人,刚才那俩,外加三个。   外加的三个,一个老头儿,两个中年汉子。   老头儿利落打扮,一件长袍,下摆塞在腰里,鹞眼,鹰钩鼻子,山羊胡,极扎眼。   两个中年汉子精壮,一身肌肉看上去铁打的似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好手,两个壮汉腰里还鼓鼓的,不用说,那是藏着家伙。   韩奎忙低低道:“三少爷,老头儿是肖家的前院管事,内外双修,尤擅‘大鹰爪’,两个汉子是他的手下。”   话刚说完,老头儿在棚口冷冷发了话:“去把他给我拆出来。”   两个壮汉恭应一声,大踏步进了棚子,直奔说书台,每一步都沉重异常,震得棚子都微微晃动。   花三郎笑道:“这哪是人,分明是两条蛮牛,对付牛有对付牛的人,玲珑,迎上去来个牛刀小试。”   玲珑姑娘可是天生的天不怕,地不怕,韩奎这里一惊刚要说话,她已然一甩辫子迎了上去:“干什么的,站住!”   “小丫头片子,闪开。”   一名壮汉伸手就扒。   韩奎看直了眼。(ocr者云:这里应该是少了一句,但原书如此。)   玲珑自己也愣住了,愣得连另一个壮汉出了手她都不知道。   另一个壮汉出手阴损而下流,双掌并出,疾探玲珑酥胸。   花三郎轻喝道:“玲珑,小心。”   玲珑及时定过了神,她喜心倒翻,一侧身,手又挥了出去。   小姑娘喜极,再加上也知羞怒,出手不免重了些。   那壮汉惨了,大叫一声,跄踉暴退,脸煞白,汗如雨,身躯暴颤,双臂下垂,状极痛苦。   显然,他那双手,从现在起是报废了。   棚口人影一闪,老头儿进来了。   韩奎只觉身边一阵微风,再看,花三郎已站在玲珑与老头儿之间。   只听花三郎道:“玲珑,给叔叔续杯茶去。”   玲珑如今把这位叔叔当成了神,自是心甘情愿应声而退。   那老头儿,却是目射精光,满脸惊怒之色也发了话:“她就是韩奎的女儿,那个叫玲珑的丫头?”   那粗壮汉于上前一步,躬身答应:“是的,柳爷,这丫头片子就是韩奎的闺女。”   老头儿柳爷冷笑一声道:“怪不得姓韩的胆上长了毛,原来他有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好靠山啊。”   抬着手叫玲珑道:“丫头,你过来,让老夫试试你的真才实学,掂掂你的斤两。”   玲珑初生之犊不畏虎,入耳两字丫头早就火冒三丈,恨不得过去给老家伙两耳括于,如今老家伙指名叫阵,她岂肯示弱,秀眉双挑,冷笑说道:“别欺负你姑奶奶年幼,你姑奶奶未必把你放在眼里,”   说着,姑娘她脚下就要动。   花三郎一把抓住了姑娘的胳膊。   那里那位柳爷脸上变色,眉宇泛杀机,跨步过来,就要出手,花三郎另只手一摇,含笑道:“慢来,慢来,柳大管事,你错了。”   那位柳爷一怔:“老夫怎么错了。”   花三郎回手一指玲珑,笑道:“我这位刁蛮侄女儿可不是你嘴里的那种深藏不露的高手,她刚用的那两下子,是我刚教她的,她是现买现卖,程咬金似的,也只这么三斧头,用完了这三招就没了,不能怪她,只能怪在你柳管事的手下倒霉。”   老家伙脸上阴晴不定,拿眼直打量花三郎:“呃!她用的那两下子,是你刚教的?”   粗壮汉子吃过花三郎的亏,此刻急步上前,附在老家伙耳旁低语几句。   老家伙脸色一连变了好几变,两眼精芒闪射,直逼花三郎。   花三郎笑道:“我忘了有证人在场,怎么样,柳大管事,信了吧!”   那位柳爷冰冷道;“不错,老夫信了。”   “那就好办了,柳大管事既在肖府任要职,不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也必是有什么看家本领,惊人绝学,既是这样,向个刚磕了头拜了师的小姑娘指名叫阵,已经是有损身份了,要是再胜她一招半式,就算是活生生劈了她,那能称武么,你柳大管事老脸上又能增多大光采!”   那位柳爷怒笑道:“三寸巧舌会说话,那老夫就冲你伸手,试试你除了这根巧舌以外,还有什么差强人意的玩艺儿。”   花三郎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柳大管事,这档子事你可别等闲视之啊,你要是真能胜了我,那你就是高山上点头,(明)名头儿大啦,准包你天下去得,到那时候你绝不会再委屈在这肖府管事职位上了。”   老家伙厉笑道:“小子,咱们别学天桥的把式,咱们练练吧。”   他可比天桥练把式的爽快多了,说练就练,矮身挫腰,当胸就是一掌。   他出手还真称得上快,加以距离又近,他有十成把握出手奏功,一掌必中。   可是,事实偏不是这么回事。他快,花三郎更快,快得就象一阵风,右手拉着玲珑,随着掌力飘了开去。   老家伙为之一怔。   花三郎没事人儿似的笑望玲珑:“光能打人,不能躲,功夫不算到家,想不想跟叔叔学学躲闪的步法?”   玲珑喜道:“想,当然想。”   花三郎道:“那就放轻松跟着我,越轻松越好,全当逗小孩儿似的。”   玲珑眨眼娇笑:“哟!哪有长胡子的小孩儿呀。”   老家伙可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把这俩抓过来,合手一揉,揉成粉末,只听他怪叫一声扑了过来。   老家伙动了杀机,施了全力,上手是绝学,连绵不断,功势排山倒海,石破天惊。   然而花三郎真象风,风岂可捉摸,要抓不住,他拉着姑娘玲珑回旋、飘忽、上升、扑地,就在老家伙的身边儿转,伸手可及,奈何老家伙既抓不住风头,也抓不住风尾,连一片衣角也没捞着。   突然,风呼啸了:“别让茶凉了,糟蹋了香片跟玉泉水!”   风就地猛旋,真够大,势威而猛,刮得人睁不开眼。   北方常闹黄风,风起时为龙卷似的,把地上的黄土卷上半天云里,象一天的黄雾,对面难见人。   也常听说黄风卷走了小孩儿,可就没听说过卷走过大人。   这会儿有了,老家伙硬生生让风卷出棚外,砰然一声摔了个狗啃泥,许是上了几岁年纪,爬在棚外没动静,站不起来。   树倒猢狲散,蛇无头不行,几个汉子吓得魂飞魄散,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争先恐后,出去架起老家伙跑了。   玲珑姑娘瞧着棚外看傻了。   花三郎拍了拍玲珑的香肩:“那位柳管事一身骨头太轻了,连阵风都经受不住,别瞧他了,多花点心思往地上看看吧。”   韩奎跟姑娘都看地上。   刚才谁也没留意。   现在父女俩都看见了。   地上数不清的脚印,每一双都下陷半寸,整整齐齐,刀削似的。   脚印数不清,乍看也杂乱无章。   其实,仔细数数,恰好六六三百六十双,或进或退,或左或右,无不有章有法。   姑娘看怔住了。   韩奎惊声道:“三少爷,这是华家绝学‘飘花迷踪步’!”   花三郎笑道:“难得韩大哥还认得出。”   “丫头她福薄,您那三招绝学,已够她终生受用不尽。”   “谁叫我跟玲珑一见投缘,这才能算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韩奎神情激动,砰然跪下:“三少爷的恩典……”   玲珑明白了,喜心倒翻,难解的感激,此刻一矮娇躯也要跪。   花三郎一伸双手架起两个,道:“玲珑踩着脚印练,我给你盏茶工夫,凭自己的领悟,看自己的造化,盏茶工夫以后,你给把地上脚印毁去,咱们还有别的事要办。”   玲珑一听盏茶工夫,哪敢怠慢,连忙答应一声忙她的去了。   花三郎拉住韩奎笑道:“韩大哥,别打扰姑娘,也别辜负了上好香片玉泉水,咱们后头喝茶去吧。”   到了后头,两个人落了座,韩奎问:“三少爷,您刚才说,还有别的事……”   花三郎喝一口茶,点头道:“是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韩大哥以为肖家会善罢干休!”。   “自然不会。”   “这就对了,就是这件事。”   “您的意思是……”;   “肖家不会善罢干休,片刻之后一定会调兵遣将,卷土重来,与其等他们来,不如咱们反客为主,找上门去。”   “找上门去?”韩奎吃了一惊。   花三郎道:“让他们太难堪了,会让他们挂不住,韩大哥已在京里扎了根,我不能给你跟玲珑惹太大的麻烦,所以我只有反客为主,找上门去,这样把他肖家的大门一关,就是把肖某人都撂爬那儿,外人也不会知道。”   韩奎眉锋微皱,面有难色:“三少爷,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肖家可是龙潭虎穴啊。”   “料想不等闲,否则姓肖的气焰不可能这么高。不过,再险恶的龙潭虎穴我也闯过,还没把这区区一座肖府放在眼里。”   韩奎口齿启动,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不好说的话。   花三郎笑笑道:“韩大哥谅必不会拿我当外人。”.韩奎忙道;“三少爷别见怪,那我怎么会,又怎么敢呢,是这样的,肖家在京里的势力,不只‘天桥’这一块地儿,也不只肖家这一家一户,姓肖的有几个兄弟都在京里,有的开赌场,有的开窑子,加在一块儿是不得了的大势力,连官府衙门都得让他们三分……”   花三郎双眉略一轩动,“呃”了一声道:“京城重地,天子脚下,竟然纳污藏垢,容得下这些人物,看来肖家兄弟必然是斗胆通天,八面玲珑。”   “一点都不错。”韩奎道:“谁都这么想,他们一定跟官府有勾结,这也是大伙儿为什么忍气吞声,委屈求全的原因之一。”   “照这么说,跟官府有勾结,恐怕是八九不离十,哼,哼,这是哪位做官的贪赃枉法,勾结地痞,欺压善良,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不是一天了,三少爷,京城地面上的,谁也犯不着,所以都忍了,外来的不是暂住就是路过,事不关己,谁又愿意管……”   “现在可碰上了一个愿意管的。”   “三少爷,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啊,再说,您还有正经大事待办,惹他们干什么。”   花三郎笑笑道:“韩大哥,我要是早想到就好了,这会已来不及了,肖家不会善罢干休的,再来绝不会是只收租金,你受得了么?为玲珑想过没有?”   韩奎脸色阴沉了,犹豫着道:“这……”   花三郎道:“这时候再谈忍让,何如当初乖乖任他们勒索,把租金双手递给他们。”   韩奎点头道:“这倒也是,有的人吃硬不吃软,说不得只好反客为主迎上去了。”   正说着话,玲珑掀帘子进来了,喜孜孜,兴冲冲的:“叔叔,照您的吩咐,把地上的脚印已经毁了。”   花三郎转眼笑问:“练会了么?”   玲珑兴奋地点头:“练会了,要不要我走一遍给您看看?”   花三郎摇头道:“不用了,光现在练会了没有用,要经常练,不能搁下,这套步法的变化很大,熟能生巧,只要你把这套步法练熟了,到时候视实际情形而变化,随机应变,变化无穷,一般的高手是措不着你一点儿边儿的。”   玲珑喜得小嘴儿都合不拢了:“谢谢您,我一定天天练,时刻练,抓工夫就练了。”   韩奎道:“行了,三少爷,从今后她更闲不住了,我也没准时的饭吃了。”   花三郎一笑站起,道:“韩大哥,你们父女俩有没有朋友家好去?”   韩奎忙跟着站起,道:“三少爷,您的意思是……”   “你们父女找个朋友家坐坐去,等天晚一点儿再回去。”   “您刚不是说……”   “我想过了,我一个人去合适点儿。”   “那怎么行……”   玲珑道:“上哪儿去?”   韩奎道:“三少爷要找上肖家去。”   “好哇!”玲珑拍手笑,一蹦老高:“有热闹瞧了,我刚学的派上大用场了,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看他们往后还敢仗势欺负人不。”   韩奎沉脸叱道:“小孩子懂什么,你以为这是去玩儿去!”   玲珑道:“我知道不是去玩儿,可是跟叔叔在一块儿,我就天不怕,地不怕。”   花三郎含笑道:“玲珑,叔叔不能带你去,你还是跟你爹找个朋友家去坐坐吧。”   玲珑脸上的笑容一凝还待再说。   韩奎已然说道;“三少爷,说什么我也不能让您一个人去。”   花三郎道:“韩大哥,说句话你可别不高兴,你们父女去,能帮上多大的忙,是不是还得我照顾你们分心?”   韩奎勉强一笑,点头道:“这倒是实情,只是……”   花三郎道:“韩大哥,听我的,快走吧,别等他们找到这儿来,那往后会是大麻烦。”   韩奎迟疑了一下,毅然转望玲珑:“玲珑,走!”   推开后排一扇小门出去了。   玲珑痴望着花三郎:“叔叔……”   花三郎道:“快去吧,等我事儿完了,自然会上家找你们去。”   “叔叔,我们住在……”   “不用告诉我,‘天桥’谁不知道‘大书’韩,还怕打听不出来!”   玲珑依依难舍,但到底扭头走了。   望着玲珑出了那扇门,花三郎也转身往前去了。   出了棚子看,棚外不见人,老远处可围满了,谁都爱看热闹,可谁也不敢管肖家的闲事。   尽管肖家的爪牙挨了揍,人人心里暗地称快,可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谁敢强出头,往前凑。   这帮人大部分是“天桥”扎根,拖家带眷,需要养家活口的,谁要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近一点儿“大书”韩的棚子,只怕往后的麻烦跟“大书”韩一样,尽管大部分都是讲义气,有血性的,可是想想一家子老小,也就忍了装孬种了。   这当儿花三郎出来了,立即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大伙儿嘀咕的都是一样的话:“嘿,快瞧,撂肖家爪牙的正主儿出来了,好俊的小伙子,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瞧不出啊,有这么身好能耐,定然是有来头的,要不然怎么敢拔虎须惹肖家?”   大伙儿嘀咕着,花三郎可没当回事儿,迈着潇洒步,顺着棚前的小街道行了过去。   围观的人群忙不迭往后让,让归让,也只是让出了一条小窄路,谁也不舍得真让。   花三郎冲着个半百老头儿拱了拱手,“这位老大爷,跟您打听一下,肖家住哪儿?”   “天桥”讨生活的,十个有九个半都是恨肖家恨得牙痒痒的,半百老头儿绝不会是那肖家的半个,他也绝不会不知道肖家住哪儿,可是这当儿他硬是没敢吭气儿。   半百老头儿一脸难色,脚下正往后挪,忽听一个清脆动听的京片子传了过来:“别问,这儿没人敢告诉你肖家住哪儿的。”   花三郎扭头一看,只觉眼前一亮,不由为之一怔。   跟前,背着手站着个皮白肉嫩的美少年。   美少年年约十八九,穿一件海青色夹长袍,外头罩着一件团花黑马褂,名贵的东珠扣子,领口还镶着一方白如羊脂的玉。   美少年人就跟那块玉似的,挑不出一点儿瑕疵来,他跟花三郎站在一块儿,天地间的灵秀之气全让他俩占光了。   严格的说起来,他比花三郎还俊逸三分,可是他比花三郎略矮半个头,也比花三郎少了那么一点儿勃勃的英气。   花三郎这儿望着人家发愣,人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花三郎,粉妆玉琢的嫩脸蛋儿上,可瞧不出什么表情来。   花三郎定了定神,轻呃了声:“这么说,我是没处打听肖家的住处了!”   “不!”美少年慢条斯理,轻轻说话,话声比刚才好听,模样也动人极了:“只要你找对了人,打听肖家的住处,不过是一句话。”   花三郎又“呃”了一声:“那么可否请阁下指点一条明路呢?”   美少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花三郎一怔:“你阁下知道……”   “知道,闭着眼我都能找到。”   “你阁下敢告诉我肖家的住处?”   “不敢我干吗出头说话呀!”   “说得是。”花三郎笑道:“没想到阁下生有这么一颗愧煞整个‘天桥’的铁胆,敬佩,这种朋友非要交交不可。”   美少年淡淡说道:“我是有颗不算太小的胆子,至于交朋友,那还要看缘份。”   “能得相逢,不就是缘么?”   “未必!”   这美少年有点儿怪,既然出面说话,就表示他有一副侠义肝胆,古道热肠,愿意帮花三郎这个忙,可是这当儿花三郎暗怀感激,想交他这个朋友时,他的神色话语却又显然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怪哉!   放眼当今,有几个不愿意跟花三郎这位人物交朋友的!这美少年又何只有点儿怪。   这可是花三郎二十多年来,头一回碰上的硬钉子,他暗暗怔了一怔,可没真在意,脸上仍带着可掬的笑容,只是没再说话。   美少年居然也瞅着他不言不动。   忍不住的是花三郎:“阁下不是要告诉我肖家的住处么?”   “是的,可是我好象没听见你问过我。”   这位美少年的确有点怪。   花三郎着实一怔,旋即含笑拱手:“请教……”   “我带你去,跟我来吧。”   美少年转身走了。   花三郎忙跟了上去。   美少年跟花三郎走了,留给了围观的人又一阵纷纷的议论。   美少年闭着眼都能找到肖家,显然是这地面上很熟的老根儿人物。   可是这些“天桥”的“老天桥”,谁也不认识这位美少年,甚至谁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看见过他一眼。   花三郎跟美少年并肩往前走,一般的飘逸,一般的潇洒。   花三郎不住地拿眼角偷窥人家。   这不算失礼,美少年不是大姑娘,尽可以评头论足看个够。   年轻人,尤其是花三郎,碰见这种不俗的人物,自难免有惺惺相惜之感,多看两眼,也属人之常情。   他发现,美少年越看越耐看,看一眼,就想看二眼,看二眼,就想看三眼,最后,最好是紧盯着那张脸目不转瞬,眨也不眨。   世界上,长得俊逸,长得美的人不算少。   可是有的耐看,有的不耐看。   有的,多看两眼,就觉得索然无味,懒得再看第三眼。   有的,却是让人越看越想看。   这,恐怕就跟灵秀清奇有关了。   花三郎不但发现身旁这位耐看,而且他还发现,这位大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随着风,一阵阵的飘送过来,香得让人舒服,香得让人心醉。   似乎没什么,那年头,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都讲究这调调儿,都爱这调调儿。   尤其是这种俊逸人物,要不给自己身上增添点儿“香”,那是辜负了造物的美意,罪过。   花三郎是不住地看人家,而人家却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这等于是个软钉子。   硬钉子花三郎都不在乎,何况是软钉子!   花三郎忍不住说了一句:“阁下,我还没请教……”   美少年这回倒没拒人于千里之外:“贾,贾玉。”   “喔!原来是贾朋友……我姓花,行三,所以朋友都叫我花三郎。”   “三郎?”   “嗯!”   本是很自然的一句问答,美少年脸上却飞掠过一片红晕,晚霞似的。可是灿烂动人的晚霞消逝得太快了,旋即,又是那没有表情的一副神色。   花三郎还想问。   美少年贾玉突然停了步,开了口:“到了!”   花三郎忙也停了步:“哪儿?”   贾玉抬手一指,尖尖的指头根根似玉,白嫩得让人心跳:“喏,门口有对石狮子的,就是肖府。”   花三郎顺着人家的手看过去,他的目光几乎不忍离开那只手,奈何人家的手很快地收了回去。   眼前是条大胡同,左边第五家,朱红的大门,高大的门头,一对石狮子,门口的石阶玉似的。   门头两旁,挂着两盏大灯,上头两个擘巢大字“肖”。   花三郎收回目光一抱拳;“感激不尽,贾朋友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   贾玉微微摇头,“不必了,我有胆带你到这儿,可还不怎么热衷惹这个麻烦。”   毕竟胆子还是小了些。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敢带花三郎到肖家门口来,已经是很难得了。   花三郎道:“可否容我约个后会之期?”   贾玉又摇了头:“不必了,有缘自会再相见。”   花三郎道:“我懂阁下的意思了,倘若能够再相见,那就证明你我有缘,这个朋友就可以交了。”   “不错!”   “我虔诚的求上苍赐下缘份,否则我会抱恨终生,永远诅咒上苍。”   他转身要走。   贾玉的双目之中闪过了两道明亮的异采,叫道,“等等!”   花三郎急转身:“阁下愿订后会之期?”   贾玉又微摇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句话你自然懂。”   “是的,我懂。”   “你对肖家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   “我愿意看你还能走出来,否则你我永无再见之日,所以我想就我所知,把肖家的概况告诉你……”   花三郎由衷地感激,情难自禁,一把握住人家的手:“阁下……”   贾玉的脸猛一红,但他没挣扎:“松开手,听我说。”   花三郎紧紧一握,才松了手,只这么一握,他觉得人家的手细嫩无比,柔若无骨,凉凉的,还带着点儿轻颤:“阁下,花三郎誓死交你这个朋友。”   贾玉的两眼之中,那奇异的光芒再闪,凝望花三郎:“你对我,真觉得那么投缘么?”   花三郎:“我说不上为什么来,可是我这份真诚,皇天后土共鉴。”   贾玉轻轻地吁了口气:“看来,我是不能不让你一定能安然走出肖家了,你听仔细了……”   顿了顿,接道:“肖家养一批护院,人人会武,但都不足虑,可虑的是肖家的几个管事……”   花三郎道:“我见过一个了。”   贾玉道:“那只是前院管事,名虽管事,其实不过等于一只看门狗,算不了什么,真正厉害的,是后院管事,东西两别院管事,另外还有……,我这么说吧,肖家除了前后院跟东西两跨院之外,还有所谓‘一楼’、‘两厅’、‘四馆’,两厅,称文厅、武厅,都是待客所在,但各有管事。四馆,称潇湘,梧桐,招隐,纳贤,有管事,两女两男,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最厉害的还在那‘一楼’,楼称‘白玉楼’,白玉楼的楼主,是肖某人的女儿,那才是真正的高手,身边四婢,名金娘、玉姬、赵璧、梁珠,功力犹在‘两厅’,‘四馆’管事之上,一个肖家的实力已威震京畿,北六省为之侧目,何况肖某人还有几个兄弟在京里。各霸一方,互为呼应,就连官府,大内都让他们三分,你听明白了么?”   花三郎抱拳道:“多谢阁下指点,我听明白了,也记牢了,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   “只是什么,我怎么对肖家知道得这么清楚?”   “方便说么?”   “没什么不方便的,肖家的名头儿太大了,只要是京畿地面的人,没有不熟知肖家的。”   花三郎道:“我再说声谢,要能安然走出肖家,皆阁下所赐。”   他要走。   贾玉伸手一拦:“你自度,有几成把握再出来?”   花三郎倏然一笑:“为了交阁下这个朋友,我不能不有十成把握。”   他一抱拳,转身向着肖家大门行去。   贾玉站着没动,也没再说话。只是,他的表情是奇异的,流露出一双凤眼的光采,也是奇异的。   肖家的两扇大门紧闭着,门外没人,门里也没动静,可是花三郎刚踏上石阶,砰然一声,两扇朱漆大门豁然大开,门里跨出两个人,只两个人。   这两个,都是中年人,一个黑瘦,一个白胖,都穿黑袍,见花三郎一怔停步。   四道锐利的目光一打量花三郎,白胖中年人开了口:“你  ……”   刚一声“你”,门里就窜出了那位肖家前院柳大管事老家伙,怒目戟指花三郎:“就是这小子。”   该问的不用问了。   该答的也不用答了。   黑瘦中年人,白胖中年人脸色各一变:“好啊,上门找死来了。”   两只右手一圈,当胸拂了过来,十缕凌厉指风,立即罩住了花三郎前胸诸大穴。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这两个,是高手。   可惜,他俩碰上的也是高手,而且是远比他俩为高的高手花三郎。   花三郎伸出了两只手,这两只手不同的招式,可正是破解对方攻势的两招,吓得对方两人一惊缩手,抽身后退,花三郎趁势登上石阶。   临上石阶,他扭头后望,贾玉不见了。   就在这时候,黑瘦、白胖中年人又出了手,招式比前一招凌厉三分。   花三郎仍然是伸出两只手,仍然是不同的两招,这两招,把黑瘦、白胖中年人逼进了大门。   黑瘦、白胖中年人各扬手暴喝,三次出手。   但却是第三次无功,那黑瘦、白胖的两只手的腕子,落在了花三郎白皙、修长的双掌之中。   前院的柳大管事大惊,刚要往后跑。   花三郎一声轻喝:“站住!”   两个同伴半条命拿握在人家手里,柳大管事不敢不听,回身惊骇望花三郎。   花三郎淡然发话:“柳大管事,大名是……”   柳大管事迟疑了一下:“柳三影。”   “好名字,这两位是……”   “东西别院的两位管事。”   “呃,久仰了,他两位怎么称呼?”   “尉迟东、欧阳西。”   “更好,麻烦柳大管事,关上大门。”   柳三影直愣,愣愣地去关上了两扇大门。   “再麻烦柳大管事,为我通报贵上,花三郎求见。”   可以往后跑了,柳三影扭头飞也似的不见了。   花三郎没事人儿似的打量肖家前院,前院很大,但也很空旷,除了东西两排厢房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一条石板路通往后,两旁十来丈见方一块平铺着细纱,分明,这是个练武场子。   花三郎笑顾左右:“烦劳二位,陪我走一段吧。”   尉迟东、欧阳西到现在还望着花三郎发怔,他们两个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自己的腕脉是怎么落进人家手里去的。   花三郎一手拉一个,刚迈进二门,迎面奔来了八个人,柳三影跟另七个。   另七个,一前六后,后头六个,清一色的佩剑黑衣人,前头那位,是个比尉迟东还要干瘦的中年人,简直就是个人干儿。   人干儿归人干儿,两眼可亮得吓人,一双手也特别大,还黑里透紫,带点儿亮意。   花三郎头一眼就留意了他的手。   八个人都急急停住了,柳三影一指花三郎,要说话。   黑瘦人干儿拦住了柳三影,亮得吓人的两眼,掠过了尉迟东、欧阳西的脸,落在了花三郎脸上,开口发话,语气冰冷:“我知道,花三郎。”   花三郎笑了:“行了,花三郎出了名了,请教。”   “柴立,属为肖府后院管事。”   “久仰,我要见……”   “请到文厅奉茶。”   居然来客气的了。   “文厅”,名副其实陈设很典雅、很考究,四壁都是名家的字画,充满了书香。   花三郎由衷地赞叹:“好地方。”   “天大的事柴某做主。”柴立道:“这两个人可否……”   花三郎一笑道:“柴大管事解这个客气,花某不能小家子气,自无不可。”   他松了手。   尉迟东、欧阳西疾退三步,脸色倏变,眉泛凶煞,两人的右手一下子摸上了腰际。   显然,他们俩是不死心,还想试试。   那位后院管事柴立冷峻目光一扫,闪电也似的掠过尉迟东、欧阳西的脸上。   目光是目光,绝不是电,说它象电,只是形容它的光亮象电。   可是怪的是尉迟东、欧阳西两个人竟真象触了电,刚摸上腰际的右手倏地抖动一下,旋即软绵无力地垂了下来。   花三郎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视若无睹,装看不见。   柴立的一双冷峻目光,又落在花三郎脸上,这当儿柴立的一双目光象两把利刃,吹毛断发的利刃,用不着触碰人的肌肤,只让它扫上一下,似乎就能割裂人。   但是,花三郎表现得仍然无动于衷,生似他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那一双利刃动不了他分毫。   突然,柴立一双目光中的冷厉,光亮,收敛得无影无踪,这时候看他,十足的一个普通人,谁也不会相信,他会是个内外双修的高手,他抬手肃客,也跟一般人招待朋友一样:“请坐!”   “谢谢!”花三郎欠了欠身,潇洒极了,脸上带着笑容,也生似来做客的。   陪着花三郎坐下的,只有柴立,尽管柳三影、尉迟东、欧阳西,在肖家的职务都是管事,可是这当儿却跟七名腰佩长剑的黑衣人一样,只有站在柴立身后的份儿。   “柴大管事。”花三郎微一拱手:“可否烦劳哪位,代为通报一声……”   柴立招手拦住了花三郎的话头:“用不着,柴某忝为肖府后院管事,天大的事,柴某自可伸手接下。”   “呃?”花三郎目光深注,微一点头:“也行,柴大管事既然知道我叫花三郎,自然也就明白我的来意。”   “那是当然,朋友,你是外地来的?”   “不错,我不是北京城里的人。”   “你可知道,有人伸手管肖家的事,休说是这座北京城,就是在整个北六省来说,这是绝无仅有的头一回。”   “呃!是么。”花三郎道:“我可不知道,卧虎藏龙的北京城,跟整个北六省的江湖道,会都这么缩头缩脑的。”   “能让卧虎藏龙的京城跟北六省的江湖道缩头缩脑,自然有让他们缩头缩脑的理由。”   “那当然是因为肖家财大势大,威震天下了!”   “朋友你以为还有别的理由么。”   “应该不会有别的理由了,世界上能服人的只有两种东西,一种是德,一种是威,想来肖家用以服人的,并不是德,以威服人,雄才大略为贵上者,应该知道那不是智举!”   柴立冷冷道:“那是我们老爷子的事,老爷子的作为,有他自己做主,别人谁也管不了。”   “那当然,任何人都一样,好恶由心,自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了,只是若是侵犯了别人,那就该另当别论了。”   柴立冷冷一笑道:“自有肖家以来,侵犯过别人的事擢发难数,可是整个北六省,没听见有谁敢吭一声。”   “柴大管事,现在有一个了。”   柴立脸色陡然一变道:“你是头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自你以后,继起无人,也等于是没有。”   “呃?”   “肖家从没有让谁管过肖家的闲事,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否则,往后肖家就无以对整个北六省江湖道了。”   花三郎笑了笑道:“听柴大管事的口气,似乎是拿花某当了仇人,非置花某于死地而后甘心啊。”   “事实上,柴某人不敢拿你当朋友看待。”   花三郎笑道:“要是肖府拿花某当仇人,那可是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大错特错了,柴大管事,花三郎我为的是贵上啊,贵上财大势大,威震北六省,何等显赫,何等威风,若是地痞流氓似的,为勒索几个小钱,毁了令誉,弱了威名,那可是得不偿失,令人扼腕啊。”   柴立哼哼冷笑,然后由哼哼冷笑变成了纵声大笑:“新鲜,新鲜,这话柴某人倒是头一回听见,阁下这个人的是可爱……”   “夸奖了。”   “阁下找上肖府,就是为表达这番好意的么。”   “不错,我是一番诚挚好意,不过还要看肖府是否愿意接受我这番诚挚好意。”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愿意,那是天桥苦哈哈朋友们之福,花三郎不但愿代表所有天桥的朋友向肖府致最大的谢忱,而且得罪府上之处,花三郎我还愿意当面赔罪,只是如果不愿意接受……”   “如何?”   “花某人天生一副好管闲事的热心肠,为了所有天桥苦哈哈的朋友们,也为贵上得来不易的威名及令誉,就是逼也要逼肖府接受。”   柴立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好说。”花三郎道:“既然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出去,否则我有什么面目见天桥那些苦哈哈的朋友。”   柴立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你的确是个好管闲事的人,既然天生这么一副热心肠,肖府不能不成全你,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样逼肖府接受。”   花三郎倏然一笑道;“柴大管事,这是划出道儿来了。”   柴立道:“嘴长在你身上,爱怎么说随你,不过肖府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要是任由你就这么出去,那会惯了你的下次,也会让北六省的江湖道瞧扁了肖府。”   “呃!以柴大管事之见,是打算让我姓花的怎么出去?”   “肖府有的是人,我让他们抬你出去。”   花三郎一笑而起:“本来,强龙不压地头蛇,奈何我天生一副怪脾气,为了贵上跟天桥这班苦哈哈的朋友,花某人我只好把这条命豁出去了。”   柴立也缓缓站了起来。   显然,这已是剑拔弩张时刻。   柳三影、尉迟东、欧阳西以及柴立身后七名黑衣剑手,都已暗暗凝聚功力戒备。   花三郎跟个没事人儿似的,笑笑道:“柴大管事,看样子,咱们是非动干戈不可的了。”   柴立两眼精芒闪动,冰冷道:“你是第一个恃强闯肖府的人,肖府绝不容再有第二个,甚至要做得连你这头一个也不存在。”   花三郎摇头笑道:“柴大管事,不容易,不容易啊。”   柴立冷哼道:“咱们就试试看再说。”   他随话一步欺前,疾若鬼魅,抬手一掌拍向花三郎。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位肖府后院管事柴立的身法,招式,比柳三影、尉迟东、欧阳西三个可是高明多了。   花三郎卓立不动,脸上仍挂着笑意,但是他的两眼,却是紧盯着柴立疾挥而来的那只右掌。   双方距离仅数尺之遥,柴立出手又极其快速,只一转眼间,柴立的右掌已近花三郎胸前重穴五寸之处。   花三郎仍未动,脸上的笑意依然。   就在这时候,柴立突然一声冷哼,五指顿时箕张,手掌一摇,幻成七八只掌影,把花三郎胸前的几处重穴一起罩在掌影之内。   似乎,花三郎此刻如若应变的话,已经是太迟了。   但,花三郎绝不是庸手,更不是傻子,他所以这样静峙不动,应该有他的道理,应该有他的万全之策。   果然……   眼看柴立那只右掌就要沾衣。   柴立的脸上泛起了异容。   柳三影、尉迟东、欧阳西等人脸上的诧异之色更浓。   就在这时候,花三郎动了,谁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事实上他完全跟没动一样,但是,柴立的那一掌已经落了空,花三郎人已到了柴立的右侧,柴立的那只右掌,已从花三郎胸前不到一寸之处掠了过去。   花三郎不动是不动,一动就是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他的右手五指搭向了柴立的右腕。   按说,柴立招式用老,在这种情形下,很难躲过象花三郎这样的高手一击。   但是,连花三郎都知道,柴立这一招,只是试探性的攻势,绝不会不留后手,再说,象柴立这样的高手,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在花三郎五指方自递出那一刹那,柴立他人已象一阵随风的落叶似的,向左飘了出去,而且一飘就是三尺。   他也躲过了花三郎袭击他右腕脉的反击,他横掠三尺,脚一沾地,就要再行扑击。   而,陡地,他神情一震怔住了,两眼睁得老大,双脚就象钉在地上,他那睁得老大的两眼,看的是花三郎的左手。   花三郎高抬着左手,脸上仍是那令人既气又恨,却又忍不住不看的笑意,左手两指间捏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根发簪,柳三影、尉迟东、欧阳西等猛然睁大了两眼,每张脸上都是惊容,几乎同时脱口一声惊呼。   柴立急忙抬手摸头,发髻并没有散落,那是因为丝带还束着头发,但是髻上的发簪已经不见了。   柴立的手停在了发髻上,动弹不得。   一名黑衣剑手两眼突闪杀机,出剑,掠身一气呵成,锐利的剑头带着一道懔人的光华,闪电似的卷向花三郎后心。   花三郎的左手往后一扬,一声痛呼,一声龙吟,那把长剑掉在了地上,黑衣剑手左手握着适才持剑的右手,掌心里,插着刚才在花三郎左手两指间的那根发簪,直透手背。   就这么两手,震住了全场。   眼前这些人,包括柴立在内,久久没有一点动静。   他们不相信,绝不相信当今武林中有人能一招挫败这位内外双修的后院管事柴立。   然而,这毕竟是铁一般的事实。   笑容,在花三郎唇边更浓了三分,花三郎说了话:“柴大管事,承让。”   柴立等一下都大梦初醒般定过了神,柴立既惊又怒:“你……”   “柴大管事,区区在下的好意,肖府是接受不接受?”   柴立镇目暴喝,暴喝声中,他一步欺到花三郎面前,双掌猛翻齐挥,向着花三郎当胸击去。   天还不算凉。   但是柴立这双掌并出的一击,使得站得近的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能让人机伶冷颤的阴冷寒意。   柴立此刻的双掌,颜色更紫了,黑紫黑紫的。   两眼闪过两道威棱,花三郎的一双眉稍高高扬起:“你这种阴毒功力有伤天和,我替江湖道毁了它吧。”   随话抬手,突出一指,就要点向柴立一双手掌的掌心。   蓦地,一个苍老话声传了过来:“年轻人,手下留情。”   花三郎手指的点势为之一顿。   柴立沉腕收手,飘身而退,眼中有惊恐色,额上也已微有汗渍。   凝目望去,厅后踱出了一人,真是踱出来的,八字步,走得又慢,一摆一晃的,不是踱是什么?   这个人是个福福泰泰的白胖老头儿,文生巾,儒服,福字履,再加上他那两步走,十足的一个老学究——冬烘先生。   果然,这位老先生一出来,柴立等立即整容欠身,一起叫了声:“老夫子。”   老夫子!不是冬烘先生,老学究是什么?   花三郎微一怔神,旋即明白,此处是肖府的“文厅”所在,此老必是美少年贾玉所说的“文厅”管事。   老夫子毕竟是位知书达礼的饱学之士,满脸堆笑地向柴立等人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来连声道:“坐,坐。”   柴立等人欠了欠身,可没有一个人落座。   眼前剑拔弩张,刚经过一场搏斗,这位老夫子象压根不知道有那么回事,没事人儿似的。   事实上,他这一出来,确也使得“文厅”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接着,老夫子的一双老眼落在了花三郎脸上,这双读破万卷,饱经世故的老眼,似乎能看穿人的肺腑。   柴立的锐利冷峻的目光,花三郎能视若无睹,处之泰然,但是这双丝毫不含敌意的老眼,却看得花三郎心头为之微微一怔,马上提高了警觉,加深了戒备。只有花三郎看得出,这才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明人物,这才是个难斗的“大敌”。   只见老夫子上下打量了花三郎一阵,然后才眨眨老眼,慢条斯理地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你跟柴管事有什么深仇大恨啊,真是!世间有什么事不好商量,为什么非殴斗厮杀不可,坐,坐,天大的事,忍忍心头火坐下来说,坐,坐!”   他一派“老”腔,象极了长者训叱后生晚辈。   你怎么来,我怎么往,花三郎听了他的,见怪不怪,微微一笑,坐了下去。   老夫子“嗯”了一声:“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掉了掉椅子,他也落了座。   这会儿连柴立也没座位了,他跟柳三影等往后退了两步,垂手侍立一旁。   “年轻人,你姓什么,叫什么啊?”老夫子轻咳一声说了话。   “花,花三郎。”花三郎回答得毫不犹豫。   “姓花,行三,花三郎,嗯!这名字带着点邪气,不象个规规矩矩的名字,年轻人,你不象一般邪里邪气的年轻人啊。”   “多谢老夫子,名字只是个记号,并不代表一个人的行为心性,就象府上这位前院管事,他大号三影,多雅的名字,可是他人却俗不可耐,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老夫子以为然否。”   柳三影脸色陡然一变,一袭衣衫无风自动,显然是气得发抖。   而,老夫子却是连连点头:“好,好,年轻人会说话,不但能说善道,而且词锋颇称犀利,正对老朽胃口,年轻人,只要你能说,愿意说,天大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居然有这种事。   “年轻人,你是不是跟柴管事有什么怨嫌啊?”   “区区跟这位柴大管事素昧平生,今天这是头一次见面,谈不上怨嫌。”   “呃!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找上肖府来,跟这位柴管事殴斗厮杀呢。”   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   花三郎笑笑道:“既然老夫子不厌其烦,区区敢不言之再三……”   接着他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老夫子一边捋胡子一边听,静静听毕,恍然点头;“呃,原来如此啊……”   “是的,归根究底一句话,区区是为天桥的朋友们请命来了。”   “好,好,年轻人,老朽没看走眼,你何止是不带一点邪气,简直就是位悲天悯人,侠骨柔肠的英雄豪侠,这种年轻人难得,太难得了,老朽要结交,要好好结交……”   “老夫子抬爱。”   老夫子霍然转脸:“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要是早告诉我,这场架还打得起来么,这么一位年少英豪,你们竟干戈相向,不是坏了东家的贤义之名么,真是!”   柴立等连声唯唯,谁也没敢多说。   老夫子转过了脸:“年轻人,这件事到老朽这儿,简直太好解决了,简直不值一笑,而你们居然会为这种事大动干戈,真是啊,真是啊。”   “老夫子有两全的良策。”   “不,年轻人,”老夫子摇摇头:“这种事没有两全的办法,老朽也没有两全的良策,不管是怎么决定,总有一方要吃亏……”   倒是两句实话。   “老夫子高见,那么……”   老夫子干咳了一声:“老朽虽然是读圣贤之书,知道所为何事,但是身在肖府,食人俸禄,不能不为五斗米折腰,自不免将东家的利益放在前面,这一点,年轻人你想必能够曲谅。”   “那是当然,老夫子,俗话说得好,吃谁的向谁嘛。”   “对,对,对极,老朽正是这意思,只不过老朽会替人着想,会心平气和跟年轻人你谋求个解决之法……”   “老夫子既为五斗米折腰,把贵上的利益放在前头,这,还有妥善的解决之法么?”   “有,当然有,老朽这解决之法,不但不伤双方和气,而且还担保年轻人你愿意一试。”   “呃!”   “年轻人你莫非不信。”   “区区愿闻其详。”   “年轻人,老朽刚才已经说过,老朽不能不先把东家的利益放在前头,也就是说,老朽食人俸禄,势必要挺身而出,维护东家的利益,既称维护,难免力争,但老朽这力争不是搏斗,老朽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尤其偌大年纪,一把老骨头,纵然想斗也是力不从心,所以老朽不得不改用其他方法与年轻人你全力一搏……”   “呃!”   “年轻人,你读过书么?”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二章 虎 穴     花三郎一听就知道,这位老夫子要在“文”这一途上卖弄了,当下笑笑道:“不多,读过几年。”   “只读过书就好办,年轻人,你读书不多,咱们就从浅易的着手……”   “老夫子的意思是……”   “年轻人,你可知道,这儿是肖府什么所在?”   花三郎装糊涂,摇摇头道:“不清楚,老夫子指教。”   “好说,好说,年轻人,这儿是肖府中的一处待客大厅,它有个名儿叫‘文厅’。”   “呃!我明白了。”花三郎一副恍然大悟之色,道:“既称‘文厅’,当是不沾‘武气’,老夫子想必要跟区区在下比文。”   老夫子拊掌笑道:“对极,对极,年轻人,难怪你带着几分聪明相,你的确是个聪明人,老朽正是要跟你比文,你意下如何?”   花三郎笑笑道:“入境随俗,客随主便,老夫子既有所命,区区在下自是应该敬谨遵从。”   “别客气,别客气,有道是‘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你我虽是比文,但事关胜负,尤其是你为朋友,我为东主,一旦比试起来,自也是互不相让,你若是不愿意……”   花三郎含笑接口:“老夫子,由得区区在下不愿意,不接受么?”   “可以,当然可以,只不过你若是不愿与老朽比试,那就当弃权论,弃权就是输,年轻人,你若是输在了老夫子手里,年轻人,从今以后,你就别再过问肖府的事了。”   “这就是了,老夫子,区区在下并没有说不接受,更没有表示不愿意。”   “这个老朽知道,这个老朽知道,只是事关比试规矩,老朽不能不明言在先,以免年轻人你后悔。”   “区区在下一向不知道什么叫后悔,怎么个比试法,老夫子就请示下吧。”   老夫子目光一凝,一双老眼直盯在花三郎脸上:“年轻人,你刚才说,没读过几年书?”   花三郎道:“区区在下书是没读过几年,不过区区在下涉猎颇广,只要不是太冷僻的,区区在下多少都能记得一些。”   “呃,呃,好,好,是这样的,咱们互相考,老朽出三题,你作答,你出三题,老朽作答,当然,谁答对的多,谁就算胜。”   “这的确是个免脸红脖子粗,不伤和气的好办法,只是,倘若老夫子胜了如何,区区在下承让又如何?”   “很简单,倘若是老朽胜了,年轻人,你马上离开肖府,从今以后,休再为别人出头,若是你胜了……”   “如何?”   “老朽拍胸脯作主,肖府的人,从此不踏进天桥一步。”   “呃!老夫子这肖府的人从此不踏进天桥一步,是说从此不到天桥玩乐了呢,还是从此不找天桥那帮苦哈哈朋友的麻烦了。”   “年轻人,当然是后者。”   “老夫子作得了这个主?”   “年轻人,你以为老朽是何许人!”   “想必是这座‘文厅’的管事。”   “不错!”   “但是区区在下并不知道,‘文厅’管事在肖府主人心目中的份量如何?”   老夫子的脸色显然有点不大好看,但他很快地就恢复了正常,眯着眼,笑问花三郎:“年轻人,你可是自忖才学不够,怕赢不了老朽……”   花三郎淡然一笑截口:“不,老夫子,区区在下无意狂傲,但区区在下自出道以来,文武两途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稍让过谁。对老夫子,在下有十成十的必胜把握,但是在下怕的是白胜一场。”   老夫子猛然站起,但旋即又缓缓坐了下去,道:“年轻人,你以为一定能赢得过老朽。”   “一定,倘若区区在下输了,愿意把这条性命留在肖府。但是,老夫子你也要给区区在下一个有力的保证。”   “这……年轻人,以你之见,要老朽怎么个保证法?”   “请出肖府主人来,亲笔立下字据。”   “花三郎,你好狂妄。”   大叫声中,柴立旋风般扑了过来,双掌猛劈,一片森冷之气卷向花三郎。   未见花三郎作势,他的座椅离地而起,横飘三尺,堪堪避过了柴立这一击,然后,他疾击出右掌,一闪而回。   就这么右掌一闪而回。   只听“拍”地一声脆响,闷哼声中,柴立暴退,他垂着双手,怒视花三郎,两眼直欲喷火,但是他并没有再扑击。   在场谁都看得见,柴立那一双手的手背上,各红肿起拇指大小一块,都不禁骇然。   只听花三郎缓缓说道:“练武之人,嗜武如命,阴柔掌力练来不易,你要善自珍惜啊,柴大管事。”   柴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袭衣衫无风自动,簌簌作响,但是他仍然没再动:“姓花的,柴某人算是认栽了,但是你别以为肖家无人,你要是想就这么见着我们老爷子,就这么你说什么是什么,那你是痴人说梦。”   花三郎微微一点头道:“我明白,‘文厅’之后,还有‘武厅’,‘武厅’之后,还有‘四馆’、‘一楼’,一处比一处难斗,一关比一关难过,但是在下既然来了,绝不会就这么空着手出去,只有撑到底了。”   老夫子讶然道:“年轻人,你对肖家,知道得不少啊。”   “也就这么多了。”   “年轻人,事不关己……”   “谁叫我天生一副倔脾气,老夫子读圣贤书,焉有不知择善固执的道理,当不会教我虎头蛇尾,半途而废。”   老夫子脸色倏变,目光一凝:“年轻人,你可曾听说过,十年前有个突然从武林中隐没不见的‘百晓老人’?”   “何止曾听说过,仰名已久,如雷贯耳,百晓老人上知天文,下识地理,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就天下武林来说,腹笥之宽,胸罗之渊博,诚无出其右者……”   “既是这样,年轻人,你才多大年纪,还自认能胜得过老朽。”   花三郎淡然一笑:“老夫子,别的不敢说,也不必多说,至少,‘九华’绝峰那方出土石碑上的字句我能解,还能说得出它的出处。”   老夫子脸色大变,霍地站起,惊声道:“年轻人,你,你知道‘九华’绝峰事?”   花三郎笑道:“区区生也晚,但有幸悉知其详。”   老夫子一双老眼中精芒暴射,直逼花三郎,这时候看,他哪还象个冬烘先生老学究:“年轻人,放眼当今,知道‘九华’绝峰事的,屈指可数,你……”   “我知道,我不但知道,还知道那位素以满腹才学自负的‘百晓老人’,就是因为解不出那方石碑上的字句,才含羞带愧,悄然自武林中隐退,这,没有错吧,老夫子。”   “年轻人,你,你是何家子弟,出身那一个门派?”   花三郎凝目道:“百晓老人有此一问,岂不是永远不打算复出了!”   老夫子神情猛震:“说得好,年轻人,说得好,老朽老了,什么都迟钝了,只是,年轻人,我不信你能解那方石碑上的字句,并能说出它的出处。”   花三郎笑了,好白,好让人心跳的一口牙,他深深看了老夫子一眼:“普天之下,能解那方石碑字句并能说出它出处的,只一二人,倘无老夫子能信赖的人在侧,区区在下就是说将出来,又如何能取信于老夫子!”   老夫子没说话,呆了半晌方一叹说道:“年轻人,你说的句句是理,由不得人不服,别的不说,单你能知道这桩不为人所知的当年事,恐怕老朽就难以考倒你了……”   老夫子神情微暗,站了起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老朽所能管得了的了,你们请换个地儿解决吧。”   柴立、尉迟东、欧阳西、柳三影四个人怔在了那儿。   花三郎缓缓站起,冲着柴立一笑道:“柴大管事,你是代我往里通报一声呢,还是打算请我上‘武厅’坐坐去?”   柴立的脸色变得好难看,口齿启动,刚要说话。   “文厅”门口人影一闪,进来个人,是个腰佩长剑的黑衣人,他先冲老夫子一躬身:“禀夫子,奉我们管事之命,特来请贵客移驾‘武厅’奉茶。”   这话,听得在场众人都一呆。   老夫子诧异地望黑衣人:“武管事知道府里来了贵客,‘文厅’留驾不住?”   “回夫子,我们管事刚接到里头的通知,说府中来了贵客,恐怕‘文厅’难以留驾,命我们管事请客人移驾‘武厅’稍坐!”   “里头”是怎么知道的?想必已有人往里报告了。   花三郎这里心念转动。   老夫子那里拱起双手:“既是如此,老朽不敢多留,年轻人,你就请移驾‘武厅’坐吧。”   花三郎拱手答礼,道:“老夫子,区区在下想直接拜望贵上……”   老夫子道:“年轻人,何必急在这一时,你是个英雄人物,肖府上下都敬重英雄,象你这样的客人,想见敝上,必须得通过‘文武二厅’,四馆一楼,这是肖府的规矩,只要你能顺利通过这‘文’、‘武’两厅,四馆一楼,还怕肖府不给你一个公道。”   花三郎一笑道:“老夫子说得是,多谢明教。”   他转身要走。、   背后传来老夫子话声:“年轻人,请留一步。”   花三郎停步回身:“老夫子还有什么教言。”   老夫子道:“年轻人,别客气了,老朽一向颇以腹笥胸蕴自负,生平没有朋友,也懒得跟那些粗俗之辈交言,老朽虽没跟你真正比试过,但老朽总觉得你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这种人物老朽不愿失之交臂,当面错过,你也是生平头一个让老朽兴起交朋友念头的人物,所以……错过眼前这件事,老朽想跟你作长谈,多谈谈。”   老夫子言来,老脸上一片诚恳色。   花三郎也收敛了嬉笑之色:“承蒙夫子看重,区区在下引为无上荣宠,日后但得还能见着夫子的面,定当多领教益,还望夫子不吝,多赐指教,告辞。”   一拱手,转身行去。   老夫子没再说话,目送花三郎外行,一双目光中,闪漾着一种异样的东西。   走出“文厅”,花三郎停了步,回顾身后,柴立等并未跟来,当即向佩剑黑衣人道:“那位柴大管事,不陪在下到‘武厅’去了么?”   那佩剑黑衣人冷冷道:“阁下放心,‘武厅’之中,少不了奉陪的人。”   花三郎一笑道:“说得是,那就烦劳带路吧。”   佩剑黑衣人没再说话,抢前一步行去。   花三郎跟在佩剑黑衣人身后,负手迈步,纵目游览,泰然而潇洒,还有几分悠闲。   生似他不是来殴斗厮杀的,他是来观赏这肖府庭园胜景的。   廊腰漫回,几经转折,一座花厅座落眼前,建筑型式跟那座“文厅”一模一样,只是,门口多了八名腰佩长剑的黑衣人。   那八个,凝立不动,目光直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简直象八尊泥塑木雕的人像。   但是,那八个,没能瞒过花三郎的一双锐利目光。   花三郎一眼就看出,那八个全身凝足了内家真力,随时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出剑,作致命的一击。   八柄长剑贯注了内家真力,那一击,必然是雷霆万钧,威力绝伦。   而,花三郎他没在意,也装不知道,跟着带路黑衣人走了过去。   来到了八名佩剑黑衣人的身侧,带路黑衣人停了步,冷然道:“我们管事在厅里恭候大驾,请!”   要想进入这座“武厅”,必须得通过这一边各四,相向而立的八名黑衣剑手的面前。   花三郎料准了,在他通过的时候,必有什么花样。   这是很俗的一套。   但是这很俗的一套,威力却不等闲,并不象一般的阵式,大不了试试来人的胆,只把兵器往空一架,让来人从底下通过,给个下马威。   这八个,都是一等一的剑手,也必经过有素的训练,默契够,配合得好,而且八柄长剑蕴藏着无穷的变化,一击不能奏功,必然还有第二招、第三招,应该都是迅捷无比的。   尤其,这不是唬人的空架式。   倘若来人无法通过,十九恐怕要血溅尸横。   那里带路黑衣人说完了话,花三郎这里笑了:“多谢!”   一声“多谢”,他潇洒迈步。   果然,几乎是只有一声龙吟之声,八柄长剑已一起出了鞘,剑尖齐指,闪电般卷向中间的花三郎。   雷霆万钧,疾快无比的一招、两招、三招。   花三郎脚下没停,身子只闪了几闪,他竟然过去了。   八名黑衣剑手,连同那带路黑衣人都怔住了。   八柄长剑的交汇运用,已经是一个剑幕,剑网。   由这八名训练有素的一等一的剑手来运用,攻击,更是天衣无缝,神鬼难逃。   花三郎不是神、也不是鬼,他是个活生生的大人,他竟然穿过去了,毫发无损,八柄锋利的长剑,连他一点衣角也没碰着。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去的。   谁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然而,这毕竟是铁一般的事实。   扭过头来,花三郎笑了,掸了掸衣裳,又转过身往里去了。   转过一座屏风,这才算“武厅”所在。   “文厅”里,四壁挂的都是名家字画。   这座武厅的四壁,却分悬着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   居中一把虎皮椅,椅上坐着个人,椅后侍立着两个人。   椅后那两个,是两个中年壮妇,虎臂熊腰,浓眉大眼,比男人还有男人味儿,她两个抱着一双粗胳膊,脚下分八字,两对大眼,四道凶光。   虎皮椅上坐的,应该也是个中年人中年汉子,穿一袭锦袍,奇胖无比,简直象个肉球,他不象是坐在椅子上的,象是塞进椅子里去的。   普通胖子是双下巴,他恐怕有四个下巴,看不见脖子,最显眼的是肚子,他的肚子,恐怕要两个壮汉合围才能搂得过来。   双手十个指头,根根象儿臂,又象小罗卜。   这么个人,动动恐怕都难,他能言“武”?   怪的是这锦袍胖子肌肤象初生婴儿,不但皮白肉嫩,白里泛红,而且他的肌肤象是透明的,象一层皮只包了一兜水。   这人儿,不但是日子过得好,一直养尊处优,而且还养生有道。   是这么回事儿么?   不是,绝对不是!   花三郎看在眼里,胸中雪亮,这个人练的是一身怪异功夫,也就是说,他这副模样,是练那种怪异功夫练的。   普天之下,练这种功夫的人不多。   花三郎见多识广,胸蕴极其渊博,他知道这种功夫。   但是,见着练这种功夫的人,这还是生平头一回。   在这一刻,花三郎对这位尚未谋面的肖府主人,有了重新的估价。   这位肖府主人不知道是何许人,他怎么有能耐网罗这么多奇人异士为他卖命。   照这种情形看,以这位肖府主人在北六省的身份地位看,他不该做出这种地痞、流氓、地头蛇似的勒索,压榨,收规费的事,因为他不该在乎这区区蝇头小利。   而偏偏他却这么做了。   这是怎么回事?   花三郎这里心中念转。   那锦袍胖子却也以一双睡眼泡的小眼睛盯着花三郎,脸上一点表情没有,不发一言。   他不说话,花三郎更妙,定过神来之后,他象没看见这座“武厅”里,有这么一男二女三个人,双手往后一背,踱起了方步,走到四边墙下,抬着头,逐一地观赏起那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来,看看,有时候还伸手摸摸。   生似他在晶鉴古玩珍器。   生似偌大一座“武厅”里只他一个人。   这座武厅里好静。   静得就是掉根针在地上,恐怕也听得见声响。   那锦袍胖子虽然没说话,但是一双小眼睛却紧盯着花三郎背后,脸上仍然看不出什么表情,而那双睡眼泡的小眼睛里,却明显地闪漾起异样光采,那异样光采,赫然竟是淡绿色的光芒。   花三郎背后没长眼,自然他看不见。   事实上,他还是若无其事的在看墙上那些兵刃。   就这样,足足一盏热茶工夫。   最后,忍不住,沉不住气的,是那个锦袍胖子。   “你可真沉得住气啊。”   天,那么一个大男人,说起话来声音竟尖尖的,象煞了女人,这,花三郎才停了步,缓缓转过了身:“谁说话,你?”   锦袍胖子道:“不错,是我。”   “哎呀,抱歉,区区在下还在等那位‘武厅’管事呢,刚进厅来,三位没动静,区区在下把三位当成了泥塑木雕的人像,心里还直夸手艺精绝,栩栩如生呢。”   锦袍胖子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你要弄清楚,这儿不比‘文厅’,可不是卖弄口舌的地方。”   “阁下,区区在下说的可是实话啊,阁下自己想,区区在下来此是客,要是活生生的人,见客人进来,怎么会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呢。”   花三郎不但还在卖弄口舌,而且益见尖刻。   这句话,听得锦袍胖子两眼绿光暴闪,一个肥胖身躯突然暴涨一倍,“叭”地一声,虎皮椅四分五裂,胖子他站了当地,神态吓人。   他身后的两名壮妇,迈步上前,一步步逼向花三郎,每一步都沉重异常,脚一着地后砰然一声,每砰一声,便让人觉得地皮颤动一下。   花三郎站着没动,笑了,一摇头道:“别来这一套,咱们武厅这场架,恐怕打不起来。”   男女三人听若无闻,两个壮妇脚下连顿都没顿一顿的继续逼向花三郎。   花三郎又摇头笑了:“这种样的女娇娘,区区在下可是生平首见,恐怕只有‘西天竺’‘修罗门’里的人才有福消受啊。”   两名壮妇身躯一震。   锦袍胖子脸上一直没表情,此刻却颜色一变抬起了手。   两名壮妇脑袋后头没长眼,但她们却同时停了步。   锦袍胖子两眼绿芒凝视花三郎:“你,你适才怎么说?”   花三郎道:“怎么!难不成区区在下又说错了话了。”   锦袍胖子厉声道:“少装糊涂,你适才怎么说?”   花三郎道:“适才区区在下的意思,只是说,区区在下无福消受这两位女娇娘,这是实情实话。”   “你刚才提到‘西天竺’。”   “‘西天竺’!我刚才提了么?”   “姓花的——”   “好,好,好,别发火,就算我提了,怎么样?”   “你提起‘西天竺’‘修罗门’。”   “‘西天竺’‘修罗门’怎么样?”   “你知道‘西天竺’‘修罗门’?”   “既然你认为我提了,以你看,我知道不知道?”   “中原武林,知道‘西天竺’‘修罗门’的不多……”   “是么?”   “以你的年纪,你花三郎这三个字,你不可能知道。”   “我也这么想,可是偏偏你硬说听见我提了。”   “你是听谁说起过?”   “当然是听那些知道的人说起的。”   “知道的人没几个……”   “有一个就够了。”   “恐怕他们都不在人世了。”   “是因为让‘修罗门’的人灭了口?”   锦袍胖子脸色又一变:“你也知道‘修罗门’的禁忌与规法?”   “既然听人说了,就不会只听说一点点,就算是他不想多说,我有嘴,也可以多问一些,是不。”   锦袍胖子摇了头:“那人不该告诉你,你更不该多问。”   “只因为,凡是知道‘西天竺’有个‘修罗门’的人,都活不长久,是不是?”   “你明知道。”   “让我扳着指头算算。”花三郎当真扳着手指算了起来,算了一阵之后,他道:“我是在六七岁的时候,听人提起‘西天竺’有个‘修罗门’的,到现在我活了十几年了,不算短啊。”   “你嫌活得太长了?”   “人生乏味,人世间人少畜生多,区区在下羞与禽兽为伍,是有点嫌活得长了些,可是没人能让我死,若之奈何?”   锦袍胖子一阵尖笑:“现在总算让你碰上了,碰上了能帮你达成心愿的人。”   “呃!是你阁下,还是这两位女娇娘?”   “以你看呢?”   花三郎摇头道:“恐怕难以如愿,因为我知道,‘修罗门’的那些鬼门道奈何不了我,弄不好想害我的人会害了自己。”   “呃?”   “你不信?”   “你说对了!”   锦袍胖子这句话刚说完,两名壮妇迈步要动。   花三郎抬手一拦道:“慢着,我到肖府来,非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愿打架,尤其是那种你死我活的厮杀,再一说,不管‘西天竺’‘修罗门’是个怎么样的门派,它总有几样绝学,漏网之鱼,世间仅存,要是就这么断了,让绝学失了传,那未免可惜,也是我的罪过,而且你阁下应该知道,有些武功,易发难收,真到碰在一块儿的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所以你要是不相信,我愿意不动手,先动口说给你听听……”   锦袍胖子脸色阴晴不定。   两名壮妇一时脚下也没再移动。   花三郎接着说道:“‘西天竺’那个‘修罗门’的绝学,还真是林林总总,洋洋大观,不知从何说起,说多了,也嫌烦,这样吧,我就拿你阁下这身诡异功夫来说……”   花三郎指了指锦袍胖子:“你阁下这身功夫,在‘西天竺’‘修罗门’里,有个名堂,叫‘呼云’,这要是拿我们的话来说,应该叫做‘阴邪’,有点象达摩老祖的‘易筋’、‘洗髓’,但是达摩老祖的‘易筋’、‘洗髓’是正宗,你们这一门功夫则是旁门,比起来较近西藏的‘密宗’,够厉害,是‘修罗门’的八大绝学之一,能把人练走了样,全身肿胀,内腑易位,经络、筋骨都变了样,能伤人于无形,本身也简直刀枪不入,霸道得很,如碰上了,十个有九个活不成,可是,这种功夫只怕一样……”   花三郎那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说。   锦袍胖子一边听着,脸上神情一边连连变化,花三郎这里一声“只怕一样”,他的神情突然间象绷紧了的弦,两跟紧盯着花三郎,静待下文。   花三郎看了他一眼,轻轻咳了一声,下文缓缓地出了口:“要是有人在他那不容易触到的地方,颈后七寸处点上一指,他就会象个灌足了气的球,碰上针扎一样,马上爆裂,骨骼,皮肉化成一蓬血雨,整个人一下就无影无踪了!”   锦袍胖子那根绷紧了的弦,虽然没听见“崩”的一声,但是它突然断了,整个人象一滩泥似的,差点儿没萎在地上,脸色也不是白里泛红了,只剩下一片苍白。   花三郎望着他笑了笑:“我没有说错吧,阁下。”   锦袍胖子霎时两眼漾闪起了绿光,脸上也见了血色:“你的确熟知‘修罗门’,你的确没说错,可是,如用嘴说,是永远也碰不到颈后那七寸之处的。”   “你的意思,是非让我动手不可了?”   “你也知道,那个地方不容易触到。”   “可是,我有把握,三招之内,一定点中你的颈后七寸之处,你信不信?”   “你也有自信,能在三招之内还好好站在那儿么?”   花三郎仰头朗笑,“看来,你是不打算让我这个熟知‘西天竺’‘修罗门’的人活在世上,你有没有意思试试?”   锦袍胖子没说话。   花三郎又道:“象这样试,你我都必须押下赌注,这赌注就是你我各人的性命,三招过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若是认为值得一试,我乐于奉陪。”   锦袍胖子仍没说话,可是他突然冷哼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冷哼,两个中年壮妇动了,动起来象一阵风,你才刚觉风起,它已经卷到了你的身前。   如今,这两股飙风,就一左一右地卷到了花三郎身子两侧。   花三郎也动了,他是“弱不禁风”,被风吹动的,而且吹得他身子滴溜溜转。   他身子这么一转,两股风从他的身边掠了过去,风过去,花三郎也站稳,他还是他,身上毫无异状。   锦袍胖子跟两名中年壮妇,脸上都泛现惊异之色。   花三郎笑问:“阁下,我这步法,较诸‘西天竺’‘修罗门’的八大绝学之一‘幽灵身法’如何,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话声方落,两名中年壮妇喉间发出了野兽咆哮似的厉吼,飞身又扑了过来,四只蒲扇似的大巴掌罩住了花三郎。   这两名中年壮妇的一身修为,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绝难在她们手下走完十招。   麾下如此,身为“武厅”管事的锦袍胖子武功之吓人,自是可想而知。   可是不幸的是,今天进入这座“武厅”的,是名虽不见经传,但却是高不可测,深不知有几许的花三郎。   花三郎没动。   真的,这回真没见花三郎身子动。   花三郎身子纹风未动,只见他一双手抬了抬,可也很快的就收了回来。   两名中年壮妇又从花三郎身边掠了过去,她俩仍没能捞着花三郎一点衣角。   但是,她俩挽在脑后的那个“髻”,却都散落了下来,头发好长,都到了腰了。   两名中年壮妇机伶暴颤。   锦袍胖子勃然色变。   花三郎笑了:“怎么样,阁下,我对摸人的后脑勺,有一手吧。”   锦袍胖子没反应。   花三郎又道:“你阁下有没有兴趣,拿性命作赌注,试上一试?”   锦袍胖子脸上有了反应,他两眼绿光连闪,脸上的肉都扭曲了。   显然,他是在犹豫难决。   “如果阁下没有兴趣试的话,是不是就表示我通过这一关了?”   锦袍胖子两眼绿光暴射,一个胖身躯又鼓了起来。   似乎,他已经有所决定了。   花三郎笑道:“阁下对肖府,可真是忠心耿耿,甚至不惜‘西天竺’‘修罗门’的绝学失传啊。”   嘴里这么说,他全身也凝聚了真力。   他知道,这种“阴邪”功力,一经发动,便会使得风云色变,草木含悲,极其歹毒,极其霸道。   他必须在三招之内制住对方,也必须有无懈可击的防身准备。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当儿,“武厅”之中突然飞进来一片彩云,带着幽香的彩云。   彩云落地,不是彩云,是位身着彩衣的少女,她,娇艳得象朵花,再加上透自她娇躯的阵阵幽香,以及她适才进厅的身法,令人几疑她是来自“广寒”的香素娥。   彩云少女一落地,锦袍胖子立即敛态,带着两名中年壮妇躬下身去。   只见彩云少女檀口微张,只听她脆音宛啭:“楼主有令,恭送来客出府。”   话声一顿,妙目微转,清澈目光落在了花三郎脸上:“我们楼主做主,从今后,‘天桥’一带的规费一律免缴,你满意了么。”   花三郎潇洒欠身:“请劳驾代为转陈肖姑娘,花三郎与‘天桥’一带的朋友,毋任铭感,但花三郎本人却不无遗憾。”   “呃,你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既入肖府,无缘瞻仰肖姑娘的绝代风华,岂能不深感遗憾。”   彩衣少女深深一眼,道:“只要你在京里多待些时日,应该会有机会的。”   “多谢姑娘,短时间内,花三郎不会离开京城,告辞。”   再潇洒欠身,转身向外行去。   花三郎从“武厅”,经过条条长廊,绕“文厅”,过前院,一直到出了肖府大门,没再见阻拦,也没再见着一个人影,偌大一座肖府,简直就象一座空宅。   回身看看敞着两扇大门的肖宅,不知道怎么回事,花三郎他心里竟然泛起了一种异样感觉。   这种异样感觉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刚拐过肖府门前大街的拐角,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儿拦在身前,眨动着两眼,望着花三郎:“大叔,您刚从那个大宅院出来。”   “没错,我是刚从那个大宅院出来,”   “您姓花。”   “没错,我姓花。”   “这张字条儿是给您的。”   小孩儿把张字条儿往花三郎手里一塞,转身跑了。   花三郎只当是韩奎找人来送信儿,告诉他,他父女的去处。   打开字条儿一看,花三郎不由一怔。   署名的不是韩奎,是那个贾玉。   字条儿上,龙飞凤舞的一笔狂草,人香,连字条儿上都带着香。   那一笔狂草写的是:“花下置酒,恭候兄台,贾玉。”   “花下”?“花下”是哪儿?   “花下”这个地方并不难找,贾玉是个细心人,就在字条儿的下方,画的有简略“地图”。   “地图”上有箭头指路,箭头的起点是肖府的大门口,经过几条街道,最后一个箭头的指处,是一个小方格。   显然,那就是“花下”的所在地。   花三郎就凭着字条儿下方的“地图”,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宅院。   很明显的,眼前这座宅院,是座荒废的宅院。   因为它断壁危垣。   因为它两扇大门,只剩下了一扇,那仅有的一扇,油漆剥落,还摇摇欲坠。   这就够了。   花三郎迈着潇洒步,进了废园。   前院,房子毁的毁,塌的塌,到处是丛生的杂草,到处是瓦砾。   后院,也有杂草,也有一堆堆的瓦砾,可也有处处的花圃,可也有一应俱全的楼榭亭台。   虽乏人照顾,花儿仍然开得挺好,亭,台,楼,榭仍然还保持着七八分完好。   这才有点“花下”的样子。   果然,花三郎刚进后院,一缕清音便从那八角小亭后的一处花丛里响起:“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   花三郎一笑接到:“朋友来了,怎说独酌。”   吟声停住,贾玉并未出现。   花三郎走了过去,绕过那座八角小亭,他看见了。   花间,一座石几,两张石凳,几上,一壶美酒,几样精美小菜,贾玉,其人如玉的贾玉,就坐在石几旁的一张石凳上,目光凝住,嘴角微噙笑意望着花三郎。   花三郎举手一揖:“阁下陛情美意,花三郎先行谢过。”   贾玉缓缓站起:“不过半日不见,不过进了一趟肖府,怎么就嫌得生分了。”   花三郎道:“不然,这不能叫生分,因为阁下如此周到,很使我心中起了一阵激荡,不能不谢。”   “呃,你心里起了什么激荡?”   “有知友如此,心中焉能不起激荡。”   “你我不过初交,能称知交么?”   “知友不必深交,只一面便生相惜之心也就够了,若非知交,又岂能摆酒相候。”   贾玉深深一瞥,那清澈目光中,疾快无比地闪过两道异采:“你的确会说话,这张嘴也的确具有动人的魔力。”   “皇天后土可鉴,我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贾玉笑了笑,似乎有意改变话题:“我这是不是有点象当年置酒恭候汉寿亭侯斩华雄。”   花三郎笑道:“阁下这种知友可人,但是花三郎却不敢上比汉寿亭侯。”   贾玉一笑抬手,露出的一段手腕晶莹如玉,较诸女儿家的皓腕,似乎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坐!”   花三郎欣然落座。   贾玉拿起银壶满斟两杯,然后坐下含笑举杯:“我该敬你一杯,你也应该浮一大白。”   花三郎举杯凝目:“容我先问一句,阁下怎么知道我还能从肖府出来?”   贾玉道:“凭我的眼光,够么?”   “阁下看重,我深感荣宠,只是我应该浮一大白……”   贾玉道:“阁下是在这种情形下,唯一能从肖府出来的人,不该浮一大白么?”   花三郎道:“我该浮一大白,但不是为我能从肖府出来,而是为我能这么快又见着阁下。”   他一仰而干。   贾玉却停杯未饮,凝目问道:“你这么愿意交我这个朋友,这么看重我这个朋友?”   花三郎道:“难道阁下不信。”   “那倒不是,而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花三郎摇头道:“我说不上来,如果非要我说不可,只好委诸一个缘字。”   “你认为你我有缘?”   “无缘不可能邂逅,无缘不会再次相逢。”   “如果……你我的缘分,就到这一杯酒为止呢?”   花三郎一整脸色道:“果真如此,花三郎不敢相强,那是苍天太残酷,花三郎将引为今生中一大恨事。”   两道异采又从贾玉那双清澈、深邃的眸子里飞闪而逝,他凝目举杯:“缘分,冥冥中安排,谁也无法预测,且莫管你我缘分是否就到这杯酒为止,至少眼前这花下相聚,且让它尽兴尽欢,来,喝酒。”   花三郎自斟一杯,然后举杯道:“我要喝,也要让眼前这花下相聚尽兴尽欢,但倘若你我的缘分仅止于此,花三郎从今以后,滴酒不沾。”   贾玉脸上掠过一阵激动神色,没再说话,举杯仰干。   从这杯酒以后,两个人谈的是文学、武功,谈的是天文、地理……无所不谈,甚至于琴棋书画诗酒花。   经过这一番倾谈,花三郎对这位其人如玉的贾玉,是益发的倾心,益发的相惜。   只因为,除了武功一途外,这位其人如玉的贾玉,他的腹笥,胸蕴,竟较花三郎毫不逊色,在那琴棋书画诗酒花上,甚至于比花三郎他还略胜半筹。   这是花三郎生平首遇。   恐怕普天之下,也只这么一个。   花三郎他怎不益发倾心,他怎不益发相惜?   但,却不知贾玉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杯酒言欢,的确是尽兴,尽欢。   最后一杯酒饮下,贾玉脸上带着丹霞似的酡红涨了起来,一双眸子,益发的晶莹,“酒喝完了,也到了你我该分手的时候……”   花三郎心头一震,急忙站起:“阁下……”   “缘尽与否,谁也不知道,只缘分未尽,异日定时再相逢,是不!”   花三郎道:“聚散何太匆匆?”   “人生本就如此,我有我的事,你也还有你的事,别忘了还有别的朋友等着你,是不?”   花三郎想起了韩奎父女,吸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道:“阁下就住在京城里?”   “不必问我的住处,缘分未尽,自有相见时日,倘缘分已尽,你又何必强求。”   花三郎没再说话。   贾玉转身飘然而去,他留给花三郎一份怅惘、一份神秘,还有一份那熟悉的淡淡幽香。   花三郎在这花间,怔立了老半天。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三章 神勇霸王     花三郎又到了天桥。   他从天桥打听到了“大书”韩的去处。   他找到了韩奎父女的去处,但却没见韩奎父女的人影。   这是一个小院子,大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院子里没人。   几间屋里也没人。   而,花三郎一眼就看出,院子里,堂屋里,留下了不少的打斗痕迹。   很明显的,韩奎父女让人掳走了。   谁会掳韩奎父女?只有一个地方,一种人。   肖府,从肖府来的人。   陡然间,花三郎火冒起三丈,倒不是因为他自己被耍了,而是他气恨肖府的卑鄙,带着上冒的怒火,他扭头就走。   边走,边想,也边责备自己,如果不是应贾玉之邀,“花下”相聚,他准可以在肖府人找到韩奎父女之前,跟韩奎父女见面。   算算时间,韩奎父女必然是在他跟贾玉“花下”相聚的这段时间内,被肖府人找到掳去的。   也就是说,肖府是在他离开以后才派出的人。   这么巧,他一出肖府,就被贾玉一纸邀去。   想着,自责着,他到了肖府门前。   肖府那两扇大门关上了。   花三郎这回可不来潇洒的了,一脚踢开了大门。   砰然一声,震天价响,只要不是聋子,谁都能听得见。   花三郎刚进前院就被拦住了。   拦他的,是那位前院管事柳三影,带着十几个人。   柳三影怕定了花三郎,一见是他,吃了一惊:“你怎么又……”   一句话还没说完,花三郎抬手间,他跟五六个人都躺下了。   花三郎停都没停的直往里闯,刚到后院门,那位后院管事柴立带着十几名佩剑黑衣人拦住去路。   柴立虽然也是败军之将,但是他有一份桀傲,他不象柳三影那么胆怯,他见着花三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龙吟声中,十几名黑衣人的长剑都出了鞘。   花三郎哪放在眼里,脚下停也没停地走了过去。   柴立沉喝道:“姓花的,你等一等。”   花三郎象没听见。   十几柄长剑,带着逼人的森寒,闪电似的卷了过来。   花三郎赤手空拳,手无寸铁,他抖出衣袖迎向十几柄长剑,铮然声中,十几柄长剑离开了那些黑衣人的手,都被卷进了花三郎的衣袖里。   花三郎右手衣袖再展,左手曲指弹出凌厉指风,铮然连声,十几柄长剑全断了,象一蓬烟火似的,带着光华激射四散。   柴立喝道:“姓花的,这可是你登门挑衅……”   花三郎道:“就算是吧,我要见你们那位楼主。”   “凭你不配。”   “那我只好硬闯了,在没见到你们楼主之前,我要把你们肖宅闹得天翻地覆,当然,你们要是有人能制住我,那自是另当别论。”   话落,迈步,往里便闯。   柴立咬牙暴喝:“姓花的,你欺人太甚。”   他闪身扑向花三郎,凝全力扬掌便要拍出。   而就在这时候,花三郎的衣袖已拂在了他身上,他没觉得有什么疼痛,但只觉力道奇大的一股柔劲把他兜离了地,连滚带翻摔在了丈余外。   他没受一点伤,却吓得他坐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了。   花三郎继续往里闯,刚转过一条画廊,一声轻咳传了过来:“老弟台请停一步。”   花三郎一下就知道是那位老夫子。   果然,老夫子迈着方步走了过来,看着慢,其实相当快,十来丈长的画廊,只见他没迈两步就到了近前,举手一揖道:“老弟台因何去而复返,莫非没得到肖府满意的答复么?”   象柳三影、柴立那种人,花三郎出手都有分寸,没伤他们,对这位“以文会友”的“文厅”管事老夫子,花三郎自然更不便以武相向,他答了一礼道:“不瞒老夫子,在下是得到白玉楼楼主肖姑娘的保证后离去的,但是肖府的人不该出尔反尔,自食诺言,劫掳了在下的朋友。”   老夫子一怔:“有这种事?不会吧。”   花三郎道:“事实上确实有这种事。”   老夫子道:“老弟台,别的老朽不敢说,但是,在肖家,只要是经过肖姑娘答应的事,那甚至比肖家主人亲口答应的还管用,所以,以老朽看,劫掳老弟台朋友的,不可能是肖家的人。”   花三郎道:“可是老夫子,花某思前想后,也绝不可能再有别的人会劫掳花某的朋友。”   这句话刚说完,衣袂飘风声响动,人影疾闪,刹时间周围落下了几十名佩剑黑衣人,为首的一男二女三个人,正是“武厅”管事锦袍胖子,跟他身边那两名吓死人的中年壮妇。   这几十个人一落地,马上就把花三郎跟老夫子围在了中间。   锦袍胖子冰冷道:“姓花的,这二次进我‘肖府’挑衅,可没上回那么便宜了。”   花三郎听若无闻,望着老夫子道:“老夫子请让让,免得稍时溅上一身血。”   老夫子目光一凝:“老弟台,你认定我不会出手么?”   花三郎笑笑道:“老夫子一向以文会友,而且对在下也颇为关爱,是不是?”   老夫子两道灰眉一轩道:“人生知己难求,罢,罢,冲着你这句话,老朽就是拼着受罚,也要置事外。”   转身轻喝:“让开!”   围在面前的一众佩剑黑衣人,立即闪身让出了一条路。   老夫子向花三郎一拱手,迈着四方步踱了出去。   一众佩剑黑衣人立又补上了缺口。   花三郎视若无睹,凝目望锦袍胖子:“是你杀我灭口,还是我破你毒功,使你‘修罗门’绝学失传,端在这一战了。”   锦袍胖子阴冷道:“姓花的,你在‘天桥’有朋友,可也练了一身‘天桥’的把式啊。”   花三郎道:“你放心,这回我是会练一套给你看看的。”   锦袍胖子脸色一沉,目闪绿芒,暴喝道:“杀!”   铮然龙吟震耳,一众佩剑黑衣人立即长剑出鞘,缓缓前递,锋利剑尖齐指花三郎。   石破天惊,风云色变的大战,一触即发。   这大战,一旦揭开了序幕,必然非见血不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广寒宫里又降下了香素娥,而且还是那位。   先闻幽香,继见轻飘五彩衣袂,最后无限美好身影略一闪动,那位人儿她就站在了眼前。   唯一不同的是,这回那张娇靥,堆上了一层浓浓的寒霜:“奉我们楼主之命来问问你,我们楼主已作千金许诺,为什么你这昂藏七尺躯言而无信。”   花三郎双眉微轩道:“姑娘问得好,可否代我转请楼主查上一查,肖府之中哪位干了绑票的勾当,掳去了我的朋友父女?”   彩衣少女闻言一怔:“怎么说,肖府之中有人掳走了你的朋友?”   “不错,为此,楼主想必能够见谅花某人再次闯进‘肖府’的苦衷。”   “你看见‘肖府’的人掳走了你的朋友?”   “这倒没有。”   “捉贼拿赃,那么你凭什么指我肖府的人掳走了你的朋友。”   “在下是当着那位朋友的面,跟‘肖府’催讨规费的朋友发生了冲突,就在在下登肖府代天桥朋友们请命的当儿,在下的朋友父女被人掳去,假如姑娘是在下,姑娘会以为是哪一方的神圣干的?”   “这个……我家楼主既作许诺,一如我家老爷子亲口答应,‘肖府’之中还没有人敢故意违抗。”   “事实上,花某也不会无端闯进‘肖府’吵闹。”   彩衣少女秀眉微剔,方待再说。   突然一个无限美好的女子话声传送过来,这女子话声不但美好、轻柔,而且象是来自四面八方,让人无法捉摸它是从那个方向飘送过来,尤其,它虽然美好、轻柔,却隐隐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即便是让人死,也让人不忍不听她的,话声,是这么轻轻叫了一声:“小黛!”   彩衣少女立即转过去躬下身:“婢子在。”   “让开。”   “是!”   答应声中,彩衣少女娇躯微闪,往旁边退了三尺。   “阁下,你的朋友真让人掳走了?”   当然,这是跟花三郎说话。   花三郎听得心中有种异样感受,道:“芳驾,花某生平不惯作虚言。”   “就是你在‘肖府’的这段时间内?”   “或许,但在下出了肖府之后,曾经赴一位挚友之约,稍作片刻欢聚,也有可能是在那段时间内。”   “你确知道是肖府的人掳走了你的朋友?”   “在下不敢确认,但事实却让在下不能不这么想。”   “你就凭这一个‘想’字,二次闯进肖府来要人!”   “在下不敢说要人,只是想面见楼主,请楼主代为查一查。”   “刚才小黛已经告诉你了,我作过的许诺,没有人敢故意违抗。”   “芳驾,有可能某些人还不知道芳驾作过许诺,再说,任何一个组合,都难免良莠不齐。”   “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理,好吧,我就代你查一查。”   话锋微顿,接着问道:“你们之中,谁掳走了这位的朋友?”   全场静寂一片,没人回答。   “阁下,你看见了……”   花三郎淡然一笑道,“芳驾就是这么个查法的么?”   “你不满意。”   “不敢,事实上在下确不敢苟同。”   彩衣少女叱道:“大胆!”   “小黛,不许无礼,人家又不是肖家人。”   彩衣少女微躬娇躯,应道:“是!”   “阁下,那么以你看,我应该怎么个查法?”   “芳驾贵为白玉楼主,在肖府之中,必然是武智双绝,首屈一指,应该无须在下教芳驾怎么查法。”   彩衣少女变色道:“你……”   “小黛。”   彩衣少女躬身道:“禀姑娘,从没有人敢对姑娘这样说话,婢子实在气不过……”   “我都听了,你又有什么不能听的?”   彩衣少女没再说话,却狠狠的瞪了花三郎一眼。   瞪一眼不疼不痒,花三郎装没看见。   只听那美好话声柔婉道:“你好象是带着一腔的怒火来的啊。”   花三郎道:“诚然,若是芳驾跟在下易地而处,相信也会跟在下一样!”   “你既是满腔怒火而来,这件事在处理上,我就要加倍小心了,因为一个愤怒的人,是很容易红眼翻脸的。”   花三郎听得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个芳驾尽可以放心,在下虽然是盛怒而来,但却还有自制的能力,相信会冷静地跟府上解决这件事的。”   “是么!”   “在下二次闯进肖府,到现在为止,没有伤一个人,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美好话声轻笑道:“肖府要是查不出有劫掳人的迹象,交不出你所要的人来,你还能冷静的跟肖府解决这件事么?”   这话问得好。   花三郎干脆据实作答:“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在下从不愿轻易伤人,也从不愿伤及无辜,可是为救这父女二人,在下不惜伤人,也不惜屠杀。”   “呃!听你这口气,这父女二人,跟你的关系不浅啊。”   “无关关系深浅,道义之交而已。”   “好一个道义之交,你自信能在肖府中伤人以后,全身而退么?”   花三郎双眉微扬,道:“我愿意试试。”   “好重的煞气,为了彼此都好,你还是不要试吧,二位,请代我平平他的怒火吧。”   这句话说完,对面一个月形门里奔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男的正是那“大书”韩,女的不是美艳小姑娘玲珑是谁。   花三郎看得一怔。   “叔叔!”玲珑喜呼一声,象只蝴蝶似的飞掠过来。   韩奎疾快跟到,要说话,花三郎拿眼色止住了他。   这,看得在场的肖府人都怔住了。   花三郎没错闯,人果然是肖家自己掳来的。   难道说是这位白玉楼主掳的人?   有人一怔,可也有人脸色一变,就是那锦袍胖子。就在大家怔神之际,他脚下悄然后挪,似乎有离开的意思。   那美好的话声原本轻柔,此刻却变得冰冷异常,闻之懔人:“呼延奇,你敢动。”   这句话一响起,花三郎、韩奎父女,以及肖府的人,目光立即齐集锦袍胖子身上。   只见,锦袍胖子脸色大变,闪身欲动。   刚才只是想悄悄的溜,如今则是情急要脱逃,在这种情形下施展轻功身法,那速度必然是最快的。   可惜,他没来得及施展轻功身法。   只他身躯刚微一晃,娇叱声中,包括眼前彩衣少女小黛在内,四条彩带似的疾掠人影,从四个方向扑向锦袍胖子,同时,在锦袍胖子头顶,有一片红光如飞落下。   只听锦袍胖子惊声道:“姑娘恕罪。”   一声冷喝传了过来:“住手!”   彩带似的四条人影扑势一顿,倏而落在锦袍胖子四周,那片红光也一闪而没,另三位,是跟小黛一般年纪,一般装束,一般美艳的少女,小黛身旁那名彩衣少女的玉手里,握着一块其色赤红的网状物。   就这么个网状物,能吓倒“西天竺”,“修罗门”出身的锦袍胖子呼延奇,不能不令人心神震动,暗暗诧异。   再看看锦袍胖子呼延奇,他在小黛等四名彩衣少女的八道清澈冷峻目光下低垂了头,脸色灰白。   白玉楼主的话声又传了过来:“呼延奇……”   呼延奇猛抬头,震声道:“姑娘明鉴,属下掳这父女二人,并无恶意。”   “那你的用意何在?”   “回姑娘,属下只是想从这父女二人口中,问出这个姓花的出身来历。”   “他的出身来历,对你那么重要?”   “回姑娘,此人对‘西天竺’‘修罗门’知道得太多,对属下一身所学似乎了若指掌,属下不能不防。”   “那你为什么不问他自己?”   呼延奇面有难色,道:“这……属下无法制住他,难以如愿。”   白玉楼主一声冷哼:“明知故犯,违抗我的令谕,陷我失信于人在先,复又临阵怯敌,弱我肖家威名于后,呼延奇你还不跪领规法。”   呼延奇身躯暴颤,两眼中暴射惊骇光芒,失声道:“姑娘……”   忽听一个低沉,充满慑人威严,但却带着笑的话声传了过来:“姑娘,跟谁发这么大火儿,让谁跪领规法呀!”   随听白玉楼主道:“是您哪,不坐会儿了?”   “不了,这两天我忙得很,不为找你爹办点儿事儿,我还来不了呢,别顾左右而言他了,告诉我吧,姑娘!”   “是呼延奇,他违抗我令谕,私自掳人朋友,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   “呃,居然有人敢找上肖家的人,这倒是我头一回听说。”   “人家可是八面威风,一身煞气的大人物啊!”   “呃!姑娘,呼延奇是个不可得的好手,能不能赏个脸,让我说个情……”   “您这是折我,也是为难我,人家还在外头等着呢,让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呀!”   “好办,我来跟那位打个商量,顺便也好见识见识八面威风,一身煞气的大人物。”   话声就这么打住了。   代之而起的,是一阵由远而近的雄健步履声。   花三郎心念闪电转动,他觉得这男人话声很耳熟,可就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见过。   就在他心念转动间,人已经从那个月形门里出来。   是个身躯魁伟的中年壮汉,浓眉大眼,威仪逼人,穿一件黑袍,两段袖口微卷,露出两截筋肉堆起的小臂,透着豪放,还带几分潇洒。   听话声,想不起来,看见人,花三郎可就马上想起来了。   这不是在南宫玉那儿,曾有过一面之缘“内行厂”总教头,刘瑾面前的大红人“霸王”项刚么!   肖家的人无不恭谨躬身:“项爷!”   尤其是呼延奇,他更是单膝点地跪了下去。   项刚可是谁都没看,一进来,那炯炯的两眼便盯上了花三郎,猛一怔,脱口道:“阁下,是你啊。”   花三郎道:“北京城地方可真不大啊。”   “谁说的。”项刚定定神叫了起来。“我找你找得好苦,差点没害我跑断两条腿,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阁下,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可知道,我上这儿来,也是为他们帮着找你。”   花三郎淡然道:“阁下是抓我,还是找我。”   “抓你?阁下,你看矮了项刚,项刚不是那种公报私仇,再说打不过人家就记仇,那还能算得男子汉。”   好话。   “那么,阁下又为什么找我?”   项刚苦笑:“我这是将功赎罪啊,不找着你,往后我还想登她的门儿,我可没那个胆。”   “项霸王该有一颗虎胆。”   项刚一摇头:“不行,碰上打虎的武松了。”   这位,豪迈,直爽得可爱。   刘瑾手下竟会有这种人,尤其是刘瑾面前的大红人。   花三郎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   项刚接着说道:“这一趟我没白跑,总算老天爷可怜我,阁下,跟我走一趟去吧。”   花三郎笑容微敛,道:“我能不能不去?”   项刚凝目道:“不去,为什么?”   花三郎微微一笑道:“阁下以为,我跟那位南宫姑娘,是什么样的交情。”   项刚道:“这我不清楚,不过她能为你阁下跟我生气,想见得交非泛泛。”   花三郎一笑摇头:“阁下,你弄错了,完全弄错了,那天,我跟南宫姑娘是头一回见面。”   “呃!”   “阁下不信?”   “我还真有点不信,我可以告诉你,我跟她交往不是一天了,除了她自己,恐怕就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了解她了,她虽然寄身风尘,可却是个孤傲高洁出污泥而不染的奇女子,她拿我当知己,但是却不轻易让我上她屋里去,而你……”   “阁下,恕我打岔。”   “你说。”   “阁下以为很了解她?”   “当然!”   “可是听阁下的话,显见得阁下对她的了解还不够。”   “这话怎么说?”   “阁下,那位南宫姑娘,她是个孤傲高深的奇女子,花某我也不是俗人一个,以她那么个奇女子,让我这么个即便是初见面,但颇为不俗的朋友,在她屋里待待,有何不可,阁下不该是俗人,又为什么用这种世俗的眼光加以衡量。”   “这……”   花三郎一整脸色道:“阁下,花某生平不惯作虚言,你阁下应该相信我的话,没有必要非让我跟你往南宫姑娘那儿跑一趟不可。”   “可是……”项刚皱了两道浓眉,“丈夫轻死重一诺,尤其我项某,生平从未对人失过信,我亲口答应她,非为她找着你不可,我不能在她面前失信,尤其不愿让她把我当成口是心非,说说算的那种人。”   “总教习,但得问心无愧,又何在乎……”   “不,我在乎,换个任何人,对我怎么看都行,可是唯独她。我特别在乎她对我的看法,你阁下要是不跟我去一趟,她也许不会生我的气,可是我自己就永远不敢上她那儿去了。”   “总教习……”   “阁下,难不成你让项刚求你。”   花三郎迟疑一下:“花某不敢,既是这一趟对总教习你这么重要,我只好跟总教习跑上一趟了。”   项刚大喜,环目圆睁,浓眉双轩:“阁下,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咱们说走就走。”   “总教习可否稍候片刻,容我把这位朋友父女俩送回去,妥为安置之后……”   项刚截口道:“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你可以让他们父女俩自己回去,再有任何差错,你可以唯我项刚是问。”   花三郎两眼异采一闪,道:“有项霸王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先谢了。”   举手一揖,然后转望韩奎跟玲珑:“韩大哥,你先跟玲珑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去。”   韩奎当然点头答应,可是玲珑却有点依依之色:“叔叔,您可快点来啊。”   花三郎含笑答道:“当然,只要能借到一双翅膀,我就飞去。”   玲珑忍不住笑了,小姑娘一笑,就跟朵开了的花儿似的。   项刚看在眼里,忍不住脱口一声:“好可人儿的小姑娘!”   玲珑看了项刚一眼,没说话。   韩奎忙道:“多谢总教习。”   “得了,别客气了,项刚这双照子还算亮,我羡慕你父女有他这种朋友,也羡慕他有你父女这种朋友,但愿往后也能有我一份。”   韩奎道:“总教习太抬爱了。”   项刚转望呼延奇身后:“来两个人,送他们父女俩出去!”   两名佩剑黑衣人恭谨答应,躬身面前,向着韩奎父女摆手道:“两位请。”   韩奎转望花三郎。   花三郎道:“韩大哥先回去吧!”   韩奎没再说话,拉着玲珑走了,两名佩剑黑衣人忙跟了上去。   目送韩奎父女出去,项刚转望花三郎:“容我把眼前事了一下……”   一顿扬声道:“姑娘!”   那无限美好话声立即应道:“总教习。”   “能赏我个面子么?”   “总教习这是骂我,呼延奇,还不快谢过总教习。”   呼延奇始终双膝跪在地上,闻言忙道:“谢总教习大恩!”   项刚又望花三郎:“阁下,高抬贵手么?”   花三郎微微一笑道:“总教习,我敢不抬手么?”   项刚笑了,手一摆,轻喝道:“起来。”   呼延奇再谢站起,   项刚接着道:“我不管你是为什么掳人,从现在起,这档子事儿了了,谁要是再找人家的麻烦,我就找谁说话。”   呼延奇低着头忙道:“属下不敢。”   项刚大步过来,探巨灵之掌,一把抓住了花三郎胳膊:“阁下,咱们走。”   他拉着花三郎,大踏步向外行去。   花三郎来的时候,走的是肖府正门。   可是项刚拉着他,走的却不是那条路,没到前院左拐,穿过一个小院子,出了另一扇门,这扇门,面临一条不算小的胡同,很清静,难得看见几个行人。   门口,两个壮汉拉着三匹健骑。   两个壮汉,都在三十多岁年纪,一身黑衣,一般地健壮威猛。   三匹健骑,一匹乌锥,两匹枣骝。   花三郎无所不通,只一眼,他就看出,这两个壮汉有一身好能耐,这三匹健骑,都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名驹。   项刚拉着花三郎出门,两名壮汉恭谨躬身:“爷!”   项刚一指花三郎道:“这就是我要找的人,可找着了,花爷,见见。”   两名壮汉四道锐利目光,向着花三郎投过深深一瞥,然后微躬身:“花爷!”   花三郎举手答礼:“不敢当。”   项刚道:“这是我身边的弟兄,鲁俊、盖明,还有两个没跟来。”   花三郎道:“只有总教习才配有这种虎豹弟兄。”   项刚笑道:“你夸奖,不过他们四个也真都是千中选一的,换个人还真带不好他们……”   话停一顿,向着鲁俊、盖明道:“你们两个共骑一匹回去,我跟这位花爷,上南宫姑娘那儿弯一趟去。”   鲁俊恭应一声:“您回不回去吃饭?”   项刚道:“说不定,别等我了。”   鲁俊又答应一声,跟盖明向着项刚、花三郎一躬身,就势双双腾身而起,跃上一匹枣骝,鲁俊在前,盖明在后,一抖缰,铁蹄翻飞,一阵风似的卷出了胡同。   花三郎看在眼里,忍不住喝了一声:“好俊的骑术。”   项刚笑笑道:“上马吧,乌锥是我的坐骑,性子烈,到如今还没见着有第二个能驾驭它,你骑这匹枣骝吧。”   话落,他要去拉乌锥。   花三郎伸手一拦:“阁下,你是舍不得,还是怕它伤人?”   项刚笑道:“项某是钟爱这匹乌锥,可真要是碰上能驾驭它的,项某还不至于那么小气。”   “那么容我试试这匹乌锥,真要是骑不了它,再换枣骝也不迟。”   项刚环目圆睁,深深看了花三郎一眼,咧嘴一笑摆手:“我原该想到,阁下是个好胜的人,请。”   花三郎笑了笑,他伸出了手,要去拉缰绳。   那匹乌锥还真怪,硬不让拉,头一扬,要躲。   花三郎带笑轻喝:“老实点儿,比你还难驾驭的,我都让它服服贴贴的。”   喝声中,手臂突长,伸出去的手,一把抓住了辔头。   乌锥惊怒,要猛再扬头,却没扬起。   头没扬起要跳脚踢蹄,可是花三郎身子往上一冒,一飘,人已经坐在了鞍上,同时手也松了辔头。   乌锥四蹄没动,却见它头猛扬猛甩,不住嘶叫咆哮,一转眼工夫,混身是湿,一身密亮的毛都湿了。   项刚环目中闪过异采:“好俊的千斤坠,阁下,留情一二。”   花三郎一笑伸手拉过了缰绳,顺手拍了拍乌锥的脖子。   乌锥不嘶叫,不咆哮了,四蹄轻微跳动,鼻子里不住喷气。   项刚叹道:“碰上真英雄了。阁下,你是第二个能骑它的人。”   花三郎道:“项霸王,听说过天山十二龙马么?”   “听说过,凡是爱马的,没有不知道的。”   花三郎道:“信不信任由阁下,天山十二龙马,每一匹我都骑过,每一匹我都让它服服贴贴的。”   项刚环目暴睁,急道:“你都收伏了?”   花三郎一摇头:“没有,到现在那十二龙马还在天山雪峰上奔腾驰骋。”   “你——”   “阁下,那十二龙马号称龙马,其实是龙非马,马可收伏的供练骑,龙岂可畜养以供驱策,它们不属于这个尘世,理应留它们在那高接天际的雪岭上。”   项刚惊态一敛,叹道:“阁下说得是,我对阁下又多认识了一层。”   话落,跨上枣骝,道:“我先走带路了。”   策马行去。   花三郎微一抖缰,乌锥立即跟了上去。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四章 惺惺相惜     铁蹄轻快,没多大工夫,到了两扇朱门前,花三郎认得,这儿就是那位南宫姑娘的住处。   项刚却过门不入,带着花三郎绕进一条胡同,把头头一扇门,虚掩着,项刚这才翻身下马,拉着枣骝,带着花三郎推门走了进去。   进门处是个小院子,停放着南宫玉那辆高篷马车,项刚、花三郎就把马拴在一棵老树上。   靠里一个月形门,项刚一声:“这边来。”带着花三郎进了月形门。   过月形门,是个大院子,很幽静、很雅致一个大院子,有亭、台、楼、榭,有四时花草,青石小径,缦回画廓,让人看在眼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不知道怎么回事,花三郎心里除了舒服之外,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他的手心里都泛出了汗。   花三郎正这儿心念转动,忽听项刚扯着喉咙大叫:“南宫在么?客人来了。”   项刚刚嚷两声,靠东一座小楼里飞也似的跑出个人来,是个身穿青衣的美姑娘。   花三郎一眼就认出,那是南宫玉的侍婢之一小青。   小青本来飞也似的往外跑,一见项刚身边站着花三郎,猛然刹住了奔势,怔住了。   项刚笑道:“傻姑娘,通报去呀!”   小青定过了神,扭头又飞也似的奔进那座小楼里。   项刚笑望花三郎:“别劳动人家玉趾了,咱们往前迎迎吧。”   说完话,他迈步往小楼走了过去。   花三郎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紧张的心情,这才跟了上去。   两个人刚走没两步,小楼里一前二后迎出三个人来,正是南宫玉跟她的侍婢小红、小青。   庭院里,盛开的四时花朵够美,够动人,可是南宫玉一出现在庭院里,她的绝代风华,立即使得这些姹紫嫣红的花儿暗然失色。   不知道怎么回事,花三郎只觉自己的心头,怦地猛跳了一下。   远远地看南宫玉,娥眉淡扫,脂粉末施,清丽出尘。   走近了,南宫玉她显然是经过一番修饰后才出来迎客的,走近才看出,她娇靥上施了一层极其轻淡的脂粉,这轻淡的脂粉,掩不住她的天香国色,同时,可也没掩住她那微带憔悴的容颜。   玉人底事憔悴,是病酒,还是悲秋。   那双深邃的牌子里,不象以前那么清澈,似乎笼罩了一层薄薄轻雾,轻雾中闪过一丝轻微的激动,很快的消失了,泛自香唇边的,是淡淡的笑意:“真出人意料之外,恕我迎迓来迟。”   项刚道:“怎么样,幸未辱命吧?”   “总教习,”南宫玉轻轻扫了项刚一眼:“我可没有托您寻人啊?”   项刚道:“我是说好不容易,总算让我把他找到了。”   “不管怎么说,到我这儿是客,两位请里头坐吧。”   项刚道:“我不坐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晚半晌再来,把人交给你了,你们聊聊吧!”   他没等任何人说话,扭头大步走了。   南宫玉微微一征,香唇启动,欲言又止。   花三郎想叫住项刚,可是他也忍住了。   一转眼工夫,雄健蹄声由近而远。   项刚走了。   南宫玉那双令人心悸的目光,落在了花三郎脸上:“没想到你还会跟他上我这儿来。”   花三郎心里莫名其妙的一懔,连忙避开了那双目光,道:“这也该来谢谢姑娘,同时也为我的不辞而别致歉。”   “那我就不敢当了,请里头坐吧。”   “不了,谢谢姑娘,我也不坐了。”   “喔,既然这么急着走,何必又要来。”   “我说过,该来谢谢姑娘。”   “呃,那你刚才谢过了,是该走了。”   花三郎一时没说出话来,也不知道走好还是不走好。   南宫玉看了他一眼:“我得罪你了,还是我这儿有针儿会扎你?”   “姑娘说笑了,姑娘对我,有活命之恩。”   “人那有见死不救的,举手之劳,我可不敢这么想。”   花三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原不是这样儿的,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会说话,能说话,而且懂说话,可是现在,他不但局促,而且过人的机智,健锐的词锋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都好了吧,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那轻柔的一句,问的是他的伤势。   花三郎打心底,猛泛起一阵激动:“谢谢姑娘,全仗姑娘的精湛医术,我已经完全好了。”   “那我就放心了,救人总要救到底的,你说是么?”   花三郎又一次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南宫玉那轻柔话声又道:“你不会忍心让人家说我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待客之道吧。”   花三郎忙道:“那我怎么敢……”   他话还没说完,南宫玉已微侧娇躯,轻抬皓腕。   那话声,那双眸子、眼神,就是铁石人儿也不忍再拒绝,何况花三郎是个血肉之躯的人,他没再说什么,暗里咬咬牙,毅然走了过去。   进了小楼,是个精雅小客厅。   花三郎曾经在南宫玉的香闺里待过,不辞而别的时候,也曾经经过一个小客厅,但不是在这座小楼里,也不是眼前这个小客厅。   那又是什么地方?   花三郎无暇多想。   但是南宫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意,告诉了他:“以前我住的是上房,刚搬到这座小楼来。”   原来如此。   好好的为什么搬过来,一定有她的理由。   两个落了座,小红献上了一杯香茗,然后跟小青双双退了出去。   “喝一口尝尝,是来自宫里的贡品,九千岁赏的。”   项刚是刘瑾面前的大红人,南宫玉有赏自刘瑾的大内贡品,应该不足为怪。   以南宫玉这么一位风华绝代,天香国色,极负才名的奇女子,不管她是干什么的,只交结权贵,往来皆朱紫,似乎也不足为奇。   花三郎轻尝了一口,果然不同凡品,人口生津,齿颊留香,他忍不住赞了一声:“真好。”   南宫玉马上又改了话题:“项刚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你的?肖家。”   花三郎心头猛一震,脱口道:“姑娘怎么知道?”   南宫玉微微一笑道:“京畿地面的事,很少有我不知道的!”   花三郎微带诧异地看了南宫玉一眼。   南宫玉微笑又道:“肖家是‘内行厂’的外围组织,也是‘内行厂’的跟线,九千岁有很多不愿让人知道的事,都是假手肖家人去做,在京城里要找个人,项刚自然一定会去找肖家。”   花三郎心中暗道:“原来如此……”他心想,南宫玉对“内行厂”所以能知道这么多,是因为她来往皆权贵,尤其有项刚这么一位须眉知己,可是,她又为什么毫不介意,毫无戒心的把这里秘密告诉他呢。   花三郎他正自心念转动,只听得南宫玉又道:“大名满京华的‘天桥’‘大书’韩,是你的朋友。”   花三郎心头又震,道:“看来姑娘早就找到我了。”   南宫玉笑笑道:“进出这个宅院的人品很杂,‘天桥’的事已经嚷嚷开了,事情起因于肖家收规费,项刚既然是在肖家找到了你,你就很可能是‘大书’韩的朋友。”   理由虽然牵强了些,但说得通。   花三郎道:“我在‘大书’韩的棚子里听说书,碰上肖家的人去收规费,一时按捺不住才管了这档子闲事。”   他没有明显的答复,“大书”韩是不是他的朋友。   但是南宫玉并没放松:“这么说,‘大书’韩不是你的朋友?”   “现在是了。”   这话没有错,管了这么大的闲事,现在还成不了朋友!   他不能不防,有心人从韩奎父女身上,追查出他的真正身份。   南宫玉淡淡地笑了笑:“这么说,以前不是。”   “姑娘,我是不是‘大书’韩的朋友,这很重要么?”   “据我所知,‘大书’韩以前是江湖道上颇有名气的人物,我都知道,三厂方面不会不清楚,由来,三厂对京畿地面的江湖道人士都很注意,如果你压根儿不认识他,最好少跟他接近。”   花三郎听得心头猛跳了几跳:“三厂对京畿地面的江湖道人士一直很注意,为什么?”   南宫玉笑笑道:“你是真不明白呢,还是装糊涂,江湖人能高来高去,三厂里用的是这些能人,当然也知道这些人一旦为害,最为难防,所以平时都加以暗中监视,尤其是最近,就是你昏倒在街上的那天晚上,有人谋刺九千岁,三厂自然也就对京畿一带的江湖人监视更紧了,眼下的情势是外弛内张,表面上京畿一带平静得很,其实三厂的好手都派了出去,或明或暗,只要哪个人有一点可疑迹象,马上就会被抓进三厂去,不管是不是冤枉,一旦进去,就别想再活着出来,所以,你不是‘大书’韩的朋友,那是最好不过……”   花三郎听得心神连震,不由暗为韩奎父女担心不已。   “不过外人不知道你跟‘大书’韩的关系,项刚从肖家把你拉出来,双骑并辔走这么一趟,三厂的人不瞎,就冲这一点,‘大书’韩可能会占不少便宜。”   花三郎可没想到这一点,这是实情,听完了这句话,他心里又不由为之一松。   南宫玉微笑又道:“路见不平,本应拔刀相助,否则就有失豪侠本色,但是管人间不平也要看地点,我是老京城了,奉劝一句,为自己好,京畿一带不是管他人闲事的地方。”   花三郎道:“多谢姑娘明教。”   “你可知道,你招惹肖家是大不智。”   “呃?”   “当然,如果你不想在京城待下去了,那自是另当别论,三厂的势力虽然无所不至,但毕竟天下大得很,不愁没个容身的地方!”   花三郎双眉一扬,要说话。   南宫玉那里已然说道:“阅下,这不是逞意气的事,有再大的能耐,毕竟你只是一个人,三厂如果那么易于应付,它就不会存在到如今了,你说是不是。”   这是实情话。   这话也就象当头的棒喝。   花三郎立即把一股英雄豪气压了下去:“多谢姑娘!”   “不过,能交上项刚,你也占了天大的便宜,有他这个护身符,你在京里应该是稳如泰山,就连朝廷,恐怕都未必敢轻易动你。”   “姑娘知道,我跟项总教头这只是第二次见面。”   南宫玉笑笑道:“英雄相惜,只见一次面也就够了。”   花三郎道:“这位项总教头,的确是位豪迈刚直的铁铮英雄,而我这个微不足道的江湖升斗小民,可不配称什么英雄。”   南宫玉深深一眼道:“你过谦了,我别无所长,只天生一双慧眼,以我看,你较诸这位项霸王,似乎是有过之无不及。”   “那是姑娘抬爱。”花三郎笑笑道:“再没有人比我对自己了解得更清楚了,如果江湖有品流,世人分等级的话,我应该列名在下三流里,在家的时候,我是个败家的纨袴子,亲戚朋友眼里的浪子,越是左道旁门,邪魔歪道的事我越精,假如这样一个人称得上英雄的话,世上的英雄豪杰非气死不可。”   南宫玉道:“真要是这样的话,你倒是有一点很可取。”   “呃!哪一点?”   “至少你很老实,没有为自己掩饰。”   花三郎笑笑道:“天生是这么个性情,我不去伤害别人,也不引以为耻,我为什么要掩饰,世上的毁誉褒贬,是没有办法计较的,你能堵住悠悠的众口?真要是计较世情的毁誉褒贬的话,我也就活不到今天了。”   南宫玉笑了,好美,好动人:“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是么!”   南宫玉目光一凝,逼视着花三郎说道:“有人说,最不掩饰自己的人,是最擅于掩饰自己的人,这话你相信么?”   花三郎没有避开那双能令任何人透不过气来的目光,反而也凝视着南宫玉,道:“那么姑娘认为我有什么掩饰?”   南宫玉道:“你太委屈自己了。”   “呃!姑娘是指——”   “你把自己贬得太厉害了。”   “姑娘有理由高抬我吗?”   “你中的,是‘阴山’‘百毒谷’的暗器。”   “‘阴山’‘百毒谷’?”。   “你知道,我是替你疗伤的人,看不出你的‘症’,我就没办法下药,事实上,我治好了你的伤,而且,我的胸蕴,还不至差得连‘阴山’‘百毒谷’的暗器都看不出。”   “‘阴山’‘百毒谷’的暗器又如何?”   “内行厂的高手里,有阴山、百毒谷的人、而且那天晚上有人闯进内行厂谋刺刘公公,而就在当天晚上,你身中阴山、百毒谷的暗器,倒卧在胡同里,这些不应该,也不会是巧合。”   花三郎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说,我是那刺客。”   “不是么。”   “姑娘是要杀尽天下姓花的。”   “呃!”   “这是加灭九族的大罪,刘公公的行事为人,普天之下没人不清楚,他恐怕不止是灭花三郎的九族,世上的姓花的都难幸免。”   “你害怕吗?”   “三厂之中,有我这江湖升斗小民置辩的余地么,我为自己辩解有用么?象花三郎这么一个人,死不足惜,但是若连累了普天下的姓花的,那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非下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不得翻身不可?”   “你这是暗示我不要作孽吧?”   “我不敢,事实上姑娘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奈何,刘公公待我不错。”   “刘公公对姑娘是不错,这应该任何人都看得出,姑娘周旋于权贵之间,往来皆朱紫,连三厂的高手,甚至大臣都为之侧目,姑娘应该感恩图报。”   “这么说,我若是把你和盘托给刘公公,应该是不为过了。”   “感恩图报是美德,谁能说,谁又敢说是过份。”   南宫玉目光一凝,轻柔的目光里,透露出一丝逼人的威棱与厉芒,她没有说话,花三郎也默然未语。   老半天,南宫玉目光中的威棱与厉芒突然敛去,目光又轻柔得象一泓水,她檀口轻启,只说这么一句:“你居然跟我将上了,厉害,好厉害!”   花三郎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不敢,我无意跟姑娘对抗,不过凭藉姑娘对我的一份关爱而已。”   “呃!你这话……”   “姑娘若是有陷花三郎于冤枉之心,又何必等到今日。”   南宫玉美目中异采飞闪着:“好会说话,好一个有陷花三郎于冤枉之心,你的确有过人的机智,把自己防卫得滴水难进……”   目光一凝,接道:“既是你有这种凭藉,为什么在我面前连句实话都没有。”   “姑娘天人,在姑娘面前,假话与实话,又有什么分别!”   南宫玉美目中异采暴闪,道:“好了,你我的这个话题,就到此打住,从今以后,对你,我不再多问……”   花三郎急忙接口:“谢谢姑娘,其实,世间事还不就是这么回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彼此间的利害不冲突,应该是互容的,姑娘说是不?”   南宫玉的娇躯微微震动了一下,道:“我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花三郎笑笑道:“姑娘刚说过,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   南宫玉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话既是我自己说的,我就应该头一个遵从,我就拿你当你所说的那种人,往后我这儿,希望你能常来。”   “姑娘这是……”   “你这种人,不往我这种地方跑,往哪儿跑。”   “姑娘说的是理,但是我不希望姑娘因为我这么个人,开罪了这位权极一时的项霸王。”   “你也应该有一双慧眼才对,项霸王如果是你说的那种人,他也就不会把你再带到我这儿来了。”   “我的眼光不比姑娘差,就是因为项霸王是这么个磊落英雄,我才不能伤害到他。”   南宫玉扬了扬黛眉:“恐怕你弄错了……”   “没有,至少对项霸王,我不会弄错。”   南宫玉神情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终于没说话。   花三郎站了起来,道:“我该告辞了。”   南宫玉缓缓站起道:“项刚晚半晌会来……”   “那未必是为着我,再说,象他这种人,我并不太愿意深交。”   “呃!”   “身份悬殊,自惭形秽。”   “项刚绝不会……”   “他虽然不会,我却不能不这么想,姑娘忙吧,只要我在京里不走,得空我会来拜望的,告辞。”   他刚一声“告辞”,小红、小青都进来了,小红道:“项爷的乌锥还在,恐怕是特意给花爷您留下的。”   花三郎呆了一呆:“盛情可感!”   南宫玉道:“骑去吧,有他那匹乌锥作伴,京城地面上的方便难以想象。”   花三郎道:“情谊太重,我还不起,还是留这儿吧,好在他晚半晌会来,麻烦姑娘替我谢一声。”   一抱拳,行了出去。   花三郎走得很快,等到南宫玉带小红、小青跟出小楼,花三郎已经走得不见了。   小红道:“这个人怎么这么怪。”   南宫玉道:“不愿欠人的情,怎么叫怪。”   小青道:“姑娘,他要是真象您说的那么个人,走项霸王这条路,可是求之不得的啊!”   “各人的想法不一样,项刚是这么个人,现在欠他的情,将来怎么还啊。”   小红、小青似乎懂了,怵然动容,没再说话。   南宫玉的美目又闪漾起异采,只所她喃喃说道:“我不会看错他的,我不会看错他的。”   花三郎拐出胡同,人到了大街上,不知道怎么回事,离开南宫玉那儿,他觉得松了一口气,心里可却也有几分惆怅。   猛吸一口气,他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不愿意让自己卷进这种漩涡里,至少在目前,那太不适宜。   一旦平静了下来,他马上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他没有回头看,可是由矫捷的步履判断,身后那个人必然是个好手。   他没打算躲,躲不是上乘的办法,因为他还要在京里待下去,三厂密探的耳目是惊人的,只要不离开京里,总会找到他,如今躲开了,到那时候反倒不好说话了。   可是,他也不想把这个人带到韩奎那儿去,韩奎父女不象他,人家已经在京里生了根,还要继续混下去,何必给人家惹麻烦。   他准备拐个弯,找个地方坐下,等那个人自己退走之后再到韩奎那儿去。   身右有条胡同,他拐了进去。   可是刚进胡同,后头那个人就赶了上来,一只手搭上了他肩头:“朋友,等一等。”   往常,花三郎绝不会让他近身,更不会让个跟踪他的人手搭在他肩头。   可是现在,他一动没动,脚下停住了,也随着那人的扳势转过了身,他看见那个人了,是个生意人打扮的中年汉子,目闪精光,一脸剽悍色。   花三郎道:“有什么见教?”   那中年男子道:“我看你不象本地人。”   花三郎笑道:“尊驾好眼力,我的确不是本地人。”   “那么你从哪儿来?”   “关外。”   “到京里来干什么?”   花三郎装了糊涂,目光一凝道:“尊驾,你我素昧平生,缘悭一面,我有必要告诉你那么多么。”   中年汉子冷冷一笑,撩衣探腰,翻腕托出一面腰牌,那是东厂的腰牌。   花三郎“呃”地一声道:“原来是东厂的爷们儿,失敬!”   中年汉子冷冷道:“现在可以多告诉我一些了吧!”   花三郎道:“阁下,恕我斗胆,王法并不禁止外地人上京里来,而且从外地到京里来的人,也不是在下我一个……”   中年汉子道:“我不妨告诉你,前两天有人夜闯‘内行厂’谋刺千九岁,京畿一带这两天查得很紧,凡是行迹可疑的人,都要盘问。”   花三郎“呃”地一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么说,你阁下觉得我行迹可疑。”   “你要不是行迹可疑,我也就不会盘问你了。”   “这我就不明白了,街上这么多人,我跟他们也没什么两样,阁下是觉得我怎么行迹可疑了。”   中年汉子冷笑一声道:“你不是本地人,老北平一眼就看出来了,冲这一点就够了。”   “尊驾,外地来的不只我一个人啊。”   “这个我知道,你放心,我们一个也不会放过,”   “可是……”   “别啰嗦了,说,你到京里来,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一为游学,一为浏览京城地面的名山胜景来的。”   “游学?”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书读的虽不多,可却要从书本以外去增加学问及见闻,同时也要到开阔的世界来看看,以拓展自己的心胸。”   中年汉子冷冷一笑道:“好志向,这么说,你是个读书人?”   “是的。”   “你随身带的书本跟行李呢?”   “在客栈里放着呢!”   “那一家客栈?在那一城?”   花三郎听得眉锋为之暗暗一皱,他可没想到,眼前这位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时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   就这么一犹豫,中年汉子一声冷笑,钢钩般五指已落在他“肩井”上:“够了,朋友,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跟我走吧!”   这句话说完,他五指刚要用力,花三郎瞥见三丈外胡同拐角处,有点寒光一闪。   花三郎看见了。   中年汉子没看见。   而就这么寒光一闪工夫,那点寒光变成了一条极细的银线,电奔而至,正打在那中年汉子的后腰上,中年汉子连哼也没哼一声,往后便倒。   花三郎看得心头刚震,从那寒光闪动处掠出了一条人影,一闪而至,拉着花三郎急道:“快走。”   不由分说,拉着花三郎就跑,一转眼拐进了另一条小胡同里。   这当儿胡同里清静得看不见一个人影,所以那中年汉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谁也没发觉。   可是,就在那人拉着花三郎没入另一条小胡同里的当儿,地上躺的中年汉子突然一跃而起,带着一脸的阴笑,疾快无比的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拐进了小胡同里,花三郎定神再看,拉着他的,是个蓝衣人,中等身材,他当即叫道:“尊驾……”   他拉着花三郎奔出了小胡同口,胡同口停着一辆单套高篷马车,车辕上不见人,他很快地把花三郎推上马车,放下车篷,然后又很快地绕到前头,跃上车辕,抖缰挥鞭赶着马车走了。   花三郎一个人坐在车里发愣,马车一走,他便忙不迭地起身掀起了前面车帘一角,道:“尊驾……”   蓝衣人高坐车辕没回头,沉声道:“快进去,你是想让抓去,还是想连累我。”   花三郎倒不怕被抓去,可是现在他不能连累别人,尤其人家救了他,为救他伤了一名东厂番子,这要是被抓进三厂去,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他没再说话,乖乖地缩进车里,放下了车帘。   蹄声得得,轮声辘辘,马车在石板路上驰动。   花三郎定定神,打量车里,这他才发现,他坐的这辆马车,居然是相当豪华,相当舒服的一辆马车。   两边篷壁,是皮的,深黑色,还绣着花,很干净,也透着华贵。   坐的车板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红毡,上头搁着几个圆圆的坐垫,大红缎子面儿,还绣着花,摸在手里软软的。   靠左篷壁下,一排枣木朱漆的架子,架子也镂花,一边摆着几方丝巾,微透暗香,一边放着上好的细瓷茶具,任它马车频簸摇晃,茶具却放得很稳,连一点滑动都没有,只因马架子上刻着一个个圆形的凹洞,大小恰好可以放置杯壶,嵌住底部,不虞滑落。   显然,这种马车必出自大户人家。   而且,这辆车的主人也颇懂享受。   花三郎正思忖间,只觉马车忽然停住,紧接着耳边传来那蓝衣人的话声:“到了,可以下来了。”   当然,这话是对花三郎说的。   花三郎掀开车后篷帘,一跃而下,一下车,他不由一怔。   蓝衣人,就在眼前,是个细目长眉,白白净净的中年人,置身处,是个相当大的院子,往前看,一圈高高的围墙,墙头上覆盖着一溜硫璃瓦。   往后看,只看见一片森森林木,枝叶茂盛,郁郁苍苍,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目光一凝,问蓝衣人道:“尊驾,这儿是什么所在?”   蓝衣人答得简单:“你安全藏身的地方。”   “尊驾这是……”   “这是保你的命,免你落在他们手里。”   花三郎好生讶异,忍不住还想问,只听得一个僵硬话声传了过来:“别问他了,我来告诉你吧,”   花三郎循声望去,只见后头走来一个身材瘦高,穿一件古铜色长袍的中年人。   这中年长得相当怪,人瘦高得象一根竹竿,脸色黑得象锅底,两眼特别圆,而且精光闪动,鼻子高而微钩,嘴唇奇薄,唇上还留了两撮小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而且颇富心机的人物。   蓝衣人立即迎上去,恭谨躬身:“总管。”   瘦高小胡子一双圆眼紧盯着花三郎,打鼻子里嗯了一声,人来到近前,他也已经把花三郎打量个够,望着花三郎道:“打从有人谋刺刘瑾未成,三厂高手遍搜五城,经由我们这儿就救了不少人来,送了不少人平安出去,你是其中的一个,明白了么。”   花三郎道:“我明白了,可是这儿……”   “你在这儿待不了多久,我们救的是三厂要抓的人,从不问救来的人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究竟是不是谋刺刘瑾的人,我们也不必问那么多,你也不能例外。”   花三郎碰了个软钉子,不死心,还想再说。   “三厂鹰犬马上就会加紧搜捕,连我们这儿都逃不过搜查,为你,为我们,别多说了,跟我来吧。”   话落,瘦高小胡子转身往后行去。   蓝衣人向着花三郎摆手肃客。   花三郎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跟着瘦高小胡子走去。   过一个月形门,进入另一个院子,应该说是后院。   好大的个后院,有刚在前头看见的森森林木,还有四时花草,更有一应俱全的亭、台、楼、榭,只是,看不见一个人影,静悄悄的,也听不见一点声息。   走完一条画廊,瘦高小胡子推开左边房的两扇门,一双圆眼盯着花三郎。   当然,这意思是让花三郎进屋去。   花三郎懂了,谢了一声,举步迈了进去。   这只是间普通的小客厅,普通的陈设,丝毫不起眼,可却不是没有起眼的东西,有,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   只见瘦高小胡子跟进来,往迎面那堵墙行去,到了那堵粉墙前,伸手一转墙边几上的花瓶,那堵墙上,一人高,三尺宽窄的一块,突然往内旋转,现出一个墨黑的门户来。   瘦高小胡子转身又摆手:“尊驾,请!”   花三郎原本看得为之一怔,闻言定了定神道:“这是……”   瘦高小胡子截了口道:“这是本宅的隐密所在,只有这样才能逃过三厂鹰犬的搜寻,为彼此都好,尊驾还是赶快进去吧!”   又是为彼此都好,人家有援手之恩,花三郎纵然不为自己,也得为人家着想,微微犹豫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花三郎进入那个门户里,瘦高小胡子也跟了进来,没看见他有什么动静,那堵墙马上又合上了,眼前一片漆黑,直令人伸手难见五指。   也没听见瘦高小胡子有什么行动,只觉眼前一亮,再看时,瘦高小胡子手里多了一根正在燃烧的火把。   花三郎忍不住道:“这里的设置还真齐全啊!”   瘦高小胡子没答腔,只一声:“请随我来。”   高举火把,前行带路。   花三郎没再多说什么,跟了上去。   两个人走的,是条青石砌成的甬道,有弯曲,可并不觉得是上升或下降。   一般甬道或者是密室,都是在地下,而这条甬道没有下降的趋势,很明显的,它不是通往地下。   一阵弯曲,半盏热茶工夫,甬道已到尽头,尽头也是青石砌成的墙壁,并没有看见门户。   花三郎知道,眼前一定有门户。   果然,瘦高小胡子手一抖抖熄了火把,眼前马上又是一片漆黑。   不过这漆黑的时刻相当短暂,几乎是火把熄灭的同时,眼前又有了光亮,那是天光,来自石壁上一人高,三尺宽窄的一块。   当然,那又是一处门户。   瘦高小胡子带着花三郎行了出去。   出了这扇门户,花三郎不由为之一怔。   这扇门户竟是开在一座假山上,门户外是一个相当幽雅的小花园,有凉亭、有池水、有朱栏小桥,还有两三间精舍。   就在那座八角凉亭内,正坐着两个人在那儿谈笑,两个人一穿黑衣,一穿白衣,此时似乎听见了动静,立即转头望了过来,旋即也都站了起来。   怪的是瘦高小胡子没跟那两个人招呼,生似不认识那两个人似的,向着花三郎道:“尊驾,请这边来!”   踏着青石小径,迈步行去。   花三郎倒是忍不住看了那两个人一眼,六道目光交换了一瞥,那两个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也没看出什么来,似乎对这种情形,已然是司空见惯。   花三郎跟着瘦高小胡子进了一间精舍,外头是小客厅,里头是间卧室,摆设并不华丽,但看上去令人有一种舒适之感。   只听瘦高小胡子道:“委曲阁下了,好在这只是暂住,我们会尽快把阁下送出京去的。”   花三郎听了舒口气道:“恐怕阁下误会了。”   瘦高小胡子道:“误会!我们误会什么了?”   “我并不急于离开京里。”   瘦高小胡子为之一怔:“你并不急于离开京里,你以为你还能在京里待下去。”   “为什么不能?”   “朋友,三厂有个鹰犬遭了暗杀。”   “对,那个人已经死了,他没办法再说一句话了。”   瘦高小胡子淡然一笑道:“朋友,你的想法太天真了,既然有一个鹰犬会找上了你,他们的招子都够亮,照样也有别的鹰犬会找上你,为你好,我们势必要把你送出去。”   “尊驾,这个地方究竟是为……”   “为大明朝保住几个忠义之士,能保住一个是一个,我们没有酬劳,不计安危,别的你就不用多问了。”   “要是我有把握能在京里安身呢?”   “抱歉,我们仍然要把你送出去。”   “你们不放心。”   “你既然有把握能在京里安身,我们没有什么不放心你的,我们只是不放心我们自己。”   “尊驾这话……”   “你已经知道我们这儿的秘密了,是不!”   花三郎笑了:“你们要是信不过我的话,即使把我送出去了,难道也能担保我不会折回来告密?”   “我们倒不是怕你告密,你没有告密的理由,凡是有血性的忠义男儿,也不会告密,我们只是怕你再落进他们手里,受不了那种酷刑。”   花三郎还想再说。   瘦高小胡子已然接着说道:“朋友,不要再多说了,你既然已经到了这儿,除了让我们把你送出去以外,别无他途,外头那两位,也是跟你同样的情形到我们这儿来的,江湖上各有各的隐密,各有各的忌讳,万一你们彼此间有什么交谈,还是尽量少知道对方的事好,请歇息吧,吃喝应用,自有专人照顾。”   他没等花三郎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花三郎还想叫住他,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是友非敌,且看他们把自己怎么办吧,能多知道几个忠肝义胆的英雄豪杰,还有什么不好的?   韩奎父女等于是项刚送出肖府的,就冲着这,应该不会有人再招惹了,外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花三郎这里心念转动,他一双目光却望着瘦高小胡子出了精舍,望着瘦高小胡子看也没看凉亭里的那两个,就进了开在假山上的那扇门里,然后门户关上了,再看那座假山,看不出一点异状。   花三郎想了想,信步走进里头的卧房,往床上一坐,往下一躺,真舒服。   刚躺下,外间有了动静,一声轻咳,然后是一声:“朋友!”   花三郎挺身离床,走了出去。   刚才还在凉亭里的那两个,此刻已经并肩站在了小客厅里。   中年人,年纪都在四十上下,面目长得都很端正,可却一个眉透阴鸷,一个目露剽悍。   花三郎一拱手:“两位……”   白衣人、黑衣人双双抱拳:“请恕孟浪。”   花三郎道:“好说。”   白衣人道:“阁下能到这儿来,跟我们哥儿俩的情形就该一样,那就是朋友,阁下谅必不会见怪。”   花三郎含笑道:“阁下说的是理,此时此地应该有个朋友聊聊,否则太冷清,太寂寞了,两位请坐。”   白衣人、黑衣人没再客气坐了下去。   三个人都落了座,黑农人目光一凝道:“我们兄弟李清、石俊,方便请教么?”   “哪有什么不方便的。”花三郎犹豫也没犹豫,是友非敌,即使是敌也不怕人知道,有什么好犹豫的。便道:“花、花三郎。”   黑衣人石俊道:“原来是花朋友,花朋友也是碰上鹰犬了。”   “不错。”   白衣人李清道:“恕我盂浪,花朋友是哪条道儿上的?”   花三郎微一摇头道:“三厂的人误会了,两位也误会了。”   李清讶然道:“这话……”   花三郎道:“我是个读书人,连年大比未中,这趟带了几个钱,想到京里来走走关节,活动活动,看看能不能谋个一官半职,哪知从客栈出来就碰上了三厂的人,他们正盘问我,忽然中了暗器躺下了地,然后就有一位奔过来拉着我就跑,坐上一辆马车飞也似的到了这儿,我就是这么到这儿来的。”   李清道:“呃,原来花老弟不是道儿上的朋友。”   “两位看我这个样,象么?”   只象个不务正业的有钱人家纨袴子。   李清跟石俊彼此对望了一眼,石俊道:“我们还当是江湖志同道合的朋友呢,原来是个来捐官的。”   花三郎道:“不得已,不这样怎么有脸见父母,只要有个一官半职混混,家里是不会管你的官是怎么来的。”   李清、石俊忍不住笑了,李清道:“花朋友说得是,花朋友说的是……”   石俊道:“花朋友府上是……”   花三郎道:“关外。”   石俊道:“好地方!”   “好说。”花三郎道:“有人傲夸关外崇山峻岭,秋风猎马,所谓风萧水寒,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我却独羡慕湖山秀美,江左的文采风流,所谓红外风娇日暖,翠边水秀山明,这些个,是关外所无法比拟的。”   这口吻,可真不象个读书人。   李清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什么地方都一样,有好也有坏。”   这位谈吐可就不怎么样了。   石俊道:“花朋友,在如今这个时候做官,恐怕不太适宜啊!”   花三郎道:“怎么?”   石俊道:“朝里有刘瑾专权,上欺天子,下压群臣,那种日子不好过,弄不好就要赔上身家性命,就算命比别人大,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啊!”   李清道:“就是嘛,花朋友,说句话你可别见怪,这年头做官的人人为自保,不是想辞官回家养老,就是做起事来战战兢兢,心惊胆颤,巴不得早一天跳出这是非圈,你怎么反倒想往里钻呢?”   花三郎道:“我辈读书人,十年寒窗,磨穿铁砚,为的是什么,士、农、工、商,士列四民之首,不求取些微功名,辜负那十年寒窗,不混个一官半职,又何以光门楣、显祖宗,最现实的事,我拿什么脸回家呀!”   石俊还待再说。   花三郎已然正色说道:“我知道,宦海波涛,诡谲险恶,可是试观古来历朝历代,哪一朝代的宦海平静,仕途顺利,能否明哲保身,能否平步青云,能否飞黄腾达,端在自己,古来多少人标榜清高,不愿随波逐流,但却个个落落寡合,郁郁不得志终其生,清高或许清高,又能得到什么,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我敢说,那些人在他将死前的片刻,必然是悔恨交集,倘若天假其年有机会,让他从头来,他必然会彻头彻尾改变,一定不会再蹈覆辙。”   这番话,听得李清、石俊瞠目结舌,无以为对,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似乎是话不投机,定过了神,石俊强笑:“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李兄,咱们走吧,让人家花朋友歇息吧。”   石俊跟李清走了。   花三郎笑了。   石俊、李清没回小亭子里去,相偕走进了东边不远那间精舍里。   花三郎人在屋里,可是从窗棂里投射出去的目光,始终没放过那间精舍。   只一会儿工夫,石俊从那间精舍里轻快异常的走了出来,出了院门不见了。   那个院门,正是花三郎跟瘦高小胡子来的时候,走过的那扇门。   花三郎脸上的笑更浓了,吁了一口气,坐了下去。   饭时到了,有人给送了饭来,送饭的,是两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不但穿的花不溜丢,而且人也浓妆艳抹,喷香喷香的。   这两位大姑娘人长得不算美,可也并不讨人厌,只是搔首弄姿,挺会作态,而且还透着些妖气。   在别人眼里,这两个算是够迷人的,迷人的不是她们的姿色,而是她们的媚态。   可是在花三郎眼里……   花三郎的眼界太高了,他阅人良多啊。   两位大姑娘也算得上是阅人多矣,在这种地方当差,这种地方做的又是“救人”的事,生张熟李,焉有不阅人良多的道理?   而象花三郎这样儿的人,恐怕她俩还是头一回碰上,你看,四只水汪汪的眸子,滴溜溜直在花三郎身上转,就舍不得挪开,哪怕是一刹那。   不但搔首弄姿得更厉害,媚得更来劲儿,简直是极尽卖弄之能事,甚至,殷勤的不得了,盛饭、夹菜、侍候吃、侍候喝、侍候洗手、侍候擦脸,花三郎的两只手就等于是多余的。   都侍候到了,行了吧。   不,脚底下象粘住了,还舍不得走。   还侍候什么。   花三郎可没表示什么,处之泰然。   两位大姑娘似乎在等花三郎的话,等花三郎有所行动。   花三郎既没有话,也没有行动。   说话的另有其人,来了。   一阵香风,醉人,显不出两位大姑娘的香了。   猛一亮,也使得不算顶美的两位大姑娘暗然失色。   精舍里进来个人儿。   这么个人儿,说她是少妇,年岁嫌大了些,说她是中年妇人,可又年轻了些,那也是罪过,谁也不忍这么说。   看年纪,该有三十多,可是她有着十八九姑娘们的身材、肌肤,身材美好而圆润,肌肤也既白又嫩。   十八九姑娘所欠缺的,是她那动人的成熟风韵。   这种酒,不必品尝,看一眼就能醉人。   她,没有浓妆艳抹,但却美艳照人。   她,没有搔首弄姿,故作娇媚之态,但,她远较那两个已经够媚的大姑娘媚人。   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媚,她,举手投足,没有一个动作不媚。   就算现在她寒着一张吹弹欲破的娇靥,照样无碍她的媚力:“收拾收拾,出去吧。”   两个大姑娘一下子一丝儿媚意也没有了,急急忙忙的收拾了碗筷,带着一阵香风走了。   花三郎拱起了手:“承蒙款待,毋任感荷。”   刚想寒着一张娇靥,如今花三郎这句话,就象是解冻的春风,马上,她笑了,笑得更媚,媚得让人心跳:“您好说,既然把您请到我们这里来了,粗茶淡饭还能不给吗?各位都是我们打心眼儿里敬佩的血性英雄,我们自愧做的不够周到,还要请您多多包涵呢。”   花三郎连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她目光一凝,秋水似的明亮,火一般炙热的眸子,紧紧的盯在花三郎冠玉似的俊脸上:“说了半天话了,还没请教,您贵姓啊。”   “不敢,花,花三郎。”   “哎哟!”她一脸惊喜的笑了,笑得花枝乱颤:“您瞧这有多巧啊,在这儿碰上了您这位本家。”   花三郎微一怔:“呃!您……也姓花。”   “可不,一笔还能写出两个花字儿来嘛,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花三郎“哎哟”一声,也显出了热络劲儿:“那可是真不容易啊,能有你这么一位本家,可是我的无上荣宠,您忙不?不忙请坐会儿。”   “我没事儿,就算再忙,碰上了一家人,说什么也得亲近亲近。”   她坐下了,花三郎也坐下了,挨得她挺近的。   她往前欠欠身,一张娇靥到了花三郎眼前,娇靥既美且媚,加上那阵阵迎面直送的幽香,真能让人心头象小鹿似的:“您家在哪儿呀?”   花三郎道:“关外。”   “您今年多大了?”   “二十了,一事无成。”   “别这么说,我这么问可没别的意思,既是本家,还跟自己人客气,问清楚了多大好称呼,我三十了,托个大,叫你一声兄弟。”   花三郎微一怔,旋即一笑:“您这是跟我开玩笑,您哪儿有三十。”   “真的,三十了。”   “我不信。”   “骗你干什么。”   刚才是“您”,现在变成“你”了。   “以我看,您跟我差不多。”   她横了花三郎一眼,媚意四溢:“你可真会讨人家喜欢啊,女人家,那有硬往自己头上加岁数的。”   “这么说,是真……”   “当然是真的,这还假得了。”   花三郎直愣愣地望着她,一时没说话。   “叫你一声兄弟,不会见怪吧。”   花三郎忙道:“那怎么会,我巴不得有这么一个姐姐!”   “他们都管我叫九姑,兄弟就叫我一声九姐吧。”   花三郎道:“九姐。”   花九姑打瑶鼻里“嗯”了一声,听得人心颤:“好兄弟,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花三郎往外指了指:“九姐,白天那边的两位来跟我聊过,逢人只说三分话,莫要尽掏一片心,跟他们,我没有实话,九姐你这个自己人不同,我家里没人了,从小浪荡到如今,我除了知道自己叫花三郎之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花九姑微皱娥眉,娇靥上一片痛惜色:“弄了半天,家里只剩兄弟你一个人了,怪可怜的,不要紧,往后有你这个姐姐照顾你,谁叫咱们都姓花,谁叫你叫我一声姐姐。”   花三郎一脸的感动色,欲言又止。   花冗姑凝目接问道:“那你这趟上京里来,是来……”   那位总管说,他们是不多问的,可是这位花九姑却问这问那,问得很清楚,这岂不是违反了“规矩”。   花三郎似乎没在意,他把她当做了本家碰在一块儿,人不亲,姓是一个,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人之常情,答得毫不犹豫:“九姐,就象我刚才所说的,都二十了,一事无成,再这样下去,怎么对得起爹娘,跟花家的列祖列宗,我想通了,痛下决心,想改改以前的昨日非,所以我横心咬牙离开了关外到了京里,京城天子脚下,是个繁华的大地方,也卧虎藏龙,只要运气好,保不定就能藉着风云直上九霄,哪知道刚到京里的第二天,出了客栈门儿,刚想开始碰运气,哪知道时运不济,竟碰上了三厂的盘查……”   花三郎态度很诚恳,话说的也煞有其事,他刚说到这儿,花九姑就接了口:“原来是这么回事,兄弟你能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姐姐我很高兴,也很安慰,咱们花家能有个有出息,能有个出人头地的,我这个姐姐虽然是八杆子打不着,可是冲着这个‘花’字,姐姐我也沾了不少光,只是,兄弟,你是打算往哪一行,哪一业……”   花三郎道:“我读过书,也练过武,哪一行哪一业都行,只要能让我出人头地,扬眉吐气,我就卖力卖命。”   花九姑沉吟了一下,一点头道:“行,谁叫你碰上了我,自有我给你留意,姐姐我在京里待得久,人头地面都比你熟,让我来给你找个好差事……”   “可是,九姐,这儿的人要把我送出京去。”   “对了,要是连命都保不住,什么雄心壮志,全是假的,你不知道三厂的人有多厉害,既然找上过你,又因为你伤了一个番子,短时间内你要是待在京里不走,兄弟,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吓唬你,你这条小命非丢在三厂人手里不可,所以必须得把你先送出去。”   “要是把我送了出去,那我还怎么能……”   “傻兄弟,放心吧,姐姐能把你送出去,就能把你再弄进来。”   “九姐的意思是……”   “现在先别问,姐姐我自有安排,我还有事,不多陪你了,你歇着吧。”   说完这句话,她拉过花三郎手拍了拍,然后站起来带着香风走出了精舍。   这位花九姑,很怪。   看她散发媚力的样子,似乎对花三郎有很大的意思,支走了那两位大姑娘,也似乎有意思吃独食。   但是,她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是因为她的成熟,世故,不急前躁进,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不管是什么,花三郎可不在意,尽管她那只手柔若无骨,细嫩润滑若羊脂,花三郎可是心如止水。   花三郎的年龄没她大,可却远比她“成熟”,远比她“世故”啊!   这是一间小屋,比花三郎所住精舍精雅十倍不止的小屋。   镂花纱灯轻柔的灯光下,那瘦高小胡子正左拥右抱,一左一右那两个,正是侍候花三郎吃喝的那两个大姑娘,小胡子的胡子,刺刺这个,扎扎那个,那两个,乌云蓬蓬,罗衫半解,这边“吃吃”,那边“咯咯”,都是令人血脉贲张,心旌摇动的娇笑。   突然,花九姑推门而入,娇靥上象笼罩了一层寒霜。   两位姑娘并没有什么惊慌色,挪身离开了小胡子,各自抬皓腕理理头发,整整衣衫,脸上甚至一点儿羞色红意都没有。   瘦高小胡子含笑站了起来,微一欠身:“九奶奶。”   花九姑冰冷道:“初更时分,安排停当,送他出去。”   瘦高小胡子两眼一亮:“摸清楚他了?”   花九姑沉声道:“我让你送他出去。”   瘦高小胡子恭应一声,然后笑道:“还是九奶奶行,到那儿一摸就给摸透了。”   花九姑冷哼道:“摸透了,别小看我这个本家,他可不是等闲人物,是朋友,他能派大用,要不是朋友,他可就是咱们生平仅遇的唯一扎手对头。”   瘦高小胡子敛去了笑意,目光一凝,道:“一个人占不了几尺地,东院里剩下的地方不大着呢,九奶奶为什么不跟对付以前那些个一样,把他作了。”   花九姑道:“不急,我还要试试,真不成在外头作他也是一样,他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儿去的。”   瘦高小胡子道:“这小子不比别个,已经算是闹得满城风雨,稍有名气了,怕只怕到时候那位姑娘那儿……”   花九姑冷哼道:“敢,那个小蹄子她敢管我的事儿,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   “是!”瘦高小胡子躬身答应。   花九姑转身出去了。   初更时分,花三郎正在床上躺着,轻捷步履声由远而近。   花三郎唇边浮现笑意,可仍躺着没动。   掀帘进来个人,正是那瘦高小胡子。   花三郎仰身坐起:“尊驾……”   瘦高小胡子一句:“朋友,送你出去的时候到了,请跟我来吧。”   转身走了出去。   花三郎在外面小客厅追上了他:“还有两位……”   “我们已经把他两位送出去了。”   “有位花九姑……”   瘦高小胡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放心,外头等着你呢!”   花三郎没再多说,跟着瘦高小胡子出精舍,出小院子,循原路来到了当初来的时候,马车停住的地方。   有辆马车停在眼前,那是来的时候坐的那一辆。   赶车的换人了,是个穿得很体面的中年人。   花九姑在车旁站着,一见花三郎,立即迎了过来,递给花三郎一封信,道:“马车会送你到你该去的地方,到了以后,你就把这封信交给那儿的人,他们自会给你安排吃住,耐心在那儿住着,一有眉目,我马上会让人接你去。”   花三郎要说话。   花九姑却道:“别多说了,上车吧,我们是算准了时间的,错过了时候就难出城了!”   花三郎很听话,没说一个字,拿着那封信上了马车,车篷垂下,鞭梢儿一声脆响,马车驰动了。   算算车出了大宅院,花三郎想抽出那封信看看,可是刚抬起手他就忍住了。   花三郎人坐车里,看不见车外的一切,但他知道,马车往西走。   没多大工夫,车到了城门口,速度减慢了,但是没停下,听见车把式在车辕上嚷了一声:“送我们少爷出城去,各位辛苦,请买酒喝。”   敢情用的是这一套。   这一套也得看人用,换个人恐怕还不灵呢。   大宅院的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居然跟吃官粮,拿官俸的混得这么熟。   花三郎闭目养神,想都没多想。   车出西城,一路疾驰,没多久就拐了弯儿,又约莫一盏茶工夫,车停下了。   车把式外头喊上了:“到了地头了,朋友请下车吧。”   花三郎掀开车篷跳下了车,只见眼前竟是个小酒馆,酒旗儿高挑,招牌挂的是“太白居”。   这当儿,门半掩着,里头有灯光。   客人没了,但却还没上门。   花三郎疑惑地指指“太白居”。   车把式高坐车辕点点头。   花三郎迈步走过去。车把式赶着马车走了。   花三郎迈进了“太白居”,柜台上有灯,板凳都上了桌子,可却不见一个人。   轻捷的步履声响自身后,花三郎装听不见:“有人么,里头有人么?”   身后响起了低沉话声:“人在这儿呢。”   花三郎霍然转身,眼前站着个中年人,商人打扮,八成儿是“太白居”的掌柜。   花三郎道:“尊驾是……”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五章 密 探     那中年人道:“这家‘太白居’是我开的!”   果然!   花三郎“呃”地一声笑道:“原来是‘太白居’的掌柜,那好极了,我这儿带有封信,请过目。”   他把花九姑给他的那封信,交给了中年人。   中年人原本寒着一张脸,生似花三郎欠他钱似的,等看完了那封信,脸色马上变了样,春风解冻,换上了一张笑脸,凝目望着花三郎道:“原来你阁下是……九奶奶嘱我好生款待,特别照顾,兄弟还敢有不敬遵的道理!”   说完这句话,抬手“拍”、“拍”拍了两巴掌。   这击掌之声方落,从柜房里闪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年纪都差不多三十来岁,伙计打扮,可是目闪精光,步履轻捷,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而且还不是庸手。   花三郎看在眼里,胸中雪亮,他“哎哟”一声道:“还有哪,我说嘛,酒馆里怎么会只有一个掌柜的。”   中年人冲那两个“伙计”道:“把这位朋友请到咱们后院上房去歇着,九奶奶吩咐,好生款待。”   两名伙计诧异地看了花三郎一眼,躬身答应,一名“伙计”冲着花三郎一哈腰道:“您请跟我来。”   转身往里行去。   花三郎冲掌柜的拱了拱手,举步跟了过去。   剩下这名伙计一步到了中年人身边,脸色透着神秘道:“六爷,这点子是……”   中年人微一笑,笑得有点怪:“或许可用,或许九奶奶看上了,信上没明说,反正让咱们怎么干,咱们怎么干就是。”   那名“伙计”哼了一声:“这年头,还是卖相好值钱,算他小子造化。”   花三郎可真是受到了款待,受到了特别照顾,“伙计”把他带进上房以后可就忙上了,先送来澡水,然后又送上了相当精美的酒菜。   趁“伙计”忙着,花三郎打量这间上房,论陈设,是算不得富丽堂皇,可也挺讲究,挺不错了,等闲一点的客栈还没这个呢。   洗完了澡,花三郎舒舒服服的坐下自斟自饮,“掌柜的”进来了:“慢待了。”   “好说。”花三郎含笑站起:“承蒙款待,我还没致谢呢。”   “九奶奶的交代,我怎么敢当阁下这个‘谢’字。”   他提起“九奶奶”,花三郎正好跟着问了一句:“别怪我不懂规矩,我能不能问一句,九奶奶是打算……”   “掌柜的”笑笑道:“九奶奶没明白交代,不过看她差人把阁下送到了这儿,又吩咐好生款待,特别照顾,想来是让阁下先在这儿委屈些时日。”   花三郎“呃”了一声,还想再问,掌柜的似乎只是来看看,不多过细言,没容花三郎开口,一拱手道:“时候不早了,您喝完请早些歇息吧,我失陪了。”   也没等花三郎再说话,转身走了。   花三郎摇摇头,笑了笑,又坐下喝他的了。   花三郎可喝了不少,从二更喝到了三更天,然后他住的上房屋里就熄了灯,睡了。   喝多了酒的人,只有一样事可做,睡。   韩奎跟玲珑父女俩,住在朋友家里,等花三郎没等着,父女俩都心焦,尤其是玲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惦记这位“叔叔”,是因为跟她爹这份不凡的渊源,还是因为教过她举世钦慕的“华家绝学”?她也说不上来。   韩奎也难成眠,可是毕竟是久经大风大浪的老江湖,比他女儿玲珑要沉得住气。   屋里没点灯,正躺着,一阵风吹开了窗户,风不大,吹开了窗户但没出一点声响。   随着这阵风,屋里飘进来一条人影,好轻,轻得象一缕烟。   韩奎早年久经“华家绝学”的薰陶,够机警,马上发觉屋里进来了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到了地上。   屋里虽然没点灯,看不见人的脸,可是看一个人的轮廓不是难事,这个人的轮廓他太熟了,一怔,脱口叫道:“三……”   才刚一个“三”字出口,来人疾快抬手按住了他的嘴,接着就拉他坐下,低低一阵密谈,谈的是些什么,除了他俩谁也听不见,一直到最后才听见了几句话,先是韩奎说:“您看这样妥当么?”   “我看恐怕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您有没有想到,这样势必会引起很多人的误会。”   “我想到了,能相信我的,永远会相信我的,不能相信我的,也就没有顾虑的价值了。”   “这倒也是,可是到时候您一定会面临很多扎手的事。”   “不要紧,相信我能应付。”   “您打算什么时候……”   “天亮以前我得把这件事办好,过了今夜那就不够逼真了。”   “要不要叫玲珑过来……”   “我看不用了,多一个人知道,不如少一个人知道,你得帮我唱好这曲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她知道真象。”   “是!”   “我走了。”   这句话说完,那人影又化做了一缕轻烟,从窗户飘了出去,窗户又关上了。   韩奎躺上了床,他该能睡得着了。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他更睡不着了。   这儿,是个阴森的地方。   这儿,是个恐怖的地方。   普天之下,上自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不怕这个地方的,提起这个地方,没有不胆寒,没有不毛骨悚然的。   黑压压的一大片房子,老高老高的一圈围墙,不谈里头是干什么的,只凭这房子,这围墙,看一眼都慑人。   只有大门口,挂着两盏大灯,连灯光看上去都阴森森的。   阴森的灯光下,高高的石阶上,站着两个人,一动不动,远看,象煞了泥塑木雕的人像。   这两个人,小黑纱帽,黑衣裳,黑靴子,从头到脚一身黑,腰里各挎着一口腰刀。   站门的怎么只两个人。   两个人足够了,数遍文武百官,黎民百姓,谁也没那个胆,敢往这儿闯,其实两个人应该都是多余。   说没人敢往这儿闯吗?   有,今儿晚上就有一个,这一个,恐怕是绝无仅有,空前绝后的一个了。   他不但敢闯,还大摇大摆的闯,明目张胆的闯。   他就是——花三郎。   “什么人,站住。”   站门的两个,老远就喝止了。   可是花三郎象没听见,仍然走他的。   “站住,听见没有。”   看上去,花三郎走得并不算快,第一声喝止的时候,他还在十丈外,可是这第二声喝止的时候,他已经进了三丈内。   没再喝止了,站门的两个,左边一个,腾身掠起,人在半空,腰间寒光一闪,然后,就象一片从天而降的乌云,带着刺眼的闪电,向着花三郎当头落下。   花三郎往前紧跨一步,乌云落下了,正落在他身后,连他一片衣角也没碰着,他疾快转身,一身黑的那位,横刀正站在他眼前,一脸的惊怒色:“你敢擅闯‘东厂’禁地。”   敢情这儿是“东厂”。   花三郎一抬手:“请别误会,我有机密急要大事,要见提督!”   “凭你也配见我们提督。”   身后吹来一阵风,一只手闪电般搭向花三郎“肩井”。   花三郎生似身后长了眼,他横跨一步,那只手立时落了空。   另一个站门的也到了,惊怒望着花三郎。   “两位大概没听清楚,我有机密急要大事。”   “什么机密急要大事?”   “抱歉,除了提督之外,我任何人不能说。”   两个番子要动。   花三郎抬手一拦:“两位高名上姓?事急燃眉,要是走了九千岁眼里的叛党,两位是不是愿意担待。”   两名番子立即收势:“九千岁眼里的叛党?”   “包括自命忠义的武林中人,恐怕还有至今尚未缉获的漏网的刺客。”   两名番子四道锐利目光打量花三郎:“你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   “抱歉,这也得等见着提督之后才能说。”   两名番子怒声道:“你……”   花三郎摇手道:“两位别生气,我姓什么,叫什么,并无关紧要,要紧的我是个安善良民,这就够了,是不是!”   左边一名番子冷怒道:“你不要在这儿练贫,不是因为冲着你是告密的,你早就没命了,不先盘清楚你的来历,怎么能让你随便进东厂。”   花三郎微一耸肩道:“两位不让我进去,那就算了,我虽然不知道两位高名上姓,可是两位的长像我记得清楚,一旦出了什么事,只要两位能担待得起,就行了。”   说完话,他转身要走。   右边番子冷哼一声道:“东厂门口岂是任你来去的。”   欺前一步,挥掌要抓。   花三郎一旋身,右边番子的右掌从他肩旁滑过落了空,他抬手微一格,那名番子右手臂荡出老远,人也被带得退了一步,紧接着,花三郎笑道:“两位怎么这么死心眼儿,放着好好的一桩大功不要,我进去见提督,对两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要是能闯进去,两位拦不住我,我要是连两位这一关都闯不过的话,就算两位放我进去,我又能兴什么风,作什么浪。”   两名番子似乎琢磨出这话有道理,互望一眼之后,两个人同时侧身让路:“走吧。”   花三郎道:“怪我,我要是早说了这句话,不就省了很多事了么!”   一抱拳,当先行去。   两名番子手握刀柄,紧跟在后。   敢情他俩还提防着呢,一旦花三郎有什么异动,从背后下手,总比从前面下手来得有利。   登上石阶,一名番子抢前一步推开侧门,花三郎一声“有劳”,连犹豫都没犹豫就进去了。   “东厂”,他是久仰了,这是他生平头一遭进入这“三厂”之一的东厂。   任何人都不愿意进“东厂”,他宁可死,当然,进入三厂的人,十个有九个九别想再活着出来,虽然横竖都是死,可是在外头死,死得没那么多痛苦。   因为,“三厂”的人折磨人的手法,跟那种酷刑,较诸传说中的“阎罗殿”有过之无不及,纵然有个把极为侥幸能活着出来的,但那也跟死人差不多了,除了还有口气在外,人就成了活死人——傻子了。   打从设立“三厂”到如今,进过“三厂”的人虽并不在少数,可是“三厂”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却只能听传闻,凭猜测。   只因为从没有人能够告诉外界,“三厂”里的情形,进去的人,出来的时候,成了血肉模糊的尸首,纵有一两个还活着的,刚说过,也成了活死人了。   如今,花三郎进了“东厂”,他还能不能活着出来,除了花三郎以外,谁也不知道。   花三郎不愿放过这个开眼界的机会,目光游动,大肆浏览。   “东厂”的房子不少,建筑够宏伟,也称得上富丽堂皇,但是这些都被一种明显的感觉掩盖住了,花三郎就有这种感觉,那就是气氛阴森,空气中似乎不时地飘送着一股子血腥味儿。   他正自游目四顾,只听身后传采一声轻喝:“站住。”   花三郎停了步,定神凝目再看,他停身之处,是在前院的中央,好大的一个前院,四周黑压压的都是房子,房子前,也就是他的四周,站着几十个挎刀番子,个个冷然肃立,一动不动,敢情,他已经被包围了。   花三郎头都没回,道:“两位,这是什么意思?”   身后两名番子没回答。   这时候,花三郎的对面,也就是挡着后院的那一堵高高围墙前,肃立着的十几名番子中,一名中年人大步向前,没进过“三厂”,“三厂”的人在外露面的可不少,一看就知道这中年人是“东厂”的一名大档头。   能位列大档头,在“东厂”里的身份已非同小可。   两名番子急步前迎,迎着那位大档头躬身一礼,然后探身向前低语。   他两个在低语,大档头一双锐利目光上下打量花三郎,等到他两个把话说完,大档头那双比刀还利的目光已凝注在花三郎脸上。   “三厂”的人对外说话,脸上由来不带一点表情:“你要见我们督爷?”   花三郎不是没见过世面,没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种阵仗吓不了他,他应道:“是的。”   “你有机密紧要大事要面禀督爷?”   “不错。”   大档头两道目光中突闪冷电厉芒,冰冷喝道:“拿下。”   周围的几十名番子手抚刀柄,一起迈步,步履雄健而整齐,缩小包围圈,逼向花三郎。   这,似乎早在花三郎意料中,他连怔都没怔一下,道:“这算什么?”   大档头冰冷道:“你拿‘东厂’的人当三岁孩童!”   花三郎道:“这样以后还有谁敢来密告什么。”   就这两句话工夫,周围的几十名番子已然欺到,“铮”然一声,几十把钢刀一起出鞘,几十名番子缓缓抬手,锋利的钢刀泛着寒光齐指花三郎。   刀光是寒冷的,而几十名番子的目光比刀光还要寒冷三分,胆小一点的,碰上这种阵仗,的确能吓瘫了。   而,花三郎不是胆小的。   他笑了:“我一腔热血都喷在了‘东厂’,要我束手就擒办不到,‘东厂’真要拿我,就动手吧。”   大档头双眉一竖,倏发冷哼。   就这么一声冷哼,寒光耀眼,森寒之气刺骨,几十把钢刀飞斩而下。   花三郎仰天作龙啸长笑,笑声裂石穿云,直逼长空。   裂石穿云的笑声,震得几十名番子手上为之一窒。   就这刹那间的一窒工夫,花三郎身躯飞旋,几十把钢刀闪电斩下,可却砍空了。   花三郎人已到了大档头面前。   大档头有一刹那的惊怔,他也没看清这个人是怎么脱困的,要不是看见花三郎到了眼前,他甚至不知道花三郎已经脱困了,惊怔之后,勃然色变,一声不吭,扬掌便劈花三郎。   花三郎没躲没闪,右掌直探出去,抓的是对方腕脉。   大档头知道不对,要躲,可却没能躲掉,他清晰地感觉到右腕落进了人家手掌里,可也清晰地感觉到,人家手掌只轻轻一握,就又松开了,他脸都吓白了,急忙抽身后退。   花三郎人仍在原地,微微一笑道:“大档头,我若是扣住你的腕脉,逼你带我去见提督,你谅必不敢不听吧。”   大档头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两眼闪起懔人的凶光,他往旁边一伸手。   一名番子抢步上前,就要双手递出腰刀。   挡着后院那高高的围墙下方,有扇门,这时候,那两扇门忽地砰然开了。   大档头神情一懔,立即躬下身去。   大档头都躬了身,别的人自然跟着一起躬下了身。   旋即,门里出来两盏灯,两个番子各提着一盏大灯,上书一个“熊”字,出门前行十步,停住,转身对立。   紧接着,一边各五,门里走出十名佩剑的二档头来,到两名提灯番子身边停住,转身,肃然对立。   接着,又是两盏上写“熊”字的大灯,由两名番子提着前导,带出一前八后九个人来。   这九个人,后头八个,清一色的大档头。   前面那位,则是个身穿红袍,头戴黑帽,身披黑披风的银发太监。   这银发太监身躯肥胖,面如金枣,狮鼻海口,两道长长的白眉,两眼开合之间,寒光闪射,阴鸷气逼人。   轰然一声:“见过督爷。”   敢情,这位就是提督“东厂”的人物。   银发太监冷然抬手,那名大档头等这才站直身躯,只听他森冷问道:“怎么回事,说。”   那名大档头忙又躬身道:“禀督爷,此人说有机密急要大事要面禀督爷。”   银发太监白眉一耸:“他是闯进来的?”   花三郎淡然道:“在下要是想闯,早就见着督爷了。”   银发太监两眼精芒暴闪:“好大的口气。”   “事实如此,贵属要是拦得住在下,督爷也就不会出来了。”   银发太监脸色一变,转望那两名番子:“是你们两个带他进来的?”   两名番子忙躬身道:“是的。”   银发太监眉宇间倏现杀机:“砍了!”   他这里一声“砍”,肃立两旁的十名二档头中,立即有人拔了剑,长剑映灯光,只见寒芒一闪,血光崩现,两颗斗大的人头就落了地。   好快,显见得训练有素,显见得时常这么杀人。   所有“东厂”的人,上自“大档头”,下至“番子”,俱都颜色不变,视若无睹,也显见得他们已司空见惯。   银发太监一双阴鸷目光紧盯在花三郎脸上,似乎他想从花三郎脸上看出惊骇之色。   可是,他失望了,他从花三郎脸上所看到的,只是一刹那间的错愕,旋即就恢复了平静,平静得象一泓止水,休说是水波,便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银发太监阴鸷目光中精光飞闪,唇边泛起了一丝冰冷笑意:“好胆量。”   花三郎淡然道:“夸奖。”   “刚才发出长笑的是你?”   “不错。”   “东厂之中,岂容人如此猖狂,砍了。”   又一声“砍”,花三郎身后响起了龙吟声,同时也闪起了寒光。   显然,他身后有人拔了剑。   花三郎连头都没回,抬手往后一甩,身后响起了一声闷哼,紧接着一柄长剑化为一道寒光,直上夜空。   银发太监勃然色变,满头白发跟身上那袭红袍为之一张。   肃立两旁的十名二档头都拔出了剑。   花三郎淡然轻喝:“慢着。”   银发太监逼视着花三郎,冷怒道:“你的胆子太大了些,居然敢伤本督下属。”   “督爷,为您,我不敢死。”   “这话怎么说?”   “我若是死了,那机密紧要大事将永远不为人知,九千岁眼中的叛徒,包括那可能是漏网的刺客,都将逍遥法外!”   “呃!九千岁眼中的叛徒,包括那可能是漏网的刺客?”   “不错。”   “你就是来密报这些的。”   “不错。”   “都是些什么人?在哪儿?”   “督爷这是准许我禀报。”   “你是干什么来的!”   花三郎淡然一笑:“督爷,我是来告密的,我不求重赐厚赏,但至少我要保住我的性命。”   银发太监深深看了花三郎一眼:“你为自己设想得很周到,”   “江湖跑老,胆子跑小,所谓胆子跑小,都是经验使然,凡事不先为自己设想,随时都会丧命。”   “东厂、西厂,外加九千岁自领的内行厂,朝廷一共有这么三个缉拿奸恶叛逆的所在,为什么你独选上‘东厂’?”   “只因为伤在他们手下的那位,是督爷辖下‘东厂’的人!”   银发太监脸色微一变:“呃,本督辖下,有人伤在他们手中?”   “不错。”   “还有别的理由么?”   “督爷,有这一个理由,我认为已经很够了。”   银发太监没再说话,一双目光凝望着花三郎,半响才微一点头道:“好吧,你说吧。”   花三郎没说话,反望着银发太监。   银发太监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要是信不过督爷,我就不会非见督爷不可了,甚至我压根儿就不会冒死到‘东厂’来。”   “好话,本督恕你无罪,保你不死。”   “谢督爷。”   花三郎微一欠身,把他的“奇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他说他的,银发太监静听之余,神色一直都很平静,,等到花三郎把话说完,他只淡然问了一句:“有这种事?”   “我爱惜自己的性命,但是现在,我愿意拿自己的性命作为担保。”   “你说的那个大宅院,在什么地方?”   “我说不上来,不过我可以找到那个地方!”   银发太监道:“来人。”   身后一名大档头应声而前。   “拿本督手令,带几个人去一趟。”   那名大档头恭应一声,带着两名二档头,八名番子飞步而去。   花三郎脸上浮现起惊愕色:“督爷知道那个地方?”   银发太监避而不答,道:“带他到西房等候,以便稍时对质。”   原来在前院的那名大档头躬下身去:“是!”   站直身,转望花三郎:“跟我来吧。”   转身往西行去。   花三郎向着银发太监微一欠身,跟着那名大档头走了,他身后又跟上了四名番子。   望着花三郎走得不见了,银发太监抬手招过来一名二档头:“传令外围,查明他的来路。”   那名二档头躬下身去:“是!”   望着花三郎逝去处,银发太监脸上浮现起一丝异样神色。   那异样神色表示什么,谁也不知道。   所谓西房,是一间简陋的小客厅,花三郎待在里头,四名番子抚剑站立门外,简直象软禁。   花三郎不在乎。   他当然不在乎,他是不想走,他要是想走,谁也拦不住他。   约莫顿饭工夫之后,把他领到西房来的那名大档头再度光临,一进门就道:“督爷要见你,跟我来吧。”   二话没说,扭头就走。   当然,花三郎跟了出去,那四名番子也在后头跟着花三郎。   那名大档头带着花三郎从那扇门穿过了挡着后院的那堵高高围墙,再看,这个院子还不是后院,因为后头还有一堵高墙,那是一扇紧关着的门。   这儿,只能算是“中院”。   中院里的房子比前院多。   东弯西拐一阵,到了一座灯光辉煌的大厅前,厅门口,四名大档头抚剑肃立。   带路的大档头到门口躬身恭声:“禀督爷,密告人带到!”   “进来。”   厅里传出银发太监冷然一声。   大档头侧身让路。   花三郎迈步进厅,转过一扇巨大雕花屏风,他看见了,银发太监高坐一把虎皮椅上,前面空着四把高背椅,一式紫檀木,一色锦垫,相当气派,四名大档头侍立在银发太监身后。   花三郎上前欠身:“督爷。”   银发太监抬手微摆了摆。   花三郎当即退立一旁。   随听银发太监道:“带进来。”   厅左传来了步履声,由远而近,旋即,厅里一前二后走进三个人来。   前面那位,是名大档头,后面两个,正是那瘦高小胡子,跟那美艳动人,媚在骨子里的花九姑。   乍见花三郎,小胡子跟花九姑都一怔,脸上浮现起讶异色,但是很快地又恢复了平静。   三个人,很快地到了银发太监面前,大档头躬身旁退,小胡子、花九姑则一起施下大礼:“叩见督爷。”   花三郎一怔,脸上浮现起惊愕色。   银发太监眼角余光扫了花三郎一下,微抬手。   “谢督爷恩典。”   小胡子跟花九姑双双站起,退立一旁。   银发太监道:“有人告你们的密,告密的就是他,你们认识么?”   花九姑、小胡子猛—怔,花九姑更是脱口叫道:“兄弟……”   花三郎一定神,上前欠身:“督爷……”   银发太监突然哈哈大笑,笑声中摆手,花九姑、小胡子施礼而退。   容得花九姑、小胡子退出大厅,银发太监笑声倏敛:“你说的,是他们么?”   “是的,但是似乎……”   “他们是本督派在外围的人手,你明白了么?”   花三郎猛一怔,没能说出话来。   银发太监看了他一眼:“不少日子了,到东厂来密告的,只有你一个,他们救错的,也只是你一个。”   花三郎道:“督爷,我很惶恐……”   银发太监截口道:“那倒不必,你揭露本督所派的外围,虽然有罪,但你也表现了对九千岁的忠心,也未尝不是功,论起来,可以说你已经功过相抵了。”   花三郎忙欠身:“谢督爷。”   银发太监微一摆手道:“没你的事了,你去吧。”   花三郎再欠身:“谢督爷。”   “你要记住,在这种情形下,你是唯一能活着全身走出‘东厂’的人。”   “督爷的恩典,永不敢或忘,往后倘有差遣,虽万死不敢辞。”   花三郎深深一躬身,转身往外行去。   银发太监一施眼色,有个人悄悄的从后厅退了出去,然后他又一抬手,花九姑跟小胡子又进来了,两个人趋前大礼拜见,随即退立两旁。   银发太监一双锐利目光从小胡子跟花九姑脸上扫过,冰冷的开了口:“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   花九姑恭声道:“回督爷,他姓花叫三郎。”   银发太监眉锋微皱:“是真名实姓?”   花九姑道:“这个属下不敢说。”   “什么地方人?干什么的?什么出身?”   这,小胡子不知道,花九姑清楚,花九姑把花三郎告诉她的,一五一十禀报了一遍。   静静听毕,银发太监道:“都确实么?”   “回督爷,这个属下也不敢说。”   银发太监沉吟未语,忽听厅外有人恭声禀道:“禀督爷,巴天鹤求见。”   银发太监一摆手,小胡子便偕同花九姑施礼退了出去,银发太监又一抬手,身后有人高声发话:“督爷有令,巴天鹤进见。”   一名大档头疾步而人,近前一礼,道:“禀督爷,那人的来龙去脉摸出来了。”   “怎么样?”   “禀督爷,他姓花叫三郎,认识南宫姑娘,跟总教习有几面之缘……”   银发太监猛然站起,沉声道:“说下去。”   “花三郎曾经为了‘天桥’的一个朋友,大闹‘西厂’外围的肖家,最后肖家不得已放回了他的朋友,他则跟总教习双骑并辔离开肖家,去至南宫姑娘住处,他骑的竟然是总教习的座骑乌锥。”   银发太监静听之余,脸色连变,旋即他皱眉负手,连连踱步,半晌,他突然停住:“这个人我不能放,说什么都不能放,过来。”   那叫巴天鹤的大档头立即哈腰趋前。   银发太监附耳低语,除了巴天鹤,谁也听不见他都说了些什么。   花三郎没往韩奎那儿去,他料定身后必有人跟踪。   果然,他一出“东厂”,身后就远远地缀着个人影。   花三郎明白,以他现在的情形,他应该投宿于客栈之中,所以,出内城之后,他就进入了一家招牌“京华”的客栈。   “京华”客栈是家大客栈,不知道别处怎么样,在京畿一带,“京华”客栈是首屈一指的。   大客栈有大客栈的气派。   大客栈有大客栈的待客之道。   这,跟一般小客栈不同,也是一般的小客栈所难望项背的。   花三郎住的不是头一等的上房。以他的财富,就是把当今皇上的“行宫”包下了,那也是小意思。   他住的也不是三等的客房,而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厢房,对这位豪家公子哥儿来说,是委屈,可是花三郎不嫌。   他能随遇而安,具特强的适应性。   天色已经很不早了,这时候住进客栈,除了歇息,睡觉,应该没有别的事好做。   事实上是这样,伙计送来了茶水,花三郎洗把脸,喝了两口玉泉水沏的上好香片,焖得刚好的茶之后,熄灯上床,准备睡了。   可是,天不从人愿。   他刚躺下,隔壁就有了动静。   不是住店的夫妻逗乐子,而是……   隔壁有人开开窗户掠出去了。   这种声音很小,真可以说是轻如四两棉花,别人是听不见的,但却没能瞒过听觉敏锐,十丈之内飞花落叶,虫走蚁闹也瞒不了的花三郎。   花三郎腰一挺,人又到了窗前,抬眼外望,屋脊上,夜空中,两条矫捷人影,飞闪而逝。   这是什么人,干什么去。   花三郎眉锋微皱,略一沉吟,唇边浮现一丝笑意,轻轻推开窗户,他也掠了出去,一缕轻烟也似的。   离开“京华客栈”的,是两个黑衣夜行人,他两个穿房越脊一路飞驰,片刻工夫之后,停在了东城根儿一片乱坟岗上。   只听一人道:“就在这儿了,这是他们必经之途。”   话落,身闪,只这么一晃,两个人就同时不见了。   这要是让旁人瞧见,此时此地,准以为是瞧见鬼了。   这两条幽灵似的人影,刚闪隐不见没多大工夫,十来丈外出现了另两条人影,风驰电掣般往东城根儿这片乱坟岗掠了过来,两个起落已到东城根下,乱坟岗上,陡地,两个身形一顿,倏然冲天拔起,似乎要掠上城头。   而就在那两条人影同时腾身掠起的当儿,那荒冢堆堆的乱坟岗中突然响起一个冰冷话声:“相好的,别走了,这块儿正适合你们俩。”   话声方落,两条掠起的人影中,那左边的一条,象遭到了什么重击,一个跟头栽了下来,砰然一声落在乱草之中。   那另一条人影应变极速,立即塌腰矮身,人作盘提,其势如飞,“一鹤冲天”化作“平沙落雁”,人已落在一座坟头之上,两目之中暴射精光,四扫搜索,冷怒发话:“何方鼠辈隐身在此,暗箭伤人!”   先前那两条人影冒起来了,真个幽灵似的,一在这条人影之前,一在这条人影之后,立即使得这条人影背腹受敌。   只听见前面人影道:“鼠辈?鼠辈不是我们俩,好朋友,债主子上门了,你准备打发吧。”   那人影道:“我眼拙,认不得两位,记性不好,也记不得欠过两位哪笔债。”   前面人影冷笑道:“谅你是当然认不得我们,不过设下圈套,诱杀道儿上的血性忠义豪雄,这档子事,你不该不记得。”   “设下圈套,诱杀道儿上的血性忠义豪雄?朋友,你这话何指。”   前面人影怒笑道:“这不是三九天,反穿皮袄装老羊,你也不怕热死,相好的,表面上你弄一辆马车,今天拉这个,明天拉那个,你是为救人,我问你,你救的那些人呢?”   “呃,我明白了,朋友,你误会了,凡是经我手救的血性朋友,忠义豪雄,都送走了。”   “送哪儿去了?”   “这个恕难奉告。”   “恕难奉告!你不愿意说?不要紧,我告诉你,据我们所知,那些血性朋友,忠义豪雄,都让你们送到幽冥地府森罗殿去了,他们的尸首都埋在你们后头那大院子里,对不对?”   那人影惊怒道:“朋友……”   “放你妈的屁。”后头人影突然厉声发话:“谁是你的朋友,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东西,血债血还,你纳命来吧。”   话落,闪身,从后进袭,疾扑那站在坟头上的人影。   同时,前面人影也暴起发难,一前一后两下夹攻,那人马上显得手忙脚乱,身子一晃,滑在坟头。   他躲得快,无如人家也追得快,方向跟着改变,如影随形,疾扑而至,四掌齐扬,立即将那人罩在掌影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清朗轻笑划空而至:“月黑杀人,风高放火,这可真是好时候,好地方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这一句话,三个人,截人的也好,被截的也好,惊弓之鸟似的,立即分散开来,被截的腾身而起,直上城头翻了出来,截人的也惊慌掠逃,一转眼工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一条颀长人影御风似的踱到,是花三郎。   以他的身法脚程,绝不可能是这时候才赶到,既是早到了,为什么到这时候才显身露面。   花三郎应该有他的理由。   他的理由只有五个字:“谋定而后动”。   这时候,他站在乱坟岗上,诧异地自语:“怎么回事,都跑了,不该都见不得人啊。”   刚说完话,一阵令人心神震颤的低低呻吟之声传入耳中。   这阵呻吟之声,让人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而呻吟,但是听入任何一个男人耳中,都会让人心旌颤动,血脉贲张。   花三郎一双目光立即循声投注过去。   是刚才一条人影落地处的那堆乱草里。   花三郎目光投到,人也跟着来到,拨开乱草看。乱草中倒卧着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千娇百媚,状若梦呓,正自星目紧闭樱唇半张,低声呻吟,赫然竟是花九姑。   花三郎忙伸手:“九姐……”   他吓一跳,忙缩回手。   只因为花九姑肌肤烫人,混身象一团火。   旋即花三郎唇边再泛笑意,他方要伸手去闭花九姑的穴道。   那知,花九姑一双粉臂突张,两条水蛇也似的立即缠上了花三郎。   花三郎还真是冷不防,没站稳,往前一倾,正倒在了花九姑身上。   马上,花九姑一个滚烫娇躯也变成了蛇也似的,紧紧的缠上了花三郎。   这已够要人命的了,更要人命的,是她那连连的娇喘与声声的呻吟。   此情此景,就是铁石人儿也会心动。   而,花三郎他却比铁石人儿还要硬,还要不解情。   花九姑的一双粉臂象铁箍,也真有几分象吞人的蟒蛇,越缠越紧,但是花三郎的一只手臂还是从花九姑一只紧箍的粉臂里脱了出来,然后,他那只手臂象灵蛇,突出一指,正点在花九姑那纤细圆润的腰肢上,花九姑娇躯一挺,既不娇喘也不呻吟了,而且,原来紧箍在花三郎身上的那双粉臂,也缓缓地松了。   花三郎拿开了那双粉臂,站了起来,整整衣裳,望着花九姑吁了一口气,眉头皱了起来,沉思有顷,他有了决定,俯身抱起花九姑,长身而起,飞射不见。   花三郎抱着花九姑,从天而降,落在了“京华客栈”他住的那间房的后窗外,脚一沾地,他马上觉察出房里有人。   他表现得毫不在意,打开窗户,跃身而入,等回身带上了窗户,他才淡然发话:“哪位朋友在此相候?”   一个清朗轻柔的话声在黑暗中响起:“我点上灯你看看!”   火光一闪,灯亮了,花三郎目光所及,为之一怔。   床前坐着个人,儒雅潇洒俊郎君,赫然是贾玉。   花三郎刚脱口一声:“阁下……”   贾玉已含笑而起,目光深注花三郎怀中的花九姑:“我不相信你是偷香窃玉的采花贼。”   花三郎道:“阁下没看错我,”   贾玉明眸一转:“那!何来此我见犹怜的美娇娘。”   花三郎道:“说来话长……”   他上前把花九姑放在了床上,然后为贾玉叙述经过,他说“话长”,其实话并不长,他自打从住进客栈以后说起,以前的,只宇未提。   静静听毕,贾玉恍悟地长“呃”点头:“原来如此,那么是英雄救美人,飞来艳福。”   “阁下开玩笑了……”一顿接问:“阁下怎么知道我住进了这家客栈……”   贾玉抬起那白皙娇嫩,如美玉,似羊脂的一只手,拦住了花三郎的话头:“救人要紧。”   他几乎是话出手到,不等花三郎有任何行动,另一只手已然搭上了花九姑那雪白的腕脉上,目光则紧紧盯住花九姑那张酡红似薄醉的娇靥上,旋即,他一惊:“呃,好下流的东西,她中了淫毒的暗器。”   车转花九姑的身子,往身后上下一摸,道:“在这儿了!”   扬手而起,手里多了一根蓝汪汪的东西,是一根细小的针状物。   花三郎呆了一呆:“没想到阁下……”   贾玉截口道:“你闭了她的穴道,淫毒无从发泄,势必攻心……”   花三郎忍不住“呃”了一声。   贾玉明眸再转:“救她的是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救她,我告退,稍时再来叨扰一杯。”   他举手一拱,要走。   花三郎伸手拦住了他。   贾玉凝目,一双目光直欲透视花三郎的肺腑:“如此可人美娇娘,你忍心让她香消玉殒,一命归阴?”   花三郎道:“此时此地,阁下忍心相戏!你我都知道,还有一个救她的办法。”   “天赐艳福,送上门来的便宜,你愿意舍此就彼。”   花三郎道:“我要是有心领老天爷的情,还何必把她抱回客栈来。”   贾玉深深看他一眼:“应是个深解风流情趣的人,不想却是个恼煞人的鲁男子,既然知道还有别的救她的办法,就该知道需要哪几味药,还等什么。”   花三郎微微一笑,转身出门而去。   听见花三郎走远了,贾玉脸上突现寒霜,伸手一掌拍在花九姑后腰上。   花九姑娇躯一震,混身扭动,呻吟又起。   贾玉冷然道:“隔墙有耳,别招人误会,我不是他,可以不必装腔作势了。”   花九姑一怔,不动了,眼也睁开了,入目贾玉,她又一怔,挺身下床:“你……”   “不认得我?”   “你多此一问。”   “这你认得不认得?”   贾玉翻腕而起,那欺雪赛霜,朱砂隐约的手掌心里托着一物,是方玉佩,玉佩上还雕着一只翔凤。   花九姑脸色一变:“原来是你……”   贾玉收起玉佩:“不错。”   花九姑娥眉一竖:“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问你们是什么意思。”   “你明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知道我也就不来了,我要告诉你,事有本末先后……”   “我知道,而且清楚得很,但是你们并没有明确的行动!”   “什么叫明确,手法各有不同而已,象你们这种布施色相的美人计我不屑为……”   花九姑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布施色相的美人计,你易钗而弁,又是什么用心,恐怕是殊途同归,异曲同工吧。”   贾玉作色而起:“你敢——”   花九姑道:“同属外围,不过东、西有别而已,你凭什么对我竖眉瞪眼?”   贾玉冰冷道:“花九姑,我再说一遍,事有本末先后。”   “我是奉命行事,有什么话你对我们督爷说去。”   “你以为我不敢。”   “敢你就去呀。”   贾玉脸色一变,刚待有所行动。   一阵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   贾玉脸色马上恢复正常,道:“他回来了,不想坏事就赶快回床上去。”   当然,花九姑也听见了那阵衣袂飘风声,转身,扭腰,人已上了床。   贾玉跟过去,一指点在她腰眼上。   花九姑娇躯一软,人躺下去,姿式居然跟刚才一模一样,适时,花三郎拿着一包药进了房。   贾玉迎上去道:“几味药都买齐了。”   花三郎道:“买齐了,一味不缺。”   “蝉蜕呢?”   “当然有。”   贾玉道:“那就行了。”   花三郎道:“恐怕得交给店家去煎。”   转身要走。   贾玉一把拉住了他,道:“你……真要救她。”   花三郎道:“阁下这话……”   贾玉道:“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了,是不是?”   花三郎微点头:“不错。”   贾玉道:“一时半会她死不了,不急在这一刻,咱们坐下来谈谈。”   他拉着花三郎,走到一旁坐下,望望花三郎满脸的疑惑,他道:“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不过我分得清什么人该救,什么人不该救。”   花三郎没作声。   看了看花三郎,贾玉又接道:“为‘天桥’苦哈哈的朋友出头,我原以为你是个一身侠骨的豪……”   花三郎没让他再说下去,含笑一摇头,道:“不敢说有一身侠骨,只是天生有副爱管闲事的脾气。”   “这脾气可以称之为‘每见不平事,辄作不平鸣’吧!”   花三郎沉吟了一下道:“我没办法否认。”   贾玉回手一指床上的花九姑,道:“很明显的,她是‘三厂’中人,三厂中人的作为,你不会不清楚,今天留她一个,异日就会有不少人丢掉性命,你难道没考虑……”   “我考虑过,但是事情让我碰上了,我怎么能撒手不管,见死不救。”   “这么说,不管她是个多么淫恶的荡妇淫娃,也不管她会利用她天赋的本钱去引诱多少人丧失性命……”   “阁下,恕我打个岔,如果某些人是为她的天赋本钱丧失了性命,那也是死有余辜了。”   “话不能这么说,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男人家有几个经受得住这种诱惑的,更何况她精擅媚人之术!”   “听阁下的口气,对她似乎知之颇深。”   “当然,凡是在京畿一带活动的人,很少有我不知道的!”   花三郎沉吟一下:“我是个男人,我姓花,人也很‘花’。但是我很懂选择,也很有分寸,我认为,只要自己把持得住,即便是‘坐怀’,也应能‘不乱’。”   贾玉目光深注:“摆在眼前的明证,你,我倒是很信得过。但是,阁下,世上能象你这样的男人,毕竟不多啊。”   花三郎摇头道:“我无意为世间女子说话,美貌也好,娇媚也好,毕竟不是罪过,所谓祸水也者,那只是男人们掩饰自己坏恶的藉口。”   贾玉目光再深注:“就凭这句话,何愁世间红粉不拿你当知心人儿!”   花三郎摇头:“我刚说过,我无意……”   贾玉目光一凝,脸色立整:“你所以坚持救她,不会别有原因吧。”   花三郎似乎是一头雾水:“阁下这话……我要是有意让她感恩图报,何如趁如今窃玉偷香,在这种情形下,那风流情趣,应胜似清醒时十倍……”   贾玉脸上飞掠一抹羞红,旋又正色道:“据我所知,‘东厂’有意网罗你。”   花三郎神情一震,道:“别开玩笑了,这阁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京畿一带,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人,也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事。”   花三郎不能不佩服眼前这位的消息灵通,他心念闪电转动,然后说道:“真要是有这种事,那未尝不是个进身的机会。”   “进身?”贾玉两眼之中泛起疑惑神色:“你有意跻身三厂,供职官家?”   花三郎道:“我辈须眉男儿,不可无大志,我算得上是个老江湖,只有老江湖才了解江湖,寄身于江湖之上,是混不出什么名堂的。”   “你要知道,‘三厂’选用人极其严格,如果说眼前事是个考验,那不过是个开端,往后的考验还多,越来越艰难,你都要一一通过。”   “这应该是意料中事。”   “你也要知道,就算你能侥幸跻身‘三厂’,往后你见的不平事情将更多,到那时你就不能作不平之鸣了。”   “坏毛病是该改的,供职于‘三厂’之中,理应如是。”   贾玉脸色微变,站了起来,负手来回走动几趟之后,突然转身凝望花三郎:“你真想跻身‘三厂’?”   “想归想,但能不能通过一关关严格的考验……”   “你要是真想跻身‘三厂’,我可以让你不必经过任何考验,顺利达成愿望。”   花三郎霍地站起:“你……”   “不错,据我所知,只要有亲信推荐,不必经过任何考验,就能顺利进入‘三厂’,我有办法找人推荐你,不过直接推荐你的不是我。”   花三郎道:“你能找谁?”   “该让你知道的,我会现在告诉你,你最好三思,否则将来要是出一点差错,不但你自己保不住性命,那推荐人的身家,也要受你拖累……”   花三郎接口道:“这我没办法担保,口头上的担保也未必能取信于你。”   “不,我愿意听你一句话。”   花三郎心里一跳:“你就这么相信我。”   “我交上了你这个朋友,不能不拿自己赌一赌。”   花三郎双眉微扬:“那么,阁下,你永远是花三郎的朋友,这够么。”   “够了,我还要告诉你,我能让你进的,是‘西厂’,不是‘东厂’!”   花三郎一怔,旋即皱眉:“倘若‘东厂’有意要我,而我进了‘西厂’……”   “不用担心得罪‘东厂’,东、西两厂是平行,谁也不比谁高,‘东厂’或许会对你有所不满,但是他们拿你没有办法!”   花三郎点头道:“那就行了。”   贾玉伸手拉住了花三郎:“走吧,我带你找人去。”   花三郎忙道:“阁下,她……”   “你要进的是‘西厂’,不是‘东厂’,大可以不必再管这个‘东厂’中人。”   花三郎道:“不,我可以不怕得罪‘东厂’,但人我既然带了回来,我就不能虎头蛇尾,撒手不管。”   “没想到你还挺执着的,那你打算……”   “救醒她,然后走我的。”   贾玉无可奈何地松了花三郎:“好吧,也只有任由你了,药不必煎了,拿这个试试吧。”   他探怀取出一个寸高小白瓷瓶,连这小瓷瓶都是香喷喷的,拔下塞子,倒出一颗米粒大赤红丸药递给了花三郎。   花三郎接过丸药,道:“这……”   “家传秘方,能解百毒,应该有效。”   花三郎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贾玉道:“你大概想说,我既有这种丸药,为什么还让你去跑一趟。”   花三郎道:“我不愿意问,相信阁下必有阁下的道理。”   贾玉道:“你不愿问,我愿意告诉你,为她,我不愿糟踏这么一颗珍贵灵药,但是现在,我急于让你摆脱她,也只好忍痛了。”   花三郎笑了,捏着药丸走过去,另一手捏开了花九姑的牙关,顺手把药丸弹了进去。   贾玉道:“别忘了,穴道。”   花三郎手起掌落,拍活了花九姑的穴道,花九姑立即呻吟出声。   贾玉道:“药力不会这么快,我助她一臂之力吧。”   出手飞快,连点花九姑三处穴道,花九姑不呻吟了,脸色恢复平静,静卧不动。   贾玉道:“她马上就醒过来了。”   拉着花三郎往外走,花三郎跟了出去。   听见了动静,花九姑急坐起,可是人已经不见了。   花九姑不但不傻,而且人还很聪明,她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她银牙碎咬,把个贾玉恨入了骨,一跺脚,人穿窗而出,不见了。   当然,花九姑不是单独行动,有人接应她,接应她的,是那位东厂大档头巴天鹤。   花九姑把事情告诉了巴天鹤,巴天鹤脸都白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恐怕二者都有。他一句话没说,带着花九姑跟两名番子,匆匆地消失在夜色里。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六章 东西两厂     花三郎跟着贾玉,在漆黑的小胡同里一路疾行。   从贾玉身上飘过来的阵阵幽香,不住地往花三郎鼻于里钻。   花三郎没在意,因为贾玉是个“大男人”。   其实,就算贾玉现在是个“女红妆”,除了在感受上有所不同之外,花三郎也不会怎么样。   娇媚如花九姑者,坐他的怀他都能不乱,他还会怎么样?   花三郎忍不住了:“阁下,你到底要带我上哪儿去?”   贾玉道:“现在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的确,到了就知道了,一到地头,花三郎就知道了。   贾玉带着花三郎,到了一座大宅院之前,花三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肖府”。   花三郎怔了一怔:“肖府?”   贾玉转过脸一笑道:“我不说到了你就知道了么!”   手一摸腰,翻腕托出一物,那是只通体雪白的小小玉如意,道:“我不方便进去,你拿着这个,进去见肖老爷子,把我许给你的告诉他就行了。”   把小小玉如意递了过去。   花三郎讶然接过玉如意,道:“阁下跟肖府认识?”   “可以这么说。”   “这么说,肖府也是……”   “跟西厂有很大的关连。”   “那么阁下你……”   “不用管我了,见过肖老爷子之后,他会安排你的一切,得便我会再来找你,有这只玉如意在你身边,也如同我陪着你一样了。”   不知道贾玉怎么这么爱脸红,就这么句话,他那白里透红的俊脸上,又抹过了一抹红意。   还好,天黑,花三郎没留意。   只听贾玉又道:“快去吧,我走了。”   他真走了,拐个弯就不见了。   花三郎发了一会儿愣,凭他,居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肖家跟三厂有关连,这,他是早知道了。   贾玉跟肖家有关系,而且看情形关系还不浅,这,他可是做梦也没想到。   其实,凭他,绝不会看不出,想不到,只因为他的智慧,被他对贾玉那莫名其妙的好感蒙蔽了而已。   定过了神,他拿着那只小小玉如意,走向了座落在夜色中的“肖府”。   他举手敲门,应门的是前院管事柳三影跟两个佩剑汉子,柳三影是怕定他了,见了面一惊就退。   花三郎含笑举起玉如意:“放心,这回我不是来打架的,烦请通报,我要见肖老爷子。”   其实,这说明多余,就凭他是跟项刚一块儿走的这一点,他就是捣烂了这座肖府,也没人敢吭一声。   就冲那一点,再看看玉如意,柳三影定定神,连声唯唯地把花三郎迎了进来。   柳三影管的只是前院这一段,往后去,就轮不到他了,所以,他先请来了后院管事柴立。   “老朋友”了,而且柴立如今对他也得另眼看待,他把花三郎迎进了后花厅,接着就请来了“肖府”的总管。   肖府的总管,大大地出人意料,竟然是个女的。   这位坤道,四十来岁年纪,衣着朴素,貌不惊人,要是不说,谁都会拿她当“肖府”的老妈子,谁也想不到她会是“肖府”一人之下,近百人之上的总管。   可是花三郎明白了,这位貌不惊人的肖府女总管,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她不会武,绝不是个练武的人,要没有过人之处,她绝当不了“肖府”的总管。   女总管一进后花厅,两眼就盯上了花三郎,她没有锐利的目光,但花三郎却觉得她能看透他的肺腑。   旋即,女总管白净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相当友善的笑意:“府里上下,都叫我卓大娘,花少爷您请坐,我们老爷子马上就出来。”   宾主落了座,柴立只有垂手侍立的份儿。   女总管卓大娘看了看花三郎手里的小小玉如意,含笑道:“花少爷认识这玉如意的主人,有多久了?”   花三郎莫名其妙的有点不自在,道:“没多久。”   “呃!”卓大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这么说您两位是一见投缘了?”   “可以这么说。”   “本来嘛,象您两位这样的人物,哪有不惺惺相惜的道理。”   花三郎想从卓大娘嘴里多知道贾玉一点,可是他又觉得不太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卓大娘真能透视人的肺腑,她看出来了:“彼此不外,您拿着这柄玉如意,就等于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您请尽管说。”   花三郎轻咳一声道:“也没什么,只是对那位贾兄弟,我除了知道他叫贾玉之外,别的一无所知。”   “贾玉!呃,贾少爷他呀!”卓大娘微一怔笑道:“提起贾少爷,那可是说来话长了……”   “话长”,可也没时间说,话刚说到这儿,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轻捷步履声,卓大娘立即站起来道:“我们老爷子来了!”   主人站起,客人自当站起,花三郎刚离座,花厅里进来个老者。   老者五十上下年纪,头发微花,清癯瘦削,长眉凤目,灰髯五绺,配上了一袭锦袍,不怒而威,颇具慑人气势,一进来,一双锐利的目光就投向了花三郎。   柴立忙上前见礼。   卓大娘却含笑未动,道:“老爷子,这位就是花少爷。”   花三郎抱拳道:“花三郎见过肖老。”   锦袍老者举手答礼:“肖铮久仰,请坐。”   宾主落坐,卓大娘坐在肖铮之旁,看来她是极得肖铮器重,也极受肖铮礼遇。   只听肖铮道:“两次莅临,肖铮未能亲迎,当面恕罪。”   怎么也不象个渔肉地方的恶霸。   花三郎道:“肖老这是降罪,倒是晚辈鲁莽,多有渎冒,还望肖老大度海涵。”   肖铮微一笑:“好说,肖家上下不知道老弟台跟项总教习有旧,否则天胆也不敢得罪,老弟台莅临问罪来得好,要不然肖铮到现在还不知道江湖上出了老弟台你这么一位英奇侠少。”   花三郎道:“肖老取笑了。”   卓大娘插嘴道:“老爷子,您没看见贾玉贾少爷的玉如意呀。”   肖铮一笑道:“我一进来就看见了,正要请教花老弟……”   一顿,向着花三郎接着问道:“老弟台要见肖铮,有何见教?”   花三郎把贾玉告诉他的说了一遍。   卓大娘脸上微现异色。   肖铮的目也流露着讶异:“有这种事,没想到老弟台会有意投效‘三厂’……”   花三郎微一笑:“肖老莫怪骄狂,我觉得那窄而又小的江湖道,委屈了我。”   “是的!”肖铮点头道:“老朽深有同感,只是老朽以为,老弟台既跟项总教习有旧,何不商之项总教习,凭他一句话……”   花三郎双眉微扬:“若凭项总教习一句话,晚辈不但可以顺利达成意愿,而且在‘三厂’之中,所得到的职位也绝不会太低,只是晚辈不愿欠项总教习这个情,不愿落个靠关系,肖老要是有什么不便,晚辈不敢强求,就此……”   他站了起来,“告辞”二字还没出口,肖铮已挺身站起,一步到了面前,伸手按在他肩上:“老弟台千万别误会,肖铮不敢有他意,象老弟台这种英奇侠少,肖铮是梦寐以求,只恐求之不得,委屈老弟台先在寒舍歇息一宿,明天一早,肖铮便陪老弟台上‘西厂’去见督爷。”   卓大娘也到了眼前,含笑道:“就这么说定了,花少爷请把玉如意交给我吧。”   花三郎说:“大娘原谅,贾兄弟以此代人,以慰渴思,花三郎自当珍藏,以报知己。”   卓大娘目闪异采,道:“花少爷真是个重情义的人啊,那我就不便勉强了,就烦花少爷跟我来吧。”   她转身向外行去。   肖铮含笑摆手:“请。”   花三郎微一欠身,跟着卓大娘往外行去。   目送花三郎出了花厅,肖铮唇边浮现一丝令人难以会意的笑意。   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一名黑衣剑手进厅施礼:“禀老爷子,东厂巴大档头求见。”   肖铮微一怔,旋即道:“传话出去,我在前厅见他。”   “是!”黑衣剑手躬身而去。   肖铮脸上,又浮现起一片异样神色。   卓大娘带着花三郎到了后院西。   后院西,是一片浓密的林木,林木中微透灯光,走进树林看,才发现这浓密的林木中,座落着一栋小楼,相当精雅的小楼,就是没见灯光。   带着花三郎进了小楼,卓大娘随手一摸就是一盏灯,点上了灯,她举着灯又把花三郎带上了楼。   上得楼头,穿过一个精雅的小客厅,进了一间卧房,同样精雅的卧房,一切都是现成的。   这,卓大娘才说了话:“中意么,花少爷?”   花三郎道:“卓大娘太客气了,何止中意,简直让花三郎有受宠若惊之感。”   卓大娘含笑道:“不瞒您说,这座小楼一向不招待客人,错非您是贾少爷的朋友,您还真住不上这儿呢。”   花三郎早已作了通盘的掌握,唯独贾玉这一点,是他始料未及,做梦也没想到的,正好趁这个机会略作打听:“我那位贾兄弟跟府上,是……”   卓大娘微微一笑道:“这呀,我看还是要等您下回见着他的时候,当面问他吧。”   好,人家不说。   当然,花三郎自也不便再问。   只见卓大娘举手轻拍了两掌,刚才楼下没人,如今轻快步履声由下由上,紧接着香风袭人,两名青衣美婢走了进来,向着卓大娘盈盈裣衽。   卓大娘道:“见过花少爷。”   “花少爷。”两名青衣美婢盈盈见礼。   “不敢当!”花三郎忙答一礼。   卓大娘一旁道:“两个丫头是侍候花少爷您的,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她们就是,我还有事,不陪您了。”   没等花三郎说话,她转身就走了。   面对着这么两个俏而美的丫头,花三郎他只有这么一句话:“两位歇息去吧,有事我会叫二位。”   支走了两个丫环,花三郎独坐灯下,费了脑筋,想了半天,他认为只有一种可能,贾玉可能是肖铮的未来乘龙快婿。   他聪明绝顶,具大智慧,可惜在这件事上……   离开了这座小楼,卓大娘上了另一座小楼。   这另一座小楼,座落在肖府另一个院子里,这个院子,简直是神仙画境,夜色里更美,美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   静静的夜色,静静的小楼,楼头纱窗上,灯火微透,应该映着一个无限美好的人影,可惜没有。   卓大娘仰头上问:“姑娘回来了没有?”   楼上有个俏生生的话声:“大娘么,姑娘等了你半天了,快上来吧。”   卓大娘一笑进入了小楼。   前厅的气氛就不对劲了。   东厂大档头巴天鹤坐在客位,花九姑敬陪末座。   肖铮主座上含笑拱手:“稀客,真是稀客,没想到巴大档头大驾莅临,真是……”   巴天鹤寒着脸,打断了肖铮的话头:“九姑,告诉他咱们是干什么来的?”   花九姑淡然一笑:“属下以为不用多说了,听听肖老是怎么个说法吧。”   肖铮讶然道:“九姑娘要听我什么说法?”   花九姑笑了,可却带点儿恼:“看样子,属下还是得费番口舌,没想到肖老跟咱们装了糊涂了。”   肖铮越发讶异了:“九姑娘,你这话……”   巴天鹤沉声道:“肖铮,你眼里可还有巴天鹤?”   肖铮诚惶诚恐,忙道:“大档头,这是哪儿的话呀,肖铮天胆也不敢跟您装糊涂啊,我实在是不知道九姑娘何指……”   花九姑笑意更浓了:“好吧,肖老,就算你真不知道,我告诉你,有个花三郎,原本是我们督爷看上了的,正在交给大档头考验呢,没想到让令嫒横里伸手给抢来了,就这么回事儿,肖老你明白了吗?”   肖铮霍地站了起来:“有这种事儿,丫头她未免太大胆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花九姑道:“呃!肖老不知道。”   “九姑娘,我是真不知道,等丫头回来我问问她,要是真有这事,我马上绑她到熊督爷面前请罪去。”   巴天鹤道:“要是真有这事?怎么,肖铮,你连我也信不过么,难道我会跑到你这儿来讹不成!”   “不敢!不敢!怎么敢信不过大档头,只是……”   突然脸色一变,急急接道:“坏了,莫非丫头已经将人送进西厂了。”   巴天鹤霍地站起,怒声道:“肖铮……”   花九姑跟着站起,道:“大档头,您别这么着急,肖老是拿咱们当三岁孩童耍着玩儿呢。”   肖铮忙道:“不,不,九姑娘,你要是不信,我这寒舍里外可以任你搜,要是你搜出人来,我不但马上还人,而且还低头认罪,任凭处置。”   “好,肖老,这话可是你说的。”   “有大档头在座,这话还能错得了!只是,九姑娘,你要是搜不出人来呢?”   花九姑柳眉一竖,刚要说话。   卓大娘进来了,向着巴天鹤施一礼,正眼也没看花九姑一下,然后转向肖铮:“老爷子,姑娘从厂里托人带话,请您马上去一趟。”   肖铮一怔忙道:“果然,这丫头……”   一顿向着巴天鹤深深躬身:“大档头,肖铮先给您赔罪,改天我再到熊督爷面前请罪去,”   巴天鹤冷哼说道:“既然人已进了西厂,我回去只好实话实说,请我们督爷找你们督爷去交涉了。肖铮,这笔帐咱们以后有得算的。”   他转身外行。   花九姑没主心骨了,急忙跟着走了。   肖铮诚惶诚恐,一直送出了大门外,大门刚掩上,他扭头望卓大娘:“她人呢?”   卓大娘道:“瞧您问的,您说她人呢?”   肖铮有点生气:“叫她来见我,我要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迈步走了。   卓大娘跟了上去:“您看这个人,值得么?”   “他不是头一趟来,又跟总教习认识,怎么说都值得……”   “那不就行了么,您还要问姑娘什么?”   “这下得罪人大了,我要问问她怎么善后。”   “那您更不必问,姑娘什么时候办错过事,什么时候给您惹过麻烦?”   “你……”   “老爷子,刚才我那般说辞,就是经过姑娘授意,要不是姑娘这一招,能吓退花九姑那个刁妇么。”   肖铮摇头苦笑:“我算是服了你们这一老一少了,好,好,好,我认输,行了吧。”   肖铮往后去了。   卓大娘没再往后跟。   肖府外,花九姑望着那两扇大门直发狠。   巴天鹤道:“肖家丫头这一着辣,她把人送进了西厂,那地方不是你我能去的,只好回去实情实禀了。”   巴天鹤要走。   “慢着。”花九姑伸手拉住:“怎么说属下也不信那丫头已把人送进了西厂。”   “既是不信,你刚才为什么不搜?”   “大档头,那老儿有下文等着我呢,我怕让他扣住啊。”   “那……”   “大档头,咱们也给他来着辣的。”   “怎么个辣法?”   花九姑娇靥凑过去,在巴天鹤耳边低低说了一阵。   巴天鹤道:“有用?”   “明天早上您就知道了。”   明天早上就知道了。   什么明天早上就知道了?   只有巴天鹤跟花九姑他们两个知道。   这一夜很安宁,花三郎睡得也很安宁。   他没有惊动那两个专为侍候他的侍婢,那两个侍婢也没有惊动他。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若不是因为天大亮才醒的,他是被外头的话声惊醒的,醒过来,又听见那话声:“花少爷还没起呀。”   一听就知道,是卓大娘的话声。   花三郎没容外头的人答话,立时接口应道:“卓大娘么?醒了,我马上就起来。”   外头卓大娘的话声带着笑:“那我在外头等您了。”   旋即,门帘儿一掀,两个俏丫头进来了,送进来了洗脸水,没说话,浅浅一礼又退了出去。   花三郎怎么好再赖在被窝儿里不起,总不能再让人家两个姑娘家侍候穿衣裳,他起来了,穿好衣裳去洗脸,连洗脸水都是香香的,那香味居然跟贾玉身上的香味儿一样。   花三郎越发相信自己的想法不差,贾玉定是肖铮的乘龙快婿,常在这儿住,也常用这种水洗脸,甚至洗澡。   洗好脸走出去,他为之一怔,卓大娘坐那儿等着,旁边小几上搁着精美的早点。   卓大娘含笑站起:“花少爷,您请用早点吧,用过早点,我陪您见老爷子去。”   定定神,花三郎道:“老爷子要见我?”   “您怎么忘了,老爷子今儿个要陪您进厂见督爷去。”   “呃,该死,这么晚才起来,没误事儿吧。”   “不会的,督爷哪会起这么早。”   花三郎这才宽点心,可是往几旁一坐,看看眼前的精美早点,他又不安了:“怎么好这么麻烦。”   卓大娘含笑道:“麻烦什么,谁不吃饭哪,这是府里小厨房做出来的,只不知道对不对您的口味了。”   小厨房做的早点,这不是上宾是什么,沾了肖府姑爷的光了。   “怎么会不对口味,不用吃,看着就垂涎。”   “花少爷真会说笑话。”   这种精美早点,花三郎在家的时候不是没吃过,每天都吃,可都没这一餐舒服,都没这一餐对胃口。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种可能,人家肖府小厨房掌勺师傅手艺高。   他忍不住问:“卓大娘,府上小厨房的大师傅是哪一位?好手艺。”   卓大娘眸子转了转,抿嘴笑答:“是位姑娘。”   花三郎由衷赞叹:“简直是位天厨星,女易牙,有机会我要见见。”   “放心,不会让您见不着的。”   卓大娘含笑带着花三郎出了小楼。   早餐吃得舒服,精神也似乎为之一爽,起先没在意,后来越走越觉不对,卓大娘不是带他往花厅走,走的是一条曲折缦回的画廊。   他想问,又忍住了,肖铮不一定非在花厅见他啊!   事实的确如此,卓大娘带他进了一个花园,花园不大,但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而且一草一木美而雅,无不经过精心的设计与布置。   肖铮就站在一座假山旁。   “老爷子,给您把花少爷请来了。”   卓大娘似乎永远不用向肖铮施礼。   花三郎拱起了手:“起太晚,让老爷子久等了。”   肖铮笑道:“我是惯早起,老弟台你起得可不算晚,咱们这时候进厂去见督爷,正是时候,请吧。”   肖铮这里含笑一摆手,假山那里竟突然出现一个门户,一道干净的石阶直通下去。   花三郎为之一怔:“秘道?”   “不错!”   “通西厂?”   “不,只通到隔壁,这是我这个总管的主意。”   花三郎转望卓大娘。   卓大娘含笑道:“走吧,花少爷,我送您跟老爷子过去,过去以后您就知道为什么我让走秘道,从隔壁出去了。”   花三郎没再问,肖铮先进秘道,卓大娘陪着他跟了进去。   假山的门户关上了,严丝合缝儿,什么也看不出来。   往下的石阶十来级,然后秘道就是平面直了,上下左右一色大理石砌成,隔十步两边就各一盏灯,挺亮,映着灯光,磨光的大理石象镜子,能照见人。   秘道不长,十来丈后已到尽头,又登石阶,打开门户,走出秘道,是间堂屋,门户就在神案下。   堂屋里不见人,望出去是个大院子,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车旁站着两名黑衣剑手,一个车把式。   出堂屋到了院子里,两名黑衣剑手迎过来恭谨躬身。   卓大娘道:“花少爷,跟老爷子上车吧,等车出了大门,您掀开车帘一条缝儿,往肖府门前附近看看。”   花三郎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跟肖铮上了车,卓大娘上前放下车帘,等车把式把车赶出大门,到了街上,他掀开车帘一条缝望出去。   他看见肖府大门外,也看见隐身左近的巴天鹤、花九姑,还有一些东厂的人。   难怪卓大娘能以一个不谙武技的坤道,当上了肖府一人之下,近百人之上的总管。   只听肖铮一声轻笑道:“让他们在那儿等吧,说不定到快晌午的时候,卓大娘能给他们送饭去。”   花三郎笑了,脸上笑,心里想:东西两厂也在明争暗斗,而且斗得很厉害啊!   花三郎没再掀车帘,一任蹄声得得,轮声辘辘,马车东弯西拐。   约莫一盏热茶工夫,马车停了一下,肖铮在腰间摸了一下,然后手从车篷里伸出去,旋又收回来往腰里塞了一下,马车又往前走了。   花三郎没问,他知道是验腰牌。   肖铮也没说什么。   马车又往前走了十来丈,停下来了。   肖铮道:“老弟台,从这儿往里走,咱们要走路了,请下车吧。”   他掀开车帘偕同花三郎下了车。   下车的地方,是个大院子,相当大的大院子,除了车前站着两名二档头之外,别的一个人也看不见。   两名二档头向着肖铮躬了躬身,转身往后行去。   肖铮抬抬手,示意花三郎跟着走。   没人说话,花三郎也闷声不响,但是他心里明白,肖铮在西厂的身份不低,至少要高于二档头。   过一处城门似的门,进了另一个院子,看见人了,全是佩着刀的番子,隔不远就是一个,凝立不动,脸色冷肃,怪懔人的。   走完一条笔直的石板路,进入一座大殿似的建筑,虎皮椅居中高摆,两旁雁翅似的排列着八名二档头。   肖铮拉住花三郎停下。   两名二档头疾步趋前,离虎皮椅十步单膝点地不动。   旋即一阵整齐而缓慢的步履声,划破了大殿的沉寂,两前,一中,八后,十一个人从大殿后转出,进人大殿。   两前,八后十个人,清一色的大档头。   中间那位,穿着跟提督东厂的那位一样,所不同的是,这位身材瘦小,肤色黝黑,圆眼,隆准,薄唇,两腮内凹,颧骨高耸,脸上除了一片懔人的冷肃之气外,别无一点表情。   到了虎皮椅前,黑瘦太监入座,两名大档头侍立左右。八名大档头一字排列身后。   大殿里,又恢复了沉寂。   黑瘦太监微微摆了摆手。   两名二档头站起来躬身后退,一直退到了大殿门口。   黑瘦太监抬眼望肖铮跟花三郎,目光比冰还冷。   肖铮忙低头,急步趋前,躬下身去。   “就是他?”黑瘦太监冰冷问道。   “回督爷,就是他。”   “嗯!”   肖铮忙转身:“上前叩见督爷。”   花三郎从容,泰然,走上前抱拳躬身:“草民见过督爷!”   他没叩见。   座旁两名大档头脸色变了。   黑瘦太监两眼之中闪过冷电,在扶手上的右手微一扬,两名大档头算是没动。   “你就是花三郎?”   “是的!”   “你想投效西厂?”   “是的。”   “你凭哪一点想让西厂要你?”   花三郎微一怔:“督爷,听说凭肖老的推荐,可以不经过考验。”   “肖铮他也只能保证你的忠诚,朝野之中,忠诚的人不在少数,但却不一定个个够格进入西厂。”   花三郎双眉微扬:“既是这样,草民就这么说,草民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文的也许不必表现,武的……”   目光一扫黑瘦太监身后:“您西厂这几位大档头,恐怕没一个是草民的对手。”   这句话还得了。   简直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   黑瘦太监身边的十名大档头,为之勃然色变,十八道冷电怒火般目光直逼花三郎。   身左大档头躬身道:“督爷,您应该给他个表现的机会!”   黑瘦太监目注花三郎,缓缓地说道:“花三郎,西厂中比武竞技,倘有死伤,可是两不偿命的。”   花三郎道:“以草民看,督爷还是下令改为二档头赐教吧。”   “本督说的话,你没听见,倘有死伤,他们固然可以不负责任,你也可以不必偿命。”   “草民听得很清楚,但是草民不愿伤人,若是胜过几位大档头一招半式,叫几位大档头以后还怎么带人。”   十名大档头个个脸色煞白,身上的披风无风自动,扑簌簌作响。   黑瘦太监则仰天哈哈大笑:“花三郎,你也未免太狂妄了,普天之下,能胜本督座下这几个大档头的人还不多,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劳你为他们操心……”   笑声一敛,脸色倏地转阴冷:“古桧!”   身左大档头两眼寒芒暴闪,一躬身,大步而出。   肖铮的神色显得很着急,但是他没办法拦阻这场形同拼命的比试。他不敢,他焦急的看花三郎,花三郎却装没看见。   大档头古桧一直逼到花三郎身前五步:“花三郎,你只有肖家这门朋友。”   “不错!”   “那就让肖家给你收尸吧。”   扬手一掌劈向花三郎。   掌力雄浑,一上手就是重手法。   花三郎道:“只怕未必。”   他一闪身,躲了开去。   他没有还击,古桧却以为他不敢出手,冷哼一声,随影附形追到,探掌疾抓花三郎胸腹。   西厂的大档头,的确不等闲,不但身法迅捷如电,出手也疾快如风,尤其那五指尖端透射丝丝指风,中人如割。   花三郎似乎没来得及躲,眼看古桧的五指就要沾衣。   九名大档头面泛森冷笑意。   肖铮也面现惊容。   独黑瘦太监神色木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忽听花三郎一声轻笑:“古大档头,小心。”   只见他身躯疾转,众人但觉眼前一花,两条人影倏分,再看时,不由神情均震,九名大档头身不由主,往前迈了一步。   古桧白着脸站着,混身上下没一点伤,但是他身上的披风不见了。   披风在花三郎手里,他神定气闲地提着,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古桧忽然向着黑瘦太监躬身:“请督爷恩准,属下愿以兵刃……”   黑瘦太监一摆手:“兵刃让给别人吧。”   古桧何曾受过这个,前后没满三招,尽管气得肺要炸,可是黑瘦太监有了这句话,他连半句话也没敢再多说,一躬身走了过去。   花三郎顺手摺好了披风,双手递出。   古桧从花三郎身前白着脸走过去,没接披风。   只听黑瘦太监道:“接过去!”   古桧停步回身,接过披风去转身就走。   黑瘦太监道:“南宫珮。”   身右大档头一躬身,举步直逼花三郎,停在花三郎身前十步处,一伸手,一名二档头取下佩剑,疾步过来递上。   南宫珮看也没看,一把抓过长剑。   黑瘦太监道:“花三郎,你惯用什么兵刃?”   花三郎道:“草民什么兵刃都用,但总不能找根树枝向南宫大档头讨教,哪位借把剑来用用吧。”   黑瘦太监道:“你能用软剑吗?”   花三郎道:“能。”   黑瘦太监手往腰间一摸,往外一抖,一道冷电似的森寒光芒向着花三郎疾射而至。   花三郎一躬身:“多谢督爷。”   他让过剑锋,探掌一抓,冷电倏敛,再看,花三郎手里多了一把软剑,剑身只有一指多宽。   行了,知道了,这位提督西厂的黑瘦太监,是位内外双修的一流高手,至少,是位一流的剑术高手。   花三郎回过剑锋,顺手一抖,把柄软剑抖得笔直,众人,包括黑瘦太监在内,都为之脸色一变。   花三郎忍不住脱口道:“好剑,督爷这把软剑,恐怕是百年前来自西南的贡品。”   黑瘦太监道:“你的眼力不错。”   软剑仍笔直挺在那儿,花三郎抬眼望南宫珮:“大档头请赐招吧。”   南宫珮象没听见,连剑都没出鞘。   显然,他很自负,不肯先出手。   花三郎一笑道:“有僭。”   一声“有僭”振腕出剑,软剑疾若灵蛇,抖出一朵剑花,飞卷过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花三郎抖出来的剑花虽只一朵,但是其手眼身法步,以及出剑之速捷稳健,绝对是一代大家之风。   黑瘦太监为之微微动容。   南宫珮神情一震,疾退三尺,同时探腕扬臂,龙吟起处,长剑也出了鞘。   他还没来得及出剑,花三郎一声:“南宫大档头留神,这是两朵。”   手随话动,铁腕振处,两朵剑花飘了过去。   黑瘦太监为之一怔,他没想到花三郎抖出两朵剑花。   南宫珮一惊,长剑随手挥出,疾迎花三郎掌中软剑。   他想凭内力磕击花三郎的软剑。   适才黑瘦太监一句“把兵刃留给别人”,又命南宫珮出阵对敌,足证南官珮在剑术上有很深的造诣。   而事实上,南宫珮拔剑出鞘的手法,以及出招的手法、方位,角度,都是一流的、最佳的,在剑术一道上,誉之为当代有数高手,实不为过。   他想凭内力磕击软剑,花三郎胸中雪亮,却不让他如愿。   手腕微斜,软剑走偏,带笑说道:“大档头,这是三朵!”   话落,剑尖上现出剑花三朵,一上二下,飞向南宫珮。   南宫珮吃了一惊,飘身疾退。   黑瘦太监面现惊容,他绝没想到花三郎能抖三朵剑花。   南宫珮一退又进,披风飘扬,长剑挥洒,刷,刷,刷,一连攻击三剑。   这三剑一气呵成,且速捷无比,不带一丝火气。   而,花三郎都躲开了,不但躲开了,且身法、步法,灵妙潇洒兼而有之,漂亮极了。   “四朵。”   花三郎抓住南宫珮招式用老,尚未变招前的一刹那,又抖出了四朵剑花。   似乎,他意不在伤人,也不在求胜,只在表演他的剑术,南宫珮前后出了四剑,没能碰到他一点衣角。   黑瘦太监霍地站起:“够了。”   南宫珮躬身而退。   花三郎沉腕收剑,微躬身躯:“督爷,这一阵,应是秋色平分。”   他只手呈上软剑。   黑瘦太监视若无睹,道:“花三郎,你若是全力施为,能抖出几朵剑花。”   花三郎道:“草民献丑。”   随手一抛,九朵剑花立现剑尖。   黑瘦太监神情猛震,勃然色变,一时没说出话来。   只因为,九朵剑花是剑术造诣中的登峰造极,至今没听说过有谁能抖出十朵剑花,能抖九朵的,似乎除了武当掌教外,就没听说再有别人。   这是苦练的结果,当然也跟天赋有关系。   剑花九朵,就等于九把长剑同时攻出,倘若是花三郎有意伤人,南宫珮早血溅尸横了。   在场无一不是行家,无一不暗自惊叹开了眼界。   肖铮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幸亏花三郎有意投效西厂,幸亏当初他肖家没真正跟这位年轻人为敌。   忽听黑瘦太监惊叹出声:“花三郎,花三郎,你让本督叹为观止,想不到剑术一途的至高造诣今出现在你手上……”   “督爷夸奖,草民只是卖弄些花样而已。”   黑瘦太监道:“花三郎,你多大年纪?”   “回督爷,二十多了。”   “你究竟是什么出身?”   “不怕督爷见笑,江湖浪子。”   “你总有个师承。”   “督爷原谅,他老人家自号无名老人。”   “无名老人,看来你是不愿说。”   “不,督爷明鉴,连草民自己也仅知道四字无名老人。”   黑瘦太监霍地转望南宫珮:“南宫珮,你怎么说?”   南宫珮一脸肃穆,欠身道:“属下只有谢他剑下留情。”   黑瘦太监一点头:“这倒是实话,花三郎,这把剑……”   花三郎再次双手呈上。   “不,本督送给你了。”   花三郎一怔:“督爷……”   “这把剑是贡品,也是名剑,当今世上,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你用它更为恰当了。”   花三郎欠身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督爷赏赐。”   他撩起衣衫,把软剑环扣在腰间。   黑瘦太监道:“本督聘你为西厂总教习,直接听命于本督。”   花三郎又一怔:“督爷,这叫草民怎么敢受。”   所有的大档头、二档头立即向着花三郎恭谨躬身:“见过总教习。”   花三郎忙一答礼:“不敢当。”   转望黑瘦太监:“还请督爷收回成命。”   黑瘦太监道:“本督一向只有发令,向不收回,肖铮。”   肖铮如大梦初醒,连忙躬身:“属下在。”   黑瘦太监道:“你父女荐才有功,着你真除大档头,你女儿为本厂总巡察。”   肖铮立即单膝点地:“多谢督爷恩典。”   黑瘦太监道:“古桧。”   古桧上前躬身:“属下在。”   黑瘦太监道:“本督所命诸事立即发布,呈文内行厂报备,并行文知会东厂。”   “是。”   黑瘦太监道:“花三郎。”   花三郎道:“草民在。”   “你不愿任职本督座下?”   “卑职在。”   “这才是,你现住何处?”   花三郎道:“卑职现住客栈。”   黑瘦太监道:“本督命人给你准备住处,今晚以前,搬进西厂。”   “是!”   肖铮忙道:“督爷,属下可否为总教习告个假。”   “你为总教习告什么假?”   “属下想备几杯水酒,恭贺总教习荣任,也许要陪总教习作竟夕之欢。”   “肖铮,你打算要陪客么?”   “属下的荣宠,只恐请督爷不到。”   黑瘦太监嘴唇牵动,微一笑:“你们去吧,本督哪有那空闲。”   “谢督爷。”肖铮一躬身,转望花三郎:“总教习,请吧。”   花三郎道:“督爷可还有什么交代?”   “去吧,本督宽限一日,准你明天日落以前搬进厂来,其他的事,自有人为你准备。”   “谢督爷。”   花三郎一躬身,偕肖铮退了出去。   黑瘦太监望着花三郎走出去:“从今以后,我西厂的声势,要凌驾于东厂之上了,恐怕连九千岁自领的‘内行厂’都得逊色三分。”   一摆手,十名大档头,四名二档头拥着他往后行去,转眼间隐入殿后不见了。   大殿陷入空荡,寂静之中……   马车往西厂外驰动。   肖铮在车上表现了热络:“恭喜总教习,贺喜总教习。”   “那儿的话,不是肖老,我哪有如今,我要好好谢谢肖老。”   “总教习,您可别跟我这样,我固然是荐才有功,但我这功是因为荐才而来,倘若不是总教习您让督爷惊为奇才,就算有我的推荐,您也进不了西厂啊。”   “肖老客气了,总而言之,肖老的这个大好处,我是要永志不忘的。”   “肖铮倒不敢求什么,往后仰仗的地方还多,若总教习能多照顾,肖铮就心满意足了。”   “肖老怎么说这话,花三郎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往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要能力所及,我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肖铮哈哈笑道:“总教习言重了,总教习言重了。”   花三郎话锋忽转:“肖老,能不能代我多邀个朋友?”   “当然可以,总教习的朋友,还不就是肖铮的朋友,总教习尽管邀就是,人多更热闹。”   “我是说,请肖老代邀。”   “呃,让我代邀,但不知总教习的朋友……”   “就是我那位贾兄弟贾玉。”   “呃,贾玉。”   “不是我那位贾兄弟,花三郎照样没有如今,我理应谢之当面。”   肖铮哈哈一笑道:“这个……行,行,到家之后,总教习交代卓大娘就是,她自然会替总教习安排。”   车行甚速,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近肖府。   忽听赶车的道:“老爷子,是走原路还是……”   肖铮道:“还是原路。”   花三郎马上接口道:“不,肖老,马车直驰肖府大门。”   “这……”   “肖老,我如今已是西厂的人了,花九姑娘跟巴天鹤还能把我拖回去不成。”   “那个不是,我只是怕……”   “肖老,不要弱了西厂的声势啊!”   肖铮迟疑一下,旋即道:“不走原路了,马车直驰大门口。”   “是!”   赶车的在外应了一声,马车加速行驶,转眼工夫之后,马车停下。   到了肖府大门口了。   肖铮掀开车帘,偕同花三郎下车,一眼就看见花九姑跟巴天鹤奔了过来。   花三郎低低道:“肖老不要管,让我来应付。”   肖铮低应一声,摆摆手支走了马车。   马车驰走,巴天鹤,花九姑双双奔到,花九姑一双妙目盯上了花三郎,巴天鹤则劈头便道:“肖老,你好一着瞒天过海呀。”   肖铮装糊涂:“大档头这话……我是去接花总教习回来的呀!”   花九姑一怔:“花总教习?”   花三郎含笑道:“九姐,小弟我蒙西厂督爷思典,赏了个西厂总教习职务,一笔写不出两个花字,九姐是不是也替兄弟我高兴?”   “当然了!”花九姑强笑道:“兄弟,你可真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花字,九姐我光采大了。”   巴天鹤道:“肖铮,你可真会抢啊!”   “那可不,”花九姑道:“谁叫人家有个花不溜丢,香喷喷的女儿呀。”   肖铮听得为之一惊:“九姑,这完全是因为我们督爷爱才……”   花三郎接口道:“还请两位代我回复熊督爷,爱护之意,永铭五内,来日容我再上东厂去拜谢,我跟肖老还有事,失陪了。”   肖府的大门开了,开门的是柳三影带着两个人。   花三郎跟肖铮转身就往里走。   “花三郎。”   巴天鹤沉不住气,挥掌就抓。   花三郎笑一回身,伸手就扣住了巴天鹤的腕脉,道:“巴大档头,可不要伤了东西两厂的和气。”   微振松手,巴天鹤跄踉而退,花九姑忙扶住。   花三郎偕同肖铮进了门,大门砰然一声关上了。   巴天鹤气得脸都白了,猛一跺脚:“咱们走。”他跟花九姑转身奔去。   门里,肖铮脸色有点沉重:“总教习,这么一来,恐怕真要伤两厂的和气了。”   花三郎笑笑道:“那怎么办,肖老,咱们督爷是冲人低头陪笑的人吗?”   肖铮道:“这倒也是。”   花三郎道:“放心,天大的事,花三郎一肩担了。”   肖铮要说话没说话,他正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柳三影上前躬身:“老爷子。”   肖铮找到了岔开话题的机会:“见见总教习。”   柳三影一怔:“总教习。”   “不懂么,督爷聘花爷为总教习了。”   “呃!”柳三影如大梦初醒,惊慌失措忙躬身:“柳三影见过总教习。”   花三郎没答礼,却含笑道:“柳管事别客气,咱们不打不相识,还是朋友。”   “总教习抬举,总教习抬举。”   花三郎没多停留,跟肖铮去了后院。   后院里出迎的,是管事柴立。   肖铮头一句话,就是让柴立见过花总教习。   当然,柴立又是一付恭谨、巴结、谄媚样儿。   后花厅坐定,女总管卓大娘进来了,肖铮照样是那句话,卓大娘免不了一番恭贺,但却没显出令人起鸡皮疙瘩神态与言词。   女总管果然不同于别人。   要不她怎么能当上肖府的女总管。   花三郎有点意外,但并没有怎么在意。   提起了大门口“整”了巴天鹤跟花九姑,卓大娘只是微笑不语。   提起了花三郎要请贾玉,卓大娘这才有了兴趣,似乎只有贾玉,才能引起她的重视。   望望肖铮,卓大娘笑道:“老爷子打算什么时候开席?”   肖铮道:“就是晚上吧,总教习看怎么样?”   花三郎道:“我是客随主便,不过卓大娘一定要帮我请到我那位贾兄弟。”   “您放心!”卓大娘笑着说:“贾少爷一定到。”   肖铮要说话,卓大娘却截了口:“老爷子,今儿晚上恐怕要闹到很晚,总教习是不是要趁这时候歇息一下?”   肖铮似乎刚想到:“呃!对,是该让总教习趁这时候歇息一会儿。”   花三郎觉得有点怪,可是他却看不出什么来。   似乎,人家也不容他有机会看出什么来,卓大娘那儿已经含笑说“请”了。   花三郎只有站了起来。   陪他的,仍是这位女总管,他歇息的地方,也仍是那座雅致、宁静而舒适的小楼。   花三郎躺上了床,真歇息了,只因为他知道他现在还摸不着头绪,欲速则不达,也不能操之过急。   如今他已然荣任西厂的总教习,已经是一步登了天,还急什么、愁什么。   所以,他真歇息了,闭上眼,什么也不想。   不想是假的,他眼前晃动的,是南宫玉的笑靥。   他不明白,南宫玉的笑靥为什么会在他眼前浮现。   他更不明白,南宫玉的笑靥,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在他眼前浮现。   不该有如是,却挥之不去,驱之不散。   卓大娘出了这座小楼,又到了那座小楼前。   这回,她上了小楼。   小楼上,一个精雅的小客厅,里边一间屋,垂着珠帘,从那珠帘缝儿里,透传出阵阵的幽香,令人欲醉。   可惜,花三郎不是在这座小楼上,要不然他一闻就知道,这香,是他贾兄弟身上的香。   卓大娘往小客厅里一坐,要说话。   珠帘的那一边,已经透传出一个甜美、轻柔,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话声:“昨夜灯花开双芯,今朝大娘走奔忙,难不成有什么喜讯儿?”   卓大娘笑了:“可不,姑娘的苦心没白费,人家已经当上了西厂的总教习了。”   那甜美话声道:“哎哟,那不就高不可攀了。”   卓大娘道:“是高了点儿,可也得饮水思源哪。”   “他会么,大娘!”   “怎么不,口口声声都是他那贾兄弟。”   “贾郎这份苦心没白费。”   “贾郎!贾郎今儿晚上可得露面儿了。”   “怎么,大娘?”   “怎么?不跟您说了么,他口口声声都是他那贾兄弟。”   她把肖铮晚上设宴庆贺的事告诉了珠帘那边的她,也把花三郎盼代邀贾玉的事告诉了话声甜美、轻柔的这位姑娘。   听毕,姑娘轻笑,直如珠走玉盘,“那——大娘,就给贾郎捎个信儿去吧。”   卓大娘笑道:“这信恐怕还得您的亲笔。”   姑娘她话锋忽转:“东边儿那几位怎么样?”   卓大娘笑容微敛:“不会善罢甘休,恐怕是个麻烦。”   “督爷敢把总教习给他,也就没放在心上,是不!”   “姑娘应该知道,在九千岁面前,西边儿一直不如东边儿。”   “焉知西边儿不从此扬眉吐气?”   卓大娘道:“但愿如此了。”   “我不会看错了,大娘不也生就一双慧眼吗?”   “姑娘,别慧眼不慧眼了,他认识那位南宫在先,这可不是好事。”   “我不怕,她不是我的对手,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个霸王。”   “姑娘,这种事啊,别说霸王,就是老天爷也挡不住的!”   “大娘,别吓唬我好不好?”   “您明知道我不是吓唬您。”   姑娘轻笑道:“知道,说着玩儿的,您放宽心吧,有大娘这么个女诸葛在,我还怕战不胜,攻不克!”   卓大娘笑了:“有您这一句,我还能不卖命!”   楼梯响动,有人上来了。   姑娘道:“爹来了。”   卓大娘站了起来。   果然,来得正是肖铮。   姑娘娇嗔:“哎哟,爹,人家的小楼都快塌了。”   肖铮道:“丫头,别又想讹爹了,爹来是为告诉你件事。”   姑娘道:“回家以后的事,大娘都告诉我了,爹来告诉我的,八成儿是在厂里的情形。”   “对!”   “他的表现怎么样,怎么不错,要不然督爷不会把总教习给他。”   “他太狂了,硬挑几位大档头。”   “结果呢?”   “结果,古大档头拳掌受挫,南宫大档头剑下称臣。”   “这能叫狂。”   “也难怪他狂,丫头,他能抖出九朵剑花。”   卓大娘一怔。   姑娘轻叫:“怎么说,几朵?”   “九朵。”   卓大娘脸色大变。   姑娘叫道:“天,九朵,我还真没想到,他居然能……天……这简直是剑术的登峰造极,他才多大年纪……”   卓大娘道:“姑娘,天赋。”   “他,他究竟是有多渊博,有多深。”   肖铮道:“丫头,更重要的,是他的来历,摸清楚他。”   “督爷的交代?”   “不是,不过督爷一定会交代。”   一名彩衣少女飞了上来,手上拿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件:“老爷子,厂里派人送来的。”   肖铮急拆阅,旋即道:“看,是不是,督爷的密令,速查明花三郎来历。”   “那就把事交给我吧。”   “丫头,可千万别露出什么。”   “您要不放心,我把事交还给您。”   肖铮道:“你这丫头,爹要是连你都信不过,还能信得过谁,只是,他这个人很机警……”   “当然机警,要是反应迟钝的傻子,咱们还会当宝似的抱他么,就算咱们抱他,督爷也不会要他呀,您说是不是?”   “是理、是理,你说的都是理,只是爹的意思是……”   “您的意思我懂,两个字小心就是了,可是恐怕您还没弄懂我的意思。”   “丫头,你是什么意思!”   “他的来路要是没问题,真是一心只想投效,别说是让他知道咱们摸他的底,恐怕打他都赶不走,他的来路要是有问题,所谓投效是别有用心,那么一旦他警觉咱们在摸他的底,他马上远走高飞了,这不是挺好么?”   肖铮忙道:“远走高飞好!丫头,他的来路要是有问题,投效是别有用心,不能让他远走高飞呀!”   姑娘轻哼一声:“您说的好,不能让他远走高飞,他一下能抖出九朵剑花,这种武功造诣的人,试问谁能拦得住他,谁又能拿他怎么呀。”   肖铮呆了一呆,道:“这……”   “您别这了,爹,如果真要是这么回事,到那时候让他远走高飞,对咱们来说,未嗣不是福啊。”   肖铮额头上忽然见了汗渍:“不管怎么说,他最好是别有问题,要不然可叫咱们怎么跟督爷交代啊。”   姑娘道:“您放心,主意是我出的,真有这么个万一,到时候督爷那儿,自有我去说话。”   肖铮道:“丫头,我是你爹,你是我的女儿,不管是谁说话,那都不是闹着玩儿的呀。”   “爹,您是怎么了,这种事本来就是冒险的事,您既想邀功,又怕冒险,那怎么成,既是这样,您当初别答应多好。”   卓大娘半天没说话,这时候突然插嘴道:“老爷子,咱们现在是一只脚已经踩下去了,再想抽脚也来不及了,只有硬着头皮往前去,您放心吧,姑娘会把这件事办得稳稳当当的;您只管去养您的神,准备晚上宴客吧!”   肖铮沉默了一下,旋即点头道:“好吧。”   他转身下楼走了。   姑娘道:“早知道我就不管这闲事,人都要了,还信不过人家。”   卓大娘微微一笑道:“姑娘,督爷不比咱们,提督西厂,负那么大责任,他能不谨慎,不小心么。”   “那怎么办,难道还要我上西厂具结立保不成?”   卓大娘笑道:“姑娘,我知道您,这会儿难免偏心,可是督爷既然已经交代下来了,您也把事要过来了,好歹您就费费心吧。”   “我把事要来,我把事要来,是因为我不愿意让别人去惹他。”   “我还能不知道您的用心,只是您也不能让老爷子为难啊,您说是不是?”   只听姑娘吁了一口气,没再听姑娘说话。   卓大娘道:“您也养养神吧,我得张罗晚上宴客的事儿去了。”   姑娘仍然没说话,珠帘的那一边,就好象没人似的。   这儿是西厂的中心重地,一个院子,不太大,四边长廊,中间的院子里种着四时花木,打扫得很干净,也显得很宁静。   坐北朝南那一排长廊上,三间屋,门关得紧紧的。   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声息。   不,有声音,那是一个人说话,突如其来的一个话声,划破了这份宁静。   那话声只有一句:“带她上这儿来好了。”   “是!”   有人恭应一声,旋即,中间那间屋门开了,一名大档头低头退出,带上门,顺着长廊走,然后拐个弯不见了。   转眼工夫之后,这名大档头又踏上了长廊,身后还跟个人,这个人,赫然是贾玉。   到了坐北朝南长廊中间那间屋前,大档头推开门,把贾玉带了进去。   这间屋挺大,也挺静,挂着几幅垂地的纱幔,穿过一幅幅纱幔,一个豪华、舒适的地方顿时呈现眼前。   红毡铺地,八宝软榻横斜,墙角金貌里,正袅袅地飘香。   紧靠金貌之旁,是具朱漆木架,上头横放着一把斑斓古剑。   八宝软榻头上,有只矮脚漆几,上头搁了个水晶盘,里头放着几样水果,最惹眼的是那串葡萄,一看就知道是吐鲁番的品种。   几旁站着两名青衣侍婢,正轮流摘着葡萄往一个人嘴里送。   这个人,斜倚在软榻上,正是那位提督西厂的黑瘦太监。   大档头带贾玉进来,一躬身,退向一旁。   黑瘦太监入目贾玉,微一怔。   贾玉上前躬身:“督爷,是我。”   黑瘦太监忽然笑了,摆摆手,两名青衣侍婢施礼而退,黑瘦太监坐了起来,笑道:“你怎么这身打扮?”   贾玉微笑:“您说,这身打扮有什么不好。”   “又有什么好,北京城里逛一趟,非招得大姑娘、小媳妇成群去后头跟不可,岂不给王城的看街的惹麻烦。”   “他们岂奈我何。”   “巡城的都老爷可不好说话啊。”   “有您给我撑腰,我又怕谁。”   “你这张小嘴儿,你就准以为我会管。”   “要不要试试看?”   黑瘦太监大笑,一指贾玉身后锦凳:“坐。”   “谢谢您。”   贾玉微欠身,坐下。   黑瘦太监目光一凝:“我给你升官儿了,知道了么?”   “知道了。”   “是来谢我的?”   “不是。”   黑瘦太监微一怔,贾玉接着道:“督爷,您爱听口头上言谢,”   黑瘦太监笑了:“你明知道我不爱。”   “所以我才斗胆说不是。”   黑瘦太监抬手一指,差点没点着贾玉那粉妆玉琢的鼻子:“这叫斗胆?你斗胆的事多了。”   贾玉笑笑:“我干的大事也不少,您给我的胆,胆当然也就大了。”   黑瘦太监大笑道:“难怪我喜欢你,难怪我爱跟你聊,说吧!你非在这时候见我,有什么事儿。”   “来听听您怎么说,我荐的这个人堪不堪用?”   “不堪用我会把总教习给他?”   “您不该把总教习给他。”   黑瘦太监一怔:“我不该把总教习给他?”   “您还不清楚他的来历,是不是!”   “你荐的,我还要清楚他什么来历。”   “那……您为什么给肖家一纸密令,让摸他的底呢?”   黑瘦太监一呆,旋即微笑点头:“好家伙,敢情是来兴师问罪的?”   “兴师问罪,这个斗胆我还没有,不过是仗着些宠惯而已。”   黑瘦太监迟疑一下:“这样好不,那纸密令,我撤回。”   “发号司令的是您,我岂敢加以左右。”   “真厉害!”黑瘦太监一摇头:“我算是服了你,得了好处还硬是不领情……”   仰脸望那名大档头:“给我记住,发往肖家的那纸密令撤回。”   大档头躬身答应:“是。”   黑瘦太监望贾玉:“现在我想听你口头上言谢,你就不能说一声。”   贾玉绷着冠玉似的一张脸:“谢归谢,但是我还请您收回另一样成命。”   “另一样成命?哪一样?”   “撤回总教习,给他个番子干干。”   黑瘦太监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将来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开玩笑,密令,我可以撤回,给了他总教习,是当着那么多人,出尔反尔,你叫我往后还怎么带人。”   “您就不觉得一下子给他的太多了。”   “我还嫌少,可是我总不能把副手给他,我还没那大的权。”   “不行,那是您抬爱,您越这样,我觉得肩头越重。”   “那你是要我……”   “您还是得撤回。”   “胡闹,”黑瘦太监脸色不好看了,一拍软榻站了起来:“你这是拿我这个提督开玩笑,没人让你负责……”   贾玉忙站起,含笑一礼:“谢督爷。”   黑瘦太监一怔:“鬼丫头,合着你是挤我这句话呢。”   贾玉微笑道:“我要回去了。”   黑瘦太监招手道:“等一等。”   贾玉马上收了笑容:“怎么,说出来的话,您又后悔了?”   黑瘦太监没说话,背着手绕着贾玉转。   贾玉诧异地跟着他转,最后还是沉不住气,一跺脚道:“您这是怎么了吗?”   黑瘦太监马上停了步,指点着贾玉道:“记住我这句话,普天之下,我只有这么一个喜欢的人,要是他想抢我这个喜欢的人,必得经我先点头。”   贾玉脸一红:“知道了。”   带着一阵香风跑了出去。   黑瘦太监笑了,笑容刚浮起,一名大档头疾步而人,恭谨躬身:“禀督爷,熊督爷来了。”   黑瘦太监的笑容马上凝住:“人呢?”   “大厅候着您呢!”   黑瘦太监两眼之中闪过两道冷电:“带路。”   “是。”   大档头躬身退后。   黑瘦太监迈步往外行去。   银发太监坐在大厅里,神色冰冷,身后,除了巴天鹤之外,还有七名东厂的大档头。   两名西厂的二档头侍立大厅门口。   气氛不大对,西厂的两名二档头一动也不敢动。   突然,这两名二档头暗暗吁了一口气,连忙躬下了身躯。   黑瘦太监进了大厅,身后只有两名大档头。   银发太监象没看见,坐着没动,甚至连正眼也没往厅门看一下。   黑瘦太监以牙还牙也没看银发太监一眼,神情冰冷的走过去,大刺刺的一坐,一声没吭。   半晌,沉不住气的是银发太监,他冰冷道:“巴天鹤,说话。”   “是,”巴天鹤一躬身,走出来向黑瘦太监躬身:“督爷……”   他刚这么一声,黑瘦太监却已开了口,语气还要冷三分:“巴天鹤,东、西两厂的两个提督在此,有你说话的余地吗?”   “是……”   巴天鹤够窘的,只应了一声“是”,下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银发太监哼、哼,一阵慑人心神的冷笑:“阴海空……”   黑瘦太监立还颜色:“熊英!”   银发太监熊英霍地站起:“阴海空,你竟敢唆使手下,抢我东厂的人!”   黑瘦太监阴海空稳坐不动:“熊英,他还没有进你东厂。”   “当然还没有进我东厂,是你的人把他抢走了。”   阴海空微微摇头:“不,不,不,我的手下不是抢,是顺理成章把他接了过来,因为我的手下在接人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你的手下,也就是说,你的手下并没有出现。”   “胡说!”熊英厉声道:“花九姑跟肖家那个丫头明明照过面……”   “不!”阴海空仍微摇头:“熊英,你太抬高我的手下了,如果你的手下确曾出现,我的手下根本就没办法把人接过来。”   熊英一怔,这才明白,他是让人损了,吃了亏还送上门来挨损,哪受得了这个,熊英满头银发忽地根根竖起,一袭锦袍也为之忽然暴涨,象吹了气的,他人本就胖,这一发威更是吓人,他伸手一把抓住了阴海空的左腕。   阴海空够镇定,仍稳坐不动,眼皮也没抬一下,冷然道:“你要弄清楚,这儿是西厂,不是东厂。”   “打了你,你西厂的人又敢把我怎么样。”   “你不妨试试看,我可以保证,你走不出西厂!”   “我就不信。”   他不信,那是口说的不信,事实上他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阴海空这时候抬了眼,嘴角泛起一丝森冷笑意,就这么望着熊英。   “脏了我的手。”   熊英猛一甩阴海空的手。   阴海空突然仰天大笑,声音不大,但却震得门窗簌簌作响,熊英戟指阴海空:“你且慢得意,总有个讲理的地方,你我九千岁面前见。”   熊英转身愤然外行,巴天鹤等急跟上。   阴海空再度纵声大笑,一直到熊英带着巴天鹤等他东厂的人出了大厅。   话声一落,阴海空冰冷吩咐:“早作准备,本督今晚要到肖家赴宴。”   身后大档头躬身恭应:“是!”   入夜,肖家大厅灯火辉煌,筵开数桌,鲜红色的桌巾上,清一色的银器。   还没看见客人,不过,据说肖铮是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了。   京城里卧虎藏龙,有头有脸的,何只这几桌。   那是因为肖铮经过了挑选,在他眼里,有头有脸的并不多,他所挑出来的,都是京里顶尖的人物。   今天晚上这一席酒,可以称得上是盛况空前龙虎群英会。   只因为来的这每一位,都是跺跺脚京城晃动的人物。   但是,今天晚上的客人里,并没有官里的人物,肖铮是个大字号的人物,毕竟他只是西厂的外围,论份量,他还是差点儿。   尤其,东、西两厂头顶上还有个“内行厂”,过份招摇惹九千岁动了气,别说是一个肖铮,就是阴海空他也架不住。   花三郎还在他“客居”的那座小楼上,一身新行头,全是肖铮“孝敬”的,请来大绸缎庄的名师傅,现量现做,硬是限期赶出来的。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花三郎原来的一身行头本不赖,已经是衬托出他的俊逸潇洒了,再看看如今的花三郎,还得了。   别说侍候穿衣的女婢们,就连卓大娘这上了几岁年纪的女人,都看直了眼了。   卓大娘越看越乐,当然她不是为自个儿乐。   让丫头们侍候着穿衣裳,花三郎问:“大娘,今儿晚上肖老请的客人都有谁呀?”   卓大娘扳着指头算上了,这个,那个,奈何花三郎似乎全没着耳朵听。   好不容易,卓大娘扳完了,花三郎接着又问:“我那贾兄弟呢?”   卓大娘说:“总教习,贾少爷不能算老爷子请来的客人,所以我没把他算在里头,不过,您放心,他一定到。”   花三郎笑道:“这就行了,别的人我就不管了。”   卓大娘似乎忍不住:“总教习,您跟贾少爷,真就那么投缘?”   “不错,尤其若不是我那位贾兄弟,我便没有今天,为人,饮水不可不思源啊。”   “您既然这么说,我就要斗胆问一句了,那您是打算怎么谢贾少爷呢?”   花三郎自以为自己没料错,贾玉准是肖铮未来的东床,他知道该怎么说,其实,也是他的由衷之言:“说结草衔环,过份了点儿,也不切实际,说变犬变马,那更要等到来生,我只有这么说,为贾兄弟,我能赴汤蹈火。”   卓大娘却很满足,笑道:“这已经很够了!”   一阵楼梯响,肖铮跟了上来,满脸堆笑:“总教习好了没有。”   花三郎道:“肖老,你让我欠的债太多了。”   肖铮马上正色道:“您怎么说,应该的,您接受我这点心意,是我的荣宠,您就不知道,您荣任西厂总教习,肖家沾了多大的光。”   这恐怕是肖铮心里不折不扣的实话。   卓大娘把话接了过去:“老爷子,客人都到齐了?”   “是啊,要不然我怎么敢来请总教习呢。”   卓大娘转望花三郎:“总教习,您就请吧。”   肖铮、卓大娘,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唯恐不周地陪着花三郎下了小楼。   好家伙,楼下都站满了。   前后两院,文武两厅,四馆的管事,都站在青石小径的两旁,这些位管事,有的花三郎见过的,有的是没见过的。   他似乎没留意,这些人里,就缺了那“一楼”的楼主。   就是留意了,他也不好问,因为那“一楼”的楼主,是肖铮的独生爱女。   他这里一下楼,两边所有的管事齐躬身:“见过总教习。”   花三郎忙答一礼,叹道:“肖老,太抬爱了,帐上加帐,你叫我怎么还得了!”   肖铮满脸是笑:“应该的,应该的。”   由肖铮、卓大娘陪着往前走,花三郎一一点头示意,唯独到了那位文厅管事的老夫子面前,花三郎停下来谈了几句。   别的管事们为之羡煞。   也许是读书人品高命好,老夫子的表现既不热,也不冷,既不亢,也不卑,恰到好处。   花三郎为之暗暗点头。   这个朋友要交,也值得交。   众星捧月似的,把花三郎捧进了大厅,大厅里黑压压的一片,谈笑风生。   花三郎由肖铮、卓大娘陪着一进门,那黑压压的一片全站了起来,而且顿时鸦雀无声,静得掉根绣花针都能听得见。   花三郎的一双目光却只在人堆里找,找他那位贾兄弟。   卓大娘留意着他,唇边再次的浮现满意的笑容。   贾玉还没到。   肖铮要为花三郎介绍众“人物”。   但是,这时候来了个更大的人物,先是四名大档头直闯大厅,阴海空带着另四名大档头随后来到。   花三郎、肖铮一怔,双双脱口一声:“督爷。”   就这一声,众“人物”全知道是谁来了。   花总教习的面子。   肖铮的荣宠。   众“人物”全都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了光。   东、西两厂的督爷,无不久仰,无不谈“虎”色变,但是这些“人物”,可没一个瞻仰过这两位督爷到底是什么样。   就算有时候打街上过,那也是前呼后拥,轿帘遮得密密的,往前凑看看,谁敢近,马上让你人头落地。   今儿个,不是冲着这位花总教习,谁能看得见。   天大的福缘,天大的造化,真足以向后世子孙夸傲。   有这福缘,有这造化了,看一眼就该再多看几眼。   不,只那么一眼,心里都不自觉的生了寒意,个个连忙躬下了身,低下了头。   这位提督西厂的阴海空神气不?   神气,神气透了。   可是,他神气的工夫太短暂了。   他这里大刺刺地刚居中一坐,大厅里又大踏步进来个人,雄健的身躯,雄健的步履,豪迈中还带点妩媚,桓侯张三爷个人。   花三郎,肖铮脱口又一声:“总教习。”   又来个总教习,同样是总教习,可比花三郎大多了,不是别人,硬是那有“霸王”之称的内行厂总教习——项刚。   今儿晚上的福缘,造化怎么这么大。   众“人物”都直了眼,照样的,没敢再看第二眼,刚才对阴海空,是心里生寒,如今对这位项霸王,是敬畏。   阴海空没敢再大刺刺地坐着,连忙站起来,迎上前并恭恭敬敬的一礼:“总教习。”   项刚抬了抬手:“你在这儿?那最好,你等等,主人呢?”   肖铮忙上前:“总教习,肖铮在这儿。”   项刚一指肖铮:“你惹了祸了,听说你从熊英手里抢了个人,先让我看看那是谁,值得你们两家这么抢。”   肖铮忙拉过花三郎:“总教习,就是花少爷。”   花三郎笑吟吟地望项刚。   项刚直了眼:“怎么说,阁下,是你?”   “您没想到!”   “做梦也没想到,熊英上九千岁面前告了状,只差没说是怎么样个人,难怪他们两家抢,换我我也要抢。”   “项爷可是迟了一步了,您要是有这意思,这两家,任他那一家也不敢动。”   “你这是损我,怪我没抢你,天地良心,我那儿知道你有这意思。阁下,阴海空给了你个什么?”   “跟您一样。”   “简直混帐。”他居然骂阴海空混帐:“阴海空,你西厂没别的了。”   “总教习。”阴海空苦了脸:“我这个职务是九千岁赏的,不然我早给了他了。”   “这句话还能消我点气。”项刚道:“算你们俩没口福,熊英告了状,陪着九千岁内行厂等着呢,走吧,你们俩跟我去跟熊英别别苗头去吧!”   项霸王要带人走,谁敢不放,况且,这必然是九千岁的令谕,谁又敢违抗?   宾主眼睁睁的看着花三郎、阴海空跟项霸王走了。   这儿前脚走,俊贾玉后脚进了大厅,卓大娘忙凑过去低语,贾玉怔住了。   肖铮难免心中忐忑,但是他并不怎么害怕,因为有个项霸王在,花三郎一定占便宜,这么一来,他也一定沾光。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七章 威震内行厂     健骑铁蹄翻飞,紧挨紫禁城的一片宏伟建筑在望。   那就是内行厂,连东西两厂都怕的内行厂,这地方花三郎来过,只来过一次。   地点,要比东西两厂近禁城,占地不比东西两厂大,但是一片建筑要比东西两厂气派得多。   事实上,权势也要比东西两厂大得多。   你看,单那宏伟的门头,那高挑着一串大灯的旗杆,那站门的一十六号番子,就硬是比东西两厂慑人。   听见蹄声,偏门大开,三人三骑连同八名跟马跑的八名大档头,成一线的进了偏门。   西厂的八名大档头,小院子里候着,没资格跟进去,东弯西拐一阵,进了一个大花园,这地方花三郎眼熟得很,对面一座大厅,灯火辉煌,光同白昼,八名内行厂的二档头佩刀侍立。   到了大厅门口,项刚扭头一句:“你们俩在这儿候一会儿。”他进去了,转眼工夫之后,大厅里传出了项刚洪钟似的话声:“花三郎、阴海空进见。”   花三郎、阴海空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并肩登阶进大厅。   乍进大厅,灯光耀眼,定一下神再看,看见了,自领内行厂的刘瑾居中高坐,两旁雁翅般排列八名大档头,身后还有四名,项刚坐在刘瑾身旁,熊英也在,可是在这儿他只有站着的份儿。   阴海空急步趋前躬身:“卑职阴海空见过九千岁。”   花三郎跟着上前,也一躬身:“卑职花三郎见过九千岁。”   刘瑾没理也没看阴海空,一双目光却盯上了花三郎,闻言见状,一双白眉刚往起一耸。   项刚一旁说了话:“阴海空把西厂的总教习给他了。”   刘瑾“嗯”了一声道:“长得是不赖,让我看看他究竟是凭什么,让我的东西两厂抢他。”   项刚“哈”地一笑道:“凭什么,您算是问对了,连我……”   花三郎一旁忙截口:“九千岁何不派个人考考卑职。”   刘瑾一怔,项刚转脸:“阁下很会为别人留颜面,不过你这个请求,我仍表赞同,而且想鼓掌喝采。”   刘瑾似乎脸色要变,听项刚这么一说,脸色马上又平和了,道:“你赞同。”   项刚道:“您不是正有心考人家吗?”   “你给我派个人。”   “不,我认识他,不愿落人话柄,人还是您自己派吧!”   刘瑾脸上没表情,道:“巴凤歧。”   身后一名大档头应声越前躬身:“九千岁。”   “你给我试试他。”   “是!”   巴凤歧转身望花三郎,花三郎站着不动,也没说话。   巴风歧往前走了两步,道:“出手。”   花三郎笑望项刚。   项刚道:“巴风歧,这个人有点傲,你就别跟他客气了!”   巴风歧双眉一耸,跨步欺身,单掌递出。   高明,绝对比东西两厂的大档头高明。   巴凤歧是高明,奈何他碰见了花三郎。   花三郎脚下移动,轻易地避开了巴凤歧的头一掌。   项刚道:“阁下,你也用不着有什么顾忌。”   “不是顾忌,项爷!”花三郎含笑道:“在没来‘内行厂’之前,我自己许下了诺言,如果是必须比武较量,不论是谁,我一定礼让三招。”   刘瑾一双白眉为之一耸。   项刚一点头道:“有你的,巴凤歧,你尽管出手吧,还有两招,他不会还手。”   巴凤歧心里相当不是味儿,手上一紧,连环攻出两招,都是实招,而且都是重手法,取的也都是花三郎的要害,招连招,一气呵成,快捷如电。   无奈,他连花三郎的衣角都没能碰到。   三招已过,花三郎退声道:“巴大档头,恕我要出手了!”   身随话动,疾飘欺前,轻描淡写,向着巴凤歧当胸抓去。   踏中宫、走洪门,他犯了武家大忌,可也有点轻视人。   巴凤歧脸色一变,拂脉手,疾袭花三郎右腕。   花三郎脚下不移,身躯不动,一翻腕,五指上扬,反扣巴凤歧腕脉。   巴凤歧吭哼发招,封架、攻击,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不动,一连对拆五招,看得人眼花撩乱。   巴凤歧似乎不弱。   但是行家都看出来了,在场除了刘瑾,都是行家,刘瑾自领内行厂,耳濡目染,也算得上半个行家。   花三郎,神定气闲,轻松潇洒,兼而有之。   巴凤歧,表情凝重,进攻、退守、出招、封架之间,就不象人家一丝火气不带,就没人家那么从容,就没人家那轻滑圆润。   对拆五招能够保持不败,恐怕人家是手下留情。   大喝声中,巴凤歧腾跃扑击,似乎是作全力一搏。   花三郎微退半步,双腕翻起,双腕碰双腕,巴凤歧身躯微震,脚下微动。   花三郎疾进半步,右掌灵蛇般穿进,在巴凤歧胸前轻轻一按,飘身而退。   巴凤歧脸色煞白,但是风度很好,转身施礼:“九千岁,属下技不如人。”   刘瑾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项刚手一摆:“胜败乃兵家常事,不怪你,是我这个总教习没教好。”   “谢总教习!”   项刚说的话,一如刘瑾,巴凤歧躬身而退。   刘瑾怎么好再怪巴凤歧,怪巴凤歧等于是怪项刚。   刘瑾斜了项刚一眼:“你倒挺会护徒弟的啊!”   项刚道:“我说的是实话,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刘瑾道:“那么你的徒弟你派吧,我不管了。”   项刚一笑,还没说话。   一个森冷话声传了进来:“禀总教习,属下讨令。”   厅里的人抬眼外望,只见一名二档头在厅外躬身。   项刚眉锋一皱道:“你——”   刘瑾道:“进来。”   “是!”   那名二档头恭应一声,低着头,哈着腰,疾步进厅。   项刚望刘瑾:“您不是说不管了!”   刘瑾道:“我可能又想管了么!”   妙,这位权倾当朝的奸官,在项刚面前,居然一点脾气没有,耍上赖了。   项刚道:“这是比武较量,可不是要伤人。”   刘瑾道:“他要真行,伤不了他,他要是不行,阴海空要他又有什么用。”   项刚浓眉一轩,霍地转脸望那名二档头:“勾万春!”   “属下在。”   “拳掌,巴凤歧比过了,你的拳掌功夫远不如巴凤歧。”   “不敢瞒总教习,属下想在暗器上较量。”   项刚两眼威棱一闪,要说话。   花三郎道:“项爷,别瞧扁了人,我的暗器也不差。”   项刚沉声道:“你知道不知道,他出身阴山百毒宫。”   花三郎“呃”地一声,没下文了。   项刚冷冷道:“你的暗器也不差?”   花三郎倏然一笑:“项爷,我不能听见这五个字就认输了,您说是不是?”   项刚一怔:“那你——”   花三郎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我自己的前途,我不能不舍命陪君子。”   项刚道:“阁下,他的暗器,可都是渗过毒的啊!”   花三郎笑道:“九千岁说得好,我行,他伤不了我,我不行,西厂要我没用,我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项刚深深一望:“你这个赌注,下得可不小啊!”   “项爷,谈赌,我精,不下大注,赢得了大钱么!”   项刚还待再说。   “项爷,您已经是很对得起朋友了。”   刘瑾道:“让他们比!”   项刚道:“有人愿意这么赌,只好比了,花三郎,你用什么暗器?”   花三郎道:“项爷,我打暗器的功夫不差,可是我生平不带暗器,也不用暗器。”   “那好,为示公平,让勾万春借给你些暗器用。”   “项爷,恐怕您没听清楚,我生平不用暗器。”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他打,我躲,而且我身不离一丈方圆,不过得以三次为限。”   在场俱惊怔。   项刚霍地站起:“花三郎,你疯了。”   “您看象么?”   “您——”   “我就不懂,您为什么这么瞧不起我。”   “不是我瞧不起你,是我太了解勾万春了。”   “那么,等到比过之后,您也就了解我了。”   “怕只怕我没有机会。”   “那么我这个人也值不得您了解了,对不?”   刘瑾道:“项刚,你是了解他一点,他这个人的确很狂!”   “九千岁,”花三郎道:“有两下子狂,比没两下子狂,能让人容忍,您说是么?”   “我能容你,但愿勾万春的暗器也能容你,勾万春,比吧!”   “是。”   勾万春抬起了头,好阴狠的长相,瘦削的脸庞,凹睛隆淮,鹰钩鼻,两片嘴唇奇薄,还留了两撇小胡子。   他阴阴地看了花三郎一眼:“阁下,咱们——”   “别急,勾二档头!”花三郎道:“我有个条件,还没说出来呢!”   “呃,你有条件?”   “勾二档头,我拿生命当赌注,你呢,你拿什么当赌注?”   “我——”   项刚道:“有什么条件,说。”   “我拿这条性命,赌勾二档头那只右手,项爷看怎么样?”   大伙儿闻言无不一怔,连项刚也为之呆了一呆,道:“你倒是没占便宜……”   “何止没占便宜,我吃亏大了。”   “这我就不明白了。”项刚望着花三郎道:“既然知道吃了大亏,你为什么还偏这么干?”   “项爷,这世界上要是人人都想占便宜,那有些事就办不成了,您说是不,您问我为什么愿意吃亏,很简单,因为我知道自己吃不了亏,您要是问我怎么知道自己吃不了亏,也不难回答,那是因为我有把握,有把握这位勾二档头绝打不中我,至少在这三次里,他绝打不中我,我这么说,您满意了么?”   项刚环目凝注,没说话。   花三郎道:“项爷,世上没有那么傻的人,拿自己的命硬往人家刀口上碰吧!”   项刚道:“命不是我的,但是你愿意,手也不是我的,这种事我不能替人做主,我得问问勾万春……”   当即转望勾万春道:“你怎么说?”   勾万春本来是盛气凌人,沾沾自喜的,花三郎提出这么个条件,再加上花三郎谈笑风生的表现,倒真使得勾万春有点胆怯了,他道:“这……”   花三郎道:“勾二档头,一只手换一条命,这算盘怎么打都划算,你要是不敢,咱们就别比算了。”   刘瑾突然道:“比就比,还谈什么条件。”   花三郎倏然一笑道:“九千岁,要是不谈条件的话,这位勾二档头,只怕会输得更惨。”   “呃!”   “把条件谈在前头,这位勾二档头要输,也不过是只输一只手,要是不谈条件,他要输,恐怕就得输一条命了。”   刘瑾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不懂。”   “是这样的,九千岁,卑职的条件是,任他打,以三次为限,如果他打不中我,我要他一只手,要是不谈条件的话,卑职就不能这么干了,卑职要跟他各凭本事,以暗器对他,勾二档头的暗器,都是淬过毒的,见血封喉,沾身断魂,您说,他不就得赔上一条命了吗?”   刘瑾道:“不要紧,他自己有解药。”   “九千岁,既是比这东西,那就不能用解药,与其用解药,那就不如干脆象小孩儿似的,弄几块石头来,他扔扔我,我扔扔他。”   刘瑾道:“听你的口气,好象你是胜券在握,赢定了似的。”   “是这样,不过有些事是难以预料的,任何一种因素,都足以影响胜负结果,这些因素只要碰上一个,卑职就完了,所以说,把握是一回事,不到比试过去,谁也无法断言胜负的。”   “可是你要知道,勾万春以暗器见长,他要是没了右手,他就完了。”   “听九千岁的口气,好象也认为勾二档头是输定了,既然是这样,九千岁又何必派他跟卑职比暗器!”   一句话堵住了刘瑾,刘瑾只说了声“这”,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心里老大不是味,本来嘛,刘瑾这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物,平日何等的威风,何等神气,几曾受过这个,就是王公大臣,也不敢顶撞他。   但是如今花三郎顶了他一句,当着这么多的人。   不过花三郎说的是理,尤其是这么多人里,有一个刚直讲理的项霸王,刘瑾他只好听了。   项刚跟着又来了一句:“这倒是,那就干脆别比了。”   项刚说的是实话,也是为花三郎好的一份私心。   听在刘瑾耳朵里,却象火上泼了油,刘瑾脸上变色,砰然一声拍了座椅扶手:“谁说的,我说出来的话,谁能更改,谁敢更改。”   项刚浓眉一轩道:“您说的话没人能更改,也没人敢更改,可是既让他们比,您就不要心疼勾万春的右手。”   刘瑾怒声道:“你……”   “九千岁。”花三郎道:“您请暂息雷霆,您刚才说得好,卑职行,任何人伤不了卑职,卑职若是不行,西厂要卑职也没用,同样的,勾二档头要是在卑职不还手的情形下都伤不了卑职,您这内行厂,要他那只右手又有什么用,您又何必心疼。”   刘瑾一怔,然后猛点头:“好,好,说得好,勾万春,你敢不敢跟他比。”   勾万春何止是骑虎难下,简直是逼上梁山,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如果现在他说个“不”字,将来这“内行厂”他就别想再混了,那情形比他断只右手还糟,当着这么多“上司”如何能示弱?   尤其,他还真有点不相信,浸淫了几十年,赖以成名,赖以纵横,从没失过手的暗器,会在三次之内打不中这个花三郎。   闯“内行厂”来行刺的,应该都是一流高手,前些日子那个夜闯“内行厂”的高手,不就伤在他的暗器之下吗,虽然到现在还没找到那个人,毕竟是打中他了,“阴山”“百毒谷”的暗器下,何曾有过活口,那个刺客,应该是早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有此一念,勾万春胆气陡壮,毅然点头:“卑职敢,九千岁的吩咐,卑职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刘瑾一点头:“好,那就跟他比。”   “卑职遵命。”勾万春一躬身,转望花三郎,阴侧侧地道:“花总教习,你准备好了么?”   花三郎笑道:“勾二档头举手投足皆是暗器,我是随时随地都在准备,不过,咱们总不能在厅里比吧!”   勾万春道:“我无所谓,我这暗器既是对你,就绝伤不了别人。”   “哎哟!”花三郎道:“厅里地方小,你我距离近,我可就吃亏了。”   “你要是怕吃亏,咱们就上外头去。”   花三郎沉吟了一下:“我看不必了,在厅里,九千岁可以看得更清楚些,勾二档头,你就出手吧。”   勾万春可真是个“阴”字号的人物,花三郎一句话刚说完,话声方落,他已经扬了手,然后才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句话出口,暗器已到了花三郎身前。   在场的人谁也没看见暗器,只见花三郎身躯转了一转,然后,花三郎身后鹅黄色的丝幔上,出现了一个针孔大小的黑点,一转眼间就扩大得碗口似的,丝幔都焦了。   真够毒的。   花三郎道:“这是头一次。”   勾万春唇边泛起一丝阴森笑意:“不要紧,还有两次。”   没见他动,真没见他动。   真的,连项刚都没看见他动。   但是,花三郎看见了,因为花三郎躲了,他演了一式最俗的“铁板桥”,脚下没动,整个身躯弯向后去。   同时,丝幔上出现品字形三点,这没见扩大,但是在场的人都闻见了一股腥臭味。   花三郎身子一旋,站了起来:“勾二档头,只剩一次了!”   在场的人都是高手,谁都不知道什么是怕。   可是,现在,大伙儿没一个不紧张。   为花三郎紧张,因为这最后一次,必然是勾万春最拿手,也最厉害,最有把握的一着。   可也都为勾万春捏一把冷汗,因为勾万春的前两手,已经是够难躲难防了。   在场的人自问,没一个能躲得过的。   而,花三郎都躲过了,不但都躲过了,还从容不迫,潇洒轻松,假如这一次再让他躲过……   突然,勾万春扬起了右手。   大伙儿一惊。   花三郎没动。   紧接着,勾万春又扬左手。   这回大伙儿都看见了,都看见暗器了,蓝汪汪的一片,一蓬,象天上成群的飞蝗,又象陡然间降下来的骤雨,往上一飘,倏而下降,变成了个网,不但立时罩住了花三郎,而且也罩住了花三郎身周的一丈方圆之地。   花三郎说过不还手。   花三郎也说过,绝不离一丈方圆。   他怎么躲?   在场的人,谁也没办法替花三郎想出怎么躲,谁也想不出办法来。   势如奔电似的一蓬暗器,已到花三郎头顶了。   勾万春阴笑看着,他要看花三郎怎么躲。   花三郎身躯疾闪,速度比奔电还快,然后,他人不见了。   那蓬蓝汪汪之物一经落下,嗤,嗤,乱响,烟气四腾,腥臭扑鼻,中人欲呕,方圆一丈的那块地,都黑了,铺地的花砖也裂了。   可就不见花三郎。   众人方一怔,只听花三郎轻笑声从梁上传下:“好厉害的毒物,‘阴山’‘百毒谷’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忙抬眼,只见花三郎整个人不是在梁上,而是在梁下,整个身躯顺着梁势紧紧的贴在大梁下,就好象吸在大梁下似的。   会武,擅轻功的人,窜到大梁上去不难,但是把身子贴在大梁下,象吸在了那儿,可就不容易了,而,能把身子紧紧吸在大梁下,又能出声说话,那就更不容易了。   众人看得心头方震,花三郎一笑飘落,点尘未掠,冲勾万春含笑一声:“承让!”然后转向刘瑾微躬身躯:“托九千岁的洪福,花三郎还能为九千岁效力。”   勾万春象根木头似的站在那儿。   刘瑾阴着脸没说话。   项刚浓眉一耸,道:“勾万春!”   勾万春机伶一颤,面如死灰,转向刘瑾曲下一膝:“九千岁……”   刘瑾道:“比武较量当什么真,起来。”   “谢九千岁!”勾万春忙应声站起。   项刚霍地站起,道:“您这算什么?”   刘瑾道:“我这算和事佬,本来嘛,比武较量认什么真!”   “他们说话或许不必认真,但是您说的话必须认真,就是把三厂都毁了,您也得认真,您要是不能言出必行,往后怎么带三厂这么些人。”   刘瑾双眉一轩:“你这是威胁我,我就不信谁敢说什么,更不信谁敢不听我的。”   “九千岁,看得见,听得见的算不了什么,但是,看不见,听不见的,才是真正厉害的致命伤。”   刘瑾勃然变色:一拍座椅扶手:“项刚,你不要太不象话。”   “据理力争,怎么叫不象话?”   刘瑾道:“你不是不知道,勾万春的暗器是一绝,三厂之中,只他这么一个。”   “我身为总教习,内行厂里,各人的专长我比您清楚,但是如今证明,他的暗器并不是举世无匹,天下无敌,拢住一个勾万春,走了一个花三郎,我不知道您这个算盘是怎么打的。”   “算盘怎么打的,是我的事,你用不着管。”   “可是我身为总教习,又是个见证,我非管不可。”   “你……”   “九千岁,勾万春他们的武功,有一部分是我教的,师徒情份,我比您更爱惜他们,但是我的爱惜跟您的爱惜不同,大丈夫轻死重一诺,在这种情形下我要是护他,那我是害他,是断送了他的一辈子。”   “各人的爱惜法不同,不见得就是你对我错。”   “但是身为三厂之首,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您就是大大的错误。”   刘瑾怒极暴叫:“你还能认清谁是三厂之首,今天我就不让勾万春自毁右掌,看谁敢把我怎么样!”   项刚脸色铁青:“我很清楚,您是三厂之首,是没人敢把您怎么样,可是我这个总教习不干了总行。”   话落,转身往外就走。   刘瑾喝道:“站住!”   项刚他听若无闻,大步走他的。   花三郎横跨一步,拦住项刚去路:“项爷,您请留一步!”   项刚嗔目大喝:“闪开,谁也拦不住我。”   抖手挥了过去。   花三郎道:“恐怕只有我拦得住您。”   扬手一抓,正好扣住项刚腕脉。   项刚环目威棱暴闪:“你……”   花三郎淡然道:“项爷,您可以发脾气,掼乌纱,但是您让花三郎我何以自处!”   项刚脸色一变,旋即点头:“好,算你拦住我了,但是今天不是勾万春右掌落地,就是内行厂另请高明,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刘瑾气得发抖:“项刚……”   项刚头也没回,道:“九千岁可以杀了我,但是没办法改变我的心意,我的决定。”   “就为个花三郎,你就跟我翻脸。”   “九千岁错了,我为的不是花三郎,我为的是个‘理’字,为的是勾万春,为的是您!”   刘瑾点头:“好吧,勾万春,我护不了你了,你去求总教习吧。”   勾万春白了脸,转向项刚道:“总教习,属下是不是能以左掌代右掌。”   项刚道:“勾万春,你的一只右手重要,还是‘阴山’‘百毒谷’跟你勾万春的名声重要,你要知道,你要是舍不得你一只右手,你这个人从此就算完了。”   勾万春没说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花三郎道:“总教习,我赢来的赌注不要了,这总行了吧。”   项刚的话斩钉截铁:“不行,这由不得你。”   勾万春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突然切齿咬牙,扬左掌向右腕砍下,只听“叭”地一声腕响,浑身抖得更厉害,头上冷汗粒粒似豆大。   项刚霍然转身,飞指一点,闭了勾万春右肘穴道,道:“从现在起,你是‘内行厂’的大档头,敷药去吧。”   勾万春一怔,面现惊喜之色,急忙一膝点地:“谢总教习恩典。”   起身急出。   在他来说,是因祸得福,做梦也没想到,一只右手能换个大档头,早知如此,让他把手齐肘砍下他都干。   项刚抬眼望刘瑾:“我擅作主张,提升勾万春一级,您谅必不会反对。”   刘瑾道:“我说话了么,当然该有些补偿。”   “那好,花三郎在这儿,您还要不要再找谁试试?”   刘瑾道:“不用了,再试下去,我要让你气死了。”   项刚浓眉一挑:“您这话……”   刘瑾忙摆手:“好了,好了,算我没说,算我没说。”   项刚转望熊英跟阴海空:“熊英、阴海空。”   熊、阴二人忙躬身:“总教习。”   项刚道:“你们两个,一领东厂,一领西厂,一如九千岁的左右臂膀,手心手背,九千岁不偏不向,为示公允,愿在哪一厂供职,让花三郎自己抉择,你们两个认为怎么样?”   熊英、阴海空又躬身:“但凭总教习吩咐。”   项刚转望花三郎:“您怎么说?”   花三郎一笑道:“项刚,两位督爷但凭您的吩咐,也让我听您的吩咐,行么?”   项刚浓眉一皱,忍不住笑了:“你倒会把得罪人的事,往我身上推啊,我刚说过,九千岁不偏不向,不便替他们做这个主,我当然更不好说话……。”   阴海空道:“总教习,我已经把西厂的总教习给出去了!”   熊英道:“总教习,我东厂也可以给出一个去。”   项刚道:“既是这样,那干脆……”一摇头,接道:“还是你们三个自己去协商吧。”   阴海空目光一凝:“熊英,他已经进了我西厂……”   熊英道:“阴海空,人是肖家从我的人手里讹骗过去的。”   “你东厂连个人都保不住……”   “什么叫连个人都保不住,这本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事!”   阴海空脸色一变:“你说谁是小人?”   熊英毫不客气:“你!”   阴海空勃然色变,就待发作。   项刚道:“好了,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没有?”   刘瑾座上哼了一声。   熊、阴二人连忙躬下身去。   项刚转望刘瑾:“这种事我管不了,我看还是您来吧。”   刘瑾冷冷道:“花三郎,你可真是个宝啊,谁都抢。”   花三郎微欠身:“九千岁抬爱,事实上卑职的确不差。”   刘瑾哼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花三郎道:“九千岁,卑职要是说,您整个内行厂里,没卑职的对手,您是不是觉得卑职的口气更大些。”   刘瑾又哼了一声:“以我看,人是东厂先……”   “那您就有所偏向了。”花三郎道:“事实上卑职是先进了西厂,而且承蒙督爷赏了个总教习。”   “我是不偏不向,你人是先在东厂手里,但是你先进的是西厂,为示公允,你也该在东厂兼上一职。”   “这是您的吩咐,卑职不敢多说什么。”   “熊英、阴海空,你们俩怎么说?”   熊、阴二人道:“还请九千岁做主。”   项刚道:“熊英,阴海空给了他个总教习,你能给他什么?”   熊英忙道:“自然也是个总教习。”   项刚一点头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从今后你们两厂之间,别再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了,大家都在九千岁麾下,本应同心协力,携手效忠,回去吧,说不定肖家还在等着呢,你们三个去叨扰一顿,互敬一杯,大事化小,小事也就化无了。”   熊英、阴海空、花三郎齐躬身:“是!”   这个决定,未必是皆大欢喜,但对花三郎来说,可说是“一步登天”了。   一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这种事不但是空前,恐怕也必然绝后。   本来就是,象花三郎这种奇才,上哪儿找第二个去。   熊英、阴海空、花三郎联袂走了。   刘瑾可瞪上了项霸王:“项刚,我忍了半天了,我要是跟你一般见识,倒霉的是你不是我,你知道不知道。”   项刚淡然道:“九千岁,我只知道据理力争,就是斧钺加身,头断尸横也在所不惜。”   “你……”刘瑾一听气又来了:“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九千岁如果爱听好听的,我不会,我只是个教武的教习,不是师爷篾片之流。”   刘瑾道:“当着熊英他们,难道你就不能低个头,非让我下不了台不可。”   “九千岁,您倚重项刚,是要他为您做事的,不是要他为保全您的颜面,动不动就低头的,没有人比您更了解项刚,他从来只向理字低头。”   “你知道不知道,这样会惯坏花三郎。”   “只要是个堪用之材,宠宠惯惯又何妨,一如您对项刚,项刚并没有桀骛不驯,坏过您什么事。”   刘瑾忽然笑了,摇头道:“算你会说话,冲你后头的事办的还称我心,饶你这回……天知道我饶你多少回了,天知道我又能拿你怎么样,别站在我眼前了,你请回吧!”   “项刚告辞。”   项霸王二话没多说,一躬身,大步走了。   项刚前脚走,后脚从厅后进来个人,看长相、装束,一看就知道是项刚刚才所说的师爷篾片一类人物。   他走近刘瑾,阴阴的:“九千岁,他没宠坏那个花三郎,您可真把他宠坏了。”   刘瑾道:“我知道,他自己也明白,但是,目前我不能没有他,否则,我带不了三厂这么些人。”   “那就更危险了,三厂之首是他,不是您。”   刘瑾阴冷轻笑:“我总会慢慢拉过来的,到那时候再看吧!”   “九千岁,是时候了,何不来个‘以毒攻毒’?”   “不行,为时尚早,这个人我还没摸透,但是项刚,他至少没有二心,不会叛我。”   “九千岁……”   刘瑾道:“我就是这个主意,不要再多说了。”   那位师爷忙躬下了身:“是!”   熊英、阴海空、花三郎三个人联袂出了内行厂。   阴海空不理熊英,望着花三郎道:“花三郎,你要上哪儿去?”   花三郎道:“督爷,肖老府上还有未完的酒席呢!”   阴海空道:“你去吧,我不去了。”   “是!”   花三郎答应了一声,人却没有动。   阴海空道:“你怎么还不走啊!”   花三郎道:“督爷,我总得跟熊督爷告个辞。”   阴海空不悦地望熊英。   熊英冷哼了一声。   “哼什么?”阴海空道:“如今你如了愿了啊?”   熊英道:“人本来就是我东厂的。”   阴海空道:“我就不懂,自己养着些酒囊饭桶,到头来死皮赖脸硬把人抱过一半去,又有什么意思。”   “你……”   “要是我,绝没这个脸来告状。”   熊英勃然大怒,一掳袖子,硬要动手,阴海空自是不会示弱,眼看两个提督东西厂的人物,就要在内行厂前干起来。   花三郎身兼两家职,不能偏,不能向,本来他也不对谁特别有好感,但是不偏不向并不意味袖手旁观,装看不见。   他只好权充和事鲁仲连劝起架来了,他这里刚往中间一站,内行厂里随后出来了霸王项刚,他一怔瞪了眼:“你们这是干什么?”   熊英、阴海空怕这位爷犹甚于怕刘瑾,连忙收手退后,躬身叫道:“总教习。”   花三郎道:“项爷,两位督爷一言不合……”   项刚寒着脸沉声道:“你们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没有,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想丢人丢到外头去。”   熊、阴二人,除了连声唯唯之外,别的一句话不敢多说。   项刚道:“不回去还等什么?”   “是!总教习,我告退。”   熊、阴二人异口同声,齐一躬身,连忙走了,走得还挺快的。   花三郎目送二人不见,转过身来摇了头:“祸由我起,这两位都太爱护了。”   “简直不识大体。”项刚冰冷一句,旋即换上一副脸色:“你要上哪儿去?”   “回肖府喝酒去,项爷要不要一块儿……”   项刚截口道:“回肖家喝什么酒,走,我带你上个地方喝个痛快去,一来算是给你庆贺,二来我要好好交交你这个朋友。”   不由分说,项刚的一只铁掌已经落在了花三郎手腕上。   不骑马,不坐轿,两个人安步当车。   花三郎道:“项爷,您要带我上哪儿去呀?”   项刚道:“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花三郎没再问,走没两步,他道:“项爷,您有没有办法,让九千岁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什么意思?”   “一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不独前无古人,恐怕后无来者,我想……”   “你是怕遭嫉?”   “不!我花三郎凭的是真本事,谁不服气,尽可来抢,能把我推得动一动,我马上让位。”   “豪语,那为什么要让九千岁收回成命?”   “我福薄,消受不起。”   项刚笑了:“我明白了,你是怕熊英跟阴海空……”   “项爷,您说,往后让我顾哪一头……”   “既然是身兼二职,自然是两头都顾。”   “我自信可以做到恰到好处,但是绝没用,一定不是这位挑眼,就是那位埋怨,弄不好他两位积怨更深,甚至反目成仇,那是我的罪过。”   项刚笑笑:“老弟,二女之间难为夫,齐人之乐不是福,这句话听说过吧!”   花三郎眉锋一皱道:“好比喻。”   “老弟,虽嫌不庄,但绝对是实情,你如今的处境,就跟那齐人之乐有异曲同工之妙,谁叫人家都看上你了,谁又叫你点了头,受着点儿吧!”   “天地良心,我岂是贪多之人,九千岁的吩咐,您可以不听,我能不点头?”   “就是皇上万岁爷也一样,该不点头,就是不点头。”   “我就是欠缺项爷这副铁骨,这颗虎胆。”   “未必,我看得清楚,还是你自己愿意,不然谁也不能让你低头,谁也拿你没办法,”   花三郎苦笑一声:“谁叫叫化子乍拾黄金,起先是有那么一点,甚至还挺得意,可是现在品出滋味儿来了,还真不好干,真难受。”   项刚哈哈大笑,旁若无人,这时候的内城里,旁边还真是没有什么人:“老弟,你放心,一旁还有我这个大姑子呢!你还能受得了委屈,他们谁敢惹你,我就整谁,冲着我,他们根本就不敢。”   “项爷,您弄拧我的意思了,我倒不是怕他们两位,而是怕九千岁,一旦他二位闹点什么,我岂不成了惹祸墙,到那时候,丢官罢职事小,万一……”   “放心,有我呢,他们要是闹就让他们闹他们的,到时候丢官罢职的不是你,谁也动不了你一根汗毛。”   “您给我撑腰。”   “谁叫我爱交你这个朋友。”   行了,花三郎等的就是这一句。   有这位项霸王撑腰,花三郎他能把这座京城闹翻过来。   项刚没说错,到了就知道了。   当然,没去过的地方,就是到了也未必知道。   但是,这地方花三郎来过。   一拐进这条胡同,花三郎就认出来了,是南宫玉的住处。   花三郎心头震动,脚下不由顿了一顿:“项爷,怎么是南宫姑娘这儿?”   “怎么?这儿来不得么?”   “那倒不是,只是这时候跑来打扰,不是太……”。   “太什么,跟她还客气。”   “您是不必,可是我……”   “你跟我也没什么两样,这位姑娘,交往久了你就知道了,她,无论提哪方面,都愧煞咱们须眉。”   说话间,两个人双双跨进大门,项刚带头,大踏步直往里走。   迎面来了个人,当然是听见动静才过来的,南宫玉的老车把式,他一怔:“哎哟,总教习,还有这位花爷。”   “老爹!”项刚道:“你们姑娘在家么?”   “在,在,在楼上呢,我先给您通报一声去。”   老车把式三脚并成二步走了。   项刚笑顾花三郎:“老弟,象是让人埋怨不速的样儿么?”   花三郎笑笑,没说话。   踏着青石小径,来到了精雅小楼前,小楼上,轻窗轻掩,灯影摇动。小青、小红花蝴蝶似的飞了下来,双双一裣衽,道:“总教习、花爷。”   项刚道:“小丫头今儿个特别多礼,特别周到,尤其乍惊还喜的,来的是两个,究竟是冲哪一个呢。”   花三郎心头不由为之连跳几跳。   小青、小红一沉脸,一噘小嘴,纤腰扭动,又双双飞上了楼。   项刚为之大笑。   登上小楼,南宫玉已在小客厅迎客,一袭晚装,娥眉淡扫,似乎还多了两片淡淡的胭脂痕,但,没掩住那份轻微的憔悴。   四道目光碰在了一起,花三郎如遭电殛,打心底深处机伶一颤,连忙避了开去。   只听南宫玉道:“总教习、花爷,许久不见,今儿晚上是什么风……”   “东南西北风全有,南宫,我们俩是上你这儿来喝酒的,有酒菜么?”   “没有总能做呀,两位今儿晚上何来这份兴致?”   项刚一指花三郎:“一来我要给他贺贺,二来我要好好交他这个朋友。”   “呃?花爷有什么喜事儿?”   花三郎总觉得不安,忙道:“不值一提。”   “谁说的?”项刚道:“换个人还得了,比中头名状元都值得庆贺,真的啊,老弟,你没我清楚,头名状元好中,这个职位那可真难比登天啊,换个人他非摆上流水席,唱它十天半月戏不可。”   南宫玉娇靥上一片讶然色:“职位,花爷得了官里的差事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这么说吧,南宫。”项刚道:“如今站在你眼前的,是两个总教习,他比我神气,一身兼东西两厂,熊英、阴海空还抢呢,为他差点没打起来。”   南宫玉、小青、小红脸色都变了,但是南宫玉很快就换上了一副惊喜色:“呃,那是该大大庆贺一番,小青、小红,还不快准备去。”   南宫玉巧妙地支走了小青、小红,只因为两个姑娘脸色很不好看。   瞒过了项刚,却没能瞒过花三郎。   花三郎表面泰然,心里却更不安了。   南宫玉却是满面春风,喜上眉梢:“项爷,您看我是不是该重见一礼?”   花三郎忙道:“姑娘千万别这样,花三郎万万不敢当。”   入目花三郎的不安劲儿,项刚哈哈大笑,拉着花三郎坐下,道:“老弟,你要再这样,我的酒兴一点儿都没了,往日的豪气哪儿去了,你自己看得见,南宫这个主人,真让你局促么?”   花三郎强笑一下,没说话。   南宫玉道:“项爷象是话里有话,怎么回事?”   项刚没遮拦,硬把半路上花三郎不肯来的事给抖了出来。   静听之余,南宫玉美目中闪过了几许幽怨神色,等到项刚把话说完,南宫玉的一双眸子又归于清朗,笑笑道:“没多久不见,花总教习生分多了。”   项刚道:“听见没有,主人心里不痛快了。”   花三郎强笑道:“姑娘……”   “别听项爷的,开玩笑的,怎么才几天不见,花爷平步青云,竟一身兼东西两厂要职,是项爷的推荐?”   “南宫,我不敢居功,你也别埋没了奇才,说来话长,精彩绝伦,可愿坐下来慢慢听。”   南宫玉道:“求之不得,哪有不愿的道理。”   她坐了下去,就坐在花三郎对面。   项刚清清嗓子说上了,想必是来自熊英告的那一状,他对两边的情形居然都很清楚,从头到尾,巨细不遗,一直说到了刚才出内行厂。   南宫玉静静的听,一直静静的听,只有两次,她美目中闪过异采。   那两次,一次是听见提起肖家父女,一次是听见花三郎要了出身“阴山”“百毒谷”的勾万春的一只右手。   前者,不知南宫玉是怎么想,但是后者,她胸中雪亮,因为当初花三郎的伤是她治的,命是她救的。   项刚叙述完了,还补上一句:“怎么样,精彩吧。”   南宫玉娇靥上堆着笑,但笑得很含蓄:“精彩,精彩极了。”   花三郎道:“说什么精彩,项爷是添油加醋,拿我开心!”   项刚目光一凝,望南宫玉:“三厂之中,多少人都为之震动,你似乎很冷静。”   南宫玉道:“你叙述的只是证实了我的看法而已,我当然不会象三厂中人那么震动。”   花三郎心里怦然跳了一下。   项刚一怔道:“呃!你早看出来了?”   南宫玉道:“象我这样的女儿家,都该有一双过人的眼力,你说是不!你不也早看出来了,花爷是位不凡的人物。”   项刚点头道:“我是头一眼就觉得他不凡,可没想到他不凡到这种程度。”   南宫玉道:“那你的眼力还不如我。”   花三郎道:“项爷,您找我上南宫姑娘这儿来,敢情是为找个帮手联合起来损我的。”   “损你!”项刚道:“天地良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捧你了,老弟,别的都能假,唯独三厂里假不了,九千岁一再容你,阴海空,熊英拿你当宝抢,东西两厂的总教习都给了你,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可绝假不了,也绝不是没道理的啊。”   花三郎道:“要让我说,那全得力于项爷的厚爱。”   “我可不敢居功,三厂的情形你不清楚,是人才,不用人护,不是人才,就连九千岁本人都护不了,你连挫两个得力的大档头,勾万春奇绝霸道,连九千岁都把它当宝的暗器手法,竟连你的衣角都没碰着,在场的大家伙不是瞎子,你还用谁厚爱,用谁维护!”   花三郎还待再说,小青、小红已经捧着酒菜走了出来,项刚道:“别说了,老弟,留点精神喝酒吧。”   南宫玉笑吟吟地道:“花爷,谦虚是美德,可是过了份,那就变成虚伪了。”   花三郎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笑笑,没作声。   南宫玉不但是个奇女、才女,还是个很出色的主人。她的招待,不过也无不及,恰到好处,而且谈笑风生,笑语如珠,既不让你感到枯燥,也不让你感到拘束。   谈笑的话题无关三厂,无关项刚跟花三郎,都是些轻松事。   但是谈笑间,南宫玉又一次地显露了她的才华,她的胸蕴。   不知道项刚怎么想,花三郎确是暗暗心折不已。   这一席酒,直喝到更尽漏残,曙色微透,南宫玉她居然毫无倦容。   似乎,她还能谈下去,但是项刚、花三郎两都不忍,双双起身告辞,南宫玉一没多留,二也没殷勤叮嘱常来坐坐,送客送出大门。   项刚兴致高,也为惺惺相惜,邀花三郎上他那儿小睡片刻去。   花三郎却怕肖家牵肠挂肚,跟项刚分手走了。   回到了小楼上,老车把式也来了,小青、小红一脸的不高兴,小红更直嘟嚷:“可惜了这些酒菜了,填了这种人的肚子。”   南宫玉微笑问:“小红,你是指项刚,还是指花三郎?”   小红道:“两个都一样,项刚还好点儿,另一个,救了他的命,却让他卖身给了三厂,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他死在街上喂狗。”   老车把式道:“姑娘,听小红、小青说,姓花的进了三厂了,还一身兼了两个总教习。”   “不错!”   “是项刚的拉拢。”   “不,出自肖铮的力荐,要是我没料错,他是有意给自己制造机会。”   小青道:“那咱们可真是救对人了。”   南宫玉道:“的确,还真没救错。”   小青、小红齐声叫:“姑娘……”   南宫玉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刚从项刚那儿获得了证实,他就是那个夜闯‘内行厂’行刺刘瑾,任何人都以为已经死了的那个刺客。”   小红、小青还有老车把式都一怔。   小红急道:“真的!”   小青道:“不对,姑娘,项刚要是知道,还会这么跟他称兄道弟,更不会让他进入三厂。”   “问题是,项刚根本不知道他是。”   小红道:“可是您刚说,是从项刚那儿获得了证实。”   南宫玉笑笑道:“我把项刚刚才说的,说一遍给你们听听看。”   她把项刚的叙述,从头到尾重复了一遍,枝节居然丝毫不差。   刚听完,老车把式悚然击掌:“我懂了,那天晚上咱们救他,他是伤在‘百毒谷’的淬毒暗器之下,而今,他藉着比试,当着刘瑾跟项刚,让出身‘百毒谷’的勾万春自己毁了仗以为恶的右掌。”   “对了,老爹。”南宫玉道:“照这么看,那天晚上的刺客,不是他还有谁。”   小红道:“这么说,婢子冤枉了他。”   小青也是一脸的不安歉意:“姑娘怎么不早告诉婢子们!”   “傻丫头,当着项刚跟他的面,我能说吗?”   老车把式道:“这么看,他如今往三厂里钻……”   “自然是有深意。”   老车把式道:“姑娘,他是平步青云,一步登上天,可是三厂里上自刘瑾,下至那些鹰犬,个个一肚子的诡诈,不见得好应付啊。”   “他不会想不到,不过有机会我还是要提醒他一二。”   小青道:“这个人也是够那个的,要了勾万春的爪子,居然还当着刘瑾的面,日后要是让刘瑾明白了,不喷血气死才怪。”   小红飞快地看了南宫玉一下,然后眨眨眼道:“捉狭不足以形容他,但是他透着可爱。”   南宫玉道:“小红别跟我耍贫嘴,你这是讨打。”   小红道:“姑娘,婢子们是吃谁的向谁,您可得留神,肖铮那个女儿是个劲敌。”   南宫玉站了起来,道:“都一夜没合眼了,你们睡会儿去吧。”   小红欲言又止,因为她碰上了老车把式的眼神,答应了—声,跟小青收拾收拾桌子,下楼去了。   老车把式没动。   南宫玉道:“老爹不去歇会儿。”   老车把式看着南宫玉,没说话。   南宫玉又道:“老爹是想劝我什么?”   老车把式道:“姑娘您知道咱们是干什么来的,您受尽了委屈,找了这么个化身,为的是什么。”   南宫玉道:“我懂老爹的意思,但是老爹似乎不该对我说这种话。”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姑娘,但是我也了解,这种事一旦沾上,当局者往往是迷惑的。”   “老爹以为我沾上了么?”   “姑娘应该自问,不该问我。”   南宫玉道:“老爹放心,我不会迷惑的。”   老车把式还想说什么。   南宫玉又道:“我累了,老爹也请歇息去吧。”   老车把式迟疑了一下,答应了一下,转身下楼而去。   南宫玉站着没动,她的一双眸子里,升起了一层雾,薄薄轻纱也似的雾。   花三郎在曙色中回到了肖家。   晨间的肖府,出奇的静。   许是昨儿晚上一夜热闹,睡得迟,今儿早上也就都起晚了。   其实,起得晚的没几个,花三郎只是没看见肖铮跟卓大娘,前后院的管事跟下人们照旧还是早起来了,当然,他们怕吵了主人,干什么都是静悄悄的。   如今花三郎的身份不同,前院,前院管事恭迎,后院,后院管事恭迎,一问后院的大管事,果然,主人肖铮还没起,只因为等花三郎等到天亮,也不过是刚睡下。   没说两句话,花三郎就直奔了他所住的小楼,他也想小唾片刻。   登上小楼还没进房,就闻见了那股熟悉的香气,他以为是丫头们给他送来的洗脸水带来的。   等掀开门帘一看,他怔住了,屋里没有洗脸水,却有个人,正是身上带那股香气的人——贾玉。   贾玉躺在一张靠椅上,睡着了,身上盖条毯子,睡得相当甜。   贾玉本有冠玉似的一张脸,如今那张脸因为睡得香甜,也因为房里的暖意,更是白里透红,看上去“娇嫩”无比,爱煞人。   花三郎马上就明白了,准是贾玉应邀而来,他却被项刚叫去了“内行厂”,席散后人家还在等他,他却久去不回,人家一直等他等累了,找张靠椅来睡了,睡在他屋里,连睡都在等着他,这份情义,可算是够上加够了。   一股子歉疚油然而生,花三郎本就不忍吵醒贾玉,如今更是不忍了。   他想睡,怎好意思睡。   好朋友为了等他睡靠椅,他好意思上床去睡。   人家能等他,他就不能等人家,干脆,不睡了。   正打算坐等贾玉醒来,突然——   “阁下。”   花三郎忙回头,贾玉醒了,睁着惺忪睡眼,白里透红的脸上带着笑,正望着他。   花三郎不知是喜还是歉疚,忙道:“吵醒了你了。”   贾玉含笑坐起:“睡在你屋里,别怪我既失态又失礼。”   花三郎更不安了:“别这么说,是我不好,累你久等。”   贾玉一掀毯子想起来。   花三郎忙过去,伸手按在贾玉肩上:“别起来,多睡会儿。”   贾玉道:“我找别的地方睡去,你也睡会儿,咱们待会儿再聊。”   “干吗找别的地方睡,你上床睡,我睡靠椅。”   “你睡靠椅,我睡不着,我在这儿,你准睡得着么?”   这倒也是实情。   花三郎道:“我已了无睡意,干脆不睡了。”   “我可是宿醉未醒,还得睡会儿。”   花三郎只好收回了手。   贾玉站了起来:“睡吧,待会儿我来找你。”   他掀帘出去走了。   人走了,留下了那股不能再熟悉的香气。   花三郎只好睡了,和衣躺上了床,但却辗转反侧难成眠。   他想南宫玉,因为项刚无意中已经把他和盘托给了她,相处几个时辰,南宫玉始终谈别的,完全象个没事人儿。   她是项刚的粉红知己,没有出卖他,明知道她不会出卖他,为什么?她究竟是个干什么的。   他也想贾玉……   除了这两个人,他脑海里再也放不进别的了。   就这么想着,他原本了无睡意,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却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还没睁眼,他就觉出床前坐了个人。   忙睁眼看,没错,是有个人,贾玉,正笑吟吟地望着。   花三郎窘迫一笑,想起来。   这回贾玉伸手按住了他,贾玉的手永远是那么白、那么嫩、那么美、那么动人:“刚醒,再躺会儿。”   花三郎想起来,但是那只手没收回去,使得他不忍拂逆:“来了多久了。”   “我要说来了半天,准吓你一跳。”   敢情又让人家等了半天。   花三郎一阵歉疚忙道:“什么时候了。”   “快晌午了!”   花三郎猛然坐了起来:“哎哟,怎么睡这么久。”   “太乏了。”   “有人过来没有?”   “我来之后,肖老来过又走了。”   花三郎摇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人家没拿你当外人,你又见什么外。”   “那倒不是,而是不管怎么样,我在这儿是客……”   “谁说的,如今你是肖家的上司。”   “千万别这么说,我不是那种人。”   “你不是那种人,但是三厂的规法极严,任何人不敢不遵。”   “我跟肖家该例外,不是肖老的力荐,我没有今天,不是你帮这个忙……”   “我不敢居功,肖老固然是推荐颇力,但是真正帮了你大忙的,却是另有其人。”   “呃!谁?”   “肖老那位掌珠,肖府‘一楼’的楼主,肖姑娘。”   花三郎笑了:“当然,肖姑娘所以赐我一臂鼎力,也是冲着你。”   “冲着我?为什么!”   “你不是肖老的未来乘龙快婿么。”   “我是……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猜的。”   贾玉笑了:“你这是自作聪明。”   “怎么,你不是。”   “本来就不是。”   “那你跟肖家是……”   “世交,肖老是我的父挚。”   “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是什么事,我有必要骗你么!肖姑娘眼高于顶,哪会看得上我。”   “她要是连你都看不上,那眼界太高了,普天之下也就没有她看得上的人了。”   “你把我看得太高了。”   “在我眼里,是这样。”   “但是事实上……”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   贾玉笑了:“别再谈我了,说说你自己吧,进内行厂的情形怎么样?”   花三郎把进“内行厂”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   静静听毕,贾玉不但没替花三郎高兴,反倒皱了眉:“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事情会有这种变化,你居然一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   “怎么,不好?”花三郎明知故问。   “还是真不好。”贾玉摇头说。   花三郎道:“当初助我鼎力的,是阁下你,如今我一步登天,直上青云,怎么你反倒皱了愁眉。”   贾玉道:“我虽然不是三厂中人,可是有肖老这么一位父挚,耳濡目染,对三厂的事,我知道得不少,尤其对熊英、阴海空这两个提督东西两厂的人物,知之颇深,官场宦海难免如此,上头有位自领内行厂的九千岁,难免互相倾轧邀宠,因之,自有三厂以来,东西两厂无时无刻不在明争暗斗,熊、阴二人也无时无刻不在钩心斗角,这两位都是极不好应付的人,除了九千岁跟项总教习外,几乎再也找不出能驾驶他们的人,你处在这个夹层之间,只怕往后少不了你头痛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你哭都会哭不出来。”   “呃?”   “我直说一句,你我这段交情不平凡,谅你不会在意,你不该贪多。”   “我贪多?天地良心,九千岁的吩咐,我能怎么办,给顶回去,请他收回成命?”   “阁下。”贾玉脸色有点凝重:“怕的就是九千岁的吩咐啊!”   花三郎何等人,立即听出话中有话,道:“这话怎么说?”   “这话我不该说,可是对你,我不能不说,听你告诉我的,我对你这趟进‘内行厂’的情形清清楚楚,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废勾万春一只右手,勾万春在内行厂,官不大,可是由于他过人的异能,九千岁拿他当宝,你废勾万春一只右手,无殊去了九千岁一个得力的贴身铁卫,九千岁已有杀你之心,所以没当场杀你,恐怕是沾了项总教习很大的光,九千岁惹得起普天下的任何一个,唯独惹不起这位项霸王,如今他让你身兼两厂总教习,将来两厂之间再有点什么争斗,九千岁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杀你,到那时候,你能有什么话说。”   花三郎才智过人,该想到的他都想到了,真可以说是能“预知”未来,但独独这一点,他没有想到,还是真疏忽了,经贾玉这么一语惊醒,他打心底颤栗,忍不住霎时一身冷汗。   这才是真朋友,对贾玉,他还能说什么:“阁下,承蒙指点,我感激。”   “我也没要你感激,只是事已成定局,你的处境,实在让人揪心,我不妨这么告诉你,你身兼两厂总教习,等于接到了阎王帖,除非两厂之间能相安无事,否则你随时有杀身之祸。”   花三郎皱眉道:“项爷应该知道这个利害,他怎么没有提醒我!”   “项总教习刚烈耿直,少有的磊落英雄,他要是能想到这一点,也就不值得人钦敬了。”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你说九千岁惹得起普天下任何一个,唯独惹不起项总教习。”   “在宫里,九千岁是太后的皇儿干殿下,在外头,他自领‘内行厂’,统辖东西厂,就是皇上,也无不让他三分,普天下,还有谁他惹不起的。”   “那么项总教习对我说过这种话,尽管放手去干,天大的事,他给我撑腰,你看有用么。”   贾玉一怔,笑了,他的笑永远那么动人:“你怎么不早说,害入家白替你揪了老半天心。”   那动人的笑,说话的姿态表情,看得花三郎不由为之一呆。   贾玉拱手笑道:“现在我可以恭喜你了,项霸王一诺万金,有了他这么一尊‘护身符’,你就是闹翻天,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了。”   花三郎举手抹额,曲指微弹:“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贾玉看了他一眼道:“别跟我这样了,我知道你也是个不知道什么叫怕的人,真正揪心的,恐怕也只有我一个!”   “阁下情义深重,我永远感激。”   “又来了,谁让你感激来着。”   花三郎道:“不管怎么说,对你阁下,我是迟早总有一报的。”   “我等了你大半夜,就为让你跟我说这个么。”   花三郎道:“施人不必念,受施岂可忘!”   “原以为你我这段交情不平凡,谁知仍然难免于世俗。”   花三郎窘迫地笑了笑,没说话。   贾玉目光一凝,道:“要是你真要有什么报答的话,就请多照顾肖家,他家跟我家没什么两样。”   “这个我做得到。”   贾玉忽地目光一凝:“尽管放手去干,天大的事,他给你撑腰,这话,项霸王不会是在‘内行厂’里,当着九千岁的面说的吧。”   “那当然,这话,项爷是在‘内行厂’大门外说的。”   “呃?怪不得你一夜没回来,上项霸王府去了。”   “不,没去项霸王府。”   贾玉一怔:“没去项霸王府?那,这一夜你上哪儿去了?”   “项爷力邀,上他一个朋友家喝酒去了。”   贾玉凝目:“那位名满京华,有才女之称的南宫姑娘香闺?”   “怎么,你也知道项爷有这么一位红粉知己?”   “九城内外,没有不知道的,只是有一点,别人恐怕没我清楚。”   “哪一点?”   “项霸王对她,可以说用情极深,而她对项霸王,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何以见得?”   “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这么说,项霸王是一厢情愿。”   “这么说,让人有些不忍,事实上,她对项霸王只有敬佩,拿项霸王当知心的好朋友,但无关儿女私情。”   “那就不只让人不忍了,简直让人不平,项霸王顶天立地,铁铮英豪,马上马下,一身好能耐,若执干戈,必是朝廷柱石虎将,她还有什么好求的。”   “这是实情,任何人不能否认,但情之一事是微妙的,女儿家的心,更是难以捉摸……”   “对女儿家的心,你似乎有相当的了解。”   “可以这么说,我,自小在女儿圈,脂粉堆里长大,虽是须眉男儿,但对女儿家的心,没有一个人比我摸得更清楚,也就因为这,我要对你提句忠告……”   “对我提忠告。”   “留神卷入那个旋涡。”   花三郎心头猛一跳:“开玩笑,项霸王的红粉知己……”   “也只是朋友而已,何况谁也没口头上的盟约。”   “阁下,花三郎不是横刀夺人爱之人,尤其是对项霸王,我不会,更不能。”   “你不会横刀夺人爱,你却无法不让人家对你倾心,你自己不知道,你是个危险人物。”   “危险人物?”   “女儿家极容易倾心的人物。”   花三郎笑了,一摇头道:“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阁下你不是红粉女儿,要不然,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这一瓢饮。”   贾玉玉面飞红:“怎么玩笑开到我的头上来了!”   “我这是实情实话。”   “别胡说了,有机会,我倒希望你能见识见识我那位小妹。”   “你哪位小妹?”   “肖姑娘。”   “呃!肖老的令嫒,‘一楼’的楼主。”   “不错。”   “你刚说,那位肖姑娘,眼高于顶。”   “她是眼高于顶,但绝不会看不见你。”   “她看见你了么?”   “看是看见了,奈何欠缺一个缘字。”   “怎见得她跟我有缘。”   “不见面,哪来的缘。”   “不,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贾玉“哈”地笑了一声:“真行,这一句用的倒是时候。”   “可却是实情实话。”   “不管怎样,见见吧,绝不比那位南宫才女逊色。”   “兄弟,我是不是该叫你声‘贾媒婆’?”   贾玉笑了,珠走玉盘似的:“随你,如此佳婿谁不求,肖老确有这意思,但愿你别让我头一冰斧砍折。”   花三郎眉锋微皱,笑笑道:“这么一来,我倒不应长久在肖府打扰了。”   “怎么?”   “别让肖老跟我,双方都落人话柄。”   “你倒顾虑周到。”   “不该么?”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我等你一句话。”   花三郎沉吟一下,正色道:“肖老抬爱,兄弟好意,但是……”   “怎么样?”   “我不想那么急成家。”   “天,谁逼你成家了,别把人肖家当世俗中人,人家要听的,也只是你一句话就够了。”   花三郎沉默一下:“那么,兄弟,这样好不,有机会见见再说。”   “行,至少我这头一样没办砸,也不急,改天我来安排。”   只听一阵楼梯响,楼上上来了人,肖铮的话声:“花总教习起来了么?”   花三郎忙应道:“起来了,肖老请进来吧。”   肖铮进来了,一眼看见贾玉,一怔:“你……”   贾玉含笑站起:“世伯。”   肖铮一定神:“贤侄怎么在这儿?”   贾玉笑道:“陪小侄这位好朋友聊天,以慰他客中寂寞啊。”   肖铮突然间笑逐颜开:“对,对,应该,应该,往后我忙的时候,贤侄就来多陪陪花总教习吧。”   贾玉淡然一笑,道:“这是理应效劳的,不过世伯有忙的时候,也得看小侄是不是能抽出工夫来。”   肖铮一怔,旋即赔笑:“说得是,说得是,我的意思,也就是指贤侄有空的时候。”   花三郎插嘴道:“好办,贾兄弟有空的时候,请多过来聊,贾兄弟没空的时候,我就多去陪陪贾兄弟。”   肖铮拊掌笑道:“好主意,好主意。”   贾玉看了花三郎一眼道:“主意是不错,只是往后你可不一定能抽出工夫来啊。”   肖铮忙道:“怎么,花总教习……”   贾玉截口道:“世伯还不知道,这位花爷,如今是奉九千岁之命,一身兼了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啊。”   肖铮一怔忙道:“总教习,您怎么又兼上东厂的……”   贾玉道:“世伯没听小侄说么,这位花爷是奉了九千岁之命。”   肖铮脸上马上堆起了笑容,不过谁都看得出来,他笑得有点勉强:“呃,是,是,那该恭喜花总教习。”   花三郎两眼雪亮,哪有看不见的?当即含笑道:“肖老放心,不管花三郎身兼几职,花三郎不是过河拆桥的人,贾兄弟跟肖老的隆情厚谊,我是永不会忘怀。”   肖铮笑得自然,爽朗多了:“岂敢,岂敢,往后仰仗的地方还多,仰仗的地方还多!”   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上来,接着卓大娘的话声在外头响起:“老爷子在这儿么?”   肖铮道:“总教习已经起来了,卓大娘进来吧。”   卓大娘掀帘走了进来,先施一礼:“总教习,贾少爷。”   肖铮道:“卓大娘,看样子,你是知道贾少爷在这儿。”   卓大娘道:“当然知道,我是府里的总管,府里什么事儿瞒得了我呀?”   肖铮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你找我有事儿?”   卓大娘马上面泛异色:“老爷子,来了个不该来的,东厂来了个大档头,要见花总教习。”   肖铮道:“谁说不该来,如今总教习是奉九千岁之命,一身兼了两厂的总教习了。”   卓大娘微一怔,忙施下礼去:“恭喜总教习,贺喜总教习。”   花三郎一边还礼一边道:“卓大娘,东厂来人在哪儿?”   “在厅里候着呢。”   花三郎道:“肖老、贾兄弟,我见见他去。”   虽说是“我见见他”去,可是陪着花三郎上厅里去的,却有肖铮、贾玉、卓大娘三个人。   厅里的东厂来人有三个,大档头巴天鹤,带了两名番子。   肖铮、贾玉、卓大娘没理巴天鹤。   巴天鹤可也跟没看见他们似的,独向花三郎恭谨施下礼去:“巴天鹤见过总教习。”   花三郎倒有几分“官”架子,抬了抬手道:“巴大档头找我有事?”   巴天鹤哈着腰,毕恭毕敬:“奉督爷之命,特来请总教习去一趟。”   “去一趟”,没说上哪儿,当然是东厂了。   “督爷有事儿。”   “督爷没交代,属下不清楚。”   花三郎道:“好吧,我跟你去一趟。”   花三郎辞别肖铮、贾玉,跟着巴天鹤走了。   肖铮、贾玉、卓大娘三个人,却留在厅里谈上了。   卓大娘道:“老爷子,九千岁永远偏向东边,看眼前的情势,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紧紧的拉住他。”   肖铮望贾玉,道:“丫头……”   贾玉淡然道:“我可不是为了别的谁。”   肖铮微怔道:“那你是……”   贾玉道:“我要跟南宫玉较量较量。”   卓大娘道:“南宫玉,那不是项霸王的……”   贾玉冷冷一笑:“项霸王跟南宫玉之间的事,没有人比我看得更清楚,怕只怕南宫玉根本没对项霸王用情。”   肖铮忙道:“丫头,你可别胡闹,得罪了项霸王……”   “谁说会得罪项霸王,只有这样才不会得罪项霸王。”   卓大娘道:“那您看……”   贾玉道:“我已经擅做主张,代肖家求取佳婿了……”   肖铮、卓大娘一怔而喜:“呃!”   “当然不是真那么急,他要是马上点头,也不让人觉得可贵,不过他倒是答应,要先见见肖姑娘了。”   卓大娘有点激动地道:“就怕他不见,只要一见,准保他跑不掉。”   贾玉道:“我希望这样,可也不希望这样,我回去了,等他回来,告诉我一声。”   他还是说走就走,没容肖铮跟卓大娘多说一句,他就转身出厅去了。   留下了肖铮跟卓大娘,站在那儿互望。   巴天鹤带着花三郎,是进了内城,可却没往东厂去,他带着花三郎,进了一条胡同,一户民家。   说民家,似乎不对,看这家的陈设,也不是普通人家,因为普通人家花不起这个钱,作这种陈设。   花三郎道:“督爷不在东厂……”   巴天鹤赔笑道:“您进去就知道了。”   花三郎跟着巴天鹤进去了,宅子不大,但是室雅何须大,光看这经过匠心设计,美而雅的小小花园,就可以知道几间精舍是什么样了。   一进小客厅,花九姑赫然在,除了花九姑之外,还有两名美艳青衣少女。   花三郎跟巴天鹤一脚跨进,花九姑带着两名青衣少女盈盈施礼:“恭迎总教习。”   花三郎讶然道:“巴大档头,这是……”   巴天鹤欠身道:“督爷的意思,总教习没个府邸总不行,长久住在肖家不是办法,所以委屈总教习暂时在这儿住些日子,等找到合适的房子,装修布置之后,再请总教习搬过去。”   熊英煞费苦心。   花三郎胸中雪亮,熊英此举,一为收揽人心,二为让他远离西厂人的环境。   花九姑紧接着道:“督爷派我带这两个丫头,在这儿侍候总教习。”   天,还有另一招。   花三郎定定神:“无功不受禄,这叫我怎么领受得起。”   巴天鹤道:“自己人,您还跟督爷客气,督爷求才若渴,能得您为总教习,东厂上下,无不鼓舞欢欣。”   花九姑没容花三郎说话,紧接着道:“请总教习到处看看,中意不中意。”   巴天鹤、花九姑陪着花三郎到处看。   小客厅里豪华而不失雅致的布置是看过了。   花三郎的卧房里,床上、床下,每一样,是新的,考究的。   小厨房里的锅碗瓢勺,甚至小到一根筷子,是新的,考究的。   甚至连花九姑带着两个丫头住的地方,都赛过富家千金的闺房。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份儿周到,这份儿情,令人不能不把感激之色,流露在脸上,花三郎道:“还有什么不中意的,只让我不敢……”   巴天鹤接了话,诚惶诚恐:“总教习,当初争取您的差事,属下跟九姑办砸了,如今,说什么求您给我们两个赎罪的机会。”   人家这么说,花三郎还能表示什么,何况,他既兼东厂教习,似乎也该领受。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尽管受之有愧,到底却之不恭,我敬领了,代我谢谢督爷……”   巴天鹤、花九姑喜形于色,花九姑道:“督爷说了,只等您一安顿下,他马上来看您。”   “不敢当,代我转奉督爷,一经安顿,我马上进厂拜谢!”   花九姑道:“我看您还是等督爷来看您吧。”   花三郎立即就猜到花九姑要说什么了,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花九姑的说法,跟花三郎猜的一模一样:“督爷礼贤下士,他认为该来看您,如果您进厂拜谢,督爷不会怪您,可却一定会怪我跟巴大档头。”   花三郎乐得不跑这一趟:“既是这样,那我就只好恭候督爷了。”   巴天鹤道:“总教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花九姑道:“还用问,总教习也不是住在肖家,这不是已经来了么?”   花三郎道:“九姐说的不错,只是,礼貌上不能不跟人家打个招呼。”   花九姑道:“您是上司,跟两厂的督爷平起平坐,还用您亲自跟肖家打招呼,派个人跟他们说一声,就很给肖家面子了。”   花三郎道:“不,九姐不知道,我跟肖家之间,还有着我一个好朋友,我能有今天,得力于这位朋友的帮忙不少,他跟肖家,渊源颇深,所以我势必得亲自去打个招呼。”   “您的好朋友?您是说谁?”   花三郎刚要告诉花九姑是谁,门口却来了人,是巴天鹤带的两名番子里的一个,进来躬身行礼:“禀总教习,督爷到。”   来的真是时候,花九姑不能知道花三郎说的是谁。   花三郎忙带着巴天鹤、花九姑迎了出去,在小院子里接着了提督东厂的熊英:“恭迎督爷,并谢督爷恩典。”   熊英一把拉住了花三郎:“这什么话,让我先问问,中意不中意。”   花三郎道:“再不中意,我就要住进大内了。”   熊英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   他拉着花三郎进了小客厅,目光略一扫动:“凑和了,暂时委屈些时日吧。”   花三郎道:“督爷再这么说,我就更受不住了。”   熊英笑道:“好,好,不说,不说,我公忙,不能在这儿陪你了,你刚接教习,难免有些私事要办,我给你一天假,后儿个一早,上厂里去见我。”   花三郎除了答应跟致谢外,别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熊英走了,把巴天鹤也带走了,独留下花九姑带着两名美艳侍婢侍候花三郎。   熊英在的时候,花九姑一派恭谨,熊英走了,花九姑居然还是一派恭谨:“总教习中饭想吃点什么,交代下来,我也好让倩倩、盼盼去做。”   原来两个美艳侍婢,一个叫倩倩,一个叫盼盼。   花三郎没告诉花九姑想吃什么,却说:“九姐这样,比督爷还让我受不了。”   花九姑讶然道:“总教习这话……”   “督爷赐宠,不过是一会儿,走了也就好了,可是九姐你不是在这儿待一天半天的,这样长此下去,我怎么受得了。”   “那么总教习是要我……”   “九姐以前是怎么对我的,最好现在还是那样对我。”   “我不敢。”花九姑突然一脸的委屈神色,看在眼里,也颇动人:“上次就那么吓跑了总教习,这次要是再吓跑总教习,督爷非要我的命不可。”   “上次事情赶巧了,不能怪九姐。”   “可是督爷不这么想。”   “你放心,这次吓不跑我了,就算吓跑了我,我会让督爷的想法跟我一样。”   花九姑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总教习还是让我拘谨些好。”   “怎么?”   花九姑突然媚态横生地瞟了花三郎一眼:“若要是让我随便起来的话,只怕总教习就更受不了了。”   花三郎胸中雪亮,笑笑道:“九姐,任何人都愿意受那后者受不了,我恐怕也无法例外。”   花九姑一双能勾人魂的妙目为之一亮:“总教习,这话可是你说的。”   花三郎笑道:“出自我口,又有倩倩、盼盼为证,九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花九姑春风满面,喜上眉梢,伸手拉住了花三郎的手臂,腻声道:“兄弟,你不提头儿,我就不敢说,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来,可委屈死我,窝囊死我了……”   花三郎伸手拍了拍花九姑的手:“九姐,有什么话咱们晚上再说,我上肖家打个招呼去,咱们把中饭改成晚饭,九姐你亲自下厨,最好再准备点儿酒,晚上咱们痛痛快快喝两杯。”   别人需要什么的时候,就给什么,花三郎深得个中三味,所以,花九姑不但答应了,而且还答应得高高兴兴,心花怒放。   当然,花三郎是总教习,不管怎么说,花九姑她一定得从命,但是能让人在心甘情愿之下点头,又为什么不让人在心甘情愿的情形下点头呢。   花三郎走了,花九姑还带着倩倩、盼盼送到了大门外,娇声扬手:“兄弟,可要早点儿回来啊。”   花三郎这里出了熊英为他安置的住处大门。   那里,贾玉进了南宫玉住处的大门。   空荡、寂静,看不见一个人。   贾五有点诧异,但他还是背负着手,迈着潇洒步往里走。   一直走到了南宫玉住的小楼前,居然还不闻人声,不见人影。   贾玉更诧异了,但他不走了,背负着手,把眼前这美而雅的小院子扫视一匝,然后摇头晃脑轻哼:“花径无人春寂寞……”   刚这么一句,马上就听见人声了,是小红在问:“谁呀?”   紧接着,小红出现了,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出来的,反正她是从花丛里出现的,看见贾玉,她一怔:“你……”   贾玉举手一揖:“小可贾玉,特来拜望南宫姑娘,烦请代为通报一声。”   小红讶然道:“贾玉?”   只听南宫玉的话声,从小楼上传了下来:“小红,请贾公子上来。”   小红应道:“是!”看了贾玉一眼道:“贾公子请跟我来吧!”   转身往小楼行去。   贾玉一声:“有劳!”忙迈步跟上。   上了小楼,南宫玉就在她那精雅的小客厅里,身边站着小青。   贾玉深深看了南宫玉一眼,道:“姑娘果然风华绝代,国色天香……”   南宫玉淡然一笑:“贾公子夸奖了,小红、小青,见见花爷的朋友,贾公子。”   小红、小青、贾玉都一怔。   小红、小青忙见礼。   贾玉一定神,答了一礼,讶然道:“花兄,他在姑娘面前提过我?”   南宫玉道:“何止提过,简直推崇备至。”   贾玉道:“呃!这我倒没想到。”   南宫玉道:“不知道贾公子莅临,未曾远迎,当面恕罪。”   贾玉道:“好说,是贾玉来得鲁莽、冒昧。”   “贾公子是花爷的好朋友,也就等于是我的好朋友,还请别客气,请坐。”   “谢谢!”   客主落座,小红奉上香茗:“贾公子请喝茶。”   “谢谢!”   “贾公子太客气了。”南宫玉说:“公子一个人来的?”   “是的,我那花兄不知道我来。”   “呃!”   贾玉道:“再好的朋友,总不能时刻不分离,无论干什么,都在一起,姑娘说是不是?”   南宫玉含笑点头:“有道理,就是一家人也做不到这一点。”   贾玉道:“就是啊。”   南宫玉接着又是一句:“人与人之间,最亲密莫过于夫妻,所谓朝夕厮守,晨昏相随,如胶似膝,片刻不分离,那也只是有情人之间的共同愿望,打古至今,恐怕任何一对夫妻都难以真正如愿,公子说是不是?”   贾玉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姑娘好比喻。”   南宫玉道:“比喻虽然欠当,然而却是实情,夫妻关系最亲密,尚且难以时刻相随,寸步不离,何况朋友?”   贾玉道:“所以我说姑娘好比喻。”   南宫玉淡然一笑:“过奖了,公子独自莅临,不知道对南宫玉有什么见教。”   “岂敢!”贾玉道:“我是慕名而来。”   “呃?”   “听我那花兄说,姑娘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尤其才学冠绝一时,允称奇女,所以,我来瞻仰,也是领教。”   南宫玉道:“花爷言过其实,也过于抬爱。”   贾玉道:“我倒觉得我那花兄所言,还欠缺几分,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这句话半点不虚。”   “那是公子对南宫玉之抬爱,尤胜于花爷,其实,能够拜识公子,才是我福缘深厚,无上荣宠呢。”   贾玉道:“姑娘这话……”   南宫玉微微一笑道:“我刚说过,花爷对公子这位良朋益友,备极推崇,从花爷口中,我得知公子的人品才学,无一不是一流中的一流,私心仰慕已久,今日得能拜识,不是我的福缘荣宠是什么?”   贾玉道:“这么说,姑娘与贾玉,彼此仰慕,神交已久。”   “可以这么说。”   “是否也能说,一见投缘,进而相惜呢。”   “公子若是不弃,自当又是南宫玉的荣宠。”   “唉!”贾玉目光凝注,突然一叹道:“今日得见姑娘,夙愿已偿,本应心满而意足,但此时此地,贾玉却不免有相见太晚之恨。”   南宫玉讶然笑问:“公子这话怎么说?”   “姑娘要问。”   “愿闻其详,还请公子明教。”   “先请姑娘恕我唐突。”   “公子实非世俗中人,南宫玉也不愿妄自菲薄,你我如此朋友,相交贵在率直,何来唐突二字。”   “既是如此,贾玉就直言了。”   “南宫玉洗耳恭听。”   “贾玉认识姑娘,远在项霸王跟我那花兄之后,怎不让贾玉有相见太晚之恨。”   “公子这么说,南宫玉就更糊涂了,项霸王如何?花爷又如何?”   贾玉道:“项霸王傲称姑娘之须眉知己,我那花兄更深邀姑娘青睐,贾玉我,在姑娘心目中又能取什么地位,占什么份量呢!”   南宫玉“呃”地一声笑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敢问,公子又想怎么样呢?”   贾玉道:“贾玉不惜一切,愿将项、花二位逐出姑娘芳心,独邀姑娘青睐。”   南宫玉微笑道:“公子的私心相当重啊。”   贾玉道:“我倒觉得,这种事本应如此。”   “公子或许不认识项霸王,但却是花爷的好友。”   “此事当前,亲兄弟也是大敌。”   南宫玉道:“公子,你我可是头一次见面啊!”   贾玉道:“诚如姑娘所说,彼此非世俗中人,又一见投缘,进而相惜,姑娘不该以交浅言深见责。”   南宫玉笑道:“公子或许是卖油郎,可是南宫玉却不敢自比花魁啊!”   贾玉道:“花魁之与姑娘,不啻萤火之与中天皓月。”   “但是公子应该知道南宫玉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我不能不广交朋友,遍许知己,否则南宫玉我便难以度日。”   贾玉道:“姑娘这么说,不觉得太委屈自己么?”   “这是实情,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本就是这种人,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贾玉道:“姑娘……”   南宫玉道:“蒙公子厚爱,倘若公子能给南宫玉三餐饱暖,衣食无缺,南宫玉愿从此洗尽铅华,杜门谢客,就连项、花二位也不例外。”   贾玉道:“姑娘当真?”   “南宫玉当真,也求公子真诚对我,公子既知项霸王,当知项霸王之为人,我若将他摒诸门外,他绝不会怪我,一旦我拿他当朋友,他对我仍然能一如往昔,公子若是三心二意,有负南宫玉一片真心,可休怪南宫玉请出项霸王来找公子说话。”   贾玉脸色连变了好几变:“这个——我未必有负姑娘之心,但是民不与官斗,这位项霸王,我毕竟惹不起。”   他站了起来,一拱手,要说话。   南宫玉跟着站起:“怎么,公子要走?”   “我还坐得下去么!”   “公子变得何其快。”   “怪只怪姑娘搬出了项霸王。”   南宫玉笑了:“那么公子请慢走一步,听我一言……”   一顿接道:“项、花二位都是我须眉知己,公子也是我的好朋友,南宫玉处在此时此地,深有自知之明,不敢想的太多,公子日后若有闲暇,还请常来走动,我怎么对项、花二位,照样也会怎么对公子,不过,以后还请公子不要再加戏弄。”   贾玉一怔道:“这……”   “小红、小青,代我送贾公子。”   “是!”小青、小红双双恭应,向着贾玉道:“公子请。”   人家等于是下了逐客令,贾玉他还能不走,既然非走不可,索性潇洒点儿,当即含笑拱手:“贾玉告辞,容日后再来拜望。”   南宫玉道:“恕我不送了。”   贾玉走了,小青、小红一直送出了大门。   送走了客人,回到了小楼上,南宫玉还在那儿站着:“走了?”   “是的。”   南宫玉微笑道:“她居然找上门来,跟我较量起来了。”   小青、小红一怔,小青讶然道:“姑娘这话……”   南宫玉道:“你们以为她是谁?”   小红道:“贾公子啊!”   “不错,他的确是假公子,但却不是西贝贾,而是真假的假。”   小青道:“真假的假,姑娘是说……”   “还用我说,难道你们也没看出来。”   小红突然瞪大了一双美目:“经姑娘这么一提,婢子也觉出不对了,对!他的确有几分……弄了半天,原来他是个易钗而弁的西贝公子啊!”   小青道:“姑娘,这个丫头是谁?她想干什么?”   南宫玉:“我看出她是个易钗而弁的西贝公子,但却不敢肯定说她是谁,不过按照事情的经过来推测,这一阵子花爷跟肖家来往颇勤,肖家有个不俗的女儿,要是我没有猜错,这位西贝公子,该是肖家那个文武双才的女儿。”   小青、小红脸上变了色,小红道:“肖家的丫头,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用心,显而易见,这还用问么!”   小青道:“您是说,是因为花爷。”   “虽不中,恐怕也相去不远了。”   小青道:“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何只胆大,难道你们没听出来,言辞也咄咄逼人哪,要不是我搬出项刚来,恐怕还吓不退她呢!”   小红道:“姑娘,她这是分明上门找碴儿欺人,她要是真把咱们当成风尘青楼女,那她可就错了,您找项刚去,让他把肖老头儿叫去问问,究竟是什么意思,给她点儿厉害看看。”   南宫玉微一笑:“人家又没拿我怎么样,何必那么小家子气。”   “难道说,您就这么算了。”   “嗯,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的。”   小青道:“您就是这么好说话。”   小红噘着小嘴儿道:“就是嘛,这要是换了婢子,婢子不整她个七荤八素才怪。”   南宫玉微敛笑容,正色道:“小青、小红,我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待人要宽厚,难道你们忘了?”   小青道:“婢子们不敢忘,只是,对这些狗腿子角色,难道也要宽厚。”   南宫玉道:“肖家虽是刘瑾的外围爪牙,可是肖家这个女儿不俗,冲这一点,我不能不对她宽厚,尤其涉及一个‘情’字,她应该是情有可原。”   南宫玉这么说,小青、小红尽管心里再不服,但却不敢多说什么了。   南宫玉微微一笑,又道:“我原该想得到的,任何一个女儿家,见了他都能情难自禁。”   小青道:“您还说呢,他可真有良心啊,您救了他的命,对他那个样儿,他却一天到晚把个西贝贾玉当莫逆之交,这是什么居心?”   小红道:“就是嘛,婢子就不信,他会不知道她是个易钗而弁的红粉裙钗。”   南宫玉微一摇头道:“他未必知道,这种事女儿家最敏感,也最细心,连你们都让瞒过了,何况他,尽管他各方面都超越别人,毕竟他是个男人家,男人家就不如女儿家细心。”   小青道:“您还帮他说话呢,婢子说句不该说的话,您现在有了对手了,跟花爷能朝夕见面的,是她不是您,您可千万小心……”   南宫玉微笑截口:“我没什么好小心的,万般皆缘,强求不得,他要是让她这样拉了去,那也就不值得珍惜了。”   小青、小红还待再说。   南宫玉已然又道:“我要歇息片刻,你们下去吧。”   “是。”   小青、小红微一裣衽,双双下楼走了。   南宫玉娇靥的笑意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一双原本清澈、深遽的眸子里,也逐渐地蒙上了一层薄雾……   贾玉回到了肖府,登上了那另一座小楼,三四个彩衣少女来到眼前。   “姑娘要不要换衣裳。”   “姑娘的洗澡水打好了。”   “……”   “……”   你一言,我一语,贾玉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问道:“卓大娘呢?”   卓大娘的话声传了过来:“我来了,姑娘。”   卓大娘含笑走了过来。   贾玉一摆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几名彩衣少女齐施一礼,鱼贯下楼去了。   卓大娘看了贾玉一眼:“这一趟恐怕不大顺利。”   贾玉一拍妆台道:“何止不大顺利,南宫玉我算是领教了,厉害。”   “呃!毫不客气。”   “毫不客气,那就不叫厉害了,她客客气气,笑语如珠,这才是真厉害。”   卓大娘道:“别人不知道,我清楚,姑娘您也不比谁弱呀!”   “大娘你就别损我了,没见着南宫玉之前,我向以所学、机智、口才自诩,对任何人也绝不轻许,绝不稍让,但是领教了这位南宫姑娘之后,我却不能不自叹不如。”   卓大娘道:“本来嘛,项总教习的眼力不差,他又岂是轻许的人。”   “不提项总教习还好点儿,她把项总教习不着痕迹的搬了起来,我还能拿她怎么样,这位爷我惹不起,只好忍了!”   卓大娘微一笑道:“我的姑娘,别让她看穿了你吧。”   贾玉呆了一呆:“那恐怕不会……”   “最好不会,要不然她万一把项霸王搬了来,看您怎么应付。”   贾玉摇头道:“这绝不会,南宫玉我虽然是初会,但是以往听过她不少,加上如今见上这一面,能让我觉得自叹不如,她就绝不会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儿家,就算她看穿了我,她也绝不会真把项霸王搬来。”   卓大娘道:“倒有点儿惺惺相惜的意味啊!”   “还是真有那么一点儿。”   “可惜她是您的大敌,碰上这么一个对手,您可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啊。”   贾玉看了卓大娘一眼:“有大娘你这么一位军师在,我还怕败下阵来么?”   卓大娘道:“您最好别对我期望过高,我虽没见过这位南宫姑娘,可是您给我一个感觉,那就是对任何人我都有把握,唯独目前头一个让我对付不了是这位花总教习,如今又多了个她。”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已居下风,凶多吉少!”   “姑娘,我无意安慰您,那倒也不一定,若有缘分,不必强求,若没缘分,强求也没用。”   “那么,你看我跟他有没有缘分呢?”   “姑娘,毕竟他已经少不了贾玉了,是不!”   “可是贾玉不是我。”   “固然贾玉不是您,可是有个贾玉在,您已经占了不少便宜,是不?”   贾玉眉锁轻愁,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但愿如此了。”   卓大娘道:“好了,姑娘,别愁了,贵客来了,您下去见见吧。”   “贵客,谁?”   “他!”   贾玉猛然站了起来:“他回来了,回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我上楼来就是请您来的。”   “他在哪儿呢?”   “厅里。”   “都谁在?”   “老爷子陪着他呢。”   贾玉想了一下道:“你先去陪他一下,我马上来。”   卓大娘凝目深注,道:“您是要……”   贾玉道:“我想让他见见肖姑娘。”   卓大娘微一摇头道:“目下,恐怕尚非其时。”   贾玉道:“呃,尚非其时,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觉得尚非其时。”   “那么……”贾玉迟迟一下道:“大娘你觉得什么时候才是该让肖姑娘见他的时候。”   “当然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那么,大娘以为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卓大娘道:“我要是您,我绝不急着让肖姑娘见他,现在这段时间,应该让贾公子尽量撒出网去,直到牢牢的网住了他,直到有一天他片刻也离不开贾公子,那才是适当而成熟的时机。”   “大娘不以为,他离不开的是贾玉,而不是肖姑娘,会是两回事么。”   “事是两回事,人却是一个人,到那时候,他已经挣不脱那无形的网了,只要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他就该回过头来迁就事实。”   贾玉想了一下,微笑道:“谁叫你是我的军师,我听你的,走,贾玉见他去。”   他拉着卓大娘的手,往楼下去了。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八章 技服猛护卫     大厅里,肖铮一脸苦像,正皱眉头,贾玉跟卓大娘进来,他象遇见了救星,连忙站了起来:“贤侄,你来得正好,总教习他要搬走。”   贾玉、卓大娘绝没想到,赶来头一句听的是这个,两个人一怔,贾玉转脸望花三郎。   花三郎带着不安的笑站起:“兄弟,我不得已。”   贾玉道:“你有什么不得已?”   肖铮插嘴道:“熊督爷用心良苦,给总教习安排好了住处,而且还亲自去看过总教习了。”   贾玉两眼飞闪厉芒,“哦”地一声,竟然笑了:“我当是为什么呢,原来是为这啊,伯父,您不该拦我这位花兄。”   肖铮一怔:“怎么说,我不该拦?”   “嗯,您不该让我这位花兄为难,咱们不高兴也好,难过也好,他可以不管,但是他不能得罪熊督爷。”   花三郎一怔忙道:“兄弟,你……”   “花兄,小弟我说的是实情,我肖伯父他不但不该拦你,甚至,他跟阴督爷都该自责,阴督爷打当初不该安排你在肖府,肖伯父他接受了你这位贵宾,也太自不量力,太无自知之明。”   肖铮道:“贤侄,你这话……”   贾玉道:“伯父,你让总教习住的是什么地方,派的什么人侍候他,一日三餐,给他吃的是什么?”   “这……”   花三郎忙道:“兄弟,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岂是那种人?”   贾玉道:“花兄你或许计较的不是这些,可是站在小弟的立场,却不能不这么想,我肖伯父是西厂的人,我是他老人家的子侄辈,我当然是帮西厂不能帮东厂,而花兄你能进西厂,又是出诸于小弟我的推荐,如今花兄你不过是甫兼两厂的总教习,就要舍西厂而就东厂,这‘媒人扔过墙’,是不是也嫌太快了些,你让我们还能怎么想?”   花三郎听得好不难受,道:“兄弟,别人都能误会,你知我,你不能误会。”   “事不关误会,而是你是我推荐给西厂的,中间又经由我肖伯父,东西厂的微妙情势你不是不知道,你让我怎么跟我肖伯父交代,又让我肖伯父怎么跟阴督爷说话。”   花三郎道:“兄弟,我倒没想那么多,只是,熊督爷的盛情好意,却之实在不恭,也让我没有办法不受。”   “呃!熊督爷的盛情好意,你却之不恭,让你实在不能不受,那么,花兄,西厂这方面,阴督爷、肖伯父外带一个小弟我的这份诚心好意,你又怎好意思弃之如敝履,连头都不回呢!这不分明是厚彼薄此么?”   是的。   这几句话正中要害,还真让花三郎难以招架,不好作答。   他道:“这……”   贾玉倏然一笑道:“朋友归朋友,再好的朋友,也不能勉强人的意志,我这个做朋友的,但尽我的本分,并不敢奢求什么,这些话,我是不能不说,一口气地说将出来,心里也舒服多了。话,我是说过了,搬,我还是会让你搬,我这个做朋友的,宁可让自己为难,也绝不会让你为难的……”   转望肖铮,道:“肖伯父,我想借府上给我这位花兄饯行……”   花三郎苦笑道:“兄弟,你要留点情啊。”   贾玉转过脸来道:“花兄,你可曾对小弟我留情,你可以不顾情分,小弟我却不能不仁至义尽……”   花三郎实在待不下去了,一抱拳道:“肖老,兄弟,话算我没说,容我过两天再来拜望。”   他没等肖铮、贾玉有任何表示,飞快的走了。   他可以不来打这个招呼。   他冲的是贾玉,也由于贾玉,他不能不对肖铮客气三分,但他来了,却让贾玉站在两字“情分”上“撂”倒了,可以说是摔得相当重。   花三郎他一走,肖铮马上惊容埋怨上了贾玉:“丫头,你看,你看,你怎么能这样挤兑他,这下可怎么办。”   贾玉道:“您放心,我有把握,再怎么着,这个朋友绝丢不了,我知道他,他绝不会恼我的。”   “他不会恼你,可是你又让他怎么回来。”   “既然有这种情势,他就不会再回来住了,可是您放心,他也绝不会回熊英给他安排的地方去。”   肖铮道:“两边都不去,他能上哪儿去?”   卓大娘道:“京城里,他只有一个地方好去。”   肖铮道:“天桥他那个朋友那儿。”   卓大娘道:“我倒忘了他天桥有朋友了,除了那儿,还有个地方。”   贾玉道:“项爷那儿?”   卓大娘道:“不错!”   贾玉道:“但愿他上项爷那儿去。”   “您放心,他不会跑到南宫玉那儿去。”   贾玉脸一红,旋即是一脸的寒霜,转望肖铮:“东边很下功夫,您最好马上见一趟督爷去,实话实说,看他怎么办,有什么对策。”   肖铮一点头:“我这就去。”   他转身往外行去。   贾玉转望卓大娘,冰冷地道:“大娘,派几个人出去,打听熊英究竟把他安置在那个好地方了。”   “妥当么?”   “没什么不妥当的,反正东西两厂的明争睹斗,永远没有休止的一天。”   “我听您的,姑娘。”   卓大娘走了。   贾玉冰冷的神色中,泛起了几分的怒意。   花三郎一到街口就停住了。   他能上哪儿去。   回熊英给他安排的住处去?不能。   肖府?   既然走出了肖府,此时此刻,他就不好意思再回头。   不是为了肖铮,却不能不冲贾玉。   当然,肖铮是三厂的爪牙,贾玉也脱不了干连,可是谁叫那个圈子里有贾玉这种人?谁又叫他跟贾玉竟然一见投缘。   受人重托,负的是这种任务,不能有任何牵连,不能有任何顾念。   但是,他碰上了贾玉,却不能不存顾念。   他原有个好计谋,接受熊英的好意,必然招来阴海空的不快,必然会使阴诲空嫉恨熊英,日子一久,点点滴滴,刘瑾的两大爪牙——东西两厂,必然会明争暗斗越来越激烈,奸宦的任何内哄,都对他有利,他甚至可以把握机会,先瓦解刘瑾这两个爪牙。   但是这头一步,刚迈出去的头一步,就受到了阻碍。   这种阻碍偏又是他无法抗拒,无法冲破的。   他该怎么办?   花三郎毕竟是花三郎。   他毕竟有过人的才智。   只皱那么一下眉,只想那么一下,他忽然笑了。   直着走不行,难道就不能迂迥绕圈子。   目的地总是一个。   他有如释重负之感,双手往后一背,潇潇洒洒走了。   他刚走,肖铮匆忙出了肖府大门,紧接着,几批侦骑也跟出肖府大门,散往各处。   花三郎要去的地方,是项霸王的总教习府。   他不知道项霸王的总教习府座落在什么地方,但不要紧,在这个圈子里,项霸王的总教习府,就跟“皇城”、“紫禁城”一样的出名,拦个任何人一问,包管他告诉你得清清楚楚的,甚至可能热心的把你带到项霸王的总教习府前。   花三郎很容易的找到了总教习府。   很宏伟,很气派。   朱红的大门,一对巨大的石狮,十几级高高的石阶,白得跟玉似的。   一圈围墙足有丈余高,看不见里头的景象,可是越过围墙上头往里看,只见飞檐狼牙,树海森森,让人觉得它深、深、深不知有几许。   当然,项霸王还没成家,一个人带几个护卫,要这么大宅院干什么。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谁叫人家是身份、地位仅次于刘瑾的“内行厂”总教习。   这座总教习府,可比熊英给他花三郎安置的住处,气派多了。   两扇朱红大门关着,门口不见人,没有站门的,许是项霸王不喜欢这一套。   门环刚响几声,一阵雄健步履声从里头传了出来,紧接着门闩一响,两扇朱门豁然大开。   当门而立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壮汉子,锐利目光冷冷一扫花三郎:“哪一厂的,呈上你的名帖再说话。”   真和气。   花三郎微一怔,旋即笑道:“抱歉,我没有名帖。”   浓眉大眼壮汉子脸色一沉:“那就回去备了名帖再来。”   随话,他要关门。   花三郎抬手往门上一按,看壮汉子膀三停,腰十围,这两膀该有千斤力,可是花三郎手往门上这么一按,他硬是没能推动两扇朱门,想必他是个行家,脸色陡然而变。   花三郎没容他先说话:“这儿是项总教习府,我没找错地方吧。”   浓眉大眼壮汉子冷怒道:“你没找错地方,怎么样?”   “不怎么样!”花三郎摇头道:“只是我奇怪项总教习身边,会有这种沾了一身衙门习气的人。”   浓眉大眼壮汉子勃然色变:“好话,对你们三厂的人我还用客气,八成儿你是新来的,待爷教你点总教习府的规矩。”   手一握,拳头硬有斗大,“忽”地一声,带着劲风直捣花三郎心窝。   这一拳还真猛。   花三郎何许人,一眼便看出,这位必有一身外门好横练功夫,这一拳足能打崩一座小山。   可惜他碰见的不是一座小山,是花三郎。   花三郎身躯纹风未动,左手一抬,拇、食二指轻易地捏住了那段粗又结实而带劲的铁腕:“你不觉得太鲁莽了么?”   浓眉大眼壮汉子脸色大变:“我还不知道‘三厂’里新来个有这种功夫的人。”   他一分马步,要沉腕挣脱花三郎的两指。   可惜,他的铁腕象陷在了钢箍里,也象夹在两座大山里,竟没能挣动分毫,他不由一怔。   他不能相信,就算他们爷项刚这么抓住他,纵然照样挣不脱,至少他也能带得他们爷身躯一晃,而眼前这位,真跟一座山似的,居然连动也没动一下。   他这儿发怔,花三郎那儿却带笑说道:“项总教习应该告诉过你,既把我当朋友,他不该不提。”   浓眉大眼壮汉子忙定了定神:“拿你当朋友?你是……”   “我姓花。”   浓眉大眼壮汉子又一怔:“身兼东、西两厂总教习的花爷?”   “不敢,花三郎。”   浓眉大眼壮汉子一下子脸通红,叫道:“我的天,您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我,一见面就让我备名帖。”   “我把您当成三厂的人了。”   “难道我不算三厂的人?”   “您算,可是原先三厂里,没一个配称我们爷的朋友。”   “我沾光了,幸亏我有两下子,不然非让你那一拳打碎内腑,震断心脉不可。”   “您别臊我了,求求您快松手吧。”   “疼?我可没用力啊。”   “不是,您松开我,我也好给您见礼啊。”   “就是怕你来这一套,所以才迟迟不松手。”   这句,逗得浓眉大眼壮汉也笑了:“花爷,礼不可废!”   “那就别想让我松手。”   浓眉大眼壮汉的笑,变成了苦笑:“好吧,我听您的,恭敬不如从命。”   花三郎这才一笑松手:“我见过一位鲁俊,一位盖明,你阁下是……”   浓眉大眼壮汉垂手道:“海鹏见过花爷。”   “海鹏,气魄够大,劳驾给我通报一声吧。”   “花爷,您来得不巧,我们爷出去了。”   花三郎一怔,道:“那还是不巧,只有改天再来拜会了。”   他要走。   海鹏忙拦:“花爷,您全当行好,救救海鹏。”   花三郎愕然道:“这话怎么说?”   海鹏道:“有眼无珠,对您无礼,这是头一罪,您来了,又放您走了,这是第二罪,两罪并一,您以为海鹏吃罪得起。”   “头一样,不知者不罪。第二桩,总教习自己不在,会有这么严重?”   “原没那么严重,可是谁叫来的是您啊!”   “这么说,我来倒给您惹了麻烦了。”   “您这是给海鹏加第三罪了。”   花三郎笑了。   海鹏哈腰摆手:“好歹您请等我们爷回来,他一大早就带鲁俊、盖明出去,也该回来了,您请里头坐吧。”   这一来,花三郎倒不好不坐了,笑笑往里走去,海鹏忙关上门,三脚并成两步赶了上去。   总教习府的前院不算大,等于是个练武场,除了大厅跟两边厢房,没几间屋。   海鹏带着花三郎,过大厅而不入,绕过大厅,踏着青石小径直往后去。   花三郎道:“待客不在大厅,你带我上哪儿去?”   “那儿是招待一般客人的地儿,让您上那儿坐,那是海鹏真找来了第三罪,您请书房坐吧,南宫姑娘来,都在书房坐。”   入耳一声“南宫姑娘”,花三郎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异样感觉。   总教习府的后院可相当深、相当大,树海森森,花木扶疏,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项霸王的书房,座落在正东长廊上,推开门,海鹏恭恭敬敬的把花三郎让了进去。   花三郎进门为之一怔,好大,敢情是一大通间,一头是书房,一头却是个客厅。   客厅也好、书房也好,无一不雅。   四下里,挂着几幅字画,仕女、花卉、翎毛都有。字,集各家之大成,楷、行、草、隶,甚至篆也一应俱全,再看看那落款,那颗小钤,赫然全出自南宫玉之手笔。   花三郎对这位才女,又多认识了一层,对这位才女,也不能不由衷的佩服。   单看那幅王右军的“兰亭序”,简直就象真迹。   这,恐怕连花三郎都自叹不如。   “花爷,您请坐啊!”   海鹏这一声,唤醒了花三郎,他“呃”地一声坐了下去,但是一双目光,还舍不得离开那些字画。   海鹏道:“全是我们爷求来的,我们爷原珍藏的有几幅名家字画,可是南宫姑娘的这几幅一裱好,我们爷就把它们全摘下来,换上这几幅了。”   花三郎道:“这几幅毫不逊色,赶明儿我也求几幅去。”   “您坐会儿,我去给您泡壶好茶去。”   海鹏行了出去。   花三郎站起来,背着手走向一幅仕女图,一幅幅往下看,越看越爱,越看心里越佩服。   正看着,一眼瞥见书桌后墙角,放着一个漆木架子,架子上横托一物,盖以红绫。   这是什么?   既然把花三郎让到了这儿,就该没有他花三郎不能看的。   花三郎信步走了过去,掀起了红绫一角,他看见覆盖在红绫下的东西了,看得他心头一震。   那东西不是别的,赫然是一尊独脚铜人,擦得发亮,亮得耀眼。   花三郎是个大行家,他知道,这尊独脚铜人绝不是摆设,而是一种兵器,必然是项霸王的兵器,这种兵器叫“八宝铜刘”。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属于轻兵器,而这“八宝铜刘”,则属于重兵器里的重兵器。   这种重兵器,没有千斤膂力,别说使它,两只手拿它起来都不容易。   据花三郎所知,普天之下,擅使这种重兵器的不多,屈指算算,恐怕也只有项霸王一个。   可见,项霸王有惊人的神力。   其实,项霸王使这种重兵器最恰当不过了,这种重兵器里的“霸王”,也只有项霸王配使。   花三郎正自怔神间,一阵雄健步履声传了过来,他放下红绫转过身,海鹏端着一壶茶,跟另一个黑壮的汉子走进了客厅。   两个人望见花三郎站在木架旁,都微一怔。   花三郎当即含笑道:“项爷的兵器?”   海鹏一定神道:“是的。”   “恐怕项爷不常用。”   “是的,我们爷不轻用,其实,您知道,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用不着它。”   花三郎微一点头:“这倒是,多重?”   海鹏道:“恰好整数,一百斤。”   花三郎心头又一震:“比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还要重。”   海鹏笑笑道:“当初溶铜打造的时候,原是照关老爷大刀的斤两,可是我们爷说,太轻了不趁手,这才又加了些铜,凑足了一百斤。”   花三郎由衷地赞叹:“项爷好神力。”   海鹏道:“这可一点也不假,拿起来容易,我们几个两膀都有几百斤的力气,可是一只手拿着舞动,耍它个风雨不透,那就不是我们几个办得了的了。”   花三郎道:“霸王神兵,相得益彰,我对项爷,算是又多认识了一层。”   海鹏双手捧过小瓷壶,道:“花爷,你的茶沏来了,也焖得差不多了。”   花三郎谢一声接了过来,嘴对嘴儿喝一口,入口生津,颊齿留香,他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茶叶?”   海鹏含笑道:“九千岁的赏赐,来自大内的贡品。”   花三郎点头道:“难怪!”   海鹏转过头去,向那黑壮汉子:“杵这儿发什么愣,还不见过花爷。”   黑壮汉子抱拳微躬身:“马骏见过花爷。”   花三郎放下茶壶答了一礼道:“项霸王的护卫,果然不凡,个个可称熊虎之士。”   海鹏道:“花爷您夸奖。”   马骏突然犹豫一下,才道:“花爷,常听我们爷说起,您一身所学高绝,犹在他之上。”   花三郎道:“项爷是位铁铮奇英豪,唯独这句话不能信!”   马骏道:“恕我直言一句,我也不信。”   海鹏叱道:“马骏……”   花三郎抬手一拦:“世人最大的毛病,听不得真话,马护卫,这就对了。”   马骏道:“可是……”   他没往下说,想等花三郎接问。   偏偏花三郎没接问,拿起小瓷壶喝了两口,直赞好茶。   马骏、海鹏飞快地交换一个眼色,马骏上前一步,道:“花爷,我们几个调皮成性……”   花三郎这回接了口:“呃!是么?”   “您千万担待,我想趁爷不在,在您面前讨教两手。”   花三郎目光一凝:“主人不在,抓着机会整客人,这是项总教习的待客之道?”   “刚说过,您千万担待,可是您要是吝于赐教,马骏我们也不敢勉强。”   “你们是不敢勉强,可是往后我再来做客,那种脸色也够我受的,看来我是躲不掉了……”   转望海鹏,道:“相信你也不大反对,是不,海护卫?”   海鹏大脸一红道:“跟您讨教嘛,这是好事,再说,我们初学乍练的,谁不想多学两手。”   花三郎倏然一笑点头:“会说话,我是来做客的,你们打了我,或者是我失了手,都不好,这样吧,咱们借项爷的‘八宝铜刘’用用。”   海鹏、马骏闻言一怔。   花三郎转身伸手,掀开红绫,一把抓住了“八宝铜刘”的独脚,沉腕一举,重一百斤的“八宝铜刘”离架而起竖得笔直。   马骏忙道:“花爷,您是要……”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花三郎扬腕抖手,那尊重一百斤的“八宝铜刘”脱手飞起,直上屋梁,眼看就要碰着房梁了,升势一顿,飞星殒石般落了下来。   花三郎看准落点,突伸右掌,“八宝铜刘”一泻而下,正落在右掌上,花三郎五指一抓,抓个正着,不但是脚下马步没动分毫,就连右腕也没往下沉一分一寸。   然后,花三郎笑望马骏:“马护卫,你也照样来一下,花三郎立即认输。”   海鹏、马骏瞪大了眼,傻在那儿了,象没听见花三郎说话。   不为别的,“八宝铜刘”重一百斤,有臂力的人,抖手把它扔上半空,或许不难,可是这尊重一百斤的“八宝铜刘”,从上头落下来,加上它飞快的落势,它的重量就绝不只一百斤了,四平八稳的接住它不容易,接住它马步不动,手腕不沉,那就更难了。   别说海鹏跟马骏,就是霸王项刚这“八宝铜刘”的主人,恐怕也不敢夸这个口。   花三郎露了这一手,海鹏、马骏还能不傻眼。   一膀神力如此,别的还用说么。   花三郎轻咳道:“两位……”   海鹏、马骏双双定过了神,立即肃容拜下:“花爷,您神人,海鹏马骏服了。”   花三郎横着“八宝铜刘”一拦,海鹏、马骏两个硬是没能拜下去:“行了,两位……”   一阵急促蹄声由远而近。   海鹏神色一怔:“爷回来了。”   马骏道:“您请稍坐,我们迎爷去。”   两个人躬身一礼,行了出去。   花三郎笑了笑,转身搁下了“八宝铜刘”,盖上了红绫,端起了小瓷壶。   喝了口茶,他举步往外迎,刚出书房,项刚提着马鞭,带着海鹏、马骏,还有见过的鲁俊、盖明,大步走了过来。   花三郎含笑抱拳:“项爷。”   项刚一脸的惊喜:“老弟,今儿个是什么风?”   花三郎道:“项爷,我是不速之客。”   “什么话。”项刚道:“对你,我这总教习府随时欢迎,就怕我这做主人的不在失了礼。”   花三郎道:“您这是折我。”   “折你?我不但失礼,还失了眼福,我当谢你替我管教这些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家伙。”   花三郎一怔,拿眼看海鹏、马骏。   马骏赧然道:“花爷,我们有事从不敢瞒爷。”   “好嘛!”花三郎道:“我还想瞒呢,没想到你们跑到前头把我给卖了。”   马骏四个都笑了。   (读书论http://www.hslgame.com/)   项刚道:“老弟,杀鸡儆猴,你露这一手正好,我把他们给惯坏了,要不然往后再来,你会很不好受,这么一来行了,保管往后他们对你毕恭毕敬的,对你比对我都好。”   项刚笑了,花三郎也笑了,忽地,项刚敛去了满面笑容:“老弟,我对你又多认识了一层,怎么也想不到,你的力气也比项刚我高明多多。”   “项爷……”   “不说了。”项爷一把抓住了花三郎:“咱们里头谈。”   拉着花三郎进了书房。   进书房,项刚拉著花三郎坐下,抬眼吩咐:“给花爷沏……”   一眼看见了桌上的小瓷壶,一顿接问:“谁沏的茶?”   海鹏道:“回爷,是我。”   “什么茶?”花三郎道:“放心,贡品,这方面倒没亏待我。”   项刚笑了:“这还差不多,老弟,我是个急性子,也是个明白人,没事你不会上我这儿来,咱们先谈正事,再聊别的,有什么事,说吧!”   花三郎道:“还真让您猜着了,项爷,我无家可归了,不得不来求助于您了。”   项刚一怔:“无家可归了,怎么回事?”   花三郎把他碰上的难题说了一遍,他这里把话刚说完,项霸王那里哈哈大笑:“怎么样,老弟,齐人之福,未必是福,我没说错吧!”   “您是没说错,不过如今好歹您得给我拿个主意。”   “你的意思呢?”   “我要是有主意,也就不来找您了,真问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最好两边都不得罪。”   “那容易,一个月,两边各住十五天。”   “项爷,别拿我开心了,您明知道行不通。”   “那就这样,干脆,两边都不沾。”   “那岂不是两边都得罪了。”   “乍看是两边都得罪了,其实两边都不得罪。”   花三郎想了一下:“这倒也是,只是,两边都不沾,我住哪儿呢?”   “那更容易,住在我这儿。”   花三郎一怔:“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一个带他们四个,五个大男人,一没女人管,二没孩子烦,有什么不行?”   花三郎微一摇头道:“那我就是给您惹麻烦了。”   项刚道:“给我惹麻烦!惹什么麻烦,难道他们两边都跑到我这儿死拉活扯抢你走不成。”   花三郎道:“那倒不是,谁敢哪,我是怕给惹来招人恨。”   项刚笑道:“给我惹来招人恨?你说,熊英、阴海空,谁敢恨我,他们胆上长了毛了,就算我招他们恨了,你再说说,他们谁又敢拿我怎么样。”   “拿您怎么样,谅他们谁也没这个胆,只是要让他们心里有这么个疙瘩,这东西两边,甚至九千岁面前,对您,往后恐怕都不太好。”   项刚大笑:“老弟,你可真瞧扁项刚了,项刚要怕这个,早就不在这个圈子里待了,今天这个圈子里,上自九千岁,下至每一个番子,都让项刚我三分,就是因为项刚我天不怕,地不怕,也因项刚我一无所求,人到无求品自高,谁又能拿我怎么样,我不拿你当外人,也不瞒你,我干这个总教习,为的是替先人报恩,为的不是荣华富贵,这么多年了,先人亏欠人家的,我也还得差不多了,谁对我不满意,我就卷铺盖走路,凭我项刚,天下之大,何愁没个吃饭的地儿。”   项霸王的确没拿他花三郎当外人,这可是掏心窝子的话了。   花三郎心里着实很感动,但是表面上,他一点也不流露,笑笑道:“项爷的好意我心领,您不怕,您仁至义尽,我却不能不慎重其事多想想,尤其,我跟您一样,有副倔脾气,我更不愿让自己落个套近乎、走关系的名声,可是事实上这东西两边我是一个也惹不起,所以今儿个我来求您的,只是必要的时候,您给我个口头上的支持,我自己另有安排,到时候您只说声‘我让花三郎这么做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项刚笑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这容易,只是,老弟,你自己有个什么安排,总得先让我知道—下吧。”   “那当然!”花三郎道:“不让您知道,让谁知道,是这样的,您还记得吧,在天桥,我有个朋友——”   “就是在肖家见过的那位。”   “对,他在京里薄有成就,天桥有他一个书棚子,父女俩,一家就那么两个人,我想上他那儿将就将就去。”   “呃,他是你的朋友,我就不是。”   “您要是这么说,不如指着我鼻子大骂我一顿。”   项刚道:“我有这个心,可却没这个胆,好家伙,你拿起我八宝铜刘,跟耍什么似的,要是惹火了你,把我抓起来,还不更是跟耍草棍儿似的。”   说完这话,项刚自己笑了,花三郎自己也笑了,笑了笑之后,项刚道:“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老弟,你怕为我惹招人恨,难道你就不怕给你那朋友带去麻烦!”   花三郎道:“东西两边两位督爷何等身份,我想他们两位还不至于跟个升斗小民过不去。”   项刚目光一凝道:“老弟,你才认识熊英、阴海空几天,对他们又了解多少?我告诉你,这个圈子里,或是奉命行事,或是凭自己的好恶,只知道伸手去干,从不顾虑什么身份不身份,心要不够狠,手要不够辣,别说是提督两厂的人了,就是个小小的番子,一天也干不下去。”   花三郎听得心头连震,道:“项爷,就算是这样,但有您在后头给我撑腰,我又怕什么。”   “呃,这你就不怕给我惹来招人恨了。”   “这不同,项爷,这您是打抱不平,您是为别人说话,应该是理直气壮。”   项刚摇头笑道:“算你会说话,不在我这儿住也行,只是你既然来了,喝杯酒总该行吧。”   花三郎笑道:“这何止行,我是理应奉陪。”   “那就行了。”项刚道:“海鹏,打点酒菜去。”   海鹏恭应一声走了。   项刚目光一凝,望着花三郎,突然之间,眉宇间掠过一丝凝重神色道:“老弟,有件事,本来我不该轻易透露,可是对你,我不能不先打个招呼,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花三郎心里下意识地一跳:“什么事,项爷!”   “内行厂今早接获密报,指京畿一带发现一股相当庞大的势力,意图对九千岁及三厂不利,这非同小可,形同谋叛,九千岁已经把这份密报交下去了,饬令东西厂秘密侦查捕杀,你刚进这个圈子,又身兼两厂要职,这件事很可能会落在你身上。”   花三郎听得心头连震,笑道:“不会吧,项爷,我是个十足的新人,一无经验,二没历练,这么重大的案子,怎么会派给我!”   “在这个圈子里,你是个新人没错,可是说没经验,少历练,那是你客气,江湖上的经验跟历练,强过任何一个地方经验历练,加上你的武功跟才智,三厂之中能担当此一大任的,恐怕挑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花三郎笑道:“您都派定了我,看样子这差事是非落在我头上不可了。”   “九成九。”项刚笑笑道:“老弟,有我在后头永远支持你,放手去干,要什么,我担保三厂给什么,可是,老弟,记住我一句话,不管是谁,他要对付九千岁跟三厂,并不是毫无理由,也不能全怪他们,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花三郎一怔:“项爷,您怎么会有这句话。”   项刚正色道:“你要是知我,就应该知道我必有这么一句,九千岁跟三厂的作为,没有一个人会比我更清楚,不错,他们的任务是卫护朝廷,可是有时候太过了,甚至变了质,成了私人铲除异己的工具,这话是我说的,敢说我就不怕,就算是九千岁在这儿,我也是照样这么说。”   花三郎听得心头连连猛震。   项刚这是什么意思?   是一个富正义感,磊落英雄不畏权势的肺腑之言,还是有意试探他花三郎。   从项刚的性情为人看,只该是前者,不该是后者。   不管是什么,以花三郎现在的处境,还是不表示意见好。   花三郎平静了一下自己,点头道:“项爷放心,您的话我记住了,只是,我还要从您这儿多得些指点。”   “指什么点,想知道什么,你就问吧。”   “项爷,您知道不知道,九千岁把这件差事,交给了那一厂?”   “我没问,不过九千岁有点偏向熊英,他可能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东厂,不过也很难说,这是件大差事,办好了固然露脸,办砸了罪也轻不了,九千岁要是认为熊英没把握,自然就会把它交给西厂。”   “这,九千岁不是有意整西厂吗?常言说得好,手心手背都是肉,九干岁怎会这么偏心?”   项刚道:“这你可就不知道了,东厂是九千岁一手创立的,操生杀予夺之权,而且是先斩后奏,一时朝野无不谈虎色变,闻风胆落,大内为了制衡,遂又设立了西厂,这么一来自然就分去了东厂的不少权势,九千岁心里颇不是味儿,接着就又创设了内行厂自领,名义上东西两厂皆受节制,两厂都在内行厂监督之下,实际上九千岁要对付的只是西厂,巴不得想尽办法拔除这根眼中钉,使得内行厂跟东厂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是天大的秘密,也是刘瑾的私心,轻易地从项刚口中泄露了出来。   花三郎自不免心头又是一阵狂跳,道:“这么说,西厂应该直属大内。”   “可以这么说,但是九千岁权重一时,连大内都得让三分,阴海空自不敢不听九千岁的。”   花三郎眉锋一皱道:“这就麻烦了。”   “怎么麻烦了。”   “差事从东厂交下来,办好了,固然能在九千岁面前露脸,可却得罪了大内,反之,就又必然招九千岁不高兴,我该怎么办,大内,九千岁,我一头也惹不起啊。”   项刚笑笑道:“好办,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别忘了,你后头还有个我,再说,你并不知道东西两厂之间,还有这么多罗嗦事,是不!”   花三郎摇头道:“幸亏有您这么爱护,要不然这种事还真不好干,这碗饭我也真不敢再吃下去了。”   海鹏进来了,一躬身道:“禀爷,酒菜准备好了。”   “好。”   项刚一点头,拉着花三郎站了起来。   花九姑真听话,不但听话,而且极尽讨好之能事。   她把酒菜都准备好了。   不但把酒莱都准备好了,她跟倩倩、盼盼还香汤沐浴,刻意打扮了一番,成了娇滴滴,香喷喷的三个。   刻意打扮,在梳头,在搽胭脂抹粉,花九姑的主意,她云髻高挽,倩倩、盼盼则长发披肩,但刻意打扮却不在衣着之华丽。   这恐怕也是花九姑的主意。   她们三个的衣着,不但不华丽,反之却很简单,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三个都是这样,猩红的亵衣,外面罩了一袭蝉翼般的轻纱晚装,玉臂、粉腿,隐约在薄雾似的轻纱之后,要多动人,就有多动人,花九姑的主意多,原藏大内的贡品异香她都弄来了,所以说她三个不但是娇滴滴,而且还香喷喷,真可谓之醇酒美人,已是撩人,暗香浮动,娇媚横生,更令人蚀骨销魂。   倩倩、盼盼,十八九的姑娘家,肌肤晶莹,凝脂赛雪,还有得说,花九姑岁数不能算小,浑身上下居然也晶莹如玉,欺雪赛霜,丝毫不让倩倩、盼盼,这不是典型的尤物是什么?   小客厅里,窗帘儿低垂。   天还没黑,却红烛高烧,烛影摇动,别有一番情趣。   花九姑她们三个,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着。   只等花三郎回来。   这阵仗,象吃晚饭。   天知道。   院子里有了步履声。   花九姑三个精神一振,连忙站起。   有人开门了,花九姑三个眼波流动,笑上娇靥,娇媚横生。   门开了。   花九姑神情一喜,忙拉着倩倩、盼盼站了起来,三个人,三双慑人魂魄的眸子,都射出炙热逼人的光芒。   但是一刹那之后,炙热逼人的光芒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三张吹弹欲破,娇媚横生娇靥上的喜意,也变了惊愕。   只因为,进来的不是她们望眼欲穿的花总教习花三郎,而是那位贾公子贾玉。   平心而论,贾玉的俊美潇洒,绝不下于那位花总教习。   平心而论,花九姑她们三个现在的需求,以贾玉瓜代那位花总教习,应该是“毫不逊色”。   奈何,花九姑太“了解”这位贾公子了。   贾玉入目眼前阵仗,脸色为之一变,但旋即就恢复了平静,然后,冠玉似的俊脸上现起一丝冰冷笑意:“你们东边儿,可真是煞费苦心啊,难道你们就不觉得这种方法太过卑鄙下流,牺牲得不值当么!”   花九姑脸色大变,横生的娇媚一扫尽净,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刚才是能慑人魂魄的绝代尤物,如今倒成了能吓破人苦胆的煞神:“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特来瞻仰一下你们东边拢络人心的手法跟阵仗,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们西厂自叹不如。”   花九姑冷笑道:“明明是个母的,却要装成公的,你安什么心,谁还不明白,你也高明不到哪儿去。”   一句话正中贾玉的要害。   贾玉双眉一剔,就要扬手。   花九姑及时道:“丫头,你要考虑,这一出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句话还真管用,贾玉忍住了,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   事实上花九姑说得没错,东西两厂尽管一直明争暗斗,但始终没有正面冲突过,在这种情形下,自是谁先引起战端谁倒霉。贾玉很了解这种状况,所以她忍了,她不为自己,但她不能不为肖家,不能不为整个西厂。   花九姑诱人的香唇掠过一丝轻蔑笑意:“算你机智,还明白轻重利害,说,花总教习呢?”   贾玉不但忍了气,而且还突然笑了:“你问花总教习啊,你以为花总教习还能在哪儿,我就是为这来的,花总教习要我来传话,这儿,他不来了,从今后他打算在肖家长住了!”   “少跟我来这一套,我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可是你眼并没有瞎,花总教习并没有跟我一块儿来,这总是实情。”   花九姑娇靥上堆上一层浓浓寒霜:“丫头,你把花总教习怎么样了。”   贾玉仍是笑吟吟的,他人本就美,脸上老挂着笑,更是动人:“哟!瞧你说的,花总教习那么个大人,肖家上下又没有你花九姑这样的人,还能把他怎么样啊。”   贾玉那美而动人的笑,“动”不了花九姑,反之,花九姑如今要是象一团火,贾玉的笑倒象是浇在火上的油:“那可难说,我花九姑再怎么样,也不过只有一个,不象你肖家,有个不要脸的浪丫头高树艳帜,旗下又是个个精擅媚功,见了男人就象苍蝇见了血似的,莺莺燕燕,花花草草,谁知道你们把花总教习怎么样了。”   贾玉气得脸色一白,但旋即又泛起了笑意:“花九姑,我不象你,好歹我是个守身如玉,尚知洁身自好的姑娘家,这种下流的脏话我说不出口,我不跟你斗嘴,反正花总教习不来了是实,话我也已经传到了,再待在这儿有辱我的身份,也脏我的鞋底,我的衣裳,这些酒菜你留着自个儿受用吧,喝几杯酒壮壮胆之后,尽可以赶到肖家要人去。”   说完了话,她转身要走。   花九姑倏地一声冷喝:“丫头,你给我站住。”   贾玉停了步,可没转回身:“你还有什么话让我带给花总教习么,话我可以带,但是你这不堪入目的样子,我可是没脸描述。”   花九姑娇躯轻颤,娇靥煞白:“丫头,我告诉你,别怕东厂没有人上你肖家要人,但是我要提醒你,人是东厂熊督爷亲自安置在这儿的,你们硬伸手截了去,可得承担任何的后果。”   贾玉道:“花九姑,我也要提醒你,花总教习长住肖家,原是阴督爷的意思,伸手硬截的不是西厂,而是你们东厂!”   花九姑厉声道:“你放……”   贾玉霍地转过身,冰冷道:“花九姑,你敢再有半个脏字,我拼着领九千岁责罚,也要打烂你一张脏嘴。”   “你敢!”   “你试试看。”   贾玉似乎是豁出去了,她让花九姑试试看。   而花九姑却硬是没敢试,她满口的贝齿碎咬,道:“丫头,算你狠,任你狠,有本事你就别让我再碰见他。”   “再碰见他你又能怎么样,能一口把他吞了去!”   “丫头,你少得意,我不能一口把他吞下肚去,可是我却能翻开你的底牌揭穿你。”   贾玉身躯一震,旋又归于平静:“毕竟我来了,毕竟我跟你对上了,是不是,真要怕这个,我也就忍气吞声不惹你了,老实告诉你吧,事已到如今,我也就豁出去了。”   话落,转身行去。   倩倩,盼盼要动。   花九姑气得要吐血,但是她还是伸手拦住了倩倩跟盼盼:“让她走,她不动手,咱们不能先她动手。”   倩倩道:“可是这房子,这酒菜……”   花九姑转身看满桌的酒菜,突然双手一掀,桌翻,椅倒,酒菜满地,倩倩、盼盼那里一怔,花九姑跟着发了疯似的,两手一阵乱抓乱扯,把从头到脚那动人的装扮,抓扯得乱的乱了,碎的碎了,整个晶莹如玉的娇躯呈现眼前,可是如今再看她那蓬乱的头发,煞白的娇靥,满脸的怒气杀机,已经引不起人的非非之念了,只听她一声:“换换衣裳,跟我见督爷去。”   她象一道“白光”,扑进了里头的套间里。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九章 内 哄     花三郎带着几分酒意,到了韩奎的住处。   花三郎他本有千杯不醉之量,奈何碰见了个能喝善饮的项霸王,所以使得他从来不带酒意的人,也有了几分酒意。   其实,项霸王的酒意更浓,人都上了床了,那满地的坛子,海鹏几个正在往外搬呢。   韩奎住处的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进了院子看,不见人,难道他父女出去了。   “有人在家么?”   就这么一声,韩奎从里头急步迎了出来,刚出来的时候,满脸的沉重,满脸的阴霾,一见花三郎,立即阴霾尽扫,愁眉舒展,但是,已经全落进花三郎眼里了。   “三少爷,您可来了。”   韩奎那里躬身施礼,花三郎这里凝了目:“怎么了,韩大哥,出了什么事了?”   韩奎微一犹豫,忙道:“哪儿出了什么事了,太想您了,快,您请里头坐。”   韩奎把花三郎让进屋,亲自倒了一杯茶,赔着笑,笑得有点勉强:“恐怕您喝了不少。”   在这座京城里,可以说是没有人能比韩奎更了解花三郎了,他熟知花三郎的家世,他熟知花三郎的所学,他熟知花三郎的一切一切,所以才能一见花三郎面带酒意,就一言道出花三郎喝了不少。   花三郎倏然一笑道:“恐怕够淹死一个人的,谁叫我碰上了对手!”   韩奎瞪大了眼:“这块地儿上,谁这么能喝?”   “霸王项刚。”   韩奎呆了一呆,道:“那难怪了,霸王项刚,象是个能喝的人,不过我不信他能跟您一样,只有几分酒意,恐怕这会儿叫都叫不醒他了。”   花三郎笑道:“只怕让你说着了,分手的时候,他已经脚下跄踉,步履不稳了,不过神智还很清醒。”   韩奎捧起那杯茶递了过去:“酽茶能解酒,您喝两口吧。”   花三郎接过那杯茶喝了两口,把茶杯放在几上道:“韩大哥,这些日子还好吧。”   “还好。”韩奎强笑一下道:“平静得很,没人再来找碴儿了。”   花三郎道:“应该不会了。”   “您呢,您的事儿进行得怎么样了?”   花三郎道:“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我现在是一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算得上是个出风头的大红人。”   韩奎微一怔神,惊喜道:“三少爷,恭喜您,没想到前后没多少日子,您竟能有这么大的成就,三少爷,这是您,换个人谁也没这通天的本事。”   花三郎淡然一笑:“成就越大,知道的越多,心里也就越觉得沉痛……对了,韩大哥,我跟你打听件事儿,你是老京畿了,这块地儿上的龙蛇,你应该很熟,知道还有哪一伙在暗中谋算刘阉的么?”   韩奎道:“三少爷,您问这——”   花三郎把项刚告诉他的,告诉了韩奎。   韩奎皱起双眉,沉吟了一下道:“三少爷,刘阉仗权势倒行逆施,铲除异己,迫害忠良,他两手沾满了血腥,普天之下,只要是稍有血性的,谁不想食其之肉,寝其之皮,我韩奎应该就算一个,只要有机会,我就非仗剑杀他,为国除奸,为民除害不可,象韩奎这种人,应该是到处都是,可是您要是让我指点,我还是真指点不出来。”   花三郎吁了一口气道:“事实上刘阉已经接获密报,那是一股有组织的庞大势力,不是零零星星的个人行动。”   “那我就更指不出来了。”   “其实,韩大哥不知道最好,三厂之中不乏能人,颇具神通,尤其眼线广布,监视严密,韩大哥你要是知道,只怕三厂也早知道了。”   韩奎道:“三少爷,如果这个好差事真落在您头上……”   花三郎道:“项霸王说话的可信性,十成十,恐怕这个好差事必然落在我头上,也有可能刘阉已经授意,让把这个好差事交给我。”   “我就是要问问,您打算怎么办?”   “韩大哥,恐怕我只有竭智殚忠,全力以赴了。”   韩奎一怔:“竭智殚忠,全力以赴?”   花三郎淡然一笑,道:“韩大哥,你把刘阉当成了什么样人,他能掌握权势,上欺天子,下压诸侯,一身统御三厂,等于操天下人生杀予夺大权,岂是侥幸,岂是等闲,韩大哥,刘阉算得上典型的一个世不二出的枭雄,想经由他的门路谋求荣华富贵的人,若是没有一些让他满意的表现,怎么可能如愿以偿。”   韩奎悚然道:“三少爷,我懂了,这么说,您是打算牺牲……”   花三郎道:“韩大哥,如果值得,有些人,在某个时候,是必须作牺牲的,是不?”   韩奎神情震动,默然不语。   花三郎伸手要去端茶,突然一怔,手停在了那儿,道:“净顾说话了,怎么没见玲珑,出去了?”   韩奎定了定神,犹豫了一下,道:“在里头呢,病了。”   病了,不出来见花三郎,必然病得不轻。   花三郎一怔忙道:“病了,什么病?”   “不要紧,受了点风寒。”   “韩大哥,自己人,你可别瞒我,小小不然的病,玲珑她不会不出来见我,再说你也必不答应,究竟是什么病?”   韩奎迟疑了一下道:“我也说不上来,您走后的第二天就躺下了,找了大夫,也抓了药,可就不见效,没起色……”   花三郎霍地站了起来:“亏你沉得住气,瞒我这么老半天,人呢,让我看看。”   韩奎跟着站起,表情有点异样,道:“我给您带路。”   他往后去了。   花三郎忙跟了过去。   往后去,是个窄窄的走道,走完走道,一个小小的院子座落眼前。   院子里只有两间屋,韩奎带着花三郎直奔西边儿那一间。   推开门,扑鼻的药味儿薰人,屋里摆设很简单,靠里一张床,拥被躺着姑娘玲珑。   乍见床上的玲珑,花三郎吓了一跳,姑娘似乎睡着,扎的辫子不见了,满头青丝蓬松着,往日挺俊,挺可人的小脸儿蜡黄,竟没一点儿血色,眼塌了,腮也瘪了,人瘦得都走了样儿。   这是什么病,把个爱煞人的姑娘,折磨成这个样儿。   花三郎定了定神,一步跨了过去,从被子里拉出了玲珑的手,往日晶莹、圆润,嫩藕似的腕子,如今成了干枯消瘦,柴火棒似的一般,连花三郎都忍不住为之一阵心酸,他伸手把住了玲珑的脉。   韩奎一旁道:“丫头,醒醒,你醒醒,看看是谁来了。”   奈何,姑娘一点动静都没有。   韩奎还要叫。   花三郎抬手拦住了韩奎。   韩奎道:“三少爷……”   花三郎摇头示意。   韩奎住口不言。   花三郎的手,还没有离开姑娘玲珑的脉,只见他脸上神色忽而诧异,忽而沉重,半晌才恢复平静收回了手,抬眼望韩奎,道:“韩大哥,你说玲珑是受了风寒?”   韩奎道:“是啊,她不该有别的病,不是受了风寒是什么?”   花三郎微一摇头道:“韩大哥,以我看,玲珑不是受了风寒。”   韩奎脸上掠过一丝异样表情道:“不是受了风寒?三少爷,那是什么?”   花三郎皱了一下眉,望床上昏迷不醒的玲珑,道:“从脉象上,我查不出她有什么病,不过该是胸中郁结难消,因而血气不畅所致。”   韩奎“呃”了一声,让人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诧异来,生似他早就知道爱女是这么个情形。   花三郎看了韩奎一眼:“韩大哥,怎么回事?”   “三少爷,什么怎么回事。”   “玲珑有什么想不开,解不开的心事?”   “想不开,解不开的心事?没有哇!”   “可是事实上她这个病是这么引起的。”   “不会吧,三少爷。”   花三郎目光一凝道:“韩大哥,不是我看错了,就是你这个做爹的不了解自己女儿,对自己女儿有所疏忽,以致她有什么心事,你这个做爹的全不知道,可是事实上,韩大哥,没有人比你更熟知华家的医术,华家的医术虽不敢自诩上追华陀、扁鹊,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把错过脉,看错过病。”   “对,三少爷。”韩奎一点头道:“同样的,当世之中,也没有人比华家更熟知韩奎父女,玲珑她娘过世早,十几年来,我父女相依为命,韩奎我是父兼母职,我父女之相处,不同于一般父女,我父女是父女、母女、可也是朋友,我爱她逾性命。   从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她孝顺我这个爹,可也拿我当良师益友,因之,不管是什么事,她从没有瞒过我,三少爷,既是这样,您说?她还有什么事我会不知道?”   花三郎静静听完,皱了眉,他知道,韩奎说的是不折不扣的实情,可是事实上他又明知道,他绝不会看错,姑娘玲珑这病,是郁闷过度所致,到底他跟韩奎谁对谁错呢?   他看了看病榻上的玲珑,道:“那只有等玲珑醒过来之后,咱们当面问问她了。”   “三少爷,大夫请了不少,药也吃过几帖,丫头却是一直没醒过来。”   花三郎道:“别的大夫是别的大夫,我是我。”   话说到这儿,恰好窗前桌上有现成的文房四宝,想必是前几个大夫所开药方用的,花三郎走过去,提笔濡墨,未假思索,龙飞风舞的开了一张药方,顺手递给了韩奎道:“韩大哥,照方抓药,我担保玲珑很快会醒过来。”   “是,三少爷。”   韩奎接过药方走了。   花三郎把玲珑的娇躯扳转过去,让她面向里,然后搬把椅子坐在床前,伸右掌抵上了玲珑的后心,跟着,他闭上了眼。   兵贵神速,这一次花九姑办事很快,在贾玉前脚回到肖府,刚作过部署与安排之后,花九姑就后脚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   所谓大队人马,指头数数,连花九姑都算在内,也不过是六个人而已。   这六个人,除了花九姑,另外五个是熊英跟他的四名贴身护卫大档头,当然也包括巴天鹤在内。   人虽是六个,有熊英一个已足抵整个东厂了,所以称之为大队人马,毫不为过。   肖府的两扇大门紧关着。   一到肖府门前,熊英却下了这么一道令谕:“给我打进去。”   东、西厂的人,虽然一直明争暗斗,但是谁也不敢先动手,不过有熊督爷的令谕,天塌下来他扛了,自然是另当别论。   尤其是花九姑,她恨透了夺她嘴边肥肉的贾玉,甚至于整座肖府,正好藉这机会假公济私。   轰然一声恭应声中,花九姑当先掠上那高高的石阶,抬起腿一脚踹了过去。   花九姑这两条粉腿,是有功夫的,不管是什么功夫,反正经年累月的常练,这一双粉腿是劲道十足,只听砰然一声,两扇大门大开,左边一扇还硬是倒了,门板挺厚挺沉,这一倒,声响还不跟塌了半边天似的,震得地皮都为之一阵晃动,花九姑三不管,带头就往里闯。   肖府的前院管事柳三影带着人赶到了,正迎着东厂的大队人马。   柳三影这位肖府的前院管事,平时很神气,可是如今碰上提督东厂的熊英,他可就差上一大截又一大截了,他那里刚一怔,巴天鹤赶过去抖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柳三影满脸开花,满眼冒金星,柳三影连哼也不敢哼一声,爬起来转身要跑。   “站住!”   熊英一声冷喝。   柳三影不想听熊英的,奈何他两条腿却不忠心、不争气,硬是象钉在了地上似的,挪不动丝毫。   只听熊英又道:“叫肖铮出来见我,我一路打进去了。”   花九姑一脚踹在柳三影屁股上,柳大管事跄踉前冲,差点没摔个狗吃屎,带着人往后跑了。   花九姑做开路先锋追了进去,还真是一路打了进去,倒霉遭殃的不是人,而是这一路上摆着的盆景,这个一掌,那个一脚,乒乒乓乓,象是挨了炮轰,一路狼藉,惨不忍睹。   就这么,从前院打进了后院,从后院打到了后花厅前,肖府的奇花异卉全完了,损失惨重,人也被打得吓跑了,瞧不见一个影子。   不,刚没人影,现在有了。   不但有,还不只一个,两个,是从后花厅出来的。   熊英正神气,一见站在后花厅门口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马上直了眼,傻了脸,花九姑跟巴天鹤等,正打得舒服,此刻手也悬在半空,怎么也不敢再打下去了。   站在后花厅门口的两个人,一个是此间的主人肖铮,一个威若天神,带着浓浓的酒意,赫然是总教习项霸王。   项霸王怎么偏在这时候在肖府。   是谁去把他请来的?   只听项刚冰冷道:“熊英,你们都不认识我么?”   熊英定过神,一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忙带着他的人趋前恭谨躬身:“熊英见过总教习。”   肖铮也施下礼去:“属下肖铮见过督爷。”   够熊英尴尬的。   随听项刚冰冷又道:“熊英,你好威风,好煞气啊!”   熊英忙道:“熊英没想到总教习在这儿。”   “没想到我在这儿,你身为东厂提督,就可以上门欺人了。”   熊英道:“这……”   “这什么,这是我在这儿,我要是不在这儿,你岂不把肖家拆了。”   熊英道:“回总教习,这不能怪熊英……”   “不能怪你,那怪谁,难道怪我不该在这儿。”   熊英忙又躬下身去:“熊英不敢,只是有些事恐怕总教习还不知道……”   “什么事我不知道,你倒是说说看,我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能说出个理来,今天这档子事就算了,要不然,熊英,就冲着我,你也过不了这一关。”   “多谢总教习,事情是这样的,熊英在外头赁了房子,给花三郎安排了住处,哪知道肖铮父女把着花三郎不放,肖铮还让他女儿跑到那儿去大闹了一场,总教习您想,肖铮不过是西厂一名大档头,他眼里还有熊英这个东厂提督么,他是不是欺人太甚。”   项刚一点头道:“事情要真是这样,肖铮他何只欺人太甚,简直就目无长上,大胆妄为,该依厂规惩治。”   “多谢总教习。”   “你先别谢我,我问你,花三郎到你给他安排的住处去过没有?”   “不敢瞒总教习,他去过。”   “那么你怎么说肖家父女把着人不放?”   “这……总教习明鉴,事实上花三郎又回肖家来了,他该回去的时候,肖铮父女却不让他回去,反而让肖铮的女儿去……”   “熊英,谁告诉你花三郎又回肖家来了,我可以告诉你,花三郎并没有回肖家来,现在他人也不在肖家。”   “这……”   “难道你不信。”   “熊英不敢,天胆也不敢信不过总教习。”   “那就好,别说花三郎没回肖家来,现在不在肖家,就算他回来了,还在这儿,他身兼东西两厂总教习,又不是个小孩子,肖家父女凭什么,又怎么能留着他不放……”   花九姑突然道:“总教习明鉴,属下斗胆,事实上,肖家用的是卑劣下流的美人计,他肖家女儿……”   项刚环目猛睁,花九姑吓得一哆嗦,硬没敢再说下去。   项刚威态稍敛,道:“事关人名节,你说话可要有凭有证,肖家女儿的品行,我清楚,我不许你无中生有,败坏她的名节,花三郎,我更深知,你们谁要是把他当成一个好色之徒,那是你们看错他了。”   花九姑道:“禀总教习,事实上肖家丫头易钗而弁,乔扮男装,他名贾玉……”   项刚沉声道:“怎么一会儿男,一会儿女?到底是男是女?”   “这……”   项刚猛睁环目。   花九姑一哆嗦,忙道:“属下是说肖家女儿女扮男装。”   项刚冷笑道:“熊英!”   熊英忙道:“在!”   项刚道:“花九姑的话你听见了?”   “回总教习,我听见了。”   “你信么?”   “花九姑既然这么说,当必有她的根据,熊英自是深信不疑。”   肖铮道:“总教习……”   项刚抬手一拦:“现在还没有到你说话的时候。”   肖铮忙欠身道:“是,总教习。”   项刚转望熊英,哼地一声冷笑:“熊英,我看你是糊涂了,花九姑她可以糊涂,你受九千岁委派,提督东厂,又怎么能跟你这不明事理的妇道下属一样的糊涂。”   熊英道:“熊英不知总教习何指,还望总教习明示。”   显然他是不服。   项刚环目一睁,沉声道:“什么叫美人计,你懂不懂,女扮男装,易钗而弁,怎么能叫美人计。”   熊英、花九姑都一怔,熊英道:“这……”   “这什么,是不是你装糊涂?”   的确,女扮男装怎么能叫美人计,面对着这位九千岁都要让三分的霸王项刚,熊英还敢不承认。   只见熊英躬下了身:“是,属下糊涂。”   花九姑可称得上泼辣难缠,伶牙俐口,如今,一时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项刚转脸望肖铮:“现在该你说了,你那个闺女女扮男装,易钗而弁,她究竟要干什么?”   肖铮不慌不忙躬身道:“回总教习,属下是个为人父的,却从来不知道属下的女儿有女扮男装这回事。”   花九姑忙道:“总教习,他……”   项刚沉声道:“现在该他说,等我问你们的时候,你再说也不迟。”   “是!”   花九姑有几个胆子敢不听。   “肖铮,这么说你是不承认。”   “总教习明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属下不敢承认。”   “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既然没有这回事,为什么东厂花九姑指你女儿……”   肖铮平静地截口道:“属下斗胆,就算小女确曾女扮男装,不过是她童心重,好嬉戏,并不犯什么王法,何况根本没有这回事,以属下看,许是这位花姑娘认错人了。”   花九姑忙道:“不会,绝不会,肖铮,你休想巧言卸责,你的女儿女扮男装,诚如你所说,她是个孩子,也不犯什么王法,可是你别忘了,她女扮男装,跑到我们督爷为花总教习安排的住处撒野,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项刚道:“肖铮,有这回事么?”   “回总教习,属下的女儿从来就没有扮过男装,又哪里会跑到熊督爷为花总教习安排的住处去撒野,属下刚说过,恐怕是花九姑娘她认错人了。”   (读书论http://www.hslgame.com/)   肖铮矢口否认,花九姑气得脸色煞白,要说话,却被项刚抬手拦住,只听项刚道:“肖铮,你的女儿在家么?”   “回总教习,小女现在绣楼。”   “叫她来见见我。”   “是!”   肖铮立即叫来了人,吩咐去请姑娘,肖姑娘来得可真快,转眼工夫之后,已带着两名身穿彩衣的美婢袅袅来到,只见她身着雪白宫装,云髻高挽,环佩低垂,娥眉淡扫,脂粉不施,清丽如仙,如画的眉目,的确象极了那位俊美无俦的贾玉,可是如今这位女儿身的肖姑娘,跟那略带脂粉气的贾玉,毕竟是有所不同。   肖姑娘知书达礼,来到厅前先向乃父福了一福,然后给项刚见礼,甚至对熊英也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花九姑望着她,一双妙目直欲喷出火来,奈何肖姑娘看也没看她一眼,最后问肖铮:“爹叫女儿出来,有什么事么?”   肖铮道:“爹要问你几句话,当着总教习跟熊督爷,可不许你没有实话。”   “您老人家怎么好这么说,女儿长这么大,几曾说过谎!”   “我知道你没有,不过当着熊督爷跟这位花姑娘,我不能不告诫在先。”   “是。”   “我问你,你可曾扮过男装?”   肖姑娘讶然道:“您老人家因何有这么一问?”   “你别管那么多,只从实答我问话就是。”   “女儿本是女儿身,女儿并没有觉得女儿身有什么不好,好端端的,女儿为什么要改扮男装呢。”   熊英双眉一掀,怒气满面,花九姑比熊英还气三分,不约而同齐声道:“总教习……”   肖铮道:“总教习,您听见了。”   项刚道:“熊英,你们怎么说。”   花九姑抢着道:“总教习,您千万别听他父女一拉一唱,一搭一档,她就是贾玉,贾玉也分明就是她扮的。”   肖姑娘清丽的娇靥上一片茫然:“爹,什么贾玉,谁扮什么贾玉呀。”   肖铮道:“你别管,自有为父的说话,花姑娘,这么说,你是认定小女易钗而弁,扮过什么贾玉了!”   “当然,花九姑这双招子不会那么不济,要是认错了,我情愿把眼珠子掏出来。”   肖铮道:“花姑娘言重了,那倒不必,无如有道是:‘拿贼要拿赃’,花姑娘你既认定小女女扮男装,化名贾玉,既有心请熊督爷莅临肖家问罪,你就该当场拿住那贾玉,将他带到肖铮面前来,要不然单凭花姑娘你空说白话,实在难以叫人心服啊!”   花九姑气得肺都快炸了,奈何当着这位总教习项霸王的面,她不敢有一丝儿发作。   熊英毕竟是个提督东厂的人物,见肖铮耍奸施滑,瞪着眼睛说瞎话,他可是忍不住了,大喝道:“肖铮,本督就不信奈何不了你……”   他跨步就要欺上。   项刚冰冷道:“熊英,你想干什么?”   熊英道:“总教习……”   项刚道:“熊英,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总教习么。”   熊英大声道:“熊英不敢,但是总教习您也不能净听肖铮父女一面之词啊。”   项刚勃然色变,探虎腕,伸铁掌,一把揪住了熊英:“熊英……”   熊英作梦也没想到项刚会大发虎威,这一来硬把他刚壮的一点胆给吓了回去,如今他还是真胆颤:“总教习……”   项刚道:“我净听肖铮父女的一面之词,你东厂是有证据还是有证人,只你拿得出证据,找得来证人,我马上严办肖家父女,你的证人跟证据呢!”   熊英吓得脸都白了:“这,总教习,我……”   “熊英,项刚受九千岁之聘,担任内行厂总教习,身居客位,承蒙你们看得起,我项某人一向也很知自重,只要过得去,从不招谁惹谁,没想到今天你反过来招惹我项刚……”   熊英忙道:“总教习明鉴,熊英不敢,熊英绝对不敢。”   项刚吸口气,威态微敛:“好,熊英,别让人说我仗总教习三字欺人,咱们公事公办,我没碰上这件事便罢,碰上了我不能不管,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儿,你拿出证据来,我马上重办肖家父女,要是你拿不出证据,熊英,为三厂的今后,我项刚就是拼着这个总教习不干,也绝不容你这个东厂提督上门欺人。”   让熊英上哪儿拿证据去?他本是凭着一股气愤来的,做梦也没想到项霸王会在这儿。   他自己明白,这位项霸王要是发了真火,就是那位九千岁也压不住他,更休说指望别人了。   能提督东厂,挣到今天这个职位不容易,熊英他可是真吓坏了,两腿一软,他刚打算跪求。   那里肖姑娘说了话:“总教习,能不能容属下我说句话?”   项刚道:“说!”   肖姑娘道:“请总教习暂息雷霆,谁无私心,还请总教习体念熊督爷也是一念爱才,宽恕这回。”   项刚霍地转过脸去:“你这是代他求情。”   “您不是说为了三厂的今后么,熊督爷跟阴督爷在九千岁麾下共事,理应同心协力,二厂一体,今天您要是在肖家惩处了熊督爷,今后可让他们两位督爷怎么见面?”   项刚转过脸去道:“熊英……”   熊英忙应道:“熊英在……”   “我再问一句,你指肖家女儿乔装改扮,撒野犯上,可有证据。”   “回总教习,熊英没有证据。”   “那好,空口无凭,我不能办肖家父女,为了三厂的今后,我也姑且饶你这一遭,希望你以后做事,三思而后再行,去吧。”   项刚振腕松手。   熊英后退,脚下不由一个踉跄,忙躬下身去:“谢总教习不罪,不过熊英来找花三郎,并非单纯只为要人,实在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若是有人知道花三郎的所在,还望……”   项刚道:“什么事?九千岁交代下来的事?”   “正是。”   “呃!这件差事,落在你东厂了。”   “正是。”   “你东厂没有别人了,难道就非他不可?”   “回总教习,这件事不比别的事,花三郎以武功入选三厂,应该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项刚沉默一下点头道:“只有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告诉你,他上他天桥那个说书的朋友那里去了,我可不知道他那个朋友住哪儿,只有你们自己去找了。”   “是,多谢总教习。”   熊英没多说什么,欠身一礼,带着花九姑、巴天鹤等走了。   望着熊英等背影不见,项刚的脸上浮现起一片沉重的阴霾。   肖铮跟肖姑娘极度不安,齐声道:“总教习,我父女该死,给您惹来……”   项刚道:“你父女错了,我倒不怕什么,大不了一走了之,我只担心东西厂,今后恐怕更不好处了。”   肖铮道:“丫头不是已经……”   “那没有用,熊英的性情为人我清楚,你们也应该知道一二,他不会因姑娘代他求情而满足的,说不定反而更加深他的仇恨。”   肖铮道:“那……”   项刚道:“你父女也该知道我的性情为人,项刚我一向铁面无私,做这种偏袒某一方的事,在我项某人来说,这还是生平头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肖姑娘满面愧疚,垂下螓首:“总教习,我……”   项刚道:“过去的不必再提了,答应我,从今后别再……”   肖姑娘猛抬螓首:“总教习,难道我对他一见倾心,竟而不克自拔,是罪过。”   “绝不是罪过,今天你要不是身在这个圈子里,你用什么方法接近他都行,只是,如今你供职三厂,你就没有你自己的一切,一言一行必须要遵从三厂的规法,否则,那就是罪过。”   肖姑娘又垂下螓首,不再言语。   肖铮惶恐地道:“总教习,那么现在……”   项刚道:“好在九千岁把这件大差事交给了熊英,也许能弥补他的不满,清除他的嫉恨。”   肖姑娘再度抬起了螓首:“总教习,他明明是先邂逅我这个西厂人的,现在他东厂却反客为主,我不甘心。”   项刚道:“我知道,我所以有所偏袒,也就是为这一念不平,但是你必须用正当的手法,不直接跟熊英冲突,我支持你。”   肖姑娘一双美目中绽放异彩:“谢谢您,有您这句话,肖嫱就放心了,我发誓跟东厂周旋到底,不管将来的胜负如何,我永远感激您的恩德。”   项刚眉锋一皱,道:“姑娘,容我问一句,值么?”   姑娘肖嫱道:“您也认识他,而且一见如故,相当投缘,您的看法怎么样,您要是我,您认为值么。”   项刚双眉一层,猛点头:“好吧,姑娘,谁叫我跟你也投缘,项刚生平无大志,唯愿见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就用这个办法吧,只要你能让他点了头,包管谁也抢不走他的。”   姑娘肖嫱的如玉娇靥猛一红。   项刚伸手轻拍姑娘香肩:“我不多待了,有事尽早知会我,别忘了,只要你不跟熊英正面起冲突,别让我太难说话,太难插手,我这个内行厂总教习,就永远是你的保镖。”   肖嫱美目中充满感激神色:“我感激,项爷。”   项刚没再多说,摆摆手走了。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章 娇俏玲珑     韩奎抓药回来,玲珑已是面向上仰卧着,一双美目虽然仍闭着,可是小脸上已经有了红润之色,呼吸也均匀多了。   除了她仍是那么瘦,任何人都会说她是睡着了,而看不出来姑娘她正让病魔紧紧地缠着。   花三郎坐在一边,额上有汗,脸色也有点苍白,眉宇间也掩不住那疲累之色。   韩奎是个行家,一看就知道花三郎是用内家真气渡入自己女儿体内,不但遍行了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而且助长了自己女儿的血气流畅。从此,自己女儿身轻体健,很难再有病魔入侵,说得那个一点,简直就能益寿延年。   韩奎忍不住心里的激动,刚要开口。   花三郎却先睁开眼说了话:“回来了,韩大哥。”   韩奎道:“三少爷,我韩家两代受华家厚恩……”   花三郎道:“玲珑的元气,耗损得很厉害,参怎么样,是不是成气候的?”   韩奎忙道:“药是前门大街‘福仁堂’抓的,大掌柜的说,是上了百年的老山参。”   花三郎道:“那就行了,京里这些药铺,都是上百年的老字号,他们只要说了话,那比写字据,立保单还可靠,玲珑的虚弱是能治了。”   韩奎一脸感激色,道:“三少爷……”   “韩大哥,说一句是感激,一百句也是感激,何必呢,冲咱们这份渊源,用得着这样么?”   韩奎赧然而笑道:“我也知道,只是……”   忽听玲珑虚弱地叫道:“爹……”   韩奎忙望,只见床上的玲珑已经睁开了眼,这一喜非同小可,急忙放下手中药,一步跨了过去:“丫头,你醒了,快看看,谁来了。”   玲珑气很弱,道:“谁?”   花三郎站了起来,叫道:“玲珑。”   玲珑象让人拿针扎了一下,瘦弱的身子一震,霍地在枕上转过了脸,突然间,她清瘦的面颊上红意更浓,一双美目都瞪圆了,重现了耀眼的光采,惊喜叫道:“三少爷,是您?”   花三郎笑道:“你说是谁。”   “您,您回来了。”   “可不,该来看看你们爷儿俩了。”   说着话,花三郎到了病榻旁。   玲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伸出枯瘦的手,一把抓住了花三郎的手:“三少爷,真是您!”   花三郎含笑道:“可不真是我,你总不至于咬咬手指头吧。”   玲珑收回手,真要咬。   花三郎忙拉着了玲珑的手,拍了拍道:“傻姑娘,值当吗?”   “怎么不值当,只要真是您回来了,就是断条胳膊也值当。”   不知道玲珑怎么突然这么兴奋,说着话,仰身就要坐起来。   韩奎忙拦:“丫头……”   “爹,您伸把手扶我起来。”   韩奎道:“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三少爷一回来,我的病就好了大半了。”   韩奎脸色一变。   玲珑倏然红了娇靥。   花三郎心头一震,姑娘的病因他霎时明瞭了三分,忙道:“韩大哥,就扶玲珑起来吧。”   韩奎这才应一声,把玲珑扶坐了起来。   玲珑坐是坐起来了,可是红着脸,低着头,半天没开口。   韩奎有点不安,道:“三少爷,您坐坐,我煎药去了。”   他提起桌上的药走了。   玲珑羞也好,臊也好,她总是个姑娘家,花三郎昂藏须眉七尺躯,不能跟她一样,就算心里有些什么震撼,表面上不能也跟个姑娘家似的。   他搬把椅子坐在了床边,笑问道:“觉得怎么样,好点儿了么?”   玲珑勾着脖子微微点了点头:“好多了,刚不跟您说了么。”   花三郎笑道:“这么大个姑娘家了,怎么这么不知道小心,会受了风寒?”   玲珑霍地转脸,两眼直盯着花三郎:“三少爷,您精擅医术是不是?”   “只是能治点小病,谈不上精擅。”   “您一定给我看过了,是不是?”   “不精,我给你把过脉,药都抓回来了。”   “以您的诊断,我是受了风寒?”   这话问得花三郎心里一跳,道:“我的医术本来就不怎么高明。”   “您连我是什么病都没看出来,怎么能对症下药,药不对症,您这不是害我么?”   花三郎笑笑道:“要害害别人,我也不能闭着眼害自己人啊,放心,我开的药是些清心去火的药,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的。”   玲珑还要再说。   花三郎抢了先,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教你的那套步法,这些日子练了没有?”   他原以为转移了话题,哪知玲珑神色一暗摇了头:“您走没多久,我就病倒了,怎么练。”   “那也不要紧,你聪明颖悟过人,等病好了,练上两趟就行了。”   玲珑看了看花三郎,迟疑了一下:“三少爷,您这趟回来,不走了吧。”   花三郎笑道:“难道让我学会跟你爹说书,我没那本事!”   “三少爷,我说的是真的。”   “玲珑,我说的也是真的。”   “三少爷,我知道,要让您不走,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您是不是能多待些日子,就算走了,往后是不是能常来?”   花三郎本来是打算住这儿的,可是现在他不能不慎重加以考虑了。   他道:“我不敢说能多待些日子,可是往后常来我做得到,京畿一带就这么一处亲近朋友,不上这儿来,我还能上哪儿去!”   玲珑口齿启动了一下道:“您说话可要算数。”   “叔叔说的话,又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玲珑目光一凝:“叔叔,您真当您是我叔叔,真希望我叫您叔叔?”   “瞧你问的,我管你爹叫大哥,我不是你叔叔?难道你不该叫我叔叔!”   玲珑微一摇头:“您大不了我多少,何必托这个大,我倒觉得叫您三少爷顺口。”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花三郎从天南地北一个劲儿扯,绝不沾“正题”。   玲珑似乎也没在意谈什么,不过她的精神却是越来越好了,笑得也开朗多了。   韩奎端药进来,倒看得着实一怔:“三少爷,药煎好了!”   玲珑皱眉道:“我不喝,挺苦的,您瞧我这样还用吃药么?”   韩奎脸色微怔:“丫头……”   花三郎一笑而起:“别让我这个给人治病的下不了台。趁热喝了吧,我开的这帖药,是有病治病,无病强身,绝错不了的。”   玲珑还待再说,花三郎伸手从韩奎手里接过了碗,道:“这样吧,我来侍候汤药。”   韩奎忙道:“这怎么敢当,三少爷您这不是折她。”   花三郎道:“韩大哥这是怎么说话来着,什么折不折,你没我的面子大,不让我端着碗,玲珑未必愿意把这碗药喝下去,不信你试试看。”   韩奎深望玲珑,玲珑玉颊泛红,眉宇间洋溢着欲掩弥显的喜意,眨动了一下美目,没说话。   韩奎明白,恐怕还真是这样,玲珑都这么大个姑娘家了,尤其当着花三郎,总不能连唬带骂的逼着让她把药喝了,为了自己的爱女,也只有迁就点儿了,玲珑没说话,他也没作声。   没作声当然就是默许了。   花三郎端着药走近床边,道:“来吧,姑娘,我端着,你就这么将就喝吧,闭着眼,一口气喝完它,别出气。”   玲珑真就这么喝了,可是她没闭眼,中间也歇了一口气。   她没嚷苦,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皱。   药不苦?那是东吴大将贾化(假话),利于病,必得苦口良药,只不过如今端在花三郎的手里,姑娘的小嘴儿就觉它变了味儿,跟碗冰糖水似的。   一碗药喝得点滴不剩,花三郎笑了:“玲珑真乖。”   玲珑一怔,带着嗔意白了花三郎一眼:“乖,您把人当成几岁了,还吃奶的孩子?”   花三郎笑道:“在做长辈的眼里,你还想大到哪儿去。”   玲珑气得鼓了腮帮子:“早知道我一口也不喝。”   花三郎笑了。   药,玲珑是喝了,她没觉得苦,可是那股子苦味儿全跑进了韩奎心里,他是宁愿那碗药,苦得让玲珑不敢张嘴啊。   花三郎又给玲珑倒了碗温开水,看着玲珑喝了,然后道:“刚吃完药,躺下歇会儿,我跟你爹上前头去坐坐。”   玲珑忙道:“不,我不要紧……”   “我知道你不要紧。”花三郎道:“我也没说你要紧,我只是让你吃完药歇会儿,静静的让药劲儿行开。”   玲珑道:“起来走走,不是药劲儿行开得更快吗?”   韩奎道:“丫头,你可不小了。”   玲珑想说什么。   花三郎拦了话头:“听话,躺下歇会儿,我跟你爹只是上前头聊聊。”   玲珑一看没办法,只得就台阶下了,道:“您可不许走啊。”   “走?谁说我要走了。”花三郎道:“我也得舍得啊,还没等你病好了,做两样顺口的菜给我下酒呢。”   玲珑兴奋地道:“这可是您说的。”   “当然,出自我口,入自你耳,还有你爹这个人证当面,错不了,在没吃着你做的菜之前,赶都未必赶得走我。”   说完了话,他带笑拉着韩奎出屋去了。   姑娘玲珑,既是一阵惊喜,又是一阵兴奋,她可没听花三郎的话,猛然掀被而起下了床,趿上绣花鞋刚下地,头一昏,眼一花,身子一晃,差点儿栽倒,她忙扶住了桌角,稳了稳自己,待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她急忙地走到化妆台前坐下,拿起牙梳梳起头来了,接下来,当然是薄施胭脂,微点绛唇……   花三郎一路往前走,脸色有点沉重,可是到了前头以后,他马上又恢复了正常,笑着道:“韩大哥放心吧,我担保姑娘明儿个就能下床了。”   韩奎的神色,就是带那么点儿不自在,而且说话犹豫,欲语还休的:“三少爷……”   花三郎道:“本来我想来看看就走的,可是现在,只有多待上一两天,等玲珑完全好了再走了。”   韩奎脸上掠过一丝异色:“三少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想让您走,可又怕耽误您的正事。”   韩奎话是这么说的。   可是花三郎懂他的真正意思,笑笑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怕耽误正事,可是更怕玲珑病再犯了不好治。”   韩奎脸色猛一变:“三少爷,当然是您的正事为重。”   花三郎道:“韩大哥,你只是这么一个女儿,加以我深知你们父女间的亲情,我怎么敢让这份疚落在我身上。”   韩奎沉默了一下道:“三少爷,您的好意我懂,可是丫头这病是治不好的病,既是治不好的病,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往后去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那也全看她自个儿的命了。”   花三郎吁了一口气:“韩大哥,自己人,我是有什么说什么,你知道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难,天底下也没有我办不了的事儿,可是眼前这一桩……”   韩奎道:“您不必管得太多,谁让她自己沾上这个治不好的病!”   花三郎微微一笑,道:“韩大哥,你等于是看着我长大的,应该比谁都了解我,我不是这意思……”   韩奎脸一红,倏地一阵惊慌道:“三少爷……”   花三郎抬手拦住了韩奎的话头:“韩大哥你是个十足的老江湖,道儿上的经验历练,你比我多,但是对于姑娘家的心,你知道的未必如我,玲珑还是个孩子,也就是说,她现在的想法还不成熟……”   “三少爷,我宁愿是这样。”   “呃?”   “知女莫若父,玲珑的年纪是嫌小了些,可是她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在外头跟着我跑了这么些年,加以她娘去得早,这个家就等于全由她一个人操持,依我看,她所知所懂的,要比跟她同年岁的姑娘家多得多!”   花三郎所以说玲珑的想法还不成熟,是基于他觉得玲珑还带着几分稚气,也是他是拿玲珑跟南宫玉比。   但是实际的情形是这样么?   是他对了,还是韩奎对了。   倒不是花三郎他有什么门户之见,也不是因为谁的先入为主,而是他始终拿玲珑当个孩子,甚至当晚辈,若是有点什么,会让他觉得有一种罪恶感。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种想法是否正确。   韩奎说完了话,花三郎他皱了眉,他怎么办?   走,怕的是玲珑受不了这个打击,这种病再犯,那就不是那么好治的了。   不走,又怕玲珑越陷越深,叫他将来如何善后?   花三郎他坐在那儿,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韩奎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相当痛苦,他又能怎么办。   女儿是他的,是他的命根,可是偏偏他不能勉强花三郎怎么样,尤其他压根儿就不愿意,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女儿配不上,口齿启动了一下,他刚要说话。   花三郎听见了什么,抬眼外望。   果然,打外头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东厂的,大档头巴天鹤,带一名番子。   韩奎一怔站了起来。   巴天鹤却忙向花三郎躬下了身:“总教习,可让属下找着您了。”   花三郎坐着没动:“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巴天鹤赔笑道:“是项爷说您在朋友家,可连他也不知道您这位朋友住哪儿。”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总教习,京畿一带,还有厂卫中人找不到的地儿么,何况项爷告诉属下,您这位朋友是在天桥说书的。”   花三郎淡然道:“真难为你们,找我有事儿?”   巴天鹤神情一肃,躬身道:“督爷有要紧事,急着见您!”   花三郎一听,马上想到了项刚告诉他的事,应该没错,除了这件真正急要的大事,项刚绝不会让东厂的人跑来打扰他。   他站了起来,道:“督爷在哪儿?”   “在厂里候着您的大驾呢。”   花三郎转望韩奎:“韩大哥……”   眼角余光一下瞥见,通后头的门里站着个人,是玲珑,光梳头、净洗脸的,还薄施香粉点了胭脂,衣裳也换过了,显然是刻意打扮过,可就一张娇靥如今白得厉害。   韩奎也看见了,一怔:“丫头……”   花三郎向巴天鹤一摆手:“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是!”   巴天鹤恭应声中躬身,带着那名番子走了。   花三郎转过脸去:“玲珑,你怎么出来了。”   玲珑的语气冰冷,还带着极力压制着的颤抖:“幸亏我出来了,要不然怎么见得着三厂的贵人。”   韩奎忙道:“玲珑……”   花三郎拦阻地道:“韩大哥……”   玲珑道:“你不用拦我爹,这会儿我想说什么,谁也拦不住。”   花三郎道:“玲珑,没人拦你。”   “三少爷,好些日子不见您来,您在哪儿得意了?三厂?还是位总教习。”   “不错。”   “怪不得您许久不来,敢情是沾了官,当了官了。”   “玲珑!”韩奎喝止,可是没用。   “三少爷,凭您的条件,只要走上这条路,何愁不转眼一步登天,飞黄腾达,可是凭您的条件,又何必非走上这条路不可。”   花三郎没说话。   突然间,玲珑的珠泪夺眶而出,连瘦弱的身躯都猛然抖了起来:“算我们父女瞎了眼,我们命小福薄,不敢高攀,你走,永远别踩我姓韩的门。”   说完话,转身奔了进去。   “丫头!”韩奎暴喝,就要追过去。   花三郎一把拉住:“韩大哥,你要是怪她,咱们这份渊源就算完了。”   韩奎惊声道:“三少爷……”   “韩大哥,我这样走,不是正好么!”   “可是三少爷……”   “我能把性命许出去,又何在乎这点儿冤屈?”   韩奎一阵激动,低下了头……   花三郎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韩奎抬起了头,两串热泪,无声滑落,花三郎出门拐了弯,看不见了,韩奎一抹眼泪,急急往后而去。   他在院子里看见了爱女玲珑,玲珑倒在院子里,他急忙过去扶起,玲珑脸色煞白,人昏迷,气若游丝,地上有一小滩血。   “玲珑,玲珑!”   玲珑微睁开眼,看了韩奎一下,随又闭上了眼,泪珠顺着瘦削、冰冷的面颊滑下。韩奎的心象千把刀在割,可是他没说什么。   花三少能为无数条性命,为朝廷许出命去。   他韩奎为朝廷,为那无数条性命,又有什么不能舍的?!   花三郎赶到了东厂,在“签押房”里见着了熊英。   熊英会做人,绝口不提花三郎“迁躲”的事,不着边际地寒喧一番,哈哈一阵之后,才递过了一纸机要公文。   花三郎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是项刚说的那回事,没什么大出入,唯一不同的,是这纸机要公文上提到了“白云观”。   花三郎怔了一下:“‘白云观’?”   熊英微点头:“对,有迹象显示那儿可疑。”   “什么人,全真?信徒?”   “不知道,就是要你去查。”   花三郎道:“那么请督爷示下,什么时候开始?”   熊英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花三郎道:“有没有限期?”   熊英道:“没有,当然也是越快越好。”   花三郎道:“能不能请督爷示下,这项密告是怎么来的,有没有根据?”   熊英疑惑地看了花三郎一眼:“你什么意思?”   花三郎道:“我想知道一下密告的人是谁,他既作此密告,必然有他的根据,在着手侦查以前,如果能先找这个人谈一谈,应该比毫无头绪的往‘白云观’闯,好办得多。”   熊英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是理,不过这纸令谕是从‘内行厂’交代下来的,接获密告的是‘内行厂’,你要想知道密告的来处,只有上‘内行厂’去查问,不过据本督所知,‘内行厂’是向不将这些线民轻易告人的。”   花三郎道:“对‘三厂’的自己人,也有必要如此保密么?”   “三厂负的责任重大,朝廷的安危,几乎全靠三厂来维系,是以不得不如此,事实上三厂能发挥阻吓谋叛大奸恶的功效,至今绩效斐然,使得人人谈虎色变,闻风胆落,主要还是因为三厂组织严密,绝对保密,行动神秘,三厂的成员虽然都是经过千挑百选的,但仍难免有极微的良莠不齐现象,所以三厂一贯对内也照样保密,自己只知道份内事,别人所负的任务,他是一点也摸不透的。”   花三郎静静听毕道:“但是,督爷,现在这项重责大任交给我了,我应该是没有什么不能知道的,至少我所负任务范围以内的事,事先应该让我有个通盘的了解,这样办起案来才能事半功倍,当然,我并不是说没有这种事先的了解,就不能办案,但是有了事先的了解,总比茫然中着手找头绪要快得多。”   熊英点头道:“这个本督知道,但是你要作事先的了解,恐怕必得你自己跑一趟内行厂,‘内行厂’的事,本督帮不上你什么忙。”   花三郎道:“那我就自己先跑一趟‘内行厂’,只是,督爷到了‘内行厂’,我找谁呢,总不能直接见九千岁。”   熊英道:“那当然,‘内行厂’里,也是各有所司,各负专责,不过这件事该去找谁,本督却没有办法告诉你,因为那是‘内行厂’的事,本督无权过问,也无从知晓。”   听这么一说,花三郎更知道,三厂名若一体,其实是各厂的机密各自独立,东西两厂互不知晓,更无从获悉内行厂的机密,但是高高在上,监视东西两厂的内行厂,却对东西两厂的组织,各部门的职掌,甚至于机密,那是了若指掌。   花三郎道:“照督爷这么说,恐怕我只有自己去问了。”   “恐怕是这样了。”熊英道:“不过你去是白去,跑也是白跑,因为三厂从来就没有这种前例,他们不会告诉你,说不定你还会挨一顿训。”   花三郎道:“这么说,以往三厂办案,是接获令谕就闷着头办事,从不多问什么。”   “事实如此,尽管如此,三厂仍然是没有破不了的案,办不了的事。”   花三郎道:“恐怕在时间上要多花费不少。”   “这是难免。”熊英道:“不过三厂也赖以巩固至今,可以说从来没出过大差错。”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也许这样是对的,那么我就开始着手侦查了。”   花三郎起身告辞,他面子不小,熊英送他到签押房门口。   要出签押房了,花三郎想起来问了一句:“督爷,我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办案,还是……”   熊英道:“随你,如果你需要支援,‘东厂’的人手任你调度。”   花三郎:“那好,容我先自己看看情形,如果需要支援,我会随时禀报督爷。”   熊英道:“无须禀报,到时候你只管调人就是。”   “多谢督爷。”   花三郎施一礼走了,他原打算离开东厂以后,先找项刚,哪知道一离开东厂,他就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他是何等人,只一想就知道是熊英派出来监视他的,他装不知道,拐两个弯就轻易把身后的人甩掉了,然后,他直奔项刚的总教习府。   项刚刚吃过晚饭,一见他来了,拉着他又要斗酒。   “项爷,我身负要公,您可别耽误了我的公事。”   “怎么?你上东厂去过了!”   “承蒙您的指点,他们找到了我,既然找到了我,还能容我不去,一到东厂见着了熊督爷,马上就接奉一纸令谕,命我立即着手办案了。”   “那你不立即着手办案,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项爷,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您说过的,我接办这案子,您在身后给我撑腰,大力支持,所以我厚着脸皮来了。”   项刚笑道:“怎么还没着手呢,就要撑腰了。”   花三郎道:“项爷,那纸令谕我拜读过了,完全跟您告诉我的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三个字‘白云观’。”   项刚笑容一敛:“呃!‘白云观’?”   “可不,其他多一个字都没有。”   “其他多一个字都没有?既有了‘白云观’,你还要什么?”   “‘白云观’,毛病是出在观里的道士身上呢,还是出在进出‘白云观’的善男信女身上,全不知道,得我去侦查,这不是让我闭着眼瞎摸么?”   “办案嘛,可不就得这样。”   “谁说的……”   花三郎把他的看法说了一遍,也把熊英告诉他的告诉了项刚,最后他说:“我没想到,三厂办案是这么个办法的。”   项刚点头道:“熊英说的没错,也都是实情,你认为不好,我也不敢苟同,可是三厂就靠这个,多少年至今没出过大纰漏。”   “我知道,熊督爷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么你来找我……”   “熊督爷让我自己上内行厂去问,又说他们不会告诉我,我知道这是实情,只好上您这儿来求助了。”   “求助?你是要我……”   “求您给个指点,我上内行厂找谁,还得求您关照一声,让他们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   项刚霎时皱了浓眉,道:“老弟,这你可是让我坐蜡了,不错,‘内行厂’的事,别人不知道的我全知道,我知道你该找谁,可是这么一来,我就破坏了三厂的体制跟规法,我不怕九千岁追究责任,但是我不愿落人话柄。”   花三郎也皱了眉,他没想到,在项刚这儿居然也碰了壁,吁了一口气,他道:“既是这样,我不敢让项爷您为难,说不得只有靠我自己去摸索了。”   “老弟……”   花三郎没让他多说,站起来道:“项爷,身负大责重任,不敢多耽误,我告辞。”   项刚跟着站起,抬手道:“你等等。”   “项爷……”   “谁叫你这是头一回找我,支持你,这话是我说的,我不能自己打自己嘴巴,到内行厂,你去找大档头罗玉,就说我让你找他的就行了。”   花三郎心里着实一阵激动:“谢了,项爷,倘能有所成,皆项爷您今日所赐。”   项刚道:“好了,老弟,什么时候学的这么酸了?别的要不要我帮什么忙?”   “谢谢您,不用了,要是再找您帮忙,那就显不出我来了。”   项刚笑道:“你弄拧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刚沾三厂,差事是东厂交给你的,熊英的人你用起来未必顺手,要是有需要,你不嫌弃,我可以给你找几个人打打下手!”   “呃!谁?”   “我这四个贴身护卫,不是我老王卖瓜,他们一个个,并不比三厂的大档头们差。”   花三郎道:“这个我知道,我先谢了,这样吧,等需要他们几位助一臂鼎力的时候,我再来搬请救兵。”   “那好。”项刚一点头道:“我让他们随时待命,随时听候差遣,办你的正事去吧,我不留你了,也不送你了。”   花三郎施一礼要走,忽然又停了下来:“对了,项爷,三厂以往办案,派出去的人身后,还另派有人监视,有这个前例么?”   项刚呆了一呆道:“老弟,熊英派人监视你?”   “是不是监视,我不敢说,不过我一出东厂就有人钉我的梢,那不是监视又是什么?”   项刚脸色变了:“老弟,你也别见怪,三厂做事就是这样,一贯作风了,九千岁是除了他自己,别人谁也信不过,让人办了事,卖了力,心里还落不痛快。”   花三郎淡然一笑:“既是三厂作风如此,我也就不敢见怪了,只是我怕他们会坏我的事。”   “怎么?”   “项爷您想啊,这种事只得在暗中进行侦查,时机没成熟之前,绝不能打草惊蛇,我自己的任务,我当然知道小心,可是别人是不是也会象我这么小心,我就不敢说了,万一在侦查当中,让对方发现了跟在我后头的人,不就坏了我的事了。”   项刚冷哼道:“老弟,不要紧,你只管干你的,将来万一出点什么差错,九千岁面前自有我说话。”   “谢谢您,项爷,我告辞了。”   花三郎没再多话,施一礼走了。   项刚说不送,真没送,一张脸铁青,威煞吓人。   花三郎一点也没耽误,离开项刚的总教习府就到了内行厂。   按理,他如今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内行厂的人不是不知道,门禁森严的“内行厂”,他应该可以通行无阻,轻易进出了。   哪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内行厂的门卫对他这位东西两厂的总教习硬是不买帐,盘问了半天,只能在门房等候,硬不让他进内行厂去。   门房等就门房等吧,好在花三郎他也不一定非要进去不可,只要能见着罗玉,在哪儿等都一样。   门房里坐了没一会儿,罗玉到了,四十来岁个人,瘦得皮包骨,鹞眼鹰鼻,还垂着稀稀疏疏几根山羊胡,一看就知道是个工心计的人物。   门房里只有花三郎一个人在,用不着问谁找他,而且他一进门房,花三郎就站了起来。   花三郎很客气,满脸堆笑:“罗大档头。”   罗玉的神态可是相当倨傲,两眼冷冷打量花三郎:“你是……”   “我姓花,新任的东西两厂总教习。”   “我不认识你。”   显然,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在东西两厂吃得开,熊英、阴海空也当宝似的,而在刘瑾自领的这内行厂,人家根本没把这个总教习放在眼里。   花三郎很沉得住气,根本就没在意,依然笑容可掬:“是的,我也没见过罗大档头,我是为了‘内行厂’交到‘东厂’去的一件案子来的。”   “案子,什么案子?”   “应该属于谋叛造反,公事上说有迹象显示,一部分有组织的莠民潜来京畿,可能有什么不法勾当,毛病出在‘白云观’。”   罗玉一点头:“是有这么一件案子,你问这……”   “‘东厂’把这件案子交由我侦办。”   “呃!熊督爷把案子交给你了?”   “是的!”   “东厂里不乏干练老手,这么一件大案子,居然落在了你这个新任总教习身上,足见熊爷对你相当器重。”   这话,话里有话,带着象针一样的刺儿。   花三郎何许人,还能听不出来,可是他装糊涂:“好说!”   “那么你找我……”   “为了有着手的人与事,我特来请教,请罗大档头告诉我,密告是怎么来的,是什么人的密告,我想先找密告人谈谈。”   罗玉脸色一变,沉声道:“是谁让你来找我的,谁告诉你我知道?”   “罗大档头,这,重要么?”   “当然,轻易泄密,我要禀报九千岁。”   花三郎淡然一笑道:“那么罗大档头就请把项总教习告上去吧。”   罗玉一怔:“项总教习?‘霸王’项爷?”   “三厂之中,有两位项总教习么。”   “真是项总教习告诉你的?”   “项总教习不但告诉了我,还让我专程拜访,求罗大档头指点,罗大档头要是不信,可以跟我一起上总教习府去见项爷。”   项刚这个总教习可比花三郎这个总教习神多了,谁叫人家是“内行厂”的总教习,谁叫人家能让九千岁都让三分?   罗玉的态度马上变了,他那森冷紧绷的瘦脸上,霎时象春风解冻似的,有了笑意:“不敢,不敢,你怎么不早说。”   “罗大档头的意思,是怪我说迟了。”   “不,不,我不会说话,我不会说话,咱们坐下慢慢儿谈,坐、坐、请坐。”   罗玉可真是前倨而后恭,小心地把花三郎让坐下,还殷勤地倒了一杯茶过来,双手捧到:“花总教习,请喝茶。”   花三郎不拿项刚压人,欠身接过:“有劳,谢谢。”   罗玉也落了座,他挨着花三郎坐下,陪着小心翼翼的笑,低声道:“既是自己人,兄弟我就不敢再瞒总教习,‘内行厂’的人,各有专司,京畿一带的眼线,全归兄弟我管,所以项爷赏这么个脸,谢总教习你来找我——”   “这么说,项爷并没有让我找错人。”   “没有、没有,就是兄弟,就是兄弟。”   “那么,这件案子的密告人是——”   “兄弟正要告诉总教习,这个眼线叫陈宫,就是在‘白云观’前面摆卦摊儿的陈铁口,‘小神仙’陈铁口。”   “呃,那么这陈铁口是根据什么密告的?”   “总教习的意思——”   “有密告,必然是发现了可疑的人与事,没有可疑的人与事,就无从密告,是不是。”   “对、对,不过这件事最清楚的还是他本人,你看这样怎么样,咱们换个地儿,兄弟我把他召来——”   “我看不用了,项爷叫我来向罗大档头求教,可不是叫我来给罗大档头惹麻烦,我自己找他去,罗大档头你,就跟我没来过一样。”   罗玉忙赔笑道:“项爷跟总教习真能体恤人。”   花三郎站起来道:“我告辞了,罗大档头的好处,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不敢、不敢,以后只要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请只管吩咐。”   罗玉恭恭敬敬的送花三郎,一直送到了“内行厂”大门口。   花三郎让罗玉装的就跟他没来过一样。   主意是好,可是在内行厂行不通。   花三郎经过门房这一关,罗玉可以装不知道,别人可岂能不知道?   罗玉送走了花三郎,一路思忖着花三郎怎么攀上了项霸王,一路往里走,刚经过门房外,就听:“罗玉,进来一下。”   罗玉一听这话声,就打心里哆嗦了一下,连忙进门房,没别人,只有那位师爷在,他猜到有点不妙,忙见礼:“师爷!”   师爷语气森冷:“你把陈宫托给姓花的了。”   罗玉不但一怔,而且一惊:“师爷你……”   “我怎么会知道,是不是?太简单了,你有你的职责,姓花的刚从熊英手里接办案子,不是为跟你打听什么来了是为什么?”   罗玉额上见汗,苦了脸:“师爷,你明鉴,是项总教习让他来找我的,您知道,别人我可以不理,可是项爷……”   师爷冷哼道:“我就猜到了准是项刚,别人不可能知道,也没这个胆,项刚他敢坏三厂的体制,藐视三厂的规法,事关重大,我不能不让九千岁知道一下。”   罗玉霎时吓白了脸,忙道:“师爷,这么一来,属下……”   “没你的事,九千岁面前,我自会替你开脱,我知道,你惹不起项刚,三厂之中谁也惹不起项刚。”   罗玉忙躬身:“谢师爷的恩典。”   师爷大刺刺地摆摆手。   花三郎到了“白云观”前,背着手,迈着潇洒步,象极了寻幽揽胜的诗人墨客。   “白云观”在西门外两里处,是一座道教的正观。   原为唐天长观旧址,后历建历改,最后才改成了“白云观”。   观内建有灵骨殿、律堂、邱祖堂、玉皇堂、三清阁、长春殿、儒仙殿、翕光殿等,另有律堂及玉皇宫,观后还有座相当大的花园。   每年元月十八、十九两天,称燕九节,以纪念长春真人及邱元清,元清在明初信道,入阐三清,有识者荐元清于世祖,认元清非常才,有问于邦国,世祖大喜,乃赐以宫嫔,元清不敢却,乃于元月十九日自宫,故定是日为阉九节,为避讳“阉”宇,改用同音“燕”字,故又称“燕九节”。   “白云观”所祀之长春真人邱处机,字通密,别号长春,山东栖霞人,年十九,入昆仑山修道,元世祖远征之际,率十八道应召,后置长春于燕京之“太极宫”,总管全国道教,并参划政事共十二年,于八十岁羽化,这也是元朝利用道教统治人民之一例。   花三郎来的这一天,不是“白云观”庙会的日子,但是“白云观”平常日子仍是不乏善男信女进出,尽管平常日子要比庙会之期冷清得多,而只要有人进出“白云观”,便有那应运而生的各种小买卖,更是少不了星象卜卦之流。   花三郎一到“白云观”前,老远便瞧见了观门右前方树荫下摆着个卦摊儿,随风招展的布幡上,正写着“小神仙”陈铁口。卦摊后头坐着个人,当然那必是陈铁口无疑。   花三郎迈着潇洒步到了卦摊儿上,直打量陈铁口。   这位“小神仙”四十来岁年纪,瘦削身材,显得有点干瘪,猥琐的长相,配上稀稀疏疏几根胡子,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仙风道骨,也没透出一点灵气,有的倒是典型凭一张嘴作骗,博些蝇头小利的跑江湖下九流。   花三郎这里打量陈铁口,陈铁口满脸堆笑忙站起,耗子眼上下一转,已把花三郎打量个够:“请坐,您这位是批八字、算流年,还是……”   花三郎没等他把话说完,一撩衣裳,坐在了卦摊儿前的长凳上,提笔濡墨,抓过一张纸,在上头写了“罗玉”两个字。   陈铁口一怔,旋即赔笑道:“您这是……”   花三郎指指纸上:“就是这位让我来的。”   “小神仙”陈铁口似乎明白了,耗子眼一睁:“呃,您是这位老主顾介绍来的,行,咱们卦资减半……”   瞧不出他还相当谨慎,口风相当紧。   花三郎:“这‘白云观’前,有几个‘小神仙’陈铁口?”   陈铁口回手一指自己鼻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这位,称神仙的还能多,多了就不值钱了,这是咱们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一门大学问,研钻不透,不敢挂牌,不象别卖的,只要有几个小本钱,摆上个摊儿就够做生意了。”   花三郎一点头道:“那就好,这儿没别人,你用不着这么小心了,差事交到了东边,东边那位爷把差事交给了我,没来之前,我先去见了纸上写的这位,他指点我,一到‘白云观’先来找你‘小神仙’陈铁口,够清楚了吧。”   陈铁口仍是满脸堆笑,伸手抓起花三郎写了字的那张纸,边撕边道:“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绝无仅有。”花三郎道:“我这么说吧,是‘霸王’项爷让我去找你这位主顾的,他能不买这个帐?”   陈铁口一怔:“‘霸王’项爷,您是……”   “我姓花,花三郎。”   陈铁口脸上的笑意没了,两眼发直:“新任的‘东西两厂’总教习?”   “不错。”   “失敬。”陈铁口连忙坐了下去,另拿一张纸,抓过笔来就往上划,道:“您别看附近没有人,来往的都是香客,这块儿无殊龙潭虎穴,说不定正有一对眼珠子,远盯着咱们呢。”   花三郎道:“呃!你露了相了?”   “那倒没有。”陈铁口道:“这点儿小心我还知道,再说我在这儿摆卦摊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的,只是他们相当机警,凡是到这儿来的香客,每一个他们都留意上半天。”   花三郎微一点头道:“原来如此。”   “您想知道点儿什么?”   “你既作密报,必然有你的根据,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从哪儿着手去查?”   “是这样的,这一阵进出香客,比平常日子多了一倍不止,善男信女,干什么的都有,可是瞒不过我这双招子,我看得出,他们全是江湖道儿上的。”   “每天都有?”   “可不,有时候一天还好几拨呢。”   “知道是哪一路的么?”   陈铁口摇头道:“我只是注意各地方的可疑人等,既经发现,职责所在,不能不报,至于是干什么的,哪一路的,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你进‘白云观’看过么?”   陈铁口摇头笑道:“不敢,我从没进过‘白云观’,要是突然无缘无故的进去,那等于是打草惊蛇。”   “知道‘白云观’里有谁跟他们接头么?”   “就算有谁跟他们接头,那也是在里头,我这外头的人是看不见的。”   “你说有人可能在暗中盯着你我。”   “不能不防。”   “那说不得我只好破费几文了。”   花三郎站起身,丢一些碎银在桌上,然后背着手走向了座落在不远处的“白云观”。   任何一座寺庙道观,不到庙会之期,是绝少大开中门的,“白云观”自也不例外,两扇中门紧闭着,只有两边的侧门开着,供香客进出。   花三郎就随着一两个香客,从侧门进了“白云观”,也跟着那一二香客到了大殿。   大殿里有几个全真在,许是花三郎不象香客,别的香客进出没人管,只有花三郎,刚到大殿门口,一个中年全真就迎了上来,一稽首道:“恕贫道冒昧,敢问施主是……”   花三郎含笑答礼道:“我是外地来的,久闻京里‘白云观’三清圣地,香火鼎盛,我也一向仰慕邱真人,所以特来瞻仰。”   “呃!原来如此。”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到处看看。”   “敝观仰仗的就是十方香火,凡入敝观,皆是施主,哪里会有什么不方便,是否需要贫道为施主带路。”   “不敢烦劳道长,香客正多,道长还是照顾他们吧。”   “既如此,施主请自便。”   那中年全真稽首而退。   花三郎答了一礼,大殿里看了一阵,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遂转出了大殿。   读书论http://www.hslgame.com/   他背着手往后一路闲逛,他发现,除了前面大殿里有些香客跟几名全真之外,这往后走的一路上,竟然没再看见一个人。   不愧是道家三清清静地,不但幽静,而且充满了灵秀之气,座座殿宇,处处飞檐狼牙,无不宏伟庄严。   他不明白,何以“那帮人”会找上这么一个地方进出,何以这么不知小心,会让一个跑江湖的下九流角色看破。   一路观赏,一路思忖,最后他到了那座“春花园”前。   一堵围墙,上覆琉璃瓦,随着围墙,就闻见了随风飘送过来的花香。   两扇园门虚掩着,花三郎轻轻一推,应手而开。门是开了,但是一盆水当头浇下。   花三郎反应快,疾退躲闪,水浇在地上,铺地花砖一阵叭叭脆响,都裂了。   敢情不是水,是毒液。   花三郎为之怵目心惊。   有这一招,足见这“春花园”里不简单,花三郎自不是怕事的人,提一口气疾闪而入。   入“春花园”脚刚沾地,还没看清眼前究竟是什么景象,噗,噗一阵连响,一排强匣从迎面花丛中射了过来。   花三郎身躯疾转,只见一窝蜂似的强弩擦身而过,有的打在门板上,枝枝乌黑,显然是淬过毒的。   这是花三郎,换个人不伤在第一阵上,也必伤在第二阵上,只要碰上一阵,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非命丧黄泉不可。   还好,就这么两阵,两阵过后,“春花园”一片死寂,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花三郎毕竟是花三郎,他可不闲着,双眉剔处,目射煞威,吸一口气,身躯作疾转,不过一转眼工夫,已将偌大一座“春花园”搜索了一遍,就连一个角落也没放过,只差没翻地皮了。   但是,没有人影,就是没有人影,便连一点人影的痕迹都没有。   只要是人,绝不可能这么快,绝不可能快过花三郎,能躲过花三郎的搜寻。   可是事实上,花三郎并没有找到人。   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种可能,这两阵是预先埋伏的。   为什么预先作此歹毒埋伏,似乎表示“春花园”有什么秘密,不愿让人轻易进入发现。   而事实上,“春花园”里并没有什么秘密,至少花三郎并没有发现。   那是怎么回事,除非是有人知道花三郎要到“白云观”来,先作好了埋伏,等着他中伏,等着他丧命。   那又是谁呢?   知道他到“白云观”来的,只有一两个人,罗玉,还有就是小神仙陈铁口了。   会是这两个么,还是其中之一,可能性似乎不大。   照现在的情形看,花三郎应该去找“白云观”的全真了。   而照实际情形看,这件事似乎找不出跟谁有关系来,能找人家“白云观”的全真么?   碰上个不讲理的人,可以这么做,三不管抓起来拷问一番再说。   奈何花三郎是个讲理的人,他不打算这么做,“春花园”象没发生什么事,花三郎他也象个没事人儿,略整衣衫,他又潇潇洒洒的出了“春花园”,象个没事人儿似的直往前行去。   到了大殿,香客有几个,全真只剩下一个了,就是刚才那中年全真。   中年全真看见花三郎,脸上无异容,立即迎过来稽首道:“施主都看过了。”   花三郎含笑答礼:“是的,‘白云观’真不愧是上百年的三清道观,在下足迹遍宇内名山大泽,象贵观这样规模的道观,还算是生平少见。”   中年全真道:“施主夸奖了,青城、崂山,任何一处下院,也不是‘白云观’所能比的。”   花三郎笑了笑,话锋忽转:“道长,‘白云观’香火鼎盛,即使不是庙会之期,进出的香客人数,仍是十分可观啊。”   中年全真道:“施主这么一说,贫道倒想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阵子香火特别盛,进出的施主也比往常多了不少。”   花三郎道:“呃!都是本地的香客么?”   中年全真道:“好象不全是,有不少以往没见过。”   花三郎笑道:“那么他们来恐怕不是为了烧香,一定还会到处看看。”   中年全真道:“施主真说对了,那些施主们除了烧香外,还到处走动,留连观后‘春花园’的特别多。”   照这么看,“白云观”的道士们不该有问题。   那么那些人到“白云观”来,是来干什么的呢?   难道是藉这座“白云观”,作几次神秘的聚会。   花三郎没再多聊,也没再多留,告辞离开了“白云观”。   似乎他白来一趟,什么也没查着。   是这样么?   树荫下,小神仙陈铁口还在那儿摊着卦摊儿。   往来的香客不是没有,但是上他那摊儿上求指点迷津的却不多,闲得他都坐那儿打起盹儿来了。   陈铁口似乎有个毛病,打盹儿半眯缝着眼,眼角余光还不住的往“白云观”门口扫动。   突然,有只手从后头伸来,在他肩头着实拍了一下。   陈铁口他吓了一跳,忙转头看,一看之下,他着实吓了一大跳,眼前站着的,是笑吟吟的花三郎。   陈铁口霍地站了起来:“你,你没有……”   “没有”两字甫出口,倏地住口不言。   花三郎替他接了下去:“没有,就是连一点儿伤都没有,你看,我不是好好儿么!”   陈铁口两眼之中掠过惊恐神色,但是在刹那间却又隐藏得无影无踪,怔了一怔道:“花总教习,您说什么呀?”   花三郎仍然笑吟吟的:“我说什么你明白,你传递消息够快,里头的人动手布置也很快,可惜只可惜,我命也够大,若之奈何。”   陈铁口瞪大了两眼:“花总教习,您究竟在说什么呀……”   花三郎道:“你敢明目张胆,大刺刺的坐在这儿,足证你长得跟陈铁口一样,然而世界上不可能有长得那么象的两个人,那只有一个办法,你脸上戴得有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要不要我替你揭下来。”   花三郎伸手就要去摸陈铁口耳后。   陈铁口两眼暴射精芒,他要动,而与此同时,花三郎原伸向他耳后的手却变了方向,往下一落,正落在陈铁口的“肩井”要穴上。   陈铁口身躯一颤,不动了。   “坐下。”   花三郎笑容不改,把陈铁口按坐了下去,他坐在陈铁口身旁。   陈铁口还真听话,直挺挺的坐着,一动不敢动。   花三郎含笑道:“咱们都别惊世骇俗,三厂既然派我来,那表示我还不是个糊涂蛋,‘白云观’里所发生的事,你跟我一样清楚,说吧,跟你搭配的人是谁?”   陈铁口没说话。   花三郎道:“你不想让我捏碎你的肩骨,让你这只胳膊落个终生残废吧?”   陈铁口身躯一震,道:“告诉你也没用,他已经离开‘白云观’了,恐怕早就出了百里之外了。”   “是么?”   “信不信在你。”   “我姑且相信,那么,真正的陈铁口呢,你们把他藏哪儿去了?”   “入土多日了。”   “喔!你们把他杀了,可真称得上心狠手辣啊。”   “刘瑾的鹰犬,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真论心狠手辣,谁也比不上你们三厂。”   “这倒也是实情,治乱世用重典,三厂心狠手辣,你们还敢在天子脚下杀害三厂的眼线呢,要是心不够狠,手不够辣,你们岂不早闯进禁城了。”   “你弄错了,我们要对付的,只是刘瑾一个人,我们这是为国除奸,为民除害。”   “咱们不谈大道理,我供职三厂,关俸吃粮,上头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告诉我,我应该找谁,上哪儿找去。”   “我倒霉,我时运不济,可是你找到我这儿,也就算到了头了,你没有办法再追下去了。”   “呃!为什么?”   “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豁出去了,命都能不要,我还怕什么?”   “死不难,而且容易得很,千古艰难唯一死,我想你大概会错了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说一个人死得值当,死得其时,死得其所不容易,所以才说千古艰难唯一死,你认为对么?”   陈铁口道:“我书读得没你多,也许你是对的,但眼前我是无从选择,只有把命豁出去了,这总是实情。”   花三郎微微一笑道:“那倒也不见得,咱们交换个条件,只要你能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我保证不伤你毫发。”   陈铁口目光一凝:“你做得了主?”   “东厂是派我侦办这件案子,是不,那应该表示东厂交付我全权,是不?”   陈铁口道:“那不见得,三厂办案我见过不少,大小事十九他们都得往上请示。”   花三郎道:“你对三厂,似乎是有相当的了解。”   “那当然,要不怎么会挑上我假扮陈铁口呢。”   “你既对三厂有着相当的了解,你就该知道个人。”   “谁?”   “‘内行厂’总教习,霸王项刚。”   “当然知道,项霸王,普天之下谁不知这项霸王。”   “知道就好,你以为此人的权势如何。”   “红极一时,炙手可热,连刘瑾也得让他三分。”   “我跟项霸王私交甚笃,兄弟相称,你以为我是否能做得了主呢?”   陈铁口一怔:“你跟项霸王私交甚笃,兄弟相称?”   “你不信?”   “我想相信,可是我不能相信,遍数京畿也挑不出一个能让项霸王称兄道弟的人。”   “也许我是头一个。”   陈铁口没说话,显然他真不信。   花三郎道:“‘内行厂’的眼线,是从不轻易泄露的,这,你应该知道吧!”   “不错,这我知道。”   “就因为有了项霸王的话,我找上了‘内行厂’的罗玉,他不敢不把陈铁口告诉我,所以我才能找上你,这,你该相信了吧。”   陈铁口呆了一呆,道:“这倒是实情,你真跟项霸王有交情?”   “我也只能说到这儿了,要是再不信,我只能带你见项霸王去,可是那样,保住你的命就难了,项霸王身为内行厂总教习,他本人总不能亲口作这种承诺,你说是不是?”   陈铁口沉默了一下,道:“朋友,不伤我毫发,这话可是你说的。”   “出自我口,入自你耳,错不了的。”   “那么你带我上‘春花园’去一趟吧。”   “春花园?”   “不错。”   “那地方我差不多搜遍了……”   “除了我们自己人,谁也难搜出什么。”   “呃?好吧,咱们走。”   花三郎拉着陈铁口站了起来。   陈铁口道:“咱们最好从‘白云观’后头进去。”   花三郎目光一凝:“什么意思?”   “你愿意惊世骇俗!”   “除非‘白云观’的全真没有干连,否则我不在乎什么惊世骇俗。”   “人命关天的事,我不愿意也不能乱攀扯别人。”   “你有出家人一样的慈悲胸怀。”   “要铲除刘瑾的都是侠义,身为侠义,理应如是。”   “好话,我这个人有个脾气,最好让你先知道一下。”   “什么脾气?”   “我可以担保不伤你毫发,但是我最受不得让人骗。”   “这你我都可以放心,没人骗你,至少眼前没人骗你。”   花三郎微一笑道:“那就行了,走吧。”   花三郎推着陈铁口要走,忽又停了下来:“你的卦摊儿怎么办?”   陈铁口脸色微一变:“什么卦摊儿怎么办?”   花三郎道:“你早想到了是不是?你的卦摊儿空着没人,你的朋友们看见了,不就会想到你是出了事了么?”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我扛着卦摊儿走。”   花三郎道:“这样吧,就算你给你的主顾留个字,告诉他们,你去办点儿事,马上回摊儿上来。”   说完话,提笔濡墨交给了陈铁口。   陈铁口迟疑一下,接过笔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写的是:“有事稍离,片刻即回。”一笔草书,写得还真不赖。   花三郎道:“你的朋友还真找对人了。”   “什么?”   “你文武两途都颇可观,找你来假扮陈铁口,相当适合。”   陈铁口冷然道:“你错了,这是小事,所以由我这小角色来充任,他们另有重任,事实上我们这些人,个个文武两途都不错。”   “呃,那是我轻看你们了,走吧。”   刚才花三郎就是绕着出来的,现在又从原路绕了回去,到了东墙外,贴着东墙根儿往后绕,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白云观”的后门口。   四下无人,里外静悄悄的。   花三郎道:“怎么进去。”   陈铁口遣:“门从里头拴着,震断门闩同样会惊世骇俗,翻墙进去吧。”   花三郎道:“悉遵君便!”   陈铁口还没提气,花三郎已架着他胳膊,腾身一掠翻过了墙,陈铁口目现惊异神色:“好修为。”   的确好修为,带一个会轻功的人翻墙不难,会轻功的人提起气来,浑身的重量不过象四两棉花。   但是陈铁口还没提气,没提气重量就如常人,是沉重的,能带这么重量个人翻过墙,轻轻松松,落地仍如四两棉花般,点尘不惊,这可就不容易了。   花三郎笑笑道:“不然怎么能一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呢。”   陈铁口叹了口气道:“朝廷不幸,万民不幸,东西两厂有了你这么个总教习,何愁那些鹰犬的武功不突飞猛进,往后要除刘瑾,恐怕是更难了。”   花三郎道:“咱们别扯远了,眼前已是‘春花园’,你说吧,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的确,眼前已是“春花园”,离刚才花三郎来过的地方不远,可以看见那些匣弩等物还在地上,没人收,也表示刚才花三郎走后,到现在还没人来过。   陈铁口道:“跟我来吧!”   他带着花三郎顺着花间幽径往前走,一路奇花异卉,嫣红姹紫,令人目不暇接。   当然,两个人谁都没心情欣赏这些。   走着走着,陈铁口突然在一座假山后停下,假山下地上,有片新土。   陈铁口道:“扒开这片新土,你找的人就在里头。”   “真陈铁口!”   “不错。”   “这样你们就不怕惊世骇俗。”   “埋得相当深,这儿进不来野狗,不虞露尸臭味儿。”   “人死一了百了,我不想再扰他了,就是翻他出来又能如何,咱们谈谈活人吧。”   “活人?”   “你跟你的那一伙,是个什么名称?”   陈铁口道:“没组合,志同而道合,人同此心而已,既没组合,就没名称。”   “一共有多少人?”   “数不清,天下想食刘瑾之肉,剥刘瑾之皮的,遍地皆是,我们这些个不过是代表而已,不过是胆大些,敢付诸行动而已。”   这是不折不扣,一点儿都不假的实情。   “除了你,我还能找谁,怎么个找法?”   陈铁口没说话。   花三郎道:“用不着我提醒你吧,这是咱们的条件,拿我想知道的,换取你的毫发无损。”   陈铁口道:“我告诉你你就相信么?”   “我会带着你作伴,一起去求证的。”   陈铁口脸色变了一变:“跟我来吧。”   他带着花三郎往西走,很快地到了“春花园”西墙下:“慢着!”   两个人停在西墙下,陈铁口突然转身向西北,往前走了八步,又转向东南,往前走十步。   花三郎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你这是……”   陈铁口道:“看啊。”   花三郎循陈铁口目光望去,这一看,看得他心头一震,立时恍悟。   眼前那座假山,靠西北面,近腰处,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里头黑忽忽的,什么也看不见。   原来假山上那块石头,显然是陷进去了。   花三郎忍不住脱口道:“敢情……”   “敢情”两字刚出口,陈铁口的身躯突然闪动,快得象脱弩之矢,直往那个黑忽忽的洞口扑去。   花三郎心头一震,掠身追去。   花三郎不能算不够快,但是由于起步先后跟距离的差别,他只慢了一刹那。   就这么一刹那,陈铁口一个瘦小身躯已穿洞而人,洞口疾快合上,花三郎探掌一抓,只抓下了陈铁口一只鞋,假山上已严丝合缝,什么洞也没有了。   花三郎旋身扑到陈铁口适才站立处,没用,假山未动分毫,他又忙依样画葫芦,照陈铁口的样走一遍,有用了,假山上又现洞口,花三郎三不管,提一口气,腾身一掠穿了进去。   他人穿进洞,洞口合上,眼前漆黑难见五指,紧接着感觉出,落地处是石阶。   他定神,凝目,竭尽目力前望,隐隐约约看出些来了,石阶笔直下伸,然后是一条半人高的甬道。   他急忙下阶顺甬道赶去,五十来丈,甬道到尽头,又几级石阶通向上,上头似是一方石板。   赶过去推开石板探头看,他呆了一呆,出口在一片树林里,离“白云观”后近十丈。   当然,陈铁口已经没了影儿了。   无意中一眼瞥见石板上刻的有字迹,已经腐蚀得差不多了,但还能看得出来。   字迹刻的是“元××六年”,元字底下那两个字已经看不清楚了。   不过不要紧,花三郎已经明白了,这处秘密通道,是打从元朝某个年代就有了,许是当时的全真们,以天威难测,设置这么一处秘密通道,作为保身退路的。   以元朝善待全真的情形,全真们尚且有此预防,可见皇帝老倌是如何难侍候,心意是如何难测了。   出了洞口,盖上石板,这才发现陈铁口的一只鞋还在手上,花三郎懊恼之余就要扔,可是突然他又停住了。   他发现,这只鞋不同于一般的鞋,既不是福字履,也不是薄底快靴,以花三郎的见多识广,博阅强记,竟叫不出它的名堂来,也从没见过这种鞋。   这只鞋,平头、平底,帮上绣了一圈金线,鞋头上有个红色的“卐”字,近跟处缀着一撮绒毛。   这是什么怪鞋?   花三郎想了一想,疾快旋身扑回“白云观”。   到了陈铁口埋尸处,他扒开了土,扒了三尺多深,才看见衣裳,衣裳是跟假陈铁口的一样。   再往下找,找到了鞋,鞋不对了,不是这种怪鞋,而是常见的布鞋。   那么,这只怪鞋,是那假扮陈铁口的人他自己的。   人是跑了,到底还掌握了一条线索。   他从真陈铁口衣裳上扯下一块布来,把那只怪鞋包上,然后又填满了土,用脚踩平了,这才离开了“白云观”。   离开了“白云观”,他找韩奎去了。   他以为韩奎在京不少年,又一直处在天桥那种卧虎藏龙、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找他问问,也许能打听出这只怪鞋的来历来。   可是,他扑了个空,进门寂静空荡没人影,喊了两声仍不见人。   刚要往里走,门口进来个人,是个中年汉子:“您找谁呀?”   花三郎忙道:“韩奎韩大哥,不在家呀。”   中年汉子上下一打量花三郎:“您是……”   “韩大哥的朋友,我姓花。”   “呃!姓花,老韩搬了。”   “搬了!”花三郎一怔:“什么时候搬的?”   “搬了有两三天了。”   “搬哪儿去了,您……”   中年汉子一摇头,答得干脆:“不知道。”   “那……没留下什么话么。”   “没有。”   打听不出什么来,花三郎只好走了。   一路走,他琢磨韩奎为什么突然搬了,想来想去,他想到了玲珑。   九成九是因为玲珑,要不然韩奎不会突然不告而别,甚至连句话都没留下。   他只觉一颗心往下沉,沉到了底,象压了块铅似的,连心口都觉得闷得慌。   找韩奎去。   没地方找,找着了又如何?   只好任他父女去了,好在韩奎知道他。   正事要紧,的确,普天下的事,没有比跟前他所负的任务更重要的了。   眼前只有一个去处了,肖家。   以京畿地区而论,肖家知道的,应该比韩奎还要多。   可是眼前这条线索要让西厂知道了,将来如何善后?   花三郎毕竟是花三郎,只在脑海里一转,便立即有了对策,于是,他带着那只怪鞋,直奔肖家。   南宫玉的香闺,珠帘低垂,静悄悄的。   老车把式象一阵风似的卷到:“姑娘!”   房里传出南宫玉的话声:“老爹呀!”   “姑娘,有急事。”   老车把式的神态表情,的确象有急事。   珠帘一掀,南宫玉出来了,乌鬟微斜,娇靥泛红,似是午睡方起,娇慵无限。   老车把式抢步上前,双手递出一封信,南宫玉见老车把式神色,再见信,神情一紧,急忙接过拆阅。   南宫玉一边看信,一边神急变化,等她把信看完,娇靥上的神色一转肃穆,默默地没说一句话。   老车把式忍不住问:“姑娘……”   南宫玉仍没说话,默默地把信递了过去。   老车把式接过了信去忙看,一看之下,他的脸色连变了好几变,随即猛抬头叫道:“姑娘,这……”   南宫玉淡然开口:“太巧了,是不是,老爹。”   老车把式两眼暴射寒芒:“这小子不是人……”   南宫玉截口道:“不能怪他,他根本不知道。”   “眼前这档事,他或许不知道跟咱们有关连,甚至根本就是咱们的人,可是从他处心积虑,削尖了脑袋往贼窟里钻这件事看,他小子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南宫玉脸色阴暗,道:“人各有志,或许他有他对人生的一套看法。”   老车把式道:“可是咱们不能容这个。”   南宫玉道:“老爹,做事不能有偏私,三厂的人不只他一个,上自刘瑾,下至那些鹰犬,咱们不是都容了,尤其是对项刚,咱们不是更待若上宾,曲意结交么?”   老车把式道:“那不同,别的人不欠您的活命恩,而且咱们的目的一直是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这就对了,老爹,他是欠我活命恩,可是他并不知我真正是个干什么的……”   老车把式道:“要是知道,恐怕他也未必会放谁一马。”   “那也不要紧,施恩何必望报,好在咱们是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对他,又有什么不能容的呢。”   “不一样,姑娘,现在他跟咱们碰上了,他一身兼两厂的总教习,足证是个大爪牙,对咱们威胁恐怕比任何一个都大,您要是容他下去,将来必是大祸患。”   “你是这么看的么,老爹?”   “老实说,我是这么看的。”   “那么,以你看,咱们该怎么办呢?”   “老奴有老奴的一套办法,但是大主意还得要您拿。”   “那就这样,先任他去,不采取任何行动,让他去查,好在那条线索已经掉了。”   老车把式一脸不情愿的神色,但他到底还是恭谨躬下了身:“老奴遵命。”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一章 多情蝉娟     花三郎到了肖府,先见着了卓大娘,然后又见着了肖铮。   肖铮跟卓大娘,没想到花三郎还会来,尤其是经过熊英兴师问罪,来那么一闹,如今接花三郎是如接凤凰,喜出望外,卓大娘把花三郎往厅里一让,跟肖铮一碰面,一转眼就不见了她的人影。   宾主落座,略加寒喧,花三郎就直说来意,然后就拿出了那只鞋。   肖铮看得方一怔,卓大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她在一边说了话:“这种事花总教习您恐怕问错了人了。”   花三郎道:“呃!大娘说我应该问谁?”   卓大娘道:“这一类的事儿,我们姑娘最清楚了,您问问她,准保您可以得到相当满意的答复。”   花三郎道:“那就麻烦大娘代我请教一下肖姑娘……”   卓大娘摇头笑道:“总教习,亏您还是知书达礼的人呢!怎么连移樽就教都不懂,让我去替您问,那算哪一条礼呀?”   花三郎脸一红,道:“多谢大娘明教,花三郎知过,只不知道肖姑娘方便不方便见我。”   肖铮忙道:“方便,方便,怎么会不方便,总教习您说这话不是见外么。”   卓大娘道:“就是说嘛,刚还请您移樽就教呢,那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花三郎道:“那么就烦请大娘帮我安排一下。”   卓大娘道:“义不容辞,您坐会儿,我马上就来给您回话。”   卓大娘出去了。   肖铮陪着花三郎谈笑风生,兴高采烈。   卓大娘连肖铮都瞒了,她在花厅转了一圈,然后又回到了花厅里,笑吟吟地施了一礼道:“我们姑娘在‘白玉楼’备下香茗素点待客,恭请花总教习屈驾。”   肖铮一笑而起,摆手道:“总教习,请吧。”   花三郎欠身而起。   肖铮、卓大娘、一左一右的陪着花三郎,转朱阁,过画廊,来到了仙境般小花园里的“白玉楼”前。   花三郎看得一怔,肖铮、卓大娘却是满脸堆笑。   白玉楼前,那白玉似的石阶前,左右各八站着一十六名彩衣少女,个个美得象朵花。   肖铮,卓大娘陪着花三郎一来到,十六名彩衣少女立即盈盈施礼,齐声说道:“恭请贵人入楼”。   一名彩衣少女紧接着说道:“姑娘只招待总教习,老爷子跟卓大娘请留步。”   肖铮笑道:“好嘛,卓大娘,此间主人既不欢迎咱们,我看咱们还是识趣留步吧。”   卓大娘道:“还能厚着脸皮硬进去,只好如此了。”   两个人各含笑摆手:“贵人请。”   花三郎只觉脸上一热,道:“两位取笑了。”   只好硬着头皮,迈步走了过去。   一进白玉楼,另两名彩衣少女莲步轻移,迎面施礼:“请贵人随婢子们登楼。”   请登楼,也叫“白玉楼”,可就看不见楼梯在那里面,两名彩衣少女说完话,左边少女伸手在左边晶莹如玉的石柱上轻轻一按,只见从上方缓缓伸下一座其白如玉的石梯来。   俟石梯着地,两名彩衣少女又盈盈一礼:“容婢子们带路。”   转身登上石梯,拾级而上。   花三郎忙跟了上去。   走完石梯,上得楼头,只见眼前一个大客厅,淡雅宜人,充满了书卷气,最显眼的是,一边壁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字画,一边壁上挂着一把柄镶珠玉的长剑,长剑下壁边,矮几上放着一具古琴。   这表示,此楼主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应是文武双绝。   花三郎这里游目观望,那里两名彩衣少女已双双转身下了楼。   这座楼上,整个客厅里,就剩下了花三郎一个人。   不,两个,珠帘一掀,一扇门里走来了贾玉。   花三郎一怔,忙迎前叫道:“兄弟……”   贾玉含笑道:“小弟迎迓来迟。”   花三郎心想,果然没有料错,这位贾兄弟真是肖铮的乘龙快婿,要不然他怎会在这座白玉楼上。   心中念转,口中笑道:“兄弟还跟我客气,倒是我有事请教,承蒙肖姑娘召见,来得算是唐突,还请兄弟见谅。”   贾玉道:“说什么见谅,我在这儿就为见你一面,为的是要告诉花兄,小弟这一面,算是最后的一面。”   花三郎心头一震,急道:“兄弟这话……你要上哪儿去?”   贾玉含笑道:“我不离肖府,不过往后要请另一个人跟花兄见面了。”   “另一个人?谁?”   贾玉笑而不答,伸出晶莹圆润玉似的手,除去了头上的跟身上的,除去头上的,露出了一头披肩的秀发,除去身上的,露出了雪白一袭女装。   花三郎瞪大了眼:“你……”   眼前的美姑娘盈盈一礼:“肖嫱见过花总教习。”   花三郎一定神,便要伸手去扶,但他目光一接触到那头披肩秀发跟那袭女装,他便忙又收回了手:“原来贾玉就是肖姑娘,花某可真是有眼无珠。”   肖嫱含笑而起:“还请总教习原谅我的不得已。”   “说什么原谅,花某一向颇以所学、眼力自负,从不相信有人能在花某面前施巧,没想到这次却让肖姑娘瞒了个够。”   “花总教习这是怪罪?”   花三郎诚恳地道:“不,肖姑娘给予我的太多了,我对姑娘只有感激。”   萧嫱道:“我无意博取总教习的感激,只能说我随便惯了,见总教习投缘,想交总教习这个朋友。”   花三郎道:“姑娘不是世俗儿女,怎说随便?不管怎么说,我知道我身受良多。”   肖婿微抬皓腕:“总教习,我们坐下谈好么?”   花三郎道:“理当从命。”   两个人落了座,肖嫱亲手捧过几上香茗。   花三郎欠身道:“谢谢。”   肖嫱目光一凝:“如果因为我恢复了女装,使得彼此间的交情趋于生分,我会很后悔。”   “这不是生分,是礼。”   “彼此都不是世俗中人,又何必拘此俗礼!”   花三郎微微一笑道:“我一向不喜欢世俗那一套,可是眼前,却使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这句怪怪的,听笑了姑娘肖嫱,花三郎自己也笑了。   这一笑,无形中距离缩短了不少。   肖嫱笑容微敛,目光一凝:“听说总教习要打听一只鞋的来历?”   花三郎拿出那只鞋道:“不错,就是这只。”   肖嫱接过去看了一眼:“总教习从哪儿来的这只鞋,能说说么?”   “自无不可。”   花三郎当即把“白云观”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没添枝加叶,也没隐瞒任何一点。   静静听毕,肖嫱倏然一笑:“总教习是为东厂办事,如今却找西厂人打听线索,妥当么?”   花三郎道:“就因为有贾兄弟这层关系,我没拿府上当外人。”   肖嫱娇靥一红,同时掠过一丝难掩的喜悦:“不怕西厂抢了功去。”   “肖府会么?姑娘。”   “总教习既没拿肖家当外人,冲着总教习,肖家全当不知道有这么一条线索。”   花三郎道:“谢谢姑娘,姑娘给予我的,又多了一次。”   肖嫱娇靥微红,沉默了一下才道:“这只鞋,我不知道是谁穿它,但是我知道,这种鞋不是出于自家之手,全京城只有一家做过,总教习上那儿打听,也许能问出个眉目。”   “呃!哪儿?”   “南门大街路东,瑞祥。”   “南门大街路东,瑞祥?”   “是的。”   花三郎从几上取过那只鞋,站起抱拳:“多谢姑娘。”   肖嫱跟着站起:“总教习要走?”   “肩上挑着这种任务,怎敢耽误,迟了也恐有变。”   “总教习什么时候再来肖家?”   “我得空就来看肖老。”   “别因为没了贾玉,就少走动了。”   “有姑娘这么一位红粉知己,也是一样。”   “总教习如果用得着肖家……”   “先谢谢,到时候我一定来求助。”   “我送总教习下楼。”   “不敢当……”   “要是贾玉,总教习让他送么?”   花三郎微一笑,没再说话,任凭肖嫱送下了楼,并肩步下石梯的时候,花三郎又闻见了那熟悉的香气,他心里的感觉更怪了。   肖嫱送花三郎送出白玉楼,两个人脸上都为之一红,因为肖铮跟卓大娘都在等着呢。   花三郎定定神道:“两位瞒得我好苦。”   肖铮道:“不得已,还请总教习别见怪。”   卓大娘道:“要怪您怪贾少爷,他不让说,谁敢轻泄一个字。”   花三郎、肖嫱四目互望,又都觉得脸上热热的。   肖铮道:“总教习问出什么来了么?”   花三郎道:“肖姑娘已有所指点,我这就赶去查证,告辞。”   他说走就走,脚下飞快,没容肖铮跟卓大娘送,肖铮跟卓大娘也没送,两个人四目望姑娘肖嫱,姑娘娇靥飞红,转身奔进了“白玉楼”。   肖铮大笑,旋即收敛笑容,一整脸色:“这条线索……”   卓大娘道:“您就不用操心了,要该有什么行动,姑娘她早吩咐了。”   肖铮一点头,会意的笑了。   南门大街,笔直一条,宽阔的石板路,足可并行两三辆马车。   花三郎只往路东看,一眼就看见了“瑞祥”的招牌,招牌底下,特挂着一只特大的鞋。   花三郎走过进门去看,却象是一家布庄。什么样的布都有,却都是做鞋面的布,还有各色的绣线,不用说,那是绣花鞋上用的。   订做绣鞋的不会多,女人家穿在莲足上的,谁会假别人之手。   柜台里迎出两个穿着整齐,白白净净的伙计,先把花三郎让坐下,然后敬烟、奉茶。   旱烟、水烟,花三郎是两不沾,他接过了茶。   “您要做鞋?”   “是的。”   “您自己有鞋样儿没有?”   “有。”   花三郎取出的不是那只鞋,而是比照那只鞋,画的鞋样。   两个伙计接过去一看,全都直了眼。   “这是什么鞋?”   “这种鞋小号不会做。”   的确,别说做了,看样子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花三郎没多说,只问:“掌柜的在么?”   “在,在后头,我给您请去。”   一个伙计忙往后去了。   另一个伙计还拿着鞋样,赔着笑:“说句话您别不高兴,您干吗非做这样的。”   花三郎道:“我觉得这样子挺好看的。”   没两句话,掌柜的让请出来了,五十来岁个人,他接过鞋样,眯着老花眼一看,马上说:“这样的鞋咱们做过。”   “做过?”   “忘了,三年前东大街头条胡同的金大爷。”   两名伙计大梦初醒,“呃”的一声齐声道:“对,东街头条胡同金大爷。”一个伙计接着说道:“还是您记性好。不是您提,我们忘得死死的。”   老掌柜两眼一翻道:“真是,年轻轻的,还没我这上了年岁的记性好。”   转过脸来向花三郎道:“小号能做,您要做几双?”   花三郎道:“我挺爱这样子的,做两双吧。”   老掌柜道:“您请坐,让他们给您量脚。”   花三郎坐下,两个伙计拿纸的拿纸,拿笔的拿笔,量好脚,画好了鞋样,老掌柜的道:“您急不急穿,要是不急的话,您就多等两天,给您做仔细点儿,您知道,这种鞋全靠手工,赶出来恐怕……”   花三郎截口道:“不急,十天半个月能给我就行了。”   老掌柜道:“够了,足够了。”   花三郎道:“这只鞋我得拿走!”   “行,行,行,已画过鞋样量过脚,这种鞋已经全在我脑子里了,闭着眼都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   行了,花三郎问清价钱之后,把两双鞋的钱要付清,老掌柜不收,他只要订钱,花三郎坚欲付清,是因为他不一定来拿,不愿让人吃亏,几经推让,老掌柜满口称谢的收下了。   巧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花三郎找到了东大街头条胡同,胡同里车水马龙,靠北一家门口一对大石狮,两扇朱红大门的门口,车到轿走,轿去车来,男男女女,老的少的,进进出出,热闹极了。   这是哪个大户?   这是干什么?   花三郎拉着个串胡同的小贩一问,这就是金府,金大爷的府邸,金大爷今儿个做寿,五十整寿。   那就难怪了,大户人家交往广阔,自然是贺客盈门。   花三郎略一思索,计上心头,他扭头走了,没一会儿工夫,他又来了。   从头到脚,身上倒用不着刻意刀尺,人长得逡逸,穿上什么衣裳都体面,都好看。   倒是手里提着个长不长,方不方的盒子,经过特意的包装,硬是刚漆过的朱红礼盒,上头画了幅“天女上寿”,盒子用红丝绳绑着,不但打了朵大花,还加了块红字,桃大的一个寿字是刚写的,花三郎自己写的,铁划银钩力透纸背,只是盒子里装的却是那只鞋。   花三郎随着贺客们登石阶进了大门,两边站门,新穿新戴的家人,还赔着笑脸直哈腰。   收礼处置在门房外头,大大小小的四色礼品,都堆满了门房了。   花三郎把礼盒往长桌上一放,收礼的陪笑欠身:“恕兄弟眼拙,您是哪个府里的?”   花三郎道:“花府。”   收礼的微一怔,似乎他不知道主人有这一家交往,但是官不打送礼的,也许主人交游太广,他记不全,再问可就是金家失礼了,收礼的把礼盒捧走了,礼簿上写上花府,看看红纸,不是礼单,除了个寿字没别的,再想问花三郎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花三郎已经随着宾客进去,看不见人影了。   送礼的人多,容不得他打开盒子看,只有把礼盒送进门房,“花府”两个字底下先空着了。   金家的确是大户,占地之大,不逊于王侯之家,东西两个跨院,往后去两进院落,就是王侯之家,也未必占地这么广。   如今,有宾客往后走,好在花三郎不着急干什么,如今也时候还早,到处逛逛,多了解一点吧。   逛过了东西两跨院,没什么扎眼的人与物,跟着一些宾客再往后去。   第二进是主人住的地方,院子最大,东西厢房、上房无不张灯结彩,上房左后方,是个大花园,红男绿女,人都满了。   花三郎信步逛过去,刚进月亮门,有个人看得他一怔,连忙停了步。   那个人赫然是姑娘南宫玉,她正在假山旁跟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妇、姑娘们谈笑呢。   看这些贵妇、姑娘们,使人觉得她们不是单为祝嘏来的,也是为显露服饰比漂亮来的。   花三郎正在发怔,忽见南宫玉抬手外指转过脸来,他心头一震,低头避开了。   避开了南宫玉,花三郎一边走一边想,南宫玉怎么会在金家出现,难道她跟这位金大爷有关连。   当然,不能说凡是今天的贺客,都跟这位金大爷有什么关连,但是这位南宫姑娘不同,她是位奇女子,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花三郎正在皱眉思忖,背后却传来了一个轻柔甜美的话声:“花总教习。”   花三郎一怔身回,心头猛震。   眼前一张吹弹欲破的笑吟吟如仙娇靥,不是别人,正是姑娘南宫玉。   他定定神,忙拱手:“没想到在这儿碰见南宫姑娘。”   南宫玉凝睇浅笑:“没想到的是刚才,不是现在,现在不该没想到。”   花三郎讶然道:“姑娘这话……”   南宫玉道:“花总教习不是看见了我,然后才躲到这儿来的么?”   好,没能躲过人家一双锐利的目光。   花三郎只觉脸上猛一热,强笑道:“我见姑娘正跟人说话,不便唐突打扰。”   “这不就是了么,熟朋友了,干吗还玩虚假呀。”   花三郎只有窘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南宫玉深深一眼,话锋忽转:“我才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花总教习呢!”   “呃?”   “花总教习跟金老爷子有旧呀。”   花三郎脑子里闪电转了一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不,我本来不认识金老爷了。”   “那是代表谁来的呢,东西两边哪位督爷,还是项爷?”   花三郎听得暗一怔,东西两边两位督爷、项爷,难道此间主人跟这几位也有旧。   这该怎么回答,这不能说假话,可也更不能说实话,这该怎么回答。   花三郎毕竟是花三郎,他笑笑道:“都不是,我是让东厂一位大档头拉来的,他说要让我多认识几个朋友,怎么?此间主人跟三厂那几位有旧。”   南宫玉道:“哟,弄了半天您不知道哇,何只跟三厂那几位有旧,这位金老爷子跟九千岁私下里还是莫逆之交呢。您不看今天来的宾客,文武大员多着呢!”   “呃!这我还真不知道。”   他的确是真不知道,真没想到,真诧异。   这位金大爷既跟刘瑾私交不错,有这么大的来头,又怎么会是跑到“白云观”前假扮陈铁口那种人?   花三郎正自心念转动,只听南宫玉又道:“您既不是代表他们那一位来的,您等着看吧,他们几位准来祝嘏,还说不定已经来了呢。”   话刚说完,只听一阵豪笑传了过来。   笑声爽朗,而且中气十足,不用问,一听就知道是霸王项刚。   花三郎怔了一怔,心想,果然。   忽地,花园里宾客的注意力,都集中园门口,园门口一前四后进来了五个人,正是霸王项刚跟他四护卫。   花园里的宾客们正三个一堆,五个一群谈谈笑笑,一见项霸王进来,立即纷纷迎上去,问好的问好,请安的请安。   项霸王一一招呼之际,一眼瞥见了花三郎跟南宫玉,一怔,连忙舍了众宾客走了过来:“老弟,南宫,你们俩在这儿啊。”   花三郎欠身施礼,四护卫则忙着给他跟南宫玉见礼。   这一来不要紧,宾客们的目光都聚集在花三郎身上。   南宫玉是项霸王的红粉知已,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这英俊挺拔,面目陌生的年轻人,又是什么来路,居然让项总教习称兄道弟,从那一双双的目光里可以看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羡煞。   只听项刚道:“老弟,你怎么也来了,你也认识这位金老啊。”   花三郎心知项刚必有此一问,早就想好了怎么回答,当然,他的答复跟对南宫玉说的一样。   还好碰上项刚这么个“没心眼儿”的人,一听花三郎这么说,也没再多问,回身向四护卫一摆手:“你们歇息去吧,不用老跟着我了。”   四护卫应声施礼而去。   项刚是个很会为别人着想的人,四护卫平常难得出来,今天有这个机会,当然有他们自己的朋友聚聚,老跟在项刚后头,当然就没法找自己的朋友了。   四护卫刚走,南宫玉道:“你们两位先聊聊,我有点事,去去就来。”   说完话,她径自走开了。   女人家有女人家的事,别人就更不便问了。   花三郎可巴不得有这么个机会,一见南宫玉走了,连忙把他“白云观”侦查的经过,跟自己的安排告诉了项刚。   项刚听毕就皱了眉:“你弄错了吧,老弟,这位金老金如山,在京里是大大的名人,跟九千岁相交多少年了,我对他知之甚深,他怎么会……他根本就是个没武功的人啊!”   花三郎道:“可是全京城只有一家鞋店做过这种鞋,而且据那家鞋店说,只有这位金老做过这种鞋,这又怎么说呢?”   项刚道:“你有没有想到,人是从京外来的,鞋也是在京外做—的。”   花三郎道:“有这么巧的事么,那陈铁口满嘴的京片子,不象是从外地来的啊。”   项刚皱眉沉吟了一下,道:“老弟,你惹了麻烦了,等金老检视礼物时,发现那只鞋,一经追究,一定会找到你头上来,再要知道你的身份,往九千岁那儿一告……”   花三郎听得双眉一扬,截口道:“项爷,我事先并不知道他跟九千岁的关系,就算知道,查案也应该不论亲疏,九千岁真要责怪下来,我大不了不干。”   项刚听着听着忽然笑了:“老弟,你可真天真啊,这三厂,一经踏进门,还由得了你半途抽身不干。”   “项爷,我要是真不干,不信凭三厂这些人,能奈何我!”   “或许,但是你有没有为肖家想?”   花三郎心头一震,脸色微变:“真要是那样,那是九千岁逼我铤而走险,怪不得我。”   “瞧你这脾气,怎么跟我一样。”项刚一拍花三郎道:“谁叫我有你这个朋友,你放手去干吧,有我给你撑腰,天塌下来由我顶了,不过先别让熊英知道,我惹得起的他惹不起,万一一嚷嚷,你什么都别干了。”   花三郎道:“谢谢项爷,我由衷的感激。”   “见外!”项刚道:“你送鞋来的目的,只在看看这位主儿会有什么反应是不是。”   “正是。”   “那咱们现在都别说了。”项刚道:“等他检视礼物的时候再看吧。”   两个人话刚说到这儿,三厂里又来了人,是提督东厂的熊英。   熊英见着花三郎一怔,给项刚见过礼就问:“花总教习你怎么也在这儿。”   项刚道:“是我叫我这位老弟来的,多认识几个朋友,往后好办事。”   有项刚这么一说,熊英没敢再提,他马上改变话题道:“事情怎么样了,有眉目了没有?”   花三郎道:“我去过‘白云观’了,‘白云观’本身没什么,但是进出的香客有问题,我正在查。”   他想应付过去算了。   熊英可不放松:“进出的香客有问题,‘白云观’本身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花三郎道:“据了解,那帮人是巧借‘白云观’聚会,他们化装成香客,‘白云观’的道士又怎么会知道。”   “怎么见得道士们不知道呢?”   “我查过。”   “问他们自己他们当然不会承认,查得查出个明确的证据,此案非同小可,宁可屈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   花三郎道:“我的看法跟督爷不一样,我是不放过一个,也绝不冤枉一个无辜。”   熊英道:“可是……”   项刚突然道:“熊英,我看这件案子你自己办得了。”   这句话是项刚嘴里说出来,可是不轻。   熊英窘迫一笑,忙道:“那你陪项总教习谈谈吧,我到处看看去。”   他施一礼走了。   项刚冷哼一声道:“我不懂三厂为什么老是改不了这老毛病,事情交给别人办,不是这个罗嗦,就是那个不放心,要这些人干什么,他们自己办算了。”   花三郎道:“也难怪,谁叫他们上头还有人,出点差错他们担当不起。”   “这就是肩膀不够硬,在这种人手底下当差,能苦死。”   只见南宫玉走了过来,带笑道:“两位可真能说啊。”   项刚道:“没事儿嘛,谁叫跟我这位老弟谈得投机。”   南宫玉道:“花爷,能让项爷觉得投机的人,可不多啊!”   花三郎笑道:“至少还应该有一位。”   南宫玉倏然而笑:“好厉害。”   项刚大笑,等笑声落后,他道:“南宫,你跟金老认识多久了,对他知道多少?”   花三郎一听就知道项刚要干什么,项刚可真没拿这位姑娘当外人。   南宫玉道:“我来京多久,就认识他多久了,这么久了,当然知道的不少,怎么?”   “据你看,他象个练过武的人么?”   “这您可是问对了人了,我肉眼凡胎,怎么看得出他会不会武,您何以有此一问?”   “是这样的……”   他硬把花三郎的任务跟查案经过告诉了南宫玉,而且还说得相当详细。   静静听毕,南宫玉满脸惊容,“哎哟”一声道:“糟了,花总教习怎么能这么做,金老跟九千岁私交甚笃,这一惹了金老,不就等于惹了九千岁了吗!”   项刚道:“不要紧,有我给他撑着呢。”   南宫玉看了项刚一眼道:“有项爷你给花总教习撑,那谅必就不碍事了,只是项爷您把这档事告诉我……”   项刚道:“当然是有事相托。”   “托我!我能干什么?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啊。”   项刚道:“找个适当机会,让金老先看礼物,咱们作壁上观,看他是怎么个反应。”   南宫玉皱眉道:“这……项爷不是强人所难吗!”   “怎么,你不愿帮这个忙?”   “不是不愿帮,而是不能帮,你应该设身处地为我想想,两边都是我的朋友,而我又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叫我……”   花三郎道:“姑娘是不愿眼见朋友经由自己的手吃上官司?”   “不,他如果真牵涉在里头,真是个乱党,那么他这个人对九千岁就真太不仁不义了,而且对朝廷也是个威胁,这种人吃官司是罪有应得,我只怕他是无辜,今天又是他的寿诞之期,让他当着那么多贺客受窘,我于心不安。”   花三郎由衷地道:“这倒也是。”   项刚道:“南宫,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理,但是在目前,我这位老弟他必须多方试探,多方冒险,他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错,这两边都是你的朋友,但是朋友也该分个远近,何况这是为朝廷,为九千岁,你更义不容辞,就算内心里愧对朋友,朝廷的安危大于一切,似乎也值得,你说是不是。”   南宫玉道:“项爷,你跟金老的交情也不错,为什么你自己不……”   项刚道:“事情没明朗之前,我不愿让他知道三厂的人在暗中侦查他,但是事情一旦明朗,我项刚公私分明,动手抓他,我可能是头一个。”   南宫玉沉默了一下道:“既是这样,我看我只有点头了!”   花三郎一抱拳道:“多谢姑娘义赐鼎力。”   南宫玉:“花总教习就别客气了,我这就去想法子安排一下,等要拜寿的时候,两位就上大厅寿堂去吧。”   她转身袅袅走了。   望着那无限美好的背影,项刚笑道:“能请到这位帮忙,还真不容易,老弟你面子不小。”   花三郎道:“明明请她帮忙的是项爷您,怎么说我面子不小。”   项刚道:“这你可不知道,我以前找她帮忙的时候不少,但凡是沾上这种公事的,她一概拒绝,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花三郎道:“也许这件事小点儿。”   项刚道:“你错了,这件事最大。”   花三郎笑一笑,没再说什么,心里可着实有点异样感受。   项刚道:“要不要我陪你到处逛逛去?”   “逛逛?”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万一你这一局押中了,他绝不会是一个人,必有他的同党,那么对这座金府多了解一些,对你应该是有益无损。”   花三郎道:“项爷毕竟老到,看来往后我要向项爷讨教的还多呢。”   “算了吧,老弟,还跟我客气,走。”   一声“走”,项刚拉着花三郎信步行去。   在金府前花厅台的僻静处,南宫玉跟老车把式站着,南宫玉把项刚告诉她的,又全告诉了老车把式。   老车把式听得一双白眉连连轩动,等着南宫玉把话说完,老车把式冷笑道:“这小子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还真没想到他会有这一手!”   南宫玉淡然道:“碰见他,我就知道他绝不是为拜寿来的,要不是心直口快的项刚告诉我,我也没想到他会下这步棋,五叔真是太不小心了,怎么会把只鞋落在他手里,事后也不跟我说一声?”   “不露眼的事,谁愿提呀!”   “可是这是什么事呀,线索落在人家手里了,还不提吗?”   “许是老五有把握,那小子没办法查,事实确是这样,那小子虽找到了鞋店,找到了这儿,那是白搭,让他查吧,他做梦也想不到是怎么回事,咱们还乐得看出闹剧,不也挺好吗。”   南宫玉轻轻一叹道:“也真难得,五叔能这么大义。”   “谁叫他有这么个丢祖宗脸的哥哥。”   南宫玉话锋忽转:“老爹去吧,随时注意情况的变化。”   “是!”   老车把式恭应一声走了,跟着,南宫玉也转身后行,没入那一片争奇斗妍的花丛中。   项刚跟花三郎,两个人并肩缓步,一边走一边谈笑着,项刚手没指点,可是嘴里却不住地告诉花三郎,这是哪儿,那是哪儿。   凭花三郎的锐利目光,一路所经,他却没看出有什么扎眼的处所。   正走间,忽听有人叫道:“项爷,花总教习。”   两个人停步一看,花三郎不由心头一震。   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两个人走了过来,男的,是肖铮,女的,赫然是肖嫱。   今天到这儿来的,不管是大姑娘,小媳妇,都刻意刀尺过,跟花儿似的争奇斗妍,但是姑娘肖嫱,却仍是娥眉淡扫,一身淡雅装束,在今天这个场合,不但不会让别的姑娘们压盖过去,反而显得特别醒目,特别悦目。   父女俩走近,肖嫱美目深注,浅浅一礼:“项爷,花总教习。”   花三郎含笑答礼,总有些不自在:“肖老,姑娘。”   项刚不是个粗人,就算是粗人,他也粗中有细,察言观色,他立即胸中雪亮:“怎么,你们俩见过面了?”   肖嫱娇靥一红,微垂螓首。   花三郎窘笑道:“看来项爷是早知道。”   “那当然。”项刚笑着道:“连这都不知道还行,象你,男女都分不出来。”   花三郎窘笑道:“那当然了,项爷您见过肖姑娘不知道多少次了,肖姑娘当然瞒不了您。”   项刚道:“姑娘,听见了没有,他可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肖铮呵呵而笑。   肖嫱娇靥飞红道:“项爷怎么老爱跟我开玩笑。”   项刚哈哈大笑。   肖铮把话题转开了:“可没想到花总教习也会来。”   花三郎正考虑他来的真正目的当不当说。   项刚已然说道:“他来是公事,是为办案。”   肖铮、肖嫱都一怔。   肖铮道:“办案,花总教习上金府来办什么案?”   项刚把花三郎的来意又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肖铮瞪大了眼:“这……”   肖嫱满脸疑惑:“总教习,你会不会弄错了。”   项刚都说了,花三郎也只好说了,他把“白云观”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然后接着又是鞋店的事。   听完了这番叙述,肖铮、肖嫱都是满脸的疑惑,父女俩都表示意见,所表示的意见也完全跟项刚、南宫玉一样,总括三个字:不可能。   项刚道:“老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吧,照现在的情形看,不是你弄错了,就是这儿太擅于掩饰,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等分晓以后才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宾客们纷纷往前院方向行去。   项刚道:“拜寿了,咱们也过去吧。”   一行四人,也跟着宾客们行去。   到了前院还往后院走,寿堂所在大花厅,座落在一进后院里,老远就瞧见了,布置得富丽堂皇,喜气洋洋。   来拜寿的都是宾客,可是无论到哪儿,宾客都分三六九等,有身份有地位的先进入寿堂。   项刚、花三郎、肖家父女当然是直进厅堂。   寿堂里已经有客人在了,不多,只有三个,那是南宫玉、提督东厂的熊英、提督西厂的阴海空。   项刚跟花三郎一进花厅,熊英、阴海空双双返过来见礼,花三郎、肖家父女也给两位督爷见了礼。   熊英一双目光老盯在花三郎脸上,显然他也奇怪花三郎为什么会来,想问,碍着有别人在,尤其有西厂的对头在,又不便问。   花三郎给他来个装看不见。   该进来的宾客都进来了,一阵鞭炮声中,老寿星在下人们搀扶下出来了,论年纪他还没有到用人搀扶的时候,可是有钱有地位的老爷得这样,不然显不出身份来。   老寿星一出来,花三郎就心头猛震,没别的,这位老寿星,活脱脱的就是那个“白云观”前冒充陈铁口的陈铁口,除了这位的肤色白净一点之外,浑身上下再无分别。   要肤色黑好办,只要是处身武林,稍微懂一点化装术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办。   花三郎忙一扯项刚:“项爷,什么都不用等了,就是他。”   项刚一怔:“老弟,你没弄错?”   “绝对错不了,他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   “居然有这种事,居然有这种事,这么多年来,我可真是走了眼了,老弟,给我个面子,等拜过寿以后再动他。”   “行!”   老寿星含笑跟众宾客打招呼,众宾客也是一片上寿声,花三郎就站在项刚身边,老寿星看得见花三郎,但是他只含笑跟花三郎打了个招呼,别无一点不对的神色,等他走过去了,花三郎才道:“这么看,该是他的掩饰工夫高人一等。”   项刚道:“又何只一等,老弟,拜完寿后,我通知南宫不用再费事了,你看我眼色行事。”   “是,项爷!”   拜寿不麻烦,宾客虽多,半个时辰左右也就完事了。   热热闹闹,喜气洋洋,谁也没想到,片刻之后,会出大事。   拜完了寿,眼看着南宫玉就要走近老寿星。   项刚忙打眼色微摇头。   南宫玉诧异地走了过来,低声问:“怎么了?”   “不用费事了,花老弟已经认出是他来了。”   南宫玉一怔:“真的?这真叫人难以相信,这真叫人难以相信。”   寿堂事了,自有下人们恭请众宾客人席,寿宴设在几个院落里,老寿星则往后头歇息去了,等开席时再行出来接受杯酒祝嘏。   项刚一施眼色,带着花三郎往后行去。   南宫玉没跟过去,可也没走。   肖铮父女是西厂的人,花三郎现在是为东厂办事,当然不便跟去,不但没走,还跟阴海空嘀咕了一阵,当然,阴海空满面震惊地也留下了。   熊英能提督东厂,自不等闲,一见这情形,自感纳闷,但在场能问的,却只有南宫玉一个,他只有去问了南宫玉。   南宫玉没主动告诉熊英,可是等熊英来问她的时候,她却一点也没隐瞒的告诉了熊英。   熊英听完,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往后赶去。   老寿星由成群的下人侍侯着刚进后堂,项刚带着花三郎也跟了进来。   老寿星一见项刚,连忙前迎:“总教习……”   项刚道:“金老,恕我擅闯后堂。”   “这是哪儿的话,金家还有什么地方,你总教习不能到的,这么说不就见外了吗?倒是贱辰承蒙总教习辱临,实在太不敢当,太不敢当,坐,坐,请坐。”   连话声都一模一样,这下越发错不了了。   项刚道:“请金老摒退左右,项刚有事要请教。”   “行,行,你们出去,你们出去。”   金府的下人刚出去,后堂里闯进了熊英。   老寿星微一怔:“呃,熊督爷……”   熊英强笑一招呼,立即转望项刚:“总教习……”   项刚道:“你知道了。”   “是的,刚问过南宫姑娘。”   “那你站在一边儿,等我跟金老说话。”   熊英一急还想再说。   “怎么?有我出面,你还不放心。”   熊英哪敢再说,忙躬身一句:“不敢!”退向后去。   老寿星见这情形有点怪,又不便问,似有点不自在。   项刚那里又说了话:“金老跟我这位老弟认识认识。”   他摆手向花三郎。   老寿星忙道:“刚就想问,总教习换了护卫了,这位老弟好人品。”   “不,这是一身兼东西两厂总教习的花三郎,花总教习。”   老寿星一怔,赔上满脸歉疚的笑:“呃,失言,失言,原来是花总教习,幸会,幸会。”   项刚道:“金老以前没见过吧。”   “初会,初会,花总教习恐怕是刚任职三厂,要不然我绝不会没见过。”   说话到这儿,下人把花三郎送的贺礼找来了,他要交给老寿星,项刚伸手接了过去,支走了那名下人,打开取出那只鞋。   老寿星一怔直了眼:“项总教习,这是……”   项刚道:“金老认识这只鞋吧。”   “认识,当然认识,这是我的鞋啊,还是前几年在南大街瑞祥订做的,怎么会跑到这位花总教习手上去了。”   “金老不明白么?”   “项总教习,我还真糊涂了。”   “那么,老弟,你把这只鞋的来龙去脉,说给金老听听。”   花三郎答应一声,当即把这只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了花三郎的叙述,老寿星满脸惊恐瞪大了眼:“会有这种事,会有这种事,这么说,花总教习认为那个冒充陈铁口的,是我?”   花三郎道:“金老,鞋对,人也不错,这怎么说。”   “鞋对,人也不错,不,不,花总教习,你弄错了,我是个不会武的人,也是足有快一个月没出过门了,人绝不是我。”   “呃!金老是说我看错了。”   “不敢,不过家里这些人都可以做证,我的确快一个月没出过门了。”   花三郎道:“如果我养着这么些个人,他们也能事事为我作证。”   老寿星忙望项刚:“项总教习,咱们认识不是一天了,难道你也认为……”   “我并不认为什么,我来只是想听听金老合理的解释。”   “项总教习,别的不冲,就冲我跟九千岁……”   “金老,现在有我项刚在座,那就表示一切自有我扛,一切不枉不纵,不是你,任何人拿你没办法,是你,九千岁只怕也护不了你。”   “这……可是我这鞋……对了,两位等等,我去看看我的鞋去。”   项刚道:“熊英陪陪金老。”   “是!”   熊英恭应一声,“陪”着老寿星进了里间,没片刻工夫,熊英又“陪”着老寿星出来了,老寿星一脸惊异:“怪了,我那双鞋不见了。”   花三郎笑笑道:“金老的鞋别人能穿,这是第一巧,偷走了金老的鞋,恰能穿,而又十分象金老的人穿,这是第二巧,金老,世上有这种巧事么。”   “这,这我也糊涂了,可是……两位,绝对不是我呀。”   “金老,当然搁谁谁也不会承认,不过你总得给我们个满意的解释,对不?”   “满意的解释……这……”   老寿星一顿忙接问:“对了,花总教习,你是哪一天什么时候上‘白云观’去的。”   花三郎把日子、时辰告诉了老寿星,老寿星两眼一亮,笑道:“那就好办了,我另有证人可以证明,花总教习在‘白云观’的时候,九千岁正在我这儿做客,一直到晚上才走,两位如果不信,尽可以去问九千岁。”   这话,听得项刚跟花三郎都一怔,别的都能编,但牵涉了刘瑾在里头,应该不会假。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以花三郎来说,他自信绝不会看错,这个老寿星,的的确确是那天“白云观”前冒充陈铁口那个人,但是那个时候老寿星却在家里招待贵宾刘瑾。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老寿星能分身。   对项刚来说,刘瑾当时到金府来做客的事绝对可信,因为任何人不会傻得编这种谎。   而事实上他却又绝对相信,他这位老弟花三郎一双眼绝不会看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项刚他也糊涂了。   就在这时候,花三郎突然一把扣住了老寿星的腕脉。   老寿星陡然一惊,叫道:“你这是……”   花三郎立即松了手,道:“金老,恕我们孟浪,我们渎冒,告辞。”   项刚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为之一怔,然后就准备跟花三郎一块儿出去。   只听老寿星叫道:“站住。”   花三郎站住了,项刚自然也站住了。   老寿星涨红了脸,身子都发了抖:“你们这样就想走了?”   这一句话问惊了熊英,只因为花三郎是奉他之命办案,如果说老寿星上刘瑾那儿告一状,头一个吃不完兜着走的,当然是他熊英,所以他慌了手脚:“金老,是我疏忽……”   老寿星抬手拦道:“熊督爷你别打岔,让我先问问这位花总教习,我究竟是不是你要抓的那个人?”   姜是老的辣,花三郎一听就知道回答这句话的后果,但是他不能不据实回答。   他道:“目前我不敢说金老是。”   老寿星马上又涨红了脸:“有你这句话就是,我金某人虽不敢说是什么大人物,但是在京城总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你们这样诬蔑我,冤枉我,到头来说不是,就这么一走算了。”   花三郎就知道他会有这一手,道:“金老……”   老寿星道:“你别走,跟我一起见九千岁去,我要请九千岁还我个公道。”   熊英一听这话吓白了脸,忙道:“金老……”   项刚突然抬手拦住了熊英的话头,肃然道:“金老,你可信得过项刚?”   姜既是老的辣,老寿星他当然够火候,道:“项总教习你这是什么话,你跟九千岁的关系不同,信不过你就是信不过九千岁。”   项刚道:“好,承蒙金老你赏项某人这个脸,你只管放他们走,花三郎是得到我的同意来查案的,天塌下来自有我项某人替他顶着,九千岁那儿自有项刚陪金老你走一趟,项刚的总教习府,你知道,什么时候见九千岁,你派个人通知项刚一声就行了,项刚绝不会比你金老到得迟,容先告退。”   话落,左手拉住花三郎,右手拉住熊英,大步行了出去。   老寿星只有站在那儿发怔的份儿。   他知道,天大的事,只要有这位“霸王”总教习顶,就会不了了之,可要是得罪这位“霸王”总教习,那比得罪了刘瑾还糟,京里的人谁不知道这句话:宁可得罪刘瑾,不可得罪霸王。   一出后堂,熊英忙向项刚躬身:“谢总教习。”直起腰,他转脸就埋怨花三郎:“你是怎么搞的,也不先把事情弄清楚……”   读书论http://www.hslgame.com/   项刚浓眉一轩:“你这是训谁,谁怎么搞的,谁没先把事情弄清楚,是我准他这么查的,你最好先把事情弄清楚。”   当头一棒,熊英硬没敢再吭一声。   项刚转脸望花三郎:“老弟,究竟怎么回事。”   花三郎脸色有点凝重,道:“项爷,我从他的脉象查知,他一如常人。”   “呃?”   “这有两种解释,一是他根本不会武,没练过武,二是他已经能收敛到归真返璞的境界了,令人作辣的是,这两种解释都不符合我所发现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   “那假扮陈铁口的人,是个会武的人,而且身手相当不错,他要是不会武,他绝跑不掉,可要是他已能收敛到返璞归真境界,在那个卦摊儿上,我绝制不住他。”   项刚道:“那就很明显了,你找错了人,不是他。”   “不。”花三郎坚决地道:“我所碰到的,那个假扮陈铁口的人,分明是他。”   项刚跟熊英都一怔,项刚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三郎苦笑道:“我要是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个谜团也就解开了。”   项刚的眉锋又皱深了三分。   只见南宫玉袅袅走了过来,问道:“怎么样了?”   项刚把经过告诉了南宫玉。   听完了项刚的叙述,南宫玉瞪大了一双美目,讶然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项刚道:“走吧,咱们边走边琢磨。”   四个人往前走,一路都默不作声,到了前头了,谁也没开口说话,显然,谁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阴海空、肖铮、肖嫱父女远远站着,因为有熊英在,谁也没过来。   四个人直望一眼,项刚道:“回去吧,咱们再琢磨,老弟要不要上我那儿坐坐。”   花三郎道:“不了。”南宫玉道:“那就都上我那儿聊聊去。”花三郎想到了肖铮跟肖嫱父女,这父女俩所以没走,一方面固然是为看结果,另方面也不无等他的意思,又没什么非办不可,当着人家的面,怎么好跟南宫玉走,可是当着熊英,他更不便说要上肖家去。   所以他道:“谢谢南宫姑娘,不打扰了,我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想想去。”   项刚道:“那也好,咱们走吧,老弟,不管有什么事,你来找我就是,要是时间上来不及,你就不管放手干你的,都有我呢。”   在花三郎的谢声中,四个人出了金家大门,在大门口分了手,项刚坐了南宫玉的马车走了,老车把式是连看也没看花三郎一眼。   项刚带着护卫跟南宫玉一走,熊英也没多停留,临走的时候,他只交代了一句:“以后有什么情况,最好随时向我禀报。”   当着项刚一声不敢吭,项刚刚走,就官腔十足的来上这么一句,这种人,花三郎懒得理。   花三郎料准了,阴海空跟肖铮、肖嫱父女会跟出来,果然,熊英的背影刚消失,阴海空跟肖铮、肖嫱父女,就从金家大门里出来了。   花三郎迎过去见了个礼:“督爷。”   阴海空笑问:“怎么,你还没走。”   花三郎道:“督爷明知道我不会走。”   阴海空笑了。   肖嫱的一双美目之中,掠过一丝带着甜意的欣慰之色,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   肖铮道:“总教习,事情怎么样了?”   花三郎毫不隐瞒,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了花三郎的叙述,阴海空跟肖铮、肖嫱父女都怔在了那儿。   旋即,阴海空皱了眉,淡淡地说了句:“怎么有这种奇事?”   肖铮道:“总教习,那怎么办?”   “我打算找个清静的地方,把这事从头到尾好好想想,想想它究竟是怎么回事。”   肖嫱道:“那就上我家去,我给你找个地方,准保京城里没有比那儿更清静的了。”   花三郎笑望阴海空:“方便么!督爷?”   阴海空指着肖铮笑道:“是他的女儿,你该问他。”   肖嫱娇靥一红:“督爷就是没正经。”   阴海空道:“他问的话你听见了,怎么怪起我来了。”   花三郎道:“督爷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能不能向肖老跟肖姑娘有所请教。”   阴海空道:“冲着熊英,当然不行,冲着你又当别论,我这个人一向识趣,给我个台阶我就下了,他们父女俩心都向着你,我又不能寸步不离的监视他们,我说不行,有用么?”   肖铮笑了,花三郎也笑了。   肖嫱道:“说您没正经,您还不承认。”   “行了,丫头。”阴海空笑道:“快去给他准备清静的地方去吧……”一指肖铮,接道:“你给我听着,既称清静,那就表示不愿有第三者打扰,你也学着识趣点儿。”   肖嫱娇靥更红了,娇羞欲滴,她刚要发嗔,阴海空却一笑走了。   这里花三郎跟肖嫱四目交投,两人好生不自在。   肖家的花园真不错,占地相当大,井然有序地种满了四时之花,不但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还有那一泓碧水,一座横跨流水的朱栏小桥。   肖嫱把花三郎安置在水榭里,真是既清静又舒服个地儿,能听见的,只有深深水声跟啾啾鸟鸣。   肖铮真很识趣,一进家门他就托辞避开了,丫头们送来几色点心跟几味酒莱后,也被肖嫱支走了。   现在,一座水榭里,就剩下两个人了。   两个人在静默中相对,不免有点尴尬,肖嫱没话找话,也为自己找个台阶儿:“我在这儿,不会坏了这份清静吧!”   花三郎忍住了脸上的热意:“贾兄弟,你要是不在这儿,这儿就变得枯寂了。”   肖嫱羞,还带着三分惊:“你……”   “把你当做贾兄弟,说起话来就能放心大胆了。”   肖嫱道:“我倒不希望你老把我当贾兄弟。”   “这意思也就是,我不能老这么放心大胆说话。”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花三郎吁了一口气:“我不承认自己是世俗中人,但有时候也难免迂腐,其实,既有这段不平凡的交情在,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坐下吧。”   两个人落了座。   肖嫱深深一眼:“总是应该有点分别的。”   她的话很含蓄。   花三郎答得也相当技巧:“那就希望姑娘以后别再让贾兄弟见我,日子一久,我应该有所改变的。”   肖嫱道:“不要紧,我有这个耐心。”   她微扬衣袖,伸出纤纤玉手,微露嫩藕般一段皓腕,拿起银壶,斟上了两杯酒:“先喝点酒吧。”   “谢谢。”   两个人举杯浅饮了一口,花三郎微皱眉锋道:“我要请教,以姑娘看……”   肖嫱截口道:“喝酒的时候,不许皱眉,更不许谈烦心事儿,要不然容易醉。”   “不要紧,我有很好的海量,也更能控制。”   肖嫱道:“但是我不许,客随主便,你应该听我的。”   “可是……”   “我已经想出个几分了,就是现在不能告诉你。”   “呃!”花三郎精神一振,忙道:“姑娘已经想出几分了?那是……”   “没听我说吗,就是现在不能告诉你。”   花三郎一怔道:“为什么?”   “我要是现在就告诉你,这些点心谁吃,这些酒谁喝啊?”   显然,她是怕花三郎马上走。   花三郎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但是他道:“那容易,我一口气把这些点心都吃了,把这些酒都喝了。”   肖嫱道:“要是这样的话,我还是告诉你吧!”   她似乎要说。   花三郎忙道:“姑娘明知道我不是那么粗鲁的人。”   这话也含蓄。   可是肖嫱懂,她美目闪掠异采,娇靥微酡,螓首丰艳,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   花三郎道:“姑娘,该说谢的应该是我。”   沉默了一下,肖嫱道:“朋友那儿,住得还习惯吗?”   花三郎迟疑了一下:“朋友走了。”   肖嫱微一怔:“朋友走了,怎么回事儿?”   花三郎道:“没什么,只是他走了,我不知道。”   “是‘天桥’那个朋友?”   “是的。”   “怎么会走了,连告诉也没告诉你一声。”   “许是对我不太满意。”   “对你不太满意,哪方面?”   “只因为我现在是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   肖嫱一怔,神色微黯:“没想到进入三厂,让你失掉了朋友。”   “我也没想到。”   “我很不安。”   “姑娘不安什么?”   “是我推着你进三厂的,你失掉朋友,在道义上我要负责任。”   “话不能这么说,要是我自己没有这个意思,谁又能拉我进三厂。”   “不管怎么说,我总是有一份歉疚。”   “姑娘……”   肖嫱目光一凝,截口道:“你那个朋友,倒是相当反对三厂啊。”   花三郎道:“人各有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就怪了,既是志趣不同,你们两个怎么会交上朋友的?”   “大概是当初没发现吧。”   “丢了这么个朋友,你心里一定很难受。”   “未必,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既反对三厂,丢了这么个朋友,未尝不是福。”   “违心之论。”   花三郎心头暗一震,道:“违心之论?”   “我知道你对朋友不是这样儿的。”   “姑娘怎么知道,我对朋友不是这样。”   “因为你有过一个朋友,贾玉。”   花三郎暗吁一口气:“那不同,贾兄弟并不反对三厂,反之他推着我进了三厂。”   “你对三厂真那么热衷?”   “从我那贾兄弟那儿,姑娘应该知道,是不是?”   “你真把不反对三厂的人都当朋友?”   “姑娘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随便问问,何必引以为异。”   “事实上,我进入了三厂,我更接了任务,而且我现在的朋友,都跟三厂有关。”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进入三厂效力么?”   “姑娘,须眉七尺昂藏躯,江湖上又能混出什么名堂,大丈夫当立身庙堂,名显后世……”   肖嫱摇头道:“将来你会后悔。”   “不会。”   “一定会。”   “姑娘不是我。”   “但是我知道。”   花三郎笑了:“进了三厂,是我的意愿,既进入了三厂,我又怎么后悔。”   “因为你走错了路。”   “我走错了路?”   “供职三厂,并不能让你立身庙堂,你连督爷的副手都爬不到,因为你不是宦官,在三厂之中,能进出朝廷的,也不过只九千岁一个,他是例外,他还是因为独获天眷,恩宠极隆,要不然他也照样难以进出朝廷,你又怎么能立身庙堂,至于显名后世,倒是可能,只不过那个名声绝好不了。”   “姑娘怎么会这么说。”   “这是实话,长这么大,我也只对你一个人说过,当然,你在三厂,我可以跟你朝夕相处,但是我并不真愿意你长久寄身三厂。”   “为什么?”   “你不会不懂。”   “我懂姑娘的心意,但是我不懂姑娘的话意,”   “我还是那句话,你不会不懂。”   花三郎没说话。   “我都把心掏出来了,你又怎么好这样对我。”   “我是为国家,愿意维护朝廷的安全。”   肖嫱摇头:“你又错了,没有三厂,不会有任何变乱,有很多变乱,是三厂逼出来的。”   尽管花三郎的智慧过人,但他一时也摸不清,姑娘肖嫱为什么会对他说这些,他只好步步为营:“是这样么?”   “是这样。”   花三郎马上把自己转移开了:“那么姑娘跟肖老,又为什么……”   “我不瞒你,我爹本是武林中人,而且是一方霸主,但武林虽大,他却使得自己不能容身,所以只好投靠三厂!”   “姑娘,我也来自武林,我没听说过,武林中有位肖……”   “我父女原不姓肖,那是投靠三厂以后改的姓。”   她没说本姓什么。   当然,花三郎也没便问。   “这我倒没想到。”   “现在你明白了,我说得也够清楚了……”   花三郎毕竟高明,立即反问:“那么姑娘是希望我……”   “现在已经迟了,脱离三厂比进入三厂还要难,不过我还是希望,有机会你能尽早脱离。”   花三郎来个没说话。   不说话应该不会出错。   肖嫱接着又道:“我相信你不是适合三厂的人,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花三郎道:“看样子,姑娘很有把握。”   肖嫱道:“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我说你不适合三厂,不信你等着看好了。”   “等着看?听姑娘的口气,好象姑娘已经预料到,某些事情,会很快的来临。”   肖嫱微一点头道:“事实上已经到了眼前了。”   花三郎心头一震,暗忖:已经到了眼前了,我怎么一点也没觉察到……   只听肖嫱道:“你自己不觉得,是么!我可以告诉你,就是你办的这件案子,到时候会让你觉得很难办、很棘手。”   “那怎么会?”   “不会么!你自问心够狠,手够辣?要是自问心不够狠,手不够辣,那你就是不适合三厂,懂我的意思了吗?”   花三郎听得心头连震,暗忖:她可真是说对了,办这件案子,现在是刚开始,将来一旦接触到案子的内部,逐一找到了“乱党”,他能怎么办?真把那些人一一缉捕,交给三厂?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淡然地道:“我承认心不够狠,手不够辣,但是既吃上了这碗饭,既是为九千岁,说不得心只好狠,手只好辣了。”   肖嫱微微一笑道:“咱们等着看吧,将来要是你做不到心狠手辣,那可会有大麻烦啊!”   “呃!会有麻烦?”   “只有心狠手辣的人,才能让三厂满意,你懂了吧?”   花三郎点了点头道:“我懂了。”   肖嫱伸出水葱般玉指,举起酒杯,道:“别净说话,喝点儿。”   花三郎也举杯,两个人浅饮一口,肖嫱美目深注,放下酒杯道:“要是我没有猜错,你这花三郎三个字,恐怕也不是真名实姓。”   花三郎心头猛地一震,但是毕竟他还够镇定,坐着没动:“看样子,姑娘还是很有把握。”   “那当然,我刚不说过吗,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从不说没把握的话。”   花三郎摇头,道:“这次恐怕……”   肖嫱道:“我已掏心,你忍心瞒我。”   花三郎面对肖嫱这么一位姑娘,还真不忍心,他淡然一笑道:“姑娘,能有改名换姓的肖家父女,就不能也有改名换姓的花三郎吗?”   肖嫱突然握住了花三郎的手,美目中居然涌现泪光:“谢谢你,我很感激,我有十成把握相信,我是这个圈子里头一个知道花三郎三个字不是你真名实姓的人,足见你对我跟别人不同。”   手被肖嫱握住,花三郎只觉心神震颤,道:“那是因为姑娘对我,也跟对别人不一样。”   “你知道?”   “花三郎不是傻子。”   “你知道就好,从今后我要对你跟对别人更不一样些……”   话锋微顿,她收回柔荑,目光微凝,接着说道:“综此以上几点,我推测你所投效三厂,是别有用心,不过你放心,我不再多问你什么,往后如果碰上什么困难,你只管找我,就算赔进这条命去,我也会让你圆满解决。”   这一句,听得花三郎何止心神震颤,简直心胆欲裂,使得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肖嫱看了看他,娇靥突泛红霞:“你要不相信,我愿意就在这水榭里,把自己交给你……”   花三郎机伶一颤,连忙伸手按住肖嫱的柔荑:“姑娘,千万不能这样轻看自己。”   “怎么!你不愿意?”   “不,我不是圣人。”   “你不喜欢我?”   “喜欢不一定非要这么表现。”   “几千年来,男女的情爱到了极限,就会很自然的合为一体,也是互托终身的唯一方法。”   “那是世俗儿女,你我不是世俗儿女。”   “你真是这么想的。”   “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肖嫱轻轻一叹:“你对我,跟对别人不同,也跟别人对我大不一样,我还求什么?”   花三郎强使自己心神平静,轻轻地抽回了手。   片刻的静默之后,肖嫱道:“关于那件案子的事,我现在告诉你……”   “姑娘让我走?”   “我希望能跟你老死在这座水榭里,但是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能耽误你的正事。”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姑娘请说吧,我听着了。”   肖嫱道:“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另有一个跟金老长得极其相似的人,而且跟金家相当熟。”   “姑娘……”   “不可能是金老,而又明明是金老,那就表示另有其人,长得十分象金老,这个人如果不跟金家相当熟谙,不可能知道金老有那么一双鞋。”   花三郎两眼闪现异采:“姑娘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倒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要找这个人,你恐怕还得跑一趟金家,从金老身上着手。”   “多谢姑娘指点。”   “你去吧,没事的时候就回来住,需要帮忙时,就想办法送个信儿回来,我马上会赶去。”   面对这种情意,花三郎还有何话说,他真的什么也没说,握了握肖嫱的柔荑,站起来走了。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二章 孪生兄弟     花三郎又到了金府,可是一到门口就被挡了驾。   因为金府的下人都认识他,显然是金老交代过,这个客人,金家不欢迎。   管你是什么东西两厂的总教习,金老他有九千岁那个靠山,又没有短处抓在谁手里,就硬是不买帐。   要是别人,就一定会被挡在门外。   奈何,如今来的是花三郎。   花三郎微一伸手就把站门的给推开了,迈着大步硬往里闯,站门的急着跟进了门,还跟在后头直嚷嚷。   这一嚷嚷,自然惊动了金府上下,里头涌出十来个挡住了花三郎。   那根本就是螳臂挡车,那挡得住花三郎这么个人,花三郎一路是“势如破竹”,一直闯进了后堂。   金老不能不露面了,铁青着脸站了出来,先喝止住了金府的下人,然后转脸怒视花三郎:“你这是什么意思,上次拿我当乱党,这次又一路打闯进来,你是看我姓金的好欺负是不是,走,咱们见九千岁评理去。”   他伸手要抓花三郎,结果手腕子反落进了花三郎手里:“我不得已,还请金老原谅,我今天来,只是想问金老几句话,只要金老肯据实答复,我马上就走。”   “我又不是乱党,我根本不必答复你任何问话,你若要问什么的话,咱们到九千岁面前去问去。”   花三郎冷冷一笑道:“金老不要张口九千岁,闭口九千岁,目前九千岁并不在你这儿,得罪了你,自有人代我扛,金老你要是聪明人,就应该懂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五指微一用力,金老“哎哟”一声,矮下半截,他又道:“只你现在据实答我问话,错过如今,你爱上哪儿告我,上哪儿告我去。”   金老龇牙咧嘴:“好吧,你问吧,我据实回答你就是。”   花三郎道:“我说是嘛,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金老是不是认识一个,跟你长得极为相象的人?”   金老一惊,脸色大变,道:“没有。”   花三郎察言观色,心知一定有,道:“金老,这是你唯一脱罪的机会,希望你不要轻易的放过。”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花三郎冷冷道:“金老,你这么大把年纪了,我实在不愿意这样逼问你,奈何金老说话不老实。”   他五指又用力。   金老“哎哟”一声,头上都见了汗,这种人平日养尊处优,如今那受得了这个,只见他点头道:“好吧!我认了,我说,反正是掩不住了……”   花三郎道:“我说嘛这是金老唯一能脱罪的机会,怎么金老倒不说实话呢!”   金老激动地大声道:“因为他是唯一的一个兄弟,你上次来一提,我就想起他了,原想既不是我,你不追究也就算了,没想到还是……唉,都怪他自小不学好,偏要鬼混江湖,这叫我怎么对得起在天的父母呢!”   “金老说,他是你的兄弟,想必是双生,要不然不可能长得一般无二那么象。”   “不错,是双生兄弟。”   “他姓什么,叫什么,现在在哪儿?”   “他叫金如海,他现在在哪儿,我可不知道。”   “金老说笑了,自己的兄弟,怎么会不知道他人在哪儿?”   “你不知道,是这样的,他才几岁就离开家人上江湖鬼混去了,一去几十年没有音讯,家里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外头,没想到前几天他突然回来了,回来待一下又走了,说也没说他上哪儿去了,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儿啊!”   “这就不对了,金老帮他掩着、瞒着,他却盗穿了金老那双鞋,分明打算嫁祸金老,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金老神色一惊道:“大概他恨我结交九千岁,跟三厂这些人吧。”   花三郎淡然一笑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那位兄弟,可真是无可救药了……”   他松了金老的腕脉,接道:“实在打扰,感谢金老给了我满意的答复,这个人既是金老的兄弟,我想金老还是不要上九千岁面前告我的状好,告辞。”   他一抱拳,走了,出了金家的大门,拐个弯就不见了。   花三郎走了么?没有,他在一条小胡同里躲着呢。   他可真是料事如神,片刻之后,一个中年下人从金家走了出来,探头探脑,东看西看一阵之后,匆匆的往西去了。   自然,花三郎缀在后头跟定了他。   金府那中年下人穿胡同,走大街,盏茶工夫之后,停在菜市口一个小摊儿,是个卖水果的小摊儿,摊儿后站的是个小伙子,二十来岁年纪,长得挺白净、挺清秀。   金家那下人跟那小伙子低声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回了原路。   花三郎忙躲进一家干货铺,等金家那下人走过去了,他才从干货铺走了出来。   走出干货铺往水果摊儿一看,他不由一怔,就这么会儿工夫,水果摊儿后已经换了人了,是个粗壮的中年汉子,那白净小伙子已经不见了。   花三郎一定神,忙赶了过来,边走边拿眼搜寻,市口那么多人,上哪儿找去?   花三郎心里一急,急中生智,转身到了水果摊儿前,故作一怔,然后道:“哟!怎么换了人了。”   那粗汉子笑道:“果子小七办点事儿去,马上就回来。”   “我说嘛,往哪儿去了,我怎么没看见。”   那粗壮汉子抬手一指道:“往那边去了,刚走。”   行了,问出来了。   花三郎道:“谢谢,我一会儿再来找他。”   顺着粗壮汉子所指方向赶了过去。   还真没错,没出一箭地就看见了,白净小伙子笔直地往前走着,花三郎当即放慢了脚步,在后头缀着。   走着,走着,白净小伙子拐弯,进了一家店,这家店,看得花三郎猛一怔,那赫然竟是那家做鞋的瑞祥。   这算哪回事?   花三郎心里正诧异地思忖着,白净小伙子从里头出来了,擦肩而过,走了。   花三郎望着白净小伙子走不见了,过去进了瑞祥鞋店。   店里还是那两个伙计,一见花三郎,立即迎了上来:“客官……”   花三郎道:“我拿鞋来了,做好了吗?”   两个伙计的笑容有点异样:“好了、好了,您请坐会儿,我去给您拿去。”   他哈个腰往后去了。   花三郎坐了下来,另一个伙计倒来了茶。   花三郎找话搭讪:“宝号是老字号了吧!”   “可不,几十年了。”   “真不容易,店里有多少师傅啊?”   “不多,请了十来位。”   “恐怕都是老人了。”   “可不,都在店里做了十几年,有位老师傅打开张就来做了,如今都七十出头了。”   “老字号,老师傅,难怪做出来的鞋这么好。”   “您夸奖,往后还请您多照应。”   “好说,好说,贵东家贵姓是……”   “敝东姓齐,齐家治国的齐。”   话刚说到这儿,先一个伙计出来了,哈腰赔笑:“客官,请您移个驾,里头试鞋去。”   “好。”   花三郎站起来就跟进去了。   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干吗上里头试鞋,花三郎心知有鬼,但他艺高人胆大,再说不入虎口,又焉得虎子。   走完一条窄窄的过道,到了后院,院子不大,可是东西厢房,堂屋齐备。   伙计让客直上堂屋,老掌柜正在堂屋吸旱烟,一见客到,站起来含笑拱手:“请坐。”   花三郎答礼道:“谢谢!我不多打扰了,还是试鞋吧!”   老掌柜道:“有人上后头拿鞋去了,马上到,您请坐下喝杯茶。”   倒要看看有什么花样,花三郎坐下了,伙计勤快,马上一杯香茗送到眼前。   花三郎接过茶笑道:“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象这样对待客人的,还真不多见了,到底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   “您夸奖,几十年平平安安,全仰仗各位照应,京里的生意不好做,不挣扎出头,这碗饭就永远难吃。”   “齐老客气了。”   “我不姓齐,敝东姓齐,敝姓罗。”   “呃!罗老掌柜。”   “转请!”   “花,风花雪月的花。”   “花朋友可真是有心人啊。”   “罗老这话……”   “花朋友刚上金家去过,如今又跟果子小七到了小号,不是有心人是什么?”   “哈!高明、高明,难逃高明法眼。”   罗老掌柜脸色一沉:“既是这样,花朋友订的鞋可以不要拿了。”   “怎么?”   “因为花朋友你没有穿它的机会了。”   “恐怕未必吧。”   “哼!”   罗老掌柜这么一哼,做伙计的毕竟是做伙计的,善于察言观色,听到这么一声哼,马上滑步欺身,一闪到了花三郎身边,探掌就扣花三郎“肩井”。   小伙计不含糊,欺身探掌都够快,而且是一气呵成。   花三郎笑道:“刚才还倒茶,怎么如今就翻了脸了。”   就这一句话工夫,伙计钢钩般五指已然沾身,花三郎突然往后一仰身,伙计的五指立即落了空,擦胸滑下,伙计真不含糊,一抓落空,立即变招,手腕一偏,五指直伸,硬向花三郎左肋插去。   很明显的,这是杀手。   花三郎双眉一剔,左腿一抬,正顶在伙计的小肚子上,这下不怪,顶得伙计一哼,腰一弯,手上也不由一顿。   就一顿工夫,花三郎左掌闪电翻起,已扣住了伙计的右腕脉,伙计脸色大变,一个人立即不能动了。   花三郎笑道:“你还差点儿,是不是?”   罗老掌柜霍地站了起来,但是他只是站起来而已,却不敢动。   就在这个时候,花三郎两眼电闪寒芒,右手疾快上扬,“叭”地一声轻响,捏落了伙计的下巴:“真够烈啊,想嚼舌自绝,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放心,我不要你的。”   左手一扯一松,伙计脚下踉跄,整个人向着罗老掌柜撞了过去。   罗老掌柜哼了一声,伸手挡住了伙计,趁势往上一托,又托上了伙计的下巴,然后拉开伙计,目注花三郎冷笑道:“难怪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啊。”   花三郎笑笑道:“就是啊,没有三两三,岂敢上梁山。”   罗老掌柜道:“那是小号的伙计,我这个老掌柜,可没把你这东西厂的总教习放在眼里。”   他人随话动,跨步欺到,单掌一递,疾袭过来。   花三郎坐势不变,翻手而起,跟老掌柜的对了一掌。   “砰”地一声,花三郎仍是那么坐着,罗老掌柜却马步不稳,一晃之下退出两三步去。   老掌柜的脸上变了色。   花三郎笑道:“你这位老掌柜,也不怎么样嘛。”   罗老掌柜大喝声中又自欺到,双掌翻飞,转眼工夫间向花三郎攻出了八掌。   花三郎面带微笑,人坐在椅子上,只上身俯仰移挪,一连躲过了罗老掌柜八掌,道:“老掌柜的,我要出手了。”   手随话动,话声方落,一只右掌却已印在罗老掌柜的左胸之上,还好,他只是轻轻按了一下。   虽是轻轻按了一下,罗老掌柜已吓白了脸,抽身疾退,惊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三郎明知故问:“什么什么意思?”   “你能伤我,为什么不伤我?”   “我刚说过,射人射马,擒贼擒王,你也不过只是个伙计头,对不对。”   “这么说,你要找敝东。”   “如果他上头还有人的话,对他,我仍是不屑一顾。”   罗老掌柜怒笑道:“好大口气。”   适时,从外头涌进来十几人,两个老者,其他的都是年轻壮汉,两个老者手持铁尺,其他的年轻壮汉拿刀的,拿铁棍的,拿铁链的都有,而且都是一身俐落短打。   花三郎道:“这些想必都是做鞋的师傅了。”   罗老掌柜道:“你错了,他们都是勾魂使者。”   话声方落,十几名壮汉就要涌上。   花三郎抬手一拦道:“慢着。”   罗老掌柜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不成。”   花三郎道:“老掌柜的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是为贵宝号着想,打坏了这些家俱,我可赔不起。”   “人死一了百了,还用你赔么。”   “老掌柜的,这话是说诸位死,还是我死。”   罗老掌柜仰天大笑:“好,好,好,象你这种样的鹰犬,我还是生平首遇。”   花三郎往外一指道:“外头地方大,咱们上外头去。”   罗老掌柜一点头:“好,依你。”   他一摆手,两名老者带十几名壮汉退了出去。   花三郎道:“老掌柜的也请吧,免得我挟住你,害得他们不敢动手。”   罗老掌柜诧异地看了花三郎一眼,旋即寒着脸道:“不必,我们这些人之间有默契,绝不受人挟持同伴要胁,这话你懂么。”   花三郎一笑道:“豪壮,既是这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站起身,迈着潇洒步走了出去。   罗老掌柜率伙计紧跟在后。   花三郎一出堂屋,两名老者带十余壮汉立即围上。   花三郎道:“老掌柜的是不是能容我再说句话。”   罗者掌柜道:“说。”   花三郎道:“老话一句,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我不愿多伤无辜,咱们来赌个东道,我不还手,任凭他们诸位打杀,以半炷香为限,如果我被他们诸位打死了,那是我学艺不精,不配办这件案子,如果我能侥幸不死,请罗老掌柜你带我去见贵东家,怎么样?赌不赌?”   一番话听得罗老掌柜等直发愣。   罗老掌柜道:“你这是什么办案法?”   “罗老掌柜不是说,我这种样的鹰犬,是生平首遇么?”   “你……”   “罗老掌柜何必多说,赌不赌,只一句话也就够了。”   罗老掌柜迟疑一下,突然咬牙点头:“好,赌了。”   “罗老掌柜,你们这些人,可都是轻死重一诺啊!”   “你放心,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说了就算。”   “好。”花三郎向二老者及十余壮汉一招手道:“诸位放马过来,全力施为吧。”   两名老者齐声沉喝:“杀。”   带着十余名壮汉一涌而上。   两名老者跟十余名壮汉手下绝不留情,要命的家伙是交加而下,密如骤雨,围着花三郎打,打得都看不见花三郎的人了。   这种情形下,还手都未必能讨得好去,何况不还手任人打,花三郎还能活?   花三郎毕竟是花三郎,半炷香工夫到了,罗老掌柜自动举手喝止:“停。”   立时,两名老者带十余壮汉收手退后。   大家都直了眼。   花三郎还是花三郎,笑吟吟的站在那儿,别说伤了,就连衣裳也没脏。   罗老掌柜脸色大变,道:“你真是我生平首遇,三厂之中有你这种人,还有什么话说,我认栽了。”   一摆手接道:“大伙儿撤吧。”   两名老者叫道:“罗老……”   罗老掌柜沉声喝道:“谁敢不听,撤。”   两名老者神情一黯,躬身道:“属下遵命。”   带着十几名壮汉,还有那伙计走了,转眼间没了影。   花三郎道:“罗老……”   罗老掌柜悲笑道:“朋友,罗某一死以补食言,也算对得起你了。”   扬手劈向自己天灵。   花三郎见势,一步跨到,伸手扣住了罗老掌柜腕脉,道:“老掌柜的,你信不信,我早料到了。”   罗老掌柜嗔目道:“你……”   花三郎道:“如此刚烈,怎不负我,罗老既是除奸侠义,认不认识这个?”   他抬手一圈探出,眼前立即飘现九只掌影。   罗老掌柜一怔直了眼:“你,你再演一遍。”   “遵命。”   花三郎依样画葫芦,又来了一下。   罗老掌柜神情猛震,失声叫道:“华家的‘降龙九式’,你,你究竟是……”   花三郎:“罗老可知道,华家有个不怎么成材的子弟华剑英。”   “华剑英,你,你是华三少?”   “不敢,花三郎。”   “三少怎不早说,华家岂有附贼之人,怪不得不伤我罗某,不伤大家,除了华家的人,谁有如此高绝所学,难怪是我生平首遇,难怪是我生平首遇。”   花三郎松了手:“罗老再这么说,我就脸红了。”   罗老掌柜道:“容罗英重见一礼。”   罗老掌柜罗英就要施下礼去。   花三郎伸手一拦道:“罗老是剑英父叔辈,这岂不是折我。”   “三少……”   花三郎正色道:“罗老既知华家,就不该再坚持。”   “那罗英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罗英神情一肃道:“三少怎么会……”   花三郎道:“罗老,说来话长,可否容我见着那位齐老之后再详告。”   罗老掌柜道:“既是三少当面,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三少请跟我来。”   他转身向后行去。   花三郎迈步跟了上去。   罗老掌柜带着花三郎绕到了堂屋后,堂屋后一堵墙,墙那边又是一个院子。   本该还有院子,要不然做鞋在哪儿做?   行进了月形门,这个院子却看得花三郎一怔,奇小的一个院子,只有两间看上去象柴房的矮屋。   难道那就是做鞋的所在。   近百年的老字号,瑞祥的鞋,都是从这两间屋里做出来的。   花三郎没理会那么多,现在也没有必要理会这些了。   院角有一口井,罗老掌柜带着花三郎到了井边,道:“三少,此处是条秘道,请跟我来。”   话落,他当先腾身跃进了井里。   花三郎当然没犹豫地跟着跃了下去,只觉眼前一暗,整个人往下坠落,十余丈之后方脚沾实地,头上井口一圈,真个是坐井观天,如许大一块,眼前漆黑,伸手难见五指。   忽地,火花一闪,罗老掌柜已点着一个火把站在眼前,他身后是一条弯曲的甬道。   只听罗老掌柜道:“甬道不够高,得委屈三少弯腰行进。”   花三郎道:“好说。”   “请跟我来吧。”   举着火把转身往甬道内行去。   花三郎哈着腰,紧跟在后,   随甬道蜿蜒之势,弯弯曲曲往前行去,约莫走了一盏热茶工夫,一道石梯呈现眼前,罗老掌柜带着花三郎拾级而上,石梯的顶上,是一块方形石板。   只听老掌柜罗英道:“上头哪位在,罗英来了。”   话声方落,石板掀起,天光泻入,罗英当先窜了上去,花三郎紧随罗英身后腾身,脚刚沾地面,忽听罗英道:“不可……”   花三郎只觉两缕劲风自身后袭到,取的硬是他腰眼要害。   花三郎身躯疾旋,人已从两缕劲风中后穿,只见两个人影擦身而过。   罗英一步跨到,双掌疾探抓住了那两个人,喝道:“住手。”   花三郎定睛一看,只见眼前是个小花园,罗英两手各抓一个年轻壮汉站在眼前,两个人各握一把蓝汪汪的匕首,一看就知道是淬过毒的。   花三郎道:“吹毛断发,见血封喉,幸亏我应变还算快,要不然岂还有命在。”   罗英沉喝道:“你们也太鲁莽了。”   两名年轻壮汉道:“九爷,是……”   “我知道,不管是什么情形,谁叫你们擅自行动。”   两名年轻壮汉不敢再说,低下了头。   花三郎笑道:“罗老,有道是:‘不知者不罪’,我看算了吧!”   罗英松了两年轻壮汉的腕脉,寒着脸沉声道:“三爷呢?”   只听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我在这儿。”   罗英闻声转身,花三郎抬眼望去,只见花园月形门那边,负手走来一名白衣老人,老人近六十年纪,身躯微胖,头顶微秃,一张红脸,两只细目闪合之间精光外射,一看就知道是位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罗英迎上两步叫道:“三哥,我带来了一位贵客。”   白衣老人行至罗英身前停了下来,双目精光四射,打量了花三郎一阵,道:“店里订鞋的贵客?”   “正是。”   (读书论http://www.hslgame.com/)   “老九,你该有个解释。”   “当然,三哥,这位是华家的三少爷。”   白衣老人一怔。   花三郎含笑抱拳:“华剑英拜见齐老。”   白衣老人两眼精芒暴射,紧盯在花三郎脸上:“老九,你不会弄错?引进个三厂的贵宾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三哥,什么都会错,华家旷绝宇内的‘降龙九式’绝不会错。”   “‘降龙九式’?是听说,还是亲眼所见。”   “当然是亲眼所见。”   白衣老人脸色一变,抢前两步抱拳躬身:“齐振北见过华三少。”   花三郎又答一礼:“不敢。”   齐振北目光一凝道:“三少怎么会……”   罗英道:“三哥,请三少花厅坐吧。”   齐振北立即停住话头,躬身摆手:“请。”   这座花厅不算大,进厅分宾主落座,齐振北道:“我接到弟兄禀报之后,已经把所有的人都遣散了,连个茶水招待都没有,还望三少谅宥。”   “好说。”花三郎道:“是我打扰,我是不得不来,不得不循线往下追,也请二位海涵。”   罗英道:“三少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一些,我们想知道的。”   “自无不可。”   花三郎把他自己的事,打从受人之托,行刺未成说起,一直说到他受命奉派,侦查此案。   静静听毕,齐振北、罗英悚然动容,齐振北道:“三少好生令人敬佩。”   罗英道:“只是三少的牺牲也太大了。”   花三郎肃然道:“但能诛除刘阉,保国救民,华剑英可以粉身碎骨,又何计较一时之毁誉褒贬。”   齐振北、罗英再次为之动容。   花三郎话锋忽转道:“二位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些,我想知道的。”   “既是华家三少,自不该隐瞒。”   “三少,我等是‘铁血除奸会’中人。”   “‘铁血除奸会’?”   “三少或许没听过这个组合,事实上,这个组合是一个秘密帮会的化身,刘贼害了我们老帮主,于是那秘密帮会摇身一变成了‘铁血除奸会’。”   “‘铁血除奸会’拥有十旗,每一旗有一旗主,我二人都是一旗之主,我行三,他行九。”   “三少要找的金如海,则是罗英的五哥,也就是‘铁血除奸会’的五旗主。”   花三郎道:“他确跟金如山是孪生兄弟?”   “正是,老五他因痛恨乃兄巴结刘阉,早年愤而离家,如今更是不惜大义灭亲,故而嫁祸乃兄。”   花三郎道:“两位恐怕不知道,那做哥哥的,却不忍出卖胞弟啊!”   “这个我们知道,金如山倒还算得上良知未泯。”   “贵会恐怕不只三位旗主在京吧!”   “十旗都来了,各有各的化身,各有各的掩护。”   齐振北没多说,既没说另外七旗旗主都是些何许人,也没说另外七位旗主都以什么做掩护,各在什么地方。   人家不说,花三郎自也不便多问,他道:“贵会除了十旗之外,该有个会主。”   “当然有,就是我们老帮主的后人。”   话也是到此打住。   花三郎当然也不便多问,只道:“两位应该知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既接下了这件案子,我便不能不有个交代,否则我就难以保护自己。”   “这个我们清楚,三少的意思是……”   “两位是不是有以教我?”   “不敢。”   “这个,我兄弟不敢擅自做主,可否容我兄弟请示会主,相信我们会主一定不会让三少为难的。”   “理应从命,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日此时,会不会晚?”   “不会,不会,还请二位多费心。”   “应该的。”   “我们怎么跟三少连络?”   “这样好不,明天这时候,我到瑞祥店里来听消息。”   “可以!”   花三郎站了起来:“就这么说定了。”   齐振北、罗英跟着站起,罗英道:“三少要走?”   花三郎道:“不便多打扰。”   齐振北道:“我也不多留三少了,老九还从原路送三少出去。”   罗英应了一声道:“三少请!”   这里罗英从原处送走了花三郎。   那里齐振北也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花三郎有处去吗?   花三郎没处去。   韩奎还在京里的时候,他还有个朋友,如今,韩奎父女走了,花三郎在京城里就没一个朋友了。   霸王项刚是朋友。   姑娘肖嫱是朋友。   姑娘南宫玉也是朋友。   但却都不是他真正的朋友,交朋友,要能掏心,也许这三位都能掏心,可还没到能掏心的程度。   假若这时候回肖府去,肖嫱一定会问此行结果,说实话不行,不说实话不忍。   上项刚那儿去,不对劲,上南宫玉那儿去,也不对劲,于是乎,花三郎找了那么一个地方,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吧。他打算在那个地方消磨上一天一夜工夫,等到了约定的时候,再到“瑞祥”去。   在花三郎迈着潇洒步往那个地方走的时候。   齐振北已经到了一个地方,姑娘南宫玉住的地方。   在老车把式的引导下,齐振北登上了小楼。   南宫玉袅袅地从里间走了出来,齐振北抢上前去恭谨施了一礼:“姑娘!”   南宫玉平静地道:“毕竟让他回头来,又找上瑞祥了?”   齐振北道:“是的。”   南宫玉微抬皓腕:“老爹跟三叔都请坐。”   老车把式跟齐振北欠个身,可是他们等到南宫玉落了座,他们才坐了下去。   南宫玉道:“怎么个情形,三叔请说吧。”   齐振北道:“姑娘可愿先猜猜他是谁?”   南宫玉道:“他应该是友非敌……”   车老把式道:“姑娘怎么还这么说。”   南宫玉道:“今天有三叔这个证人在这儿,老爹可愿跟我打个赌?”   老车把式道:“愿意。”   南宫玉道:“三叔,我说他是友非敌,没错吧。”   齐振北道:“姑娘说得对。”   “老爹,怎么样?”   老车把式猛转头望齐振北:“老三,他究竟是谁?”   “大哥别急,姑娘还没猜呢!”   南宫玉黛眉微皱,道:“这可不大容易,武林中人这么多……”   齐振北道:“象他这样武功高绝,俊逸超拔的侠少可不多。”   南宫玉道:“不多,不多也不在少数。”   “姑娘,他姓花?”   南宫玉美目猛睁,异采倏现:“我想起来了,难不成他是华家的人?”   齐振北一击掌道:“对!”   老车把式一把抓住了齐振北:“老三,他真是……”   南宫玉急急说道:“三叔,他是华家的哪一位?”   齐振北道:“姑娘,他叫三郎。”   老车把式猛地里站了起来。   南宫玉失声叫道:“天!华剑英,华三少。”   “姑娘,就是他。”   老车把式颓然坐了下去,喃喃道:“我走眼了,我走眼了,这是我生平头一次看走了眼,难道我真老眼昏花,难道我真老眼昏花了。”   南宫玉一脸的激动神色,美目中也异采闪动:“原来是他,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是他了,华家子弟个个如龙似虎,他却是普天下侠少里的头一个,错非是他,谁能有这样的胸蕴修为,这样的品貌气度,华三少,好一个华三少……”   老车把式定过了神道:“可是,老三,他这是干什么,他这是干什么?”   齐振北把花三郎告诉他的,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南宫玉跟老车把式。   这一番叙述,听得南宫玉跟老车把式悚然动容,南宫玉微微点着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车把式道:“也只有人家华家子弟能担当这种大任,也只有人家华家子弟能宁愿受这种屈辱,我居然把人家当成……惭愧啊惭愧!”   南宫玉道:“老爹,我说你看人不如我吧,偏你还不服气。”   老车把式道:“这不丢人,我又何止看人不如姑娘,不如姑娘的地方多了。”   南宫玉笑了,带笑转望齐振北:“三叔,他折回头找上‘瑞祥’的情形又怎么样呢?”   齐振北把花三郎找上瑞祥后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道:“他希望我跟老九给他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不敢做主,所以特地赶来见姑娘,请姑娘拿个主意。”   老车把式道:“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南宫玉道:“老爹怎么偏在这时候糊涂,他是那么个身份,对咱们自然不能来真的,你叫他怎么办。”   老车把式道:“他当然不能跟咱们来真的。”   “可总得让他有以交差啊。”   老车把式一怔道:“对,这倒是,可是,姑娘,咱们怎么让他有以交代呢?”   南宫玉沉吟了一下,望齐振北道:“三叔,你有没有把我告诉他。”   齐振北道:“没有,这一点我倒是留了心眼儿。”   南宫玉道“你是怎么答应他的。”   “我跟他说,明天这时候给他回话。”   南宫玉点头道:“好吧,三叔别急着回去,让我多想想,这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问题。”   齐振北道:“是。”   南宫玉道:“三叔也好久没来了,跟老爹去下盘棋,喝几杯去吧。”   老车把式道:“姑娘这话可真是对准我心缝儿说的,我正想留他呢,走!”   老车把式拉着齐振北走了,南宫玉皱眉陷入了深思。   她从没这么皱眉过。   这问题真是太难解决了。   花三郎背负着手,迈着潇洒步,踏上了西山的登山道。   “燕京八景”,大部在西山,这时候虽不是什么适宜的好季节,可是身临这名山胜景,极目辽阔,宁静中的天籁,仍确能让人心旷神怡,俗念全消。   “早就该来了。”   花三郎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刚说完,身边竟传来了一阵衣袂飘风声,极其快速的衣袂飘风声,而且是从登山道上方传下来的,快得都让花三郎来不及躲。   衣袂飘风声才刚入耳,一条人影带着劲风,就从登山道上方扑了下来,耳听一声沉喝:“闪开!”那人影就要擦身而过。   那人只看见山下来了人,并没有看清来的人是谁。   可是花三郎一眼就看清了来人,他一怔,那人就要擦身而过。   花三郎应变毕竟快,疾快探掌,一把抓住了那人,那人冲势未减,硬被带得猛然跄踉,怒喝道:“你……”   花三郎叫道:“韩大哥。”   那人一怔停住了。可不正是韩奎,只见他瞪大了两眼,叫道:“三少爷,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韩大哥又怎么会在这儿。”   韩奎定了定神道:“三少爷,您,您是怎么知道我在西山的。”   花三郎道:“我不知道,我是来西山闲逛,偷它一点安逸清闲的。”   “那,那怎么这么巧!”   “西山有庙,庙里有神是不是,许是神的意思吧!”   这话韩奎懂,他顿时窘迫不安:“三少爷,我知道您会怪我,可是我不得已。”   “我知道你的不得已,可还没到让你这么做的份儿。”   “三少爷,要是您是我,您也会这么做,不可能的事,您绝不会让您的女儿再深陷下去。”   花三郎心头猛然一震,沉默了一下,有意地改变了话题:“韩大哥这么急往山下跑,干什么去?”   韩奎马上一脸焦急色:“三少爷,玲珑不见了。”   花三郎一怔:“怎么说,玲珑不见了?”   “是啊,一大早就没了她的人影。”   “西山地方大得很,胜景又多,会不会上哪儿逛去了。”   “三少爷,我差不多把西山都找遍了呀。”   “呃!”   “您不知道,不告而别,是玲珑的主意,我也认为这样好,可是偏她又不愿远离,我只得带她上了西山,借住在庙里,养了几天,病倒是好了,可是人变得好怪,一天到晚阴着脸,不说一句话,我就担心她会出什么事,哪知道今天一早她就……”   “好好的她怎么会……你以为她会上哪儿去?”   “三少爷,我怕她会找您去。”   花三郎心头大震,一把拉住了韩奎道:“走,咱俩一块儿找她去。”   两个人飞奔下山。   幸亏花三郎心血来潮,突然想上西山,偷它浮生半日闲,要不然……   花三郎跟韩奎两个人赶回城里,天色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看着满街熙往攘来的人群,韩奎一双眉锋锁得更深了:“三少爷,咱们从哪儿找起啊。”   “先上你那个朋友那儿打听一下去。”   韩奎带路,两个人直奔韩奎朋友的住所。   可是到那儿一问,朋友在,却没人看见玲珑,匆匆地离开了朋友住所,韩奎急得头上都见了汗。   花三郎道:“韩大哥别急,玲珑那么大个姑娘了,京里她又不是不熟,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韩奎眼圈儿一红道:“三少爷,京里我更熟,我知京里比哪儿都乱,什么样的人都有,我混了快半辈子了,只落下这么一个女儿,要是她……三少爷,我心里都乱了。”   这,不只花三郎,任何人都能体会,他道:“我知道,可是韩大哥,事已至今,急乱都没有用,咱们慢慢找,她要真是来找我了,反正就这么几个地方……”   韩奎迟疑了一下道:“三少爷,您不知道,我最担心的,是她坏了您的大事呀。”   花三郎机伶一颤,道:“不会吧,韩大哥。”   “我的女儿我知道,她一犯脾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尤其她最近变得那么怪……”   “韩大哥,你把我的事告诉她了吗?”   “没有,我怎么敢。”   “那她能坏我什么事?”   “三少爷,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只要她让人知道您是华家的人,不就足够坏您的事了吗!”   花三郎机伶又一颤,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知道,韩奎说的没错,玲珑这种女孩子,他也了解,漂亮、聪明、自负、刚傲,一旦受了打击,一旦由爱生恨,的确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只听韩奎道:“要是早让她知道实情倒好了,现在……她真要坏了您的大事,我可是罪孽深重啊。”   花三郎暗道:玲珑啊玲珑,你要是真坏了我的大事,我的安危不足虑,他们也奈何不了我,可是还有谁能来象我这样诛除刘贼啊,你要是坏了我的大事,你可就是大明朝的罪人了……   韩奎道:“三少爷……”   花三郎一定神道:“韩大哥,她要是真来找我,只这么几个地方,我去找,你跟着不方便,咱们分头并进,你在你的熟人熟地打听,咱们在你那位朋友家见。”   韩奎微一点头道:“也只有这样了。”   两个人很快的分了手,花三郎头一次直奔肖府,原来不能回的地方,现在也只好来了。   他认为,如果玲珑是来找他,玲珑头一次最可能找上的,就是肖府。   可是花三郎留了心眼儿,一到肖府,他就先问门房,有人来找过他没有。   “没有。”   门房的回答毫没犹豫,应该不会错。   以花三郎现在跟肖府的“关系”,肖府上下也不会瞒他。   他告诉门房转知姑娘肖嫱,他事还没办完,也许今天晚上不回来了,然后,他匆匆的走了。   第二个目标,应该是南宫玉那儿。   因为玲珑知道南宫玉救过他,也知道他后来跟南宫玉有交往。   进了门,没看见人影,他不是霸王项刚,不便往里闯,站在美景如画的院子里喊了一声:“南宫姑娘在吗?”   “谁呀?”   巧婢小红的话声从小楼方向传了过来,然后人象个蝴蝶似的飞到了眼前。   一见是花三郎,小红一脸的惊喜,华家三少爷来了,焉得不既惊又喜。   小红叫道:“哎哟,是您哪,我们姑娘在,您快请。”   她转身就要嚷。   花三郎忙道:“小红姑娘,有人上这儿来找过我吗?”   小红一怔:“有人上这儿来找您?谁呀!”   这表示没有。   花三郎道:“呃,我是来问问,既然没有,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改天再来看南宫姑娘。”   说完了话,他要走。   小红象一阵风,也委实带着一阵香风,绕过来拦在他身前:“您怎么能走。”   花三郎道:“我……”   只听南宫玉的话声传了过来:“是花爷吗,还不快请花爷上来。”   小红道:“听,您能走吗,您这不是诚心让婢子挨骂吗?”   花三郎暗暗一声苦笑,只好由小红带路,行向小楼。   登上了小楼,南宫玉笑靥相迎:“可是好些日子没见花爷了,今儿个是什么风啊。”   花三郎还没说话。   小红嘴快:“您还说呢,要不是您喊得快,花爷问过一句话就要走了。”   “呃!怎么回事儿啊?”   “花爷问有没有人上这儿来找过他,婢子刚说声没有,花爷扭头就要走。”   南宫玉凝目望花三郎:“这又是怎么回事,谁会上我这儿来找您哪。”   花三郎道:“不瞒姑娘,我有个朋友的女儿失踪了,听我那个朋友说,她是来找我的,我以为她会上姑娘这儿来,所以……”   “呃!哪位姑娘,她知道您认识我?”   “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能不让朋友知道。”   “花爷真会说话,那位姑娘既是来找您的,您认识的人,可不只我南宫玉一个啊。”   “还有项爷那儿,我正准备去呢。”   “我不是说项爷那儿,要找您的人,谁不知道该上肖府去找。”   花三郎只觉脸上一热,窘笑道:“姑娘开我的玩笑了。”   南宫玉适可而止,笑笑道:“那位姑娘既是来找您的,怎么说她是失踪了呢。”   “这个……是这样的,她跟她父亲寄居在西山一座庙里,今天一早她父亲发现她不见了,找遍西山不见她的踪影,只是猜想她可能进城来找我了。”   “呃!原来是这样啊,姑娘多大了。”   “有十六七了。”   “这么大了,那什么事都懂了,迷不了路的,您干吗这么着急呀。”   “我那个朋友只这么一个女儿,他知道京里乱,怕她出了什么差错。”   “倒也真是,京里龙蛇杂处,什么人都有,这样吧,您告诉我一下,姑娘姓什么,叫什么,长得什么模样儿,我托人给您找找。”   “她叫玲珑……”   接着,花三郎把玲珑的长相告诉了南宫玉。   静静听毕,南宫玉深深一瞥:“玲珑,定然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长得又那么美,也一定是个爱煞人的女儿家,您放心吧,只要找着她,我一定把她留在我这儿,不会让她去乱跑了。”   花三郎道:“谢谢姑娘,我还要上项爷那儿去一趟……”   “您要是没别的事,就别急,我找个人去给您跑一趟。”   “不了,我见项爷还有点别的事。”   “那我就不敢耽误您了。”   “我告辞了。”   花三郎匆匆下了小楼,小红代主送客,送走了花三郎,回到小楼上,南宫玉当即就下了令:“小红,通令十旗,全力找寻玲珑。”   “是!”   花三郎说去项刚的霸王府,真去了项刚的霸王府。   能进项刚霸王府,不必经过通报的,恐怕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姑娘南宫玉,一个就是花三郎了。   陪花三郎往里走的项霸王贴身护卫鲁俊,老远就扯着喉咙嚷嚷上了:“爷,花爷来了。”   项刚从书房里迎出来,又把花三郎拉进了书房,一手紧握着花三郎的手,另一手拍上了花三郎的臂膀:“老弟,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案子办得怎么样了,有眉目了么,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啊?”   花三郎笑笑道:“项爷,能让我坐下喘口气么。”   项刚大笑,拉着花三郎坐下,容得花三郎坐定后,鲁俊献上了茶,项刚才又问:“喘几口气了?”   花三郎笑笑道:“项爷,案子多少是有点眉目了,不过目前还没到劳您大驾的时候,而且我今天来,也不是为案子来的。”   “呃,那你是为什么来的?”   “先问问您,有没有人上您这儿来找过我?”   “谁上我这儿来找你,没有啊。”   “那我就有件事要请您帮忙了。”   “老弟,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三郎把玲珑失踪的事,该瞒的瞒,该说的说,告诉了项刚。   静静听毕,项刚皱了眉:“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位姑娘也太任性了。”   “就是说啊。”   项刚目光一凝,道:“老弟,你别随声附和,以我看这内情恐怕还不单纯呢。”   花三郎一点就透,心里一跳,他装了糊涂:“怎么个不单纯法。”   项刚道:“我这么说吧,如果我是那个小姑娘,碰上你这么个人儿,我也会什么都不顾,离家出来找你啊。”   花三郎强笑道:“就知道您会有这么一说。”   “恐怕还真让我说对了。”   花三郎摇头道:“真要命,我刚上南宫玉姑娘那儿打听过,南宫姑娘居然也有这么点意味。”   “足见英雄所见。”   “项爷,她叫我叔叔啊。”   “奈何你这个叔叔太年轻了点儿。”   花三郎苦笑道:“项爷,我那位韩大哥,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今人都快急疯了。”   “你的侄女儿就是我的侄女儿,你跟他一样急,我跟你一样急,鲁俊!”   鲁俊躬身道:“爷!”   项刚道:“该让他们知道的,都让他们知道一声,倾全力给我找这位玲珑姑娘。”   鲁俊恭应一声行了出去。   花三郎道:“项爷,有几分希望?”   “我这么说。”项刚道:“只要这位姑娘是来京城了,现在京城里,绝没有找不到的道理,不出三天,我把个玲珑姑娘交给你就是。”   花三郎放心了,因为他知道,玲珑必来京城,必在京里,他又坐了没多久就告辞了。   项刚留他喝酒,他以办案为由婉拒了。   项刚送他到大门口,再次保证,只要玲珑确在京里,三天之后定然还给他个玲珑。   有这一头,花三郎已经够放心了,何况还有他不知道的一头,南宫玉已经通令了她手下的十旗。   花三郎去会韩奎,韩奎去打听玲珑的消息还没回来,他把已托人的事,交代了韩奎的朋友,嘱他转告韩奎,然后他没等韩奎就走了。   这一走,花三郎他又没处去了,好不容易想上一趟西山,不料在西山碰见韩奎又折了回来,如今事虽已告一段落,但是再让他上西山去,他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看看天色,经过这几个地方一折腾,天色可也不早了,有的店铺,人家都已经掌了灯了。   上哪儿去?   花三郎他居然找家客栈住了进去。   有事则长,无事则短,花三郎原想一觉睡到明天,这样时间就好打发了,那知道初更过后刚睡着,查店的来了。   查店不为别的事,居然是为找姑娘玲珑,来的还居然是西厂两个番子。   两个番子很精明,办事也认真,没查着姑娘玲珑,竟看着花三郎可疑,着实盘问了一番,把花三郎盘问烦了,一沉脸道:“我姓花,叫花三郎,项总教习、阴督爷、肖家父女都认识我,你们找他们去问问我是干什么的。”   没见过人,可听过名,尤其花三郎一口气报出这么多位,那就假不了,两个番子马上吓白了脸。   人家是来帮他找人的,即使是打扰,花三郎也容忍了,只交代两名番子,他在办案,不许对任何人泄露在客栈里碰见过他,然后就放走了两名番子。   放走了两名番子再躺下,惨了,睡意了无,睡不着了。   花三郎是既急又气,奈何越急越气越睡不着。   这么一来,时间更难打发了,总不能坐对孤灯,苦坐一夜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花三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敲门声吵醒了,进来的是送水的店小二,一问时辰,花三郎笑了,敢情已是第二天下午,多余的时间已打发过去,起来漱洗漱洗,正好赴约,这算是因“祸”得“福”了。   “客官,您是外头吃?还是小号将就?”   刚睁开眼,哪吃得下,花三郎答声“免了”,漱洗过后,结了帐就离开了客栈。   进了瑞祥鞋店,人家的生意照常,伙计还是那两个,老掌柜的还是罗英。   老掌柜跟两个伙计对他比以前更客气。   罗英经由地道,把他带到了老地方,花厅里见着了齐振北,齐老三含笑拱手:“三少真是信人。”   花三郎答礼道:“该由我来说这句话。”   分宾主落了座,花三郎道:“不知道贵会打算怎么帮我的忙?”   齐振北脸色微趋凝重,道:“我们已打算把个人交给三少。”   花三郎心头一震道:“这……”   “三少,我们也不愿这么做,但是只有这条路可走。”   的确,不这样花三郎他难以交差。   花三郎沉默一下道:“贵会帮我的忙不小,给予我的不少……”   “不,只能说,我们已蒙三少手下留情。”   “齐老这话不对,要不是为着大局,花三郎宁可不交这差。”   “不为除贼咱们都不会上这儿来,也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说得是,请放心,贵会怎么把人交给我,稍待时日,我就怎么把人交还贵会。”   “不敢瞒三少,这正是我们一点不情之请,因为交给三少一个不重要的,当不了事,交出一个重要的,我们又损失不起……”   花三郎一惊道:“贵会打算把谁交给我?”   “一名旗主。”   花三郎心头猛震,急道:“这怎么行……”   “三少,只有这样的份量,才能让您顺利交差,其实,只要三少能把人再交还给我们,就是我们会主亲自跟三少去,我们又有什么损失!”   姜是老的辣,齐振北这是拿话扣花三郎。   花三郎何许人,焉能不懂,遂道:“请代我致意贵会主,异日但能诛除刘贼,皆贵会今日所赐。”   “三少说这话就见外了,我这就把人叫进来。”   齐振北说完话,举手拍了两下。   花厅里走进一人,看得花三郎一怔,这不是金如山吗?但是花三郎马上就知道他是谁了。   果然,进来的这位含笑拱手:“久违了,金如海见过三少。”   这位就是金如山的孪生兄弟,冒充陈铁口的那位。   花三郎忙答一礼道:“金老……”   齐振北道:“三少,这位是齐振北的五弟,‘铁血除奸会’的五旗主。”   花三郎心头又一震,道:“金老,实在太委屈了。”   “不然。”金如海道:“我们这么做,还有另一用意,这也是我自愿的,想藉着我,扳倒我那个兄长。”   花三郎一怔急道:“金老,令兄仍念手足之情,他只不过是一时糊涂,若是这样让他被刘贼所害……”   那是几近残酷,也似乎灭绝人性,不过花三郎没好说出口。   金如海神情一黯道:“我知道,这么一来,我那位兄长十九必死。可是三少不知道,就连项刚都不知道,他等于是刘瑾的副手,经由他害死过多少忠臣义士1我若是不除掉他,叫我何以对金氏一门列祖列宗,我这么做,也等于是让他少作点孽啊。”   花三郎失声道:“有这种事!”   “这种事,除了刘瑾,再有就是我知道了。”   “可是令兄是个不谙武技的人……”   “三少应该知道,心智,有时候比武功还要可怕,那是杀人不见血啊。”   花三郎默然。   他不能不承认,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金如海吸了一口气,话锋忽转,道:“三少,这等于亲手杀了自己的胞兄,我本不惜死,但是我还有我的事,我不能死。”   花三郎一定神,道:“请放心,我愿拿华剑英三个字担保,一定毫发无损的救金老出来。”   “毫发无损我不敢奢求,只求别让我不能动,我就知足了,我不能落个残废。”   花三郎还待再说。   金如海道:“三少,不用再说什么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花三郎道:“金老如果没别的事,咱们现在就走。”   金如海道:“三少在哪儿抓到我的,还有我的同党呢!这些问题,三少都想好了吗?”   花三郎道:“这些问题好办……”   金如海道:“可是答得不对,那是三少给自己找麻烦,如果三少不急,可以等初更时分,再抓我到东厂去。”   “初更时分?”   金如海道:“初更时分,三少可以带几个人直闯金家,我就在金家内室的大衣橱里恭候。”   花三郎听得心头连震,道:“倘使金老坚持如此,我可以等。”   金如海道:“那么我先告辞,初更时分咱们金宅见。”   他抱拳一礼,飞身而去。   花三郎没来得及答礼,坐在那儿胸中血气翻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齐振北道:“就请三少留下便饭。”   花三郎一定神,站起来道:“谢谢,不打扰了,我还要去作些安排。”   齐振北跟着站起道:“既是如此,我就不便强留了,老九,送三少出去。”   罗英答应一声道:“三少,请。”   花三郎望着齐振北,肃穆地道:“请代为转奉贵会主,象金老这样大义凛然之人,华剑英无论如何也会保全他。”   齐振北一抱拳道:“齐振北谨代敝会主,谢过三少了。”   花三郎没再多说,转身行了出去。   从花厅后头,袅袅走进了南宫玉,身后跟着的是老车把式跟小青、小红。   齐振北躬身叫道:“姑娘。”   南宫玉象没听见,怔怔地望着花三郎刚走出去的花厅门。   花三郎又进了项刚的霸王府,项刚正在厅里吃饭,一见花三郎立笑着站起:“老弟,别那么性急好不好,哪有这么快。”   花三郎道:“项爷,我不是来听消息催您的。”   项刚道:“那正好,我正愁没个人陪我喝酒呢。”   项刚一把把花三郎拉坐下。   花三郎微微一笑道:“到今天总算可以喝一杯了。”   鲁俊、盖明忙为花三郎倒酒,跟项刚干过一杯之后,花三郎道:“项爷,这回是为公事,我是碰上棘手难题了,来求项爷给个指示。”   “指示,你要什么指示?”   花三郎道:“我有确切证据,证明那位金老跟我要侦查的那帮人有勾结,您说怎么办?”   项刚脸色一变:“我先问一句,证据在哪儿?”   “就在那位金老家中。”   “确实有?”   “确实有。”   “那你还跟我要什么指示,抓就是了。”   花三郎道:“九千岁那儿……”   “我扛了。”   “那何如项爷跟我一块儿去。”   “固所愿也,走。”   项霸王推杯欲起。   花三郎伸手按住,道:“不急,项爷。”   “怎么说,不急?”   “初更时分到达金宅就行了。”   “初更时分?这是什么意思?”   “去早了,证据还没到,不但是白去,而且是打草惊蛇!”   “你知道?”   “不调查清楚,我敢来找您吗。”   项刚欠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   “项爷。”花三郎笑道:“皇帝不差饿兵,等酒足饭饱之后再去抓人,不是更有情趣吗。”   项刚咧嘴笑了:“对,喝,盖明,再拿酒来。”   盖明没动,道:“爷,待会儿抓人,有没有我们的份儿!”   项刚还没说话,花三郎已然道:“项霸王出动,怎么会没有贴身护卫的份儿!”   盖明来了,一躬身道:“谢谢您,花爷,我给您拿酒去。”   盖明象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   花三郎笑了:“好呀,不让去就不给酒喝。”   盖明还真快,转眼工夫就扛着一坛酒回来了。   这一席酒,花三郎跟项刚都尽了兴,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两个人推杯而起。   鲁俊忙道:“爷,带不带您的‘八宝铜刘’?”   项刚道:“滚你一边去,杀鸡焉用牛刀。”   鲁俊咧嘴笑了。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三章  美人恩情     项刚、花三郎,带着四护卫来到金宅大门前。   许是晚上,金宅两扇大门深闭着。   项刚道:“老弟,咱们进去!”   “您等等。”   花三郎往上一窜就翻过了墙,然后两扇大门开了。   项刚道:“这是干什么,一起翻进来不就得了吗。”   “这自然是不一样的。”花三郎道:“这样只有我是翻墙进来的,但是您可是经由大门走进来的。”   项刚笑道:“你可是真周到。”   一行六人,大步闯了进去。   前院有人,瞧着这一行六人直发怔,礼也忘记见了。   项刚没理他们。   一到中院,四五个家人散立各处,有人惊容招呼,有人撒腿就往后跑。   “站住。”   项刚一声暴喝,四护卫就要动。   花三郎抬手一拦道:“让他去吧。”   一行六人闯进了后院,却只见金如山已经站在上房门等着了。   “金老。”花三郎抱拳先打了招呼。   金如山却象没看见花三郎,道:“项总教习,这么晚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项刚、花三郎等已经闯进了上房屋。   金如山显然有点不悦:“这是干什么,就是九千岁上我这儿来……”   花三郎道:“金老,别老搬九千岁了,我来说吧,听说金老有个孪生的兄弟,叫金如海,有这回事。”   “谁说的?”   “我说的。”   “没有这回事。”   “那么昨天我走之后,金老派人干什么去了。”   金如山一惊:“你……”   “我知道,那位金家二爷现在府上。”   “更是胡说,我那个兄弟……”   “怎么样?”   “他早就离京了。”   “金老可敢让我搜搜内室?”   “你……”   “你什么,你敢说他现在不在府上?”   金如山道:“当然敢。”   花三郎一笑道:“金老既然这么有把握,让我们搜搜何妨?”   “这……”   花三郎脸色微沉,道:“我没工夫在这儿闲扯了,奉命行事,身不由己,金老你要多原谅,来,跟我进去搜。”   话落,他带着项霸王的四护卫,就要往里闯。   金如山忙叫道:“慢着。”   花三郎停步道:“怎么,金老愿意自动把人交出来!”   金如山白着脸道:“我是问你,如果搜不出人来怎么办?”   “容易。”花三郎道:“如果搜不出人来,我自缚双手,任凭金老送交九千岁处置就是。”   金如山极勉强地点了头:“好。”   他这里刚一声好,花三郎已带着鲁俊等闯进了内室。内室宽大、豪华,一几一椅无不考究,但是能藏人的地方只有那个既高又大的衣橱。   花三郎一施眼色,鲁俊、盖明过去拉开了衣橱,一条瘦小人影旋即窜了出来,双掌一翻,打得鲁俊、盖明踉跄倒退,然后闪身就往外窜。   花三郎眼明手快,跨步过去,探掌就抓,那人飞快出手,猛袭花三郎,花三郎手掌挥动跟他互换两招,第三招一把扣住那人肩井,当然他没真用力,可是那人也就不动了,正是金如海。   再看金如山跟项刚,金如山脸色灰白,身上都发了抖,项刚跟他的四护卫都瞪大了眼,作声不得。   花三郎道:“项爷请看,这就是假扮陈铁口的那位。”   项刚定过神来叫道:“天,世上竟有长得这么象的人,怪不得你硬指金如山是假扮陈铁口的人,这个人是……”   花三郎道:“金老的孪生兄弟,姓什么,叫什么,我还不清楚。”   项刚转脸怒视金如山:“金如山,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金如山道:“我,我没有话说。”   项刚道:“老弟,你押那个上东厂,我带金如山去见九千岁。”   花三郎道:“好,就这么办。”   花三郎带着金如海进了东厂,该密商的,两个人一路上已经密商过了。   东厂紧张起来了,通报的通报,戒备的戒备,忙乱了一阵,花三郎在签押房看见了熊英。   熊英居中高坐,身后站有四名大档头,两旁站立十六名番子,这排场、气势硬比刑部大堂还慑人。   不为别的,谁都知道这是个进来就没命的地方。   花三郎推着金如海上前:“督爷,花三郎交差了,这就是乱党之一。”   熊英道:“怎么只一个,密报中说,他们的人数不少。”   花三郎道:“他们的人数是不少,但是剩下的我不敢抓了。”   “不敢抓了?什么?”   金如海冷笑一声道:“剩下的找我大哥金如山要去吧,他去见九千岁了。”   熊英一惊道:“这种案情,就是九千岁也不会庇护。”   花三郎道:“那最好,金如山就是头儿,请九千岁找他要人就行了。”   熊英一怔道:“怎么说,金老是头儿?”   花三郎道:“他的兄弟是乱党,又是在金如山家内宅衣橱里搜捕到的,督爷以为金如山是什么?”   熊英脸色一连变了几变,一拍座椅扶手喝道:“押下去!”   过来八名番子,押着金如海出了签押房。   熊英站起来拍了拍花三郎:“花总教习辛苦了。”   “份内事,怎么敢当督爷这辛苦二宇,只是我是不是可以算交差了。”   “这——”   “督爷,他的同党都在金如山身上,金如山现在九千岁那儿,是您去追,还是我去追。”   熊英迟疑了一下:“好,你交差了,东厂记你一功,我再给你呈报九千岁,你等着九千岁的重赏吧。”   “谢督爷,临告辞之前,有件事我不能不跟督爷提一提。”   熊英道:“什么事?”   花三郎道:“金如山跟九千岁的关系,您是知道,目下还不知道金如山在九千岁那儿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对这个,暂时最好别动刑。”   熊英点头道:“对,对,你还真提醒了我。”   花三郎接着道:“现在是无事一身轻,我跟督爷告个假,好好玩两天去。”   熊英道:“上哪儿玩,我找个识途老马给你……”   花三郎笑道:“督爷想左了,我不喜欢那一套,我去逛西山,或是陪项爷下两天棋去。”   花三郎带着笑走了。   熊英也笑了,但是旋即他又微颔笑容道:“这是个好事,也没有问题,九千岁多虑了。”   交差的确是一身轻,但是花三郎没敢上肖府去。   因为既交了差,就没有理由不陪肖嫱,而一陪肖嫱,玲珑的事怎么办。   他也没上项刚府上,他知道,项刚这时候还回不来。   他只有一个地方好去,也该去,韩奎的朋友那儿。   到了韩奎朋友家,韩奎仍不在,从韩奎朋友口中得知,玲珑仍没有消息。   正说道,韩奎回来了,就这么一两天工夫,劳累加上焦急,竟把个韩奎折磨得看上去老了好几岁。   看韩奎的脸色,明知没什么收获,花三郎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怎么样?”   韩奎满面焦愁摇了摇头,没说话,可是他突然又变得很激动:“不找她了,死活是她的事,我已经尽心尽力了。”   花三郎道:“韩大哥,别这样,会找到她的。”   “上哪儿找啊,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到处找遍了,您也托了人的话,要有消息了,不早就有了。”   “韩大哥,是好是歹,总该有个消息的,是不是?”   “这孩子太任性,太任性了,要能找到她,不好好打她一顿我就——”   就怎么样,韩奎没说出。   何用他说,谁还能不明白他心里的感受。   花三郎没说话,他不但急,还有相当深的内疚。   玲珑是来找他的。   不为找他,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这份内疚岂不更深。   花三郎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一股血气上涌,他冲口说道:“韩大哥放心,我发誓一定给你找回玲珑来。”   他走了,韩奎抬手要拦,抬起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玲珑上哪儿去了?   玲珑究竟上哪儿去了?   花三郎一边走,一边自问,想想,他也觉得小姑娘太任性,真该好好管教管教,可是她错了吗,情窦初开的年岁,喜欢一个人算错吗?   可是玲珑要是没有错,谁又错了呢。   想着想着,脚下不由自主的到了南宫玉的住处。   南宫玉竟不在家。   南宫玉不在,她的两侍婢跟赶车的老车把式自然也不在。   看家的是个小厮,从他嘴里没能问出什么来,也就是说,还没有玲珑的消息。   离开了南宫玉的住处,花三郎漫无目的逛,一直逛到了太阳下山。   他忘了渴,也忘了饿。   真说起来,没交差之前还没这样。   交差原指望一身轻,哪知道心里负担更重。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他进了项刚的霸王府。   项刚回来了,一见面,项刚就问东厂的情形,花三郎把东厂的情形告诉了项刚。   没等花三郎问,他也把内行厂的情形告诉了花三郎,张嘴就是一脸的怒气:“你说怪吧,老弟,我把金如山交给了九千岁,九千岁居然没怎么生气。”   “金如山跟九千岁的交情果然不同。”   “什么交情不同,这是什么事,还能袒护,他要是真袒护了金如山,往后别人还怎么替他办案。”   “项爷,结果怎么样?”   “我把金如山交给了他,他问都没问就把金如山押起来了,看情势他好象不愿当着我的面问似的……”   “那您就别勉强,反正领三厂的是他不是您。”   “我干吗勉强他啊,人抓到了,怎么办是他的事,不过我临走说了话,不许宽容包庇,公事公办。”   “九千岁怎么说?”   “他没吭气,也不要他吭气,他真要包庇了金如山,咱们到时候再说。”   听到这儿,花三郎暗松了一口气。   刘瑾有意包庇金如山,对金如海就不会过于为难,那么东厂方面也就不敢怎么动金如海了。   花三郎沉默一下之后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我惨了。”   “怎么?”   “九千岁有意包庇,我搅了金如山,九千岁饶得了我吗?”   项刚一瞪眼道:“他敢,他真要敢动你,那是逼我。”   花三郎没说话。   项刚一挥手道:“不管了,往后再有天大的案子,不接,看谁敢把你怎么样!”   花三郎苦笑道:“项爷,我现在倒不担心这了,我只担心玲珑。”   “玲珑?”项刚敛了威态:“到现在还投有消息,不过你放心,只要她在京里,一定会找到她的。”   “但愿如此了。”   “放宽心,咱们喝两蛊。”   花三郎灵机一动道:“我还真想喝酒,一醉解千愁。”   项刚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哈哈一笑,立即传令备酒。   人多好办事,又何况项刚的四护卫都是热心人,转眼间泥封整坛的美酒,几味下酒菜已经摆上了桌。   这一席酒不得了,一直喝到了二更。   花三郎好酒量,从没醉过,可是今天,许是他心里有事,不但醉了,还是酩酊大醉。   一向不是对手的项刚,这回倒只是有几分酒意而已,的确是好朋友,命四护卫把花三郎扶进他的屋,他自己则住书房,并命厨房马上做醒酒汤,花三郎睡了,躺下就人事不省,当然,项刚不许任何人打扰。   二更过半,东厂后头那丈高的围墙上,突然冒起一条矫捷人影,是个蒙面黑衣人,墙头上一现身,然后就象一缕轻烟,一晃就消失了。   深不知有几许,阴森森的东厂深处,没有灯,但是幢幢的黑影处处,那是五步一桩,十步一卡的番子,另外还有不时提灯而过的巡弋小队。   戒备之森严,如临大敌。   值夜房里,一名大档头独坐灯下,似在批阅公文。   灯焰突然往上一涨,跟着就灭了。   大档头情知不对,一声喝问还没出口,钢钩般五指扣住后颈,颈骨欲裂,浑身酸软,使得他不能动一动。   紧接着,一个低沉话声起自背后:“说,姓花的住在哪儿?”   大档头用足了力气,强忍着疼,憋出一句:“姓花的?”   “就是你们那位总教习。”   “他不住东厂。”   “便宜了他,他送来那个人呢!押在哪儿?”   大档头没说话。   “我不杀你,我让你比死还难受,你可听说过‘一指搜魂’?”   大档头不但是武林中人,而且有一身内外双修的好武功,当然知道什么是“一指搜魂”,当然知道被搜魂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他机伶一颤,道:“头一号大牢。”   “在什么地方?”   “东北角一排牢房的头一间。”   “你没尝到一指搜魂,但是你会有机会,但愿你没有骗我白跑一趟。”   低沉话声说完话,大档头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东北角真有一排牢房,既高又大,黑黝黝,阴森森的,一扇扇的铁栅门,一排排的风灯,一个个的番子,光亮照耀得十丈内纤细毕现,想撞进去不被发觉是不太可能,想劫狱救人,只怕是更难了。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间,那一排风灯都灭了,一盏不剩。   霎时,那一排牢房前陷入一片黑暗中。   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乱了。   “有人劫狱。”   “快点灯。”   转眼工夫之后,灯一盏盏的点亮了,再看,第一号牢房前躺着两名番子,铁栅门开了,巨大的钢锁,硬是被人用手扭断的。   番子们一阵风般奔进了牢房,什么都是好好的,单不见那唯一的犯人,白天刚押进来的金如海。   这边正乱。   那边一名大档头捧公文到了值夜房门口,一见灯灭了,拍两下门不见反应,一膀子就撞开门冲了进去。   点上灯再看,值夜大档头趴在桌子上,一眼看出是被人闭了穴道。   还没来得及拍醒他,众番子奔到,禀报重犯金如海被人劫走了。   送公文的大档头大惊失色,公文掉落了地,正好头一页翻开,只见上面用硃笔写着:“即刻处决金如海。”   黑衣蒙面人把金如海送到了齐振北的院子里。   齐振北、罗英都在等着,蒙面人取下了覆面物,正是花三郎。   齐振北、罗英动容道:“三少真是信人。”   花三郎笑笑道:“应该,谁叫诸位帮了我大忙。”   金如海一脸的惊怔,到这时候才说出一句话:“三少的修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金某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武功。”   “好说,我不能多留,贵会主面前请代我致意,告辞。”   他一抱拳,冲天而起,直上夜空,疾闪不见。   齐振北、罗英、金如海仰面望夜空,久久没有动。   项刚真是个热心的朋友,快四更的时候,他上房里去探视花三郎。   花三郎睡得正熟,房里酒气熏人。   项刚摇头笑笑又走了,还轻轻带上了门。   五更刚到,项刚还在书房看书,鲁俊闯了进来:“爷,东厂熊英来了。”   项刚一怔:“这时候他来找我?人呢?”   “在外头。”   项刚放下手中书:“叫他进来。”   “是!”   鲁俊出去了,熊英紧跟着就进来了,气急败坏,满脸惊慌,一躬身道:“总教习,无论如何您要救我。”   项刚又一怔:“救你,怎么回事?”   “金如海让人劫走了。”   项刚为之震动,两眼暴睁,一把抓住了熊英:“什么时候?”   “二更以后,三更以前。”   “怎么会,怎么会,你们东厂都是死人?”   熊英白着脸苦笑:“总教习,来人武功太高,东厂的任何一个都没看见他的人。”   项刚再次震动:“有这种事,有这种事……”   “总教习,金如海被救走以后,恰好九千岁的即刻处决密令到达,我、我怎么向九千岁交代啊。”   “该死!”   项刚砰然拍了桌子。   “我连夜派人找花总教习,到处都找不到……”   “他在我这儿,昨天喝醉了,就住在我这儿,到现在还没醒呢。”   熊英一喜:“呃,他在您这儿,能不能叫醒他……”   “叫醒他干什么,他已经把人交进了东厂,现在人被救走了,难道还怪他不成?”   “不,不是怪他,我怎么敢怪他,我是想跟他商量一下!”   “有什么好商量的——”   项刚迟疑了一下,还是叫了人:“来人!”鲁俊进来了。   “叫醒花爷,请他马上到书房来。”   “是。”   鲁俊去了。   熊英嗫嚅地道:“总教习,您看九千岁那儿……”   项刚不悦地道:“你们实在让我为难,那么大个东厂,连个犯人都看不住,你们东厂还能干什么,要你们东厂又有什么用,你让我怎么向九千岁张口?”   三厂中人,没有不怕这位项霸王的,熊英之对项霸王,平日挨上一顿,都只有连声唯唯的份儿,何况今天正是求人的肘候,更是只有诚惶诚恐地陪尽了小心。   要搁平日,碰上别的事,项刚顶多发过一顿脾气之后,就把事扛了过去,但是今天,脾气发了,官腔也打了,项霸王就是不松口,只因为这件事项霸王他实在没法向刘瑾张口。   熊英这儿正得不到结果呢,鲁俊陪着花三郎进来了,许是宿醉未醒,花三郎不但皱着眉,脚下甚至都还有点不稳。   进来刚向熊英施了一礼,项霸王就把话拦了过去:“怎么,老弟,人不舒服?”   花三郎强笑道:“头不但昏沉沉的,还有点疼,真够难过的。”   项刚道:“还有让你更难过的呢!”   “呃!什么事?”   “要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会一大早往我这儿跑吗?”   花三郎转脸望熊英:“督爷,什么事?”   熊英道:“花总教习,金如海让人救走了。”   花三郎如遭电殛,神情猛震,立时怔在了那儿,半天才道:“督爷,您怎么让人把金如海救走了?”   熊英道:“瞧你说的,我怎么让人把金如海救走了,我愿意谁把金如海救走哇。”   熊英说话语气没什么不好,但是项刚不爱听了,一沉脸道:“你们连个人都看不住,冲他发什么脾气呀。”   熊英忙道:“总教习您明鉴,我怎么会冲他发脾气,又怎么敢哪,我只是着急……”   “你着急,别人就不着急。”   “是,是,我知道您两位比我更着急。”   花三郎怕熊英太下不了台,便立即把话揽了过去,忙问道:“督爷,人到底是怎么让人救走的?”   熊英把经过情形概括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花三郎沉吟未语,旋即又道:“没想到他们之中还有这种高手。”   熊英道:“花总教习,你看怎么办啊,叫我怎么向九个岁交代啊。”   花三郎皱眉摇头道:“督爷,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了……”   熊英一惊忙道:“花总教习,你总不能摆下不管啊。”   “督爷,您让我怎么管,人既被救走了,他们断不会留在京城里,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您让我上哪儿去找。”   “这……可是九千岁那儿。”   项刚冷然道:“你只想到交差,你只会为自己着想,别人已经交了差了,你为什么还要找人家。”   熊英苦脸道:“总教习,我实在是没法想了啊,不来求您两位,我还能去求谁呢,我知道我这是让花总教习为难,可是事到如今,您两位总不能见死不救!”   花三郎道:“督爷,事非小可,如今我只能给您出个点子,别的我就无能为力了。”   熊英忙道:“什么点子?”   “当初金如海是从金如山家里抓到的,要找金如海,恐怕还得从金如山身上追,其实,真要说起来,丢个金如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擒贼擒王,金如山就是贼头,有个他应该够了,就算想多抓几个,从金如山身上不怕追不出来。”   熊英忙道:“对,我怎么把金如山忘了,可是金如山已经交给了九千岁……”   花三郎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无能为力了,我不敢找九千岁要金如山,只好督爷您亲自跑一趟了。”   “我?我更不敢啊!从东厂被救走金如海,你叫我怎么敢去见九千岁啊!”   “连督爷你都不敢去,那就没办法了。”   的确是这样,他这个提督东厂的人都不敢去,别人谁有那个胆,谁又够那个份量。   熊英苦着脸转望项刚,刚一声:“总教习……”   项刚寒着脸道:“别找我,这种脸我不抢,你想让我去碰钉子挨训,我从不受这个,也受不了这个。”   熊英何止苦了脸,简直白了脸,一张脸连一点血色都没有,硬是没话说了。   花三郎道:“督爷,躲不是办法,何况您也躲不掉,我告诉您最后一条路,您要是再不肯,那就谁也没有办法了!”   熊英道:“花总教习,哪一条路啊?”   花三郎道:“丑媳妇难免见公婆,自己的事还得自己担,您硬着头皮去向九千岁请罪,跟九千岁要金如山,项爷跟我只能在一旁给您敲敲边鼓,行不行那就看您自己的运气了。”   项刚道:“这是看我兄弟的面子,要不然我根本就不管,你原就是九千岁一手提拔的人,九千岁真还会把你怎么样,有我们俩给你敲敲边鼓,你还怕什么。”   熊英道:“可是,万一九千岁不饶我呢。”   项刚一拍桌子道:“不饶你活该,瞧你这窝囊像我就有气,两肩软得什么都挑不起,真不知道你是凭什么提督东厂的。”   熊英道:“总教习您别生气,我就照花总教习的指点做就是,不过万一九千岁要是不肯把金如山交给东厂……”   花三郎道:“真要是九千岁不肯把金如山交给您,恐怕您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熊英忙道:“真的?为什么?”   “很简单,九千岁不肯交金如山,那就表示九千岁还护金如山,既是九千岁还护金如山,金如山的兄弟让人救走了,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项刚倏然点头:“这倒是。”   熊英道:“不啊花总教习,九千岁或许会护金如山,可绝不会为金如山护金如海啊。”   “何以见得。”   “你刚才没听我说吗,九千岁已经下密令杀金如海了。”   花三郎:“唉!督爷,官场里混这么多年,您怎么还不如我这个江湖人啊,九千岁要杀金如海,不必借三厂的任何一人,既称密令,显然是为瞒金如山一人,那是暗的,表面上也许九千岁答应不加追究,可是金如山一旦求救金如海,金如海却已被东厂杀了,九千岁的目的达到了,人情也做了,是不是,如今金如海让人救走了,只一嚷嚷开来,就等于化暗为明了,九千岁如果答应了金如山,如今情面攸关,他还会追究吗?”   一番话听得熊英愁容渐消,脸上总算有了血色:“花总教习,真会是这样吗?”   “我这是根据常理来推断,究竟是不是这样,这还是那句老话,看督爷您的运气。”   “那,我也只好去碰碰运气,总教习,花总教习,咱们什么时候上内行厂去呀?”   花三郎道:“项爷,咱们既然非帮这个忙不可,也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迟早都要见,不如早些去见吧。”   “老弟,你不是不舒服……”   “我不要紧,谁叫碰上了这种大事,我有点什么不舒服,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项刚寒脸转望熊英:“还等什么,那就带路吧。”   “是!是!”   熊英总算求到了一线生机,还能不连忙答应。   一行三人进了内行厂,熊英还真没出息,打从进了内行厂,他两条腿就发抖来了。   其实,也不能怪他没出息,这是项刚跟花三郎,也可以说是事不关己,要不然恐怕也不会比熊英能镇定哪儿去。   进了大殿也似的大厅,站在带队的一名大档头忙迎前见礼:“总教习。”   项刚道:“往内通报,我们要见九千岁。”   那名大档头躬身道:“回总教习,九千岁正在内室见客。”   “哪儿来的客?”   “是兵马司的王大人。”   “王延寿,他上‘内行厂’来干什么?”   “回总教习,王大人是备了香车,给九千岁送个活宝贝来的。”   “活宝贝,什么活宝贝?”   “是这样的,前两天,九千岁巡视兵马司,在王大人府里看见一名歌伎,弹拉说唱样样精,据说还会诗词韵赋,琴棋书画,模样儿尤其长得好,九千岁一见就非常喜欢,王大人还能不给马上送进内行厂来吗?”   “那是九千岁的私事,我们谈紧要公事来的,快给我通报。”   那名大档头那敢再说个“不”字,立即施一礼往里去了。   没一会儿,那名大档头又出来了,躬身施礼道:“九千岁请总教习内室见。”   “走。”   项刚一声走,一马当先,大踏步往里去了。   刘瑾这内室,说是内室,其实不是内室,只能说是后厅。   占地不大,可是布置得穷极奢华,只有刘瑾跟两名大档头在,空气中还洋溢着醉人的异香,看来那歌伎是够香的。   项刚、花三郎上前见礼,熊英却砰然地一声跪在了地毯上。   刘瑾一怔:“熊英,怎么回事?”   熊英白着脸颤声道:“九千岁,金如海让人救走了。”   刘瑾又复一怔:“你怎么说?”   熊英语不成声:“金如海让人救走了。”   刘瑾勃然色变:“金如海让人救走了!”   “卑职该死……”   刘瑾一脚把熊英踢翻在地:“你真有用,你真有用,怎么回事,给我说。”   熊英连忙跪好,把金如海昨夜被救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刘瑾怒不可遏:“有这种事,竟会有这种事……”   转脸速视花三郎:“花三郎,这件案子是你办的?”.花三郎答得不慌不忙,“是的!是卑职办的。”   “那金如海被人救走了,你是干什么的。”   “回九千岁,卑职已经把人呈交东厂,算是已经交差了!”   “那么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昨天晚上卑职在项总教习府,由于多喝了几杯,就住在项总教习府了。”   “哼,犯人刚交进东厂,谁叫你就跑去喝酒。”   “回九千岁,把犯人呈交东厂之后,卑职已经向督爷请过假了。”   刘瑾一拍座椅扶手道:“你敢跟我顶嘴?”   项霸王终于忍不住了:“他只是实情实禀,不能算是顶嘴,他已经交了差,熊英又准了他的假,他干什么不可以,放着犯错的人不怪,净责备没错的,您这算公平吗?”   刘瑾怒声道:“你……”   “九千岁,我这更是实话。”   刘瑾没话说了,却迁怒于熊英:“都是你这没用的东西,都是你这没用的东西。”   站起来一连踢了熊英好几脚。   熊英叫道:“九千岁开恩,九千岁开恩,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就是打死卑职也没有用啊。”   项刚道:“这倒是实话,现在人已经被抢走了,您就是打死熊英,也没办法让人再回到东厂来。”   “那你说该怎么办,你说该怎么办?”   “九千岁不该问我,要问您问熊英。”   他这是给熊英机会。   熊英没出息是没出息,可是机灵劲儿还有,忙道:“九千岁,贼头是金如山,请您把金如山交给卑职,卑职愿意从他身上追出金如海来,将功赎罪。”   “放屁,要是从金如山身上追,还用你。”   “可是……”   “可是什么,没有金如山,难道你就不能追查金如海了?”   项刚道:“您知道,从金如山身上追金如海,是条捷径。”   刘瑾道:“谁说的,你们知道什么,金如山跟金如海是兄弟,可是图谋叛乱这件事,金如山跟金如海没关系。”   项刚道:“九千岁,何以见得图谋叛乱这件事,金如山跟金如海没关系?”   “你不该有这一问,别人不清楚,你应该知道金如山跟我的交情……”   “交情二字,对金如山来说,也许是一种掩护。”   “不可能,我认识金如山不是一天半天了。”   “九千岁,时日不够,不足以掩护。”   “项刚,你为什么老跟金如山过不去?”   “九千岁又为什么一味袒护金如山。”   刘瑾或许是真急了:“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就是我安置在民间的副手。”   项刚呆一呆道:“那么,金如海是在金如山家里被擒的,这作何解释。”   “金如山是他的兄长,难道他不能上金如山家去。”   “那么金如山一直掩护金如海,又作何解释?”   “金如海是他兄弟,当然他会掩护金如海。”   “那么他对九千岁就不够忠心,他知情不报,更是大罪一条。”   “没有那回事,金如山以前根本就是毫不知情,金如海离家多年,他还以为他这个兄弟死了呢。”   “九千岁把金如山怎么办了?”   “不知者不罪,金如海的图谋叛乱也跟他没关系的,我不能办他。”   项刚冷冷一笑道:“既是这样,九千岁爱兄及弟,金如海也可以免议,不必再追究了。”   “项刚,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实话,既然金如山还念弟兄情,九千岁也不见怪,那么追查金如海,还怎么寄望金如山以后对九千岁一本忠心。”   “这……”   “九千岁应该明白,这更是实话。”   刘瑾冷笑道:“项刚你错了,金如山他愿意大义灭亲。”   “我不信,古来大义的人不少,可是真正能够做到灭亲的并不多。”   “金如山就是一个,他现在明白了,他现在知道错了。”   “既是这样,那就让他去灭亲吧,东厂可以把这件案子交出来了。”   “不行,人是从东厂丢的,就应该由东厂去追回来。”   “那么九千岁就逼熊英吧,九千岁既能不究金如山,我不信您会紧逼您这个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不放。”   “这……难道说你就让我算了不成?”   “九千岁袒护金如山,更不忍逼迫熊英,自可以算了。”   一丝阴笑闪过刘瑾的唇边,他道:“我把追查金如海的事,交给花三郎。”   “九千岁您……”   “人被救走了,他没错,我不怪他。可是我现在交付他这个新的任务,这是两码事,你不能阻拦。”   花三郎道:“九干岁这是有意杀卑职。”   “你这叫什么话,我只是……”   “金如海早就跑远了,天下这么大,九千岁让卑职上哪儿找他去?找不着金如海,就是有辱所命,没能完成任务,只等九千岁一声令下,我岂不是死定了。”   刘瑾道:“花三郎,你想得可真周到啊。”   “卑职不能不设想周全。”   “这么说,你是打算违抗我的命令了。”   “卑职不敢,不过九千岁若是有意杀害卑职,大可以现在就下手,不必俟诸异日,现在就可以把花三郎除掉。”   项刚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这个老弟。”   刘瑾道:“项刚你什么意思,那个那个你不让管,这个这个你也不让管,谁管,难道让我亲自去追查不成。”   “九千岁,项刚无意也不敢跟您作对,可是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好走,把追查金如海的事交给熊英,您要是不忍逼熊英,那么这件事就此算了,花三郎在东西两厂是客位,他已经越俎代庖办过一案了,怎么说您也不能再派他去办案了。”   “他不能办案,东西两厂要他干什么?”   “他只是个教习,跟项刚一样,项刚也不曾办案,九千岁你又要项刚干什么?”   “可是我不甘心,你知道不知道?”   “九千岁既要护这个,又要护那个,势必只有甘心不可了。”   “项刚,你,你……”   “九千岁,老话一句,项刚说的是实话。”   “好。”刘瑾白发拂动,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冲你,金如海我不追查了。”   熊英忙叩头:“谢九千岁恩典。”   项刚淡然道:“不追究是不追究,九千岁可不是冲我。”   “我已经作了最大的让步,你还要我怎么样。”   “九千岁知道,项刚不是得寸进尺,项刚是个一丝不苛的人。”   “好,我冲金如山,熊英,行了吧!”   “当然可以。”   刘瑾道:“你们还有什么事?”   当然,这意思是要逐客,谁还能听不懂。项刚道:“我来本是为熊英说情的,既然您冲熊英不再追究了,我也没什么事了,告退。”   他跟花三郎施一礼,转身出去了。   熊英没走,也没要走的意思,他留下是不是又跟刘瑾喃咕些什么,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项刚一肚子不高兴跟花三郎往外走着。花三郎忍不住道:“项爷,九千岁不再追究,我乐得轻松,本来我是不该再说什么的,但是我总觉得,冲个我认为不值得的人而不再追究这件案子,恐怕在三厂来说,是件前所未有的事。”   项刚道:“你认为不值得,他认为值得。”   “我想弄清楚,为什么值得?”   “还弄什么清楚,他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够明白,但是理由不够充分。”   “理由不够充分,什么意思?”   “难道项爷不觉得,九千岁对金如山太过袒护了吗?”   “他对金如山,本就是过于袒护。”   “项爷认为九千岁所说的那些个,能构成让他过于袒护金如山的理由。”   “老弟,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没有猜错,九千岁跟金如山,可能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特殊关系。”   “特殊关系,什么特殊关系?”   “这我就不敢说了,特殊关系包括很多,可能是其中的任何一样。”   “据我所知,他跟金如山之间,只是一向常来往,交情不错。”   “只是交情不错,可能这么样袒护法吗,项爷,这不是别的案子啊,是乱党啊。”   项刚沉吟了一下,猛点头:“嗯,对,你不说,我倒还没留意,的确,这是件不寻常的大案子,只是交情好,实不足让他这么袒护金如山,可是他跟金如山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这就只有金如山跟九千岁两个人知道了。”   说话间,两个人出了内行厂,项刚没有停的意思还在走,花三郎却停了步,这么一来项刚也停下了:“怎么了,老弟?”   花三郎道:“您要回府了吧?”   “是啊,不回去干什么。”   “那我就不跟您一块走了。”   项刚道:“不上我那儿去,你上哪儿去?”   花三郎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但是他脸上窘迫地笑笑说:“我觉得该上肖府看看去了。”   “呃!”项刚一副恍悟模样,笑道:“那我就不敢强邀了,咱们就在这儿分手了。”   花三郎一抱拳,要走。   项刚伸手一把拉住道:“老弟,论年岁,也该成家了,要是不好意思张口,找我,我愿意做个现成的大媒。”   花三郎窘迫一笑道:“项爷也还没成家,不是吗?”   项刚哈哈一笑道:“别跟我比,跟我比你老掉了牙,还不一定能娶上老婆呢。我自由惯了,可不愿找个人来管着我。”   “那是您的想法,女儿家青春有限,您可不能让人等太久。”   “人,你说谁?”   “还有谁,跟我装糊涂啊,项爷。”   “你是说南宫?”项刚哈哈一笑,笑得却有点勉强,笑声之后,也隐藏些凄凉:“谁都瞒,独不瞒你,我是有这意思,甚至求之不得,可是谁知道人家是怎么看我的。”   “谁又不知道,这老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您还要人家对您怎么样,总不能让人家先开口吧。”   “不,老弟。”项刚摇摇头,神色渐趋凝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己知道,她对我是不错,可就是差那么点儿,就差这么一点儿,让我不能不觉得,谈婚嫁,似乎还不象那么回事儿。”   “有这种事儿?”   “不信往后你多留意点儿。”   “那恐怕是您……”   “别净说我了,老弟,一切顺其自然,不能强求,她不急,光我一人儿急也不行,你……”   花三郎一抱拳道:“我该走了,项爷。”   话落,他拔腿就走。   背后,传来项刚的哈哈豪笑……   (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花三郎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可是走着走着,他却走到了肖府门前。   既然到了肖府门前,当然只好进去了。   进门往里走,却在二门处,碰见了一个以前见过,这一阵子好久没见的人——文厅的文老夫子。   文老夫子先打招呼:“花总教习。”   花三郎一怔忙还礼:“老夫子,好久不见了。”   “是啊,不熟的时候容易见面,如今总教习是肖府的常客,反倒不容易见面了。”   “老夫子近来可好!”   “托福,总教习有事吗?没事情上我那儿坐坐。”   花三郎很快的想了一下,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当即道:“好啊。”   文老夫子一喜道:“容我带路。”   他一拱手,转身顺院墙行去。   花三郎怎么好当真让人家带路,赶前一步跟文老夫子走个并肩。   文老夫子老于世故,还有什么不懂的,含笑道:“总教习太客气了。”   东弯西拐一阵之后,文老夫子带着花三郎进了一个小院子。   好小的一个院子,只有一间精舍,空地也跟那间精舍差不多大,但却花草处处,十分幽雅。   花三郎忍不住由衷地叹道:“我还不知道这儿有这么一个好所在。”   文老夫子道:“老主人拨给我的,自己除草,自己种花,反正闲着没事儿,请屋里坐。”   推开精舍门,古意盎然,书香扑人。   只见窗明几净,布置典雅,两座书橱里装满了书,窗下矮几上还有一具瑶琴。   换任何人看,谁也不信这会是个内外双修高手的居处,十足的文人隐士,或是教书先生的雅舍。   花三郎脱口道:“老夫子好懂享受。”   “这是享受?”   “至少我认为这是享受。”   文老夫子关上门道:“恐怕也只有三少爷这种人物,才会认为这是享受了。”   花三郎听得猛一怔。   文老夫子肃然拱手:“‘除奸会’会主座下十旗之四,文中奇见过三少。”   花三郎定神忙答礼:“老夫子瞒得我好苦。”   “请三少原谅我的不得已。”   “‘除奸会’可真是无所不在。”   “不然何以除奸?”   “老夫子……”   文中奇道:“文中奇是老朽的真名实姓,实在不敢当三少这老夫子称呼,还请直呼老朽的姓名。”   花三郎道:“那花三郎就不敢了。”   “三少……”   花三郎抬头拦住了文中奇的话头:“老夫子何必在称呼上斤斤计较,叫老夫子叫得顺口,要是让我改称呼,能别扭死,往下去话就不好说了。”   文中奇道:“既是如此,文中奇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锋一顿,拱手接道:“文中奇还没有谢过三少解本会危厄之恩。”   花三郎忙答礼道:“老夫子这么说,就愧煞华剑英了,这危厄是由我而起,既然知道金老是贵会中人,焉有不思谋解决的道理。”   “三少说差了,本会的危厄不是由三少所起,而是由于本会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行藏,落进三厂鹰犬眼线眼中,才招惹来的。”   “但是负责侦办的却是花三郎。”   “三少是无可奈何,要是半分可能,三少绝不会接这种案子。”   花三郎点头笑道:“这倒是实情。”   “我们都知道,三少好不容易利用过人的机智打入三厂,自是不能因某一事故,败坏了整个除奸计划。”   花三郎沉默一下道:“不瞒老夫子,其实,我费尽心思,渗入三厂的经过,老夫子应该是第一个清楚的人,我的最后目标是刘瑾,为了卫护我整个计划,有时候忍痛牺牲某些人与事,是必须的,如果拿这些牺牲的人与事,与刘贼比较轻重,应该是值得的,当然,我也会有自己的权衡与选择。”   “我们绝对信任三少的权衡与选择,三少走这条路,的确是高明,本会一部分人虽然走的也是这条路,但是成就还不及三少。”   “老夫子忒谦,一人之力毕竟有限,还请老夫子代为转奉贵会主,花三郎竭诚要求贵会的合作。”   “三少恐怕还不知道,自老五被三少救出之后,会主已然通令十旗,随时给予三少必要的协助。”   花三郎一阵激动,由衷地道:“贵会主的好意,实在太让人感激了,便得还请老夫子代为致谢。”   文中奇微一摇头,正色道:“三少这一谢宇,本会不但是不敢当,也显得三少太以见外,彼此都是为除奸,谁不该竭尽所能配合谁,殊途而同归,又何必分那么清楚。”   花三郎道:“既然老夫子这么说,我就不便说什么了,总之,贵会这份盛情,我会长记心中的……”   顿了顿,接问道:“在此,想跟老夫子打听件事,不知道老夫子方便不方便说?”   文中奇道:“碍于本会规法,文中奇有的能说,有的不能说,能说的,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能说的,就只好请三少予以曲谅了。”   “我明白老夫子的立场,所以我事先问一问……”   话锋微顿,接问道:“关于肖家父女的来历,老夫子清楚不清楚?”   文中奇怔了一怔:“三少何以有此一问?”   花三郎道:“据肖嫱亲口告诉我,他父女来自武林,肖铮早年也曾是一方之霸,但却难见容于武林,不得已才来京投身于三厂,而且他父女本不姓肖,由于这个缘故,我想多知道他父女一些。”   文中奇呆了一呆道:“三少不必问我了,三少知道的比我多得多。”   “呃!”   “老朽我打进肖家也不少年了,当肖家在京里招兵买马的时候,我就进入了肖家,但是关于他父女原不姓肖的事,我却是一无所知,恐怕肖府上下,除了他父女本人之外,也没一个人知道的。”   花三郎失望地道:“有这种事……”   文中奇看了花三郎一眼道:“要不是三少今天提起来了,我也不敢问,肖家父女为什么这样极力拢络三少,肖家上下看得很清楚,也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谁都知道肖家主人已把三少当成乘龙快婿了,不知道这件事三少打算怎么办?”   这番话,花三郎听得脸上一阵热连一阵,容得文中奇把话说完,他沉默一下才道:“不瞒老夫子,此时此地,不容许我涉及儿女私情……”   文中奇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化,快得令人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花三郎接着说道:“但是肖家对我不错,我也实在不便轻易辜负。”   文中奇脸上的神色又有一瞬间的变化,不过这回可以看出来了,那是突然之间绷得一紧,旋即他道:“恕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肖姑娘对三少很好,恐怕只是为了三厂。”   “我宁愿她是这样。”   “呃,难道三少另有看法?”   “老夫子啊,这就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文中奇沉默一下道:“那恐是大麻烦。”   “呃!”   “彼此立场不同,将来这个结果……”   花三郎道:“那就很难预料了。”   文中奇忽然一笑道:“不该,不该,老朽太不该,莫名其妙的问起这种事,免不了让三少有交浅言深之感。”   花三郎道:“老夫子怎么好这么说,华剑英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连好歹都不懂!”   “就是为这,三少修为高绝,智慧过人,无一不是当今一流中的一流,什么事看不清,什么事处理不了,这种事难道还要旁人来操心么。”   花三郎道:“老夫子要是这么说的话,倒不如痛痛快快骂我两句。”   文中奇哈哈大笑:“言重,言重,老朽怎么敢啊。”   在文中奇的笑声中,花三郎忽然凝神道:“老夫子,有人来了。”   文中奇刚要凝神,又听得一个俏生生的话声从院中响起:“总教习在这儿么,婢子奉姑娘之命,特来相请。”   文中奇向着花三郎投过钦佩一瞥,忙站起道:“总教习在这儿,这就出去。”   花三郎跟着站起,随同文中奇出了小室,只见一名彩衣少女站在院子里,看见花三郎出来,立即盈盈施下礼去:“姑娘有请总教习。”   花三郎道:“姑娘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姑娘听说您被文老邀来了,见您久不进后院去,特命婢子来相请。”   文中奇哈哈一笑道:“总教习只要一进肖府,一动一静就绝对瞒不了姑娘,有空时再请过来坐吧。”   花三郎一拱手道:“告辞了,改天再来拜望老夫子。”   他跟着彩衣少女出了小院子。   文中奇站在屋前目送,老脸上渐泛起一片隐忧,喃喃说道:“姑娘,你遭遇了劲敌了啊。”   彩衣少女带着花三郎进后院,再往后走,最后进了花园里的水榭,她施一礼,悄然退走了。   花三郎明白,肖嫱的侍婢个个懂事可人,这是让他一个人进去会肖嫱。   花三郎轻轻咳了一声,走进了水榭。   水榭里显得特别宁静,特别幽雅,还透着一股特别的淡淡幽香。   姑娘肖嫱一身雪白衣衫,靠里头凭栏站着,身后是水榭外的半池荷花,衬托得简直就象天仙小谪,进入图画。   花三郎看得不禁为之一呆,脚下也不由为之一顿。   肖嫱深情目光遥注,袅袅行了过来,一直走到了花三郎身前:“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花三郎打心底里有点歉疚,他想掩饰,但却无从掩饰,那丝歉疚神色,从他心底里泛上了他的脸,并且经由目光流露出来:“姑娘该知道,我不得已。”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并没有怪你。”   “谢谢姑娘。”   肖嫱目光一凝:“怎么突然跟我客气起来了。”   “我不是有意的。”   “望穿秋水,已是让我伤心,假如见了面这么生分,那恐怕就更让我肠断了。”   姑娘多情,花三郎好生不忍,想说两句,可却又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正感不知如何是好。   肖嫱不知是有意,抑或无心,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上文老那儿干什么去了?”   花三郎轻“呃”一声道:“进门刚巧碰见了文老,好久不见了,这也是化敌为友之后的头一次见面,邀我上那儿坐坐,我当然是欣然答应。”   “别说什么化敌为友,肖家上下,可从没有拿你当敌看。”   花三郎道:“那完全是因为我那位贾兄弟的爱护。”   肖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还真可以这么说,事实也就是如此。”   “我感激,也会牢记。”   “牢记应当,贾玉他可从来没指望你感激,他要的也不是你的感激。”   花三郎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肖嫱似能看透他的肺腑,看了他一眼之后,再度转移话题:“坐下说话吧!”   两个人坐了下去。   花三郎一时没开口。   肖嫱却道:“不把办案的经过告诉我一下?”   花三郎道:“相信姑娘已经知道了。”   “我听说了,在京里,三厂的事,从来没办法互相隐瞒的,可惜的是,金如海又让人给救走了。”   花三郎道:“我已经交了差,复了命,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你是这么说,恐怕九千岁不会放过你,”   “事实上,项总教习已经陪着我,还有熊督爷一起晋见过九千岁了,九千岁为了金如山跟熊督爷,已经不追究这案子了,我岂不是落得清闲。”   “呃!九千岁,九千岁除这件事外,从没做过件好事,怎么这回象发了慈悲了。”   “也许这是他第一次做好事,也是最后一次好事。”   肖嫱忍不住笑了,花朵绽放也似的,好美:“你就不怕传到他耳朵里去。”   “姑娘你都不怕,我又怕什么。”   肖嫱道:“不管怎么说,倒有一点颇值得我欣慰。”   “什么?”   “至少我没让你走错路,摸错方向。”   这句话是双关的,还是……   不,以现在的情形看,肖嫱这句话应该不是双关语。   花三郎道:“对了,我还没谢谢指点呢。”   肖嫱目光一凝,道:“就打算这么谢我么?”   “那么姑娘又要我怎么个谢法呢?”   “将如何酬知己,尤其是红粉知己,我不便告诉你,是不?”   花三郎知道肖嫱要的是什么,可是如今的他,又怎么能轻许,迟疑了一下,只好说:“我会牢记在心的。”   “谢谢你。”   “姑娘怎么反倒谢起我来了?”   “能让你有这么一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难道我还不该谢你。”   花三郎好生窘迫,强自平静一下自己,道:“姑娘这么说,就让我不安了。”   “你不安?为什么?”   “姑娘刚不是有意损我吗?”   肖嫱娇靥上,掠过一丝奇异的变化,道:“我不敢,面对着你这位东西两厂的总教习,我怎么敢。”   “别提总教习,姑娘,这个总教习是你给我的。”   “不是。”肖嫱微一摇头:“我更不敢这么想,那是你自己超越别人太好的优越条件换取来的。”   花三郎忍不住一阵激动,道:“姑娘,花三郎不是人间贱丈夫,更不是铁石心肠无情人,我愿作许诺,但不是现在。”   肖嫱神情猛震:“你愿作许诺,真的?”   “姑娘看我说的象假话吗?”   “那么为什么不是现在。”   “我志不在这个总教习,我愿有一天有些大成就。”   肖嫱娇躯突然泛起了颤抖,连话声都受了感染:“别以为我不能等,只你有那么一句话,我就能等,哪怕是等到白了头发老掉了牙。”   花三郎道:“我感激。”   “我不要你感激。”   “当然不只感激,但是现在我的确感激。”   肖嫱沉默了一下,低下了头:“其实够了,别的我还求什么!”当她再抬头时,一双美目之中,已经闪漾起泪光。   花三郎看得好生不忍,伸出手,握住了那一双柔荑,那双柔荑,冰冷。   静默,静默,水榭里的空气,象突然间凝住了。   良久,肖嫱抽回一只玉手,轻轻地抹了抹滑下来的一串珠泪,道:“前两天,你过门不入,问了声有没有人找过你,是怎么回事,谁会上这儿来找你?”   花三郎没有隐瞒,他觉得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把玲珑失踪的事告诉了肖嫱。   女儿家都是很敏感的,尤其是这时候的肖嫱,她目光一凝,问道:“怎么见得她是来找你的呢?”   “她父亲说的。”   “又怎么见得她一定会来找你呢?”   “不敢说一定,她父亲既这么说了,我不能不这么相信。”   “这位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当初天桥的事,难道你没有接到禀报。”   “呃!就是她呀,那她一定是来找你了。”   “怎么见得?”   “象她那个年岁,正是情窦初开时候,偏又见到你这么一个叔叔,不来找你,她还会去找谁呢!”   “不许开我的玩笑。”   “是总教习的令谕?”   “不是。”   “我可以不这么说,但是你骗不了你自己,你可曾自问过,是不是这么回事。”   花三郎默然了。   他能说什么,确是这么回事。   想想,心里不免又是针刺似的一阵痛。   姑娘肖嫱柔荑反转,握住了花三郎的手:“没有人怪你,但也令人不忍对她呵责,毕竟这不是罪过……”   “不!”花三郎摇头道:“她是我至友的女儿,得叫我一声叔叔。”   “只怕她不愿叫你叔叔,也从没拿你当叔叔。”   这也是实情,花三郎只好又默然了。   姑娘肖嫱安慰地道:“别这么忧心忡忡的,真情能感动天地,她会平安的。”   “事实上,她明明是进京来了,却是很多日子一直没有消息。”   “只要她确是进了京城,让我帮你找她,在我来说,在京城里找个人,还不是什么难事。”   这当然是真的,以整个三厂来说,肖家应该是列为下阶层,纵然不能列为下阶层,也应该列为西厂的耳目,既称耳目,就要经常保持消息的灵通,跟外界广大的接触,他们找起玲珑来,应该比项刚,南宫玉两方面都便当,都来得有把握。   这位姑娘肖嫱有着过人的胸襟与度量,她愿代花三郎找寻玲珑,而且又是那么真诚。   花三郎暗暗为之一阵感动,道:“谢谢你。”   肖嫱含嗔地看了他一眼:“还跟我客气。”   轻轻地收回了柔荑,提高声音叫道:“谁在外头,进来一个。”   远远地传来一声脆生生的答应,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带着一阵幽香,进来了刚才上文中奇那儿找他的那名彩衣少女,盈盈一礼道:“姑娘吩咐。”   肖嫱立即把玲珑的年岁、相貌、特征等等,一一告诉了彩衣少女,然后命彩衣少女即刻传令各处,寻找玲珑。   彩衣少女领命而去。   肖嫱转望花三郎道:“你放心吧,要是我没有估计错,顶多一个对时,一定会有消息。”   别人都说三天,肖嫱则只需一个对时,看起来她是最有把握了。   花三郎的一颗心,似乎渐渐放松了……   一个对时之内花三郎没离肖府。   肖嫱则一直陪着花三郎。   肖嫱的确是比别人行,也的确是估计对了,刚到一个对时一名彩衣少女进了水榭,还是那名,她施一礼急道:“启禀姑娘,前两天兵马司王大人征选歌伎,有您说的那么一位姑娘,进了王大人府。”   花三郎为之怔了一怔。   肖嫱道:“王如俊?”   花三郎道:“不会吧,她怎么会去应征歌伎?”   “你没想到她会这样来找你,是不是?或许象你说的,不可能,或许只是一个很象玲珑的姑娘,但是既有这条线索,咱们便不能放过。”   花三郎道:“可是‘兵马司’这位王大人……”   “兵马司又怎么样,咱们找他查去,连我他都得买帐,你这位身兼两厂的总教习,更是高高在上,巡视他兵马司,他得磕头作揖的接待。”   “真的?”   “当然是真的,咱们说走就走,套车。”   “是!”   彩衣少女应了一声走了。   肖府这些人办事还真快,等花三郎偕同肖嫱从水榭出来,来到侧门,一辆双套马车已经套好等着了。   花三郎、肖嫱双双登上马车,肖嫱一声:“兵马司王如俊府。”   鞭声脆响,马车立即驰动。   花三郎坐在马车里,只觉蹄声得得,轮声辘辘,马车驰行若飞,东弯西拐一阵之后,突然停下了。   肖嫱道:“到了。”   花三郎先跃下车,肖嫱很自然的把柔荑伸给花三郎,由花三郎扶下了马车。   只见马车停处,是一座不算大的宅院前,门口一对石狮子,可却没见有人站门。   花三郎登上台阶,轻扣门环。   有人从里头开了门,是个屠夫似的中年壮汉,一看就知道是从守五城的兵卒里头挑出来的。   中年壮汉真不和气,眼一瞪道:“找谁?”   肖嫱道:“我是西厂的肖嫱,这位是身兼东西两厂的花总教习,我们是来看王大人的。”   一听东西两厂,中年壮汉脸色倏然变了,吓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直说:“是,是,两位……”   肖嫱轻喝道:“是什么,还不快给我们通报去。”   “是,是。”   中年壮汉如逢大赦,一溜烟般往里跑了。   “走,咱们进去。”   肖嫱偕同花三郎跟了进去。   从前院往后走,一路上净见躬身哈腰的王府奴仆,花三郎微点头示意,肖嫱却是视同未见。   刚进后院门,迎面来了个穿官服的瘦老头儿,带着两名下人,老远的就哈下了腰:“不知道肖姑娘芳驾莅临……”   肖嫱马上拦住了话头:“我是跟花总教习来巡视的。”   “呃,花总教习。”瘦老头儿又是一礼,道:“下官是初次拜识花总教习。”   肖嫱指着瘦老头儿道:“这就是兵马司的王如俊王大人!”   花三郎道:“王大人。”   “下官不敢,请两位后厅奉茶。”   王如俊在前带路,来到了后花厅,三个人落了座,下人献上了香茗,王如俊张嘴刚要说话。   肖嫱却抢在了前头,道:“王大人,我们来打听件事,听说府上前两天刚征选过歌伎。”   王如俊一惊脸色大变:“不敢瞒两位,确有其事,不过下官已经向九千岁报过备了。”   “呃!向九千岁报备,王大人你未免小题大作了吧。”   “是,是,是这样的,那天下官征选歌伎的时候,正巧九千岁来巡视碰见。”   “原来如此,你们这些大人们,家养歌伎,虽然是法所不禁,但那毕竟不是正途,可是既然九千岁都没说什么,我们也不便跟你计较……”   “多谢两位,多谢两位,两位的恩德,下官没齿难忘。”   “王大人你言重了,我们向王大人你打听个人……”   接着肖嫱说出了玲珑的年岁,相貌,特征等等。   王如俊道:“两位打听这么个女子是……”   “我们听说她曾经来你府上应征。”   “呃,下官想起来了,应征的歌伎之中,确有这么一位姑娘,人长得极好,而又聪明伶俐,会的玩艺儿还多……”   “这位姑娘姓什么,叫什么,哪儿的人?”   “她只说她叫秋萍,是从江南来的,投亲不遇,又回不去了,所以才来应征歌伎。”   “这位姑娘,王大人可以叫她出来让我们看看吗?”   王如俊即面有难色:“这个……”   “怎么,不方便?”   “不,不,两位要看有什不方便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个秋萍,如今已经不在下官这儿了。”   “呃!”   肖嫱道:“那个秋萍,已经不在王大人你这儿了?”   王如俊忙道:“是的,是的。”   肖嫱道:“她不是你征选的歌伎吗?怎么会不在你这儿了呢!”   王如俊窘迫地笑了笑道:“两位不是外人,告诉两位也没关系,是这样的,下官征选歌伎的那天,恰好九千岁到兵马司来巡视,看见了秋萍,非常喜爱,秋萍那个姑娘也够乖巧,当着九千岁的面,载歌载舞了一番,九千岁更加喜爱,拉着秋萍的手,问长问短,赞不绝口,下官在这宦海中浮沉这些年,还能连这都不懂,第二天下官就备了香车,把秋萍送到内行厂去了。”   花三郎心猛往下一沉,脱口叫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正跟项总教习上内行厂去,听他们说兵马司王大人,正给九千岁呈了一宗活宝贝,难不成就是这个秋萍?”   王如俊忘形地一拍腿道:“一点不错,总教习,下官给九千岁送去的活宝贝,就是秋萍。”   花三郎刚才是脱口说了那么一句,现在他却说不出话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那个秋萍确是玲珑,她怎么会来兵马司王如俊处,化名应征歌伎?   在刘瑾面前载歌载舞,刻意的卖弄,很显然的,她是有意要到刘瑾身边去,她这又是什么意思?   但,那个秋萍,会是姑娘玲珑吗?   只听肖嫱道:“王大人,你真把那个秋萍送进了内行厂了?”   王如俊道:“下官怎敢骗姑娘?花总教习不就是最好的人证吗?”   肖嫱望花三郎。   花三郎报以苦笑,什么也说不出来。   肖嫱站了起来道:“既是秋萍已不在王大人这儿了,那咱们走吧。”   坐在马车里,花三郎还是说不出话来。   倒是肖嫱先开了口:“但愿秋萍不是玲珑姑娘。”   花三郎仍没说话。   肖嫱道:“你是不是觉得,‘侯门一入深似海’,再想找她,可就难了。”   花三郎终说了话:“这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什么?”   花三郎皱眉道:“我弄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也许。”肖嫱这么解释:“她认为能进入‘内行厂’,见你比较容易点儿。”   是这样么?   花三郎暗自问。   “其实她错了。”肖嫱接着道:“一旦进了内行厂,成了九千岁身边的宠人,再想见你,就更难了,想脱离内行厂,那更是难比登天。”   花三郎的一颗心,一沉到了底。   “所以,我说但愿秋萍不是玲珑姑娘。”   花三郎忍不住道:“这孩子怎么……”   怎么“什么”,花三郎没说出口,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肖嫱道:“我是女儿家,我了解女儿家,女儿家多半死心眼儿,用情一旦痴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花三郎苦笑道:“她还是个孩子,真能懂什么。”   “你错了,玲珑不小了,女孩子家在她这个年岁,也最容易动情,换句话说,也最危险,所以我说,她们一旦痴起来,往往是不考虑后果的。”   花三郎在心里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肖嫱说的不错,他对女儿家,懂的也不比肖嫱少,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万一,不幸秋萍果是玲珑,他又该怎么办呢?   突然间,他心乱得象一束抖散了的麻。   只听肖嫱道:“如果万一秋萍真是玲珑,想救她脱出内行厂,只有一个办法。”   花三郎忙道:“什么办法?”   “找项爷,只有他能逼九千岁放人。”   花三郎心里猛一跳,道:“对,我怎么把项爷给忘了。”   说话间,马车停住了。   肖嫱道:“到家了。”   掀开车篷一看,真的,不知不觉间,已抵肖府侧门外。   肖嫱道:“你要不要去找项爷,我让车送你。”   花三郎定定神道:“不用了,我先去跟我那个朋友说一声去。”   “干吗这么急,你不先弄清楚,秋萍究竟是不是玲珑,万一不是呢,岂不让人瞎操心了。”   这倒也是。   花三郎正自犹豫,只见侧门里急急忙忙走出了卓大娘,她劈头便道:“姑娘、总教习,你们可回来了,九千岁那儿来人要找总教习,等了半天了,正由老爷子陪着呢!”   花三郎一听刘瑾派人到肖家来找他,心里一跳:“九千岁派人来找我,知道是什么事么?”   “不知道,来的大档头只说九千岁请您马上上内行厂去一趟。”   肖嫱讶然道:“有这种事,九千岁会直接派人来找他?”   “哎呀您两位就别问了,进去见见,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么。”   花三郎、肖嫱互望一眼,谁也没说话,双双跳下马车,行进肖府。   卓大娘赶前一步,急行带路。   来到花厅,老远就听见了厅里说话的声音,只是听不清楚是谁跟谁,都在说些什么。   进花厅一看,肖铮陪着一位内行厂的大档头坐着,大档头身后还侍立着两名内行厂的番子。   这名大档头,花三郎见过,是刘瑾的贴身侍卫之一。   肖铮连忙站起来道:“你们可回来了,金大档头等了好久了。”   金大档头一直到花三郎跟肖嫱,还有卓大娘来近,才含笑站起,一拱手道:“花总教习。”   花三郎答了一礼道:“金大档头是奉了九千岁之命来的?”   金大档头道:“是的。九千岁请总教习马上到内行厂去,已经耽误很久了,咱们快走吧。”   花三郎道:“金大档头可知道,九千岁宠召,为了什么事吗?”   金大档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总教习只要见着九千岁,不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了吗。”   花三郎微一点头道:“说得是,咱们走,请。”   金大档头一拱头,带着两名番子迈步行去。   花三郎怕是为金如山的事,向肖嫱一施眼色道:“若没什么大事,我会赶回来吃晚饭的。”   这意思是说,万一晚饭时他还没回来,就要肖嫱去项府搬救兵了。   肖嫱冰雪聪明,自然一点就透。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四章 歌伎公主     进了内行厂,居然是直入中枢重地,刘瑾私人的休歇处。   这儿地方真不小,宽敞、宁静、富丽堂皇。   可就是不见人影儿。   金大档头往内一躬身,恭声道:“有请九千岁。”   先听见一阵由近而远的叮叮铃声,然后就是一阵由远而近的步履声,听起来人不少,但是很整齐。   转眼工夫之后,从里头行出八名大档头,后头是刘瑾,刘瑾坐在一张软榻上,软榻由四名番子抬着。   到了刘瑾那专设的座椅前,软榻搁下了,刘瑾下榻落了座,八名大档头立即退立两旁,行动划一。   金大档头躬身上前:“禀九千岁,东西两厂的花总教习到了。”   刘瑾的一双阴鸷目光投向花三郎。   花三郎跨步上前道:“见过九千岁。”   刘瑾一向阴沉的脸,此刻,唇边竟然浮起了一丝笑意:“花三郎,你可是高山上点灯,你的名头大啦。”   花三郎着实为之一怔:“九千岁这话……”   “我的干女儿都知道你,你的名头儿,还不算大吗?”   “这……”   “知道我叫你上内行厂来,为的是什么事么?”   “九千岁明示。”   “我的干女儿听说你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她想看看你。”.有这种事?   花三郎又一怔,旋即道:“是属下的荣宠。”   刘瑾微一笑道:“你很会说话。”   “九千岁明鉴,属下说的是实话。”   刘瑾道:“我没有说不相信……”   话锋微顿,微抬右手:“请公主去,就说她要见的人到了。”   一名大档头躬身答应:“是。”   答应一声之后,他转身进去了。   刘瑾望着花三郎笑笑道:“看在我干女儿份上,赏给你一个座位。”   花三郎听得心里有点不是味儿,淡然应道:“属下不敢!”   刘瑾道:“我赏你坐的。”   “九千岁面前,哪里有属下的座位。”   他暗地里跟刘瑾斗上了,硬是不坐。   刘瑾眉锋微皱道:“你还是坐下吧,刚收的干女儿,我还没摸清她的脾气,她对你很看重,很仰慕,万一待会儿出来看见你站着,给我使个小性子,我可受不了。”   原来如此啊。   花三郎心里暗暗一笑,道:“属下自不敢让九千岁为难,告坐。”   他上前两步坐在了下首。   花三郎这里刚坐定,那名大档头疾步而入,在刘瑾面前一躬身,道:“启禀九千岁,公主到了。”   这句话刚说完,除了刘瑾之外,其他的人立即都躬身低下头去。   别人都如此的恭谨,花三郎自不便大刺刺的坐着,只好站起来依着葫芦画瓢,微躬身躯低下头。   只听一阵轻盈而整齐的步履声由远而近,进来了,随之,是一阵醉人的香风拂过,一个香甜清脆的话声起自耳边:“见过干爹。”   刘瑾哈哈大笑:“别多礼,别多礼,乖女儿,来,坐在干爹身边。”   “是!”   似乎是坐定了。   随听刘瑾道:“乖女儿,你看,这就是你想见的,身兼东西两厂总教习的花三郎。”   随即又是那甜美清脆的话声:“个子修长,潇洒脱拔,想见得必是一倜傥不群美男子,只是怎么瞧不见脸啊!”   刘瑾哈哈一笑道:“乖女儿,你干爹是九千岁,你当然就贵为公主了,在你面前,谁敢抬头啊。”   “那么要是女儿我让他抬起头来呢?”   “那当然另当别论了。”   “花三郎,你就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吧。”   花三郎心里更不是味儿了,他当然不便发作,或者是来个拂袖而去,但是他装没听见总行。   他这里一动没动,刘瑾那里却说了话:“花三郎,听见没有哇,公主准你抬头了。”   花三郎这才道:“谢九千岁恩典。”   他抬起了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刘瑾身边的那位公主,身后,站着八名美貌无双的婢女,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公主,身着大红绣金花的宫装,头戴镶满珠玉的一顶风冠,长得美,美艳无双,但是那张吹弹欲破的娇靥,对花三郎来说,是太熟悉,太熟悉了,不是玲珑是谁。   是故,花三郎只一眼,就神情猛震怔住了。   这位姑娘确是玲珑,但是有一点他想不通,玲珑虽是玲珑,怎么声音不对,那甜美清脆的话声,简直就是另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花三郎正自发怔,正自脑海里思潮汹涌时,只听得那位公主道:“这位花总教习好大的架子啊。”   刘瑾微一怔,忙道:“怎么,乖女儿,你是说……”   公主道:“女儿我叫他抬起头来,他一动不动,生似没听见,您叫他抬头他才抬起了头,八成儿是没把女儿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呃!是这样吗?花三郎?”   花三郎忙一定神道:“九千岁明鉴,属下不敢。”   公主道:“说得好听,那刚才我叫你抬头,你为什么不动呢?”   花三郎应变何等快:“公主凤驾莅临,属下一时为威仪所慑,不知所措,故而没抬头,还请公主恕罪。”   刘瑾纵声大笑:“我想也是,我想也是。”   公主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这个花三郎真会说话呀,你要是那么样个人,我也就不稀罕见你了。”   花三郎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明白,如果这位公主确是玲珑,那么这位玲珑姑娘如今正在存心整他,多说一句,不如少说一句,免得这位鬼机灵的小丫头,从话里挑出骨头来。   公主这时候打量上了花三郎,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打量,象是从来没见过花三郎这么个人似的,然后,她含笑点头:“嗯,的确是好人品,少见的好人品,当世之中,恐怕挑不出第二个来了,这么好的人品,加上一身绝好的武功,过人的机智,花三郎,天地间的‘最’,恐怕都让你一个人沾光了。”   花三郎一时摸不清玲珑究竟是什意思,道:“多谢公主夸奖。”   公主道:“你错了,我并不是夸奖你,我说的是实话,我这个人向不轻许,往后你就会知道了。”   花三郎没说话,这种话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好。   “花三郎,你是哪儿的人啊?”   花三郎道:“回公主,属下是关外人氏。”   “呃,关外,关外不算是什么好地方,怎么会出你这样的人物呢!”   这话叫花三郎怎么接,怎么回答。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哪?”   “回公主,属下自小就出来闯江湖,家里已经没人了。”   “对了,你多大了?”   “属下二十多了。”   “你都二十多了啊,我还以为你只有十八九呢,你成家了没有?”   花三郎明白,这位公主又要耍什么花招了,虽然一时弄不清她的真正意图,但是他立时提高了警觉,脑海中略一盘旋,道:“属下虽还没成家,但是已经订过亲了。”   “呃!是哪家的姑娘呀?”   “是一个江湖上的女子。”   “江湖上的女子,你们常见面吗?”   “属下现在京里供职三厂,想见面已经不容易了。”   “这么说,是三厂的事务绊住了你。”   “不,属下愿意在三厂效力,在一事无成之前,属下不敢轻言成家。”   “看不出你的志气还挺高挺大的嘛。”   “公主夸奖。”   刘瑾突然道:“乖女儿,你问他这些干什么?”   公主道:“干爹,您不懂。”   凑过娇靥去,在刘瑾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刘瑾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呃!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只是乖女儿,来不及了啊……”   公主娇靥酡道:“谁说来不及了,您就不能给女儿做个主?”   刘瑾又一怔,旋即笑着点了头:“对,对,对,干爹做主,干爹做主,干爹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那还行……”   花三郎听出了八分,心里不由大急,却忽听公主道:“不急。”   花三郎心里为之一松。   刘瑾却为之一怔:“不急,怎么又不急了?”   那位秋萍公主抿嘴一笑道:“女儿说不急,自有女儿的道理。”   “什么道理?”   秋萍公主将那两片鲜红欲滴的香唇,凑近了刘瑾的耳边,低低说了一阵,花三郎听觉虽够敏锐,可却没能听出她跟他说了些什么。   却见刘瑾脸上神色连连变化,等到秋萍公主把话说完,他却仰面哈哈大笑:“有理,有理,看来干爹还不如你呃,从现在起,干爹就把这个身兼两厂的总教习交给你了。”   秋萍公主微微一欠娇躯道:“谢谢干爹。”   刘瑾又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道:“干爹是说得到,做得到,我这就走,你们聊聊吧,怎么安排,全在你了。”   看样子这两个商量好了什么。   花三郎一急连忙站起:“九千岁……”   刘瑾抬手拦住花三郎,道:“你们聊聊,你们聊聊,花总教习,我可把我这个干女儿交给你了,替我好好陪着她,别招她生气。”   “这……”   花三郎刚一声“这”,刘瑾似乎不容花三郎说话,带着人往里去了。   花三郎急是急,但转念一想,能有机会跟这位秋萍公主单独相处,不也正好!   何况他已经预布了一步棋,过了时候,自会有项霸王来保他出去。   有此一念,心中不免定了些。   也就这转念工夫,刘瑾已经带着人走得不见了。   花三郎立即转望秋萍公主,他刚想说话。   秋萍公主又有意无意地拦住了他话头,笑吟吟道:“花总教习,坐啊。”   花三郎忍住了已到嘴边的话,道“谢公主。”   他坐了下去,坐定,刚想再开口。   那位秋萍公主已含笑又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吧,你不是看不见,我身边还有人呢。”   花三郎道:“可否请公主摒退左右。”   “嗯!”秋萍公主一摇头道:“还没到时候呢,你我见面才多久哇,我还不完全了解你,不完全相信你呢。”   好嘛,竟给来了这么一句。   花三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知在这节骨眼儿多说无益,她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怎么耍也耍不过这个机灵的小妮子,不如干脆看她怎么办吧。   心念方定,秋萍公主又说了话:“花总教习,平常都喜欢作些什么消遣啊?”   “回公主,属下没有嗜好。”   “难道说你一心只想荣华富贵,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花三郎没说话,这句话不好接。   只听秋萍公主又道:“那可不好啊,花总教习,人生有限,名利不过是过眼烟云,要是把大好时光都耗费在忙碌钻营上,别的什么都舍弃了,那不但是可惜,是浪费宝贵人生,这辈子过得也太没意思,还说不定到头来落一场空啊。”   花三郎能说什么,只好说:“多谢公主教诲。”   “别跟我客气,你别的一点消遣都没有,难道自己从不觉得日子过的乏味吗?”   花三郎道:“这个属下倒没觉得,日子过得一天到晚紧张,属下没工夫去想别的。”   “紧张?我怎么看你挺清闲的。”   “公主,什么事都怕时间长,时间一长,事情就会显露,真象就会大白。”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究竟是什么事啊?”   “属下这么说吧,她误会了。”   “她误会什么了?”   “误会属下了。”   “呃,她误会你什么了?”   “她误会属下这个人了。”   “你这个人又怎么了?”   她可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偏偏有别人在场,花三郎是有口难言。   他这里迟疑未语,秋萍公主却催促说道:“你倒是说话呀。”   花三郎想了一想道:“属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总之……”   “总之什么?”   “总之属下不是她想象的那种人就是了。”   “哎呀,你真是急死人了,说了半天,根本等于没说一样,她究竟把你想象成什么样的人了嘛?”   看来她是丝毫不肯放松。   她若是玲珑,明明知道花三郎指的是什么,又何必非让花三郎说出来不可。   除非她不是玲珑。   会吗?   不可能。   天底下不会有长得这么相象的人。   不,有,金如山跟金如海不就是吗?   可是,金如山跟金如海是一母同胞亲兄弟。   玲珑却是韩奎的独女,更没听韩奎说过,玲珑有姐妹。   这位秋萍公主,不可能不是玲珑。   而且,这位秋萍公主的相貌,在花三郎眼中是太熟,太熟了,就象认他自己一样,又怎么可能会有错。   既是这位秋萍公主真是玲珑,她非逼花三郎说出来不可,又是什么用心呢?   难道她真想掌握花三郎的话柄,坏花三郎的大事?   花三郎一念及此,从心底里震颤,立即提高了警觉,他笑笑道:“属下有不便之处,公主又何必非问不可。”   秋萍公主展颜一笑道:“我这个人就是这种脾气,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既然提起来了,我就非弄个清楚不可。”   “公主这是何必。”   “那你别管,反正你是非说不可。”   “公主怎么好强人所难。”   “你说不说?”秋萍公主微沉脸色道:“你要是再不说,我可要生气了,要是让我生气,你可不好受啊!”   好嘛,软的不行来硬的,威胁上了。   花三郎暗暗一皱眉道:“公主……”   秋萍公主却突然截口说道:“你信不信,我虽然是刚认在九千岁膝下,但是却很得宠,我要是在我那位干爹面前说上几句话,只怕你的前途就此完了,说不定你这个总教习,马上就干不成了。”   花三郎道:“公主这话,属下是千信万信。”   “那你就只好迁就着我点儿了。”   花三郎这个人,一不图荣华富贵,二无恋栈之心,若以他的脾气,他是可以说不干就不干的。   但是现在,他不能不为大局着想,不能不为大局忍耐,他只好“贪图”这荣华富贵,也只好“恋栈”不舍。   无如,他现在摸不清这位秋萍公主的真正用意何在,如果真如他想的,她想掌话柄,坏花三郎的大事,说出来的后果更糟,他仍然是无法顾全大局。   花三郎正感为难。   忽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总教习,九千岁正在歇息。”   花三郎心中不由得一松,看天色,敢情天色早暗了,项刚真够朋友,肖嫱时间也掌握得相当好。   只见秋萍公主微一怔。   一阵雄健步履声由远而近,项刚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名内行厂的大档头,看来势似是有急事。   花三郎连忙站起:“项爷。”   项刚道:“老弟。”   当然他看见了秋萍公主,微一怔道:“这位是……”   花三郎道:“九千岁刚收的义女,秋萍公主。”   项刚脸色一变:“九千岁刚收的义女,有这种事?”   只听秋萍公主道:“你是项总教习吧!”   项刚如炬目光一凝,道:“不错,正是项刚。”   没说二句话,转脸就向两名大档头:“替我请九千岁。”   两名大档头犹动没动。   项刚沉声道:“怎么,没听见么?”   两名大档头忙道:“是。”   一名急步走了进去。   秋萍公主道:“项总教习要见我义父有事?”   “不错。”   “什么事呀?”   “等九千岁出来就知道了。”   项刚不但脸色不好看,便连说话语气也是冷冷的。   花三郎知是刘瑾收干女儿收出了毛病,但他装不知道,没说话。   “现在不能告诉我吗?”   秋萍公主果然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   项刚道:“不能。”   干脆,冰冷。   秋萍公主脸色一变,霍地站了起来:“项刚,你这是跟谁说话?”   项刚浓眉一轩道:“跟你,我已经是够客气的了。”   秋萍勃然色变:“你……”   只听刘瑾的话声传了过来:“秋萍。”   随着这话声,刘瑾带着几名大档头走了进来。   秋萍公主迎过去便道:“干爹,您看这个项刚……”   刘瑾忙拦住了秋萍公主的话头道:“等会儿再说,等会儿再说。”   转望项刚:“项刚……”   项刚截口道:“我本来只有一件事,找我这个老弟,现在又多了一样……”   “项刚……”   “我不能不问。”   “项刚……”   “事关重大,您知道我的脾气。”   “你……”   项刚道:“我只让一步,您可以让她进去。”   刘瑾脸色已经难看了,可是突然间又变好了:“好、好……”   话锋一顿转向秋萍公主:“秋萍,你进去一会儿。”   秋萍公主道:“干爹……”   刘瑾忙道:“听话,进去一会儿,听干爹的,不会错的。”   刘瑾连推带哄,硬把秋萍公主推进了后头,然后才转回身至座前坐下,道:“项刚你能不能不……”   项刚斩钉截铁:“不能。”   “你这是何必。”   “怎么,您也知道您错了。”   “笑话,我怎么错了,我提督三厂,贵为九千岁,难道说我收个干女儿都不行,皇上都管不了。”   “皇上管得了。”   “你……”   “我说的是实话,皇上日理万机,管不了那么多琐碎事,我负责您的安全,当然要管。”   “这跟我的安全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这么多人日夜辛劳,为您出力,为您卖命,唯恐您受到丝毫伤害,您自己却不珍惜自己,不管什么人硬收为干女儿,留在内行厂中枢重地。”   “哎呀你多虑了,这个秋萍绝不会有问题。”   “您怎么知道她没有问题?”   “王如俊献给我的,既然敢把她献给我,还能不早调查过她的身家。”   项刚一怔:“王如俊献给您的,她就是王如俊献给您的什么活宝贝?”   “是啊。”   项刚勃然色变:“您大概忘记您是什么身份了。”   “怎么了?”   “怎么了?一个歌伎,一个歌伎您居然把她收在膝下。”   “谁说她是歌伎,她还没……”   “还没献艺,就不能称为歌伎?您把她当歌伎,倒还罢了,您怎么……”   “项刚,别管她是什么出身,她长得好,什么都会,我喜欢她……”   “喜欢她也不能收在膝下,一个歌伎一跃而为公主,您这是破坏国家的体制……”   “我不管什么体制不体制,我喜欢我就这么做。”   “不行,我不能答应。”   “项刚,你怎么什么都管?”   “这是我的权责,当初是您把这种权责交给我的。”   “我是让你管别人,不是让你管我。”   “您提督三厂,贵为九千岁,更应该以身作则。”   “这……你能不能不管?”   “可以,只您除去我这个内行厂总教习的职衔,我就可以不管。”   “这!项刚,你太过了点儿了吧。”   “一点都不,我说的是实话,而且这已经是最有分寸的了。”   刘瑾脸色突一变,拍了座椅扶手:“项刚,你可别不知进退要挟我,真惹火了我……”   项刚平静地道:“九千岁,怎么样?”   刘瑾的态度马上又软了不少:“项刚,我授你职权,是让你管公事,你总不能连我的私事也管啊。”   “九千岁,什么叫公事,什么叫私事,这对您来说,公私很难明分,不错,您收干女儿是私事,但是这件事牵涉到您的安全,它也就变成了公事。”   “你这是强词夺理。”   “谁!九千岁,是我么?”   “这……那你说,你要我怎么办,你才满意?”   “很简单,取消收义女这一说,仍拿她当歌伎养,或者干脆把她给王如俊送回去。”   “开玩笑,君无戏言,我虽不是君,可也是九千岁,皇上以下就数我了,我怎么能说了不算呢,再说人家头都给我磕过了。”   “那也好办,请九千岁您准我辞职。”   “我不准。”   “恐怕由不得您。”   项刚两道浓眉往上一耸,转身要走。   “项爷。”   花三郎眼明手快,一把拉住。   项刚霍地转过脸来:“老弟……”   花三郎背着刘瑾,一施跟色道:“您赏我个面子,让九千岁考虑一下。”   “明摆着的事儿,有什么好考虑的。”   “项爷,九千岁何等尊贵,一言既出,礼都行过,总不能让他马上悔改,就算是不要这个干女儿,也得慢慢来,找个适当的理由啊。”   项刚转身望刘瑾:“您愿意考虑?”   刘瑾何乐而不愿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忙道:“愿意,愿意,行了吧。”   “好,过两天我再来听您的话,老弟,跟我走。”   他拉着花三郎,大步行了出去。   听不见步履声了,刘瑾才满脸气的猛拍座椅扶手:“该死的东西,惯坏了你了。”   这里刘瑾骂了一句。   那里项刚、花三郎一边往外走,项刚一边道:“老弟,你是什么意思?”   “项爷,我怕您弄僵了。”   “怕什么僵,大不了不干,他还能砍了我不成。”   “项爷,有件事您还不知道,您帮我找玲珑的事……”   项刚马上一脸歉疚之色:“抱歉,老弟,我没想到会这么难,以往没碰上过这种事……”   “不用找了,项爷。”   项刚一怔:“怎么说,不用找了?”   “玲珑现在内行厂里。”   项刚猛可里停了步:“真的?老弟。”   “真的。”   “你不是跟我开玩笑。”   “怎么会,这是什么事。”   “你告诉我在哪儿,我去把人要出来。”   “您已经见过了。”   项刚一怔:“我见过了……”猛又一怔:“难道会是那个什么秋萍公主?”   “项爷,一点也没错。”   项刚叫道:“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可不正是你告诉我的那个模样……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   花三郎苦笑道:“我要是知道,不就好了。”   “你没问过她?”   “她根本就装作不认识我这个人,现在她贵为公主,我敢轻易开口吗?”   “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简直弄得我满头雾水。”   “满头雾水的,可何止您一个人。”   项刚要往回走。   花三郎忙拦住:“不急,项爷。”   “不急?”   “九千岁不会轻易放手的,何况咱们刚才已经让他……”   “不行啊,老弟,你不知道九千岁的毛病,他虽然不能真个怎么样,可是他……他,你叫我怎么说呢。”   “您不用说,我懂您的意思,这一点我很放心,玲珑不是糊涂人,相信她能应付。”   项刚没说话。   “走吧,项爷,过两天再说。”   项刚一跺脚,走了。   两个久出了内行厂,花三郎道:“谢谢您跑来这一趟,我不跟您走了……”   “你不跟我去了,肖嫱还在我那儿等着呢。”   “那就让她多在您那儿坐会儿,我去给朋友送个信儿,让他知道一下玲珑的下落,然后再赶到您那儿接她去。”   “好,就这么说,我备好酒等你了。”   两个人分了手,项刚取道回他的霸王府,花三郎则直奔去找韩奎。   到了韩奎的朋友那儿,这回韩奎在,却是醉得差不多了。   花三郎一看见韩奎吓了一跳。   只这么两三天,韩奎象变了一个人,简直就不象人样了。   “韩大哥,韩大哥。”   花三郎叫了两声,没反应,暗一咬牙,伸手抵上了韩奎的后心,硬把内力渡了过去。   转眼间,韩奎混身大汗涔涔而下,散发着一屋子的酒味儿,韩奎虽是渐渐清醒了,不过人却显得有点虚弱,睁眼看了看花三郎,低低叫了一声:“三少爷……”   花三郎道:“韩大哥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三少爷,我没喝多少。”   “喝多喝少,韩大哥自己心里明白,只几天不见,你人都走了样儿,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下回来,恐怕就认不出韩大哥了。”   韩奎脸上浮现一丝羞愧苦笑,没说话。   花三郎吁了一口气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来给韩大哥开了方吧,玲珑有消息了。”   韩奎猛一怔,急抬眼,霍地站起,一把抓住了花三郎:“三少爷,您,您怎么说?”   “韩大哥,我说玲珑有消息了。”   韩奎身躯暴颤,手也抖得厉害,连嗓子都在颤抖:“她,她有消息了,是,是,是好是坏?”   “不坏,也不能算太好。”   “您这意思……”   “你坐下来,慢慢听我说。”   花三郎扶韩奎缓缓坐下,韩奎一边往下坐,一边问:“三少爷,她,她现在在哪儿?”   “内行厂。”   韩奎一怔,霍惊地又要往起站。   花三郎按住了他,道:“不用担心,韩大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韩奎讶然道:“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您是说……”   花三郎一手按住韩奎,一边把找寻玲珑,以及进入内行厂会见玲珑,还有所知玲珑怎么进入内行厂,到了刘瑾身边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韩奎脸色大变,猛往起一窜,连花三郎都没能按住他:“这个畜生,她居然……好,我不要这个女儿了,我找她劈了她去。”   他要往外走,花三郎如何肯放,一把抓住了他道:“韩大哥,你先冷静……”   “三少爷,您叫我怎么能冷静。”   “韩大哥……”   韩奎叫道:“三少爷,我韩奎不是什么名门大家出身,没念过什么书,可是前几年华家,后几年武林,教导得我韩奎颇明事理,颇知忠义,怎么会让我生了这么个大逆不道,忤逆不孝的闺女……”   花三郎沉声道:“韩大哥,你必须冷静。”   花三郎这一声暗蕴内力,韩奎听来一如当头棒喝,身躯一震,立即稍趋平静。   花三郎道:“韩大哥,我也身在三厂,怎么知道她的用心跟我不一样?”   韩奎摇头道:“不一样,不一样,她哪能跟您比,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我知道,她不是那么个用心。”   “那么你说,她是怎么个用心?”   韩奎脸上闪过抽搐道:“三少爷,她是为对付您啊。”   花三郎道:“我想到了,但是不象,她要是有那意思,今天当着刘瑾,她绝不会放过我……”   “可是……”   “韩大哥,别多虑了,玲珑是你的女儿,身体里流的是你的血,或许有一时的气愤,或许有一时的冲动,真要说毁了我,这种事她还做不出来。”   韩奎悲惨苦笑道:“不管怎么说,我韩奎现在是抖了,有个女儿成了刘瑾的干女儿,贵为公主,一人得道,鸡犬都能升天,我这个做爹的,还能不沾大光,还能不父以女贵?”   花三郎道:“韩大哥……”   韩奎一掌拍上桌子,狠声道:“她又不是没爹,我这个做爹的也还没死,她为什么非要去找那么个爹。”   花三郎道:“不管怎么说,我绝不相信玲珑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   韩奎低下了头,旋又抬起了头,道:“三少爷,她就不知道多想想,她是进去了,可是将来怎么出来啊!”   花三郎道:“韩大哥,这一点不只你想到了,我也想到了,她是进去了,除非刘瑾肯放,要不然她还真难再出来。”   韩奎头上青筋都暴了:“这怎么办啊!三少爷?”   “韩大哥,你放心,我已经想到了,还能不想办法吗?”   “三少爷,您有什么办法好想啊?”   “我是没有办法,以我的处境,在刘瑾面前还说不上话,不过我有说得上话的朋友,而且他已经说话了。”   韩奎忙道:“您是说霸王项刚?”   “不错。”   “您说他已经说了话,是……”   花三郎又把项刚跟刘瑾当面冲突的事告诉了韩奎。   韩奎一听好生激动:“三少爷,您为什么要拦项刚呢,让他当时把玲珑要出来了,不就没事了吗?”   “韩大哥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那种情形下万一僵在了那儿,刘瑾怎么肯放人。”   “可是过两天……”   “我让刘瑾冷静冷静,好好考虑考虑利害得失,相信他不会为了一个干女儿,不要这个大臂助,内行厂的总教习的。”   韩奎道:“但愿如此了。”   “韩大哥,我是来给你送个信,好让你放心……”   韩奎苦笑道:“三少爷,我更不能放心了,万一她真要是出不来了,倒不如让她死了好,我会当没生这个女儿。”   “不会的,韩大哥,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绝没有任她长久待在刘瑾身边的道理,除非……”   “除非什么,三少爷?”   “除非玲珑她的心意能跟我一样,那对我倒是一大臂助。”   韩奎神情震动了一下,没说话。   花三郎轻轻拍了拍韩奎,道:“韩大哥,放心在家里待着,酒别再喝了,一有消息,我马上会来给你送信儿,我走了。”   花三郎走了,韩奎送到了门口,望着花三郎身影不见,他脸上浮现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奇异神色,喃喃道:“玲珑的心意,要是能跟三少爷一样,那对三少爷是一大臂助,对三少爷是一大臂助……”   不知道韩奎在想什么?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花三郎赶到了项刚的霸王府,肖嫱还在那儿等着,一见花三郎来到,肖嫱那一泓秋水似的眸子里,始闪漾起异样的光采。   项刚一旁笑道:“我的天爷,你可来了,宁陪个石头人儿都不陪这位肖姑娘,神不守舍,心不在焉,半天没一句话,你要再不来,恐怕她都能睡着了。”   花三郎窘笑未语。   肖嫱却娇靥微酡道:“项爷就会开我的玩笑,谁说我神不守舍,心不在焉了,您看我现在不是挺好吗?”   “是啊!”项刚道:“该好了,再不好那才怪呢!”   肖嫱低下头笑了,连雪白的耳根都泛了红意。   花三郎忙岔开话题:“项爷,您都告诉她了?”   “老弟,她?你说谁呀!”   花三郎笑笑道:“项爷,您别忘了,有朝一日,您还用得着我呢。”   他指的是南宫玉那方面。   项刚是粗中有细,一点就透,哈哈一笑道:“好厉害,使出杀手锏了,算我告饶,都告诉她了,行了吧。”   肖嫱不敢看花三郎,但却非看不可:“你给朋友送过信儿了?”   “嗯。”   “朋友怎么说?”   “除了急着想要回女儿来,他还能怎么说。”   项刚一旁拍了胸脯:“放心,老弟,包在我身上,我拿项刚这两个字担保,非还你那个朋友个活蹦乱跳的女儿不可。”   肖嫱嗔道:“瞧您说的,人家是个大姑娘,又不是鱼虾。”   项刚指着肖嫱道:“姑娘,别帮她说话,保不定她是你一个情敌。”   肖嫱道:“我不怕,也能容。”   说完了这句话,肖嫱才红了娇靥。   项刚大笑。   花三郎皱眉道:“项爷,您就不能说点儿正经的吗?”   “正经的,有哇,早就准备好了,走,咱们喝酒去,先把别的事情抛开。”   项刚一手一个,拉着就走。   项刚这里跟花三郎喝上了酒,美艳俏丽的肖嫱一旁作陪,偶而也作轻尝浅酌,三个人暂时抛开了别的。   但是也就在这时候,韩奎到了兵马司王如俊府外。   韩奎换过了一身的新行头,显然也经过了刀尺,除了人稍显清瘦,脸色稍显苍白,那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恢复的以外,比花三郎见他的时候好看多了。   叫开了门,看门的狗眼看人低,瞪着眼刚要喝问,韩奎亮出了花总教习的招牌,硬把看门的一句话逼进了喉咙里。   王如俊在签押房接见,韩奎见过礼后,就让王如俊摒退左右。   花总教习四个字还真管用,王如俊犹豫一下,居然照办了。   等到左右退了出去,王如俊会错了意的探身轻问:“花总教习有什么指示?”   “王大人知道不知道,秋萍现在已经被九千岁收为干女儿,贵为公主了。”   王如俊先吓了一大跳,继而大喜,猛可里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韩奎,急急问道:“真的?你怎么知道?”   (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花总教习亲口告诉我的,还错得了。”   王如俊乐透了,简直要手舞之,足蹈之:“好啊,好啊,我是真献了宝了,这下我王如俊要飞黄腾达了,这下我王如俊不会老死在兵马司里了。”   韩奎当头泼了他一盆冷水,一摇头道:“不好。”   王如俊一怔:“你怎么说,不好?”   “不错,不好。”   “你……,这……为什么?”   “因为我是秋萍的父亲。”   王如俊只一怔:“胡说,秋萍说她已经没亲人了。”   “这就是不好的道理所在,若要是让九千岁知道了,这欺九千岁的大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啊。”   王如俊脸色变了:“你,你真是秋萍的父亲?”   “假不了,难道王大人你看不出,秋萍跟我长得很象。”   王如俊立即盯上了韩奎,盯着盯着,两眼里流露出狰狞眼色:“不要紧,秋萍原本说没有亲人,我就让她永远没有亲人。”   他张嘴刚要叫,突然间他发现了一幕奇象,他看得怔住了,也把他到了嘴边的一句话吓了回去。   原来,桌上的铜镇纸到了韩奎的手里,在韩奎的手里跟豆腐似的,韩奎要它变什么样,它就变什么样。   韩奎笑了笑,还把铜镇纸弄回了原状,放了回去:“王大人,我先找上了花总教习,花总教习指点了我这条明路,他要我来找你,可要是我老不回去,他就自己来找你了,王大人,这位花总教习,是三厂的新贵,可不怎么好惹啊!”   王如俊一张脸刷白:“那……老兄,这样,你,你要多少,只管开口。”   韩奎笑了,一摇头道:“王大人,别以你心度我腹,你爱这个,我并不一定也爱这个。”   “那你老兄是要……”   “你去看看秋萍去,我扮作你的随从,让我去见秋萍一面。”   “这……”   “怎么?”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她如今贵为公主,我怎么能让你随便见她。”   “她就是贵为皇后娘娘,我也总还是她的爹。”   “万一让九千岁知道了……”   “九千岁不会知道。”   “万一公主她当场说破……”   “那是她不要我这个爹了,她连我这个爹都不要了,王大人你也不用为自己叫屈了。”   “不行,我怕。”   “你怕不怕我嚷嚷开了,传到九千岁耳朵里去?”   “这……”   “王大人,是福是祸,都看你自己啊。”   王如俊象泄气的皮球,颓然坐了下去,半天才道:“什么时候去?”   “当然是越快越好。”   王如俊抬起刷白的脸往外喊:“给我备轿。”   喊声不大,生似大病初愈没力气。   而签押房外的人居然听见了,森雷般的一声答应。   一盏热茶工夫过后,王如俊的小轿到了内行厂外,停下,他下轿带着身后的一名随从,步行进了内行厂。   刘瑾的内行厂,一如当今皇上的紫禁城,没有特别的恩宠,未经特许,文武百官是得靠两条腿走路的。   到了里头,王如俊说明来意,当然是求见九千岁。   巧了,九千岁不在内行厂,进宫给太后干娘请安去了。   王如俊马上转话锋,求见秋萍公主。   当值的大档头说了话:“九千岁临进宫特别交代,不许任何人见公主,王大人你沾了进献的光,你应该不在禁止之列,跟我进去吧。”   王如俊松了一口气。   跟在后头的随从一颗心也落了下去。   进入内堂,王如俊奉命稍候,大档头进去请出了秋萍公主,然后就侍立一旁。   随从自是低头不能仰视。   王如俊趋前行礼如仪:“下官兵马司王如俊,参见公主。”   秋萍公主一身晚装,坐在那儿很象那么回事,轻抬皓腕道:“不是王大人,我没有今天,少礼。”   “谢公主。”   王如俊起退,随从突然一步上前:“王大人的随从,小的韩奎,给公主请安。”   韩奎正要当真施下礼去。   秋萍公主陡然一惊色变,急喝道:“慢着。”   韩奎停住了,道:“公主……”   秋萍冷然道:“我贵为公主,怎么能受你这么一个下人的礼,你是王大人府的下人,连见都不配见我,出去。”   王如俊听得直发愣,道:“公主,他,他说……”   韩奎缓缓说道:“公主可知道,我若是被公主赶了出去,就难免挨王大人一刀。”   秋萍公主道:“我要是把你赶了出去,你就难免挨王大人一刀?你这话什么意思?”   韩奎道:“我告诉王大人,我是公主的生身之父,若是公主把我赶了出去,那就表示公主不认我这个生身之父,也就等于我欺骗了王大人,公主请想,王大人会轻饶得了我么?”   秋萍公主怔了一怔,旋即又淡然道:“原来如此,这你不必操心,我可以不让王大人伤你毫发。”   韩奎目光一凝道:“公主不追究我冒充公主之父的事,难道就不怕人动疑吗?”   秋萍猛一惊色变:“这……我何等身份,岂会跟你这个王大人手底下的下人一般见识,还不给我出去。”   韩奎双眉陡然一剔,冷然道:“只知道有陈世美不认发妻的事,还没听说过有女儿贪图荣华富贵,不认亲生爹娘的事,活在人世还有什么意思,公主不必撵我,我就血溅尸横,死在公主眼前了。”   韩奎扬手欲劈自己天灵。   秋萍公主急忙站起,叫道:“爹,您不能……”   韩奎扬起的手停住了:“公主叫我什么?”   秋萍公主跺脚道:“爹,您这是干什么?”   韩奎转脸望王如俊:“王大人听见了吧!”   王如俊怔怔地道:“听见了,听见了。”   “我没有骗王大人吧,”   “没有,没有。”   “那么王大人是不是可以回避一下,让我父女说些贴己话。”   “这个……”   韩奎道:“我看恐怕还得公主说句话。”   秋萍公主迟疑了一下:“王大人,你就暂时回避一下吧!”   “是,下官遵命。”   这回王如俊可真听话,深深一躬身,退了出去。   秋洚公主旋即转望大档头,沉声道:“这件事谁要是敢给我泄露出去,我就要谁的脑袋,听见没有。”   大档头忙躬身:“卑职不敢。”   秋萍公主道:“不敢就好,你们都出去吧。”   “是。”   大档头退了出去,既然说你们,当然就包括跟在秋萍公主身后的两名侍婢,当然,两名侍婢也退了出去。   等到人都出去了,秋萍公主脸色一沉:“是不是他告诉了您?”   韩奎冷喝道:“他是谁,谁又是他,你还有脸问。”   扬手一掌掴了过去。   “叭”地一声脆响,秋萍公主那吹弹欲破的娇靥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打得她一个踉跄坐在了椅子上,惊叫道:“爹……”   韩奎暴声道:“不要叫我,我没有你这种女儿,你爹没有死,你居然跑到这儿来认贼做父,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秋萍公主霍地站起:“我认贼做父,认贼做父的不只我一个,华家的三少爷都能变节易志,卖身投靠,我这个曾经是华家下人的女儿,又为什么不能。”   韩奎气得发抖:“好,你能,你能,可是你告诉我,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让他那么舒服,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抓着机会我就要整掉他。”   “你,你这个畜生。”韩奎扬手又要打,但是手到半途,变成了一把把秋萍公主抓了过来,脱口叫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三少爷是什么用心,你知道不知道三少爷是负了什么任务。”   秋萍公主正要挣扎,闻言一下子瞪大了一双美目:“用心、任务?”   “他是……这是机密,一不小心泄露出去,三少爷的成败安危事小,再想除刘瑾可就难了,你叫你怎么跟你说,你叫我怎么跟你说呢!”   秋萍公主一双美目瞪得更大了:“您是说,他是为了……”   “除了华家的人,有谁能执行这种任务,又有谁愿意忍辱负重,背这种黑锅,又有谁愿意不惜毁誉褒贬,招惹世人唾骂。”   “他,他当真是……”   “当然是。”   “您怎么知道?”   “三少爷亲口告诉我的。”   “您相信?”   “当然相信,我对华家的人太清楚了,我只有信不过自己的时候,绝没有信不过华家人的时候。”   秋萍公主如遭雷殛,疯狂似的摇头:“我不信,我不信……”突然她哭了,哭着摇头道:“爹,您,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   “不能告诉你,压根儿就不能让你知道,可是谁会想到你……你会这么做,要不是我怕你坏了三少爷的大事,怕你成为千古罪人,到现在我还不会告诉你。”   突然间,秋萍公主哭得更厉害了。   韩奎猛吸一口气,人为之平静了一下,他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心里的主意,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孩子,有些事不能强求,辈份不对,这档子事根本就不可能有结果,你,你实在不该……你有没有想到,眼前事一旦拆穿,连你自己在内,会害多少人。”   秋萍公主猛抬头,哭着道:“爹,我知道错了,我该死。”   砰然一声跪倒在韩奎面前。   韩奎一下子眼泪猛然夺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就爱逾性命,如今……韩奎伸手扶起了秋萍公主,流着泪道:“孩子,想开点,看开点吧,爹只你这么一个,多少年父女相依为命,爹不能没有你,你要是再这么糊涂,不如你就一刀先杀了爹。”   “爹,女儿不孝,女儿该死。”   父女俩互拥哭作一团。   突然,秋萍公主离开了韩奎,道:“爹,我跟您走,咱们现在就走。”   韩奎一惊道:“不,不行,孩子,咱们现在不能走,咱们现在走,或许可以走得脱,天涯海角,他不一定找得到咱们,但是咱们现在一走,就非连累三少爷不可。”   “咱们走,怎么会连累三少?”   “你不知道,我去找王如俊,是打着三少爷的招牌去的,刘瑾的用心我也清楚,三厂一旦有事,他一定非把差事派到三少爷头上不可。”   “那……现在不走怎么办呢?”   “不要紧,你先安心的在这儿待着,三少爷已经找项刚帮忙了,相信一两天项刚能把你要出去。”   秋萍公主想到了项刚跟刘瑾冲突的事,对这位项霸王,她是相信他有这个能力的。   这一席酒喝得差不多了,不但花三郎跟项刚都有了相当浓的酒意,就连肖嫱娇靥上,都象抹了胭脂似的,泛起了一片动人的酡红。   桌上,还有些剩酒残菜。   望了望眼前的花三郎跟项刚,道:“项爷喝了不少,该歇息了。”   项刚咧嘴一笑:“肖家姑娘跟我玩心眼儿,怎么不说你想偕檀郎归去了呢!”   肖嫱娇靥上的酒意,陡然间又浓了三分,道:“您干吗老跟我过不去嘛。”   “我?天地良心。”   花三郎道:“项爷,我们还是真该回去了。”   “嗯!你们是真该回去了。”项刚加重了语气,旋即又一点头道:“好吧,我不做罪人,放人。”   花三郎一笑偕项刚站起:“反正我的脸皮够厚,我不在乎这个。”   “是嘛,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还有什么好怕的。”   肖嫱皱眉道:“到底是喝多了,您就不能说点儿正经的。”   “想听正经的?好,老弟,放心回你那温柔乡去领略温柔滋味吧,玲珑的事有我呢,包在我身上,我要是不能还你个完完好好的玲珑,往后你就别见我的面。”   “您言重,也只有偏劳您了。”   项刚拍了拍花三郎:“走吧,我送你们小两口儿出去,肖嫱姑娘有自备的香车,用不着我派车了。”   项刚送客送出了大门,望着那辆双套马车载着一对璧人远去,项刚的脸上,缓缓浮现起一丝落寞神色……   花三郎跟肖嫱坐在马车里。   也许是因为几分酒意,肖嫱靠得花三郎很紧。   也许是因为几分酒意,花三郎居然轻舒猿臂,拥住了肖嫱的娇躯,蹄声得得,轮声辘辘。   马车微颠簸轻晃。   夜风微有寒意。   车里温暖如春。   暗香浮动,兰泽微闻。   这该是最为醉人的一刻。   马车,从肖府侧门驶入,直到花园门口,影儿成双,下马车步入水榭。   不知是肖嫱事先交代过,还是巧婢慧心,香茗两杯,红烛一枝,使这座水榭,显得既宁静又安详,还有一种令人说不出,但能清晰感觉出的动人气氛。   侍婢们退了出去,人影儿隔几对坐,望夜空玉兔,水面金钩,天上人间两明月。   四目交换,未发一言,肖嫱流露出少女特有的娇羞,还有心底里的甜蜜。   突然,花三郎心底震颤,这份震颤由心底上升,使得他忙垂目定神。   这,原本无声无息。   但是,肖嫱觉察到了,娇靥一红,螓首半挽,低低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跟你喝杯香茗,剪烛窗下,默默相对。”   花三郎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防的是自己。”   “为什么。”   “礼,理。”   “呃!”   “此时此地,我不该,也不能。”   “正人君子!”   “不敢自认,只是知道不该,不能而已。”   肖嫱又低下了头:“我知道,我说过,我能等。”   花三郎双眉轩动了一下,要说什么,可却又忍了下去。   寂静的一刹那。   肖嫱抬起了头:“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想玲珑?”   “不是。”   “总该有点什么?”   “说了你不一定相信,此刻脑中一片空白。”   “呃?”   花三郎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   肖嫱道:“谁说不相信了,我说了么?”   “这么说,你相信?”   “对你,我没有不相信的,但是,总该有个理由。”   “什么总该有个理由?”   “为什么现在你会脑中一片空白?”   “我也说不上理由。”   “一个人脑中总会想点什么。”   “要是知道该想点什么,脑中也就不会一片空白了。”   肖嫱凝目良久,娇靥上的神色,微微变化了一下:“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有心事脑中还会一片空白?”   “那很难说。”肖嫱道:“如果一个人心事太多,心烦缕乱之余,就会不知道该想什么好,脑中自然是一片空白。”   “没想到这方面你倒是挺有研究的。”   肖嫱淡然而笑,微一摇头道:“那倒不是,象我这么一个女儿家,自小到大,经历的事情太多,经验自然也要比别人多一点,处在这么一个环境里,实在也需要比别人多知多懂些,要不然是站不住脚的。”   “呃!你处的环境这么复杂么?”   “难道你不觉得?”   “我还真没有感觉到。”   “那是因为你进入这个环境不久,过些时日,久而久之,你就会有所感觉了,到那个时候,你也自然会想尽办法使自己站稳脚步了。”   “是这样么?”   “是这样。”   “我没想到这个环境,会这么复杂难处。”   “我刚说过,过些时日,久而久之,你就会发觉了。”   “这我就不懂了。”   肖嫱凝睇问道:“你不懂什么?”   “既是这个环境这么复杂难处,为什么还处下去,为什么还留恋不舍呢?”   肖嫱脸色一变道:“我不怕你知道,没有人对这个环境留恋不舍,但是肖家父女没有别处好去,没有别的路可走。”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我记得听你说过,但是你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肖嫱默然未语。   花三郎道:“我无意探询……”   “不。”肖嫱娇靥上突然浮现起一片坚毅之色:“我应该告诉你了,我已经把我的心交给了你,将来有那么一天,人也是你的,对你,实在不该有所隐瞒,这么多天以来,这件事在我心里就象块瘤,我要是不告诉你,我觉得良心不安,觉得对不起你。”   花三郎忙道:“不要这么想,谁都会有些隐衷。”   肖嫱摇头道:“别人有什么隐衷,我不管,也不干我的事,但是我对你,不该有隐衷。”   花三郎本想探查肖家父女那不为人知的来历,但一旦面临着它,他却又有所犹豫,只因为他自己也是个有隐衷,有秘密的人。   他道:“不,你……”   肖嫱道:“你不用拦我,我自认做得没有错,而且我已经决定了,就绝不会再隐瞒下去。”   花三郎只好默然了。   只听肖嫱问道:“你可知道,武林中有个号称第一世家的华家?”   花三郎没想到她会突如其来的问起他自己华家,心里猛一跳道:“知道,怎么?”   “我父女武林中不能容身,改名换姓,投身三厂,跟这个第一世家的华家有关。”   花三郎怎么也没想到,肖嫱父女武林难以容身,改名换姓,投身三厂,是跟他华家有关,当即道:“呃!跟华家有什么关系?”   肖嫱似乎难以启齿,低下了头,片刻之后,才又抬起头,道:“我爹做了一件对不起华家的事。”   “这就不对了,肖老只是做了件对不起华家的事,怎么说难见容于武林。”   “你既知华家,就不会不知道,若是某一个人难见容于华家,就等于难见容于天下武林。”   这倒是不折不扣的实情。   花三郎道:“那么,肖老做了什么对不起华家的事呢?”   肖嫱道:“你可知道,华家有三位少爷?”   花三郎心里又是一跳:“知道。”   “华家三位少爷,人品一个比一个好,武功一个赛一个高,就中那位华家二少爷,性情有点风流……”   花三郎心想:她倒是颇知二哥。   “华家二少已经成了家,华二少奶奶出身大家,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人长得又好,按说是神仙眷属,羡煞人寰,但是那位华二少风流成性,在外头结识了一个名满武林的淫邪女子‘散花天女’邬玉娇,而这个邬玉娇,有一年在巫山之上,却死在了我爹手里,我爹知道了邬玉娇跟那位华二少的关系之后,不敢多在武林中停留一刻,立即改名换姓带着我躲到了京里……”   花三郎静听至此,脱口说道:“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肖嫱没在意道:“许是那位华二少哑吧吃黄连,没敢张扬,所以武林中没人知道这件事。”   花三郎不知他二哥在外藏娇的事,但是却知道那位“散花天女”邬玉娇,昔日是死在谁的手里。   他道:“我知道了,肖老原该是‘寰宇神君’乐无忌。”   肖嫱吁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已经把我父女的来历告诉你了,心里也舒服多了。”   花三郎双眉轩扬道:“‘寰宇’乐神君虽然身在黑道,但是生平并没有什么大恶,为个邬玉娇竟舍弃一方霸业,岂不可惜?”   肖嫱黯然道:“那有什么办法,要是让那位华二少含怒找上寰宇,我父女舍弃的,就不只是一方的霸业了。”   花三郎心里暗暗有气道:“贤父女可曾想到错不在己,‘散花天女’邬玉娇本就该死。”   “话是不错,但是谁叫她是那位华二少的人啊!”   “华二少又怎么样,他总得讲理。”   肖嫱悲凄苦笑:“武林中要是有那么多理,不早就平静无事了吗?”   “武林中或许没那么多理,但是华家被尊为第一世家,他们应该讲理。”   “华家或许讲理,但是以华家的声威,又怎么会容我父女进入华家大门去讲理,只要华二少有一句话,武林黑白二道,就会对我父女群起而攻。”   花三郎道:“我就不信这个邪……”   他站了起来,负手踱步。   肖嫱道:“你必须要信,因为我父女惹的是华家二少爷。”   花三郎突然停步凝目:“假如有人能让那位华家二少低头认错,不再追究呢?”   肖嫱一怔道:“假如有人能……谁?”   “我。”   肖嫱猛然站了起来,惊声道:“不,不能让你为我父女去招惹华家。”   “我不怕。”   “我怕。”   “你是见外?”   “不,假如没了你,不管我活在什么地方,都了无生趣。”   花三郎暗暗一阵感动,道:“你是怕我死在他们手里。”   “事实如此,我不能否认。”   “假如我有把握,华家的任何一人奈何不了我呢?”   “没有人有这种把握。”   “现在总算有一个了。”   “不,你不能……”   “你不信?”   “我知道你机智过人,武功高绝,但是我还是不能相信。”   花三郎话锋忽转:“贤父女见过华家那位二少爷吗?”   “我没见过,我爹见过。”   花三郎点头道:“那就好。”   肖嫱惊容道:“慢着,你要干什么?”   “你不用管。”   “不,我必须要管,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你要是认为这样的话,就让我为贤父女做点事。”   “我不是不让,而是这件事你管不了。”   “照你这么说,天地间就没有公理王法了。”   “那倒不是,而是……”   “你要是信得过我,就不要再多说什么了。”   “问题是我信不过,不能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我跟你保证,我不会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不,任何人无法跟华家人抗衡。”   “现在有一个,早先也有,你没发觉。”   “早先也有?”   “对,早先也有。”   “谁?”   “三厂。”   肖嫱一怔,叫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想错了吗?以华家的作为,他们是容不下三厂的,如果三厂不能跟他华家抗衡,他华家不就早就毁了三厂了吗?”   肖嫱道:“但是你有没有想到,以华家的作为,三厂也容不下华家,而华家到如今仍是武林中的第一世家。”   “你的意思我懂,至少双方是旗鼓相当,谁也不敢先招惹谁,有这种情形作为后援,你还怕什么华家。”   肖嫱忙摇头道:“不,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能让你为我父女去招惹华家。”   花三郎道:“好,不谈了。”   他走过去坐了下去。   肖嫱道:“你……”   “你没听我说么?不谈了。”   肖嫱不放心地望着花三郎,但是她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花三郎还在睡梦中,让不算大的敲门声惊醒了。   花三郎睁开眼就问,门外答应的是个少女声,不用说,是肖嫱派婢女来侍候他起床了。   花三郎哪习惯这个,当即道:“不敢劳动姑娘们,我已经起来了。”   门外婢女道:“不是的,总教习,婢子还有别的事。”   花三郎忙披衣而起,他才道:“请进来吧。”   门开了,两名彩衣少女走了进来,齐施一礼道:“姑娘转来文(OCR者云:这里少了2页)   在花三郎来说,更属容易,信手拈来,几首绝句,几首律诗,顷刻而成。   花三郎本是随意之作。   文中奇却当做宝似的,吟哦爱不释手!硬求来收藏,他说得好,诗好、字好,简直是无价之宝,平常能上哪儿求?求都求不到。   花三郎一笑,只好由他。   花赏了,诗作了,酒也喝了。   这一番赏花、饮酒、作诗,足足耗费了两个多时辰。   等到花三郎回到了水榭里,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花三郎回到水榭的时候,肖嫱已经不在了,水榭里空无一人。   许是肖嫱回她小楼去了。   刚好一个人静静。   讵料花三郎刚在靠椅上坐下,身子往后一靠,正想闭目歇息。   水榭外传来了步履声,轻盈的步履声,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   花三郎坐着没动。   肖嫱进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另一套衣裳,人也似沐浴方罢,浮动的暗香,永远是他熟悉的,但是装束打扮,却是时时变换,时时不同的。   女为悦己者容,果然不错。   肖嫱看见花三郎,莲步轻移,娇躯轻挪,坐在了花三郎身旁,未语先绽露出甜美的笑容:“花儿好看吗?”   花三郎笑笑道:“人比花娇。”   肖嫱一怔,倏地睁大一双美目:“你是不是喝酒了?”   “喝了一点儿,赏花不能无酒,无酒又怎能作诗。”   “那难怪。”   “难怪什么?”   “没喝酒,你不会说这种话。”   “酒后吐真言?”   “你喝还没那么多。”   “那么说,是虚言假话。”   “不,我宁愿相信是真的。”   花三郎没说话。   “诗稿呢!我看看。”   “让文老夫子强留下了。”   肖嫱银牙轻咬,狠声道:“他倒识货,可恨抢在了我前头。”   “幸好他留下了。”   “怎么说?”   “要是让你看见,你非团了扔掉不可。”   “胡说,我才舍不得呢。”   “是么。”   肖嫱吁了一口气:“舍不得也只好舍了,告诉你吧,内行厂有人在等着你呢。”   花三郎一怔:“内行厂?谁?”   “那位秋萍公主派来的。”   “玲珑,她又想干什么?”   “没说,只说请你去一趟,八成儿,小姑娘又想你了。”   “不许胡说。”   花三郎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肖嫱陪着他到了前厅,一名大档头带着两名番子坐着。   虽然恭候多时,可没一点不耐烦神色。   当然,那是沾了秋萍公主的光。   秋萍公主这回接见花三郎,是在内行厂那赛过皇宫内苑御花园的花园里。   而且,只秋萍公主一个人。   大档头告退以后,花三郎瞧着秋萍公主不说话。   秋萍公主却站了起来,轻声道:“叔叔,爹来过了。”   花三郎吓了一跳:“怎么说,你爹他……”   秋萍公主点了点头。   花三郎要问,忽又改了口:“玲珑,现在你认叔叔了。”   “该认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您的良苦用心。”   花三郎心头一怔,急道:“韩大哥他……究竟怎么回事?玲珑,快说。”   秋萍公主说了,把韩奎进内行厂的经过,告诉了花三郎,一点也没漏。   花三郎听得直发愣,愣了老半天才说道:“韩大哥他还是……你今天找我来,只为告诉我这个?”   “不,有件重要事求你帮忙。”   “什么事?”   “告诉项刚,别要我出去。”   花三郎一怔忙道:“你!你什么意思?”   “您总不会以为我贪图这儿的荣华富贵吧?”   “当然不会。”   “那您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我总要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我这么说吧,您干什么,我也想干什么。”   花三郎大吃一惊:“不行。”   “怎么不行?”   “太危险。”   “本就危险,不危险就没意思了。”   “你以为这是好玩儿的。”   “我不是为好玩儿,难道您是?”   “你年纪太小,干不了。”   “您又大我多少岁,秦甘罗十二岁身为太宰,石敬塘十三岁拜将登台,我要是再大,就成了大姑娘,嫁不出去了。”   “别胡说。”   “我说的是实话。”   “玲珑……”   “我求您。”   “我不能答应。”   “您非答应不可。”   “不行。”   “您要不帮我这个忙,我就六亲不认,谁也拿我没办法,我不信您会让谁害我。”   “你……”   “我求您。”   “玲珑……”   “您一个人,势单力孤,不能没个帮手,您费了那么大事,现在却没有我深入,这在别人来说,求都求不到,您舍得就这么放弃。”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理,但是这件事我不能不征求你爹的同意。”   “只要您答应,我爹他自然就同意。”   “不,我一定要先问过他,我能答应你的,也只有先替你征求他的同意。”   “您别忘了,我爹不是个不明大义的人,要不然他当初进不了华家的大门,如今也不会跑进内行厂来,找着我既打又骂的。”   花三郎道:“既是你这么了解你爹,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秋萍公主道:“您就不能先点个头,让我高兴高兴。”   花三郎道:“玲珑,你应该了解我的立场。”   秋萍公主默认了,但她旋又问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我爹?”   花三郎道:“离开内行厂我就去。”   秋萍公主微一点头道:“好吧。”   花三郎道,“你找我来,就只为这件事。”   秋萍公主目光令人难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我既然已经叫您一声叔叔了,别的我还能要求什么?”   花三郎暗暗一怔,从心底泛起一种异样感受,道:“玲珑,你还小。”   秋萍公主微一摇头道:“不能说我还小,只能说谁叫我小人一辈。”   花三郎拉过秋萍公主的柔荑,轻轻拍了拍道:“无论说哪一样,你都是个好姑娘,但是……我这么说吧,一个做叔叔的,应该怎么爱他的侄女儿,我会比他付出的更多。”   “您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花三郎忙道:“玲珑……”   秋萍公主幽幽地道:“我话还没说完呢!您急什么?我要的不是那些,但是既然得不到我想要的,有那些,也聊胜于无了。”   花三郎着实为之感动,甚至有点心酸,他握了握秋萍公主那纤小柔滑的手,道:“玲珑,别傻,现在好好孝顺你爹,将来做叔叔的给你找一个强过几倍的。”   秋萍公主摇头道:“不可能,再也没有了,要不怎么会有‘不出世’这三个字?也许将来会有,但是我不能长生不老,等不到那时候的,我会听您的话,好好孝顺我爹,我打算奉养他老人家一辈子。”   这是什么意思?   花三郎不会不懂,他听得心头猛震,但是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光劝是没有用的,这位姑娘是个出了名的死心眼儿,尤其在这方面,怕只怕是越劝越糟。   他缓缓收回了手,站了起来:“你一定急着想知道,你爹怎么说,受人之托,不能不忠人之事,我这就去找他去。”   秋萍公主仰起娇靥,眨动了一下美目:“我会放您走的,能不能让我再问您一句?”   显然小姑娘看破了,他急于逃避。   花三郎有点窘,道:“你问吧,我听着呢!”   “那位肖姑娘,她想干什么?对她,您又是什么打算?”   花三郎万没想到小姑娘会问这,心里猛然一跳,脑中意念电闪,道:“我不瞒你,能进入三厂,她帮了我很大的忙,至于我对她作何打算,她父女跟三厂中人略有不同,但是将来怎么样,现在谁也难以预料。”   “她比我强多了,我真恨不得能跟她换换。”   花三郎忙道:“玲珑,你……”   秋萍公主从石凳上站了起来道:“瞧您急得那个样,放心吧,我这就放您走。”   花三郎简直有如逢到大赦一般,急急忙忙,转身就要走。   秋萍公主忙道:“不,我不是这意思,您别误会,我只是说,总会放您走的。”   “那就好。”   花三郎潇洒地转身往外行。   秋萍公主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但是娇靥上的神色,却是令人难以言喻……   花三郎真是个信人。   离开内行厂,他就直奔韩奎的住处。   今天韩奎没喝酒,但却负手踱步,急躁不安。   似乎他是为花三郎急躁,一见花三郎进来,神色一喜,忙迎了上来:“三少,怎么样?”   花三郎往下一坐道:“韩大哥,你的麻烦来了。”   韩奎一惊:“是因为玲珑?”   “可不是因为玲珑。”   韩奎又一惊,急急问道:“三少,是不是阉贼知道她的来历了?”   花三邯看了看韩奎道:“倒不是阉贼知道了她的来历,而是她刚把我找去了。”   “把您找去了?怎么了,什么事?”   “韩大哥,我问你,是谁让你去找她的,又是谁让你把我和盘托给她的。”   韩奎怔了一怔,马上换上一副不安神色道:“原来您是为这……三少,您千万原谅,我忍不住,实在忍不住,我不能让她坏了您的大事,真要那样,我父女就成了千古罪人……”   “你就是为这,忍不住去找她,还情有可原,但是你把我和盘托给了她,又是为了什么?”   韩奎一脸痛苦神色:“三少,我是为了怕她坏您大事去找她的,起先她的态度很顽强,您知道,我只这么个女儿,我总不能亲手杀了她,所以我只有把您的情形告诉了她,事实上当她知道您的任务之后,她的态度马上就有转变了。”   “事已至今,怪你也没有用了,只是你还不知道,玲珑她态度转变得太积极了。”   “她态度转变得太积极了,您这话……”   花三郎把玲珑的态度,以及想做的,全告诉了韩奎。   韩奎静静听毕,皱着眉坐在那儿,半天未发一言。   花三郎道:“我知道,你只这么个女儿,我也不赞成,可是我不能不拿你来应付她。”   韩奎陡然地双眉一展,突然道:“不,三少,就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没个儿子,所以我不能不让我这个女儿,替韩家做些能扬眉吐气的事。”   花三郎怔了一怔:“韩大哥……”   韩奎抬手拦住花三郎的话头,道:“三少,我曾经为怕我父女成为千古罪人而担心,如今玲珑能有如此转变,老天爷能赐给我父女如此机会,韩奎我是求之不得,怎么会说个‘不’字?”   花三郎道:“可是韩大哥,你要知道,这种事不是儿戏,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杀身之祸。”   “我清楚得很,可是三少您也该明白,从华家那两扇大门里出来的人,不怕这个。”   “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只这么个女儿。”   “纵然没儿没女又如何,难得我有这么个女儿,她愿为韩家争些光采,我又怎么能拦她,纵然她不幸牺牲了,我姓韩的在人前照样昂首阔步啊!”   花三郎心念转动了一下:“既是这样,我就不再劝你了,我会尽快的让玲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有个大麻烦,我得先想法子解决。”   “三少,有什么大困难?”   “项刚那一头儿,你忘了。”   韩奎呆了一呆道:“这还真是大麻烦。”   “项刚要把玲珑要出来,九成九是基于对我的一番好意,我又怎么能对项刚说,不必把玲珑要出来了,就让她在九千岁身边待着吧,我开不了口啊,总得有个足以使人信服的理由啊。”   韩奎一双眉锋皱得老深:“这真是大麻烦,这真是大麻烦。”   花三郎道:“我是弄巧成拙了,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今天这种地步。”   “那怎么办啊,三少?”   “倒是有这么一个办法,告诉玲珑,紧抓住刘瑾,这样说不定可以为这件事逼走项刚,但是我担心刘瑾不会为个秋萍宁舍项刚,而且我也不忍心这么对项刚。”   “那怎么办呢?好歹您总得拿个主意啊!”   花三郎想了一阵才道:“这个办法或许可行,刘瑾、项刚,两方面都各退一步,不谈什么干女儿,玲珑留在内行厂,项刚也得过且过。”   “这样刘瑾那方面绝没问题,恐怕项刚那一头不会答应。”   “那还在我怎么说,项刚所以非要出玲珑来不可,是为了我,况且项刚有过只要不称公主,收个歌伎还凑和的意思,只要我松松口,他应该也会让一步。”   “但是您又凭什么松口呢,总该有个理由啊!”   “这个理由好办,为的是那位九千岁刘瑾,这个理由足够了。”   “好……三少,我看也就这么办了,您要先去找项刚。”   “不,只能到时候再说,先去找他就不够真了。”   韩奎点点头道:“对。”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五章 手足     一晃就是两三天,平静的过去。   这两三天之中,花三郎进过内行厂,也谒见过秋萍公主,并且还秘密面授机宜,好在谁都以为秋萍公主中意这位花总教习,不但是没在意,反而趋炎附势地对这位未来的“驸马爷”特别恭谨。   就拿刘瑾,对花三郎都另眼相看了。   其他的时间,花三郎都陪了姑娘肖嫱,不是这儿逛,就是那儿玩儿,绝不跟项霸王碰面,也不上南宫玉那儿去走动。   肖嫱落了实惠。   甚至连肖铮都沾了光。   这一天逛西山,花三郎就邀了肖铮。   肖铮原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让女儿用一面情网牢牢捆住这位三厂新贵,坚不肯去。   但却禁不住花三郎坚邀。   肖嫱冰雪聪明,觉出花三郎有什么用意,但是她没问。   因为她认为,花三郎不管是做什么,她都该顺从。   她对了。   三人三骑,一路谈笑着,到了西山山下,寄好了马匹,又谈笑着顺着登山道登了山。   西山的风景是出了名的,一路所经,的确能令人心旷神怡,虑念全消。   尤其是肖嫱,美景当前,个郎在侧,更是笑语如珠,意兴飞扬。   顶着大太阳,天儿是够热的。   走了一段路,肖嫱已是娇靥泛红,香汗微透。   通灵的西山也知怜香惜玉,一座朱栋碧瓦的八角小亭已送到眼前。   亭旁还另挂一条小飞瀑,水声哗哗,喷珠织玉,水珠溅在脸上,清凉透心,浑身舒坦。   无论谁到这儿,都会留恋,都会不辜负灵山美意,坐在亭子里歇歇腿,乘乘凉,伸手接把清凉的水珠,要多美就有多美。   大伙儿进亭小坐,刚坐下去,一声清越长啸从瀑布顶端那林深处划空响起,裂石穿云,直逼长空。   肖家父女刚一怔,啸声又变作了清吟。   吟声不但清越,而且隐隐蕴含着一种震撼人的力量,能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能震得人血气浮动。   吟的是一首五绝,不是前人的作品,平仄押韵也谈不上工整:“家住千山外,人在武林中,仗剑游寰宇,一啸慑九龙。”   五绝吟毕,余音犹自激荡。   花三郎道:“这是哪条路上的人物,在此卖弄?”   肖铮、肖嫱父女却神情震动,脸上变了色,霍地站起身道:“咱们快……”   “快”什么,父女俩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见飞瀑顶端那浓密的林深处,出现了一个雪白人影,只在飞瀑顶端那满布青苔的岩石上一顿,然后飘身拔起,破空直上,眼看已接云雾,倏又一泻而下,飞星殒石般快如电光石火,只一眨眼工夫,便落在了朱栋碧瓦的八角小亭外。   是个年轻人,一个穿雪白儒衫的年轻人,颀长的身材,英挺脱拔,衣袂飘飘,直如临风之玉树。   冠玉般的一张脸上,剑眉星目,胆鼻方口,看上去比花三郎大上两岁,论俊逸也跟花三郎难分轩轾,足可并称一时之瑜亮,但是,他眉宇间闪动着的是懔人的冷肃煞气,而花三郎的眉宇之间,却洋溢着祥和。   肖铮、肖嫱父女微退一步,并肩而立。   花三郎缓缓站了起来,道:“阁下当今武林中的哪一位,恣意卖弄,扰人登临之兴,是什么意思?”   肖嫱忙道:“你别管。”   白衣文士先看看肖嫱,又看看花三郎,最后望肖铮,双目之中突现凌厉威棱:“乐无忌,这个世界,毕竟不大,你终于让我碰上了。”   肖铮惊恐的神色,突然一转平静:“华二少,不管你要怎么样,请让小女跟我这位年轻朋友置身事外。”   肖嫱忙道:“不,爹……”   “听话。”   “不,您原谅,我不能听您的。”   肖铮沉声道:“嫱儿……”   “父债女还,不管您怎么说,我都不能听您的,要不然我还算什么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嫱儿,你要是不置身事外,只不过是多赔上一个。”   肖嫱娥眉一扬,娇靥冷肃:“或许,但总不能任人宰割,咱们父女若是以死相拼,未必非死在这儿不可。”   白衣文士陡然仰天长笑,龙吟风哕般,震得飞瀑上扬,水珠激射飞腾,落叶扑簌簌而下:“乐无忌,想不到你能有这么一个女儿。”   肖嫱神色一整,刚要说话。   花三郎抬手拦住了肖嫱,道:“等一等,让我先把事情弄清楚,这位,可是你所说的华家二少爷?”   肖嫱还没说话,白衣文士那里已点了头:“不错,我就是华家二少。”   花三郎一点头道:“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华二少,你跟他们父女间的怨隙,我听这位姑娘说起过,但是有一件事我不懂。”   华二少道:“哪一件事你不懂?”   “华家家声不错,家教也相当严,你华二少还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找人家父女索债?”   肖铮、肖嫱一惊色变:“你不能……”   华二少脸上也变了色:“你这是跟谁说话?”   “你说呢!”   “你的胆子不小,你是什么人?”   “有劳华二少动问,左下花三郎,现任东西两厂的总教习。”   “呃!原来是个做官的,地近京城,有官势可仗,难怪你这么大胆。”   “彼此,彼此。”   “彼此,你什么意思?”   “我若是仗官势大胆,你岂不是仗家势欺人吗?”   “你……”   “我怎么,我仗的是一个‘理’宇,说的是实情实话,凭你华家在寰宇间的威望,你华二少也已经娶妻成家,在外拈花惹草,已经是论罪该死,乐神君除去了那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你居然还敢找他寻仇,要说胆大,你的胆可说是大得包了天。”   “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当然要管,而且是非管不可。”   “你……”   “我怎么?”   “你是不是想跟我打一架。”   “华家的事没人敢管,我还正想教训教训你。”   肖嫱带着香风,闪身飘到:“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   “你不是他的对手。”   “是么!你是他的对手?你不是他的对手都能挺身而出,我是男子汉,又怎能退缩不前。”   “不……”   “放聪明点儿吧,我已经惹他生气了,就是我撒手不管,他也不会轻饶我的,既是这样,何如放手一拚,来得壮烈。”   “不……”   “不要多说了,我这个人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别看他是什么华家二少,我还没把他放在眼里,我要是不能让他低头认错,乖乖回到华家去,我就不姓花。”   只听华二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花三郎、肖嫱转眼望华二少。   华二少抬手指肖嫱:“你是为她,对不对?”   花三郎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你为什么就可以?”   “我跟你情形不同,我没人管,想风流你就别那么早成家。”   “那是我的事。”   “偏巧我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   “既然知道,我就是管定了。”   “你……”   华二少怒欲扬手。   “你敢,除非你能杀了我,否则我一状告到华家去,老太爷那儿也好,二少奶奶那儿也好,准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你……”   华二少手停在了半空。   “真要说起来,让二少奶奶知道,顶多是有你的苦吃,要是让老太爷知道了,不打死你也非废了你不可。”   “哼!哼!可惜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但是眼前还有两个人证在。”   “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   “那么你找人家父女报仇,又是了为什么?”   “这……那是有关别的恩怨。”   “可惜人家父女不是这么说,也还有我这第三个人证在!”   “你……”   “我怎么样,我无意要胁你,咱们打个商量,你要是能忘了这件事,我担保这件事永不会传到华家人耳朵里去,要不然你就得准备拿你的命当赌注,赌一赌你的运气。”   华二少脸色煞白,嗔目大喝:“你敢!”   “你知道我敢不敢,我劝你最好别试,别存侥幸之心,别冒这个险。”   华二少两眼厉芒暴射,直逼花三郎,肖铮、肖嫱父女暗暗戒备,深恐华二少出手。   倏地,华二少的威态收敛得一丝儿不剩,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道:“我会记住你的。”   飞身腾起,半空里一式“神龙摆尾”,化为一道白光,疾射入顶瀑林深处不见。   肖铮、肖嫱父女怔住了。   华家的二少爷就这么走了,他父女焉得不怔?   花三郎笑笑道:“雷声大,雨点儿小嘛。”   肖铮、肖嫱父女俩定过了神,肖铮喃喃道:“他竟这么走了,他竟这么走了。”   花三郎道:“肖老,这就叫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啊。”   肖嫱望着花三郎,香唇启动,欲言又止。   花三郎没留意肖嫱的神态。   却听肖铮道:“真没想到,这位华家二少,今天连个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花三郎道:“足见华家的人还是讲理,自知理亏,硬是不敢出手。”   肖铮倏地转望肖嫱:“嫱儿,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告诉总教习的?”   肖嫱道:“两三天前,您原谅,我认为不该再瞒他了。”   花三郎道:“肖老要是怪罪令媛,那就显得对花三郎太见外了。”   肖铮叹了口气道:“总教习既这么说,我怎么好再怪嫱儿,只是……唉!”   花三郎道:“肖老是不是还担心那位华二少?”   “不瞒总教习,我是有点放不下心,祸是我闯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是这件事跟嫱儿无涉。”   “肖老的意思我懂,我担保贤父女的安全,肖老还不能放心吗?”   “那倒不是,而是……我不愿意牵连小女,若是把总教习也牵连在内,乐无忌我就罪孽深重了。”   “乐老放心,你谁都不会牵连,华二少不会傻得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我话跟他说得很清楚了,只要他能够忘掉这件事,我担保这件事永不会传到华家人耳朵里去,露水姻缘当不了真,人都死了多年了,他为什么不保护自己。”   “他临走一句话,总教习是听见了,只他奈何不得总教习,才能对他构成威胁,否则……”   花三郎截口道:“乐老您请放心,我或许打不过华家人,但是凭我这身所学,自保应是绰绰有余。”   肖铮还待再说。   肖嫱那里突然说道:“爹,这您可以放心,华二少要是有把握杀得了三郎,刚才他早就出手了。”   肖铮呆了一呆道:“对了,他没跟总教习交过手,又怎么知道奈何不了总教习呢?”   肖嫱看了看花三郎没说话。   花三郎笑道:“所以我说他不敢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又岂会是泛泛之辈,万一一经出手之后,发现杀不了我,他岂不是自找倒霉。”   肖铮微微点头:“这倒是……不管怎么说,总教习对我父女有大恩,容我……”   话说到这儿,他就要行下大礼。   花三郎眼明手快,抬手架住,道:“乐老,我当不起,你也不可见外。”   肖铮还待再说。   肖嫱一旁说道:“爹,您叫他怎么受您这个,别在这儿耽误了,咱们往上走吧。”   肖铮只好作罢,道:“总教习,还要往上走么?”   “只要没扰了贤父女的兴,既来了,就该玩个痛快。”   突然间,肖铮豪兴大发,一点头道:“好,走。”   肖嫱笑了。   花三郎也笑了。   夜色低垂,京华到处热闹。   只有这个客栈的这间屋里,却是安静得很。   华二少负手走动,一脸的忿愤焦躁神色。   陡地,灯焰暴涨,一闪即缩。   华二少一震,旋即道:“我知道你会来的,何必来这一套。”   一声轻笑,门开了,花三郎走了进来,顺手又关上了门。   华二少抬手一指,差点没点着花三郎的鼻子:“笑,你还笑得出来。”   花三郎淡然道:“我为什么不能笑,为什么笑不出来,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你……小三儿,你一纸飞书,把我从家里叫到这儿来,就是为这件事儿?”   “难道这不是个很好的理由?”   “小三儿,你管的闲事也太多了,你管任何人的闲事,我可以不问,可是你不能管到我头上来。”   “谁叫你生在华家,谁叫你是我的二哥,谁叫偏巧我又认识了乐家父女,他父女都不错,都有脱离阉贼的机会,我不能不管。”   “你……”   花三郎脸色猛一沉,震声道:“我怎么,我拿你当二哥,你可别不知道自重自爱,老实告诉你,今天要不是因为你是我二哥,我管这档子闲事的方法,就不是这样子的,你应该知足。”   华二少脸上一红一白,沉默了一下,才道:“好吧,你管得好,管得对,说吧,你打算么办?”   “多此一问,你明知道我打算怎么办,你留在这儿不走,不就是为等着我来找你吗?”   “我是为等你来找我,但不是为别的事,我是为当你来了之后,当面求你收回手去,别管这件事……”   “办不到,我的脾气你知道,既然管了一件事,就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何况这种事我也不该虎头蛇尾,撒手不管。”   “小三儿……”   “你自己想想,我的原意,是帮他们父女化解这段仇怨,等把你找来之后来个撒手不管,我岂不是反而出卖他们父女,害了他们父女吗,要是这样的话,何如当初我根本就不闻不问,装聋作哑。”   “小三儿,人家都帮自己人,你怎么偏帮外人?”   “该帮你,能帮你的,我自然帮你,你做了这种事,还指望我帮你,我能帮你去杀不该杀的人,华二少爷你要放明白点,只要你点了头,我装什么都不知道,已经是仁至义尽,很帮你的忙了,你怎么不想想,我要是一状告回家去,你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到那时候,你是不是还得放手?”   “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小三儿,你不是我,你没办法知道我的悲痛,我的仇恨。”   花三郎双眉一扬,冷然道:“诚然,但是我要问你,你为什么悲痛,凭什么仇恨,二嫂当初也是你求来的,你的心里又把结发娇妻放在了什么地方?”   “我……十个男人,有九个九都会在外头逢场作戏。”   “那是别家的男人,华家的男人不该,也不许,何况你不是逢场作戏,你是认了真。”   “小三儿,你不知道,她对我不错。”   “二嫂又对你错到哪儿去了?她对你不错,哼!华二少爷,别傻了,别做你的美梦,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又有多少须眉知己?”   “那是传闻……”   “我华剑英不是轻易相信传闻的人,也从不靠道听途说去评论人,可是她的事我知道得太多了。”   “就算是真的,我不计较。”   “那是你没出息,你没资格计较不计较,因为你已经是个有家室的人。”   “小三儿。”华二少突然脸色一变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私心?”   “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是只一半,另一半是为大局。”   华二少冷笑道:“你为什么就可以……”   花三郎“哼”地一笑道:“亏你说得出口,你要放明白点,我的情形跟你不同,我还没有成家,我可以爱干什么干什么,一不犯家规,二不犯王法,你要是风流成性改不了,干脆你当初就别急着成家害人。”   “小三儿,你……”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这档子事,我是管定了。”   “小三儿,你就不能……”   “不能,我若撒手不管,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好吧,你管。”华二少颓然道:“说吧,你究竟要我怎么办?”   “很简单,当面跟她父女说一句,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华二少猛然抬头:“你……”   “你要是顾面子,不愿意自己出面,也许,写几个字,立个保证,我代你转交。”   华二少勃然色变:“小三儿,你逼人太甚,欺人太过。”   “不,二哥,任何人都知道,华剑英做事,最有分寸不过。”   “人家欠我的债,我是债主,你反过来逼我去低头认错,你还有分寸?”   花三郎道:“你错了,错的本就是你,你不低头认错,谁低头认错。”   华二少俊目暴睁,威梭外射,一把揪住了花三郎道:“小三儿你……”   花三郎淡然说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别这么凶,你是知道的,我不吃这一套。”   “我就不信……”   华二少扬起了手。   花三郎笑了笑道:“我说过那句话,到如今还是那一句,除非你能杀我,要不然你敢不听我的,我非告你状不可!”   “你敢?”   “你知道我敢不敢,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华二少一脸的激怒,变做了一脸的痛苦:“小三儿,你,你,咱们到底是一母同胞亲兄弟,我到底是你的二哥啊……”   花三郎抬手扒落了华二少的手,厉声道:“你知道啊!你也配,你这算华家子弟,你这就算给做兄弟的榜样,告诉你,要不是为二嫂的以后着想,我非一状告到家里,请老人家把你从家谱中除名不可。”   华二少浑身俱颤,低下了头。   花三郎厉声又道:“你家教是怎么受的,书又是怎么念的,我已对你一再容忍够客气的了,你还不知悔悟不认错,难道你非逼我斩断自己的手足不可?”   华二少猛抬头,双目尽赤,其红如火:“够了,小三儿,别说了,我听你安排就是了。”   花三郎为之默然,半晌,神色渐趋平和:“谁叫是自己兄弟,能帮你的,我一定帮你,当面说什么,那也许让你太过不去,这样吧,你写几个字,我带回去,从今后,全当没这回事。”   华二少点了点头:“好,我写。”   快二更的时候,花三郎出了客栈,正要往回走,一眼看见对街廊檐下站个人,那个人正直直地望着他,一点也没有隐躲的意思。   是肖嫱,也就是乐倩倩,更可以说是贾玉,因为肖嫱是一身的“贾玉”打扮。   花三郎心头一震,脚下不由停住。   肖嫱站在那儿一动没动,只两眼发直地望着他。   花三郎定了定神,走了过去:“你……”   刚一个“你”字,肖嫱开了口,话声竟带着轻微的颤抖:“别急着回去,上别处走走去,好么?”   肖嫱二话没说,转身顺着廊檐走了。   花三郎默默地跟了过去。   两个人并肩走着,走大街,走小胡同,一直到城根儿一片荒郊。   虽然是荒郊,月色下看,清幽而宁静,倒也有几分诗情画意。   肖嫱停了下来。   花三郎自然跟着停了下来。   肖嫱本就白皙,如今月色下看,她的脸色竟有些苍白。   花三郎忍不住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肖嫱道:“别怪我,我知道你是来找华二少的,我怕他伤了你。”   “你太多虑了。”   “的确,我现在才知道,我是太多虑了,做哥哥的,怎么会伤自己的弟弟。”   花三郎心头猛震:“你,你听见了?”   “三少爷,你瞒得我好苦。”   花三郎默然片刻才道:“我不得已,你应该能谅解。”   “你相信我能谅解?”   “你若不能谅解,你就会到刘瑾那儿去,不会在客栈门口等我了。”   肖嫱没说话,流下了眼泪。   “我让你为难。”   “你原就让我难受,说这话更让我难受。”   花三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肖嫱轻拭珠泪,道:“你我之间,没有公,只有私,我要告诉你,以前我对你说过的,不算了。”   “为什么?”   “我配不上。”   “谁说的?”   “我。”   “可惜这不是单方面的事。”   “难道我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合,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办到的,分,也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办到的。”   “你用不着这样安慰我。”   “打从认识你到如今,除了我的身份、姓名,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可是我自觉……”   “自觉什么?华家子弟也是凡人,我二哥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肖嫱泪眼凝注:“你真是这么想?”   “皇天后土,神人共鉴。”   肖嫱突然捂着脸哭了。   花三郎轻轻拉下了那一双玉手。   肖嫱轻声道:“我原就觉得你既高又大,得仰着头看你,现在,更觉得你高不可攀。”   “你早告诉我,我就把自己的腿砍短些了。”   肖嫱破涕为笑,但旋即她又一脸愁苦:“我怀疑这是个梦。”   “有个最俗的法子,咬咬手指看。”   肖嫱没有咬手指,她摇了头:“我没想到,做梦也没有想到……”   “现在呢?”   “我说不出心里的感受来,只知道自己福大命好。”   “这可是你把我的腿又接上去的。”   “我说的是实话。”   “根本就不该这么想。”   “会这么想的,不只我一个,普天下的女儿家,都会这么想。”   “她们是世俗女儿,你不是。”   “你是怎么看的?”   “要不然我怎么会住进肖家。”   肖嫱头一低,娇躯轻挪,偎进了花三郎怀里:“为我父女,逼了二少,我怎么谢你呢!”   “逼他的不是我,是个‘理’字。”   “可是天底下讲理的人不多。”   “事实上少数的几个,让你碰上了其中的一个。”   “不管你怎么说,我总认为这是恩。”   “不是。”   “是。”   两个人象小孩儿斗嘴似的。   花三郎笑了:“就算是,你还能怎么谢我?”   的确,芳心早属,人已托付终身,一个女儿家能付出的,最多也不过如此,还能怎么样。   肖嫱垂下螓首,轻声道:“我恨不能多给一些。”   “已经够多了。”   肖嫱摇摇头,还待再说。   花三郎道:“其实,我所以这么做,也有我的用意在。”   肖嫱仰起娇靥问:“什么用意?”   花三郎道:“如今,你跟老人家,是不是能脱离三厂,回到江湖去了。”   肖嫱一怔,急忙挪离花三郎怀抱:“你!你让我们走?”   “难道你不愿意?”   “别管我愿不愿意,只问为什么。”   “很简单,这样可以削减三厂的实力。”   “你以为脱离三厂,这么容易。”   “你跟老人家不必回‘哀牢’去,我安排你们上华家去,我不信刘瑾敢上华家找你们。”   “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了。”   “我怎么错了?”   “你以为刘瑾这么糊涂?如今跟肖家最接近的是你,一旦我跟爹投靠了华家,你以为刘瑾会怎么想。”   花三郎道:“你以为他会怀疑我。”   “他要是来个不动声色,派你到华家要人去,你又怎么办?”   花三郎呆了一呆道:“这……”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别说我父女不能走,就算能,我也不走。”   “你我都不是世俗儿女,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肖嫱嗔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能等,一辈子我都能等,我是说,与其削减刘瑾的实力,何如暗中增加自己的实力。”   “你是说,你跟老人家留下……”   “不是很好么?”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旋即点头道:“倒也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老人家那方面……”   “你放心,我去跟爹说去。”   “你以为老人家……”   “我爹不是不明大义的人。”   花三郎没说话。   肖嫱一向挺柔顺,现在却象个急性子,看看花三郎没说话,道:“时候不早了……”   花三郎截口道:“你急着回去跟老人家说?”   肖嫱道:“不应该让他老人家早一点高兴高兴吗?”   花三郎凝目望着肖嫱,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肖嫱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是你的想法,不管是哪一方面,普天之下,莫不以能攀上华家为荣,自己的女儿有一天能坐着花轿进入华家的大门,他老人家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忍辱委屈这么些年,我总想尽办法,让他老人家开开心,如今有这么一件事,我能不及早让他老人家知道?”   花三郎轻轻一叹道:“你也太高看华家了。”   “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或许因为你是华家的人,华家的三少爷,你体会不到。”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然后微点头道:“好吧,任由你了!”   花三郎、肖嫱,这里俪影成双,踏着夜色,走上归途。   那里,华二少带着几分酒意,一口怨气,发了疯似的,风驰电掣般奔到了一处。   这个地方,很黑暗,很幽静,这么黑,这么静的夜色,近乎慑人。   这个地方是一座不算低,也不能算高的土丘,丘上有座油漆剥落的亭子,柱子上似乎还有名人的题字,华二少却没心情看这些。   土丘的背后有一片湖水,不知是因为夜色还是怎地,一泓静水看上去有些发黑,黑得深邃,似乎能吞噬人到不见底的地狱里去,这,华二少也没心情理会。   这片湖水的对岸,是片杂草丛生的荒地,紧挨着湖边,座落着一座断壁危垣,年久失修的破庙,从破庙里,破庙两旁的草丛里,不时飘出一蓬磷火,一蓬数十点,其色惨绿,在这么黑的夜里,尤其是这么个地方……   华二少他根本就象没看见,如果此刻稍有一点月色,谁都可以看得见,华二少的脸色发白而冷肃,眉宇间洋溢着的是一片懔人的煞气,两眼闪漾着的怒火,虽然称火,却比两把霜刃还要冷三分。   只听他一句:“剑英,你……我不甘心,说什么我都不甘心。”   右掌扬起,怦然大震,亭子里座落在他面前的那张石桌,应手粉碎,火星飞闪,碎石激扬,一部分落在湖里,扑扑连响,平静的湖水被激起阵阵涟漪。   胸中一口怨气,总算发泄了,华二少的威态,逐渐消敛、消敛,然后颓然坐在了身后的石凳上,一摇头又道:“剑英,你不该,你不该为自己,搬出老人家跟你二嫂来欺我……”   随着这句话,华二少缓缓低下了头。   也随着这句话,对岸那座破庙里,蓦地卷出一蓬磷火,碗口般大,遇风飞散,化为点点,上下飞舞。   这蓬磷火,飘出得无声无息,恰好华二少又低下了头,所以他没发觉,一丝儿也没发觉。   但是,当那蓬磷火遇风分散,上下飞舞之际,华二少却象听见了什么,猛然抬起了头,不但抬起了头,而且转过了脸,两眼之中射出两道冷电,直逼那座破庙门口。   就在这时候,破庙里并肩飘出两条黑影,轻捷一如鬼魅,难道真是……   两条黑影飘出庙门,只略一停顿,立又飘动,竟然飘上了湖面,竟然是离水波近半尺,冉冉飘行,往华二少立身处这座土丘飘了过来。   华二少目中冷电暴闪,人也跟着缓缓从石凳上站起。   两条黑影冉冉飘行,看似缓缓,而就在华二少站起身这一转眼间,已双双飘到了土丘之下,未见作势,竟然缓缓升起,直上土丘。   华二少读的是圣贤书,可不信怪力乱神这一套,站在亭子里一动未动,静观其变。   而那两条黑影,此刻也略略可以看清楚了些,是两个从头到脚,蒙在一袭黑袍里的人。   两个黑袍人飘上土丘,一语未发,突然疾如电光石火,扑近小亭,四只手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苍白枯瘦一如鬼爪,飞袭华二少胸前重穴,一片森冷寒气随掌卷出,立即罩住了华二少。这两个黑袍人出手疾快,也够怪异,高绝轻功更是吓人。   奈何,他们碰见的,是华家的二少爷。   华二少双眉一剔道:“何处宵小,竟敢在此装扮鬼物,我心情不好,你们最好少惹我。”   话落,衣袖双挥,只听砰然一声,刚扑进小亭的两个黑袍人,硬被震出了小亭,脚下踉跄,差点没摔下土丘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两个黑袍人四道惊骇目光暴射,并肩怔立,一时竟没敢再动。   华二少冷然道:“没听见么,我心情不好,懒得管别人的闲事,你们最好也别惹我,滚。”   两个黑袍人倏然定过神来,左边一名森冷说道:“你心情不好,奈何此处不是供人散心的地方,明眼人面前少来这一套,既然引得我们现了身,你就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话落身动,人又扑近了小亭,双掌伸出袍袖,这回竟然变得乌黑如漆,十指尖端射出十道黑气,凌厉已极地疾袭华二少。   华二少一怔,旋即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武林中突然销声匿迹,还当你们死在了哪个高人掌下,原来是躲到京里来了。”   华二少还没动手,就只这一句话,已吓得黑袍人身躯一震,转身疾退:“你,你知道我二人是谁?”   华二少脸色一沉:“万俟东、万俟西,不是你们两兄弟么?”   二黑袍人四道惊骇目光又现,右边黑袍人惊声道:“后生何人,竟能一眼认出我们‘勾漏双煞’?”   华二少仰天笑道:“万俟东,瞎了眼的东西,连你家华二少爷也认不出来了!”   一句华二少爷,听得二黑袍人身躯猛震,掉头要跑。   就在这时候,对岸破庙中传出一声短促轻啸,一道黑光射出庙门,划空疾掠,落在二黑袍之前,是一名身躯高大的黑袍人,只听他沉声道:“华二少可认得这个?”   他手往袍袖中伸出,两指捏着一面粉红三角小旗,旗边绕着一颗颗的小明珠,旗上却绣着一个栩栩如生,半裸娇躯的睡美人。   按说,天这么黑,这么小一面三角旗子,华二少应该看不清楚。   但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华二少一见那面粉红色的三角小旗,立即神情猛震,两眼发直,失声说道:“这……你,你何来这面……”   高大黑袍截口说道:“华二少,奉此旗主人之命,特来相请。”   “此旗主人?难道她,她还在人世?”   “正是!”   华二少电飘出亭,一把抓住了高大黑袍人:“她,她真没死?”   “二少若是不信,何妨跟我们前去看看!”   华二少表情复杂,惊喜交集,急急一声:“带路!”   高大黑袍人微躬身躯:“遵命。”   带着两名黑袍人翻身疾转,落在了对岸。   华二少矫若游龙,一如划空长虹,飞身跟了过去,跟随在三名黑袍人之后,疾快地进入了破庙之中。   这个地方,又恢复了宁静。   除了破碎的石桌以外,就象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当儿,花三郎跟肖嫱回到了肖府。   肖嫱把花三郎送上了小楼,然后一个人去见乃父。   肖铮一个人正在书房里踱步,一见爱女进来,禁不住有些儿发怔:“你还没歇着?”   肖嫱道:“没有,有些事我必须让您知道,也必须跟您谈一谈。”   肖铮诧异地看了肖嫱一眼,走过去坐下:“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   “是郑重其事的事,所以必须郑重其事。”   肖铮投过更诧异的一瞥:“说吧。”   “我刚才出走过,黑暗中跟着他出去的。”   “呃!你这是干什么?”   “事实上我跟踪他并没有跟错,他上客栈去会那位华二少去了。”   肖铮一惊,霍地站起:“他怎么一个人——”   “这您放心,他没怎么样,事实上他们两个根本打不起来,那位华二少没那个出手的胆。”   “呃,你这话……”   “因为他们是亲兄弟。”   肖铮差一点没跳了起来,猛一怔之后,才失声叫道:“你怎么说,他们是——你说他们是什么?”   “亲兄弟,华二少是他二哥,他就是华家的华三少,华剑英。”   肖铮怔住了,旋即脸色发白,颓然坐了下去:“这,这,他这是……”   “这您也可以放心,他纯是义伸援手,纯是好意,他所以这么做,也是为能让您再回到武林去。”   “我说他进入三厂——”   “华家的人断不可能委身事贼,他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明白吗?”   肖铮喃喃道:“我懂了,我明白了,花三郎,花三郎我早该想到了,我早该想到了。”   “他让您再回到武林中去,是为削减三厂的实力,但我告诉他,咱们父女不愿脱离三厂。”   “怎么?你,你跟他谈过了,跟他摊牌了?”   “我必须要这么做,他瞒得我太苦。”   “这也不能怪他,他有他的不得已——”   肖铮象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接道:“孩子,你怎么说,咱们父女不愿离开三厂?”   “爹,这不正是咱们该为朝廷,为武林侠义做点事的时候么。”   肖铮脸色一变,大惊:“孩子,你怎么能——”   “爹,我做错了吗?”   “你没做错,但三厂的情形,你我比谁都清楚,任何一厂的实力,都不是你我能抗衡的。”   “跟三厂做对的,毕竟大有人在,为什么别人都能,咱们却不能,别人不会不知道三厂的厉害,但是一个‘义’字当头,他们不会为自身考虑那么多,为什么咱们要考虑?”   “孩子,爹要是只一个人,什么也不会考虑。”   “女儿要是您行忠义的累赘、障碍,做女儿的岂不是罪孽深重。”   “你怎么这么想,爹只是不能不为你想。”   “知女莫若父,您不该为我想这些。”   “可是孩子,你知道这么做,会有多大的危险?”   “您能想得到的,我都想过了,甚至比您想的还多。”   “可是……”   “爹,您还可是什么,您能怎么办,您能让您未来的女婿一个人留在这儿,与贼周旋?”   “未来的女婿?孩子,你们……”   “我们既然摊了牌,自然是无话不谈。”   “他答应了?”   “是这样。”   肖铮脸色连变,沉默了一下才道:“孩子,他是个奇才,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在他姓花的时候,我鼓励你,可是现在知道他姓华了,我反倒要劝你——”   肖嫱道:“您劝我什么?”   肖铮迟疑了一下道:“齐大非偶啊,孩子。”   肖嫱神情震动了一下道:“您怎么会这么想。”   “我不能不这么想,爹的耳闻目睹,比你多得多,爹宁愿让你嫁到一个平凡的人家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凡有一点可能,爹是不会让你放弃一个不世出的奇才佳夫婿的。”   “爹,您——”   “孩子,你还要爹怎么说,华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你不是不知道,那种人家,那种子弟,固然是女儿家梦寐以求的,但真要嫁到那种人家去,不见得就是福气。”   “爹,华家子弟总是要娶妻,总是会有女儿嫁到华家去的啊。”   “不错,华家子弟总要娶妻,也总有女儿家要嫁到华家去,但不是咱们,不是你,孩子,咱们出身武林黑道,配不上人家。”   “爹,爹,我不会这么想,剑英也不会这么想。”   “他也许不会,但是,孩子,他还有个家大业大的家啊!”   “爹——”   “孩子,听爹的,没有错,爹不会害你的。”   肖嫱低下了头,她没有想到,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种变化,做梦也没想到,乃父的态度会有这种改变,由于心里的悲痛,使她忽略了,甚至根本没有去想乃父的顾虑是对、还是错。   肖铮脸上泛起了浓浓的不忍神色,伸手轻抚肖嫱香肩,柔声叫道:“孩子——”   肖嫱猛抬螓首,道:“爹,是不是因为他二哥的作为,使您有所顾虑。”   肖铮摇头道:“爹不是那样人,不能一杠子打翻一船人,我信得过自己的眼光,这位华三少他不会,他跟他那位二哥不一样,我只说——唉!孩子,让爹怎么说呢?有些事情是你现在看不见的,也是你所想象不到的,我只能这么说,要是华剑英他只一个人,爹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爹,咱们不是世俗人家,您怎么会有这种世俗的想法呢?”   “孩子,世俗中人也好,非世俗中人也好,人总是人,只要是人,有些事就是无法避免的,不错,华三少他喜欢你,能接受你,可是华家那么多人,别人呢?你的任何一点委屈,都是我这个做爹的所无法忍受的,与其这样,何如根本不沾不碰。”   肖嫱娇靥泛白,痛苦摇头:“爹,我做不到,我自己知道,我做不到。”   肖铮的神色倏趋阴沉,沉默良久才道:“孩子,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你并不一定非要听我的不可,你已经长大了,而且独当一面,处理过无数的事,甚至处理得比我好,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意愿——”   肖嫱叫道:“爹——”   肖铮道:“孩子,你我父女相依为命这么些年,你应该知道,对你,爹从来没有说过假话,只要是爹说出口的,每一句,都是心里的话。”   肖嫱道:“我知道——可是,爹,我实在是无力自拔!”   “爹也知道,爹不勉强你,所以爹说你可以有自己的意愿,根据以往的情形看,爹也相信你能处理得很好。”   “那么,咱们留下的事——”   “爹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你,既然你愿意留下,爹自然没有单独离京的道理。”   肖嫱娇靥上满是感激神色,伸柔荑握住了肖铮的手:“谢谢您,爹。”   肖铮反握爱女柔荑,道:“孩子,要不要我跟你一块儿去见见他。”   肖嫱道:“当然那是最好不过。”   肖铮笑了。   肖嫱的娇靥上,也绽开了花儿一样的笑容。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六章 铁血除奸令     花三郎正在灯下踱步,一听见楼梯响就迎了上去。   肖嫱挽着肖铮的手臂,登上小楼。   “乐老。”   花三郎刚那么一句,肖铮已含笑截口道:“三少爷,您瞒得人好苦。”   花三郎拱手道:“不得已,还请乐老原谅。”   肖铮忙道:“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三少这么说,叫我怎么敢当呢,我父女二人对三少,只是敬佩。”   花三郎道:“乐老这两字敬佩,我是更不敢当,枉为七尺须眉,要是不做些该做的事,那岂不是人世间白走一趟。”   肖铮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坐,咱们坐下谈。”   三个人落了座,肖嫱紧紧依偎在乃父身旁,一双清澈,深邃,能令人心神震颤的眸子,却紧盯在花三郎的脸上。   肖铮神色一肃,道:“三少爷,我父女还没有谢过——”   花三郎截口道:“乐老谈什么谢,理亏的是华家人,我这个华家人理应伸手,真要说起来,我倒应该感谢乐老,要不是乐老告诉我实情,使我能及时拦阻我二哥,将来他还不知道会铸成什么大错呢。再说,我这么做也有些许私心,若是能让贤父女脱离三厂,岂不是可以削减三厂一大部分实力。”   “三少爷,可是倩倩已经跟我商量过了,我们父女不打算离京回到哀牢去。”   “乐姑娘也跟我谈过,而且她的心意很坚决,为朝廷尽些心力,该是每一个人的责任,所以我不便过于阻拦。”   肖铮微笑道:“恐怕三少爷就是阻拦也阻拦不了,我这个女儿自小就让我惯成了副倔脾气,她所决定的事,很少有人能改变她,如今她只是表现出来一样,往后还多着呢,三少可是多担待啊!”   姜是老的辣,肖铮不着痕迹的,表露了他的话中之话,弦外之音。   花三郎又岂是点不透的傻子?自然是胸中雪亮,当即微整神色道:“那是乐老忒谦,择善而固执,理应如是,其实一个人无论是男是女,都该有他自己的性情,一味的柔顺,并不见得就是好,华家不是世俗人家,上自两位老人家,下至每一个人,对于这一点,都有相当的了解与体认的!”   这话,说的远比肖铮所说的来得明白。   姑娘肖嫱美目中异采闪动,娇靥上也浮现起甜美的笑意。   肖铮更哈哈一笑道:“那我就放心了,那我就放心了。既然有人能容,能爱,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咱们说些正经的吧,至少,今后我父女都须干些什么,请明示吧。”   花三郎道:“乐老怎么好这样说——”   姑娘肖嫱突然说道:“哎呀,你就不要再客气了。”   “我不是客气,就这件事来说,我没有一定的做法,完全看情形,随机应变,乐老在京里很久了,可以说是熟知三厂,能不能给我一些指点?”   肖铮呆了一呆道:“这——”   “乐老,我不是客气,我说的是实话,到如今没有一点具体的进展,就是因为这。”   肖嫱道:“爹爹,您看能不能——”   “傻孩子,三少具大智慧,我——”   花三郎截口道:“乐老这么说,岂不就显得见外了。”   肖铮道:“不,我是……”   话锋忽一顿,接道:“三少的终极目的是——”   “当然是铲除刘贼。”   肖铮微一皱眉道:“我无意泼三少冷水,据我所知,刺杀刘瑾大不易,藏身京里的英雄豪杰不少,以前也曾经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试过,不但都没有成功,而且十九赔上了性命——”   花三郎道:“内行厂高手之多,戒备之严密森严,我是知道的,但杀刘贼不必在我,若能掌握他的罪证,呈交当今,明正典刑,绳之以国法,也是一样。”   “这个较容易些。刘瑾在内行厂里,有一密室,只有刘瑾一个人知道开启密室的方法,刘瑾他也绝少带第二个人进出密室,要是有什么罪证,应该就在那座密室之中。”   花三郎神情微震,急道:“乐老可知道密室在内行厂中什么地方?”   肖铮摇头道:“这些怕也只刘瑾一个人知道,当初建造密室的那些人,都被杀灭口了。”   “项刚知道不知道?”   “三少,刘瑾对项刚,也只是利用,并不是事事让他参与机密的。”   花三郎为之黯然。   “我建议三少,不管要怎么对付刘瑾,都该先想办法让项刚先行离京,此人是位真英雄豪杰——”   “我知道,不该让他受牵连,不先让他离京,一旦对付刘瑾,他誓必以死相护,我实在不忍伤害他。”   “想让项刚离京的办法,只有一个。”   “乐老是说——”   “有位南宫姑娘,三少应该认识,只有她的情,能够让项霸王脱离三厂,离开刘瑾。”   花三郎的心里,突然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受,迟疑了一下道:“我也看得出,问题是我以什么立场去说动那位南宫姑娘。”   肖铮皱眉道:“这倒是——”   姑娘肖嫱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位复姓南宫的姑娘,只怕不是一般的女儿家。”   “倩儿这话说得不错,她若是一般俗脂庸粉,又岂能让项霸王如此倾心。”   “爹,您没懂我的意思,以她这么一个不是一般女儿家的女儿家,寄身京畿,周旋于权贵朱紫之间,难道不让人动猜疑么?”   花三郎目光一凝道:“倩倩,你是说——”   “我不敢确定,不过若是能费点心思摸清楚她,应该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呃!”   “如果我没有看错,再动之以大义,让她把项刚调离京城,应该不是难事。”   花三郎微微点头,没说话,心里却琢磨肖嫱的话,他心里明白,那位南宫姑娘精擅医术,胸蕴不但宽广,似乎也应该会武,却深藏不露,早就觉得她不是一般女儿家了。   只听肖铮道:“三少若是不必非亲手诛除刘瑾不可,那么对付刘瑾,必须先知道那座密室在什么地方,开启密室暗门的方法如何?”   花三郎定一定神,皱眉道:“这恐怕不容易……”   姑娘肖嫱道:“那位秋萍公主,是不是能派上用场?”   花三郎心头猛一跳,脱口道:“这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肖铮道:“三少,必须要不着痕迹,否则那是给那位姑娘招杀身之祸。”   花三郎道:“这个我知道……”   只听一阵楼梯响,卓大娘快步走上楼来一笑道:“我就知道都在这儿。”   肖铮道:“大娘,有事儿?”   卓大娘道:“项霸王来了。”   花三郎连忙站起:“真是说着谁,谁就来了,人呢?”   “在前厅听候着呢。”   花三郎与肖铮、肖嫡互望一眼:“他这时候来……”   卓大娘道:“说是来看总教习您的。”   “呃!”   肖嫱道:“总得要见的,走吧。”   前厅里灯火辉煌,项霸王居中高坐,身后站着的,是贴身护卫中的鲁俊、盖明。   花三郎偕同肖铮、肖嫱一进厅,项刚就猛然站了起来,扯着嗓子高叫:“兄弟,你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没头没脑,花三郎为之一怔:“项爷,什么怎么回事?”   项刚大步跨到,伸手一把把花三郎拉过去坐下,匆匆向着肖家父女一句:“你们也坐。”扭回头一双环目就瞪上了花三郎:“你是跟我装糊涂,还是真那么健忘?”   “项爷,难不成您是指玲珑的事?”   “好嘛,难不成,合着你是刚想起来,刚明白呀,这真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怎么着,整天住在温柔乡里,把旁的事儿都搁在脑袋后头了。”   肖嫱娇靥一红,嗔道:“项爷,您两位的事儿,可别把我也扯进去。”   项刚浓眉双轩,抬手一指:“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提名道姓指你了吗?姑娘,你可别不打自招啊!”   肖嫱娇靥飞红,更待再说。   花三郎那里已一笑说道:“遥想英雄迟暮日,温柔不住住何乡……”   “听听。”项霸王立即抓住了把柄:“他都承认了。”   花三郎话锋忽转:“不然,项爷,花三郎正值年轻有为,雄姿英发的鼎盛时期啊。”   项霸王一怔:“哟,在这儿让他等上了。”   花三郎、项霸王,肖铮都大笑。   就连肖嫱也为之梨涡微现的绽露甜笑。   笑声落后,项霸王略整脸色:“说正经的,兄弟,究竟怎么回事,你是要不要玲珑了?”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说真的,项爷,这两天我考虑过,就因为我一思,再思,甚至三思,所以我才一再犹豫,没敢去找您。”   “兄弟,又是怎么回事?”   “项爷,老实说一句,我不能为了玲珑,让您跟九千岁闹僵,更不愿为个玲珑,让九千岁心里恨上我。”   项刚一摆手说道:“我这方面你别管,只要我做得对,卷铺盖走路我都不在乎,至于你那方面,放心,有我项刚呢!”   “项爷,您真要是卷铺盖走了路,您还顾得到我吗?”   项刚呆了一呆道:“这……”   他脸色一变接道:“难道说就罢了不成?”   “倘若能罢,自然是罢了好。”   项刚浓眉双轩,目现威棱,震声说道:“不行,国家有国家的体制,朝廷有朝廷的律法,我不能让他破坏体制,违犯律法。”   “项爷,九千岁破坏体制,违犯律法的事,恐怕不只这一桩吧?”   项刚神情一凝:“这是实情,可是,兄弟,这话只能在这儿说,换个地方,最好少议论,你不比我。”   “我知道,也就是因为在这儿,我才敢说,项爷,既是这样,您又何必计较他多添一桩。”   “不,兄弟,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不能让他再增添任何一桩。”   “项爷,我知道您是一番好意,但是要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您是不是愿意试一试。”   “呃?”项刚目光一凝道:“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让九千岁破坏体制,违犯律法,让他答应废除那两字公主,干女儿也好,歌伎也好,随他的便,这样也可以避免双方闹僵……”   “兄弟,你大可不必为我操这些心。”   “项爷,一半为您,一半也为我自己,要是您一怒离开了三厂,今后要让我上哪儿再去找护翼。”   “你错了,兄弟,放眼敌遍天下,再找不着象你这样的第二个,一旦走了我项刚,他非重用你花三郎不可。”   “也许项爷您说得对,可惜花三郎不是愿意走这条路博取飞黄腾达的人。”   “兄弟……”   “项爷,别陷我于不义。”   “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不能让那位姑娘长久待在他身边。”   “我懂您的意思,我自不愿眼睁睁看着毁了自己至友的女儿,只是,项爷,有您在,您已经退让了一大步,我不信他会为了您所说的,冒失掉您一大臂助的险。”   项刚沉默了一下,猛点头:“好吧,我有办法了,就听你的,走,你这就跟我上内行厂去一趟。”   项刚站了起来。花三郎、肖铮、肖嫱忙跟着站起。花三郎道:“现在去?”   项刚道:“不能让他躲我,只有这时候才见得着他,走吧!”   他可是说走就走,拉着花三郎就往外去。   肖铮、肖嫱往外跟。   项刚道:“你们父女俩不必送了,我负责把他送回来,交给你们就是。”   项霸王有了这么一句,肖铮、肖嫱还真不好送了,只有双双在大门口停了步,望着项刚、花三郎带着鲁俊、盖明,消失在大门方向浓浓的夜色里。   项刚带着花三郎,跟他的两名贴身护卫直闯内行厂。   项霸王说不必通报,谁也不敢多那个嘴。   但是,到了刘瑾住处的外头,就不能不惊动那位九千岁了。   房里灯还亮着,站班的两名大档头挡了驾:“总教习,九千岁已经安歇了。”   项刚抬手一指窗户:“要是九千岁还没安歇,你是不是愿意输给我什么?”   赌什么?命!谁敢。   两名大档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项刚把鲁俊、盖明留在外头,带着花三郎往里闯。   刘瑾似乎真要安歇了,拥被而坐,两名侍女正侍候着,项刚傲立不动,花三郎不好不躬躬身子:“九千岁。”   “你们这时候来干什么?”   刘瑾显然是既意外,又有些不高兴。   “不这时候来,能见着您么?”   刘瑾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九千岁,项刚什么时候有过,到了面前不让说话,就被挡回去的。”   刘瑾道:“有什么急要大事……”   “事不算急要,我挑这时候来,自有我的道理,相信您也明白这道理。”   刘瑾似乎无可奈何:“到底有什么事,那就说吧。”   屋子里,浮动着一股淡淡的醉人暗香。   花三郎一进来就闻见了。   项刚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道:“您让她回避了,更好……”   刘瑾白胖的大脸上一红,刚要说话。   项刚已经接着说道:“我来跟您谈谈前些日子没结果的事。”   “什么前些日子没结果的事?”   刘瑾装了糊涂。   奈何项刚不容他躲。   项刚道:“就是您那位于女儿的事。”   刘瑾皱了眉:“项刚,你怎么非管我的事不可。”   “我为的是国家体制,朝廷律法。”   “我就是国家体制,我就是朝廷律法。”   “九千岁,您能跟别人说这种话,不能跟项刚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能跟你说?”   “因为你一直把那重大的任务,放置在项刚肩上。”   “我愿意现在减轻……”   “我奉先人遗命报恩,不是您单方面答应,就能算了的!”   “项刚。”刘瑾一拍床道:“项刚,你可别逼急了我。”   项刚浓眉一轩,就待说话。   花三郎忙道:“九千岁,恐怕您还没弄清楚,项总教习今儿晚上的来意。”   “他是来干什么的,不是来找我要人的吗?”   “不能说是,因为项总教习知道您舍不得,自愿退让一步。”   “呃?”   “只要您能取消那两字‘公主’,干女儿也好,歌伎也好,随您。”   刘瑾一怔,惊喜急道:“真的,项刚?”   “他说的,就等于我说的。”   “项刚,你说的可要算数。”   “我说的算数,您点了头,也要算数。”   “其实,我是九千岁,我收的干女儿,当然就该是个公主。”   “话是不错,可是别人征选来的歌伎,献进了内行厂,那就又当别论。”   “好,我答应,秋萍是我的干女儿,从今后,不叫什么公主。”   项刚道:“咱们一言为定,您把您那位干女儿请出来吧!”   刘瑾目光一凝:“你要干什么?”   “您放心,项刚既已让了步,绝不会强把她拉出‘内行厂’去。”   刘瑾迟疑了一下,抬手拍了三响。   轻盈步履响动,香风先自袭人,秋萍姑娘带着两名侍女行了道来,盈盈一礼:“干爹。”   刘瑾道:“乖女儿,为了让你留在‘内行厂’,我答应项刚,你仍是我的干女儿,可是从今后不再是公主了。”   秋萍微愣,先看项刚,再望花三郎,最后转望刘瑾:“女儿愿意。”   刘瑾哈哈一笑:“行了,过来坐干爹身边。”   秋萍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项刚道:“九千岁,您我是主属关系,您一向拿项刚当什么?”   “我一向拿你当股肱,当心腹,当手足兄弟啊!”   项刚道:“那就行了,我到现在还没成家,闲下来的时候,怪寂寞的,也想收秋萍姑娘作为干女儿,您看怎么样?”   何只刘瑾一怔,秋萍、花三郎都一怔。   刘瑾忙道:“这怎么行,她是我的干女儿。”   “我知道,可是您拿项刚当手足兄弟,您收的干女儿,项刚又有什么不能收的。”   “这……”   秋萍可却三不管,起身拜下:“干爹在上,秋萍给您磕头了。”   项刚哈哈大笑,伸手扶起。   花三郎没来得及拦。   刘瑾更没来得及。   不知道刘瑾是怎么想的,花三郎可却暗暗着急,倘若秋萍日后有什么,岂不是把这位项霸王也连累上了。   其实花三郎少想了一层,秋萍先是刘瑾自己的干女儿,就这一点,已足堵刘瑾的嘴了。   事既办完,项刚不多留一刻,一句见面礼补送,拉着花三郎走了。   项刚一走,刘瑾马上埋怨秋萍,不该在他没答应之前,擅自拜在项刚膝下。   可是秋萍一句话,说得刘瑾心花怒放,哈哈笑起。   秋萍说,她是有用心的,这么一来,凭这层关系,更能为刘瑾拉住项刚,刘瑾焉得不乐?   花三郎心里轻松,项刚心里也有如释重负之感。   没能要出秋萍来,那是因为花三郎并不坚持,但是对朋友,也算得是仁至义尽了。   出内行厂,两个人就分手了,项刚回项刚的霸王府,花三郎则直奔肖家。   夜已深了,肖家的大门关上了。   花三郎举手叫门,只一拍,门就开了,敢情两扇大门是虚掩着的。   花三郎没注意,迈步走了进去。   从大门往里走,竟然空荡荡,静悄悄,一个人也没看见。   花三郎觉出有点不对了。   天色是晚了,但还没晚到看不见一个人的时候。   何况,肖家原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会有人当值,有人巡弋的。   花三郎加快脚步往里走。   前院、中院、后院,居然一般的寂静,空荡,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花三郎更觉得不对了,提气扬声叫了几声。   叫声过后,仍然寂静,空荡,没有一点反应。   花三郎心里一急,猛提一口气,施出高绝身法,疾扑小楼。   小楼上灯仍亮着,一切如旧,只是没人。   难道说,肖家人有事出去了?   即便是,不可能不留一个人。   难道说,肖家父女走了,离开京城,回到“哀牢”去了?   不可能,如果有这个意图,肖嫱绝不可能不让他知道。   何况,肖家的任何一样东西,都维持旧观,什么都没带走?   花三郎诧异欲绝,心急如焚,身似闪光,到处寻找。   最后,他在水榭里发现一样东西,那是一只掌痕,印在墙上的掌痕,人墙三分,整整齐齐,一如刀割,颜色微泛乌黑。   花三郎见多识广,阅历极丰,只一眼,他便心神震动,脱口叫道:“勾漏双煞。”   肖家养着许多白道名人,黑道大凶,但是,“勾漏双煞”不在其内。   那么,“勾漏双煞”是从哪里来的呢。   脑中闪电思忖之际,花三郎突然想起了文中奇,长身而起,疾扑文中奇住处。   诗,酒,花都在,文中奇也不见了。   这些人都哪儿去了?   是不是跟“勾漏双煞”的出现有关?   是因为“勾漏双煞”的出现,把肖家的人都吓跑了?   肖家父女,也就是“哀牢神君”乐无忌、乐倩倩父女,不是那种怕事的人,“勾漏双煞”也没有那么吓人的威名。   那么是“勾漏双煞”把人都劫掳走了?   “勾漏双煞”办不到,一定还有别的人。   即便有别的人,也绝不可能一点打斗痕迹都不留下,把肖家上下一个不剩的都劫掳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尽管花三郎聪明智慧超人一等,他也想不出其所以然,他也糊涂了。   只他上内行厂去的这么一会儿工夫,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定定神,他刚打算通知项刚去。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极其疾速的衣袂飘风声传入耳中。   花三郎立即摒息不动。   衣袂飘风声直落院中。   花三郎把握衣袂飘风声静止那一刹那,疾如电光石火,腾身扑了出来。   院中,站着一名黑衣蒙面人。   花三郎眼到手到,右掌疾探,直抓过去。   黑衣蒙面人身躯震动,要躲,奈何他没有花三郎快,被花三郎一把扣住了“肩井”重穴。   花三郎影敛人方现,只听黑衣蒙面人叫道:“三少,是我,罗英。”   花三郎一怔,急忙松手。   黑衣蒙面的人也忙抬手取下了黑布罩,可不是“铁血锄奸会”的那位九旗主,鞋店的老掌柜罗英。   花三郎忙道:“罗老,恕我鲁莽……”   罗英道:“不敢,我知道,三少是发现了肖家的情形才会急怒出手,罗英所以蒙面来此,也是为怕碰见三少以外的人。”   花三郎听出话中有因,忙道:“怎么,难不成罗老此来是……”   “是我那位文四哥,让我来等三少的,他知道,肖家出事的时候,三少不在。”   花三郎急道:“九老,四老现在什么地方,肖家出了什么事了?”   “三少放心,我文四哥现在我齐三哥那儿,原中了毒,现在已没事了,至于肖家发生的事,听我文四哥说,肖家上下,是在不知不觉中为人所制,都被人掳走了。”   花三郎心神震动,道:“‘勾漏双煞’?”   “我文四哥不知道下手的都是些什么人,只知道来人一个个黑衣蒙面,行动一如鬼魅,神秘而快速。”   花三郎惊讶欲绝:“有这种事,竟有这种事……”   “三少,我已经见着您了,此地不便久留,我要告辞了。”   罗英那里刚一抱拳。   花三郎伸手抓住了罗英,道:“走,九老,我跟你去看看文四老去。”   到了齐振北处,文中奇人还虚弱地躺在床上,陪在床旁的,是齐振北跟金如海。   宾主见了一礼,花三郎一步跨到床前,道:“文老现在……”   文中奇勉强微笑:“谢谢三少,我经过会主的亲手诊治,已经不碍事,唯一的遗憾,是前些日子跟三少求的那几首诗,一笔字,没来得及带出来。”   花三郎道:“那不要紧,如果文老真喜欢,过些日子我给文老好好作几首,写几张,现在请文老告诉我,肖家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中奇吸了一口气道:“要说得从头说起,今晚上,三少不是跟项霸王出去了么,就在你们两位刚走不久,我就觉得有点不对,那时候我正在灯下看书,就觉得眼皮沉重,昏昏欲睡,练武的人,尤其内外双修,不该如此,更何况突如其来,先我还以为肖家父女暗中下手对付我,及至我强自支撑跑出去一看,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几十个行动如鬼魅的黑衣蒙面人,正在往外运人,这我才知道肖家上下全着了人的道儿,我没敢露头,支撑着跑到了三哥这儿来,就是这么回事。”   花三郎静静听毕,忙道:“文老没看见,他们把人运哪儿去了?”   文中奇苦笑道:“三少,那时候保命要紧,我那还顾得着他们把人运往哪儿去啊!”   这倒也是,文中奇并不知肖家父女已知道花三郎的真正身份,当然更不会想到花三郎跟姑娘肖嫱之间,是真情实意,哪犯得着啊。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文老可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手段?”   “我是不知道,不过据我们会主说,九成九他们用的是‘无影之毒’。”   花三郎一怔,“‘无影之毒’?‘无影之毒’已绝迹武林近百年……”   刘振北道:“但是如今,它毕竟又出现了。”   花三郎道:“诸位可知道,我在花园水榭墙上,发现了‘勾漏双煞’的独门掌痕。”   齐振北等一怔,金如海道:“‘勾漏双煞’?‘勾漏双煞’也销声匿迹多年,风闻已经死了啊。”   罗英道:“事实上,‘无影之毒’出现了,‘勾漏双煞’也出现了。”   花三郎摇头道:“‘勾漏双煞’跟‘无影之毒’扯不上关系。”   齐振北道:“但是现在也扯上关系了。”   金如海道:“擅施‘无影之毒’的,只有百年前那浑身是毒的‘千毒人魔’公羊高,难道那老怪仍活在人世,‘勾漏双煞’只是供驱策的角色?”   花三郎点点头道:“这倒不无可能。”   文中奇突然道:“三少,我突然想到了这一层,您看,这会不会是三厂铲除异己的手法?”   花三郎为之一怔。   齐振北道:“如果是这样,项霸王应该知道。”   花三郎道:“对,我跑项霸王那儿一趟试试去。”   他是心急如焚,说走就走,一抱拳,人已掠了出去。   刚才匆忙间没想到,是在半路上才想起,项刚知道肖家父女跟他之间的情形,如果项刚知道三厂要铲除这个异己,项刚焉有不竭力阻拦之理,至少事先会告诉他。   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也许项刚事先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正急着通知他。   不知道是哪一样,但是既然来了,试试也好,反正见着项刚之后,也就知道了。   到了项刚府,应门的是盖明,一问盖明,盖明说项霸王刚睡下。   这表示项刚什么都不知道。   花三郎的心,当即就往下一沉,但是既然来了,总不能不见项刚,再说,也应该让项刚知道一下。   花三郎不比别人,盖明一通报,项刚睡下了,又起来了,把花三郎拉进了卧房,劈头就道:“这时候来找我,一定有什么要事,说吧。”   花三郎道:“项爷,肖家出事了。”   项刚一怔:“肖家出事了,什么事?”   花三郎独不提文中奇,把他所见所知的说了一遍。   听毕,项刚脸上变了色:“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   花三郎只有默然。   “就是咱们上内行厂那一会儿工夫。”   “不错。”   项刚猛撞一拳:“兄弟,不是你告诉我,我简直不能相信……”   “项爷,我要从您这儿求证一下,这是不是三厂铲除异己的手法?”   “不可能,肖家父女不是‘异己’,三厂的人也没有这种干净利落的手法,要是三厂的人干的,我一定先知道。”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您有没有想到,三厂的人都知道,您跟肖家父女交情不恶,何况现在还有我在其中。”   项刚沉默一下,脸色又变,浓眉一轩,道:“走,如果真是这样,现在还来得及,救出他们之后,我非闹翻天不可,盖明,备马。”   马是霸王府的蒙古种健骑,脚程快,带着一阵风,两人两骑直闯内行厂。   带头的是项霸王,没有人敢拦。   刘瑾房外的当值大档头,一见项霸王的气势,连句话也没敢说。   项霸王跟花三郎双双到了榻前,刘瑾才惊醒,一惊之后,老大不高兴:“你们……”   项刚没答刘瑾问话,一口气把肖家的情形都说了。   刘瑾听怔了。   项刚接着道:“我要知道,是不是内行厂干的?”   “胡说。”刘瑾定过了神:“我连知道都不知道。”   “真的?”   刘瑾道:“你这是怎么问的?”   项刚道:“您不用在意,我不能不这么问,不能不弄清楚。”   刘瑾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我连知道都不知道,这种事我还会瞒你,你要弄清楚,三厂都在我节制之下,我要处置谁,用不着偷偷摸摸,谁还能把我怎么样,肖铮父女出了事,我跟你们一样着急。”   “那您下个令问问东西两厂,他们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刘瑾一摇头道:“用不着问,这种事情事先没请示我,他们还没这么大的胆,一定是外人干的。”   的确,熊英也好,阴海空也好,这种事事先不请示刘瑾,谁敢擅自行动,不要命了。   项刚默然了,旋即转望花三郎道:“兄弟,这么看,不可能是自己人,麻烦了。”   花三郎道:“既然不是自己人,那请九千岁安歇吧,咱们外头谈去。”   刘瑾道:“慢着,你们别走。”   花三郎道:“九千岁还有什么吩咐?”   刘瑾道:“你们一定要把这件事给我办好,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我丢不起这个人,也绝不容有那个大胆的犯我三厂,这件事要是办不圆满,以后三厂的人就任人宰割了,给我找出是谁干的,给我杀,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有多少就给我杀多少。”   花三郎恭声答应。   “项刚也在这儿,本来用不着我再作交代,可是我还是要交代一声,三厂的人,不论是谁,任你们调派,只给我查明这件事,别的我不惜一切。”   花三郎再次恭声答应,然后道:“九千岁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你们去吧。”   项刚、花三郎双双辞出,往外走的路上略一商量,项刚就在内行厂传令,召集熊英、阴海空立即到他霸王府议事。   项霸王的令谕,不容打丝毫折扣,项刚、花三郎进了霸王府,熊英、阴海空也已各带贴身护卫,在大厅里恭候了。   项刚没有多说废话,也没有那个心情,立即把肖家出事的事告诉了熊英、阴海空。   熊英倒没怎么样,阴海空却瞪大了眼猛可里站起:“总教习,这,怎么会有这种事,是谁干的,谁这么大胆?”   项刚道:“你先冷静坐下来,事已至今,说别的都没有用。”   “总教习……”   “我叫你坐下。”   项刚瞪了眼,阴海空一句没再敢多说,乖乖的坐了下去。   熊英突然冒出了一句:“肖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西厂居然会一点也不知道,真是啊……”   阴海空脸色为之一惊。   项刚沉声说道:“熊英,现在不是说这种风凉话的时候,当着我,你们之间也最好少来这一套,九千岁的交代,让我跟花总教习主持侦办这件案子,内行厂、东、西两厂的人,我都要派上用场,以前的我不管,以后的我也懒得问,可是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此案侦破,你东、西两厂最好给我同心协力,摒除成见,要不然别怪我以厂规从事。”   熊英吓白了脸,只有连声唯唯,别的没敢再多说一个字。   项刚接着道:“事不宜迟,我要即刻着手侦办,你们回去以后,马上各派健骑,东厂往东、南两个方向追查,西厂往西、北两个方向追查,各追出百里,倘无发现,立即折回头,包围住京城搜捕,倘若再无发现,就在城外驻扎,封锁各通路,严密监查出入……”   “是。”   熊英、阴海空双双站起,同声答应。   “还有,你们两个人各自挑选干练高手五十名,尽快到我这儿来,听候派用,去吧,快。”   项霸王一声“快”,熊英、阴海空二人没敢多停留一下,立即各带贴身护卫辞去。   望着他们出了大厅,项刚转脸望花三郎:“兄弟,你来自江湖,经验、历练都够,你有个头绪没有,咱们应该从哪儿着手?”   “只有一条线索,找‘勾漏双煞’。”   “可是三厂的人,谁认识‘勾漏双煞’?”   “项爷,三厂高手多半来自江湖,都有江湖上的经验跟历练,也都是明眼人,就算有的没见过‘勾漏双煞’,只怕有一点痕迹也难以瞒过他们。”   “那也得‘勾漏双煞’那帮人还没有离京才行,要是他们已经离京了,那可就难查了。”   “除非他们把肖家上下秘密杀死了,然后再化整为零离京,但是他们要是有急着杀肖家上下之心。大可不必费这么大事,把肖家上下掳走。既是这样,即使他们离了京,也难免招人耳目,难免行动迟缓,应该不难查出来,不难追捕到。”   “那要是他们还没有出京呢?”   “那他们就算是错过机会了,外有东西两厂的高手包围京城,严查出入,内有咱们的侦查搜索,他们应该难以遁形。”   项刚吁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了。”   花三郎站起来道:“我出去一下。”   “你要上哪儿去?”   “趁他们还没到之前,我去托托在天桥的那个朋友,天桥进出品流杂,让他随时留意一下。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也好,那你就去吧,快去快回,”   花三郎走了,一出霸王府,他直奔韩奎的住处。   韩奎早睡了,花三郎来到,他当然是急忙披衣而起,就在他住的那间小屋里,跟花三郎两个人一阵密谈。   花三郎、项刚这边在忙。   南宫玉那边早忙上了。   南宫玉仍在她的住处的小楼上,灯下看书,彻夜不寐,但是她的手下,早已展开行动了。   南宫玉看似悠闲,而她手下的十位旗主,带着各旗的干练精儿,正在透过各种关系,运用各种方法,如火如荼的进行侦查工作。   南宫玉坐在灯下,不断地接获报告,却是毫无收获,其中一个报告是有所报告的,那就是三厂已经展开了行动,主其事的是霸王项刚跟花三郎。   花三郎匆匆赶回了霸王府,东、西两厂的百名高手,已经把前院挤满了。   院子里,一排灯笼,一撑火把,光同白昼。   东厂由大档头巴天鹤带领。   酉厂由大档头洪钧带领。   项刚一见花三郎赶回,立即道:“这种事我不如你,还是你来调派分配任务吧。”   花三郎道:“项爷,您这么说,我就不敢……”   “兄弟,这不是客气的事,也不是客气的时候。”   项霸王既有这么一说,花三郎自是义不容辞,当即就调派分配了任务,简单、扼要而明快,而且恰当无比。   项霸王的心情不大好,但是在百名两厂高手去了之后,仍然高挑大拇指向花三郎道:“这东西两厂的一个总教习,是委屈了你,以你的才智所学,应该列身庙堂,封侯拜相。”   花三郎淡然一笑:“项爷,说句该杀头的话,那只有等您登上九五,做了皇帝了。”   “兄弟,你是想害我家灭九族。”   “那我也就永远没有封侯拜相的命了。”   项刚也笑了。   紧张之中的片刻轻松。   轻松过后,两个人的心情,又恢复了沉重。   尤其是花三郎,他最放心不下的,是姑娘肖嫱的安危。   但是,放心不下又如何。   肖家事,除了知道一点,有“勾漏双煞”牵扯其中之外,其他毫无头绪。   “勾漏双煞”他们这样做,是因为私仇?还是有别的原因?   不管是什么,“勾漏双煞”那帮人此举,不啻是向“三厂”的挑战,胆子的确不小。   换句话说,那帮人不会想不到,既然想到了这一点,还敢这么做,足见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到底是什么“仗恃”呢?   京城虽大,毕竟在天子脚下,什么地方能安全藏这么多人,而不被人发现呢?   或许,那帮人已经带着肖家人离京了,果真如此,绝难掩饰得一丝不落人耳目,应该不难追查。   倘若,那帮人跟肖家上下还躲在京里,以三厂的人力、实力,势力,也应该不难追查。   那么,花三郎担心的是什么呢?   他担心的是时间,这种事很明显,越晚找出头绪,对肖家上下就越不利。   那帮人,又为什么不杀肖家上下呢,以他们能在不知不觉中掳走肖府一大家子的手法看,他们把肖家上下就杀死在肖府之内,应该不是难事。   那么,他们只掳走了肖家人,而没有当场下毒手,是为了什么?是何居心呢?   是私仇?   花三郎在沉思中,脑际灵光电闪,突然想到了私仇。   私仇,牵涉到他二哥的那段仇怨。   虽然,他二哥这边是搁下了,摆平了,但是,象那种女人交往必广,她有魔力能让人为她卖命。   怎见得“勾漏双煞”不是在为她报仇,找上了肖家父女呢?   一念及至,花三郎猛然站起:“项爷,我出去一趟。”   “兄弟,你……”项刚为之一怔。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回来再说。”   没等项刚再说话,他已经象脱弓之矢似的窜了出去。   项刚为之怔住了。   花三郎是要去找他那位二哥。   那个女人的交往情形,他二哥多少应该知道一点,“勾漏双煞”不是无名小卒,他二哥不会不知道,也许从他那位二哥嘴里,能问出什么来。   当然,他是白跑一趟。   到客栈扑了空,问小二,小二直说不知道,不但不知那位少爷往哪儿去了,甚至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不过,店钱人家是留下了。   走了也不要紧,花三郎又想到“铁血锄奸会”的帮忙,出客栈直奔齐振北处。   没见到齐振北,也没见到罗英、金如海。   只见到了还躺在床上的文中奇。   文中奇一见花三郎,一声:“三少。”仰身要坐起。   花三郎连忙拦住:“我来见齐老……”   文中奇道:“他们都不在,三少忙,我们也没闲着,十个旗主,除了我,都在搜寻肖家人的下落。”   花三郎由衷地道:“我感激……”   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别这么说,三少,京城里出了这种事,总要查明是谁干的,何况这里头又有‘勾漏双煞’的魔迹。”   “不管怎么说,贵会总帮了我的忙。”   “随三少怎么说吧,怎么?您找他们有事?”   “还想麻烦贵会,帮我跟家里联络一下,请我二哥再来一趟。”   “我还当什么别的事呢,这种事何必找他们,告诉我一样,我是暂时不能动,可是跑腿送信的又不是我。”   这话,听得花三郎都笑了。   回到了项刚的霸王府,项刚犹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踱步,四护卫在旁侍立着。   一见花三郎回来,项刚立即前迎:“怎么样,兄弟?”   花三郎道:“我到肖家去了,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结果白跑一趟,除了水榭里那双掌印之外,可以说是干净利落,没留下一点痕迹。”   项刚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干净利落,又为什么留下掌痕,这不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么!”   花三郎目光一凝道:“似乎是有点明人不做暗事的味道。”   项刚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这似乎又象有意向三厂挑战。”   “说不定还得再附加一点。”   “什么?”   “也是对老弟你的挑战。”   “对我?”   “众所周知,你跟肖家的关系不平常,是不是?”   花三郎皱了眉:“可是,项爷,我没有仇人啊!”   花三郎以为是因为他二哥那个女人而起的,不相信自己牵扯在内。   其实,他要是相信了项刚的话,再琢磨琢磨,玩味玩味,那就差不多远了。   项刚道,“既然身在江湖,又是象你这么一个人,会没结下过梁子,不太可能。”   “我不敢说没跟人结过梁子,但是,绝跟眼前这件事扯不上关连。”   “这么有把握?”   “有把握。”   “那就不必从你这方面去琢磨,撇开你这一点,就是三厂,那他们明摆的对三厂挑战了。”   只听一阵急促蹄声,疾风似的由远而近。   项刚一凝神道:“有禀报到了。”   话声方落,一阵衣袂飘风声传到:“禀总教习,属下告进。”   项刚道:“进来。”   一名大档头奔入,躬身一礼:“禀总教习,往外百里已经搜过,没有任何迹象,现在往回包围中。”   “知道了,去吧。”   “是。”   那名大档头一躬身,转身如飞而去。   项刚道:“兄弟,看起来是没出京。”   “但愿如此。”   “如果他们出了京,那么多人,绝不可能不落一点痕迹,派出去的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要是有任何痕迹,瞒不了他们的。”   “只要还在城里,范围就小多了。”   “那就等城里的回报吧,要不要歇息会儿去,有盖明他们轮值,有事他们会叫咱们。”   “您去歇息吧,我不累。”   “不累是假的,没办法安枕是真的,这样吧,盖明。”   “爷。”盖明应声上前。   “给我们弄些酒莱去。”   “是。”   盖明去了。   花三郎道:“您这是干什么?”   “我最受不了这个,酒能安神,要真让我这么枯等下去,我会疯。”   花三郎忍不住笑了,笑得可不怎么爽朗。   盖明办事快,没一会儿工夫,酒菜来了,花三郎跟项刚,一边浅饮小酌,一边坐等消息。   天亮前后,回报来了,一名大档头飞奔而入:“禀总教习,昨天夜里没有什么大动静,只有几辆运棺木的大车经过。”   花三郎、项刚霍地站起,花三郎道:“几辆?”   “是的,据说运了约莫几十口棺木。”   花三郎道:“几十口棺木,装肖家人足够了。”   项刚道:“那几辆大车,从哪儿到哪几?”   那名大档头道:“从哪儿不知道,不过知道是往东城根儿去了,已经有人赶去追查了。”   花三郎道:“项爷……”   项刚道:“走,兄弟,咱们赶去瞧瞧去。”   说走就走,两个人带着那名大档头走了。   三匹健骑直奔东城根儿,这时候天方破晓,曙色微透,远近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只有东城根儿一带,是一大片荒芜辽阔的乱坟岗,树林林立,野草丛生,地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远近事物难以尽收眼底。   不过,尽管如此,远远仍可望见十几名身穿三厂大档头服饰的人,在那里观察走动。   蹄声惊动人,十几名大档头老远就看见是谁来了,立即聚在一起躬身恭候。   一马驰到,花三郎、项刚三人飘身离鞍。   十几名大档头齐声叫道:“项爷、总教习。”   项刚劈头就问:“是谁带班?”   一名大档头上前应声道:“属下卜少武。”   “听说几辆运棺木的大车,是往这儿来了。”   “是的,属下等在附近打听过,几辆大车到了这儿以后,就没了踪影。”   “有这种事,除非赶车的是鬼,查看过地上没有?”·“回项爷,查看过了,但是车轮痕印到了这儿就断了。”   “呃!”   项刚、花三郎俯身察看,只见车轮痕迹既多又乱,把地上的草都碾倒了不少,的确,到了这儿就断了。   往前看,一眼望去,一大片没边的乱坟岗,夹杂着不远就是几棵白杨树,显得萧条而凄凉。   但,就是看不见有车轮痕印。   “项爷。”花三郎道:“往前去,乱坟岗高低不平,也没处去,没路走了。”   项刚道:“我不信有这么大玄奥,他们能连车开进坟里去,”   事实上,的确不可能。   因为,眼前没有一座象样的大冢,只有一座座连进个人都难的小坟小墓,遑论开进大车去。   项刚皱了眉。   花三郎仍在察看地下,突然,他仰起道:“项爷,怎见得那几辆大车,不是折回去了。”   项刚一怔道:“兄弟,你怎么说?”   花三郎指着地上道:“您看,车多,轮痕杂乱,若是到了这儿以后又折回去,是不容易看出来的,对不?”   “对,可是有没有人看见,车又折了回去呢?”   卜少武道:“这倒没听说。”   花三郎道:“但是那几辆大车,绝不可能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消失了。”   卜少武道:“可是总教习,要是他们折了回去,该有人看见啊!”   “也许没人看见他们又折了回去,但是两者比起来,是不是后者较为可能?”   卜少武道:“这倒是。”   “那么,咱们只有循可能的去追查了,是不是?”   卜少武刚要点头。   项刚已道:“走,咱们往回找。”   一行人一路查看,一路往回找,还一路打听着。   没有找到什么,但却打听出来了一些。   有人说,昨夜运棺的几辆大车过去后,不多久,又听见了车声,但是没有人开门再看一眼,谁愿意半夜看运棺车?倒霉,至于是不是那些大车回了头,也就没人知道了。   可是,有一点,上了大街,就是石板路,是一点车轮痕印再也找不到了。   麻烦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条线索,就此断了。   花三郎、项刚不死心,骑着马满城走,沿途都有人报告。   但却毫无收获。   看看天色,已近正午,项刚、花三郎正要回去,一名大档头飞奔而至,气急败坏的道:“禀项爷,东厂的两名大档头,在城西被害了。”   这还得了,项刚、花三郎神情猛震,纵马疾驰。   来到城西,不在别处,却在一家小酒馆里。   酒馆已由三厂的人封锁,行人都避得远远的。   进门一看,花三郎、项刚都为之一怔,   酒馆的掌柜、伙计,已被拿下了,缩在墙角,面无人色。   两名东厂大档头,据一桌对面而坐,坐得好好的,面前桌上也还有剩酒残菜,但是两个人已气绝多时了。   “怎么回事?”   项刚震声而问。   在场的一名大档头道:“禀项爷,今天一早发现,他们坐这儿不动了,掌柜跟伙计发现他们死了,一嚷嚷,咱们在附近侦查的人跑了过来……”   项刚拦住了那名大档头的话,跟花三郎近前查看。   两名已死的大档头,身上一无伤痕,二没血迹,一时难看出死因。   那名大档头道:“或许是中了毒……”   花三郎一摇头道:“不是,中毒不是这个样子。”   项刚道:“那是……”   “没有外伤,要就是内伤,内伤必在近距离,似乎不可能。”   “那究竟是……”   花三郎刚要说话,突然看见了什么,凝目望两名大档头的太阳穴。   项刚也看见了,两名大档头的太阳穴上,各有一个小红点,针头大似的小红点。   “兄弟,难道……”   花三郎两手已贴在两名大档头的“太阳穴”上,手挪离时,两只手掌心里已各多一根细如牛毛的小针。   “在这儿了。”   项刚道:“兄弟,这是……”   针尖上蓝汪汪的。   花三郎道:“淬过毒,见血封喉。”   “该死。”项刚一掌劈塌了桌子,酒菜碗盘洒了一地。   两名大档头要倒。   旁边的人连忙扶住。   项刚:“兄弟,看得出来是……”   花三郎道:“目下难看出什么,江湖上使用这东西的人很多。”   项刚沉默了一下:“不关他们,放了。”   他是指掌柜跟伙计。   谁敢不听,几名大档头马上放人。   “回去再说。”   刚出酒馆,又有人来报,又有一名大档头被害,这个是在大街上。   赶去一看,死因一样。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这还得了,一连死了三名大档头。   是谁这么大胆?   是劫掳肖家人的那一帮吗?   当然,现在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们。   真的向三厂挑战了。   对花三郎来说,究竟是敌是友呢?   站在尸首前面,项刚脸都白了。   难怪,三厂自成立至今,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倒不是说,三厂的人是铁打金钢,铜浇罗汉,从不死,三厂的人死过,那是在京外,但是在这天子脚下这么一连的死三个,尤其是刚在爆发大事件之后,还从来没有过,尤其,这项主持其事的,是项霸王。   这个人,霸王项刚他丢不起。   花三郎全看在了眼里,道:“项爷……”   项刚道:“不要劝我,兄弟,你看见了。”   “我是看见了,但是又能怎么办,急、气都于事无补,反而会自乱分寸。”   “我知道,可是这种情形,谁又能忍得住。”   “项爷,忍不住也要忍。”   项刚还待在说,花三郎已转脸望一名东厂大档头:“传项总教习令,从现在起,负责侦查、巡弋的弟兄,不管什么时候,至少要两个人以上在一起,严禁单独行动。”   “是。”   那名大档头领命传令去了。   花三郎又转望项刚:“项爷,从现在起,咱俩也分头行动,这样可以双线并进,我建议您换坐骑步行,要是还骑马,人家老远就知道了。”   “行,兄弟,咱俩怎么分法?”   “您负责西城、北城,我负责东城、南城,有任何重大发现,马上派人联络,互相支援。”   “好,就这么办。”   “对方所用暗器太过细小,无论在任何情形,任何方位都能出手,不容易防,项爷千万小心。”   “别惦记我,你自己也留心。”   “多谢项爷,不是我花三郎夸口,他们要是能要了我的命去,三厂就不必侦查了,他们要什么,三厂就给什么吧。”   花三郎没多耽误,说完这句话,就跟项刚分了手。   他负责东城、南城,自然就往东城、南城走。   一路走,他一路想。   劫掳肖家上下的那帮人,仅只是劫掳,并没有伤人。   如今为何突然向三厂的人下毒手。   是为吓阻?   不会,这种方法,是欲盖弥彰。   而且,谁都应该知道,三厂,是不受吓阻,也是吓阻不了的。   在这种情形下,不能否认一种可能,下毒手的,是另一帮人,是趁火打劫。   如果是这样,花三郎他很快的想到了一伙人,“铁血除奸会”。   还真是想到谁谁就来。   前头不远,有个人横过胡同口。   匆匆一瞥。   花三郎看出了,是个挑担卖水果的小贩,而且就是“铁血除奸会”,以卖水果作为掩护的那个小伙子。   有此发现,尤其是刚想到了这个组织,花三郎自不肯放过,加快步履赶出了胡同口。   出胡同口往那小伙子所去方向一看,花三郎不由一怔,街上行人不少,可就是不见刚才那小伙子。   哪儿去了?   就这么一转眼工夫,他能走到哪儿去?   花三郎有此自信,小伙子绝快不过他。   往边上一看,不远处又一个胡同口。   花正郎明白了,小伙子进那一条胡同去了,要不是有急事,就是看见花三郎了,有意躲花三郎。   不管是谁,都会加快步履追过去。   花三郎毕竟是花三郎,他不进反退,退回了刚才那条胡同里,找了条通两条胡同,横着的小胡同赶了过去。   花三郎算是料对了,刚拐过弯儿就看见了那挑着担儿的的小伙子,正背着他往这边退了过来。   没错,是看见花三郎了,有意躲。   花三郎站着没动,任他退,原想等他转身要走时,给他来个震惊。   哪知道小伙子还在不停的退,花三郎不能不说话:“撞着人了。”   小伙子吓一跳,停步转身,看清楚是谁后,又猛一惊,似乎是跑不是,不跑也不是,很窘。   花三郎倏然一笑道:“朋友,咱们见过吧!”   小伙子强笑:“您别见怪,主顾太多,记不起来了。”   花三郎道:“何必呢,我拿您当朋友,齐老、金老、罗老,还有文老,也都拿我当朋友。”   “呃。”小伙子为之一怔:“齐老、金老、罗老,还有文老?”   “怎么!”这一次该花三郎诧异了:“怎么,他们几个没告诉你什么。”   “没有。”   这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他花三郎保密?   花三郎转念一想,旋即道:“不管那么多了,反正我能跟你提他们几位,至少能证明我不是仇敌,如果我是仇敌,也不会容你站到现在了,是不?”   小伙子疑惑地看了看花三郎:“那……你要干什么?”   花三郎道,“没别的,打听件事,东、西两厂,三名高手被害,都是‘太阳穴’上中了一种淬过毒的针状暗器,是不是贵会的杰作?”   “贵会?”   “何必呢?‘铁血除奸会’?”   “不。”小伙子摇了头:“不是,我不知道这种事。”   “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我想是没有,应该没有。”   “你想没有不行,齐老、金老、罗老,我想跟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位碰一下面,告诉我,上哪儿找他们几位?”   “这……”   “事关重大,不要耽误了,我没拿你怎么样,难道还不够?”   小伙子想了想道,“你上天桥逛逛去吧,也许能碰上一位。”   花三郎道:“谢了。”   他转身走了。   小伙子还在这儿发怔。   也许他在想,那几位,怎么会交上这么个三个新贵朋友。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七章 追踪     花三郎听了小伙子的话,直奔天桥。   今天的天桥,可没往日那么的热闹,不论棚子里也好,摊上也好,都没什么人,显得冷清多了。   当然,这是跟三厂派出大批侦骑,满城搜查有关。   冷清是冷清,可不见得没人,花三郎一进天桥,两三个穿裤褂的汉子就盯上了他,从不同的方向,用不同的方式,从身后慢慢向他挨近。   是哪一路的?   花三郎一时看不出来。   可是,在这当儿敢这么干,既然是有恃无恐,那么,又是仗恃什么呢。   花三郎看不出来,可是想明白了,慢慢的走近他的容得一个近了身后,他突然道:“只怪两位督爷没让他们认识我花三郎,从现在起,离我远点儿。”   身后汉子一怔忙停步。   花三郎走远了,另几个围拢了过来,低语几句,另几个都一怔,旋即散开了。   花三郎来了这么一下,身后再也没人了。   碰见几个过往的,一看就知道是老混天桥的,可却没一个扎眼的。   小茶馆儿里有人,还有阵阵清脆、悦耳的鸟鸣,站在门口往里看,几个茶客都是上了年纪的,有的托画眉,有的提百灵,慢喝着茶,个个悠闲,似乎,满城的风雨不关他们的事。   角落里有张桌子,坐着托画眉鸟笼子的,正是罗英。   小伙子还真没骗他。   罗英看见花三郎一怔,但没招呼,定定神,又逗上他那只引吭高歌的画眉了。   花三郎走了过去,就在那张桌上坐下:“好鸟,叫得真好。”   “夸奖。”罗英淡然一句。   “看样子,养了不少日子了。”   “两年多了。”   “虾蟆头,铁砂爪,凸睛怒视,长眉莹雪,少见的异种!”   罗英似乎有兴趣了,目光一凝:“行家,老弟你也爱玩鸟?”   “懂些皮毛,没玩过,倒是家里长辈们嗜爱此道。”   罗英摇摇头道:“这两天溜鸟不大适宜,不知道哪儿飞来些老鹰,到处盘旋,吓得鸟都不怎么叫。”   “现在叫得不错,足证附近没有老鹰。”   罗英笑了。   花三郎也笑了,低低道:“有几只让人打下来了,是诸位的杰作吗?”   “我也刚听说,不是。”   “打鹰的玩艺相当细小,绣花针似的,还淬过毒,您老能给些指点吗?”   “好说,凭您的胸蕴,不会不知道,那东西太俗、太普遍,没办法下断。”   花三郎皱皱眉道:“我苦恼的就是这个。”   这句话刚说完,外头传来了喝声,似乎有人在争吵,有人动上了手。   在座的茶客,个个面泛惊容,可却没人动。   谁愿意看这种热闹。   花三郎站起身走了出去,出茶馆就看见了。看得他一怔。   不远处,刚才那几个穿裤、褂的汉子,正围着一个汉子在打斗,那汉子身手不弱,但是一个对三四个,难免有点吃力。   那汉子,赫然是韩奎。   花三郎一声朗喝送了过去:“住手。”   一见是花三郎,都停了手。   花三郎走了过去,几个穿裤褂的要说话,花三郎抢了先:“韩大哥,怎么回事?”   几个穿裤褂的一怔。   韩奎道:“总教习,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瞧着我碍眼,上来就伸手。”   花三郎转望几个穿裤褂汉子:“这位是我地面上的一个朋友。”   “属下该死,不知道是您的……”   “不怪你们,你们有你们的职责,只是往后要弄清楚了。别以为是练家子就可疑,天桥不乏练家子,京城里也卧虎藏龙。”   “是,是。”   “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几个穿裤褂的汉子躬身施礼,急忙散去。   韩奎立即靠近花三郎道:“三少爷,我都听说了。”   “那最好,韩大哥帮得上忙帮不上?”   “正想给您送个信儿去,坛根儿有动静。”   “坛根儿?”   “有可疑人物出没。”   “什么时候?”   “今儿个一早,天还没亮。”   “看清楚了吗?”   “没有。”   “人多不多?”   韩奎摇头道:“不多,好象只有两三个。”   “什么装束,怎么样的打扮?”   “都穿黑衣裳,行动飘忽,鬼魔似的。”   “有什么行动么?”   “没见有什么行动,只是在那儿出没。”   “从坛根儿什么地方出现,又从什么地方隐没?”   “就在坛根儿一带。”   花三郎沉吟一下道:“我看看去。”   韩奎道:“我陪您去。”   “韩大哥去不大方便,这方面交给我,韩大哥帮我多方查查,你有天桥的关系在,查起来也许比较容易些。”   “也好,我听您的。”   花三郎道:“我这就去,韩大哥要是碰上刚才的事,就把我抬出来好了。”   说完了话,他扭头走去。   花三郎站在近百丈外看,坛根儿一带相当荒凉。   本来,这儿是天子祭天的地方,平常是不许闲杂人等往这儿来的。   既是不许闲杂人等往这儿来,那么有人在这一带神秘出没,自然就有问题了。   天坛宏伟、庄严的座落着,石阶高筑,石砌的栏杆象白玉。   周遭空荡寂静,不但没有人影,也看不出那里可以作藏身佳处。   看着、看着,花三郎的一双目光,落在坛左后方二十丈外那片树林上。   那该是唯一可资出没的地方了。   花三郎迈步走了过去,经过坛边,一样东西映入眼帘,使他停了脚步。   那白玉似的石阶上,留着两三个脚印,带着泥的脚印,所指方向,是从下往上,到了四五级石阶时,就没有了。   当然,不是留下脚印的人走到这儿为止了,而是到这儿以后,鞋底上的泥掉得差不多了,没办法印出脚印来了。   什么人会跑到这儿来,难道就是韩奎所说,神秘出没的那些人?   脚印行家一看就知道,是薄底快靴留下的,脚不大不小,想见得此人一定是中等身材。   薄底快靴,一般人是不穿它的,穿它的只有练家子,只有江湖中人。   那么,应该是韩奎所说的那些神秘出没的人了。   这种人,登上天坛石阶,用意何在呢?   从天坛经过?   那大可从边坛过去,不必登上石阶。   那么,那些人是进了天坛了。   江湖中人固然不怕什么罪不罪,但是他们进入天坛的用意又何在呢?   花三郎试着拾级往上走,到了上头,绕着一圈的栏杆往后走。   刚走两步,他又停下了。   只因为他又看见一样东西。   就在那圈玉似的石砌栏杆上,他发现了一个斜指的箭头,是被人用硬物画上去的,似乎也曾经想擦掉过,但是没能完全擦掉,留下了若有若无的痕迹,但却没能逃过花三郎锐利的一双眼睛。   而这个箭头斜指的方向,正是那片树林的所在。   当即,花三郎从后头下去,走向树林,一边走,他一边戒备,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但是,他却在毫无动静的情形下,走到了树林。   站在进树林两三步处,竭尽目力,四望搜索。   仍然是空蔼寂静,连一片枯叶飞落都没有。   凝目再看地上,他看见脚印了,跟刚才坛前石阶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很浅很浅,不是象花三郎这等锐利目力,恐怕还看不出来。   花三郎顺着地上脚印往前找去。   往前,也就是往树林深处。   而对这片树林来说,深处跟浅处没什么两样,稀疏疏的,一眼可以打到底。   倒是树林那边有一座土丘,遮断了视线。   土丘不高,只有五六丈,上头长满了杂草,还间开着朵朵的小野花。   杂草、野花,花三郎都没在意,但是目光流转之间,不经意的一瞥,看见一样东西,顿时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小束杂草,被人在半腰打了个结,因之使得草尖倾斜,倾斜的方向,就在土丘之后。   分明,这又是……   花三郎脚下没停,绕过了土丘。   刚绕过土丘,一幕景象看得他怔住了。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圈竹篱。   竹篱内,有人用干草扎了四个草人。   四个草人身上,都穿的有衣服。   最左一个,装束打扮,是三厂二档头的模样。   第二个,是大档头模样。   第三个,装束打扮赫然竟是他花三郎。   第四个,不是别人,是霸王项刚。   唯一相同的,是四个草人的心胸部位,各插着一把匕首,被插处周围,居然还抹有血迹。   花三郎看怔了,半响他才定过了神,定神凝目,他在想,这情形很明显,分明是有人要杀项刚和他,还有三厂的大档头、二档头。   东西两厂的三名大档头被害,不过是个先声。   这是谁,这么痛恨项刚、花三郎跟三厂的大、二档头?   是不是跟肖家人被劫掳一事有关?   花三郎走进竹篱,力凝手臂,功聚右掌,一把一把的拔出了四把匕首。   四把匕首的长短、宽窄一样,连柄上的花纹,缠的铜丝都一样。   花三郎正在看四把匕首,忽觉一缕极其细小的破风之声袭到,打的是他的头部要害。   来物太小,花三郎不敢用手去接,头一偏,扬起了两把匕首。   只听“叮”地一声,一线蓝光落地,是根细小银针。   正是杀害三名大档头的淬毒针儿。   花三郎霍地转脸,居然无所见。   脑际灵光电闪,吸一口气,飞身掠上土丘,居高临下,急目搜索。   这回看见了,一条黑影腾跃疾掠,已出五十丈外,好快的身法。   花三郎长身而起,贯日长虹般飞射追去。   前面黑衣人的身法,已属一流。   奈何花三郎是一流中的一流,几个起落之后,已迫近十丈。   花三郎扬手想打出一把匕首,取对方膝弯。   讵料黑衣人突然一个大旋身停了下来。   这下反弄怔了花三郎,急忙硬生刹住追势。   黑衣人,一袭黑袍,苍白的一张脸,那不是本来面目,是戴了人皮面具。   花三郎定定神道:“东西两厂的三名大档头,是你杀害的?”   黑衣人没说话。   “为什么?你仇恨三厂?”   黑衣人听若无闻。   “西厂肖家的人,是不是你们劫掳去的?”   黑衣人仍没说话,但是他突然一晃,竟倒了下去。   花三郎微一怔,急忙一步跨到,探掌抓起了黑衣人,黑衣人一颗头软垂,嘴角流下了一缕鲜血。   花三郎心神震动,急忙捏开了黑衣人的牙关。   黑衣人的舌头还好好的。   花三郎明白了,黑衣人不是嚼舌自绝,而是服下了预藏的毒药。   果然,那从嘴角流出的血迹,已渐为乌黑。   花三郎伸手揭去了黑衣人的人皮面具,看得他又一怔,年轻轻个汉子,挺白净,挺俊的一张脸。   花三郎缓缓放倒了黑衣人,在他身上一阵搜,只搜出个半个巴掌大的小革囊,里头藏着密密的一排银针,针尖都蓝汪汪的,除此,别无长物。   这是何等样人,究竟跟劫掳肖家人有没有关系。   以仇恨三厂的情形来看,这种人应该是友非敌,可惜的是花三郎没机会解释,不敢轻易暴露身份,因之使这个人服毒自绝。   以他服毒自绝这件事看,这个人不是一个人,而是有组织的,所以服毒自绝,是怕牵连出别个。   究竟是个什么组织呢?   应该不是“铁血除奸会”。   那又是什么呢?   (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就在这片刻工夫中,花三郎又发现了一件事,看得他惊心动魄,身躯狂震。   地下那黑衣人身下,散出了一滩黄水,黑衣人的尸身,也已缩小了不少。   敢情,他服下的毒药,不但足以绝命,甚至还有蚀化尸骨的功效,一点痕迹,一点线索都不留。   花三郎直怔了半天。   人宝山,空手而回。   不,不能算空手而回。   至少,花三郎的手里,掌握着四把匕首,一革囊的淬毒银针。   这应该是条线索。   这条线索还不能交给三厂去查。   回到了天桥,找到了韩奎,把经过细说一遍,然后把匕首跟银针,交到了韩奎手里。   韩奎仔细看了一阵,然后问:“三少的意思……”   “请韩大哥给我找出打造的地方来,别的就不要管了。”   “好办,京里打造兵刃的地方有限。”   “希望是在京里打造的。”   “应该是八九不离十,工很精细,别处恐怕打造不出来。”   “那就不难查了。”   “查出头绪来之后,怎么跟您联络?”   “我会主动来找韩大哥。”   “那就行了,您放心,我会尽快查明,一天不能救出肖家人来,就一天.越不利。”   “也需要尽快,因为我怕他们发现丢了匕首跟银针之后,会想到这一层,抢在前头一步先下手。”   “我懂您的意思,您一走我就着手去查。”   “我这就走。”   花三郎真走了,临走关照韩奎,千万小心,宁可线索中断,不可轻易涉险。   离开了天桥,就在东城、南街逛,到了晚半响,在一条街口碰见了项刚。   项刚毫无所获,花三郎却把他的发现,经过挑选后,告诉了项刚。   项刚一听就要赶去看,可是等到了地头,几个人都直了眼。   土丘仍在,竹篱没了影,别说草人了,地上连一根枯草都看不见。   又赶到黑衣人横尸处,尸首当然是没了,可是那袭黑袍也不见了,就象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花三郎说不出话来。   项刚皱了眉,道:“兄弟,错非是你,换个人我还真难相信他。”   花三郎道:“项爷,这里头有大蹊跷。”   项刚道:“我知道。”   说话间,他环目圆睁,锐利的目光四下扫动,突然,他凝视一处,走过去从地上捏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布扣儿,相信是从某件衣裳上掉下来的,只是质料、形式都不常见。   项刚浓眉一轩道:“他们行动真不慢啊,我就不信他们能躲到哪儿去,搜。”   一声令下,站在一旁的东、西两厂高手立即展开行动,搜索的范围,方圆遍百丈,但等东、西两厂的高手回报之后,却是一无所见,一无所获。   项刚气白了脸。   花三郎一旁道:“项爷,照情形看,此处是他们出没的地方,他们的藏身处纵不在此,恐怕也离此不远……”   “可是,兄弟,咱们搜过了。”   “我知道,可是,看情形,不能全靠搜。”   “那你的意思是……”   “回去再说。”   项刚一怔:“就这么回去?”   花三郎忙递眼色:“也只好就这么回去了,是不,项爷?”   项刚会意,一点头道:“说得是,走。”   项刚一声走,立即带着人撤得一干二净。   看看快到天桥了,花三郎道:“项爷,我留下了。”   项刚微愕道:“你?”   “还有比我更适合的吗?”   项刚沉吟了一下:“倒也是,也好,不过要小心。”   “谢谢您,我知道。”   “要不要留下几个,以便随时派用。”   项刚会说话,把“支援”说成了“派用”。   花三郎笑笑道:“我无意骄狂,要是办得了的,我一个人就够了,办不了的,人再多也是白搭。”   花三郎的能耐,项刚可是清楚得很,他知道这是实情,因而也没再说什么,带着人就走了。   项刚走了,花三郎可没马上折回去,他又进了那家茶馆儿,也许是时候不对,茶馆儿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伙计在柜台里闲着。   花三郎坐下说了声:“香片。”   伙计做事“麻利”,沏好一壶端了过来。   花三郎道:“今儿个好象生意清淡了些?”   “可不,真没法子,三厂的人出现在天桥,听说要抓人,不是住这一带的,谁还愿意往这儿来。”   “呃!你怎么知道三厂的人来了?”   “这还能不知道,长年在天桥讨生活的,一双招子雪亮,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马上就看出来了。”   “知道三厂要抓的,是什么人吗?”   “这就不清楚了,反正是些他们认为该抓的,反正是些江湖人。”   “怎见得是江湖人?”   “您想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要不是那些能拿刀动杖的江湖人,那用得着三厂的人出马,兵马司随便派两个就弄走了。”   “呃!原来如此,看起来你是老天桥了。”   “不瞒您说,还真够老了,打从吃奶的时候,就穿着开档裤满天桥跑了。”   “那可真够老了,这么说这一带你是熟得不能再热了。”   “还真一点都不假,闭着眼都能到处逛。”   “坛根儿一带你去过吗?”   “去过,早年常跟着大人去溜鸟,如今忙不过来了,也就没去了。”   “那一带没住什么人家啊?”   “那一带哪有人家,根本不许住人家。”   “那怎么常见有人走动?”   “也许是路过,往西去有一片砖窑,那儿有人,上天桥来不走坛根儿得绕老远的道儿,所以他们经常从坛根儿过。”   “呃!我说嘛。”   花三郎以这一句,结束了这番谈话,一杯茶喝完,没倒第二杯,他就付了茶资走了。   伙计说往西去,花三郎就往西去。   果然,往西走没多远,绕过一片矮树林,就看见砖窑了。   说没多远,可也离坛根儿出了百丈了,再加上这片矮树林挡着,难怪看不见,难怪刚才西厂的高手没搜到这儿来。   是一片砖窑,不过看样子已经荒废了,有的窑已经塌了,地上还有些土坯,也都破得差不多了。   伙计说这儿有人。   花三郎可就没看见人。   虽然没看见人,可是花三郎并没有放弃,屏息凝神,运功戒备,一座窑一座窑的看。   地上一片红土,这种地容易留脚印。   事实上花三郎就看见了一些杂乱的脚印。   由着脚印,他找到了一座窑,刚近,就觉得热意逼人。   荒废的冷窑怎么热意逼人。   花三郎发现,这座窑刚烧过,不是烧砖,而是……   花三郎在窑里发现,一些没烧完的草,没烧完的竹片。   是那不见的竹篱跟草人。   弄到这儿来烧了,恐怕还不是一个人,一个人办不到。   抬眼四望,左近没有人家,   但是,右前方五六十丈处,有一片浓密的树林子。   树林子里,或者是树林子的那一边,会不会有人家。   花三郎打算过去看看,心念方动,倏觉脑后风生,身后有东西疾快袭到。   花三郎滑步旋身,暗袭落了空,是个穿粗布裤褂的壮汉,手使一根黑得发亮的铁棍。   壮汉脸上有灰,身上有红土,脚下穿的是双草鞋,一看就知道是个干力气活儿的粗人。   壮汉一棍落空,拦棍横扫还要打。   花三郎抬手一拦:“慢着,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壮汉瞪圆了眼,话说得粗里粗气:“你装什么蒜,告诉你,这片砖窑是我的祖产,给多少钱我都不卖,想抢我就玩儿命,打死人大不了吃人命官司。”   是怎么回事?   花三郎笑了:“朋友,你弄错了,我跟你的砖窑没关系,我是过路的。”   “你想瞒我,门儿都没有,我粗是粗,可是我并不傻。”   “真的,我是过路的,你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你真不是?”   “真不是。”   “那你就离我砖窑远点。”   “我这就走,不过我也许能帮得上忙,是京城里的哪一家,要抢你的砖窑?”   “你既然跟这档子事没关系,就别问,快走你的吧。”   “我纯是想帮忙……”   “用不着,我自己能应付。”   人家拒人千里,花三郎还有什么好说的,二话没说,他扭头走了。   看看花三郎走得不见了,壮汉把铁棍往肩上一扛,撒腿奔向那片浓密树林,一头扎进去不见了。   花三郎没料错,树林里真有住家,还有人。   新盖的茅草房子,一明两暗,树林里站着个穿黑衣的瘦高汉子,面对着不远处的砖窑,站在他站的地方,砖窑那边的一动一静,可以尽收眼底,看得清清楚楚。   壮汉近前道:“走了,我看这地方不能用了。”   “撤吧,这小子太鬼了,真要等他找到这儿,再撤就来不及了。”   瘦高黑衣人转身,与壮汉并肩走向茅屋,刚走两步,两个人脸色陡地一变,停住了。   从茅屋里满脸堆笑地走出个人来,不是别人,是花三郎。   花三郎象个没事人儿似的,左看看,右瞧瞧:“真亏两位能找这么个地儿,住在这儿还真不错。”   瘦高黑衣人定过了神:“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花三郎抬手一指壮汉:“问他,他那双脚太白,太干净了,别处都象,就脚不象,而且那一棍的威势,也不是个烧窑的挥得出来的。”   壮汉脸色一变,没顾得低头看脚,一施眼色,与瘦高黑衣人双双挨了过去。   一根铁棍,两只肉掌,招式所指,都能要人的命。   花三郎从他两人之间穿过,道:“我不为己甚,只告诉我,为什么跟三厂作对,肖家人现在何处,我保证不为难你们俩。”   “凭你也配。”瘦高黑衣人一声厉叱,两人又自扑到。   花三郎一笑道:“你看我配不配?”   身随话动,劈手夺过了壮汉的铁棍,顺势一抡,吓得两个人急忙倒退,然后他手一圈,儿臂似的一根铁棍,居然让他绕成一圈一圈的。   两个人大惊失色,转身就跑。   花三郎振腕一抛,铁棍抖直,脱手飞出,砰然一声落在两人面前,吓得两人脚下一顿,花三郎的两手,已落在两人后颈之上。   两人只觉脖子上象上了一道铁箍,不敢动了。   “配让你们答我问话么?”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觉两个身子往下滑。   花三郎猛然想起,待出手卸两人下巴,却已经来不及了,两个嘴角都流出了鲜血。   这究竟是什么组织、规法这么严厉?   又都是怎么训练的,一个个都能视死如归?   花三郎颓然松手,想了一想,走进茅屋。   这时候细看那一明两暗三间房,很干净,摆设也很简陋,几乎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   忽听一阵异响,从床下传出,低头一看,是个有透孔的革囊。   拉出革囊,打开一看,里头居然是只雪翎信鸽,异种,不寻常的异种。   只一只信鸽,别的没什么。   不,有,雪翎信鸽脚上,有个银箍,上头还打的有宇,细看字迹,打的是“日月秘穴”四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   花三郎一时想不透,他把信鸽装回革囊,带着革囊出了茅屋。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屋外两具尸体差不多快化完了。   花三郎要走,突然他有所觉,身躯倒射,闪电一般隐入茅屋。   树林里闪进人来,竟然是罗英。   罗英入目两具即将化完的尸体,陡然一震,脸色大变,抬眼望向茅屋。   花三郎先叫一声“罗老”,然后闪身走出。   “三少!”   显然罗英没想到会是花三郎。   “没想到罗老也来了。”   “三少,这是怎么回事?”   花三郎当即把经过说了一遍,并把信鸽取出给罗英看,罗英一见信鸽,悚然动容:“三少,这是异种信鸽。”   “我知道。”   罗英道:“这种信鸽不常见,而且不是一般人家所养的。”   “我知道,这种信鸽不见于深宫大内,就见于王公大臣府,当然,武林中大一点的世家里,也看得见。”   罗英点头道:“这是一条线索,而且范围不大。”   花三郎道:“但愿能从这条线索上,追查出什么来。”   罗英道:“三少,截至目前为止,还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花三郎道:“只知道他们确是射杀两厂几名大档头的凶手,至于他们是否跟劫掳肖家人有关,那就不得而知了。”   罗英沉吟道:“这帮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不清楚,不过可以看得出,他们有组织,而且也训练有素,同时也相当有实力,甚至来历出身都不寻常,至少主其事者非泛泛之辈。”   罗英点了点头,没说话。   花三郎转变话锋道:“罗老怎么也上这儿来了?”   罗英道:“我是打听得这一带有动静,所以过来看看的,三少带领三厂的人在忙,本会上自会主,下至每一个人,也都没有闲着。”   “罗老,我感激。”   “三少也别这么说,本会现在京城,京城里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本会总不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怎么着也得摸清他们的来路。”   花三郎点点头道:“事实上,这里的线索,恐怕也到此为止了。”   罗英道:“跟三少走一起不方便,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一抱拳,倒射出林而去。   罗英走了,看看的确难找出什么来,花三郎也走了。   回到了天桥,花三郎头一件事就是去找韩奎,可巧韩奎正在焦急的等他,一见着劈头就道:“您来得正好,正等您呢!”   花三郎忙道:“怎么?韩大哥,有消息了?”   韩奎道:“我遍访京畿,没有一家铺子打过那些东西,最后找到一家老字号,据一位老师傅说,如今没人能打出那些东西来,也就是说,没人有那么精细的手工,只有三年前他铺子里的一个老师傅,有这种能耐,可是据说那位老师傅三年多以前就歇手,回老家去了,谁也不知道那位老师傅的老家在什么地方。”   花三郎静静听毕,当即就皱了眉,半天没说话。   “三少,您看会不会是京外来的?”   花三郎摇头道:“不敢说,不过……”   他把那只异种雪翎信鸽拿给韩奎看,并把经过说了一遍。   韩奎一见信鸽就瞪大了眼:“天,寻常人家谁能养这玩艺儿。”   花三郎道:“我也猜想它不是寻常人家所养的,不是来自深宫大内,就是来自王公大臣的府邸,照这么看,这帮人哪象来自京外?即使是来自京外,京里也必有他们的党羽。”   “这倒是,只是三少,照这情形看,他们跟咱们,似乎是友非敌,咱们……”   “凡跟三厂作对的,都是友非敌,但是他们若是劫掳了肖家父女,我不能不找他们要回来,所以我只好锲而不舍。”   “是他们么?是一回事吗?”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要查。”   “那您现在……”   “我既然惹上了他们,他们迟早会找到我身上来,除非他们为顾大局而隐忍,趁他们还没有找上我之前,我要把这只信鸽送给项刚看看,他在京里待得久,结交也广阔,说不定能看出什么来。”   “万一这帮人是友非敌,您这一让项刚看出,岂不是替他们招灾引祸了吗?”   “我没办法,我不能不赶紧找到肖家父女,把他们救出来。”   韩奎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好。”   花三郎带着那只异种雪翎信鸽,离了韩奎的住处。   刚出门,迎面一个拿旱烟的老头走了过来,居然是罗英。   只听罗英道:“忘记带火石了,这位老弟台,能借过火么?”   花三郎道:“抱歉,我没火。”   罗英压低声音道:“文四哥命我带话,二少爷到现在还没回家去。”   花三郎一怔,罗英扬扬手走开了。   二哥到现在还没回家去!   他上哪儿去了?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家去?   花三郎愣愣的自问。   疑问不少,但是他得不到一个答案。   二哥怎么会没回去,算时间、算路程,跑一个来回也够了啊!他怎么会没回家去?   花三郎边走边想,一直到了项刚的霸王府,他还是没能想出所以然来。   还好,项刚正在府里,见了项刚,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把信鸽递出去。   项刚一见信鸽就皱了眉:“怪了,这种鸽子,我好象在哪儿见过。”   花三郎心里一跳:“在哪儿?”   项刚摇头道:“想不起来。”   “不,项爷,您得想想。”   “老弟,我知道这很重要,可是我一时……”   “项爷,这种信鸽不是寻常人家所有的。”   “这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不起……唉,这脑筋。”   “项爷……”花三郎真有点急了。   “老弟,这不是别的事,不但是人命关天,而且弄不好就会家灭九族,我不能似是而非,必须得确定。”   这倒是,对付三厂,而且杀害了东西两厂的三名大档头,一旦论起罪来,那可是不得了又不得了的。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那您还是好好想想吧。”   项刚深皱浓眉,坐在那儿真想上了。   花三郎有点急,可又不便太过显露,背着手直走动。   半晌,项刚突然一巴掌拍上了桌子,震得桌子茶具猛一跳。   花三郎忙停步道:“想起来了?”   项刚颓然一叹道:“能想起来就好了。”   花三郎心往下一沉道:“项爷,京城就这么大个地儿,这种信鸽又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有的,就这么大点儿范围,您就想不起来!”   项刚苦笑道:“老弟,不跟你说了吗,这种事必须要确定啊,我想出了几个地方,都是有权有势的大地方,咱们总不能挨个儿去查呀,就算能,这儿查第一家,那边第二家听到风声,把证据湮没了怎么办。”   花三郎不能不承认,项刚说的是理,他也正感棘手,站在一边的鲁俊突然说道:“您两位何必烦呢,只要把信鸽一放,不就准知道它是哪一家养的了吗。”   项刚、花三郎俱都一怔。   “对呀!”项刚一巴掌拍上大腿,道:“真笨,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花三郎定定神,苦笑道:“真是急令智昏,看来不管什么事,还真是急不得。”   “老弟,咱们就这么办,人多了不一定好办事,有你我带着鲁俊他们四个足够了,凭咱们的脚程,远了也许跟不上,可是只要不出京城,它绝飞不出咱们的视线去。”   花三郎一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大家准备准备。”   项刚道:“说走就走,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花三郎道:“我先上房上去。”   花三郎偕同项刚还有四护卫出了厅,花三郎提气一跃,窜上了房顶,打开革囊,取出信鸽,振腕一扬,信鸽脱手展翅,箭一般的飞去。   “走。”   一声“走”,六个人流星赶月般追去。   雪翎信鸽确是异种,转眼间在碧空已成银星一点。   但花三郎、项刚等也都是一等的身手,高绝身法,风驰电掣。   信鸽飞得虽高、虽远,但始终没能飞离六人视线。   不管大街、小胡同,六人为了视野的关系,都走屋上,不但难免惊世骇俗,就连散布在各处的三厂高手,也被惊动了不少。   但谁都认出是两位总教习跟项总教习的四护卫了,也就没有追赶过去看个究竟。   鸽子快,人也快,转眼间已到西城,只见那只雪翎信鸽在空中打个转,然后飞星殒石般敛翅栽下,没了影儿。   信鸽是没了影儿了,但是六个人都看准它落在哪儿了,如飞赶了过去。   抵达一看,只见是个颇为气派的四合院,堂屋门口有个鸽笼,那只雪翎信鸽就在鸽笼里咕咕直叫,但是整个院子却寂静空荡,既听不见人声,也不见有人出来取信鸽。   六个人当时就看得打心底里一怔,及至窜下屋去各处一看,更怔了。   敢情是个空屋子,没人了。   简陋的家具还在,看情形有些东西是被带走了。   够明显了,人家已经闻风先走了一步。   项刚一脚踩了下去,铺地的花砖碎了好几块:“娘的,真滑。”   项刚从不说粗话,如今竟也脱口来了这么一句。   花三郎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那两个人都死了,不可能有人通风报信儿啊!除非他们有人去过那儿。”   项刚转脸向四护卫:“去两个,把左邻右舍说话清楚的,给我找两个来。”   鲁俊、海鹏应声而去。   花三郎道:“项爷,您是在这个宅第见过这种信鸽的吗?”   项刚一摇头道:“不是。”   “那这座宅第就是他们的分支了,而且住在这儿不是一天了,要不然,信鸽不会往这儿飞。”   “我也这么想。”   “您在这儿等人来,我各处看看去。”   花三郎转身走向堂屋。   进了堂屋仔细看,堂屋里都是笨重家具,倒没什么移动。   右边耳房里,是张炕,没什么扎眼的东西。   左边耳房里,掀帘就闻见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是女子闺阁。   再看家具的摆设,的确象是女子闺阁,除了那股子淡淡的幽香外,梳妆台上,还残留的有胭脂痕。   难道那帮人里,还有女子?   以住的地方看,这女子在那帮人里,恐怕地位还不低。   花三郎正在思忖,一眼瞥见妆台下,靠墙根儿有点光亮一闪,凝目一看,原来是根凤钗,心里一跳,忙走过去拾起。   拾起来再看,发觉这根凤钗与一般常见的凤钗略有不同,比一般的凤钗短小,但也比一般的凤钗手工精细,纯银打造,凤头上还镶着细小的珠玉宝石,名贵,小巧玲珑,还透着淡淡的发香,令人爱不释手。   这必然是住在这间耳房里的那个女子遗下的,而且是不小心遗下的。   花三郎正在细看,只听外头项刚叫道:“老弟,出来一下。”   花三郎把凤钗往怀里一揣,走了出去,只见项刚前面垂手站着两个百姓,一个是老头儿,一个是中年人,两个人脸色都发白,还有点哆嗦。   难怪,听说是三厂的,谁不害怕。   项刚道:“老弟,这两个是左邻右舍,你来问问吧。”   “项刚何必客气,您问吧,我听着就是,该插嘴的时候,我会插句嘴。”   “那也好。”项刚转望那老头儿跟中年人道:“别怕,我叫你们来,只是问问话而已。”   话锋微顿,接问道:“这座宅子是谁的,知道吗?”   中年人嗫嚅着没敢说话。   那老头儿却道:“回您的话,是小老儿的。”   项刚为之一怔:“你的?”   “是,是。”   “住在这座宅子里的人,也是你的家人?”   “不,不,房子是小老儿的,他们小老儿不认识,房于是赁给他们的。”   “呃,赁你房子的人,是谁?”   “那个人姓孙,叫孙七,四十来岁年纪,据他说,是从外地到京里来做生意的。”   外地来的,没根儿,不好找。   “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吗?”   “不知道,他没说,小老儿也没问。”   “房子怎么能赁给不知根儿,不知底儿的人?”   “您不知道,他付租钱很大方,没还价,一付就付了一年,所以,所以……”   “所以你也就没多问?”   老头儿不安地点了点头,   花三郎插了一句:“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不清楚,只知道有时候他在家一待就是好几天,有时候一出门也是好几天。”   “房子赁了多久了?”   “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训练信鸽认地方,够了。   “贷这么大一座宅子,只他一个人?”   “这……”老头儿怔了一怔:“他有朋友来往,不过不常见。大部分都是他一个人。”   “也没家眷?”   “没看见过。”   那中年人突然道:“陈大爷,您是不知道,我早出晚归睡得迟,经常夜里看见这座宅子里灯火通明,人声很乱,象是有不少人。”   老头儿道:“真的?我怎么不知道,可是没见有那么多人进出啊!”   中年人道:“那就不知道了。”   花三郎道:“许是夜里又走了。”   中年人忙点头道:“对,一定是。”   花三郎目光一凝道:“从来没隔墙探头,往这边看看究竟?”   中年人一惊红了脸:“没有,没有,我怎么敢。”   “真没有?”   中年人低下了头。   “说实话,没人怪你,我们要查的,就是住在这儿的那帮人,如果从你嘴里能得到什么,不会没你的好处的。”   中年人抬起了头,嗫嚅道:“有……有过一回。”   “看见了不少人,穿的都是黑衣裳,好象还有女的。”   “好象!”   “隔太远,看不清楚,也不敢细看。”   “这么说你只是看见有不少人,有男有女,别的什么也没看见喽?”   “是,是。”   “听见什么没有?”   “也没有,听不真切。”   “那么,你们要是想找这些人,也不知道该上哪儿找喽?”   “您说的不错,我们还真不知道。”   花三郎转望项刚。   项刚道:“这些人里,难道就没一个你们常见的人?”   老头儿、中年人齐声道:“没有,真没有。”   “经常看见过鸽子起落么?”   “这倒有,经常看见。”   “打昨儿晚上到如今,这座宅子里,有没有什么异状?”   中年人道:“没留意。”   老头儿想了想,才摇头道:“没有。”   项刚皱了眉,摆摆手道:“你们回去吧。”   两个人如逢大赦,千恩万谢地走了。   项刚咬了咬牙道:“这帮人简直是既机警又奸猾。”   花三郎道:“没想到这一趟毫无收获。”   他没告诉项刚,他拾到凤钗的事。   项刚道:“老弟,回去调派人员,住在左邻右舍,暗中监视,你看有必要吗?”   花三郎沉吟了一下:“也好,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他是想到,也许会有人来找那根风钗。   回到了霸王府,项刚立即下了令。   花三郎坐了一下,以侦查为由,告辞走了,他没往别处去,却又找文中奇了。   文中奇还在床上躺着,花三郎说了经过,把凤钗递到了文中奇手里。   文中奇接过凤钗,看了半天,道:“三少爷,这不是寻常人家所有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借重文老的渊博,能看出它的来路。”   文中奇凝望着那枝凤钗良久,道:“三少爷您这是考我了!”   花三郎道:“文老说笑了。”   文中奇道:“很抱歉,三少,我看不出它的来路来,因为我压根儿没见过这种凤钗,不过从它的品质、手工来看,任何人不难看出,它不是来自一般寻常人家。”   花三郎沉吟道:“到目前为止,所掌握的几样东西,都不是来自寻常人家,难道说……”   文中奇截口道:“三少,这么一来,似乎不难查了。”   花三郎苦笑道:“可是到现在还茫无头绪啊。”   文中奇道:“很明显的,这是个实力庞大、训练有素、组织严密的组合,三少是不是能试着把他们跟当代几个大世家扯得上关连。”   花三郎沉吟一下道:“当代几个大世家,都有可能,但都不会是他们。”   文中奇微愕道:“三少这话……”   花三郎道:“撇开华家不谈,塞外铁家、黄山白家、中州金家、冀鲁陈家,都是忠义传家的豪杰世家,他们都可能跟奸阉周旋,但是他们如今已不过问世事,如果有这个心,早就付诸行动了,而且这几大世家我熟得不能再熟,只要跟他们有一点关连的事务,绝难瞒过我的两眼。”   文中奇道:“象这样的组合,这样的实力,这样的训练,再加上所掌握到的几样东西,如果跟当代几个大世家扯不上关连,就只好从王公大臣府着手了。”   “王公大臣府?”   “三少,庙堂之上,毕竟还有忠肝义胆的人啊。”   花三郎皱眉沉吟:“会是这样吗?”   “怎么不会,三少你不也是受人所托吗?”   这话听得花三郎心里一跳。   对啊,他都能受人所托,怎见得别人就不能受人所托呢。   定了定神之后,他道:“多谢文老提醒,我朝这方面去试试看。”   离开文中奇那儿,他本要回霸王府去,但走到半路他又拐了弯,因为他突然想到了南宫玉。   南宫玉在京城之中,交游广阔,经常出入几个王公大臣府,跟几个王公大臣府的女眷,熟得不能再熟,凤钗是女人发饰,也许南宫玉能认出也说不定。   抵达南宫玉的住处,那座小花园永远是那么宁静。   花三郎喊了一声,两个巧婢跑来了一个,见着花三郎一怔:“哟!是您哪。”   花三郎道:“是我,南宫姑娘在吗?”   “您来得真巧,我们姑娘刚回来,婢子给您带路了,”   把花三郎带上了小楼,南宫玉正在沐浴,姑娘们都是这样,只出一趟门,回来非洗澡不可,其实哪会出那么多汗,即使有汗,那也是香汗,又有何妨。   花三郎坐了一下,一杯香茗才喝了两口,南宫玉出来了。   浴罢娇慵,娥眉淡扫,益显清丽动人,未语先现梨涡:“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花三郎站起来说道:“好说,南宫姑娘怎么客气起来了。”   “好久不见,可算稀客了,怎么能不客气。”   花三郎怎会听不出这话意,歉笑道:“最近太忙了,出了些事,南宫姑娘恐怕还不知道。”   南宫玉缓缓坐下,道:“虽然不知道,可是这些天的情形,三厂高手都出动了,我猜也能猜出了几分,十之八九是三厂出了大事。”   花三郎道:“姑娘猜的不错,三厂的确是出了大事……”   他把经过情形概略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南宫玉一双美目都瞪圆了:“原来是肖府出了事,这怎么会,这怎么会……”   “事实上,这种事的确已经发生了。”   “这么多天了,三厂的高手都出动了,难道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不是没有一点头绪,花三郎把掌握的几样东西告诉了南宫玉,最后取出了那枝凤钗。   南宫玉接过凤钗,娥眉微皱,仔细看过之后,道:“我看得出,这枝凤钗确非寻常人家所能有,不过京里王公大臣的女眷头上,我没有见过这种风钗。”   花三郎原是抱一线希望而来,如今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这些东西明明不是一般人家所有。   不是出自几个大世家。   也没有人在几个王公大臣府看见过。   那么,这些东西究竟出自何处呢?   花三郎正自沉吟,只听南宫玉道:“武林中……”   花三郎摇头道:“我想过,不是来自武林。”   南宫玉道:“那除非是来自深宫大内。”   南宫玉是这么脱口而出。   花三郎也没在意,也难怪,这些东西怎么会来自深宫大内,深宫大内有谁管这个,官家既容了刘瑾,当然就不会派出人来跟刘瑾作对。   如果官家有意思对付刘瑾,他不但不会这么容刘瑾,也大可绳刘瑾以国法。   这些东西究竟来自何处呢?   花三朗在南宫玉这儿毫无所获地走了。   然而,花三郎没留意的事,南宫玉却留了意,送走了花三郎,她不住地沉吟自语:“深宫大内,难道真会是——”   话声一顿,她肃容传令:“缩小范围,命十旗注意宫禁的出入。”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八章  真假公主     花三郎离开了南宫玉的住处,脑海之中既是一片混乱,又似乎是一片空白。   手中掌握了几样东西。   却等于是一无所有一样。   找不出这些东西的来处,就无法找出那帮人的藏身所在,也就无法营救肖家父女。   日子拖一天,就一天对肖家父女不利。   花三郎心急如焚,但是急又有什么用呢。   分明,这帮人也在京城里,就眼下的情势来看,在三厂高手的严密部署下,这帮人也离不了京城。   但是,他们究竟躲哪儿去了呢?   京城里该搜的地方都搜了,哪儿能让他们藏身呢?   正走着,想着,倏觉一缕极细的破风之声袭到。   花三郎觉察的时候,那破风之声已近“太阳穴”要害,匆忙间矮身低头,破风声擦顶而过,然后他一个大旋身搜索四周。   看见了,对街一个黑衣人刚垂下手,但却装得若无其事。   他若无其事,花三郎也若无其事,迈步向对街走了过去。   花三郎这一过街,黑衣人沉不住气了,撒腿就跑。   花三郎立即就追了过去。   黑衣人不走大街,专钻小胡同,但是他脚下毕竟不及花三郎快,跑了两条胡同,花三郎已追近他身后三丈内,眼看伸手可及。   就在这时候,只见前面一条横胡同里转出一条白影,那黑衣人似乎大吃一惊,疾快地伸出了手,而就在这时候,那白影伸手一晃,黑衣人一跟头栽倒。   花三郎同时赶到,抓起了黑衣人,却发现黑衣人的鼻出血,已然气绝。   完了,一条线索又没了。   再看那白影,却看得花三郎猛一怔。   那白影,赫然是位一身白的美姑娘。   真是一身白,从头到脚,除了一头秀发乌黑发亮之外,再也找不到一点别的颜色。   就连那头乌黑的秀发上,都绑了一条雪白的纱巾。   那张娇靥,美艳绝伦,凤目凝威,娥眉带煞,几乎令人不敢仰视。   南宫玉清丽,肖嫱美艳,而这位白衣姑娘,似乎跟南宫玉、肖嫱都不相同。   花三郎这儿犹自发怔。   只听白衣姑娘冰冷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三郎急忙一定神道:“我正要请教姑娘。”   “问我,笑话,你不在后头追赶他吗?”   “不错,我是在追他,但是我没想到姑娘会用重手法杀了他。”   “他要出手,我为什么不能自卫?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么不堪一击。”   人家这么说,花三郎还能凭什么怪人家?苦笑一声道:“算了。”   丢下了黑衣人,花三郎转身要走。   “慢着。”白衣姑娘一声轻喝。   花三郎转过了身,又转了回来。   “你为什么要追他?”   花三郎道:“他用淬过毒的暗器暗算我,我自是要追他!”   “他用淬过毒的暗器暗算你,你跟他有仇?”   “也许。”   “也许,这是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也许?”   “我本人可以说跟他扯不上仇怨。”   “那么谁跟他扯得上仇怨?”   “三厂,他们对付的是三厂中人。”   白衣姑娘目光一凝:“你是三厂中人?”   “可以这么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可以这么说。”   这位姑娘挺爱训人的。   花三郎居然也听了:“不错,我是三厂中人。”   “原来如此,我正愁这个人没办法料理呢,现在好办了,你是三厂中人,这个人又是暗算你的人,你料理吧!”   她要走。   花三郎下意识地脱口叫道:“姑娘……”   白衣姑娘冷然回身:“告诉你,这件事既然牵涉到官府,我就不能过问了,不错,人是我杀的,可是我等于是替你出了气,雪了恨,谁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话落,冷然转身走了。   花三郎又怔住了。   等白衣姑娘走得拐了弯儿,花三郎低头再看黑衣人,这次黑衣人的尸体没有蚀化,那是因为他是被人击杀的,而不是服毒自杀的。   花三郎想走,旋即他又停住了,蹲下身遍搜黑衣人全身。   除了一小革囊淬过毒的银针外,别无长物。   灵机一动,花三郎又捏开了黑衣人的牙关,伸两指进去一摸,掏出了一颗如米粒的蜡丸。   显然,这就是那种毒药。   扯下黑衣人一块衣裳,把那颗蜡丸包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进怀中。   一阵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   扭头一看,两名西厂大档头如飞而至,两人一怔,忙躬身施礼:“总教习。”   花三郎站了起来:“你们——”   “有个白衣女子报案,说此地出了人命。”   花三郎怔了一怔,心想这位白衣姑娘真周到,当即道:“就是这个人,你们料理一下吧。”   “是!”   花三郎走了。   两名西厂大档头俯身去抬尸体,忽地身躯一震,双双趴了下去,没再动一动。   身后出现个人。   赫然是那位白衣姑娘。   白衣姑娘那动人的香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眉宇间也浮现起一股冷肃的煞气,望之懔人。   好不容易碰上的一条线索,等于被白衣姑娘横里伸手给斩断了。   当然,在花三郎眼里看,她不会是有意的。   人家说了,是出诸自卫不得已。   其实,即使白衣姑娘不出手,那预藏在嘴里的毒药,也会要了对方的命的。   不过,若能及时阻拦,也许能保住对方不死,可是人家白衣姑娘又怎么会知道呢?   说来说去,花三郎怪不到人家头上去。   而且,花三郎也没有怪她的意思。   费花三郎思量的,只是那位白衣姑娘的来处。   以前没见过。   京城里真是卧虎藏龙,什么样的人都有。   那位白衣姑娘,究竟是外来的呢?还是京城地面上的人物呢?   正费着思量,眼前又是白影一闪。   花三郎下意识的连忙停了步,定睛一看,心头不由一跳,赫然正是那位白衣姑娘。   真是想着谁,谁就来了。   花三郎刚一怔,只听白衣姑娘道:“我原以为京城够大,现在看看,京城还真小。”   花三郎定了定神道:“谢谢姑娘。”   白衣姑娘微愕道:“谢我?谢我什么?”   花三郎道:“谢谢姑娘通知西厂的人,来帮我料理尸体!”   花三郎说的本是客套话。   殊不知白衣姑娘听了以后,脸色微一沉,冷意逼人地道:“你弄错了,我可不是为了帮你,京城重地,天子脚下,我身为官家子民,遇上这等重大命案,理应通知官府。”   “但是姑娘无形中等于帮了我的忙。”   “那是你的想法,我只是尽一个做百姓的本份。”   花三郎有点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迟疑了一下强笑道:“那么我并没有错,站在官府的立场,我也该谢谢姑娘。”   说完话,他一抱拳,想走。   只听白衣姑娘又道:“你真是三厂的人?”   “是啊,难不成姑娘以为我是冒充的。”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不象三厂中人。”   “姑娘是指我的衣着?”   “衣着随时可以更换,也不能代表什么,若以衣着去判断一个人的身份,那跟以貌取人的道理一样。”   “那么姑娘是……”   “你的言行、举止、神态、气度都不象是三厂的人。”   “呃,三厂中人有什么特殊之处,跟一般人有什么不同么?”   “三厂中人的确有他的特殊之处,也的确跟一般人不同,也许是他们的工作、职务的关系,每个人都桀傲凶残,每个人都带着一身煞气!”   “跟三厂人相处这么久了,我倒没觉出。”   “那是因为你置身在三厂之中,等于是当局者迷,你不是我们这些人,所以你也无法旁观者清。”   花三郎呆了一呆道:“我倒没想到那么多。”   “我举个例子来说吧,就象刚才的事,你所追赶的人,让我为了自卫出手打死了,若是换个别的三厂中人,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放我走,说不定把我弄进三厂去,即使不杀我,也会让我脱层皮。”   花三郎不能不承认人家说的是实情,因为三厂的作风如此,普天之下,每一个人所知道的三厂,也复如此。   白衣姑娘见花三郎没说话,一双清澈、深邃、闪漾动人光采,充满智慧光芒的美目瞟了瞟他又道:“不过,以我们这些人来说,宁愿碰上象我所说的那种三厂中人,而不愿碰见象你这种三厂中人。”   花三郎为之一怔:“呃!”   “你是应该知道的,外貌祥和的人,最难提防,你既是三厂中人,内心就一定比别的三厂中人更可怕!”   这位姑娘说话有意思。   花三郎不禁失笑:“姑娘也许没想到,你这句话把你刚才所说,对三厂人的了解,全部推翻了。”   “怎么?”   “姑娘既认为我是三厂狠人之最,又怎么敢当着我说这种话?”   “毕竟我说了,是不是?你以为我怕三厂!”   “姑娘不怕?”   “我虽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如今三厂中人遍布九城,闹得人心惶惶是实情,我若是怕三厂,也就不会在这时候出来走动了,我一不作奸,二不犯科,没有错处落在三厂人手里,三厂又岂奈我何。”   “这么说,姑娘还是不够了解三厂。”   “怎么说?”   “三厂要是想办人,还管你有没有作奸犯科,是不是有错处么?”   白衣姑娘目光一凝道:“听你的口气,越发不象三厂中人了。”   “姑娘又错了,这才是三厂中人本色,三厂的作风就是这样,任谁也都知道,但是三厂上头有位九千岁,任谁又岂奈三厂何?”   白衣姑娘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两眼,片刻,才道:“我还没有请教……”   花三郎道:“不敢,花、花三郎。”   “花三郎,这个名字好怪,你在三厂是……”   “忝为东西两厂总教习。”   “呃?”白衣姑娘螓首微颔,道:“你就是那位进东西两厂不久,却一步登了天的花总教习啊!”   花三郎微一怔:“姑娘知道我?”   “何止我知道!你的大名恐怕已经响彻九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好说,我倒没想到……”   “你应该想得到,人到了三厂,是最容易出名的。”   这大概是好“名”难出门,恶“名”传千里。   花三郎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只是他不愿意多争辩,当初毅然走这条路,就想得到会有这么一天,也正希望如此,又何必争辩。   只听白衣姑娘又道:“东西两厂的教习,这个职位不简单,没有真才实学是难以服人的,没有真才实学,恐怕你也难待一天,你的一身所学是相当好,是高绝。”   “呃!”花三郎又微一怔:“姑娘对我,似乎知道的不少啊!”   “刚才我看见你追人的高绝身法了。”   只那么一眼就知道了,好眼力。   花三郎道:“我要请教……”   白衣姑娘迟疑了一下:“我姓明,日月明。”   明?这个姓可不常见。   花三郎还待再问,只听一阵疾速的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转眼一看,只见东厂两名大档头并肩掠到,躬身施礼,左边一名道:“禀总教习,项总……”   “总”字甫出口,右边大档头瞥见了花三郎身侧的明姑娘,一怔,脸色大变,忙曲膝施下礼去:“卑职东厂韦浩、金奎叩见公主。”   公主?   左边大档头一惊,也及时叩了下去。   花三郎听怔了。   那位明姑娘怔了一怔道:“没想到你们认识我……”   大档头韦浩道:“卑职曾跟随九千岁进过大内。”   公主、大内,那一定是……   花三郎这儿刚一惊,只听明姑娘道:“好了,你们起来吧。”   “谢公主恩典。”   两名大档头叩谢而起。   明姑娘道:“你们刚才是不是提项刚?”   “回公主,卑职等提的是项总教习。”   “项刚怎么了?”   “项总教习传令,命卑职等找寻花总教习回府议事。”   “那么你们去告诉项刚一声,有什么事让他自己处理好了,花总教习跟我在这儿有事。”   “是,卑职等遵旨。”   花三郎还没来得及阻拦,两名大档头已恭施一礼,飞掠而去,他忙道:“公主……”   “既然让他们认出来了,我也只好告诉你了,我是大公主。”   花三郎躬下身去:“卑职花……”   大公主微一抬皓腕道:“我生平最讨厌那些磕头虫。”   花三郎深深躬下身去:“公主有旨,卑职敢不敬遵。”   “应变快,你大概也不情愿曲膝下跪。”   “卑职不敢,君臣之礼不可废……”   “我不是君,你也不是臣,我微服出宫,如今是以江湖人的身份结交你,大可不必谈什么君臣礼。”   “谢公主恩典,项总教习传卑职回府议事,公主要是没有什么差遣……”   “谁说我没什么差遣,我说了么。”   “这……公主是要……”   “现在京城里纷乱得很,你身为东西两厂的总教习,能放心让我这个公主一个人在外头闲荡么。”   “请容卑职护送公主回宫。”   大公主摇头道:“我现在还不想回宫。”   “那么公主是要……”   “我难得出来,还想到处逛逛,你就跟随护卫吧。”   “这……卑职还有正事。”   “难道护卫公主,不是正事?”   真是,别人求还求不到呢,花三郎居然来个回绝,胆也真够大的。   “卑职怎么敢,只是……”   “只是什么,项刚身为内行厂总教习,难道他连这点事都办不了,非你不可,你要知道,要等我找上刘瑾把你要过来,你就更难分身管你的正事了。”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花三郎暗暗皱了眉,道:“卑职遵旨就是。”   “早这样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么,走吧。”   大公主转身走了。   花三郎只好跟了上去,他是个懂礼的人,离大公主身后三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大公主扭过头来道:“别忘了,我现在是江湖人,跟上来一点,离这么远,让我怎么跟你说话。”   恭敬不如从命,花三郎只好迈进两步。   “再跟过来点儿,你堂堂东西两厂的总教习,这样跟着我,不等于告诉人家,我这个姑娘家是干什么的了么!”   倒也是。   花三郎只好跟上去过个并肩。   这一并肩走不得了,大公主乌发飘拂,不时地扫着花三郎的面颊,幽香微送,令人好生不自在。   再看大公主,却似乎毫无觉。   花三郎微微离开了些,道:“公主要到哪儿去?”   “别问,跟我走就是了。”   “是。”   大公主不许问。   花三郎只好不问。   可是这位大公主似乎是漫无目的,东弯西拐,不住地往前走,不知不觉间已走了五六条大衔了。   花三郎悬念项刚找他的事,心里急,可又不好再问,正一忍再忍。   忽听大公主道:“你心里很急是不是?”   花三郎忙一定神道:“这个……公主知道,卑职正负责侦办……”   大公主截口道:“我知道你在侦办有人对付三厂的大案子,可是我不信侦办这种案子,比保护一个公主还重要,再说,三厂办这件案子的,也不只你一个人,负责调度指挥的,还有一个项刚,是不?”   花三郎道:“是的,卑职知道……”   “那你还有什么好急的,普天下的事,哪一件不是以皇家为重呀。”   这倒是,皇家的事,应该是高于一切。   花三郎默然了。   也就在这时候,大公主忽然停了步,抬皓腕一指,道:“到了,我就到这儿。”   花三郎抬眼一看,不由一怔,立身处是一条胡同的一头,大公主手指处,两扇朱漆大门,一对巨大石狮,高高的石阶玉似的。   宏伟、气派,只是两扇大门紧闭,看不见一个人。   花三郎道:“公主,这是……”   大公主嫣然一笑道:“我经常出宫来玩,我出宫来玩的时候,就住在这儿。”   花三郎听得又是一怔。   大公主居然在宫外还置有住处。   这里花三郎心念方转。   那里大公主已步上石阶,举手敲门,三下,居然颇有节奏。   敲完三下,两扇朱漆大门豁然大开,开门的是一对黄衣人,看面貌神态,一看就知道是宫中内侍,只不过没穿太监的服饰罢了。   两个黄衣人看见花三郎就是一怔,但是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立即躬身低头。   花三郎忙道:“卑职已护送公主至此,是不是可以……”   大公主道:“不行,跟我进来,我还有事。”   说完话,她拧身进了大门。   花三郎没奈何,只好也跟进了大门。   等到两个人进了门,两名黄衣人关上了两扇朱漆大门,这才双双躬身施下大礼:“奴婢叩见公主。”   “起来吧!”   一声“起来吧”,大公主带着花三郎往里行去。   转过“影壁”,好大的一个院子,东西共六间厢房,三间上房两边还有月形门后通,显然另有后院。   才过“影壁”,两名青衣少女迎了过来,年可十六七,一般的美貌动人,盈盈一礼,齐声叫道:“公主。”   大公主道:“我有客,告诉他们,没事不许打扰。”   “遵旨。”   大公主带着花三郎及一名青衣少女直上堂屋。   另一名青衣少女则留在院子里没进来,不过花三郎听见她那轻盈的步履声是往后去了。   显然,后头住的还有人。   进了上房,家俱摆设不带皇家气势,但比一般的大户人家有过之无不及,一几一椅,讲究是讲究,却不失典雅。   大公主微抬皓腕:“坐。”   花三郎欠身道:“卑职不敢。”   “不跟你说了么,出宫来我就是江湖人,你到我这儿来是客,用不着拘礼,何况是我让你坐的。”   花三郎再欠身:“多谢公主,卑职遵旨。”   大公主道:“你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她转身进了东边耳房。   青衣少女给花三郎倒了杯茶,也跟了进去。   花三郎落了座,抬眼细打量,房子是一般的民宅,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只是他不明白,这位公主为什么在宫外还置有住处。   这位公主怎么还会有一身的好武功。   一般,皇家人出宫游玩的事不是没有,但都是出来玩玩就回宫了,除非是出了京,离宫苑遥远,是不会住在外头的。   这位公主微服出宫,只是在京城之中游玩,为什么住在外头,竟还置有住处?   花三郎正自心念转动,珠帘一掀,香气袭人,大公主带着那名青衣少女出来了,花三郎忙起身,眼前为之一亮。   大公主已脱下劲衣,换上宫装,发型也有所改变。   云髻高挽,环珮低垂,适才是一片英风,逼人煞威令人不敢仰视。   如今则是娇慵柔婉,典型个弱难禁风女儿家。   看看花三郎的表情,大公主浅浅一笑:“你坐啊!”   花三郎定定神道:“谢谢公主。”   谢虽然谢了,毕竟他还是等大公主缓缓落座之后方坐下。   才坐下,大公主就凝睇开了檀口:“我听说东西两厂新聘个总教习花三郎,已经有不少日子了,能被刘瑾聘为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必是高才了。”   “公主夸奖!”   “但是,对你,我知道的不多,能不能让我多知道一点儿?”   花三郎微欠身躯道:“卑职理应禀知公主,卑职江南人氏,自少读书学剑两无所成,因之只有浪迹江湖,漂泊东西——”   “我是诚心想多知道你一些,对我说话,用不着客气。”   “卑职这是实情实话。”   “未必,能让刘瑾聘为东西两厂总教习的人,断不会是读书、学剑两无所成的人。”   “不敢瞒公主,卑职是托天之福,是侥幸,能荣任两厂的总教习,完全仰仗朋友的帮忙。”   “朋友!在京里,你有什么样的朋友?”   “也许公主知道,西厂阴督爷手下,有个肖家父女。”   “呃!是肖铮父女,是老早就认识?”   “不,来京以后才认识。”   大公主深深看了花三郎一眼:“据我所知,肖铮的女儿美艳而多情,既是来京以后才认识,肯这么帮你的忙,其原因,大概不只是因为两字朋友吧!”   这位大公主,说话倒是直率得很。   花三郎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句,一时倒难以作答。   只听大公主又道:“听说肖铮父女被人劫掳走了,是不是?”   “是啊!”   “你在侦办这件案子上,这么卖力,恐怕也不只是为答报他父女的帮忙吧!”   “这个——”   花三郎有心不承认,但是他知道,他跟肖家的关系,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这位公主整天在外头跑,未必就会不知道,不承认反倒不好,而他又不能就这么点头直认。   大公主微微一笑道:“别的都是假的,朋友帮忙,也得你自己有真才实学,刘瑾不是个糊涂人,他不会只听人两句话,就聘你为东西两厂的总教习,事实上,你的身手我也亲眼看见过,说你是个高手,还委屈点,说你在当今武林中鲜有敌手,恐怕也不为过——”   “那公主是太错看了。”   “不,我由来对我的眼光有自信,别忘了,我也是个练家子,而且还不弱。”   身为公主,有这么高的自信,花三郎他还好说什么,只有报以沉默了。   大公主美眸转动,又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而令我不解的是,象你这么个人,应该是威震武林,名满宇内,怎么偏偏江南武林中,没听说过你这么个人?”   花三郎心头一震,道:“公主熟知武林事?”   “可以这么说,我身边的锦衣卫士,都是甄选自天下武林,我熟知武林事的程度,比之任何一个武林中人,毫不逊色。”   花三郎定了定神道:“那么公主就该知道,天下武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比一山高,象卑职这么个人,无殊沧海之一粟,实在算不了什么!”   “一般人都会推荐自己,没想到你却是自贬自己啊!”   “自己有多少,自己最清楚,怎么敢当面欺瞒公主。”   “我又发现了你一宗长处,你很会说话。”   “那是公主夸奖。”   “尽管你再三贬自己,我倒是很看重你……”   “那是公主的恩典。”   “你认为这是恩典?”   “是的。”   “那我就好说话了,我表面上是喜欢玩乐,动不动就往宫外跑,而且还在宫外置有住处。其实,我无时无刻不在为朝廷延揽人才,我认为你是个少见的人才,我要延搅你,你愿意吗?”   花三郎作梦也没有想到,这位公主会来这么一着,一时真不知该如何作答,迟疑着道:“这个……”   大公主道:“别忘了,你刚说过,这是恩典。”   “是,”花三郎心念一转,立即接口道:“卑职知道,这是无上的荣宠与恩典,只是卑职已身在两厂,正在为朝廷效力。”   大公主微微点头道:“你的确很会说话,也许你知道,也许你真不知道,你虽然任职两厂,却不能说你是为朝廷效力,只能说,你是为三厂效力,你是为刘瑾效力。”   花三郎暗暗一怔,索性装了糊涂:“这卑职就不懂了,三厂不是朝廷之下的机关,九千岁难道不是圣上的臣工?”   “你可知道,九千岁是皇太后的皇儿干殿下。”   “卑职听说过。”   “这就是了,刘瑾他不是我父皇的臣工,三厂也等于只是他私人设置的机关。”   “但是,公主,卑职以为,天下百姓,莫非圣上的子民,朝廷文武,也无不是圣上的臣工,如果哪一个例外,他就不是大明朝的人。”   大公主美目深注道:“你这话很有道理,也简直是至理,但世间事往往不能以至理概括,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你在三厂供职,只能说是为某一个人效力,你愿意接受我的延搅,这才算是真正为朝廷效力。”   花三郎默然未语。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只听大公主道:“你不愿意?”   “不,是卑职的无上荣宠,卑职求之不得,怎么会又怎么敢不愿意,只是怕只怕……”   “怕是怕刘瑾不放你?”   “这是卑职的顾虑之一。”   “这一点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刘瑾那方面,自有我出面讲话。”   “多谢公主厚爱,但是卑职目前还不能离开三厂。”   “目前不能,为什么?”   “卑职负责协同项总教习侦办这件案子,现在这件案子还毫无头绪。”   “那不是正好么,正好趁这机会推掉这棘手的案子。”   “公主原谅,卑职不能这么做。”   “为报答刘瑾的知遇?”   “应该说是在这种情形下,卑职不能舍弃朋友。”   “肖家父女?”   “还有项总教习。”   “项刚也是你的朋友?”   “项总教习拿我当朋友,视我如兄弟。”   “我知道,项刚这个人很正直,很讲义气,你和他这种人能为三厂效力,不能说刘瑾没用人之能,但是,你们俩却缺少择主之明。”   花三郎又不好说话了。   大公主不舍地又道:“我批评错你们俩了么?”   花三郎不能不说话了,但是他的答话在脑海里转了一转,才经由口中说出:“卑职不敢这么说,公主睿智,自有超越常人的看法……”   “这么说,是我批评对了。”   大公主当真是丝毫都不放松。   花三郎道:“但是,卑职要说明的是,卑职已经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尤其项总教习,年岁更大过卑职,出身江湖,闯荡多年,经验历练两称丰富,卑职也以为,江湖上,是锻炼一个人的最佳处所,要是有谁不能保持敏锐的警觉与应变的能力,他就无法在江湖上多站立一天,是故,请公主相信,卑职等这么做,自然有卑职等的道理。”   花三郎说话够技巧,理是说出来了,而且很有依据,但是,却很难在他的话里抓到什么。   大公主听得美目中异采连连闪动,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有你的理由,但是你的理由我却不敢苟同,你们有你们的道理,没有择主之明,你们还有你们的什么道理?”   花三郎道:“事关私人,恕卑职不能明说。”   “事关私人,私人的事比朝廷的事来得重要么?”   “卑职不敢这么说,但是有时候若是不先顾及私人的事,那么个人的性命生活马上就会发生问题。”   “我以为江湖中都是忠义的血性英豪,为忠义两字能轻死。”   “公主说得不错,江湖中人大部分是如此,不过不是这一类型的也不在少数,否则江湖上就没有正邪之分了。”   大公主目光一凝:“这么说,你承认你自己是属于后一类型的了?”   “恐怕也只有这么说了。”   “居然有这种事,承认自己是属于邪恶一类型的,这种人倒是少见。”   “卑职是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   “好一个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大公主淡然一笑道:“那么象你这一类型的人,求的是什么,衣朱紫、食金玉,荣华富贵,是不是?”   “世人皆为名利,卑职何能独免。”   “好,我给,只要你脱离三厂到我身边来,你所要,你所求的,我给。”   “这……”   “我所给你的,名也好,利也好,绝对超过今日你所拥有的,你还有什么理由?”   “公主厚爱,卑职万分感激,虽粉身碎骨也不足言报——”   “别说得那么好听,如果你真认为是恩,就当图报,你怎么说?”   “卑职还有个不能从命的理由。”   “说。”   “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又道是:‘正邪自古如冰炭,忠奸由来难相容’,公主身边皆侠血忠义之士,倘若有卑职这么一个贪图私利的真小人在,卑职的日子会很不好过,而且会渎冒公主令名,日子一久,卑职仍是难在公主身边存身……”   大公主脸色微变道:“说了半天,你仍是不愿脱离三厂,到我身边来就是了。”   花三郎欠身道:“卑职深知公主厚爱,也至为感激,但卑职有卑职的不得已,尚祈公主能一本厚爱,成全卑职。”   大公主变色而起,道:“我要是成全你,那就是害了你,也是危及朝廷社稷,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花三郎忙跟着站起,刚要再说。   大公主“叭”、“叭”地拍了两下手。   只听阵阵衣袂飘风声响动,灯影闪动,劲风逼人,屋里闪电似的扑进了八个人来,看装束服饰,任何人一眼就知道,是与三厂齐名的“锦衣卫”。   屋子里进来八个,外头院子里还有一十二名呈半弧包围。   一名似是锦衣卫的带头人物,躬身说道:“卑职等听候公主差遣。”   大公主冰冷地扫了花三郎一眼:“花三郎,我可以马上拿你问罪!”   花三郎欠身道:“公主明鉴,卑职无罪。”   “擅闯我的居处,意图不明,用心叵测,这就是大罪一条。”   “公主当然不会承认,是公主亲自带卑职来的?”   “那是当然。”   “卑职纵有百口,恐怕也是难以辩白?”   “除非有人相信你,不相信我,即使有人相信你,他的权势也要高过我才行。”   “这么说,卑职除了束手就缚俯首认罪,别无他途了!”   “不,你还有一条路好走,就摆在你面前。”   “这么说,公主是要卑职在性命与效力三厂,任择其一了?”   “就是这么说。”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既是这样,卑职也只有任凭公主了。”   “好。”   大公主美目寒芒暴闪。   那领一十九名“锦衣卫”的人物躬身说道:“恭请公主下旨。”   大公主美丽动人的娇靥上,突现懔人煞威,喝道:“花三郎罪无可赦,杀。”   “遵旨。”   暴喝声中,八柄长剑出鞘,映着灯光,一如银蛇,疾卷花三郎。   八把长剑分指八个部位,不论哪个部位,都是能一剑致命的要害。   花三郎心念闪电转动,他在考虑是不是该出手自卫。   他必须赶快作决定。   “锦衣卫”武功剑术俱皆一流,出手之快,间难容发。   眼看八把长剑就要递到花三郎身上。   而就在八把长剑方自沾衣的那一刹那间。   “住手。”   大公主一声轻喝。   八把银蛇似的长剑,随着八名锦衣卫退出了三尺以外。   虽然如此,花三郎身上的衣裳,已留下八处破洞,剑痕清晰明显。   “你居然一动不动。”   大公主这句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花三郎略吁一口气:“卫士奉旨,一如公主亲自出手,卑职何来天胆,怎敢跟公主动手。”   大公主神色冰冷:“你很会说话,但改变不了我对你的看法,你让我寒心,不过人各有志,我也不愿勉强你,花三郎,如果你认为三厂是你谋出身的地方,你就错了,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很后悔,很后悔。”   花三郎别的没多说,一欠身只道:“多谢公主不杀之恩!”   “你走吧,从今后,我不要再看见你,最好也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花三郎一躬身道:“卑职告辞。”   转身往外行去。   屋外的一十二名锦衣卫,立即闪身让路。   花三郎从十二名锦衣卫之间走过,隐隐能觉得出,他们的煞气逼人。   当然,花三郎不会在意这些,他往外走,二十名锦衣卫居然当真“送”他出了大门。   两扇大门砰然一声,把花三郎关在门外。   花三郎扭头看那两扇朱漆大门,心里泛起一种异样感忧,旋即转身走了。   他不必忧这些。   他忧这些是为什么,有谁知道呢。   不必有人知道,早在当初他就预料到了,心里也早有了准备。   回到项刚的霸王府,项刚正在大厅里负手愁闷踱步。   花三郎一进大厅,项刚立即迎了上来:“兄弟,你怎么碰上了那个主儿?”   “项爷,先谈公事,怎么样,有进展么?”   “兄弟,又死了两个,你应该比我清楚。”   “又死两个?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咦,就是去料理暗算你那家伙尸体的两个啊,他俩本就爬在那家伙的尸体上,怎么,你不知道啊。”   花三郎心头有些震动:“我还是真不知道,交代过那两个之后我就走了。”   项刚一跺脚,跺碎了两块铺地花砖:“一个换两个,他们算盘打得真精。”   花三郎道:“这么看起来,他们别的人,就隐身在左近?”   “恐怕是了。”   “怎么会老一点头绪都抓不到?”   “我知道劝你别急,急也没用,可是我自己清楚,自有三厂以来,还没有碰见过这种事,这是绝无仅有一件棘手案子,而且又是针对三厂,我不能不为肖家父女担心。”   花三郎默然未语。   他又能说什么。   项刚拍了拍他道:“咱们待会儿再谈,先说说你——”   一眼瞥见了花三郎衣裳上的八处剑痕,一怔直了眼,“兄弟,这是——”   花三郎苦笑一声,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项刚的一双环目瞪得更大了:“会有这种事,会有这种事,大公主居然在宫外置了住处,这简直是——简直前所未有嘛——”   花三郎没说话。   “兄弟,还好你没出手,这位大公主性情刚烈,嫉恶如仇,你要是出了手,你的麻烦可就真大了。”   “九千岁也救不了我?”   “别傻了,兄弟,九千岁会为你招惹皇家?”   花三郎又默然了。   项刚沉默一下,脸色忽转肃穆:“不过,兄弟,她是对的。”   花三郎一怔:“他是对的,谁是对的?”   “大公主。”   “项爷,你是说——”   “你应该脱离三厂,投效她的锦衣卫。”   “项爷,怎么您——”   “老弟,三厂不适合你,象你这种人也不适合待在三厂,真要说起来,那是埋没,甚至是罪过。”   “项爷,您也跟我开玩笑!”   “象吗?我会拿这种正经事跟你开玩笑。老弟,我不擅虚假,对你,更是事事掬心。”   花三郎暗暗一阵感动道:“我知道,只是我不懂——”   “不用懂,你以前不会没听说过,如今不会没亲眼看见。”   “既是如此,您当初为什么不阻拦我?”   “荐你进三厂的不是我,而且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现在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你对我,也没有虚假。”   花三郎暗暗一阵惭愧:“项爷,同样的,我也知道您是个怎么样的人。”   “什么意思?”   “您更不适合。”   “兄弟,咱们不同。”   “怎么不同?”   “不同就是不同。”   “项爷,这种说法难让人心服。”   项刚脸色一转肃穆,沉默了一下才道:“兄弟,欠人家的债,总是要还的。”   花三郎依稀记得听谁说过这么回事,可就记不起来是谁说的了,道:“您欠了谁的?”   “自然是九千岁。”   “您怎么会欠九千岁的?”   项刚没说话。   花三郎又问:“您欠了他多少?”   项刚仍没说话。   “如果您只是为这,不难办,我找几个朋友凑一凑,相信还能……”   项刚摇头说了话:“不是银钱,也不能以银钱来计算。”   花三郎道:“呃!不是银钱,那是……”   项刚道:“不但不是银钱,而且也不是我欠下的。”   “不是银钱,也不是您欠下的,那是……”   “兄弟,你应该想得到,你我这种人,欠人银钱好办,欠人别的不好办,象我项刚,何至于为些俗物替人卖命。”   “项爷,那究竟是……”(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可巧,我是个欠人债的人的儿子。”   “呃,是老太爷……”   “先父欠人活命恩,我这个做儿子的,只好拿这条命来报效人家。”   花三郎道:“原来如此……”   沉默了一下,凝目接道:“这就是您的不得已,您的苦衷?”   “没有什么不得已,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效力三厂,到现在您还是心甘情愿?”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自是心甘情愿。”   事实上,听得出来,并不心甘情愿。   花三郎道:“项爷,就象刚才您劝我,如果处心把自己卖给了三厂,那另当别论,否则,项爷,您有没有想到一点……”   “什么?”   “您要为您这两字报恩,作多大的牺牲。”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人子者,作些牺牲不应该吗?就算把命捧在手里交给人家,又算得了什么。”   “这是您的孝心,有恩报恩也千该万该,可是,项爷,您自己的牺牲,是本份,要是牺牲别人,是不是就是……”   “牺牲别人,兄弟,你这点……”   “三厂的作为,您比我更清楚,能不牺牲别人么?牺牲得还少么?”   项刚浓眉一轩:“这一点项刚问心无愧,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我绝对相信,但是,项爷,您别忘了,您是内行厂的总教习啊,杀人的刀虽然不是握在您手里,可是怎么杀人毕竟是您教的啊,那,跟刀握在您手里,有两样吗?”   项刚脸色一变道:“兄弟,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跟我说起这话来了。”   “您刚才不是也劝过我么,我只是觉得,您比我更不适合三厂而已。”   项刚脸色转趋沉重,象低垂的遮天乌云,看在人眼里,隐隐有要窒息之感,他低下了头,过了一下,才又抬起头道:“兄弟,案子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头绪,你看怎么办?”   显然,他是有意顾左右而言他。   花三郎道:“项爷,我想得到的,相信您也一定早想到了……”   项刚猛一按茶几站了起来:“我问你,案子怎么办?”   花三郎心知此刻不能再提了,缓缓站起身,道:“我也觉得棘手,不过我倒是琢磨出症结所在了。”   “症结何在?”   “恐怕只要是对付三厂的人,十个有九个都能得到百姓的掩护,所以到现在咱们还找不到他们的藏身处。”   项刚道:“不,老百姓不敢。”   “未必吧,项爷,明目张胆,我相信没人敢,可是暗地里的帮忙,不经当场抓住,谁又会知道?”   项刚脸色陡然一变,半天没说话。   花三郎又道:“百姓们的掩护,再加上他们绝不留活口在咱们手里,当然就棘手了。”   项刚走动了两步:“事实上,范围已经缩小了很多,从落在咱们手里的几样东西看,根本就是……”   一怔,忽然住口不言。   花三郎心里一跳,忙道:“项爷……”   项刚摇头苦笑:“公主不会管这种事的,我怎么会想到了她身上……”   花三郎心头怦怦然一阵跳,此刻他也想到了那位大公主。   从掌握的几样东西看,“那帮人”显然来自大家。   除了那位大公主,谁又敢轻易招惹刘瑾。   再加上大公主本人有一身高绝武功,她那些锦衣卫士,又个个是一流好手,似乎是很可能。   不过,花三郎没附和项刚的话,也没说破,同时他也不好插嘴,只有沉默了。   项刚沉默了一下,也迟疑了一下,才道:“兄弟,加紧办咱们的正事吧,最后我还是不能不说一句,大公主的话,你应该考虑。”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也要说一句,除非您走,否则我是不会离开三厂的。”   项刚愁苦地道:“兄弟,我说过,你不能跟我比。”   “项爷,人各有志……”   项刚浓眉双轩,环目暴睁,还待再说。   花三郎正色道:“项爷,我当初进三厂,是肖家父女的力荐,现在他父女下落不明,生死难卜,案子又正停顿在这儿,我要是在这时候抽腿一走了之,我算什么啊,您说,我算什么?”   项刚威态稍敛目光一凝道:“这意思是说,是肖铮父女没找回来之前,你不走?”   花三郎道:“就是在找到他父女之后,项爷不走,我也是不走。”   项刚又显露威态,刚要说话。   花三郎接着说道:“项爷,跟您刚才一样,谈点别的吧!”   项刚沉声道:“兄弟……”   “项爷,现在没有比眼前案子更重要的事了。”   项刚默然,但威态慑人。   花三郎也没说话,望着项刚,脸色也是一片肃穆凝重。   项刚突敛威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南宫玉匆匆地从外面回来,两名巧婢紧随身后。   “请老爹。”   南宫玉人在院子里吩咐了一声。   一名巧婢答应声中,象双彩蝶似的飞走了。   这里南宫玉刚上小楼脱下风氅。   那里老车把式带着一阵风到了眼前。   “姑娘,有什么发现了?”   南宫玉脸色凝重:“那根凤钗,出自深宫大内。”   老车把式一怔:“深宫大内!”   南宫玉补充了一句:“皇家人头上的发饰。”   “怎么知道?”   “我在老王爷府碰见三公主,她头上的凤钗,跟华三少给我看的那根一模一样。”   老车把式脸色一变,“这么说,是三公主……”   “未必。”   “未必?”   “您别忘了,圣上有三位公主。”   一名巧婢接口道:“姑娘,还得谙武技才行。”   南宫玉道:“据我所知,三位公主都不谙武技,现在看起来,不知道三位中的哪一位深藏不露?”   老车把式道:“不对吧,姑娘。”   “怎么不对?”   “圣上的公主,堂堂的金枝玉叶,怎么会卷进这种事里头。”   “老爹认为没有可能?”   “您想嘛,大内若是有意动三厂……”   “我想过了,有个刘瑾在,大内还真难动三厂。”   “您是说,只好改别的手法,走别的路了?”   南宫玉微一摇头道:“恐怕圣上未必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说,恐怕不是出诸圣上的授意。”   “呃。”   “异种信鸽,特制密药,一切都吻合了,除了皇家人,别人也没这个胆作大规模的行动,必要时只往宫里一退,谁会想得到,谁又敢搜宫?”   老车把式道:“那——通知华三少?”   南宫玉道:“不,不急。”   “那您是打算——”   “传令出去,严密注意三位公主的行踪。”   “如果真是呢?”   “是友非敌,堂堂的公主都能出宫为国除奸,咱们还有什么不能舍的,全力协助。”   “是。”   老车把式转身奔下了小楼。   南宫玉娇靥上的神色,是一片凝重。   夜色初垂,晚风拂面,凉爽得让人浑身都舒服。   花三郎又到了那两扇朱漆大门前,举步上前,轻扣门环。   他敲的节奏,跟大公主一样。   门豁然而开,开门的仍是那两名内侍,见是花三郎微一怔。   花三郎道:“我来——”   两名内侍没容花三郎把话说完,一定神把花三郎让了进去。   还不错,没不让花三郎进门。   关上大门,带着花三郎往里走,一进院子,情形就不同了。   “站住。”   一声沉喝,人影疾闪,四名佩剑锦衣卫拦在眼前,神色冰冷,八道锐利目光,直逼花三郎。   花三郎气定神闲:“我来——”   “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擅闯此地就是擅闯公主的行宫,大罪当诛。”   “诸位都认得我,我来过。”   “上次是公主带你来的。”   “对了,由此——”   “这次是你一个人。”   “话是不错,可是我敲了门,如果不让我进来,大可以把我挡在门外——”   “不管那么多,现在你进来了,就有罪。”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请容我谒见公主。”   “公主不在。”   “上次公主在,便宜了你,这次正好公主不在,没那么便宜了,你是束手就缚还是——”   “我为公事而来——”   “什么事都一样,我等职司护卫,你闯进来,我等就有权拿你治罪。”   “那恐怕只好偏劳诸位动手了。”   “好大胆,不过一个东西两厂总教习,居然敢擅闯公主行宫,复又拒捕。”   “应该说我是自卫,万不得已。”   领众锦衣卫那名冷哼说道:“这话你留等在公主面前再说吧!”   话落,出剑,众锦衣卫同时长剑出鞘,眼看就要卷向花三郎。   只听一阵清脆悦耳的银铃声传了过来。   银铃之声无奇。   但是这阵银铃声,对这些内廷高手的锦衣卫,似乎是具有无上权威,银铃声甫一入耳,众锦衣卫立即收剑后退,垂手恭立。   花三郎循声望去,只见大门方向,一前四后的行来五个人。   大公主,跟四名绝色婢女。   大公主的两道清澈深远目光,一如两把霜刃,毫不留情地投向了花三郎:“没想到你还敢上我这儿来!”   花三郎迎前两步躬下了身。   大公主紧接着又道:“你这趟上我这儿来,又是为了什么?”   花三郎道:“卑职有要事,不得不冒死前来晋见公主。”   “你有什么要事。难道是你想通了,愿意脱离三厂了?”   “不——”   花三郎刚一个“不”字出口,大公主娇靥上的神色更见冰冷,立即厉声截口说道:“除非你是想通了,愿意脱离三厂,投效我特别选拔的锦衣卫队,否则你什么话都不要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的行宫不许三厂人轻进,滚出去。”   花三郎表现得泰然而潇洒:“公主既不许卑职开口,卑职自当敬谨遵从,卑职只是来给公主送东西的,可以不开口说话。”   大公主娇靥上浮现起疑惑神色:“你是来给我送东西的?什么东西?”   花三郎没说话,右手翻起,两指之中,捏着那枝质地不凡,手工精细的凤钗。   大公主脸色陡然一变,似乎要伸手去抢,但是手抬了一半,又垂了下去。   恐怕迟了些,任何人都能看出她这种动作。   花三郎不由倏然微笑,心头也为之怦然一跳。   只听大公主冰冷说道:“这就是你给我送的东西?”   “回公主,正是。”   “你给我送这一枝凤钗,是什么意思?”   “公主不知道么?”   “废话,知道我还会问你。”   “既是这样,卑职理应奏禀——”   他把手中凤钗的来处,老老实实的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大公主平静而冷然地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只凤钗是那帮犹不知名的乱党遗留下来的?”   花三郎何等人,岂会授人以柄?道:“是不是乱党遗留下来的,卑职不敢说。”   “那么你把它送来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那是因为卑职听说,这是公主的发饰。”   大公主似很平静:“你听谁说,这是我的发饰?”   花三郎道:“卑职是听一个经常进出大内的人说的。”   “他是谁?”   “公主是要——”   大公主脸色倏沉,厉声道:“你们诬我是乱党,我当然要找他出来问个清楚。”   花三郎道:“公主错怪了,没有人指公主是乱党,卑职等又何来天胆——”   “可是这只凤钗——”   “卑职认为,公主微服出宫,绝不是单纯为了游玩,当然比任何人都关心朝廷的安危、京城的治乱,目下京城发生这种案子,公主当不会坐视不顾,也许,这只凤钗是公主带人剿灭乱党,搜查哪户民室时,不小心遗落的。”   大公主脸色煞白,连声哼哼冷笑:“花三郎,你真会说话,你是真会说话,可惜了你这张利口,可惜了你这个人才——”   “公主夸奖!”   “可是我要告诉你,朝廷有朝廷的体制,三厂有三厂的职责,他们的事我不会管,也懒得过问,若是事事都要我这个公主伸手,还要你们三厂干什么!”   花三郎微欠道:“公主教训得极是,但是卑职斗胆请教,这只凤钗——”   大公主冰冷道:“睁大你的眼,看清楚了,我头上可有这种发饰?”   她不提,花三郎还真忘了,闻言忙凝目往大公主螓首之上望去,一望之下,不由微一怔。   大公主那颗乌云螓首之上,玉簪倒是有的,可就没有见过风钗。   只听大公主道:“花三郎,看清楚了吗?”   花三郎一定神道:“回公主,卑职看清楚了。”   “我头上有你手里那种凤钗么?”   “没有。”   “有任何质地,任何型式的凤钗么?”   “也没有。”   “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你手里那只凤钗,不是我的发饰。”   “是,卑职知道了。”   “你现在也可以告诉我了,你是听谁说,这只凤钗是我的发饰?”   “启禀公主,告诉卑职的人,对公主并没有丝毫不敬之心。”   “没有丝毫不敬之心?花三郎,你要看清楚,我是什么人,无中生有,信口雌黄,对我就是大不敬。”   “公主这么说,卑职就更不敢奉告了。”   “花三郎——”   “公主教万民以忠义,那人绝对是好意,公主又怎么好让卑职连累朋友。”   “这么说,你就能为朋友而不顾我这个公主了?”   “卑职不敢,卑职是不敢陷公主于不义。”   大公主贝齿紧咬道:“花三郎你——”   花三郎欠身接道:“公主明鉴,卑职说的是实情实话。”   大公主道:“我不管是什么,我什么都不管,今天我非让你说不可。”   “公主原谅,卑职实不敢陷公主于不义,自讨死罪!”   大公主厉声道:“花三郎,你不要在我面前狡言诡辩。你未奉我召唤,擅闯我行宫,已经是死罪一条,你是说是不说?”   “公主若是这么说,那是故意陷卑职于罪了,卑职前来晋谒,是守门内侍放卑职进来的。”   “你有一身高绝武功,他们当然无法阻拦你。”   “不,公主,两名内侍并没有不让卑职进门的意思。”   “花三郎,你不要跟我强词夺理,巧言诡辩,我说你是擅闯我行宫,你就是擅闯我行宫。”   花三郎道:“公主既是这么说的话,那只有任凭公主了,不过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日后一旦让人发现事情真象,卑职以为公主也不见得好向九千岁交代。”   他话里有话,事情真象明指擅闯行宫,暗指凤钗发饰。   大公主勃然色变:“花三郎,你好大胆,你不抬出刘瑾来,我也许会给你一条生路,你既抬出刘瑾来要挟我,你是死定了,不管事情真象如何,有谁能把我怎么样!”   她皓腕微抬,众锦衣卫行动似闪电,立即围住了花三郎。   看眼下情势,花三郎若是不出手,实在是很难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若花三郎一旦出了手,那就更是罪名确切,难有生望了。   花三郎脑中正自闪电盘旋。   就在这时候,一声苍劲沉喝传了过来:“慢着!”   这声沉喝暗渗内力,震得人血气翻腾,众锦衣卫手上不由一顿。   众人急望,谁都无法听出喝声是从哪儿传过来的。   只有花三郎,他听出来了,喝声是从通往后院的高高围墙的那一边传过来的。   那领锦衣卫之人喝问道:“什么人?”   那苍劲话声道:“管闲事的人,你还不配跟我说话,公主阁下,我家主人要跟你谈谈。”   大公主娥眉一竖,刚待说话。   只听得一个无限甜美的女子话声传送了过来:“民女无法现身晋谒,大礼参拜,先请公主恕罪!”   大公主道:“你是什么人?”   “民女是什么人,并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民女不敢坐视公主因一念之误铸成大错,不得不及时阻拦。”   “我一念之误要铸成大错?你是指——”   “敢问公主,这位手中的凤钗,究竟是不是公主的发饰?”   “不是。”   “公主金枝玉叶,贵为皇族,怎好以谎言欺骗百姓?”   “你——”   “据民女所知,三公主用的就是这种发饰。圣上的三位公主用的发饰一样,但唯有大公主你精擅武功,这,不假吧?”   花三郎听得心中连跳。   大公主脸色大变:“你究竟是谁?”   “公主放心,民女是个忠君爱国的百姓。”   大公主霍然转望花三郎:“是不是她告诉你,这只凤钗是我的发饰?”   花三郎还没说话。   那隐身暗中的女子已说道:“公主不要误会,我跟这位没见过面,甚至连我是谁,恐怕他都不知道!”   大公主不相信的望花三郎。   花三郎道:“卑职知道公主不相信,但这是实情。”   大公主转过脸言道:“你说你忠君爱国?”   “是的,民女有生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无不是为大明朝廷。”   “你既知凤钗是我的东西,自当知道我都做过什么,你这么当场的揭穿我,还能说是忠君爱国?”   “当然,民女可以向公主保证,这位虽是三厂要人,但他绝不会做出伤害公主之事。”   花三郎一怔。   大公主道:“这怎么可能——”   “公主,民女可以性命担保。”   “你凭什么这么有把握?”   “很简单,尽管他不认识民女,但是民女深知他的心性为人。”   “这不是矛盾么?”   “不然,这就跟公主不知道民女是谁,民女却深知公主的道理一样。”   大公主呆了一呆道:“那他为什么还用这种手法来查询我?”   “公主,想知道真相是一回事,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怎么样,又是一回事。”   “你真知道他?”   “当然。”   “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不肯脱离三厂——”   “公主,他有他的不得已,他有他的苦衷,供职三厂的,并不一定就把心卖给了刘瑾,霸王项刚就是个最好的例证。”   “那么你要我怎么办?”   “放他走,别让他为难。”   “放他走,别让他为难?”   “公主明知道,这些贵属拦不住他,但是他一旦出了手,那就会落个洗刷不掉的罪名。”   “你——能。”   “公主该知道,民女说的是实情实话。”   大公主美眸转动,沉默了一下:“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我若是拿性命担保,公主也未必信得过我,但是公主势必得相信我不可,否则只公主的一念之差,就足以铸成令人追悔莫及的无穷遗恨,公主若是爱惜他这个人才,就万不该这么做。”   大公主道:“我要是放他走了,不到明天,刘瑾领三厂造了反,怎么办?”   “公主,民女适才作过保证,保证他不会做出伤害公主的事,民女再奉知公主一件事,如今合他跟民女之力,敢说公主跟属下的锦衣卫一个也走不脱,倘若真有心伤害公主,又何必等到离此之后?”   大公主转望花三郎,凝目深注:“我真是看不透你。”   花三郎道:“相信公主总会有看透卑职的一天的。”   大公主美目中异采闪了一闪道:“好吧,你走吧!”   花三郎还没答话,那无限甜美的话声先传了过来:“多谢公主,民女告退。”   不知道别人听见没有,花三郎听见了几阵衣袂飘风声由近而远,转眼工夫就听不见了。   他本想追去,看看那女子究竟是谁,但是他还有重要的事,还不能走。   他向大公主微一欠身道:“请容卑职多留片刻,卑职还有要事。”   大公主凝目道:“呃?你还有什么要事?”   花三郎道:“卑职斗胆,最近以来,跟三厂作对的是公主,没有错了?”   大公主道:“现在还由得了我不承认么?没有错!”   “那么卑职敢请公主重赐恩典,将肖家父女开释放还。”   大公主呆了一呆道:“肖家父女?”   “是的。”   “你以为我掠去了肖家父女?”   “事实上——”   “事实上你错了,我没有劫掠肖家父女,甚至没有劫掠三厂的任何一人。”   “呃?”   “话是我说的,信不信由你。”   “以公主之尊都能相信卑职,卑职又怎么敢信不过公主?”   “那就好,劫掠肖家父女的,另有其人,你不要在我这儿耗费时间,还是想办法往别处去找寻肖家父女吧!”   “公主既有此谕,卑职敢不敬遵,只是临告退前还有一事,请公主明示。”   “还有一事?还有什么事?”   “公主的贵属之中,可有‘勾漏双煞’在?”   大公主讶然道:“‘勾漏双煞’?没有,我连听也没听过这名子?”   “那么打扰公主了,卑职告退。”   花三郎躬身一礼,要走。   “慢着。”   大公主突然出声轻喝。   花三郎停步躬身:“公主还有什么指示?”   “你告诉我,刚才那女子是谁?是不是你的红粉知己?”   花三郎道:“卑职说话公主也许不信,事实上连卑职也不知道她是谁!”   大公主旋即摇头道:“也是我这一问问得多余,应该是对你不错的人,否则她怎么会冒这么大险管你这种事,你走吧!”   “是,卑职告退。”   花三郎一躬身,往外行去。   两名内侍跟着他出去,关上了大门。   一直出了门外,花三郎才能定下神想,刚才那女子究竟是何许人,若说不认识,何以对他这么清楚,若说认识,何以连话声都听不出是谁来。   大公主没劫掠肖家父女,应该不假,那么肖家父女又是谁劫去的呢?   花三郎正在想,机警而敏锐的感觉,觉出右前方胡同口里躲着个人。   他暗吸一口气,人如脱弩之矢般平飞而起,扑了过去。   花三郎的身法何等快,似乎觉得他没有动,人已到了那处胡同口。   果然,胡同口是躲着个人,但不是别人,赫然竟是罗英。   罗英的老脸上,掠过一刹那间的惊慌,旋即定神经笑道:“三少爷好快的身法,让人连躲的念头都没来得及动。”   花三郎愕然道:“罗老怎么会在这儿?”   罗英道:“三少请进来几步说话。”   转身往胡同里走了几步。   花三郎心知他是怕人看见,当即跟了过去。   罗英看了看花三郎,道:“既让三少当场给逮住了,也不必瞒三少了,我是跟着我们会主来的。”   花三郎一怔:“适才隐身暗处发话的那位姑娘,就是贵会主?”   “正是。”   花三郎道:“怪不得对花三郎那么清楚——”   罗英道:“目下敝会主还不能跟三少相见,还请三少原谅!”   “好说,贵会主领导铁血志士锄奸,处在京城这种情势下,实应如此,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贵会主怎么会想到往这儿来的?”   “三少没听见么?敝会主是从三公主那儿见到了那种凤钗,因而想到了这位大公主!可却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三少,看情形,三少也知道了。”   “不,我倒不是知道了,是项霸王的一句话触动了我的灵机,我是特作施诈的,幸亏贵会主及时来到,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善后呢!”   罗英道:“恕罗英直说一句,三少此举冒的险似乎是太大了些!”   花三郎苦笑一下,没说话。可却旋即又道:“忘了告诉罗老了,肖家父女不是这位大公主掠去的。”   罗英呆了一呆道:“怎么说,不是她!”   花三郎点了点头。   罗英诧声道:“这就怪了,那会是谁呢?”   花三郎苦笑道:“我要是知道不就好了。”   罗英沉吟了一下道:“这位大公主是个极正派的人,能以金枝玉叶之尊领导除奸,她说的话不会不可信,只是——”   目光忽一凝,接道:“三少,您有没有想到,整个事情是从劫掠肖家人起的头,既不是大公主他们干的,那另一帮人劫掠走肖家父女后就没了影了,是不是显示他们旨不在对付三厂,而是单跟肖家父女过不去!”   花三郎脑中闪电盘旋,猛一点头:“对,显然就是这么回事,当谢罗老提醒。”   “提醒,我的推测对三少有帮助么?”   “有,我从这方面去思索,应该可以理出些头绪,请贵会帮我个忙。”   罗英道:“三少尽管吩咐。”   “不敢,请贵会帮忙找找我二哥。”   “华二少?不是——”   “没回去,他一直没回去。”   “难道三少怀疑——”   “不敢说,肖家父女跟他有过节,而他没回去,肖家父女却遭人劫掠,我倒希望这件事跟他没有关连,要不然——”   花三郎没说下去,但是他目射神光,威态吓人。   罗英忙叫道:“三少——”   花三郎倏敛威态,道:“罗老,请记住,只要能发现他在哪儿就行了,其他的贵会就不用管了。”   “多谢三少为敝会着想,罗英遵命就是。”   “还有,大公主的作为令人敬佩,但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象这样对付三厂,发生不了大效用,也无法动摇刘瑾的根本,我不便出面说话,如果可能,还烦劳贵会主想办法晓她以利害,这种事交由别人去做吧,民间不是没有忠义之士,万一让刘瑾发现真象,后果不堪设想。”   罗英悚然道:“三少顾虑的对,罗英一定请敝会主转达!”   “偏劳了,容后谢,我还有别的事,不能多留,先走—步,失陪了。”   “三少只管请便。”   两个人抱拳而别。   罗英办他的事去了,   花三郎则直奔项霸王府。   如今,他宁愿肖家父女是落在了大公主手里,奈何偏偏不是。   他不信他二哥跟这件事有关连。   可是他不能不这么怀疑!   最好不是他那位二哥,要不然——   他不敢往下想了。   想虽不敢往下想了,可却难以抑制心里的烦躁。   一路烦躁着,刚进项霸王府的大门,鲁俊迎面来到:“花爷,您可回来了!”   “怎么!又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别的事,内行厂派人来找您两趟了,说秋萍公主急着要见您!”   “人呢?”   “走了,我们爷说您一回来就让您上内行厂去。”   “好吧,我这就去一趟,告诉项爷一声,我回来过了。”   他转身就走。   秋萍公主急着要见他,心知那一定是急事,但是,是什么急事呢?   显然是秋萍交代过了,一进内行厂,自有人带花三郎往见。   秋萍虽然已经不是公主了,但刘瑾对她的宠爱不减,因之她的权势也犹在,有没有那个“公主”头衔都一样,内行厂哪个不巴结讨好。   美雅幽静的小花园里,见到了秋萍,秋萍立即摒退了左右,头一句话问:“有消息么?”   花三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摇头道:“没有!”   “我倒有个消息告诉您,极秘密的消息。”   花三郎目光一闪:“什么消息?”   “刘瑾另外秘密训练了一批人,比内行厂还厉害,比内行厂权势还大!”   花三郎为之一怔:“真的!”   “我会骗您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他连我都没告诉,可见其秘密,我是无意中偷听来的,他召见那些人里的一个,说完话那个人就走了,身法之快跟鬼魅似的。”   “他在什么地方训练那些人,知道么?”   “不知道,我不敢问,问了也未必会告诉我。”   “那些人共有多少?”   “不知道,反正我只知道他另外秘密训练了一批人,权势、作用犹凌驾于内行厂之上,别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有这种事,他在于什么?他想干什么啊!”   “无非是多养爪牙,增强他的明暗势力而已。”   “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要走了?”   “哦!”   “您就不能多待会儿?”   “玲珑,我还有事。”   “好吧,我不强留您了,这件事能不能让项刚知道,您自己去琢磨吧。”   花三郎点点头:“我知道,我会看情形的。”   说着,他站了起来。   秋萍跟着站起,道:“我爹这两天怎么样?”   花三郎道:“你爹很好。这些日子我们常碰面,我还麻烦他不少事。”   “呃?什么事?”   花三郎把托韩奎打听,但却没有头绪的事,告诉了秋萍,但是他没有告诉秋萍,有关那位大公主的任何事。   听完了花三郎的叙述,秋萍道:“那能算什么麻烦,应该的。我们父女都在为您效命,并且随时等候着您的差遣,只要您愿意,我们父女能跟您一辈子。”   小姑娘话里有话,花三郎当然不会听不出来。他心里暗暗揪了一揪,道:“华家跟你爹多少年不平凡的交情,我跟你爹也一直跟亲兄弟一样,你这么说,岂不是见外了。”   花三郎也话里有话,提醒了小姑娘。   “我知道您跟我爹是兄弟相称,可是——”   花三郎没让她再说下去,道:“时候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去,项霸王还等着我呢!”   他没容秋萍说什么,转身往外行去。   秋萍站在那儿没动,也没张罗送他,望着花三郎那颀长的背影,娇靥上的神色渐趋黯然,看在任何人的眼里,都会让人心酸。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九章 重任     一路上,花三郎在想,刘瑾自领内行厂,连东西两厂都在统辖、监视之下,又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对普天之下,包括在那庙堂之上的王公卿相,文武百官,操生杀予夺之大权,论显赫之权势,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若说他是想谋朝篡位,图谋不轨,掌握京畿之宁乱,天下之治安,以三厂之势力,又近在天子脚下,可以说是很够了,大可不必再训练一批,再制造一批权势犹凌驾于内行厂之上的密探。   唯一的理由,应该是他对自领的内行厂都不放心,还要再训练一批爪牙来监视内行厂。   这恐怕是有野心而怀异志的人的一个通病。   他有谋人之心,以己度人,也深恐被人所谋。   真是何苦来哉,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寒暑,倘能因淡泊而心安,岂不乐享数十年美好光阴?   想出了刘瑾唯一可能的用意,花三郎同时也想出了一着妙计、一个好主意——   回到了项霸王府,迎面而来的还是鲁俊,鲁俊苦着一张脸,跟吃了黄连似的:“我的爷,您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让人骂惨了!”   “怎么了?”   “怎么了?我们爷怪我,为什么不先让您歇会儿再上内行厂去,这是没什么要紧事,万一有什么要紧事,不就得等上半天么?”   花三郎失笑道:“项爷也真是,就在内行厂,万一有什么要紧事,不会差个人找我去?”   鲁俊道:“您能这么说,我哪敢当着爷这么说,那不是顶嘴吗?”   花三郎笑着拍拍鲁俊道:“我去说去,放心,准保你没事儿!”   鲁俊道:“先谢谢您了,那您就快点儿吧!爷正在发火儿呢!”   花三郎没有再说什么,一笑往里走去。   在大厅外头,老远就能看见项刚那高大身躯的影子,映在雕花的窗户上在到处晃。   进大厅再看,厅里只有项刚一个人,急躁踱步,满脸的怒色。   几名护卫都机灵,除非是被召唤躲不掉了,要不然这时候谁愿意往前凑,待在跟前找倒霉!   项刚一见花三郎,瞪着眼就往前迎:“兄弟——”   花三郎抬手一拦:“项爷,别怪鲁俊,人家只是告诉我该告诉我的,要怪怪我,是我没进来见您。”   项刚一怔:“怎么!他告诉你了?”   “他那张脸能苦出人的胆汁,是我问他的。”   项刚冷哼一声道:“他倒是恶人先告状啊!”   “项爷!您不是这脾气,今儿个是怎么了!有事儿?”   “没事儿。”   “这事儿干吗怪人家?”   “心里烦,看见谁都想发顿火儿。”   花三郎笑了笑,旋即敛去笑容,道:“我知道,案子没头绪,难免烦躁!”   “兄弟,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栽跟头事小,叫咱们怎么向九千岁交代呀!”   花三郎已是胸有成竹,说道:“您别急!项爷,我得来个消息,不知道对这件案子有没有助益?”   项刚目光一凝:“什么消息?”   花三郎脸色一转凝重:“项爷,这个消息,未经证实,至少在咱们是未经证实,咱们必须先去求证,但是在求证的时候,必须要小心,必须要慎重,因为一个不好,咱们俩都得吃不完兜着走。”   “呃?这么严重!”   “嗯!”   “什么消息,你倒是说呀!”   “咱们坐下说。”   项刚忙不迭地找着椅子坐了下去,两眼直瞪着花三郎。   花三郎坐下之后,才神情凝重地道:“项爷,九千岁另外训练了一批密探,据说权势犹凌驾于内行厂之上。”   项刚一怔:“你这是哪儿听来的消息?”   “是玲珑听来的,听九千岁召见那些人里的一个谈话。她找我去内行厂,就是为告诉我这消息。”   项刚瞪大了一双环目:“玲珑听来的,那应该可靠,只是,有这种事我怎么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项爷,这我就不便说什么了。”   花三郎乘机点了个火头。   马上就发生作用,见到功效。   项刚脸色为之一变:“好,好得很,这种事居然把我都蒙在鼓里。兄弟,知道都是些什么人么?”   “玲珑不清楚。”   “那么,知道是在哪儿训练的么?”   “玲珑没听见,当然她更不敢问。”   项刚没说话,脸色可相当难看,半天才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什么意思!”   “您是说九千岁?”   “不是说他,还能说谁!”   “我倒猜出了几分,中与不中,却不敢说。”   “你说我听听。”   “项爷,您是知道的,当初九千岁创内行厂自领,是为了什么?”   “为了统辖,监视东西两厂。”   “也就是说信不过东、西两厂,是不是?”   项刚一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么,九千岁他现在又秘密训练了一批,付与犹高于内行厂的权势,其用意,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了。”   花三郎又把已经点着的火头儿,扇大了一点儿。   项刚的脸色又一变,但没说话。   “内行厂创设之当初,提督东、西两厂的,仍然是现在这两位督爷,是不是?”   项刚的话声有点怪:“不错,就是熊英跟阴海空。”   “那么九千岁信不过熊、阴两位,还有可说,他怎么连他自领的内行厂都信不过?这不等于不相信自己么?”   花三郎又是一扇子。   项刚喉咙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塞住了,道:“领内行厂的是他,可是实际负责的,却是我这个总教习项刚。”   花三郎故作一怔,然后道:“项爷,我无意——”   “兄弟,”项刚发躁地一摆手道:“别无意不无意,不必讳言什么,我不信你看不清楚,分明就是这么回事,他这是对我,不要紧,用不着等他下手,我马上就进内行厂请辞!”   他霍地站了起来。   花三郎忙跟着站起:“项爷,我要拦您!”   “兄弟,换个别人,谁拦我我跟谁翻脸,我无意恋栈,老实说我根本没把这个总教习放在眼里,更没有意思跟他争夺什么,让他放心!”   “不妥,项爷。”   “什么不妥?”   “您的做法不妥。”   “怎么不妥?”   “您为什么请辞?”   “不必理由,干腻了。”   “不行,在这节骨眼儿上,没人以为您是干腻了,任谁都会认为您是办不了案子,干不下去了,躲了。”   “兄弟,你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我是知道,可是我一个人知道没用。”   “那——逼我非说理由不可,也好办,我就照实说,有一句说一句。”   “更不妥。”   “怎么更不妥?”   “您有什么证据?”   “这——我还用拿什么证据。”   “项爷,没证没据,您仍然难免落个刚才我所说的。”   “我——”   项刚说不下去了。   花三郎接着说道:“项爷,您不会忘记,当您劝我离开的时候,我也劝过您,按理,我现在不应该拦您,但是我不鼓励您在这时候离开。”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掌握证据,把事挑明了,往九千岁面前一放,到那时候再走,两件事都漂亮。”   项刚没说话,过了一下才道:“兄弟,你说要小心慎重?”   “不错,为自己,也免打草惊蛇,再说,咱们也出不起错。”   “你认为那帮人跟这件案子有关?”   “肖家父女跟您熟,被暗杀的又都是内行厂的人,以您看呢?”   项刚的脸色一下变得好难看,连声冷笑之后道:“让我想想,咱们该从哪儿着手。”   “当然是从他秘密训练那帮人的地方。”   “可是谁知道在哪儿?”   “您想想,有哪些地方可能,咱们不怕麻烦。”   “最不为外人所知的地方是宫里,可是宫里不可能。”   “那是,他怎么会让官家知道?”   “第二个的地方,就是内行厂。”   “事实上更不可能!”   “内行厂都不可能,那东、西两厂里,就提也不要提了!”   “还有么?”   “兄弟,一时我想不了那么多。”   花三郎皱眉道:“恐怕是很费周折。”   “怎么?”   “事实上,咱们在查明这件案子的时候,几乎把京城都搜遍了。”   “可是一定还有遗漏的地方!”   “有么?项爷!”   “要是没有,怎么就没找到他们。”   花三郎知道,当初都搜遍了,就没搜宫里,如今连宫里都不可能,还会有什么地方。   沉吟一下之后,花三郎道:“也许您说得对,一定还有遗漏的地方。”   项刚皱了一双浓眉:“可是,咱们遗漏的那些地方,又在哪儿呢?”   花三郎苦笑一声道:“这您可是真问住我了,难就难在他们不再露头,让咱们找线索都不好找。”   项刚道:“兄弟,这一点你放心,他们绝不会不再露头的,说什么我也不信,他们只出来露这一下就算了。”   “项爷,要是万一他们不再露头了呢?”   “没有那种万一。”   “难说啊!项爷,事实上他们已经有不少日子没再露头了。”   项刚砰然一声拍了茶几,把杯子震得一跳:“由不得他们,他们不露头,我就去找他们,哪怕是翻开每一寸地皮,我也非找到他们不可!”   “那么,您的意思,是坐等他们露头?”   项刚苦笑道:“兄弟,别老问我了,我心里烦躁,都没了主意了。”   花三郎沉吟一下道:“项爷,咱们不能坐等他们露头,必须要制敌机先,抢占主动。”   “这道理我明白,只是怎么制敌机先,怎么抢占主动呢?”   花三郎凝目道:“您有没有法子,诱他们露头?”   项刚一怔:“诱他们露头?”   “嗯,只要能诱他们露了头,就不怕他们再能躲到哪儿去!”   项刚轻击一掌道:“好主意!兄弟,那你是打算——”   花三郎问他,他倒问起花三郎来了。   花三郎道:“我刚问您——”   项刚抬手一拦道:“别问我,我如今是方寸已乱,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了。”   花三郎似乎智珠在握,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只不知道行得通行不通。”   项刚忙问道:“什么主意?”   花三郎探过身去,挨近项刚低低说了一阵,除了项刚,谁也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等花三郎把话说完,项刚瞪大了一双环目,道:“妥当么?兄弟!”   “项爷,以您我今日的处境,别的还能有什么理由?”   项刚沉吟一下道:“这倒是,咱们就这么办,说干就干!是不是得吩咐部署?”   “不能,除了您我跟您的四护卫,不能再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要部署,也只有您我跟您的四护卫派得上用场。”   项刚道:“我这就叫他们进来——”   项霸王是个急性子,说着他就要招手叫人。   花三郎忙道:“别!项爷,我还要到外头部署一下,找我在天桥的朋友帮帮忙,这种事他们拿手,等我走了以后,您再吩咐四护卫吧!”   花三郎站了起来。   项刚忙跟着站起:“兄弟,我这出戏说唱就唱,你呢?”   花三郎:“那您就别管我了,交代您的四护卫记住,挑几个够份量的,别真下手,让他们失踪一段时日就行了!”   项刚摆手道:“这边的事,你放心交给我办就是了,快忙你的去吧!”   花三郎微微一笑,走了。   花三郎走后,项刚立即召来他的四护卫,五人就在大厅灯下嘀咕了好一阵,究竟都嘀咕些什么,只有他们五个人知道。   不,还有一个花三郎,他也知道。   花三郎告诉项刚,他是去天桥了,其实他又去了大公主那处“行宫”。   时候不早,各处都安静多了,大公主的那处“行宫”内外,更安静,静得听不见一点声息,只是还可以看见,院子那有上腾的灯光。   花三郎不敢让大公主抓到把柄,不敢来个翻墙而入,他上前敲了门。   门敲几响,开了,这回不是穿黄衣的内侍了,是两个便装汉子,一般地太阳穴鼓起,目光炯炯,英武逼人。   一看就知道,是两名改穿便装的锦衣卫。   这两位显然没想到会是花三郎,怔了一怔,那种目光象是说怎么又是你。   花三郎没等问便道:“我要见大公主,烦劳代为奏禀一声。”   两名便装锦衣卫同时开了口,但是他们缺乏默契,事先又没商量好,一个说大公主安歇了,一个说大公主回宫去了,话说完,两个人都有点窘。   当然,这是东吴大将——贾化(假话)。   花三郎道:“我有急要大事。”   两名便装锦衣卫这回不敢抢着说话了,都想等同伴先开口,这么一来,反又弄成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花三郎看在眼里,胸中雪亮,微微一笑道:“两位,我是真的有急要大事,万一耽误了,恐怕两位跟我都担待不起。”   两名锦衣卫对花三郎,私心都有点不大友善。但是花三郎的几次来去,以及所表现的,让公主都另眼相看,可也是实情。   大公主都另眼相看的人,两名锦衣卫又怎么敢不另眼相看。   是的,花三郎说完话以后,两个锦衣卫你看我,我看你,为之面面相觑了片刻,两个人都没说话,而左边一名却突然转身进去了。   左边一名是进去了,留下的右边一名,仍是虎视眈眈的望着花三郎,连眼睑都不眨一下。   这,花三郎并不介意,看都不看那名锦衣卫,背着手缓步走动等上了。   过不一会儿,步履声由远而近,那名锦衣卫出来了,脸上没一点表情,冷冷的看了花三郎一眼:“进去吧!”   “有劳,谢谢!”   花三郎说了一句,迈步就要往里走。   右边那名锦衣卫伸手拉住了花三郎的胳膊,冷然道:“这是什么地方,懂点儿规矩。”   那名锦衣卫五指如铁钩,扣得很紧,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花三郎只微一抬手,手臂已从那铁钩般掌握里溜了出来,他含笑道:“多谢指教,那么,哪位带路?”   右边锦衣卫脸色一变:“跟我来。”   他自找台阶,迈步往里走去。   花三郎含笑跟了上去。   到了院子里,只见两名美婢齐肩站在院子里,锦衣卫到了近前,一句话也没说,闪身退向一旁。   两名美婢也没说话,转身走向堂屋。   花三郎当然懂,向着那锦衣卫含笑一抱拳:“有劳带路,多谢!”   立即跟上两名美婢。   掀帘进了堂屋,大公主一袭淡雅晚装,居中高坐,身后还站了两名美婢。   灯下看这位大公主,益发显得清奇高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句词:“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污。”   花三郎上前一步躬下身去:“卑职花三郎,见过大公主。”   大公主的话淡淡然,还带点冷意:“我这儿,您跑得可真勤啊!”   花三郎道:“卑职有事——”   大公主象没听见,截口说道:“一般人有一次侥幸保命脱身,就绝不敢再来第二次,你却一而再,再而三,是表现你胆大呢?还是瞧扁我这个公主了?”   “卑职不敢,卑职是因为有急要大事,否则绝不敢再来惊扰。”   “我知道你有急要大事,现在我听着了,说吧!”   “卑职遵旨,先请恕卑职斗胆,请大公主屏退左右。”   “不必,既然能在我身边,就都是我信得过的人,这左右都是我的心腹,有什么话,你说就是。”   “公主既然这么吩咐,卑职理当遵从——”   话锋微顿,接道:“公主可知道,九千岁另外秘密训练了一批,权势犹凌驾于内行厂之上的密探。”   大公主呆了一呆道:“这我倒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   “回大公主,卑职的消息,来自内行厂。”   “真有这种事?”   “应该不假。”   大公主清澈深邃的眸子微微一转道:“你跑来就是为告诉我这个?”   “这只是其一——”   “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不敢瞒公主,卑职推测,劫走肖家父女的,可能是这些人!”   “呃!是么?”   “公主没有捕去肖家父女,卑职不敢不信,那么除了他们,就绝不会再有别人。”   “也许你推测的对,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卑职不敢说跟公主有关系,但九千岁这种做法,已引起项总教习的强烈不满,而且势必在内行厂中造成不安——”   “为什么?”   “公主睿智,当知道,九千岁所以另外秘密训练密探,付与高于内行厂的权势,显然是对内行厂不能信任。”   “怎么样?”   “项总教习准备邀卑职联手找到这批人,要回肖家父女,然后将一些证据呈交九千岁,看九千岁怎么发落。”   大公主美目中异采一闪:“何不去当面问刘瑾,来得便当。”   “项总教习打算这么做,可是卑职拦住了他,因为现在没有证据,九千岁绝不会承认,所以卑职献计项总教习秘密进行,掌握证据。”   “你献的好计。”大公主美目中再闪异采,道:“可是我仍是不明白,你把这些事告诉我干什么?”   “项总教习跟卑职不知道那些人藏身何处,也无从找起,打算诱他们现身露面,卑职跟项总教习已议定一计,但是这一计必须仰赖大公主赐一臂鼎力,与似成全。”   “我能帮你们什么忙?”   “请大公主派出人手,对付三厂。”   “不行吧!你跟项刚——”   “卑职跟项总教习已有办法置身事外。”   “呃!你以为——”   “卑职以为,届时九千岁非动用那些人不可。”   “这么一来,他们就露头了?”   “是的,卑职正是这意思。”   大公主忽地一笑:“花三郎,我为什么要帮你们这个忙呢?”   “卑职以为,这个忙,对公主有益无损。”   “是么?”   “公主睿智,应该不用卑职多说。”   大公主一双美目凝望着花三郎,沉默了片刻才道:“花三郎,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施诈?”   花三郎道:“那就要公主的睿智裁断了,公主真要是信不过卑职,卑职也没有办法。”   大公主又沉默了,片刻之后,突一点头道:“好,我相信你!”   花三郎立即一躬身:“多谢公主成全。”   大公主站了起来:“花三郎,这是我在你身上下的一个大赌注,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什么相信你,不过我要告诉你,如果我赌输了,输的不是我自己,整个大明朝的江山都输了。”   花三郎肃容道:“启禀公主,这一点卑职看得很明白。”   “那就好,你要我什么时候行动。”   “明天一早。”   大公主一点头道:“好,就是明天一早,你等着看吧。明天一早,三厂的大档头,至少要死上两个。”   花三郎一躬身道:“多谢公主,卑职永远感激。”   “不用感激我,我为的是大明江山,不是为任何一个人!”   “不管怎么说,卑职会永远记在心中的,卑职告辞。”   花三郎刚又一躬身,大公主已然说道:“替我送花总教习出去。”   两名美婢恭声答应,陪着花三郎行了出去。   望着花三郎那颀长背影消失在院子的夜色里,一名美婢道:“公主,您怎么能相信他?”   大公主淡然说道:“你们没听我说么?我这是下了一个最大的赌注。”   “您这个赌注冒的险太大了。”   “我知道,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会相信了他,真要是我相信错了他,一切的罪过,我自己担……”   “公主,事关皇家的安危,真要到了那时候,可就迟了!”   大公主美目中冷电疾闪,道:“不要再说了,你们出去吧!”   “奴婢遵旨。”   两名侍婢深施一礼,双双退了出去。   大公主轻移莲步,走到堂屋门口,望着院子里的夜色,眸子里泛起了一层薄雾,娇靥上也浮现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   这时候,花三郎正走出大门。   他原不相信这位大公主会相信他。   但是,他又原以为这位大公主应该相信他。   总之,他的想法很矛盾。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想。   不管怎么说,这一趟没有白跑是实。   听见背后的关门声,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迈步往夜色行去。   刚走没多远,他突然有所警觉地停了步。   而就在这时候,前面两三丈处,传来了罗英的低沉话声:“三少,是罗英。”   花三郎忙迈步迎了上去。   前面夜色中闪出了罗英。   花三郎道:“罗老显然对我的行踪了若指掌。”   罗英笑笑道:“不敢瞒三少,如今整座的京城,都在敝会的弟兄监视之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只怕都难以瞒过敝会!”   花三郎听得心头一跳,道:“那好极了,正好借重。”   他把来访大公主的目的,丝毫不加隐瞒的告诉了罗英,最后又道:“大公主明天一早将有行动,请知会贵会弟兄,可以来个视而不见,听若无声。不过,若是发现有别的可疑人物出现,请马上通知我。”   罗英道:“这个三少放心,定不辱命,只是——”   罗英犹豫了一下,没说下去。   花三郎道:“罗老有什么话,请说无妨。”   罗英道:“三少不是交代罗英,转知敝会主,相机励阻这位大公主,把除奸的事,交由民间志士去做吗?怎么如今又亲自来求她帮一臂之力,采取行动,对付三厂呢?!”   花三郎道:“我无可奈何,除了她,我别无求助之人。”   “三少以为敝会如何?”   “她眼线之广,消息之灵通,远不如贵会,事实上,我如今正好借重贵会,帮我注视另一帮人物的出现。”   罗英点了点头道:“真想不到这位大公主会答应帮三少这个忙。敝会乐于听候差遣,不足为奇,那是因为敝会知道三少真正的身份,在这位大公主眼里,三少却是不折不扣的奸宦爪牙,三厂权贵,她答应帮这个忙,却是让人不能不说声稀奇!”   罗英是话里有话。   而花三郎可没在意,因为他根本没想那么多,所以他才又说道:“这也许是得力于贵会主的那一番说辞——”   顿了顿,接问道:“罗老,我二哥有消息么?”   “正要奉知三少,京畿一带,没有二少爷的踪迹。”   花三郎皱眉道:“这就怪了,他上哪儿去,他会上哪儿去?”   一阵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   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花三郎道:“罗老,有人来了。”   只听夜色中传来两声弹指声。   罗英道:“是敝会弟兄。”   话声方落,人影出现,疾如飞星般掠到,是名英武黑衣汉子,只见他一躬身,附罗英耳边低语几句。   罗英一怔,旋即凝望花三郎:“三少,有人找您!”   “呃?什么人找我?”   “目前还不知道,只知道是位少妇。”   “少妇?可知道她人现在什么地方?”   罗英道:“三少请跟我来。”转望英武汉子交代道:“这儿交给你了,这儿不比别处,千万小心!”   英武汉子躬身应道:“是。”   罗英偕同花三郎飞掠而去。   罗英在前面带路,领着花三郎穿大街,走小胡同,走的都是僻静暗路,没多大工夫,来到一处,是座宅院的后门,罗英弹了两下指甲,两扇后门呀然而开,开门的是一名年轻汉,他躬身叫道:“九老。”   罗英道:“人呢?”   “在堂屋里,由八老陪着。”   罗英带着花三郎往前行去。   走过一条长长的走道,到了前院,只见东西厢房都未点灯,黑漆漆的,只有堂屋亮着灯。   整个前院不见一条人影,但是花三郎却觉察得出,这个前院里,至少有十名高手在暗中布桩安卡。   到了堂屋门口,罗英轻咳一声道:“八哥,是我老九。”   垂帘掀起,罗英带着花三郎走了进去。   堂屋里站起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个矮胖老者,长眉细目,脸色白里泛红,女的则是位二十来岁少妇,一身墨绿劲装,外罩墨绿风氅,蛾眉凤目,风华绝代,自然流露着一种雍容华贵气度。   只听她叫道:“三弟。”   花三郎呆了一呆道:“二嫂。”   罗英跟矮胖老者都一怔:“原来是华二少奶奶,失敬!”   罗英跟矮胖老者同时见了一礼。   美少妇笑道:“在没有见着剑英以前,柴玉琼不敢随便透露来历,还望两位旗主原谅!”   罗英、矮胖老者齐声道:“好说,不敢当!”   然后,矮胖老者向花三郎抱拳为礼:“除奸会八旗蒲天义见过三少。”   花三郎答礼道:“原来是蒲八老当面,久仰,一直无缘识荆。”   罗英道:“三少别客气了,两位请坐,罗英跟八哥外头商量点事。”   罗英老江湖了,名义上是他要跟蒲天义商量点事,其实是有意回避,好让人家嫂叔说话,于是罗、蒲二人告退而出,花三郎跟他这位二嫂柴玉琼落了座,花三郎肃容先道:“老人家安好?”   柴玉琼庄容道:“老人家安好。”   “大哥跟大嫂呢?”   “他们夫妻上‘长白’去了!”   “小侄儿——”   柴玉琼道:“三弟,可以了,少跟二嫂玩心眼儿了,该问问我为什么来了吧!”   “我正要问,二嫂怎么来了?”   “你能来,你二哥也能来,难道我就不能来么?”   “我可没说二嫂不能来,二嫂是一个人来的?”   “我还怕谁吃了我么?”   “二嫂,我是好意,一直也对你恭敬有加,干吗一见面就跟我这个做兄弟的过不去呀?!”   “那就要问你了!”   “问我?”   “你二哥以前一直是在外头跑,不回家,如今刚玩好,才在家待没多久,你一纸书信又把他叫出来,一出来就不知道回去,不问你问谁呀?!”   “弄了半天,原来二嫂是为这心里不痛快,这二嫂请放宽心,二哥现在京里。”   “呃!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天天碰面。”   “这就不对了,既是他现在京里,你们又天天碰面,你怎么前两天又劳动人家除奸会,往家找他干什么呀!”   花三郎一怔。   这点他倒疏忽了。   “这个——”   他这里刚自犹豫,难以作答。   柴玉琼那里已沉下了脸:“三弟,你们哥俩到底在搞什么鬼,今天你要是不把你二哥交出来,别怪我马上赶回家,找两位老人家要人去。”   花三郎一惊忙道:“二嫂,你可绝不能——”   “那就给我实话实说。”   花三郎天不怕,地不怕,他不怕大哥、大嫂,因为大哥、大嫂一个老实,一个温顺,二哥、二嫂,则是二哥不正,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唯独对这位二嫂头疼,因为这位二嫂最为难缠。   嗫嚅了一下,花三郎说了话:“二哥确是我叫来的没有错——”   “那么现在他人呢?”   “二哥没待多久就走了,我以为他回去了,所以才二次托人往家找他。”   “这么说,他现在该还在京里。”   “昨天我还托除奸会在京畿一带找他,可是人家说根本没见他的踪影。”   “那么他究竟上哪儿去了呢?”   “二嫂,我要是知道,不就好了,不就早告诉你了吗?”   “这倒好,人是你叫出来,到现在你却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二嫂,二哥是个大人,又不是小孩儿,腿长在他身上——”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上哪儿,你管不着了?”   “事实如此。”   “好,好得很,会说话,可是我问你,人总是你叫出来的,这没错吧!”   “这是没错——”   “那就行了,现在他人不见了,我就要找你要人。”   “二嫂——”   柴玉琼猛地站起:“老三,你怎么说,你要是不能给我个满意答复,我这就回去!”   花三郎忙跟着站起,道:“二嫂,这样好不好,不管怎么样,我负责交还你一个二哥,我负责找到他——”   “什么时候?”   “这我怎么能确定。”   “不行,我现在就要人。”   “二嫂,你总得讲理。”   “怎么说,我不讲理。好嘛!老三,把错往我头上扣了,你把我丈夫叫了出来,如今我来找你要人还要错了。”   花三郎正色道:“二嫂,我在京里干什么,也许你知道,也许你不知道,要是不知道,可以回去问问两位老人家,二哥是我一母同胞亲手足,为了更重要的事,就算我把他的生死安危置于脑后,相信老人家也不会怪我,我已经答应交还你一个二哥,你还要怎么样?”   柴玉琼勃然色变,美目中射出威棱直逼花三郎。   花三郎没动,但是脸上也笼罩着一片冷肃之气,两眼眨也不眨的回望着柴玉琼。   渐渐地,柴玉琼娇靥上那一层冷霜消失了,美目中慑人的威棱也收敛得一丝儿不见,她低了低头,抬起头时,娇靥上泛起一片令人望之心酸的哀怨神色:“三弟,你应该同情我,纵然你不为你这个二嫂着想,你也该为华家,为两位老人家着想。”   花三郎脸上的冷肃之气也不见了,道:“二嫂,我不必多说,家里那么多人,我这个做兄弟的一向对你怎么样,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你应该清楚。”   “我清楚,兄弟,换个别人,我也许不敢来找他要人;换个别人,我也许会换个方法找他要人——”   花三郎知道,这是实情,今天错非是他老三华剑英,他这位二嫂绝不会这么客气。   “我知道,二嫂。”   “你二哥当初如何,或许你不知道详情,可是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脾气忍受不了这个,我忍了,我不是为自己,我为的是两位老人家,为的是你二哥,只要我一嚷嚷开,两位老人家绝不会护短,华家的家法下,你二哥纵有生路也会落得废人一个,总是两位老人家的亲骨肉,两位老人家不会不气不痛,后果怎么样,谁都可以想见,我不愿意眼见那种后果。”   花三郎不能不承认,柴玉琼说的是实情,他更不能不承认,他这位二嫂出了名的精明厉害,但却也是深明大义,顶贤慧的一个。   只听柴玉琼又道:“三弟,我知道你会把他还给我,也深信不疑,我能等,有这个耐心,但是我是他的妻子,我总该知道,你为什么把他叫来,他来干什么了?”   花三郎同情这位二嫂,对他那个不争气的二哥,是深恶痛绝,但是他能实话实说,道出实情吗?!   心里掠过了片刻的痛苦交战,然后道:“二嫂,事关重大,我不能告诉你,我为什么叫他来,他来了以后,都干了些什么!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害他,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不管他以前怎么样,今后,他不会再象从前那样伤你的心。”   “真的,兄弟?”   花三郎只好咬牙点头:“真的,二嫂。”   柴玉琼点了点头:“好吧!兄弟,别人的话我不敢信,你的话我信,你再说一句,我是回家去,还是在这儿等?”   花三郎道:“二嫂,京里情势不适合待,更不适合再有华家人出现,别让两位老人家担心,你还是回家去,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我会跟二哥一块儿回去,也说不定二哥会先我回去。”   “好,既然这是你的意思,我听你的,我这就走。”   “二嫂,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   “我还怕走夜路?既然你不让我在这儿等,我就不愿意在这儿多待一刻。”   说着,她往外行去。   花三郎没再多说,跟了出去。   院子里看不见人,但是柴玉琼跟花三郎一出屋,罗英跟蒲天义就双双迎了过来,齐一抱拳:“二少夫人、三少。”   柴玉琼答礼道:“偏劳诸位,也打扰诸位。”   蒲天义道:“二少夫人怎好这么说,能接二少夫人的芳驾,那是本会的光采,我们弟兄几个的无上荣宠。”   柴玉琼道:“蒲老好说。”   花三郎:“蒲老、罗老,我二嫂要走了。”   蒲、罗二人微一怔,罗英忙道:“二少夫人怎么来去匆匆?”   柴玉琼道:“我来找剑英有点事,家里少不了人,所以我得连夜赶回去。”   蒲天义道:“时候这么晚了,二少夫人何不住上一宿,明天一早——”   “不了,谢谢诸位,如今我是归心似箭。”   花三郎道:“麻烦哪位,送我二嫂一程。”   柴玉琼忙道:“不用——”   蒲天义一拍手,夜色里掠过来一名英武年轻人,躬身见礼。   蒲天义当即吩咐道:“华二少夫人要走,送二少夫人一程。”   英武年轻人恭谨躬身:“是。”   柴玉琼还待再说。   花三郎已然说道:“二嫂就不用客气了,我没有工夫多陪,你就请吧!”   柴玉琼也没再多说,分别向蒲天义、罗英招呼一声之后,由那英武年轻人陪着走,走的是后门。   花三郎还有许多事要跟项刚会商、安排,也没多留。谢过蒲、罗二人之后也走了,也是从后门走的。   回到了霸王府,花三郎编了一套词,告诉项刚,外头的事他已托天桥的朋友安排了;项刚告诉花三郎,该他安排的,也都安排妥当了,灯下跟项刚嘀咕了一阵之后,由花三郎起草,项刚连夜写了一份东西,派专人送往了内行厂,然后他跟花三郎两个人都歇息了。   这里花三郎刚自歇下,那里柴玉琼正由“铁血除奸会”的弟兄带路,避开三厂满城巡弋的高手,由“铁血除奸会”的其他人掩护着,顺利地抵达了东城根儿。   城门已经关了,如今有三厂高手把守,也不能走。   东城根儿这个地方,有一处干涸的沟渠,一处废弃了的栅门。   那处栅门,就在一堆半人高的杂草后。   英武年轻人拨开了杂草,走过去挪开生锈的铁栅,城墙根儿的那个洞,只有半人高,得矮着身,弯着腰钻出去。   英武年轻人道:“委屈少夫人了。”   柴玉琼道:“好说,倒是麻烦兄弟了。”   说着,她进入了杂草丛。微矮娇躯刚打算往外钻。   忽然那英武年轻人轻声道:“二少夫人,请等等。”   柴玉琼一听就听出他声音不对。停身四望,立见英武年轻人正从杂草缝中往外看,循他所望往外一看,柴玉琼不由心头为之一跳。   东城根儿,地处一片乱坟岗,白杨树、杂草,高高低低,新新旧旧的坟头,本就懔人。   而现在杂草丛十余丈外一幕情景却是更为懔人。   一座相当大的冢前,墓碑挪开了,墓碑后现出一个黑忽忽的洞穴,那个洞穴还不及半人高。但是从那还不及半人高的洞穴里,飘出了两条黑影。   英武年轻人的目力不知道怎么样。   柴玉琼的目力过人,她一眼就看出,那是两个黑衣蒙面人,从头到脚,整个人蒙在一袭黑袍里,只头部挖了两个洞,露着两跟,这两个黑衣蒙面人的两眼,那四道目光,不但阴森森,而且还绿芒闪动。   此时此地,这么两个鬼魅般的黑衣蒙面人,四道闪动绿芒的目光,胆小一点的,碰上不吓瘫才怪。   两个黑衣蒙面人一出巨冢,凝立不动,四道发绿的目光向四周扫视,似在搜寻什么。   英武年轻人轻声道:“幸亏有这堆杂草!”   柴玉琼忙道:“噤声。”   柴玉琼阻止得不能说不够快,但是两个黑衣蒙面人目中绿光已扫了过来。   英武年轻人忙往下矮了矮身。   还好,两个黑衣蒙面人的四道目光,只不过在这堆杂草上略一停留,很快就又移开了。   柴玉琼道:“这两个东西,好敏锐的听觉。”   英武年轻人把嗓门压得更低了:“二少夫人,您看这两个是——”   柴玉琼道:“人不人,鬼不鬼,此时此地从一座巨冢里现身,当不会是白道侠义。”   柴玉琼这里话声方落,那里两个黑衣蒙面人却忽然有了动静,只见他两个随风飘起,离地盈尺,只一闪,便到一座旧坟之前,两个人俯身探掌,四手齐飞,转眼工夫,坟头上的土已平了,他两个再探手,只听一阵朽木响,再看时,他两个已经抓起了一根根的白骨。   英武年轻人看得瞪目张口,差点没叫出声来。   柴玉琼不但有点毛骨悚然,而且还有点恶心。   英武年轻人道:“他们这是——”   只见两个黑衣蒙面人已把抓出的白骨摆成一堆,然后两个人隔着那堆白骨相对而坐,似乎在运气调息,不动,片刻之后,突然将四只手伸进了面前那堆白骨之中。   英武年轻人不明所以。   但是柴玉琼明白了,她看得黛眉双挑,凤目凝煞,忍不住骂道:“该死的东西,原来在练这种歹毒的功夫。”   “二少夫人,他们是在练——”   “尸毒白骨功。”   柴玉琼这句话不要紧,听得英武年轻人脱口一声轻叫。   两个黑衣蒙面人四道发绿的目光,立即投射过来,人也霍地站起。   英武年轻人惊声道:“糟!”   柴玉琼道:“不要紧,华家忝为侠义,碰上了渎冒人骨骸,练这种歹毒功夫准备害人的事,我又怎么能不管,你不要动,我出去。”   话落,她拨开杂草走了出去,而且是一直走了过去。   英武年轻人看得清楚,两个黑衣蒙面人四目绿芒连连闪动,往外暴射几乎近尺。   柴玉琼离两个黑衣蒙面人近丈停下。   左边黑衣蒙面人说了话,话声阴森冰冷:“我当是什么样人呢,原来是个雌儿!”   右边黑衣蒙面人道:“此时此地,怎会有你?!”   柴玉琼冷然道:“此时此地,又怎么会有你们这两个东西!”   “贱人找死!”   左边黑衣蒙面人一声冷喝,他们俩似乎有很好的默契,同时离地飘起,飞扑而至。   “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们也配近我身,滚。”   一声滚,双手齐挥,迎着对方来势拍去。   柴玉琼双手齐挥,看不出威势。   但两个黑衣蒙面人却抽身暴退,目中四道绿芒连连闪动,左边一名道:“怪不得你敢躲在这儿偷窥我两个练功。”   右边那名道:“贱人报名。”   放眼天下武林,有几个敢对华家二少夫人不敬的,柴玉琼被两声“贱人”叫得心头火起,杀机倏现:“你们这两个东西,就冲你们这种行径,就百死难赦,不除了你们,让你们祸害武林,那是我的罪过。”   娇躯闪扑,一双玉手挥动,立即把两个黑衣蒙面人罩住。   华家威震天下,绝艺当世第一,一上手,两个黑衣蒙面人便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五六招过后,两个黑衣蒙面人更是被逼得险象环生,躲闪连连。   英武年轻人隐身草丛,看得都呆住了。   本难怪,他哪见过这种武功,错非今夜受命为华二少夫人带路,恐怕这辈子他也没有这种福缘。   但是,突然,他看见一名黑衣蒙面人衣袖里飘出了一股其细如线,其色如墨的黑色,接着,他看见华二少夫人身躯一晃,往下便倒,他一声惊叫还没来得及出口,另一黑衣蒙面人已伸手接住了华二少夫人,把华二少夫人抱起,两个人一前一后向着那座巨冢行去。   他不但大惊,而且大急,三不管冲口一声叫,人似脱弩之矢般奔了出去。   他身法也相当快,两个起落便已追到,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后面那名黑衣蒙面人突然一个大转身,双掌击出,一抓一收,可怜英武年轻人竟被开了膛,内脏外流。   鲜血狂喷,翻身便倒,痛苦得两只手在地上一阵乱抓。   那黑衣蒙面人似乎无动于衷,看都不看一眼,转身要走,可是突然他又停了步,回了身,俯身一把拉起英武年轻人就走。   如今的英武年轻人已经不动了,似乎成了一具尸体。   两名黑衣蒙面人,一个抱着华二少夫人柴玉琼,一个拖着英武年轻人的尸体,一前一后很快的又进入巨冢中,墓碑移回,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地上,只留着滩滩的鲜血,还有拖痕,拖痕经过不多远就没了。   乱坟岗上有鲜血,似乎也构不成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但是,谁都没留意,刚才那英武年轻人痛苦地在地上一阵乱抓,已经留下了字迹。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二十章 花招     当夜,刘瑾在内行厂里接获两份报告:一份是内行厂总教习项刚呈的,一份是东西两厂总教习花三郎呈的。   报告的内容,只有刘瑾一个人知道,他一看完两份报告,脸上变了色,人也慌了神,急急忙忙坐着他那顶八抬大轿,带着一十六名内行厂大档头,匆匆忙忙的赶到了霸王府。   今夜的霸王府不比往昔,没有开中门迎接,门前冷冷清清的,因为守门值夜的,只有鲁俊一个人。   门口下轿,刘瑾一把就抓住了鲁俊:“项刚呢?”   鲁俊道:“九千岁,您接到报告了?”   “废话,没接到报告我会赶来?!”   “这不就结了吗?您既然接到了报告,还问我们爷在哪儿,这会儿当然是正躺在床上嘛!”   鲁俊说话也够冲的,当然了,现在心情不好嘛!刘瑾既对项霸王让上三分,对他这几个爱逾兄弟的贴身护卫,当然也得让上几分。   所以刘瑾没在意:“那还傻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给我带路?!”   鲁俊没吭声,扭头就走。   项刚的卧房,刘瑾还能不知道,当然带路只是个排场,三脚两步,来到了项刚的卧房外,鲁俊扯着喉咙就喊:“爷,九千岁看您来了。”   刘瑾还真急,没等鲁俊上前,自己过去掀起帘子就进去了。   一看项刚的卧房,刘瑾吓了一大跳,项刚整个人都变了样,人躺在床上,半闭着眼,气若游丝,一张脸蜡黄蜡黄的,眼眶子不但黑了,也都塌了。   刘瑾吓得硬是没敢马上往前去,怔了一会儿神,才缓步走过去,轻声道:“项刚,项刚!”   项霸王睁了睁眼,一双环目色采黯淡,一点儿神都没有了,只睁那么一半,又半闭了。   刘瑾着急地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什么病?!这么磨人!”   鲁俊在一旁道:“九千岁,这不是病!”   刘瑾一怔:“不是病?那是——”   鲁俊轻声道:“我们爷是练功夫练岔了气。”   “练功夫练岔了气了?”   “这是轻的,重的叫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刘瑾听说过,吓得叫了一声道:“啊哟,那可怎么办?!”   “唉!什么事都赶巧了,花总教习也不小心中了毒躺下了,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   “我们爷这毛病不是一般大夫能治的,就是把御医请来都不行,花总教习内功精绝深厚,只有他能治我们爷!”   “呃!他能治?”   “是啊,现在不行,得先把花总教习治好才行。”   “啊!那怎么治呀?”   “这您就要当面去问花总教习了。”   “呃?花三郎他还能说话呀?!”   “能啊,要不然我怎么说让您当面问他呢!”   “他人呢?住哪儿?”   “就在我们府里,您请跟我来。”   这回鲁俊自动张罗带路了,当然啰,刘瑾已经人彀了嘛!   三拐两拐,鲁俊把刘瑾带到了客房,依着葫芦画瓢,鲁俊又是那么一声:“花爷,九千岁看您来了。”   刘瑾进了客房,又吓了一跳。   花三郎盘坐在床上,两眼微闭,一张脸白得象纸,没有一点儿血色,浑身上下汗如雨下,还在冒热气,跟整个人坐在蒸笼里似的。   刘瑾没见过这个,当时就看怔住了。   鲁俊走上前去:“花爷,花爷。”   花三郎微睁两眼。   鲁俊忙道:“九千岁看您来了。”   花三郎眼一闭,长长一口气吁出,转眼间,热气没了,汗也没了,缓缓又睁开了眼,望向刘瑾:“九千岁,恕卑职不能下床见礼。”   刘瑾象没听见。   鲁俊道:“九千岁,花爷跟您说话呢!”   “唔!”刘瑾定过了神:“说什么呀?”   “花爷说,不能下床给您见礼,请您恕个罪。”   “不用,不用。”刘瑾一双肥手连摇:“都到了这时候了,还讲究这个。花三郎你又是怎么了?”   花三郎还没来得及说话。   刘瑾自己又接上了:“听鲁俊说,怎么你中了毒?”   “是的。”   “中的是什么毒哇?哪儿中的?”   “卑职曾经击毙过两个神秘人物,没想到他们浑身是毒,当时没觉得怎么样,直到今天才发作。”   “哎哟,这武林中的鬼门道,可真吓人哪,你这当怎么治呀?”   “卑职这毒不用找别人来治。”   “什么意思?你自己能治!”   “卑职刚才就是在运功逼毒,象这样,恐怕得个三五天才能把毒完全逼出体外。”   “得三五天哪?不知项刚能不能等上三五天。”   “九千岁去看过项爷了。”   “去过了,我刚从他那儿来。”   “项总教习的毛病卑职清楚,卑职恨不得马上就治好他,可是卑职现在——不要紧,项总教习的毛病,十天半月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真的!”   “这么重大的事,卑职怎么敢欺蒙九千岁。”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真不是时候,正在这节骨眼儿上,项总教习跟卑职,至少要有一个能完好无恙,能执行您交付的任务,可是偏偏这时候,项总教习跟卑职都躺下了。”   “不要紧,等你们好了再说,万一有什么事,我派人代替你们俩,好象这一阵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多谢九千岁!”   “不必老在嘴上说谢,多给我卖点儿力就行了,你们俩赶紧好好治吧!我走了。”   刘瑾走了。   刘瑾来去匆匆,不象是探病。   就算是来去匆匆,换个人求都求不到,要是换个人,刘瑾能够亲临探望,那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比受皇上宠眷,还荣幸几分呢!   刘瑾走了,花三郎上项刚屋去找项刚去了。项刚已经坐起来了,两个人互望而笑:“兄弟,你这一手真行,他就是将他御医请来都不行,我的毛病得你治,你的毛病得自己治,看情形,该怎么办,都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了。”   四个护卫都出现了,送酒菜来了。   第二天一早,内行厂里乱了,谁都知道,东厂的大档头死了四个,全都是被人用重手法击毙的,可是谁都不敢惊动刘瑾。   因为刘瑾还在睡觉,没起床。   刘瑾本不必住在内行厂里的,可是他知道了自己造过多少罪,作过多少孽,他认为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内行厂安全。   一直到快晌午,刘瑾才懒洋洋的起了床,外头的人把情形一报,刘瑾的睡意全没了,他倒没打算惊动项刚跟花三郎,或许他知道这两位现在根本不能动用,于是他悄悄地下了一道手令,给谁?不知道。   但是玲珑知道,如今的玲珑虽不再是秋萍公主,可却替刘瑾掌管着印信,其受宠的程度,是可想而知了。   晌午过后,花三郎一个人悄悄的出了霸王府,头上特别戴了一顶大帽,当然不是为遮阳。   他本来是打算先往天桥走的,可是一出胡同口,就有人找他联络了。   是个在胡同口摆水果摊儿的汉子,不是以前那个小七,那汉子只说了一句:“花爷,等了大半天了,蒲八老那儿,几位都候着您呢!”   花三郎以为是有消息了,谢了一声,加快步履就走了。   到了蒲天义那儿,果然蒲天义、罗英、文中奇,还有久没见面的金如海都在。   双方打过招呼,蒲天义头一句就说:“三少,昨儿晚上送二少夫人的那个弟兄,到现在还没回来。”   花三郎一怔。   罗英接着道:“想请您打听一下,是不是落进了鹰爪手里。”   花三郎定定神,一摇头道:“不必打听,没有,要是有,我一定会知道。”   文中奇站了起来:“那是出了别的事,谁知道他是从哪儿送二少夫人走的?”   罗英道,“咱们知道的那条老路。”   蒲天义道:“咱们顺着路看看去。”   花三郎道:“我也去。”   人家为他偏劳出了事,他不能坐视不顾,当然,他也担心他那位二嫂。   一共去了四个人,罗英、蒲天义、花三郎,还有蒲天义旗下的一个弟兄。   顺着那条路走,一直到那处草丛。   看了看草丛里的痕迹,罗英道:“铁栅取下来了,应该是已经出去了。”   花三郎心里暗一松。   蒲天义道:“二少夫人出去了,他跟出去干什么?”   罗英道:“该是临时有什么事,跟着二少夫人出去了。”   几声狗吠声咆哮传了过来,转眼一看,只见十丈外乱坟岗上,两条野狗低着头,似在争吃什么。   那名弟兄道:“该死的畜生,人都死了还不让安宁。”   随手拾起块石头扔了过去。   野狗夹着尾巴跑了。   花三郎抬手拦住了那名弟兄:“不对,罗老、蒲老,咱们过去看看。”   四个人走了过去,当然看见了血迹,血迹已经变黑了。   罗英皱眉道:“这地方怎么会有鲜血!”   要说是狗挖开的新坟,又没见哪座新坟有破损。   那是刚才那两条野狗,从别处叼来了什么。   接着,那名弟兄发现了地上的字迹:“地上有字!”   花三郎、罗英、蒲天义忙低头看,看见了,字迹大都让野狗绐踩乱了,可是依稀还能认出一些。   罗英边看边念:“二少夫……劫,弟……死……丈外巨……”   蒲天义道:“什么意思?!”   花三郎脸上变了色:“恐怕是二嫂遭劫,弟子死。接下来的,恐怕说的是多少丈外的巨大什么。”   抬眼一看,别无什么巨大东西,只有三丈外那座巨冢。   四人互望,罗英道:“二少夫人被劫持了。”   蒲天义道:“这是小六临死前写下来的。”   “尸首呢?”四个人心里问。   野狗?   不可能!因为地上连块布条儿都没有。   那么,三丈外那座巨冢。   四个人不约而同,腾身掠了过去。   巨冢就在眼前,墓碑上的字迹,模糊了,看不出是谁写的,也看不出是哪一朝哪一代,何年何月营造的。   巨冢怎么样?   绕行一圈,看不出什么来。   又回到了巨冢之前,花三郎看出来了,墓碑前草有些偃倒,倒的方向指向巨冢,墓碑后石铺的地上,有一道浅浅的黑痕,及冢缘而止,恐怕那是血迹。   花三郎道:“这座巨冢,有洞可以进去。”   罗英道:“我也看出来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移动。”   蒲天义道:“有机关消息控制。”   花三郎道:“不一定,石块嵌得好的话,没有机关消息,也能滑动。”   那名弟兄推起了石碑。   石碑不动。   花三郎道:“换个方向试试。”   蒲天义伸手换方向推。   石碑突然移动。   巨冢上现出一个不到半人高的洞。   洞里,头一眼看见的,是具尸首,正是昨夜那英武年轻汉子。   罗英忙上前拉出,四个人一看,花三郎目闪寒芒:“罗老,只怕找对地方找对了主儿了。”   “三少的意思是——”   “阴恶狠毒的‘掏心鬼爪’,‘勾漏双煞’独门功力。”   “‘勾漏双煞’,肖家的——”   “我就是这意思,诸位候我片刻。”   花三郎矮身钻进了洞,冢里是空的,一道石梯下通,下头黑乎乎的。   有人跟了下来,一看是罗英,罗英道:“我跟下来见识见识。”   见识是假,不能让花三郎一个人涉险是真的。   花三郎不好拦他,两个人顺石梯下行,竟一直走了二十多丈。   底下更黑,但难不倒华家三少爷跟内外双修的老江湖罗英。   依稀看出,眼前是个方形石室,中间有个石几,上面停放一具石棺。   别的再也没什么了。   花三郎经验、历练两够。   罗英也是个老江湖。   两个人不躁进,屏息凝神,竭尽目力把石室扫视一匝。   看不出什么来,也没有什么可疑事物。   罗英不愧是老江湖,他不叫花三郎,只用胳膊肘碰碰花三郎,然后向着停放在石几上的那具石棺努了努嘴。   花三郎明白,缓步靠近。   罗英紧挨身旁。   两个人凝目打量石棺,只见石棺型式颇古,两边还雕有花纹,依稀可以看出,那些花纹是些人车马组成的仪仗队伍。   石棺的两头,各刻着一幅圆型的图案,是什么?一时就看不出来了。   两个人绕着石棺转了一圈,看出石棺的盖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缝隙,也看不出石棺盖上有抓摸过的痕迹。   花三郎跟罗英交换了一瞥,然后两个人隔着石棺对立,花三郎上前一步,逼近石棺,罗英则暗运功力,蓄势待发。   花三郎功凝双臂,暗暗一声:“如果石棺里有人,还请恕我渎冒!”双手搭上石棺盖,猛往起一掀。   石棺盖掀开了,石棺里毫没有动静。   罗英急跨步上前,一看之下,他跟花三郎一样,都为之一怔。   敢情是具空棺,里头干干净净的。   定了定神,花三郎将石棺盖轻轻搁置一旁。   罗英靠了过来,低声道:“三少!”   花三郎道:“罗老,只有两种可能,巨冢之下,到此为止,没有通路,要不然就是有通路,不容易找出来,而后者的可能性为大。”   罗英道:“我也这么想,有这么个不为人知的好地方,他们绝不会只用来藏一具尸体。”   花三郎道:“我就是这意思!”   “那么咱们——”   “找找看,反正出不了这间石室。”   “对!”   两个人分开来找,一个由左往右,一个由右往左,石壁上仔细观察抚摸。   石壁并不光滑,有点粗糙,是用普通的青石砌建的。   一块块的石块间,有缝隙,但都抹死了。   两个人在中间碰了头,谁都没能发现什么。   花三郎道:“照情形看来,一定另有秘密通道,只是恐怕跟上面的墓碑道理一样,摸不到窍门,只怕是难以找出通道的门户来!”   罗英道:“要不是因为二少夫人被他们掳了去,咱们还可以耐着性子慢慢的找个仔细,可是现在——”   “罗老,我比你还急,可是急并没有用。”   “那您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花三郎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他沉吟未语。   就在这时候,蒲天义下来了,先是一怔,继而问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罗英摇摇头:“没有。”   蒲天义道:“三哥方面送信儿来了,只怕是三少交代留意的,有了动静。”   花三郎、罗英为之精神一振,罗英忙望花三郎。   花三郎道:“恐怕这儿只好暂时搁置了。”   罗英道:“可是二少夫人——”   “我不能为了她在这儿耗时间,再说只要另一面有斩获,照样能救她,咱们走吧!”   花三郎盖上石棺盖,把石棺恢复了原状,当先踏上了石梯。   出了巨冢,花三郎道:“蒲老,齐老有没有说,是什么样的动静?”   “我三哥没明说,只说象是有动静,请三少尽快赶去看一看。”   “好吧,咱们这就走,这位弟兄临死留字,示下线索,至为难得,我建议贵会主厚葬。”   罗英道:“这个您放心,我们会办的,只是这儿要不要留人?”   “要留人必得高手,否则一旦让他们发现,就是白送性命。”   罗英沉吟一下道:“既然发现了这么个地方,就不能没人监视,这样吧!八哥带三少上三哥那儿去,我留在这儿守一阵,晚半晌再找人来替换我。”   蒲天义道:“老九,你怎么能留在这儿?”   “那怎么办!我不留在这儿,谁留在这儿?眼前有人吗?把你留在这儿还不是一样?”   “这倒也是,那你留这儿就留这儿吧!”   花三郎好生不安,道:“罗老,不行,这儿不要留人监视了。”   “三少,既然发现了这么一个要紧的地方,怎么能不留人监视?您就别见外了,我们这么做并不全是为了您,我们是为那更大的目标,您就快去吧!三哥等着您呢!去迟了恐怕事情会有变化!”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偏劳罗老了,还请小心!”   蒲天义道:“那我们走了,天一擦黑儿,自会有人来替换你。”   花三郎跟蒲天义走了。   英武年轻汉子的尸体,由同来的那名弟兄背着,上半身用衣裳紧裹着,倒也难看出什么来。   到了地点,蒲天义交代那名弟兄先回来,他陪着花三郎去见齐振北了。   齐振北不在他住的地方,一路上都有人联络,照着联络,花三郎跟蒲天义很容易地找到了齐振北。   齐振北坐在一家茶馆里,面向外,对街是家酒馆,看齐振北,一壶香片喝得正悠闲。   花三郎跟蒲天义就在齐振北桌上坐下,又添了一壶龙井,两个茶杯。   这家茶馆很讲究,其实京里的人喝茶是习惯,无不讲究,茶壶茶杯都烫好,茶沏上焖好了才送上桌的,让你上桌就能倒出来喝。   倒了两杯茶,喝了一口,花三郎才问:“齐老,就对街?”   齐振北藉着喝茶微一点头:“对,就在那家酒馆里!”   酒馆招牌“太白居”,看样子生意不错,进出的人蛮多。   蒲天义道:“门口歇挑儿,是小骆驼?”   “对!”   花三郎看见了,对街酒馆门口,歇着个挑挑儿卖豆腐脑儿的,年轻轻个汉子,上身穿件小褂儿没袖子,露着两条黑壮的胳膊。   “小骆驼?”   花三郎忍不住问了一句。   齐振北道:“这小子顶能吃苦耐劳,所以给他起这个外号。”   花三郎“呃”了一声。   蒲天义道:“三哥,是怎么个情形?”   “刚进去两个人,别的倒没什么,只是眼珠子发绿,脸色苍白不带一点血色,走路象飘,一点声响都没有。”   花三郎道:“可知道是哪儿来的?”   “不知道,反正就这么来了,两个人阴森冰冷,绝不多说一句话。”   花三郎没说话。   齐振北又道:“您听说过没有,三少,吃过人肉的人,眼珠子就会发绿。”   “是有这么一说,不过练有诡异功力的,也可能这样。”   “还有他俩苍白没血色,要不是练有什么诡异功力,就是老不见天日,不晒太阳。”   蒲天义道:“咱们在京里多年,没见过这种奇特人物。”   “所以我请三少来看一看。”   蒲天义道:“趁这机会,我把我那边出的事告诉三哥一下——”   他把华二少夫人被掳失踪,弟兄被害,以及发现巨冢秘密的经过,告诉了齐振北。   齐振北听得脸色连变,蒲天义刚把话说完,他立即沉声道:“有这种事,你们是怎么搞的,护送二少夫人也不派个干练一点的。”   蒲天义道:“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啊!”   齐振北还待再说。   花三郎道:“齐老,您就别怪了,要怪只能怪华家给贵会添了麻烦,至于那位弟兄,不但是干练,而且尽责,临死前还留下字迹,写下线索,换个人谁能做得到?!”   齐振北道:“不管怎么说,二少夫人是从本会手里被人劫掳的,说什么本会也应该负责把二少夫人救回来。”   花三郎道:“齐老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以后就不敢再偏劳贵会了!”   “三少,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您就让我们袖手旁观不成?”   “不!我一个人能力有限,当然还需要贵会多方鼎助。”   “只要您这么说,那就行。”   花三郎道:“齐老,那两个人进去多久了?”   “总有一盏热茶工夫了。”   “我过去看看去!”   花三郎站起身,出茶馆走了过去。   刚进酒馆门口,小骆驼一哈腰,忽笑说道:“这位爷,来碗豆腐脑吧?”   “好。”花三郎停了步。   小骆驼赶紧盛了一碗,特意多加了些糖水,双手递过来的时候,低声道:“就是角落里那两个,很好认。”   花三郎一口气喝下一碗豆腐脑儿,把碗递回,扔下钱转身就进了酒馆。   进酒馆他可没马上往角落里去,等伙计把他带到座头上,点过了酒菜,他才装作不经意的投过去一瞥。   以花三郎的锐利目光,一瞥也就够了。   诚如齐振北所说的,眼珠子发绿,肤色白得不带一点儿血色,脸上冰冷阴森,没有一点儿表情。   两个人穿的衣裳也一样,都是一身的黑衣。   花三郎看出来了,肤色苍白,不是练有什么诡异功力,而是因为长久不见天日。   那么发绿的眼珠子,是不是因为吃了人肉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长久不见天日?什么人长久不见天日?为什么长久不见天日?   花三郎心里一跳,他想到了那座巨冢,接着他心里又一动,他又想好了对策。   伙计送来了酒菜,花三郎自斟自饮,边吃边喝,边留意那两个的动静。   岂料,那两个没有动静,跟一般酒客没两样,好象是专为吃喝而来。   这两个是不是就是刘瑾秘密训练的一帮密探里的呢?   如果是,跟那座巨冢扯得上关连,事情就大了。   如果不是,那么就在大公主采取行动的当天早上,京城里就出现了这么两个,岂不是赶得太巧了?   花三郎是想等他们吃完喝完走了,再跟出去,盯上一段,看个究竟。   哪知道那俩个还真慢真磨,细品细尝,居然耗上了。   恐怕,沉不住气的还是他俩。又过了一会儿,他俩突然低声交谈了一句,抬手召来伙计算了帐走了。   花三郎没等算帐,丢下一块碎银就跟了出去。   有人比他先行动,小骆驼已经挑着挑儿,一路吆喝在前头跟上。   不能让小骆驼涉险。   花三郎赶在挑儿前头,背着手向小骆驼摇了摇。   小骆驼不但顶能吃苦耐劳,还挺机灵,马上就吆喝着拐了弯儿。   前头那俩,似乎是知道有人跟了,专找僻静小胡同钻。   花三郎不在乎,依然在后头跟他的。   东弯西拐,进了一条死胡同,前头那俩,变成了一个,面向这边,一对发绿的眼珠子直盯着花三郎。   错非是花三郎,换个人心里还真发毛。   花三郎知道,另一个一定绕到他后头去了。   齐振北说,这两个走路象在飘,不带一点声响,事实上,如今那另一个出现在花三郎身后,就没能瞒过花三郎。   那另一个出现在花三郎身后的时候,在死胡同底,面对着花三郎的那一个说了话,话声跟他脸上一样,不带一点感情:“你来了?”   花三郎道:“我来了。”   “我们知道你会来的。”   这句话声方落,花三郎觉出,身后一只手,带着阴冷的寒气,已经递到了他肩头。   容得那手沾衣,他突然侧身跨步,那只手落了空;那另一个,也擦着他的身子冲了过去。   花三郎只伸手揪了下那一个的后领,然后说:“为试试你们手底下有多少,所以我放弃这个可以轻易打倒的机会。”   真的,如果花三郎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出手袭击,十成十,这一个非趴下去不可。   擦身而过的那个霍然旋身,脸色白里泛青。   如今,是两对发绿的跟珠子瞪着花三郎了。   花三郎不在乎,就是它能喷出绿火来,花三郎也不在乎,微一笑道:“最近京里三厂高手连番被害,你们实在不应该现身。”   花三郎的意思是说,正愁找不着你们呢,你们实在不应露头。   这是花三郎刚才在酒馆里想好的对策,硬把他们当凶嫌。   但是,可能这两个把话拧了。   那原在胡同底的一个说:“我们这些人,不比三厂的高手。”   他们把花三郎当做了凶嫌。也就是,他们承认是什么样的人物了。   花三郎等的就是这个。   花三郎心头狂跳,表面上不动声色,来个装糊涂,听不懂,抬手一指擦身而过的那个:“就象他,这种身手也敢犯我三厂?”   那两个俱都一怔,原在胡同底那个忙道:“你是三厂的人?”   花三郎道:“你们才知道哇。”   “你弄错了——”   “我弄错什么了?”   “我们俩不是你要找的人。”   “那么你们堵我干什么。”   “我们以为你是犯三厂那帮人里的一个。”   “呃!我是不是,关你们什么事?”   “我们也是官府的人。”   “那个衙门的。”   “你不必问——”   “谁说的,你这是跟谁说话,三厂现在京里办案,哪一个衙门敢插手。”   “可是这件案子,你们三厂办不了。”   “这又是谁说的。”   “不用谁说,三厂高手连番被害,你们破不了案是实情!”   “以前是一直没破案,可是现在马上就要破案了。”   “呃,是么?”   “当然,我已经找到两个可能是凶嫌的人。”   两双眼睛,绿芒暴闪:“你——我已经告诉你,我们是官府的人。”   “我也问过,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了。”   “五城兵马司的。”   “大胆,五城兵马司胆敢插手三厂办案,姓王的他有多大前程。”   “这你找我们大人说话去。”   “可以,不过我得先向你们俩要点证据,拿来。”   花三郎向他俩伸出了手。   “你要什么?”   “证明你们的身份给我看。”   “我们是秘密行动,不带身份证明。”   花三郎冷笑道:“三厂之中,是有些庸才,要不然他们不会一个连一个的被害,可是你们要是把所有三厂的人都当庸才,那你们就错了。”   “你什么意思?”   “冒充官府中人,罪加一等。”   两对发绿的眼珠子互望。一个说:“单凭唇舌,是说不清了。”   另一个说:“把他弄回去,看上头怎么处置。”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同时行动,离地半尺,这时候才真的象飘,鬼魅似的扑向花三郎。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这两个的身手不但诡异,而且是比一般三厂高手为高,也足见刘瑾秘密训练他们,花费了多大的心血。   奈何,他们两个人碰见的是花三郎,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华家的三少爷华剑英。   花三郎侧身滑步,单掌疾送,砰然一声,先撂倒了一个。   他们两个把花三郎引进了这个死胡同,还真帮了花三郎的忙。   另一个没处跑,腾身拔起,想从屋面脱身。   花三郎也跟着升了空,而且比他快,后发先到,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他心恐发了狠,另一只脚照花三郎头上便踹。   可惜,他踹进了花三郎另一只手里。   花三郎两手往下一顿,他两条腿脱了臼,花三郎落地把他放下,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花三郎抬手又一指点下,他连眼也闭上了。   就在这时候——   “豆腐脑儿。”   一声吆喝传了过来。   花三郎刚为之一怔。   小骆驼挑着挑儿出现了。   花三郎摇摇头道:“兄弟,你真行。”   小骆驼一咧嘴:“行的不是我,卖豆腐脑儿,我只能对付软的,象举手投足间就收拾了这两个扎手硬货,我没那能耐。”   花三郎道:“兄弟,能不能给我两个大口袋,顺便给雇辆车。”   小骆驼笑笑没说话。   一阵徐徐蹄声,跟辘辘轮声传进耳中。   花三郎又一怔:“谁?”   小骆驼道:“我们三爷跟八爷。”   说着话,一辆单套马车停在了胡同口。   车辕上跳下齐振北跟蒲天义,一人手里提个大口袋,齐振北道:“马车进不来,装进去扛上车吧!”   花三郎道:“我算是服了两位了。”   齐振北道:“三少夸奖,您既然盯上了这俩,这俩准跑不掉,撂倒了一对,您只得用口袋装车拉回霸王府去嘛!这谁都想得到。”   花三郎没再说什么,把那两个装进口袋扛上了车。   蒲天义道:“车交给您了,完事以后派个人赶回前门大街张记骡马大车行就行了,车钱给过了。”   花三郎谢了一声,跳上车辕道:“别忘了罗老那边有动静尽快通知我一声。”   挥起一鞭,赶着车走了。   望着马车不见,齐振北脸色转趋凝重:“东城根儿的事儿,禀报姑娘了没有?”   蒲天义道:“还没有。”   齐振北双眉一耸:“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禀报姑娘,咱俩见姑娘去,小骆驼,通知各旗,随时驰援九爷。”   “是!”   小骆驼恭谨答应。   齐振北、蒲天义并肩走了,脚下飞快。   南宫玉的小楼上。   南宫玉居中坐着,两个巧婢侍立身后。   左边,坐的是老车把式。   右边,坐的是齐振北、蒲天义。   齐振北想必是刚把禀报的禀报完,只见南宫玉的脸色变了,美目中闪现了两道逼人的寒光:“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蒲天义离座躬身:“回姑娘,到今天早上才知道,可巧华三少又跟去查看究竟,所以就耽误了。”   南宫玉道:“华二少夫人是在咱们护送下出的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们怎么对得起华家。”   老车把式道:“姑娘,连华家二少夫人都应付不了的,咱们的弟兄能有什么办法?咱们那名弟兄,不也牺牲了吗?而且留下了字迹,尽到了他的责任。”   “老爹,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既然派出人去送人家,就算是咱们‘铁血除奸会’都牺牲,也不应该让人家出一点差错。”   老车把式道:“您的意思我懂,您的心情我也能体会,但是事已至今,怪谁还有什么用?”   南宫玉凝目望蒲天义,美目中的寒芒已然收敛得不见了:“八叔请坐。”   蒲天义额头上都现了冷汗,闻言头一低道:“谢姑娘!”   他坐了下去。   “八叔,那座冢是谁家的,一点也看不出吗?”   “是的,姑娘,墓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了。”   “这么说,是什么年代营建的,也不知道了?”   “是的,姑娘。”   “老爹,看看谁在东城人头熟,打听一下那座巨冢是谁家的,如今还有没有人了,上灯以前我就要听回话,然后再来安排。”   “是!”   老车把式站起身出了小楼。   齐振北道:“姑娘,华三少那方面已经擒住了两个,依我看,恐怕是八九不离十,如果他那方面有了头绪——”   “他那方面有头绪,是他那方面的,不管怎么说,人是从咱们手里被掳走的,咱们总得给人家交代。”   “是!”   “厚葬那名弟兄,如果他家里还有人,抚恤更要从优。”   “是!”   南宫玉小楼上的这档子事是结束了。   但是在霸王府的这档事,却是刚开始。   开始的地方,就在霸王府的后厅里。   四护卫派出去了两个,一在前门,一在后门,准备应付些不速之客,留在后厅听候差遣的,是鲁俊跟盖明。   项霸王跟花三郎都站着。   那两个肌肤苍白,眼珠子发绿,穿一身黑的,就躺在地上,鲁俊跟盖明站在那两个身边。   这儿不是刑房,也没有刑具,不过以花三郎、项霸王、鲁俊、盖明这四个人就够了。   胆小一点的,只看见这四位的气势,不用动什么刑,就会把该招的全招了。   花三郎上前脚尖两挑,两个黑衣人全醒了,入目眼前,脸上变色,腾身就往起跃。   鲁俊、盖明都够快,后头伸手,两支铁掌按上了他们的肩头,鲁俊道:“别紧张,别激动,矮一点说话。”   两个黑衣人似乎想往后出手。   鲁俊、盖明钢筋般五指各一紧。   左边黑衣人叫道:“我们也是官府的!”   项刚浓眉一轩,环目一瞪,沉声道:“什么官府的,到了这儿也得给我跪下。”   项霸王的威态吓人,那两个不自觉地腿软了,膝盖刚沾地,右边一名冷声道:“咱们这场官司有的打的了。”   项刚抬手一指,指头差点都点上右边黑衣人的鼻子:“少跟我来这一套,大小官司我都跟你们打,就是进宫里去,我也会跟你们跑一趟。”   花三郎道:“项爷,为什么不听听,咱们得跟谁打官司?”   “我这位老弟的话,你们听见了,说。”   两个黑衣人,突然绿跟珠发直:“项爷?你是——”   花三郎道:“内行厂总教习,项霸王。”   两个黑衣人脸色一变:“你呢?”   “比项爷差一点,东西两厂总教习,花三郎。”   两个黑衣人脸色又一变:“此地是——”   “项爷的霸王府!”   左边黑衣人叫道:“你们俩不是——”   倏然住口不言。   花三郎目光一凝道:“我们两个怎么了?”   两个黑衣人没说话。   花三郎紧逼不放:“我们两个一个练功岔了气,一个中了毒,都不能行动,是不是?”   左边黑衣人道:“我们没这么说。”   花三郎笑笑望项刚:“项爷,难怪三厂高手连连被害,这帮叛党对咱们摸得好清楚啊!”   两个黑衣人居然没说话。   花三郎向着项刚一施眼色道:“项爷,不否认就是承认了,这帮人罪无可赦,我看您就下令处置了吧!”   右边黑衣人忙道:“下令处置?我们是五城兵马司,怎么说你们也得会知我们大人!”   项刚怒声道:“你们还——”   花三郎抬手一拦道:“项爷,他们既承认是五城兵马司的,那就是五城兵马司里的叛徒,王如俊虽不敢拿咱们怎么样,护短总是难免,要让他一嚷嚷开来,惊动了别的衙门,咱们再想处置他们,可就不容易了。”   项刚不愧粗中有细,道:“倒也是,那你看该怎么办?”   花三郎道:“咱们给他们来个神不知,鬼不觉,或者找个地方挖个坑秘密活埋,或者给三厂的弟兄,一人一刀剐了他们,等剩副骨头架子之后,一把火烧他个干干净净,这样包管谁也不知道,王如俊就是想问他俩的下落,都不好公开问。”   花三郎说来轻松,就算那两个吃过人肉,如今一听可也吓破了胆,不但眼珠子发绿,连脸都绿了。   项刚那里刚一点头:“对,好主意!”   (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左边黑衣人忙叫道:“你们不能,我们是九千岁的人。”   花三郎“哈哈”地一笑道:“又成了九千岁的人了,爬得可真快啊?!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成了这里的人了!”   右边黑衣人叫道:“真的,我们是九千岁的人。”   项刚一个嘴巴子抽了过去,打得右边黑衣人唇破血出,恐怕牙也要掉几颗:“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给我说实话!”   右边黑衣人半边脸肿得老高,张嘴困难,似乎不便说话了。   左边黑衣人忙道:“真的,这回是真的,我们是九千岁的人。”   项刚一指花三郎道:“九千岁的人,九千岁除了三厂没别人,东西两厂,我这位兄弟熟悉,内行厂的我全认识,没有你俩这一号的,你们还敢冒充?”   左边黑衣人急得脸色白了,道:“我们真是九千岁的人,是九千岁又秘密训练的一批,别人不知道。”   花三郎道:“呃!有这种事,你们有什么身份证明?”   左边黑衣人苦脸道:“我们没有身份证明,为的就是怕人知道。”   “那麻烦了,既没身份证明,你们的话我们怎么能信?”   鲁俊插了句嘴:“就是嘛!我还说我是御前侍卫呢!”   左边黑衣人忙道:“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九千岁!”   花三郎道:“这话就不对了,既是秘密训练,不让人知道,九千岁一定有他的顾忌。你想,九千岁会为了你们两个,承认他确实另外秘密训练了一帮人吗?”   左边黑衣人一怔道:“这——”   花三郎道:“你们两个究竟是干什么的,我看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吧!”   左边黑衣人急得都要哭了,道:“叫我怎么说呢?我们确实是九千岁的人啊!”   花三郎目光一凝:“你们确实是九千岁的人?”   “确实是!”   “好,那我问你们,九千岁已经拥有三厂,为什么还要秘密训练你们这一批人?”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么,要你们干什么用呢?三厂有这么多好手可供差遣。”   “我们只知道,只要令谕下来,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别的就不清楚了。”   “那么,现在你们两个是奉命干什么的呢?”   “我们是奉命侦查东西两厂高手被害的事的。”   “三厂自有高手在,为什么派出你们来呢?”   “据说是因内行厂的总教习,练功练岔了气,东西两厂的总教习也中了毒,都不能行动。”   花三郎跟项刚互望一眼,花三郎又问:“九千岁找谁训练你们,一共训练了多少人?”   “这个我们不清楚。”   “不会吧!一块儿接受训练,怎么会不清楚?!”   “真的!我只知道我俩住一间石室里,吃喝都在里头,不许出去,每天有个人蒙面进来教我们,从没见过有别的人。”   “呃!教你们的那个人固定吗?”   “不固定,从话声可以听出隔不久就换一个,有时候是男的,有时候是女的。”   “呃!还有女的,他们都教你们些什么呢?”   “起先告诉我们,是为九千岁训练我们,然后就教我们杀人的各种方法,不留痕迹的各种方法。”   “九千岁是在哪里训练你们的呢?”   “不知道,只知道是间石室,长年不见天日。”   “这就不对了,不知道在哪儿训练你们,你们怎么被派出来的?你们是从哪儿出来的,这总该知道吧?!”   “不知道,只知道接到令谕,说明任务,要被派出来,然后就蒙着眼被人带着走,等到蒙眼的东西拿开之后,我们已经见着天日了。”   “那么你们是在什么地方见着天日的呢?”   “我们俩是在西城根儿。”   “走了多远的路,记得吗?”   “记得,约莫有一盏热茶的工夫。”   “走过的都是什么样的路,记得吗?”   “大部分的路是石阶,从下往上走。”   项刚突然道:“你们怎么回去呢?”   “到了该回去的时候,自会有人来接我们。”   花三郎道:“西厂肖家的人被掳失踪,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   “东城根儿有座巨冢,地下是空的,这,你们两个知道吗?”   “也不知道。”   “‘勾漏双煞’,这个称号,你们听说过吗?”   “没有。”   知道的太少了,如果真是这样,刘瑾训练这帮人,是花了很大的心血,费了很大的心思。   花三郎道:“你们的人,彼此见面,有什么暗语吗?”   “没有。”   “那,接你们的人,怎么接你们呢?”   “他们认得我们。”   花三郎望项刚。   项刚道:“押下去。”   两个黑衣人一怔急道:“自己人——”   项刚道:“谁说的,九千岁没让我知道,有你们这帮人,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有你们这些自己人。”   两个黑衣人还待再说,鲁俊、盖明已一人一指把他两个都点倒了,然后象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项刚、花三郎互望。项刚道:“老弟,这件事麻烦!”   花三郎微一点头道:“还真是麻烦,没想到九千岁训练这帮人这么机密。”   项刚哼哼一声冷笑:“让他机密吧,我把这两个家伙往他面前一送,看他怎么说!”   花三郎忙道:“不行,项爷!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   “只这么两个人,到时候九千岁来个不承认,硬指他们冒充,当场把他们砍了怎么办?!”   项刚皱眉道:“那你的意思是——”   “一网打尽之后,然后整批押进内行厂去。”   “一网打尽,兄弟,妥当吗?”   “那就要看项爷,您要是不愿这么做,您就此撒手,可是为肖家父女,我却要干到底。”   “我带着这两个,去给你向九千岁要肖家父女不行吗?”   “您要是这么做,项爷,我敢断言,不但对我一点帮助没有,反而害了肖家父女。”   项刚沉吟了一下,才道:“我姓项的不是虎头蛇尾,半途而废的人,好,咱俩就干到底,只是——”   “只是什么?”   “你听见了,也看见了,这两个知道得太少,要想一网打尽他们,谈何容易。”   “的确,真没想到九千岁训练他们这样机密,原以为擒住一两个就能让他们全部现形,哪知道他们知道得少得可怜——”   “所以说——”   “不,项爷!咱们现有办法诱他们现身,擒住了两个,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一定还能想出别的办法来让他们一一现形。”   “老弟,你还有什么别的良策?”   “别忙,项爷!咱们先想想他们出来的那个地方——”   “经由石阶,从下往上,那地方分明就在地底下!”   花三郎心头一跳,暗想:石阶,从下往上,难道就是那座巨冢。   只听项刚道:“老弟,你刚才说东城根儿有座巨冢——”   花三郎一怔,猛想起刚才说漏了嘴,脑中闪电略一盘旋,道:“东城根儿有座巨冢,可能有毛病。”   “可能有毛病!怎么回事?”   花三郎道:“有人在夜晚发现巨冢附近有黑影晃动,我去看过,发现那座巨冢底下是空的,筑有石室——”   项刚忙插口道:“在地底下,从下往上一定有石阶,那一定是——”   “只能说可能,不能说一定是,您放心,我会随时留意那座巨冢,可是诱他们现身,我另有一套办法。”   “什么办法?”   花三郎低低的跟项刚说了一阵。   项刚听得瞪圆了两眼:“行么?老弟!”   “又没有什么暗语,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   “我是说怕他们看出来——”   “我有办法!”   “别的都好办,可是那对绿眼珠——”   “我想到了,没有把握我不会提出这办法。”   “可是你怎么弄呢?”   “天机不可泄漏,您等着看好了。”   项刚跟花三郎的谈话结束了,花三郎到押两个黑衣人的地方拐了一趟,然后就出了霸王府,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街上,又出现了一个黑衣人,苍白的脸,发绿的眼珠,走路象鬼飘似的。   不是别个,是花三郎擒住的那两个黑衣人中的一个。   这一个怎么跑出来了,另一个呢?   这一个怎么敢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逛呢,没人知道。   这个黑衣人的确在晃,在街、小胡同,到处逛。   逛着逛着,后头有人盯上了。   盯上他的,是个推车卖东西的汉子,三十来岁,个头儿挺壮。   在这条胡同里,盯他的是壮汉子。   进了另一条胡同,在后头盯他的换人了。   换的这个人,是个老头儿,这老头儿不是别人,是文中奇。   刚才那个推车的壮汉,如今已经到了黑衣人前头了。   显然,黑衣人被两头堵上了。   黑衣人索性停步不走了。   文中奇跟那壮汉却立即挨近,看得出来,两个人都在运功戒备。   黑衣人突然说了话:“文老,是我!”   文中奇一怔:“你——”   “花三郎。”   文中奇叫道:“花三郎!”   “我这是为诱接他们回去的人现身,最好能把我带进他们窝里去。”   文中奇呼了一口气:“真是您,您这一手太高明了。”   “文老,别捧我了,东城根儿那边有没有动静?”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一有动静,请随时跟我联络。”   “分辨不出来,怎么跟您联络。”   “只要找上这种样的,只要是我,我自会让你分辨得出来。”   “那就行了,只是,三少,您这对眼珠——”   黑衣人笑笑道:“不能细看,细看就漏底了。”   文中奇凝目一看,旋即笑道:“真难为您,真亏您想得出来。”   那对发绿的眼珠子,到底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   文中奇跟那汉子没再多说什么,各自从胡同两头走了,跟着,那黑衣人也离开了胡同。   黑衣人仍不停的在逛,一直逛到了日头下了山,晚半晌了。   人总是要吃饭的,黑衣人饿了,打算找家饭馆吃顿饭去。   饭馆到处都是,只要不是为吃而吃,随便进哪一家都行。   前面不远就有一家小饭馆,黑衣人就直奔那家饭馆而去。   刚到那家饭馆门口,身边走来个人,是个商人打扮,四十多岁个胖汉子,他低低说了声:“时候不早了,回去吃晚饭吧!”   只略略停了一下,他迈步又往前走去。   黑衣人连犹豫都没犹豫就跟了上去,当然,他心里是极其兴奋的。   跟在胖汉子身后走,拐来拐去,拐到了城西僻静处,眼前停着六辆大车,每辆车上放着一口棺材,六辆大车四周,插着几面招魂幡。   这种车是该停在僻静处,有这种车停放,插着招魂幡,老远就看得见,有人来就避开了,这地方当然也就显得更僻静了。   只听胖汉道:“第五辆车,进去歇着吧!”   黑衣人没说话,过去登上第五辆车,掀开棺材盖躺了进去,自己又把盖盖好了。   这具棺木是新的,但不是特制的,是一般常见的棺木,只不过在棺材头的部位,钻了几个小洞,用以透气。   黑衣人躺在棺材里,眼睛是看不见外头,不过他可以用耳朵听,默运功力,凝神倾听,胖汉子好象已经走开了,前四口棺木中,有呼吸声,证明前四口棺木里已经都有人了,只有后车那口棺木里,没有一点动静。   那表示,还有个人没来。   很容易地,黑衣人想起了那另一个黑衣人,后车八成儿是为他准备的。   出来时两个,回去只剩下他一个,时候到了,难免会有人来问。   不要紧,这位黑衣人早想好说词了。   他一边用耳朵听,还一边想,突然,他想起——   这种情况,不正跟肖家父女当初失踪时,所打听得的情况一样吗?   也是运棺木的车子。   而且是到过东城根儿。   突然,又想起了那座巨冢。   难道出入口就在那座巨冢下?   等吧!总会揭晓的。   约莫一盏热茶工夫。   外头天大概黑透了。   又听见了步履声,一听就知道是那胖汉子来了,而且,步履声直奔他这辆第五车。   听见胖汉子登上了第五车,然后他把棺材盖抽开了一条缝。   外头天真黑透了,乍看都看不见胖汉子的脸。   只听胖汉子道:“还缺一个,跟你一块儿的那个呢?”   黑衣人道:“他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在一条胡同里,他说他内急,进去以后就没见再出来,我去看过,是条死胡同,人就是不见了。”   “你刚才怎么没说?”   “你没有问我。”   胖汉子冷笑一声道:“回去以后,你往上回话吧!”   “蹭”的一声推上了棺材盖,只听见“格、格”两响,胖汉子跳下了车,往前走了,跟着蹄声、轮声响动,车走了。   黑衣人试着想把棺材盖推开条缝,往外看看路径,推不动,明白了,刚才那格格两声,是胖汉子把棺材盖扣上了。   这难不倒他,他绝对可以打得开。   但是不能那么做,那么做留下痕迹就招人动疑了。   只好,凭感觉,凭敏锐的听觉了。   车走没一会儿,凭感觉的方向,是往东城走。   正好,东城那座巨冢,正在“铁血除奸会”监视之下,真要是往那儿去,那是往除奸会手掌心里碰。   可是那么一来,他就难以如愿以偿的混进去了。   正想着,突然闻见一丝异味,不知道这种异味是从哪儿来的,只闻出它是一种淡淡的香味。   接着,他就觉得微有困意。   心里一跳,猛可里,他明白了,连忙屏住呼吸,暗用“龟息大法”。   这帮人做事真够谨慎的,非让你“睡着了”,才带你“回去”,免得你记下路。   不知道车有没有到东城根儿,只觉车行变了方向,往南走了。   不是往东城根儿去。   往南走了一阵,却又折向了西。   什么意思,兜圈儿玩儿呢!   好在,拉车的牲口不在乎多走几步路。   可是,怪的是,凭感觉,六辆车转来转去,似乎又回到了原处,可能吗,等下就知道了。   车停下了。   听见了两声铃声,跟湘西赶尸的铃声一样。   旋即,听见了步履声,是胖汉子,还有蹄声、轮声。   胖汉子都下车了,怎么还会有蹄声、轮声,他到底在干什么?!   一会儿工夫,第五车也动了,似乎是走了几步,换了个方向,然后车前一仰,车后一低,猛觉棺木象往下滑,而且下滑的速度非常快,一眨眼工夫,听见“噗”的一声,棺木往上一弹,不动了。   听见格、格两声,象是有人掀棺材盖了。   黑衣人连忙闭上眼“睡着了”!   眼前有光亮,惨绿的光亮。   人被抬了出来,走两步,搁在一个地方,硬而冰凉,手碰得到,是石板。   听见抬他的人走开了,微把眼睁开一条缝,看见了。   是间石室,相当大的石室,硬是一块块石板砌成的,眼前的光,是绿光,显得阴森森的,可就看不出,光是从哪儿来的。   再看,又看见一条从上而下的石板,光滑如镜,底下堆着一大堆棉花,一具空棺木。明白了,刚才是从上头滑下来的。   可是上头究竟是哪儿呢?不知道。   这就无怪乎那两个黑衣人一问三不知了。   眼前有两个黑衣人走了过来,一个手里拿块方巾,看上去湿湿的。   这两个黑衣人,肤色苍白,眼珠子也发绿。   他赶紧闭上了眼。   刚闭上眼,湿湿的方巾蒙上了脸,在他鼻子上蹭了一蹭,然后,方巾就拿开了。   明白了,是该醒的时候了。   他睁开了眼。   就在这时候,一个阴森森冰冷的话声,传进了石室:“召他进见。”   两个黑衣人没说话,微一躬身,并肩往前行去。   他连忙坐起,下石板跟了过去。   是往对面的石壁走。   不用说,石壁上一定有暗门。   错了,到了石壁前,脚底下踩的那块石板,突然下陷,缓缓往下降去。   又降到一间石室里,比上头那间石屋略小。   对面,挂着层层的丝幔,丝幔后透绿光,绿光中可以看见,摆着一把搁着软垫的大椅子。   绿光一暗,眼前漆黑,等绿光再现的时候,椅子上已坐了个人,两旁边各站一个。   看上去,都是黑衣人,可就难看见面目。   带头的两名黑衣人躬下了身。   该行礼的时候,他当然跟着行礼如仪。   坐在椅子上那人说了话,话声沙哑,但语气冰冷:“另一个没回来?”   他答得不慌不忙:“他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了?”   他的回答,跟告诉胖汉子的一样,一字不差。   “你就没再追查?”   “无处追查。”   “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椅上那人哼哼一声冷笑:“你的同伴,跟你一起出去的,突然不见了,你居然连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黑衣人低下了头,但没说话。   “你看!”椅上那人话锋忽转:“他会不会让对方弄去了?”   黑衣人道:“属下不敢说!”   “刚才不知道,现在不敢说,什么意思?”   显然,椅上那人有点不高兴了。   黑衣人答得从容:“事关重大,属下不敢妄加臆测。”   椅上那人冷笑道:“你倒是很谨慎啊!”   “属下等学的就是谨慎。”   还真不错,刘瑾训练这帮人机密异常,这儿的人都不知道这儿的事,当然这就是谨慎。   椅上那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你呢?你没有碰到什么?”   “他们怎么会厚彼薄此,属下也曾受到跟踪,袭击,但是都让属下避开了。”   “呃?!为什么你避开了,他没能避开!”   “一个已经出了事,属下当然会提高警觉,加倍小心。”   “那么,跟踪人,袭击你的,是些什么人?”   “那些人穿着跟普通人一样,不过属下知道,他们是三厂的人。”   “怎么知道他们是三厂的人?”   “公门中待久的人,说话的口气,跟寻常百姓绝不一样。”   “没想到你会这么细心,那么,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别的衙门的人,一定是三厂的人呢?”   “别的衙门里,还没有那等样的高手。”   “这倒好!”椅上那人冷笑道:“放着叛逆不去找,他们倒对付起咱们来了?”   “属下不这么看。”   “你不这么看,什么意思?”   “怎么见得,他们不是本来就是为对付咱们的。”   “你这话我不懂,说清楚点。”   “很有可能,是三厂故弄玄虚,引出咱们去,加以捕杀!”   “呃!你是这么看的。”   “是的!”   “他们有理由这么做吗?”   “当然有,九千岁既拥有咱们,对他们的倚重自是大为减少,对提督两厂,协助九千岁督导内行厂的那几个来说,他们一向骄狂自大,谁能忍受这个?”   “你忽略了一点,他们并不知道九千岁有咱们这些人。”   “最好别低估他们,这是他们的本行,九千岁又大部分的时间待在内行厂,难保哪时候不泄露出去。”   “那就更不对了!”   “请明示!”   “他们如果知道咱们是九千岁的人,权势犹高于内行厂,他们还敢动咱们,要不要前途,要不要命了!”   “如果长此下去,前程未必乐观,性命也不见得就保得住,只好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反正九千岁没让他们知道有咱们这帮人,即便真闹出事来,到了九千岁面前,大不了是误会,不知者不罪,有什么大不了的。”   椅上那人不说话了,沉默半天才道:“嗯!你说的不能说没有道理,我会往上报,你下去待命吧。”   绿光灭了,一灭又亮后,椅上那人跟椅两旁站的人都不见了。   带领的两个黑衣人转身从他身边往后行去。   他当然跟上。   同样的机关,同样的情形,可却是又往下降了一层。   眼前是一条甬道,笔直而长的甬道,一眼打到底,看不见什么。   可是甬道壁上有暗门,进去是一间小小石室,有床、有几把椅,凡是卧室里头该有的,这儿都有。   他就被送进了靠左边的头一间,暗门一关,简直就象被囚禁起来了。   他坐在了床上,仔细打量石室。   石室里有光亮,光亮来自顶上的一盏琉璃灯,灯光也是淡淡的绿色。   在琉璃灯旁,有两个碗口大小的洞,罩以铁网,可能那是为透气用的。   他突然想起了那两个黑衣人所说的,难道这儿就是他们住的地方跟学习的地方。   凝神听听,静得死寂,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简直就象置身另一个世界。   至此,花三郎简直有点后悔了。   混是混进来了,等于什么也没见着,又困在这儿动也不动,混进来了又如何?   不过,旋即他又安慰自己,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毕竟他只不过是刚混进来。   正想着,暗门突然开了,进来个黑衣人,看上去身材瘦小的黑衣人。   这个黑衣人跟所见过的黑衣人不同,从头到脚都蒙在一个黑布罩里,只有眼睛部位挖了两个洞。   而且,这黑衣人两眼黑白分明,不带一点绿光。   石门开而复合。   那黑衣人站在门前,望着花三郎一动不动。   花三郎既诧异又纳闷,索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那黑衣人两眼之中流露出怪异神色,缓步走到花三郎面前不动了,仍不说话。   花三郎的鼻子里,闻见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花三郎反应何等快,立即恍然大悟,这黑衣人,是个女的。   他心里一连跳了好几跳,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不敢轻易开口问。   正感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突然,顶上的琉璃灯灭了。   刹时一片黑暗,暗得伸手难见五指。   紧接着,一只手摸到了他的领口,他感觉得出来,那只手光滑细嫩,但却有点凉,那只手,在轻解他的衣扣。   马上,他又明白了,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很自然的反应,他抬手握住了那只手的手腕,即使是隔着衣裳,仍可觉出,相当滑腻。   那女子似没说话,只是解衣扣的手停了一停。   花三郎趁势把她的手挪开了,他觉出,那只手立即泛起了轻微的颤抖,接着一个轻若蚊蚋、带着轻颤的话声起自耳边:“求你别拒绝,要不然我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花三郎一怔:“你——”   “轻声,我们不能跟你们交谈。”   花三郎一时间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那只手又伸向他的领口。   花三郎拉着那只手,让那女子坐下,坐在他身边,他凑近她的耳边,想说话。   许是她误会了,带着颤抖的一句:“我感激!”   整个人倒向了花三郎怀里。   花三郎忙扶着,虽然隔着衣裳,但觉出衣裳里头尽光滑细腻,显然,她身上只一袭黑布罩而已,拿掉黑布罩,恐怕就什么都没有了。   花三郎为之心神震动,就在这时候,他的衣扣已被解开了几个,他忙道:“你听我说——”   那女子的手停住了。   花三郎接着道:“我刚回来,人很疲累——”   “你是说——”   “我不能。”   “你……你——”   那只手无力地滑了下去,接着人又轻颤。   “你可以过一会儿再走,他们不会知道的。”   “不,他们知道。”   话声突转平静,而且显得有点冷。   花三郎不知道该怎么问,轻呃了一声。   “每次我们回去,都有人查验。”   这可麻烦了。   花三郎怎么能答应?   可是不答应就会害人一条命。   这怎么办?!   花三郎不是个随便的人,可巧他也不是随便害人丧命的人。   迟疑了一下,他拉着她并头躺在了床上,在她耳边低声问:“你来了多久了?”   “我不能说,你怎么不知道规法。”   “两个人在一起,不能交谈能憋死人,我懂规法,但是你我能不说出去,就谁也不会触犯规法。”   “你是头一个敢说话的人。”   “你也是头一次到我这儿来。”   “你说你刚回来?”   “是的。”   “外头的情形怎么样?”   “你是指——”   “我有半年没见着天日了。”   “呃!还不就是那么回事,看不见想看,等真看见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   “会这样吗?”   “我刚回来,我觉得是这样,别人觉得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我很想出去看看,可是我知道,这辈子恐怕没指望了!”   “不会吧!”   “我们既然被送进来了,只有在一种情形下可以再出去,没人愿意碰我们,没有用了,把命留在这儿,让人把尸首运出去。”   “那为什么你们要来呢?”   “谁知道啊!原先是听说有大把的银子赚,一进来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有大把银子赚?   花三郎道:“你原来在哪儿?”   “我们都是来自青楼的烟花女子。”   原来如此!   “他们不敢要营妓,怕人追问。”   原来如此。   “你是京里的?”   “嗯!”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从哪儿进来的?”   “不知道!那一天晚上,大家伙吃完晚饭就全被迷倒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这儿。”   “有多少人?”   “四五十个,可是后来又来两个,不是我们一道儿的,也不象我们这一行的,他们对她俩好象是客气些,我们只要谁不愿意,马上就没命,她俩不愿意到现在了,还活得好好儿的。”   花三郎听得心里连跳:“一个是约莫半个月以前来的,一个是刚来。”   “对,你知道?”   “听说了,那俩跟你们在一块儿?”   “在一个地方,不在一间石室里。”   “那是什么地方?”   “说不上来,只知道往下走两层。”   “你是怎么来的,是有人送你过来,还是你自己来的。”   “自己来的,只有人告诉我们,谁往哪儿去,我们自己就来了。”   “你会开暗门?”   “没什么会开不会开,只要一到,门自己就开了。”   许是有人在暗中操纵,也就是说有人暗中监视。   应该是,顶上的灯,不是自动灭的吗?   如果真有人在暗中监视,那就麻烦了,象这种鬼地方,不是人多杂处,一举一动绝难逃过监视人的耳目。   可是能就这样算了么?   不能,必须想办法,也必须采取主动,否则不但救不了,连自己出去都成问题。   花三郎脑海里转了转,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来的时候你走的路。”   那女子轻声道:“你想干什么?你——”   花三郎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不得不这样,你告诉我你来时走的路,说详尽点儿,越详尽越好,我就救你一条命,这样的交易,不能说不公平。”   “你究竟是要干什么?”   “那你就不要管了。”   那女子没说话,不过花三郎感觉得出,她很害怕,花三郎当即在她耳旁低声又道:“不管我要干什么,我保证,不但能保住你一条命,而且绝不会连累上你,你要是不肯帮我这个忙的话,我也就没法帮你的忙,相信你准是死路一条,该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吧!”   那女子沉默了一下,在花三郎耳边嘀咕了一阵,除了花三郎,谁也不知道她是在说话,谁也听不见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静静听完,花三郎轻笑了一声:“行了,现在该我帮你的忙了。”   接下去,是一片寂然。   不,不是一片寂然,有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声音。   脱衣裳?当然了,她帮了花三郎的忙,花三郎能不帮人家保住性命?他自己亲口答应人家的嘛!   脱衣裳的声音响动得很快。   显见得,脱衣裳的动作,进行得也很快。   没一会儿工夫,一切又归于寂静。   衣裳脱好了,接下来的是——   忽然,石门开了,那蒙着黑布罩的女子走了出去。   紧接着,室顶灯亮,石门关上。   床上,花三郎蒙头大睡,只露着一点头发。   蒙布罩的黑衣女子出石室,进入甬道,左拐,前行,笔直地走到了甬道尽头石壁前。   她踩着的那块铺地石板突然下陷,一层,两层,下降了两层,停住了。   再看眼前,有光亮,已不是惨淡的绿光,而是一般常见的柔和灯光。   灯光下看,置身处仍是一条甬道,蒙布罩的女子顺着甬道往前走。   就在这时候,左手旁石壁上开了一扇石门,蒙黑布罩的女子转身走了进去,石门重又关上。   眼前石室里,一张石榻,旁边站了个蒙黑布罩的人,瘦小的身材,看上去仍是个女子,两手戴着一双柔软的鲨鱼皮手套,站在那儿没说一句话,也没动一动。   蒙黑布罩的女子当然知道要干什么,向着石榻走了过去,到了石榻前,挪身要往石榻坐,可是突然身子一旋,一指点在旁边站那人喉结上,那人往后便倒,蒙黑布罩女子连忙伸手扶住,扯下黑布罩一看,原来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   蒙黑布罩女子脱下了自己的黑布罩,敢情不是那女子,是花三郎。   三易黑布罩之后,花三郎把那老妪放在了石榻上,脱下了她手上的鲨鱼皮手套,戴在自己手上,然后,拍活了老妪的穴道。   老妪仰身欲起,花三郎左手五指落在她脖子上,低声道:“要命就不要动。”   老妪眼珠子都瞪圆了,道:“你,不是……”   花三郎道:“我当然不是那个姑娘,要不然我怎么会不让你检查,答我问话,此地共有多少人?”   老妪没说话。   “活这么大年纪大不易,要是还想活下去,要老老实实答我问话。”   “你,你真不杀我?”   “我不杀你,而且我还可以制你穴道,助你躲过杀身之祸。”   “可是我不知道这儿有多少人,真的不知道,我只管检查那些姑娘们有没有——别的我不知道。”   “要是姑娘们没有怎么样,你向谁报告?”   “屋角有个按钮,我只要按它一下,自然有人来把她带出去处置掉。”   “那么,平时你都跟哪些人接头呢?”   “平时不跟什么人接头,我住的地方,有人从个洞里按时送茶水饭食,到了有事的时候,石门会打开,我就知道该到这儿来了。”   真够秘密的,非得抽丝剥茧,一层一层的来不可!而且随时有断掉的可能,如一断,就难以追查下去了。   花三郎道:“听说这一层里,还囚禁了不少别的女子?”   “我也听说过,可是我不知道她们在哪儿。”   “这儿的首脑人物是谁?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这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份内的事,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在没到这儿来以前,你是个干什么的?”   “我是个在班子里,侍候红牌姑娘的老妈子。”   原来是这种出身,不是真正他们的人,这种出身的人,到了这儿能让她知道什么?   花三郎没再问下去,一指闭了那老太婆的穴道,然后到屋角细看,看见了,紧挨墙角有一个拇指般大小的按钮,颜色跟石壁一样,不细看绝难看出。   花三郎用脚踩了一下,然后退到石榻旁站立。   一转眼工夫,石门开了,两个蒙面黑衣人走了进来,这两个眼珠子都不绿,而且从他们来到的快慢看,他两个的置身处,应该离这间石室不远。   一见石榻上躺着一个,两个蒙面黑衣人都一怔,左边一个道:“她是怎么了,好象……”   花三郎没说话,只向着两名黑衣蒙面人摆了摆手。   两个黑衣蒙面人也没再多问,向着石榻走了过去。   花三郎单掌疾递出,把一个打昏在地,另一个大惊之余,就要行动。   可惜他不及花三郎快,花三郎劈胸一把又把他揪了过来,道:“想要命,就乖乖听我的,先告诉我,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只管行刑,把那些不听话的姑娘们一个连一个都处置掉。”   “你们是奉谁之命?”   “上头这样交代过。”   “这儿有多少人?”   “不清楚。”   “谁是首脑人物?”   “不清楚。”   不是份内事,当然不知道。   “那么,这一层里还囚禁着多少位姑娘,她们在哪儿,这你总该知道?”   “这,这我知道,就在甬道两边的三间石室里。”   “听说另外有两个,没跟她们囚禁在一处?”   “是的,那俩在另外一间石室里。”   “你带我去看看她们。”   “我不敢,我也开不了那扇石门。”   “那么有谁打得开呢?”   “我不知道谁能开,只要上头找她们有事,石门自然就开了。”   “你们两个,没到这儿来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们俩以前都在江湖上混,他杀过猪。”   这倒好,杀猪的跑到这儿杀人来了。   “处置过人以后,你们又向谁复命呢?”   “我们不用跟谁复命,把人处置过以后,往固定的地点一放就行了。”   “什么固定的地方,在哪里?”   “就在……”   “让他在这儿躺会儿,我补他的缺,你带我去吧!”   “哎哟,那样要让上头知道了,非杀我们不可。”   “你要是不带我去,现在就得死在这儿,只要你带我去,我自有办法不连累你。”   “真的?”   “真的。”   花三郎心想,就算连累了你,你两手沾满血腥,也是死有余辜,但是嘴上还是顺着对方应了一声。   “好,我带你去。”   他出石室,花三郎紧跟着他也出了石室,石门自动关上,黑衣蒙面人顺着甬道往前走,拐个弯,到了一处角落,停下了,角落里溅满了血迹,有的乌黑,有的还泛点儿红意,显然,在这儿不知道处决过多少可怜的姑娘了。   花三郎道:“就是这儿?”   “就是这儿。”   “处决过人后,把尸首搁在这儿就不管了?”   “是的。”   “好,没你的事了。”   花三郎一指点在他的死穴上,顺手往前一推,那黑衣蒙面人一个身子倒了下去,然后,花三郎一闪身就不见了。   还真灵,八成儿有人会闻死人味儿,没见有人来抬尸,只见那几块石板一起陷了下去。   人影一闪,花三郎在石板陷下去的边缘出现,往下一看,下面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一股子血腥味夹带些尸臭直往上冲,连花三郎都为之头皮发麻,发根直竖,急忙退向后去。   一转眼工夫之后,石板又升起合上了,那具尸体已经不见了。   完了,到此完了,上哪儿再找人去,往哪儿再追查下去。   那间石室里,还有两个活人,那个老太婆,跟一个黑衣蒙面人,但是石门已经关上了,不得其门而人。   尽管花三郎才智过人,此时也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这怎么办?   心里发着愁,花三郎顺着甬道又走了回去。   甬道没多长,很快就到了尽头。   如今在这条甬道里活动的,只他一个人。   也许甬道两边石壁后面有石室,有人,甚至肖嫱跟她二嫂都可能在里面,但是,隔着一道石壁,咫尺天涯,他看不见人,人也看不见他,若之奈何!   这帮人,不是在暗中有监视吗,为什么到现在一点动静没有?   他真盼望暗中有监视,发现了他的各种举动,出现一两个来对付他。   可就偏偏没有。   不但没人影,连一点声响都没有,静得象死了一般。   这就不对了,   要说有暗中的监视,为什么到现在不见一点动静?   要说没有暗中的监视,为什么一切事物都是自动,象石门开关,灯光明灭,而且时间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花三郎是才智过人。   可是他就是想不通这道理。   而就在花三郎百思莫解的当儿——   南宫玉的小楼上有了回音。   东城根那座巨冢是本朝初年营建的,也就是在太祖洪武年间。   那时候是大户家,还沾点官,历经几代之后,如今这家只剩下一个人,挑挑儿卖柴为生。   他不知道先人这座巨冢有什么奥妙,不过几代的祖先留下来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原来很漂亮,紫檀木的,还雕着花。   经几代之后,传到他手里,却成了个破木盒子,雕的花磨平了,木色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他曾经打开木盒看过,里头除了塞块破羊皮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随手一扔扔在墙角也就没再管了,几年下来,上头已经布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南宫姑娘手下找到了这个卖柴的,如今,他捧着那个破木盒子,就站在南宫玉的小楼上。   他家以前是很风光的大户,可是到了他这一代,打从离娘胎也没见过这种气派所在,这种天仙似的美姑娘,他显得相当手足无措。   南宫玉含笑抬皓腕:“你坐。”   “是,是。”   他受宠若惊,更不知所措,哈腰点头的嘴里答应着,可并没坐下去,他生怕脏了人家那大红团花缎子面儿的椅垫。   南宫玉也没多让,道:“能让我看看你盒子里的东西么?”   “能,能。”   他连忙双手把破木盒递了出去。   南宫玉亲手接过了破木盒,放在几上打开,取出那块羊皮,平摊在几上。   发黄的羊皮上,纵横交错,或直或弯画着许多纹路,细看,那是幅图案。   图案是图案,可不是一般的图案。   这幅图案,有点“古意盎然”,天书似的,让人看不懂。   幸亏南宫玉看见了它,若是换个别人看见了它,仍然是难懂。   娇靥上浮上了异样的神色,一双美目中也闪起了异采,她抬眼望道:“我还没请教,贵姓?”   “我姓沈。”   “洪武年间,有位富甲天下的沈百万,你可知道?”   “不清楚。”   “你的先人,除了这个盒子跟这块羊皮,没有给你留下别的?”   “没有,我也不指望有什么别的,我卖柴过日子,够吃就行了。”   知足常乐。   “恐怕府上历传几代都不知道,沈家的先人,给子孙留下了一笔为数相当大的财富。”   “喔,真的。”   “我不会骗你,也没有必要骗你。”   “姑娘怎么知道——”   “这块羊皮上,画的就是一幅财富埋藏图。”   “喔,真的,在哪儿?”   “就在荒废已久的,沈家那座巨冢之中。”   “喔,这,这……”   卖柴的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的心地很好,我愿意帮你找出这笔财富来,不过我有个条件——”   “姑娘是不是要分——”   “我不要,我如果想要,只要告诉你这块羊皮是无用的废物,那笔财富就都是我的了;我不要,我是说,财富找到之后,希望你能拿出一部分来周济贫苦。”   “行,行,我愿意拿出一半来。”   “一半?”   “是的,如果姑娘不告诉我,我永远不会知道,就算十成拿出个九成来,我也不吃亏。”   “难得你能这么想,这笔财富历传了几代,一直到你手上才被发现,上天注定它是你的,你读过书,能写字吗?”   “我读过几年书,能写几个字。”   “那好,你给我写个字据,不必提财富,只写明沈家那座巨冢,拆也好,挖也好,同意任凭我处置就行了。”   “可是我先人的遗体——”   “如果冢里有沈家先人的骸骨,我保证不损伤丝毫,完完整整的先行迁出。”   “好,我马上就写。”   他这里一声写,那里两名巧婢已捧来了文房四宝。   南宫玉告诉他怎么写,写好了,画了押,她吹干墨渍,收起了字据,道:“我马上进行。”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二十一章 散花天女     说来还真快,才顿饭工夫之后,几名老者就已带着大批的工人,来到了东城根儿的那座巨冢前。   那几名老者,有齐振北、罗英、蒲天义、文中奇,当然那些带着工具的工人,全是“铁血除奸会”的弟兄。   齐振北手里拿着一张图,不是那块羊皮,而是南宫玉另外给他画的一张,很详细,也很容易懂。   一声令下,火把齐举,文中奇、蒲天义拿着字据留在上头,齐振北、罗英带着人顺石阶走了下去。   一到石室里,齐振北指示,先抬下石棺,砸了那座石榻。   怪得很,石榻一毁,却象闷雷也似的,从地底响起了一阵轰轰之声,但是很快的又归于寂然了。   罗英一抬手,成桶的水抬了下来,就地泼倒。   水是无孔不入的,只要有一条缝也会渗走。   原来的石壁,看不出有什么隙缝,可是一经倒水,就有不少地方往外渗水了。   拿铁锤、凿子的弟兄,水从哪儿渗,就往哪儿凿,叮当之声,震耳欲聋。   不一会儿,石壁上硬被凿开了两扇石门。   举着火把一照,石门那边是两条甬道,短短的甬道,不及三尺长,但还是看不出有别的什么来。   齐振北一施眼色,成桶的水又来了,哗,哗的几桶泼下去,依着葫芦画瓢,哪儿渗水就往哪儿凿。   底下叮当之声震耳。   顶上来了两个人,都是穿黑衣的中年人,一个瘦高,一个粗壮。   看看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对,瘦高的黑衣人先说了话:“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可以掘人祖坟!”   粗壮的暴叫:“快叫工人停手都上来,不然咱们就打场官司。”   蒲天义道:“这是谁家的祖坟?”   瘦高黑衣人道:“我家的。”   “你贵姓?”   “你管不着。”   文中奇一旁帮了腔:“朋友,冒认祖坟,这场官司可真有得打啊!”   “冒认祖坟?你这话什么意思!”   蒲天义取出那张字据扬了扬:“这座坟,是姓沈的,沈家人要拆了它重葬先人骸骨,这是沈家人亲笔立的字据。”   粗壮黑衣人一把抢了过去,看一眼,冷笑一声要撕。   蒲天义比他快,探手又抢了回来:“撕这个没用,我找沈家人写多少张都有。”   瘦高黑衣人道:“你们又凭什么证明,这座坟是沈家的?”   “这容易,你们可以上衙门里去查去,如果能证明它不是沈家的,我们马上停工,吃官司也好,赔偿也好,都行。”   “这——好吧!你们等着。”   两个人走了,走得飞快。   望着两个黑衣人飞快去远的背影,文中奇道:“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看吧,准是去搬‘五城兵马司’的人去了!”   “不要紧,咱们姑娘的法宝马上就到。”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底下甬道里又凿开了两扇石门,有图可循,照着图一路往里挖。   而顶上,飞快奔来一个年轻小伙子,往蒲天义手里交了样东西,象是张折叠着的信笺。   也就在这时候,两个黑衣人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奔到,一名武官带着十几个兵,人五人六的挺神气,一手握刀柄,一手插着腰:“好哇!乱挖坟墓,快叫底下的人停工,要不然我可要抓人了。”   蒲天义拱拱手道:“这位,我们是沈家人托的——”   “我不管什么沈家人不沈家人的,这儿地近城墙,谁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叫你们停工就得停工。”   文中奇道:“您这位是——”   “瞎了你的眼,老爷是‘五城兵马司’的,你认不出来吗?”   “呃!原来是‘五城兵马司’的老爷!”   两个黑衣人面有得色。   蒲天义却冷冷来了一句:“抱歉!我们已请准了‘内行厂’项总教习了,这是项总教习的手令。”   蒲天义抖开了那张信笺,可不,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左下角还硬盖有项霸王的印。   当官的都识几个字。   数遍京城,谁敢得罪这位项霸王?!   那名武官傻了眼。   两名黑衣人也怔住了。   南宫玉这一招用对了,项霸王的一纸手令,除了皇宫大内,到哪儿都管用。   南宫玉这一招也用错了,她绝没想到,花三郎已经跟项刚提过这座巨冢了。   两名黑衣人很快定过了神,瘦高黑衣人向着那名武官冰冷道:“他们的神通是不小,不过我把话也跟你说清楚了,该怎么办,全看你了。”   那名武官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突一瞪眼道:“内行厂项总教习管不了这一段,来人哪,先把这两个大胆的东西给我拿下。”   十几个兵轰应一声,如狼似虎就要动。   一阵急促蹄声传了过来,五人五骑飞驰而至,不是别人,赫然是项霸王带着他那四名护卫。   项刚的鞍上,还横放着他那柄“八宝铜刘”。   京城里谁不认识项霸王?   那名武官忙上前施礼:“见过总教习!”   文中奇道:“刚还说项总教习管不了这一段呢!为何前倨而后恭?”   那名武官脸上又是一阵白,一阵红。   项刚带四护卫翻身下马,一双环目盯上了那名武官:“这话是你说的吗?”   “这,这——”   “那么你告诉我,内行厂管得了哪一段?”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实在是这两位——”   项刚转眼望两名黑衣人:“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瘦高黑衣人道:“他们乱挖人坟,我们是告状的。”   “坟是沈家的坟,经由沈家人的同意,有我项某人写的几个字,还有什么不行吗?”   “没什么不行。”   瘦高黑衣人带着粗壮黑衣人转身走了。   四护卫要动,项刚抬手拦住,望蒲天义:“南宫姑娘上我那儿去过,你们跟她是——”   蒲天义道:“我们认识南宫姑娘,特地托她请您下一纸手令的。”   “原来如此,那么你们是挖——”   “沈家的先人,有一笔财富埋在这儿。”   “呃!那沈家的后人可发财了?”望文中奇深深一眼,道:“我见过你,在肖家见过你,没错吧?”   文中奇带笑见礼:“项爷您好记性,我原在肖家主持‘文厅’。”   “对!就是你,你现在——”   “肖家出了事,只好到处找饭吃,可巧还有这几位朋友!”   项刚道:“有朋友就好办事——”   凝听一下接道:“我能下去看看吗?”   文天奇、蒲天义俱是一怔,谁也没想到项霸王会有这么一句,但是眼前情事不容说个“不”字,文中奇反应快,脑中闪电一转,立即道:“项总教习这是什么话,当然可以,您请!”   文中奇一声“请”,那名武官带着人抓着这机会想溜。   项刚转脸喝道:“干什么!没我的话,谁敢动。”   那名武官一惊,忙躬身:“是,是,卑职不敢。”   项刚道:“给我在这儿看着马匹!”   那名武官暗中叫苦,可却只有满口恭应的份儿。   项刚转回脸道:“走吧!”   文中奇陪着项刚,带领着四护卫走下了墓道。   蒲天义冷眼看那名武官。   那名武官一脸的苦相。   罗英、齐振北带着“工人”下头正忙着,见文中奇把项刚带了来,俱感意外。   文中奇不动声色,先为罗英、齐振北引见了,然后又解释了项霸王是怎么来的。   罗英、齐振北明白了,明白归明白,但是仍然不能说真话。   齐振北道:“沈家这座祖坟,设计得相当奥妙,不知出自哪位名匠之手,一路挖掘到如今,仍然没挖着重要的部分。”   项刚道:“沈家的祖上我听说过,在洪武年间,算得上是天下首富,可是我没想到他家的祖坟会在这儿,会荒凉如此!”   齐振北道:“后人不争气,难以守成,以至家道衰败,如今这位沈家后代,就是因为觉得愧对祖先,才打算迁地安葬,重建墓园。”   项刚眉锋一皱道:“这就不对了,一般都是后世显达了,才迁建先人茔墓,让泉下的先人也跟着风光风光,如今这位沈家人混得大不如先世,哪来的财力迁建这座茔墓呢?”   是啊!这倒是谁也没料想到的。   好在眼前这几位都是经验历练两够的老江湖,反应也快,在微一怔神之后,齐振北立即道:“总教习可否借一步说话。”   项刚立即往边走了两步。   齐振北跟过去低声道:“总教习,沈家这位后人发现了这座祖坟的墓道图,图上标明这座墓里藏着一批为数不小的财宝,所以整工挖掘,如果真有这批财宝,我们跟他是二一添作五,如果没这回事,我们就算是帮个忙了。”   项刚道:“原来如此,那几位下的赌注不是太大了吗?”   齐振北窘笑一下道:“总教习,您是位明白人,在这种情形下,世人有几个能不下这种赌注的,有,那就发财了,没有,了不起自掏腰包贴几个工钱,以小博大,划算啊!”   项刚道:“这些工人,知道吗?”   “怕出乱子,还不敢让他们知道!”   “瞒得了他们吗?恐怕瞒不了吧!”   “只好到时候再说了,反正我们在这儿的有好几个人,一等东西挖出来,马上停工撤人,应该应付得过去。”   项刚摇摇头道:“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倒要留在这儿看看,是批怎么样的财宝。”   谁知道项刚安的是什么心。   当然,项霸王不是贪财的人,为的绝不会是那批财宝。   齐振北没想到项霸王会留下来,而且连个同意也不征求。   其实,项霸王要干什么,需要征求谁的同意?   齐振北微一怔神之后忙道:“好极了,有总教习您在,大收镇压之效,我们是求之不得。”   项刚道:“好说,我只是想开开眼界。”   于是,项霸王带着他的四护,就这么留了下来。   花三郎仍然是百思莫解,而且也仍然是一筹莫展,而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阵叮当声,似乎有人在敲什么。   这阵声音听得见,但是听起来相当远,而且也难辨方向。   这是什么?   是有人故意藉敲击的声响求救,还是——   花三郎刚一边凝神听,一边正在想,忽听一阵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   甬道内无处可躲,他只有立即凝神戒备。   很快地,甬道那一头转过来两个黑衣蒙面人。   花三郎就是从那一头走过来的,那一头没有道路,不用说,这两个黑衣蒙面人是来自那一头的暗门里。   两个黑衣蒙面人一眼就发现了花三郎,脚下一顿,接着又加快走了过来,左边一个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花三郎道:“你们听。”   右边黑衣蒙面人道:“听见了,领班就是为这,才让我们去看个究竟的。”   左边黑衣蒙面人道:“别在这儿愣着了,让上头知道你准倒霉。”   说完话,两个人似乎要走。   花三郎忙道:“我也跟你们看看去。”   两个黑衣蒙面人本已转了身,一听这话霍地又转了回来,四道凌厉目光逼视花三郎,左边一名冷然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花三郎不敢轻易回答,道:“怎么?”   右边那名道:“你怎么会不懂规法,这儿的人各有各的专司,一旦被派任务,别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许管,你难道不知道?”   花三郎一笑道:“你不说,我还是真不知道!”   飞起一指点在右边那名喉结上,推金山,倒玉柱,右边那名砰然一声躺了下去。   左边那名一惊道:“你——”   刚一声“你”,花三郎钢筋般五指已落在他肩井要穴之上,他闷哼一声,身躯矮下了半截。   花三郎左手提起了地上那名黑衣蒙面人,道:“现在我派给你任务,带我去见那位领班,别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你最好也不要管了。”那名黑衣蒙面人硬是没动。   花三郎五指微一用力,黑衣蒙面人身躯又一矮,浑身都发了抖,花三郎道:“怎么样,你要我先废你这条膀子。”   “你是——”   “不要管那么多!”   “那只好随你了,废条膀子总比丢命好。”   “你以为我废了你的膀子就算了,不听我的,你马上就要丢命,听我的,你也许可以保住这条命。”   “我不信你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把这儿怎么样?”   “这么说,你是打算誓死效忠,愿意马上牺牲这条命了?”   “这——”   “你看见了,我已经到了这儿了,而且我不是一个人,你们都听见那敲击声了,那就是我的同伴赶来接应,正在毁别处的甬道。”   花三郎是想唬唬他。   那黑衣蒙面人冷笑道:“你少来这一套,当今世上,还没人敢动这个地方。”   “恐怕你想错了,我们要是来自宫里的人呢?”   那黑衣蒙面人身躯一震:“我不信!”   “事实上我们在动这个地方,你以为还有谁有这么大胆?”   那黑衣蒙面人不说话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者方算高人,乖乖的带路吧!绝对比你把命丢在这儿强。”   “你能保住我的命?”   “能!”   “我怎么信得过你!”   “你只有相信我,眼前没有第二条路。”   “我叫杜松。”   “我记住了!”   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脚下要动。   花三郎道:“你先带我上别处也行,我听说这儿囚禁着两个颇有来头的女子——”   “同样的道理,这儿的人只知道有关自己职司的事,别的事一无所知。”   花三郎相信这是实话,因为他曾碰到过不少个,都是这种情形,他道:“那就去见那位领班吧!”   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迈步往甬道那头行去。   花三郎右手仍在他“肩井”上,左手提着另一黑衣蒙面人跟了过去。   到了甬道那头,花三郎抬手把另一黑衣蒙面人往原来搁置尸首处一扔。   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对同伴的尸体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到了左边石壁前,抬手往石壁上一摸,石壁上立即现出一扇石门,往里看,又是一条甬道。   进入这条甬道,石门自动合上,不留一点缝隙。   花三郎换手扣住了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的腕脉,道:“这样不太显眼。”   叫杜松的黑衣人没说话,笔直地往前走,一直走到甬道尽头,停住,提气扬声:“禀领班,属下告进。”   石壁一方旋转,现出门户,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带着花三郎走了进去。   是间圆型石室,有一副石几石椅,别无长物,也不见人。   身后的石门自然重又合上。   只听一个阴冷话声传了进来:“怎么这么快?”   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道:“回领班,是外面有人敲击甬道。”   “呃!是什么地方?”   “东南尽头。”   “有这种事,我得赶快往上禀报!”   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忙叫道:“领班!”   “还有什么事?”   “这——”   那阴冷话声突然截口道:“慢着,你身边是什么人?”   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身躯一震:“他是——”   “他是什么人?项强呢?”   “回领班,项强、项强——”   “项强怎么了,他是什么人,快说?”   花三郎脑际灵光闪动,松了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往话声传来处扑去,当然,他只是面对石壁:“匹夫,你现身说话。”   话声方落,只觉脑后风生,花三郎故作不觉,暗中避开重穴,只觉脑后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立即闭着眼躺了下去。   随即,话声传来处石壁上现出一门,走进个瘦高黑衣蒙面人来。   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忙上前躬身,道:“禀领班,此人自称是宫里的人,项强已经遭了他的毒手。据他说,那敲击声是他的同伴在毁别处的甬道。”   “有这种事,宫里的人?”   “他确是这么说的。”   “哼!”   瘦高黑衣蒙面人抬脚就要踹下。   花三郎凝功欲动。   忽然,瘦高黑衣蒙面人又收回了脚:“准你将功赎罪,带着他跟我来。”   他转身往石门行去。   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如逢大赦,俯身扛起花三郎急步跟去。   花三郎的上身,垂在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身后,他尽可以放心大胆睁着眼看着路径。   走进石门,是一间小小石室,石门甫合,脚底下石板即行下降。   约莫有十丈高低,石板停住,眼前又是甬道。   甬道是甬道,这个地方的甬道,跟花三郎所见过、经过的甬道大不相同。   这条甬道是用一块块大理石板铺成的,石面经过水磨,光亮赛过明镜。   石壁上,隔不远就是一盏灯,硬是琉璃做的,其色发绿,因之照出来的灯光也呈惨绿色。   绿光照耀下,人走在甬道里,左右上三方都能照出身影来,一个人就能变成四个人之多。   刚走进这条甬道,真能吓一跳。   甬道走到尽头,两扇石门挡路,石门顶端嵌着一颗石刻的虎头,门旁垂着一条拇指般粗细的铁链。   领班到了石门前,伸手扯动铁链。   只见石门上开了一个方型小洞,一个低沉喝声传了出来:“什么人?”   领班恭身道:“六班领班余禁,求见两位护法。”   “护法”?这种机关里何来护法?   只听那低沉话声道:“交验腰牌。”   领班余禁立即探腰摸了一把,然后扬手向门上方洞。   当然,他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花三郎是看不见的。   随听那低沉话声道:“候着。”   门上方洞关上了,片刻工夫之后,两扇石门缓缓打开,余禁带着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走了进去。   身后石门又合上了。   叫杜松的黑衣蒙面人矮身把花三郎摔在了地上,这一下摔得还真不轻。   不轻归不轻,自然他也有他的分寸,要不然摔死了还能当什么用。   花三郎微微睁眼偷看,只见置身处是一间方型石室,往里方向有一扇石门,门前丈余处放着两把虎皮椅,椅下一丈见方地方,铺着一块红毡。   椅旁,各站着一名黑衣蒙面人。   突然,往里方向的石门开了,一前一后走出两个黑衣人来。   花三郎一见这两个黑衣人心里就猛地一跳,“勾漏双煞”。   错不了了,肖家父女确是在这儿,确是他们掳来的。   只有一点花三郎不明白,象“勾漏双煞”这种巨恶大凶,刘瑾是怎么网罗来的。   心念转动间,“勾漏双煞”已在两张虎皮椅上坐定。   余禁忙趋前躬身:“属下六班余禁,见过两位护法。”   “勾漏双煞”,花三郎是最清楚不过的,亲兄弟俩,生具异禀,也天生的阴狠凶残,在勾漏一带茹毛饮血,吸瘴吞毒,凶名远播,武林黑白二道,毁在他兄弟手下的不知有多少,他兄弟生吞的人心,也数不清有多少颗了,老大澹台天佐、老二澹台天佑,各有一身诡异武功,出手从不留活口。   此刻只听澹台天佐冰冷道:“什么事?说。”   余禁恭声道:“回左护法,宫里有人混进来了。”   双煞身躯俱是一震,澹台天佐惊声道:“怎么说,宫里……”   澹台天佑道:“这怎么可能,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属下不清楚,只擒住了来人特来禀报!”   四道凶光投注在花三郎身上,澹台天佐道:“就是他?!”   “是的!”   “拍活他穴道,取下他布罩。”   余禁恭身答应,先取下花三郎的黑布罩,然后才“拍活”了花三郎的穴道。   花三郎站了起来。   余禁、杜松连忙逼近一步。   澹台天佑冰冷道:“用不着这样,在这儿他没有妄动的机会的。”   余禁、杜松微退。   澹台天佐目中两道凶光紧盯在花三郎脸上,冷然道:“真不愧是宫里的,长得倒是一副好样儿。”   话锋微顿,冷然接问:“什么人派你来的?”   花三郎道:“你们知道我是宫里来的?”   “当然!”   “那你们还用问我是谁派来的。”   澹台天佐冷笑道:“你的胆子不小!”   抬手隔空一指点向花三郎。   花三郎闪身躲了开去,道:“别跟我来这一套。”   澹台天佑脸色一变站起:“你居然能躲开我这一指。”   “这没什么,再有十指我也照样能躲开。”   “你试试看!”   澹台天佑要再抬手。   澹台天佐冷然道:“老二,不急!”   澹台天佑还真听他兄长的,垂手坐了下去。   澹台天佐冷然道:“你混进这儿来,目的何在?”   花三郎道:“我觉得你问这些都是多余。”   “什么意思!”   “你认为宫里派人混进这儿来,还有别的目的么?”   澹台天佐微一点头道:“这倒也是——”   顿了顿接道:“那么我就不必再问什么了!”   话落,抬手。   余禁、杜松行动如电,双扑花三郎。   花三郎一笑道:“现在你们不行了!”   抬手出指如电,砰!砰两声,余禁跟杜松已经躺了下去。   勾漏双煞霍地站起。   花三郎道:“怎么?你们兄弟打算联手?”   澹台天佑道:“你,你能制住他们?”   花三郎淡然笑道:“这算什么!能躲过你们兄弟的袭击,还能制不住他俩,老实告诉你们吧!我是故意让他们得手的,不然我怎么会被他们带到这儿来。”   澹台天佑满口钢牙直挫,狞声道:“好——”   他闪身欲动。   “慢着!”澹台天佐抬手拦住,目中两道凶芒逼视着花三郎:“我们兄弟?你知道我们是兄弟?”   花三郎道:“怎么不知道,‘勾漏双煞’,不是么?”   澹台天佐脸色一变:“你怎么认识我兄弟?”   花三郎道:“这没什么稀奇,我早就知道你们兄弟了,不管在哪儿,我一眼就能认出你们兄弟。”   “事隔多年,我们兄弟也隐住了一阵子,普天之下,知道我们兄弟的比比皆是,可是能一眼认出我们兄弟的还不多。”   花三郎道:“可巧你碰上了一个!”   “你说你是宫里的?”   “不错。”   澹台天佐阴冷一笑道:“宫里不可能有认识我们兄弟的人,依我看,你不是宫里的。”   “那就信不信在你了,既然我已经来到了这儿,我是从哪里来的,似乎已无关紧要了,对不对?”   澹台天佑狞声道:“老大,你管他是哪儿来的,哪儿来的都一样,先要了他这条命,吞了他那颗心再说。”   澹台天佐阴冷一笑,脚下移动,逼向花三郎。   澹台天佑道:“我可没你那么好耐性。”   他一个身躯立时离地飘起,鬼魅也似的扑向花三郎。   他这一击,他们兄弟俩都很有把握。   事实上也难怪,“勾漏双煞”凶名远震,又浑身是毒,天下武林,黑白二道,能逃过他们兄弟一击的,实在不多。   可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碰上的,是华家的三少爷华剑英。   澹台天佑身法疾快如电,一闪就扑到了花三郎身前,扑到是扑到了,也出了手,澹台天佐看见他兄弟出手了,出手不但快,而且招式毒辣,直拍花三郎要害。   可是他没有看见花三郎出手,没看见花三郎出手是没有见花三郎出手,他兄弟澹台天佑却闷哼一声退了回来,脸色煞白,而且一脸的惊怒神色。   挺有把握的一击,其结果如此。   澹台天佐为之一怔,就在他这一怔神工夫,他兄弟澹台天佑的身躯一晃,却砰然倒了下去,人事不省了。   澹台天佐大惊,厉声道:“你,你敢伤我兄弟!”   “有什么不敢的,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你看见了,他出手就是致命的招式,我不伤他,他就要我的命,只是你也别大惊小怪,他的命还在。”   澹台天佐再凶恶,毕竟一母同胞,他忙过去一探乃弟腕脉,立时放了一半心,霍地站起道:“普天之下,还没有人能将我们兄弟一招伤在手下。”   “你们兄弟毕竟也碰见了一个。”   “你!你究竟是哪里来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现在已无关紧要了!”   “你姓什么!叫什么!来自武林中哪一条路?”   “是敌非友,你又何必问这么多?”   澹台天佐两眼凶光一闪,厉声道:“好!你再试试我的。”   他隔空探掌,向着花三郎抓去。   他这一抓看似轻飘无力。   而花三郎清晰地觉出,一股森冷腥风迎面卷了过来,中人欲恶。   怪的是腥风虽是迎面卷来,隐隐却有一种吸力,能吸得人血气上冲。   花三郎双眉剔处,冷怒一笑:“你‘勾漏双煞’又多了一样百毒功力啊!可见你兄弟造过多少罪孽!”   随话抬左掌一拂,右掌跟着骈指点向澹台天佐掌心。   腥风倒卷而回,澹台天佐方一惊,一股烈火般炙热的凌厉指风又袭击掌心,他自己明白,只让这股风沾上一点,他这种功力便算完了,白花费多年心血练了。   他机伶一颤,要沉腕收掌。   但是对手太快了,指风也疾速如电,就在他沉腕欲躲的那一刹那间,指风正中掌心,那股烈火般的炙热象闪电似的,透过掌心,直达四肢百骸,使得他机伶伶猛一颤。   他知道,他花了多少年心血练成的那种百毒霸道功力,从此完了,他心胆欲裂,也顾不得地上的一母同胞了,转身疾向那扇石门。   可惜他又慢了一步,只听一声:“澹台天佐,在我眼前你还想跑?”   花三郎一伸右掌已然搭在了他左肩之上,钢钩般五指扣住了他“肩井”要穴。   澹台天佐倏觉全身酸软,立时动弹不得。   他何止心胆欲裂,简直灵魂都要出窍。   花三郎把他扳转过来:“澹台天佐,我留你兄弟两条性命,换取你老老实实答我几句。”   “你——”   “答我头一问,这儿是什么所在?”   澹台天佐惊容不语。   “我知道,你若是泄密,可能受到严厉的惩罚,可是你要知道,你要是不肯据实答我问话,你兄弟这两条性命,就要丢在眼前,怎么划算,你自己估量。”   “你,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究竟是干什么的?”   “是敌非友,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   “我许你身手高绝,可是你毕竟只一个人。”   “那就是我的事了,不劳你操心,我要是把命丢在了这儿,不也正合你们兄弟的心意吗?”   澹台天佐又自默然。   “你已经丧失了那百毒的尸毒功力,难道你还想废一条臂膀之后才死?”   澹台天佐颓然低头:“想不到我‘勾漏双煞’成名多年,威震黑白两道,再次复出,竟毁在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年轻小儿手里。”   “你放心,你们兄弟毁得不算冤的。”   “此地是沈家巨冢墓道,机关重重,变幻无穷。”   “地下墓道占地广大,在城东北莲花湖另有出口。”   “刘瑾这次秘密训练了多少人?”   “整整一百名。”   “由谁主持事?你兄弟能屈居护法,那主持其事的人,必定是大有来头?”   “‘散花天女’阴小春。”   这七个字听得花三郎为之猛一怔,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定了定神,急问:“你说谁?‘散花天女’阴小春?”   “不错!”   “武林中有几个‘散花天女’阴小春?”   “据我所知,只有一个。”   “曾经死在‘哀牢’乐神君手下的阴小春?”   “不错!”   “人死能复活么?”   “人死不能复生,可是她根本没死,自是又当别论。”   “她没死?”   “当年她坠落千丈断崖之后,适逢我兄弟路过救了她。”   “这么说你们兄弟是她的救命恩人了!”   “可以这么说。”   “你们兄弟功德无量,你们兄弟既是她的救命恩人,怎么如今反屈居为她的护法呢?”   澹台天佐脸上一红,没说话。   不用他说,花三郎明白,必是阴小春那花散到他们兄弟身上了。   花三郎冷冷一笑道:“‘散花天女’可真是命大也神通不小啊。”   顿了顿接问道:“阴小春现在何处?”   “她犹如一厂之提督,在她那密室里指挥一切,绝少出过密室一步。”   “那密室又在什么地方?”   “墓道共五层,密室在中间一层,地处整个墓道的中枢,就算你知道了也没有用。”   “为什么?”   “她掌握墓道中枢,她要是不让人进那间密室去,就是大罗神仙也不得其门而入。”   “呃!墓道的设计这么奥妙么?”   “沈家当初有一大笔财宝藏在那中枢部位,设计自是奥妙无穷。”   “这么说,阴小春得到了那批财宝。”   “不,应该说是九千岁。”   “刘瑾发了死人财了啊!”   “不,九千岁至今未动那批财宝,反而在那间秘密里藏了不少东西。”   “呃!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就不是我们兄弟所能知道的了。”   “不过,我总会知道的,那么,带领这整一百人的,只有你们三个么?”   “不!我们兄弟之上,还有一位总护法,不过另一个人来了之后,他已经降为总管了。”   “总管是‘阴司判官’屠一飞。”   “呃!那个老魔头还在人世?!”   “如今八十了,还活得好好儿的。”   “后来的那位又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把屠判官挤了下去?”   “他,他是华家的二少爷!”   花三郎一听这话,心神为之狂震,差点没把手松了。   他二哥没回家去,二嫂来也找不到他,没想到他竟然在这儿跟这帮人沆瀣一气。   好不容易花三郎才定过了神,心想到:“‘散花天女’阴小春既然还活着,我早该想到他在这儿了,好,好,好得很。”   澹台天佐方凝目花三郎。   花三郎已又问道:“我不急找阴小春跟那位华家二少爷,乐神君父女被你兄弟掳来,前不久沈家巨冢前也失踪了一位夫人,她们现在何处?”   澹台天佐一怔道:“你知道得不少啊!”   “不知道我也就不来了。”   “他们被囚禁在第四层一间石室里,只是乐神君……”   住口不言。   “乐神君怎么了?”   “乐神君已经死了。”   花三郎心头猛震:“我早该想到了,他落在了阴小春手里——是谁下的手?”   “阴小春亲自下的手。”   “阴小春何以独留乐姑娘?”   “她不是为了留乐姑娘的命而留她不死的,她是为,是为更狠毒的报复,她是为迫乐姑娘为妓。”   花三郎心神猛震:“那么乐姑娘——”   “乐姑娘不知乐神君已被害,阴小春以她生身之父为胁,而乐姑娘至今还活着,其他的你自己去想吧。”   花三郎心胆欲裂,手不觉猛一用力,叭的一声,澹台天佐肩骨粉碎,痛得他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花三郎心颤、手颤、脸煞白,可是双眼红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肖嫱会有这种遭遇。   猛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伸出颤抖的左手拍醒了澹台天佐:“走,你带我到那儿去!”   “你——”   “我向来说一句算一句,留你兄弟两条命,就算废了一臂,也应该知足了。”   他没容澹台天佐再说话,也根本不容澹台天佐不动,说完了话,左手隔空向着昏死地上的澹台天佑点了一指,推着澹台天佐就往外走。   澹台天佐整个人受制,还能不听人的,只好乖乖的走了。   出了石室,由机关下降到第四层。   一路上,花三郎心情激动、紧张、还有一种刀割针刺般的痛楚,如今人已到第四层,即将跟肖嫱见面,这种心情更甚,他自己觉出,不但是一颗心在颤抖,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不知道,一旦面对肖嫱,情形会怎么样?甚至不知道,一旦面对肖嫱,他应该怎么办?   而就在澹台天佐停在一间石室前的时候,他竟然觉出,自己突然平静了,平静得出奇,就好象一泓止水似的,连一点波纹都没有。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说是紧张、激动到了顶点,到了极限的一种必然的现象?   就在突然转趋平静的一刹那间,他发现他跟澹台天佐仍然站在一堵石壁前。   他道:“石壁后就是石室?”   澹台天佐道:“不错。”(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不开石门,你还等什么?”   澹台天佐有着一瞬间的犹豫。   花三郎冷然道:“我已经答应留你们兄弟两条命,你自己知道那得来不易,所以你最好别打玩奸施诈的主意,否则你就别怪我食言背信。”   澹台天佐没说话,人微上前,伸左脚在石壁根上轻点一下。   石门立现,且缓缓打开,绿光外泄,站在石门外就可以看得见,相当大的一间石室,隔成两间。   这两间虽然是同在一间石室里,但是景象却迥然不同,判若天壤。   靠里那一间,是一通间,由一道铁栅拦着,简直就是牢房。   靠外这一间,却又隔成十几小间,虽也由一道木栅拦着,但每一间都是布置得干干净净的卧房。   人在石门外,看外头这十几小间看得较为清楚,除了靠外这一小间跟第二小间无人外,其他每一小间里都有一个蒙面黑衣的人在,而且一看就知道那每一个都是女子。   花三郎推着澹台天佐行了进去,背后石门自动关上。   当然已经惊动了那些蒙面黑衣女子,但是没有一个有特别的反应,哪一个是肖嫱?难道肖嫱不在。   如今花三郎是既没穿黑衣,也没蒙面,肖嫱不会不认识他。   花三郎何等的聪明人,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肖嫱不在,当即一指闭了澹台天佐的穴道,快步往里行去。   这,倒引起了那些蒙面黑衣女子一阵骚动。   靠里间那间牢房里,乌云蓬松的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她低着头,花三郎推澹台天佐进来,生似跟她没一点关系,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而,众蒙面黑衣女子的骚动却使她有了反应,她抬起了头,不是华二少夫人柴玉琼是谁?   华二少夫人就是华二少夫人,蓬松的乌云,憔悴的神情,仍难掩这位二少夫人的天香国色,照人的明艳。   适时,花三郎也已到铁栅前,花三郎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花三郎,先是一怔,继而猛惊喜,张口就要叫。   花三郎忙递眼色。   柴玉琼话没出口,人却已猛然站起,一步跨到了铁栅边。   花三郎压低了话声:“二嫂,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柴玉琼忙道:“小三儿,你是怎么来的?”   “别问那么多,先答我问话。”   柴玉琼何等冰雪聪明个人儿,一点就透道:“没有,你二嫂还是你二嫂。”   “让他们知道你是华家的人了?”   “嗯!我是冲口说出来的。”   花三郎胸中嗦然道:“二嫂,你沾了华家人的光。”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的意思未必是我的意思,等咱们出去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呃!你是说——”   “现在别问,能告诉你我现在就告诉你了,你知不知道,那边有位肖姑娘?”   “肖姑娘?我不知道什么肖姑娘,我只知道那边都是命运悲惨的可怜姑娘家,肖姑娘!你认识?”   “我就是为你跟她来的,当然,我另有更大的目的,那位肖姑娘,我现在没工夫跟你细说,那边把头两间空着——”   “许是出去了,奉他们的召出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去了,那些姑娘们进出频繁,起初我看不下去,现在人已经麻木了,根本不知道是谁在谁出去了。”   花三郎心里又是一阵刺痛,道:“二嫂,你被囚禁在这儿之后,有没有人来看过你?”   “有没有人来看我?谁来看我?”   “我是说,他们之中有没有人来过?”   柴玉琼想了想道:“有,只有一个,黑衣蒙面,他只在远处看了我一阵,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从那以后,就是每天按时送吃喝的人了。”   花三郎知道那是谁,可是他现在不能说。   只听柴玉琼又道:“小三儿,这些人究竟是……”   “刘瑾秘密训练的一批人,十之八九都是武林中穷凶极恶之徒,这地方就是你失手被擒的那座巨冢下的墓道。”   “呃!弄了半天他们是刘瑾的人,那你……”   “我跟他们是敌非友,这么做有我更大的目的在,出去以后再说吧!先别把咱们的关系嚷嚷开,我告诉他们我是宫里的人。”   话落,扭开了眼前的铜锁,开了铁栅门,把柴玉琼接了出来。   两个人到了澹台天佐前,柴玉琼只一眼,马上就说:“这个东西就是掳我来的那两个里的一个。”   “你没认错!”   “虽然当时他们是黑衣蒙面,后来也没有再看见过他们,但是那两个东西的身材跟两手的特征我记得很清楚,绝错不了。”   “你不认识他们?‘勾漏双煞’!”   柴玉琼一怔:“复姓澹台的那兄弟俩?”   “不错,这个是老大。”   抬手拍活了澹台天佐的穴道,又在他四肢上各点一指。   澹台天佐醒来看见柴玉琼,脸色就是一变,继而觉出四肢被制,脸色又是一变。   花三郎道:“这样你我行动都方便,只要你老老实实,我的话永远算数。”   柴玉琼眉宇间煞气闪漾,冷笑道:“澹台天佐,咱俩该算算帐了。”   话落她就要抬手。   花三郎拦住了她:“二少夫人,他帮了我的忙,我答应过饶他兄弟不死。”   “你答应过他们?”   “刚没听我说吗,只要他老老实实,我说的话就永远算数。”   柴玉琼垂下了手:“好吧!冲你了。”   花三郎道:“澹台天佐,乐姑娘哪儿去了?”   “许是出去了。”   “那另一间里是谁?”   “她被派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花三郎忽然想到了奉命犒劳他的那位姑娘。   只听柴玉琼道:“怎么又一位乐姑娘?”   “肖姑娘就是乐姑娘,‘哀牢’乐神君的女儿。”   柴玉琼呆了一呆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出去再说吧!”   花三郎刚说完这句话,石门开了,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蒙面人走了进来。   花三郎直觉就知道是谁回来了,心里猛有一种异样感受,而那身材娇小的黑衣蒙面人,入目花三郎,也有着一瞬间的震动,倏然停步,两道目光中包含的,令人难以言喻。   可是旋即,身材娇小的黑衣蒙面人似乎已恢复了平静,移开了目光,迈动了步履,就象没看见花三郎等三个人,径自往把头的那一小间行去。   花三郎为之一怔,而很快地他就明白了,抬手一拦道:“姑娘!请等一等。”   身材娇小的黑衣蒙面人不得不停了步,但是她没有说话。   花三郎这时也没说话。   花三郎道:“我跟姑娘打听个人,乐神君的令嫒,也就是肖嫱肖姑娘。”   身材娇小黑衣蒙面人微一摇头,要走。   花三郎伸手抓住了她的一臂。   身材娇小黑衣蒙面人倏地转脸望花三郎。   花三郎道:“姑娘,我为的是她,费尽心思到了此地,也不容易,请告诉我。”   身材娇小黑衣蒙面人猛沉腕,要挣脱花三郎的掌握。   可惜,她没能挣脱。   “姑娘,请告诉我!”   身材娇小黑衣蒙面人身躯倏泛轻颤,冰冷地说了两个字:“死了。”   由于话声过于冰冷,使人难以从话声中分辨,她究竟是不是肖嫱。   不过,花三郎坚信自己不会认错,凭他那一段时日相处的直觉,另只手一指澹台天佐道:“‘勾漏双煞’之一,此地的左护法,他没有告诉我,肖嫱已经死了。”   “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这位护法告诉我的很多,要是计较,我也就不到这儿来了。”   “你或许不会计较,可是她自己计较。”   “百善孝为先,为自己父亲所作的付出,动天地,泣鬼神,只有令人敬佩。”   “你真这么想?”   “是的。”   “恐怕也只有你这么想!”   “够了,姑娘还指望多少人这么想,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家,不是一个世俗的家庭。”   “不行,迟了。”   “未必!”   “迟了。”   “什么都不要再说,跟我走。”   “我说过,迟了。”   “不……”   “此地不能留,片刻之后,它就要土崩瓦解。”   “没有用,我恐怕永远属于这儿了!”   “你这么做,原为的是什么?令尊,这话你何不出去对令尊说了之后再折回来。”   身材娇小黑衣蒙面人一怔,急道:“他,他老人家已经出去了?”   花三郎只好说谎,他知道,如果说实话,她马上就会自绝,道:“不错,可是没见着你,他等于没出去。”   “这话……”   “如果不见你出去,他不相信你还活着,他绝不独生。”   身材娇小黑衣蒙面人身躯又泛轻颤,颤声道:“他老人家这是何苦!”   “骨肉至亲,父女女性,你为的是什么?”   “好吧,我跟你出去。”   花三郎暗吁一口气,道:“澹台天佐,带路,带我去找阴小春。”   澹台天佐道:“我告诉过你,阴小春掌握中枢重地——”   花三郎道:“我没有忘,只要你把我带到密室门外,是否进得了密室,是否找得到阴小春那就是我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把你带到密室门外,你就可以放我走了?”   “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放了你之后,你是否能保住你的性命,那就完全在你自己了。”   “这一点我明白。”   “那好,没什么话好说了,咱们走吧。”   澹台天佐转身行去,由于他四肢穴道受制,他行走起来没那么快,花三郎紧随身后,离他不远,以花三郎高绝的修为,出手的速度,随时随地都可以制住他。   由澹台天佐带路,一行四人很容易到了第四层甬道中行走,花三郎向柴玉琼暗施眼色。   柴玉琼何等玲珑剔透,立即不着痕迹地靠近了肖嫱身旁。   突然,澹台天佐停了步,停步的地方是这条甬道的中段,道:“那间密室就在身周,我无法确定它的位置,更无法开启暗门,我能替你做的,也只有到此为止了。”   花三郎道:“我怎么能确定阴小春所住的那间密室,如你所说,就在身周呢?”   澹台天佐脸色一变,道:“你——”一个“你”字甫出口,随又转煞颓然道:“技不如人,若之奈何,我原不信你会轻易放了我,你既然不相信,我也是无可奈何。”   花三郎双眉微剔道:“你不用激我,我不是言而无信之辈,既然你说阴小春所住密室就在身周,我就相信你,放你走,你走吧。”   澹台天佐脸上浮现一种异样神色,但是这种异样神色在他脸上停留得并不久,旋即地又恢复常态道:“你不会是有心假别人出手杀我吧?”   “当然不是,我不是那种人。”   抬手出指连点,解了澹台天佐四肢的穴道,但那后落在别的部位的一指,却使得澹台天佐陡地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肖嫱看得出,柴玉琼更是大家,自也明白,澹台天佐的这身武功,从此完了。   澹台天佐的神色倏转凄厉:“你——”   花三郎一整脸色沉声道:“你兄弟苦练诡异武功多少年,仗以作恶多少次,难见容于黑白两道,此时此地留得一条命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澹台天佐神情一转颓然,脸色苍白,二话没说,转身要走。   突然,一个阴阴话声传了过来:“身为护法,生心叛离,罪无可恕,还不跪下领受规法。”   澹台天佐入耳这句阴冷话声,脸色大变,疾转身就要往花三郎身边躲。   他也知道,自己功力已失,无法抵抗,但可惜他忘了,功力已失,身手便不如往昔快捷。   按说,距离不远,而且可以说是近在咫尺,花三郎有足够的能耐及时间救他。   但是,花三郎并没有出手的意思,这种巨凶大恶不值得救,救了反是罪过,自己做到饶他不死,已经是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就在澹台天佐刚转过身之际,一片乌云般的黑影疾掠而至,当头盖下,澹台天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了地,一颗头颅破碎,红白之物,流了一地。   尽管柴玉琼、肖嫱见过不少杀人阵仗与场面,也却转过脸,不忍再看。   澹台天佐的尸身旁,多了一个身材瘦高的黑衣蒙面人,只见他目射森冷凶光,逼视花三郎:“这两个女子是你带出来的?”   花三郎淡然道:“不错!”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你知,我知,但是你不敢明白的说,我敢!”   “那你是活腻了?”   “未必!怕我也就不来了。”   瘦高黑衣蒙面人一声怒哼,探掌便抓。   花三郎立即抬手封住,道:“慢着,你在九千岁秘密训练的这批人当中,阴小春的手下担任何职?”   瘦高黑衣蒙面人身躯一震:“你知道的不少?”   “当然,有个左护法,我还愁什么不知道?”   “澹台护法他死有余辜。”   “已经死了的人,何必再加为难,答我问话吧!”   瘦高黑衣蒙面人道:“你不配问!”   挥掌又抓,疾快如风。   可惜的是,他这一抓落在了花三郎的掌心里,花三郎扣在他腕脉上五指一紧:“要怎么样才能问,答话。”   瘦高黑衣蒙面人闷哼一声,身躯矮下半截,够他受的,但他硬是咬紧牙关不说话。   花三郎道:“我不信你一身骨头比澹台天佐还硬。”   他就要力加三分。   只听柴玉琼道:“恐怕是暗中有人监视,他不敢说。”   花三郎略一凝神,立即道:“你说对了。”   话锋微顿,扬声说道:“何必缩头缩尾,自知不比他强就让远点儿,自信能强过他,你就站出来。”   随听一个低沉话声道:“站出来又如何?”   黑影疾闪,两个黑衣蒙面人已到了眼前,四掌双抬疾邀,一抓瘦高黑衣蒙面人,一袭花三郎前身重穴。   他俩默契够,也打得好算盘,打算一个逼花三郎撒手自保,—个同时救去瘦高黑衣蒙面人。   奈何站在他俩对面的,是花三郎。   花三郎右手微振腕,带得瘦高黑衣蒙面人往旁一闪,同时左掌疾摇,一闪而回。   没见他用的是什么招式。   而,闷哼声中,两名黑衣蒙面人已抱腕疾退,但他们却是一退又进,暴喝紧跟着闷哼,四掌翻飞,猛劈而下。   “我看你们俩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花三郎冷喝声中出了手,这一次他出手相当重,只听砰然两声,两名黑衣蒙面人各喷了一口鲜血,跄踉暴退,退了两三步,又各自身躯晃动,倒了下去,倒下去之后,又要挣扎爬起,但只是一挣扎便又倒了下去。   花三郎冷然扬声又道:“还有的何不都站出来?”   一声冷哼震人耳鼓,微风拂动,未见人影闪动,眼前已多了一名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   一声冷哼已震人耳鼓,足见内外双修,功力精绝深厚。   花三郎知道来人一身修为远高过“勾漏双煞”,但他并不为此震慑。   只是他入目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出现,心里不由自主的震动了一下,立即,他想到了一个人。   当然,这是因为“勾漏双煞”告诉过他,否则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的感觉的。   再看柴玉琼,似乎也是一怔,然后凝目望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微露狐疑之色。   花三郎心中又为之一紧,   而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自出现之后,始终不说一句话。   花三郎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有柴玉琼在侧,花三郎也不敢跟他说话。   而柴玉琼却说了话:“你又是什么人?”   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没说话,却抬手连摆,似乎示意花三郎等离去。   花三郎忙道:“敢情是个哑巴,阴小春肯用一个哑巴,想必你一定有过人之处。”   柴玉琼道:“什么意思!你让我们走?”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冷然点头。   “你会放我们走?”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又点头。   柴玉琼冷笑道:“你会这么善心,这么大方?”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毅然点头。   “你做得了主?”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又毅然点头。   “你要明白,这不但是杀了你们的人,带走你们的人,而且还尽知你们的秘密,你能放我们走?”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再度毅然点头。   柴玉琼冷笑两声道:“我不信你是个哑巴,要我走容易,你给我开口说话。”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冷然不语。   柴玉琼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闪身要动。   花三郎抬手拦住:“咱们先别跟他动手。”   凝望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接道:“要我们走不难,交出阴小春,你带我们出去。”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冷然摇头。   “此地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你犯不着对她这么忠心耿耿!”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摇头。   “难道你还执迷不悟?”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没反应。   “只要你照我的话去做,我可以既往不咎,也保证任何人对你既往不咎。”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仍无反应。   花三郎扬眉道:“我已经作如此让步,你还要怎么样?”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又摇头。   花三郎不禁有气。   柴玉琼更是火儿了,冷哼声中,闪身上前,挥掌便抓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头上的黑布罩。   花三郎一惊要拦。   而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躲得更快,闪身退后。   柴玉琼一抓落空,就要再次逼进。   花三郎及时拦住。   柴玉琼霍然转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三郎还没有说话。   一阵奇异铃声传了过来,叮,叮,叮一连三响。   这阵铃声听在花三郎、柴玉琼、肖嫱耳朵里,并没有什么奇特的感受。   可是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一听见铃声就不同了,身躯猛然震动,急忙向花三郎等连连摆手。   花三郎刹时明白了,为之气往上冲,道:“你怕阴小春,我们可不怕,我就偏偏不走。”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跺脚怒吼,挥掌打向花三郎。   花三郎惊怒道:“好啊!你竟然——我说过的话不算了,咱们走着看吧!”   他要出手。   “慢着!”柴玉琼一声冷喝道:“彼此非亲非故,尤其是敌非友,你为什么愿意我们走?”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没答话,再次怒吼跺脚,扬掌击向花三郎。   花三郎气恼之余,硬是挺掌迎前,跟他对了一掌。   只听砰然一声,花三郎没怎么样,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却是身躯微晃,退了半步。   花三郎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交出阴小春,或者是开启密室门户。”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身躯暴颤摇头。   柴玉琼怒笑道:“你们双方似乎都太客气了,客气得令人不解,令人动疑。”   柴玉琼似乎激怒异常,话落,三不管扑向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扬掌就劈。   花三郎要拦,但是他伸出手却又收了回去。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似乎没想到柴玉琼会向他出手,更没想到花三郎要拦不拦,一怔之后,闪身飘退三尺,躲了开去。   他不愿出手封架,也不愿还手,而柴玉琼却不饶人,掌出连绵,一连十几掌攻了过去。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却仍一连躲闪,既不封架,也不还手,就在柴玉琼攻出第九掌的时候,适才那种奇异铃声又传来三响。   入耳这三声铃响,不得了了。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身躯一颤,喉间一声沉吼,倏然出手。   柴玉琼女中豪杰好身手,但却比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差了一筹有余,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甫出手不过三招,柴玉琼已是不敌,第四招,柴玉琼攻出的一招被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左手封住,一时换招不及,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的右掌,五指如钩,闪电般向着柴玉琼当头抓下。   无论如何,柴玉琼躲不过这一招。   但是有人够快。   花三郎跨步而至,伸手架住,冰冷道:“你要是伤了她毫发,我担保你活不成,除非你能把我也毁在这儿。”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身躯暴颤,一只右手如遭电击,急急收了回去。   柴玉琼却不肯罢休,怒望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要是我怀疑错了,你想伤我还情有可原,要是我怀疑对了,你想伤我那你就是没一点人情,我看看我是对还是错。”   话落,探玉手,疾若闪电的抓向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头上的黑布罩。   距离近,出手快,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似乎犹在怔神,柴玉琼这一抓,眼看不会落空。   花三郎硬一抬手,柴玉琼手肘被撞,手掌上扬,人也微退半步,以致,眼看不会落空的一抓落了空。   只听花三郎道:“你说什么呀!你认得他?”   柴玉琼一怔之后激怒:“你少跟我装佯,你心里早就有数了,要不然你不会这么便宜他。”   花三郎道:“便宜他?你错了,‘勾漏双煞’兄弟又如何?我只是不愿多伤无辜而已。”   “无辜?谁是无辜?凡是在这儿的,每一个都该死,‘散花天女’阴小春的一丘之貉更该是死。”   “不要这么激动,眼前的事让我来处理。”   “不行,我要看看我的怀疑对不对!”   “此时此地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跟地点——”   “我不管!”   花三郎扬眉道:“你——”   柴玉琼娇靥上神色仍是那么冷,但一双美目中却泪光隐现:“你知道我的处境,也知道对我关系多么大!”   花三郎心中不忍,道:“对也好,错也好,到最后,我保证给你个满意的答复,保证给你个公道,行不行?”   柴玉琼没说话。   花三郎道:“别人都知道,你更应该清楚,跟你有关的每一个人,都是公正无比的,个个能不偏袒、不循私。”   柴玉琼倏地低下了头:“我听你的。”   脚下退向后去。   花三郎转眼逼视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冷然道:“事关你的生死福祸,你要三思!”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身躯暴颤,没说话。   花三郎沉声道:“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你总要作个抉择!”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抬手连摆。   花三郎两眼寒芒一闪:“这么说,你是既不肯交出阴小春,又不肯开启密室门户,也不肯跟我走了?”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激怒暴喝:“不要再说,走。”   柴玉琼猛一怔。   花三郎两眼威棱暴闪:“我已仁至义尽,你执迷不悟我没有办法!走,没那么便宜,不瓦解这个地方,不擒住阴小春,我是绝不会轻易离去的——”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厉喝扬掌。   花三郎挺立未动。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突然收回手,转身奔走。   花三郎一怔,挥掌急抓。   “嘶”地一声,花三郎只扯下一块黑衣,而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却疾闪不见了。   花三郎懊恼地扔了手中布条。   柴玉琼面无表情:“恐怕我的怀疑不会错了。”   花三郎道:“你放心!凡是我亲口答应过的,从来算数。”   一把抓过了瘦高黑衣蒙面人。   瘦高黑衣蒙面人目睹花三郎的绝世身手,早已心惊肉跳吓呆了,此刻被花三郎劈胸一把揪过去,更是心胆欲裂,急道:“你——”   花三郎冰冷接道:“现在你应该没什么好怕的,我说留你性命,阴小春她未必奈何得了你,可以放心大胆答我问话了。”   “我,我职司总巡察。”   他还是怕死。   “职位不低——”   柴玉琼道:“刚才跑了的那个呢?”   “那是我们总护法!”   柴玉琼木然道:“倒是很得阴小春器重,他姓什么叫什么?什么出身?”   花三郎心里一急,继而心里暗想:“算了,迟早她会知道——”   只听瘦高黑衣蒙面人道:“这我不清楚。”   “你还敢不说实话?”   “我是真不知道,巡察不管内部的事。”   柴玉琼还待再说。   花三郎已然揽过话锋:“贵为总巡察,位高权贵,应该能开启密室门户。”   瘦高黑衣蒙面人道:“不,我刚说过,巡察不管内部的事,密室的所在以及开启方法,只有会主跟总护法知道。”   会主当是指阴小春。   柴玉琼冷笑:“足见关系不同。”   花三郎道:“我就不信找不出密室的所在来。”   连连挥掌,向着石壁击去。   砰然连响,加上回声,震人耳鼓,甚至整条甬道都起了颤动。   但是,没能击破壁上的石块,声音也没什么不同。   忽听肖嫱道:“不用费力气了,这些石块都是产自云南大理的奇石,一块块坚硬如铁。”   花三郎收了手。   甬道一条,地分数层,明知道密室就在这一层,就在左近,阴小春就在密室里,但却找不出密室的所在,不知开启密室的方法,咫尺天涯,奈何!   花三郎有把握带着他这位二嫂跟肖嫱平安出去,但是擒贼不能擒王,刘瑾那边怎么善后?   文武、才智两称高绝的花三郎,事到如今,他也为之束手无策。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二十二章 情仇     就在花三郎正束手无策的当口。   轰然一声大震。   整条甬道为之颤动。   碎石激射,尘土飞扬。   身后甬道尽头石壁上,破了一个大洞。   从那个破洞中冲进一行人来,为首一人,手持八宝铜刘,威若天神,赫然竟是霸王项刚。   不用说,那个洞是项霸王仗八宝铜刘,运千钧神力打破的。   项刚身后,是他提剑的四护卫,再后,是齐振北、罗英,带着一批工人打扮的精壮汉子。   花三郎猛为之一怔。   这两拨人怎么会走在一起。   只听项刚道:“兄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   花三郎没敢招呼齐振北等,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项刚一笑,把南宫玉托他,以及巨冢外邂逅文中奇等,还有齐振北等的目的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静静听毕,花三郎目光扫向齐、罗二人。   项刚道:“我来介绍,这两位一位姓齐,一位姓罗,这位是我兄弟,身兼东西两厂总教习的花爷!”   花三郎点头招呼。   齐振北、罗英忙见礼:“花总教习!”   此时此地,花三郎竟也忘了他跟项刚提过巨冢的那回事了。   只听项刚道:“兄弟,这位是——”   项刚是指柴玉琼。   花三郎脑中一转:“这位是武林中的一位侠女,被困在此,让我救出来,姓柴,柴姑娘。”   项刚道:“柴姑娘!”   花三郎道:“柴姑娘,这位是内行厂的项总教练。”   柴玉琼道:“久仰!”   项刚转眼望瘦高黑衣蒙面人跟肖嫱:“这都是他们的人?”   花三郎道:“这个是他们的总巡察,那一个是肖嫱。”   项刚猛一怔:“姑娘!”   肖嫱抬手取下头上的黑布罩,容颜依旧,但却憔悴、消瘦了不少。   花三郎心里为之一阵心酸,一阵刺痛。   项刚忍不住抓住了姑娘的粉臂:“姑娘,你可没把我这个兄弟急死,”   只听肖嫱道:“项爷!看见我爹了么?”   项刚没来得及回答,花三郎已道:“项爷!我已先把肖老送出去了,走的是我混进来的路。”   项刚忙道:“那就行了,那就行了,咱们可以放手干咱们的了,兄弟,现在——”   花三郎道:“这儿已是他们的中枢重地,首脑人物武林败类‘散花天女’阴小春躲在一间密室里,我找不出密室所在,也不知道开启的方法——”   只听齐振北道:“花爷,这儿有张沈家祖下留下来的墓道图,不知道管不管用。”   忙把手里的图递了过去。   花三郎怔了一怔,急忙接过,打开一看,只见图上墓道纵横,共分四层,各处出入门户均标示明白,第四层上有一小方格,标明为藏宝的地点,旁边并有蝇头小字注明了开启方法。   项刚忙道:“兄弟,这间密室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一间。”   花三郎想起了澹台天佐所说的,忍不住心中激动,道:“恐怕就是了。有了这张图,不怕阴小春不束手就擒了,走,咱们照图上指示去找。”   瘦高黑衣蒙面人趁众人说话分神,悄然欲遁。   花三郎发现了,本想留他一命,放他逃走。   鲁俊手快,一剑削去,瘦高黑衣蒙面人两腿齐膝以下跟身子分了家,大叫一声倒了下去,鲜血到处,满地乱滚:“求你们给我个痛快!”   花三郎一指点了他的死穴。照图上指示,带着项刚等往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奔去方向行去。   图上标明甬道拐角。   花三郎等就在拐角停步。   项刚道:“就在这儿了!”   举起八宝铜刘要砸。   花三郎抬手拦住:“项爷何必急,自有开启方法。”   蝇头小字写的是拐角棱第三块石块按下。   花三郎照做。   不能不令人感叹,当初设计这一墓道之神奇。   也不能不令人佩服,当初设计这一墓道的,确是位巨匠。   花三郎手按下,那拐角处,两面石壁对成的棱角处,竟应手而开,现出一条狭长的甬道。   项霸王看直了眼,道:“乖乖,真不简单,错非是我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   花三郎道:“要不是有这张墓道图,除非拆了整座墓道,要不然永远别想找到这间密室,甬道狭窄,不能并行,我带路了。”   他迈步当先走进了甬道。   项霸王带着熊虎之士的四护卫,紧随在后。   柴玉琼紧傍着肖嫱。   齐振北、罗英带着众“工人”走在最后。   甬道笔直,尽头处竟又有扇石门拦路。   项霸王道:“还有开启方法么?”   花三郎看了看手中的墓道图,皱眉道:“没有了。”   项霸王二句话没说,抡起八宝铜刘就砸。   只听轰然一声,石门被重逾百斤的八宝铜刘砸碎了一个角,而那扇石门也疾转而开。   敢情这扇石门没有机关枢钮控制,一推就开。   石门开处,灯光外泄,借着灯光看,石门后一间圆型石室可一览无余。   石室内,顶悬八宝琉璃灯,地铺长毛猩红地毯,一几一椅,陈设之豪华,无殊深宫大内或王侯之家,迎面扑鼻沁心的,是一股醉人的幽香。   靠里处,是重重的轻纱帷幕,五颜六色,映着灯光更显华贵,还透着动人的绮丽。   就在众人方凝目打量的刹那间,重重帷幕疾荡,带着惑人的光采闪动,从那重重的帷幕后,窜出了适才那名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他入目众人,身躯猛震,声音低沉却难掩惊怒地道:“你们竟然找到了这儿。”   似乎他是故意压低嗓门说话。   花三郎一扬手中墓道图:“这有何难,只要有了这张墓道图,对这座巨冢下墓道的分布设置,就能了如指掌。”   “算你走运,你身后多出来的那些,又是什么人?!”   “孤陋寡闻,你怎么连内行厂总教习霸王项刚都不认识。”   “呃!原来他就是霸王项刚,久仰!另外那些人呢?”   “这座巨冢是沈家祖坟,他们是沈家后人雇来掘墓取宝的工人。”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还待再说。   花三郎已冷然又道:“事已至今,你也不用再说什么。只要你现在能交出阴小春,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道:“她就在我身后帷幕之内,可是让我把她交给你,我办不到,谁要是想要她,就得踏着我的死尸过去!”   项刚浓眉一掀道:“好,我头一个来。”   他迈步要动。   花三郎忙伸手拦住:“不忙,项爷!”   “老弟——”   “墓道图上没注明这间密室另有出路,阴小春她跑不了的。”   项刚没说话,退开后去。   花三郎凝目望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到现在,你还这么忠心耿耿吗?”   “现在谈这个,迟了!”   “未必。”   “阴小春跟你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不必跟我有什么仇怨,她是个江湖莠民,领导在京师的不法活动,就该加以缉捕。”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本来,你指望我有什么别的理由?”   “我不指望你有什么别的理由,只是你若是用这个理由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想错了,也做错了,她不是江湖莠民,也没有领导不法活动,她的职责跟三厂一样,地位远高于东西两厂,仅次于那位九千岁。”   “胡说八道,除了三厂,九千岁根本没有设置别的机关!”   “那是你不知道。”   “我本来就不知道。”   “要是能拿出凭据呢?”   “凭据不当用,阴小春她是个活证,让她跟我们上内行厂,当着九千岁的面问个清楚,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们不但拿她无可奈何,而且还会在九千岁面前负荆请罪。”   花三郎看准了阴小春不敢去,因为刘瑾根本就不敢点头承认。   果然。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摇头道:“我不能替她做主,她要是愿意跟你们去,早就出来了。”   “恐怕由不得她吧!”   “恐怕非由她不可。”   “这么说你是非维护她不可了?”   “职责所在,敢不尽心尽力。”   “你有没有考虑后果?你不后悔?!”   “我说过,现在谈这些都迟了。”   “我也告诉过你,未必。”   “我不愿意再谈了。”   “好吧,既是这样,那就怪你不怪我了。”   花三郎把墓道图往后一交,跨步逼前:“能拦得住我,你就拦吧!”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沉喝:“站住!”   花三郎听若无闻。   “站住。”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惊喝。   花三郎脚下连停都没停。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厉喝:“站住!”   花三郎已到了他面前。   花三郎够镇定。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却沉不住气,挥掌疾扣,抓的是花三郎左肩要穴。   花三郎道:“你比我差点儿!”   五指一拂,袭向对方腕脉。   这一招花三郎只用了三成真力,但是那股劲风已先行射了出去。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还真在乎,急沉腕抽身微退。   花三郎冷冷一笑,跨步就要欺进。   “站住。”   重重帷幕后传出一声难掩娇媚的冷喝,一道红光穿透重重帷幕迎面打到。   花三郎抬手抄住,是一面小旗,就是上绣裸女的那面。   花三郎道:“别脏了我的手。”   硬把那面小旗扔在地上。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两眼寒芒一闪:“你敢——”   他要去捡。   帷幕飘动,香风袭人,眼前出现个人儿。   这个人儿,不但看得在场的爷们都低下了头,就连柴玉琼、肖嫱两个女流都转过脸去不敢看。   这位人儿,云发高挽,娇靥上戴了个黑面罩,令人难窥庐山真面目,但是自脸部以下的整个娇躯,只披一袭蝉翼似的轻纱,贴身再也不见寸缕,雪白细腻的胴体,等于是一览无遗,这个身躯的确是够美好的,象一块没有半点瑕疵的白玉。   这个娇躯的确是够动人的,就是铁石人儿看了,也会为之倾魂。   无怪称之为“散花天女”。   无怪乎有人对她忠心耿耿,有人会为她卖命。   花三郎却是毫无反应地看着她:“你就是——”   那位人儿“噗嗤”一笑,整个娇躯为之乱颤:“见着我而能面不改色的,普天之下你是头一个。”   项刚猛然抬起了头,浓眉高挑。   花三郎淡然道:“你就是阴小春?”   “错不了的,普天之下,还有我这样儿第二个吗?”   “不要脸的贱人!”   柴玉琼猛抬螓首,厉叱声中扑了过去。   两个疾快地互换一招,未见胜负,柴玉琼要出第二招,花三郎跨步而至,伸手拦住:“我要个活的,九千岁面前好说话。”   柴玉琼没再动,但是一双美目直欲喷火。   “哟!这位?”阴小春娇声道:“你是怎么了,咱们女人天生一副好身段,是干什么的,非要裹在厚厚的皮袍里,不让人看见吗,那岂不辜负造物的美意?”   柴玉琼娇靥煞白:“阴小春,你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有耻、无耻又如何?有耻活着,无耻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还准比你们那些心里想、脸上装的活得舒服,活得愉快。”   “你——”   “我怎么?我阴小春求的是一个真字,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什么不好?”   “阴小春,恐怕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当然知道,那不能怪我,只能怪你的丈夫,也怪你自己拉不住丈夫,况且那已经成了过去,我交往的男人不只他一个,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未必,恐怕现在还在一起吧?”   “真的,你见着他了?毕竟是夫妻缘份够啊!在哪儿?告诉我一声。”   柴玉琼还待再说。   花三郎揽过话锋,岔开话题:“阴小春,闲话不必多说,该言归正传了,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我擒你去?”   “去?上哪儿啊?碰上你这样的,我从来不须人用强的。”   “阴小春,跟我说话,你的念头跟嘴,最好放干净些!”   “哟!你嫌我脏啊!换个人恐怕磕破头还求不到呢!”   花三郎闪身挥手,然后闪身又退。   只听“叭”地一声,阴小春那戴着面罩的娇靥上已挨了一下。   阴小春抚脸惊退。   花三郎道:“这不过略示薄惩,再有一句,我打落你满嘴牙,让你十天半月见不了人。”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怒声道:“你——”   “不要跟我说话,我懒得理你!”   “哟!”阴小春定过了神,也放下了手,又是风情万种:“我走了眼,也低估了你——”   “你不该,既然能来到这儿,你就该提高警觉。”   “从现在起,还来得及,我告诉你,我不会跟你去——”   “这么说,是要我擒你去了。”   “最好别,最好你们赶快撤出去。”   “你想那可能么?”   “这间密室里埋设的有炸药,引信掌握在别人手里,这要是换我,我会毫不犹豫的马上撤出去。”   “那你得先让我相信才行。”   “容易。”   阴小春回身一扬手,帷幕片片飞起,就在片片帷幕落下之前的一刹那间,花三郎等每一个人都看见了,里头,靠墙角放着两颗西瓜大的乌黑球状物。   “相信了么?”   “引信呢?”   “就在我脚下。”   阴小春用她一只涂得指甲鲜红的雪白玉足,轻轻挑起一块方砖,砖下有个方洞,洞中露着一段引信。   看得人心惊肉跳。   阴小春笑吟吟道:“怎么样?”   花三郎道:“防患未然,足见高明,只是别忘了,你也在这间石室里。”   阴小春笑道:“不错,我是在这间石室里,而且一旦引发炸药,我也没打算逃躲,我已经打定主意了,不管是谁,谁逼得我到了走投无路那一刻,我就跟谁同归于尽。”   “这么说,如果我们能及时撤出去,你也就能不死了。”   “那是当然,你这一问岂不显得太多余么?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是个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又愿意死,而且是这个死法呢。”   花三郎淡笑点头。   阴小春道:“我看你不象不懂怜香惜玉的人,何必非逼得我阴小春落个血肉横飞,尸首无存呢?!”   花三郎摇头笑道:“你错了,我这个人最懂惜玉怜香了,就连刚直的项霸王,有时候也难免沾些脂粉香气,但是我们如今是骑虎难下,若之奈何!”   “骑虎难下!什么意思?”   “我们原不知道你们是九千岁秘密训练的一些人手,只当你们是江湖莠民,国之叛逆,此时此地我们若是就此撤走,九千岁那儿我们不好交代,情势逼人,说不得只好将错就错了。”   阴小春娇媚无限,“嗯”地一声摇头笑道:“你错了,其实你可以大放宽心,只要你们能就此撤走,我自愿吃个哑巴亏,就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真的么?”   “可不是真的,咱们俩之间的事,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哇!”   阴小春这句话可是有点——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哼”了一声。   阴小春明眸一转,娇笑说道:“哟!你吃的哪门子醋啊!别忘了,我号称散花天女,保不定我愿意花落他家,人家还未必看得上呢。”   花三郎笑道:“你不但事事设想周到,还颇有自知之明,我承认你是当世少见的美色,可是物以类聚,只有你那一丘之貉还能跟你臭味相投,象我这样的,对你根本不屑一顾。”   项霸王拊掌笑道:“骂得好,痛快!”   阴小春却是毫不在意,娇靥上媚笑不减,瞟了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一眼:“听见没有,他这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连你也骂了——”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没动没说话,毫无反应。   阴小春凝目望花三郎,娇笑又道:“我说你呀,人家骂人还不带脏字呢,你怎么连臭字都带上了?”   项刚道:“兄弟,别这么好胃口了。”   花三郎道:“听见没有,我们项总教习不耐烦了,咱们还是谈正经的吧!”   阴小春道:“我是荤素都吃,正经的我已经说过了。”   “我也听见了,但是我不敢相信!”   “你不敢相信什么?”   “万一你说了不算,九千岁那儿告我们一状,到那时候,我们只有吃不完兜着走的份儿。”   “那么以你之见呢?”   “你何不让我们将错就错,把你带到内行厂去,九千岁既让你领他这个秘密机关,足证对你是宠信有加,他不会把你怎么样,我们也有说词了,岂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阴小春摇头娇笑:“嗯,别跟我玩这个心眼儿,九千岁把这么机密要紧的事交给我办,我给他办砸了,他岂饶得了我,尤其是让你们押着去的,到时候我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哇!”   “看来咱们是谈不拢了。”   “要想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听我的,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花三郎笑笑道:“你说我跟你玩心眼儿,你也未必是诚恳对我啊!”   “奈何如今只有这条路好走。”   “未必!”   一声“未必”,花三郎猝起发难,行动疾若闪电,身躯前欺,挥掌如刀,力劈下去道:“小心你那美好动人的玉足。”   花三郎还真是抓住了阴小春的弱点。   阴小春口说愿意同归于尽,似乎是连死都不怕。   但是她把这双美足,看得比命都重要,只见她陡然一缩,连忙缩脚。   花三郎要的就是这一下,阴小春缩脚—退,他飞快弯腰探掌。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来不及有任何行动。   等阴小春想明白要阻挡时,花三郎已直腰退后,再看他手里,多了一截引信。   而方洞里的引信,剩下的已经在方砖底下看不见了。   花三郎一扬手中引信道:“阴小春,你还有什么办法?”   阴小春娇靥煞白,目射凶光:“小子,我低估了你。”   话落,她恶狠狠的就要出手。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突然跨步越前,挥掌攻向花三郎,并低喝道:“走。”   这么一来,花三郎不得不出手迎战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   与此同时,阴小春一声娇喝:“让我者生,挡我者死。”   娇躯疾转,一片白光飞出,罩向项刚、柴玉琼等,雪白娇躯再闪,她人已奔向重重帷幕后。   项刚举八宝铜刘挡住了飞罩而下的那片白光,敢情是阴小春身上那袭蝉翼般纱装。   项刚为之一怔。   花三郎急叫道:“项爷,阴小春交给您了。”   项刚带四护卫追了去。   当然齐振北、罗英等不好跟去。   花三郎忙道:“肖嫱跟去帮忙。”   肖嫱犹豫一下追了去。   花三郎道:“二嫂。”   柴玉琼冷然道:“别想支开我。”   花三郎道:“肖嫱见不着乃父会死,难道你不能帮我救她一命?”   “可是这儿——”   “我保证给你个公道。”   柴玉琼没再多说,飞身追去。   花三郎力攻一掌逼退了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你还要打,还不醒悟!”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转身要跑。   花三郎飞身拦住:“你不能走。”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怒声道:“你不要逼人太甚。”   花三郎激动道:“我逼人太甚?我三番两次嘴上、手下留情,紧要关头又支走了二嫂,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我要走。”   他说走还真要走。   花三郎抬手又拦:“我说过,你不能走。”   “你——”   “我怎么样,眼前是铁血除奸会中人,你不用怕人知道,要知道,当初你就不该做。”   “怕?笑话,我怕什么!我怕谁?”   “你或许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你不能不怕面对我这个华家人!”   “别忘了,你在华家行三,我行二,我是你哥哥。”   “你不配,你还有什么脸让我叫你一声哥哥?”   “既然你不承认我这个哥哥,你就更别想管我的事。”   “我非管不可,而且是管定了,我现在代表的是华家家法,除非你不承认是华家人。”   “我——”   “你怎么样?”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抬起了手。   花三郎一点头道:“很好,你居然敢反抗华家家法,如果你自信能从我面前脱身,你尽管出手。”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身躯泛起轻颤:“小三儿,你何必?”   “我不得已,不能不维护华家的威名令誉,即便是个贩夫走卒人家,只要有明大义的人在,就不容出不肖子弟!”   “小三儿,毕竟咱们是一母同胞啊!”   “亏你还知道,别忘了,二嫂也是你的结发妻。”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履。”   “这种说法在华家行不通。”   “小三儿——”   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我只问你一句,二嫂自进华家门,所作所为,那一样对不起华家,对不起你?”   “小三儿,我知道我是一时糊涂——”   “你糊涂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点儿!”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   “你改了没有?我约你来过之后,你要是就此回家,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你不但没走,反而投到阴小春身边,乐神君被杀,乐姑娘被毁,一条人命,一生的清白,一世的幸福,叫谁来补偿——”   “不是我——”   “没什么两样,再有就是二嫂,要不是我赶早一步,二嫂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你还有人性,还有天良么?华家怎么会出你这种人!”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小三儿,我知道错了——”   花三郎肃然:“不,可是我代表华家的家法,不能也不敢徇私。”   “那你是打算——”   “把你押回家去,生死祸福,看你自己的造化。”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身躯剧颤,猛然抬手。   花三郎肃然凝立,一动不动。   旋即,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身躯剧颤,缓缓垂下了手:“好吧!小三儿,任由你了。”   花三郎唇边闪过一阵抽搐,出指连点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四肢穴道,然后,转望齐振北、罗英:“麻烦贵会派人押他回到华家,并请代为据实禀报两位老人家。”   齐振北、罗英恭声答应,齐振北拢手道:“二少请。”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看了花三郎一眼,头一低,转身要走。   “二哥,万一阴小春落网,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她?”   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道:“西山,你我见面的地方,往上找。”   迈步行去。   望着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行出石室的背影,花三郎两眼涌泪,无声挂落两行,然后,掉头行向帷幕后。   越过重重帷幕,看见了一扇开着的窄窄石门,花三郎提一口气,闪身奔了进去。   石门后,是一道盘旋上行的石梯。   花三郎一口气奔上去。   石梯走完,天光又现,原来已回到地面。   出口处一片荒郊,有人烟,远在里许之外。   敢情,此地已出了城。   花三郎正在看,远远看见项刚等奔了过来。   阴小春跑了。   花三郎忙迎过去。   果然,项刚劈头就道:“兄弟,我有负重托——”   花三郎:“不要紧,我知道她上哪儿去了,你请在内行厂门口等我,一个时辰之后见。”   话落,他转身要走。   项刚忙道:“兄弟,你上哪儿去?”   花三郎道:“您就不用管了,一个时辰之后,我交给您个阴小春就是了。”   一顿,转望肖嫱:“姑娘跟我一块去吧!”   显然,他是怕肖嫱发现肖铮已经被害。   肖嫱已经取下了她头上的黑布罩,一张昔日明艳照人的娇靥,如今却是憔悴而苍白,看上去令人心酸。   此刻她虽然神情木然,但对花三郎却是柔顺异常,闻言口齿启动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而旋即她又点了头。   柴玉琼忙道:“我也去?”   花三郎迟疑了一下:“好吧,柴姑娘去一下也好。”   项刚道:“兄弟,人是从我手里逃脱的,别人都能去了,我怎么好闲着?”   花三郎会说话:“项爷,内行厂方面,得防着有人通风报信儿,这件事,再没有旁人比您更适合,我这方面有两位姑娘跟着去,也好防阴小春情急时撒泼耍赖,人多了并不一定好办事。”   项刚笑笑道:“好吧,既是这样,咱们就这么办了,一个时辰之后,咱们内行厂门口见。”   说完话,他带着他的四护卫先走了。   花三郎要走。   肖嫱突然道:“我爹……”   花三郎心头一跳,忙道:“老人家有人照顾,咱们先擒住阴小春,闹完内行厂,再去见他老人家。”   肖嫱没再说话。   花三郎向柴玉琼递过一个眼色,道:“走吧。”   谁料柴玉琼抬手一拦道:“慢点儿走。”   花三郎知道她要干什么,刚要说话。   柴玉琼紧接着问道:“他呢?”   花三郎道:“现在先别问,等会儿我自会告诉你。”   “不行!”   花三郎脸色微沉,道:“你不会希望阴小春跑掉吧?”   柴玉琼脸色一变,点头道:“现在你怎么说,我怎么听。”   三个人没再说话,如飞向着西山赶去。   花三郎可以说是“旧地重游”。   这地方肖嫱也来过。   所以,三个人没一会儿工夫就赶到了。   到了山道上的小亭边,花三郎抬眼上望:“就是这儿了!”   柴玉琼冷冷道:“你怎么知道她在这儿?”   “他告诉我的。”   “他会对你说实话,你可真相信人啊?”   “他要是再不对我说实话,那他就是无可救药了。”   “你以为他有药可救?”   “现在你我别争吧,往上看看去就知道了。”   花三郎吸一口气,当先腾身而起。   柴玉琼与肖嫱紧跟而上。   往上去,不是石壁就是相当陡的山坡。   石壁滑难留手,山坡上树海森森。   但是这都难不倒这三位高手。   花三郎领头疾进,一方面还屏息凝神,运用敏锐耳目不住地搜索四周。   在将近山顶的地方,一堵如削石壁拦路,壁下有个宽窄只容一人进出的黑乎乎洞口。   花三郎忙打手势。三人立即停住。   四下望望,再没有别的地方可资藏身。   而这个洞,是个绝佳的藏身处所。   花三郎判断,十有八九,阴小春藏在洞里。   但是,他不知道这个洞在另一边是否也有出入口。   脑中略一盘旋,他立即向柴玉琼、肖嫱打个手势,柴玉琼、肖嫱会意,各自微点头。   花三郎腾身而起,直上那堵石壁半腰,左手五指往右壁上一伸,整个人吊在了那里。   柴玉琼忍了忍胸中怒火杀机,脚踩枯枝,故意弄出些声响。   枯枝“叭”、“叭”连响数声,洞里却没有动静。   柴玉琼眉梢儿一扬道:“肖姑娘,刚才你不该拦我,就该让我跟他拼这条命!”   肖嫱木然道:“怎么?”   “临了,临了,他还是护她,还是骗了我。”   “不会吧?”   “肖姑娘,你不必再帮他说话了,我不会看错他,不会冤枉他的,他告诉我的时候,你也听见了,他说阴小春躲在这一带,人呢?”   “也许阴小春确在这一带,咱们还没找到。”   “不会的,肖姑娘,他中魔已深,怎么会舍得她。”   “你应该请花总教习他们一块儿来,人多找起来不会顾此失彼。”   “我为什么要让他们来,阴小春跟我的仇恨太大,我非置她于死地,非剁烂了她不可,要是他们跟来,擒住阴小春交进内行厂,我还怎么报仇雪恨。”   “这倒也是,可是咱俩一旦找起来,难免会顾此失彼啊!”   “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咱们分头找,说什么也不能让那淫恶的贱人逃出手去。”   “好吧。”   肖嫱话落,两个人正要当真分开找。   只听得一个娇媚话声从那黑漆漆的洞中传出:“该伤心的是我而不是你,他到底还是把我舍了。”   柴玉琼、肖嫱身躯一震,四道目光凝望洞口:“阴小春。”   “不错,是我。”   柴玉琼道:“你真在这儿。”   “现在我可以怪他没良心,你不能再怪他,毕竟他还是念你这个结发娇妻。”   柴玉琼冷哼道:“我不稀罕!”   “就是因为你太不稀罕他了,所以他才稀罕起别人来了,告诉你,我可比你稀罕他,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唉!男人啊!你把什么都给他了,到头来还是换不下他的心。”   肖嫱道:“阴小春,你怎么不出来?”   阴小春吃吃笑道:“乐家丫头你问得好,我赤裸裸的,身上连根布丝儿都没有,怎么出来,你这不是存心叫我脸红吗?”   柴玉琼道:“你还懂羞耻,还会脸红吗?”   “这倒也是,都是女人家,还怕你们看吗?我就出去吧!反正咱们之间的事,是得作个了断的。”   柴玉琼、肖嫱忙运功戒备。   哪知道,半天都没见阴小春有动静。   柴玉琼忍不住叫道:“阴小春——”   只听阴小春“吃吃”地一笑:“华家的二少奶奶,真的只你们来么?”   柴玉琼、肖嫱身躯微震,肖嫱忍不住看了柴玉琼一眼,憔悴的娇靥上,泛起了一种恍悟的神色。   柴玉琼道:“原来你是为这不敢出来呀!”   “不是我不敢,我是替别人担心,你要知道,我的身子要是让男人家看见,他就是个铁石人儿,也会化的。”   柴玉琼道:“想必你已经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我还是那么说,信不信由你。”   “我还真不敢信,也许你们两个是想让我出去。”   “我没那份闲情逸致,既然知道你躲在这个洞里,我们可以进洞擒你。”   “那你就进来吧,咱们两个当事人好好谈谈。”   柴玉琼性情刚烈,她受不了这个,此时此地也不管别的,脸色一变,就要走过去。   肖嫱伸手一把拉住:“敌暗我明。”   柴玉琼停了步。   阴小春在那里“吃”、“吃”的娇笑道:“你倒是挺忠心耿耿的啊!难不成你也想分一杯羹么?”   柴玉琼冷怒道:“阴小春,你无耻对我已经够了,不要再对人家第三者。”   “你弄错了,她可算不得是第三者,我跟她父女有仇,那份仇恨,不见得比你对我的仇恨还浅。”   花三郎一听谈到肖铮父女,生怕再谈下去,让肖嫱知道乃父已经被害,忙向柴玉琼打手势。   肖嫱只当花三郎催快点。   柴玉琼却是完全会意,道:“阴小春,你到底敢不敢出来?”   阴小春吃吃笑道:“柴玉琼,你们要是还有别人,早就闯进来了,算我时运不济还走点运,有些事是躲不掉的,咱三个之间的仇恨,总要作个了断的,现在了断,该比什么时候都恰当,怕看就闭上眼,我出来了。”   阴小春居然相信没有别人同来。   柴玉琼、肖嫱听得刚自心跳。   白影一闪。   阴小春当真出来了。   晶莹滑腻的一具胴体,当真是赤裸裸的寸缕未着,浑身上下,一览无余。   柴玉琼、肖嫱忙转过脸去。   就在这时候,一袭衣衫从上落下,正好罩在了阴小春身上。   花三郎跟着飘落在阴小春身后。   阴小春大惊回身,她看见了已脱外衣的花三郎:“你——”   “此情此景,只好借给你穿了,脏就脏吧!反正我也不打算要了。”   阴小春咬牙道:“好啊!你们——”   她突然腾身要跑。   花三郎横身拦住:“走了你,我怎么向九千岁交代。”   阴小春脸色铁青:“那个无情无义没良心的。”   猛挥一掌,向着花三郎劈了过去。   花三郎出指疾点阴小春掌心,逼得阴小春沉腕微撤,左掌跟着袭来,疾扣阴小春肩井。   阴小春晃肩一闪,衣衫被花三郎抓落,她带着香风,整个人挨向了花三郎。   花三郎不爱这种阵仗,闪身微退。   阴小春娇躯旋风般一转,斜斜掠去,要跑。   柴玉琼、肖嫱要拦。   但她俩都不及花三郎快。   花三郎振腕抖手,一袭衣衫直直的飞了出去,正好卷在阴小春身上,藉着阴小春的旋身之势往回一带,衣衫卷着阴小春,硬是把她扯了回来,跟着一指点出,阴小春倒了下去,不动了。   花三郎吁了一口气。   柴玉琼抬脚就向阴小春那张美艳娇媚的娇靥踹下。   花三郎忙拦住:“二嫂!”   柴玉琼道:“你拦我?”   “乐家跟她的仇恨不比你浅,为什么人家乐家能成全我,你不能?”   柴玉琼脸色变了变:“我不怪她,怪自己丈夫总可以吧!”   “当然可以,没人不让你怪。”   “现在可以说了吧,他人呢?”   “我托人把他押回去了。”   “好极,这笔帐当着两位老人前算,两位老人家总会给我个公道。”   她转身要走。   花三郎一把拉住:“二嫂,我只说一句。”   “你别想劝我。”   “二哥他该死,但是毕竟夫妻一场,他也总是你的丈夫,他的生死,还掌握在你的手里。”   柴玉琼没说话,挣脱花三郎的手,如飞奔去。   花三郎凝望着,脸上的神色是一片肃穆。   直到柴玉琼的身影看不见了,肖嫱才低低道:“咱们走吧!”   花三郎收回的目光,落在了肖嫱脸上,当他的目光落在肖嫱脸上的时候,突然间变得无限轻柔,无限爱怜。   肖嫱似乎有意的要躲开那双目光,道:“咱们该走了,项总教习还在内行厂等着呢!”   花三郎道:“你什么都不愿说,什么都不愿问?”   “我说什么?问什么?”   也就是说,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好问的。   花三郎能体会这种心情。   事实上,肖嫱如今是万念俱灰,如果不是她父亲的“健在”是唯一牵制住她的力量,她早就自绝了。   在这种情形下,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好问的?   花三郎吸了一口气,道:“好吧!别让项刚久等,咱们走。”   他俯身抓起了地上的“散花天女”阴小春,默默地行去。   肖嫱也默默地跟着。   一路上都是沉默着。   那种沉默,令人极度的不安。   花三郎也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越沉越低。   他知道,尽管肖嫱现在还活着,或许能有办法让她再活下去。   但是,今后的肖嫱,绝不再是以前的肖嫱。   这不是指她的肉体,而是指她的心灵。   这种转变,使得肖嫱对今后的人生,不会再有一丝兴趣,包括生命、情爱……   或许有一样能使她重新振作,能让她恢复以前的各种乐趣,花三郎知道,那还在于他。   他能那么做么?   站在道义上、情感上,他都应该这么做。   在道义上,肖嫱是他的红粉知己,对他有过大帮助。   在情感上,肖嫱对他情义两全,他并没有坚决拒绝肖嫱,尤其,他甚至亲口答应过她。   但是,他心里还有着另一个影子,这个影子抹不散,去不掉。   他该怎么办?   花三郎想不出他该怎么办,直觉告诉他,无论如何,他该保住肖嫱这条性命,否则,肖嫱等于是他亲手杀害的,华家也有一份罪过。   花三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内行厂到了。   项刚带着四护卫,果然等在大门口。   四护卫先迎上来接过了昏迷的阴小春,用花三郎的衣衫,把她一个诱人的胴体裹得只留头脚在外。   项刚迎着花三郎,一巴掌拍上肩头:“兄弟,还是你行,在哪儿逮住的?”   “西山。”   “西山?”   “那位总护法,用他一条命交换了这个地方,我以为能有一个真正的首脑阴小春,足够了,所以就擅作主张放走了他。”   “够了,兄弟,有一个阴小春,再加上那么一个地方,足够九千岁半天说不出话来了,走,咱们进去吧!”   他拉着花三郎,要进内行厂。   肖嫱道:“我不进去,我见我爹去,我爹呢?”   “别急!”花三郎道:“等办完了这件事,我陪你去。”   “你忙你的,我进去不大好——”   “谁说的?”项刚道:“你怎么能不进去?你是重要的人证之一,有你在,阴小春想狡赖都不成,进去一趟吧,姑娘!”   项刚都这么说了,肖嫱怎好再说个“不”字,只好点了点头。   从大门往里走,四护卫抬着那么一个,虽然看不见胴体,但从那娇媚的一张脸,以及肌肤雪白,蔻丹猩红,红白相映分外动人的一双玉足,再加上令人魂销的肉香,吸引来不少的目光,也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但由于项霸王押队,是既没人敢拦也没人敢问。   迎面来个当值的大档头,一躬身,恭谨叫道:“总教习!”   项刚停步问:“九千岁在厂里吗?”   “在。”   “现在在哪儿?”   “在暖阁里歇着呢。”   “没你的事,你去吧!”   项刚摆摆手,那名大档头一躬身,要往回走。   项刚伸手一把拉住:“不用通报了。”   那名大档头犹豫一下,很快躬下了身:“是!”   那名大档头没敢再动,只有眼看着项刚大踏步押队往里去。   刘瑾很懂得享受,除了不能说内行厂就是大内之外,凡是宫里有的,这内行厂差不多都有了。   暖阁,就在内行厂内的东角,紧挨着那个象御花园似的花园,不但可以尽览花园里的四时之盛,暖阁里还有分班侍候的歌伎。   象这样,刘瑾他还该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是,偏偏他还不知足。   经由花园,直闯暖阁。   老远就能听见女子嬉笑声。   刘瑾在这儿,也不会没人侍候。   可是等项霸王、花三郎等进了暖阁,那张软绵绵的八宝软榻上,只斜靠着刘瑾一人。   刘瑾衣衫有些不整,脸上的红热还没退,空气中,也还飘散着醉人的脂粉香。   当然,是遥遥望见霸王闯到,都忙回避了。   项刚这时候没心情管这些,他也不便管那么多,花三郎,肖嫱躬身见礼,他则昂然而立,冷然道:“呈给九千岁!”   四护卫轰雷一声答应,过去把阴小春横搁在刘瑾软榻前,然后垂手而退。   刘瑾本正讶望肖嫱,此刻目光马上又被地上的阴小春所吸引了过去:“项刚,这是怎么回事儿?”   项霸王冷然道:“我正要问您!”   “问我?”   “您不认识她?”   刘瑾的表情有点怪:“不认识。”   “不认识?”   “你随便带个人进来,我都认识?”   “不必,但是这个女人,您非认识不可!”   “什么意思?为什么?”   “她叫阴小春,江湖上有个美得不能再美的美号‘散花天女’。”   “还是不认识,我连听也没听说过。”   项刚冷笑一声道:“您可真是贵人多忘,我告诉您,有人在沈家祖坟底下墓道里,秘密训练了一帮人,这些人掳走了肖家父女,暗杀三厂高手,权势犹在三厂之上——”   刘瑾惊声截口:“有这种事,谁这么大胆!”   “九千岁,您想得出第二个人么?”   “你,你是说皇上?”   “天下之王,一国之君,他不会做这种事,真要说起来,他也没有这么大胆,敢招惹您的三厂。”   “那还有谁?”   “除了万岁,大明朝还有位一如万岁的九千岁!”   刘瑾惊声道:“项刚,大胆!”   “九千岁,您真怕么?”   “你,你是说我?”   “项刚不说,还有第二个人么?”   “你,你胡说八道——”   “九千岁不承认?”   “不是我,我承认什么?你是想害死我,是想让三厂造反,都背叛我?”   “我没那意思,也没那么大胆,我只是为三厂叫屈,为三厂不平。”   “项刚,你不能随便听——你是听谁说是我——”   “九千岁,现有人证在。”   项刚指着肖嫱。   刘瑾怒视肖嫱:“是她说的?”   “是她听见阴小春跟手底下那些人说的。”   “她听见?她是谁,是干什么的?”   “她父女为您卖力卖命,您居然连认识都不认识她,她就是西厂肖铮的女儿,肖嫱。”   “怎么说,她,她就是——”   “是啊!都让您秘密训练的那一批人折磨得变了样了。”   刘瑾霍地转脸厉声道:“项刚你——”   花三郎暗中曲小指,一缕指风袭向阴小春被制穴道。   阴小春应指而醒,一见跟前情景,花容失色,急叫道:“九千岁救我——”   刘瑾、项刚都一怔。   花三郎忙道:“她怎么醒了?”   过去一指又闭了阴小春的穴道。   项刚定定神冷笑:“您不认识‘散花天女’阴小春,阴小春可认识您啊?”   刘瑾脸色大变:“项刚你们敢商量好了来对付我——”   项刚脸色一整,沉声道:“要不要拍醒她多问问?”   “这——这个女人不是好东西,胆敢诬攀当朝重臣,居心叵测,给我就地砍了。”   项刚吸一口气道:“九千岁,您承不承认,已无关紧要,项刚我从现在起,辞职不干了。”   “你,你怎么说?”   “我辞职不干了。”   “我不准!”   “我话既然出了口,就不在乎您准不准,准也得准,不准也得准。”   “你敢,我要是不准,你擅离职守,可知道该当什么罪?”   “九千岁,项刚的脾气您清楚,抄家灭门也只是项刚一个,死吓不了我,您看着办吧!”   话落,他转身要走。   刘瑾忙叫:“你,项刚,你站住。”   花三郎适时伸出手:“项爷——”   项刚冲花三郎伸出的手停了步,但是没回身。   刘瑾忙道:“项刚,你怎么能这样?”   项刚没答理。   刘瑾道:“好,好,我承认,行了吧!”   项刚霍然回身:“我要问您了,您这是什么意思,三厂哪一点让您不满意了?”   “这——我只不过是想多几个人——”   “多几个人无可厚非,为什么赋予他们比内行厂还高的权势?”   “谁说的,没那回事,我那是为拢住他们的心——”   “或许您拢住他们的心了,可是您却丢失了更多的心。”   “这——”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项刚身为下属,不敢犯上怪您,但对死难的弟兄,您打算怎么办?”   “该死的东西,我没叫他们——厚恤,一定厚恤。”   “受害最烈、最惨的是肖铮父女,您可打算怎么办?”   “这,谁又叫他们动肖铮父女了。”   “九千岁,现在说这话已经于事无补了。”   “这样好不,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一,杀阴小春——”   “好,我照办。”   花三郎道:“阴小春最好交肖家父女处置。”   刘瑾冷然摇头:“不行,没这个规矩。”   花三郎眉梢微扬:“您要知道,您欠肖家父女的。”   “大胆!”   “回九千岁,卑职说的是实情。”   “你说的是实情,我欠肖铮父女的?我欠他们父女什么?”   花三郎道:“卑职斗胆,敢问九千岁,您没让阴小春动肖家父女是不错,可是阴小春阳奉阴违,还是把肖家父女掳了去,这个责任该谁负?”   “难道要我负这个责任不成?”   项刚道:“天经地义,本来您就该负这个责任。”   刘瑾瞪眼道:“项刚,你们别一个鼻孔出气对付我,我已经答应杀阴小春了。”   “您答应,是阴小春可以死,那么她应该死在肖家父女手里。”   刘瑾急了:“项刚,三厂有三厂的体制与规法——”   项刚冷然截口:“阴小春阳奉阴违,这就是三厂的体制与规法?”   “你这是教训我?”   “我不敢,我只是就事论事。”   刘瑾还待再说。   花三郎抢先拦住了他,道:“九千岁,您可知道阴小春是怎么对肖家父女的,您可愿意听听肖家父女的身受?”   肖嫱忙望花三郎,要说话。   花三郎肃然道:“我不得已,不让九千岁知道一下,九千岁是不会舍得交出阴小春的。”   肖嫱苍白憔悴的娇靥上,掠过一丝悲痛神色,旋即又恢复木然,低下了头:“只要九千岁答应杀阴小春,我不敢再奢望什么!”   那是因为她还不知道,乃父已被阴小春活活折磨死了。   花三郎突然显得很激动:“你不敢奢望,我不能不奢望——”   刘瑾怒拍桌子:“你奢望!这是她肖家的事,你凭什么?”   花三郎缓缓说道:“难道九千岁还不知道,肖嫱是卑职的未婚妻。”   刘瑾为之一怔。   项刚冰冷道:“这层关系现在您知道了,既然您已经答应了,阴小春横竖是死,用一个死人拉住您两个还算不太笨的部属,您都不愿意吗?”   刘瑾道:“两个?”   “一个花三郎,一个项刚,如果再多算的话,您还可以再加一个肖嫱。”   “项刚,你这是要挟我。”   “我是为您好,刘玄德能为常山赵云摔自己的亲生子,阴小春只不过您一名该死的部属。”   刘瑾脸色连变好几变,望望地上的阴小春,突然急躁地摆摆手:“好,走,把她带走!”   花三郎一躬身道:“多谢九千岁!”   他俯身从地上提起了阴小春。   项刚道:“九千岁,临辞出之前,项刚斗胆说一句,今天您是留住了项刚,但是今后项刚的去留,还照样掌握在您的手里。”   他微一躬身,大踏步行了出去。   花三郎提着阴小春,偕同肖嫱跟了出去——   看不见项刚跟花三郎一行人,刘瑾把一张茶几拍得震天价响,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满口牙也咬得格格响:“怎么会让他们知道的,怎么会让他们知道的,你该死!你该死!最好让他们剁碎了你——”   说完了这句话,刘瑾的激怒神色渐渐收敛了,突然间变得颓废虚弱,象个泄了气的皮球:“你知道我舍不得你,你知道我舍不得你,可是,由不得我舍不得你啊——”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二十三章 疑云     项霸王回府去了。   他知道,这时候最好让花三郎跟肖嫱单独相处。   而且,他自己也有很多事要想,要想清楚,象理丝似的,一根一根,一缕一缕,把它理个清楚。   理清楚之后,他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花三郎带着阴小春,偕同肖嫱回到了肖家废宅,肖宅虽然看似荒废了,但是还不到那种断檐危垣的程度,所以也还没有那种满目凄凉的可怜景象。   只有在不该长草的地方,长出了几株小草,而在原来有草的地方,草更长了,也显得长短不齐。   两个人默默地,从大门口一直走到后院。   望着后院里的一切,肖嫱的一双美目之中,闪漾着让人心酸的泪光。   花三郎吸一口气道:“这些,犹待重建,建起来会很快的。”   肖嫱突然一咬牙,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娇靥上更是苍白里透出的清冷,凄然道:“我爹呢?”   大概,花三郎告诉她,肖铮已经先回来了。   花三郎忍了忍胸中刀割似的悲痛,他先放下了手中的阴小春,然后道:“别怪我骗你,我不能不骗你。”   肖嫱身躯猛一震:“你骗了我?你是说——”   花三郎缓缓道:“你已经明白了,何以再让我说。”   “在哪儿?”   “在墓道里,我都找不到了。”   突然,肖嫱瞳孔一缩,伸手抓住了花三郎的胳膊,一张娇靥泛起了扭曲、抽搐,她身子抖得厉害。   花三郎清清晰晰地感觉到,肖嫱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扣进了他的肉里,抓得他好紧,抓得他好疼。   但是他明白,肖嫱的一颗心,此刻正由数不清的尖刀刺着、剜着、割着,更疼。   “倩倩——”   花三郎轻柔地刚叫出了肖嫱的本名。   肖嫱突然一声尖叫,手松了花三郎的胳膊,反手回去就往自己一颗乌云螓首上拍。   花三郎所以先把阴小春放下地,腾出自己的手来,防的就是这个,他闪电伸手,抓住了肖嫱的腕脉。   肖嫱色变猛挣:“放开,放开我!”   花三郎没说话,可也没松手。   忽地,肖嫱不挣了,脸色一转阴冷。   花三郎的另一只手跟着递到,一下扣住了肖嫱的两腮。   肖嫱晤唔发声,又开始挣了。   花三郎道:“倩倩,你平静一下。”   肖嫱只唔、唔的拼命挣扎,没有说话。   花三郎沉声道:“你这算什么?”   肖嫱不听他的,仍连猛挣。   花三郎急了,厉声道:“你以为令尊愿意眼见你这样,愿意你随他而去!”   肖嫱突然哭出了声,也不再挣扎了。   花三郎缓缓地收回了两只手,道:“倩倩,不要这样!”   肖嫱悲痛地道:“阴小春害苦了我,她欺骗我了。”   “该怪她,可是,罪魁祸首是刘瑾。”   “不管怎么说,你叫我怎么活下去?”   “因为我要你活下去。”   “我不能。”   “你能,你必须活下去。”   “我不能!”   “倩倩——”   “乐倩倩已经死了!”   “倩倩——”   “你不要害我——”   “我不会害你,我永远不会害你。”   “你要是怜惜我,就让我死。”   “就因为我怜惜你,所以我不能让你死。”   “你知道我的遭遇——”   “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   “你说,我还能活吗?”   “能,我要你活,我不计较。”   “你或许不计较,我又怎么能不计较。”   “倩倩,你把华剑英当成了什么人?人间贱丈夫?”   “就因为你顶天立地——”   “那就够了,华剑英要的是你的人,你的心,你出诸于孝心,也只有让我敬佩!”   “敬佩?”肖嫱悲笑:“残花败柳,供多少人泄欲,供多少人淫乐,有朝一日让人说你的妻子曾经——”   花三郎道:“说吧!倩倩,我不在乎,华家的人都能不在乎,不管世人怎么说,你还是我华剑英的妻子。”   “不,我不是!”   “倩倩!”   “我不配。”   “倩倩,你还要我怎么说?”   “什么都不要说,让我死,让我尽孝全节,今生无缘,来生——”   “来生渺茫,我不愿等。”   “可是——”   “倩倩,这罪,半由我二哥承当,你要是死了,华家又怎么让他活下去。”   “那是华家的事,这辈子,我没有福缘姓华。”   “倩倩——”   “不要再说了,我求你。”   肖嫱矮身要往下跪。   花三郎伸手拉住,激动地道:“倩倩,你要是死了,往后的日子让华剑英怎么过,重责大任在身,你从不为任何人,你也该为大明朝着想。”   肖嫱神情一震,旋即道:“你要是个因此而丧志的人,你就不配接受重责大任。”   “我不管,也顾不了那多了,人总是人,华剑英也总是血肉之躯,肉眼凡胎,我说得出,做得到,只要你死,我就带着你远离尘世,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陪你一生,老死你旁,永远不再出来,刘瑾让别人去除,大明朝让别人去救。”   肖嫱哭了:“剑英,你这是为什么,这是何苦?”   花三郎伸手握住柔荑:“倩倩,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你要是想哭,你就哭个痛快吧!”   肖嫱猛然投入花三郎怀中,失声痛哭。   良久,良久——   肖嫱收泪住声,轻轻挪离花三郎,一双红肿的美目,投向地上的阴小春。   花三郎道:“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让她死在你手里了吧!”   肖嫱没说话,神色渐变,目光渐变,看上去怕人。   花三郎一脚踢活了阴小春的穴道。   阴小春倏然而醒,翻身坐起,一怔:“这是什么地方,九千岁——”   花三郎冰冷道:“这儿原是乐神君的家,九千岁已经把你交由乐姑娘处置了。”   阴小春脸色一闪:“我不信,九千岁不会。”   “信不信在你了,事实上这儿确不是内行厂。”   “不,你骗我,九千岁不会,他绝舍不得,我虽然不是献身给他,可也曾经——”   “住口,我不要听你的秽言秽语。”   “我说的是实话,九千岁曾经在我身上——”   “我叫你住口。”   “叭”地一声脆响,阴小春脸上挨了一下,立即嘴唇渗血,玉颊红肿。   “你——”   “九千岁来救你了没有?”   阴小春双手抚着面颊,惊容四望,脸色渐苍白:“他,他真没有——他真这么绝情,这么狠心?”   花三郎冷笑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那位九千岁到这时候只有先顾自己了,象你这种女人,跟你那主子差不了多少,又怎值得人难舍同情?实在应该让那位华二少留这儿听听,相信他对你也就不会那么痴迷了。”   阴小春道:“你要明白,我跟华家老二的事,是我的私事——”   “的确,是私事,可惜的是,我是华家老三。”   阴小春猛为之一怔:“什么,你是——”   “华剑英,柴玉琼是我二嫂。”   “可是你不是身兼东西两厂——”   “你是个不算笨的人,想想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么?”   阴小春脸色大变,叫道:“好哇!原来你——”   话还没说完,她已腾身而起,疾快地向屋面掠去。   她不能算不够快,换个人还看着让她跑了。   奈何,在她眼前的是华家的三少爷,华剑英,身兼东西两厂总教习的花三郎。   花三郎右掌疾探,闪电似的一把抓住了阴小春的一双玉足,硬生生把她拉了下来。   阴小春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没跑成,嘴里却不干不净:“哎哟!三少爷,你也会这一套呀——”   嘴里说着,另一只玉足已向花三郎当胸踹去。   肌肤细嫩晶莹,猩红蔻丹更动人,握在手中把玩,应是令人销魂,但是如今这只玉足,却能踹碎人五脏六腑,要了人的命去。   可惜的是,她永远不及花三郎快。   花三郎手上一扭,阴小春一个娇躯在惊呼声中转了侧,同时她那一脚也落了空,花三郎另一只手跟着探出,闪动如电已制住了她的四肢穴道,手松之后,阴小春如同一滩烂泥,丝毫也动不得了。   花三郎冷然道:“倩倩,交给你了。”   阴小春心胆欲裂,惊叫道:“求你们——”   花三郎道:“迟了,你曾经放过谁了?”   阴小春还待再说。   肖嫱一双红肿美目直欲喷火,撕裂人心的一声悲呼:“爹——”   弯腰俯身,右掌跟着插下。   阴小春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跟着“扑”地一声同时响起,同时寂然。   再看,肖嫱的一只玉手,已齐腕没入阴小春那玉峰高耸的酥胸,接着往外一扯,鲜红的热血四下狂喷,喷了肖嫱一身。   肖嫱的手里,握着热腾腾、血肉模糊的一团,还在跳动。   阴小春不动了,香消玉殒,一缕芳魂不知飘向何处。   肖嫱双手捧着那颗人心,转身跪下,再度失声痛哭……   花三郎站立一旁,也不禁为之黯然。   良久,良久,肖嫱方始为之收泪住声,扔掉那颗阴小春的人心站起来,身躯一晃,险些倒下去。   花三郎忙伸手扶住,再看肖嫱,脸色苍白,人更见憔悴,虚弱异常,忍不住暗暗一叹道:“让你节哀,即时忘掉过去的不幸,那是白说,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听我的,因为往后还有无数个日子要过。”   肖嫱低声道:“我知道,我会振作的。”   花三郎道:“家里没经收拾以前不能住人,况且只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我送你上我韩大哥那儿暂住些日子——”   肖嫱微微摇头:“不要,我还是住在家里的好,从西厂调几个人来帮忙收拾一下就行了。”   花三郎沉吟一下道:“也好,我这就找他们调人去,不过——”   “不过”什么,他没说出口。   肖嫱幽幽地道:“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活下去,我就会为你活着。”   花三郎握着柔荑紧了紧,道:“我还要上南宫姑娘那儿拐一下去。”   肖嫱看了他一眼,但是没问什么。   花三郎又道:“‘铁血除奸会’能跟她扯上关系,我有点怀疑她的身份。”   肖嫱道:“你去吧!等西厂人到了之后,我会告诉他们怎么收拾的。”   花三郎没再说什么,又紧了紧手中的柔荑,走了。   花三郎先去了西厂,见着了阴海空陈明等人,阴海空相当兴奋,假项刚及花三郎之手,除去了足以取代三厂的劲敌,焉得不兴奋?肖嫱是花三郎的人,兴奋之余焉得不极力拉拢肖嫱,不但是马上派出了人手,而且还是亲自带着人去了。   本来是,身为上司,下属有了这种遭遇,焉能不去慰问一番。   离开了西厂,花三郎就直奔南宫玉住处。   南宫玉的住处,平常很宁静。   今天似乎显得更宁静。   没人在家。   不会,门既然没锁,就一定有人在家。   花三郎轻轻叫了两声,惊动了巧婢小红,小红象只蝴蝶似的从小楼上飞了下来,一问之下,原来是南宫玉在睡觉,那就难怪了。   主人在睡,怎好打扰?   花三郎不得不要走。   小红灵巧会做人,马上拦住了花三郎,娇靥上堆的满是甜笑:“不要紧,您又不是外人,真的走了您,姑娘醒来不骂婢子才怪!”   她连拉带扯,硬把花三郎请上了小楼。   刚上得小楼,里间传出了南宫玉娇慵的话声:“谁在外头?”   小红忙应道:“姑娘,是花爷来了。”   只听里间南宫玉轻“哦”一声,话声带着几许兴奋:“请花爷坐会儿,给花爷沏上茶,我马上出来。”   花三郎不好接话。   小红恭应一声,把花三郎让坐下,又给花三郎沏好了茶,然后又象只蝴蝶似的飞进了里间。   花三郎独自静坐在想,怎么向南宫玉开口,怎么问?   他正自脑中盘旋,还没想出怎么合适,兰麝异香微送,南宫玉已带着小红袅袅行了出来,娥眉淡扫,薄施脂粉,娇靥上还透些红热,的确是小睡方醒。   花三郎连忙站起。   南宫玉微微含笑:“花爷都忙完了。”   好,她倒先提了头儿。   花三郎含笑道:“就是因为忙完了,才赶忙来向姑娘道谢!”   “道谢?”南宫玉眨动着美目,一脸茫然:“跟我道什么谢?”   “没有南宫姑娘那张图,谁也进不了墓道的中枢重地。”   “这我就不敢当了,您谢错了对象,那张图,是人家沈家后人的。”   说着,两个人坐了下来。   “那么这位沈家后人神通广大,居然能搬动‘铁血除奸会’的人假扮掘墓工人。”   “‘铁血除奸会’?什么是‘铁血除奸会’?”   “是一个武林中的组织,个个忠义豪雄,以保国除奸为己任。”   “呃!是一帮江湖莠民。”   “不,忠义豪雄。”   南宫玉疑惑地望花三郎:“这我就不懂了——”   她等着花三郎接话。   花三郎不接话反问:“姑娘不懂什么?”   “满朝文武皆忠良,那来的奸?”   好厉害的南宫玉。   花三郎也不含糊:“古来任何一个朝代,都难免出几个奸佞,倘使没有奸佞,又哪显得出忠良?”   “既然是这样,那就该是‘铁血除奸会’本于会旨,激于义愤,助了那位沈家后人一臂之力了。”   “实际上‘铁血除奸会’对那位沈家后人并没有什么帮助,倒是助了我花三郎一臂之力。”   “呃?这话怎么说?”   “墓中没见什么藏宝,花三郎却破了那帮人的秘密机关!”   “图上标明的有批藏宝,没进入藏宝地之前,谁又知道那批藏宝已经没了呢?”   她还是不承认帮了花三郎的忙。   解释得非常技巧,而且毫无破绽。   “这么说,不是沈家后人跟‘铁血除奸会’有什么关系?”   “大概不是,既是忠义豪雄,既称‘铁血除奸会’,就应以铲除奸佞、拯国之危、济人之难为己任。”   花三郎抓住了一丝破绽。   “这么说,‘铁血除奸会’所以助沈家后人一臂之力,并不是单纯为沈家后人掘宝了。”   “不见得不是,这不也是济人之难吗?”   “巧的是,正碰上了我破除那秘密机关。”   “那恐怕是碰巧了。”   花三郎还待再说。   南宫玉已抢了先:“对了,提起秘密机关,我想起来了,那到底是处什么秘密机关呀!怎么设在人家的祖坟里?”   南宫玉装糊涂。   花三郎只好慨然相告:“是我们九千岁另外秘密训练的一帮人,赋予他们的权势犹在三厂之上。”   南宫玉一惊:“哎哟!您怎么能——您事先知道不知道?”   “知道。”   南宫玉一怔,且又一惊:“知道?您,您这不是存心得罪九千岁吗?”   “是这样!”   “是这样?您怎么能——”   “有什么不能,官场之中,哪有一个不处心积虑铲除政敌的。”   “可是这么一来,九千岁——”   “我们在九千岁面前,是事先毫不知情,九千岁当初瞒着三厂,如今他又怎好怪罪这些不知者?”   “呃!高明。”   “夸奖,更高明的另有其人。”   “您是说——”   “‘铁血除奸会’的那位会主。”   “是么?”   “他帮了我这么大忙,到如今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置人于明处,他自己永远站在暗处,事事可以采取主动,是不是更见高明。”   “嘿!听您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同感。”   花三郎突然问道:“姑娘认识那位沈家后人?”   “认识,当然认识,沈家是京里几百年的老根儿人家。我也在京里住这么多年了,怎么会不认识?”   “这么说,姑娘也见过‘铁血除奸会’的人了?”   南宫玉摇头道:“这倒没有。”   她一口否认,让花三郎难以问下去。   “姑娘虽没见过‘铁血除奸会’的人,恐怕对花三郎我,已经知道得非常透彻了吧!”   南宫玉嫣然一笑道:“当然,朋友交久了,还能不了解么?不过这跟‘铁血除奸会’扯不上什么关系。”   “既是姑娘了解花三郎,又何忍这样对我?”   “我何忍——天!我对花爷您怎么了?”   “姑娘——”   “花爷,我真不懂您何指?”   这位姑娘真行,硬是装糊涂,而且还装得极象,错非花三郎是有把握而来,他一定会怀疑自己是否弄错了。   花三郎苦笑一声道:“姑娘既然实在不懂我说的话何指,那就算了,我刚才跟姑娘所说的任何一句,如今全部收回,全当我没有说——”   南宫玉笑笑截口:“花爷,说出口的话,还能收回么?”   “并不是我要收回,而是姑娘逼我收回。”   “我逼花爷收回?这话怎么说?”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姑娘都不懂,谈既谈不下去,不收回又如何?”   “那么?”南宫玉含笑道:“花爷为什么不换换话题,说些我懂的呢?”   “姑娘拒人于千里之外,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当然有哇,人生在世,日常生活,能谈的话题何止一样,太多了,譬如说,肖姑娘被救出来了——”   花三郎截口道:“姑娘怎么知道,肖嫱被救出来了?”   “我是那么推测,花爷您破了那个地方,为的就是救肖姑娘,如今那个地方已然土崩瓦解,肖姑娘焉有不被救出来的道理?”   “姑娘又怎么能肯定,肖嫱确是被掳了去?”   “这是花爷自己当初所作的推测,难道肖姑娘不是被他们掳了去,没被救出来?难道花爷破那个地方,还有别的目的?”   好厉害的姑娘。   “不,姑娘料事如神,肖嫱确是他们掳了去,确已被救了出来。”   “这就对了,肖姑娘已经被救了出来,我能不能问问花爷,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姑娘何指?”   “我是指肖家所以会遭遇到这种变故,主要的是因为乏人照顾,花爷今后对肖姑娘,是不是要——”   “要”字出口,她就没再说下去,似乎有意等花三郎接下去。   花三郎不懂?当然懂,偏他来个不接反问:“是不是要如何?”   南宫玉微一怔,旋即嫣然而笑:“花爷既让我明说,我也就只好明说了,我是说,花爷是不是该请我们喝杯喜酒了?”   花三郎淡然一笑道:“我不敢!”   南宫玉微愕道:“不敢!花爷您怕什么?”   花三郎道:“肖嫱的父亲被害了,姑娘可知道?”   南宫玉一双美目猛然瞪得老大:“真的!”   花三郎道:“这个时候不宜谈这个,此其一,我破的那个秘密机关,是九千岁暗自设置的,肖嫱虽救出来了,我却得罪了九千岁,福祸难卜,生死不知,怎么敢谈这个,此其二。”   南宫玉娇靥上流露着悲痛神色,沉默半晌才道:“肖姑娘丧父之痛,是可以想见的,任何人在这时候也不会有心情再谈儿女之情,但是九千岁方面,我倒以为花爷不必顾忌。”   “呃,请姑娘明教。”   “或许花爷早已经想到了,只要有项刚在,九千岁便拿花爷您无可奈何。”   “这种事,项总教习恐怕救不了我。”   “九千岁若是有意惩治花爷,花爷您还能到我这儿来做客人?”   “只怕是时辰还没到啊!”   “不,九千岁私自设置这么一处秘密机关,已经是犯了大忌,一经张扬,三厂便无一可用之人,九千岁他应付项总教习,安抚三厂都唯恐不及,怎么还敢惩治花爷您?”   花三郎深深看了南宫玉一眼,道:“但愿如姑娘所说,花三郎若是能幸保一条性命,一定会感激姑娘!”   南宫玉笑笑道:“当不起,恐怕我已经落人后着了。”   南宫玉装糊涂,花三郎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落人后着了,姑娘是说落谁后着了。”   南宫玉道:“花爷出身武林,当知武林中有这么一种说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我看事不会有什么大差错,但是另有还比南宫玉高明的人在啊!”   “我不信还有比姑娘更高明的人。”   “事实证明,确有。”   花三郎还待再说。   南宫玉忽然一转话锋:“对了,肖姑娘确是被那帮人掳走的,而那帮人是九千岁秘密训练的一批,难道说九千岁有假这些人之手,除去肖家父女之心?”   “那倒不是。”花三郎只好实话实说:“而是那帮人的首脑人物,跟肖老有仇,所以劫掳肖家父女,杀害肖老,完全是假公济私。”   南宫玉轻叫道:“有这种事,肖老又是怎么跟那首脑人物结怨的?”   “那首脑人物名叫阴小春,武林人称‘散花天女’,当年为替武林除害,肖老曾把她打落断崖,谁知她竟命大未死!”   他没有提二哥、二嫂的事。   南宫玉也没再问下去,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花三郎目光一凝,逼视南宫玉道:“姑娘,当着你,花三郎说话,可以没有任何顾虑,你知道我是个干什么的,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我诚恳的请求支援与合作。”   南宫玉道:“这一点花爷不必有什么顾虑,有道是,得道多助,只要花爷您做得对,普天下的英雄豪杰,都会或明或暗的给予花爷帮助的。”   “姑娘也愿助我一臂之力么?”   “这种事是人人有责的,对不对!”   “说的是,那我就先谢谢姑娘了。”   “既是做百姓的份内事,我当不起花爷这个‘谢’字。”   花三郎可以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南宫玉是守口如瓶,绝不漏半点口风。   当然,花三郎想到了,人家也许有人家不得已的苦衷,即便是明知道华家的三少爷华剑英当面,人家也不能有所承认。   又坐了一会儿,花三郎告辞走了。   送走了花三郎,扭回头,南宫玉便招了小红的埋怨:“姑娘,您也真是的,明知道他是华三少,您不肯承认!”   南宫玉淡然道:“你别管,我自有我的道理。”   “婢子就想不出您有什么道理,刚才好几回,婢于都忍不住想替您承认。”   “你敢,到了该承认的时候,我自会承认,要是哪一个敢擅作主张,别怪我规法从事。”   南宫玉寒着一张脸,回转了小楼。   小红硬没敢再多说一句,默默地跟在后头。   花三郎怏怏地出了南宫玉住处那扇红门,往胡同口走。   身后,南宫玉住处门边那个胡同口里,悄然转出一个人来。   那个人不是别人,赫然是霸王项刚。   项刚的脸色很阴沉,但是一双环目之中,闪动着吓人的光芒。   可惜,花三郎此刻心里有事,没察觉。   其实,项霸王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就是花三郎心里没事,他也未必能觉察出。   花三郎出胡同口,顺着大街回肖府。   天不从人愿,刚走没多远,就有个英挺汉子从街旁过来拦住了他:“花总教习。”   花三郎藉着微一怔神之际打量那人,一时间他竟没能看出那人的来路,他点了头:“不错,花三郎。”   那人道:“故人相邀,请移驾一会。”   花三郎又一怔:“故人?”   “花总教习,去了就知道了!”   那人转身行去。   花三郎可不怕谁,眉梢微一扬,跟了上去。穿大街,走小胡同,好走一阵,最后停在一座不大的四合院之前。   四合院不大,但看外貌,门、墙无一不讲究,无一不精巧,一看可知,这座四合院的主人绝不是寻常人。   英挺汉子举手叩门,笃、笃、笃三下,颇有节奏。   旋即两扇朱漆大门开开了。   开门的,是两个妙龄少女,长得还都挺不错,衣着、举止,一看就知道出身大家。   两名妙龄少女看了花三郎一眼,没说话。   英挺汉子道:“请跟我来。”(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他迈步往里行去。   花三郎跟在后头,边走边四下打量。   这户人家,麻雀虽小,可是五脏俱全,而且的确讲究,的确精巧,但就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也看不见人影。   花三郎正暗暗纳闷,人已跟着前行英挺汉子走进上房。   上房里,摆设考究雅致,只是仍不见人影。   英挺汉子一声:“请稍候!”   微一躬身,退了出来。   这是什么所在,又是什么意思。   花三郎正想叫住他,突然一阵环珮叮当声传了出来,紧接着,是一阵醉人的兰麝幽香。   这阵幽香方自人鼻,上房里,已从后头走进一个人儿来。   她,云发高挽,环珮低垂,风华绝代,国色天姿。   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那位大公主。   往昔的逼人英气不见了,如今有的,只是雍容的气度,慑人的美艳、动人的娇柔。   连花三郎都为之看呆了。   大公主轻启朱唇,低声笑问:“怎么,不认识故人了?”   花三郎忙定神躬身:“卑职花三郎,见过大公主。”   “别跟我客气,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俗礼。”   大公主袅袅走过来坐下,轻抬皓腕,纤纤柔荑,根根似玉:“你也坐。”   “大公主面前——”   “本来挺洒脱豪放个人,怎么一下子拘谨起来了,就算我赐座吧!”   “谢大公主。”   花三郎一躬身,上前坐下。   大公主看了看花三郎:“知道我为什么邀你见面么?”   “卑职冒昧,还请大公主明示。”   “因为你破了刘瑾的秘密机关。”   花三郎只呃了一声,没说什么。   “你有大功于朝廷,于朱家,要我怎么谢你?”   “卑职不敢,大公主知道,卑职是为了自己。”   “你是指肖家父女?”   “是的。”   “我不这么想。”   “这是实情。”   “恐怕不是。”   “卑职不敢置辩。”   “这不是辩不辩的问题,我有理由支持我的说法。”   “大公主明示!”   “你身兼东西两厂总教习,是刘瑾的下属,要是没有别的理由支持你,你绝不会为肖家父女去触怒刘瑾。”   “卑职原不知道那是九千岁设置的秘密机关。”   “你说谎,曾记得你要我派出人手,引诱他们现身,表示你已经胸有成竹,既是这样,你不会没有摸清楚他们的来龙去脉。”   “若是卑职摸清他们的来龙去脉,也就不敢奏请大公主派出人手诱敌了。”   “你很会说话,但是我还有理由。”   “大公主还有什么理由?”   大公主没马上回答,凝目望了花三郎片刻,然后,脸色渐趋肃穆,道:“我不骗你,我确实还有理由,原来这些理由在我心里还飘浮不定,但是你近日来的作为,已经使这飘浮不定的理由肯定了,我有自信,我不会看错你,可是有时候,对某些人,有些个话并不一定非直接了当说出来不可,你懂我的意思?”   花三郎心头连跳了几跳,他懂,他怎么不懂,但是他不能承认他懂,他道:“还请大公主明示。”   “你非要我明说不可。”   “如果大公主想让卑职懂,恐怕大公主非明说不可。”   “你真要我明说。”   花三郎的一颗心,现在是揪着的,而且揪得很紧,他生怕大公主说些他难以招架的,但是事已至今,他又不能不咬牙撑到底,他暗吸一口气,道:“除非大公主并不是非要卑职懂不可。”   “好厉害!”大公主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道:“你倒反客为主了,既是这样,那就算我非让你懂不可吧——”   顿了顿,接着:“我认为,你进入东西两厂供职,是有目的的。”   花三郎微一笑道:“回大公主,芸芸众生,忙忙碌碌,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大公主摇头道:“不,也许你是芸芸众生中,唯一例外,你既不为名,也不为利。”   花三郎为之笑笑,当然,这笑是装出来的:“难不成,卑职是为了好玩儿。”   大公主淡然一笑:“你不要跟我耍赖皮,自从你要我派出人手诱敌之后,我就开始对你展开了调查,我不但充分掌握了你来京后的一切,而且对你知道得相当清楚——”   “呃?”   “你来处不明。”   “不,大公主,卑职来自江湖。”   “江湖过于辽阔,太大了些。”   “卑职来自——”   “不管你从哪儿来,以你所具有的条件,你不该是个默默无名,鲜为人知的人,偏偏,花三郎这三个字,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是大公主没打听对地方。”   “不要强词夺理跟我狡辩。”   “卑职不敢!”   “你在天桥有个朋友,你那个朋友,我摸不清他的来历,不过我确知他是个隐于市的英雄豪杰,血性汉子——”   “谢谢大公主对卑职朋友的夸奖,卑职兴有荣焉。”   “象他那么个人,绝不可能有个供职于三厂的朋友。”   “看来,大公主调查得不能算清楚。”   “为什么?”   “如果大公主调查得够清楚,就应该知道,卑职那个朋友还有个女儿,父女俩对卑职都不太谅解,做父亲的老于世故,还顾念当年的交情,没有马上翻脸,但做女儿的毕竟年轻,年轻而气盛,悲怒之下,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大公主凝目道:“我知道你那位朋友有个方长成的闺女,小姑娘正在似懂非懂的年纪,只是我怎么听说,她是为一个情字而出走。”   花三郎心头猛跳,脸上也猛为之一热:“只是不知这个情字,她为的是谁!”   “你以为她是为谁?”   “卑职跟她父亲兄弟相称,长她一辈,至少不会是卑职。”   “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卑职是实情实话。”   “由于替朋友出头,因而结识了肖嫱,于是就想尽办法往肖家钻——”   “大公主这是冤枉卑职,卑职进入肖家,完全是误打误撞的巧合,其实就算如大公主所说,应该也不为过,供职东西两厂,权势两大,还可图异日之飞黄腾达,荣华富贵,胜似浪荡江湖百倍,试问又有哪一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拼命钻营。”   “你不是,你另有目的。”   “仍请大公主明示。”   “我不愿意轻易出口,我有理由支持我的说法,不必多举,只一样就够了,如果你真是为刘瑾做事,我绝不可能安稳到今天。”   “大公主显然是指告密。”   “不错。”   花三郎笑了:“大公主,卑职还不至于那么傻,果如大公主所说,一且事发,卑职绝不敢相信,有人会把卑职一个小小的两厂教习,看得比金枝玉叶的大公主还重。”   大公主黛眉微微一扬,道:“你倒是防得滴水不透啊,不过没有用,我从来对自己的眼光很自信,我绝不会看错你。”   花三郎目光一凝道:“大公主要是有意杀卑职,何不现在自己下手。”   “我有意杀你?谁说的,我怎么会有意杀你。”   “那么大公主有没有想到,大公主非拿顶帽子往卑职头上扣,这件事若传进九千岁耳朵里,您想卑职会落个什么样的罪名。”   “你放心,我做事很有分寸,刘瑾不会知道,绝不可能。”   “谢谢大公主的恩典!”   “为什么你信不过我,连我这个公主都信不过,你要我派出人手诱敌,已经显示是你相信我了——”   “大公主贵为皇族,大明朝的江山本是皇家的,不论什么人,不论什么事,有什么能信不过大公主的?无如卑职并不如大公主的想象,卑职何来天胆,敢冒充承认?”   大公主的娇靥上,浮现起一丝幽怨之色,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道:“好吧!既然你坚不承认,我也不便再强人所难,我打算对你有所奖赏——”   “卑职不敢,无功不敢受禄。”   “不管怎么说,你打击了刘瑾,就算对我有功。”   花三郎忙站起:“大公主要是这么说,卑职就更不敢领受大公主的好意了,这要是让九千岁知道,物证确凿,卑职岂不是连个置辩的余地都没有了么?”   大公主缓缓站起,一双美目紧瞪在花三郎脸上,旋即轻轻一笑道:“好吧,我不让你为难,你走吧,你不可永远瞒我,有一天,我希望你能用另一个身份再跟我见面。”   花三郎对后面的话,未作答复:“卑职告退。”   深深一礼,行了出去。   大公主没动,没说话,望着花三郎那颀长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复杂得让人难以体会万一,直到花三郎的背影从她视线里消失——   出了那两扇朱漆大门,听见背后的关门声,花三郎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有如释重负之感。   他真能“如释重负”吗?   刚到胡同口,从旁边靠过来一个人,赫然是南宫玉的老车把式。   花三郎刚一怔,老车把式已然道:“花爷,您可真难等啊!”   花三郎定定神道:“老人家有事?”   “您刚不是上我们那儿了么——”   “是啊!”   “您刚走,项爷就来把我们姑娘接去了,没一会儿项爷又派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是给您的,务必尽快的交到您手里——”   “呃!信呢?”   老车把式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花三郎,信是封着的,信封上写的是“烦交花总教习亲启”。   花三郎拆开信封,抽出信笺。   信笺是总教习府的专用信笺。   信笺上只写了几个字:“请速至‘忠烈祠’一会。”   既没上款,也没下款。   花三郎怔了一怔。   这是什么事,项霸王怎么约他上“忠烈祠”一会?   项刚既然这么约他,定然是有急事,焉有不去之理?谢了老车把式一声,跟老车把式分手了。   走远了,才想起,老车把式怎么会知道他上哪儿去了,而赶来等在胡同口送信。   心里越发肯定,他对南宫玉的看法没有错。   一路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到了“忠烈祠”。   “忠烈祠”就是“文丞相祠”,在府学胡同,顺天府学之邻,远在安定门大街有“育贤坊”大牌楼,胡同东口有“忠烈祠”匾额,入小门有“文丞相祠”匾额。   何以在此偏狭处设祠?   原来这儿就是柴市,也就是文丞相殉国归天之处。   永乐六年,北京按察副史刘松受命建祠,入口处有“万古纲常”匾额,两旁有名家所撰的楹联:“敌国仰威名,一片丹忱昭史册,法天留策封,千秋正气壮山河。”   神座之右有联云:“正气常存,殂豆至今尊帝里,孤忠立极,神灵宜近接黉宫。”其后另有一联曰:“南京状元宰相,西江孝子忠臣。”   著名正气歌全文书于屏风之一,笔势飞舞,潇洒明快兼而有之。   花三郎一进祠堂就看见了项刚,项刚只一个人,背着手面外而立,脸色有点凝重,凝重之中流露威严。   花三郎一眼就觉出不对:“项爷,有事?”   项刚微一点头:“有事!”   “什么事?”   “你知道我接走了南宫?”   “知道了,听那位赶车老人家说的。”   项刚没再说话,背着手来回踱步。,   花三郎有点诧异,但是他没有问。   半响,项刚突然停了步,道:“我把她扣起来了!”   花三郎一怔:“您,您怎么说?”   “我把她扣起来了。”   花三郎心头震动:“项爷,您,您这是为什么?”   项刚转脸花三郎,目光如炬逼人:“你应该知道。”   花三郎又一怔:“项爷——”   “老弟,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到现在我还拿你当朋友,也希望你能象我对你一样对我。”   花三郎道:“项爷,花三郎又何只拿您当朋友?”   “那么你就该承认,你知道为什么?”   花三郎为之默然,事到如今,他不想瞒项刚,但是事实上他又不能承认。   沉默了一下,他才道:“项爷,您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她的身份不寻常。”   “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   “您以为她是什么样的身份?”   “她不肯告诉我,我也不能肯定,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我只知道她的身份不寻常也就够了。”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让你带她走,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我?”   “是你!”   “项爷——”   “老弟,别忘了,我还拿你当朋友,我还珍惜这份交情!”   “可是怎么也轮不到我带去。”   “要是你不带她走,我只有一条路,亲手跟他们拼个死活。”   “我?”   “老弟,我也知道了,你的身份也不寻常。”   花三郎心神猛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项刚道:“你怎么说,答应不答应?”   花三郎定了定神,道:“项爷,您没有弄错吧!”   “但愿我是弄错了。”   “也许您真——”   “老弟,你不必存希望了,南宫已经亲口承认了。”   “她承认——”   “她承认她的身份不寻常,她承认她是为九千岁而来,别的我没有多问,其实这就够了。”   “那么我——”   “从这次事件以后,我同时发现了你们两个,百密难免一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花三郎吸了一口气:“那么,您也不问我——”   “不必多问,我只知道你身份不寻常,来意不单纯,也就够了。”   花三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项刚浓眉轩动,接着又道:“我把你们俩当做平生少有的知己,而你们却都险些陷我于不仁不义,老弟台,我项刚没有动用三厂的任何一个人,是以私人身份逼你们两个走,自问已经很对得起朋友了。”   面对如此豪雄,这般朋友,再入耳这番话,花三郎忍不住为之一阵激动:“项爷,我知道,您仁义过天,对您,我只有敬佩!”   “那么,过去的我不愿再谈,但愿从现在起,你别让我为难。”   “您是说,如果我答应马上离京——”   “带她一块儿走。”   “大家还是朋友,过去的您可以不追究。”   “不错!”   “要不然——”   “要不然咱们就借这文丞相祠放手一搏,只要你能让项刚血溅尸横,项刚自然也就撒手不管了。”   “项爷,这是为什么?”   “我不计较个人,只要是我项刚的朋友,哪怕就是扎项刚三刀六眼,项刚也绝没一句怨言,但是只要我项刚站着一天,在三厂一天,我就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九千岁。”   “项爷,刘瑾的一切,不用我说,您最清楚。”   “我清楚,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欺天子,压诸侯,可以称得上祸国殃民,朝廷想除他,天下百姓无不想吃他的肉。”   “那么项爷,象您这样的顶天立地盖世豪雄,怎么还——”   “一句话,我欠人家的,遵先人遗嘱,拿这条命报刘瑾!”   “项爷,那是私人恩怨!”   “我知道。”   “大明朝的安危,天下百姓的福祸,远超过私人恩怨。”   “不用你说,这道理我懂,但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我项刚一个出身江湖的平凡人,但求个人的恩怨分明,人可以欠我,我绝不欠人,于愿已足!”   “这样,项爷,恕我直言,您算不得真正大英雄。”   项刚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项刚不敢奢求什么真正大英雄,天地中的蜉蝣,沧海中的一粟,做个平平凡凡的人,也就够了。”   “项爷——”   “你不必再多说了,今天我要是听得进你的话,早在昔日项刚就离开三厂了,甚至我根本就不会投到三厂来。”   “项爷,象您,不该分不清大义——”   “不是分不清,而是不敢奢求,但求保全个人的一个义字,我就知足了。”   “项爷,您这么做,算不得保全——”   “老弟,”项刚摆摆手,道:“不必再多说什么,只告诉我一句就够了,你答应不答应带她走?”   花三郎扬扬眉道:“项爷,该带她走的,是您而不是我!”   “不,是你。”   “项爷,众所周知,南宫玉是您的红粉知己。”   “可是只有我知道,她只拿我当朋友,心里有的,是你而不是我。”   花三郎心神猛震:“您怎么能这么说。”   “有什么不能的,项刚也许粗了些,但是并不意味傻。”   “不,项爷——”   “容易,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当面问问她。”   花三郎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老弟,不论什么事,勉强了都不好,尤其情之一事,更是丝毫勉强不得。”   花三郎暗一咬牙,道:“就算如您所说,可是我已有肖嫱——”   “老弟,你自己去处理,这种伤脑筋的事,是你的,不是我的。”   项刚微微地笑了笑。   花三郎也报以一笑,但笑得苦,笑得勉强。   “别耗了,走吧!回去带肖嫱,我把南宫送出城。”   花三郎全身热血猛往上一涌:“不,项爷,我不能。”   “你不能?”   “只要刘瑾在一天,我就一天不能走。”   “我刚说过,只要我项刚在京一天,我就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九千岁。”   “这样,项爷,您我的立场是对立的。”   “不对立是有一个办法,马上带南宫跟肖嫱离京,否则的话,老弟,你就要先撂倒项刚。”   花三郎凝目望项刚,心胸之中为之天人交战,一阵阵的激动汹涌澎湃如怒涛狂澜。   这么一位豪杰,这么一位朋友,花三郎怎么能跟他作生死的搏斗?怎么忍心出手?   但是,情势逼人,项刚向来是说一句算一句的,如不先通过项霸王这一关,绝难动得刘瑾毫发。   怎么办?   能怎么办?   该怎么办?   花三郎激动之余,不住暗暗自问。   他不能伤害这么一个朋友,因为这个朋友对他仁至义尽。   但是,如不伤害这个朋友,他就有负重托,难以完成任务,愧对朝廷跟天下万民。   果真如此,他跟项刚的难顾大义,又有什么分别。   至此,他才知道,有时候顾全大义都是一件难事。   自己如此,项刚的心情可想而知,又怎么能责怪这位朋友?   当然,他可以不顾一切先放倒项刚,这不难,而且也是千对万对的,除了自己的良心,几乎挑不出一个人会怪他。   但是,他真能这么做么?   而,不这么做,又该怎么办呢?   项刚的神色很平静,很安详,凝望着花三郎,一动不动,沉稳得象一座山。   渐渐地,花三郎转趋平静,他说了话:“项爷,能不能让我先见见南宫姑娘。”   “为什么一定要先见她。”   “我可以走,总得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   项刚迟疑了一下,微点头:“好吧,跟我走。”   项刚带着花三郎走出了忠烈祠。   两个人都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走的方向,走的路,似乎是直奔项刚的总教习府。   果然不错,是总教习府。   应门的是鲁俊,看见花三郎,他为之一怔,旋即躬了身:“花爷!”   花三郎点头示意。   项刚道:“他们三个还在守着?”   鲁俊道:“是的。”   项刚转望花三郎:“再有几个象他们三个那样的,也看不住一个南宫,不过南宫亲口答应我不走,她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花三郎没说话,他能说什么?   项刚随又转向鲁俊:“陪花爷去见南宫姑娘。”   “是!”鲁俊一躬身:“花爷请。”   鲁俊陪着花三郎走了,往后去了。   项刚站着没动。   鲁俊陪着花三郎直到项刚的书房门口。   盖明、马骏、海鹏三个就站在书房门口,见着花三郎齐躬身:“花爷!”   鲁俊道:“南宫姑娘就在里头,您请!”   花三郎点头示意,道:“四位是不是可以回避一下?”   鲁俊道:“应当。”   一躬身四个人都走了。   花三郎知道,项刚这四个护卫,无论心性、为人、完完全全跟项刚一样,既然答应回避,就绝不会再折回来,于是,他转身进了书房。   南宫玉在书房里,坐着正在看书,看的是一部《春秋》,镇定得完全象个没事人儿。   看见花三郎进来,她合上书,含笑站起:“探监来了!”   花三郎笑笑:“这么说,似乎有点冤枉项爷。”   “坐。”   两个人落了座,花三郎看了桌上的《春秋》一眼。   南宫玉笑笑道:“看《春秋》,聊表我的心意。”   “姑娘错了,我不是来做说客的。”   “呃!”   “我的处境跟姑娘一样,项爷逼我走,马上离京。”   “真的?”南宫玉脸泛震惊之色。   “而且是要带姑娘一块儿走。”   “呃!有这种事?”   花三郎没说话。   南宫玉娇靥上突泛一阵红:“你怎么说?”   “姑娘现在是不是可以不必瞒人了?”   南宫玉很快地恢复平静:“你想的,对了。”   “那么,谢谢会主以往对我的帮忙!”   “应该的,尤其能为华三少效劳,是本会的荣宠。”   “姑娘,华剑英担当不起。”   “我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贵会的几位老人家,没有动静?”   “没有我的话,他们不会,我不能那样对项刚。”   “那么姑娘打算怎么办?”   “我能有选择,还是你能有?”   “我不知道姑娘怎么样,事实上我是不能走,绝不能,只要刘瑾还在一天。”   “我知道。”   “但是我也绝不能伤害项刚,如今唯一的办法,是姑娘帮我一个忙。”   南宫玉微一怔:“我!我能帮你什么忙?”   “也只有姑娘才能帮得上这个忙。”   “你说,只要我做得到,无不尽心尽力。”   “请姑娘跟我一块儿走。”   南宫玉娇靥上又一红:“你的意思不会是——”   花三郎也觉窘迫:“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请姑娘容许以后再谈。”   南宫玉看看花三郎:“可以。”   “那么姑娘是否也答应——”   “我不信你是走!”   “本就不是,不过这是两全其美的唯一办法。”   “能如天下百姓所愿?”   “我只能说尽心尽力。”   “能不伤害项刚?”   “姑娘,我更不愿意伤害他。”   “能不能先让我知道一下,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任务,不是刺杀刘瑾,毕竟他是朝廷的官员,我若是刺杀他,即使能大快人心,那也是触犯国法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任务是搜集刘瑾的罪证,象他这么一个巨奸大恶,作奸犯科,擢发难数,而他的所作所为,必然有罪证存在,我只要能掌握这些罪证,经由适当的人呈交当今,绳之以国法,一方面照样可以如天下百姓的愿,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天下百姓知道,圣上英明,不会被长久蒙蔽。”   “你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必绳刘贼以国法,而不以私自行刺的行为犯禁。”   “但是明确的物证却难以掌握,尽管我知道刘贼于某秘密处所必定藏有罪证,但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探听出他的罪证究竟藏于何处。”   南官玉道:“在这方面,我倒微有所得。”   花三郎忙道:“呃,什么地方?”   “原来我推测,有两个地方可能。”   “哪两个地方?”   南宫玉道:“一个就是沈家祖坟那有藏宝的中枢重地,如今刘贼设置在那儿的秘密机关已被破,沈家祖上的藏宝,也被刘贼偷盗一空,这个地方已经是不可能了。”   “那么另一个地方呢?”   “另外一个地方,恐怕你也想得到。”   花三郎道:“内行厂?”   南宫玉点头道:“不错。”   “姑娘怎么知道——”   “你又是怎么想到的?”   花三郎道:“内行厂禁卫之森严,犹胜皇宫大内,再也没有第二个地方,比内行厂更安全,更适合的了。”   “这不就是了吗!”   花三郎摇头道:“恕我直言,这些理由还不够。”   “怎么不够?”   “盗取刘贼罪证的事,只有一次机会,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只许成,不许败,没有十分的把握,绝不能冒然行动,所以必须十拿十稳地知道他藏罪证的地点不可。”   南宫玉点头道:“这倒也是——”   她黛眉微微一皱,略一沉吟,突然凝目接道:“内行厂中,刘贼一共设有三处秘室,你知道吗?”   “我知道一定有秘室,却不知道有三处之多。”   “项刚没告诉过你?”   “没有。”   南宫玉摇摇头道:“可怜的项刚,恐怕连他都不知道。”   “要是连项刚都不知道,姑娘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我不是从项刚那儿得来的消息,消息来自金五老,五老是从他胞兄金如山那儿得来的一点端倪,据说三处秘室中,有一处仿‘豹房’,除了刘贼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进去过,当然,对刘贼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禁地。”   花三郎心头一阵急跳:“如果消息是来自金如山,那一定可靠,因为,刘贼对金如山太特殊了。”   “刘贼跟金如山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花三郎道:“我也这么想!”   微一沉吟,接问道:“那么姑娘以为……”   “依你看呢?”   花三郎沉吟良久,才道:“内行厂中如果真有这么一处所在,那的确可能是刘贼藏罪证的地方,但是……”   他住口不言,没有接着说下去。   南宫玉道:“但是想接近那个地方,几乎是不可能,是不是?”   “的确,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盗取到刘贼的罪证,要不然一旦惊动刘贼,那是逼他提前造反,真要演变到那地步,以他三厂的实力,加上他的党羽,是可轻易控制京城,绝不是你我一两个人可以阻挡的。”   南宫玉神情凝重,点头道:“我有同感,官家要想诛除刘瑾,必须乘其无备,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一举杀了他,如刘瑾一旦伏诛,三厂在群龙无首的情形下,也就不敢有所蠢动了。”   花三郎道:“必得有个办法,能点尘不惊的进入秘室,掌握住刘贼的罪证才好。”   南宫玉没说话,显然她在思忖良策。   花三郎也自皱眉沉思,默然未语。   霎时,这间书房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在寂静之中,花三郎站了起来,背着手踱步。   南宫玉坐着没动,但是她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模样儿无限娇慵,十分动人。   当然,此时此地,她绝没意思让花三郎欣赏。   正事当前,花三郎也没心情去欣赏。   又是半晌过去。   南宫玉突然坐直了:“我想起来了……”   花三郎连忙停步转身,凝目望南宫玉:“姑娘……”   南宫玉道:“玲珑。”   花三郎猛一怔:“玲珑?”   “不错,你忘了玲珑?”   花三郎定了定神:“姑娘的意思是说……”   “玲珑可以担当大任。”   花三郎道:“她还是个小孩……”   “你是护她,还是对她的认识不够?”   “姑娘,护她,我不能不承认有点,但是这等大事,关系着朝廷安危,成败系于她一身,万一事败,牺牲她还属小事,我怎么对得起大明朝跟天下百姓。”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认为你是多虑。”   “我多虑?”   “不错,玲珑的年纪比你我都小,但是自小跟着乃父寄迹江湖,江湖的磨练,使她的经验足以应付一切,她有胆识,富机智,能经由五城兵马司进入内行厂,邀得刘瑾宠爱,收为干女儿,加衔公主,这,有几个你所谓的小孩子能做到。”   花三郎没说话。   想想,南宫玉的话不无道理,而且这道理毫不牵强。   沉默了片刻,他才道:“姑娘的意思,是让她进入密室——”   “让她进入密室可以,让她接应你我也可以。”   花三郎脸色一转肃穆:“这个办法或许可行——”   南宫玉正色道:“不是或许,而是只有这一个办法。”   “但是我得先问问我韩大哥愿不愿意让玲珑这么做,还得再问问玲珑自己敢不敢担当此一大任。”   “那当然,女儿是人家的,玲珑也不是你我。”   “这些事必须在离京以后进行,你我什么时候走?”   “只要如天下百姓的愿,随时可以走。”   “好,那咱们现在就走,我让他们知会项刚。”   转身开门走出书房,站在廊檐下扬声道:“请哪位过来一下。”   衣服飘风之声破空,鲁俊、盖明如飞掠到,檐外躬身道:“花爷,鲁俊、盖明在。”   花三郎道:“请奉知项爷,南宫姑娘跟我,马上出城。”   鲁俊、盖明一怔,方恭声答应。   项霸王脸色肃穆,带着海鹏、马骏走了过来,沉声道:“备车。”   “不用了。”银铃般清脆悦耳一声,书房里走出了南宫玉,她跟花三郎站个并肩。   项刚虎目奇光暴闪,脸色也为之一变,但在刹那之间又恢复了正常。   只听南宫玉接着说道:“项爷忘了,我自己有车。”   项刚面无表情:“也好,朋友一场,容我送两位一程,只是不知道那么多人,一辆车坐得下不?”   显然,项霸王是提醒南宫玉,凡是跟她有关的人,都得带走。   南宫玉何许人,岂有听不出的道理,微微一笑,道:“这个项爷放心,该坐车的坐车,该走路的走路,我保证,不会少走一个。”   项刚浓眉微微轩动一下,侧身摆手:“那么,请。”   花三郎、南宫玉并肩走了过去。   花三郎不愿意太刺激项刚。   偏偏南宫玉既不超前,也不落后,非跟他走并肩不可。   而,这次,项刚的脸色似乎没什么异状,   花三郎、南宫玉并肩走在前。   项霸王带着他的四护卫跟在后。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出一点声音。   只有沙沙的脚步声。   一行人之间,静寂得令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到了前院,南宫玉突然停了步。   她一停,花三郎、项刚等自然跟着停下。   只听南宫玉道:“麻烦哪位——”   随听项刚接口道:“把南宫姑娘的车给叫来,往西、第三条胡同南口。”   南宫玉行。   项霸王也不含糊。   鲁俊应声飞步而走。   南宫玉微笑望项刚:“谢谢项爷。”   项刚淡然道:“不用客气。”   一顿道:“盖明,备马。”   盖明恭应一声,飞掠往后。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二十四章 反间     转眼工夫之后,鲁俊进来禀报:马车到了门口。   适时,盖明也拉着五匹坐骑来到。   走出霸王府的大门,马车当门停靠,老车把式手握皮鞭高坐车辕。   两名巧婢跳下车把南宫玉扶了上去,临上车时,南宫玉扭回头道:“花爷也请上来吧,难免挤一点儿,可只有委屈了。”   花三郎道:“好说,我坐车辕吧。”   他飞身跳上车辕,坐在老车把式身旁。   只听南宫玉在车内道:“老爹,传令出去,所有兄弟,一律跟我马车出城离京。”   老车把式恭应一声,探手入怀摸一把,往上一抖,只见一道五彩光华冲天而起,至空中高处爆为一篷,然后满天花雨般冉冉飘落。   随听南宫玉一声轻喝:“走。”   老车把式沉喝抖鞭,鞭梢儿脆响声中,车轮转动,马车驰了出去。   项刚带四护卫翻身上马,紧随车后。   马车驰上大街,南宫玉道:“老爹,拐一下肖府,花爷还要接肖姑娘。”   “是!”   南宫玉想得真周到。   老车把式恭应声中,马车拐了弯儿。   车抵肖府大门外停住,花三郎跳下车辕径入大门。   刚进后院,肖嫱从水榭里迎了出来,她没有说话。   花三郎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静听之际,肖姑娘脸色连变,等到花三郎把话说完,她淡然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   “当然是跟我走。”   “我不走行么?”   “你不走,为什么?”   “反正你还要折回来,难道你不需要帮手。”   “就算我需要帮手,现在你也得跟我走,项刚绝不允许你留在这儿。”   “我原是三厂的人。”   “可是现在你已是华家的人了。”   肖嫱失色的嘴唇微微启动,欲言又止,随即她点了头:“好吧。”   说完了这句话,她缓慢转动身躯,失神的美眸,如今更象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雾,缓慢地扫视着眼前这残破、而且久乏人整理的花园。   花三郎心里也不免为之一阵黯然,道:“要是你愿意,将来可以回来住。”   “不,”肖嫱微一摇头,说道:“我对这儿,并没有太多的留恋,毕竟这儿不是我的故居,只是一个客居京里、暂且寄身的地方,真要说起来,这儿反倒是我父女走错人生旅程的一个转折点,不过,人总是人,到底在这儿住了些时日!”   花三郎望望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缓步向外行走。   肖嫱也没说话,默默地跟了出去。   从后院往前走,这一路上,肖嫱没再对身旁的庭院,甚至一草一木,再多投一瞥。   出了肖府的大门,看见了高坐马上的项刚,肖嫱微施一礼,还叫了声:“项爷。”   项刚鞍上欠身:“姑娘别多礼了,请上车吧。”   肖嫱低应一声,花三郎伸手把她扶上了车,车里的南宫玉亲自探出皓腕,把她扶了进去。   两个人都没说话。   此时此地,又有什么话好说?   花三郎登上车辕:“老人家,走吧。”   老车把式抖缰挥鞭,马车又驰动了。   项刚带着四护卫送朋友,尽管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是他送得还真不近。   看着已离京城五六十里,车后的项刚还没留步的意思。   花三郎暗示车把式靠官道停了下来。   车一停,项刚等自然也就跟着停下。   花三郎跳下车辕,迎着项刚道:“项爷是不是可以请回了?”   项刚道:“我随时可以回头,只等老弟你一句话。”   花三郎当然懂项刚等的是哪一句话,当即道:“项爷放心,我既然走了,就不会再回头。”   项刚道:“你我之间,有这一句就够了,还望老弟你珍惜这段不平凡的交情。”   一声沉喝:“鲁俊,咱们走。”   五人五骑,拉转马头,铁蹄翻飞,扬起一阵尘土,飞驰而去。   花三郎默默地站在那儿,心情沉重得很,一直望着那五人五骑,成了五点小黑点了,然后,他怀着沉重的心情登上车辕,道:“老人家,走。”   老车把式一怔:“三少爷,咱们还——”   花三郎道:“项刚如此待我,至少我得让他颜面上好看些。”   只听车里南宫玉道:“老爹,听三少爷的。”   “是。”   老车把式恭应一声,抖缰挥鞭,马车又顺着官道往前驰去。   行行重行行,约莫又往前走了近十里,一条小路往旁岔去,岔路的尽头,有座小小的村落。   花三郎抬手一指道:“老爹,上小路。”   老车把式当即拉偏缰绳,马车驰上了小路。   两三里距离转眼间已到,看看村口在望,老车把式问道:“三少爷,咱们是径直进村去,还是——”   花三郎道:“进去。”   老车把式二话没说,赶着马车驰进村口。   的确是片小村落,算算住户总共不过二三十家,十成十是庄稼人。   种庄稼的农人,靠双手,凭劳力养活一家老小,知足而常乐,而且真真正正的与世无争,这当儿又都正在下田的时候,所以小村子里显得十分宁静,宁静得鸡鸣狗叫都听不见。   靠村东有片密树林,占地比这片村于都大。   花三郎道:“老爹,咱们到树林那边去。”   老车把式当即拉转马头。   车抵树林外,老车把式不等招呼,直把马车赶进树林停下。   这片树林的确够密的,人在里头都不容易看见外头,浓荫蔽天,跟外头象差了一个季节。   花三郎跳下车辕,南宫玉也带着两名巧婢扶着肖嫱下了车。   南宫玉道:“你是打算就停在这儿?”   花三郎:“我打算在这儿歇着等天黑,然后折回去。”   南宫玉四下看了看,道:“这儿挺不错的,那就在这儿歇着吧。”   转向两名巧婢道:“上车去把垫子拿下来坐。”   两名巧婢当即上车拿下几个软垫放在地上,几个人先后坐了下去。   地上有地毯似的浓密小草,再加上垫子是软的,坐着挺舒服的。   花三郎道:“姑娘,贵会中的诸老跟弟兄,什么时候可以到?”   南宫玉道:“他们一直都是分散几路,暗中跟随着马车,没有我的话,他们是不会现身走近的。”   “那么就请姑娘知会他们诸位一声,请他们在一里的范围之内放哨,并且不可有任何擅自行动。”   南宫玉微一点头:“老爹。”   老车把式矫挺的身手,恭应声中,人已窜出树林不见。   南宫玉道:“你打算怎么办?”   “折回去找玲珑。”   “是你一个人折回去?”   “人多惹眼,不见得好办事。”   “难道你就不需要任何接应?”   “有那位韩大哥接应,已经足够了。”   肖嫱香唇启动,欲言又止。   南宫玉道:“那么铁血除奸会,又除的什么奸?”   “为今之计,只有找玲珑这一条好走,既然只有这一条路,又何必劳师动众。”   花三郎据实而道:“不管谁能除奸,对大明朝廷及天下百姓,应该都是一样的,姑娘又何必分那么清楚。不过姑娘若是坚欲参与行动,我当然也不便阻拦。”   南宫玉看了看他道:“干吗这么说,干脆让我听你的不就好了吗?”   “虽然同为除奸,华剑英是个人行动,贵会则有组织,姑娘乃一会之主,我怎么敢。”   “三少爷太客气了,别忘了,我是跟你出来的。”   当着肖嫱,花三郎不免有点窘,他知道南宫玉是个厉害姑娘,惹她心里不痛快,会落个招架不住,所以他没再敢说什么。   好在,南宫玉也只是点到为止,见好就收。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天又晚了。   老车把式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弟兄,扛着两大口袋的吃喝。   还真周到。   在这浓密的树林中,坐在如茵的草地上吃喝,虽然是别有情趣,但如今毕竟不是探幽揽胜的游玩时刻,一顿吃喝草草应付了。   红日西斜,林内更暗。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花三郎站了起来:“我该走了。”   南宫玉、肖嫱跟着站起,南宫玉道:“真不要任何接应?”   “真不要,我走之后,你们也请马上启程,京城北边十里之处等我。”   “看样子,你是打算事完就回家去了。”   “是的,事完了,就没必要再在京里待下去了。”   “能除了刘瑾,那是有大功于国,你不打算候旨传宣受些——”   花三郎淡然一笑:“华家人根在武林,人也永远在武林,我无意求那些,也无意受那些。”   南宫玉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好吧,你走了之后,歇一会儿我们也走。”   花三郎走了,一个人走了,走得潇洒、走得飘逸,没有留恋,没有多交代任何一句,尽管他知道,此行是只许成,不许败,毕竟他没有太大的把握,事关重大,肩负艰巨,万一不幸失败,恐怕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望着花三郎出了树林,南宫玉道:“妹妹,你担心不?”   肖嫱正幽幽望林外,闻言为之一怔,惊愕转脸望南宫玉。   南宫玉浅浅一笑:“到你我这层关系,我托个大,妹妹谅必不会介意。”   肖嫱定了定神,心里难免一阵激动,但是此刻的她,已不愿将心里的感受,在任何人面前显露了,她低低说道:“姐姐怎么这么说,是小妹的福缘荣宠。”   “妹妹这话见外了,要是这么说,我就不敢再叫了。”   肖嫱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南宫玉继续道:“妹妹可知道,他此行尽管是志在必成,可是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肖嫱点点头道:“我知道。”   “偏偏他说的是实情实话,只这一条路好走,人多了,反倒不好办事。”   肖嫱望着林外道:“苍天总不致于太刻薄吧。”   “但愿如此。”   沉默了一下之后,南宫玉又道:“有件事,我不能不让妹妹知道一下。”   “姐姐请说。”   “项刚的逼迫,事出无奈,我不得不跟他离京。”   肖嫱转过脸,一双目光盯在南宫玉脸上:“难道没有一点出诸姐姐自愿?”   “要说没有,那是自欺欺人,只是我知道他有妹妹在先——”   “不,应该说他有姐姐在先。”   “妹妹错了,起初我是救他,继而彼此是朋友。”   “难道那时候姐姐对他就没有一点好感?”   “我对他怎么样没有用,他对我怎么样才算数。”   “姐姐不是他,又怎么知道他对姐姐没怎么样。”   “女儿家在这方面最为敏感,我没有感觉出。”   “姐姐原不愿自欺欺人,为什么如今又作自欺欺人之谈?即便他真没有,恐怕那也是由于项刚,在他的心深处,我敢说不无波涛。”   “妹妹——”   “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又何必,你又何必。”   南宫玉为之默然,她知道,肖嫱说的都是实情。   只听肖嫱又道:“情非孽,爱不是罪,咱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苍天。”   “妹妹——”   “真的,姐姐,既是有缘,何必让情天残缺,如果没缘,又何必安排那么个当初?”   “妹妹,难道你——”   “我的遭遇,姐姐知道不?”   “我知道。”   “所以姐姐不必对我说什么,以如今的我,怎么能跟他走在一起,又怎么能跟着他走进华家大门?”   “可是妹妹——”   “不错,我活到如今,也跟着他离了京,那是因为在刘贼未灭之前,我不能让他有所承受,否则我就对不起大明朝廷与天下万民,真要那么样,我就罪孽深重,万劫难复了!”   “妹妹——”   “现在,他去了,事情没结果之前,他不会折回来,我可以放心的走,放心的离开他了!”   “妹妹,你不能——”   肖嫱的表情以及语气,都很坚决:“姐姐,我一定要这么做。”   南宫玉道:“如果妹妹真非这么做不可,那就是害了我。”   “不,姐姐——”   “妹妹你想,他走的时候,你跟我在一起,等于是把你交给了我,等他回来之后,你却不见了,叫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跟他交代啊!”   “我倒觉得,如果姐姐肯放我走,那等于是救了我,成全了我。”   “也许我是救了你,成全了你,可是你却害了我,你怎么忍心这么做。”   “不会的,姐姐,他最清楚我的遭遇,他应该有所谅解。”   “换换是别的情形,我也许能得到他的谅解,可是偏偏你我三人之间是这么一个情形,恐怕我很难得到他的谅解。”   “姐姐是说——”   “妹妹总不能让我落个无容人之量,把你挤走的嫌疑吧!”   “这个——姐姐,他不会是那种人,要是的话,也就不值得你我这样倾心了,对么。”   “话是不错,可是妹妹,人毕竟是人啊!”   肖嫱的脸色为之阴暗不定,犹豫难决了一阵,旋即,她一整脸色道:“姐姐,务请原谅,事非得己,姐姐让我走,我得走,不让我走,我也得走。”   南宫玉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妹妹去意坚决,非走不可,恐怕我拦也拦不住,只好,妹妹,你请吧。”   肖嫱道:“多谢姐姐,姐姐的好处,我永远不会忘记。”   话落,浅浅一礼,神色微暗,转身要走。   南宫玉突然道:“妹妹。”   肖嫱回过了身:“姐姐还有什么事?”   南宫玉道:“妹妹的行止,跟去处如何?”   肖嫱黯然道:“请姐姐转告他,不必找我,找也找不到的,如果有缘,来生再相见吧。”   转身缓缓行去。   南宫玉美目中奇光疾闪,突然一指点了出去。   肖嫱应指而倒。   南宫玉疾跨一步,上前扶住,道:“把肖姑娘扶上车,小心侍候。”   两名巧婢应声上前,接过肖嫱,扶上车里。   南宫玉望着林外的暮色喃喃道:“我总算对得起你了!”   花三郎在夜色中到了韩奎的住处,韩奎刚吃过晚饭。   当然,花三郎不想让人发现他又折回了京城,那就是任何人也不容易发现他。   韩奎一见花三郎,为之一怔:“朋友要找——”   花三郎边除脸上的化装边道:“韩大哥,是我。”   韩奎认出来了,讶然叫道:“三少爷,您这是——”   花三郎道:“韩大哥别急,让我慢慢说——”   他跟韩奎坐了下去,韩奎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喝了口茶,然后把被项霸王逼走的经过说了一遍。   韩奎大大的吃了一惊:“怎么会有这种事?”   “人是不能有任何疏忽的,尤其是我现在的处境,我从来就没有犯过这种错误,哪知道这一回——”   “三少您也别再自责了,听您这么说,主要还是因为跟‘铁血除奸会’之间的联系不够,才会让项刚琢磨出破绽。”   花三郎道:“我怎么也没想到,南宫玉会是‘铁血除奸会’的会主。”   “三少,事已至今,说什么也没用了,您这趟折回来是——”   花三郎道:“韩大哥你是知道的,不除掉刘贼,我怎么能走,受人这么重的托付,肩负这么大的使命,要是功亏一箦,半途而废,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那您打算怎么办?硬干。”   “要能那么做,我抵京的头一天,刘贼就授首了,何必等到如今,我做的必须不犯禁,刘贼也必得受国法之制裁,让他丝毫没有狡辩的机会。”   “那得费时费事,可是京里您不能再待下去了啊!”   “所以我才来找韩大哥。”   韩奎一怔,惊喜:“三少爷,我能干什么?”   “我不准备让韩大哥干什么,我来只是为征求韩大哥你的同意。”   “三少爷,你开玩笑,什么事要征求我的同意?”   “韩大哥,刘贼在内行厂,设有三间密室,其中一间,只刘贼一人知道所在,只刘贼一人进出,而玲珑现在刘贼身边,复又甚得刘贼宠爱。”   韩奎一震,叫道:“我明白了,三少爷,您是打算让玲珑——”   他没说下去。   花三郎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   韩奎脸色霎时间变得凝重而阴沉,皱着眉半天没说话。   花三郎道:“韩大哥,因为女儿是你的,所以我来征求你的同意,因为女儿是你的,我不愿意勉强。”   韩奎一听这话,象让针扎了一下似的,猛地跳了起来,叫道:“三少爷,您这什么话,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我们父女,这种事只能沾上边儿都是造化,何况是肩挑大任,这是韩家祖上有德,几辈子修来的,磕破头都求不到,我只怕玲珑那丫头年纪小,经验不够,坏了大事——”   “要是这样,韩大哥你就多虑了,什么都不说,单提一样,玲珑能混到刘贼身边去,甚得宠爱,这就够了,换个人,谁能?”   韩奎目光一凝:“三少爷,您认为玲珑行?”   “行,眼前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您不再考虑了?”   “韩大哥,我是经过三思之后才来的。”   韩奎一阵激动,旋即神色一肃,道:“三少爷,韩奎父女谢您的恩德。”   话落,他矮身就要拜下。   花三郎伸手架住:“韩大哥,该我拜谢你父女。”   韩奎着了急:“三少爷——”   “韩大哥,以咱们的渊源,彼此不须再客气,听我一句话,这件事,万一出一点差错,玲珑可就有杀身之险——”   韩奎猛为激动:“三少爷,为朝廷,为万民,我父女随时可死,但是我不愿意这样死,因为这样死是表示出了差错。”   花三郎暗暗感动,紧了紧握韩奎的手,道:   “别的我不再说什么了——”   “三少爷,您打算——”   “只你点了头,别的事就全是我的了。”   “三少爷,您总不能让我这个做爹的,还不如个闺女。”   “韩大哥,人多了并不好办事,不过我保证,只要有需要帮手的时候,我头一个找你。”   韩奎平静了一下自己:“好吧,三少爷,我等着,虽然不满意您这种答复,可是我也知道,事关重大,一时半会我是绝插不上手。”   “您能体谅就好,时间宝贵,我不多耽误了——”   “您这就上内行厂去?”   “不错,我这就见玲珑去。”   韩奎看了看花三郎,一点头道:“好吧,我不留您了,对您,什么叮嘱都是多余,不过我还是要告诉您,要见玲珑,并不那么容易。”   “我知道,我会见着她的,因为我必须见着她。”   花三郎走了。   韩奎没送出去,望着花三郎的背影,口中喃喃,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京城里上灯不久。   在这座繁华城市里,正是热闹时候。   可是内行厂里却寂静阴沉,生似,它不在这个城市里,不属于这个世界。   因为内行厂永远都是寂静、都是阴沉的。   不知道刘瑾在哪儿。   也不知道玲珑在哪儿。   能看见的人,只有番子、二档头、大档头。   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人,有的在巡弋着,有的凝望不动。   不管是动,还是不动的,都透着煞气,懔人的煞气。   一条黑影,不,应该说是一缕轻烟,轻轻的滑进了内行厂。   没有人看见。   甚至没有人觉察。   一缕轻烟,谁能觉察。   的确,一缕淡淡的轻烟,在白天就不容易觉察,何况是夜里。   这缕轻烟,从寂静的夜色里轻轻飘过,飘过庭院,飘过长廊,飘过种过花的小径,然后,停在一间精美的小屋窗外。   如今,这间精美的小屋里,有两个侍婢模样的少女在,就在近门处静静的对立着。   小屋里的摆设豪华考究,而且还透着一阵阵醉人的幽香。   幽香来自墙角擦得发亮的一只金猊,正自腹中散发出淡白色的袅袅香烟。   牙床上,银钩双挂,纱帐低垂,看不见帐内翻红浪的棉被。   不过,床前矮凳上并没有绣花鞋,想必帐内还没有人儿睡着。   几上,一盏八宝琉璃灯,正透射着柔和而动人的光芒。   突然,一阵风吹开了窗儿两扇,吹得几上的八宝琉璃灯为之一暗。   两名侍婢忙地一护灯,一个去关窗。   殊不知灯一暗的当儿,那阵风更吹起了纱帐一角,一掀又落了下来。   两扇窗儿关上了,风儿静止了,灯光也由暗复明。   两名侍婢吁了一口气,又退回了原地。   柳柝响动,打出了二更。   先是一阵轻盈的步履声,继而一位妙龄盛装美姑娘带着两名侍婢模样的少女走了进来。   站在门内的两名侍婢施下礼去:“公主。”   妙龄美姑娘没答礼,也没说话,径直去到铜镜明亮的妆台前停住。   四名侍婢连忙侍候,卸装,宽衣,然后抬来了漆盆香汤。   侍候过沐浴,换上了一袭洁白晚装,柔和的灯光下看,越发象神化中人。   她轻轻的开了口:“你们去吧,我要睡了。”   “是。”   四名侍婢施礼恭应声中,她转身行向牙床,坐在床旁,将一双衬锦工绝的绣花鞋脱在矮漆凳上,露出一双洁白,美而圆润的玉足,掀帐抬腿,挪身上了床,纱帐又垂下了。   四名侍婢吹熄了几上的灯,悄悄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再看纱帐内,妙龄美姑娘坐着,让个人一手握着粉臂,一手捂着嘴。   门关上后,捂嘴的手也挪开了。   美姑娘瞪大了一双美目:“三少爷,您——”   如今,花三郎就在她身边,靠里坐着:“玲珑,我不得已,咱们出去谈。”   玲珑似乎惊魂未定,没动。   花三郎想走下床,可总不能从人家身上跨过去。   好在玲珑停了一下,还是挪身下了床。   花三郎忙跟了下去。   玲珑要去点灯。   花三郎忙拦住:“不能,玲珑。”   玲珑缩回了手,好在一边窗外有月色,一边窗外有灯光,屋内并不暗。   看了看花三郎,玲珑忽然羞红娇靥低下了头。   花三郎发现了,也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我闭着眼躲在帐子里,都快睡着了。”   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快睡着了未必,闭上眼定是实情,因为花三郎不是那种人。   玲珑猛抬螓首,水汪汪的一双眸子直逼花三郎,很快地,娇靥上红晕退去,恢复了平静:“您干吗要这样见我?”   “我只有这样见你。”   玲珑轻轻地“呃”了一声。   “咱们坐下。”   花三郎、玲珑隔几而坐,接着,花三郎从头到尾把原由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玲珑惊得蹬大了一双美目:“真的,三少爷?”   “当然是真的。”   “这怎么会,这怎么会,三少爷,那您怎么办?”   花三郎把来意说了,最后道:“玲珑,我只有借重你,但是我不愿勉强你。”   玲珑眉梢猛地一扬:“恐怕您得勉强我,我不愿。”   花三郎一怔:“玲珑——”   “是呀。”玲珑口气冷冷的:“象我这么一个出身的女孩子家,什么都不懂,您要是不勉强,我哪会干那。”   花三郎听出她的话了:“玲珑,我说的是实话。”   “三少爷,我说的也是实话。”   “我见过你爹了,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爹未必爱听。”   “当然,可是他没有跟我赌气。”   玲珑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气消了不少:“您既来找我,派我以重任,表示您知道我,就不该有后头那一句。”   “玲珑,我委你以重任,很可能,我也会送了你的命。”   “三少爷,我姓韩,我是我爹的女儿。”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你知道那地方吗?”   “知道,知道有那么个地方,可不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更别提他会让我去了。”   “能打听出来吗?”   “不能也得能,是不是,三少爷。”   “好打听吗?”   “那是我的事,您就别管了。”   “不能不管,不能让他觉察。”   “我就那么笨吗?要真是那样,您也不会来找我了.”   “玲珑,别怪我,实在是事关重大。”   “我知道,我会全力以赴,只问,您要些什么。”   “玲珑,这样,你打听出所在来,其他的,让我来。”   “别抢我的功,三少爷,要就让我一个人干到底。”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好吧,玲珑,我就在内行厂附近,一有动静,我会立即驰援。”   “太远了,三少爷,我给您安排个地方,您就在内行厂里待着,一旦到了手,我也好尽快交给您。”   “那是最好不过,什么地方?”   “我房里这衣橱里。”   “衣橱?”花三郎一怔,转眼望衣橱,衣橱就在玲珑的床脚。   玲珑笑了笑:“您跟我来。”   她站起走了过去。   花三郎自然跟了过去。   打开衣橱的门,里头竟有夹层板,挪开夹层板,衣柜后竟有一条秘道。   花三郎看怔了。   “他的确很钟爱我,为我防着呢,万一有惊,从这儿躲进去,没有出路却能暂时保身。”   花三郎定过了神:“我真没想到——”   “您三餐吃喝,我亲自给您送,或许有时候会错过,得委屈您忍着点儿。”   “吃喝小事——”   “小事?人是铁,饭是钢,饿坏了您,您还能接应我?”   玲珑说的是理。   花三郎没说话。   玲珑关上了衣橱,两个人走回去坐下。   “还没告诉我,都是些什么?”   “重大的罪证,凡是重大的罪证,我都要。”   “好,我记下了。”   “玲珑,恐怕要快,项刚把你忘了,要一等他想起你,那就什么都完了。”   “我会尽快,最迟不超过三天,您看行吗?”   不行也得行。   花三郎点头道:“行。”   “我爹那边——”   “他也在等消息。”   “三少爷,一旦东西交到了您手里——”   “你不能再在这儿多待一刻,马上走,我送你走。”   玲珑忽一笑:“要我走,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他是朝廷及天下百姓心目中的贼,可是对我,还的确不错。”   花三郎惊声道:“玲珑——”   “不过,三少爷,到了那时候,我要是再不走,他就会要我的命了,您说是不是?”   花三郎暗吁一口气:“你知道就好。”   “我走,您送我走,那么您呢?”   “回家。”   “朝廷一定会对您——”   “功成身退,何必居功!”   玲珑目闪奇光,深深一瞥:“您永远是那么令人敬佩——”   话锋微顿,凝目接道:“您不会一个人回去吧。”   花三郎心里一跳:“不会,刚跟你说过,南宫玉跟肖嫱,在城外等我。”   玲珑缓缓道:“同样是人,上天对人却是那么不公平。”   花三郎心一紧,微整脸色:“玲珑——”   玲珑嫣然一笑:“三少爷,说句话,不知道您信不信。”   “什么话?”   “在城外等您的,是有两位,可是到时候跟您走的,只有—位。”   “你这话什么意思?又是说谁?”   “那位肖姑娘,论辈份,我该叫她一声姑娘。”   花三郎心头一阵跳动:“肖嫱怎么了?”   “以她的心性为人,有那么个遭遇,您想她能跟您走进华家大门吗?”   花三郎差点没跳起来:“玲珑,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跟听说他有密室一样,听说了,可却不够详尽。”   花三郎沉默了片刻:“她重情义,我欠她良多,说什么也要带她回去。”   “的确,欠人家的是该还,尤其是女儿家的情意。”   她显然另有所指。   “玲珑——”   小姑娘她滑溜的又把话岔开了:“您是一定要带她回去,可是不可能,我敢担保。”   花三郎目光微慍。   “我无意幸灾乐祸,我不敢,同是姑娘家,我也不忍,我乐于见神仙眷属,一修数好,我只是提醒您。”   花三郎心里不快没了:“我知道,谢谢你。”   玲珑忽然一笑:“三少爷,我忽发奇想。”   “什么?”   “要是我乘机勒索,说得难听叫勒索,在这节骨眼上跟您谈条件,我接受您交付的重任,事成以后,您也带我走,您怎么办?”   花三郎站了起来。   “您能不能先不动气。”   花三郎忍了忍:“玲珑,这是最正经不过的大事。”   “我说这事,也不小啊。”   花三郎猛转身。   “您还没说呢,您怎么办?”   “不可能,我不答应。”   “那……恐怕您就拿不到他的罪证了,恐怕您就要落个不忠不孝的罪名了。”   “未必,我自己想办法。”   “好,那您就自己想办法吧。”   “玲——珑!”   “怎么?”   “你真打算这样?”   “您看,我象跟您逗着玩儿的吗?”   花三郎不禁暗暗叫苦,他知道,玲珑不是不明大义、不懂事理的姑娘家,但是玲珑也是个极端任性的女孩子,眼前的情势,恐怕是非她不可,绝不能为一时之小不忍,置整个大明朝廷于不顾。   可是,他能答应她的要求么?   偏偏又是不能,而且是绝不能。   真要是那样的话,那跟乱伦又有什么两样?   花三郎意念转动,忍了忍心里的气与急躁,缓缓说道:“玲珑,你可知道,咱们认识有多久了?”   俏玲珑美眸转动了一下:“没多久啊,三少爷。”   “那么,你可知道,华、韩两家认识多久了?”   玲珑沉默了一下:“恐怕有几十年了。”   这倒是实情。   花三郎又道:“不冲别的,单冲华、韩两家这份渊源,只要是能答应你的事,我绝不会不答应。”   “这有什么难答应的,两片嘴唇一碰,您说一句,不就行了吗?”   “话是不错,可是你知道,我说出口的话,我要负责任!”   “是呀,那当然,许下的诺言,当然要履行啊!”   “我不能许下这种诺言。”   “那不要紧,我并不敢勉强您。”   “玲珑,”花三郎不得不仍耐着性子:“你要知道,我叫你爹一声大哥——”   “那是您硬要叫的,没人让您这么叫,其实也八杆子打不着。”   “你得叫我一声叔叔。”   “我不愿意,也没这个必要。”   “玲珑——”   “三少爷,您才比我大几岁。”   “辈份在那儿,大一岁也就够了,既便是比你小,谁能不认辈份。”   “三少爷,如果是要论辈份的话,那您就不应该再有第二句话说,想当年,我爹在您府上,干的是听候差遣的事,直截了当的说,那是下人,您怎么能管个下人叫大哥——”   “玲珑,别人或许不知道,你应该清楚,华家没有所谓下人,也从没把谁当下人过。”   “事实上,象我爹那种样的一百多口,并不能跟老爷子平起子坐。”   “那是因为他们尊敬当家主事的老人家,老人家自己并没有作什么要求。”   “三少爷,您不认为您这种是强辩!”   花三郎有点忍不住了:“就算是,玲珑,即是你非认定你爹当年在华家是个下人不可,那么我这个做少爷的又怎么能娶个下人的女儿进门?”   玲珑狡黠地笑笑道:“三少爷,我爹是华府的下人,我绝不否认,可是那是当年,不是现在呀。”   花三郎一怔,差点为之接不上话,旋即道:“玲珑,既有了这层关系,那就是永远——”   “谁说的?三少爷,我爹可没卖给您华家呀!”   “玲珑,”花三郎实在是忍无可忍,站了起来道:“既是这样,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三少爷不怕落个不忠不孝的罪名?”   “自己想办法,未必一定不能成,即便不能成,或许不忠,未必不孝,何况我要是答应你,照样会落个大罪名。”   “什么大罪名?”   “衣冠禽兽,连畜生都不如。”   玲珑缓缓站了起来,两眼紧紧盯着花三郎,半晌才道:“这么说,您是真不能答应了?”   “真不能,玲珑,你要体谅。”   “这辈子不能,那么下辈子呢?”   “这……”   “怎么样?”   “玲珑——”   “难道下辈子也不行?”   花三郎暗暗叹了一口气:“玲珑,下辈子,那得你我都能再来到这个人世——”   “如果能呢?”   “如果能——”   “嗯!”   花三郎暗暗一咬牙:“我答应就是。”   玲珑笑了,笑着,笑着,突然神色一凄,流下珠泪两行:“我还能不知足吗,知足吧,即便明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可却是安慰自己的唯一办法了。”   花三郎为之猛然一阵激动,他忍不住伸手出去握玲珑的柔荑,可是伸至中途,他的手改变方向,抚上了玲珑那隔衣犹觉滑腻的香肩,轻轻的拍了拍,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玲珑眨了眨眼,举袖拭去了脸上的泪渍,以及挂在长长睫毛上的小泪珠,娇靥上浮现起些许笑意:“三少爷,时候不早了,委屈您进去吧。”   花三郎收回手,点了点头。   打开衣橱走进洞,玲珑也跟了进来,花三郎道:“你睡吧。”   “不忙,您来这儿是客,总得先把您侍候好了。”   点上了手里举的灯,擦过花三郎身边,当先行去。   花三郎只好在后头跟着。   洞里是条矮矮甬道,得哈着腰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约莫五六丈,到了尽头。   尽头有扇门,打开门。经灯光一照,看得花三郎一怔。   敢情眼前是个小小石室。   不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是极尽豪华、舒适之能事。   花三郎定了定神道:“这能叫委屈?”   玲珑回眸一笑:“由此,您也可以知道,他对我确实不错了吧。”   她举着灯走进去,把几上的另一盏灯点上,然后又道:“既是下辈子的事,这辈子我就不给您铺床叠被了,请早安歇吧,我走了。”   她转身要走,忽又停住:“别急,无论吃用,任何一样不会缺您的,最迟三天,我一定把您要的送进来,交到您手里。”   花三郎道:“玲珑,我不说什么了。”   玲珑看了看他道:“其实,您又能说什么。”   举着灯走了出去,还随手带上了门。   花三郎望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门,呆呆发怔,良久,他才缓缓坐了下去。   玲珑回到了房里,吹熄了手里的灯,关上了衣橱门,猛可里扑倒在床上,失声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醒了。   醒来满眼金光,天已大亮,猛地想起了花三郎,急急坐了起来。   刚坐起,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进来。”   两名侍婢推门进来,施了一礼,一名道:“启禀公主,婢子们一早来过了,见公主还在睡,没敢惊扰。”   玲珑没答理。   两名侍婢都用孤疑的眼光看着她。   玲珑沉声道:“看什么,九千岁找过我没有?”   两名侍婢忙低下头去,齐声道:“回公主,还没有。”   “那正好,侍候我梳洗,把饭给我送进来吃。”   恭应声中,一名侍婢施礼退出,留下一名侍候玲珑梳洗。   往妆台前一坐,玲珑吓了一跳,一双美目红肿得象两只熟透了的桃儿。   怪不得两名侍婢在看她,   侍候着梳妆,站在身后的侍婢当然没敢说什么,可是玲珑从镜子里看得见,小丫头是一脸想问个明白神色。   玲珑道:“想说什么就说,别那种脸色,看得我心里不痛快。”   那名侍婢吓得差点把手中牙梳掉了:“婢子、婢子——”   “说呀。”   “是,您,您怎么了?”   “心里不痛快。”   “您有什么心事?”   “心事多着呢,你们解决不了。”   “公主——”   “别忙嘴了。手底下快点儿吧。”   “是。”   让人家问,又让人家问不出什么了。   殊不知,玲珑有她的用意。   那名侍婢还真灵巧俐落,很快地侍候玲珑梳洗好了,正是时候,饭也送进来了。   玲珑吃的,自然是错不了。   可是对一桌的精细不下御膳房做出来的美食,玲珑看也不看一眼,板着脸道:“你们去吧,没我的话,谁也不许来吵我,也告诉他们,今儿个我谁也不见。”   两名侍婢恭应着退了出去。   门一栓上,玲珑就开始忙了,忙把吃喝送了一大半到石室里。   花三郎早起来了,正闲坐着呢。   玲珑没跟他说什么,只坐一下就离开了。   既然不许人来打扰,何以如此匆忙。   不许别人打扰,刘瑾一定会来。   那两名侍婢,就是拦都拦不住的传话筒。   玲珑是料事如神,回到房里坐没一下,有人敲门了。   玲珑拿起筷子往桌上一拍,没好气了:“告诉你们不许来吵——”   只听门外有人说道:“禀公主,是九千岁驾到!”   玲珑故意默然地坐了一下下,然后才过去开门,果然,刘瑾带着两名大档头站在门外。   两名大档头忙施礼:“见过公主。”   玲珑向刘瑾施下礼去:“义父。”   刘瑾微一怔,旋即含笑道:“乖女儿,不能让我老在门口站着吧。”   “义父请。”   玲珑又施一礼,侧身让路。   刘瑾进来了,两名大档头留在门外。   看了看桌上的吃喝,刘瑾似乎神色微松,坐了下去,道:“怎么了,乖女儿?”   “什么怎么了?”   “听说你今天谁都不见。”   “没什么,心里有点烦。”   “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做女儿的怎么敢。”   “不是?”   “不是。”   “那今儿个怎么跟我生分,往日都叫爹,今儿个怎么改口叫起义父来了。”   “爹跟义父,有什么差别么。”   “当然有,而且我爱听你叫我爹。”   玲珑没说话。   “做爹的怎么得罪你了,昨儿晚上不还好好的吗?”   “谁说您得罪我了。”   “那究竟是——”   玲珑小嘴儿一噘,道:“不想说。”   “秋萍——”   玲珑有点发急:“您不要问,行么?”   刘瑾道:“不行,普天之下的事,只要我想问,还没有人敢不让我问的——”   玲珑娇声道:“我也是大明朝的子民,您要是认为我犯了您的规法,您爱怎么办,就看着办好了。”   刘瑾说上句话的时候,原是绷着脸的,一听玲珑这么说,马上赔上了笑脸,拉过玲珑的手,把玲珑拥在了怀里:“爹的乖女儿,爹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是这普天之下唯一的例外呀。”   “既然您这么宠我,那您就听我的,不要问好了。”   “乖女儿,就是因为爹宠你、爱你,所以爹才是非问不可呀。”   玲珑目光一凝:“您真要问?”   “当然了,哪有个做爹的不关心自己女儿的,见自己女儿愁眉不展,闷闷不乐的,能不问个明白吗?”   玲珑似乎要说,但突然她又摇了头:“不,还是不能告诉您。”   这下该刘瑾急了,他肌肤白皙细嫩,如今血色一上脸,看起来就更红了:“秋萍,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告诉您您就又要杀人了,就因为这!”   刘瑾为之一怔:“告诉我我就又要杀人了?我杀谁?”   玲珑明眸一转:“爹,咱们先谈个条件好不好。”   “谈条件?谈什么条件?”   “我告诉您,您不许问是谁告诉我的,更不许杀人。”   “你就料准了我会杀人?”   “嗯,只要我告诉了您,您一定会杀人。”   刘瑾沉吟了一下,旋即点头道:“也对,我要是知道谁惹了我女儿,我还能不杀他——”   “您弄错了,没人惹我。”   “没人惹你,秋萍,那是军国大事——”   “哎呀,您是怎么了,我问过您的军国大事吗,就是再不懂事,我也不会去干预您的军国大事呀。”   刘瑾道:“既不是有人惹了你,也不是军国大事,那是什么事?”   “您的事。”   刘瑾一怔:“怎么说?我的事?”   “您的私事。”   “我的私事?”   “嗯,您答不答应。”   刘瑾突然笑了:“我会有什么——”   “您别管那么多,只问您答应不答应。”   刘瑾迟疑了一下,一点头道:“好,我答应。”   玲珑忙道:“您别忘了,不许问是谁告诉我的,更不许杀人啊。”   “我知道。”   “您答应?”   “可不许说了不算啊?”   “傻丫头,瞧你这话说的,你看爹是什么身份,论公,我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堂堂九千岁,论私,我是你的干爹,我能在你面前说了话不算吗。”   “好,有您这句就够了,我问您,为什么有那么大的秘密瞒着我。”   “秘密,我有什么秘密瞒你了?”   “当然有。”   “或许,军国大事——”   “别忘了,我说过是您的私事。”   “乖女儿,说话可要凭良心啊,这三厂之中的秘密,我那一样没告诉你。”   “这一样,已经能把其他的都盖过了。”   “没有,对你,我没有保留任何秘密。”   “您有间秘室,除了您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进去过,您也告诉我了吗?”   刘瑾颜色立变:“这是谁告诉你的。”   “您亲口答应过我的,不许问。”   “秋萍——”   “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您就把亲口作的许诺忘了?”   “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人家是告诉您的女儿,可没告诉别人,有什么要紧。”   “这——”   “啊呀,”玲珑扭动身躯撒了娇:“您到底怎么说吗?”   刘瑾迟疑一下,毅然点头:“好,我不问。”   答应不问了,可是脸上的颜色还是不怎么对。   当然,脸色刚变,心里嘀咕,要恢复正常,哪有那么快。   “您不许问,我可要问个明白,您告诉我了没有?”   “没有,根本没有这回事儿。”   刘瑾一边回答,脑海里一直在想,这是谁告诉玲珑的,三厂里的每一个人闪电般从他脑海中掠过,可惜,他没能想出是谁。   只因为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太少了,而仅有的那几个人又是绝不可能泄露他这个秘密的。   那究竟会是谁呢?   刘瑾还在想,耳边又响起了玲珑的话声:“根本没有这回事儿,这话是您说的。”   刘瑾忙定定神道:“乖女儿,你怎么这么轻易相信别人胡说八道。”   “我不相信别人,我只相信您,只问您,根本没有这回事儿,这话是不是您说的?”   刘瑾毅然点了头,他不能不点头:“是我说的。”   “真没有这回事儿?”   “咦,你刚刚不还说,只相信爹吗!”   “我是想给您个考虑的机会,您要是想改变您说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刘瑾目光一凝:“秋萍,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手里握有您的证据,您要是再矢口否认,一旦等我拿出了证据,我就一辈子不理您,所以说您现在改变自己所说的话,还来得及。”   “你手里握有证据?”   “不错,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您,不信您可以试试?”   其实,刘瑾还在乎谁理不理他,谁惹毛了他谁倒霉,不管是谁。   别人巴结他,走他这条门路都还怕来不及呢,他会在乎谁理不理他。   当然,玲珑是摸准了刘瑾的心,仗的是刘瑾对她那份超乎常人的特殊宠爱。   刘瑾没说话,两眼只盯着玲珑看。   他是想从玲珑的神色上看出虚实来。   玲珑冰雪聪明,焉能不明白,她板着一张娇靥,什么表情都没有,而且是那么安详,那么坦然。   突然,刘瑾说了话:“乖女儿,你手里握的是什么证据?”   显然,刘瑾是没能看出虚实来。   玲珑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您现在要看?”   刘瑾忙道:“不,我问你,是什么证据。”   “不能告诉您,您也别问,要嘛,您就看看。”   刘瑾哈哈一阵大笑,道:“好在咱们是父女,不是外人,要不然,你让你这个爹,丢的人就大了。”   玲珑没说话。   刘瑾一点头道:“好吧,好吧,我改变自己说的话,我承认,行了吧。”   珑玲为之心花怒放,但是,表面上,她仍是一点声色不动,淡然一笑道:“早承认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刘瑾手一伸道:“可以拿来了吧?”   “您要什么?”   “证据呀,我已经承认了,证据还不能拿出来吗?”   玲珑白了他一眼:“亏您还提督三厂呢,玩起心眼儿来,连我这个女孩子家都玩不过。”   “怎么说?”   “我没有证据。”   刘瑾一怔:“真没有?”   “瞧您问的,您已经承认了,我握着个证据在手里,还有什么用呀,要有,我不早就拿出来了吗?”   刘瑾仰天哈哈大笑:“好,好,好,你这个爹玩弄权术多少年,没想到今天竟栽在你这个小丫头手里,这正应了那句话,阴沟里翻船,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   “您到今儿个才知道啊。”   大笑声中,刘瑾拥紧了玲珑,另一只手轻轻拧上了玲珑的面颊:“气消了没?”   “消了,其实哪敢生您的气呀,我是气自己。”   “气自己?气自己什么?”   “气自己福薄,让您爱得不深,宠得不够,要不然怎么会瞒我。”   “哎哟啊,啧、啧、啧,听听,这张小嘴儿多会说话。”   刘瑾又轻揉了玲珑一把。   玲珑柔顺地不动。   妙的是她绝口不提想进秘室去看看。   倒是刘瑾先提了:“乖女儿,要不要去看看那间密室?”   玲珑心头一跳,凝目道:“您那间密室里,有什么稀奇的玩艺?”   “有是有,你未必会喜欢。”   “那我没兴致,等我什么时候闲着无聊,心血来潮了,再去开眼界吧。”   玲珑答得好,做得对,绝不躁进,绝不求急。   刘瑾笑了:“也好,外人不许进,我的乖女儿还能不许进?什么时候想去,只要你说一句,做爹的马上奉陪。”   “那我就先谢谢您了。”   玲珑又往刘瑾怀里偎了偎。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二十五章 密室玄虚     送中饭的时候,玲珑把收获告诉了花三郎。   花三郎大喜,同时,他对于玲珑的才智能力,也又多认识了一层。   他急,恨不得马上掌握证据,   而事实上,他又对玲珑的做法极表赞同。   他认为,较诸南宫玉、肖嫱,玲珑的年纪是小了很多。但是如果论心智,小玲珑是够跟身为“铁血除奸会”会主的南宫玉一较短长的。   玲珑流连不忍去,很想多陪陪花三郎。   奈何,她不能够多留,也不敢多留。   玲珑走了,走完了甬道,刚进衣橱,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声。   她吓了一跳,她交代过婢女,没有她的话,不许进来打扰。   这是谁这么大胆。   人声,有男声,也有女声。   凑近门缝往外看,外面房里四个人。   两个婢女,还有两个刘瑾贴身的大档头。   只听一名大档头道:“你们不说公主在吗?”   两名婢女满面惊异:“是啊,公主刚才明明在,还交代过我们,不许进来打扰。”   “那公主呢?”   “这——我们不知道。”   另二名大档头道:“这就怪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公主总不至于跳窗户偷偷出去了?”   玲珑暗暗着急,要让人误以为她跳窗出去了,那对她日后的行动可不大好,也会引人动疑。可是那怎么办呢?   玲珑毕竟玲珑,暗一咬牙,她开衣橱走了出去。   “公主。”两名婢女、两名大档头一怔,惊讶。   玲珑的一张娇靥冷得象冰,向着两名婢女道:“我怎么跟你们说的?”   两名婢女霎时吓白了脸:“回公主,是两位大档头——”   “是他们要进来的,难道我说的话,还比不上他们说的有用?”   两名婢女忙道:“不是的,公主,两位大档头说,有要紧事儿,非见您不可。”   “内行厂里这么多人,天塌下来自有别人挡着,什么事非来烦我不可?”   一名大档头道:“回公主,是九千岁命卑职等来请公主。”   “九千岁?九千岁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卑职不清楚,九千岁只命卑职等来请公主,并没有交代是什么事。”   “九千岁人在哪儿呢?”   “回公主,九千岁现在东厅。”   玲珑目光一凝:“东厅,有客人么?”   “回公主,殿下在座。”   “呃?原来是当今的皇太子驾临,殿下来就来吧,找我去干什么?”   “这个卑职等不清楚。”   玲珑沉吟了一下道:“回去禀报九千岁,我要在暖阁先见他一下。”   “是。”   恭应声中,两名大档头施礼而退。   两名大档头刚走,一名婢女抢着就问:“公主,您怎么进衣橱里去——”   另一名也抢说:“公主,您这衣橱后有秘道啊,婢子们一点儿都不知道——”   玲珑冰冷道:“秘道是九千岁专为我设置的,刚才我进去有事,不许给我张扬,也不许让人知道我房里有秘道,要不然别怪我按厂规议处。”   两名婢女都是在内行厂多年的,内行厂规法之森严残酷,她们最清楚不过,顿时吓白了脸,忙低头道:“婢子不敢。”   “不敢最好,听着,没有我的话,你们两个也不许进秘道去,秘道内设置的有机关,不小心会丧命不说;我在每一个地方都做得有记号,谁要是偷偷进去,绝瞒不了我。”   “是,婢子们知道,婢子们不敢。”   “走吧,跟我上暖阁去。”   玲珑袅袅前头走了,两名婢女忙跟了上去。   暖阁在内行厂东,离东厅相当近。   东厅是待客的所在,招待的是贵宾。   暖阁则是刘瑾私人歇息消闲的地方,陈设之考究豪华自不在话下。   进了暖阁,刘瑾已经带了两名大档头先在座了,一见玲珑进来,满脸堆笑,连忙起迎。   玲珑趋前施礼:“爹。”   “乖女儿,你可来了。”   “听说爹找我。”   “是啊!”   “有事儿吗?”   “当然有啊,要不然爹怎么敢劳动你大驾呢。”   “您这是骂我,殿下来了?”   “对,稀客,这位殿下可真是内行厂的稀客。”   “您叫我来,总不是要让我见殿下吧。”   刘瑾轻拍一掌笑道:“乖女儿,你真是个女诸葛,一猜就猜着了。”   “我知道您的用心,您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先在暖阁见您一下么?”   “为什么?”   “您有没有考虑,让我见殿下,是否妥当?”   “你怕不妥当?有什么不妥当的?”   “您别忘了,我在内行厂里,是个什么身份。”   “堂堂的公主啊。”   “您忘了,您答应过项刚,取消过这个称号了,要让项刚知道,我是以公主的身份会见了殿下,您想项刚会怎么样?”   刘瑾还真怕项霸王,一怔,旋即道:“不要紧,只要我下个令,交代一声,谁敢说出去。”   “内行厂或许没人敢说出去,但您也能担保让这位殿下三缄其口么?”   “这——我当然管不了殿下,不过也不要紧,我干脆跟殿下说明——”   “不行,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真要那么一来,您岂不成了欺蒙殿下了吗!再说,要是让殿下知道,您是为了怕项刚,您又还有什么尊严?”   玲珑会说话,而且说的话是一针见血。   刘瑾皱了眉:“那不如这样,你干脆以歌伎的身份见他!”   “这就更不妥了,堂堂的皇太子,您安排一个歌伎跟他见面,这不有损他的身份么?”   刘瑾的眉锋皱深了三分:“我怎么没想那么多,这可怎么办,我都跟他说好了。”   “谁让您不多想想,就自做主张?”   “乖女儿,我是一时兴趣,哪会想那么多呀?再说我这也是为你呀,你想想,皇太子,有几个人能见得着啊。”   “您的好意我知道,可是现在您只有回绝他了。”   “不行啊,他又不是别人,怎么能随便回绝。”   “您堂堂的九千岁,是太后老佛爷的皇儿干殿下,说来还长他一辈,有何不能回绝他的。”   “哎哟,我的乖女儿,你不知道啊,我这个九千岁,太后老佛爷的皇儿干殿下,毕竟不是皇家人啊,皇上的几位公主,我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是这位皇太子,我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呀,要不然,我又怎么会让你见他呢。”   玲珑明白刘瑾的话,更明白刘瑾的用心,她也故意把一双黛眉皱了起来:“要命了,这可怎么办呢?”   “乖女儿,事已到了节骨眼儿上,你总不能让爹过不了这一关,好歹得给爹想个法子啊。”   玲珑皱眉沉吟,半晌,突然问道:“您刚说,您跟他说过了?”   “是啊!”   “您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跟他说,我收了个干女儿,长得天仙似的,更难得多才多艺——”   玲珑截口道:“好办了,我就以您的干女儿的身份见他,别的什么都不提,太后老佛爷皇儿干殿下的干女儿,还不至于辱没他。”   刘瑾大喜,猛可里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握住玲珑的一双柔荑,道:“我的乖女儿,真亏了你,等过后我非好好谢你不可——”   “谢,我这个做女儿的不敢当,只不让您为难,也就行了。”   “走吧,他等了半天了,别再让他久等了。”   拉着玲珑往外行去。   自然,两名大档头,两名婢女都跟了出去。   “暖阁”与东厅离得很近,拐过一条画廊,就可以看见东厅了,只见东厅门口站着四名来自大内的锦衣卫,稍远一点的地方,站着八名内行厂的二档头。   戒备森严,如临大故。   当然罗,殿下,皇太子,一国之储君,何等身份,到哪儿还能没有禁卫?   刘瑾偕同玲珑,带着两名大档头及两名婢女行到,八名二档头,四名锦衣卫先后施礼。   进了东厅,只见一个头戴冲天冠的华服人,背门而立,正在欣赏一幅字画,颀长而合度的身材,一望而知是一位英挺俊拔的人物。   果然,闻得步履声人厅,华服人转过了身,他一怔,看得玲珑也一怔,好相貌,唇若涂朱,面似冠玉,剑眉入鬓,目如朗星,尤其隐隐透着一种雍容华贵,不怒而威的慑人气度。   这是位很正派、很正派的人物,怎么会跟刘瑾这种巨奸大恶来往?   刘瑾看着这位,再看着那位,笑了,笑着道:“殿下,这就是我的干女儿秋萍,乖女儿,还不快见过殿下。”   一句话惊醒了两个怔神的人,玲珑一整脸色,盈盈下拜:“民女秋萍,叩见殿下。”   那殿下忙拦:“不敢,既是瑾叔的义女,不必行此大礼。”   “谢殿下恩典。”   玲珑没下拜,但仍一礼而起。   刘瑾带笑说:“坐,坐,咱们坐。”   三人落座,那位殿下居上,刘瑾、玲珑分坐两侧。   那位殿下盯着玲珑,但并不让人讨厌。   只听刘瑾道:“殿下看,我这个干女儿怎么样?”   “瑾叔的形容,不及十一,委屈了姑娘。”   刘瑾哈哈大笑:“夸奖,夸奖,只要殿下别说我没有眼光就行了。”   “瑾叔何只是有眼光,简直是慧眼独具。”   “殿下恩宠,民女受之有愧。”   “姑娘,你错了。”   “敢问殿下,民女怎么消受。”   “既是我瑾叔的干女儿,怎么可以再自称民女。”   刘瑾点头道:“说得对,殿下说得对。”   玲珑道:“秋萍初进宫家,还不习惯,面对殿下,也不免有些惶恐。”   “姑娘好说。”   “殿下别听她的,我这个干女儿不但是多才多艺,而且是有胆识,有气魄,有些事能令须眉男儿愧煞。”   那位殿下一点头道:“我看得出来——”   话锋一顿,接问道:“瑾叔这个干女儿,是哪里收来的?”   刘瑾还没来得及答话,玲珑已然说道:“蒙殿下垂询,秋萍自幼孤苦,流落江湖,兵马司王大人见面垂怜,收入府中献进内行厂,九千岁不以微贱见薄,垂赐恩德,更收在膝下。”   一番听得那位殿下目中奇光直闪:“姑娘读过书?”   “不敢说读过书,倒能认些字。”   “姑娘客气,听姑娘的谈吐,姑娘的胸蕴应该不差。”   “那是殿下夸讲。”   “姑娘行走江湖,也能武?”   “不,秋萍说的江湖,非指武林。”   “呃,我知道了,是我会错了意,姑娘能舞能唱?”   “能,也能作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呃?”   刘瑾道:“殿下,不是我自己夸我的干女儿吧。”   那位殿下道:“能否让我瞻仰一二?”   “歌舞?”   “不,姑娘是瑾叔的干女儿,我不敢对瑾叔不敬。”   “那么——”   那位殿下抬手遥指,所指皆名家字画,一一垂询。   举凡作者的生平、事迹,外带不见于正史的传说,玲珑不但对答如流,甚至如数家珍。   殿下惊异,再询乐理琴艺,玲珑依然无所不知。   殿下为之动容:“瑾叔,这是位才女。”   “殿下夸奖。”   刘瑾哈哈大笑:“殿下要是不急着回宫,多谈谈,看看我这个干女儿还有多少。”   这位殿下当真谈了下去,不谈还好,越谈他越觉得玲珑胸蕴奇丰,不谈还好,一谈直到了日暮上灯,但,谈兴仍浓。   到了吃饭时了,刘瑾不能不留客,刘瑾巴不得留客,何况那位殿下也没有走的意思。   吃一顿饭绝吃不穷刘瑾,于是,只刘瑾一个眼色,山珍海味的盛宴,不一会儿就送进来了。   那位殿下没有客气。   当然不用客气,普天之下的哪一样,不是他皇家的。   偏是玲珑一改常态,不但是殷勤劝酒,也陪着那位殿下谈笑甚欢,极尽柔婉之能事。   不知道是人醉人,抑或是酒醉人,总之,那位殿下醉了,大醉酩酊,硬是由几名锦衣卫扶着走的。   送走了贵宾,刘瑾、玲珑折向暖阁小坐,富贵中人名堂多,也懂得享受,酒后,该有些醒酒的吃喝,名贵而希罕的水果,摆满了雕花的小矮几。   刘瑾一边吃着,一边两眼在盯着玲珑看。   玲珑嗔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儿呀?”   刘瑾道:“花儿倒没有,只是媚红一片,可也差不多了,醉了!”   “醉?您看见了,醉的可不是我。”   “那怎么跟往日不同了?”   “什么跟往日不同了?”   “往日做爹的有个客人来,怎么请都请不动你——”   “这回我是怎么去的,您清楚。”   “可是即便是往日你出来了,脸色也总是冷冰冰的,带着七分不爱理人的模样儿,今儿个倒是——”   “您是说,今日个我怎么一反常态,陪着那位殿下有说有笑的,是不?”   “做爹的就是这个意思。”   玲珑脸色微微一冷:“这您都不知道哇,准叫人家这位是皇太子,是殿下,是国之储君呀!谁叫我是天生的势利眼哪,如今要是下功夫拉拢住他,有一天他要是身登大宝,说不定我还会是个娘娘呢。”   玲珑的脸色不但不大好看,说完话她猛往起一站,竟要走。   刘瑾算得上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怎么,做爹的又说错话了?”   “我不敢这么说,只是秋萍我还不算傻,有点儿什么事儿,我还看得出来,谁知道别人安的什么心,谁知道我是为了谁呀。”   刘瑾哈哈大笑,他手一拉,玲珑也趁势旋转娇躯一倒,整个人正好坐在刘瑾身上。   刘瑾的胖手揉上了玲珑娇嫩的脸蛋儿:“乖女儿,你说让爹怎么酬功吧?”   “谢谢您了,我心领了。”   “不行,这回非要点儿什么不可。”   “不是我不要,事实上——”玲珑微展颜一笑:“我没想到的您都替我想到了,您再替我想想看,我还缺什么?”   “哎哟,啧,啧,啧,听听这张小嘴儿多会说话呀,就是让人把脑袋摘下来,都是心甘情愿的——”   话锋微顿,刘瑾凝目接道:“这回给你样你从没有的,想都想不到的,怎么样?”   “我没有从来没有的。”   “这一样,爹担保称从来没有。”   玲珑目光一凝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呃?是什么?”   “跟我上密室,密室里的东西,任你挑,任你选。”   玲珑心里猛然一跳,表面上镇静得很,而且还微微地撇了小嘴儿:“我还当是您让我上凌霄殿、水晶宫里,您那间密室里能有什么?”   “乖女儿,别瞧不起做爹的那间密室,先看看再说,做爹的那间密室,虽比不上凌霄殿、水晶宫里藏宝丰富,可也跟凌霄殿、水晶宫差不多了。”   “真的?”   “不信你去看看。”   玲珑故意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头:“好吧,今儿晚上就算我心血来潮了。”   “好,走。”   刘瑾站起来,拉着玲珑就走。   他拉着玲珑东弯西拐,走的这些路,玲珑都走过,都熟。   最后,刘瑾拉着玲珑到了小花园口。   (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刘瑾往后摆摆手,两名大档头跟两名婢女都留下了,只有刘瑾拉着玲珑进了小花园。   幽径里拐一阵,刘瑾拉着玲珑进了那小巧玲珑的八角朱漆小亭。   小亭里有石几石椅。   刘瑾一指石几道:“坐。”   玲珑讶然道:“您不是说——”   刘瑾又一指道:“坐下再说。”   玲珑心想:看你弄什么玄虚,难不成那间密室跟这座小亭有关——   心念转动,人坐了下去。   刘瑾笑笑,就在玲珑对面坐下,他刚坐下,奇事发生,上置石几石椅那圆圆的一块石板,竟突然一动,缓缓往下沉去。   来时的路径熟,这个小花园,玲珑也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可是就这一点她不知道,她做梦也想不到,小花园这座小八角亭里,会另有机关,而且刘瑾那不为人知的密室,就在下头。   圆形石板,缓缓下降,眼前没有灯,漆黑一片。   约莫十来丈高低,看见光线了,而且还不是来自一处,光线越来越亮,同时圆形石板也一震落地。   那不是来自一处的光线,赫然竟是一颗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这么大一颗,只一颗就价值连城,何况这么多颗,只看这些,刘瑾密室里的珍藏,就可想而知的。   但是,玲珑对这些一颗颗大如鸡卵、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不感兴趣,不过她也不能不装出一副动容的样子。   刘瑾偷眼看看她,嘴角浮现一丝得意笑意,拉着她往前行去。   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看,置身处是一个圆形石室,上下四方皆砌以大理石,光亮可鉴,经珠光一照,能映出人的影子来。   四方没有门户,正前方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刘瑾拉着玲珑,走到石壁前,石壁上竟然突然开了门户,月亮形的一块向石壁夹缝内滑入。   门有了,但是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排粗如儿臂的铁栅,铁栅之后,是重重的帷幕。   没有见刘瑾有什么动作,铁栅“格”地一声,缓缓上升,最后整排升入夹缝中不见了。   掀开了重重帷幕,玲珑为之两眼一花,心头也为之连连狂震。   相当大的一间石室,有半间以上,堆满了金银玉器、珍珠、玛瑙,就在地上堆着,堆得象座小山似的。   单这一堆,就够大明朝用上好些年的。   左边,是一排从顶到地的衣橱,全是上好的樟木做的。   右边,也是一整排橱子,但是分为一格格,大小不一。   黄铜的配件,擦得雪亮。   正中间,是一张大型八宝软榻,华丽考究,围了一圈的紫檀木矮几。   玲珑看直了眼。   刘瑾笑问:“乖女儿,怎么样?”   玲珑定了定神:“就是这些?”   “看不在眼里?”   “那倒不是,要这么说,是我自欺欺人,只是这些东西我都见过。您给我的也不少。”   “你是说,没有稀奇玩艺儿?”   “您自己说呢?”   刘瑾一笑道:“乖女儿,这边儿来看。”   他拉着玲珑到了那排衣橱前,道:“先把眼闭上。”   “干吗呀?”   “叫你闭上就闭上,做爹的还会害你不成?”   玲珑把一双美目闭上了。   刘瑾拉开了头一扇门,道:“睁开眼吧,乖女儿。”   玲珑睁开了眼,只一眼,心神为之狂震,几乎惊叫出声。   衣橱里挂的是件衣裳。   可不是件普通衣裳。   也不是什么绫罗绸缎。   而是件龙袍。   上绣五爪金龙的龙袍,尽管玲珑没有上过朝,没见过皇上穿的龙袍是什么样,可是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件龙袍,而且绝对跟皇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这稀罕吧,乖女儿?”刘瑾笑问。   玲珑定神忙道:“皇上常上您密室来?”   “谁说的。”   “要不您这密室里,怎么挂有龙袍?”   刘瑾一仰脸,哈哈大笑。   玲珑索性装糊涂地望着他。   刘瑾笑了一阵道:“你再看看这个。”   他一扇连一扇地开开了衣橱门。   真吓人,玲珑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整排衣橱里的每一件,都是龙服,里头穿的,外头穿的,件件俱全。   “爹,这是——”   “还有呢?乖女儿。”   刘瑾又拉着玲珑到了右边,拉开了一格格的抽屉,里头是龙冠、靴、袜……举凡皇上从头到脚应该有的,无一不备。   刘瑾只打开了一半抽屉,另一半他没开。   玲珑瞪大了一双美目,娇靥发白,她是真害怕:“天,爹,我明白了,您,您别是想当皇帝吧?”   刘瑾大笑:“别是?还真是。”   “爹,您,您不能,那是要灭门抄家的。”   “不错,”刘瑾笑得狰狞:“论罪,是要灭九族,只是,谁敢?”   玲珑渐恢复平静,平静着、平静着,她突然笑了。   这一笑,把刘瑾笑得满面讶异:“秋萍,你笑什么?”   “您要是当了皇帝,我就是什么了?”   “公主,名正言顺的公主啊。”   “我当然笑,我不能笑吗?”   刘瑾也笑了,而且是大笑,拥着玲珑笑作一团。   两个人笑得力竭了,笑累了,玲珑问:“这我就不懂了!”   “什么你不懂,乖女儿?”   “既是您要当皇帝了,还拉拢什么殿下?”   “傻女儿,你是真不懂了,我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行动呢,万一要在他接替大宝以后呢,现在多拉拢他姓朱的,应该是有百益而无一害吧。”   “那您为什么不行动,还等什么呢?”   “一句话,乖女儿,时机未到。”   “我不懂。”   “说得明白点儿,当皇帝要顺天应人,如今的皇上还算英明,而且满朝文武,封疆大员,真正是我的人,还不够多。”   “那您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呢?”   “时机,乖女儿,时机。”   “不会等我白了头发老掉牙吧。”   刘瑾笑道:“傻丫头,你要是都白了头发老掉牙,做爹的我还当什么皇帝,恐怕只有上阴间去当了。”   玲珑心想:“恐怕你也只有等那时候了。”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叹了口气。   刘瑾讶然道:“秋萍,好好儿的,你叹什么气?”   玲珑道:“我自小孤苦,流落江湖,尝尽了人间辛酸,原以为今生今世的悲惨苦命已经注定了,没想到到头来我还有当公主的命。”   “傻丫头,这就叫先苦后甜,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高兴当然高兴,可是心里总难免感慨,人毕竟是人,没法未卜先知,知道未来,要不然,早年我也用不着流那么多泪了。”   刘瑾爱怜地拥着玲珑的香肩,说道:“傻丫头,人还是做人好,不妨具大智慧,但对整个一生的命运来说,还是混沌中度日,灾祸降临有悲哀,福运到来乐开怀,要是能看透人生,预知福祸,整天为如何趋吉避凶烦心,那日子就过得太可怕了。”   玲珑怔了一怔:“难道,您不想吉祥如意,万事顺利地过一生?”   “想,没有人不想,但不可能,没有人能如意一辈子,也没有人会倒霉一辈子,福祸吉凶,冥冥中自有定数,上天注定的,人是逃不过的。”   没想到刘瑾会这么想,没想到刘瑾会看得这么透。   玲珑愣愣地望着刘瑾,傻了。   刘瑾笑了笑,笑得有点怪异:“傻丫头,你觉得怪,也绝想不到,不是你亲耳听见,你更不相信,象做爹的这个名誉不大好,被人指骂为巨奸的人,怎么会有这种看法,怎么会说这种话,是不是?”   玲珑定了神道:“那倒不是——”   刘瑾笑着拍了拍玲珑:“傻孩子,不必顾忌,也不必隐瞒,我可以告诉你,我确实有这种想法,但却绝不轻易对人说这种话,你是头一个听我说这种话的,恐怕这种话我也只会对你一个人说了——”   玲珑有点感动,轻轻叫道:“爹——”   “孩子,我明白我的作为,也清楚是天下人心目中的巨奸大恶,更知道有一天会成为大明朝的大罪人,但是没有人知道我,也从没有人愿意深究——”   话锋微顿,他有点悲怆黯然:“人非生而奸恶者,人之初,性本善,我的出身,我的早年,比你更悲惨,长大以后,更落个净身入宫,常人有的乐趣,我完全断绝,刘家的香烟,到了我这一代也算完了,把此身此生完全交给了皇家,也永远是个奴才,就算有一天能够脱离禁宫,也永远是个残废人,一无所有,我怎么能不抓权,我又为什么不能抢天下为己有,好好的在别的方面满足一下自己,这能算奸恶,能叫罪吗?”   一番话,听得玲珑胸气激荡,汹涌澎湃,她不但为之感动,甚至对刘瑾有些同情,觉得站在眼前的这个“大男人”,实在有点可怜,因之,不自觉地把娇躯偎进了刘瑾怀里。   刘瑾也拥得她更紧一点:“我不否认,我对任何人都怀着敌意,那是因为他们轻视我,他们嘴里不敢说,可是我从他们的眼光里看得出来,只有,我对你没有敌意,完全没有,因为你没有轻视我,你对我没有敌意,使我对你不必有一点提防之心。”   玲珑毕竟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太善良了,在某方面,她是经验老到历练够,但在某方面,也可以说她涉世未清,她的堤防崩溃了,她觉得不该“害”刘瑾,自问也绝不会,因为刘瑾是那么可怜,那么值得同情,那么信任她。   但是,花三郎那方面怎么办?   玲珑开始矛盾,开始痛苦。   她本来打算套出密室的开启方法的,可是她没有。   从密室回到房里,玲珑矛盾与痛苦的感觉更甚。   本来,今天进密室是逐步渐进的目的达成,没想到刘瑾使她有了这么一个转变,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她几乎不敢去看衣橱,但是她不能不面对它,不但要面对它,甚至得进去给花三郎送吃喝。   花三郎的精神永远那么好,但是玲珑从他的眉宇间发现了一丝焦虑,一丝忧虑。   玲珑只好装不知道,更不敢说。   但是花三郎提了,一边吃着,一边不经意的问:“玲珑,有进展吗?”   玲珑倒是直言无隐:“有,今天他带我去了,我刚回来。”   “呃!”花三郎为之兴奋,两眼之中也闪起奇亮的光芒。   “可是——”玲珑皱了一双黛眉:“我没发现有您要的什么证据。”   这不是实话。   花三郎一怔:“没什么?”   “啊!”   花三郎停了箸:“那么,那间密室里,藏的都是些什么?”   “古玩、玉器,还有些名家字画。”   “你自问他带你都看全了么?”   “你只带我一个人去的,既是带我去了,有什么理由不让我看全。”   这倒是……   花三郎也同意这种说法,他皱眉沉吟:“这怎么会,这怎么会——难道说,消息不准确?”   玲珑带点试探地问:“南宫姑娘有没有告诉您,那间密室里,藏的都是些什么?”   “没有,她倒是没说。”   “那么您所要的那些证据……”   “刘瑾罪恶的证据,一定是藏在最隐密的处所。”   “这么说,您只是凭的猜测。”   “可以这么说。”   “猜测怎么会正确。”   花三郎眉锋又皱深了三分:“如果说我的猜测不正确,我这趟回来,计划也就付诸东流,大明朝的命运——”   玲珑又有了不忍,更有些歉疚,她道:“或许,他真没带我看全。”   “不是消息不准确,就是他没带你看全,除了这二者再不会有别的了。”   “那——我找机会再进去看看。”   “玲珑。”花三郎抬眼凝目,吓得玲珑心里一跳。只听花三郎道:“告诉我密室在哪儿,我自己去,找到了拿着就走,省得你再跑,也省得再转手耽误了时间。”   玲珑忽然笑了:“您想抢我的功劳——”   “玲珑,这是正经大事。”   玲珑收敛了笑容:“我真不愿您抢我的功劳,也还不知道密室开启的方法,告诉您在哪儿也是白告诉您。”   后一句,是实话。   花三郎还待再说。   玲珑已站了起来:“您别急,欲速则不达,还是等我再去看看再说吧。”   她转身走了。   花三郎没动,也没说话,他一直望着玲珑那美好的身影直到被石门遮住。   他的眉宇间,又出现了忧虑,焦急神色,比前更甚。   玲珑是个聪明姑娘,她能看出花三郎心里想的。   她应该知道,花三郎比她更聪明,更具才智。   回到房里,玲珑面无表情,缓缓坐在了床上。   她开始想——   刘瑾值得同情、让人可怜。   可是,她爹、花三郎,甚至于大明朝跟普天下的百姓呢。   想来想去,越想越苦恼,得不到定论。   缓缓地躺在了床上,两眼发直,愣愣地望着帐顶。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睡得不安宁,尽是梦。   刘瑾、花三郎、她爹,甚至还有大明朝的锦绣江山与天下百姓,交替在她梦里出现。   她挣扎,她痛苦,硬是挣扎醒了。   醒过来又是一天。   坐在那儿呆呆的想。   想实际。   也想她的梦境。   孰轻、孰重,在她心里起了交战。   这该是她有所决定的时候了。   终于,她有了决定,是咬着牙,横了心,噙着泪水决定的。   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决定的。   屈指算算日子,当初她许诺的日子,不多了,已快到了。   就算她没有许诺日子,这种事,也应该是越快越好。   夜,再度来临,刘瑾出去,证实了,确确实实出去了。   她一个人悄悄地往密室的路上走去。   到了花园。   进了小亭。   花园不会错。   小亭也是这么一座。   但是,她却没有办法使小亭里那块石板降下去。   她试着搬动,触摸,甚至敲击,整座小亭都试遍了,几乎没有放过每一寸,但是枉然。   最后,她颓然地坐在了石凳上。   这是第一重门户。   这是头一关。   这第一重门户、头一关都进不去,还谈什么进入密室,还谈什么偷取证据。   玲珑,她就在这座小亭里呆呆地坐到了天亮。   给花三郎送吃喝的时候,她把情形告诉了花三郎。   花三郎急,但表面未动声色,反而尽量慰劝玲珑。   只因为,他不相信玲珑说的是实话。   他知道,这时候不能点破拆穿,更不能逼。   只有慢慢动之以情,动之以大义,再不然,就只有——   殊不知,他错了。   天又黑了。   玲珑没在房里。   因为花三郎从衣橱门缝外望,外面是黑的,没灯。   他轻开衣橱门,进了玲珑的房,又轻开窗户,象一缕轻烟似的飘了出去。   点尘未惊。   但,有用吗?   花三郎不是欠考虑,而是实在不得不自己采取行动。   可是,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那间密室,究竟在内行厂里的什么地方。   以他的身手,他的所学,可以保证不会惊动内行厂里的高手。   不会惊动谁没有用。   要能找到密室的所在才行。   即使能找到,他能开启吗?   花三郎不是没有想到这些。   而是,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有一点他不知道——   玲珑,正偎在刘瑾身边,她的手里,拿着一项金冠。   这是她硬逼人拿出来的。   手工精巧,相当好的一项金冠。   只是,金冠顶上缺了点什么。   谁都知道,那地方应该镶颗珠子。   不是普通的珠子,普通珠子跟这顶金冠不相称,适足减少这顶金冠的光采。   要一颗名贵的珠子。   玲珑看见过这种珠子。   这种珠子,只有刘瑾那间密室才有。   这顶金冠是干什么用的。   刘瑾当然用不着。   这位九千岁的权势,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毕竟是个太监。。   太监哪有戴金冠的。   据玲珑说,这顶金冠,是她做来送给那位殿下的。   东宫太子,年少英俊,戴顶金冠不但是最恰当不过,而且是相得益彰。   玲珑还说,这是给干爹做人情。   刘瑾焉得不乐。   本来,玲珑要什么都不成问题,当然,除了他那些“秘密”,现在更不成问题了,不但不成问题,刘瑾甚至要亲自陪着玲珑上“密室”去选一颗珠子。   照玲珑的意思,是不必刘瑾亲自跑,只要把密室开启的方法告诉她就行了。   但是,刘瑾不知是过于高兴、过于宠爱这个干女儿还是怎么地,坚持非陪着去不可。   玲珑拗不过,只好请干爹陪着去了。   玲珑有玲珑的主意。   你不是非陪去吗?行,我不信看不出,记不住开启的方法。   于是,玲珑偎着刘瑾,捧着金冠,“父女俩”去了密室。   走的还是那条路。   当然,内行厂里的路,走任何一条,都能到达花园。   可是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走别的路。   巧的是,玲珑偎着刘瑾走进花园的时候,花三郎也进了花园。但花三郎看见了玲珑跟刘瑾,而玲珑跟刘瑾却没看见花三郎。   玲珑偎着刘瑾进了小亭,两个人降下去以后,花三郎象一缕轻烟也进了小亭。   他没有马上跟下去,他俯身在小亭内找寻机关按钮。   花三郎的经验不能说不够丰富,他的眼力不能说不够好。   但是,他找遍小亭,结果一无所获。   他正纳闷,那块圆圆的石板缓缓升了上来。   灵机一动,他开始在圆型石板的范围内找。   他找得非常仔细,只一匝,他立刻发现了一个可疑东西。   那东西在石凳的下方,只有一个钮扣大小,其颜色跟石色一样,就是白天,不仔细看也绝难发现。   可是,究竟是不是呢。   他伸手按了一下,石板动了,可是只往下降了一下就停住了。   花三郎明白了,忙伸手按住不放。   他又明白了,刘瑾进了小亭,不用伸手,只伸脚踩住这个按钮,石板就会降下,是极不容易让人看出他是怎么开启这处暗门的。   心念转动间,石板已降到底层,停住不动。   花三郎一打量眼前情势,立即向开着的石门挨了过去。   当然,他看见了密室里正在选珠子的玲珑跟刘瑾。   他可以进去,但是他没有进去。   只因为,石板降到底层后还会自动升上去,他还不知道再让石板降下来的方法。   如果不知道再让石板降下来的方法,他很可能会被困在此地。   一阵珠落玉盘似的轻笑声,他看见玲珑一手拿着金冠,一手捏着颗大明珠,偎着刘瑾走了出来。   他躲进暗处,紧盯着刘瑾,注意刘瑾两手的动作,以及脚下的每一步。   当玲珑、刘瑾出了密室,石门自动关上,花三郎仍紧盯刘瑾不放,看刘瑾每一步都踩在什么地方。   终于,玲珑、刘瑾停在了石板下降处,抬头上望,石板又缓缓降下。   玲珑、刘瑾登上石板升上去走了。   花三郎忙挨过去找石板降下的方法。   因为这是他出去的唯一一条路,他必须要先解决退路,否则,他就会被困在此地。   把刘瑾踩过的地方,一处一处的看,他失望了,没有找到类似的枢纽,铺地的石板,也没有一块是可以动的。   花三郎皱了眉,心想要糟。   又试着把刘瑾踩过的地方,按照每一步的次序重又踩了一遍,到了石板降下处抬眼上望。   下降的是花三郎的一颗心,不是那块圆形石板。   那块圆形石板,没有一点动静。   事实摆在眼前,他已经是出不去了。   这怎么办?   坐以待毙?   等刘瑾下次来,再乘机冲出去?   他不能死,更不能死在这儿。   但是,刘瑾下次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就算能等到那个时候,刘瑾来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冲出去了,又怎么办?   指望玲珑?   玲珑一定会知道他走了,只要到了送饭的时候,马上就会发现。   但是玲珑不可能知道他上哪儿去了,绝想不到他会被困在这儿。   那么,又怎么能指望玲珑来救他。   花三郎的一颗心,霎时沉到了底。   父母、兄弟、亲人、南宫玉、肖嫱、任务、使命,都成了泡影。   绝望中,一个意念突然袭上心头。   既然来了,既然拿不出去,看看刘瑾的“密室”,开开“眼界”也好。   他走过去找开启石门的枢纽。   这没那么难,很快就找到了。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二十六章 英雄泪     就在出石门地上寸余处,同样大小,同样石色的一颗枢纽。   花三郎踩下去,石门开了,他走了进去。   当然,他看见了玲珑看过的,已经够他心惊了。   他也看到了玲珑没看到的,那些东西放在那一个个的小抽屉里。   那是一叠叠铲除异己,暗杀对头的名单,列名在上的,人不少,他没心情细看。   还有一本本的帐册,登录在上的,全是刘瑾命各地方的搜括,以及历来的不法收获。   这,更让他心惊。   若把密室里的这些东西拿出去,刘瑾必落个凌迟而死,大明朝的“国库”,能装满又装满。   奈何,这些一样也拿不出去。   不但拿不出去,很可能他花三郎还要赔上一条性命。   他急,真着急。   在他花三郎的记忆里,他从没有这么急过,从没有这样失去镇定过。   情急而不死心,他不信没有机关枢纽,石板会自动降下。   毕竟,刘瑾跟玲珑就是登上降下的石板升上去的。   他不相信,绝不相信,那块石板是凭刘瑾的“感应”自动降下来的。   因为,刘瑾真要有那个能耐,大明朝的江山早就是他的了。   又何必再安装什么枢纽。   而事实上,亭子里有枢纽,石门外也有枢纽,足证,刘瑾没有那个通神的能耐。   既然没有那种能耐,他就必得靠机关枢纽。   那么,让石板降下来的机关枢纽,究竟在哪里呢?   花三郎步出石室,抬眼望顶上,在琢磨它的道理。   他没有踩枢纽,让石门关上。   目前,是用不着了。   没能琢磨出道理来,一双目光由上而下,再望地上,然后,又一步步的走过去。   踩的明是刘瑾踩过的每一个地方。   只有刘瑾踩过的地方,才有可能是机关枢纽的所在。   而,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他走完了,也走到了地头。   顶上那块石板,却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花三郎的心凉了。   看样子事已成定局,不等别人来,他是绝没办法出去了。   更可悲的是,他不知道是不是能支持到别人来。   他走进石室,又走出石室。   进进出出,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趟。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数,没心情数。   进出多少趟,于事何补?   只有—次,他走进石室的时候,无意中又踩着石门外地上的那颗枢纽。   石门已经开了,当然踩了也是白踩。   可是等他往里走到头,转身要往外走的时候,他猛然一怔停住。   他看见了一件奇事,不可能发生的奇事。   但是,毕竟发生在了他眼前。   那块圆形的石板,已经降下来了,而且上头并没有人。   这是怎么回事?   定了定神,他忙赶过去再踩石门外枢纽,石板开始上升。   忙再踩一下,石板却又降下。   猛然一阵惊喜,他霎时想通了,全明白了。   敢情,石板、石门,是同一个机关枢纽控制,乘石板下降,踩开石门,进入密室,石板即升了上去,恢复原状。出密室以后,踩枢纽关上石门,石板即降下接人,等从石门走到地头,石板也恰好落在眼前。是这么回事。   没错,是这么回事。   花三郎渐渐收敛了脸上惊喜的神色,望着那块圆形石板发了怔。   他不能不慨叹,不能不佩服设计人之匠心独具,不能不慨叹,不能不佩服设计奥妙神奇。   这是世间哪位巧匠的杰作?   花三郎没工夫,没心情去想。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定了定神,飞一般地又扑进了石室。   金冠顶上的那颗珠子,镶好了。   由于没能看出密室的开启方法,玲珑怏怏地捧着那顶镶好明珠的金冠回到了房里。   侍婢们恭候多时。   此刻的玲珑,见人就烦,不待侍候,立即把两名侍婢打发了出去。   侍婢们出去带上了门。   玲珑坐在灯下发了愁,深皱黛眉,望着眼前桌上的金冠发怔。   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香肩。   玲珑吓了一大跳,忙扭着头看,竟是花三郎,她又吃了一惊,慌忙站起:“您怎么出来了?”   花三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玲珑,跟我走吧,回到你爹身边去。”   玲珑一怔:“走?”   花三郎点头道:“不错,走。”   玲珑站了起来:“可是我还没有——”   “不要紧,你不用再费心了。”   玲珑讶然道:“不用再——为什么,难道不要证据了?”   “怎么能不要?刘瑾一天不除,就永远需要证据。”   玲珑看了看花三郎,忽然脸上变色,道:“我明白了,是我不中用,还是您不再相信我了,所以——”   花三郎微笑道:“别瞎猜,都不是,是我把所要的证据,已经都拿到了手。”   玲珑一怔,瞪大了美目:“您——我不信,您怎么进得去?您不可能进去。”   花三郎笑笑道:“那么你听我说,刘瑾的那间密室,在花园小亭的地下,对不对?”   玲珑一怔。   “小亭里有块圆形石板,能升降自如,到了底下,经过一扇石门,就算进入了密室,对不对?”   玲珑瞪大了眼。   “密室里有重重的帷幕,整排整排的柜子,有不少夜明珠照明,衣橱里,凡是皇上的衣着,应用之物一应俱全,还有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另一排小抽屉里,放的都是帐册,对不对?”   玲珑惊愕欲绝,几乎要叫出声:“您,您真进去过了!”   “这么重大的事,我不会拿它来开玩笑吧。”   “您是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晚上,刚才。”   “刚才?”玲珑叫道:“您,您是怎样进去的?”   “跟在你跟刘瑾之后进去的。”   “不可能,那些机关枢纽,到现在我都没有——”   “我看出来了,找到了,而且知道它的妙用,我跟你不同,跟他在一起,你不便细看细找,我能。”   玲珑失神地坐了下去:“天,您果然是—一”   花三郎轻抚玲珑香肩:“玲珑,我知道你对他的感情,也知道你是他唯一真心爱护的人。但是为了更大更重要的理由,我不能不竭尽所能除掉他。”   玲珑的脸色变了变:“我承认,我是真不忍,我不是草木,也没有铁石心肠,他是对我好,我实在不忍加害他,但是,我也能为更大更重要的理由。”   “那就好。”   “为什么您不相信我,要自己去做。”   “我不能否认,我曾经不信任你,而你刚才也承认,你确实不忍,你能为更大、更重的理由,可是我并不知道,所以你也不能忍心怪我。”   玲珑脸色连变,默然片刻:“我怎么敢怪您,我只怪自己心肠不够硬。”   花三郎道:“人总是人嘛,幸亏他没有对我好过,否则我也会不忍。”   玲珑突然一凝目光道:“您拿出来的东西呢?”   “我没拿,一样也没有拿,那间密室里,不会少一点东西。”   玲珑讶然道:“你没有拿?”   “东西太多了,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也不知道该拿哪一样好,真要带着那些个累赘,我恐怕出不了内行厂。”   “可是您不是要证据吗?”   “让它还留在那间密室里,怎见得它就不是证据了?”   玲珑够聪明,这句话她听懂了,为之悚然动容,也站了起来:“那么您现在—一”   “带你走,把你交给你爹,跟你爹尽速离京,以后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尽速离京?”   “不尽速离京,你还等什么?”   玲珑沉默了一下:“以后,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您?”   花三郎明白她的意思,她还是有点放不下,但是这时候不是多说“道理”的时候,他道:“我总是会回家的。”   “那——内行厂的禁卫您是知道的,您能来去自如,我能吗。”   “我负责平平安安的带你出去,你还不放心吗?”   玲珑又沉默了一下,旋即点了头:“好,我走,我跟您走。”   “走,紧跟着我,万一惊动了他们,你走你的,我来断后。”   玲珑点了点头。   花三郎穿窗掠了出去。   玲珑看了桌上那顶金冠一跟,她不再留恋什么,吹熄了灯,跟着从窗户跳了出去。   真要说起来,花三郎、玲珑,两个人对内行厂的径路都不算熟,但花三郎有花三郎的办法,他带着玲珑一前一后,藉着暗影疾行。   身后有玲珑,花三郎的行动当然不能再象一缕轻烟,来无影,去无踪。   现在不但有踪,而且有影。   而,内行厂的禁卫,也的确是够森严的。   走没多远,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站住。”   玲珑急道:“您躲起来,我来应付。”   这她准行。   花三郎一闪身,人已经不见了。   间不容发的,一道奇亮的灯光照射过来,立即罩住了玲珑,紧接着,两名二档头疾如飘风掠到,立即躬下身去:“原来是公主。”   玲珑道:“你们干什么呀,吓我一跳。”   一名二档头道:“卑职等不知道是公主在此。”   另一名二挡头道:“夜已深,公主还没有安歇。”   “问得好,要是已经安歇了,我还会在这儿吗。”   “这个——”   玲珑微一笑道:“你是问我,夜已深了,不安歇要上哪儿去吧?”   那名二档头躬身道:“卑职斗胆。”   “我告诉你们,不知道你们信不信。”   两名二档头望着玲珑,静等后话,谁也没敢问。   玲珑笑笑又道:“我想趁夜逃出内行厂去,你们清楚了吗?”   两名二档头怔了一怔,一名忙道:“公主说笑了。”   另一名自作聪明,只当现在盘问已引起玲珑的不快。要是玲珑一状告到九千岁那儿,祸福可卜,准是吃不完兜着走,当即忙道:“公主请到处走走吧,卑职等公务在身,不敢擅离职守,告退。”   一躬身,两人飞掠而去,同时,灯光也灭了。   这一刻,玲珑站立的地方最暗,连玲珑自己都未必看得见身周。   花三郎的话声在身旁响起:“姑娘,你真行,居然说实话。”   玲珑道:“奈何人最不相信的,就是实话。”   花三郎笑了:“走。”   两个人又继续向前疾行。   没再被发现,两个人从“内行厂”后门出了“内行厂”,直奔天桥。   到了韩奎的住处,韩奎还没睡,父女见面,高兴自是在所难免,但玲珑在高兴之中还有些愧疚不安。   花三郎不愿打扰人家父女欢叙别后,道:“韩大哥,我走了,我已经跟玲珑说过了,你们父女最好马上离京。”   “三少,这时候?”   “这时候城门虽然早关闭,还难得了你们父女吗?”   “那么您——”   “以后的事,韩大哥你就不用管了,暂时离开一段时期,等到,刘瑾伏诛以后,再回来定居也行。”   “好,我听您的。”   “那我走了。”   花三郎要走。   “三少,”玲珑忽然叫了一声。   停步回身,花三郎从玲珑的一双美目里,看见很多东西,他有些不忍,但是他不能不咬牙:“玲珑,好好孝顺你爹,将来让你爹带你上关外玩玩去。”   他没再多说,也没容玲珑说话,转身走了。   玲珑没说话,但是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已经代表了她要说的话,只是姑娘她就是不让它掉下来。   看在韩奎眼里,心里不免一阵难受,女儿是自己的,怪归怪,还能真拿她怎么样,忍着心疼,道:“玲珑。”   玲珑回过身,嘴角竟噙着轻微的笑意:“我来收拾,咱们赶紧走吧。”   韩奎心里又一阵难受,比刚才还难受。   连夜,花三郎去见他该见的人,总算不负所托,详详细细地交代了他应该交代的,然后交出一张草图,包括那座小亭,地下密室,以及密室里藏物的明细表。   最重要的,当然是图上重要部份,标示出的机关枢纽所在。   那位,要他留下来等候酬功。   花三郎拒不受,走了,临走交代,速速进宫面圣。   那位,轻车简从,连夜驰向禁宫。   夜是寂静的。   在京城的这一角,夜更宁静,尤其是这个四合院。   而,就在这宁静当中,一条矫捷黑影出现在上房屋脊上,颀长的身影,迎夜风挺立,清朗的话声,划破了这片宁静:“烦请哪位代为通报,花三郎求见。”   几条黑影,从各处黑中射起,直扑屋脊。   这时,上房灯亮,光亮透窗,一个甜美而隐含慑人威严的话声传出:“说我有请。”   已到半空中的几条黑影,扑势一顿,立即倒射落地,相当俊的轻功,其中一个人向上发话:“敝主人有请。”   “不敢。”   屋脊上颀长身影一闪,再看时已站在院中几条黑影之前,可不正是俊逸超拔的花三郎。   发话黑影抬起了手:“请。”   花三郎转身进人上房,上房中,丽人着晚装等候,是那位大公主。   花三郎躬下身去:“夤夜见驾,实非得已,公主恕罪。”   “别跟我客气,坐。”   大公主轻抬皓腕,欺雪赛霜,如凝脂一般。   花三郎道:“多谢公主,草民不坐了——”   “草民?”   “原本来自江湖,如今还我本来,自该称草民。”   “那么你是来——”   “请公主火速回宫。”   大公主脸色一变:“难道宫中有变?”   “不,请公主回宫,助圣上逮捕奸恶。”   “奸恶!哪一个?”   “公主认为哪一个奸恶最大?”   “刘瑾?”大公主失声:“究竟怎么回事?”   “朝中一位大员,已连夜进宫面圣,呈上刘瑾一切不法证据,圣上必连夜召刘瑾进宫,恐他带有侍卫,宫中无人是他对手。”   “这,你怎么会知道?”   “公主原就未将草民当做刘奸一丘之貉看,是不?”   “那么你究竟是——”   “公主逮捕刘瑾后,自会明白一切。”   “不,我要你自己说。”   “恕草民不能从命。”   “你——”   “公主,这不是要紧的事,要紧的是公主应该马上启驾。”   “好,我这就回宫,你跟我一起走。”   花三郎道:“公主一身所学高绝渊博,再加上个个高手的锦衣卫,迅雷不及掩耳逮捕刘瑾,应该不需要帮手。”   大公主道:“我不是需要帮手,刘瑾进宫,不可能带领大批的三厂高手,我对付得下来。”   “那么公主要草民一起走——”   “你除了国贼,救了大明朝跟天下百姓,应该接受朝廷酬功。”   花三郎道:“谢谢公主的好意,草民不愿居功,也不是为得朝廷的酬庸而来的。”   “那你是为什么?”   “不负昂藏七尺躯,为自己心安而已。”   大公主更为之动容,美目异采绽放,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更不能放你走了。”   “呃?”   “朝廷需要你这种人才。”   “草民自去来处,任务已了,当回来处去。”   “难道你就能不顾朝廷的需要。”   “不,草民懒散惯了,过不惯宦海生涯,也不愿找个上司管着。”   “你可以跟着我,不必受任何人的管辖。”   跟着她,不是照样有个人管?   “草民感激,只是公主恐怕没想到,莽莽江湖,更需要草民,行侠仗义于江湖,维护民间之宁静,不也等于效力朝廷!”   “你执意非回到江湖去不可?”   “人各有份,也不能忘本,草民原属于江湖,自当还回到江湖去。”   “以前那位姑娘,也是江湖中人?”   花三郎知道她指的是谁,点头道:“是的。”   “肖嫱也来自江湖,她也要回到江湖中去?”   “是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回到江湖中去不可了。”   大公主可算得冰雪聪明,只是她猜到的只是原因之一,却不是主要原因。   花三郎未置辩。   大公主叹了口气道:“凡事不能勉强,两个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是没办法勉强凑在一起的,我不再强留你,只是临别在即,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她从项间解卞一方玉珮,雪白的玉珮,配着一条金练子,玉珮上还雕着一只翔风。   花三郎忙道:“公主——”   “这是我父皇赠给我的,我戴了十几二十年了。”   “既是圣上赐给公主的,草民怎敢要?”   “父皇既把它赐给了我,那就是我的,应该随便我怎么处置,爱给谁,就给谁。”   “可是——”   “别可是了,相识多日,总算有段交情在,这代表我一点心意,也已经拿出了手,您忍心不要。”   花三郎暗暗一叹,只得双手接过:“多谢公主,草民要告辞了,请公主速启驾回宫吧!”   大公主眉宇之间,轻锁幽怨道:“你走之后,我马上回宫。”   “草民这就告辞。”   一躬身,他转身要走。   “慢着!”大公主突然叫住了花三郎。   花三郎回过身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要是以后要找你,怎么个找法?”   “公主金枝玉叶,尊贵之躯,岂可为草民轻易进入江湖?”   “我的意思是说,以后万一有什么事要借重你。”   “公主逮捕刘瑾之后,即可知道草民的来处,既然知道了草民的来处,就不难找到草民。”   大公主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去吧!”   花三郎一躬身道:“草民告辞!”   转身行了出去。   大公主没再阻留,幽怨的目光,幽怨的神色,站在那儿一直望到花三郎颀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突然,她提高声音娇喝道:“启驾回宫。”   夜深了。   霸王府的书房里,灯光还亮着。   项刚一个人负手来回踱步,眉宇间有太多的烦躁。   突然,他一脸惊容地停了步:“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一顿,急急喝道:“谁在外头!”   只听书房外远远有人应道:“回爷,盖明在。”   项刚沉声道:“给我备马。”   “是!”   片刻工夫之后,一骑快马驰出了霸王府。   夜静时分,蹄声如骤雨,老远就能听得见。   盏茶工夫不到,项霸王一人一骑驰抵内行厂,飞身下马,脚甫站地,沉声就问:“九千岁睡了没有?”   站门的番子恭声说道:“禀总教习,宫里有急事,九千岁连夜进宫去了。”   “也好。”   读书论坛http://www.hslgame.com/   项刚没说话,大踏步闯进了内行厂。   内行厂的禁卫森严,项霸王他当然是随意进出行去,一进前院就叫:“现在是谁带班,过来见我。”   “总教习找带班大档头,总教习找带班大档头——”   夜色中,一声声往远处传。   转眼工夫,一条人影疾掠而至,是一名大档头,他恭谨躬身:“属下见过总教习。”   “听说九千岁进宫去了?”   “宫里有急事,内侍刚来传的旨。”   “那个叫秋萍的歌伎呢?”   “总教习是说秋萍公主?”   “谁说她是公主?”   “回总教习,九千岁的令谕,内行厂里,谁不知道秋萍公主!”   项霸王气得双目暴睁,道:“我的令谕,从现在起,她是歌伎,不是公主。”   “这——”   “怎么,我的令谕不是令谕?”   “属下不敢。”   “她住在哪儿,带我去找她。”   “是,属下带路。”   那名大档头转身行去。   项霸王一脸怒气,大步跟在后头。   到了玲珑的住处,只见房里暗无灯火,漆黑一片,那名大档头上前敲门。   敲没两下,只听里头侍婢惊声说道:“谁呀!公主已经睡了,知道不知道?”   说完了话,门开了,两名侍婢衣衫不整,外头黑,她俩只看见了站在前头的大档头,却没看见站在后头的项刚,怒声便道:“怎么回事?你们这是,什么时候了,知道不知道?”   那名大档头背后有靠山,可不在乎,冷然道:“什么时候也一样,总教习来了!”   两名侍婢这才看见了站在后头的项刚,一惊之下,睡意全消了,赶忙上前见礼:“见过总教习。”   项刚道:“我要找秋萍。”   两名侍婢面有难色:“回总教习,公主已经睡了。”   “我不管什么公主不公主,睡了也得给我把她叫起来。”   “这——”   “听见没有。”   两名侍婢吓得一哆嗦:“是。”   急忙转身进去敲内室的门。   项刚大步跟了进去。   那名大档头聪明,没跟进去。   两名侍婢也有点鬼机灵,在项刚这儿受了气,还指望赶快叫醒公主,让公主替她俩出气。   她俩苦着脸望项刚:“总教习——”   “让开。”   项刚跨步而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一掌向门上拍去,砰然一声,门闩震断,两扇门大开。   就是没反应。   两名侍婢忙把灯点上,灯亮之后,两个人不禁一怔。   公主不见了,金冠在桌上,床上整整齐齐的。   项刚道:“人呢?”   “回总教习,不知道。”   “你们两个一直跟她在一起,她上哪儿去了,你们两个怎么会不知道?”   “回总教习,婢子们是真不知道,公主带着这项金冠从九千岁那儿回来之后,就打发婢子们睡了,婢子们以为公主也睡了——”   另一名侍婢神色一动,忙道:“禀总教习,在衣橱的后头有间密室,不知道是不是进密室去了?”   项刚为之一怔:“呃,衣橱后有密室。”   “是的。”   “打开。”   “是。”   两名侍婢忙上前打开衣橱,找着暗门打开,探头进去便叫,叫了几声仍无反应。   “总教习,公主不在里头。”   不在里头归不在里头,可是项刚既然知道此地有间密室,自然是非看看不可。   “闪开。”   他拿起灯走了进去。   当然,项刚在密室里看出有人在里头住过,却没能看出谁住过,更想不到会是花三郎,只当是“秋萍”经常到密室里来。   “秋萍”一个人经常到密室里来干什么?   这,只要找到“秋萍”才知道。   项刚出来了,当即便把带班大档头叫了进来传下令去,动员所有值夜的人手,尽快找到“秋萍”。   没一会儿工夫,回报来了,有人看见过“秋萍”“散步”。   项刚一听就知道不对,赶到“秋萍”“散步处”去查看,问清方向一路找下去,最后推测“秋萍”走了,离开了“内行厂”。   因为有迹象显示。   但是那迹象只显示出一个人,并没有显示出另一个人。   带班的大档头害怕了。   九千岁对“秋萍公主”的宠爱,众所周知,今夜他带班,而“秋萍公主”就在今夜离开“内行厂”去了。   九千岁回来不要他的命才怪。   项刚不反对“秋萍”走,因为他来找“秋萍”,就是要逼“秋萍”走的,所以他认为带班大档头无罪。   就为这,带班的大档头求项刚留下,等九千岁回来之后,当着九千岁保他不死。   总要给刘瑾个说明,项刚答应留下。   没等着刘瑾。   却等着大公主,带来了大批的锦衣卫。   大公主带着锦衣卫,往内行厂里,无一人知晓,包括项刚在内,花园小亭底下那处密室里,搬走了很多东西,当得大批的锦衣卫搬了多少趟才搬竣。   来的是大公主,奉的是圣旨,项刚没敢阻拦,但却不能不问明缘由。   大公主对项刚还客气,只答了一句话:“刘瑾叛国,意图谋篡。”   整个内行厂为之大惊。   项刚知道几分,但他为报恩,硬着头皮向大公主要证据。   当然,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也没看见从密室里搬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大公主一听项刚要证据,变了脸色扬了眉:“要是没证据呢?”   “卑职斗胆,九千岁无罪,内行厂的东西,公主不能带去。”   “好大胆的项刚,我要是有证据呢?”   “卑职情愿跟着九千岁认罪。”   “好。”   大公主当即抖开了一个包袱,里头包的是件龙袍。   这就足够足够了。   项刚傻了眼。   他知道刘瑾挟天子以令诸候,争夺权势,残杀异己,绝没想到只有刘瑾一个人知道的这间密室里,藏着这个。   大公主一声冷笑:“圣上仁德宽大,罪在刘瑾—人,不多牵连三厂弟兄,而你,我知道你是个血性汉子真英雄,所以我也不跟你计较。”   大公主说完话要走。   项刚定定神,抢步拦住:“大公主,卑职感恩,可否容卑职再作请示。”   “说。”   “这些物证,足使九千岁万劫不复,应该绝不是他自己供出来的。”   “你是问,是谁告密的?”   “是的。”   “你是想为刘瑾报仇?”   “国有国法,九千岁触犯国法,罪有应得,卑职绝不会,也绝不敢。”   “那么我告诉你,是有位忠良参劾刘瑾。”   “可是这间密室只有九千岁一个人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公主——”   “你问得太多了!”   “既是如此,卑职不敢再问,那么九千岁——”   “明天早上你们就知道了。”   项刚没敢再问,他在内行厂中坐等天亮。   就在他坐等的这段时间内,内行厂的人,已经悄悄走了大半。   项刚知道,瞒不过他敏锐的耳目。   但是他没有阻拦。   人人都有保护自己性命的权利。   何况,这些人该走。   他知道,真正不能走,真正欠刘瑾的,内行厂外加东西两厂,只有他项刚一个。   鸡鸣五鼓,天亮了。   圣上早朝,金銮殿昭示天下,刘瑾叛国谋篡,种种不法,已绳之以国法,所有私产没收。   最先知道的是京城,遍京城都知道了。   百姓争相走告,焚香顶礼,雀跃欢呼,鞭炮之声大作,响彻云霄,多少里外都听得见。   打从太祖登基,自有大明朝以来,京城里就从没这么热闹过,整座“北京城”疯狂了。   内行厂就在京城里,自无不知道的道理。   消息传来,项刚如遭电击。   想救刘瑾,来不及,他也不能闯宫营救,他项刚还不会做出这种大不韪的事。   他整个人呆在了那儿。   人呆在了那儿,脑海之中,却在闪电盘旋。   有人参劾刘瑾,那自然是朝廷大臣,身为朝臣,理应忠诚尽职,参劾象刘瑾这么一个人,是千该万该的,怪不得人家。   大公主亲率锦衣卫,来到内行厂,进入那间密而不能再密的密室去抄搜证物,这就显然是有人告密。   因为刘瑾绝不会自己招供,绝不会自陷于罪,把自己送上绝路,送上断头台。   告密的是谁?   应该是跟刘瑾最亲近、刘瑾最宠信的人。   那个人是谁?   秋萍,没有第二个人。   秋萍悄悄的走了,这应该是最好的证明。   因为她任务完成,所以她要走。   因为她事先知道,所以她要走。   想到秋萍,就很容易地联想到了,曾任东西两厂总教习的花三郎。   秋萍一个女孩子,没那么大能耐,她必有指使,必有接应的人。   那么,这个人可是谁?   也很容易让人马上联想到花三郎。   往好处想,即使扯不上花三郎,但是照花三郎跟秋萍的关系,能找到花三郎,应该也能找到秋萍。   不看天下各处单看京里各地的反应。   谁都明白,刘瑾该千死万死。   这一点,项刚看得很清楚。   但是,他欠刘瑾的恩不能不报。   那么,得先找着花三郎,而且要赶快找到花三郎,再迟,一旦他离了京,茫茫人海何处寻,再想找他可就难了。   项刚更清楚这一点,于是,他站起来,圆睁着虎目,大踏步地行了出去。   到了前院,仅剩的几个大、二档头、番子,看见项刚纷纷施礼招呼。   项刚象没听见,这时候他也没心情去听,脸上没一点表情,连手都没抬一下,就大步出了内行厂。   出了内行厂,进了霸王府,一方面命人备马,一方面让人捧出了他的八宝铜刘,四护卫都知道,事情不对,都要跟,项刚却一个不带,但是他交代了一句,上灯以后,要是他还没回来,不必留在霸王府了,各人收拾各人的东西,霸王府里的东西,如果想要,可以尽管拿,然后,各走各的路。   说完了话,项刚不等四护卫有任何反应,跨马疾驰而去。   四护卫没喊,没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都是一片凝重神色。   半晌,鲁俊说了话:“你们打算怎么办?”   “不去。”另三位,异口同声。   鲁俊道:“那么咱们等,等不回爷来.咱们就永远留在府里。”   四个人,四张脸,如今都是庄严肃穆神色。   只有他四个明白,那“永远”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项刚绝没想到。   花三郎没有马上离京,他亲眼看着韩奎跟玲珑平安的出了城,然后他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一直静坐到天亮。   天亮以后,他听见了不绝于耳的鞭炮声,眼见满城百姓发了疯似的奔走跳叫。   他松了一口气,缓缓站起来,眼望着城廓,想想打从以往以至如今,他低低说了一句话:“项爷,原谅我。”   话落,腾身掠起,飞射而去。   盏茶工夫之后,他会合了南宫玉等,—见面,南宫玉满面喜气:“恭喜三少爷,恭喜三少爷。”   花三郎道:“姑娘已经知道了?”   南宫玉道:“京城里的鞭炮声,恐怕过了‘永定河’都听得见。”   花三郎道:“不是华剑英一人之功。”   “那是你太谦。”   花三郎还待再说。   “其他的以后再说,有件要紧事,我得先告诉你—声。”   “什么事?”   “你一离开,肖姑娘就要走。”   花三郎脸色微一变:“我早料到了,所以我让她跟姑娘在—起。”   “我也幸不辱命,把她给留下了。”   “人呢?”   “在车里,要不要去看看?”   花三郎走了过去,南宫玉也跟了去。   掀开车帘,照顾肖嫱的两名巧婢齐声叫:“三少。”   花三郎一眼看见,肖嫱躺在车里,状若熟睡,眉峰紧皱,脸上还有泪渍,看在眼里,让人心酸。   只听南宫玉道:“不这样,我留不下她。”   “我知道。”   “你有没有想到以后的麻烦?”   “姑娘是指——”   “她既有去意,随时可走。”   花三郎脸色又是一变:“我现在想到了。”   “这是大麻烦。”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任何事,都是无法勉强的。”   “人海茫茫,独自飘零,何处是归宿,你忍心让她走?”   “我总不能永远让她象现在这样。”   “你总得想个办法。”   “除了求她,加倍给与她,别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恐怕越是这样,她越走得快。”   “姑娘能教我个办法,我会一辈子感激。”   “就是神仙也没有办法,只有从她的心里着手。”   “姑娘,我方寸已乱。”   南宫玉沉默了一下:“试试看,寸步不离的防着她,经过一段很长的时日。”   “这不难,我做得到。”   南宫玉的一双目光,缓移到肖嫱脸上,凝视良久:“天心何如此残酷,不该让她承受,实在不该!”   花三郎没说话,他能说什么。   “你刚才说得好,不能让她永远这样。”   话是南宫玉说的,可是她没动。   花三郎伸出手,在肖嫱的穴道上拍了一掌。   肖嫱身躯微一震,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翕动,猛睁美目,然后,美目中是失神,淡然:“你回来了。”   “刚回来。”   “成了?”   “托天之福!”   “刘瑾呢?”   “今天一早伏法了。”   肖嫱道:“谢天谢地,这我就放心了。”   美目一闭,两串晶莹的珠泪,无声滑落。   南宫玉向花三郎使个眼色。   花三郎会意,轻咳一声要说话。   肖嫱适时睁开了美目:“你应该知道了,我要走!”   南宫玉道:“你们谈话吧!”   她转身行开,两名巧婢跳下车跟了去。   花三郎登上车进入车里,望着肖嫱:“你不该!”   “也许,我曾经试过,也勉强过自己,可是没有用,我留不下自己。”   “为什么你非那么想,那是事实。”   “我知道,是我轻贱自己。”   “那跟轻看我有什么两样。”   肖嫱低下了头。   花三郎伸手握住了柔荑,他觉得出,他握的是块冰:“答应我,在华家陪我一辈子。”   肖嫱没抬头,没说话,娇靥起了抖动。   花三郎腾出只手,轻轻地托起了娇靥,肖嫱她泪流如雨。   花三郎心如刀割,忍不住拥肖嫱入怀。   那如棉的娇躯,颤抖得更厉害。   “答应我。”   肖嫱沉默着。   花三郎还待再说。   一阵遥远的蹄声传了过来。   只听车外衣袂飘风声,随听有人道:“姑娘,项刚往这边来了。”   花三郎一怔,肖嫱的娇躯更一震,花三郎伸手掀开车帘,只见老车把式站在南宫玉面前。   南宫玉看见了花三郎掀车帘,向两名巧婢低低说了一句,两名巧婢疾步走来:“三少,让婢子们来陪姑娘吧!”   花三郎焉能不懂,跳下马车向南宫玉走了过去。   南宫玉跟老车把式迎过来道:“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不知道!人呢?”   老车把式一听蹄声,道:“近了。”   花三郎道:“烦请告诉大家,如果他是往这边来的,放他过来。”   南宫玉、老车把式都一怔。   花三郎道:“躲不掉的,他已经来了。”   “如果你不见他,我下令挡他。”   “不,我自己见他。”   南宫玉深深看了花三郎一眼:“老爹,去吧!”   “是。”   老车把式飞掠出林。   花三郎望着林外道:“姑娘不要出去了。”   迈步行了出去。   南宫玉没动,一动没动。   花三郎走出树林,在林外五六丈处空地上站定。   他看见了,项霸王骑着一匹乌骓,缓缓地驰了过来,鞍上横放着八宝铜刘,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虽然是缓缓驰动,二十来丈距离转眼即到,项刚勒住坐骑,在两丈外停住,再眼盯着花三郎,缓缓翻身下马,站定,不动。   花三郎道:“项爷!”   项刚仍然没有表情:“还好,我赶上给你送行了。”   “不敢当。”   “九千岁伏了法,内行厂里的密室被抄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   项刚吸了一口气,虎目转动,投向花三郎身后树林:“南宫玉跟肖嫱都在这儿?”   “是的,项爷要见她们?”   “不必了。”项刚收回目光,又投注在花三郎脸上:“你答应我一句,有没有折回过京城?”   花三郎没说话。   “到现在,你我虽已不是朋友,我还许你是个奇英豪。”   “项爷不必如此,我只是还珍惜那段不平凡的交情。”   “可是你不是这么做的。”   “我不得已。”   “我不愿意听这些,答我问话。”   “不瞒项爷,我折回去过。”   项刚脸上起了一阵抖动:“我原希望你没有折回去过。”   “谢谢项爷!”   “秋萍呢?”   “项爷不必找她,什么事都是我做的,我一肩承当。”   项刚虎目寒芒一闪:“我什么都让了,难道还不够?”   “项爷对我,仁至义尽,我无话可说。”   “那你为什么还——”   “项爷,受人之托,不能不忠人之事。”   “难道项刚这个朋友抵不过——”   “项爷,别的事,为朋友我可以两肋插刀,但是对这件事来说,就是我的生身父母,也抵不过大明朝跟天下万民!”   “你总该顾点项刚——”   “我不能,项爷,我必须有所选择,也只能择其—。”   “你也不必非置他于死——”   “除恶务尽,刘瑾只是一条命,大明朝皇祚万年,被害的有无数条性命。”   项刚又吸一口气:“你知道,我欠刘瑾的恩。”   “我知道,项爷告诉过我,但是我认为项爷欠大明朝的恩更大。”   “我不能否认,但那是另一回事。”   “不是另一回事,项爷,大明朝对你有大恩,刘瑾对你也有恩,而刘瑾要断送大明朝,你要怎么办?”   “我说那是另一回事。”   “或许只有公私大小之分。”   “不必多说——”   “不能不说。”   “花三郎。”   “项爷!”   “我许你为英雄,英雄该有英雄气概。”   “花三郎或许称得上英雄,但是项爷你——”   “项刚怎么样?”   “项爷你本是顶天立地,盖世英豪——”   “夸奖了。”   “英雄,过人的不是武技——”   “还该有什么?”   “不多,忠孝节义而已。”   “奈何,项刚我不是英雄。”   “项爷——”   “我也是不得已。”   项刚缓缓拿起了横放在鞍上的八宝铜刘。   花三郎没说话,也没动。   “取你的兵刃。”   “我没有兵刃。”   “他们有,借一样。”   “项爷——”   项刚沉声道:“借一样。”   花三郎没说话,旋即伸手向后:“哪位有兵刃,借我一用。”   树林内白光疾闪,飞射而出。   花三郎的背后象有眼,一把抄住,是把寒光四射的长剑,他道:“项爷,我用这把剑自卫,倘若我勉强能支持满百招,还请项爷罢手。”   这是很仁厚、很够意思的一句话,他不还手,抵挡百招,百招内伤在八宝铜刘之下,绝无怨言,项刚就此罢手,不要再苦苦相逼。   项刚虎目中寒芒暴闪,一句话没多说,陡扬霹雳沉喝:“接招!”   八宝铜刘挟千钧之势,横扫而到。   花三郎立剑硬接,“当”地一声大震,花三郎凝立不动,手中长剑剧颤,鸣声不绝,项刚八宝铜刘未偏丝毫,但脚下却微一晃。   功力之深浅,已经很明显了。   项刚脸色一变,挥八宝铜刘再攻,狂风暴雨,招式连绵,花三郎挺剑迎上,霎时,看不见人影了,看见的,只是条条的寒光疾闪,闪电也似的,感觉得到的,是一阵阵威力无比的劲风,十丈方圆内,为之沙飞石走。   这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搏斗,两位绝顶高手的搏斗,石破天惊,飞云色变。   花三郎、项刚都无暇分心,因为高手过招,只微一疏神,便足导致全盘俱墨。   可是,另外有人在默默地数招。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八十招方到,突然一声尖叫起自树林内:“姑娘,不好了,肖姑娘嚼舌了。”   晴天霹雳,花三郎心神大震,手上略一滞,八宝铜刘正扫过左肋,花三郎跄踉倒退,—口鲜血喷出,他顾不得伤,拖剑疾射入林。   南宫玉已在车旁,两名巧婢抱着肖嫱,鲜血丝丝从口角渗出,美目紧闭,娇躯剧颤。   “肖嫱!”花三郎嘶呼一声,抢上车抱过肖嫱,肖嫱微睁美目,唇边微泛笑意,含糊不清的道出:“三少爷,我的灵魂是纯洁的,交给你了!”   话完,闭目不动。   “三少爷!谁是三少爷2谁家的三少爷?”   南宫玉扭回头,项刚已提着八宝铜刘立于身后,她道:“他,华家的三少爷,华剑英。”   项刚脸色剧变,旋即一转失神,颓然道:“能伤了华家的三少爷,也眼看着昔日的朋友为这场争斗牺牲了一个,项刚我还争什么?”   长啸声中,拖着八宝铜刘飞射出林而去。   转眼间,马蹄声响起,象阵疾风般远去。   林内,一切都是静止的,每一个人都是静止的。   只有两样东西在动。   一片片的落叶,花三郎的两行热泪——   (全书完)   ☆bigcat扫描,ac10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