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云 《天涯浪子》 第 一 章  宝镜风波     ……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这是大诗人杜甫咏怀一代名女王昭君的感人诗句,这里借用了他的后一句——独留青冢向黄昏。   现在是黄昏,也有青冢,青冢正对着凄艳的落日,显得无比的孤凄。四周草色枯黄,唯独这孤冢一片青绿。有墓碑,碑上刻的是“爱妻路小青之墓”。墓前,孤立着一个英挺俊逸的年轻剑士,他脚前有纸灰和三炷残香,香未尽,还冒着轻烟。   一阵风过,纸灰飞扬,化作蝴蝶翩舞而去。   这年轻人想来已站立了很久,至少是一炷香时间,他脸上留有未干的泪痕,两只眼睛紧盯在墓碑上已忘了眨。   “小青!”他开口了,声音是干涩的:“我们结婚一年,你走了到今天也正好一年,小青,我……看你来了,风雨晨昏,你一定很寂寞吧!你生而善良,为什么竟遭天妒?小青,你一向胆小,而今独留荒野,你怕吗?可是……我无法陪伴你,想起来便心碎。小青你知道我来看你了吗?为什么不回答我?”   泪水又告涌出。   晚霞更红,红得像血。   枯草里突地冒出两条身影,是两名劲装武士,在观察了一阵动静之后,互望一眼,彼此扬手。   一片蓝星,罩射向年轻剑士,是淬毒的暗器,涵盖的空间有三丈之广,即使是面对面,要想完全避开不让一点沾身也很难办到,何况他是背对敌人,而且正沉缅在哀痛之中,数不清的星点是交叉而发,威力更强。   年轻剑士木立不动,他没觉察吗?   蓝汪汪的飞蝗已罩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一道白森森的光柱突然出现在密密麻麻的星网中,是剑,由于没有拔剑的动作,仿佛那支剑本来就竖立在那儿。   “叮!叮!”之声一阵密响,白色的光柱变成了蓝色,似乎剑身有极强的吸力,把所有的蓝星全吸附在剑身之上。   令人丧胆忘魂的奇观。   两名武士转身想……   蓝色的光柱陡振,蓝星激射进飞,而且只朝一方。   年轻武士没回顾,徐徐收剑。   “啊!啊!”两声,两名高级暗器手仆倒草丛。   “咔!”剑已回鞘,与暗器手仆倒是同时。   年轻武士仍盯视着青冢。   “嘿嘿嘿嘿……”声似狼嗥,刺耳之极:“果然不愧‘天涯浪子’之名!”   人影从左右后三方冒涌,不下二十人之多。   正对背后方向的人影中有一个中年黑衫人,是此行之首。   年轻剑士依色纹风不动,像是已经僵化了。   来人迅速地布成了纵深配置的包围圈,间隔距离各八步,互相错开呈三角形,如此,间隔变成了四步、八步一层,等于三层圈子,可以彼此策应,一望而知是一群经过严格训练的武士,战斗经验十足。   “韦烈,转过身来说话!”黑衫人又开口。   “你是谁?”   “区区姓安!”   “乌衣帮外二堂堂主安北斗?”   “不错,你江湖阅历不差。”   韦烈缓缓转过身,后面结了一层浓霜。   晚霞退色,逐渐暗淡下去。   “何事找上本人?”韦烈湛然的目光射了过去。   “想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嘿嘿嘿嘿……”安北斗干笑了几声:“区区很明白你‘天涯浪子’韦烈真武士,从来不作假,所以就开门见山了,听说三十年前引起武林空前浩劫,飞将军李广的护心宝镜落在你的手上,有这事吗?”   韦烈微微一哂,当然,他这一笑是冰冷的。   “你没资格问!”   “哈!你说区区连问的资格都没有?”安北斗紧绷在脸上的瘦皮牵动了数下:“你韦烈未免太狂了吧?”   “你最好趁早带着人滚!”   “哈哈哈哈……”又是狼嗥的刺耳笑声:“如果区区不滚呢?”   “那就永远留下!”   “韦烈!”安北斗眼里射出阴残之光:“你看到了,这三层圈子控制的范围是八丈,如果同时发射见血封喉的“黑杀钉”,到底是谁倒下?”   韦烈又是冷冷一哂。   “顽童的门道而已,用不着在本人面前卖弄。”   “你以为你有一百条命?”   韦烈不再应声,脸上现出不屑之色。   安北斗扬起了右手。   所有的武士迅速地各在衣兜里掏了一把,然后半扬曲臂后缩,作出掷发之势,这时可以看出全都戴了鹿皮手套。   “韦烈,你不考虑?”安北斗狞声问。   “嗤!”韦烈报以一声冷嗤。   安北斗上扬的手切下,这是攻击的命令。   像挟着狂风突然疾泻的骤雨,铺天盖地,“丝丝”之声响成一片,漫天星点猛射暴弹,刹那间天光尽掩。   几乎是同一时间,惨号之声震空而起,声声相叠,发自外围。   暗器落尽,天光重现,惨号声仍在继续。   一道白光已由左卷到了右边,白光过处没半个是站着的。   “住手!”一声暴喝破空传来,有如裂帛。   白光倏敛。   幸存的只有安北斗和另两名武士,但安北斗已在两丈之外,他身边多了一个瘦小黑衫老者,活生生一个猿公。   韦烈兀立现场,手中剑虚垂着,像一尊造型极美的天神,他竟然毫发无损,而且使乌衣帮众几乎全军尽灭。   两名侥幸留住命的武士木立不动,像是吓呆了。   那老猿形的老者面对安北斗。   “安堂主,你太胆大妄为。”老猿公声色俱厉。   “总香主……”安北斗有些嗫嚅。   “擅自行动与抗命同罪你应该清楚。”   “可是……”安北斗退了一个大步:“属下是奉……”   “住口!”老猿公暴喝一声,闪电出手。   “嗯!”一声凄哼,安北斗倒跄了三步,身躯摇摇欲倒,两眼暴睁,抬起颤抖的手,戟指老猿公,厉吼道:“姜伯超,你……竟然假公济私,对我……下毒手,这命令本来是你这只……老猴精下达……”   “大胆!”暴喝声中劈出一掌。   “哇!”一声惨叫,口血飞进中安北斗飞栽丈外。   老猿公哼了一声,大步上前,到了两名武士站立的位置。   “总香主!”两名武士战战兢兢地行礼。   “服从乱命,帮规所不容!”左右出指。   两名武士只惨哼半声,双双歪了下去。   至此,安北斗和手下无一幸存。   韦烈冷眼看着这诡辣的一幕。   老猿公若无其事地步到了韦烈身前,抱拳。   “你就是‘天涯浪子’?”   “不错!”   “我们……是初次见面……”   “阁下想来就是乌衣帮总香主‘赛齐天’姜伯超?”   “老夫正是!”姜伯超火红的眼睛眨了眨:“敝帮一向纪律严明,对所属弟子从不姑息,安堂主擅作主张,对韦公子采取冒犯的行动律所不容,死者是罪有应得,希望韦公子勿记前嫌,今后仍是河井不相犯。”   “唔!”韦烈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暗骂:“你这只老猴精少跟我玩这一套,安北斗临死的半句话指出是你下达的命令,你分明是杀人灭口,连两名小角色都不肯放过,居然还堂而皇之地说这—番鬼活。”   “韦公子在此是……”   “本人不喜多话!”   “是!是!”姜伯超火眼连眨,真有点齐天大圣的味道:“老夫得传讯回总坛同时处理善后,告辞!”拱手一揖,飞纵而去。   韦烈吐了口长气,还剑入鞘,又步回小青墓前,喃喃道:“小青,我不该在你面前杀人,可是……我恨透了这些巧取豪夺,行事只问目的不择手段的江湖败类。小青,原谅我,你曾经劝我退出江湖,但我……不能,我大事未了,现在只是起头,我必须做下去,否则,我将成为一个不忠不孝的千古罪人!”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一个身影拄杖而来。   “小烈!”唤声中隐含悲怆。   “爹!”韦烈回身。   来人已到近前,是个花甲年龄的老者,精神矍铄;身材奇伟,几乎与韦烈同高。因为年纪的关系萎缩了些厂否则会高过韦烈。照他的情况本无须拄杖,想来是作为他的兵器,他左手还拿着香纸,来意不问可知。   “我告诉过你多次,不要再叫我爹,跟着小青叫我舅舅,我是小青的舅舅,不是她爹,唉!……”   “是!舅舅。”   “这些……”老人环扫现场一眼:“又是为了那面镜子?”   “是的!”   “该死!”   “舅舅来……”   “唉!”哀叹了一声,声音变为凄哽:“今天是小青的……周年忌辰,我早料到你一定会来。”擦了擦眼睛:“小烈,是小青……没福气,和和乐乐一对小夫妻,她……竟然狠心地抛下我和你……走了!”哽咽起来。   “舅舅,是我没福气。”韦烈接过老人手中的香纸,在墓前点燃焚化,口里祝祷道:   “小青,舅舅……也来了,你知道……”声音也告哽住。   沉默了许久。“小烈,现在当着小青,舅舅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连喘了几口气,藉以平静内心的激动:“你们夫妻恩爱,你对小青也义重情深,你……   守了一年,够了,小青在九泉之下也安慰了。”略略一顿:“你年纪还轻,如果碰到合适的对象,一定要再娶……”   “舅舅……”   “听我说,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有,小青、你、我难道都不要香烟了吗?小青……在地下能安心吗?你爱小青,就应该听舅舅的话。”   “舅舅,我们暂且不谈这个,先离开这里,乌衣帮的人可能很快就会来处理善后。”韦烈不想正面答复这问题。   “好!”点点头,望着青冢道:“小青,舅舅一定要为你母女凌云山庄讨公道,否则,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小青,我会常来看你!”韦烈加了一句。   嵩山南麓的“凌云山庄”。   凌云山庄非帮非派,只是一个山庄,但在武林中却是名震遐迩,庄主司马长啸被尊为天下第一剑手,武林道上如果发生什么纠纷,只要他一出面,片言可解。他的为人大体上还过得去,只是名高则气盛,有时难免流于刚愎,同道都敬而远之。   夫人石蕴玉是续弦,属于柔性的女人,一刚一柔,夫妻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此刻,辰巳之交。   夫妻在内宅小厅闲坐。   “夫人,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   “茜儿是已经订过亲的人,可是丝毫不知收敛,任性如故,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闹笑话,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老爷的意思是……”   “选个吉日良辰,替她和一平办喜事算了心愿。”   “老爷作主就是。”   就在此刻,一个紫衣少女旋风也似地卷进厅来。   “爹,娘,了什么心愿?”   她便是司马长啸的独生女司马茜,不必加以任何形容,她是个大美人,年纪在十九二十之间,盛绽的鲜花。   “哼!”司马长啸老大不悦。   “茜儿!”司马夫人柔柔地一笑:“你爹刚说选过好日子,为你和一平办喜事,算是了却父母的心愿。”   “我还不想嫁!”司马茜偏起头,十足地任性姿态。   “这是什么话,男婚女嫁凭父母之命,还能由得你想不想?”司马长啸大声说。   “人家还不想嫁嘛!”司马茜噘起樱桃小嘴。   “茜儿!”司马夫人说话永远是那么轻柔温婉:“你年纪不小了,不能再那么任性,你一平师兄虽然口里不敢说,我想……他一定心里很急。说名气,他已经是赫赫有名的‘梅花剑客’,再说……”   “娘,我不要,我还想多自在几年,女人一旦成了亲,就像马上了笼头,那种日子过得多没意思?”   “砰!”司马长啸拍了下桌子:“简直是胡言乱语,都是你把她宠坏了。”目光瞪向司马夫人。   司马茜转头去。   就在此刻,一个小丫环来到门口,道了一道福:“老爷,外面传话进来,有位叫冷无忌的大侠前来拜会,现在大厅坐候!”司马长啸站起身来,泛灰的浓眉皱了皱,自语般地道:   “冷无忌,‘鬼算盘’冷无忌是个邪门人物,我跟他一向不相往来,怎会突然来访?”说完,转身道:“夫人,你好好开导一下这野丫头,我去会客。”   司马夫人颔了颔首。   司马长啸深深望了司马茜一眼才大步离去。   富丽堂皇的大厅,家具陈设都是最名贵的,即使是外行人也可以看出大至桌椅几凳,小至一件摆饰,全都价值不菲。   司马长啸与来客分宾主而坐。   来客便是中原道上有名的邪门人物“鬼算盘”冷无忌,身材瘦小,年在半百之间,人如其号,用四个字形容——精悍阴险。脸上带着笑,纹沟很深,完全配合他的笑形,这证明他这张笑脸是数十年如一日从没改变过。   “承蒙庄主赐见,荣幸之至!”冷无忌在原座欠身。   “冷先生有何指教?”司马长啸口里说得谦逊,但意态之间傲气逼人。   “不敢,不敢,区区冒昧造访,一来是对司马庄主表示仰、幕之忱,这二来嘛……”摸了摸下巴稀疏的黄胡子:“有桩大买卖特地献予庄主。”   “大买卖?司马某人对营商买卖素无兴趣。”   “庄主,这可不是普通买卖,区区打个算盘,端的是一本万利,放弃了准后悔终生。”   略顿又道:“庄主大概记得三十年前曾经引起武林血劫的‘护心宝镜’?”   “当然!”司马长啸不禁动容。   “宝镜已经有了下落。”   “哦!”司马长啸仅只哦了一声,但神色之间已显露还想听下去。   “宝镜落在一个出道不久便已震惊武林的年轻剑士手上。”   “谁?”   “‘天涯浪子’韦烈,就是三剑折‘洛阳八俊’之人。”   “嗯!我听人提过此子之名。”十足的自负,神色之间丝毫不显惊奇:“冷先生意思的是……”   “司马庄主谅来对宝镜的价值知之甚详?”   “传说纷纭,令人莫衷一是,冷先生就所知说说看?”   冷无忌脸上惯常挂着笑容,是以看起来他一直在笑,不该笑的时候他也笑,该笑的时候他还是一样德性。   “区区综合了各种传言,归纳出了一个轮廓,那面‘护心宝镜’,传说是当年飞将军李广击匈奴时铠甲上之物,当然,是否真的是李广遗物并无关宏旨,重要的是镜面上后人所刻上去的藏珍图………”   “藏珍图藏的是什么珍?”司马长啸开好认真了。   “据说除了可以使人富甲天下的珠宝金银之外,还有一本‘延年宝笈’,练成之后,可以平添一甲子之寿数。”   长寿是自古以来,无数人追求的目标,而死亡却是无人不惧的东西,所以凡属长寿之术,对任何人都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司马长啸也是人,自不例外,尤其在武林中高居名位,除本身自然寿数之外再多活一甲子,其诱惑力更甚。   “无稽之言可信吗?”司马长啸的修养到家,心里跃跃欲试,但表面上依然平静,丝毫不动声色。   “并非无稽,绝对可信。”   “冷先生何所据而云然?”   “宝镜图是两百年前武林第一异人‘不死翁’所刻,宝镜数度易主,由得主众口一词地传出,这绝假不了。”   司马长啸深深点头,眼珠子转了转。“冷先生为什么不作自谋?”这句话问得很好。   “哈哈哈哈……”冷无忌笑出了声:“司马庄主,人该有自知之明,区区被同道戏称‘鬼算盘’对任何事都计算精到,以区区这点微末道行,如果妄想自谋,是祸不是福,自保不暇,还奢望什么添寿一甲子去用那批财宝?”   “冷先生忒谦了!”   “这是实话,得到了反而促其早死……三十年前参与夺镜的,任指其中之一区区都无法望其项背,但都大都不幸,此所以特来将这讯息献予庄主。”   “冷先生的作法岂不是把不祥送与本人?”   “司马庄主!”冷无忌意外地敛了笑容,神色一正:“话不是这么说,阁下乃当今第一高手,名高望重,黑白两道同钦,没几人敢于冒犯,而‘天涯浪子’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听说出道以来还没有过敌手,区区敢碰吗?当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区区的意思是……”   冷无忌脸上又现出了惯常的笑容,但有些忸怩。   “怎么样?”   “如果司马庄主得到了宝藏,希望能多少分一点余润,以之安度馀年,所求不过如此。”   冷无忌又欠身。   “如果本人无意于此呢?”   “那就当区区没有说。”   司马长啸起身踱步。   冷无忌只好陪着站起。   好一阵子,司马长啸才停下来正视冷无忌。   “冷先生,异宝无主,德者居之,一切均是缘……”   “司马庄主说得是。”   “如果缘到,本人不会忘却冷先生。”   “区区先行谢过。”作了一揖:“告辞!”   “那本人就不留客了!”扬起脸向厅门外:“一平,代为师的送客!”人应声出现,是个二十出头的华服青年,一表人材他就是司马长啸选作东床快婿的唯一弟子“梅花剑客”方一平。   “师父!”方一平行礼。   “代为师的送冷先生!”   “是!”   “不敢劳方大少!”冷无忌深望了方一平一眼。   “好说,冷先生请!”方一平抬手作“请”之势。   “告辞!”冷无忌再次向司马长啸施礼。   “不送!”司马长啸略一抬手,然后又道:“一平,送客之后到厅里来,为师的有话跟你说。”   “是!”方一平恭应一声。   方一平送冷无忌离去。   司马长啸又在厅内踱步,显然,“鬼算盘’’冷无忌带来的讯息给他心理上很大的冲击。   当年“宝镜公案”他还没资格参与,但对种种传说耳熟能详。这一重新出现,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波,乌衣帮损兵折将的事,他也有了耳闻,但不知是为了宝镜的事,冷无忌这一拜访,他便立即猜想到了,现在的问题是他要不要轧一脚?,不久,方一平送客回头进入厅中。   “师父有何训示?”   “你早已在厅门之外,对不对?”司马长啸面色严肃。   “是的!”方一平低了低头:“见有客不敢乱闯。”   “为师与冷无忌所谈的你全听到了?”   “这……弟子没注意听,只一两句。”   “你有什么意见?”   “弟子……并不了解事情真相。”方一平恭谨回答。   “好!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问你句话,为师的准备选个日子让你和茜儿成亲,你意下如何?”   方一平喜不自胜。   “一切但凭师父师母作主,不过……”   “不过什么?”   “师妹她……愿意吗?”   “这是什么话,终身大事唯父母之命是从,有什么愿意不愿意,这你不必担心,我会处理。”目光闪了闪又道:“一平,我膝下无儿,一向把你视同己出,名虽师徒,情同父子,你跟茜儿早已订了名份,只差还没拜堂,以后……称呼该改一改。”   方一平怔了怔,随即领悟,赶紧作下揖去。   “是!爹,一平遵命!”。   “哈哈哈哈……”司马长啸高兴地大笑起来。   群英楼。   在洛阳城,群英楼只能算是三流酒家,排不上名楼榜,但却远近驰名,因为它是江湖人物专属的酒楼,高至武林煊赫人物,低至江湖无名小卒都是座上之客。在这里,没有俗礼排场,也没有地位权势,各随兴之所至畅饮狂欢,故而千奇百怪之事经常发生。   现在是晌午时分,已经上了八成座。   喧嚷之声绝不亚于市集,如果嗓门不大就别想交谈。   小二满脸油汗穿梭在座间,添酒叫菜必加手势。   突地,喧闹之声很快平息,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每一个酒客都有这种经验,这表示发生了不寻常的情况。   所有眼睛全集中转向酒座中央的通道,稍远的伸长脖子,更远的已站了起来,连手里端着酒莱的小二也呆了。   一个紫衣劲装少女旁若无人地昂首步入酒座,婀娜之中透着矫健,单身女子上酒楼已数罕见,偏偏她又长得那么美,美得连丹青妙手也难传其神韵,不看衣着,只看颈子以上部分,仿佛是最高级的巧匠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琢磨成的杰作,衬上紫衣,更加令人目眩神驰。   她,正是凌云山庄的千金司马茜,因逃避婚姻而离家出走。   她在最后靠角落的座头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小二!”由于太静,这一声娇喊特别清亮。   小二如梦方醒般狗颠屁股地疾步过去。   “姑娘要……要吃点什么?”伶牙俐齿变成结巴。   “酒、莱!”司马茜偏了偏头。   “这……什么酒,什么菜?”   “最好的酒一壶,最精致的菜五六样。”   “是……就……就来!”小二伸伸脖子才离开。   由于角度的关系,大部分酒客已失去爽眼的机会。   喧嚷之声又起,由小而大,多数以司马茜为谈论的对象。   “奶奶的,简直的不是人!”邻桌四个大汉之一的大声说,两只贼眼却盯在司马茜身上,还拍了下桌子。   “不是人是什么?”另一个接了腔。   “说书的词,九天仙女下凡尘!”说着吞了泡口水。   小二端上酒菜,替司马茜斟上一杯,直勾勾地望了她几眼之后才哈腰退开。   司马茜悠闲地吃喝起来,仿佛若大的座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啪!”拍桌的声音传自隔邻另一桌。   拍桌的是个獐头鼠目的年轻汉子,与他对坐的是一个阔少打扮的哥儿,最上等的衣着,最下流的气味。   “少爷,您……有兴趣?”年轻汉子斜瞟了司马茜一眼,鼠目连动,脸上带着谄媚加邪意的笑。   “岂止兴趣,灵魂儿已经出窍。”偷觑一眼,吞泡口水:“小蔡,要是能跟这小妞上一次床,教我明天就死,我也心甘情愿,他奶奶的这叫什么……凤凰什么飞来着?”他想掉句文偏偏又挤不出来。   “凤凰于飞!”   “对,对,凤凰鱼飞,飞上九天!”   “少爷,你可不能死。”小蔡谄笑,标准的帮闲相。   “为什么?”   “你要是死了,那些三街五巷的姑娘们岂不全都要为您殉情?”小蔡的马屁功夫是第一流的,说了不会脸红。   小二又上菜。   司马茜似乎吃得很得意,脸上还带着微笑,声音太嘈杂,远处的谈话无法完整分辨,但近旁的却一字不漏。   “小蔡,只不知这靓妞什么来路?”   “少爷,管她什么来路,莫不成千金小姐会一个人出来上馆子,依小的看,八成是走江湖卖艺跑码头的,凭您‘洛阳花间侯’的名头,加了堆山填海的金银,别人想求您一个好眼色都不容易,您还担心什么?”   “唔!”花间侯点点头,挺了挺,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气样子:“你说得对,银子可以压死人,现在该……”   “过去以地主身份打个招呼,亲近亲近。”   “可是……”   “可是什么?”   “我……有些胆怯。”   “哈,少爷,花间之侯,什么样的货色你没玩过,居然说出胆怯二字怕不让人笑掉大牙,被她吃了不正好!”   “不,小蔡,我的意思是……她美得像仙女,我这凡夫俗子……”   “少爷,别自贬,你可是风流财(才)子,人有人才,貌有貌才,钱有钱财,什么仙女狐女,不拜倒在脚前才怪,快去,小的祝你马到成功。”   花间侯略事思索,颔首,起身,缓步走到司马茜桌前,假装斯文地长身一揖,干咳一声,清理了一下喉咙。   “姑娘,在下人称‘洛阳花间侯’……”。   “花间猴?”司马茜大方地笑笑。   “正是,在洛阳城小有名望,不知姑娘什么称呼?”   “紫娘!”司马茜随口回答。   “紫娘?”花间侯错愕了——下:“这是……”   “名字呀!”   “哦!紫姑娘,到洛阳来是……”   “玩!”很简单的回答,啜了口酒:“你叫花间猴,想来一定很会玩……”后面是“把戏”二字没说出口。   这时,又吸引了许多目光朝向这边。   花间侯量不可支,全身搔不着痒处,他以为这天仙美女没说出口的是“女人”二字,花间侯会玩女人当然是天经地义。   “会,会,很会,第一流的身手!”   “很好,姑娘我就是喜欢玩……”笑了笑。   花间侯晕陶陶,不知置身何处,连祖宗八代都忘了。这一来,胆子也壮了,以为是天上落豆渣,勉强收藏的德性随之显露出来,脸上堆起邪意的笑。   “在下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   花间侯满面春风地在司马茜对面坐下。   小二立即添上杯筷,毕恭毕敬地斟上酒。   花间侯侧头望向小蔡,挤挤眼,然后举杯。   “在下以地主的身份敬姑娘……”   “且慢!”   “姑娘……?”   “你先替我斟上酒!”   “啊!是,是!”花间侯放下杯子,执壶斟酒。   酒座间起了窃窃私议。   花间侯秦南峰被人背地里称作“秦烂蜂”,一只烂而浪的蜂子,他是天威镖局的少东,天威镖局执北方镖行的牛耳,分支机构有十八处之多,可以说财雄势大。他除了花钱、玩女人、仗势欺人之外,别无所长,洛阳城的帮闲混混大部分靠他生活,在街头上真的是一呼百应,凡是到洛阳跑码头的女人,只要稍具姿色,没有半个能逃过他的掌心。   他又举起杯子……   “来了,来了!”酒座间轰起一阵声浪。   所有的目光转向当门处。   一个长得很标致的青衣少女步了进来,怀里抱着琵琶,极佳的风韵。她身后随着一个半百老者,面黄肌瘦,似乎患了病,一望而知是卖唱的。   司马茜紧盯着望,她发现那少女眼含忧郁。   “小二,把中间的桌子腾出来!”   “先来段叹五更!”   “小寡妇上坟!”   “奶奶的,十八摸最过瘾!”   “四季相思!”   酒客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一老一少已走到了酒座后端的中央停了下来。   最中间的一桌主动让了两个坐位出来。   “紫姑娘,在下敬你你………”花间侯举杯。   “别急!”司马茜抬手止住花间侯,然后大声叫道:“小二,你过来!”   “姑娘!”小二忙走近。   “叫那卖唱的姑娘过来!”   “这……”   “你耳朵没聋吧?”司马茜挑起眉。   花间侯皱了皱眉,又舒展,换上笑脸。   “紫姑娘,你……要她到这边来唱?”   “唔!”司马茜含糊地应了一声。   花间侯向小二甩甩头。   小二半声也不敢吭,立即走了过去,向卖唱的说了几句,朝这边指了指,然后向座间大声道:“各位客官,请稍待片刻,秦大少先要见这位姑娘。”   “他妈的,烂蜂子!”   “凭几文臭钱,什么玩意?”   “看来这姑娘又惨了!”   座间已开了骂,但不敢大声。   青衣少女抱着琵琶走到座前,先望向司马茜,双睛一亮,然后转向花间侯,弯腰欠身,脸上现出恐惧之色。   “大少,请吩咐!”看情形她认识花间侯。   “是紫姑娘叫你过来的!’花间侯呶呶嘴。   青衣少女又转望司马茜。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坐下来陪我喝酒。”   “这……小女子不敢!”   “我也是女的,不会吃了你。”   “紫姑娘!”花间侯作了一个很难看的不像笑的笑:“大伙在等着小云雀唱……”   “你叫小云雀?”司马茜根本不理会花间侯。   “是……到洛阳来……客人们起的。”   “唔,坐下。”手指右首空位,口气是命令式的。然后又向一旁苦着脸的小二道:“把那位老人家也请过来,加两副杯筷添两壶酒,快去。”   小二楞着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小云雀开了口:“我父女只是卖唱的,不敢承小姐这般厚爱,如果小姐不嫌小女子技艺粗俗,小女子为小姐弹唱一曲……”   “不必,我向来说一不二……”抬起头:“小二,你没听见我说的话?”   “小二,照紫姑娘的话做!”花间侯说了话。   小二苦着脸走过去。   “小云雀,我要你坐下来!”   “这……是!小女子遵命!”小云雀在右首坐下。   小二带着老头过来。   “你老人家坐这边!”司马茜手比左首空拉一“这位小姐……”老头错愕莫名。   “爹,您就坐吧!”小云雀很能体会司马茜心意。   老头很勉强地挨着椅子坐下。   小二添上杯筷,外带两壶酒,放好后立即离开。   “秦大少,给两位倒酒!”司马茜像在吩咐下人。   花间侯的两眼顿时瞪大,到此刻他才感觉事有蹊跷。   “小女子来倒!”小云雀伸手。   “不用,这是他的事!”司马茜抬手阻止。   花间侯的心火在刹那间爆发,他知道被作弄了,登时脸红脖子粗,当着众多酒客,他丢不起这个人,何况他一向是目中无人惯了的,要他给卖唱的斟酒,这真的是西边出太阳了,扬起一掌正要拍下……   “秦大少!”司马茜不见有什么动作,只是春葱玉指不经意地弹了弹,就像是弹去沾在指头上的菜屑什么的。   花间侯的手垂落,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小云雀父女的神色变了变,但没开口。,小蔡发觉情况有异,立即赶了过来。   “少爷,您……”   “没……没事!”   “有什么要小的……”   “你……先回去。”   “是。”小蔡已经会意,花间侯已吃了暗亏。   “别走,在旁乖乖站着!”司马茜抬手指了指。   小蔡真听话,站着不动了。   “秦大少!”司马茜春花似的笑了笑:“你说你叫花间猴,猴子当然是玩把戏的能手,我问你会不会玩,你说很会,而且是一流的身手,所以我才让你坐下,怎么,耍赖不肯玩了?   这可不行,说过玩就非表演两手不可,现在起来斟酒,酒壶你一定还拿得动,要是不动的话,我就念八字真言,紧箍咒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此际,花间侯的额头上已布满了汗珠,神色之间已显出了痛苦难耐,他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执壶斟酒,手在发抖,壶盖子“叮叮”作响,洒了一桌。   小云雀父女苦着脸默不出声。   邻桌的当然听得清楚看得明白,却不敢吭声,紫衣少女来路不明,但既敢作弄洛阳之霸,无疑地是惹不起的玉面罗刹,而天威镖局势大如天,浑水绝不能淌,装聋作哑是上上之策,不约而同地低头吃喝。   “来!我敬你们父女!”司马茜举杯。   父女俩欠身干了杯,由小云雀斟上。   花间侯额上的汗珠串联下滴,心里那股子恨毒无法形容,但他忍住了,武功不济,但深懂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臭娘儿们”三个字已暗骂了一千遍。   “小姐……”小云雀怯怯地开口。   “我叫紫娘,叫名字就好!”   “这……小女子不敢。”   “随便你,你父女怎会到洛阳来卖唱?”   “是……这样。”小云雀喘了口气:“家父得了怪病,遍访名医无效,到了洛阳,天幸碰上名医树德堂主,他能医,但药费相当昂贵,小女子我不能偷不能抢,好在小时候学过琵琶,也会度几首曲子,所以就……胡乱弹唱,一来凑医药费,二来藉此讨生活。”   “真的是这样?”   “小女子不敢欺骗小姐。”   “好,小意思。”伸手从身上摸出一大叠银票,随便抽出一张朝小云雀面前一送道:   “这是永丰庄的银票,北方各州府通汇,一千两,以后不要再抛头露面了。”   花间侯和小蔡直了眼,这叫紫姑娘的到底是何路道?   “这……这……”小云雀激动得说不出话。   “紫姑娘!”老头开了口:“我父女怎敢收……”   “我不喜欢客套………”司马茜挑了挑眉,附带挥手,豪迈的气慨绝不亚于一个大男人:   “小云雀,收下,多一句话也不要说。”   小云雀望向她爹,老头点点头,小云雀收起银票揣入怀中。“紫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太好了!”   “那我就不言谢了,紫姐,秦大少……”   “你代他求情?”   “这……紫姐肯赏小妹一个脸……”   “好吧!”司马茜点点头,望着花间侯,冷冷地道:“姓秦的,以后行为检点些,看在小云雀的份上,这次我饶了你,别再看到好看的女人便起坏念头,希望你相信报应两个字,回自己桌上去吧!”抬手分别各弹一指。花间侯与小蔡同时解了禁制,片言不发,狼狈出店到了店门口,回头朝这边狠盯一眼,口里还嘀咕了几句,距离远声音杂,这边根本听不到他发了什么狠话。   “紫姐,这条地头蛇一定会报复。”小云雀低声说。   “我才不在乎,来,我们喝酒。”   正在吃喝之间,一条人影来到桌前,是个英风飒爽的年轻武士。   司马茜发觉抬头,四目交投胶在一起。   来的,正是“天涯浪子”韦烈。   小云雀父女也惊诧地抬眼望着韦烈。   “小青!”韦烈脱口叫了出来。   “小青……谁是小青?”   “对不起,在下……认错了人!”韦烈脸上露出极度痛苦之色,心里在道:“小青已经死了!”微一抱拳,目光扫动,他在找座位,但此刻已座无虚席,只剩下花间侯原先和小蔡的那副座头空着,可是杯盘尚未撤走。   “天涯浪子!”   “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天涯浪子’?”   座间有人出声。   司马茜的眼睛又是一亮。   “原来你就是新登风云人物榜的‘天涯浪子’韦烈?”司马茜大声说。   “不错!”韦烈回过脸。   “我叫紫娘!”司马茜大概很满意于自己刚刚顺口胡诌的外号,立即自我介绍:“现在已经座无虚席,要是你愿意的话,就坐下来同桌共饮几杯如何?”   “打扰方便吗?”韦烈内心是求之不得,但表面上不得不礼貌一下,因为对方是女的,而且素昧平生。   “我不作兴这些虚文!”司马茜豪迈如男子。   “好!”韦烈在原来花间侯的位子坐下。   小二立即又换上杯筷,他真不明白这紫衣女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先是花间侯,后来加上卖唱的爷女,现在又换上这小白脸。   小云雀义务执壶斟酒。   “韦公子,我叫小云雀,这是我爹……”   “老汉姓风!”   “好,现在都认识了。”司马茜举杯:“来,我们共乾一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飘萍偶聚,很难得的!”说完,先乾照杯。   三人也跟着乾杯。   “韦公子,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可以吗?”司马茜笑笑。   “当然可以,名字本来就是给别人叫的。”   “痛快,韦烈,你刚才叫我小青?”   “是的,一时……”韦烈又面现痛苦之色。   “我跟她长得很像?”   “非常像,差不多……等于是一个人。”   “哦!”司马茜想了想:“你在找她?”   “不!”韦烈的心一阵剧痛。   “从你的表情我可以猜得出来,她是你最心爱的人,可是她离你而去,你不想找她,是你们之间的感情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变化,偏偏你又斩不断情丝,所以非常痛苦,对不对?”   司马茜自作聪明地说了一大段。   韦烈没回答,呆呆地望着司马茜,他根本没听到对方在说什么,望着酷似小青的她,脑海里叠映出小青生前的种种,镂心刻骨的恩爱,变成了锥心刺骨的痛楚,这痛楚是永远的,因为小青已不在人世。   小云雀欲言又止,她是个很懂人情世故的女人,她知道自己不需要也插不上嘴,她只是个卖唱的。   风老头当然也只有听的份。   “韦烈,为什么不说话?”司马茜忍不住问。   “噢!在下……我……”韦烈回到现实。   “我问你关于小青……”   “不要再提她。”韦烈从司马茜脸上收回目光。   “好,不提就不提,我们喝酒。”司马茜举杯。   “师妹!”叫唤声中,人已到桌边,是个衣着华美考究的俊品人物,他,正是司马茜的未婚夫“梅花剑客”方一平。   “咦!你怎么会到洛阳来?”司马茜放下杯子。   “找你呀!”   “干么要找我?”司马茜笑着问。   “你离家出走,师父和师母两位老人家急坏了!”目光逐一扫过座间各人,然后停在韦烈身上,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这位是……”   “他叫韦烈!”司马茜脱口便答。   “韦烈,天涯浪子……”方一平的神色变了又变:“你直接叫他的名字,看来……你们早巳认识?”   “刚刚才认识!”司马茜改变了一下坐姿,目注韦烈,手指方一平:“我来引介,他是我师兄方一平,外号‘梅花剑客’。”   “久仰!”韦烈就原座欠了欠身。   “她叫小云雀,我刚认的妹妹,这是她爹,风……就叫风老爹好了!”司马茜兴冲冲地介绍。   小云雀父女双双起身,叫了一声:“方公子!”   方一平连看都不看她父女一眼,仍盯住司马茜。   “我现在算知道你离家的原因了!”   “什么原因?”   “说出来难听,你自己心里明白。”狠狠地盯了韦烈一眼,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司马茜的粉腮沉了下来。   “没什么,希望你自重,不要败坏门风。”方一乎脸上是妒和怒的混合,可以明显地看出,他是在尽力隐忍。   “啪!”司马茜把酒杯砸碎在桌面上,用最通俗的词形容,现在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方一平,你说话最好留点分寸,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要我自重,我要你自量,否则别怪我要你下不了台。”   “你最好跟我回去!”   “休想!”   在江湖上行走,尤其像小云雀父女这等身份,最忌讳的便是介入他人的是非,否则一定惹火上身。风老头向小云雀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道:“紫姑娘,两位公子,我父女得到别处赶场,先行告退!”抱了抱拳。   小云雀也起身道:“紫姐,后会有期,我不会忘记你的。”   说完离座,琵琶仍抱在手中,向她爹点点头。   父女俩穿酒座而去。   韦烈本想多坐一会,因为潜意识中他面对司马茜等于看到小青,这中一种心理上的补偿作用,并非是对司马茜有什么非份之想,但看目前的情形他已经不能再呆下去,师兄妹之间的龃龉,自己是主因,于是他站起身来。   “紫姑娘,我有事先走一步。”   “你怕事,所以要逃避?”   “别误会,是真的有事,我韦某人还没碰到过足以怕的事。”   “我们还会再见?”   “也许!”口里回答,心弦却在震颤。   “哼!”方一平冷哼了一声。   “方兄!”韦烈朝向方一平:“在下跟令师妹是在此偶然相遇,令师妹是女中丈夫,不拘世俗小节,所以在下应邀入座,没任何别的原因,方兄信不过在下总该信得过令师妹,为避免加深误会,在下不得不加以说明。”   “真是如此?”   “信不信在于方兄尸抱抱拳,昂首而去。   “哼!假撇清,骗不过三岁小孩。”方一平咬牙说。   “方一平,你根本不配当武士,是男人中的女人!”司马茜这两句话骂得很毒,她是气急了才口不择言。   方一平冷笑。   座间起了窃窃私议。   韦烈走在旷野的小路上,他需要好好地清静一下。   西偏的太阳已失去了它的威势。   回想午间在群英楼的一场闹剧,的确令人啼笑皆非,但真正令他困扰的是那叫“紫娘”   的女子,印在心头的影子挥之不去,她太像小青了,就仿佛小青死而复生一样。当然;她不是小青,小青已经去了,人天永隔,幽冥异路,她能取代小青吗?不,当然不能,因为她只能算是小青的影子,没有小青的灵魂,只是一副躯壳而已。   痛苦!   紫娘的出现等于是在尚未痊愈的创口上再加一刀。   他停了下来,仰首向苍天,可是,天无语。   一大一小两条身影飞快地奔来,越野的姿态就像是一大一小两只羚羊,顾盼之间,,便已到了韦烈身后,妙的是竟然毫无,声息,这比羚羊又高了一层。   “是洪流和王道吗?”韦烈没回顾。   “是,公子!”两人齐应。   高的一个叫洪流,年纪近三十,一脸的黑麻子,矮小的一个叫王道,年纪二十不到,神色间透着机伶。两个都是江湖混混的装束,看上去绝不起眼,但要谈来历,可就相当惊人了,两个都是一流的人物。   洪流外号“梦中刀”,曾经是赫赫有名的杀手,被他杀的犬就仿佛是梦里挨刀,足见其刀法乏精纯犀利。他是在一次被数高手围杀重伤之时为韦烈所救,从此洗面革心追随韦烈,黑麻子是易容专家做的,藉以改变形象。   王道瘦小乾精,处号“雾里鼠”,老鼠已够滑溜,加上一层雾,是什么身手便可想见了,他年纪不大,但空空妙手术足可当此道的祖师爷。他是在被好友出卖被逮,将要被剁去双手之际巧为韦烈所救,于是,也成了跟班。   两人前此从不提名道姓,故而江湖中只留外号。   他俩跟韦烈是明暗两路,韦烈出现之处,暗中必有他俩,至少是一个。   “那穿紫色衣裳的姑娘怎样了?”韦烈问。   “跟她师兄闹别了分道扬镳。”洪流回答。   “可知她的来路?”   “凌云山庄的千金司马茜,相当任性。”王道回答。   “哦!这倒是想不到。”韦烈的内心震颤了一下。   “公子,您动了凡心?”王道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唉!”韦烈没生气,却叹息了一声。   “公子怎么啦?”   “没什么,你办的事有进展吗?”   “有!”王道挺了挺胸:“我跑折了腿,碰破了头,吃足了苦,终于找到了一丝线索。   公子,不是我王道表功,这桩事要让别人去办,包管一点门都没有。”   韦烈回过身。   “什么线索,说说看。”   “从头说吗?”王道耸了下瘦削的肩膀。   “最好是简单明了,废话不要太多。”   “好的!”王道觑了身边一向不大爱开口的洪流一眼,扬起了头:“公子不是命令我到邙山脚下的废宅……”   “刚要你少说废话……”   “嘻!只一句,算开场白,做文章讲究起承转合,起个头,下面承接的是正话。”   “快说!”韦烈喘了口气。   “我先在废宅大厅的破木橱里窝了两个时辰,吸足了霉气,没见动静,后来我觉得木橱不妥,很容易被揪出来,于是换藏在天棚顶上,又是两个时辰,饿得想抓蝙蝠吃,正在头晕眼睛花的时候,那两个老鬼出现了……”王道故卖关子,话声突然顿住。   “后来怎样?”   “差点要了我的命。”   “你被他们发现了?”   “不是,是两个老鬼居然随带酒食,在大厅里吃喝开了,酒香菜香加上啜酒嚼菜的声音,我愈闻愈饿,愈听愈受不了,肚子里在冒火,差点昏过去……”   “王道”洪流在一边忍不住了:“你再废话连篇,我把你砸扁,扔到水沟里凉快,不信再嚼舌头看?”   “老哥!”王道斜睨了洪流一眼,“这是实情,能不向公子禀报吗?少耍狠,当心以后我不给你好酒喝。”说完,又正视韦烈:“公子,说到正题了,‘天残’和‘地缺’这两个老儿过足酒隐之后话可就多了,我从他俩的谈话中听出他俩远涉大漠到中原来的目的是找‘无忧老人’,说是宝镜藏珍的钥匙在他的手中。”   “噢!原来他们是为宝镜藏珍而来……”韦烈皱眉深思,久久才开口:“无忧老人是一甲子之前的人物,一甲子之前就已被称为老人,他还会活在世上?”   “这……不知道,也许是要找他的传人。”   “无忧老人有传人吗?”   “没听说,不过……他们已查出老人当年藏身的地方。”   “什么地方?”韦烈双睛一亮。   “白马寺后面山上的一座古墓,两个老鬼天天上山找,看样子还没找到,听口气,他们是不达目的不休。”   “嗯!”韦烈深深点头。   “公子,不会……又派我去古墓吧?”   “你说对了,就要你去找古墓。”   “我的妈呀,公子,要我一座一座去钻?”   “不管用什么方法,反正你是行家。”   “这……看来只好认了,公子,你也在寻宝?”   “了什么愿?”   “不要多问,将来你们会明白。”你们二字包含了洪流在内。   “公子,有人来了!”洪流低低说了一声。   韦烈抬眼扫瞄了一下,口里道:“梅花剑客方一平,他怎么会跟踪而来?照老规矩,快,别让他看清你们的面目。”   洪流与王道互望一眼,双双出手攻向韦烈。   方一平渐行渐近。   几个近乎夸张的大动作照面,王道翻倒,洪流踉跄而退,显示他俩完全不是韦烈的对手,然后,两人兔起鹘落,越野逸去,表演得非常精采,韦烈兀立原地不动,不论方一平是什么来意他根本不在乎,只是他又想到了化名“紫娘”的司马茜,并非对她生了情愫,而是下意识地满足对亡妻小青的思念,虽是影子,却是活生生的。   方一平已到身前,抱拳,神色很平和。   “韦兄,很幸运地找到你。”   “方兄找在下?”   “是的。”   “有何指教?”   “特来向韦兄致歉赔罪。”方一平诚形于外地说。   韦烈大感意外,“梅花剑客”方一平以一套梅花剑法扬名扛湖,少年得志,自视极高,是个很傲的武士,居然巴巴地找来赔罪,这种胸禁值得激赏。   “不知方兄所赔何罪?”   “午间在群英楼小弟一时不察,对韦兄无礼冒犯,事后想起,不禁汗颜,因而特来向韦兄赔罪,希望韦兄能予海涵。”   说完,又抱了抱拳。   “方兄言重了,一点小误会,在下不会在意,江湖道上山不转路转,时时都会见面,在下并非心胸狭隘之人,这点误会算得了什么,哪值得方兄加此认真,反而使在下感到惭愧。”   说着,还了一礼。   “这么说,韦兄是原谅小弟了?”   “谈不上原谅二字,根本就没事。”   “韦兄如此大量,小弟不能不坦诚奉告,紫娘乃是小弟师妹,一向娇纵任性,所作所为难免贻笑大方,蒙家师青睐错爱,小弟和她已定了名份,只待择吉成婚,是以……小弟对她的言行难免苛求,韦兄勿见笑。”   “在下不知方兄与紫娘的这一层关系,没有避嫌,倒要求方兄见谅。”   “好说,不敢。”   韦烈表面平静如恒,但内心已起了很大的激荡,想不到司马茜已经名花有主,今后还拿她来慰藉对小青生死相思之苦吗?一阵幻灭之感袭来,上天何忍,连这么一点点假象都吝于赐予而要加以摧毁?   “对了,刚刚那两个……”   “不长眼的小角色,居然无事找碴,懒与计较。”韦烈轻轻一语带过。   “韦兄肯赏光与小弟共进一杯吗?”   “对不住,在下还有事,改日再奉扰如何?”   “好,既然韦兄还有事,小弟就不再打扰,告辞!”   抱了抱拳,飘然而去。   韦烈望着方一平飘逸的身影,喃喃自语道:“是一个不俗的武士,值得交一交,只不知他是否表里如一?” 第 二 章  名花有主     黄昏。   白马寺后的山头,荒草墟墓,飞萤闪烁,景象阴森。   两条鬼魅般的黑影在逡游,进动时止。   如果近看,还可以辨认出形貌,是两个服装诡异的老人,一样的瘦瘦高高,发如乱草、半长不短的粗麻布衫齐膝,黑带系腰,各跨一个小药葫芦,高腰——已分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脚登芒履,行动满轻捷的,最大的特征是少臂缺耳。   这两个,正是域外连鬼都怕的恶煞“天残”和“地缺”,在中原武林认得他俩的人极少,因为平素极少踏入中原。在域外提到“大漠双怪”是妇孺皆知,家喻户晓。   少臂的是“天残”天生少了半截左臂,只有根骨棒藏在袖子里,所以左袖下半截是虚飘的。   缺耳的是“地缺”,两只耳朵齐根而没,不知是如何被削的,剩下两个耳孔掩在乱发里,没耳朵,长相不怪也变怪。   日落月升,北邙鬼——又是一番恐怖景象。   双怪在一个大土包之前停了下来。   “我说残的,这大土堆可能有门道。”地缺说。   “缺的,这些日子有门道的少说也有二十处,到头来是一场空,我看这土堆也差不多,包准又是浪费力气。”天残似乎已泄了气。   “残的,你打算放手了?”   “我可没这么说。”   “那就打起精神,把整个邙山翻转也要找出来,这土堆的样子看,是最古老的一座陵墓,墓室一定很大,我们只要找到入口,说不定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那就动手吧!你由左,我由右。”   “好,动手。”   两老怪是带了工具来的,小铲长扦,铁锤凿子,一左一右,拔草翻土,扦插锤敲,一寸一寸地探索。   不远处长草掩盖的土坑埋伏了一条小小身影,是“雾里鼠”王道,他的点子不错,盯牢两老怪,以逸待劳,如果两老怪有所发现,就等于是他的收获。当然,他是万分小心的,要是被两老觉察,就要变“土里鼠”了。   两老怪拼命在探索。   王道在坑里闭目养神。   月到中央。   王道昏昏欲睡。   “啊哈!”地缺发出一声欢叫。   王道从半睡中惊醒,赶紧伸头张目,空道的高手,视力和听觉都超人一等,虽然隔得远,但如近在身前。   “天残”从另一端绕了过来。   “缺的,怎么样?”   “我找到了,你听!”说着,把铁扦伸人挖开的穴里戳击,穴里发出石板被敲击的声音,但微带一点空洞回响,这是听觉非常敏锐的人才能听得出来。   “下面是石板?”天残说。   “对!”   “石板的厚度在半尺之间?”   “不错!”   “这应该是封石,如果是墓墙砌石就不会有回音?”   “唉呀!缺的,你够聪明!”   “废话,相处了将近一辈子,你今天才知道我聪明?”   “得,得,先别抬杠,我们合力把门道开出来。”   “说不定又是空欢喜。”   “总得要证实呀!”   “动手!”   两老怪一齐动手,土块草兜纷飞中,直立的石板一角现了出来,只盏茶工夫,门户全现,石板是由内向外平贴的,足有半扇门大小。   “啊哈,残的,这一次算弄对了。”   “何以见得?”   “这不是墓碑,是近封的侧门,从积土来看,湮没已经多年,现在的问题是有没有机关控制。”   “简单,把它震碎不就结了?”   “嘿!说你聪明还真聪明,来,试试看!”   草坑里,王道的脖子已伸得很长。   一般所谓的碎碑裂石都用“劈”的方式,因为用劈等于是藉物击物,力道集中于一点,由整度而产生强猛的撞击力、破坏力以数增加,而现在“地缺”是以手掌贴物,全凭一股精纯内力震碎石板,这一手弥足惊人。   “缺的,我们进去吧!”天残有些迫不及待。   “慢着,墓穴长年封闭,会产生一种有毒的地气,遇火会引起爆炸,人吸入会中毒送命,得先试试。”   “怎么试法?”   “现成的材料!”   “地缺”立即在近旁抓了些枯草结成一个人头大的草球,用火摺子点燃,然后从洞口抛了进去。半晌之后,洞里一无动静,还有轻烟冒出,他用鼻子闻了闻……   “怎么样?”   “没问题,墓穴里很干净。”   王道在心里自语道:“这两个老鬼跟我一样聪明。”   “地缺”随即点燃了事先准备妥的牛油火炬,偏头道了声:“进去!”两老怪进入墓穴,炬光隐去。   王道现身到穴口附近观察了一番,然后又退到一箭之外的地方引燃一枚“钻天鼠”,一颗火红的星曳着芒尾直冲霄汉、势尽,停在半空,“波!”地一声爆开,变成一群散碎流星洒落、陨灭。信号已发出,他坐下来等。   片刻之后,山下方向也升起了同样的信号,是洪流在中途位置接应的讯息。   半个时辰之后,“大漠双怪”不见出来。   王道自语道:“看来这湮没丁的古墓定是当年‘无忧老人’隐遁之处,两个老鬼终于摸对了路,嘻嘻,替我王道省力气。奇怪,公子怎么还不来?”   “已经来了!”   韦烈在他背后应道。   “嘎!公子,你把我吓一跳!”   “你真的是鼠胆。”   “就算是也是天鼠之胆。”   “少扯白拉黑,情况如何?”   王道把“大漠双怪”入墓的经过说了一遍。   韦烈点头道:“好,我去看看,你守在这里,刚才的‘钻天鼠’信号说不定会招来好事的,注意把关。”   王道“晤!”了一声。   韦烈掠了过去,消失在穴口。   月光下,远远有人影隐现。   王道摸了摸脑袋,口里嘟哝道:“他妈的,真的被公子猜中了,果然招来了好事鬼,这……不跟人动手是老规矩,如何把这些压物引开?”想了想,忽然得计,他一阵风般顺山岭飘去。“雾里鼠”名不虚传,月光虽亮,他一点也不但心行迹被人发现。一口气奔出了里许,到了白马的左后方,收集了一些枯枝败叶乾草,堆放在一处不曾烧山上草木的地方点燃,火光窜起,他又疾往回奔。   果然,有人影朝火光奔去,这一来离现场便远了。   王道回到原地,心里已十分笃定。   韦烈僵立在墓室中央。   “天残”和“地缺”四肢蜷曲,横尸在地,尸身发黑,显然是中毒而死的,人本狰狞,死后更形恐怖。   墓室中央靠壁的白玉石长案之后有一对雕龙琢凰的石棉凤椅是空的,龙椅上一具白骨骷髅是坐姿,衣物已经半成灰,蜕在脚边。   这白骨骷髅应该就是“无忧老人”了。   他是在死前自封墓道吗?   墓室上下四方全由白玉石砌成,看起来十分洁净,不见陪葬的人和器物,想来是被“无忧老人”清除了。   后壁有两个月洞门,隐隐可见排放的巨棺。   不知是过了多久。   韦烈从僵化中醒来,吐口气,心里在暗忖:“大漠双怪显然是中毒而死,可是自己没嗅到什么异常的气味,他俩是中毒的?‘无忧老人’看样子已坐化了数十年,所谓宝镜藏宝之钥在哪里?”最后一句他是开口说出来的。   “宝镜藏珍之钥在哪里?”   “……在哪里?”   墓室回音久久不绝,胆气不足的人真的会活活吓死。   韦烈当然不甘心就此退出去,好歹要有一个结果。他想到“无忧老人”乃是武林先辈,不容亵渎,同时身为后辈的对先辈该有所礼以示尊敬。于是,他步近案前,恭敬地拜了下去鉴于墓室回音,他用心灵默祷:“老前辈,晚辈并非有意冒渎也不是心怀贪念,乃是为了完成先父母的遗愿,祈老前辈应谅宥。”   祝毕抬头之际,突见长案底面现出一个拇指大小孔,如果不是下跪抬头,根本就无法发现,小孔里似塞了东西,他好奇伸出指末掏,软软的掏出来一看,是个黄色绢卷,这是什么东西?他的心下意识地起了悸动。   再拜而起,展开绢卷,上面有字也有图,由于年代久远的关系,字迹图形已模糊不清,仅能勉强辨认。   他走到火炬旁,映着火光极目力慢慢辨视。   蝇头小字,又是写在绢上,认起来非常吃力,逐字看下去,上面写的是:“字示后辈有缘者,如系贪婪无行之徒,必穷搜恶索,甚或亵渎遗蜕,将永留此间,若是正道之士,必尽其礼数,拜吾遗蜕,四体着地,触及机关,此绢方显。附图合之宝镜,可得宝钥。无忧老人留。”   韦烈心头的震撼简直无法形容,因为宝镜在他身上。   额汗涔涔而下。   许久,情绪才平复下奉。   他取出贴身收藏的宝镜,用镜面上镂刻的图形与绢图来对照,发现两图大小一样,粗线部份也吻合,只是标志方面有多有少,乍看之下似乎不是同一图。他再仔细观察,最后看出绢图上有一个特别明显的记号,是小圆圈中画了个十字,旁边还有注记,写的是“驼峰石屋,已正现宝”八个字。   思索了许久,忖不透其中之意。   他逐字逐句分解了去想,驼峰,当然不是骆驼的背,指的应该是山形,石屋不用说是用石材建造的屋子,已正,已是时辰,指正已的那一刻,现宝便难解了,在驼峰石室之中,正已时会现出宝藏吗?好像有点不通……   接下来的问题是驼峰何在?   再看连结圆圈两端的粗线,一端的线头写了个“曲”字,另一端是个“喜”字,这是什么意思?   曲和喜各代表什么?   他茫然地把目光移到镜图上,凝视着,粗粗的线条在他眼前扩大、蠕动,像一条长虫。   当然,这是凝视久了眼睛发花的原故,突地,他发现绢图圆圈的位置在镜图上是一个“山”   的符号,恰似双峰。他倏有所悟,再想……   “曲”、“喜”,口念手指心想,线条的两应该代表两个地点,那就是地名,什么地名中包含了这两个字呢?   “曲”,身在洛阳,他不由想到了附近的垣曲,假定垣曲是对的,再循线的方向延伸出去,中间隔了山……   闻喜,中间隔了中条山,垣曲对过去便是闻喜。   他欣喜若狂,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这是一个人在突然解开一个百思莫解的谜题时所产生的正常反应。   驼峰石屋便在中条山中。   有了确实的地点,不论区域有多广,总是会找到的。   他不由望向那具白骨骷髅,心里暗道:“老前辈,您的设想未免太玄也太周到了,如果变图不合一,这谜底将永远无法揭开。”想到“双图合一”,忽然兴起一个念头,自己身怀镜图之密已泄,相信有不少人觊觎,万一有天落入人手,势将又掀起另一场干戈……   于是,他当机立断,把绢图就火炬焚化。   现在,这秘密只他一人知道,不虞另生枝节。   火炬将燃尽,光焰在逐渐减弱。   他再次跪拜遗蜕,然后离开墓室。到了外面,他用石块草兜把入口封堵,以防被人发现异状而入内侵扰。王道奔了过来。   “公子,你进去这么久不见出来,我担心死了!”   “不会有事的!”   “怎不见那两个老鬼出来?”   “回头再说,我们走!”   通往垣曲的官道,韦烈踽踽而行,潇洒飘逸,步履从容,他不像是长途赶路,仿佛是踏青揽胜,英气洋溢之中,带着少许书卷味。   行人车马稀,寂寞阳关道。   两名黑衣人从身旁疾行而过,韦烈不以为意,路本来是供人走的。他继续不疾不徐地挪动脚步,步度与速度一成不变,没多久,又有两名黑衣人走过,还偏头看看他一眼,这回他不能不注意了,因为先后四人都不像普通行旅,最特殊的一点是都不带行李包袱。   “嚓!嚓!”鞋底擦地的声音很慢,很有规律。   这种走路的声音不应出现在官道上,如果是老弱残障,脚步声不会如此规律和稳重,仿佛是故意的。   韦烈没回顾。   走了一程,怪异的脚步声仍在身后,判断距离在丈许之间,他突然止步不前,后面的声音也停了。他冷冷一笑,正待举步,后面擦地而行的声音又起,他索兴不动,声音接近,擦身而过,赫然是一个身背竹篓的老者,看样子是体弱带病,走路是用拖的,显得非常吃力,其状堪怜。   韦烈,哑然,自己是多疑了。   突地,他发现有样物事从老者身上掉落,像是钱包之类的东西,老者似乎未觉,仍然一步一步走他的路。   扶老助幼人之常情,韦烈快步上前捡起一看,是个小皮口袋,重甸甸,装的是银钱,他追上去……   “老丈,你的皮袋掉了!”   “唔!”老者扭头:“什么?”   “你掉东西了,这个……”把皮袋拎高。   “哦!哦!你……真好心,放篓子里吧!人不能老,一老便不中用,唉!”老者没卸篓子,连人坐了下去,坐定之后,才把两只手从背带里抽出来。   篓子是有盖的,韦烈揭开盖子。   就在盖子一揭的刹那,一样东西飞标而出,叮附在韦烈的脖子上,太快,太突然,加上心里全无戒意,反应再快也应付不了。韦烈本能地“阿!”出了声,几乎是同一时间,老者一个前滚,起身飞射而至。   韦烈不顾脖子上紧咬不放的东西,一个飞跃,凌空劈出一掌,落地。   “哇!”地一声惨叫,和着飞进的口血,老者仆地,与韦烈落地的同时,这一掌挟怒而发,老者登时气绝。   脖子上的东西自动放开,飞射向路边草丛。   “飞蛇!”韦烈脱口惊叫了一声。   这种飞蛇又叫鬼虺,产于南荒的深山大泽,其毒无比,人畜只要被它咬上一口,准死无疑。   韦烈见闻广博,一眼便认出来,他无暇想及其他,立即自点穴道封闭毒势以防攻心,然后取出一粒“解毒丹”吞下。   只是眨眼工夫,头脑开始晕眩,眼前阵阵发黑,现在他找个稳妥地方运功逼毒,如不是他玄功在身,换了别人,早已没命了。   路边草丛连接着一片疏林。   韦烈努力振作,摇摇晃晃地撑向林子。   原先的四个黑衣人已经回头奔来。   韦烈进入林子,跌坐,运起至上内功逼毒。飞蛇咬处自然留下伤孔,黑血从伤孔徐徐渗出。   现在,他已不知身外之事。   凶名黑衣人把老者的尸体移到路边草丛,然后一人守在路上,另三个围到韦烈身边。   “这小子够狠,被飞蛇咬了还能杀人!”一个说。   “一命抵一命,他也活不了!”另一个回应一名糟瘦小老者两个中年和原先留在路上等候的黑衣人一起来到。   “哈哈哈哈……”小老者得意至极地狂笑起来。   两名中年人仔细打量韦烈。   “天涯浪子韦烈,看来真是块材料。”一个激赏地说。   “不管什么材料都没用了!”小老者阴阴地说:“许堂主,赏他一指头,这小子不是普通角色,不得不防。”   “是!”另一个中年人应了一声,前跨两大步。   这小老者正是“乌衣帮’’总香主“赛齐天”姜伯超。   姓许的堂主扬起了手……   韦烈浑然未觉。   “嗤!”一个小黑点电射而至。   姓许的堂主疾退。   黑点碰树掉地,是个小石头。   “什么人?”姜伯超破竹似地厉喝一声。   一条紫色矫健身影从一株树后现身,弹入现场。   所有的目光为之一亮,因为这紫衣少女长得太美了。   “你是什么人?”姜伯超再次喝问。   “奇怪,你看不出来,我是女人。”   “少跟老夫耍嘴皮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紫娘!”   适时而至的是司马茜。   “紫娘?”他火红的眼睛眨了眨:“你想做什么?”“找人!”   “找谁?”   “他!”司马茜用手指了指韦烈。   “啊哈!好极了,原来你们是一路的,老夫可不懂怜香惜玉,只知道该杀该放两件事,既然你闯了来,怨天可以,不必尤人,上,格杀!”最后一个杀字短促而坚定,表示这命令非执行不可。   两名黑衣人狞笑一声,跨步前欺,他俩以为一个少女没什么大不了,没亮兵刃,一左一右伸手便抓。   司马茜粉腮一寒,左右开弓,各弹出一指。   “哇!哇!”两名黑衣人双双仰面栽倒。   这一手震惊了其余五个人,尤其姜伯超猴脸已变了形。   姓许的堂主立即拔剑,闪身出手。   司马茜也亮剑相迎。   一场惊心动魄的剧斗叠了出来。一个是乌衣帮的堂主,功力自非等闲,一个是凌云山庄的干金,剑法得自家传,这一对上,场面立呈激烈。十个照面之后,姓许的堂主不但收拾不了司马茜,反而险象环生,另一名中年人见势不佳,拔剑加入联攻。   二对一,战况更为激烈。   姜伯超火眼红光连闪之后,举步迫向韦烈。   司马茜大急,手中剑势一紧,“唰唰唰!”连环五剑,其势锐不可当,姓许的堂主和那中年人被迫倒退,司马茜电攻姜伯超。姜伯超手已扬起,剑风飒然而至,只好转身就上扬之势翻腕劈出一掌,这一掌劲道之强足可碎碑裂石,司马茜被震得倒挫一步,两支剑又已攻到,她被迫旋身应战。   姜伯超又面向韦烈扬掌……   韦烈头顶冒出蒸蒸白气,显示行功已至紧要关头。   “呀!”司马茜尖叫一声,展出一招怪剑。   由于这一声尖叫,使得姜伯超为之一滞。   “哇!”惨叫随起,那名中年人一颗脑袋离颈而飞。   姓许的堂主前胸也见了红,人退了三四步之多。   司马茜毫不迟滞,疾攻姜伯超。   “砰!”中年人的无头尸身倒地。   “呀!”两名黑衣人惊呼出声。   姜伯超闪过了司马茜的凌厉一击,口里道:“死丫头,老夫要是不撕你就不姓姜。”双掌一错,攻出。   司马茜嗤之以鼻道:“你爱姓什么,老猴子还拣什么姓。”   口里说剑已挥出。   姜伯超外号“赛齐天”,自拟胜过齐天大圣孙悟空,他的武功当然走的是玄诡机巧辛辣路线,虽说是徒手在对司马茜的利剑,但却挥洒自如,而且每招每式之中都暗藏有杀手,可以说相当凶险。   司马茜的剑术是家传,她父亲司马长啸被誉为天下第一剑手,虽然年纪轻功力火候不足,但绝对有其独到之处。   双方这一动上手,大有使风云变色之势。   韦烈头顶上的白雾已在收敛。   姜伯超越打越不是滋味,因为对手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就算真的撕了她也木见得光彩,何况是打了个旗鼓相当。   在司马茜方面,她也暗惊这这老猿公的身手,以她不太长的对敌经验,能在她剑下走出十招的并不多,而现在早已过了十招,对方依然是出招凌辣,杀手迭见,完全无隙可乘。   七个人三死一伤,剩下的两名没动手的黑衣人已经完全被这种罕见的场面震住了,他两个根本没资格插手。   掌风与剑气撕碎了整个的空间。   “呀!”栗叫声中,姜伯超连劈八掌,掌与掌之间几乎没有间隔,把司马茜逼退了四五步,他电疾转身扑向韦烈,这是他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   “嗨!”司马茜一声厉喝,如影附形而上,剑如闪电划空。   姜伯超不能不要命,回身应战。   蓦地,近二十条身影飞跃入场,衣着有长有短,这代表每一个人的身份,但一律都是黑色,不用问也知道是乌衣帮徒。   司马茜有些发急,面对这么多敌人,势将顾此失彼。   姓许的堂主向来人中一个黑衫老者低语数声。   黑衫老者扬手作了个很复杂的手势。   来人散开合围,其中三个同样穿黑衫的亮剑分三个角度迫近核心,不用说,这三个都是帮中有地位的高手。   姓许的堂主步向韦烈。   司马茜是随时注意韦烈这边情况的,一见姓许的堂主步向韦烈,不由心中大急,韦烈此际别说被攻击,就是受到些许干扰也会有极严重的后果。芳心一横,又施展那记怪招,怪得简直就不像是剑招。   姜伯超在无法抵拒之下,暴退八尺。   司马茜娇躯一扭,弹向韦烈身前,又是一记怪招。   姓许的堂主刚到出手位置,左掌正要劈出,森寒的剑峰已到,忙不迭地以右手剑持挡,但剑只出了一半,“啊!”地一声惨叫,撒手扔剑,在血泉喷射中栽了下去。   最靠近的一个黑衫人挺剑疾刺,快得惊人。   司马茜收至中途的剑挥出,“当”地一声,黑衫人的突击被封开。   另两名黑衫人迅快地钳形而上,三对一。   司马茜护住韦烈正面,其他三面则是空的。   三支剑如狂飚骤雨,猛攻猛打。司马茜可以应付,担顾不了另外三方的空档。   姜伯超一个飞弹,到了韦烈身后……   司马茜急煞,但眼前三名高手缠得死紧,怪招第三次展出,“叮!”声中夹着一声闷哼,黑衫人之一挂彩暴退,她车转身想扑击姜伯超……   背上一阵麻痛,她挨了一剑,一咬牙回身接战。   又有两名黑衫人补位,形势就成了四对一,这一来,她被迫入下风,变成苦战,加上后背血流不止,再精到的剑术也大打折扣,登时险招迭遇,守多攻少,照此情形发展下去,她连自身都难保。   姜伯超直立在韦烈身后四尺之处,现在他要韦烈的命,真的是举手投足之劳,而司马茜被四名高手绊住,她再狠也无法分身救援,已经到口的羊肉当然不会飞去,他好整以暇地道:   “韦烈,上一次在墓地算你狠,二十几条人命白搭了,今天,你只好认命了,从此以后江湖上再没有‘天涯浪子’逍遥了,哈哈哈哈……嗯!”   笑声突然中断,结尾是一声“嗯!”   司马茜已成了强弩之末,仅靠一股傲气在支持。   四名黑衫人攻势更紧。   “啊!”惊呼暴起。   姜伯超已躺倒地面。   原来韦烈恰在姜伯超得意狂笑之际功毕醒转,极快地盘算了一下,他不能动剑,因为动剑必有动作,而敌人却在身后,他又是跌坐之势,动作再快也没对方一抬手来得便当,于是他当机立断,反手从胁下射出一道指风,正中姜伯超胸前“地阙”死穴。   姜伯超倒地,他已站了起来。   惊呼声使得四名黑衫人攻势一滞。   司马茜已进入昏沉状态,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意念是在倒下之前杀一个算一个,于是,她拼聚残存内力,又是一记怪招,招式依然,只是劲道威力只及平时的一半,但还是把四名黑衫人迫得向后倒弹。—人围中又有两名黑衫人扑向韦烈……   “哇!哇!”两名黑衫人栽了下去。   韦烈的剑扬在手中。   又是惊呼。   司马茜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歪了下去。   韦烈立即认出司马茜,他至死不能忘的爱妻路小青的影子。他一看司马茜已经不幸,一股杀气立透顶门,身形猛弹而起,剑芒映日,反射出一片强烈的耀眼寒芒,惨叫声随之而起,四名黑衫人之一栽倒。   然后,又一个,两个,三个。   四名黑衫高手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瞬间了帐。   所有在场的乌衣帮众丧胆亡魂,一起狼奔而去,转眼间现场只剩下不能逃的死尸。韦烈收剑,坐了下去,扶起她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用手一探,人还活着,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仰面向天,表示感谢老天的看承。   司马茜只是脱力,随即醒转,入眼的是一个男人的模糊面影,出自女性的本能,她以为……   “啪!”扬手就是一巴掌印在韦烈脸上。   这一掌虽无力也够瞧,因为她是高手。   韦烈晕眩了一下,清醒,抚了抚脸颊。   “紫娘,是我,韦烈!”他仍然叫她紫娘。   司马茜凝视着韦烈。   韦烈痴了,司马茜的神情,眸光就像一年前妻子小青躺在自己的怀里,情默默,意绵绵,凝眸睇视时一样。他怀疑,小青是不是真的死了?   这时,有一双很可怕的眼睛在不远处的树桠间窥视。“韦烈,你没事?”司马茜开了口。   “啊”韦烈从迷茫中醒来:“我……没事,你……怎样?   刚才我以为你已经……   “死了?”“我是这样想,差点发狂。”“我打了你……”司马茜的手抚上韦烈被打的脸颊。   “不要紧,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远处看起来像在谈情。   树身后偷窥的是梅花剑客”方一平,他差点气疯,未婚妻躺在别人怀里喁喁情话,这是任何男人所不能忍受的,他的牙齿几乎咬碎,恨毒地自语道:“司马茜,你这不要脸的贱人,原来你早已勾搭上了姓韦的小子,所以才离家出走,逃避婚姻,很好,我要是不让你这一对狗男女身败名裂,加倍付出代价,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紫娘,要不是你替我挡了这一阵,我早已遭了毒手,算来你是我……救命恩人。对了,你是怎么来的?”   “我无意中听到乌衣帮的人说要对付你,所以才跟了来,你怎么受的伤?”司马茜起身坐直,两人成了依偎。   “一时大意中了圈套,被毒蛇咬伤。”   “要紧吗?”   “毒已祛尽,不碍事了。”   两人起立。   “你准备到哪里去?”   “我……”停顿了一下:“到垣曲!”   “唔,垣曲是个好地方,我早就想去玩玩,我们一道如何?”司马茜喜孜孜地说,她似乎忘了自己是个女人。   “这……”韦烈犹豫起来,依情感方面来说,他是一百个愿意,跟司马茜一道,他可以重温一年之前与小青形影相随的旧梦,但在理智方面,他不能不考虑两个问题,第一是对方名花有主,会招致物议。第二是自己此去是到中条山寻长驼峰石屋,求取宝镜藏珍以了父母遗愿,洪流与王道已经先行赶去探路,自己又带个才认识不久的女人去妥当吗?   “怎么,你不愿意吗?”   “不是不愿意,是……”他实在难以解释。   “我知道,你到垣曲一定有私事要办,我跟去会有诸多不便,不过不要紧,到了垣曲,我玩我的,你办你的事如何?”   司马茜一厢情愿地说。   韦烈思量了一阵。终于点头,他明知不可以如此做,但他还是点了头,原因不在司马茜本身,而是屈服于对小青的思念,她是小青的影子。虽然两个人性格上有极大差异,一个温驯,一个任性,但外貌是一样的。   “好,我们上路,看着这些尸体恶心!”   “走吧!”   两人并肩出林上路。   方一平从树后转了出来,望着两人背影,咬牙切齿地道:“乐吧!有一天你两个会欲哭无泪。”说完,他也离开树林子上了官道。   韦烈与司马茜已去得不见影子。   “跟下去!”方一平打定了主意。   垣曲。   黄河北岸的名城,商买云集,行旅辐辏,是个大地方。   韦烈与司马茜投入同一家客栈,各开一个房间。   现在是掌灯时分,两人在韦烈的房间里饮酒闲谈,灯下美人,小青的化身,韦烈已经陶醉,分不清是真是幻。   对过,隔着天井,房间里是方一平,他也在喝酒,但感受不同,他是藉酒浇愁泄愤,愤不能泄,愁变成了恨,因为咫尺之地本来属于他的女人在陪别的男人喝酒,这种事说多窝囊有多窝囊,于是,下肚的酒更多。   “韦烈,你明天要开始办你的事?”   “不错!”   “我不能跟你?”   “不方便。”“那我就在客栈等你,我会到处走走。”   “如果……你玩腻了就自己回去吧!”   “什么意思?”司马茜红着脸说,是酒染红的。   “因为……也许我会暂时离开垣曲。”   “多久?”   “很难说,也许十天半个月。”   司马茜皱眉蹙额,半晌无言。十天半月,这日子如何打发?但想到自己此次跟韦烈来垣曲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别的意图,更谈不上目的,天际浮云,遇合分离何足计较,一个豁达的人,总是会自我开释的。   “好吧!”她笑了,很开朗无邪的笑颜:“我能等多久等多久,不想等时我自己会走,这本不是问题。”   “这样最好!”韦烈口里是这么说,但下意识里仍有无限惆怅,他实在不想离开小青的影子,以后能再见面晤谈吗?变化又如何?他不愿深想下去,举杯道:“紫娘,今霄有酒今霄醉,管他明日又天涯,来且尽此杯。”   两人干了杯。   对过房里,方一平已经八分醉,越想越不是味道,虎地站起身来手按剑柄,红得像要喷血的双跟,一半是酒意,一半是杀机,齿缝里进出声音道:“韦烈、司马茜,我剁了你们这一双狗男女……”   这时亩外走道上一条人影在倚栏闲立。   方一平想想又会了回去,吐吐大气道:“不行,我不能逞匹夫之勇,这不是报复之道,我要他们身败名裂,不能见人。尤其司马茜这贱人,她竟然忘了她的身份,无视于我这个未婚夫,在洛阳酒店里,她公然辱骂我是男人中的女人,很好,我就当女人,玩阴的,我要你跪在地下求我,变成一只乞怜的母狗。”“哼”地一声干了杯。   “咔咔!”房门起了剥啄之声。   “什么人?”方一平醉眼迷离,舌头似乎已不灵便,话声有些变调。   “旅途巧遇,特来拜访!”   “我问你是谁?”   “老夫冷无忌!”   “鬼算盘?”方一平突然清醒了些。   “正是老夫!”方一平醉眼亮了亮,点点头。   “门没上栓,请进!”   房门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进房。   不错,这不速之客正是“鬼算盘”冷无忌,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   不久前在凌云山庄方一平曾奉准岳父之命送客,是以双方并不陌生,行过见面礼之后,冷无忌在桌边坐下。   “冷先生到垣曲来有何贵干?”方一平试探着问。   “老夫是处处无家处处家的人,不一定有事。”老江湖,滑溜已极。   “也投在这店中?”   “对,可以算是店中老客。”   “哦!那真是太巧了!”说完,想想又道:“酒冷菜残,在下不留饮了。”方一平歉意地笑笑。   “不客气,老夫刚用过。方少侠此来是……”冷无忌故意只说半句以观察方一平的反应,实际上方一平刚才的自语已经泄了底。   “没事,闲游而已!”方一平城府深沉,说话相当有分寸,虽是酒后,仍然把持得很稳,也许这就是司马茜对他不感兴趣,的原因,两个人的性格正好背道而驰。   “呵呵!”冷无忌不经意地笑笑:“武林公子韦烈也投宿此间,还伴随着一位姑娘,方少侠对他熟悉吗?”。   方一平的心像被利刀扎了一下,但尽量忍住不形于色。   “噢!这倒巧,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在下跟他曾有一面之缘,没深交,相识而已,冷先生呢?”他反问了一句。   “他可算是人中之龙,老夫对他十分心仪,只是无缘识荆,方少侠能为老夫引介吗?”   冷无忌煞有介事地说。   方一平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在下一向不喜欢无端交往,冷先生何不自荐?”   “哦!老夫失言。”   “言重;是在下无礼。”   双方各怀鬼胎,都在兜圈子,谁也不说实话。   “哈哈哈哈……”清脆的笑声从对面传来。韦烈与司马茜不知谈到什么有趣的事,司马茜忍不住大笑。   笑声听在方一平耳里,简直地不是味道。   “方少侠,这家客栈可以代客召女陪侍,而且都是上等货色,老夫我听到笑声,还真有些不服老。”冷无忌故意火上加油,他知道对面房里发笑声的是谁,也明白方一平出现垣曲的原因,这几句话比钢刀还利。   方一平的脸色变了变,虽然很快恢复正常,但已入了冷无忌之眼。当然,方一平此刻心头又被深深扎了一刀。本来他在对方乍然造访之时便有了盘算,但他要等对方主动开口,以保持优势,而现在他沉不住气了。俗话说“恨会使人心盲,怒会使人变蠢”,真是一点不错,他在恨怒交加之下,心机便大打折扣,不过,他的方寸还不至于乱,只是冷静与机巧不如平时而已。   他竭力保持情绪平衡。   “冷先生上次走访家师,曾经送上一份献礼?”   “不错!”冷无忌平静地回答:“不过……照老夫观察,那份礼令师似乎没有实收,所以不见有行动。”   “冷生先是否有转送别人的打算?”   “这倒没有。”   “那冷先生驾临垣曲是准备自己受用了?”   “哈哈哈哈,方少侠的聪明才智是第一流的!”竖了竖大拇指:“老夫如果有能耐自己享用就不会送人了,不过……目前有个想法。”后面的话顿住了。   “什么想法?”   “找一个合适的合伙人,利润均分。”   “噢!冷先生心目中的合伙人需要具备什么条件?”   “这个……至少像方少侠这样的对象。”   方一平现在完全冷静下来了,连转了几个念头。   “如果在下愿意跟冷先生合作……”   “方少侠要是有此诚意,老夫接受。”   “好!一言为定。”   两人的,话声抑低下去,变成了密谈。   韦烈离开垣曲已有三天。   司马茜仍住在客栈里,她说过要在这里等韦烈回来。三天,在她的感觉上仿佛是挨过了三年那么长,还有几个三年韦烈才能回来?她是个很放得开的女人,然而,现在她忽然变成了多愁善感,闷恹恹,昏昏欲睡,她不明白原因,等发觉情况日趋严重时,她才想到自己莫非病了?一个武功有相当根底的人是不大容易生病的,一病便绝非寻常。   我真的病了吗?她自问。   现在是掌灯时分。   店家送来了晚餐,她完全没有胃口,想到喝点酒也许会好些,于是吩咐小二送一壶好酒,一个自斟自饮。   三杯下肚,精神是振作了些,她不由在想——自己跟韦烈算是什么关系,朋友?   萍水相逢,双方认识不深,男女间也有一见如故吗?   双方结识的契机在于自己长得像他的亡妻路小青,而自己与师兄方一乎已经订了名份,能玩这种游戏吗?   方一平是个城府深而表里不如一的伪君子,能托终身吗?   她又猛灌了两杯,继续想——韦烈才只走了三天,自己便失魂落魄,难道说已经爱上了他?不可以,凌云山庄在武林中煊赫有名,司马家是高门大户,岂能作出贻人笑柄之事,教父母亲何以对人?可是……方一平实在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对象,嫁给他会痛苦一辈子,父母亲为什么会作这糊涂的决定?韦烈对自己又是什么想法?   心烦意乱,她猛喝酒,想麻醉一下自己。   一壶已尽,又召来小二添上一壶。   第二壶只喝了三杯,她忽然发觉已经醉了,灯焰成双,芒丝万缕不断向四周扩散,生生不息。纷乱的芒丝中出现了韦烈的面影,英俊、潇洒、豪雄之中带着一股傲然的正气,是一个真武士。   “韦烈!”她伸出双臂。   面影不进反退,逐渐淡化、消失。   两条手臂重重落在桌上,眼皮子沉重得睁不开,合上,上半身跟着趴下,意识一阵模糊,她真的醉倒了。   一条人影推门而入,反手将房门拴上。进房的是“梅花剑客”方一平,脸上带上一抹相当诡异的邪笑,走近桌边,用手摇晃着司马茜的香肩,口里轻唤道:“师妹……师妹!”   司马茜没有动,口里梦呓般地叫唤着:“韦烈……韦烈,你……为什么不……”以下的便含糊不清了。   方一平面上的诡笑变成了浓浓的恨,一把揪住司马茜的头发,把她的脸拉向上仰。   司马茜双眸紧闭,口唇一动,但没有声音。   方一平咬牙道:“司马茜,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还没拜堂你就叫我先戴绿头巾,你心里只有韦烈那杂种,哼,你一向目高于顶,完全不把我方一平放在眼里,想不到你也有任我摆布的一天吧?虽然那杂种拔了头筹,但我可以把你当作平康巷里的姑娘,痛快地玩上一玩,这是头一曲开锣戏,最精彩的在后头,你等着慢慢享受。”   司马茜被抱上床,衣物一件件褪光成为一丝不挂,羊脂白玉般的胴体横陈,妙相毕露,但她一无感觉。   方一平狞笑着,恣意地上下其手,口里道:“你实在是美,造物者的杰作,可是你很赃,根本就是娼女。”   尽情轻薄之后,方一平也脱光了衣服,吹灯。   不堪闻问的戏在黑暗中上演。   嫩芯娇香蝶恣采,刘阮到天台!   灯光复明。   此时已是三更过后。   方一平已穿好了衣服,酡红未褪的脸上带着报复之后的满足邪笑,再审视裸裎的玉美人。   突地,他两眼发直,猛打冷战,口里喃喃道:“我错了吗?”   被褥上落英缤纷,鲜红刺目。   司马茜竟然还是处女之身。   木立了足足盏茶时间,脸上现出阴残之色,挫着牙道:“我没错,我做对了,如果我不这么做,迟早韦烈杂种会跟她合演这一曲。”喘口气又道:“司马茜,我已经得到代价,以后你爱跟谁就跟谁,我不会在乎了,不过,我的报复计划不会改变,我不许韦烈得到你这朵残花,横刀夺爱一样要付出代价。”   他拉被掩上司马茜的光身子,然后开门离去。 第 三 章  邪恶之徒     天亮了。   油尽灯自灭。   司马茜悠悠醒来,头很重,浑身乏力,软得像一滩泥,好一阵子,才觉得更清醒些,一个转侧,突然发觉身上怪怪的,下面那地方有些刺痛,随即发觉自己竟然是赤裸的,这一惊,人已完全清醒了。   “怎么回事?我怎么醉成这……”她自语着,手摸处,粘粘湿湿,女人本能上的敏感反应,她意识到已经发生了不堪想象的大事,登时魂飞魄散,这是比死还严重百倍的事,她一下僵住了,脑海里嗡嗡响成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再度恢复。   泪水夺眶而出,幼时没有记忆,但长大有记忆以来她是头一次哭,第一个升起的念头是自鲍,唯有死才能解脱。   一个心高气傲的名家女子而有此遭遇,其悲愤之情是无法以言语形容的。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内心挣扎,她想到自己不能死,这不明不白的一死,对家门的影响同样严重,而且让做此事的恶徒逍遥法外,岂非死不瞑目?于是,她咬牙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就昨晚用过的水净了手脸。   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有灵魂的人。   整个世界都变了,仿佛完全陌生,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切的美梦憧憬悉数破灭,眼前是一片黑暗。   她站到桌边,想……   她记得在喝下第二壶酒只三杯便趴倒桌上,记忆止于此,以后是一片空白,以平日的酒量,应该不会醉倒的。   第二壶酒,问题出在第二壶酒。   “姑娘,女客人……”是小二的声音。   “唔!进来。”   小二提了两只木桶进来,一只是清水,另一只空桶是准备用来盛用过的脏水。但来的不是原先负责伺候的那个小二。   “怎么换成了你?”司马茜脱口问。   “姑娘,伺候客人谁都一样。”小二笑着说。   “我就是喜欢他,人呢?”   “听说……死了娘,天没亮就回家奔丧去了。”司马茜气愤得几乎要发狂,那小二分明是畏事发而潜逃了,想不到自己的清白会毁在一个店家小二的手上,实在是死不甘心。转念一想,自己可不能露出破绽启人疑窦,得装着没事问出那小二的底细……   “噢!”司马茜缓和了脸色:“他叫什么名字?”“李保。”“他是哪里人?”   “本地人,家住城南十里的李家村。”   “哦!没事了,你做你的事。”   小二换了盥洗用水,然后离去。   司马茜咬牙切齿地自语道:“李保,你这兔崽子,姑娘我要不把你全家所有的人斩尽杀绝,难消心头之恨。”   于是,她理妆出门。   南门外通向李家村的黄土大道。   司马茜疾步而行,她满怀杀机,俏丽的面庞罩着一层厚厚的严霜,看上去十分怕人,美女已变罗刹。   她不期而然地又想到“武林公子”韦烈,如果他不离开,这种遗恨终生的事可能就不会发生,是上天有意作这恶毒的安排吗?杀了人,灭了门,消了恨,自己能还原吗?她的心在不断滴血,灵魂似乎也脱离了躯壳。   正行之间,忽见路边围了一大堆人,七嘴八舌嚷成一团,从装束来看,全是些庄稼人,他们在吵什么?   渐行渐近,听出些话声。   “好端端一个小伙子怎么会变成了路倒?”   “八成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才遭天谴。”   “嗯,有道理,看他身上带的两个金锭子,足可买三亩地,在城里当下人,不吃不喝十年也赚不到……”   “横财,一定是横财!”   “呃!”一个老人的声音:“人死是大事,嘴上留点德,二楞子,还不快回村去向他娘报信……”   “噢!大爷!”   一个十来岁的大孩子拔腿奔去。   司马茜步近,从人堆隙缝往里一看,呼吸为之一窒,躺在草地上的正是店小二李保,口鼻留有血迹。   众人仍在叫嚷,没发现有个带剑的美大妞来临,否则又将是一阵惊乱。   司马茜虽然任性,但心思是灵巧的,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为怕这些乡佬烦人,她悄悄退开,反朝原路折回了,走一段路,离那些人已经很远才停了下来,她要好好把这档子事加以分析。   小二李保并非如店家所说回来奔丧。   他身上有两个金锭了。   人不是暴毙,显然是毁于内家重手法,而他不是江湖人。   从以上的情况可以勾画出事件的轮廓,小二李保是被邪恶之徒以重金诱惑收买送那壶药酒,他托言奔丧打算带着金子远走高飞,那恶徒为杜后患追上来杀之灭口,没收回金子可能一系天良未泯,留给死者家属善后……   那人神共愤的邪恶之徒是谁?   出手两个金锭,显然不是下流角色。   事情发生在店里,那恶徒当然也在店里。   哪里丢哪里找,司马茜决心回店住下。恶者食髓知味,很可能还会有所举动,另方面也可在旅客中找线索,这种人只要露脸不难辨认。   于是,司马茜走回头路。   刚到城门口,无意中瞥见一个衣着鲜明的贵公子,从城厢大道的人潮中行来,手里牵着一匹雄健的刺骝,马背上有行囊,像是长途赶路的样子。那匹眼熟的枣骝马引起了司马茜的注意,仔佃一看,芳心大震,急低头快步……   “师妹!”叫唤的声音很大。   来的,正是“梅花剑客”方一平。   司马茜知道躲不了,只好止步。   方一平已到身前,满面兴奋之色。   “师妹,我找得你好苦!”   “找我做什么?”司马茜心头已乱成一团。   “不找到你,我怎么回去向师父复命?”   “那是你的事!”   “师妹…”   “你怎会找到垣曲来?”司马茜切断了他的话。   “我是听说‘武林公子’韦烈在垣曲出现,所以……就抱着一丝希望赶了来,我刚到,真巧就碰上……”   “你判断我是跟韦烈私奔?”   “师妹”方一平尴尬的笑笑:“我绝对没有那意思,你一向任性,但我相信你的为人,你会严守分寸。至于韦烈,我一样相信他的人品,上次在洛阳我对他起了误会,只是一时意气,事后我已向他赔礼,不信可以问他。师妹,你应该知道我素来是宁折不弯的,低头向人赔不是,可是破天荒,这……完全是为了你。”   谎言,通常都是最美丽的,令人耳朵受用。   司马茜无言可答。   “师妹,随我回去……”   “不!”司马茜回答得很决断。   “师妹,你知道师父和师母有多着急?”   “我不是头一次出门。”   “可是……这次不同。”   “什么不同?”   “师妹,你我的婚事是父母之命……”   “我不会嫁给你!”司马茜不假思索地说。其实,她心里是在悔恨,人心都是肉做的,方一平的一席话确实使她感动,她发现自己是错了,可是,自己现在已非完璧,还能从父母之命与方一平成亲吗?悲剧已经成了定局。   方一平的脸色变了又变。   “师妹,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只是个被收留的孤儿……”   脸上现出很痛苦的样子:“不过,不要紧,我会自量的,你只要跟我回家,我……会请求师父解除婚约,这点你放心,我说到做做到。”   方一平仿佛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司马茜想大哭一场,但她强忍住了,心里对方一平的愧疚更深,可是能回头吗?不能,永远不能。   “是我配不上你!”她脱口说了出来。   “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方一平惊诧。   “没什么,人各有志,我要走了一”   “师妹,你不能……”现在已经有许多人驻足而观。   司马茜扭转身疾步混入人群,她要是再不走,泪水便无法再控制,一个好强的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示弱。   “师妹,我会一直留在垣曲。”方一平大声说,脸止露出一抹阴森的笑意,心里却在道:   “司马茜,你已经注定是我的人,我要你付足代价,然后才收留你,师父已经认定我是凌云山庄的继承人,我不会放弃,即使没有你。”   中条山。   绵亘千里,山势丛杂险峻,大部份是人迹不到之地。   韦烈循设定的标志深入五十里之后会合了先遣手下洪流与卫道。   山区不比平地,日头一歇山便是岚雾的世界能见度几乎等于零,而且日落的时间比平地要早将近一个时辰。现在不过是申牌时分,在平地太阳还吊得老高,但在山区已经是黄昏薄暮,当然,天气特别晴朗的日子会有些例外,但那样的日子并不多。。   韦烈与两个手下在一个高亢的山洞里煨火烤野味啃干粮,边喝着王道从山区人家搜卖来的杂粮酒。   “你两个没发现任何形似驼峰的山头?”韦烈问。   洪流只摇头,他不大喜欢说话。   “没有!”王道回答:“我俩到此地之后,一南一北分头采察了一天行程都没有任何发现,也许不够深入。”   “好,我们明天分三路推进,我在中,王道向北,洪流向南,一天之后再向中央会合,如果有情况,入夜之后放‘钻天鼠’连络,还有,别忘了向能碰上的山居猎户打听,这比盲目找寻好得多。”   “公子不说我也是这么想!”王道嘻着脸说。   “你聪明!”洪流白了王道一眼。   “石狮子开口,难得。”王道嘴不饶人。   洪流又白了王道一眼,但已不再开口。   韦烈是习惯了他两个的德性,根本不插嘴。   现捕现宰现烤的山獐味道十分鲜美,佐以山里人酿的杂粮,美酒,的确是别有风味的一种享受,乐趣无穷。   “嘿!过年啦!”王道突然欢叫一声。   “什么?”洪流闷闷地顶了一句。   “看,祥龙献瑞!”王道手指洞外。   远远的峰间正在火烧山,真的像一条巨大的火龙在蜿蜒蛹动,十分壮观。如果对山区稍有认识,便能判出野火烧山之处距这里至少是大半天的路程,这是指有功夫的,普通人得耗上一天还不一定能到。   韦烈悠悠地道:“火烧山之处必有种地人家,烧山是为了除杂草,造肥料,驱蛇虫。这一烧可能是几天几夜,我们就以那里作为会合的地点,两天之后回头,先到先等,不见不散,山区太辽阔,钻天鼠信号不一定有效。”   王道应了声:“好!”   洪流仍是只点头,不必要的话他是多一个字也不说的,他也有很多话的时候,有时是基于必要,有时是被王道逼的。这种性格正是一个职业杀手的典型,虽然他已弃邪归正不再是冷血杀手,但习惯是不容易改过来的。   天放亮。   三人分道扬镳,洪流与王道一南一北,韦烈走中路。   山区无路,如果有也只是山里人走出来的错杂小道,无法据以到达某一个特定地点,所以对于山势与方位必须有判别的本领,更要紧的是认定一个特殊的座标,凭以分辨本身的位置,现在三人都以火烧过的那座山中央突起的宝塔形尖峰作为指标。   过午不久,韦烈抵达了昨晚所见火烧山之处。   山腰已被烧得一片黑,林木多已枯焦,余烟未熄。近山脚峰峰相连的坳地里一片葱绿,与烧过的黑地一比更加显目。意外地,葱绿之中是十来户分散的山居人家自成一个聚落,而作为指标的尖峰正矗立在聚落的正后。   将近聚落,一个手持虎叉,身背弓跨刀的壮年汉子迎面而来,一望而知是山中猎户,韦烈忙上前打丁个招呼。   “这位大哥,你好!”   “客人是……”   “到山里来访友的。”   “哦!客人在山里有朋友?”狐疑地打量了韦烈几眼:“山里人不多,这附近五十里之内的乡邻彼此都认识,客人的朋友是谁?”   “这……在下打听个地方。”   “什么地方?”   “驼峰!”   此汉登时脸色大变,像突然碰见了鬼,后退两步之后,半声不吭,像逃命般地斜里疾窜而去。   韦烈傻了眼,这是怎么回事,这猎户一听到“驼峰”二字,便像碰到了瘟神似地急急逃走,驼峰是不祥之地吗?是犯了他们的忌讳还是另有文章?他想不透,但确定其驼峰这地点,而且这一带山里人都知道,照情况判断,驼峰必在这一带附近不远,地方算撞对了,用心查访必有着落,因而精神大振,继续前行。   这里是聚落边缘,有羊肠小道可循。   顺小道行去,已可看到在辛勤锄地的男女山民。   眼前是道山溪,溪中怪石嶙峋,一株倒下的大树横跨溪上,枝桠已被修整,自然地形成了一道便桥。   桥头石上坐着一个白发老人在吸旱烟,状甚悠闲。   “老丈,打扰!”韦烈隔溪而问。   老人抬头,老脸尽是惊讶之色,这地方极少生人来往,可以说是个老死不与外人闻问的地方,韦烈虽然换了普通便服,但在山里人眼中仍是惊怪的对象。   “你……什么人?”   “有事入山,向老丈请教一个地方。”他不说访友了。   “什么样子的地方?”   “驼峰。”   “啊!”老人虎地站起身来,恐惧地瞄了韦烈一眼,掉头便走,而且走得很快。   韦烈再一次傻眼,有些啼笑皆非,山里人对于“驼峰”这名称为何会有如何强烈的恐惧反应?这问题大了,看样子向人打听是此路不通,村子也不必进了。他想,驼峰无疑是在这范围之内,耐心找定可找到。   一阵盘算之后,他决定登上宝塔形的尖峰,居高临下,视线可以放得很远,只要发现骆驼背似的山峰便差不离了。估量了一下形势,他选择侧面登峰,眼前的山溪恰在与尖峰并列的夹缝之间。   于是,他溯溪而上。   一路攀藤附葛,有时必须绕行,相当艰困。   溪床愈来愈陡,变成了峡谷,有的地方是倒泻的瀑布,轰轰的水声加上谷壁回音,听起来令人心惊。   好不容易登上了峰头,一看,这峰头与尖峰相隔数十丈,山谷已埋在原始林里,尖峰巍峨在上,高底差了一倍有多,这只是肉眼的估测,大自然的景物最会骗人,实际上有多大差距要现身体验了才知道。   韦烈坐下来休息了一阵,然后振作精神,飞身掠起,踏树渡越峡谷,然后开始攀登。峰势陡峭,有些地方还是盖顶的突岩,若非身手超人,真的是寸步难移。他手脚并用,一个劲朝上升登,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可以喘息的落脚点,仰头上—望,由倒抽一口凉气,宝塔形的尖峰远处看十分明显,而现在却变成模糊了,似乎直透天顶。   他并不气馁,蓄足劲再往上爬。   汗水湿透重衫,这种劳累是生平第一次。   日头已坠向西方的远山,光彩尽失,变成了一个红球。   下望聚落散居,已完全掩没在瞑气里,灰潆潆一片。   爬,他除了努力向上,没有退路。   天色逐渐昏黑下来,东方现出白色的光晕。   体力损耗太多,速度自然减弱。这并不是驼峰,只是藉以观测的居高点,想不到会费这么大的劲。   月升。   无垠的山区披上了轻纱,黑暗消退,发潆的峰头显得十分安祥,在这种景况下,即使他是跺跺脚会使风云变色的人物,也显得无比的渺小。   终于,他登上了峰顶,岩寒松在月光映下照下一片诗情画意,如果你相信有所谓仙山,这便是了。   韦烈已精疲力尽,躺下来闲目憩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疲累之感已消,睁开眼,玉盘已快当顶,他深吸了几口气,起身心里想,要寻找驼峰,得等到明天日出之后,好在与王道他俩约定的会合时间是两天,自己绰有余裕。   游目浏览之下,呼吸突然窒住,目光也直了。   峰边,突岩上,背立着一个白衣人影,是女的,曳地长裙,穿的是宫装。   这种地方,这种时辰,居然会有人出现,而且还是个宫装女子,不是鬼也是怪,太不可思议了。   她是飞上来的。   是月亮上下来的?   是个幻影?   韦烈揉了揉眼睛,再看,幻影没消失,也没动。他想,自己上峰之后躺了这么久,对方如果是真人,不会不知道,不会没有反应?   于是,他想到巫山神女,想到天台仙姬,想到广寒宫主,想到狐媚妖邪……   汗又冒了出来,是冷汗。   即使是胆大包天的人,突然间碰上超越情理之外的古怪事物,恐惧是本能的反应,所不同的是程度上的差别。   毕竟他不是普通人,慢慢地冷静下来。   于是,他鼓足勇气,缓缓挪步向前接近。   当然,如果出现的是个恶形怪态的东西,那又另当别论。   女人,本身便有一种减轻别人恐惧的力量。   近了,还有两丈,韦烈止步。   现在可以看得更清楚,乌云披肩,曲线玲珑,比起司马茜和小青,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看不到正面,但想来绝丑不到哪里,尤其一身白衣,更显得超尘脱俗,一般世俗所形容的,有几分“仙气”。   白衣女子依然丝纹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真的是白玉石雕刻的人像吗?   很有可能,在这种绝地,有那种怪人在峰边竖上一尊雕像并非不可能,而且也就不算怪了,这种事例不泛。   韦烈又僵立了一阵。   “你是人吗?”这句话问得相当笨拙而可笑,但在意念悬空的情况下,也就难怪了。   没有回应。   韦烈心头下意识地一阵发毛。   “你是谁?”他又问。   “人!”有了反应,一个字。   韦烈胆气顿豪,但也感到好笑,刚刚问她是人吗她不答应,而现在回答却是“人”,问题大概是自己刚刚所问不当。   “月白风清,绝岭孤峰,能遇到姑娘不能不说是一种奇缘,愿意跟在下谈谈吗”   “你是谁?”   “姓韦名烈,江湖上赐号‘武林公子!”“怎会到这种人不留迹的地方来?”   韦烈一下子愣住了,该怎么回答,说实话吗?如果说出“驼峰”二字,对方会不会又像峰脚下那些山居人一样不顾而去。   他考虑了许久。   “寻找驼峰!”他决定说实话,因为这女子不是普通人,她的反应该与普通人不一样,只是换来的反应是好是坏就无法预测了。   他心怀忐忑地静待下文。   白衣女子动了,徐徐回身。   韦烈的心跳突然加速。   白衣女子转成了正面。   像明月从云端乍现,沁人的清光倏然洒照。芙蓉为面玉为骨,此姝不应现人间!美极了,像传说中的仙女。不是艳,不是丽,只是美,一种不同凡俗的美,人见了除了赞叹惊绝不敢起任何非份之念,因为她的美散放着圣洁。如果说造物主真有所谓杰作,这便是代表了,她的躯体仿佛充满了灵性,使人不敢亵渎。   韦烈的脑海在这刹那之间成了空白,自我已不存在。   真正的美人,生平仅见。   许久,韦烈才逐渐回复自我。   “姑娘……怎会在这人迹不到的峰顶?”他问,说话似乎还有些困难。   “赏月!”白衣女子回答得很自然。   “姑娘……到这种地方来……赏月?”“你不认为这是个最佳的赏月之处?”   面冷,声冷,不是一般人所感受到的森寒冷漠的冰霜之冷,而是像一块寒玉所自然散发的冷,使你承认冷但又不觉其冷。   “是的!”韦烈的口齿似乎也变得笨拙了。   “你说,你是为寻驼峰而来?”   “是的!”谈到正题,韦烈精神一振,人也完全恢复正常,迷茫之感尽祛,挺了挺胸,英姿焕发:“对于驼峰,姑娘有什么指教?”   “我先问你。”白衣女子的眸子闪射出智慧之光,正配合了她灵性的气质:“你为什么要寻找驼峰?”   “为了完成父母的遗愿。”韦烈不加掩饰。   “怎会找到此地来?”   “受一位武林先辈遗书的指示而来。”   “哦,那位先辈是谁?”   “无忧老人!”   白衣女子显然地一震,容光顿时失色。韦烈也是心头一震,对方的反应使他感到情况有异,后悔不该如此坦率,一下子说出“无忧老人”,应该试探着来,对这神秘的白衣女子目前还一无所知,真的把她当成了女神吗?   实在太猛浪了,自己平素的冷静竟经不起这一点考验,但出口的话是无法再收回的,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好半晌,白衣女子的面色才又恢复自然。   “你说‘无忧老人’的遗书?”   “是的,遗书是写在一块绢布上,在下无意得到。”   “能告诉我经过吗?”   “可以!”   韦烈把古墓得绢图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连宝镜的秘密也说了,因为对方充满智慧的眼光似乎能洞烛人心,有了隐瞒被对方察出可能反而坏事,万一对方有什么异图,相信还应付得了。   白衣女子静静地听,听完举首向天,口唇微动,似在默祷什么,又是许久,才放平脸朝韦烈微微一笑。   “你很诚实!”是一句赞赏之词。   “在下认为不必隐瞒欺骗姑娘。”   “好,我请你到我家作客,别的慢慢再谈。”   “姑娘的家?”韦烈大感惊奇。   “对,就是此峰之下!”白衣女子反手朝峰边一指。   韦烈不能不有所疑惧,但他不能半途而废。   “好,在下从命。”   “跟我来!”   白衣女子回转身,飘起,从峰沿消失。   韦烈心头“咚!”地一震,他上峰的艰险历程犹在眼前,这一下跃的结果是什么,难道她真的不是人?想归想,他快步上前到了峰边朝下一望,不禁哑然,白衣女子停身在三丈之下的一块突岩上,突岩约莫八尺大小,是虚悬在半空的,看起来仍十分令人胆寒,如果失足便什么都不要提了,她的家?她的家在哪里?   他鼓起勇气飞身下泻,轻飘飘落在白衣女子身边。   到了突岩上才看出壁间是一个石洞,可容两人并肩而行,洞里有光,像朦胧的月光,想不到竟然是珠光。   韦烈对这白衣女子感觉上是更神秘了,“跟我进去!”   “姑娘的家就在这……”   “不,这只是通道。”   韦烈紧随在白衣女子身后进洞,距离近,她身上散发的暗香不断沁入他的鼻孔,如兰似麝,不知是什么香,反正非常地惑人心神就是了。   十步一球,仿佛入了幻境。   深入十丈,一道小门横在眼前,洞径到此为止。   韦烈正在狐疑之际,只见白衣女子伸手一按,小门自动开启,里面像是一间斗室,不,说是一个大木柜子还来得恰当些,白衣女子步入回身作了个手势,韦烈硬起头皮跟进,白衣女子又一按,木柜子倏往下沉,还听到辘轳之声。   下沉,身体有虚飘的感觉,就像儿时梦中飞坠。   眼前顿时漆黑一片。足足盏茶工夫,下坠之感消失,似是停止了。又见光,是月光照在浅浅的洞外,隐约中可见树石花草的影子。   “到了,出去吧!”   韦烈随着出洞,感受上仿佛在经历奇幻的梦境。   洞外,另是一番景象,上有天,下有地,四边有山,上望只是一个大孔,人在其深无比的巨井之底。眼前树石玲珑,花木扶疏,掩映着一座宫殿式的大建筑,旁边环拱着一些小建筑,看来全是精舍。   韦烈成了仙境中的凡人,所有的一切全是惊奇。   两条窈窕的身影穿花树而来,是两名宫女装的少女。   “宫主回来了!”两名少女福了一福。   “宫主”二字使韦烈心中一动,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两名侍女长得一样的清丽可人,望着韦烈掩口一笑。   “这位是韦公子!”白衣女子淡淡地引介。   “见过韦公子!”双双福了下去。   “不必多礼!”   韦烈抱着回礼。   “小婢叫素月!”稍高的一个报。   “小婢叫凝香!”另一个跟着说。   好雅致的名字。韦烈在心中说。   “老夫人歇息了吗?”   “已经安寝了!”素月回答。   “带路冷月轩!”   “是!”两婢齐应。   这等人物、排场、势派会出现在深山绝谷之中,实在是匪夷所思,说出去谁敢相信这会是事实,韦烈心头又起了迷幻之感,分不清是梦是真了。   在两婢的前导下,来到宫殿式主体建筑石侧的一幢精舍,女掀帘进入之后,便觉气氛不凡,用高雅幽静四个字可以形容,琴棋书画古玩盆栽简而不繁,井然有序,每一件摆设张挂的位置都十分考究,令人为之心神一舒。   分宾主坐下,侍婢献上香茗,闻香便知是极品。   “备酒!”白衣女子微一抬手。   两婢立即退下。   韦烈在江湖中豪放惯了,未免有些拘束,但主人是女的,只好忍住。   “在下可以请教姑娘的称呼吗?”   “我叫冷玉霜!”她毫无一般女子的忸怩作态。   韦烈心中暗赞,美如玉,寒如霜,很贴切的名字。   “请问冷姑娘,此乃绝地,这些建筑……,”“另有密道通往外面。”   “哦!在下还有件事不明白,在谷外小村,在下问及驼峰之时,那些山居之人何以像犯了禁忌,避之犹恐不及。”   “啊!这……”冷玉霜嫣然一笑,她现在一点也不冷:“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先祖为了避免干扰,故意制造了一些神迹,说驼峰乃仙人所居,犯之不祥,久而久之,便成丁一种禁忌,世代相诫,无人敢提。”   “是这样!”韦烈深深点头:“驼峰究竟在何处?”“稍后再谈。”   韦烈只好住口。   冷玉霜问了些江湖近事。   凝香来请入席。   酒席摆在厅后的敞轩里,从布置可以看出“冷月轩”是自这敞轩而命名。   入座,两婢侍酒。   不谈酒菜之精致品级,单只看桌上的器皿便不是一般中等人家所有,说是王侯绝不为过,气氛渐渐融洽起来拘束—除,彼此的交谈便多了起来,冷玉霜并不如峰顶所见的那么冷,健谈,酒量也好,韦烈在不知不觉种也开放的和平素一样,已不知直身站起来,喝下多少杯无从计数。   等发觉眼前玉影成双之时,身体已经无法挪移。   玉山倾颓,他醉了,朝桌上一伏,再也起不来。韦烈又恢复知觉,睁开眼,眼前光线很幽暗,手指触处,冰凉光滑,他骇然起坐,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地上。茫然转动眼珠子,上面的拱形圆顶,四面是平整的石壁,根本不亚于是一个硕大无篷的石窟,没有门户,浑然一体,自己俨若一只小青蛙被卡在一个倒覆的大瓦缸里。   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怎会躺在这里?   他清楚地记得,昨晚自己在一栋精舍里接受名叫冷玉霜的白衣女子欢宴,那精舍叫冷月轩,还有两个侍女,一个名叫素月,另一个名叫凝香。后来自己像是醉了,人事不省,怎么会被人送到这古怪的石窟里来呢?难道自己真的遇到了妖魔?可是……对方分明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是人中之人,这当中有什么文章?   他敏感地想到了宝镜,用手一摸,宝镜仍在。   他站起身来,微觉虚飘,这与醉醒的情况完全一样。   仍在梦中吗?看手,顿地,一切都很真实。   他下意识地挪步走动,这圆顶石窟的范围很大,几乎等于是一个院落,走一圈超过了百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说门户,连一个洞都没有,是怎么进来的?   他竭力保持冷静,要摸出一个门道来。   石窟里平滑光洁,任什么摆设都没有,夸张一点说,连一粒砂都找不到,当然也就没有任何声音,静得像深山古刹里的禅房。他下意识地想,这地方如果用来闭关练功倒是相当不错,你不想静也得静。走走,停停,想想……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感觉上是很长很长。   他不明白冷玉霜为什么会来这一手,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时间一长,他开始焦虑,烦躁不安,像一只困兽极思突破。于是,他开始找寻出路,他敲遍了四周每一寸窟壁,但实胚胚地全是厚不可测的岩石。   最后,他又冷静下来,他坚信冷玉霜不是邪门人物,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她的心地应该也是美的。   于是,他跌坐下来,摒除杂念,内视调息。   现在是整个地绝对静止,仿佛时光也已停止在某一点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韦烈睁开眼,他发现窟里亮了许多,一道光从圆顶斜射而入,本能告诉他这是阳光。他起身仔细观察,看出圆顶竟然有一个碗大的小孔,孔洞很深长,是以在阳光没有透入之前根本看不出来。   阳光,代表白天。   他又想昨晚月光下所见的山谷形势,四周都是插天的巨峰,日光照射的时间很有限,必须在午时前后才能直照谷底,而这小洞是斜的,是午前还是午后?如果是午后,现在是未时,如果是午前该是已时,因为他不知道这石窟的座向,所以无法判断方位。   他来回蹀躞,意念纷至沓来…山突地,他发现阳光照射之点的岩壁似乎有些异样,似乎有一个方形的隙线,很细,如无光照根本不会显现。   这方形隙线暗示了什么?   隙线离地约莫丈许,石壁平滑,根本无法攀附。   好奇是人的天性,武林人更甚。   他极想一窥究竟,心念数转之后,他拔出佩剑,身形拔起,运足内力,把剑插入石壁将近一尺,手攀剑,人附壁空悬,腾出另一只手触摸,果然是一尺见方的隙线,他试探着用手猛力一按,怪事发生了,岩石沿隙机内陷,现出一个方孔,他的心顿时收紧。深吸一口气之后,把手伸入孔中,摸到一样扁形的东西,他抓了出来,是一个比巴掌略大的紫檀木盒。   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现在不光是好奇,而是激动了。   他再提气,指勾方孔边缘支撑体重,然后拔剑下落。   平息了一下情绪,收起剑,端详木盒,非常精巧的盒子,盒盖上雕了花边,中间有四个古篆字“宝藏之钥”。   他内心起了极大的震撼,这不是自己的目标吗?   他持盒的手在发抖,许久许久,才又平复下来,抬头朝壁间望去,方孔已复原,那道光幢也已消失。   他忽然憬悟过来。   驼峰石屋,已正现宝,这石窟便是石屋。   刚刚的时辰是已正,阳光透入就只那么片刻。   木盒中便是“无忧老人”遗绢所谓的宝。   想不到这么快便完成了父母的遗愿,真的是天意。到这石屋是冷玉霜刻意安排的,怪不得她一再支吾不说出驼峰所在。   既然是宝,她为什么不自取而成全别人?这又是一个不解之谜,可惜现无从查问。   木盒只是扣住,很容易便打开了。   一看,又为之呆住,盒里装的是一柄拇指宽,三寸长乌光发亮的铁如意。这就是宝吗?   宝在何处?   取出铁如意,审视了一阵,看不出任何奥妙。   他闭起眼想,突然想到盒盖上“宝藏之钥”四个字,分明又指出这是开启宝藏的钥匙,那宝藏何在呢?   他又傻了。   在茫然无主的情况下,他再次检视木盒,希望有更进一步的发现。   盒底有寸垫,是一方折叠整齐的绢布,下意识地掏了出来,抖开,在昏昧的光线下赫然发现绢布上隐约有字迹,这一发现,又使他再度激动。运足目力辨认,上面写的是:“先辈遗泽,福德缘齐备者得之,此乃开启宝藏之钥,双僧证果飞升,是谓仙缘。”   前面三句一看就懂,后面两句可就难解了,“双僧证果飞升,是谓仙缘。”什么意思?   根本与前三句连贯不上。   他反复地看,用尽心思去想,脑胀欲裂,仍然得不到半丝头绪。   追踪“天残”、“地缺”进入古墓得到“无忧老人”所留的绢图是机缘,在此地碰上冷玉霜是幸运,以后呢?   这两句似揭非揭的谜语不能破解,“宝藏之钥”便形同废物,因为没有开启的对象,他陷入昏乱里……   “轧轧!”声中,头顶上裂开了一个大天窗,立即有光照入。   韦烈不虞有此,倒是吃了一惊。想不到出入门户开在顶上,怪不得摸遍了四壁毫无线索,不用说,自己也是从顶上被垂放下来的了。照此看来,昨晚并不是真醉,而是冷玉霜有心设计的,可笑,自己竟这么懵懂。   “出来吧!”发白头顶,是冷玉霜的声音。   他精神大振,也许冷玉霜能解此谜。抬头估量,孔洞距地约莫三丈高下,要出去不难,他应了一声:“来了!”身形旋飞而起,“呼!”地一声穿了出去,冲势太强,直升洞外两丈有余,一拧腰,轻轻落下。   落点是一个矮峰的鞍部,目注四周,仍在谷里,殿堂屋舍远在脚下。日头已偎在山巅,白天视线开朗,这才看清谷壁的险峻巍峨,仿佛是挡住青天,大概只有猿猱才能攀援。   冷玉霜俏立在一边,面色的确是冷,像寒玉雕琢的,但不碍其美。   “怎么,你成功了?”   “谢姑娘成全。”   “不必谢我,这是你的福缘,我只是引线人。”略顿又道:“说起来应该是我谢你,你使我得到自由。”   “怎么说?”韦烈大为困惑。   “我和娘奉令守在此间等待有缘人,平素极少远离,更不用说快意江湖了,如果你不来,可能要守到下一……,”没出口的话应该是下一代,但想到己还没嫁人哪来下一代,便住口不言了。   韦烈当然听得出来,可是不能接话。   “这就是驼峰?”   “你自己看!”   韦烈一打量山形便看出来了,这座矮峰依附在高峰之下,峰头两端隆起,中央凹入形成鞍部,真像骆驼的背。实在想不到驼峰是谷中之峰,要凭找,恐怕一辈子也找不到,所谓福缘,至此又是一个明证。   “我可以见识一下你得到的是何物吗?”   “姑娘难道……”   “我完全不知道,只知道守住这地方。”   韦烈上前数步,把铁如意和绢布自盒中取出,一并递与冷玉霜,冷玉霜接仔细看了看又还给韦烈。   “姑娘看到绢布上的字了?”“唔!”   “那最后两句何解?”   “不知道”冷玉霜摇头。   韦烈大失所望,他原指望冷玉霜能指点迷津,想不到她也一无所知,这谜底只有留待以后慢慢设法解了。忽地,他想到冷玉霜一再说奉命看守,她还有母亲,母女俩是奉何人之命?   要是能找到发命令的人,岂不……   “姑娘刚才说是奉命看守……”   “不错!”   “能见告奉何人之命吗?”   “这……告诉你无妨,家祖父!”   “哦!令祖是谁?”韦烈大为振奋。   “无忧老人!”冷玉霜轻轻地说,脸上现出敬意。   韦烈大为震惊,想不到“无忧老人”会是冷玉霜的祖父,怪不得自己在提到这名号时冷玉霜表情特殊,可是,“无忧老人”何以离开这人间仙境而去住古墓呢?老人已经坐化有年,变成了白骨骷髅,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冷玉霜在听自己叙述邙山古墓的故事时,只表情显出异样,并无悲戚之容,这又是什么原因?   “你非常意外?”冷玉霜又说。   “是的,在下非但感到意外,而且也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明白是什么,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先祖父乃是密宗白教的‘智者’,生前已经练成了‘大神通’,能知过去未来,一切都是他老人家事先安排的。至于死亡,在他而言只是去旧换新,人的躯体只是皮囊,时间到了就会朽坏,而灵魂不灭……”   “姑娘是说佛家所谓的转世?”韦烈脱口而出,关于这玄之又玄的神学,他听师父谈过,但仅止于探讨,并不明其中奥妙,因为佛家的修持与禅悟与武家的内功修练有相似之处,所以偶而会言及。   “不错,想不到你也懂!”冷玉霜竟然意外地破颜一笑。   “在下不是真懂,一知半解而已!”   “这就是你提及家祖父已化白骨时我不悲伤的缘故。”   “这么说……姑娘和令堂也在修习密宗大法?”   “家母是,而且已经略有所成,而我……与此无缘,这最重要,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修练。”   韦烈似懂非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韦公子,此间事已了,我送你出去!”冷玉霜似乎不愿再深谈这个问题。   “哦!”韦烈是很想多知道一些,但人家已经表示要送客,总不能赖下去:“姑娘,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能!”她断然的口吻:“因为我俗缘未尽。”   “俗缘未尽”四个字使韦烈心中一动。   冷玉霜高举右手,画一个圆又放下。   一乘小轿冉冉而来,抬轿的竟然是素月和凝香。   韦烈大诧,是冷玉霜送客要坐轿,还是……   轿已放落,两名侍女微笑而立。   “韦公子,请上轿!”冷玉霜抬了抬玉手。   “什么?在下……”韦烈不是意外而是惊怪了。   “请上轿!”冷玉霜又说了一句。   韦烈无奈,尴尬地笑笑,坐上轿子。一个大男人坐轿,而抬轿的两名纤纤少女,这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冷玉霜步到轿前,微笑着凝望韦烈。   韦烈心弦乱颤,她这是做什么?突地,他感到一阵昏沉,意识逐渐模糊,还来不及探究原因,人已昏迷过去。   醒来。   人在原来登峰之前停留过的山溪边,倚石而坐。   韦烈直瞪着眼,好一阵才完全清醒过来。   是梦吗?绝对不是。   他想——冷玉霜是“无忧老人”的孙女,“无忧老人”是密宗白教的“智者”,她母亲不用说也有相当修为,她当然也具备了些异能,被她一看便失去知觉,的确是相当玄。她以这种方式送自己出谷,目的当然是为了保持谷中秘密。她说以后还能相见,因她俗缘未了,这表示什么?想及此点,下意识地一阵心跳。   佛家讲“缘”与“慧根”,冷玉霜冰肌玉骨,蕙质兰心,显然是慧根深厚的人,但二者必须配合,有缘而无意根,难登至上之境,有慧根而无缘,无法入门,想来这便是她之所以不能修习大法的原因。   以她现在的能耐如果进入江湖,会是什么局面?   自己虽然已经得到了“宝藏之钥”,但要完成心愿还有最后的一关,现在是茫无头绪,看来只有待缘了。   随即,他又想到司马茜,她还在垣曲苦等自己吗?自己对她无意,而且她已名花有主,可是偏偏她长得那么像路小青,完全是小青的再生,这教自己何以自处?想到这里,他的心又乱了。   有山居人从近处走过,但连看都不看韦烈一眼,就像是这地方根本没这个人存在。   今天洪流和王道要来此地会合,而这里是必经之路,韦烈只有等,既然不受干扰,就当此地是无人之境吧。   人一静下来就会想许多事,韦烈当然不能不想,他想到预立遗书的父亲,哀伤抑郁的母亲,恩同山海的师父……   最后,思想又回到冷玉霜的身上,她是个人间奇女子,她的作为无法思议,如果她所谓的“俗缘”指的是自己,能代替刻在自己心板上的小青吗?不能,即使是真的仙女也不能,可是……司马茜呢?   他茫然了,痛苦的茫然!   日头西偏,快要近山。   突地,他发现远远的山脊上隐约有人影在晃动,太远,又有林木遮挡看不真切,行家一眼便可判别出那动作与姿态是属于江湖人物的。   荒山绝岭何来江湖人物?   他不由地想到了王道和洪流。   于是,他再也沉不住气了,起身朝那岭头奔去。 第 四 章  情天惊变     岭顶,松林一片苍郁。   林中,一块岩石上端坐着一个额有刀疤的中年汉子,刀疤是直的,几乎占了整个前额,一道深槽把额头一分为二,使本来就凶恶的面目显得更加狰狞。他身边站了两名骠悍的年轻汉子,肩后斜背厚背鬼头刀,刀柄上垂着红绸,仿佛是待命行刑的刽子手。   韦烈已经来到,他隐身在一块倚松而立的岩石之后。   “香主,没消息如何复命?”一名手下问。   “如果人已入山不会没有消息。”刀疤汉子回答。   “山区如此之大,找人……”   “你少给我泄气。”刀疤汉子凶巴巴地喝阻。   那名手下立即闭嘴不言。   两名汉子来到。   “怎么样?”刀疤汉子迫不及待地问。   “禀香主……没消息。”之一躬身回答。   “哼!”   紧接着,又有两名汉子押着一个山民来到。   韦烈一看大为震惊,这被押的山民赫然正是自己向他打探驼峰所在地的壮年猎户,他怎么会被擒押而来?对方要打探的是什么消息?   “这是什么人?”刀疤汉子问。   “山中猎户,”押人者之一回答。   “问出什么没有?”   “他死不开口。”   “那好办,本香主来问。”熠熠凶光直照在那猎户脸上:“听着,你不想死就乖乖回答大爷的问题,你是否碰到一个长得很俊的年轻武士在山中行走?”   韦烈心中一动,这不是指的自己吗?对方什么来路,竟然要打探自己的行踪?看装束很像是“大刀会”的……   猎户闭口不答,一脸愤色。   “开口!”刀疤汉子大声吼叫。   猎户仍不开口。   刀疤汉子狞笑一声,冷森森地道:“你是要装哑巴,就教你永远开不了口。”头一偏又道:“王虎,逼供你最拿手,弄点辣的给他尝尝。”   原先说话的背刀汉大步上前,“飕!”地一声从腰里拔出一柄短刀,比在猎户眼前连晃,狞声道:“相好的,你知道刀子在嘴里搅是什么滋味吗?嘿!趁早规规矩矩回答,你在山里看到那个没有?”   猎户挣扎,但被扣得很牢,根本无法动弹。   “在这里杀人者死!”猎户终于开口了。   “有意思,谁说的?”   “神仙!”猎户抬头遥注宝塔形的入云尖峰。   韦烈心中又是一动,猎户所指的神仙是冷玉霜他们吗?她说过,上代密谷主人为了避免干扰,曾经在山中制造了许多神迹,使山里人信服。   “什么,神仙说的?哈哈哈……”刀疤汉子暴笑了一阵:“山里居然有神仙替你们立规矩,真有意思。”   “杀人者死!”猎户又说了一遍,神情很严肃。   “王虎,我们就试试看!”   王虎扬起短刀。   猎户并无惊惧,他似乎极为相信心目中的神仙。   韦烈蓄势待发……   王虎一把揪住猎户的头发向后一拉,短刀往心口里……   韦烈正要现身阻止,突见王虎短刀掉地,扭住头发的手缩回,仰面栽了下去,挟持猎户的两名汉子也同时歪了下去,连半点声息都没有。   刀疤汉子从石头上蹦了起来,惊惧四望。   其余三名汉子却吓呆了。   韦烈也大感意外,这太邪门了。   那名猎户朝尖峰方向下跪,拜了一拜,飞奔而去。   刀疤汉子暴吼一声:“拦住他!”   三名手下木立不动,等惊觉要采取行动时,那猎户已没了影子。   三具尸体,竟不知是怎么死的?刀疤汉子上前检视了死者一遍,眼里的凶光变成了骇异,额上的刀疤似乎也是更深了,厉声道:“老子一辈子不信邪,想不到还真他妈的邪门,三条命怎么送的都不知道……”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奔到,是个山里打扮的小伙子,但从利落的身法来看,又不像是山里的青年。   “副总管!”刀疤汉子迎上前躬身为礼。   “这怎么回事?”   “有……有人偷袭。”   “宋香主!”年轻的副总管架势十足:“你这不像是办事的样子,踩盘踏线是秘密行动,你居然像上阵盘摆出这种谱,成话吗?”   “是,属下知错,请副总管担待。”刀疤汉子又躬身,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一头恶犬变成了驯羊。   “有‘武林公子’的行踪吗?”   “这……还没得到。”   “哼!”副总管重重地哼了一声:“马上处理善后,然后回总舵接受处分。”车转身气冲冲离去。   韦烈大为惊奇,对方怎会追到山里来踩自己的线?   刀疤汉子愣了好一阵,才粗声暴气地道:“他妈的倒楣,——入山便给死鸟在头顶上拉了泡屎,老子就知道非倒楣不可,发什么呆,一个带一个,我们走!”   三名手下各负一具尸体,起步离开。   韦烈正待喝阻,心念一转,放弃拦截,他想到必须保留山里人对神人的崇拜慑伏,自己一现身,刚刚的事实便会走样,变成了是自己暗中偷袭,而且自己正在等洪流和王道,要查因由,王道一出马便可完成。   日头已斜到跟岭顶平行,黄昏即将来临。   一道白色的旗花从山岭下方冲空而起。   韦烈迅速地奔去。   岭下山沟边,横陈了七具尸体,赫然是那刀疤汉子和六名手下,刀疤汉子单独在一边,其他六个各成一双。   韦烈刚到,洪流已现身趋前。   “洪流,是你做的?”   “是,他们先动手。”   “这叫玩刀的碰上了刀祖宗!”王道也现身。   “死者什么来路?”韦烈问。   “大刀会的零碎!”王道不假思索便回答。   “你怎么知道?”   “老早就相识了,江湖上只有他们一律带刀,刀柄上一定击红绸带,跟‘乌衣帮’狼狈为奸,彼此通鼻孔,联手干好事。”   “他们入山是踩我的线。”   “哦!那杀得不冤。”   “现在我们先回垣曲,王道立刻设法查明‘大刀会’盯踪我的原因。”   “公子,好差事,嘻,关于那驼……”   “出山再说,现在不许提。”韦烈大声制止。   王道与洪流齐现出讶异之色,但都不再开口。   垣曲。   时间是傍晚。   韦烈兴冲冲地进入原来投宿的那家客栈,房间没退,竟然还保留着,房饭钱已经预付,算算还有三天不必付费。令他沮丧的是司马茜已经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他怅然若失,原先进店时的那股兴头完全消散。   小二送来了酒菜。   “小二,隔壁房的那位女客官走时没留话?”   “没有,不过……”小二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那位女客官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噢!”韦烈心头打了一个结。司马茜难道碰到了什么意外事,她说过要等自己回来的,一个任性好动的女子耐心有限,等烦了先离开不足为怪,她是订过亲的人,方一平也算一表人材,没有理由跟自己牵缠,不解的是她竟然不留片言只字,莫非她的家人已追了来。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何苦,就因为她长得像亡妻小青而勾住了自己的心,但她并不是小青,交往下去注定没结果,而且会带来无尽的痛苦。   “公子!”小二还站在旁边没走。   “你还有话要说?”   “嘻!只是句闲话,垣曲城这几天在闹怪事。”   “什么怪事?”韦烈心不在焉。   “接二连三的命案已经发生了五起,遇害的都是年轻英俊的男人,官府的仵作天天忙着验尸,再下去……。”   “凶手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听人说……是反采花。”   “哦!”韦烈心中一动:“你说这话的意思……”   “请公子小心些,没别的意思。”   “我会小心。”   小二拉上房门离去。   韦烈一个人在喝闷酒,冷玉霜和司马茜的面影交互在脑海中浮沉挥之不去,最后留下的是司马茜,因为她是小青的影子。本来他已经想透,酒一下肚,他又想不开了,明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但他无法不想,而且更强烈。一杯接一杯,麻醉不了那股刻骨的哀思,他想的是小青,但也是司马茜,真实与虚幻他已分不清了。   司马茜的家凌云山庄是在嵩山南麓,她可能是为了不满与方一平的这桩婚事才离家出走,当然不会回去。洛阳只是她暂时落脚之地,跟方一平那一闹,自然也不会再去,那她去了哪里,韦烈深深地想。   窗门被风吹开,似水月光洒了进来,很美。韦烈突然想到城外的小桥流水,绿丘凉亭,曾经跟司马茜在那里流连过,月夜,那里应该更美。   情思郁结加上酒力摧化,韦烈起身出房离店?   人在这种情况下常常会想到什么做什么。   月如水!   天无尘!   郊外的景色的确美得迷人。   可见亭角飞月,竹影摇风。   浓浓的酒意被风一吹,整个人在迷离中飘飘然。   他沿小路石级登丘。   在将要到达丘顶之际,突然听到人语之声,原来亭子里有人,韦烈登时意兴索然,止步想回头下丘……   “你说你叫紫娘?”男人的声音。   “不错,好听吗?”   “太好了,和你的人一样美!”   “紫娘”两个字把韦烈的脚跟钉住了,酒意也消失了大半,想不到司马茜会和男人在这凉亭里,原来她离开客栈却没离开垣曲,跟她一道的男人是谁?韦烈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他无法忍受,他以往把她当成小青。   话声又传。—“龙少爷,你真的认为我很美?”司马茜嗲声说。   “不仅是我,谁见到你都会这么认为。   “你听说过好景不长吗?天下任何美好的事物都不会长久,正如老天爷常常让红颜女子薄命!”“哈哈哈哈,紫娘姑娘,你太多愁善感,没那样的事,所谓红颜薄命,只因为她是红颜,特别受人注意关切,一旦发生变故,便引来这样的感叹。许多生来丑陋的女子,她们的命更苦,却没有人同情,而她们同样是女人。   “你的口才很好?”   “谬赞!”   “今夜月色很美,但不久就会……”   “对,美景良宵,岂可辜负,紫娘姑娘,我们……,”“不许动手!”   “姑娘孤单一人步月,并未拒绝在下同行,当然是心照不宣,又何必惺惺作态,来吧,别负了月老的美意。”韦烈全身有如火焚,想不到司马茜会是这样的女人,他突然想起客栈房中小二说过的“反采花”故事……   “龙少爷,你先听我说一句话。”“请说,快些。”“你认为一个见色起意,毁人名节的男人该付出什么代价?”   “这……这……说这种话不太杀风景吗?”   “我要你回答。”   “好,我说了,该杀!”   “对了,你说对了,你已经起了邪念,所以该杀!”   韦烈心头一震,司马茜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哈哈哈哈,紫娘,你可能错了,你我初见,引我到这无人的地方,用心不问可知。垣曲城最近一连发生命案死的全县年青俊美的男子,何以如此,瞒不过明眼人人,我‘花间狐’龙生可不是省油灯……”   “哦!你想怎样?”   “我喜欢好花,碰上好花我就一定要采到手!”   “要是采不到呢?”   “宁做风流鬼,如果你有这分能耐的话。”   “很好,就让你如愿做风流鬼。”   接着是交手的声音。   “哈哈哈哈……,”花间狐龙生边出手边笑。   韦烈已经无法再按耐,他不明白司马茜为什么要这样做,听情况花间狐身手要在司马茜之上,所以才那样自得“花间狐”这名号自己并不陌生,他是北方道上大名鼎鼎的花魔,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是该杀之徒。   “啊”司马茜显然不是对手。“看剑!”司马茜已经亮兵刃,她爹司马长啸封为“天下第一剑”,在剑术的造诣她应该差不到哪里。   韦烈又勉强忍住,他想让司马茜亲手杀死这花魔。   花间狐时而中断,搏斗之激烈可以想见。   盏茶时光,只闻剑刃破风之声.没有金铁交鸣,显然“花间狐”是以肉掌对司马茜的利剑。   “啊!”司马茜的惊叫,想来她已经失利。   韦烈正要掠起……   “住手!”暴喝立传。   韦烈又卸了势,不知来的是什么人?   交手之声顿止。   “梅花剑客?”花间狐的声音。   “不错!”   韦烈心头一震,来的是司马茜的未婚夫方一平。心念一转,他偏开步道,从侧方铁林木而上,到视线所及的位置稳住。   亭外草地上,三人鼎足而立,司马茜与方一平自然成了犄角之势,因为对手只有一个,固定是三角的一点。   现在看清了,“花间狐”龙生年纪不到三十,看上去一表人材,除了目光诡利之外,还真是个俊品人物,不知底细的人谁敢相信他会是个邪恶的采花贼。他正视着方一平,意态还是十分地从容。   “方兄有何指教?”花间狐带笑说。   “别跟我称兄道弟,问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已!”   “你知道她是谁?”   “叫紫娘没错吧?   “她是……”顿了顿才道:“本人的未婚妻!”   “噢!”花间狐表示很惊讶:“实在想不到,她是方兄的未婚妻,那是误会了,失礼之至,不过……不得不声明一下,小弟是被动的,如果不是还有点微末之技,已经成了神秘血案中的第六个,方兄懂这意思?”   “你放屁!”司马茜厉叱一声,扬剑就要攻出。   “由我来!”方一平抬手止住司马茜:“龙生,你自己是什么德性你自己心里明白,你的魔掌伸到本人未婚妻的头上自然要还出公道。”   “怎么还?”   “你能逃过本人的梅花剑就可以活下去。”   “好大的口气。”   方一平拔剑,亮势。   韦烈静下心来观察,他还没见识过所谓的“梅花剑”,方一平赖此成名,当然有其独到之处。   “花间狐”的脸色沉凝下来,双手在胸前交叉。   双方凝神对峙,空气骤寒,场面冻结。   “呀!”栗叫声中,方一平长剑挥出,剑尖幻出五点精芒,恰似一朵梅花,玄厉诡辣臻于极致,果然名不虚传。梅花同时攻击五个部位,没留任何间隙,而且快极,令人闪避隔架感无从,的确是剑法中的剑法。   “花间狐”速退,上盘左右胸、心窝及两肋明显现出了五个破洞,梅花形。   “龙生,你真的不赖,能在本人剑下不倒!”   “后会有期!”“花间狐”一扭身电闪逸去。   韦烈敏感地心中一动,尾随追去。土丘下的溪边,“花间狐”停下来检视了一下前胸,自言自语地道:“好家伙,果然是上乘手法,连皮都没破,事先我……”说完,一闪而没。   韦烈已经追上,但他没截阻,因为“花间狐”的几句话使他呆住了。原先在现场觉得方一平出剑虚而不实就觉得内有文章,果然不错,两个人在演戏。   方一平为什么要演这场戏?   想以英雄救美的姿态挽回司马茜的心?   对未婚妻玩这一手不是太卑鄙吗?   司马茜怎会落入方一平的设计中?   韦烈深深地想,觉得此中大有蹊跷,因为司马茜诱杀好色者是事实,方一平是将机就什么。   原先以为方一平是个可交的对象,想不到他是只披羊皮的狼,司马茜不喜欢他是看穿了此人的心地吗?要不是动念跟了下来,由“花间狐”自己说破,还真难以发觉这秘密,该不该管呢?能插手管别人的私事吗?   他又想起了小青,即使是小青的影子也不容许伤害。要管,非管不可。心意一决,他又返身悄然掩上土丘。   月下。   方一平与司马茜依然对立着。   “师妹,你真的不肯跟我回去?”方一平温婉地说。   “我不回去!”司马茜语意坚决。   “可是……师父他老人家已经择定了吉日……”   “这辈子我不会嫁给你。”   “师妹……”   “你就只当我们没认识,司马茜已经死了,我叫紫娘,我根本不认得你,这样说得够明白了吧?”   “你连父母也不要?”   “那是我自己的事,谁也管不着。”   方一平脸色很难看,沉默了好一阵子。   “垣曲城新近发生的血腥艳闻真是你做的?”   “我不否认,我恨透了见色起意的畜生。”   “要是师父和师母知道了……”“你可以去告密,我不在乎。”   “嗯!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看上了‘武林公子’韦烈对不对?”   “又怎样?”   “又怎样”三个字等于是承认了,这使得暗中的韦烈内心起了极大的震撼,这难道是真的?   小青藉着司马茜复活了?可是,自己能夺别人之妻吗?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锥心的痛楚。   她不是小青,她不是小青,小青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再回到人间了。声音在他的心里大叫,泪水立即模糊了他的视线。   突地,他想起小青的舅舅路遥说过的一句话:“舅舅我一定要为你母女向‘凌云山庄’讨公道……”   讨什么公道?小青自小没娘,是由舅舅路遥当女儿带大的,到了成亲那一天,她一直认为是爹的舅舅才表明身份,可是又坚不说出原因,而小青是难产死的,母子同归于尽,为什么要向“凌云山庄”讨公道?这一定要查明……   “师妹!”方一平显然很痛苦:“没有你,我……”   “你一样可以活得很好!”司马茜似是铁石心肠。   “人生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是你的人生!”   “师妹,我……究竟是什么地方使你讨厌?”“我说过我们只当不认识,谈不上讨厌二字。”“师妹,你一直说,我发誓会改?”   “我无话可说!”   “师妹,我会等,等你回心转意,即使到老死!”非常感人的话,山海之情,剖心之爱,但现在听在韦烈的耳朵里,丝毫也不受感动,从“花间狐”的话,证明方一平是个卑鄙小人,而与“花间狐”这类人物沆瀣一气的也绝对不会是正派人。   司马茜却不能不感动,毕竟他们是师兄妹,而且还凭父母之命订了亲,她低了低头,又抬起。   “师哥,我不值得你等,你等了也是空等!”“不管你怎么说,我的心唯天可表!”   “我要走了!”   “师妹……”   方一平叫出口,司马茜已飞掠而去。   韦烈心里在急转念头,该不该追下去跟她见面?   方一平口发一声冷笑,阴阴地道:“司马茜,你会后悔,我方一平会等你跪在地上求我,我只消一句话,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做人,你会哭不出眼泪!”   韦烈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他不明白方一平话里的真正意思,但却完全确定了方一平的心性为人。他很想现身出去理论一番,但想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只好把那股无名之火压了下去,但心头又是一个大结。   方一平也离开了。   韦烈转身下了土丘,又站在桥头溪边。   月光下,他的身影得无比地孤独。   他在想许多心事……   不知站了多久,他忽然发觉不远处的溪边也有条冷寂的人影,仔细一辨认,一颗心狂跳起来,是司马茜,她没有远离。   现在,他反而觉得情怯,因为在土丘上的亭子边,她曾向方一平坦白她爱自己。   考虑了很久,他还是步了过云。   人已到了身边,但司马茜一无反应。   “紫娘!”韦烈低唤了一声。   “谁?”司马茜疾望着流水,连头都不转。   “是我,韦烈!”韦烈已感觉气氛有些怪异。   “哦!武林公子,幸会,踏月寻梦吗?”她转过身,神情木然,跟以前的司马茜相比判若两人。   韦烈连呼吸都窒住了,她怎会变成这样?   “紫娘,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有,一个梦碎了,又进入另一个梦,恶梦。”她古怪地说。   韦烈皱紧了眉头,看样子自己离开之后她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不然不会性情大变,她替自己预付了房饭钱,又向方一平承认她喜欢自己,而现在见了面她却又如此,假使是故意装的,那又为什么?   “紫娘,我不明白……”   “韦公子不明白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她指了指鼻尖。“哈哈哈哈,我怎么样?”   “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   “我没有事,就算有,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你,我是我对吗?女人的心事能告诉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吗?”   “紫娘,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韦烈真想伸手抓住她,但他忍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你如此?快告诉我,别急坏人好不好?”   “怪了,我们之间算是什么关系,你一再逼问我?”   韦烈真的按捺不住了,双手捉住她的香肩连连摇晃。   “说,快说,天坍下来我会替你顶一半。”   司马茜双睛一红,泪水像断线珍珠般滚落,突地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韦烈,双肩抽动,她哭得很伤心;韦烈搂住她,潜意识里他把她当成小青,小青抱过他也这么伤心的哭过,他记得那是在新婚之后不久,两夫妻在房中喝酒,小青斟酒时壶把无缘无故断折,酒壶砸得粉碎,她认定这是不祥之兆。这时,远远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俩,眼光很恶毒,是方一平,他在心里发了一百次誓,他要百倍报复。   两人丝毫未觉。   但第三者注意到了,是洪流,他和王道经常是在暗中尾随的,等于是韦烈的另一只眼睛,也是忠实的守护神。   久久,司马茜突然用力推开韦烈。   “我太不争气!”她掠了掠鬓边散发,顺手擦去眼泪。   “什么……不争气?”韦烈愣愕,他的感觉还停留在温馨的拥抱里,突然一分开,他像是失落了什么。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仰起螓首:“夜夜心,此恨何消,此心何寄,月姐知否?”   韦烈满头雾水,他完全听不懂。   司马茜的心在滴血,自从韦烈走后的那晚,她中了算计而断送了清白,连是谁都不知道,要不是“恨”在支持她,她早已自己结束生命了。突地,她想到了“花间狐”龙生,他既在垣曲出现,能不做这种邪恶事吗?他装作初逢乍见,骨子里是什么?既然被称为“狐”,当然是狡诈万分。她咬咬牙,放平脸注视韦烈。   “韦公子……”   “你不是叫我韦烈的吗?怎么又改了称呼?”   “韦烈?不,那太没礼貌了,武林公子大名响当当,江湖上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还是称呼公子较为适当。”司马茜一本正经地说:“韦公子,你刚才说,即使天坍下来也愿意替我顶一半?”   “唔!”韦烈的情绪完全被司马茜的怪异言行搅乱了。   “我请你代我做件事。”   “你说?”   “请代我活捉‘花间狐’。”   “活捉‘花间狐’?”韦烈迷惑不解地望着司马茜。   “对,要活口,不要死人。”   “你跟他之间有什么过节?”   “现在还不知道,得由他口中找答案。”   韦烈如坠五里雾中,连东南西北都无法分辨了,他知道司马茜此举必有用意,但他却无从揣测起。   “怎么,你不愿意?”司马茜逼了一句。   “愿意,当然愿意,我会设法把他带来给你!”话锋顿了顿,换了话题道:“紫娘,你为什么要离开那家客栈,不是说好……”   “我有我的理由!”司马茜眸中恨意稍露即隐。   “回去吧!等着我替你找人。”   司马茜思索了片刻,终于点头。   万圣宫。   名虽为宫,实际上是一座破败的小庙,由于地处荒僻,加上年久失修,本来就不盛的香火早已断绝,庙祝耐不住清苦,也弃庙另觅枝栖了,所以等于是座废庙。   韦烈踏着晨曦来到,拨草而入,直达大殿。   神像塑泥已在蚀落,“有求必应”、“威灵显赫”之类的木匾布额也歪斜倒吊,炉冷无烟,蛛网尘封,说不出的凄凉。   韦烈不是来烧香的,他选这地方是图其隐秘。   “公子!”进来的是“梦中刀”洪流。   “什么事?”   “公子前晚在小桥边跟紫娘姑娘交谈时有人窥视。”   “哦!什么人?”   “梅花剑方一平。”   “嗯!这是意料中事,还有吗?”   “没有了,不过,据我观察,他是挟恨含毒。”   “好,我会注意,现在你出去庙外警戒,王道来了就叫他进来。”   “他已经来了,他让我先进来。”   洪流退了出去。   王道迅速地奔了进来。   “公子!”他行了一礼。   “打探的结果怎么样?”   “大刀会跟乌衣帮是兄弟门户,大刀会找上公子目的还是在于‘宝镜’,行动由总管‘鬼算盘’冷无忌全盘策划指挥,副总管宋世珍协助,姓宋的年纪不大,但很有几套,跟冷无忌搭档是红花绿叶,目前帮会已经联手,他们的眼线无孔不入,到处插桩。”   韦烈静静听完,盘算了一阵点点头。   “很好,继续注意对方的动静。”   “是!”   “还有样紧急的任务交代你……”   “嗨!交易热络,生意不断,公子请吩附。”   “赶快设法打探出‘花间狐’龙生的行踪。”   “花间狐……这只雄狐很难缠,好吧!”   “一有消息马上用老方法通知我。”   “遵命!”   “没事了,你去吧!”   王道施礼退出破庙。   韦烈一个人在静静分析眼前的状况——大刀会与乌衣帮联手图谋“宝镜”是不自量力。   “鬼算盘”冷无忌是相当邪刁的人物。但也不足虑。   自己已得到“藏珍之钥”,以后就看机缘了。   “梅花剑”方一平认定自己跟他的未婚妻司马茜发生了感情,采取报复手段是意料中事,只有好好应付一途。   目前最要紧的问题是司马茜性情突变,是什么原因?是否能从“花间狐”身上找出答案?   方一平伙同“花间狐”设计司马茜为的又是什么?自己已决定要插手,这决定是不是一个错误?最后,他又想到小青。   司马茜是小青的化身,而小青的舅舅路遥要向司马长啸讨公道,这情况相当诡谲,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从而,他又想到天仙化人的白衣女子冷玉霜,那是个不可思议的奇特女子,想起来就让人心神不宁,她说过彼此一定会再见面,会有什么样的演变?   想了一阵,他也离开了。   入夜,旧梦重温。韦烈与司马茜的房中挑灯夜饮,但气氛与他赴中条山之前大不相同,司马茜的表现完全反常,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闹,澈底的放纵,完全不像个大家女子,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韦公子,今晚不醉不休!”   “好,我奉陪!”   “干杯!”   “干!”   韦烈在应付着,但应付得很痛苦。突地,他想起方一平在小桥头土丘凉亭自语时说过的一句话:“我只消一句话,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做人,我要你哭不出眼泪!”这句话暗示了什么?   莫不是司马茜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直勾勾地望着司马茜。   “为什么要这样望我?”司马茜醉眼迷离。   “没什么,我怕……你是醉了!”韦烈虚应着。   “酒醉……心明白,你……想要什么?”这句话极尽煽情,也明显地挑逗,她怎会说出这种近乎无耻的下流话。   韦烈呼吸一窒,接不上话。   他完全无动于衷吗?不,他是男人中的男人,怎会不动心,只是他理性极强,言行有一定的规范,他不会作出失礼败行的事。但控制理性是很痛苦的事,因为他已也当作小青的化身,情感的冲击是很大的。   “韦公子,随便说笑而已,不要……介意,我司马茜可不是低三下四的……”   “什么,你叫司马茜?”韦烈打蛇随棍上。   “我……说了吗?”司马茜惊觉已是不及。   “你说了,说得很清楚,不过……我仍然叫你紫娘,这比较顺口,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在我心目中你是紫娘。”   司马茜木然许久,泪水滚落,又一笑试去。   “为什么不叫,我小青?”   “叫你……小青?”   韦烈像是突然被人在心上扎了一针,全身起了痉挛。   “怎么样?”司马茜偏起脸。   “你……愿意做小青?”韦烈很费力的挤出这句话。   “当然愿意!”说完,突地神情一黯:“不,不愿意,我不配做你的小青,我……已经失去了资格。”泪水又涌了出来。“什么意思?”韦烈意识到快要接触到问题的重心。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威仪十足的老者站在门外,神光炯炯地双眼令人不敢逼视,脸是是怒极之色。   韦烈大吃一惊。   司马茜站起身来,娇躯微见发抖。   “爹!”她唤了一声。   “别叫我爹!”老者厉声吼叫。   韦烈一下子省悟过来,来的是名震武林的“凌云山庄”庄主司马长啸,他立即起身,在原位抱了抱拳道:“原来是司马庄主,失敬,幸会!”   “你就是‘武林公子’韦烈?”   “晚辈正是!”   “你是吃了天雷豹子胆,竟敢勾引老夫的女儿?”   “这……”韦烈的脸胀红了,两人在一起喝酒,而且是在店房中,这实在难以解释,也非三言两语所能解释,所以说不出话来。   “哼!这帐慢慢再算。”   “爹!”司马茜脸色连变之后开了口:“勾引二宇多难听。”   “丫头,你想气死爹娘?现在跟我走!”   “走?去哪里?”   “丫头,你……你……你……当然是回家。”“我不回家。”   “你敢再说一遍?”   “我不要回家!”   “好哇!丫头,你……反了!”司马长啸老脸已变青,连连抽搐:“我只当没生你这忤逆的不孝女,你不走,……很好,虎毒要食子,我带你的尸体回去。”说着,跨入房中。   父女已经决裂,情况非常严重。   韦烈不知如何是好?   司马长啸暴怒地瞪着司马茜,激越万状地道:“司马家宁可断后,也不能留你这败坏门风的东西。”   司马茜了无惧怯地道:“我哪里败坏门风?”   司马长啸怒吼道:“事实在眼前,你还要狡辩?”   司马茜扬着脸道:“交个朋友也不可以吗?”   马长啸猛一跺脚道:“气死我了,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是我宠坏了你,才会有今天的收场!”右掌扬了起来,但手在空中没有落下来。   “司马茜惨然一笑,噗地跪了下去,显得很平静地道:“爹,女儿的生命是你给的,你可以取回去。”   说完,闭上双眼,从容等死。   司马长啸浑身直抖,老脸阵阵扭曲,掌劈不下去。   韦烈再也忍不住了。   “司马庄主,能准许晚辈说一句话吗?”   “你……居然还敢开口,你比这丫头更该死!”   “晚辈只有一句话,晚辈与令嫒之间是清白的,并无儿女私情,纯粹是道义之交,请庄主明察。”   “韦烈,你……你说得冠冕堂皇,男女之间何来道义之交,城外溪边你跟她发生肌肤之亲,怎么说?”   韦烈心头一震,随即明白过来,洪流曾禀报当时方一平在暗中窥视,不用说,这问罪之师是他安排的。   司马茜张开眼上望。   “不能怪他,是女儿受了委曲情不自禁,虽然双方肌肤相接,但绝无邪念,女儿可以对灯火发誓……,”“住口!我不听你狡辩。”   “女儿只表明心迹,不是求饶,请下手吧,死在爹手中,心安理得。”她倔强得相当可以,丝毫也不屈服。如果她说几句忏悔的话,情况就会改观,但她没有,她自被无名的邪恶者强暴之后,心已死了,她活着是为了报仇,而现在她报仇的意念也消失了,不白之身虽然负屈而死,总比张扬开来有辱门楣更好。   韦烈当然不能袖手看这人伦悲剧上演。   “司马庄主,您不给令嫒辩白的机会吗?”   “还有什么好辩白的?”   “有,晚辈已觉出端倪,但不明事因。”   “你师出何门?”司马长啸似乎已经软化。   “家师‘枯木老人’!”韦烈目光如电芒般一闪。   司马长啸老脸大变,放下手,后退一步。   “你……是‘枯木’的传人?”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   司马长啸瞪视着韦烈,久久无言,最后自语了一声:“冤孽!”   韦烈一愣,对方的“冤孽”二字是什么意思?   “起来!”司马长啸显然气馁。   司马茜起身。   “跟我回去!”   “不!”   “你……还要强?”   “女儿会回去,一定会,但不是现在。”   “什么理由?”   “女儿目前有一桩比生死还要严重的大事必须了断,此事不了,死不瞑目,事完一定回家。”   “不让我替你作主?”   “不,除了女儿自己,谁也无法作主。”   司马长啸怔望着他这任性而倔强的女儿,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他完全猜不透女儿的心事,但他相信,因为这宝贝女儿任性归任性,却从来没说过半句假话,也从来没狡词掩饰过,什么事。   韦烈敏感地想到司马茜所谓的大事必与“花间狐”龙生有关,至于内情到底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他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该说的已经说了。   “我会查明!”司马长啸再次深深打量了韦烈几眼,转身出房而去,房门外传回来一声叹息,做父亲的屈服了。   沉默了一阵。   “紫娘,你应该随令尊回去的,这孝顺……”   “事不了,我不会踏进家门一步。”   “到底什么事?”   “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韦烈吐了一口气,他不想再追问下去。   “还继续喝酒吗?”   “要,说过不醉不休!”   任性就是任性,刚刚经过了这么大的风浪;她居然还有兴致喝酒。韦烈又坐回原位,心里得到了一个启示,自己昂藏七尺之躯,有些事却不如一个女子提得起放得下,的确,有的时候是需要这种坚强的。   “小烈!”一个手提拐杖的老人已来到门外。   “啊!舅舅。”韦烈大感意外,忙又站起。   “是你舅舅?”司马茜也很感意外。   “是的!”韦烈顺口回答。   来的是小青的舅舅路遥。   “舅舅怎么会找到垣曲来?”   “听到你在此地出现的风声,所以便赶了来。”   “有事吗?”   “有。”   “快请进!”韦烈上前扶进老人,然后关上房门。   路遥望向司马茜两眼登时发直,栗声叫道:“小青?”   “我……”司马茜错愕:“真的如此像小青?”   “舅舅!”韦烈引介:“她叫紫娘!”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不想说出司马茜的真实来路,怕节外生枝,因为路遥说过要向“凌云山庄”讨公道,同时,司马茜也没有对外公开自己的出身来历。   “她是小青……”路遥声如梦呓,老眼发红。   “舅舅,她不是小青,她叫紫娘,她,两个……是长得很像。”韦烈伤感地说:“我们不久前才到小青的坟上烧过纸,她已经整整走了一年。”   “她……走了一年。”老泪挂了下来。   司马茜忙挪椅子。   “舅舅,你请坐!”   “你……也叫我……?”路遥泪眼凝视,他似乎要从司马茜的身上,找回爱逾性命的小青。   “是的,我跟韦烈一样称呼您,可以吗?”   “那太好了,当然可以。”路遥坐下:“小烈,你跟紫姑娘……”   “我们是在洛阳认识的,起先我也把她误认为是小青。”实际上并非认识,他是把她当作小青的影子,对路遥他不能不这么说。要不是这层原因,两人不可能凑在一道,自小青不幸之后,他已经无法接纳任何女人。   “舅舅,我要店家重备酒菜……”司马茜突然对这舅舅感到兴趣,在礼数上便自然地表现得很好。   “好,好,有你陪着,我好像……”后半句没说出来,但听的人一听就明白,后半句应该是好像小青陪着我一样。   司马茜出房吩咐了小二,然后又回房。   “舅舅,你说……找我有事?”韦烈问。   “是有事,我想很严重。”   “嗅!舅舅请说。”   “最近一个月,我接连发现三次有一个神秘人物在小青坟前打转,不知目的何在?”一顿又道:“那鬼东西的身手太高,我竟然无法接近他,只要一踏入五丈之内,他便像幻影般消失,如果我信鬼,一定会把他当成鬼。”   “有这种事?”韦烈两眼瞪大。   “我觉得很奇怪,小青并非江湖人物,只是个无名的普通女子,说什么也不可能引起人注意,而且那只是一座随处可见的小坟,如果是一次,也许是巧合或误会,连来三次可就有蹊跷了。”   “更不解的是那神秘人不是普通高手,碑上明刻着‘爱妻小青之墓’,你不是普通人物,这当中可能牵涉到你,所以我说很严重。”   韦烈静静地思索了一阵。   “舅舅,我明天就去守候:一定要查明原因。”   “目前也只好如此。”路遥自我解嘲地笑笑:“说句丢人的话,我自忖对付不了对方,所以只好找你。”   “舅舅,这本来就是我的事,对方如此做说不定就是冲着我来的,必然有其特殊的目的,不过……对方选上小青的坟,这点实在令人想不透。”韦烈皱了皱眉,心头像压上了一块千钧巨石,小青死了,但仍是他的命。   司马茜口唇连动之后才找到机会开口:“你明天就去吗?”   “是的,这事不能耽延。”   “人不是每天在那里,你去一定能碰上?”   “对方的目的分明就是我,我去了他必现身。”   “我能陪你去吗?”   “紫娘!”韦烈温和地说:“你去了不方便,而且……你最好不要淌浑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我……还是要在此地等你?”   “最好是这样。”   “那关于我拜托你找……”   “我已经另外着人打探,不过……要对付‘花间狐’那种邪恶人物,恐怕你一个人太危险,得等我回来。”“好吧!”司马茜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小二端来了酒菜杯箸,重新摆整。   一老二少入座畅饮。   另外一家客栈。   也是客房,一老一少也正在喝酒。   老的是“凌云山庄”庄主司马长啸,少的是他的爱徒兼准女婿“梅花剑客”方一平,但没有丝毫欢愉的气氛,两个的神色都很凝重。   “爹!你答应师妹留在外面?”方一平态度相当恭谨,师父改称爹,表示他的身份已完全肯定,超过了半子之分。   “暂时由她,她是宁折不弯的性子,逼急了……”   “爹说的是,不过……有句话一平不敢说……”   “你尽管说,为师的早已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有什么话不敢说的,就是说错了也没关系,你说!”   “说出来……爹定会生气。”   “一平,你是怎么啦?变成了婆婆妈妈!”   “爹,这个……”方一平又犹豫作态了一阵,才以很为难的样子道:“一平是斗胆妄测,也许是错,但目的是为了司马家的名声。师妹跟‘武林公子’从洛阳到垣曲,同出同入,已经很多时日……”   “你的意思是……”司马长啸的脸色变了。   “师妹的身体……可能已经属于韦烈。”方一平低下头,脸上现出非常痛苦的样子,为了尊重师父而尽量压抑下胸中的那股怨气:“一平蒙爹收容,视同已出,跟师妹一块长大成人,这桩婚姻是爹和师娘一起作的主,恩同山海,粉身难报,不过……人各有志,一平说什么也不敢怪师妹……”   “不要说了!”司马长啸按住酒杯的手缓缓降下与桌面齐平,一只酒杯已完全嵌进桌面:   “真有这种事?”   “一平只是据理推测!”   “这死丫头,如果真的……我不会饶她。”   “爹!”方一平抬起头:“师妹是不会承认的,也许……她会找很好的理由搪塞。”   “我还没昏聩。”   “是的……不过……”   “又什么不过?”   “要究明这种事,师娘出马比较方便。”   “唔!”司马长啸深深点头。 第 五 章  蒙头怪人     又是月明。   小青的坟墓静静躺在孤寂里。   没有风,空气是静止的。   一条修长的人影幽灵般出现在墓前,面对墓碑凝立不动,他是来凭还是另怀目的?头套垂肩,仅露两眼,显得诡异而神秘。   不久,后侧方又一条人影出现,横提拐杖,悄然接近,还是无半点声息,行动同样像有形无质的幽灵。   蒙头怪人背后没长眼睛,但他竟然发觉了,只一晃,便没入墓后的树丛中,快得简直不可思议,也可以说快得骇人。   “什么人,别逃!”后来的大喝出声,是老人路遥。他没有急起直追,似乎胸有成竹,缓步跟进。   “候驾多时!”树丛里传出韦烈的声音“唰!沙!”穿枝拂叶之声。   “请留步!”韦烈的声音换了方位。   路遥循声而至。   蒙头怪人已被韦烈截住。   “阁下是何来路?”韦烈问。   “……”蒙头怪人不吭声。   “来此何为?”韦烈又问。   “你是小青的丈夫韦烈?”蒙头怪人出声反问,声音有气无力,甚至还有些伤感,像是一个患有重病的人。   韦烈心头微感一震,对方为何有此一问?他对小青的名字叫得那么自然,而且不带姓,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错!”韦烈应了:“阁下还没回答在下?”   “你很爱小青?”又是答非所问。   “请阁下回答问题?”韦烈逼问。   “唉!”蒙头怪人一声叹息。   “阁下最好少弄玄虚,否则在下要得罪了?”   路遥迫近到蒙头怪人身后。   “你三番两次来打扰长眠地下之人,什么意思?”路遥手中拐杖已横在身前,看样子他已经准备要动手。   “不是打扰,是看望!”   “看望……你凭什么资格看望我的女儿?”   “因为我对她的亏欠!”   韦烈不是震惊而是骇异了,听声调看体态,对方已是个老人,而小青死时才只二十一岁,他怎会对她亏欠?目光转向路遥,希望路遥凭这句话测出对方的身份,他是她舅舅,也是抚养她长大的父亲,对她生前的一切应该相当了解,只见路遥脸色遽变。   “你是司马长啸?”路遥激动地问。   韦烈又是心头大震,他想到了司马茜,也想起路遥说过要向“凌云山庄”讨公道的话,这似乎接近了谜底。“不是!”蒙头怪人回答得很肯定。   “那你是谁?”   “谁也不是!”   最后一个字余音未落,人已如淡烟般逝去。   韦烈的烈光几乎是同时闪起,长虹般划去,一阵枝飞叶舞,怪人已踪影全无。他出剑不可谓不快,放眼一流江湖好手,还没几人能幸免,而怪人竟然从容而遁,这种身法已到了十分惊人的程度。韦烈当然不甘心,他毫不迟滞,仿佛是一种本能的行动,顺势飞逐,一掠数丈,然而怪人已鸿飞溟溟。   路遥也扑奔而来。   “合两人之力竟然被他溜了,可惜!可怕!”   “舅舅,您想不出他是谁?”   “想不出来!”路遥摇头。   “他说对小青生前亏欠,这点……”   “他既然不是凌云山庄的人,我便想不透了。”   “司马家对小青有亏欠?”   “不要提司马二字!”这句话代表了深深的恨:“一提我的心就要爆炸。”   “舅舅……”   “我想,这鬼东西说的可能是鬼话,别被他蒙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就是我不解,也最担心的一点。”   “他还会再来吗?”   “天才知道。”   韦烈哑然,心头一片泥泞。   客栈房间里。   司马夫人与司马茜母女泪眼相对。   “娘,您为什么巴巴地赶来?”   “心肝,娘只有你这么个女儿,你是娘的命!”   “娘,我……”。   “你是存心要把我活活气死?”   “女儿不孝!”   “乖乖跟娘回家,心肝,让娘多活几年。”   “不,女儿,我……”咬咬牙:“现在还不想回家,我在外面还有大事未了,娘先请回。”   “你还有大事未了?”   司马茜紧咬下唇,唇变紫红,似要破皮出血。   司马夫人拭净了泪痕,定睛望着女儿,一瞬不瞬,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表示心里的反应非常复杂,最后像一片乌云罩落,掩去了不断变化的神色。   “茜儿,你的脸色不对……”   “我的脸色不对?”   “茜儿!”司马夫人的声音也变了,冷沉而严肃:“老实告诉娘,不许欺瞒,你已经不是女儿之身?”   晴空一个霹雳,司马茜全身一震,垂下了头。   “娘猜的没错吧?”   “娘……”声音像叫在喉咙里。   “是韦烈做的?”这一句声色俱厉。   “不是,不是他!”   “那是谁?”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别妄想包庇他,这种事……你会不知道?”司马夫人连喘了几口大气:“丫头,你跟韦烈朝夕相对,同住一家客店,你爹就亲眼看到你们在房里一道饮酒作乐,这还能假得了吗?你……你太糊涂,太……教娘伤心。”   “娘!”司马茜抬起了头,眼里是恨,脸上是一片坚毅:“女儿说实话,信不信由您……”随即把跟韦烈交往的经过,以及韦烈离开了垣曲,被人设计醉倒昏迷而遭辱的事说了一遍。   “我不相信,你编的故事不近情理。”司马夫人以断然的口吻说。   “女儿说过信不信由娘!”   “好,现在不说其他,跟娘回家,一切由你爹作主,一平对你是真爱,他说了,他不会计较你犯的错,他仍然要娶你。丫头,这是你任性的结果,害己害人,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还想怎么样?”   “你是被一平师兄搬来的?”   “他一个大男人,为你如此牺牲,委曲求全……”   “我不回去,也不会嫁给他。”   “胡说!”司马夫人虎地站了起来。   “娘!”司马茜掩面冲出房门。   韦烈又回到垣曲。   他在小青坟上守了三天,蒙头怪人不再现身,而王道传来的消息,已经探到了“花间狐”   龙生的落脚处,所以他只好赶回来。为怕“花间狐”闻风而逃,他不回客栈见司马茜,直接便展开了猎狐行动!   狐——狡诈的代名词。   迎春院,垣曲最高级的妓院。   妓院,最原始的行业,常被称为肮脏的地方,当然与“高级”二字扯不上边。说它高级,是姑娘美,设备好,侍候周到,来往的都是花得起银子的大爷阔少。日落开始到次日日出是这里的黄金时段、午夜是最高潮。   华灯初上的时分,迎春院开始迎春,车水马龙,贵宾仔云集,莺声起,燕语张,丝竹管弦挑起了销魂曲。一个贵介公子高视阔步而来,气质风度都高人一等,单看他身后跟班的那一身光鲜便令人侧目,委实不同凡响。忘八鸨子招子最高,一眼便能测出油水的深浅,还隔着数十步,龟子大老远便哈腰弓背笑迎而上:“公子里边请!”侧身,腰弯得更低。   贵介公子昂着头,一副派头十足的样子。   “带路!”跟班的吆喝了一声,同样的气势逼人。   “公子是头一次光临……”“废话!”跟班的瞪了瞪眼。   “是!”龟子半直起身,侧面引路,到了门边,高叫一声:“贵客到!”   “请!”立即有数人应声。   接待初来的贵宾有一定的场所,贵介公子被引导到中院的华丽小客厅,龟子侧立厅门之外,作了个请,的手势。   贵介公子昂首而入,跟班紧随。坐定,立即有小丫环献上香茗,那龟子退了出去。   跟班的神气活现地道:“叫你们的妈妈出来,就说长安定国公府三公子到!”   小丫环一听来的是王孙公子,福了一福,忙不迭地向后面去了。   贵介公子笑向跟班道:“长安有定国公府?”   跟班一本正经地道:“长安大国城什么府都有,来这种地方得用唬的,不然以后的戏怎么唱下去?”   贵介公子道:“我又怎么成了三公子?”   跟班的道:“顺口嘛,人总得要有个称呼。”   贵介公子道:“那你呢?”   跟班的挺胸道:“大丈夫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小王就是。”贵介公子为之莞尔。   一个打扮得花不溜丢的半百妇人掀帘而出,手持团扇,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但仍可见到那比老鼠眼还锐利的目光,朝贵介公子打量了几眼,福了一福。   “哟!贵客光临,迎春院要发了,三公子怎么想到光临我们这寒微地方?”老鸨,这一套天天都在耍。   这一对主仆正是韦烈与王道,韦烈当然是天生的材料,不装扮也像有身份的子弟,而王道经过刻意修饰,改头换面,也满像那么回事,他是江湖上从小滚到大的,所有门槛样样精通,装虎像虎,装龙像龙,由他接话应对。   “妈妈怎么称呼?”   “啊!老身耿七妈,一般都称我七妈!”   “我叫小王,是国公府长大的,专门伺候三公子。”   “哦!小王哥。”   “我家公子游玩到洛阳,听人说垣曲迎春院养的全是名花,最近开了一朵花中之花叫什么……来着?”   “香妃!”   “对!就是香妃,今晚就叫她伺候我家三公子。”   “小王哥,这……”耿七妈觑了韦烈一眼,面现难色。   “怎么,不给面子?”“不,不,小王哥,这么说便罪过了,我们这一行慢说是王侯之家的贵人,就是普通人也不敢怠慢……”   “那怎么说?”   “香妃……被一位客人包了。”   “哈!这可稀奇,花魁娘子让人包这不是自挡财路吗?我说七妈,你要的是银子对不对?   有的是,可以用马驮,用车拉,看你要多少,我家公子一向把银子当泥土,上你们院门是你耿七妈几世修来的福气,鸿运当头。”   “是,是,这老身知道,不过……行有行规,总不能要别人退,坏了规矩以后就不能混了,而且……”“而且什么?”   “那位客人不好惹!”   “哈哈,这可是大笑话,我小王还没听说过比我家三公子还难惹的人物,我倒要见识一下,他人现在……”   “通常三更天必到。”   “这样……”王道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太好办了,两不相碍,我家三公子一向是赏花而不折花,只消香妃姑娘陪上几杯酒,温存温存,三更不到就走,不过夜。”   “可是……”耿七妈还是作难。   “钱,对不对?小意思!”王道从腰包里一摸,然后朝耿七妈身边的八仙桌上一放:   “这是头钱,另外还有重赏,只要我家三公子高了兴,赏金可以够你过半辈子,什么都不愁的生活。”王道的确是神气活现,像真的一样。   耿七妈的鼠眼发直了。   桌面上是五粒龙眼大晶莹剔透的珍珠,价值难估。   韦烈端坐着,一副王孙贵族的架势,任由王道去捣。   “怎么样,七妈?”王道斜睨着。   “是!这……”耿七妈许久才回过神来,笑着道:“老身这就去安排,不过,小王哥,说好三更前……”   “去,去,误不了事的。”   耿七妈小心翼翼地抓起珠子,贪婪地看了好几眼才揣进怀里,朝韦烈深深一福,谢了又谢,笑嘻嘻地走了。   “公子,我这几手怎么样?”王道得意地悄声问。“很精采,不过……你的珠子……”   “嘻嘻,当年干那行留下的纪念品,多着呢!”   不久,丫鬟来请,把韦烈和王道引到后进的一个独立小院,木石玲珑,盆栽巧妙,精舍里灯烛辉煌。   “三公子到!”丫环报了一声。   里面一名丫环拉起了湘帘。   眼前一亮,一个明艳而不俗的美女迎了出来,不用说,她便是迎春院的花魁香妃了,看上去,绝不像风尘女子,而是个丽质超人的大家千金。   王道轻推了韦烈一把。韦烈极有气派地举步上前。   “香妃恭迎三公子!”深深福了下去。   “不必多礼!”   “三公子里边请!”   进入精舍客厅,落座,王道自然侍立在韦烈身边。   厅里的陈设极尽华美,令人眼花。   丫头献上香茗。   “这地方不错!”韦烈从没经过这等阵仗,表面上维持贵公子的风度,但心里憋得很,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三公子不嫌就好!”香妃直视着韦烈:“能伺候三公子,小女子三生有幸。”   灯光下,她更明媚动人了。   闲谈了一阵,酒席已摆妥,是在房里。这是一般的规矩,除非是寡客或是有第二个客人,酒席不设在厅里。   韦烈与香妃入房。   五颗珍珠的魔力,下房里也摆了酒菜,由两名丫环陪着王道,这里一共三个丫环,另有一个在厅里听候呼唤。   这小院是独立的,与外面隔绝,所以很静。   两边房里都有笑语传出,但不是恣意的放纵。   在这种境地里,时间是飞快的,转眼二更已过。   上房里,香妃已经显得有些不安了,她当然是受过耿七妈嘱咐的,如果客人不在三更之前离开,问题可就大了,可是她又不能催。而韦烈是有为而来,非磨不去不可,他的兴致似乎越来越高,毫无去意。   丫环进房添酒,朝香妃使了个眼色又退出去。   韦烈故作不知。   “香妃姑娘,我已经……醉了!”   “公子醉了?”香妃心里一喜,以为是难离开的前奏。   “是啊!面对名花,是心醉,不是酒醉!”   “啊!”香妃的心往下沉。   “美酒、美人、良夜良宵不能等闲放过,我们喝个通宵达旦,如何?”   “小女子当然奉陪!”香妃虚应着,心里叫苦不迭。   二更二点,最后时限已到。   外面传进了声音——“小王哥,说好三公子要在三更前动驾的,现在已经二更二点,要是那位客人回来,教我……怎么交代?”   “耿七妈!”是王道的声音:“我家三公子正在兴头上,我这下人可不敢乱来,要是三公子一火,我倒楣不说,你这迎春院恐怕连屋瓦都要被拆光,我不敢!”   “小王哥,求你,行行好……”耿七妈在哀求。   “你自己去说,我小王的脑袋只有一个,不敢行这种好。”   王道当然乐得拿跷,这一套本是他设计的。   “小王哥……”耿七妈的声音已转悲调:“那位客人我们得罪不起,他……动辄就要杀……”   “哈!我家三公子堂堂定国公府的少主,你就得罪得起?告诉你,我家三公子不会杀人,但只消眨下眼,就有人杀人,这是常事,我看得多了,要赶客人你自己去赶,我还向老天借到胆子。”   耿七妈在跺脚。   外面的声音,里面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香妃急煞!额头上已见香汗。韦烈若无其事,还叫添酒。   “耿七妈!”一个声音响在院子里。   耿七妈面色惨变,像突然得了急症,几乎要瘫下去。   “耿七妈,你还赖着不出来?”院子声音再响起。   耿七妈口里念佛,跌跌撞撞地掀帘出去。   “龙少爷,您千万别生气,请……听我解释……”   “你说!”   “长安三公子是听说香妃之名,而来逛逛,只是……喝杯酒,谈谈话,马上就要走。”   吞了泡口水又接下去:“我们这一行当,上门的都是衣食父母,不敢得罪……”   “我花的银子不够?”   “龙少爷,您这么说,我耿七妈岂不要下十八层地狱?您千万包涵,回头我要香妃给您赔罪,给您……”   “臭婊子,认钱不认人,废话少说,要他马上滚。”   房里——香妃花容失色。   韦烈像是现在才听到吵闹声。   “外面怎么回事?”   “七妈……已经向公子说过,那位客人……”   “哦!我以为什么事,好办,告诉他,他花多少银子我三公子加十倍。”韦烈的声音很大,是故意的。   “龙少爷!”耿七妈的惊叫声。   “唰”湘帘被扯落坠地。   房门被推开,一个长相还很不赖的锦衣人站在门外,耿七娘和三名丫环站在他身后,只不见王道,他是真沉住气还是别有打算。   “龙少爷!”香妃站起身,一脸惊惶之色。   来的正是“花间狐’龙生,他连看都不看香妃一眼,定睛望着韦烈,脸上阴晴不定,眼珠子一转,忽地满脸堆下笑来,抱了抱拳。   “我道是谁,原来是长安城鼎鼎大名的三公子,两年前我们见过一面,贵人健忘,三公子大概记不得了,在下龙一品,洛阳龙记钱庄便是小家业。”笑笑又道:“风月场所,本就是逢场作戏之地,既然三公子赏识香妃,在下绝不介意,今晚让贤,恕打扰!”说完,又是一抱拳,转身自去。   “花间狐”一眼便认出韦烈,他自忖惹不起,以为韦烈不认识他,所以编了这篇鬼话下台,他可没梦到人家是特地来猎狐的。   “阿弥陀佛!”耿七妈连连念佛,她以为会把迎春院搅得七荤八素,想不到这么收扬:   “香妃,着意伺候三公子!”   “是,七妈妈!”香妃应了一声。   耿七妈妈匆匆地走了。   “三公子,我们……”香妃笑吟吟。   “我得走了,三更已到。”韦烈起身。   “三公子……”香妃大为意外。   韦烈从身上摸出一个金锭子朝桌上一放:“买点胭脂吧,一点小意思,有缘再会!”说完,不理香妃是什么反应,昂首步出房门,入院,一闪而逝。   香妃皱起了眉头,口唇在微微抖动。   韦烈的心里是非常笃定的,狐狸一旦露了尾巴便再无法遁形,王道和洪流是第一流的猎犬,他信心十足。迎春院这种地方龙蛇混杂,他不想让“天涯浪子”四个字沾上污点,所以他任由“花间狐”离去。   现在,他已出了城,远远前导的是“梦中刀”洪流。   月光还是很亮,但已斜在西边。   不久,来到了小溪桥头。   王道从暗影中逡出来,朝土丘指了指,然后隐去。他与洪流是尽量隐秘身份,不让人知道跟韦烈之间的关系。   太巧,老地方。   韦烈避开登丘的步道,从侧方掠了上去。   亭子里有人,是两个,两人正在交谈。   “方老弟,我始终觉得心里不宁!”   “为了韦烈?”   “对,我愈想愈不对,韦烈冒称长安定国公府三公子去逛迎春院,这与他平日为人不符,我想他……”   “龙兄,男人嘛总是需要女人的,偶而涉足花丛逢场作戏并不稀奇,正因为他是成名人物,为了顾及形象才假托别名,小弟认为龙兄太过虑了!”   这两人一个是“花间狐”龙生,一个是“梅花剑客”方一平。   “方老弟,我不这么想。”   “龙兄怎么想?”   “上次事件之后,我已经暴露了身份,而他跟紫娘事后又在一道,紫娘当然会告诉他事件始末,我怀疑他是故意去找我的。”   “唔,这也不无道理,不过用不着担心,凭你我难道还收拾不了他?再说,另外已经有人在找他,他逍遥自在的日子不多了。”笑笑又道:“以龙兄的机智能耐,在道上来去自如,无往不利,又何必杞忧。时辰已经不早,香妃可能在等着你温存,韦烈多半已经离开,还是回迎春院去闻香吧!”   “不,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那小弟先走,有事再联络!”   “方老弟请吧!”   方一平离亭自去。   “花间狐”负手面月,那样子还真有点风雅之情。   “姓龙的,你雅兴不浅!”声音近在咫尺。   “何方朋友?”他居然沉得住气,连动都没动。   “捉狐狸的!”   “花间狐”霍地回身,两眼登时瞪大。   “原来是……三公子。”   “姓龙的,省省吧!你明知本人是谁,此地不是迎春院,不必表演了,在院里本人已经给你留了面子,现在只有你我,咱们开门见山,什么念头都不必动。”韦烈冷傲地说,自然有一股慑人之气。   “花间狐”愣了半响。   “韦兄有何见教?”   “跟本人去见一个人!”   “谁?”   “紫娘!”虽是在月光之下,仍可看出“花间狐”脸上那分震惊之情。正如所料,“天涯浪子”韦烈进迎春院目的就是在找他现在已经面对面,动手他实在没有把握,唯一的办法是设法脱身,否则后果严重。   “紫娘?这名字似乎……”   “姓龙的,在本人面前最好把那一套收起来,你做了什么心里明白。”   “在下……没做什么呀?”   “你跟方一平合演双簧,目的是什么?”   “这……,”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心里在冒寒气,这把戏韦烈怎么会知道?眼珠子开始溜动。   “姓龙的!”韦烈已看出这只狐狸想打什么主意。   “你听着,最好别打溜的主意,你绝对溜不了,不信我们可以打赌,你大大方方走,本人的脚半寸也不移动,五丈之外有很锋利的刀在等着你,本人保证你的脑袋一定会和脖子分家,要是你能走出十丈还能保住脑袋,本人自动除名退出江湖。”他说这几句话是贯足了真气的,可以传出老远,目的当然是要洪流和王道听到,使他的话兑现,这可不是虚言恫吓。   “花间狐”的头皮在发麻,他绝不怀疑韦烈的话,一个成名人物以退出江湖作赌注,可不是顺口打哈哈。   “在下还不至于溜,韦兄未免……”他硬起头皮说。   “那就好,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   “等见到紫娘在下会交代。”他这是缓兵之计,他盘算在见到紫娘之前或后定可以找到脱身的机会。   “很好!”韦烈点点头,实际上他并不完全明白司马茜要自已替她逮狐的用意,猜想是与她性情突变有关。他疾转着念头,司马茜是住在客栈里,带人去不方便,如果找她来,又路远费时,该怎么做才恰当?   “救命啊!”一个女人的凄厉叫声倏地传来。   听声音就在山丘的后背方向。   这种地方,这种时辰,听起来份外刺耳。   韦烈为之陡然而震。   “嗄嗄嗄嗄……”一个男人的怪笑声。   很明显,这是一个女人正遭遇歹徒的侵犯。   韦烈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他想着王道与洪流隐伏在暗中,他两个足可处理任何情况,所以没有立即采取行动。   “呜呀!”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同样的怪腔怪调。   男人不止一个,问题便非常严重了。   韦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人影一闪,“花间狐”已投入了树丛中。   韦烈连意念都不会转,像发自本能般掠起扑去。土丘不大,一跃便到了边缘,下面是树丛密布的斜坡,“花间狐”已,不见踪影,远望,一片静寂,他不由愣住了。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揪出“花间狐”,想不到眼睁睁看着他趁机而遁,怎么向司马茜交代?照狐狸的习性,一旦受了惊会更加隐秘行踪,小心行动,再打他便难了。   “上当了!”他突然省悟。   这里是荒郊野外,这种时分不太可能有女人活动,叫救命;就不可能是江湖女人。方一平刚走不久,很可能他在途中发现了情况,亭子高又有月光,远望一目了然,所以他回头来表演这一手,模仿一声女人尖叫太容易了。   阴沟里翻船,他啼笑皆非。“你逃不了的!”他只好自我安慰。   枝叶拂动,两条人影一左一右抄来。   “公子!”是王道的声音。   “有什么发现没有?”韦烈迫不及待地问。   “一只鸟!”洪流回答。   “什么一只鸟?”韦烈愕然。   “让我来说吧!”王道接过了话,他是唯恐没机会弄舌:“我跟洪流是各据一个方位,听到女人喊救命之声便不约而同;地奔向同一地点,不见人影,又听到男人的怪叫声,不是瞎吹,只要发出声音,没东西能逃过我的眼,可是作怪,居然不见半丝影子……”   “长话短说!”洪流模仿韦烈的口吻。   “哼!”王道白了洪流一眼:“我不个邪,竖起耳朵放亮眼,接着是第二次怪声,被我逮到了,是一只扁毛畜牲——鹦鹉停在树上,我正要对它,它却飞了……那头狐狸呢?是不是溜了?”   “不错,是我太大意!”韦烈心里觉得很窝囊。   “公子,我们都上了当,那只鹦鹉是人养的。”   “人能生出鸟来?”洪流有机会还是要顶王道一句。   “洪流,别故意找碴,你不开口人不会当你哑巴。”王道当然是口不饶人,反正两个人是斗成习惯了。   韦烈深深想了想,沉声道:“我现在立刻回客栈,你两个再在附近一带仔细查探一下,也许能打到什么线索,‘梅花剑客’方一平也是主要对象,只查,不要打草惊蛇,如果有什么发现马上通知我!”   “是!”王道与洪流齐声答应。   韦烈进城回到客栈已是四更天,他是越屋而入的。他先回到自己房里略事理事了一下身上的衣着,然后急急到司马茜的房间,房门是虚掩的,门窗透出灯光,他轻轻敲了敲:“紫娘,我回来了!”   房里没应声。   他忽然觉得不对,现在是四更天,正是好梦之酣之时,女人住店,没有睡觉不拴上房门的,难道她出去了?想起她诱杀好色之徒的故事,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希望她不再任性胡来才好他推开房门。   房里是空的,床上没人,但被褥很凌乱,像刚刚有入睡过,床头还搭着衣裙,这可怪了,她不会穿内衣出门?   “紫娘!”他又叫了一声,还是没动静。   房里有马桶,她不可能到外面去如厕……   他木立着发愣。脚步声起,倏忽便到了门外,房门没关。   韦烈目光一抬,傻了,来的竟然会是司马茜的父亲司马长啸。这绝不是偶然,似乎是一种安排。   司马长啸进房,反手拴上房门,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他用锐利如鹰的目光在房里扫瞄一眼,然后定在韦烈的脸:上,那目光简直可以杀人。   “人呢?”声调不高,但严厉得令人心惊。   “司马姑娘吗?”韦烈竭力镇静:“不知道!”   “不知道?”三个字分成三段说出。   “是不知道,晚辈刚回店。”   “床上有人睡过,床头有衣裙,怎么说?”   “晚辈进房时就这样子。”   “现在什么时辰,你进我女儿的房?”   “晚辈只是……”   “韦烈!”司马长啸的老脸阵阵扭曲,好一会才接下去:“你去了迎春院那种脏地方,玩乐够了又回来找这忤逆丫头,你还算人吗?你……安的是什么心?韦烈,‘枯木’怎会收你这禽兽不如的传人?”   韦烈有一种全身要爆裂的感觉,这真是有口难辩,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对方怎如自己去了迎春院?   对了,方一平与“花间狐”是一道的,这圈套是他俩的设计,不然司马长啸怎会这么巧适时而至,一时之间恨得牙齿发痒。他以超人的自制力使自己冷静,现在必须解决问题,不是以后的,而是眼前的。   “韦烈,你自己说,你该杀吗?”眼里随之射出栗人的杀光,天下第一剑手,这句话是相当够份量的。   现在,韦烈面临极大的抉择,他突然想到了几件事:第一,他是司马茜的父亲,而司马茜是小青的影子,如果动了剑,就必须分出生死胜负,要是自己不幸,成了罪有应得,臭名千古,要是对方输了,将是不了之局。   第二,上次碰面时,自己道出师承,他说了句“冤孽”,表情也怪异,虽然不明原因,但他与恩师之间有某种牵缠是无疑义的,如果贸然兵戎相见,可能铸成憾事。   第三,路遥是小青的舅舅,也等于自己的舅舅,而他与凌云山庄似有很深的怨隙,在情况未明之前,撕破脸动手也是不智之举。   第四,司马茜现在可以说下落不明,而这场风波显然是方·一平挑起的,如果自己不隐忍克制,势将演变成亲痛仇快之局,让为恶者得其所哉。   可是,他肯听解释吗?   “韦烈,说话!”司马长啸似已按捺不住。   “庄主肯听晚辈一句话吗?”   “事实俱在,不必多言。”   “以庄主的声望地位不怕铸错?”   “你还敢教训老夫?”司马长啸暴怒。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拔剑,否则你没机会!”这可不是夸大,天下第一剑手当然有其超卓的能耐,成名绝不是幸致的。   一句话激发了韦烈勉强压抑的豪情,既然无法避免又何必要逃避,身为武士有所不为亦有所为,于是,他挺了挺胸,眼里泛出湛然神光。   “庄主,此地妥当吗?”   “能挥剑斗室无妨。”   “庄主乃是剑道中的泰山北斗,而晚辈只是江湖小卒,即使毁在庄主剑下虽败犹荣,纵死无憾,而庄主不一样……”以下的话没说出口,但已十分明显,天下第一剑手如有失闪便一切算完,绝对输不起。   “说下去!”司马长啸已然憬悟到话中之意,但以他的身份,绝不能妥协,要是传扬开去,结果是一样。   “选一个清静无人之处,可以各尽所能。”   “你想藉机脱身?”   “那就不配作‘枯木’的弟子!”这句话可谓之豪气干云,慷慨激昂,完全一副英雄本色,相当感人。   提到“枯木”二字,司马长啸老脸变了变,但他终于点了点头。   将近五更。   冷月照着寂寂的荒郊。   两条人影对峙,投影拉得很长。   “韦烈,在你还能开口之前有什么话要说?”人物之所以为人物就是如此,在生死对决之前依然保持风度,脸不现恶相,口不出恶声。   “只有两句话。”   “说!”   “尽快追查令千金的下落,注意提防方一平那只狼。”两句话,真的就是两句,干净利落,没半个废字。   司马长啸显然心为之动,但他不想再开口,人,绝对相信亲眼所看到的,纵然是假象也不愿深入探究。   韦烈先拔剑出鞘,这是礼貌,因为他是晚辈。   司马长啸也徐徐抽剑。   两支剑在将沉的月光下闪耀出肃杀的冷芒。   一个是当今武林剑道中的泰山北斗。   一个是江湖上大绽光芒的新慧星。   究竟鹿死谁手?在人有心安排的鬼计之下龙虎相争,不管结局如何,谁输准赢都是一场悲剧,不只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武林的悲剧,但态势已经形成无法改变,而且双方都没有去想这问题。当然,在韦烈而言,他是被动的,不管修养有多深,武士的尊严与为人的原则使他无法也不能后退,如果他是方一平者流,那又另当别论。   凝立对峙。   在内力不断提升贯注之下,剑芒超过了月光。   “你先出手!”司马长啸出声,短捷而明了。以他在江湖中的声望地位,他不能先后生晚辈而出手。   韦烈不吭声,手中剑轻划了一下,是虚招,象征性地出乒,尽了江湖礼数,也维持了一个名剑手的尊严。   又是对峙之势。   现在,是真正决生死定胜负的时刻了,再没什么先后之分。   韦烈的斗志有如烈日中天,并非为了好勇逞强,而是他非如此不可,如果不把斗志保持在最高状态,势必会影响战力,而司马长啸为了荣誉家声和那口自认是受辱的气,势非要置韦烈于死地不可。   剑芒搅碎了死寂的空气,也划破凝冻的空间,像雷雨天骤发的闪电,夺人心魄,金刃碰击的声音有如一大把钢片同时掷击石块,密响如连珠,无法计数,但从击挡的感觉上可以判出应该是一十八响。   韦烈退了一个大步。   司马长啸原地未移。   这并不代表韦烈技逊一筹,因为一个心存杀念的与一个无意流血的对手,表现的程度上是有差别的,故而双方的感受便各不相同。   韦烈是增强了信心,这一个回合告诉他能应付得了。   司马长啸却是震惊和意外,以他的道行而论,这一击对方不死也得受伤,而事实上对手只是被震退了一步,等于是旗鼓相当,严格地说,他等于吃了瘪,因为年纪与修为他是站在上风,却抢不到风头。   再次对峙。   双方心里明白即将到来的将是近乎恐怖的一击。   双方的气势都无懈可击。   如果这时有人旁观,将视为开旷世难逢的眼界。   有人旁观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第三者已经现身走近,慢慢可以看出是个儒衫飘飘的书生,从姿态看潇洒之至,直如行云流水。紧接着又是两个短装的尾随而来,身材瘦小,直觉的判断是两名书僮。   韦烈与司马长啸此刻是全神贯注,心无二意,加之来人飘忽如飞絮轻移,无声无闻,所以没有发觉。   来人止步在两丈之处,后面的两个也到了他身后。   “住手!”声音清朗之至。   韦烈与司马长啸霍地分开。   来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书生,一表非凡四字已不足以形容,简直就像神话传说中王母娘娘座边的仙童,如果是女人,是人间绝色,他身边的两名书僮也出奇地俊秀,的的确确是造物主的杰作,不知怎么凑在一起的。   两人都呆了。   “你是谁?”司马长啸毕竟年长定力强,他先开口。   “在下王雨。”   说了等于没说,根本名不见经传。   “现在何为?”   “阁下想来便是司马庄主了?”自称王雨的书生不答反应,音清朗如琴声,文绉绉,但却带着很重的川腔,看来是道地的南方人。   “老夫正是!”司马长啸目芒一闪。   韦烈心里在想:他是谁?他到底是什么来路?王雨这两个从来没听说过,看样子他不是普通武林人,因为他一口便道出司马长啸的来路,同时现在时近五更,除了有心之人,谁也不会到这荒郊野地来,显然他是有目的的,可惜王道不在身i立,否则以王道江湖门槛之精,一定能够认出对方的来路。   “韦兄!”王雨的目光偏向韦烈:“小弟找你找得好辛苦,总算把你找到了,你在跟司马庄主切磋剑术?”   切磋二字,把韦烈与司马长啸拉成了平行。   韦烈一头的雾水,根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唔!”他只好含糊以应。   “韦兄认得‘梅花剑客’方一平这个人?”   司马长啸的老眼突然瞪大。   “认得!”韦烈完全迷糊了,这俊俏书生意在何为?   “此人心术不正,你要提防。”   “老弟……的意思是……”韦烈听得出对方真的是为自己而来,这当中定有文章,虽然素昧生平,但必有其原因,所以将话应话。   “我明白的说吧,他跟一个叫‘鬼算盘’的老头在设计什么……反正不是好事就是,言谈中谈到韦兄你,还有个叫紫娘的女子以及他的老岳丈,我不知道他老岳太是谁,凭他一句‘无毒不丈夫’,便可以证明定是邪恶之行。”   韦烈的心大为震动,这书生说的绝不是信口之言,方一平为了司马茜而对付自己是本已存在的事实,想不到的一点是他除了与“花间狐’’龙生狼狈为奸之外,又勾搭上了“鬼算盘”冷无忌,而这两个都是出名的邪门人物,方一平的为人可想而知,这叫物以类聚。   司马长啸的目芒乍放又敛。   “韦烈,今夜的事并不算完,老夫会再找你。”   “晚辈随时候教。”   司马长啸飞闪而去。   远处传来村鸡报晓之声。   月亮沉得更低。   韦烈抱着激奇的心情步近自称叫王雨的书生。   “朋友到底是……”   “已经报过名了,王雨。”   “王兄……”   “你刚刚不是叫我老弟吗?不必改口;这很好!”   “好!老弟因何而来?”   “排难解纷,小弟一向以此自任,也以此为乐,在南方道上,朋友们都称我‘多事书生’,出道三年,排解了江湖纠纷不下百件之多。到了洛阳,便听到你韦兄的大名,很想认识一下,不意在垣曲碰巧得知韦兄与司马庄主之间有了误会,所以便跟踪至而,韦兄不见怪吧?”   “哪里话,在下其实极不愿意与司马庄主动上干戈,一切都是出于无奈,老弟这一化解,在下十分感激。”   “感激不必,不怪罪就好,照江湖的规矩,个人恩怨是不容许第三者干预的,这件事小弟算做对了。”   在月光下,远观与近看给人的感受是有程度上的差距的,现在双方渎面相对,更真切,这叫王雨的书生气质极佳,尤其那一双带灵性的眼睛是动人,可以说极富魅力,他说喜欢排难解纷,光凭外表本身就是一种说服力。   韦烈突发奇想,如果对方与驼峰秘谷的冷玉霜匹配,那真是一对金童玉女。想到冷玉霜,他的心微颤了一下。   “老弟……怎会知道这些内情?”   “小弟说过是碰巧,当然碰巧也得加上代价。”   “老弟说的代价……怎么解释?”韦烈心中一动。   “费力气了解状况,花心思决定策略!”   “啊!”韦烈承认对方说的是事实,凭武力排难是下策,片言解纷才是高招,但要做到这一点,费力气花心思是必然的:“天将破晓,不知老弟下塌何处?”   “一位父执之家,小弟此番专程到垣曲,便是为了拜访这位父执。”抬头望了望月亮:   “小弟该告辞了。”   “能再见吗?”韦烈下意识地感到一阵依依。   “当然能,小弟在关洛一带有一段日子盘桓。”   “那就后会有期了!”   双方抱拳而别。   韦烈望着“多事书生”王雨主仆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能有机会结交这样的朋友,未赏不是人生一件快事。   人影已消失,但音容仍在眼前。   “公子!”飞跃而来的是王道:“刚才的人是谁?”   “他自称‘多事书生’王雨。”   “哦!王雨,跟我同宗,什么来路?”   “不知道,初逢乍见。”   “多事书生?……这外号从没听说过。”   “是有点古怪,多事就是爱管闲事的意思?”   “他管什么闲事来了?”   韦烈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   王道手扶头想了一阵。   “管得好,替公子解了围,要是没有他来,公子与司马长啸之间的冲突还真的难以善了,他真是凑巧来的?”   “应该可信,凭他天生的气质便是个正派人。”   “看样子……公子对他很有好感?”   “不错,你无妨设法了解一下对方的来龙去脉。”   “嗨!真是波未平一波又起,我这跑腿包打听的,事情永远干不完!”   韦烈不理王道的牢骚。   “关于“花间狐”有什么线索没有?”   “我去了迎春院!”王道答非所问,这是他生来的毛病,凡事都喜欢故意拐弯抹角,很少正正经经谈一件事。   “去当寻芳客?”韦烈也有轻松的一面。   “没兴趣,是去拿回我丢的东西。”   “你丢了什么东西?”   “喏!”王道手掌摊开,五粒亮闪闪的珍珠:“我说过这是我留的纪念品,岂能平白便宜了那老鸨。”   韦烈笑笑,这是王道的本行,并不意外。   “那耿七妈空欢喜一场。”   “还有更欢喜的!”   “怎么说?”   “这叫误打误掸,我在亭子那边绕了一圈,什么迹象也没有,便折进城,突然想到我的珠子,于是便去拜访迎春院……”   “是拜访,不是偷溜进去?”   “嘻!说拜访比较好听嘛,我顺利地取回了珠子,趁便转到公子风流过的香妃小院,不是去闻香,是查探,还没到窗边,一阵男人笑声差点吓掉了我的魂,仔细一看,屋檐下挂了一个鹦鹉架,我敢赌咒,那只鹦鹉便是在土丘上愚弄我们让“花间狐”得以脱身的那只……”   韦烈双眼一亮。   “不必赌咒,绝对是那只没错,谁饲养的?”   “我猜是“花间狐”饲养的,一个卖春的女人不可能调教出一只能听使唤而又发出男人声音的扁毛畜牲。”   “嗯!有道理。”韦烈点头。   “我王道一向不说没道理的话。”   “可是……我们去的时候没发现也没听到声音。”   “公子,这不简单,没必要的时候藏起来,需要的时候挂出来当警戒,比摆几个高手在那里还管用。”   “嗯……”   “有道理!”王道急接—句。   韦烈对他习惯成自然,不以为意。   “以后呢?”   “以后嘛……嘻嘻,可就热闹了!”   “少卖关子,快说!”   王道偏不急,慢条斯理地道:“我一看情形不对,那只鹦鹉这一叫势必惊动房里人,而公子严格约束除非万不得已不许暴露身份,所以立刻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韦烈吐吐气。   “你就这么溜回来了?”   “哦!不,我王道从不做有头无尾的事,人溜开,眼睛可留在现场,我逡到了院子角落浇花的大水缸后面,两个人先后冲出房,都只披外衫,里面……我想连肚兜都没有。那只狐狸上了房,四下张望之后又回院子,到处搜,就是没搜到储水的大水缸后面,两个人嘟哝了几句,准备回房去重温柔梦,哈!……”王道突然刹住了话声,话像说书念唱本的有板有眼,在节骨眼上来这么一手吊人胃口。   “少扯白拉黑,又怎么啦?”   “碰见鬼了!”   “怎么说?”   “公子,真的出现了鬼,而且是个恶女鬼,披头散发,鹰鼻獠牙,眼光是绿的,一身拖地黑衣,脖子上挂了一大串拳头大白渗渗的骷髅头,那样子说多可怕有多可怕,僵立在阶沿下方,片言不发……”   “后来呢?”韦烈开始注意听。   “香妃和‘花间狐’双双跪了下去,大概是太紧张,披在身上的外衫滑落,嘿!有意思,一对光骨辘!”   “在窑子里,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韦烈淡淡地说。   “当然!当然!”王道见引不起韦烈惊奇颇感失望:“后来两人一块进了房,我怕那只哓舌的扁毛畜牲捣蛋不敢现身,要命的是那房间没后窗,耳朵眼睛全派不上用场,后来,我忽地想到了一个死人,便离开了。”   “你想到一个死人?”   “对,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年的人。”   “谁?”   “鬼脸罗刹!”   “啊!”韦烈破例地惊叫出声:“我听说过‘鬼脸罗刹’,她出现时不离面具,江湖上恐怕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也没人知道她的年龄,淫荡残狠,可以说是一只人面毒蜘蛛,据说二十年前三门五派联手,牺牲了近五十名高手才把她除掉,如果真是她当年死里逃生,这一重出江湖,势将又搅得天下大乱。”   “据说她当年被逼落断崖丧生,这当中是有问题。”   “你说香妃和‘花间狐’双双向她下跪?”   “是的!”   “他二人跟她……必有渊源,而‘花间狐’经这次事件之后,定然会不择手段对付我,王道,你跟洪流合计一下,你们两个协力盯牢‘花间狐’和香妃,再从他俩身上挖掘‘鬼脸罗刹’的线索,即使她不是‘鬼脸罗刹’,也得刨出她的根好谋对策。”   “那……别的事呢?”   “你是说‘多事书生’王雨和紫娘两方面的事?”   “对,除非凑巧碰上,我无法分身去查。”   “我自己会料理!”司马茜就这么神秘的失踪了。   韦烈在客栈里坐拥愁城,筹思无计。他想:“司马长啸突然找上自己,是方一平的阴谋诡计,司马茜的失踪绝对与他有关,哪里去找他呢?他不但勾结了“花间狐”,还跟‘鬼算盘’联上了线,据王道调查,‘鬼算盘’是‘大刀会’的总管,现在又岔出个可能是‘鬼脸罗刹’的邪魔,真的是狐鬼一窝,整个的情况诡序万端,实在难以应付。”   “咯咯!”房门响起叩击声。   “是谁?”韦烈问。   “老汉晏非!”   “晏非!”韦烈心中一动,这句字从没听说过。   “老汉乃是受人之托来传几句话给韦公子。”   “请讲!”   房门推开,进来的是一个矮胖老者,完全陌生。   “韦公子!”老者作揖。   “请坐!”韦烈手指旁边木椅。   叫晏非的老者坐下。   “有话请说。”   老汉事先声明,与韦公子素昧平生,只是受人之托,不得不来,所说的全是转述对方的话,概与老汉无涉。   “受谁之托?”   “一个酒友,老汉跟他经常在小酒店碰头,都喜欢喝上两杯,次数一多便熟悉了,他叫吴老,是跟大家叫的,听他说,他是郎中先生,他有两个徒弟现在中条山中采药,他年老体力不济,所以留在城里等。”   “好,他传什么话?”   “他说公子有位爱妻已经入了土,有位红颜知己又失了踪,所以公子十分愁苦,要解决问题,速到南山滴露岩自有分晓。”   韦烈虎地站起身来,如刃目芒直照在老者脸上。传话之中所指当然是小青和司马茜,小青过世了一年,对死者已无任何利用价值,问题在于司马茜,看来她已落入阴谋者之手被当成了要胁的工具,目的究竟何在?又是方一平的杰作吗?这狼子实在太可恶了,简直地不知死活。他尽量抑住怒气。   “别的还有什么?”   “没有了,就这么几句话。”   “你说的全是实话?”眸子里溢出了杀气。   “老汉……已经声明过了,只是据实传话。”老者惶恐地站起身来。   “如果本公子切下你的头,你还是这几句话?”   老者猛打了一个哆嗦,双眼瞪大。   韦烈一把揪住老者的胸衣,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说!”   “韦公子,老汉……”人发抖,舌头也打抖:“就是……这么几句话,一个字没加,一个字没……减。”   “说,指使你的到底是谁?”   “说过了,就是那个……叫吴老的……酒友。”   “你是真的想死?”   “公子……”老者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你是大侠……杀一个人……比杀一只蚂蚁还容易,反正……老汉我……不该搅这档事,认了,杀就杀吧……孤寡一个,死了也没什么。”   说完,闭上眼。   韦烈把老者提了站起,说杀人只是吓唬他而已。   “你说惯常喝酒的小店在什么地方?”   “就在……客栈大门对着的横街左首第一个巷子口。”   “你走吧!”说完松手。   “谢公子不杀之恩!”说完,逃命似地走了。   韦烈愣在当场。   当然,他是非去赴约不可。 第 六 章  阴谋诡计     南山滴露岩。   地方不难找,稍一打听就知道了,是在南山之中一道干涧里,岩壁上终年滴水,当地人在靠岩脚的地方凿了一个大石槽承接水滴,水质芳甘冷冽,是泡茶的上好材料,讲究茶艺的都遣专人到此来取水。   日正当中,韦烈来到。   极幽静的地方,即使是盛夏,到这里也会感觉凉意,暑气似乎不到此地来。   不见人影。   韦烈静静地等,他判断对方不会不来,自己本身目标显着,只消一露面便会引入注意,何况是有心人,出城时自己故意安步当车,目的就是照会对方已经前来赴约,只是不知道对方将以什么方式现身。   半个时辰过去毫无动静。   韦烈已经开始不耐,对方到底在弄什么玄虚?他下意识地四下扫瞄。   这条涧在没有雨水时都是干涸的,只有涓涓细流从堆垒的石缝下穿过,涧石奇形怪状,每一个都像一件极富创意的雕塑,突地,韦烈发现一块屏风式插立的大石上有字迹,仔细—   看,是用小石头新划上去的,写的是“抬头上望”四个字。   抬头上望,望什么?   他抬起头,望天,一片蔚蓝,什么也没有,望向滴水如珠的岩壁,目光在壁面上缓缓移动,他看到了,在五丈上下之处有样白色的东西挂着,是一方白布,显然是有人故意挂上去的,岩壁陡峭,不够能耐是上不去的。   于是,他飞纵而起,一拔三丈,藉足点岩壁之力再升两丈,抓起白布,凌空一个回旋,落回原地。   展开白布一看,登时气炸了肺腑,上面赫然写着“死者求安,活者求宁,欲要死者不受扰,活者不受凌,速交出宝镜置于留字之异风石顶,然后离难,自会凤还巢,墓无恙。”这简直是卑劣至极的手段,活者指的是司马茜,死者当然指的是路小青,活者不受凌,’对方准备对司马茜施以凌虐。死者不受扰要掘小青之墓吗?   韦烈怒极欲狂。   凌虐女人,侵扰死者,是人神共愤的行为,对方真的敢?   想不到为了“宝镜图”,对方会用这种手段。   对方是谁?   大刀会、乌衣帮,还是方一平一伙?   一阵激越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   蓦地,他想到了曾经数度在小青坟上出现的蒙头怪人,怪人声称是对小青有所亏欠,所以才去凭吊,可信吗?一个近老年的人会对二十出头的小青有亏欠?完全大悖常理,明显地是想藉此引出自己,然后再遂行阴谋。   以司马茜当作人质,再以毁墓动尸作要胁,这等于把住了自己的咽喉要害,这一着的确是够狠够毒。   该怎么办?   接受对方的要胁?   “宝镜图”是配合古墓中“无忧老人”所遗的“绢图”的,而绢图已不存在,根据绢图,自己已打到了“驼峰石屋”所藏的“宝藏之钥”,随“宝藏之钥”的指示留在自己的脑海中,任何人也取不去,“宝镜”实际上已是废物。   为了救人护墓,只有曲从对方一途。   伏候对方出现吗?不成,自己不离开,对方便不会现身,对方必在暗中监视,可惜王道和洪流都不在身边……   韦烈苦苦思索了一阵之后,想不出任何可以走的路,于是当机立断,决定依对方的条件做。   虽然“宝镜图”已失去价值,但却是父亲的遗物,不得已只好暂时割舍,以后再设法索回,附带的是阴谋者的命。   他取出宝镜,在手里摩挲了一阵,然后再次飞升,把宝镜放在原先挂白布条的小小突石之上,落地,怀着一肚子的怨毒离开了滴露岩。   刚离开山边,一条人影映入眼帘,细一辨认,一颗心顿时抽紧,这人影,赫然就是司马茜的父亲,看样子他是专候的,他怎会知道自己走这条路?莫非他与诈取“宝镜”有关?可是……司马茜是他的女儿,同时以他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会做这种卑劣无耻的事吗?可是,人在极大的诱惑之下,往往会做出悖乎情理的事……心念未已,司马长啸已到跟前。   像头两次见面的情况一样,司马长啸满怀怒愤。   韦烈在心情恶劣之下,决定不再容忍,管你是天下第几剑手,狠斗一场也可以稍稍纾解心中的怨毒。   “韦烈,我说过要再找你!”   “在下也说过随时候教!”他已改口不再自称晚辈。   “你到底把老夫女儿藏在哪里?”   这句话是正是反无法判断。   “在下先请教一句,庄主何以知道在下的行踪?”   “你大摇大摆出城,除了瞎子才看不见。”   “有何指教?”   “废话,老夫如不杀你这个武林败类,难消心头之恨。”   “没有别的原因?”韦烈是故意试探。   “又是废话,现在你回答老夫的问题……”   “在下正在设法找她,她已落入庄主所谓武林败类之手。”   韦烈冷沉地说,心里却激荡如钱塘江潮。   “谁?”   “目前还不知道。”   “韦烈,你少在老夫跟前耍花招。”手已按上剑柄,他不再矜持身份,这表示了他要杀人的决心。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曳杖而来。   两人齐齐转身望去。   来人很快临近。   司马长啸面色大变,口里喃喃道:“难道会是他?”   韦烈脱口叫了一声:“舅舅!”   司马长啸以变调的声音道:“他……怎会是你舅舅?”   韦烈不答,他早已知道路遥与“凌云山庄”之间有过节,内情不明白,现在双方遭遇,可能会揭开谜底。   路遥已到了两人身前,脸色之难看无法以言语形容。   “大哥!”司马长啸的声音是颤抖的。   “不要叫我大哥,谁是你大哥?”路遥激声叱喝。   韦烈大为震惊,双方不同姓,司马长啸为什么要叫路遥大哥?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司马长啸似乎没有敌意,而路遥却似怨毒很深,为什么?   “大哥,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还……”   “我永远忘不了死也忘不了。”   “大哥……”司马长啸脸上露出沉痛至极之色。   “告诉你不要叫我大哥,这笔债我非讨回不可!”路遥大吼。   什么债?韦烈当然听不懂。   “小烈,怎么回事?”路遥望着韦烈。   “舅舅,司马庄主想要我的命!”   “他敢!”路遥转向司马长啸:“好哇!司马长啸,你竟然敢要小烈的命,你杀给我看?   哼!天下第一剑,你出剑呀!”   司马长啸脸孔起了抽搐,眼里毫无杀气。   “大哥,他……怎么会叫你舅舅?”   “你管不着!”   “大哥……”   “我问你,司马长江呢?”   “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路遥咬牙切齿,两个赤红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出眶外:“他怎么能死,还没遭到报应就死,苍天无眼。”长长喘了一口气:“司马长江死了还有你,这笔债就由他替他还,反正非还不可!”   “大哥,你听……”   “我什么也不听,只要讨债!”声落,杖挟雷霆之势劈出,相当惊人。   韦烈后退数尺,他是头一次见识路遥的武功。   “大哥,可以不动手吗?”司马长啸边闪边说。   路遥根本充耳不闻,一杖落空又是一杖,呼呼风响,有如毒龙出洞,夭矫盘旋,暴敛狂伸,戳、劈、点、打、盘、挑、绞、扫一式紧似一式,部位角度极尽玄奥,招里套招,式中藏;式,令人叹为观止,那样子似要把司马长啸砸碎才甘心。   司马长啸一味闪躲,险象环生。   路遥一口气攻出了三十六杖之多,错非是司马长啸这等身手,换了别人恐怕十杖也接不下,如果是一般高手,真的早已在五杖之内被砸扁,光挨打而不还手,功力必须在攻击者之上,因为守与挨是两回事,采取守势除了闪辟还加上格架,而挨打便只有闪躲一途,这如一下闪不过避不开,后果不问可知。   于此,也可看出司马长啸的武功的确不凡。   路遥主动收了杖。   “拔剑还手!”   “我不会跟大哥斗的。”   “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杀你?”   “希望大哥不要太固执。”   “废话!”路遥大吼一声,手中杖斜斜半扬,脚下不丁不八,背微弓,腰微挫,一个非常古怪的姿势。   “大哥要用不轻易用的杀手?”司马长啸声带凄凉。   “讨债,我还需要保留吗?司马长啸,我……想想,秋萍她……死得多凄惨?”路遥的眼睛红得像要喷血。   “大哥,那是误会。”   “误会?哈哈哈哈……”笑声比哭声还难听十倍。   韦烈心弦连颤,他不知道秋萍是谁,但听得出来这是人命债。   笑声停止,路遥怪姿不变。   司马长啸突地转身电飞而去。   路遥没追,缓缓收势,口里道:“你逃不了的,我会到凌云山庄去讨。”   韦烈突然感觉到思绪很乱,小青是路遥扶养长大的,一直以父女相称,到了跟自己结婚之时,路遥才要她改称舅舅,那就是说小青的娘跟路遥不是兄妹便是姐弟,可是小弟为何姓路?她娘与凌云山庄有何干连?   “舅舅,秋萍是谁?”韦烈忍不住问了。   “就是……小青的娘。”路遥老眼泪光莹然。   “哦!”韦烈惊叫了一声:“那,该是我的丈母?”“不错!”   “她之死……跟司马家……”   “不要再提,提起来我就……伤心!”泪水滴落。   韦烈只好住口。   路遥用衣袖擦去了泪水。   “小烈,司马长啸怎么会找上你?”   “因为……”韦烈想,一说话便长了,最好暂时以最简捷的方式交代:“我跟他的徒弟方一平起了冲突。”   “他为了护短来找你?”   “是的!”韦烈点点头。   “下次他再找你,尽管放手杀了他。”   “这……”韦烈又想到司马茜。   “没这那的,杀他是为小青母女讨公道。”   “唔!”韦烈只好含糊地回应,立即转变话题:“舅舅怎么来的?”   “跟踪司马长啸来的!”   “哦,舅舅,能不能请您先回去?”   “为什么?”   “我担心……有人会破坏小青的坟墓。”   “有这种事?”路遥瞪大眼:“你根据什么……”   “舅舅,说来话长,我现在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办,请您先回去,特别注意那蒙头怪人,我办完事马上回去再向您详细禀告。”   “好,我这就上路。”路遥一点也不婆婆妈妈,说走便走。   韦烈在客店里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已经足不出户地枯等了一两天,司马茜并没有送回来,显然已经上了恶当,心里担忧小青坟墓的安全,但又不敢离开,他快急疯了,尤其司马茜落在对方手中,会有什么遭遇难以想象,最糟的是到目前为止,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谁,所想到的几个纯属臆测,也许其中之一是,也许全不是,打“宝镜图”主意的太多了。   房门突起叩击声。   韦烈下意识地一阵紧张。   “是谁?”   “店里小二李大头。”   韦烈大失所望,他以为是对方践约放司马茜回来了。   “什么事?”   “有桩……大事向公子禀报。”   “进来!”   小二推门而入,反手又把门关上,脸色极不正常。   “公子!”小二打了一躬。   “你什么事找我?”   “小的……”小二迟疑了一下,挺挺胸,像是鼓起勇气的样子:“小的有个同村拜弟叫李保,原先也是在店里干活,负责照料这边的六个房间,他……嗨,为了贪财,结果送了命,小的……一连三晚梦见他来求小的替他报仇,所以……”   “李保我知,刚投宿你们店里时就是他负责照料的,他被杀了?”   “是的!”小二擦了擦眼睛:“小的跟他是一道拖鼻涕长大的,他从小没老子,对他老娘很孝顺,是个好小伙子,只是一时糊涂,被坏人利用……”   “你到底要说的是什么?”   “公子不是离开了几天,把女伴留在此地吗?”   “不错!”提到了司马茜,韦烈立即注意起来。   “就在公子走后的第二天,店里有个跟公子一样很帅气的客人,给了他两个金锭子,要他送一壶放了迷药的酒给公子的女伴,结果……那位姑娘被迷昏了……”   “后来呢?”韦烈虎地离椅而起,目暴寒光。   小二惊悸地退了一步。   “公子……”   “你照实说下去。”   “那客人当晚就糟蹋了那位姑娘。”   韦烈当时杀机冲顶,一副钢牙几乎咬碎。原来司马茜性情突变是为了这个,一个黄花大闺女失去清白,对身心妁打击和伤害是不可言喻的,怪不得他请自己活捉“花间狐”龙生,这混帐小子该死一百次。   “李保连夜辞工,推说去奔母丧,满以为两锭金子可以够他母子远走高飞过好日子了,谁知被杀在村子外边的路上,他老娘……眼睛都哭瞎了……”小二又擦了下眼睛:“这是李保的不是,不过那客人也太邪恶,所以小的……斗胆向公子禀告这档事……”   “我明白了!?韦烈控制激越的情绪:“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除了小的没别人知道,是小的逼李保说的。”   “那客人还在店里吗?”   “早已走了。”   “你说……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   “是的!”   “好!我会找到他讨公道,这件事你务必要守口如瓶,对谁也不能透露半点。”   “这小的知道,漏了嘴一定跟李保走一条路。”   韦烈摸出块银子。   “这给你!”“公子,小的心领,小的不是为了讨赏,而是为了要给那恶徒报应,也算是对李保尽一份结拜之情。”   “拿去,这不是赏,是谢你解开了我心头的结。”   小的不敢收!”说完,匆匆出房离去。   韦烈全身有一种快要爆裂的感觉,想不到司马茜会有这等奇惨的遭遇,是“花间狐”的杰作吗?他跟方一平是同路人,而司马茜是方一平未过门的妻子,如果说方一平为了司马茜逃婚出走而加以报复授意“花间狐”如此做,那就是丧心病狂了。   在土丘凉亭,他跟方一平合作演戏对付司马茜,而另一方面方一平又撺掇司马长啸来对付自己,司马茜是否就落在他们手里?加上“宝镜图”这桩事是一箭双雕吗?嗯!只消逮到其中之一,真相便可大白。   同一时间。   在迎春院后进另一个独立小院的房间里。   司马茜被剥得一丝不挂横躺在床上,方一平坐在床旁椅上,满脸邪恶的笑容,直勾勾地望着那羊脂白玉的胴体。   “贱人,千金,你本来就是我的,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等哪天玩腻了,就把你这朵残花再送给韦烈那小子,由他捡破烂,哈哈哈哈……”方一平得意至极。   司马茜并没有睡意,望着帐顶,双眼无神,像个木美人,她已经没有任何意识,完全被药物控制了。   方一平笑够。   “贱人,你看不起我方一平,你喜欢韦烈,可是韦烈还没碰过你对不对?”站起身,上前抓住司马茜的头发,另只手掴了她两记耳光:“大小姐,在凌云山庄你是女王、公主,你很高贵,而现在,你跟院里的姑娘没分别。”   司马茜挨了耳光,只是机械地皱眉抚脸。   一个任性好强的千金现在比一只母狗还不如。   方一平这一招很绝,把司马茜藏在妓院里,的确是任谁也想不到,同时这里的享受比客栈好多了,只要有银子,什么都可以办得到,而且出入绝不受疑。   “方老弟!”外面传来叫声。   “龙兄吗?请在客厅稍候!”方一平应了一声,拿被子替司马茜盖上,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衫,出房,带上房门“花间狐”龙生已坐在明间里。   这里除了特定的人,谁也不能进来。   “方老弟,情况似乎不太妙!”   “怎么说?”方一平有些紧张,凡是作亏心事的,通常都比较敏感。   “我那边两度有人来探,对方似乎身手极高,我连来人的影子都摸不到,迎春院已经不安全了。”   “会不会是韦烈那小子?”   “以他的作风为人,应该不会。”   “那会是什么人?”   “无从揣测。”   “这……倒是件麻烦事?”方一平锁起眉头。   “还有,大刀会的弟子已经全部撤离垣曲,我用约定的方法联络‘鬼算盘’竟然联络不上,想来他也走了。”   方一平站了起来,愣了好一会。   “他怎么不声不响突然离开?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花间狐追问了一句。   “这……我们说好合力对付韦烈,事未了他不可能抽腿,即使要走,也应该知会我们一声,莫非是大刀会本身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   “我们暂且不管这个,先设法换地方要紧,我担心的是……如果他们卖了我们,你准丈人现在垣曲,我无所谓,你老弟恐怕就惨了。”   方一平脸色大变,口唇动了几次发不出声音。   “我有个非常稳妥的地方……”   “什么地方?”   “等我安排好了再告诉你!”   “现在就在安排吗?”   “天黑之后,行动方便顾虑也少。”   “好!”方一平深深点头。   红叶庵。   在一大片枫林之中,是一座私人庵堂,不接受外来香火,建筑精致而华美,主持是一名老尼,座下有四名弟子,由于纯系闭门清修,庵里的情况鲜为人知。每逢霜季枫红,赏枫的游人不少,但庵里一概不予接待,任自来去。   月亮已经升起。   枫叶未红。   庵堂里隐传出梵呗之声,整个境地清幽极了,通向庵门的路在林荫里像一条僵了的白蛇,笔直地躺卧着。   村落都在半里之外,就是大白天也少人行。   静寂中,一条人影飞闪而至,直奔尼庵,到了庵前,没有敲门,似乎轻车熟路,一耸身便越门墙投入其中。人影消失了,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没多久,又有三条人影来到,在林荫中窃窃私议了一阵之后,散开各自隐起身形,空气又恢复静寂。   庵里晚课之声并未中断。   约莫是一盏茶的工夫,原先进庵的人影又冒了出来,踏上了庵前的林荫路,嘴里吹着口哨,显然他心里十分愉快,步子也不疾。   到了林道中腰,一条人影突然闪现路中。   口哨声倏停,人也止步。   “何方朋友?”   “猎狐者!”   出庵的人一个歪身朝右边窜去,速度之快,绝不输于野兔山獐,猎狐者似胸有成竹,连动都不动一下。   “啊!”一声惊叫,人影倒掠而回,毫不停滞,又射向左边。“咽!”又是一声惊叫。   猎狐者立即扑了过去。枫林里,两人对立。   一个是“花间狐”龙生,他是来安排藏身处的,却不料被钉上了,以他的机智狡诈竟然没发觉被人钉梢,足见这钉梢者是专家。   另一个是“天涯浪子”韦烈,由于客栈小二李大头告的密,得悉了司马茜被污辱的经过,激愤欲狂,誓要逮到这邪恶者才甘心。另外两个在暗中截击的是王道和洪流,他俩等于是韦烈的两只看不见的手臂,能不现形就绝不现形。不用说,能钉紧狐狸的梢是王道的功劳,对跟踪打探玩江湖门道他的专长,而且可以说已经成了精。   “花间狐”龙生最忌避的便是韦烈,而现在很不幸地已经对上了,他也明白暗中有人,想脱身是难如登天。   “韦兄……”出口才两个字。   “你不配跟我称兄道弟!”韦烈早已铁了心,如果不是为了要从对方口里究明真相,他已经把这头色狐剁碎。   “韦公子,在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很快就会明白!”   韦烈心里的怨毒怒愤已经凝固成了形,他深深明白不能给这只狡诈的色狐留半丝余地,色狐身后还有个女魔“鬼脸罗刹”,一丁点疏失就会后悔无及。“呛!”地一声,长剑出鞘,他平素是不轻易拔剑的,而现在他更主动采取非常手段,即使糟蹋司马茜的不是他,他仍然是帮凶,光凭他平日作的孽就足以死一百次而有余。   “韦公子,你……”花间狐亡魂大冒,他心里很清楚,说什么也不是韦烈的对手,剑出鞘,目的不问可知。   韦烈多一个字也不愿说,手中剑电闪划出。   “花间狐”疾闪,想不到韦烈的剑可虚可实,在他一闪之际,剑势倏变,玄奇得无法想象,双臂一麻,然后是剧痛,左右肩各中一剑,他“哎!”了一声,倒跄两步,身后正好是一棵粗大的枫树干,猛一挫牙,侧翻……   “躺下!”韦烈暴喝一声,剑势不变,只换了式,以极奇奥的剑法,从完全不可能的角度指向下盘。   “哇!”地一声惨叫,“花间狐”的身躯才翻过一半,便跪了下去。   这一剑斩碎了他的右膝骨,这一来,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如果有人来救,除了背便是抬。   他够狠,居然没哼。   韦烈直立在他身前。   “现在你插翅难飞,好好回答问题。”   “韦烈,你……自命正派武士,居然……”   “住口,对付你这等武林败类,邪恶肖小,这样已经够仁慈,听清楚,你要是不实话实说,我要你一寸一寸地死,死得像一只倒在路边的野狗,现在开始回答问话,方一平、冷元忌你们是一路的?”   “不……错!”   “爷们联手的目的何在?”   “……”花间狐不答。   “说!”韦烈暴吼,踢出一脚。   “啊!”花间狐惨叫,这一脚正踢中他的伤脚。   “快说,不然划烂你的脸。”剑尖已指向他的脸孔。   “花间狐”连连咬牙,突然下了决心,他走的是邪路,但也是江湖成名人物,死了命一条,不能窝囊像一条狗。   “好,我说,是方一平拉我入伙,为了‘宝镜图’。”   “你们已经如愿……”   “没有,从何说起?”   韦烈是将话问话,他并不知道鬼计谋图的是谁。   “真的没有?”   “我已落在你手,没有为别人掩饰的必要。”   这句话情在理中,韦烈相信。   “你知道紫娘的真正身份吗?”   “知道,凌云山庄的千金司马茜。”   “既然知道,你还敢作出那等人神共愤的事?”韦烈的眸子里杀光闪闪。林子里的月光是散碎的,他的目光变成了散碎月光中最亮的两颗寒星,如果你在暗夜中看过猫眼豹目,便能体会到是什么情况了。   “你……都知道了?”   “不错!”   “其实,这谈不上人神共愤,只不过……”   “住口!”韦烈真想一剑朝这色狐的心中扎下去。“在你这等人眼里,女人的名节尊严根本不存在,对不对?”   “韦烈,你不必……太得势凌人,我姓龙的在江湖上虽然声名不佳,但也不是鼠兔虫豸之流,由你不当人看。何谓人神共愤?司马茜乃是方一平有名份的未婚妻子,我受他之请做做戏,希望能挽回她的心,这算过份吗?”   他说的,是土丘凉亭作戏的那一段。   “姓龙的,我说的是客栈里的那档事!”   “客栈……我不知道!”   “你不敢承认?”韦烈厉叱。   “我完全不明白为何承认?”   “你不想全尸?”   “既落你手,一切听便!”花间狐的态度突转强硬,江湖人自有其江湖特性,除了极少数窝囊废之外,一般江湖人到了某一极限之时,其特性是会被激发的。   韦烈不能不有所考虑了,依情理,方一平不会用这种卑劣手段对付自己的未婚妻,莫非是他自己所为。   “司马姑娘现在何处?”   此刻,蓦地一声惊叫突然传来,是在右首方向。   韦烈心头一震,他听出是王道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哼,在左首,不用说就是洪流。以王道和洪流的身手竟然遭人袭击,这相当地不寻常。   反正“花间狐”膝盖骨已碎,根本逃不了,韦烈毫不迟疑地朝左边扑去,他的左右臂助手绝不能有所失闪。   一条黑影横在身前。   韦烈急刹身形,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眼前是个黑衣女鬼,披头散发,鹰鼻獠牙,颈间挂着一长串拳头大的人头骷髅,在光线不明的枫林中看起来分外骇人,他立即明白对方是谁了。   “你叫什么?”冷森森的声音也像鬼。   “韦烈!”   “天涯浪子?”   “不错,芳驾应该就是‘鬼脸罗刹’?”   “你竟然能一口道出老身的名号,不简单,你把龙生怎样了?”惨绿目芒透过鬼脸面具,使她变成了活生生的恶鬼。   “不怎样,他躺在林子里休息。”   “你杀了他?”声音依旧阴沉,但充满了杀机。   “还没有,只是行动不便而已。”   “你今晚死定了!”   “未必!”韦烈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表面上他是完全不在乎,但内心却绝不敢轻敌。   二十年前合三门五派之力才收拾了她,而她依然活着,其身手之恐怖可想而知,难怪王道和洪流双双吃亏。   “鬼脸罗刹”双手缓缓扬起。   韦烈不禁心头泛寒,对方十指爪长三寸乌光鬼亮,想来是用百炼精钢打造的指套,其威力当超过十支利匕,因为匕首短刀是握在手中的,而指套钢爪是连在指头上,等于是肢体的一部分,运用起来更能随心所欲。   “动手之前在下问一句话!”   “你说?”   “龙生与芳驾是什么关系?”   “告诉你无妨,因为你快要永远闭上嘴,再也无法泄露出去,他是我儿子。”   “好儿子!”韦烈这句话是脱口说出来的,“鬼脸罗刹”淫凶恶毒,而“花间狐”是只狂蜂,可谓母子同科。   “你这话什么意思?”   “有你这样的好母亲,才会生出这样的好儿子。”   “好哇!你公然敢调侃老娘!”双掌一错,抓出,乌溜溜的鬼爪,其疾似电,如果你听过恶鬼攫人这就是了。   韦烈的剑挥洒而出,连变五式,目的在削对方鬼爪。   鬼爪伸缩自如,奇幻莫测。   一场武林中罕闻难见的恶斗叠了出来。   韦烈越打越有信心,他自信能应付得了。他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却不知此事如传出江湖,是桩震惊武林的大事,“武林公子”,独斗“鬼脸罗刹”足可震铄古今,傲视江湖,想当年三门五派精英尽出还损折了数十名高手,而今他一个人便能办到。   “鬼脸罗刹”也暗自心惊,她做梦也估不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小子竟然能跟她分庭抗礼,简直是天地倒转。   五十个照面过去,仍是旗鼓相当之局。   一声厉哼,“鬼脸罗刹”施出了杀着“夺命十八爪”,只见漫空爪影交织成幕,真幻不分,一片空气撕裂之声,令人动魄惊心。   韦烈全神贯注,以绵密的剑势拆解,半丝也不敢疏忽,只要些微的疏失,便会铸成无法弥补的遗憾。   “夺命十八爪”施完,韦烈已退离原地一丈有多。   就在对方招式用完,尚未变势的瞬间,韦烈捕促住攻势微顿的这一瞬展开了反击,展出了本身剑道之中的精华,迅厉凌狠,如疾风骇电,森寒的剑芒仿佛无数光束爆开,充斥在每一寸空间,剑风暴卷,剑气狂伸,嘶鸣之声扣千万支尖针钻耳,五丈之内落木萧萧,骇人,月光为之失色,真可形容之为泣鬼惊神。   “鬼脸罗刹”夺力拆化,同样被迫退了一丈有余。   急攻快打,必然有招式用完待变的一瞬。   “鬼脸罗刹”利用这一瞬移形换位。   韦烈发觉时对方已在侧方八尺之外。   喘息,彼此都需要。   这一停滞,自然地成了对峙之局。   “鬼脸罗刹”已自颈间摘下两颗人头骷髅分握在左右手中。   “韦烈,你的身手的确不赖,是老身生平仅见!”   “谬赞!”   “老身的骷髅头一共十二颗,出江湖以来数十年间只用了两颗,每颗的代价是二十条人物,现在老身用两颗来超渡你,你的命很值钱,可抵一般的四十条,你到九泉之下也应当引以为傲。”   韦烈的每一根神经都抽紧了,因为他根本不明白这骷髅头究竟威力何在,但不言可喻,定是极端可怖之物。   “在下一定终生引以为傲。”   “你认为你还能活着?”   “芳驾不是刚说过在下的命大吗?”   “鬼脸罗刹”惨绿的目光直照在韦烈的脸上,许久。   “唉!老身还真舍不得杀你!”   “哦!那是为什么?”   “像你这种得天独厚的人才,武林中百年难得有一人,直可媲美‘枯木’那木头人,唉!   “又是一声叹息。   枯木,木头人,这不是分明指的是师们吗?韦烈心里起了极大的震撼。这女魔难道跟师父有什么渊源?师父说过,他的外号是“枯木”,年纪大了被人加上“老人”二字变成“枯木老人”,而同辈的都戏称他“木头人”。记得在司马长啸提到师父的名号时,也同样引起了对方的异常反应,是他的名气太大还是……   “世上有多少木头人?”韦烈试探着问。   “这句话什么意思?”鬼脸罗刹的声调似乎有些异样。   “没什么,随便问问。”   “只有一个!”“那就好!”韦烈点点头。   “韦烈!”鬼脸罗刹目中绿芒大盛:“你不是随便问,你是有意的,说,你跟木头人是什么关系?”   “他在下恩师。”   “什么,你……是木头人的传人?”双手垂了下来,一代女魔居然也有惊震的时候,也有使她惧怕的人,这实在有意思。   韦烈之所以不讳言师承,是基于一种感恩的心理,因为他在武林中的成就,是恩师调教之力,应该分享这一份荣誉,并非是抬这名号唬人。   “一点不错!”韦烈再次点头。   “鬼脸罗刹”向后倒退一步,目光变成绿火,几乎可以照得人脸面变色,看起来骇人之至。   韦烈昂了昂头。   “如果家师与芳驾之间有什么过节,在下一力接着。”   “他人……现在何处?”鬼脸罗刹不答反问,声音有些颤抖。   “对不住,无法奉告!”   “你必须告诉老身!”   “办不到,师命难违!”韦烈断然地说。   “他……不让人知道他的行踪?”   “对!”   “鬼脸罗刹”目光连闪之后突然收敛,这种情况通常是改变了什么主意,这点韦烈看得出来,但他不想问,对方绝不会回答的,只在心里记上一笔。   “龙生人呢?”   “说过在那边不远的地方躺着休息,受了点小伤,在下保证他死不了,不过……在下跟他的事并不算完。”   “你们有仇?”   “可以这么说!”   “鬼脸罗刹”沉默了下来。   就在此刻,一条窈窕身影奔到现场,是个蒙面女子。   “鬼脸罗刹”步近前去,蒙面女子在她耳边低语了数声,然后疾掠而去。   韦烈心中不由犯了嘀咕,王道与洪流伏伺在暗中,来了人居然没发出任何暗号,这是怎么回事?   “鬼脸罗刹”阴沉沉地开口道:“韦烈,你听着,我们的事也不算完,等老身弄清楚一切真相之后再说。”声落,人影顿杳,这份身手已经与鬼无异。   韦烈木立了一阵,奔回原处,一看,“花间狐”龙生也已失去了踪影,不由大感愣愕,他已失去了行动能力不可能自己逃走,如果被人救走,何以王道和洪流不予阻截?连王道他俩也没了影子,这是什么缘故,难道……   “公子!”现身的是王道。   “那只花狐狸呢?”   “不知道,这……”   “洪流呢?”   “他受了重伤不省人事,我不敢离开他。”   “是‘鬼脸罗刹’下的手?”韦烈咬牙。   “是的,我要不是脚底滑溜,也一样遭殃。”   “带我去看!”   王道做事仔细又持稳,的确不含糊,他把洪流安置在一丛凤尾竹中的凹坑里,用枯叶盖住,枯叶不防碍呼吸,但外表绝看不出来,枯叶与竹根地面齐平,即使是大白天也无法看出里面藏了人。   拔开枯叶,把洪流抱到竹丛外的空地上。   洪流还有气,但状似死人。   韦烈立即坐了下去,用手探视……   王道搓着手道:“我粗略地检查过他全身大小穴,找不出病在哪里,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话锋顿了顿又说:“我知洪流是两个不同方向,我避过了‘鬼脸罗刹’,一击听到洪流的闷哼声赶过来他已倒地,没看到老鬼婆是用什么手法伤了他。”   韦烈不吭声,仔细探察,良久。   “对,是一种很邪门的阴功所伤。”   “有救吗?”少阳之气迫出他体内的阴气,你虽远些注意王道在五丈之内,他上了了离地约莫两丈的树桠,这样视线可以及远,他发现两条人影朝这边缓慢地逡巡而来,登时心头一惊。   “想也是人家不会看上了一个尼姑”   “凭你的功夫,只要陪你上一次床,嘻,苦修了八十年的和尚都会还俗。”   “呸!去你的,苦修了八十年的老和尚,多恶心!”   王道的耳朵跟夜眼一样灵光,他听得一字不漏,愈听愈不像话,听得他心里发痒,全身发烧,话虽如此,他可不能动手,什么人物阵仗他没经历过,他当然不会忘记了他现在的任务是什么。   两个女尼已到了两丈之外,同样是雌的居然也动手动脚。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把她们引开。   王道的准备是周到的,他手里早已捏了一把石子。“咕!”一声夜鸟的叫声,一粒石子飞向远方,擦叶有声。   两女尼止步。   “死鸟!”   “你不是随时都在想鸟呢?”   “去你的,你不想?”   “不对……”   “什么不对?”   “不受惊宿鸟不会离开窝,而刚才的声音不像是鸟儿穿林扑翅的声音,我听到好像是石头落地……”   “那……”   “我们去看看!”   两女尼转朝相反方向。   王道立刻飘落地面,夜猫子般无息无声地绕到庵路的另一边,干咳一声,引起对方注意,然后又绕回原处。他想看看韦烈那边的情况,逼近了些,目光扫处,连呼吸都窒住了,一个老尼姑站在韦烈身后不到一丈之处,手已扬起,如让她发出这一掌,后果不问可知,现在该怎么办?本能地握拳,这才发觉石头子还捏在手里。   他极快地窜近,“嘿!”地一声冷笑。   老尼转头。   他使劲发出一粒石子。   老尼不含糊,闪身避开,石子纵她头边飞过。   王道又连发两粒石子,老尼连闪,离开韦烈身后已一丈有多,王道又“嘿!”了一声,换个位置。   老尼如灰鹤般飞到王道原来立脚之处,速度惊人。   王道高声道:“老尼姑,你来抓得到我,我拜你作干娘,因为我很喜欢那两个风骚的干妹妹,她们两个床上的功夫到家。”他有心要激怒老尼追他,为韦烈争取时间,“雾里鼠”,讲打不行,耍嘴皮子和逃窜功夫是第一流的。   老尼冷哼一声,已猜出王道的诡计,不予理会,一晃到了韦烈的身侧,扬掌便劈,行动出于猝然。   “啊!”王道惊叫出声,说什么他也救援不及。   寒光暴闪,惨叫随之。   老尼暴退,手掌掉在原地。   韦烈站起身来。原来他在王道用言语激老尼企图引开老尼之际,他正好收功醒来,但却不动声色,猝然反击。“阿弥陀佛,真的是神佛有灵!”王道喜极大叫,但他不过来怕暴露面目,韦烈一收功便没他的事了。   韦烈的剑尖抵上老尼的心窝。   “你就是红叶庵住持?”   “贫尼……正是!”人在抖,声音也在抖。一只手掌被活活的斩断,那份痛楚是可想而知的,年轻人也受不了。   “跟‘鬼脸罗刹’是什么关系?”   “何来……‘鬼脸罗刹’?”   “你不认识?”韦烈大感意外。   “不认识!”   “你是出家人,为何要淌这浑水?”   “是……是因为龙生……”   “龙生怎样?”   “他……是贫尼俗家侄女婿。”   “哦!”韦烈又是一个意外:“他人呢?”   “被带走了,没有回庵。”   “那你为何要暗算本人?”   “是……是贫尼俗家侄女告诉贫尼,龙生重伤在……施主的剑下,可能成残,而施主也有手下受伤,有可能现在疗伤,而那种伤药无效,必须以至上的内功来治,要老尼……俟机采取行动。”   “你说的是实话?”   “贫尼……敢以佛祖之名发誓,绝不打逛语。”   “龙生来此何为?”   “说是……有朋友为避仇家,借庵藏身。”   “什么样的朋友?”   “龙生没说,只说是……很有身份的人。”   韦烈深深想了想,挥手道:“本人念你是出家人,不想要你的命,你走吧!”   老尼踉跄奔去。   王道跳了过来。   “公子,洪流他……”   “我没事了!”洪流蹦了起来。   “公子!”王道斑:“刚才那老尼姑说‘花间狐’龙生是她俗家的侄女婿?”   “不错!”   “又说,龙生有个朋友要借红叶庵藏身,是个很有身份的人,公子可曾想到会是谁?”   “方一平!”“哈!英雄所见略同,公子的想法跟我一样。”   “你王道算是那门子英雄?”洪流顶了一句。   “嘻!洪流,我不是难道你是?算了吧,半斤八两,你比我高明不到哪里,不要驴子笑马脸长,彼此彼此!”王道口头上是不饶人的,除了韦烈。   韦烈陷在沉思里——方一平目前行踪不明,他要“花间狐”为他安排藏身的地方,当然是为了逃避自己,以毁小青之墓和把司马茜当作交换的人质骗取“宝镜”的是不是他?如果是,司马茜定在他的手中。可是还有个蒙头怪人,他们是不是不一路?”   还有,“花间狐”是“鬼脸罗刹”的儿子,是红叶庵住持的侄女婿,而老尼竟然不认识“鬼脸罗刹”,是“花间狐”故意隐瞒自己的出身吗?   “鬼脸罗刹”在知道自己的师承之后,反应相当异常,她放弃使用要命的骷髅头,还追问师父的下落。她与师父之间是什么关系?照情况判断,双方不像是有怨隙的样子,这一点必须加以澄清,以免将来遭遇时没有立场。   “公子,我们目前该怎么办?”王道问。   “查出紫娘的下落,继续注意那帮男女的动静。”   “红叶庵的事……”   “暂时丢开,目前还没有谊究的价值。”   “那我们该走了?”   “走吧!我要离开垣曲几天去办另外一件事,回来再跟你两个联络,注意一点,不要正面招惹那鬼脸的。”   “这我们知道,不会拿鸡蛋去碰石头。” 第 七 章  芳踪难觅     “好”花间狐挫了挫牙,显然口不应心。   “娘是老了,不堪回首话当年,要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   “唉!”一声深长的叹息:“算了,俱往矣,都过去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娘要不是当年太任性,走错了一步,也不至于被命运之神作弄一生。孩子……”目光移向床上的“花间狐”,目光中饱含着一个母亲对儿女的关切与怜爱:“你应该回头了,不能再荒唐下去,否则像这次的遭遇会再来临,你可能不再这么幸运。”   “我听不懂您说的……”   “你懂,你应该懂,只是你故意不想懂。”   就在此刻,一个既美且媚的女子进入房中。   “娘!”她柔柔地唤了一声。   “玲芩,什么事?”   “刚才接到消息,红叶庵主持‘华云师太’被韦烈斩断了只手掌。”   “这……怎么会?怎么发生的?”鬼脸罗刹惊问。   “是……住持师太出庵巡视碰上了。”   “很好,有一天我会斩断韦烈的两只手掌。”花间狐激愤地大叫。   “龙生,不许你这么说,我看韦烈不会随便伤人,尤其是一个出家人,这当中恐怕别有缘故!”   “那他差点把我分尸怎么说?”   “那是两回事……”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忽然反过来护我的仇家?”   “鬼脸罗刹”默然,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踩着朝阳,韦烈疾走在官道上,此地距垣曲城已经二十里,他是天亮才上路的,道旁的麦穗迎着朝阳一片金黄,农夫荷锄巡视田亩,村童嬉游在阡陌之间,三三两两的村舍散落在竹篱桃李的簇拥里,好一幅安祥的村朝图。   身为江湖人的韦烈感觉到一丝落寞。   突地,他瞥见路边不远的树下立着一个非常眼熟的身影,不禁心中一动,放缓脚步仔细一注目,登时热血沸腾,一偏身掠了过去。   对方,赫然是他寝食不忘的“梅花剑客”方一平。   这叫冤家路窄,会这么巧碰上。   方一平惊觉转身,脸色剧变,但瞬即恢复正常。   “韦兄!”方一平抱拳:“幸会!”   “的确是幸会!”韦烈心中的杀机直冲顶门:“方一平,你听好,今天你要不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你会死得很惨!”   “交代什么?”方一平笑笑。   “司马茜现在何处?”   “这可就怪了!”方一平脸色一正:“韦烈,你讲不讲理?”   “对你这种人讲理?”韦烈鄙夷地撇了撇嘴。   “如果你不讲理,自恃武功高强,那就一切免谈。”   “讲理又如何?”韦烈捺住一肚子怨气恨火。   “你要是讲理,我们就把事情谈个清楚。”   “好!你说!”   “司马茜是我师妹,也是我的未婚妻,她不守本分跟你混在一起,如今人失了踪,刚才那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问你,客栈中的事怎么说?”   “客栈中……什么事?”   “少装佯,你趁我不在,用药酒迷昏了她,然后……污辱了她的清白,你……还算是人吗?还有人性吗?”   “什么?你是说……司马茜被人玷污?”   “不错,你敢承认吗?”   “哈哈哈……”方一平大笑数声,然后是瞪眼切齿:“韦烈,你……欺人太甚,自己做了好事竟然反咬一口,你以为如此便可脱罪吗?这种幼稚的话连三岁孩童也不会相信,你们同起同坐形影不离,做了什么你心里有数……”他激动得发抖,“她是我未婚妻,我何必来这一手,纵算是有,又与别人何干?”   “方一平,你很会演戏,在垣曲城外土丘凉亭里就跟‘花间狐’合唱过,我一点也不欣赏。司马茜不喜欢你,你来这一手便是强暴,所以你必须还出公道。”手按上了剑柄,目中的杀光炽如烈焰。   方一平毫无畏惧地望着韦烈。   “韦烈,你敢发誓你跟我师妹之间是清白的?”   “大丈夫言出如山,何必效妇人小子动辄发誓?”   “好,我方一平相信你的人格。你的意思是说我那师妹已经遭第三者污辱,失去了清白?”方一平很会演戏,唱作俱佳,但他的心是忐忑的,因为他自知不是韦烈的对手,如果被看出破绽,死路一条。   “不错!”韦烈倒是有些动摇了,“花间狐”龙生否认于先,方一平也矢口不承认,而客店小二李大头分明指出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所为,难道另有其人?可是司马茜分明请自己活捉“花间狐”,她是当事人,应该明白。   “嗯!我明白了,我自己会处理。”方一平咬牙。   “你明白什么?”   “我已经知是谁做的。”   “谁?”韦烈双眼瞪大。   “这是我私人的事,你不必插手。”   “事情发生在司马姑娘和我在一道之时,我有道义上的责任,我非插手不可。”韦烈冷沉而坚定地说。   方一平心中暗喜,情况已经转了方向。   “你一定要知道?”   “非知道不可!”   “好,那我告诉你,‘鬼算盘’冷无忌。”   “会是他?”韦烈大为狐疑,“鬼算盘”是个老头,这与年轻英俊沾不上边,他人虽邪但未闻喜欢渔色,而且他也惹不起“凌云山庄”,方一平的话可信吗?   “你以为他不会?”   “你根据什么认定是冷无忌所为?”   方一平迟疑了一下,挑起眉来。   “坦白告诉你,我们正在合作从事一桩行动,而他突然悄悄率领手下离开垣曲,显然是做了亏心的事。”   “他还有手下?”韦烈心中一动。   “对,而且不在少数,他有个副手叫宋世珍,年纪轻,但做起事来十分老到,有时连冷无忌也逊色三分。”   韦烈倏然有所悟,王道探来的消息曾经提到过宋世珍其人,应合于年轻英俊的条件,而大刀会的人曾经滋扰过小青的墓地,他们当然知道自己与小青的关系,证诸以在南山滴露岩留字以司马茜的小青墓作条件骗走“宝镜”的事实,情况已经明朗,看来方一平说的不是假话,当下暗暗吐了一口气。   “方一平,这点我会查证。”   “你定要插一手,那是你的事。”方一平拿跷了。   “如果你说了假话,我保证你会后悔。”   “我方一平从不做后悔的事。”   韦烈自顾自转身,扬长而去。   方一平吐了口唾沫在地上,阴阴自语道:“韦烈,你少神气,后悔的是你不是我,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突地,一个清朗但南方音极重的声音道:“尊驾想必就是‘梅花剑客’了,久仰大名,今日幸会!”   方一平心头一震,侧过身,一看,不由愣住了。   一个面如冠玉的锦衣少年缓缓步近,以临风玉树这名词来形容,的确非常恰当,尤其那份气质,堪称高雅。   “幸会,请恕冒昧!”少年作了一揖。   “朋友是……”方一平期期地说。   “小弟王雨,人称‘多事书生’,刚到北方,便听说方兄的大名,衷心窃慕,只恨无缘识荆,今日在此巧遇,实在是三生有幸!”说话是文绉绉的。方一平一听对方名号,心里立即打起了一个结,“多事书生”这名号从没听人提起过,听起来很邪门,但偏偏人又长得俊。   他出现得太突兀,要是多起自己的事来岂不糟糕?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只不知功力如何?   “过奖,愧不敢当,恕我托大,就称你王老弟……”   “承蒙看得起,太好了!”王雨微微一笑,这一笑比女人还迷人。由于是男人,所以其魅力是另具一格。   “王老弟是从南方来?”   “是的,小地方成都府。”   “此来北方是……”   “增长见闻,多交几个朋友!”王雨说得非常自然:“刚才小弟见有一人匆匆离去,是方兄的好友?”   “我,这……好友谈不上,认识而已。”   “是这样!”话锋顿了顿:“看方兄器宇轩昂,不愧是大英雄真武士,小弟庆幸能结识,能问方兄何往?”   “垣曲。”   “啊!真不巧,小弟的目的地正相反,那只好另图后会了!”说完,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   “那就后会有期了!”   “告辞!”王雨一揖离去。   方一平望着王雨的背影肚内寻思:“到底是什么路道?这么俊,衣着这么考究,居然从步而行又不带从人,着实有些邪门,尤其‘多事书生’这外号费人猜疑,看样子听谈吐,却又不像是爱管闲事的样子,这以后得多加留意。”   韦烈在半路顺便买了香纸,直接往小青的坟上,到时,月亮已升起老高,坟地一片凄清。   韦烈怀着凄怆的心情直趋墓前,泪水已不自禁地滚落,哀哀地道:“小青,我又来看你了,你寂寞吗?你……”他垂下了头。   突地,他发现坟前有烧残的香棒,还有一堆纸灰,不由悲声喃喃道:“小青,舅舅已经先来看过你了?”   抬头,又发现墓碑似乎挂了样东西,仔细一看,不禁大感骇异,挂着的,赫然是一片穿着金钱的玉锁,他取在手中,看出是珥名贵的蓝田玉。这是怎么回事?是舅舅挂的吗?为什么不拿回去吁在记忆里,小青没这玉锁片……   怪事,的确是件怪事!   呆立了一阵,韦烈把玉锁片揣入怀中,准备向小青的舅舅路遥求证,然后他点香插上,再焚钱化纸。   小青的音容笑貌再次呈现脑海,她生前的生活片断也历历在目。温婉柔顺的性格,体贴入微的情爱,在世间能再找到第二个吗?没有,不可能有,他的心在滴血,灵魂像是已被撕裂,他坐了下去,不断地想,故意让痛苦一波一波地加深,似乎如此方能稍灭刻骨铭心的夫妻之情所引起的自我折磨。   “唉!”一声悠长的哀叹响起。   韦烈从梦魇中醒转,起身,路遥已站在眼前。   “舅舅!”他悲唤了一声。   “小烈,死者已矣,小青看到你如此自我折磨她会伤心,你忘了……有次你练功走岔,她整整哭了三天三夜,人几乎完全崩溃……”   “舅舅,不要……再提了?”   “唉!是她福薄,怪谁?”   “如果她不怀孕,就不会……”   “小烈,别傻了,娶妻是为了传宗接代,能不怀孕吗?难产,总有人过不了这一关,这一切都是命定。”路遥以衣袖拭去了老泪,转变话题道:“小烈,你来了两天,为什么不去看看我?”   “我……舅舅,我刚到!”   “你刚到,那……那玩意儿不是你弄的?”   “什么玩意儿?”韦烈惊奇。   “喏,你看那边!”路遥用手一指。   右前方赫然竖了一块五尺高的石碑。韦烈愣了愣,来的时候一个劲往墓前跑,竟然没发现这么抢眼的东西,忙弹了过去,一看,碑上赫然刻着“擅动此地一草一木者死”十个大字,笔力相当苍劲,刻工也十分地传神。   “舅舅,这……”韦烈惊诧莫名。   “我以为是你立的,昨晚才发现。”   “这……会是谁做的?”   “不是你,我想不出谁会做这件事。”   “看来立碑的目的是在保护墓地不受侵扰,可是……一座普通的小坟,怎么……”他忽然想起以鬼计巧取“宝镜”的就曾把小青的墓列为要胁条件之一,难道这又是阴谋者故意玩的花招,警告自己别再追究这档事?太可恶了,非挖出这恶徒不可。随即,他又想到方一平提供的线索,大刀会总管“鬼算盘”冷无忌和他的副手宋世珍,他们的嫌疑非常大,可是……   这玉锁片又怎么解释?   “舅舅,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韦烈从怀中取出玉锁递了过去。   路遥接在手中反复细看之后道:“这怎么回事?”   “舅舅认得这东西?”   “不认得,从没看过,你从那里得来的?”   “挂在小青的墓碑上。”   “噢!”路遥也是惊异莫名,瞪大眼,半晌说不出话。   “我本来猜想定是小青生前心爱之物,舅舅挂上去的,后来一想不对,第一,我从来没看过小青有这东西,再来,这东西价值不菲,舅舅挂了不会留下不带回去,这当中一定另有文章,太古怪了!”   路遥苦苦思索了一阵。   “小烈,这玉锁跟石碑是否同一人所为?”   “可能是,但我猜不透其中原因。”   “我想……会不会是……”   “舅舅想到什么?”   “常来探墓的蒙头怪人,他曾说过对小青有亏欠。”   “这……也有可能,可是他是谁?小青是舅舅扶养长大的,是谁对小青有亏欠,难道舅舅一点影子都没有?”   “呃!我再想想……”路遥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想来想去,只有凌云山庄的人有可能,可是……蒙头怪人否认是山庄的人,别的……我就无从想象了。   蓦地,坟后方向传来数声惨号,而且距离很近。   韦烈与路遥一愣之后,双双循声扑去,坟后不到十丈的树丛里,横了三具尸体,背负大刀,是大马会的弟子,连拨刀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杀了。   “谁下的手?”韦烈脱口说。   “当然是立碑留玉锁的人,不然还会是谁?”   韦烈穿林而去,不久又回到原地。   “怎么样?”路遥问。   “半个影子都没有!”   “这真把我弄糊涂了!”路遥摇头。   “舅舅!韦烈目光闪了闪:“目前的情况不但诡谲,而且复杂,凭空去想绝理不出头绪,只有层层剥笋法,让对方现出原形。”   “你怎么剥?”   “我自有道理,此地就劳舅舅照应,我马上展开行动,玉锁片就请舅舅留着,我带在身边怕遗失。”   “你现在就要走?”   “是的,不能给对方弄鬼的机会。”   “对了,小烈,我还有句话要问你,那个酷似小青名叫紫娘的女子,现在情形怎么样?”   路遥是爱屋及乌。   “她……下落不明。”韦烈轻轻一挫牙。   “什么,下落不明?”   “是的,我正在找她。”   这……从何说起?”   农家小屋,简陋的卧房。   司马茜和衣躺在炕上,房门是由外反锁的,她等于是被拘禁,由于久不梳洗,头发蓬乱,与疯女无异。   她的眼睛有了光,仿佛已回复些意识。   “我是谁?为什么……我老是想不起来?那虐待我的男人又是谁?……”她痛苦地自言:   “我是从那里来的?……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为什么?天啊!”她用手绞扭自己的头发,无奈又无助。   “对了,有个人,我很喜欢她……他不打我,也不骂我,他是谁?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泪水涌出,由眼角流向枕头,也流进耳朵,耳朵痒得难受,她坐了起来:“他不准我哭,他会打我……”她赶紧擦干眼泪。   房门开启又关开上,进来的是方一平,脸上带着狞笑。   司马茜像老鼠见了猫,赶紧低下头,人在发抖。   方一平用手托起她的下巴。   “你又哭?”   “唔!我……我没有哭!”   “啪!”一记耳光:“眼睛是红的,还说没哭!”   司马茜抚被打的脸颊,不敢抬头。   “听着,不许哭,不许闹,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然我就活活打死你,把你抛在荒郊野外喂狗。”   “不……不要……我听话!”她缩成一团。   “司马茜,千金小姐,我会让你慢慢消受。”   “你……”司马茜突然抬头:“叫我什么?”   “叫你贱货,小母狗!”   “不……不是,你刚才叫的不是……”   方一平脸色骤变,从衣底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倒了一粒豆大的红色丸子在手里,然后用手指钳住。   “快吞下去!”   “我……”司马茜缩得更紧:“我不要吃……”   “你敢再说一个字,我就剥光你衣服修理你。”   司马茜畏怯地伸出颤抖的手接过。   “哈哈哈……”方一平仰头大笑。   司马茜悄悄把丸子扔到炕后。   方一平收敛了笑声,阴阴地道:“让你恢复意识那还得了,你永远是我的,等我宰了韦烈,接掌凌云山庄,你还会活着,白痴般活下去,永远不见外人,你老子老娘会一辈子感激我收容他们的白痴女儿。哈哈哈……”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   司马茜偷觑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   大刀会总舵。   是一座座落在深山里的古庙,老旧但依然宏伟,一共有三进之多,可以容纳上千人。   庙门前八名武士抱刀而立,左右各四呈八字形。   韦烈步履从容,直抵庙门,他像是突然冒出来的,因为沿途桩卡并没有讯号传进。   “什么人,站住!”右首第一人出声暴喝。   八个人齐齐握刀柯把作出戒备之势。   韦烈到距警卫武士身前五步之处才停住。   “你是什么人?”原先喝话的大声问。   “访客,要见你们会主。”   “可是拜帖?”   “没有!”   “报上名号!”   “凭你们还不配!”韦烈是故意不报名号,他怕报了名号之后,对方会警觉而采取掩饰的措施。   八名武士眼睛都气蓝了。   “找死!”暴喝声中,齐齐围上。   韦烈当然不屑于对这些小角色出手,身形一晃,穿过人隙,迳自入门,身法之迅快利落如游鱼滑过石缝。   八名武士回头时,韦烈已到了庙院之中。   一名中年人横里截出。   “站住,你是谁?”   “访客!”韦烈脚步没停。   那中年人弹身扑击。   韦烈连看都不看,随手反挥。   闷哼声中,那名中年人扑近的身形倒飞两丈之外,“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倒地面。这庙院是大青石板铺砌的,这一摔跌了个七荤八素,爬不起来:“有人闯舵!”真亏他还能叫得出声音来。   大门警卫的武士也跟着吆喝。   “当!当!当!”警钟大鸣。   韦烈已过了庙院之半。   持刀武士从不同方位纷纷扑击。   韦烈止步,面对大雄宝殿。   武士合围,刹那间叠成了三重,不下两百人之多,闪闪刀光,变成了一片刀海,论声势还真的吓人。   一名红光满面的老者从大殿中疾步而出,直赴韦烈身前,韦烈的气宇穿着显示了他是不凡之辈,老者可是见机,先抱拳然后开口。   “老夫总坛香主武魁,朋友是哪路来的英雄?”   人家照江湖规矩来,韦烈自不能过份而损了形象。   “在下天涯浪子韦烈!”   “啊!”姓武的香主老脸变了变:“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韦公子,失敬,驾临本会不知有何指教?”   “在下要见贵会的掌舵来。”   “什么贵事?”   “见了掌舵人再谈!”   “这……”姓武的香主犹豫了一下:“容老夫前去通禀,请韦公子稍候!”说完,高扬右手在空中挥动了数下,高声道:“你们退下!”   弟子们纷纷退离。   姓武的香主转身回进大殿。   韦烈心里想:“这名总坛香主倒是数数周到,表面上看来大刀会还算正派,只不知是真的还是装作?若照‘鬼算盘’的行径,恐怕是做作的成分居多,休管他是正是邪,反正今天非要得出一个结果不可。”   人已散尽,只剩下大殿走廊上原本有的四名武士。   不久,四名娇健的年轻女子步出殿门朝两旁一站。   韦烈心中大奇,大刀会主用的是女侍卫?   紧接着,姓武的香主出现,站在左首阶沿边,然后,一个面如冷霜但风韵极佳的中年妇人缓步而出,到阶沿正中央立定,眸光如冷电,冷漠中带几分威严。   韦烈十分纳闷,何以会主夫人出见?   姓武的香主躬身道:“禀会主,这位便是韦公子。”   韦烈不由傻了眼,大刀会,顾名思义是一个犷悍粗野的江湖门户,做梦也估不到领导人竟然会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徐娘,的确是不可思议。礼不可失,他抱了抱拳,朗声道:“在下韦烈,冒昧拜访,请会主海函!”   大刀会主冰冷的目光罩定韦烈。   “韦烈,你懂江湖规矩吗?”声音也是冰冷的,如果不看她的人而听她的声音,还以为是个僵尸型的女人。   “当然懂!”韦烈昂首回答。   “擅闯他人总舵又复伤人,怎么说?”   “等在下表明了来意再慢慢说吧!”原先由于姓武的香主表现有礼而生出的一丝丝好感已完全消失。“好,你说来意!”   “贵会冷总管与副手宋世珍掳人勒索,又行使鬼诈食言背信不放人质,照江湖规矩又当如何?”   “有这等事?”语虽惊诧,但冰冷的脸色不变。   姓武的香主皱起眉头,看来他本身是个好人。   “武香主!”大刀会主的目光转向姓武的香主。   “属下在。”   “冷总管现在何处?”   “垣曲!”   “宋副总管呢?”   “也在一道。”   韦烈心火已生,但仍忍住,他必须保持风度。   大刀会主的目光又转回。   “韦烈,本座不能听你片面之言,等本座召回冷总管查明真相之后再为处置。”   韦烈冷冷一笑。   “以在下所知,冷无忌最近已经率手下离开垣曲返舵。”   “可是人没返舵。”   “在下不接受这说词。”   “你的意思是本座包庇属下?”   “会主心里明白。”   “韦烈!”大刀会主面色更寒,声音也转冷厉:“你太放肆,这里可不是你张牙舞爪的地方,你最好放明白些。”   “否则又怎样?”“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哈!会主也请放明白些,今天如果不给在下一个清楚而合理的交代,八人大轿也抬不走在下,掳人勒索讹诈,已严重地坏了江湖规矩,是同道所不齿的宵小贩行,在下乃是受害者,有一千个理由讨回公道。”   “好,很好,本座就给你公道!”扬手:“来人!”   大殿两侧人影涌出,不下二十人之多,从穿着打扮来看,不是一般弟子,而是中上级的角色,一呼即出,显然是早已伏伺在侧的。分左右从三边包围,距离约莫两丈。   韦烈不为所动,连眼珠子都不曾转。   “会主,要流血吗?”   “不计代价,一定要把你拿下!”   “那好,在下不负后果之责!”   “拿下!”会主下达命令。   一老者一中年左右进身上前,亮晃晃的大刀恶狠狠劈出。   一道寒光冲起,闪动,两声怪哼几乎不差先后响起,中年人手中刀破空飞出,持刀的手五指齐没,踉跄倒退。那老者口吐鲜血斜跄了四五步才稳住,是被剑柄击中脚口的,拨剑出手伤敌在一瞬之间完成。   这一手使得人人变色。   大刀会主冷霜脸泛出了红色,她动容了。   紧接着,三柄刀从左右从三方袭到。   韦烈一个回旋,只见剑芒闪了闪,又是惨哼,连照面二字都用不上,三名高手大刀坠地而退,一样是被削去五指,没杀人,但已四人成残。如果他要下杀手,不用说现场是五具尸体,这种剑法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没有惊呼,现场都是高手。   当然,所谓高手,是指功力到了某一程度的人概括而言,但碰上了韦烈这种超级高手,便不能同日而语了。   其余的从三方一拥而上……   这一来,流血死伤已无法避免。   “退下!”大刀会主厉喝了一声。   拥上的纷纷退回原位置。   大刀会主步下阶沿,跟韦烈隔八尺相对。   “韦烈,你果然不赖,难怪如此狂傲!”   “在下不狂也不傲,只争公道,不愿随便杀人!”   “本座说过要把你拿下,说过的话不改。”   “在下也一样绝不改变主意。”   “好极尸说完却不见行动,只定定地望着韦烈。   韦烈是在等对方出手,也不动,照样定睛回注。   四道目光已呈胶着状态。   许久,许久……   突地,韦烈惊觉对方的目光有异,不禁心头一凛,但已经来不及了,自己的目光像被一种无形的巨大力量吸住,想移却移不开,同时也感到真气在涣散,无论怎么努力也提聚不起来,这是什么邪功?   逐渐,眼前幻象众生,排之不去,意识也陷手混乱。   身躯一震,已被点中穴道:“砰!”地栽了下去。幻象消失,意识慢慢恢复清明,但人已不能动弹。   “哼!嘿!”大刀会主一声冷哼之后又加一声冷笑。口唇一动,似乎要说什么……   一名大汉奔入,单膝下跪,大声喘息。   “什么事?”会主寒声问。   “禀……禀会主……”那大汉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是跟随总管出山的吗?”   “是……是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姓武的香主也趋近前来。   所有在场的全瞪大眼,但没一人吭声。   “张年,你慢慢说。”姓武的香主插了一句。   韦烈亟以本门心法想自解穴道,但这大刀会主点穴的手法与众不同,竟然察不出何穴被制,所有大小穴道都是畅通的,这实在邪门。   叫张年的大汉喘息平和下来。   “禀会主,副总管遇害!”   此言一出,全场皆震。   大刀会主杏眼圆睁,冷漠立即转化为激动。   “你说副总管遇害?”   “是的,另外还搭上四名弟兄。”   “什么人下的手?”   “根据线索,好像是‘天涯浪子’韦烈下的手。”   “韦烈?”大刀会主厉叫了一声,带煞的目光射向地上的韦烈,脸皮子连连抽动。   韦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耳朵还能听,一听之下,气冲顶门,想不到竟然被人嫁祸,而现在偏偏又落在大刀会的手中,忍不住张口想叫,但没声音。   大刀会主掌已扬起……   姓武的香主摆了下手道:“张年,你且起来。”   张年应了一声,起身退站一边。   大刀会主的手掌正要劈出……   “且慢!”一声清叱传来。   大刀会主收回手掌。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一个俊美如女子的斯文书生。   全场都傻了眼,大门口有警卫,人是怎么进来的?   大刀会主两眼都气蓝了。   “你是什么人?”   “在下‘多事书生’王雨!”随说随作了一揖。   “多事书生?”   “正是!”   韦烈心中一喜,怎么也想不到王雨会适时而至,随时又心头一沉,大刀会主的邪眼功连自己都挡不住,王雨能吗?如果双双被擒该怎么办?怪的是他怎么会摸到大刀会的总舵来?   是有心还是无意?   “你跟韦烈是一路的?”大刀会主语塞如冰。   “不是一种,是两路。”王雨否认。   “看你一表人才,年纪也不大,为什么巴巴地赶来送死?”   “会主,在下看芳驾气质风韵都不错,为什么说话这么粗俗难听?”王雨立即回敬,不过面带笑容。   “大胆,竟敢对本座出言无状,拿下!”喝声中作了个特殊的手势。   大刀会主身后四名娇健女子之中的两个立即弹出,在王雨身前站成犄角之势,动作之敏捷利落令人叹为观止。   “两位姑娘。在下一向和平不是来打架的!”王雨一口的南方腔,听起来别有韵味,简直可以说是悦耳。   面对如此英俊的小生,两个女的倒是呆了一呆。   “我知道你不是来打架,是来送死的!”一个说。   “小兄弟,我们不会太为难你,只要你躺下而已,上!”上字离口,掌已攻出。   另一个如响斯应,同时发掌,这一联手合击,仿佛是两头母豹在扑噬猎物,凶猛凌厉令人动魄惊心肝胆俱寒。   王雨一味躲闪,分明一掌必然击中,就是差了那么一丝被他避过,似乎出招时故意留了空隙,身法玄奇得有如幻影,又像是飘絮飞羽,掌未至先已荡开,是真正地达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超越了人所能的极限。   所有的目光全直了。   韦烈也忘了身在何处,心神全为玄奥的身法吸引。   “多事书生”名不见经传,着实令人骇异。   如果他出手反击,情况会如何?   两名女子虽然摸不到王雨的衣边,但功势不失凌厉,而且愈宋愈猛,在一般而言,她俩的每一掌都可致命。   激烈无比的搏击持续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   “两位姑娘太累了,该下去休息。”王雨从容地说,当然也是反击的讯号。   只见他双掌疾颤,幻化成无数掌影,虚实难分,穿棱在二女的掌斥之中,没有碰触,仿佛他的手不是实体。   “啊!啊!”惊叫声中,二女的细带发钗被抓落,乌丝散披下来,视线受了妨碍,攻势立即松了下来。紧跟着又是一声惊叫,其中之一暴退,原来腰带被扯断了,另两名站在阶沿的立即飞身应援……   “都退下!”大刀会主的脸色发青。   三名女子电闪抽身,站回会主身后,王雨经过这激烈无比的搏斗,居然面不红气不喘,这一份能耐令人咋舌,韦烈算是见识了王雨的身手,窥一斑而知全豹,别的不说也明。   “在下说过生性平和,所以没有伤人。”   大刀会主只定睛望着王雨不开口。   “在下多事一向用的是和平手段!”王雨又说一句。   大刀会主依然不吭声。   韦烈急煞,他想警告王雨注意对方的眼睛,但苦于发不出声音。   大刀会主与王雨已经凝立对望了好一阵子。   韦烈大为惊异,根据自己的经验,被魔眼迷乱的时限应已超过,而王雨竟然所行无事,眼神仍然澄澈如秋水,态度也极从容,是他有反制之道,还是具有某种神功?反观大刀会主脸色已经不太正常,略显焦灼。   大刀会在场的高级弟子当然都知道他们会主有此克敌邪功,居然久不见效,全都觉出有异,而总坛香主武魁却表现得很不安,这名不见经传的美书生刚才出手时所展露的能耐已弥足惊人,现在又表演了这一套,他到底有多深的修为?“多事书生”这外号本来就极不寻常,既敢多事,必然有他多事的本钱……   “会主是在考虑一个重大的问题吗?何以久久无言?”王雨淡淡地开口问,话中含有几许调侃的意味。   大刀会显然已自承眼功失败。   “多事书生,你纯粹是为多事而来?”   “不错!”   “多的是什么事?”   “为天涯浪子作证面来!”   “作什么证?”   “证明他没杀人!”   韦烈一听之下震惊莫名,大刀会副总管宋世珍和四名手下被害是刚传来的讯息,而诬栽在自己头上也是刚出禀事者之口,他刚到怎么会知道?难道说他已经早知这件事?如此说,他必知谁是凶手。可是,他又怎知自己来了大刀会总坛呢?看来他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噢!”大刀会主目光连闪,她不得不对这文质彬彬的美书生重新加以评估:“你这管闲事的看来的确不简单!”   “好说,俗话说得好,行有行道,艺业各有专精,就以会主这双双美丽的眼睛来说,又何尝不如是?”   大刀会主第一次脸色明显的起了变化。   “你……知道本座……”   “会主,咱们心照不宣,武林中练有这等眼功的,百年来只听说有两个人,一南一北,其他的不提也罢。”   大刀会主又沉默了一会。   “多事书生,你说你来是为了证明韦烈不是凶手?”   “对!”   “你以什么来证明?”   “因为在下完全掌握了他的行踪,他的一举一动在下完全清楚,他没理由杀人,也不是杀了人不敢承认的人。”王雨瞟了躺在地上的韦烈一眼,还加上一个微笑。   韦烈大奇,自己的行踪是完全在被监视之下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自己毫无所觉?   “这么说,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大刀会主沉声问。   “知道,但现在不能奉告。”   “为什么?”   “在下对于没十分把握的事,从来不轻率出口。”   “何妨说说可疑之人?”   “不,原则不可变,会主可以派人调查。”   大刀会主目光波动了数下。   “多事书生,你以为本座会相信你这一番无根之言?”   “最好是相信,否则后果严重。”   “哈哈,多事书生,你居然在本会总舵发此狂言?”   “这不是狂言,是事实,在下说明白一些,准贵会还留不住在下,也留不住他。”用手指了指韦烈。   “要试试吗?”大刀会主敢说这句话是因为韦烈就躺在她的足边,要杀韦烈不必动手也可办到,对方纵使功力通玄也救不了人,即使救了人也带不走,两人的体型几乎相差一半,他负不了他,何况总舵中不乏高手,虽说刚才对付不了韦烈,但韦烈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自己亲自出手加上手下,不会对付不了一个“多事书生”。   “最好是不要试!”   “你准备放弃管这闲事?”   “不,在下想管的事,从来不收手。”   “你说说还有什么门道使你有些信心?”   “好!在下说。”王雨从容对答:“会主以独门眼功控制了天涯浪子的意识,然后又以相辅的指功点了他的穴道,其实这便没有什么,他如果懂得诀窍,立即自解,这种指功完全不依正轨,点的是五大偏穴之一,只消以本身真力,循‘带脉’逆冲……”   “住口!”大刀会主厉声喝阻,脸孔起了抽搐。   “怎么,在下说得不对?”   韦烈是在听的,王雨才一说到循“带脉”逆冲,他立即采取行动,以他内功修为之高,一点出便已算成功。   “你说对了,可是他没有时间去做。”   “他有时间!”王雨闪电般亮了亮掌,一道微柔但暗藏无比潜劲的掌风发了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刀会主举脚踢向韦烈,真正是咫尺之隔,这一脚不立即致命也是骨断筋折至少成残。   “波!”地一声,大刀会主被潜劲震得一歪没踢中韦烈已弹身站到王雨身边。   这一来情势大变,反客为主。   在场的大刀会弟子全都面目失色。   大刀会主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会主,在下说过最好不要试如何?”王雨淡笑。   “多事书生,原来你是蓄意来的,你说的话半个字都不足采信。”   “错了,在下说的全是实话,会主不妨逐一查证。”   “你说你们不是一路……”   “本来不是同一路,他走一条,在下走一条。”   “本座不信!”   “这无关宏旨,是一路是两路差不了多少,纵使是敌对的人,有时也难免会走上一条路的,与事实无关。”   “现在你们打算怎样?”   “在下说过,一向讲和平,以和平手段解决问题,现在天涯浪子既然无事,我们当然告辞,以后的事又当别论。”   “会主,在下先声明!”韦烈开了口:“贵会总管冷无忌掳人勒索,事后背信不放人,在下誓不放过他,至于诬指在下是杀人凶手一节,是否他有意嫁祸,真正凶手是谁,在下也一定要予以查明,会主把此事当作贵会的私事处理,或视如个人之事悉听尊便!”说完,转向王雨道:“王老弟,我们可以走了!”   “走吧!”王雨耸耸肩。   双双一抱拳,掉头扬长而去。   大刀会主木立当场,她知道留人不住。   其余的只有干瞪眼的份,一个“多事书生”已经够瞧,现在又加了“天涯浪子”,那是说多可怕有多可怕。   出了大门。   “韦兄,小弟还来得及时吗?”   “太恰当了,愚兄尚未致谢。   “小事一件,不足挂齿,相交即是缘份。”   “老弟是如何知道……”   “小弟有这方面的‘神通’!”   不知是笑话还是真有‘神通’这回事,对方这么说,韦烈当然不便追问,只好报以一笑道:“真是缘份!”   “小弟一向最相信‘缘份’二字的。”   “愚兄亦然。”   “那太好了,我们何往?”   “垣曲!”韦烈心意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   “愚兄还有点小事必须处理!”他想到此行的结果必须对路遥有所交代,还有小青坟前发生立碑和挂玉锁的事也需要加以进一步的查究。   “好吧!那我们又该说后会有期了!”   两名俊书僮笑吟吟地迎上前来,作揖。   “韦公子!”两人齐声说。   “我来介绍,他叫立仁!”王雨指着稍高的一个:“他叫立之!”   “哦!立仁、立义,这两个名字好!”韦烈点头说。   立仁、立义相视一笑。   韦烈现在是当面近对二僮,觉得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在那里见过,再看王雨也有那么点微妙感觉,不禁皱眉。   “韦兄想到什么?”   “这……愚兄突然觉得三位似曾相识!”   “啁!这就叫缘份,所谓一见如故。”   “对呀!”二僮齐声附和。   “唔!缘份!”韦烈讪讪一笑,不再说下去。   院内花园用围墙砌了一个方角自成独立小院,院门紧闭,里面是一幢精舍,久没整修,已显得有些古旧。   庄主司马长啸来到门口,脸色憔悴还带忧戚。   “咯!咯!”他用手指叩门。   ”外面是谁?”里面传出一个苍老之声。“是我!”司马长啸回答。   “哦!是二公子……庄主,什么事?”   “我要见大公子!”   “你去说—声,就说我一定要见!”想想又加重一句“非见不可!”   “好吧!”   司马长啸不安地在门前踱步。   好一阵门才打开,是个两鬓见霜的老苍头—老蒲“庄主请进!”司马长啸步入,门又关上还加了栓。   精舍明间凉榻上亭枕躺着一个面带病容的老人,他就是老大司马长江,他已经躺了二十年足不离精舍,老蒲是他的亲信下人,唯一寸步不离照料他的忠仆,二十年之间,除了司马长啸偶而能进这门之外,他不见任何人。   “大哥,你……还好吧?”司马长啸近榻。   “心已死,身未灭,有什么好不好?”说话似乎很费力,神色是极度的萎靡消沉,两眼无神,是个活死人。   “大哥……”   “有话快说,说完快走!”   司马长啸脸上掠过一抹痛苦之色,吐了口气。   “大哥,你这样……做兄弟的心里好苦。”   “什么事要见我,快说!”   “我见到……路遥!心里积怨很深,看来永远化不开。”   “应该的。”司马长江闭了闭眼,脸皮子抽动了数下,眼角沁出了两颗泪珠,幽长地一叹,然后突然张大眼,目光相当怕人,以颤抖的声音道:“老二,我之所以苟活下去,是要留这副皮囊,准备交给路遥,以消他心头之恨,等有一天……我会请他来,要他亲手杀我,以赎我的不赫之罪。”   “大哥!”司马长啸也激动下泪:“你何必……”   “还有事吗?”   “我也见到小青的丈夫,一表人才,一流武功,他叫韦烈,外号‘天涯浪子’,是年轻一代的翘楚。”   “哦,韦烈,小青……”声音凄哽:“是该长得可以嫁人了,我……算了,一个心已死的人还有什么好说。”   “我……说来惭愧,几乎不是韦烈的对手。”   “什么?”司马长江又瞪眼:“你跟他动武?”   “大哥,是因为……误会。”   “什么误会?”司马长江似乎突然有了精神,很大声,而且非常激动。   “是……是因为彼此不识,偶然碰上,所以……”司马长啸不敢说出司马茜这一段,他怕大哥受不了。   “做大不忠,亏你现在是一庄之主。”   “大哥,我知错了。”   “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你走吧!”   兄弟之间的距离是愈来愈远了,几乎已成了路人,但司长啸并不怪大哥,大哥所受的打击足够毁灭一个人有余,他的心是真的死了,所以对路遥才宣称他已经不在人世,事实也是如此,他孤寂地苟活在一个绝望的世界里等待生命的终结。   “大哥,那……我就不再烦你;如果你有什么要我这……做小弟的去办,就叫老蒲通知我一声!”他深望了大哥一眼,转身步出。   老蒲开门又关门。   这一扇门隔断了世间所有的情。   司马长啸回身望着这道小门,伤感地自语道:“人间多少悲惨事。世上多少伤心人!大哥,你就如此了结一生?二十年过去了,为什么不让过去的过去,谁能帮助你?一切全要靠你自己啊!你往日的豪雄哪里去了?”   精舍里,司马长江流下了伤心痛泪,哀声道:“二弟,原谅我,并非我没有手足之情,只是……唉!”   五天后。   韦烈又回到垣曲住进原来的客栈。   小青的坟上再没干扰,石碑和玉锁成了悬案,路遥不能离开,他必须不断守候下去,什么时候曾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尤其那骗走“宝镜”的曾威胁过要毁小青的墓,这点不能不防。   现在是起更时分,他一个人在房里喝闷酒。   他满眼都是“多事书生”天雨的影子,实在想不透这美书生到底是什么来路,这么轻的年纪,会具有这么高的功力,对江湖事又如此老道,超过一辈子在江湖打滚的老姜,尤其那一点似曾相识的微妙感觉,他解释为“缘份”,也一再加以强调,又说具有某种‘神通’,这简直太玄了,是故意说的吗?   “公子!”是小二李大头的声音。   “进来!”   李大头推门进入。   “报告公子一个大消息!”   “什么消息?”韦烈心中一动。   “小的听邻村的人传说,有个贵公子带着一个似乎失心疯的漂亮女子住在村里,小的一时好奇,趁着探亲的机会去悄悄偷看了一下,公子猜是谁?就是公子的女伴,那位被糟蹋的……”   韦烈一下子按桌而起,两眼睁得滚圆。   “什么时候的事?”   “是……是八天前,对,八天!”   “男的什么样子?”   “男的不在,那位姑娘是被锁在房里的。”   “哪个村子,怎么走法,哪一家?”   李大头详细地说明了地点,房屋的座落和特征。   韦烈仔细一想,正是自己离开垣曲,半路上碰到方一平的地方,想不到司马茜是落在方一平那卑鄙小人的手里,对了,“花间狐”龙生否认做这件没人性的事,而原先怀疑是“鬼算盘”的副手宋世珍所为,但宋世珍已被杀。   “李大头,拿去买酒喝!”韦烈摸出一个小金果子。   “公子,小的说过不能收!”说完正要转身。   “李大头!”韦烈离开椅子一把拉住:“你听着,你帮了我的大忙,这只是表示一点心意,你不收便是瞧不起我,我会心里不安,你收下,以后有事我还会找你帮忙,你要是不收我司要生气了。”   李大头万般无奈,手又被抓得很痛,只好称谢收下。   “对了,你现在就替我办件事。”   “公子请吩咐。”   韦烈取出一张写好的字条,离开来在后面又加了几句,然后在灯上烘干墨迹,折好:   “你知道有座破庙叫‘万寿宫’吗?”   “知道!”   “你把这拿去,放在大门右边的门斗上。”   “好的,小的这就立刻去办。”李大头接过纸折。   “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是,小的省得。”   李大头离去。   韦烈带着剑随后出房。   韦烈到了李大头所指的那户村家,庄家人早睡,连油灯都舍不得点,他已找到了那间囚禁司马茜的土坑房,门是半掩的,轻轻推开,里面是空的,一颗心倏往下沉,再看房门外,摆着石磨,和一堆柴草,还有个犁头,这跟李大头描述的不差分毫,难道换了房间或是已经离开村子了?他当然不甘心如此离开,好歹得查出点头绪。   他转到正屋门前,出声道:“岳大娘,对不起,烦您起身,在下想请教件事儿。”这是李大头指点过的,这人家姓岳,岳大娘是寡妇独住上房,生两个女儿早嫁,只她一个人守住这旧屋,靠种菜帮人下田过活。   韦烈叫了两遍。   “谁呀!”   “是城里来的,找朋友!”   “哦!你找那小两口。”岳大娘应声不出房。   “是的。”   “你来得不巧,天黑前搬走了。”   韦烈从头直凉到脚心。   “请问搬到什么地方?”   “没有说,只说是要带那小娘子去看大夫。”   “请问那男的姓什么?”   “从没提过姓什么叫什么,整天窝在房里,吃的都是我料理。咦!你……不是说找朋友吗?怎会问他姓……”   韦烈自知说溜了嘴,闷声不响地急急离开。   到了村外大路上站着发呆,心里那份懊丧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懊丧随即又转化为惯毒,他判断那扶持司马茜的必是方一平无疑,司马茜被李大头说成失心疯,不用说她已被控制了意识,方一平不把她带回凌云山庄,东躲西藏,显然是有意折磨她,如果她不像小青,就不会跟自己攀上关系,这真的应了古语: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自己才是真正的罪人。   自责,使他更痛苦,恨也更浓。   天下竟有这么怪的事。自己找了来,方一平先走一步,是了,定然是他发现自己回垣曲,所以急急溜走。   一切都不顺利,想找蒙头怪人落空,到大刀会找“鬼算盘”冷无忌也落空,得到方一平的消息又扑空。   月色凄迷,他的心也凄迷。   远远一条人影行近。   韦烈是站在路边树影下,来人可能没发现他。   到了五丈之处,他看出了来人,登时血脉贲张,全身的细胞全收紧了,来的竟然是他一再想找到的蒙头怪人。   距离到了两丈,他发现路中央。   蒙头怪人反应惊大,倒滑了丈许,距离拉成三丈多。   “阁下幸会!”韦烈强捺住狂激的情绪。   “韦烈?”   “不错。正是在下,太巧了,会在此地相遇。”   “你在找老夫?”   “不错!”韦烈闪进两丈,双方距离已成丈许。   “何事?”。   “很多,我们一样一样谈清楚。”   蒙头怪人定睛望着韦烈,透过头套觇视孔射出的目光犹如电炬,但并不怕人,因为目光是正常的,没有敌意。   “好,你就一样一样问吧!”声调也很平和。   “阁下的来路?”韦烈也定睛望着对方,望得很结实,生怕对方会突然从眼底消失一般,他等这机会很久了。   “老夫没来路亦无去路。”   “在下不喜欢此种论调。”   “韦烈,人人多少都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老夫并非故意巧言滑舌,这点请你谅解。”语意似乎很诚恳。   “好,这点在下不坚持,第二,记得阁下在在下亡妻小青墓前曾经说过对亡妻生前有所亏欠,在下一定要明白亏的是什么?欠的是什么?”   蒙头怪人的目光突然黯淡下去。   “亏的是义,欠的是情。”   韦烈听不懂,又是一句不着边际的条话。   “阁下说清楚些。”   “只能到此为止!”   “那是说……阁下对小青的亏欠是情义?”   “情与义要分开来讲;天下之情有无数种,种种不同,老夫所说之情是其中之一。而义应该是一种责任,一种担负,如果未尽其责,未担其负,便属不义,你是聪明人,一定能体会老夫对这二字的解释。”   韦烈表面上是懂,但实际上却不懂,因为对方说的只是理论上的剖析,而非事实上的说明,仍是空泛的。   “不能举出事实?”   “尚非其时。”   韦烈无奈,只好暂时搁下。   “第三,小青墓前的石碑是阁下所立?”   “这点老夫承认。”   “为什么?”   “不许任何人对死者有丝毫干扰。”   “为什么?”韦烈重复问,但所指的事不同。   “老夫在有生之日,尽力做到所能做的,虽不能弥补亏欠于万一,但至少是尽了心,希望能在地下相见之日,有些许的说词。”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变凄哽,听起来的确非常地感人,似乎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情感。   韦烈哀思上涌,悲不自胜,但他压抑住了。   “第四,小青墓碑上的玉锁片是阁下所留?”   “不错!”   “又有何意义?”   “这……”蒙头怪人迟疑了一下:“那本是属于她的东西,老夫已经保管了二十年有多,理应归还。”   这“二十年有多”几个字,使韦烈内心起了极大的震憾,小青死时只二十出头,而他保管了二十年有多,那是指玉锁片是小青儿时之物,对方与小青到底是什么关系?小青为什么又由舅舅路遥当女儿扶养,小青的母亲叫路秋萍,而小青从母姓,她的身世在自己而言是个谜,如果这谜底揭开,一切真相便可大白,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阁下为什么会代小青保管这多年?小青与阁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韦烈……你能不问吗?”   “不能,小青是在下的妻子,在下有权知道她的过去,而且是非知道不可。”韦烈以断然的口吻说。   蒙头怪人眼睛大张,随即又萎缩下去。   “韦烈,老夫看得出你对小青情爱之深,她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但泉下有知,也必欣慰,你不知道比知道更好,为什么要破坏美好的回忆,生死两不安?”蒙头怪人的声音近于呻吟,足见他内心激动之烈。   “在下一定要知道?”韦烈坚持。   “你……可以问小青的舅舅。”   “不,在下不想舍近求远,问阁下直截了当。”   “你强人所难……”   “就算是吧,强定了。”   “如果老夫不说呢?”   “最好不要说这‘不’字,在下的主意一经决定绝不改变。”   蒙头怪人一晃身,韦烈早就防到对方这一招,他知道对方的身法奇绝快绝,所以暗中一直维持最高的警觉状态,对方才一晃,他已截在头里,不但如此,剑且已出了鞘,剑出鞘,表示了他要知道谜底的决心,必要时不惜动武,小青是他最爱的人,他要清楚她的一切,小青已不能开口,唯一能代小青发言的只有眼前人,不管事实是好是坏,他一律接受。   “韦烈,你……这是何苦?”语调近乎哀求。   “在下已经铁了心。”   “不惜动剑?”   “正是这句话!”   “可是……老夫不能跟你动手。   “那是阁下的事。”   “如果老夫宁愿毁在你剑下也不开口呢?”   韦烈愣了一下。   “那就让事实来证明吧!”剑扬起,剑身映着月光泛出令人窒息的冷光,森寒无比,代表血,也代表死亡。一个下了决心的出剑人,从气势上是可以看出来的,任何一个有经验的高手都可以体味得到。   蒙头怪人的目光闪烁不定,放而又敛者再,显见他内心感受的复杂,最后,目光完全暗下去,不作任何戒备,一副甘心受创的样子。   韦烈的感受当然也相当复杂而矛盾,他真能下杀手吗?对方便无敌意,也放弃反抗,也没对不反抗的人出过剑。   “韦烈,出手吧!这是上苍的安排,不怪你!”   “阁下宁死不说?”   “是这句话!”   “那在下就……”   一个声音倏地传来:“韦兄不可如此!”人随声现,如飞絮飘落,来的赫然是“多事书生”王雨,一个人。   韦烈大感震惊,这多事的怎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老弟。你……”韦烈垂下剑。   “小弟掐指一算,这件事不能不管。”王雨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说?”   “阻止韦兄犯错。”   “犯错?什么意思?”   “出剑伤人,不可以凭意气,小弟可以看得出来……”目视蒙头怪人:“这位前辈没有丝毫敌意,也不见半点杀机,韦兄如果率尔出手,岂非犯了大错?与其将来后悔,何不现在放理智些。”   韦烈无言。   “这位少侠是……”蒙头怪人目光又恢复正常。   “晚辈‘多事书生’王雨,跟韦烈是至交。”   只打过几次交道,他就用了“至交”二字,韦烈真觉得想笑。   “哦!很好。”   “前辈想来是不愿透露来路,晚辈就免了请教,前辈说很好是什么意思?”   “老夫庆幸韦烈交了你这么个知己朋友,也算是他的福气。”   “这……怎能说是福气?”   “那就说缘份好了。”   “前辈真是解人。”   “心照不宣吧!”   韦烈感觉到双方说的话都很怪,但又听不出什么来。   “王老弟,你是怎么来的?”   “小弟有‘报耳神’相助。”   “说正经的!”   “好吧,小弟先回垣曲,已苦等了数日,韦兄一到小弟便注意到了,因为小弟也投在同一家客栈,对韦兄的行动当然了若指掌。”王雨似乎很有理由。   “为什么不来相见?”   “正巧有事缠住,而且暴露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当,可能会妨碍到韦兄的行动。”   语嫌暖昧但似乎有理。   韦烈突然感觉到王雨此人有些可怕,他的言行令人莫测高深,往好处想是“玄”,往坏处想是“邪”。   “前辈如果有事就请便吧!”   “那老人告辞。”   蒙头怪人巴不得这一声,他明白这“多事书生”必能阻止韦烈的冲动,身形一晃,如淡烟般逝去。   韦烈没有拦截阻止。   “王老弟,你作主让他走?”语气中似有不快。   “韦兄,小弟是解围。”   “解围,怎么解释?”“韦兄无意杀人,但为了武士尊严骑虎难下,事未发生心底便已有悔意,对不对?”王雨笑笑。   “这也属于你所谓的‘神通’?”   “小弟不否认!”   “那你已经是半仙了?”   “差得远,差得远,只是略谙一些小技而已!”   “老弟是专为替愚兄解围而来?”   “可以这么说。”   “没别的事?”   “我们约好在垣曲见面的,这不是见面吗?”   韦烈深深想了想,自顾自地点点头。   “王老弟,愚兄要借重你所谓的小技。”   “噢!说说看!”   韦烈以一种异样的目光凝望着王雨,心里在盘算该怎么措辞才恰当。   王雨笑望着韦烈静待下文。   韦烈考虑了许久,终于开口。   “王老弟具有能知过去未来的神通异术,愚兄我要借重一下,有样东西和一个人下落不明,该如何找?”   “什么韦兄丢了东西又丢了人?”   “是的!”   “东西和人互有关连吗?”王雨一本正经地问。   “有!”韦烈点头,他是真心希望王雨能助他找到。   “什么时候丢的?”   “人已经失踪很长一段日子东西是最近。”韦烈当然不便直说出“宝镜”和司马茜的故事,只好含糊以应,如果王雨真具有神通,这提示应该已够了。   “好,那你开始默念要找的人和东西。”   王雨说得煞有介事,韦烈将信将凝地在心里默念“宝镜”和司马茜,现在事实证明司马茜是落在方一平的手中,而计骗宝镜应该也是方一平的杰作,因为他以司马茜作为勒索的筹码之一,他是勒索与报复同时进行。   王雨举目向天,人僵化,仿佛入了定,只是姿势不同。   许久,许久,王雨突然出声道:“人在西行道上,东西在东边寺庙之中。”说完,人恢复正常。   韦烈不由傻了,人与东西恰在相反方面,这是说宝镜并非方一平所取,抑或是方一平与司马茜已各分西东?   王雨轻轻吐口气。   “韦兄,小弟的能耐仅止于此,无法更进一步探究,是否有了困难?”他似乎已看出韦烈心意,关切地问。   “是有困难,一东一西,无从着手。”   “先回客栈再从长计议如何?”   “好!”韦烈点头,实在也别无他法。 第 八 章  红消香断     垣曲城西十里下枫村。   背山面水,拥绿倚翠,景色在幽美中呈现朴拙,极富诗情画意。说它是村,只是一个识别的地名而已,十来户人家散落在田畴枫林之中,对外仅一条通路,远离官道市集,一年当中除了偶而有走亲戚的根本见不到一个外人。如果真有世外桃源,这便是了。   可是,世事没有永远不变的,村里有了外人。   先是有一对异乡父女不久前在村里卖下了一份田产,落地生根,接着又来了一对年轻男女,在父女家租下了一间房子,变成了四口之家,村里人习性保守,没事不来往,天一黑关上门谁也不管谁。   现在是黄昏。   小炕房里一盏油灯照着炕上一个发呆的年轻女人,这女人极美,但却有些痴呆,她,正是司马茜,被方一平带来此地藏匿的。方一平认为把司马茜交托给房东父女最稳妥不过,他放心地离开了。   一个纤巧的少女进了房,是房东的女儿,她上炕挨着司马茜坐下,替她摆了摆额上的散发,苦涩地笑了笑。   “紫姐,你看着我!”   司马茜木木地望着少女。   “紫姐,你再想想,你会想起来的,我是小云雀。”   司马茜没反应。   “紫姐!”小云雀敛了笑容:“记得吗?在洛阳群英楼,一对卖唱的父女,风老爹和小云雀,我被坏人欺负,你替我解了围,还赠我父女一千两银票,要我父女找个安静地方安家落叶,这房子田地就是用你的钱买的。”   司马茜目光微微一闪,似乎懂,又似乎不懂。   “紫姐,你怎么变成这样子?”小云雀无限伤感。   “我……”司马茜吐出了一个字。   “紫姐,你叫紫娘,紫娘,再想想。”   “你……是谁?”   “小云雀,我叫小云雀。”   “我们……以前见过吗?”   “见过,你是我父女的恩人,我们在洛阳群英楼认识,有个无赖叫‘花间侯’秦南峰,又一个叫‘天涯浪子’韦烈,我们在一桌……”小云雀尽量提往事,希望能唤回司马茜的记忆。   司马茜眼里有了光芒,脸上也有了反应。   “韦烈,你……你说韦烈?”   “对,韦公子,韦大侠,紫姐……”   “可是……我……想不起来他为什么离开我?”   “紫姐,慢慢想,你会一样一样想起来的。记得那天,‘梅花剑客’方一平突然出现,我父女便离开……”   “方一平?”司马茜突然抓住小云雀发起抖来,她仅有的记忆里,只记得不断受方一平的虐待,想起就怕。   “紫姐,不要怕,姓方的已经外出了,他把你交给小妹照顾。紫姐……”小云雀轻拍司马茜的香肩:“我和爹发誓要明原委,让你复原,不要怕,你想见韦公子对不对?我请爹去找他,一定把他找来!”   “韦烈!”司马茜坐直,眼角沁出了泪珠。   韦烈枯坐在土丘凉亭里。   他来这里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司马茜遭遇巨变之后,他在此地第一次跟她重见,以后便是一连串的梦魇,他在这里想司马茜—兰当然,说是想小青更来得恰当,因为她是小青的影子。王雨的“神通”指出了司马茜的行方,但西向是无止境的,这么大的地方哪里去找?   他日夜凄惶,计无所出,只好到这里来空想。   “噗!噗!”鸟儿拍翅的声音。   韦烈抬头望去,一双绿色的鹦鹉歇在亭外不远的树桠上,转动着头似在打量自己,登时心中一动,随时想到迎春院香妃所饲的扁毛畜牲,再一想恍悟过来,定是“花间狐”龙生用来追蹑自己行踪的,如不除去,后患无穷。   以有灵性又经过调教的飞禽来盯踪人,的确是无往不利。   韦烈静静地坐着不去惊动它,心里盘算如何下手。   枝叶间冒出一颗脑袋,是王道。   韦烈精神一振,急作了一个手势。   王道也回了一个手势表示知道,然后缩了回去。   “嚓!”地一声,一粒飞石劲射向树桠,“嘎!”鹦鹉振翅而起,又——粒飞石射出,鹦鹉凌空一折,飞石擦翼而过,就在这瞬间,第三粒飞石已到,太准了,哀鸣声中,鹦鹉敛翅垂直下坠落入草丛。   韦烈长长舒了一口气。   “唧!唧!”两声洪亮的蟋蟀长鸣。   现在是傍午,蟋蟀绝不作与呜叫,韦烈心里有数,这是王道打来的暗号,表示有人接近,而且是敌人。   他依然安坐不动,静待情况发展。   不久,极轻微几乎无法觉察的声音传自侧后方。   “什么人?”他淡淡地问了一声。   “讨帐的?”   “龙生?”   “不错,你反应不差!”   来的是“花间狐”龙生,这早在韦烈意料之中,鹦鹉一出现,便表示它的主人必跟踪而至。龙生可能还不知道他的宠物已经被击毙,不然非气疯不可。韦烈缓缓起立,回身,“花间狐”站在亭外丈许的树丛边,阴阴的目光里全是狠色。   “你讨的什么帐?”   “你打碎过我的膝盖,我要折你的四肢。”   “噢!龙生,你怎么忽然有了胆气?”   “趁你还能开口,想说什么尽量说,迟就来不及了。”   韦烈心念疾转,“花间狐”自己找上门,还大发狂言,想来必有所恃。他随即想到他的母亲“鬼脸罗刹”,“鬼脸罗刹”与师父“古木老人”之间似乎有相当的关系,在真相未白之前,是否该对他下杀手?   “龙生,我问你——句话……”   “只管问,我说过让你尽量说。”花间狐很笃定的样子。   “方一平现在何处?”   “不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断了线。”   “你真的不知道?”   “哈!韦烈,你今天是死定,时间不多,我犯不着对你说假话,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还有别的要问吗?”   “谁污辱了紫娘?”韦烈咬牙问。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是方一平?”   “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啊!不,你已没有机会,这句话是多余,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你的紫娘不会寂寞,随时都有男人陪着!”   韦烈的杀机陡然炽烈起来,侮辱司马茜就等于侮辱小青,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龙生,你得意够了,现在应该永远闭嘴!”   “哈哈哈哈,那是你,不是我!”   韦烈作势就要扑出。   “别动!”花间狐大喝一声,扬起了右手,手中捏一个圆忽忽的黑色骷髅头,这是他的母亲的独门杀人利器。   韦烈急收势,他不明白这东西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连“鬼脸罗刹”本人一生也只用过两次,每一次获得的代价是二十条人命,江湖上也听说骷髅头到底是怕的利器。“花间狐”   似乎信心十足,这倒不可掉以轻心,不能逞匹夫之勇,听他的口气,司马茜的确不是他污辱的,不过,他参予了这件恶毒阴谋。   “怎么,你想用这小玩意吓唬人?”   “小玩意,韦烈,你说这是小玩意?哈哈哈哈,这小玩意林中还没几人敢碰,用这对付你可是你的荣幸。”   “你娘要你这么做!”韦烈是想到他娘与师父之间可能有某种绝对不寻常的关系存在,所以才脱口说这句话。   “不错!”口说不错,脸色却变了一变。   这一点极细微的反应韦烈注意到了。   “我看不是!”   “什么意思?”花间狐的脸色又是一变。   “你可以回去问她!”   “我会问,但那已经不干你事,因为你已经死了。”   “嘿!”韦烈心里很急,但表面上故作轻松:“你把这小玩意说得这么厉害,我看不见得,说说看,究竟它厉害到什么程度,你刚说我是死定了,在死之前我想知道,也好作个明白鬼,说吧!”   “哈!韦烈,你这种小门道在我面前耍未免太幼稚了。”花间狐之所以被号为狐,当然有他的条件,玩诡耍诈是他的看家本领,“你现在心里很急,但又无法应付,想胡扯以争取时间,另外想套出实情,以谋自救之道,对不对?可惜这都是白费,没有人能在骷髅之下侥幸,见了骷髅头,本身一定变成骷髅。”   韦烈在对方答话之间已盘算了彼此的距离和闪击的速度,彼此得手的机会各占了五成。   他另外还有一成的优势,那便是王道和洪流在暗中定会应援,可是迟迟不见两人的动静?一个突然的干扰便可转移‘花间狐’的注意力,这一点王道是最拿手的,情况已经到了最危急阶段,他还在等什么?   “花间狐”的手又上扬了一些,脸上现出狞笑。   奇怪,没有掷出,他在犹豫什么?   韦烈已蓄势准备飞扑……   “花间狐”脸上的狞笑突然消失,变成了惊惶,而目光是望向韦烈的身后,也就是说他的目光已离韦烈的脸。   韦烈立即感觉真正的危险在身后。   “你敢不听老娘的话?”妇人的声音突然传来。   韦烈一听便意识到来的是“鬼脸罗刹”,不由大喜,这一来危机可能解除了,他一闪身,出旁站侧方。   “花间狐”却在此时消失了。   韦烈抬眼望去,不见“鬼脸罗刹”的影子,再回头,“花间狐”也不见了,空气一片死寂,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呆住了。   王道从另一边的树丛窜出,“雾里鼠”,人如其号。   “公子!”王道走近韦烈身前。   “怎么样?”   “都走了!”   “我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得从头说。”他的老毛病又来了。   “长话短说,废话免了!”韦烈也是句老话。   “公子走后,我和洪流认真执行公子交代的任务,还没踩到什么线索。”王道一板一眼不疾不徐地说,他是不担心别人急死的:“在万寿宫我发现公子传来的指示字条,知道公子已经回到了垣曲……”   “洪流人呢?”韦烈有些忍不住。   “他去办他份内的事,我们不在一道。”   “噢!那你怎么又到此地来的?”   “我是路过附近,发现了那只扁毛畜牲飞向这土丘,所以跟了来,公子打出暗号,我除掉了那只畜牲,接着发现‘花间狐’和一个蒙面女子来到,两人分开埋伏在亭子的两端,我只能盯住一个……”   “嗯!”韦烈点头。   “后来看到‘花间狐’亮出骷髅头,大言炎炎,好像十分笃定,我正要采取行动,却发现那蒙面女子手里也有一个骷髅头,正对着公子的背后,我傻了眼,‘花间狐’在正面是幌子诱敌,而真正要下手的是那女人……”   “再来呢?”   “要想给公子制造机会,必须同时对付两个,我在苦思对策,却意外地发现‘鬼脸罗刹’突然在蒙面女子身后,伸手接去了她手中的骷髅头,那女子似乎十分畏惧,半句话也不敢吭,而‘花间狐’趁机开溜……”   “不必往下说,以后的我知道了!”   韦烈皱起眉头在想:“从刚刚‘鬼脸罗刹’那句话,证明她曾经阻止儿子对自己采取报复行动,但龙生置之不理,那骷髅头可能是龙生偷出来的,所以她才追了来,那蒙面女子可能就是‘花间狐’的妻子,也就是‘红叶庵’住持的俗家侄女,看来‘花间狐’的报复行动不会中止,他手里还保有一个骷髅头,如果‘鬼脸罗刹’不能予以收回,对自己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他可以不现身而在暗中利用极利的机会偷袭,这实在防不胜防……”心念及此,心头似乎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很难移开的石头。”   “公子,我已经知道那蒙面女子是谁。她叫玲苓。”   “玲苓?”“对,玲苓就是迎春院的香妃,也就是‘花间狐’的妻子,她在迎春院当花魁是假的,目的在掩护她丈夫。”   韦烈大感意外,这可是想象不及的事。   “她就是香妃,对了,那鹦鹉是他们夫妻豢养的,可是……你怎么知道?”   “根据我听到他们的称呼,还有,嘿!凭我记人的本领,不是吹牛,只要是我王道见过的,就是蒙头只剩一条腿我也能认出他是谁来?”   韦烈笑笑点头,他承认王道有这份本领。   “好吧!这里的事算结束,你去继续办你的事吧!”   王道点点头,笑嘻嘻地道:“公子,我猜那只扁毛畜牲一死,‘花间狐’两夫妻等于少一双眼睛,定伤心得如丧考妣!”   说完,疾掠而离。   韦烈踏着沉重的脚步回城。   在将要接近城厢大路之时,一个人迎面而来。在路上碰到人是当然的事,绝对不会引起人注意,因为随时随地行人总是不断的,韦烈当然不例外,除非有毛病,人不能管别人走路,但情况发生了,那人是直朝身上冲来。   韦烈惊觉止步,还退了两步。   眼前是个乡下老头,拄了根竹杖。   老人走路多半反应迟钝,韦烈不以为意,正待偏身从旁边绕过去……   “韦公子!”乡下老头开了腔。   “老丈……”韦烈心头一动,注目,似曾相识。   “公子不记得老夫了?”   “老丈是……”韦烈细看深想。   “洛阳群英楼……”   “啊!在下想起来了,老丈姓风,小云雀的父亲,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此地碰上,还好吗?”   “托福,小老儿是专程来找公子的。”   “找在下?”韦烈心中又是一动:“何事?”   “送紫娘姑娘的消息!”   韦烈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登时激动起来。   “紫娘在哪里?……她怎么了?”   “她在蜗居。”   “啊!在老丈的府上,老丈的府上在何处?”韦烈巴不得一下子便知道司马茜的全部状况,他找得太辛苦了。   “小老儿的蜗居在十里外的下枫村,紫娘姑娘现在由小女在照料,她似乎……很不正常,像是心神遭人控制,无法自主。”“她一个人?”   “不,还有个男的……”于是风老头把方一平带着司马茜来下枫村租房子匿居的经过情况和下枫村地点位置说了一遍:“方一平已经离开村子,可能单独去办事,小老儿离家之时他还没回来。”   “他难道不记得老丈父女,在洛阳他曾经见过……”   “可能忘了,在当时情况,他不会注意小老儿父女的,卖唱的变成了庄稼人,又改了装束,而且我们没正式照面便离开,他可能毫无印象,当然,如果小老儿父女仍在操旧业,碰上的话又当别论。”   “老丈说的是。”   “公子知道地方了?”   “知道了,在下立刻赶去!”   “公子,我们走一道不便……”   “好,老丈请便,这份人情在下记住。”   “言重了,紫娘姑娘是小老儿父女的恩人。”   “请!”   韦烈迫不及待地举步快速离去。   风老头望着韦烈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自言自语地道:“运气实在好,毫不费事便碰上了韦公子,紫娘姑娘有救了!”   说完,准备转身上路。   一条人影从路边一间小茅屋的墙角处转了出来,是个佩剑黑衫武士,头戴竹笠,遮去了大半个脸。   “风老头,慢走!”声音冷中带煞。   风老头大吃一惊,抬头,那神秘人已在身前八尺之处。   “你……这位,怎会认识小老儿?”   “你专程来通风报信,真是古道热肠。”   “小老儿不懂这位……”   “少装蒜,你跟韦烈说的话,本人已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风老头惊悸地反退数步。   这时,又一条人影来到小茅屋角落处,他是王道,一先一后,他跟韦烈走的是同一条路,“雾里鼠”,盯踪的专家,他早到,黑衫武士后到,但没被发觉,对事件的先后经过他完全了解,事既与主人有关,他站住不走了。   “知道就好,本人幸运,你背时,所以才这么巧碰上,风老头,你就认命吧,时间不多,没什么好蘑菇的了。”   “方一平,你敢在此地杀人?”   “稀松平常,杀个把人算什么?”剑离鞘。   风老头本来是昏昏的老眼突暴奇光。   “哈,风老头,想不到你还是个会家子,这样本人更会心安理得,杀你比杀一只狗强多了!”剑已扬起。   “方一平,别倚恃你的‘梅花绝剑’,老夫不在乎。”   “哟!不简单,听口气还不是泛泛之辈,现在看你在不在乎……”话声未落,剑已挥出,五朵剑花奔向风老头,快极玄极,是罩出去的,五式浑如一剑,分刺五处要害,也就是说等于五支剑同时攻出。   风老头手中竹杖腾起,杖头幻化成一丛寒星,罩向中下盘,点与点之间几乎没间隙,也是同时发出。   如果方一平的梅花剑刺实,则中下盘就全卖给风老头。他当然不愿两败俱伤,急急撤剑后掠,这只是眨眨眼工夫的事,足见其反应之神速。   风老头没有进逼,收回竹杖。   方一平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皱眉苦思……   “你……你是失踪了数十年的‘蛇竹风’?”   “蛇竹风”在二十多年前大名鼎鼎,一支竹杖灵如蛇快如风,比一等一剑手的利剑还要厉害十倍,是黑白两道闻名丧胆,闻风落魄的人物,谁也不知道他何以突然绝迹江湖,万想不到他会带着一个小女儿沦为卖唱的老人。   “蛇竹风早死了!”   方一平不再开口,飞遁而去。   ‘蛇竹风’目光收敛,又恢复原来的风老头,拄着竹杖,一步一步地走了。   王道现身,吐了吐舌头道:“我的妈,以后我要更小心些,愈是不起眼的人愈惹不起,他那根竹杖要是拿来打老鼠,老鼠纵有一百条命也一次报销。”想想又道:“公子的事该管,可是他又叮咛继续执行任务,算了,有了‘蛇竹风’这等人物相助,我王道已是多余,还是安分办自己的事吧!”摇摇头,也走了。 第 九 章  薄命双姝     下枫村。   唯一的通路,一边是河一边傍山脚。韦烈如风驰到,远远看见河边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挨着坐在旁边,等再近些,看出是有两个女人,还发出啜泣之声,这可是怪事,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韦烈走到旁边停住。   坐着的女子似乎发觉有人来,转头一看,虎地站起身来,悲呼一声道:“韦公子!”韦烈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女子是谁。   “小云雀”!他脱口叫了一声,一个箭步弹了过去,躺在河边草地上的是个全身湿淋淋的女子,仔细一看,登时全身发麻,脑内“嗡!”地一响,几乎晕绝过去,晃了两晃,双膝一软,“咚!”地跌坐下去。   天旋地转,整个世界突然之间变了。   躺着的竟然是司马茜。   “她死了吗?小青的影子也要消失吗?”他喃喃自语,那声音连他自己也听不到,泪水夺眶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现在他已到了伤心之处,而且是极度的伤心,这刹那,灵魂似已离躯壳而去,他自己也已不存在,眼前是一片灰暗,如果真的有所谓幽冥黄泉,这应该就是了。   “韦公子!”小云雀低唤了一声。“请不要太伤心。”   “她……她死了吗?”韦烈的声音像梦呓。   “是……的!”小云雀的声音是暗哑的。   “投河吗?”   “是的,我……才离开她一会,她就……不见了,我到处找,后来……找到这里时,捞上来,她已经……”   “不,她不会死,她不会死……”韦烈伸手探察,冷冰冰,没有气息,没有心跳,半丝生机也没有“小青,小青,你……为什么又离我而去,你何其忍心,小青啊!”他用手掌猛击地面,山水为愁,草木同悲!   “小青!?”小云雀含泪喃喃:“紫姐……叫小青?”   “不错,她是小青!”韦烈的心不断滴血。   “韦公子,是我……杀了她!”   “你没有!”   “是我……我明知她神志不正常,却照顾不周。”   “小云雀,这不能怪你,罪魁祸首是方一平!”韦烈最后三个字是吼出来的:“我……   不把你碎尸誓不为人,方一平,你这没人性禽兽,该死……一千次,一万次。”双目暴瞪,神情可怕之极。   小云雀只在掩面抽咽。   韦烈一阵狂激之后,又萎顿下来,伸手抚司马茜的手、脸,轻轻地,柔柔地,像一个母亲在爱抚睡熟的婴儿,怕手重了会惊了她。   “小云雀……”韦烈的声音沉得像发自地底。   “韦公子,你……想说什么?”   “一个人能死几次?”   “这……当然只一次!”   “可是……小青她……死了两次!”   小云雀泪眼茫然,她听不懂。   “韦公子,我……听不懂!”   “不懂也罢,反正,她是真的死了!”   风老头奔到,一看,老脸剧变。   “这……怎么回事?”   “爹!”小云雀跪了下去,“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哀恸欲绝。   “别只顾哭,说,怎么回事?紫娘姑娘怎会……”   “爹,是女儿……粗心大意,害死了紫姐。”   “你怎么害死她的?”风老头声色俱厉。   “本来……女儿是赔着她吃饭,谈话,等吃完,女儿……到厨下洗碗收拾,顺便替她洗了两件换下来的衣服,等再回到房里,紫姐……不见了,我里外找,都没人影,我找到村外来,到了这里……发现她,被河中石头搁住……女儿我……差点急疯,捞上来……已经没救了。”   “是她……自己投河?”   “不知道!”   “她事前有没有什么厌世的征兆?”   “没有……像平常一样……哇!我是凶手!”小云雀又伤心地大哭起来。   风老头木住。   韦烈在经过一阵极度伤心之后,逐渐冷静下来,事实是不能改变的,人死了不会复活,总得要处理善后。于是,他强掩住心伤,站了起来,拭干了残泪,开口道:“小云雀,你根本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一个自己失去主宰的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快别伤心了,处理善后要紧。”然后转向风老头道:“老丈,您有何高见?”   小云雀止住悲啼。   风老头长叹一声。   “韦公子,你走后方一平随即来到……”   “啊!”韦烈张大赤红的眼。“他认出老丈?”   “对,他早隐藏在暗中窃听,我们的谈话他全听到,他要杀小老儿……”   “结果呢?”   “小老儿……”风老头犹豫了一下才说。“侥幸躲过。”   韦烈不由心中一动,方一平的剑术已臻上乘之境,能躲得他一剑五式梅花杀手的并不多,而风老头竟然能全身而回,事实恐怕不是如此,可是人家这么说,他不能反诘,心里存疑,点点头不表示任何意见。   “这件惨事是不是他安排的?”韦烈突然想到。   “算时间……极有可能,不过,我们得先料理紫娘姑娘的善后,追凶手查真相是下一步的事,紫娘姑娘应该有家,有亲人,我们无权作主安葬她,韦公子对她的一切比小老儿父女熟悉,尊意如何?”   韦烈深深考虑了一阵。“送她回家!”   “送回家?”   “只好如此,别无他法,这附近有寿木店吗?”   “有,五里外的小镇。”   “好,那就麻烦老丈去辛苦一趟,卖具上好的棺木,另外雇辆马车,由在下送回去!”   说着,伸手怀中掏钱。   “韦公子,不必了,我父女受紫娘姑娘的大恩现在已无法报答,就让小老儿尽这最后的心意。”   韦烈一听无法坚持,只好抽出手。   “在下代紫娘致谢!”   “韦公子这一说,小老儿岂不愧煞!”说完匆匆上路。   “小云雀!”韦烈转过面。   “韦公子!”   “烦你回家拿几件干的衣服给紫娘姑娘换上。”   “不……带回家料理!”   “这……恐怕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紫姐就像是我的亲姐姐,我家没有任何忌讳,哪有后事在外面料理的,我背她回去。”说着,不管韦烈是否同意,走上前,弯下身,又流泪道:“紫姐,我带你回家,你的灵魂……也跟着我回家……我为你立牌,天天伴着你!”语出至诚,感人肺腑。   就在此刻,一辆双套马车辚辚而至。   小云雀起身。   韦烈也转向望着来路。   “奇怪,风老丈才走……”   “此地怎会有马车来?”小云雀满面困惑。   马车似乎很重,从拉车马儿的姿态就可看出不是空车,马车到旁边突然停了下来,车里赫然有具大红棺木。   韦烈和小云雀全愕住了。   驾车的跳下车来,是个面带憨直的中年人。   风老头也随着折返。   “这……怎么回事?”   “想来……你就是韦公子?”驾车的望着韦烈。   “不错;我就是,你这车……是怎么来的?”   “受雇来的!”   “雇车的是谁?”   “是位老先生。”   韦烈一怔,他本来在猜测是方一平玩的把戏,如果是他雇的车,显见他就是有预谋的凶手,而现在却是个老先生,老先生会是谁?转念一想,方一平相当诡诈,他何尝不可以要别人出面,是不是老先生并不重要。   “可会曾说运棺到什么地方?”   “远着啦!是长途,要到洛水边的柳泉。”   “柳泉?”韦烈大吃一惊,柳泉是路遥舅舅的家,也是小青生长的地方,难道老先生是路遥?可是事情才发生,他怎么就会雇车来?而且司马茜是凌云山庄的千金,怎会把遗体运到柳泉,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错,是柳泉!”   “那位老先生姓什么?叫什么?”   “不知道,没说!”   “他人怎么没来?”   “他说找韦公子就可以了。”   风老头和小云雀怔在一旁,根本插不上嘴。   韦烈深深地想,这件事怪得离谱,其中大有蹊跷,如果自己护棺,到了柳泉见到路遥舅舅,也许真相就可大白,万一此中有鬼,相信自己能应付得了,如果改运凌云山庄,说不定反而误事,心念之中,打定了主意。   “老丈,既然别人已经代办了事,就不辛苦你了。”   “别人是谁?”风老头感觉出事有蹊跷。   “在下知道那位老先生是谁,不必担心。”韦烈只好含糊地回答,他无法解释,也无从解释,目前这还是个谜。   “紫娘姑娘是柳泉人?”“是的!”   “韦公子,路上不会……”小云雀也存疑。   “我亲自护送你放心,现在还是请你回家拿衣服来给紫娘换上,然后就入棺启运,至于法事等等……”   “韦公子!”驾车的开了口:“不用费事了,那位……雇车的老先生吩咐,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前途有地方料理,连法师都请好了,现在只要把死者放上车,到了地头依按规矩衾殓棺。”   “好吧!”韦烈满腹疑云,但只好答应。   司马茜的遗体被搬上车,马车掉头起程。   韦烈紧随车后,他不上车而步行,是为了便于观察、沿途动静。   小云雀含泪目送。   马车已去远。   “爹,我总觉得这件事……怪怪的。”   “爹也是这么想,不过……爹看得出来,韦公子心中似乎别有打算,他不肯明说,爹也不便问,唯一放心的是韦公子是正派人,不会出错的。”   “但愿如此!”   大庙旁边的空屋。   空屋里设了灵堂,司马茜的灵柩摆在灵桌之后,一群道士在做法事,没有孝子孝女,韦烈呆呆地坐在旁边,他脑海里一片混乱,不断地想,一会儿是司马茜,一会儿是小青,两个面影错综叠出,他也不知道到底在想谁。   云端里,一个身影冉冉而去,是司马茜也是路小青。   去了,永远去了,留下幻灭后的空虚。   法事是傍晚开始的,要连到破晓。   老先生始终不现身,到底是谁安排的?   鼓钹、铃声、唱声震耳欲聋,但韦烈却关闭在他们人的世界里,外在的一切已完全被摒弃,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脑海成了空白。   天明。   马车上路,直奔柳泉。   小青的墓边多了一座新坟,两坟并排,墓碑上刻的是“故江湖薄命女紫娘之墓”,没有立碑人,非常古怪的碑文。   韦烈木立在墓前,是双坟,坟里长眠的两个人都是他有生之日不能忘怀的,他与司马茜之间的微妙感情导因于她是小青的影子,而现在,影子也永远消失了,留下刻骨的相思与无尽的空虚。   下意识里的一丝安慰是小青有了伴,不会再孤寂。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葬在一起,是渊薮吗?   奇怪,路遥舅舅怎么还没来?韦烈开始不安。如果是路遥安排的,他没有如此神秘的必要。   他想:“灵柩运到时,这里穴已挖好,墓碑也放在一旁,造墓工人在等着棺材一到便入土,现在一切完成,怎么还不见……”   “小烈!”路遥匆匆赶到。   “舅舅,你怎么到现在才来?”韦烈转身面对路遥。   “我……”路遥瞪大眼,惊愕万状,看了看墓碑:“这……   这怎么回事?”   “难道……不是舅舅……”   “是我什么?”   “我以为一切是舅舅安排的。”   “我……安排什么?”路遥望着墓碑:“紫娘,那……像极小青的娘,她……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韦烈心里一阵纷乱,然后又镇定下来,把发现司马茜溺死以至运柩回来等等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路遥瞪着惊怪的眼,许久才开口。   “天下有这等怪事?这……未免太离奇了,小烈,你说是一个老人安排的?”   “是的,马车夫、道士、造墓工人说法都一样。”   “你怎会怀疑是我?”   “因为灵柩是指定运到柳泉,而且到时墓穴坟基都已做好,时间上又配合得那么准,所以我更相信判断不错。我又自己作了解释,以为舅舅必定是有所顾忌,所以才用这种神秘的方式,一心一意想到地头会揭开谜底,想不到……”   “你怎不想想我远在柳泉,怎么会知道紫娘不幸?”   “想了,想不通。”“为什么要指定跟小青葬在一起呢?”路遥自问:“我想到一个人,只有这个人才会做这种怪事。”   “谁?”韦烈双睛发亮。   “立禁碑挂玉锁的蒙头怪人。”   “啊!”韦烈顿足:“我怎会没想到他?对了,他说过他对小青生前有所亏欠,又说玉锁本来是应该属于小青的东西,我曾经以死逼过他,但他宁愿死也不肯说出来。令人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把紫娘葬在小青墓旁?”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如风卷到。   韦烈尚未看清来人面目,森寒的剑气已经临体,他急忙闪开,同时拔剑在手,这时他看出来的是凌云山庄庄主司马长啸,也就是司马茜的父亲。   剑又攻到,韦烈相迎。   “住手!”路摇怒叫。   司马长啸似已疯狂,一剑紧接一剑,式式都是杀手。   韦烈拼命格拒,没有反击,因为对方是司马茜的父亲,而司马茜就在旁边,但对方是天下第一剑手,采取守势吃的亏可就大了,登时险象环生,只消一丁点疏漏,便是致命的一剑,激烈、疯狂、凶险!   事实所逼,韦烈开始反击。   情况进入另一个层面,只“恐怖”二字堪以形容。   “司马长啸,我要你住手!”路遥暴吼。   司马长啸势后弹。   韦烈也适时收手。   路遥以手中杖戟指司马长啸。   “司马长啸,你什么意思?”   “大哥,你别管,我……”司马长啸的脸孔是扭歪的,双目似要喷血:“非杀这没人性的……畜生不可!”   “他……小烈是没人性的畜生?”   “对,禽兽,大哥,你……等明白了再管不迟。”   路遥的火发不起来,因为眼前的情况是谜。   司马长啸狠盯着韦烈。   “畜生,因为你是……小青的丈夫,我容忍过你,想不到你居然丧尽天良,作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   “好!你说,我做了什么?”韦烈尽是冷静,他直觉地感到谜底快要揭开了。   “说,你为什么要杀死小茜!”   “慢着!”路遥大叫:“谁是小茜?”   “就是紫娘,小青的孪生姐姐!”   “紫娘……就是小茜?”路遥的身躯晃了两晃。   “不错!”司马长啸没回头,仍迫盯着韦烈。   韦烈宛如被迅雷轰顶,几乎被震昏去,司马茜是小青的孪生姐姐,这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怪不得两人如此相似,可是……怎么会呢?两姐妹何以会分开?   “韦烈!”司马长啸在喘气,眼角噙着泪水:“你说,当着两姐妹的坟墓说!”   “要在下说什么?”   “说你对小茜做了什么。”   “在下除了对她呵护之外,还会做什么?”   司马长啸的脸孔抽搐了一阵之后,目闪怨毒之光,看起来相当怕人,这显示了他内心怨毒之深,愤恨之浓。   “好!你不说,老夫一样一样问你,你在认识小茜之后,就一直拿也当小青看待,她成了小青的替身对不对?”   “不错,这点在下承认。”   “你处心积虑要得到小茜,而小茜与方一平已经定了名分,于是……你不择手段,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夺取了她的身体,对不对?”   “不对!”韦烈似乎已成半麻木状态,起不了强烈反应。   “你不敢承认?”   “如果是在下做了,没有不敢承认的,假使在下想做这种事,不必用什么手段,小茜会心甘情愿,现在是当着她说的,她……灵魂有知可以在冥冥中作证,事情是发生在我离开垣曲之后,这点有人证。”   “哼!人证,你可以卖通一百个人为证,能信吗?”   “信不信在于庄主,在下问心无愧。”   “司马长啸!”路遥痛苦地叫出声:“你这是在问口供吗?我信得过小烈,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相信。”   “大哥!”司马长啸满面悲愤:“手掌手心都是肉,我会护谁?小茜死得这么凄惨,我能不问吗?这件事如果不问个水落石出,小茜在九泉之下能瞑目吗?”说完,又怒视着韦烈:   “小茜任性,但绝对不是不守礼法的女子,她受了屈辱当然不甘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害死灭口,事情爆发之后死无对证,对不对?”   “不对,完全不对。”韦烈有些木然。   路遥想插嘴,但只是口唇动动,他不能否认司马长啸这么做是错的,而他,是两个死者的舅舅,他也希望理出是非黑白来。   “好,不对,那我问你,你凭什么作主安葬小茜?”   “是……别人安排的!”   “别人,谁?”   “这……”韦烈答不上来,所谓蒙头怪人等等只是推测,并没有事实的证明,说出来等于是捏造的谎言。   “好,我再问你,你跟失踪江湖二十余年的‘蛇竹风’联在一起,因为他有个漂亮的女儿,对不对?”   “蛇竹风?”韦烈与路遥同时惊叫出声。   “不错,是‘蛇竹风’,他女儿叫小云雀,父女俩扮成卖唱的,在洛阳认识了你,小茜就窝藏在他家里,结果死在他家门之外,这还不够明显吗?”   “蛇竹风……风老爹便是蛇竹风?”韦烈喃喃自语。   “方一平探得消息,结果险些毁在他的竹杖之下。”   “蛇竹风”——二十年前震撼中原武林的大人物,想不到他便是小云雀的父亲。韦烈震撼了,真如司马长啸所说,他父女有这种卑鄙的想法吗?不,不可能,如果是这样,至少小云雀在言行神色上会有蛛丝马迹显露,而方一平罪证确凿,是了,这是方一平捣的鬼,为了保护自己而反咬一口。   “庄主!”韦烈突然间眸射厉光,像被灰掩盖的火炭受动之后突然进发炽芒,给人以极强烈的感受与震撼,他说话的声音也震人:“在下已经布线在缉拿始作俑者,等逮到之后,会请你到场,亲眼看他在坟前碎尸!”   司马长啸愣愕了许久。   “韦烈,你这么说是表白你是无辜的?”   “不错!”   “你已经知道该杀的恶徒是谁?”   “知道。”   “那你说是谁?”   “现在不能说,这恶徒相当狡诈,狼心狗肺却披着人皮,揭穿了定然节外生枝,如果庄主不愿接受在下的说词,就可以立即出剑,不分出生死不散,言止于此,在下不想再说什么,请下决断。”说完闭上嘴,目光更迫人。   司马长啸沉默下来,这决断是生与死两个极端,不是韦烈死便是自己亡,没有中间路线,也没第三条路,而韦烈是小青的丈夫,以自己的身分能下杀手吗?那岂不是人间莫大的伦常悲剧?两座坟墓两个女儿就在旁边,在女儿面前流血吗?韦烈刚刚所说的不管真假如何,只有暂时接受的分,至于事实真相如何,那是以后的事。   “好!老夫暂时接受你的辩白!”他下了决定。   “司马长啸!”路遥冷冷地开口:“你可以走了!”   “大哥,过去的……不能让他过去吗?”司马长啸收剑,面上又现出痛苦之色,丧女之痛当事人才能真实体味。   “不能,我忘不了,死也忘不了,我的心被刀绞了二十几年,早已经碎成渣滓,碎了的东西还能还原吗?”   “大哥……”   “你再说一遍,司马长江怎么了?”   “死了!”司马长啸双目已红:“他死了二十几年。”   “他不该死,害我无法向他讨公道,我恨你们薄情寡义没有人性的司马家,你……还不走?”路遥激越起来。   “我走!”司马长啸黯然神伤地对两座坟作了凭吊,然后蹒跚离去,他突然老了,天下第一剑手的雄风似已点滴无存。   “他很可怜!”韦烈望着司马长啸的背影感喟。   “可怜?哼!真正可怜的是地下怨魂。”路遥积恨已深,任何力量都无法化解。   “舅舅……”韦烈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能告诉我这故事吗?”   “以后再说,我……现在不想提!”说完,立即改变话题:“司马长啸说你跟‘蛇竹风’在一道有这事?”   “有,但我现在才知道他是‘蛇竹风’。”   “那……依你判断,小茜之死与他父女有关系吗?”   “现在还很难说,我不能下断语,从表面观察是不会,但人心难测,江湖上有许多事是不能常理衡量的。”   “那你要查明真相?”   “那是当然的!”   “好,你说已经知道那恶徒是谁,他是谁?”   “司马长啸的得意传人‘梅花剑客’方一平。”   “啊!”路遥双目暴睁:“方一平?”   “不错,也就是司马长啸所选中的东床快婿。”   “这……这畜生杀害小茜?”   “真正凶手目前还不能判定,但是他害惨小茜是铁的事实,纵使他没亲手杀害小茜,小茜也是因他而死的。”   “小烈,我……还是不大明白……”   “舅舅,等回家我再详细告诉你。”   两人不约而同地又面对坟墓,默默地各自在心里祝祷了一阵,然后怀着悲怆的心情离开。   浮云翳日,天的脸孔沉了下来,似乎也为这一对薄命的姊妹花动了恻隐之心。   王屋山。   山深处。   一座峙立的石峰上有栋石屋,布满了斑剥的苔痕,屋前数株苍苍的石松掩映着一方奇石,石前是块亩大的石坪,后望群山翠岭,俯瞰众峰小,侧方可见飞瀑流泻,隐现在山村之间,是一幅天成的古画。   一条人影,奔窜向峰头石屋,来的是“天涯浪子”韦烈,他专程回来叩望恩师“枯木老人”。   上了石坪,他先停下来领略了一番睽违已久的熟悉景物,重温了一下旧梦,岁月飞驰,但山水永远不变。这里不是避秦的桃源,但却是避世的仙境,跟江湖尘世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   流盼了一会儿,他转身步向石屋,俯首当门下跪。   “师父,徒儿小烈回来看您来了。”   没有应声。   “师父,徒儿回山来了!”他又叫了一遍。   依然死寂。   现在是傍午时分,这时辰师父从来没有离开石屋,师父出门寻找食物捕兽,通常是清晨。   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起身,推开虚掩的木门,师父赫然坐在正中的石榻上,仿佛已经入了定,他又跪倒榻前,不敢出声音,静静等待师父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双膝已有发麻的感觉,仍无动静,他直觉地感到情况似乎有些异样,他抬头,直起上身,他已经习惯了师父练功时的形态——一段枯木,一点也不以为意,再看到面部,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眸子是张开的,但眼珠子似一对木珠,没有神更没有采,两颊深陷,贴颊的长须呈箕张蓬飞之势,不必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师父!”他哀号一声,晕厥过去。   师徒情深,于此可见一斑。   又不知过了多久,韦烈悠悠醒转,好一阵才回到现实,翻起身,伏跪,放声大哭,真的是天惨地愁,草木同悲,最后,声音喑哑,变成了抽咽。   “师父,您……您为什么不等小烈回来……看您最后一眼,听您……最后一句训诲?师父……十几年相依……情同父子,您……竟忍心这样走吗?呜……”   精疲力尽,连呜咽也没有了。   他长跪着,心中的悲痛决不输于小青难产闭目的那一刻,而此后,这分悲伤将永伴随,时间也不能把它冲淡。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心灵上又添了一道深深的创痕。   突地,他感觉到石屋里似有第三者,这是练武者功力修为到了某一极限时因修为而生的第六感,放眼武林,能进入这等境界的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他缓缓起身……   “别动!”喝声起自身后。   但就在“别动”两字发出的瞬间,韦烈已经以电花石火般的速度到了屋角,且已回身,目光一扫,大惊意外,不期而至的竟然是“鬼脸罗刹”,他不由想起对方在知道自己师承之后的特殊反应,也称师父为“木头人”。她曾迫自己说出师父的栖身之处,被自己拒绝之后便放弃,原来她打定主意要盯踪自己。   “芳驾是尾随在下来的?”   “不错,这是唯一行得通的办法。”   “目的在找在下的恩师?”   “一点不错。”   “意在何为?”   “杀他以消心头之恨。”这句话是以颤抖的声音发出。   韦烈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想不到她是寻仇的,师债徒还,不变的武林规矩,身为传人当然接下别无考虑。   “芳驾与家师何仇?”   “山高海深!”可以听到清晰的咬牙声。   “家师已经坐化谢世,就由在下承担!”韦烈挺胸昂头,双目精芒如电,一副武士风标,大无畏的武士精神。   “你承担得了?”   “义无反顾,份所当为。”   “鬼脸罗刹”忽然转面向僵化在石榻上“枯木老人”,许久许久才发出声音道:“木头人,你生也残忍,死也残忍,竟然使我恨无所泄,你……”以下的没说出口,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打什么主意。   韦烈凝立,不是木头人,是金刚人,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心里只一个意念,为师父还债,即使是牺牲。   “鬼脸罗刹”又开口出声:“木头人,二十几个寒暑,数不尽的时刻,我在恨中捱过,你竟一走了之,你是……世间第一狠人。”   “不是,在下也不是!”韦烈脱口而出。   “什么意思?”鬼脸罗刹回过脸。   “家师一生行事为儿堪以作武士的典范,不妄杀,不妄伤,是武中的仁者,他老人家绝不是狠人。”   “那你呢?”   “在下秉承家师训诲,光明磊落,行事绝不违背‘武道’,绝不恃技而为肖小之行。”   “是你自己说的?”   “眼前就可证明。”   “证明给老身看。”   “刚才芳驾转注分神,并非在下自诩,如果在下趁机闪击,芳驾极少闪让或施放骷髅头的机会,这一点在下有信心,不过在下丝毫未动此念,当着家师的遗蜕说,即使只是起意,也会对家师构成极大的不敬,不配作他的传人。”   “鬼脸罗刹”沉默,目光不断变幻,久久才开口。   “现在你自己已经挑明,还有机会吗?”   “在下说过,义无反顾,生与死在所不计。”   “他……他怎么会拣到这么个传人?”这是自语。   “不是家师会拣,而是在下有幸。”韦烈接了话,但他并不明白对方这句自语的涵意,气氛似已冲淡了些,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从语气和眼神可以判断得出她的恨意已不如先时那么浓,这转变的确出入意料。   “小烈!”   “芳驾……”韦烈倒是为之一怔,她竟然称呼自己小烈,这真是意料之外的意外,她是另有所谋还是……   “你想听一个故事吗?”语调已相当平和。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居然要说故事,这真是匪夷所思,韦烈又怔了一怔,但想到双方既然已经对了面,不论结果是什么总是一个结果,只要自己冷静沉着待变应变,又何惧于对方玩弄什么诡计,心念及此,心定了下来。   “芳驾怎会想到要说故事?”   “一时兴起。”   “好,在下恭聆!”   “鬼脸罗刹”又沉默了片刻,似在整理思绪。   “在许多年前……”她开始说故事,“中原武林出了一个罕世无匹的年轻武士,功力之高,足令先辈所有的成名高手侧目,但他由于所练武功是别出蹊径,所以变成既木且冷,令人不敢亲近,可是他内心热情如火。”   韦烈已意识到是在说师父的故事,这正是他所巴望听的,因为这故事可能是一个关键,他没开口,静待下文。   “他出身世家,家门煊赫,可是江湖上无人知道,视他为穷傲潦倒的小人。有个曾被无数江湖名少争逐的傲慢少女独具慧眼,偏偏就看上了他,两人情投意合,个性相近,一面定情,那时,少女还不知道他的身世……”话声中断。   韦烈静静地听,但未放松戒备,他现在的原则是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这是兵书上的要旨名言,当然,要做到这一步必须要有本钱,一般人是办不到的。   “经过一段交往之后,她被他娶进门,因为这少女出身寒微,在江湖上又有那些吃不到羊肉说羊肉臊的不肖之徒故放流言,说她不是正经女子,于是婆婆认为她进世家大门有辱家声,视她如眼中之钉,百般无理凌虐,她为了丈夫情深义重,甘受屈辱,打碎牙齿和血吞,对丈夫隐瞒被虐实情,希望能挽救婆婆之心,不料婆婆变本加厉,捏造事实,说她私通下人,忍无可忍之下,她-几次想自决,但想到已怀有身孕,且一死反坐实了虚情,于是,她离家出走……”   韦烈“啊”了一声。   “离开他家之后,碰上了一位好人,成就了她更高的功力!”她顿了一顿:“可惜,好人不长寿,他走了,于是这少妇开始流浪生涯,闯出了名号,但已掩去本来面目,她曾到他家打听那矢志爱她的丈夫在母命下已另娶。”   韦烈点点头。   “她恨天下男人都是负心汉,同情全属虚假。”   “未尽然!”韦烈忍不住说了一句。   “之后……”她继续说下去:“她生了一个男孩,不愿使爱子成无根之儿,她又暗中到他家想所有安排,却不料他已弃家而去,原因是一个老家人向他道出了当年内幕,他愧悔交加,一去不回。”“嗯!”韦烈已有所悟,但不说出来。   “恨的作祟,使她放浪形骸,一种变态的报复心理,逐臭名四播,激起了正道人士的公愤。而实际上,她守身如玉,所说皆该杀之人,所玩弄尽无行之辈,现在说得已够多了,还要听下去吗?”   “不必了,晚辈已经明白,”韦烈改了称呼;“前辈就是那位女子,也就是当年被三门五派联手除去之人。”   “对。”   “那男的便是家师?”   “不错!”   “花间狐龙生便是晚辈师兄?”   “完全正确。”   韦烈长长舒了几口气,平衡了一下情绪,这可是震惊武林的秘闻,外人无由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龙师兄……怎会变成……”韦烈很难直说。   “唉!所托非人,使他变了性,再加上我被流言所困,他愈陷愈深,助其自拔,得费很大功夫。”   韦烈欲言又止。   “你还想说什么?”   “晚辈……可不可以改称您师母?”“这……”   “您跟师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师父就在此,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定然会很高兴。”韦烈语出至诚。   “好,我答应!”   韦烈忙拜了下去,再起来,吓了一跳,眼前是个风韵极佳,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半老余娘,她已除去了面具。   “师母,小徒可以问师父的出身吗?”   “现在还不能。”   “好,那小徒另有句话,师母颈上的骷髅头少了两颗,龙师兄曾经找过小徒……”   “我知道了,是他偷走的,我会追回!”说着,转向老人遗蜕,很伤情地道:“木头人,你走得好,免了争执,我恨不得要杀你,而现在……我还能恨谁,该恨的人都离世而去了,你要有灵,帮你儿子回头吧!”   木头人已成了一段枯木,当然无法开口答应。   韦烈黯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石榻上……有字!”鬼脸罗刹突然发现。   韦烈急凑过去。   字是金刚指书,每一笔划都入石三分。   写的是“情已断,梦已遥,相思泪滴梧桐。悔也晚,恨也迟,有眼无珠不值怜。心如槁木早化灰,身似委泥应作尘。愿化唳鹤,永夜凄鸣!”这分明是留给“鬼脸罗刹”的,如果韦烈单独发现,没听过故事,说什么也看不懂,师父死前预知师母会来吗?抑或是内心的愧悔自责不吐不快?   “鬼脸罗刹”早已泪流满面。   沉默下来,谁也不开口,能说什么呢?   许久……   “师母”韦烈先开口:“后事如何处理?”   “这……什么都不要动,用石封门。”   “小徒遵命!”韦烈恭谨回答:“需要在封石上刻墓志吗?”   “我看不必,也许……以后会有变动。”   “小徒准备留此七日,以尽为徒之道。”   “难得,小烈,你师父会含笑九泉。”   “这不成礼数,但小徒还有事待办,只好……”   “我陪你守三天,略表夫妻之情。”   守七日,韦烈含泪叩别师父遗蜕,用岩石妥当地封了石屋之门,又在石坪上作了一番巡礼,这才忍痛下山。   翻山越岭,渡涧穿林,看看到了出山岔口,只见一名老道从口外林里钻了出来,一阵东张西望之后,横过山道,从一条几被荒山掩没的小径走去。韦烈心里想:“这不是清虚观的观主‘清虚道人’吗?为何如此鬼祟?是内急了到林子里方便,但也不必如此东张西望呀!”   清虚观韦烈绝不陌生,就在小径通向的半里之处,是一座小但古老的道观,平时没香火,只逢到节日庆典时才有附近丘山民前来祭拜,求神问卜。观里师徒三人,靠几亩山田穷度日,可谓相当清苦。   韦烈出山口,到了“清虚道人”出林之处,也许是心理感应的关系他也觉得内急,于是折入林中,方便之后,目光突然触及一堆新土,上面还洒了枯叶,好奇之念油然而生,他步了过去,隆起的新土像一座坟,但没标志。   古怪,新土,故意洒上枯叶,想掩饰什么。   难道“清虚道人”在捣什么鬼?   在好奇之念难抑之下,他下意识地折了一段树枝拨土,拨到两尺,突然发现一双光脚板,登时震了一震。   杀人埋尸,抑是收尸掩埋?   死者是什么样的人?   “清虚道人”一向守清规,他会做这种事?   得弄个明白,他心里想,重行掩回土,返身出林,朝清虚现疾步行去,到了观门口,清虚老道正与两个徒弟谈话,他隐起身来。   “师父,您……好像变了!”大徒弟松风说。   “变了?我才离开一个多月就变了?”老道反问。   “师父!”二徒弟明月开口:“真的,师父……”   “你也认为我变了?”   “这……是……说不出来,感觉怪怪的。”   “无量佛,你两个是穷疯了,我这一趟出门,碰到不少善心施主,化的功德不少,不化缘也可以稳吃上三年。”拍了拍腰间重甸甸的布袋:“闲话少说,快去整备酒菜,为师的累了,得好好吃喝上一顿。”   “师父!”明月日注那布袋:“米没了,只剩下双只腌兔,一束菜干,其他什么都没有,是不是立刻去……”   “菜干腌兔也不错,先将就一顿,吃完再去采购些好料,这酒嘛……香积橱下那罐打开来喝。”   “师父不是交代那坛酒要等到祖师诞辰那天……”“去,去,现在有的是银子,可以卖一车来囤着慢慢享用,还争一坛子臭酒。”   “是,是。”两徒弟欢应着,只差没手舞足蹈。   师徒三人进观。   韦烈正要现身跟进,两条人影闪现身前,竟然是王道与洪流,不禁大为惊诧,他们两个怎会到王屋来?   “公子!”两人齐声叫唤。   “你俩怎么来的?”   “追人来的。”王道回答。   “追人,追谁?”   “鬼算盘!”   韦烈心头一震。   “追‘鬼算盘’?”   “是的,洪流在洛阳附近踩到他的足迹,便暗中钉梢,结果他又往西来,伴随的是一个老道,我们会合之后一起行动,追到前边镇上却追丢了,我想,道士落脚之处必是道观,向人一打听,这附近有三座道观,一座在山边,我们查了另两座没线索,这里是第三座,公子您……怎么会在这里?”   “有事路过!”韦烈虚应了一声,心里在想:“多事书生王雨曾经运用所谓‘神通’推算,人在西,东西在东。司马茜在西没错,而东西当初判断是在‘鬼算盘’手上,他是在洛阳被洪流查到,原本在东也正确,刚才清虚老道在林子里埋了个人……”心念之中若有所感,急声道:“跟我来!”   三人来到埋尸的林子。   “挖开!”韦烈手指那堆新土。   “公子,这土里……”王道惊奇地问。   “挖开来看看就知道。”   土坑很浅,王道与洪流合力,没几下便挖开了。   土开尸现。   “呀!是具尸体。”王道惊呼。   “这……不是那老道吗?”洪流也惊声说。   韦烈的两眼瞪老道,他住在山中,虽然没跟老道打过交道,但师徒三人和老道观他是熟悉的,死者真的是清虚老道,身上的道衫履袜已被脱光,刚才的……   “我们回清虚观抓人了,他是‘鬼算盘’的化身,快,我明入,你两个暗抄。”最后一个字离口,人已标出。   王道和洪流与韦烈相当有默契,不必多作交代,该采取什么行动是自然的反应,互望一眼,跟着出林。   就在三人离开之后,一名老道从浓枝密叶之中转了出来,他,正是“鬼算盘”冷无忌的化身,他为了找一个稳妥的藏身之所,钉上了清虚老道,因为两人的身材外貌有相似之处,稍一改扮,便可以假混真,在他完全明白了观中底细之后,便杀了老道由自己瓜代,想不到的是韦烈居然撞了来,使他功败垂成。   “好小子,他怎么会在此地出现?”鬼算盘自语:“要不是我心血来潮,出来瞧瞧,非鼻子对眼睛不可,看来牛鼻子是当不成了,得另外想办法!”说完,又朝那堆新土道:“牛鼻子,你我的运气都不好,认了吧!”   退入林深处,隐去。   韦烈进入清虚观。   道老松风迎上,打了个稽首。   “施主驾临敝观有何贵事?”   “在下跟清虚道长约好在此见面。”   “啊!请随贫道来!”   到了厢房,只见桌上已摆了酒菜,但却不见人影。   “咦!奇怪,师父他老人家……”松风惊异。   韦烈心头一凉,他马上判断出“鬼算盘”冷无忌已经闻风而遁,这邪门人物比鬼还要诈,只不知王道和洪流是否有所发现?心念之中道:“去找找看!”等松风离开,他立即掠了出去,“鬼算盘”要溜应该还不会去远。   出了观门,他毫不犹豫地登上观后的高处,居高临下,视线可以及远,了望了一阵,半个鬼影都没有。   王道与洪流从不同方向双双来到。   “公子,那只老狐狸溜了?”王道问。   “的确是诡,以后要找他难了,他现在是道士,以后又不知会变成什么形象。”韦烈愤然地说。   “公子,别泄气,他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上天入地,我‘雾里鼠’也要把他给揪出来,我不信这个邪。”王道挺挺胸,很有自信的样子。   “少吹,小耗子别让狐狸给咬了!”洪流冷冷地说。   “洪流,你是欠揍?”王道瞪眼卷袖。   两人有事没事都喜欢斗,韦烈已司空见惯o“我在附近守候,你两个到远处去搜。”   “好!”两人应了一声,分头自去。   韦烈上了山桠口,这里地势高,视野良好。   “鬼算盘”并没走远,他在半路上被截住了。   截住他的是“花间狐”龙生。   “龙老弟,幸会!”“鬼算盘”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的确是幸会了!”“花间狐”也笑着回答。   “老弟怎么走上这条路来?”   “办件小事。”   “噢!”   “老哥怎会不声不响离开垣曲?”   “哦!这个……嗨,事逼处此,没办法,来不及跟你和方老弟商量,不过,我想……迟早还是会合在一道。”   “对,我们不是又见面了吗?”花间狐淡淡一笑;“你老哥号称‘鬼算盘’,任何事都会精打细算,算盘珠子是不会拨错的,方老弟对老哥是深具信心。你我三人之间的协定想来不会有所变易?”   “当然,当然。”   “有个消息小弟不能不告诉老哥……”   “什么消息?”   “听说,贵会主亲自出马,在查老哥的下落。”   “鬼算盘”老脸变了变,但瞬间又恢复正常。   “有这种事?”他故作惊奇:“奇怪,我跟敝会主一直保持联络,还受命执行一件重大任务,她怎会查我的下落?老弟莫非误听……”   “误听是没有,好像……是为了老哥的副手宋世珍无端被杀的事,贵会主十分震怒,这点老哥清楚吧。”   “清楚,宋副总管是死在‘天涯浪子’剑下。”鬼算盘义愤填膺,情绪也相当激动:   “我日夜奔波,就是在找姓韦的。”吐口气又道;“当然,找姓韦的也是为了我们三人之间的协定,那是首要目的。”   “有韦烈的下落吗?”   “有!”鬼算盘以决断的口吻说。   “人在何处?”花间狐目光连闪。   “他在曾在前面不远的‘清虚观’现过身,我得到线索赶去,他先离开了一步,我走这条路就是为了找他。”   突地,一个清朗的声音接口道:“不必费神找,在下已经自己来了!”韦烈从路边现身出来,站到与两人成对角的位置,如电目光从两人面上扫过。   “鬼算盘”冷无忌神色大变。   “花间狐”龙生的神情也变得极其怪异。   “姓冷的!”韦烈的目光像两把利刃直钉在“鬼算盘”的脸上,他暂时不理“花间狐”   “你先听清楚,别想动任何歪念头,你只要一动,本人的剑会让你飞头。清虚老道尸骨未寒,他在看着你,现在我们把帐算一算。”   “韦烈,我们之间……有什么帐好算?”鬼算盘色厉内荏。   “你的副手宋世珍因为知道你的秘密,你杀了他灭口,却栽在本人头上,这一招非常幼稚而且卑鄙。”   “韦烈,你这是反咬……”“住口,强辩无益!”韦烈语冷如冰:“你们三人联手,目的是在谋取本人的‘宝镜’,这点你否认吗?”   “老夫承认!”说着,扫了“花间狐”一眼,他已经在打他的算盘,这一坦白承认,等于拉紧了“花间狐”。   “很好,可是你心怀异志,出卖了同伙……”   “韦烈,你想玩什么把戏?”   “想一个人独吞宝镜。”韦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以方一平未婚妻的生命及毁本人亡妻之墓作要挟,迫本人以宝镜交换,得手之后,并未践约,一走了之,这也就是你杀宋世珍灭口的理由,因为他知道这秘密。”   “花间狐”深深望了“鬼算盘”一眼,没开口,狐,当然是与众不同。   “老夫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懂不懂并不重要,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本人已经答应你们会主,把你逮回去。”   “哈哈哈……”鬼算盘大笑起来:“韦烈,你很狂,但在江湖而言,还嫩得很,编故事也得有个张本,胡言乱语,不值识者一笑,看我们龙老弟是怎么个说法?”现在,他准备把问题转到“花间狐”的身上。   “姓冷的,不必枉费心思,今天你能飞也飞不了,本人认定的事从不改变,休想转移目标趁机弄诡。”   “花间狐”有他的打算,现在,他开口了,冷阴阴地道:“韦烈,我们之间的事该作个了结,以免夜长梦多。”   “以后再说如何?”   “不,就是现在。”   韦烈的情绪顿时复杂起来,他是师父的遗孤,是自己的师兄,难道要白刃相见?师母“鬼脸罗刹”难道没告诉他彼此之间的这一层关系?   “你打算如何了结?”   “老方法!”花间狐阴阴地说。   “什么老方法?”   “就是这个!”花间狐抖了抖袖子,半抬起手,手中赫然握了一个骷髅头,脸上也随着浮起阴残的笑意。   “鬼算盘”疾退两步,老脸上也浮起了一抹笑意,很嗳昧的笑,邪气十足。   韦烈全身的细胞抽全紧了,又是骷髅头。看来“花间狐”是存心要置自己于死地。“鬼脸罗刹”说过要收回被盗的利器,想不到东西仍在“花间狐”的手上,目前的情况跟在垣曲土丘’凉亭时不一样,既然知道了彼此的身分渊源,当然不能再考虑置敌于死之道,更糟的是自己完全不明白骷髅头的作用与威力,应付无法……   “韦烈,上一次你侥幸,再没有第三次了。”花间狐十分笃定。   “龙生,令堂曾否告诉过你什么?”韦烈企图化解“这话什么意思?”“你只回答,她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母子分手已经很久了。”   韦烈凉了半截既然母子没见面,说什么都是空的。   “她真的什么也没对你提过?”   “咦,怪了,就算提过什么,也是我的事跟你何干,韦烈,你休想磨时间玩花巧,‘天涯浪子’将在今日此地除名,接下来便是龙大少爷的天下,哈哈哈……”他大笑起来,笑得非常狂妄。   这是韦烈下杀手的最佳机会,数步之隔,时间可以换取空间,但他不能,杀了“花间狐”   如何对地下的师父?   笑声中,骷髅头脱手掷出。   “蓬!”地一声,在空中爆炸,烟硝弥漫开来,不见威力,仿佛是年节时小孩子玩的火炮,逗趣而已。   “鬼算盘”是分毫没松懈过,他要等的就是这一瞬之机,而任何人在要采取行动之前都会有征兆,他捕捉到了“花间狐”目光闪动的一瞬,电弹而去,又由于主要目标是韦烈,在角度上有差异,这差异便是他的机会。   韦烈栽了下去。   两条人影闪电般射向“花间狐”,速度之快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花间狐”目的已达,自然不会恋战,能避免则避免,便旋掠去,但却撩下了一声闷哼。   人影落实,是王道和洪流。   “公子!”两人奔近韦烈。   韦烈不言不动。   “还有气!”王道用手探了探。   “看是什么伤?”洪流过去是第一职业杀手,经验与众不同,冷静是首要条件,他以极熟练的手法检视。   王道惶急地直搓手。   “看样子应该是毒伤。”   “不是,没有中毒迹象。洪流在探视。”   “可是刚才的爆炸并不见威力,应该不是……”   “很奇怪,经脉穴道全乱了,完全不依常轨。”   “这……真是要命,公子本有机会,为什么不抢制机先,给对方出手的机会?”王道真的急得快要哭出来。他们两个性格不同,但对韦烈的赤胆忠诚是一样的,而韦烈会受伤倒地,在他俩的记忆中是破题儿第一遭。   “不知道!”洪流一向说话简短。   “现在该怎么办?”   “先挪到路边竹林!”   两人合力把韦烈抬到林子里,避开入行的大路。   面面相觑,两人都没了辙,什么内伤、外伤、毒伤两人都是行家,而现在的怪伤却没有经历过,半点门都没有。“我说洪流,洪老大,该怎么办好歹你拿个主意呀?要是万一公子……三长两短”王道急煞。   “该怎么办?”洪流的眉头已连在一块。   两人又瞪眼。   “王道,你他妈不是东西!”洪流突然上火。   “呃!洪老大,你什么毛病,怎么开骂了?”   “骂?我还想揍你!”洪流的音量放开了。   “哟!那根筋不对?”王道瞅着洪流。   “你一向牛皮吹得比天大,说什么足智多谋,一眨眼一个点子,搞明堂的能手,他妈的,你说,在公子还没出事之前,你的点子睡觉了?如果我们早一步支援,就不会发生这事,你说是不是欠揍?”   很难得洪流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话。   “洪老大,你他妈的是东西,是人,你当年论价码杀人时什么绝事没干过,你现在脑袋里换装豆腐渣了?你为什么先装哑巴等事情发生了才放马后炮?”王道的嘴是从不饶人的,立即回敬过去。   “可以,王道,你记着,以后听我的少开口。”   “算了,洪老大,谁也别埋怨谁,抬死杠解决不了问题,公子一向不喜欢别人横岔,这是意外,谁也想不到那捞什子骷髅会有这大威力。对了,那只花狐狸临去时鬼哼了一声,是不是挨了你一刀?”   “应该是,我感觉得到刀子割皮肉时的那种味道。”   “现在言归正传,我们不能就这么耗下去,想想看,什么人有能耐救治公子?”   “当然有,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远水暂且不提,先说近水……”“你说呢?”   “这……”王道抓耳搔腮:“洪老大,依我看,这种鬼地方什么门也没有,我们赶回垣曲。”   “垣曲有门?”   “有,骷髅头是‘鬼脸罗刹’的招牌,至少我们可以从她身上打主意,能逮到‘花间狐’更好,玩点子也得有对象,对不对?”   “嗯!有点道理。”   韦烈一动不动,状类死人。   洪流再次伸手检视,触摸了一阵,脸孔突起抽搐。   “完了!”   “什么完了?”   “公子不但经脉错乱,真元也快要散光……”   “啊!这……真的是要命,怎么办?”王道也伸手探触了一下:“真的是这样,洪老大,就算我们能赶回垣曲,恐怕也……”以下的话当然不好听,所以他也就不说了。   情况的确是危殆。   “我要重操旧业!”洪流一挺腰从地上站起身来。   “什么?你……再去杀人赚银子。”   “不是赚银子,是杀人!”   “杀人?”   “不错,凡是跟公子有过节的我全杀。”洪流表现非常激昂。   就在此刻,一个带着浓重种腔的声音道:“哥子,你能杀多少人?”人随声现,是一个俊书生,他身后还跟两个俊书僮,不速而至的正是“多事书生”王雨。   王道和洪流先是一震,然后又松下气来。   “来得好!”王道脱口说,他知道王雨有常人所不及的能耐,的确是喜从天降:“这下公子有救了?”   “怎么回事?”王雨目注昏迷不省的韦烈。   王道抢着把经过说了一遍。王雨皱了皱眉头。   “你们两个是韦公子的助手?”助手二字用得很恰当,如果说跟班手下什么的,听了总是不大顺耳。   “是,我叫王道,他叫洪流。”   “你们两个对韦公子相当忠诚。”   “尽本分而已”。   王雨在韦烈身旁蹲坐下去,伸手检视伤势,眉头紧紧舒舒,最后皱成了一个倒八字,一望而知情况不乐观。   王道直搓手。   洪流则是蹙额木视。   “古怪!”王雨开口:“这叫什么伤,前所未见。”抬头,“可曾仔细检查过身上有什么异常的痕迹什么的?”   “检查过了,什么也没有。”   “你们两个准备把他送回坦曲?”   “是的,比较容易想办法,在此地什么门都没有。”   “他回不到垣曲。”   “这……”王道瞪眼。   洪流也瞪眼。   “韦公子不但经脉逆行,而且在逐渐消散,要不是他根基稳固,早已无救,现在一搬动,会使伤势恶化,后果不问可知。”   “那……怎么办?”   “我先助他一口元气,让他能维持住现况,然后我赶回垣曲设法迫使‘鬼脸罗刹’出面解救,你们就在附近找地方安顿,我尽量快去快回!”   说完,立即改变姿势成为跌坐,一手按上“脉根”,另—手附贴“命门”,闭目垂帘,开始以先天真气助韦烈稳固真元。   只盏茶工夫,收功起立。   “成了,你们随时注意他的变化。”   “谢王公子!”王道与洪流同声。   “不必,我跟你们韦公子一见如故,交浅但情深,不必言谢,我这就走!”转身,与二书僮飘然而去。   “这王公子要是女的,也是个大美人!”王道说。   “你他妈的这种时候还放这种屁。”洪流发了火。   “闲话一句,何必出口成章。”   “以后这种闲话少说,快去找房子。”   王道耸耸肩,一溜烟地飙了。 第 十 章  悲伤往事     望山集。   南北小吃店。   在望山集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因为它是店,有七八副座头,这有别于酒食摊子。店里最有名的招牌菜是熏鹿脯、炖鹿鞭。现在就有个老头子独据一张桌子,面前摆的就是这两道招牌菜,外加一碟盐豆,一壶汾酒,在此地而言算是高级享受,一流酒客。   老头悠然自得地吃着、喝着,嘴里还不时发出喷啧之声,他,正是侥幸全身而退的“铁算盘”冷无忌。   现在是午不巴晚的时刻,午餐已过,晚饭未到,所以客人只寥寥两三个,而且都是山里人,日落前必须入山。   靠山的小集,衣着整齐的客人不多见。   这时,一个衣履鲜明的年轻公子进入了门。   小二三步并两步地冲过来。   “客官,请坐,喝酒还是吃饭。”   年轻人不理会小二,迳直走到“鬼算盘”桌边。   “鬼算盘”抬头。   “啊!龙老弟,你终于来了!”   来的是“花间狐”龙生。   “什么,你老哥在等小弟?”花间狐意态冷漠。   “谁说不是,我知道你必然会来找我,这地方正合适,坐下来慢慢谈。”转面向小二:   “烤山鸡,热炒獐腿肉,再加一壶汾酒。”   “是!”小二退开去。   “老哥怎知小弟会来?”   “嘿!咱们是同伙,在此不期而遇,碰破头也会找来。”看了看“花间狐”的身上:   “老弟受了伤?”   “不错,皮伤,那小子的刀法还真不赖。”   “能伤得了老弟,刀子当然是相当锋利的,韦烈那小子怎么了?”   “撩倒了!”   “哦!老弟看着他断气?”   “这倒没有,不过……这也差不多,在‘骷髅令’之下,还没人能逃过死劫,想来现在已经入土。”   “这一来活着的便心安了!”鬼算盘话中带话。   “只怕也未见得!”花间狐一样语含讥锋。   小二送上酒菜。   “鬼算盘”特为“花间狐”斟上酒。   “老弟,机会难得,我敬你。”   “彼此!”   双方照杯,然后各自斟上。   “老哥,恕小弟直言,韦烈说老哥已经得手‘宝镜’,这可是真的?”花间狐凝视着“鬼算盘”。   “是真的!”鬼算盘很自然地回答:“我们三人联手的目的就在于此,谁得到也不能独吞,如果不碰上老弟,老哥我也会找你和方老弟。”   “花间狐”对这说法是疑信参半。   “能先让小弟看看吗?”   “老弟,这里是人来人往的酒店怎能展露,先喝酒,不争这一刻,等回客店再慢慢看不迟,来,干杯!”   “花间狐”干了杯,吃了几口菜。   客人已走光,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老哥,现在已没闲人,此客店还安全……”   “老弟这么性急?”   “小弟是先睹为快,”   “可是……东西不在手上?”   “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会离身?”   “对,就因为它太重要,所以不敢带在身边,这是两全之道。”鬼算盘不疾不徐地说,像在谈吃饭睡觉一样轻松。   “何谓两全之道?”   “嗨!老弟这么聪明的人会听不懂,老哥我得到了东西,韦烈当然不会甘休,会拼命搜寻老哥我的下落,要是碰上了岂非人物两失?如果东西不在身边,韦烈就必须留活口,老哥我便有机会设法脱身,同时也保住了东西,这不是两全是什么?”   鬼算盘说得煞有其事,不由得“花间狐”不信。   “那东西在那里?”   “在你那俏娘子的身上。”   “怎么……老哥已经见到了玲苓?”   “对,这集子只一家客店,不必找也知道。你夫妻是形影不离的,有你老弟出现的地方她一定也在。”   “花间狐”心里疑云大盛,这些说词听起来有理,但仔细推敲却又破绽百出。“鬼算盘”   得手“宝镜”是在垣曲,如果他真的讲义气,怎会大老远跑到王屋来?他既能杀自己的副手宋世珍灭口,又何尝不能出卖自己和方一平?况且,他本是出名的邪恶人物,三人之结合只是“利害”二字,根本没有道义存在。再说,自己是跟他不期而遇,要是不碰上,他人会藏到了那里?自己追来的时间并不长,他怎会有时间到客店把东西交给玲苓?   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心惊肉跳。   “老哥是什么时候把东西交给玲苓的?”   “就在老弟离店之后,我们碰头之间。”   这是个极大的破绽,“花间狐”已经认定“鬼算盘”是在捣鬼,如果事实是如此,何以在双方碰头之时他只字不提,完全是意外乍逢的样子,但为了玲苓目前情况不明,他忍住了,故意装浑。   “噢!原来如此,那我们走吧!”   “不急,喝个尽兴再走。”   “可是,小弟心里很急,因为韦烈还有手下。”   “不错,这点我倒是疏忽了,那就走吧!”   两人会帐出门,直奔客店。   小客店。   一半住客人,一半圈骡马。   玲苓——也就是垣曲迎春院的花魁香妃独坐炕上,她神情木然。   房门推开,首先进门的是“花间狐”。   “鬼算盘”停在房门外。   “花间狐”急步走近炕边。   “玲苓!”他叫了一声。   玲苓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没有应声。   “你怎么啦?”花间狐已觉出情况不对。   玲苓这回没反应。   “花间狐”急回身,门外已不见“鬼算盘”的影子,他拔剑冲了出去,直到店门之外,“鬼算盘”已鸿飞溟溟。登时气得一拂出世二佛升天,想不到一时大意竟栽在“鬼算盘”的手里,而且栽得相当惨。   他掉头又奔回客房,玲苓木坐如故。   “玲苓,发生了什么事?”他这一问当然是多余。   他把玲苓扶放炕上,伸手检查,经脉穴道完全正常,就是人变痴呆,再探向她的怀里,脸色遽变,“啊!”地惊叫出声,另一颗玲苓带在身边的骷髅头不见了,他几乎气得昏了过去,这可是相当严重的事。   骷髅头落入“鬼算盘”之手,他可以为所欲为,即使再碰上也无法制他,因为双方的功力相伯仲。   “花间狐”狡猾如狐,但还是敌不过“鬼算盘”。   他也木住了。   从玲苓的情状,“花间狐”立即想到了司马茜,登时明白过,当初方一平控制司马茜便是“鬼算盘”提供的秘方,现在他以同一秘方控制了玲苓,而控制了玲苓便等于控制了自己,使自己无法与之争夺“宝镜”,这一着够毒辣,当下咬牙切齿地道:“冷无忌,且让你得意于一时,有那么一天你会知道我龙生的厉害。”   “龙哥!”玲苓突然开口,但声音像呓语。   “玲苓!”花间狐上床抱住了她。   “你……是龙哥?”   “是,我是,我是你的龙哥,玲苓,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神情仍是木然的。   她还残存一部分知觉,仅只能勉强认人,无法思想一件事,思想也联贯不起来,就像一个智能发育不全的幼儿。   “玲苓,你不要急,慢慢想,我出去之后谁来了?”   “谁来了?”她重复这一句。   “是冷无忌对不对?”花间狐想唤起她的意识。   “谁是……冷……”   “花间狐”流下了痛泪。这表示他为人邪而不恶,内心深处还保有一分良知。他好色,是源于潜意识中对他娘“鬼脸罗刹”的那一份憎恶,对母亲他没有办法,于是用另一种发泄方式来代替报复。   “玲苓,我带你回垣曲找娘,她会有办法的。”   “回垣曲……找娘?”她似懂非懂。   韦烈躺在床上,只剩心跳还没停止,跟死人差不多。   洪流不分昼夜守在床边,不时探探他的心脉。   王道守在外面路边等候“多事书生”王雨,今天已是第四天,还不见王雨的影子,是好是坏有个结果也就算了,这种分秒悬心,时刻企盼的日子真的可以把人活活急疯。当然,纵使王雨来了,也未必能治好韦烈,他是去求人,能不能找到人,人家愿不愿伸手又是另一回事,只不过让尘埃早些落定,以免大家受罪。   他用野草编织小草鞋,借以打发时间,四天来他已经编了三十五双,每天路过的人看到他,以为他不是呆子便是疯子,有的还关心地问上两句,他除了点头摇头,从不开口,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一直坐在路边。   一个鲜蹦活跳如鬼蚱蜢的人突然静下来做一件不变又枯燥的事,那滋味颇不好受,的确是难为了他。   马蹄擂鼓声中,近二十骠骑一条线疾驰而过,马上人一式地背插大刀,刀彩飘得笔直,弄了王道一身一脸的黄土“他妈的忘八羔子去追魂!”他吐了口唾沫:“奇怪,大刀会的人怎么会到此地来?”   又一骑来到,希聿聿在王道身前刹住,马背上是个中年汉子,打量了王道几眼,自语道:   “是个傻子!”   王道仍低头编草鞋,暗骂一声:“你他妈是傻子的孙子,不长眼的忘八,你王大爷没工夫跟你计较。”   “喂!傻子,我问你……”中年骑士大声说。   “什么?”王道抬头白了对方一眼。   “你可曾看到一个外地来的老头在这边走动?”   “外地老头……”王道立即想到“鬼算盘”冷无忌,他本是大刀会的总管:“一个……   瘦瘦小小的?”   “对,对,他人在什么地方?”   “在……不知道。”   “你他妈的,好好回答大爷,他落脚在什么地方?”   “嘻!落脚……脚在地上呀!”王道装傻。   “白痴!”中年人怒骂了一声,催马前进。   王道顺手捡一粒石子弹出,他这一手是高段的,连“花间狐”养的鹦鹉都应石而落。马已起步,但石子正中马的胯下物,那东西是经不起打的,希聿聿一声长嘶,猛然人立而起,然后掀臀一个猛冲。   马上人滚倒路边,马匹却直飚而去。   王道耸肩笑笑。   中年人狼狈地爬起身,扭动了几下,似在默察有没有伤到筋骨,他当然做梦也估不到那傻子捣的鬼,还以为是坐骑突发野性。他又折回王道身前,龀着牙道:“傻子,你好好说,那老头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说对了大爷给你钱,钱,你懂不懂?”   “懂!”王道傻呼呼地塑着中年人。   “那你快说!”   “那老头……在山里面!”   “山里什么地方?”中年人眼睛一亮。   “洞,对,在一个洞里。”   就在此刻,一骑马转了回头,另带刚才那匹空马。   “高香主,你……出了什么岔,怎么放空马……”   “他妈的,这畜牲不知何故发了癞,把我给摔下来。”   “这小子……”   “他知道冷总管的藏身处,要他带路去找。”   “好,对了,高香主,我们意外搜到一个人。”   “谁?”“上次到咱们总坛耀武扬威伤人的……”   “天涯浪子?”   “对,很可惜他快要断气了。”   “噢!有这等事,我们去瞧瞧!”说着,一把抄起王道,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拨开四蹄朝前奔去。   王道不断地在心里打主意,该如何应付这样意外。   很快便到了那户寄居的农家。   屋前刀光闪闪,围住房门,地上已经放倒了四个,洪流手持大刀凶神恶煞般堵在房门口,那大刀是夺来的,他平时用的是解腕尖刀。   姓高的香主抓着王道一跃下马。   “怎么回事?”   “这小子刀法厉害……”一名手下回答。   “退开,让我来收拾他!”   圈子裂开,姓高的香主上前,抽刀,面对洪流。   “姓韦的小子在房里?”   姓高的转头问。   “不错,躺在里面。”近身的一名手下回答。   王道蹲在地上,暗暗捡了数粒石子在手。   “老子先宰了你!”姓高的香主大吼一声,挥动手中大刀,一片似雪刀光罩向洪流,大刀会,唯一的兵器便是刀,每一名弟子对用刀都有精到的功夫,而香主级的刀法造诣当然是一流,闪闪刀光加上破风之声,势道惊人。   洪流以夺得的大刀迎战,他曾经是职业刀客,虽说习惯用短刀,但对长刀一样可以发挥威力,这是硬硬的打斗。   刀对刀,金铁交鸣之声震人心弦。   姓高的香主闪跃进退,招招抢攻。   洪流苦于不能离开房门,怕别人趁虚而入威胁到韦烈,是以出招受了限制,无法发挥他应有的战力。   七八个照面过去,仍是秋色平分之局。   王道多少有点看热闹的心理,因为他相信洪流在刀上的功夫,所以没急于出手助阵,但他绝不放松对全场每一个人的监视。   侧方一名刀手突然左手上扬,似乎想对洪流发暗器。   “哎!”地一声,上扬的手缩回,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王道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弹出了第一颗石子。   在场的被这一声“哎!”弄得莫名其妙。   又是五个回合过去,洪流的狠劲已发,“呀!”栗叫声中,手中大刀脱手。   大刀被磕飞。   就在这一瞬之间,洪流一进一退,太快,如果不注意的话,根本就不知道他曾经动过,他仍然站在门边。   没有任何异声,姓高的香主刀停半空砍不下去,但为时极短,身躯一阵强直,然后“砰!”地栽了下去。   “梦中刀”名不虚传,他露了一手。   惊呼声中,数柄刀从不同方位攻上。   洪流一闪一晃,栽倒了两个。   进攻的攻势一滞。   就这一滞之间,无缘无故又歪倒了两个,这两个是王道的杰作,他弹出的石子仿佛长了眼睛,认穴准到极点。   剩下的已不足十人,全镇住了。   “王道,全放倒!”洪流杀机一发不可收拾。   “算了!”站直了身子:“留他们清理现场,良家住户,不能留下任何可憎的尸体,我们可是房客。”   就在此刻,靠王道最近的一名刀客抽冷子一刀劈向王道,这是必然得手的一刀,洪流张口还来不及出声警告,情况已变,王道反应之快令人咋舌,他一扭腰,塌身,刀从头顶斜过,长身曲臂,一下子反勒住那刀手的脖子。“咔!”很脆的折骨声,刀手颈骨已断,逡了下去,又增加了一具尸体。   “带着尸体滚!”洪流暴喝。   现场一阵鸟乱,活着的刀手负着尸体狼狈而离,现场只剩下一滩滩的血和被遗弃的大刀,看来怵目惊心。   “洪老大,你这几手不赖!”王道翘起大拇指。   “你也不差,守着,我进去看看公子!”说完,他立即转身进房。   房东家人都是务实的庄稼人,早巳吓得屁滚尿流,关着闭户躲得紧紧,连探头看一眼都不敢,别说出声了。   王道抬起双手,口里喃喃道:“祖师爷,弟子犯了不许杀人的戒律,但情非得已,就请祖师爷包涵一次,下次弟子尽量避免!”照他这一门的规矩,为了自卫可以伤人,但不许要人命,这就是“盗之道”。   房里。   韦烈的脉搏已经摸不到,心跳也涉临停止。   洪流呆坐床边,梦呓般地道:“公子,我们有幸跟你一场,现在你快要走了,半句遗言也没有留下,我洪流发誓为你报仇,至死方休,两个你所爱的女人都入了土,在世间你应该再无牵挂……”   “啊!”王道的惊叫声。   洪流抢到房门边,一看,呼吸为之一窒,一顶小轿停在竹笋笆外,房门前站着一个半老妇人,脸上杀机隐隐,她身后是两名少女,再后面是八名刀手,洪流立即便判出来的是大刀会会主公孙四娘。   王道不见影子,他一向是不打硬仗的,这点洪流当然非常清楚。   “你是韦烈手下?”公孙四娘开口喝问。   “不错!”   “你叫什么?”   “洪流”   “还有一个呢?”她指的当然是王道。   “不知道。”   “哼!韦烈人呢?”   “在房里。”   “叫他出来!”   “对不住,我们公子不能出来。”   “听说本会十名弟子都是你杀的?”   “对,是区区杀的。”   “杀人要偿命,你知道吗?”   “十分明白。”   “好,拿下,别要他的命,否则太便宜他了,本座要带他回去,要他一寸一寸地死,拿下他看韦烈出不出面。”说完,她又回头道:“你们去搜另外一个,捉活的!”   “遵命!”八名刀手立即散开搜索。   两名娇健的少女一左一右上步欺身逼向洪流。一步、两步、三步纵起,俨如两头母豹扑噬猎物。   洪流挥刀。   “哎呀!”一名少女倒弹回去,左上臂已见红。   另一名少女已挥出三掌。   洪流以攻应攻,他不能闪避而使房门露空。   受伤的少女又扑上,激烈的搏斗展开,洪流的刀只偶而露一点,亮两少女的纤掌却翻飞如利刃,此进彼退,攻敌所必救,配合得天衣无缝,而且每一式都具有致命的威力,掌指交互使用,凌厉无伦。   丝毫没有喘息之机的两刻光景,两名少女衣衫尽是裂口,白肉红血,逐渐失去人形,再打下去会怎样?   “住手,退下!”公孙四娘厉喝了一声。   两少女退下,狂喘不已。   公孙大娘上前,面对洪流,没开口也没动手。   等洪流发觉对方的目光有异,已丧失了战斗力。心里极想振作,但力不从心,一阵晕眩,栽了下去。   公孙大娘冷哼了一声,咬牙道:“韦烈,你还缩在房里不出来?”   两名少女上前把洪流拖离房门,一时恨从心起,一扬手,一举脚……   “啊!啊!”又是惊叫,双双弹开,一抱手,一曲腿,目光四下扫瞄想找出偷袭之人的匿身处。   这种把戏王道是第一流的行家,但应援可以,他无法教人,更无法解除危机,在暗中他冷汗直冒,心里在骂王雨失约背信,一去不回。   公孙四娘已到门槛,当然也发现了形同死人的韦烈,她现在才明白韦烈何以不现身而由手下搏命保护。她现在想的不是十条人命,而是韦烈身上的“宝镜”,当初派出总管“鬼算盘”   冷无忌目的便是如此。   她阴阴一笑,跨步,一样东西激射而至,反手一捞,竟然是颗石子:“什么人,滚出来!”她大喝了一声。   王道当然不会滚出来,他已经急煞。   如何把这帮人调开,而且是马上调开,这是他眼前及须要想的点子。现在,他是藏身在篱笆外的轿子里,两个抬轿的大汉已被他投石打穴点倒,只要把对方支开一人儿,他便有办法和洪流转移离现场。   一个鬼点子上了脑海,他想到就做。   一些江湖人常用的欺敌道具他随时带得有,首先,他把轿子里的垫褥点燃,然后逡了出去,到稍远的桑园里。   这时,八名刀手在搜无所获的情况下回到现场。   轿顶开始冒烟,随即燃烧起来。   “火!”一名刀手首先发现。   “会主的轿子!”另一个大叫。   八名刀手全扑了过去。   公孙四娘正要下命带人,突发的情况使她愕住了。   紧接着,桑园里传出刀剑碰击之声,像有人在交手,然后一个女人的尖叫“救命呀!”,接下来是一个苍劲的男声“鬼算盘,你还想逃?追!”当然,这都是王道唱的独脚戏,一个扮数角,唱作俱佳。   “鬼算盘”三个字击中了公孙四娘的要害,她亲自出马,为的就是要逮“鬼算盘”,她奔了过去,两个受了伤少女也随着奔过去。   轿子已经烧毁。   八名刀手有六名已扑进桑园搜索。   远处的山边突然冲起了旗花火箭。   “往那边追!”公孙四娘发了命。   所有的人全奔向火箭冲空之处。   王道已经急急地绕了回来,一看,洪流瞪着眼。   “洪老大,你怎么啦,穴道被制?”   洪流不能开口,也无法动弹。   “这可要命,说不定对方会回头,我一个人怎么搬两个大男人。”王道顿了顿脚,急忙检查洪流被制穴道,就是查不出来。他不愧是鬼灵精,立刻想到上次韦烈在大刀会总坛被魔眼所制的故事,是韦烈事后说的,但他记得很牢,立即运功逼使“带脉’’经血逆行,可真灵验,只一会儿便已奏功,洪流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脚。   “王道,真有你的!”   “少废话,快带公子离开这里!”王道边拭汗边说。   两人进房,洪流背起韦烈,王道抓起随身应用的杂物,匆匆离开这户农家,房主人一家没一人敢现身。   山边密林。   洪流伴着垂死的韦烈,王道在外面把风了望。   逃算是逃过了,但问题没解决,眼看韦烈是不行丁。   洪流在垂泪。   “簌,簌!”有人穿林之声。   洪流一闪身离开韦烈藏到一旁树后,人影才半现,他像捷豹般扑了出去,短刀已出手,这本是一个连贯的动作。   “住手!”来人急闪。   枝叶太浓密,洪流这一刀竟然没有刺中。“洪流!”来人叫出他的名字。   洪流的第二刀没有刺出,这时,他看清了来人面目。   “王公子,冒犯!”他的脸红了。   来的是“多事书生”王雨。   “洪流,你性子太急了些,换了别人恐怕……”   “对不住,我以为是大刀会的人搜来。”   王雨不再说话,急急走近韦烈,伸手一探,眉头皱了起来,颤声道:“怎会伤成这样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林木再动,又有人来,是王雨的两名俊书僮伴着“鬼脸罗刹”,“鬼脸罗刹”片言不发便靠近韦烈坐下。   王雨显得十分着急的样子。   “鬼脸罗刹”动手诊视。   “还有救吗?”王雨惶然问。   “如果我们迟到一个时辰便无救了。”   “啊!谢天谢地谢菩萨。”   “鬼脸罗刹”连点了韦烈一十八处大小穴道,运指如飞,利落极了。点完,吐口气道:   “除了王公子,全部回避!”两名书僮和洪流立即离开现场。   “王公子,你来帮忙!”   “怎么个帮法?”   “由老身口述,你做。”   “好!”   “鬼脸罗刹’’起身,退下三步,坐下,背对韦烈王雨大为困惑,这是做什么?   “王公子,现在开始!”   “好的,芳驾吩咐吧!”   “脱光他所有衣服。”   “这……”王雨面容大变,连退三步,瞪大了眼,怎么也想不到“鬼脸罗刹’’会要他脱光韦烈的衣服。“不,我不能……”   “咦,王公子,你什么不能?”   “我……在下从没作过这种事!”   “这倒稀希,王公子,亏你还是江湖人,即使韦公子是个黄花大闺女,为了救人也没什么呀,何况你也是个大男人?快,还有许多事要做,而且他的时间也不多,再耽搁下去会发生变化,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王雨猛咬牙,最后还是无奈地答应了。他用一双颤抖的手,把韦烈的衣物一层层剥光,脱得非常彻底。   “好了没有?”鬼脸罗刹催促。   “好啦!”王雨的音调怪怪的。   “现在,你检查他的全身,不能稍有遗漏,发现有芝麻大红点的部位便记下来,现在开始做吧!”   王雨先翻转韦烈的身躯,检耷后背,从头到脚,然后又翻回来检查正面,他的心在狂跳,脸在发烧,但又不能不做。好在“鬼脸罗刹”是背向;看不到他的窘态,只是那急促的呼吸声无法掩饰。   片刻之后。   “检查完了?”   “好啦!”   “现在你说部位和点数。”   “背后完全没发现,前身左肩一点,左胸两点,右胸一点,心窝处一点,下腹三点,左腿两点,一共十点。”   “好,现在把这些工具拿去。”   王雨转到“鬼脸罗刹”正面,“鬼脸罗刹”伸出手,手心里一个小瓷瓶,一枝细毛笔,一把类似雕刀的斜口平头刀,一把小尖嘴镊子,他以惊怪的目光望着这些古怪的小东西,不知道是拿来作什么用的,该不会又出难题吧?   “这些……是作什么用的?”   “用法很简单,瓶里是止血药水,用这枝小毛笔蘸了点在红点上,便有阻止血水渗出的功效,然后用小刀划开红点,你可以发现肉里有根细毛,然后用镊子把它一一夹出来,这样便大功告成,不难做吧?”   “不难!”王雨硬着头皮说。   “现在拿去!”   王雨抓起这些小工具回到韦烈身边,照“鬼脸罗刹”说的,先用药水遍点红点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划开红点,果然没有血渗出,很容易地发现了两分长短的黑色细毛——其实是牛毛钢针,再用镊子轻轻夹出。   很轻松的小手术,却把他逼出了一身汗。   “都夹出来了!”他把工具还给“鬼脸罗刹”。   “给他穿衣服!”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把衣服穿好。   “鬼脸罗刹”起身回到韦烈身边。   “把他扶坐起来!”   “他能坐吗?”王雨一下子变得很笨。   “你坐在旁边扶持。”   “嗅!”王雨把韦烈扶成坐姿,用手拉住。   “鬼脸罗刹”跌坐到韦烈身后,闭目,右手掌心贴上命门,开始运功迫入真元,盏茶工夫之后,韦烈额头开始冒汗,汗水是浅绿色的,鼻翼也开始扇动,人有了呼吸。又一盏茶时间,他的内元已能主动和外力交流运转。   片刻之后,“鬼脸罗刹”收功站起。   “成了,他功毕会自己醒转!”   “在下谨谢!”   “不必,祸因是老身那不肖子,老身也有责任。”   “如果以后再发生……”   “应该不会了,不过……老身会作安排。”   怎么安排她没有说,王雨当然也不便追问,他并不知道韦烈与“鬼脸罗刹”之间的关系,只是奇怪“鬼脸罗刹”不似传言中的邪恶,很好说话,在她听到韦烈受伤之后,情绪很激动,多一句话都没说便赶来救人。   不久,韦烈缓缓张眼。   “鬼脸罗刹”道:“王公子,请你暂时回避。”   王雨点点头,快步离开。   韦烈醒转,起立,惊诧地四下一扫。   “师母,您……”   “我是得到‘多事书生’的通知赶来的,还好,来得及时,现在你已经没事了,唉,这畜生……”   “师母没告诉龙生师兄这个故事?”   “我一直见不到他的人,好在他现在出了纰漏,主动回来求我,他在垣曲等我,我得赶回去替他解决问题。”   “师兄出了什么事?”   “玲苓你知道,她就是假作在迎春院当姑娘的香妃,也就是你的师嫂,她现在跟司马茜遭遇了同一命运,人已变痴……”   “有这种事?”韦烈心头大震:“怎么发生的?”   “冷无忌的杰作,当初方一平用来控制司马茜的秘方就是他提供的。”   “师母能解?”韦烈急问,但随即想到司马茜已经入了土,这对她已经失去了意义了,心头不由一阵剧痛。   “尚无把握,我为了赶来救你,还没替她仔细检查,对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那不肖子偷走了我两颗‘骷髅令’,一颗伤了你,另一颗很不幸落在冷无忌的手上,他是从玲苓身上取走的,如果不追回,后果严重。”   “哦!”韦烈吐了口大气:“小徒会设法找到他。”   “你能抗拒他使用‘骷髅令’吗?”   “这……”韦烈愕然。   “现在用心听着,我传你一式奇功,自己练!”说完,她靠近韦烈,用极低的声音把口诀传给韦烈,述完之后道:“记牢了吗?”   “记牢了,多谢师母!”韦烈喜不自胜。   “那我就走了!”挪步,又回头道:“记住一句话,你在江湖上的一切作为,绝不可损及你师父的名声。”   “谨遵师母训诲!”韦烈躬下身去,再抬头,“鬼脸罗刹”已经不在眼前,他忽然想起应该向师母请教师父的出身来路,看来只有等下次的见机机会了。他奇怪何以不见别外的人,是被师母故意支开的吗?   心里才这么想,四五条人影已穿林而来,当先的是王雨,其次是王雨的两名书僮,最后是王道和洪流。   “韦兄!”王雨先开口。   “韦公子!”两名书僮。   “公子!”王道和洪流。   “辛苦各位了!”韦烈感慨地说。   “公子!”王道总是抢先的:“差点把我急了上吊,幸亏王公子及时搬来了救兵,不然的话……”   “王道,反正你还没上吊,少说几句。”洪流开口。   王道白了洪流一眼,同时住了口。   “王老弟!”韦烈望着王雨:“你是怎么找到‘鬼脸罗刹’的?”   “无巧不成书,在茫无头绪的当口,发现了‘花间狐’,我钉住他找到要找的人,只是……时间上慢了些。”   “那老弟又怎么到这地方来的?”   “小弟算出你有难。”   “啊!神通。”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该填填肚子了。”王雨有意岔开韦烈的话头,他不愿意谈神通,这是他个人的秘密。   凌云山庄。   司马长啸夫妻在内厅闲坐,两个人的脸色都极沉重。   “唉!”司马长啸一声长叹。   “老爷又在想茜儿了?”司马夫人眼眶立刻红了起来。   “我是在想……上天为何要教司马家绝后代?”   “老爷,天意是人力无法挽回的,依妾身的愚见……一平为人不错,何不收为螟蛉义子以传香烟?”   “这……我也想过,可是茜儿生前不喜欢他,这样做的话,茜儿在地下能安心吗?而且……这件事必须大哥首肯,他在后花园小屋自禁了二十年,人怪得不能再怪,要见他一面谈几句话实在太难。”   “这是大事,总得要见呀?”   “其实……大哥……”司马长啸欲言又止。   “大哥怎样?”   “他应该是二哥,我排第三。”   “啊!”司马夫人大感骇异:“我从来没听你提起。”   “唉!”司马长啸又叹了口气:“这是家丑,我想过无数遍,你已经是山庄的女主人,有些事你应该知道。大哥叫司马长英,他娶过,因为……所娶的对象门户不当,老娘极力反对,之后……又闹出大嫂不守妇道的丑事,结果被大哥休了。”喘口大气:“后来,大哥查出大嫂是被冤枉的,他愧悔得快要发疯,于是……他离家一去不回。”   “一直没有消息?”   “没有。”   “那……为什么要称老爷为二公子?”   “这……是娘的意思。”   “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不承认有这个儿子。”司马长啸满面痛苦之色。老娘已经过世,他能在妻子面前派娘的不是吗?   “那……大哥,不,应该说是二哥,二嫂秋萍跟他又是怎么回事?”   “大嫂的故事重演,不同的是……二嫂是在山庄里自决的。”司马长啸沉默了许久才说:   “后花园小屋,便是当年二嫂自决之处,二哥为了纪念二嫂,建小屋自禁,除了我不见任何人,二十年来都是如此。”   司马夫人深深点头。   “那……茜儿和小青姐妹的事……”   “不能告诉他,他承受不了!”又是一声哀叹:“他自己说,他已经死了,活着的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可怜!”   “我这就去看他,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司马长啸站起身来。   这时,窗外花圃间一条人影悄然隐去。   司马长啸兀立在小屋门前,他已敲了三次门。   “老蒲,老蒲,你人在吗?”   “是二公子吗?”老蒲在里面回答。   “不错,我要见大公子。请示一桩大事。”   “可是……大公子刚睡下。”   “请他起来,这是大事,必须由他决定。”   “这……好吧,我去试试。”   好一阵子,老蒲才出来打开了围墙门。   “二公子请进!”   房间里,司马长江拥被而坐。   “大哥!”他照平时的称呼:“这么晚了来打忧你,有件事必须先向你请求才能决定。”   “一个死了的人还能有什么意见?”司马长江的声音近似冷酷,半丝情感都没有。   司马长啸苦苦一笑。   “大哥,请听我把话说完,司马家迭遭意外,人丁单薄,后继无人,不能就此断了根,我的意思是……”   “且慢,我先说一句,我们原来是三兄弟,大哥生死下落不明,我也已经是个活死人,算来你已成单丁,偏偏却膝下空虚,这不是天意,是人为之过……”   “大哥,我知道你是在怪娘,但娘已经过世,就不要再提了。”司马长啸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不提就不提,我排行第二,以后别再叫我大哥。”   “是,二哥。”   “现在你说,简单明快,我没耐心听你细诉。”   “好,这桩事我已经跟蕴珠谈过,行与不行听二哥一句话。”顿了顿才又道:“司马家不能无后,我那徒弟方一平为人不错,想把他收为螟蛉义子继承香烟,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说完,他定睛望着司马长江静持下文。   “你的意思是招赘?”   “这……也可以替他另娶。”司马长啸不敢说出司马茜已经不幸这一节,话出口,已自觉不妥。   “什么,另替他娶?”   “这……只是说说,未必一定如此做。”   “嘿,嘿嘿!”司马长江冷笑:“三弟,亏你活了这大把年纪,还是一庄之主,说出话来如此幼稚。你徒弟姓方,是外人,再给他娶个外人,跟司马家半点边也沾不上,这叫继承香火?你何不把凌云山庄拱手送与方家?”   司马长啸默然无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简直是荒唐!”司马长江气得掀被下了床:“你说,你怎会想出这馊主意?是什么让你昏了头?”   “二哥,别生气,是我……考虑不周。”司马长啸是有口难言,原本方一平是要入赘的,而现在唯一的女儿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对方一平未尝不是一种亏欠,可是又不能明说……”   “你夫妻爱怎么做怎么做,我不管。”   “二哥是……反对?”   “我没任何意见,你可以走了!”   “既然……二哥不赞成,就当我没说吧!”   “你走,我困了!”   “是!”司马长啸低头转身退了出去。   “哼!荒唐!”司马长江眼睛瞪得老大。   “大公子!”老蒲关了外门进房。   “以后改叫二公子!”   “这……是的!”老蒲恭应了一声:“二公子今晚的宵夜……”   “我想喝上两杯!”   老蒲带上房门出去。   司马长江瞪眼坐在床上不言不动。   房外小厅传出摆整杯筷的声音,不久脚步声离去。   片刻之后,又响起酒壶盖与酒壶碰撞的声音,房门没关紧,门缝里似有黑影一闪,司马长江心中一动。   “老蒲!”他叫了一声。   没回应,也没脚步声,这可是怪事?   司马长江掀被,想了想,很困难地下床,然后摇晃不稳地步出房门。桌上有杯筷酒壶,菜还没摆上,他坐下,望了那酒壶几眼,口角牵动了几下,但没出声。   老蒲用一个大盘端来了五样下酒菜,逐一摆上,然后伸手准备拿酒壶斟酒。   司马长江抬手阻止。   老蒲缩回手,用奇怪的眼光望着司马长江。   “二公子……”   “我自己会斟,今晚我要慢慢喝,你不必伺候。”   “二公子,我……忽然觉得老了。”   “怎么说?”   “老眼昏花,竟然看见有影子飘出墙……”   “哦!”司马长江点点头:“人总是会老的,有时眼花也是常事,杯筷酒壶你分成两次拿?”   “不,一次,怎么啦?”老蒲瞪大老眼。   “没什么,你先进来一次,后来我听到酒壶响,看来我也老了,耳朵已不管用,连什么是什么声音都分辨不出来,你再去灌一壶花雕来,然后你就去睡,我一个人慢慢消磨!”说完,和悦地笑了笑。   “可是,二公子,先灌的这壶是竹叶青……”   “我知道,不要紧,我忽然想喝花雕,去拿吧!”   “是!”老蒲出去。   司马长江揭开壶盖,仔细闻了闻又盖回去。   老蒲送酒来,先斟满一杯,关切地道:“二公子,喝两种酒会上头,让我把竹叶青拿下去吧!”   “不必,先摆着,你去睡。”   “二公子也早些上床!”   “好!”   老蒲转身离开。   司马长江步到门边,向外扫瞄了几眼,又偏头用耳朵倾听了一阵,然后关门回到座位,自斟自饮起来。   “什么人,别逃!”精舍门外突然传来喝叫之声,深更静夜声音分外响亮,几乎全整个山庄都可以听到。   司马长江眉头皱了皱,骇人的目光一现又隐,还是喝他的酒。   紧接着是嘈杂的声音,不看也知道是庄丁们闻声而至。   “别吵!”司马长啸的声音:“你们到处搜搜看。”   声音静止下来。   司马长江喃喃自语道:“来的是有心人,会是谁?”   司马长啸手提长剑,站在精舍之外,目光不停扫瞄。   一条人影奔到,是方一平,还在喘着气。   “师父!”司马茜出事之后,他又改回原来称呼。   “是一平,怎么回事?”   “徒儿起身小解,发现一条人影从内宅屋顶飘落,立即回房取剑,四下搜索,到了花园,那人影恰从情舍飞出,喝叫一声便追下去,到了庄外,那人影反扑出剑,是个蒙面人,剑法高得惊人,哎……”   “怎么,你受了伤?”司马长啸目光电张。   “不要紧,皮肉之伤!”方一平抚了抚左上臂。   “嗯,能伤得了你的……绝非普通剑手,你既然跟对方交手,可曾看出对方的路数?”   司马长啸语音凝重。   “看不出来,不过……对方是个年轻人错不了。”   “难道会是他?”司马长啸自语。   “师父想到谁?”方一平急问。   “嗯!我知道……他迟早会来!”司马长啸仰面向天,自说自话,没理会方一平。   “师父,您……”   就在此际,精舍里突然传出老蒲惊叫之声。   司马长啸立刻举步,方一平跟进,司马长啸回头道:“平,你不要进去!”说完,一耸身飘进了围墙。   精舍小厅里,司马长江木坐椅上,状类痴呆。   “三公子,您看二公子……”老蒲急得直打转。   “可见到什么人闯入?”   “没有,我是听到外面的声音才起床的,二公子本来好端端在喝酒,不知怎地会变成这样子,这……”   “别急,我来看看,你到外面看看。”   “是!”老蒲站到厅门外。   “二哥,这怎么回事?”司马长啸靠过去:“是什么人下的手?一个蒙面年轻人对不对?”   司马长江没有反应,失神的眼望着空处。   司马长啸动手检视,经脉穴道一切正常,也没中毒的迹象,就是人变呆木了,这究竟怎么回事?明显地人已受制,但原因呢?这种情况前未所闻。   “二哥,你开口呀?”司马长啸流下了痛泪,二哥此生的遭遇已经够惨,临老还碰上这种事,手足情深,他能不痛心吗?   “二哥,司马家……难道真的要家破人亡?我们……作了什么孽?”   “听着!”司马长江口唇微动,声音极低。   司马长啸大吃一惊。   “二哥……”   “不要开口,听我说,出去之后,就说我原来的病情恶化,人已变为痴呆,记住,除了你本人,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实情,连你妻子在内,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二哥,可是……先前已经扬言你早不在人世?”   “现在不同了,有人知道我还活着!”   “好,小弟照二哥的话做。”   “现在扶我进房!”   司马长啸连扶带抱把司马长江送进卧室。   “二哥,请告诉小弟,怎么回事?”   “有人算计我,我警觉识破,将计就计,你明白这点就可以了。还有,差点忘了提醒你一件大事,方一平是条剧毒的蛇,你必须谨防!”   “他……”司马长啸内心起了极大的震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待他情如父子,调教呵护,使他在江湖成名,还把爱女许配给他,指望他继承凌云山庄,二哥怎会说出这种话?这太不可思议了……   “你出去吧!”“二哥,我不懂,一平他……”   “我很正常,不是疯言疯语,你要不信会悔恨终生。”   “难道……是他……”   “提防他,别的我不能告诉你,快走!”   司马长啸满腹疑云离开。   一个人喝酒喝到醉,通常有几种情况,一是逢到大喜之事,值得庆祝。一是遭遇大忧,愁结难解。再就是心里不安,或是有所恐惧,寻求暂时的逃避。当然,原因很多,但大体上为如此。   现在已是四更天,方一平在房里喝醉了,他为什么把自己灌醉,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他两眼发花,意识有些模糊,一个精明而又富于心机的人会喝醉颇不寻常,好在他在凌云山庄是半个主人,除了庄主没人敢过问。   醉了的人通常是不自觉的,也不承认自己醉。   他站起身来,晃了两晃,又重重地坐回去。   “我醉了吗?”他喃喃自语:“管他,事大如天醉亦休,酒醒了,时间过了,又是一个局面,能掌握新局面的才是英雄,而英雄自古都是寂寞的,不甘寂寞,才是英雄中的英雄,我方一平就是英雄,哈哈……”   他笑了,笑声很怪,但他自己已经听不出来。   房门被风吹开,灯影摇曳,幻成无数光蕊。   他望向门外,外面是迷离的花树。   他的两眼突然发直,手按桌沿站了起来。   花树之间有个人影,秀发纷披,像是本来就站在那里,门没开便无法发觉,门是被风吹开的,因为他已醉,所以没想到现在根本没有风,空气是静止的。   女人,看形态还是个美人。   “你……是谁?”他发问,由于舌头大了转动不灵,发出来的声音也是无比的怪。   女人的身影没移动,也没反应。   “你……嘻嘻,是……要来陪我的吗?”   依然没反应。   他扶桌抓椅,踉跄冲到门边,靠住门框,现在是背对着灯,灯光余晕穿过房门,正照着那女人,模糊但可辨。   “你……怎不开口?过来呀!”他招招手。   人影仿佛是幻象。   他揉揉眼,仔细看,脱口叫道:“师妹!”   那面影、身材、真的是司马茜。   他跨出房门,连晃了好几晃才勉强站稳。   双方距离至多五步,看得更清楚,真的是司马茜。   一系灵智残存,他乍然想起司马茜已经死了,埋葬了,死人是不会复活的,除非她是……   “鬼!”他惊叫一声,“咚!”地跌坐下去,喝下去的酒全化作冷汗冒出来,酒意顿时消了一半,手撑地面又站起。   人影突然消失,花树间是空的。   他感到全身发麻,木立一阵,口里喃喃道:“世间难道真的有鬼?我……方一平不信这个邪,可是……”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世间没有鬼,鬼在你心里!”   “什么人?”这一惊他又更清醒了些。   “方老弟,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你……你是……”方一平头皮发炸。   “龙大少!”   人影幽幽出现,是“花间狐”龙生。   方一平吞了口唾沫,再吐口气。   “原来是龙兄,刚才……”   “刚才什么?”花间狐已到了方一平身边。   “那……女的?”   “女的?我什么也没看到,只听见你在叫鬼,然后又自语……唔,一身酒气,八成是酒醉了两眼发花。”   “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就算你不是眼花是真的鬼现形,既然是鬼,有形无质,来去无踪,你能抓得住吗?”拍拍方一平的肩膀,又道:“那鬼是男的还是女的?嗯!我猜一定是女的,而且长得很美,对不对?”   方一平苦笑,他不能说出司马茜。   “龙兄怎么会到登封来,又在这种时分光临?”   “专程拜访!”   “有事找小弟?”   “不错,还是大事。”   “请到里面再谈!”方一平的酒意已消了八分。   “好,我走了,我得赶回垣曲。”说完,疾掠而去。   方一平耸肩笑笑,回进小厅,坐下,脸色又沉重起来,司马茜的影子挥之下去,心里真的是有了鬼。   门外人影一晃。   方一平犹如惊弓之鸟,霍地站了起来。   “一平!”   “师父,您……还没睡?”他的心还在怦怦跳。   “一平!”司马长啸的脸色相当严肃:“我睡不着,起来到处走走,刚才我见有人从这边离开,他是谁?”   “啊!是……是小徒在垣曲结识的一个朋友,他叫龙生!”   “都快近五更了,他来做什么?”   “师父,他……是路过,顺道来访。”   “只是如此?”司马长啸的目光很怕人。   “是的。”方一平恭谨地回答:“小徒也知道他来的不是时候,不过,他上了门也不能拒而不纳,好在他只寒喧了两句便走,连屋门都没进。”方一平城府再深,也不由心跳回速,更是师父已听到两人的对话,一切算完。   “他什么来路?”   “这点……小徒倒是不怎么清楚,交情不深,不便盘根结底,不过……从表面观察,他为人挺正派的。”   “噢!”司马长啸默尔了片刻:“一平,为师的对你名系师徒,情同父子,希望你表里如一,不让为师的失望,这点盼你能好好把握。”   “师父!”方一平跪了下去:“师恩重如山,粉身难报,小徒岂敢有丝毫陨越,耿耿此心,神明共鉴!”   “但愿如此!”说完,转身离去。   方一平起身,脸色变得说多难看有多难看,他想——“不必,就在这里吧,我没太多时间。”   “这么急?”   “是很急。”   “请说。”   “方老弟,我们是好兄弟,我相信我们的友谊永远不变,我来找你是为了救人……”   “救人?”方一平大为惊异:“救谁?”   “香妃!”花间狐沉重地说。   “她……香妃,要小弟救人,这怎么说?”   “我已经找到冷无忌,证实他的确用诡计从‘天涯浪子’韦烈手上骗到了‘宝镜’,是我一时大意被他溜了,等见到香妃,才发现她已经被冷无忌所害,情况和你老弟的未婚妻完全一样,我找老弟为的就是要解药,”花间狐一口气说完,定眼望着方一平等他的回答。   方一乎愣了好一会。   “这真是想不到的意外,冷无忌竟然出卖了你我二人。可是,我没有解药……”   “什么,你没解药?”花间狐的声音突变森寒。   “是没解药,他当初交给小弟三份迷幻之药,说是受迷者如果有清醒的迹象便加服一份,三份之后便永远痴迷,小弟已经用了两份……”顿了顿又道:“当初没想到解药,也没想到他会背弃我们,所以才没有提。”   现在轮到“花间狐”发愣,许久。   “你没骗我?”   “龙兄,小弟会骗你吗?敢骗你吗?我做的事全没瞒过你,如果你抖出来,小弟岂非死无葬身之地,这等于小弟的生死捏在你的手中,这点难道我不明白?”   师父从来没对自己如此严峻过,莫非他听到了什么?   莫非他怀疑龙生是在后花园闹事之人?   他听到了自己和龙生的谈话吗?   看来他对自己已经生了疑心,得趁早打算……   垣曲。   一间宽敞的大房间里,“鬼脸罗刹”守在玲苓的床边,被视为一代女魔的她,神情显得十分沮丧,显然,她对玲苓的怪伤束手无策。   “花间狐”进房,满面风尘之色,是赶过长路的样子。   “找到姓方的没有?”鬼脸罗刹迫不及待地问。   “找到了!”   “怎么样,他说没有解药?你相信他的话?”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也没理由不给我解药。”   “哼!”鬼脸罗刹重重地哼了一声:“这姓方的从他所作所为来看,不但鬼诈,而且相当狠毒,对他的师妹竟然使出这等手段,可以说人性尽失,你最好提防着点,我就是不相信他没解药,一个专讲心机的人,不会顾前不顾后。”喘了口大气:“现在你说该怎么办?”   “只有设法找到冷无忌……”   “冷无忌更诡,这么多人在找他,他还敢现身吗?”   “但非找不可,不然……玲苓怎么办?上天入地也要把他揪出来。娘!您留着照顾玲苓,我出去找人。”   “鬼脸罗刹”沉吟了片刻。   “老话,再叮咛你一次,你不可与韦烈为敌。”   “为什么?”   “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总之一句话,你跟他有极深的渊源。”   “他知道吗?”   “知道一点,并非全部。”   “那他为什么还要打碎我的膝盖?差点让我残……”   “他先前不知道,别忘了,你也差点要了他的命。”“看情形再说吧!”   “不是看情形,我不许你跟他敌对。”   “好吧!”花间狐答应得很勉强。   “对!”鬼脸罗刹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我忽然想起一个人,她有能耐可以使玲苓复原,绝对可以。”   “是什么样的人?”花间狐双睛一亮。   “神农夫人,古稀年纪,她的医术可以媲美神农氏。”随即眉毛一皱:“可是……很不幸……”   “什么很不幸?”“我与她之间有过节。”   “这……不要紧,我不泄露身分就是。   “她是个怪物,性情之怪世间找不出第二个,要求得她点头太难,而且,她的武功在我之上,要是惹火了她,后果相当严重。”   “娘,我会用软功,尽量避免跟她冲突,娘只说如何才能找到她,我立刻就上路。”   “三年前有人见她出现在太行山中。”   “唔!”花间狐深深点头。   韦烈主从和王雨随带的立仁、立义两书僮一共六人分头在王屋一带搜索“铁算盘”冷无忌的下落。   王雨和两书僮负责山外,韦烈与王道、洪流负责山里,据判断冷无忌必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藏身匿居,因为他已经骗得了“宝镜”,不会再回到城镇去自找麻烦。韦烈很清楚,如果没有绢图和驼峰石屋的“宝藏之钥”配合,“宝镜”等同废物,实际上,“宝镜”只是一个开端,一旦开了端,便失去原有的价值。韦烈现在是等待突破最后一关,只要“双僧证果升”,这句似偈非偈的秘语能破解,便可如愿以偿,他真正期待的是机缘。   在王屋山中已经绕行了五天,一无所获。   韦烈决定只身进入太行山,王道与洪流仍留在王屋山区。   现在是过午不久,韦烈在一处山岩上欣赏弥猴嬉戏,盲目搜索相当枯燥乏味,观赏一下大自然的景象也是振奋精神之一法。   野猴顽悍,攀岩翻跃,看上去惊险万状,偶而互相捉狭对抗,啼声不绝,确是难见的特技表演。   突地,他发现远处一条人影在山间游走,野林丛杂,人影忽隐忽现,从行动的姿态看来,绝不似山里人,登时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追奔下去,依人影行进的方向,他非常技巧地往里头截。   不久,人影从身前不远处越过。   一看之下,大为震惊,对方赫然是“花间狐”龙生,他怎么会出现太行山中,这么久他还没离开山区吗?   韦烈立即跟踪,“花间狐”与“铁算盘”本是同伙,发现一个便可能找到另一个,对于被“骷髅令”所伤几乎送命这一点他没有怨尤,因为对方是恩师的遗孤,眼前虽未相认,但渊源是断不了也不能改变的。   “花间狐”也似没有目的,不时停下来察看山势地形,而且还常常改变行进方向,从迹判断,他是在找人或物。   韦烈在后面跟踪了,两个多时辰,大小峰头翻越了十几座,最后“花间狐”停在一处峰脊上,还用手指划。   日头已经西偏。   岚雾四起。   突地,“花间狐”似已发现什么,以后一声轻啸,身形弹起,飞也似疾驰而去,韦烈也紧紧钉住,随着奔行。   山脊尽处,下方呈现一道幽谷,全被原始林木覆蔽。   “花间狐”泻向幽谷。林木遮天蔽日,谷道中阴暗得有如黑夜。   “花间狐”挥剑斩藤除荆,直往里行。   这道幽谷相当深邃绵长,约莫趱行了四五里,眼前豁然开朗,放眼望去,尽是奇花异草,五色缤纷,深山恶岭之中,竟然有这等桃源仙境,令人惊叹造物之神奇。‘花间狐’自语道:   “是这里没错了,‘神农夫人’的仙居,这些花草是人工培育的,想来尽都是药草,真亏了那老猎户指点,不然找上一辈子也找不到。”   他停在林木尽处。   日头已快坠到山岭。   韦烈就在“花间狐”身后不远。   “花间狐”又自语:“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也要求得灵丹妙药,解除玲苓的受害,这笔账我要向冷无忌加十倍讨回。”说着,举步穿入花丛。   韦烈暗自点头,原来他是来求药的,“鬼算盘”的算盘珠怎会打到玲苓的头上?他们三个闹窝里反吗?是了,冷无忌以诡计骗得了“宝镜”,当然想独吞,不正常的结合,根本无道义可言,拆伙反目是必然的事。   现在他不能再跟了,“花间狐”一回头便会发现。   身在峰脚转角之处的岩缝里,虽然距离不近,但他的听力超逾常人,两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下意识地运了下真气,功力如常,想了想,明白过来,他是沿峰脚而来的,没有穿过花草地段,故而不受影响,这实在是无巧不巧了。   “你真的不走?”老女人已上了火。   “芳驾请不要太过份!”花间狐硬吞下一口恶气,他想到纵然自己失去了功力,玲苓不能不救,好歹得尽到全部心力,口头之争,完全于事于补,“听江湖传言,夫人仁心仁术,能活死人而肉白骨,所以才干里迢迢而来!”他这一番话当然是夸大之词,江湖中没人说过“神农夫人”仁心仁术,而此地到垣曲也没有千里。   “全是废话!”   “在下跪求可以吗?”说完,他真的跪了下去。   韦烈在暗中大受感动,“花间狐”在江湖人心目中是个不折木扣的邪门人物,现在为了妻子玲苓,他竟然不在意自己丧失武功,反而下跪以求,足见邪恶人物也有其善良的一面,师父在天有灵,也可以稍感安慰了。   “你跪死也是枉然!”   “求不到,待救之人是死路一条,在下武功已失,苟活下去也无意义,跪死又何妨?”   花间狐似已铁了心。   就在此刻,小屋里传出一个声音道:“跟他噜嗦什么,快把他扔出谷去。”听口气似乎就是“神农夫人”。   “夫人,您不能发点慈心?”花间狐大叫。   老女人伸手就抓……   “不许动他!”暴喝之声倏地传来。   老女人大愣,想不到暗中居然还会有人。   “花间狐”也大感意外,这发话的会是谁?   “什么人?”老女人栗喝。   韦烈现身,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花间狐”所伤差点送命的韦烈。他是跟踪自己而来算帐的吗?这是他的直觉反应,一想不对,娘一再声言彼此之间有渊源不可为敌,他的伤是娘赶去救治的,而他也知道双方有渊源这一点,那他此来为的是什么?   “你是谁?”老女人喝问。   “武林公韦烈!”他坦然报出名号。   “管你什么公子,胆敢闯谷,意在何为?”   “谷中风景幽美,特来一游。”   “你们……不是一路。”   “不是……!”   “花间狐”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跪着的,人人都有自尊,在韦烈前实在是丢了人,他立即站来了。   “你刚才鬼叫不许动他,什么意思?”老女人怒目而视。   “不平则鸣而已!”   “你是不知死活!”老女人止步,右手抓出,这一抓玄绝诡绝,不知抓向什么部位,而似乎每一个要害都在控制之中,使人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反击亦无从。   韦烈左掌一圈,右手曲指反抓,更玄更诡。   老女人收手后退。   韦烈也适时收手。   “你……竟然穿过花草地段而没丧失功力?”老女人相当震惊,这种事从来没发生过,破题儿第一遭。   “此地是神农谷?”韦烈故意不答对方的话,同时放大了声音。“上古之时,神农氏亲尝百草,辨证药物,目的在济世救人,造福后代,无数年代以来,万名感德种颂,如果假神农之名而逞一己之好感,盗名欺世,是对先圣的大不敬,亦为武林正道人士所不齿,在下一介末学,也觉齿冷。”这几句话义正辞严,也相当的重了。老女人的脸孔起了扭曲,变得更加丑怪。   “你敢在此胡言妄语?”   “只要占一个理字,何处不可言?”韦烈是有意要让不现身的“神农夫人”听到的,他曾听师父提起过这女怪人,对付这种人最好的策略是以怪制怪,如果循理顺情绝对行不通,当然,要用这种策略必须要有足够的本钱。   “花间狐”现在只有听的份。   “你说你叫什么……?”   “不错!”“你请便吧!”   “在下既然来了,能不一观夫人的丰采吗?”   “你真的不知死活?”   “在下很明白生死的道理,生,必须要活得有价值有意义,否则的话,即使活着也与死无异。”韦烈说这两句话,一方面是激“神农夫人”出面,另方面也借以讽劝“花间狐”能回头走正路,算是聊报师恩。   “花间狐”相当聪明,当然不会无动于衷,他垂下了头。   就在此刻,一个面目冷漠的素衣老妇出现了,飘然来到现场,步履轻盈得像足小沾地,除了冷风韵还不错。   “夫人!”老女人退站一边。   她就是“神农夫人”?一个年逾古稀之人竟然还像半百,毫无老态,看来是药物养颜之功,这叫怪而不怪。   冷冰冰的目光扫过“花间狐”,然后停在韦烈面上。   “夫人,恕在下冒昧!”韦烈抱拳,这是机不可失。   “你刚才大放厥词?”声音也和目光一样冷,令人听在耳里有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一遍之后便不想再听。   “在下是该说就说,不尚虚假。”   “你的真正目的何在?”   “在下是适逢其会,望夫人成全这位朋友。”   “你自顾不暇,还要兼顾他人?”   “夫人焉知在下自顾不暇?”   “不谈武技,你应该知道药能救人亦能杀人的道理?”目光突然变成了冰刀。   “知道,如果夫人想以药杀人,就请取消‘神农’二字的称号,这对先圣是一种侮辱也是极大的讽刺,神农有灵,亦当同意在下的说话。”韦烈神采风扬,表现出一个真武士的豪情与风标。   “神农夫人”的脸已够冷,现在又加上一层霜。   “你敢对夫人口出不逊?”一旁的老女人怒斥。   韦烈不予理睬。   日头已沉,只剩下峰颠余晖,谷里昏暗下来。   “韦烈,你太狂妄!”神农夫人语如冰珠。   “狂则有之,妄却未必,天色已经向晚,在下亦不愿在谷中作客,是否肯发挥神农济世之心,请速定夺!”   这时,一个青衣少女头里花巾,肩跨包袱,匆匆来到,停在韦烈和“花间狐”身后侧方。   看样子她是从山外来的,可能是出去采购应用杂物,人长得清丽绝俗。   韦烈偏头望了这少女一眼,又转对“神农夫人”。   少女皱紧了眉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师父,他两个是做什么来的?”   原来这少女是“神农夫人”的弟子。   “强求灵药!”老女人代答。   “强求!”少女舒眉、瞪眼,仔细打量二人。“师父,他两个徒儿认识,他是“武林公子”韦烈,那个叫‘花间狐’龙生,也就是您多年来一直在找的仇人之子。一正一邪,两人本不是一路,还打过架,怎会搅在一起?”   “他……”手指“花间狐”:“蓝文瑛的儿子!”   “是的,蓝文瑛现在叫‘鬼脸罗刹’!”   “花间狐”转头望向少女,脸皮子在抽动。   “别看我,要不是你在垣曲调戏过我,我就无从知道你的底细,真想不到你自己会上门投到,太巧了。”   韦烈登时透心冰凉,看来求药是彻底无望了,说不定退身都难,因为“神农夫人”是用花药圣手,当然也会用毒。心念之中,望向少女,少女也正转过目光,四目交投,少女的眸子里突现异色,这种目光韦烈绝不陌生,但他是正派人,一发觉对方眼神有异,立即收回了目光,这就是他与“花间狐”之类的不同之点。   “谷兰,你没认错?”   谷兰,很雅的名字,人也如其名,是一朵谷中之兰。   “师父,错不了,徒儿花了七天工夫才探查出来的。”   “夫人!”韦烈开了口。“芳驾既然跟龙朋友的令堂有过节,看来是不会赐药的了?”   炯炯目光如电炬。   “你认为呢?”   “神农夫人”没断然拒绝,这倒大出韦烈意料之外。   “在下认为是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龙朋友求药是为了救人,而解决宿怨又是另一回事。”   “天底下有援手仇人之子的事吗?”   “有!”韦烈以断然的口吻回答。   在场所有的目光都钉在韦烈身上。   “谁?说个事实老身听听看。”   “就是夫人,‘神农夫人’济世救的圣手,开武林之先例,树立杏林之榜样,如神农氏名垂千古。”韦烈一向从不说阿谀奉承之词,但他现在已无路可走,能抓住的机会绝不放过,一个是师母,待救的是师嫂,他能不尽心力吗?   “你很会奉承!”   “不,这是就事论事。”韦烈的脸一阵热。   “花间狐”眼里充满感激之色。   “如果老身说不呢?”   “那就不配当‘神农夫人’!”韦烈是豁出去了。   “哈哈哈哈……”神农夫人大笑起来,不知是怒极而发,抑是准备有所行动,总之这笑绝非寻常。   韦烈神色不变,静立着。   “韦烈!”神农夫人敛了笑声。“老身说过,药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老身要你倒下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知天高地厚,在此嚣张,还想活着出谷吗?”   “在下并未考虑及此,身为武士,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如果在下魂断神农谷,夫人的命名也将一起埋葬,依价值而言,绝没有遗憾!”这几句话可是豪情万丈,气贯云霄。   “神农夫人”的脸色为之变了变。   “好,老身答应。”   这句话大大出乎韦烈和“花间狐”意料之外,她居然答应了这就是女怪人之所以怪吧?   谷兰和老女人也为之动容,太不寻常了。   “夫人答应不是无条件的吧?”韦烈心细如发。   “不错,你很聪明。”   “请说出条件。”   “龙生留下,等他娘来。”   韦烈愣了一愣,随即恢复正常。   “在下可以留下作质。”   “不!”花间狐大为激动。“韦兄,这断乎不可,小弟之事怎能连累韦兄,能如此,小弟已经感激不尽了。”他居然泪光浮动。“小弟功力已失,与死无异,能救玲苓,此生已了无所憾,夫人赐药之后,就烦韦兄带到垣曲城北的空宅汪翰林府,小弟会泰然留此。”他并没说要他娘来践约的话,母子天性,他宁愿牺牲自己不愿他娘涉险。   “你回去,我出口的话从来不改。”   “不可以!”花间狐大叫。   “不可以也要可以,用不着争辩了。”   “韦兄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高兴如此!”韦烈神情严肃。   “好!韦烈留下。”神农夫人作了决定。“等蓝文瑛来到之时,你便可以自由,现在说,所求何药治何症?”   “花间狐”由于太激动而抖个不停。   “有人……突然变为痴呆。”   “突然变为痴呆?”   “是的……被药物所制?”   “哦,这……下药的是什么人?”   “大刀会总管‘鬼算盘’冷无忌。”   “是他?”目光转向身边的老女人。“莲姑”被称作莲姑的老女人“噗”地跪下。   “莲姑该死!”   “我没怪你,起来。”   莲姑起身。   这情况使得韦烈和“花间狐”惊愕莫名,“鬼算盘”冷无忌下药,怎会牵扯到神农谷里的莲姑?   “谷兰”,去拿解药。   “是!”谷兰应了一声,奔进小屋。   “花间狐”侧身对着韦烈,此刻,他的脸上已找不到丝毫邪意,形为心之表;以后不知道,至少目前他已经有顿悟前非的迹象。韦烈暗自高兴,他是师父的遗孤,自己已经做了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改变一个人不容易,但并非不可能,如果付出诚心,人非木石,那一点灵性和良知是可以唤回来的。   “韦兄,小弟……不希望你如此!”   “事情已成定局,不必多说了。”   “那以后要小弟如何报……”   “龙兄,你这一说,岂非抹杀了我的用心?”   “花间狐”无言,言词在眼神中。   “冷无忌现在何处?”神农夫人寒声问。   “在下正在找他,他是在王屋山失踪的!”韦烈回答。“正因为搜寻他,才误打误撞闯到这里来。”   “你因何不惧‘散功草’的花香?”   “在下坦白说,来时没穿过花丛,是沿峰脚来的。”   “哦,你很诚实。”她居然赞了一句。   谷兰来到。   “神农夫人”略一抬手道:“给他!”   谷兰把一个小小的瓷瓶递到“花间狐”手上。   “神农夫人”冷冰冰地道:“你可以走了,记住,要你娘立刻赶来,她如果失信,留在这里的会很凄惨,至于你的功力,一个时辰之后自会恢复。”   这倒是一个可喜的意外。   韦烈感到“神农夫人”人虽怪但心术很正,她跟师母之间结的是什么怨?好在自己决定留此,到时也可相机行事,能和平解决那是最好不过。   “韦兄,那……小弟就走了。”   “请便。”   “花间狐”深深望了韦烈一眼,所有心意无在这一眼之中,然后,他又向“神农夫人”   深深一揖道:“多谢夫人不计上代嫌隙,仁心赐药,感激不尽!”说完,又转向谷兰道:   “谷姑娘,在下过去行径荒唐,多有冒犯,就此告罪,请姑娘海涵!”   说完,转身,蹒跚行去。   “韦烈,你留下来不后悔?”神农夫人问,语音已不若先时之冷。   “何悔之有?”韦烈朗然回答。   “我们进屋去。”   小屋,外表精致,里面也不俗,布置得很雅致,一明两暗,后面还有附建,正面看不出来。   韦烈没被当人质看待,仿佛是座上之宾。   坐定之后,他不禁想到了驼峰石屋,两处的情况大同而小异。想到石屋,连带便想到蕙质兰心,冰肌玉骨的冷玉霜,无心邂逅,夜一盘桓,印象却无比地深刻,她说过双方会再见,可是这么久了却鱼沉雁杳。   叫莲姑的老女人进门之后便到后面去了。   谷兰端上香茗之后也转到后面。   厅里早剩下韦烈与“神农夫人”相对。   “韦烈,你出身何人门下?”。   “家师业已仙去,恕不再提他老人家名讳。”这是对师父的尊敬,同时也防到“鬼脸罗刹”来时会有许多不便,就不定现在就会有情况发生,如果“神农夫人”知道师母与师父之间那一段往事的话。   所幸“神农夫人”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你今年几岁?”   “二十四。”韦烈不得不回答。   “成过亲没有!”   “有!”韦烈觉得问的话很怪,但只有据实回答。   “神农夫人”面色一沉。   “不过……”韦烈接下去说,“很不幸,成亲第一载,拙荆便已因难产而亡。”触及心创,不禁黯然神伤。   “神农夫人”沉默了片刻。   “没有续弦?”   “没有!”说了便很后悔,偏偏他不惯于说谎。   “嗯,很好!”   什么很好,韦烈听不懂,但意识到必有文章,答不上腔,只好保持沉默,但心里不免七上八下。   “谷兰是老身唯一传人,人你已见过,不必老身加以褒扬,老身的绝学都已传给了她,因为她是孤儿,所以老身唯一挂怀的便是她的终身大事。”   “唔!”韦烈顿时省悟,后面的话不说也知道了。   “你知道老身何以同意你留下?”   “这……”韦烈明知,但无法接口。   “老身见你人品心性都很不错,所以留你下来,目的就是想了多年来的心愿,她今年二十,对你很相当。”   这种直截了当而且又一厢情愿的说话方式,韦烈还是头一次领教,一时之间他愕住了,该如何应付?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不必马上回答,你可以慢慢考虑,五天的时间该够了,到时再回答老身。在五天之中,你可以跟谷兰多多接近,互相了解。”怪人,可是却又表现得相当开明,而且是依情顺理。   韦烈只好点头,五天后如果予以拒绝,不知后果会是什么?   谷兰来请用餐。   这一餐当然是食不甘味。 第十一章  仁心赐药     垣曲。   城北汪翰林府,是一栋废宅,“鬼脸罗刹”暂时借住栖身,她怕住客店会有诸多不便,在此完全不受干扰。   “鬼脸罗刹”守护着状颊白痴的儿媳玲苓,她在等儿子龙生求药回来,这本来是毫无把握的事,因为“神农夫人”出现太行山只是一种传言,就算传言是实,偌大山区找一个隐匿潜居的人,也属大海捞针,但还是一线希望,她一向不信鬼神,但现在她不断念佛,希望菩萨保佑,但求得解药使玲苓复原。   呆呆地望着玲苓,她似乎也成了白痴。   “娘!”一声呼唤,儿子已出现眼前。   “你……回来了,怎么样?”   “皇天不负若心人,药求到了!”   “啊!”鬼脸罗刹喜极而双眼潮红。“谢天谢地谢菩萨,龙生,你辛苦了。”   “娘,孩儿一点也不累!”他上前抚了抚玲苓。“你就要复原了,玲苓,你就要好了,可怜的玲苓!”   玲苓对着他傻笑。   “龙生,你是怎么找到‘神农夫人’的?”   “说来话长,先看药灵不灵!”说完,掏出小瓷瓶,倒出仅有的一粒珍贵药丸,倒了杯温开水,服侍玲苓吞下,然后把她放平睡倒。   静候着等待变化。   这时刻,一分有一年长。   逐渐,玲苓木木然的眼珠有了光,转动着,然后她坐了起来,惊愕地张望,一脸茫然。   “我……我……”   “玲苓!”鬼脸罗刹一把将她搂住,泪水长淌而下。   “娘,龙哥,我……好像在做梦……”   “你是在做梦,一个很长的噩梦。”花间狐含泪带笑。“玲苓,你想想,在王屋客店冷无忌对你做了什么?”   “冷无忌……”玲苓苦苦思索了—阵,突地双睛一亮。“我想起来了,我在客店房中等你,小二送来一壶热茶,替我倒了一杯,我喝了,不久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我上了床,接着冷无忌出现,我发觉情况不对,想挣扎起已经力不从心,冷无忌得意地大笑,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记得的只这些。”   “跟我所料的一样!”   “这到底……”   “冷无忌给你服下当初方一平对付司马茜的迷药。”   “啊!”玲苓目瞪口呆。   “玲苓,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求到了解药。”   “怎么求到的?”   “好,现在我说求药的经过。”花间狐把太行山找“神农夫人”求解药的经过从头一一叙述……   说到紧张之处,玲苓紧抱“鬼脸罗刹”。   最后余述到韦烈甘为人质一节,“鬼脸罗刹”表现出无比地激动,而玲苓则是泪光晶莹。   “鬼脸罗刹”心里明白韦烈为什么这样做,而玲苓更深受感动,因为双方原本是水火不容的对手,感动之余是极度地困惑。   “韦烈为什么要这么做。”玲苓忍不住发问。   “我也不知道,当时又不便问他,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想……将来会明白的。”   花间狐只好如此回答,然后话题一转。“娘,您要去赴约?”   “鬼脸罗刹”沉默了许多。   “娘!”花间狐大为发急。“您不去,那韦烈怎么办?他是自愿做人质的,‘神农夫人’的个性……”   “龙生,你去!”   “娘,您……这是什么意嗯?我去……那不是等于多陪上一条命吗?当然,我不在乎生死,可是韦烈何辜?这不是太不公平吗?娘,我真不明白您如此做是什么原因,您不去……   对方难道不会找上门。”   玲苓起身下床,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发愣。   “她不会找上门,也不会杀韦烈。”鬼脸罗刹很平静地说。   “怎么会?”花间狐错愕莫名。   “等你上路时我会告诉你。”   “花间狐”深深吐了口气,脸上仍是茫然。   第五天,“神农夫人”的最后期限,单独在大厅里约见韦烈。   “韦烈,今天是你该提出答覆的最后期限。”   “在下知道。”韦烈已经打好了主意。   “这几天来,你跟谷兰每日相处,对她应该多少有些了解,你对她的看法如何?”神农夫人温和地说。   “很难得的女子,人品才艺都是第一流的。”   “你愿意答应这门亲事?”   “不能!”   “神农夫人”容色大变,这答覆大大出她意料之外。   “为何不能答应?”声调已变冷峻。   “夫人,在下丧偶才一年,一夜夫妻百世恩,夫妻有夫妻的义,心伤未愈,不适于谈喜事,请夫人体谅。”   “尽夫妻之义,一年已经足够,你这分明是遁辞。”   “夫人,这是不能勉强的。”韦烈保持冷静。   “你的意思是不喜欢谷兰?”神农夫人脸色很可怕。   “在下没这么说。”   “强辩,你忘了你在此的身分?”   “在下不敢忘,是人质。”   “如果蓝文瑛不履约,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在下既然自愿留下,便不计较这些。”   就在此刻,谷兰突然传入声音。   “师父,龙生到。”   “她娘蓝文瑛呢?”   “没有,只龙生一个人。”   “好哇!”神农夫人怒冲冲地站起身来。“人呢?”   “在外面。”   “神农夫人”大步而出。   韦烈也起身跟了出去,心里在想:“师母为何不来,是怕吗?可是她叫师兄龙生来,难道不关心他的生死?莫非师母想到师兄弟联手足可对付‘神农夫人’,但这并非解决问题之道,而且师母也该想到对方是用药圣手,武功并不足恃,她为什么要如此做?自己又该如何应付?”心念之中,已经到了屋外空地。   双方已经面对面,谷兰站在一侧。   “花间狐”很镇定的样子,他何所恃令人猜不透。   韦烈停身在两丈之外,他不能轻率地插手,因为他的立场,是第三者。   谷兰望了韦烈一眼,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韦烈只作没看到,两眼注定前方。   “龙生,你一个人来?”神农夫人声音森冷。   “是的。”花间狐意态从容。   “你娘竟然敢不来?”   “她不必来。”   “她准备牺牲儿子保自己的命?”   “没这么严重!”   “好,你就看看到底严不严重!”神农夫人前趋两步,右手扬了起来。   “夫人!”韦烈飘身上前。“暂请息怒,让这位朋友把话交代明白,他如此做必有他的理由,如果他娘有意规避,母子可远走高飞,何必要龙朋友自投罗网?”这几句话情在理中,再不讲理的人也非听不可。   “神农夫人”手放了下来,转回。   “韦烈,你逞能插手,这事你也有份?”   “当然,在下绝不逃避!”   “哼!”神农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回面。“好,现在你说,你凭恃的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句话。”   “什么一句话?”   “夫人无妨问一下韦烈的出身。”   韦烈心头“咚”地一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藉师父的名头压对方吗?不对,师母不会作这种事……   “神农夫人”倒是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一愣。   “韦烈的出身与此事有何关联?”   “关联大了,夫人一听就明白。”   韦烈眉头皱紧,为什么要问自己的出身,难道双方之间的过节与师门有关?自己说出了师承就能化解干戈吗?五天前“神农夫人”曾问过自己的师承门户,被自己婉拒了,现在该不该说呢?心念之中,他望了“花间狐”一眼,当然,什么也望不出来,看“花间狐”的样子似乎非常笃定,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谷兰幽幽地道:“师父,您就问问嘛!”   “神农夫人”转向韦烈。   “韦烈,你说?”   “这……”韦烈迟疑了一下,看样子是非说不可,这是师母安排的,必有用意。“先师‘枯木老人’!”   “神农夫人”脸色剧变。   “你……你是‘木头人’的传人?”   “不错。”   “你刚才说……先师!”   “是的,他老人家业已辞世。”   “神农夫人”面孔扭曲,扭成的怪形僵化在脸上,那样子实在怕人,她为什么如此激动?   在场的全愕住了。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   许久,许久……   “他为什么会死?”神农夫人栗叫。   人,寿数到了,总会走上这条路的,谁也没接腔。   “我好恨!”神农夫人切齿。   她恨什么?这似乎牵扯到了儿女之情。   “韦烈,他怎么死的?”   “坐化!”   “葬在什么地方?”   韦烈这下可就不敢轻率出言了,如果仇怨是种因于师父,这女怪人要是去惊扰了遗蜕的话,自己可就百死莫赎了。   “为什么不说话?”   “夫人为何要问先师安息之地?”他反问。   “老身……要知道。”   “死者为大,不容惊扰。”   “你……在胡说什么?”   “韦兄!”花间狐开口:“告诉她!”   韦列又想了想。   “在王屋山一座峰头的石窟之中,也是他老人家幽凄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石窟已经封闭,没有任何记号。”韦烈只好实说了,但还是保留了部分。他没说出确切地点。   “他……竟然藏在王屋山中,老身……”下面的话没说出口。“韦烈,老身问你,为何要诡言欺骗老身?”   “在下没有。”   “那你说你跟他没任何关系?”   “事实是如此,在这一刻之前,是无关系可言,夫人可以问龙生,他知道吗?”韦烈振振有辞地说。   “你自己也不知道。”   “知道一点,是不久前师母相告的。”   “花间狐”望了韦烈一眼,要不是发生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韦烈是他的师弟,也不知生父是谁。   “那你来不是巧合,是蓄意的?”神农夫人的确厉害,一点细情末节都不放过。   “是巧合,因为在下此来是为了搜找冷无忌,无意中发现了龙生,一念好奇跟了来,并不知道他来此的目的,他也不知道在下的身份。”   “神农夫人”举首向天。   空气又告沉寂。   韦烈心中不无忐忑,他不知道会起什么变化。   谷兰的眸光射向韦烈,但却是困惑的。   “你们滚!快滚!”神农夫人挥手厉叫。   这似乎就是结局,最好的收场。   韦烈与“花间狐”互望了一眼。   “告辞!”韦烈大礼不失地抱了抱拳。   “敬谢前辈宽宏大量,晚辈谢过!”花间狐也抱了抱拳。   两人转身奔向峰脚方向,为的是避开“散功草”。   “韦烈,你回来!”神农夫人大叫一声。   韦烈一震停身,莫非这女怪人又改变了主意?只好硬起头皮回到原地。   “夫人还有什么指教?”韦烈正视神农夫人”。   “方才在里边跟你谈的问题还没结果。”   “夫人要什么结果?”   “答应还是不答应,老身不喜欢模棱两可。”因为谷兰在旁边,所以“神农夫人”说话便十分含蓄。   “夫人,在下已经奉明目前不想谈这问题。”韦烈感到万分无奈,对方竟然不放过这问题。就事论事,谷兰的确是个好女孩,而“神农夫人”也是一番美意,可是这种问题能轻率答应吗?何况小青、小茜姐妹双双不幸,悲痛仍在心头,这问题自己连想都不会想。   “那以后呢?”神农夫人紧迫不放。   “以后是以后的事。”韦烈不顾失礼。   “好,你听着,老身一向言出不改,老身就等你的以后,如果你背信而另作别的打算,老身不会放过你。”   韦烈有些哭笑不得,没有诺言,何来背信?   “夫人说‘背信’二字不嫌太重了吗?”   “别跟老身哓舌,你心里明白。”   韦烈喘口气,他不想作无谓的争辩,故意转面向谷兰道:“谷姑娘,五天来蒙你殷切招待,在下十分感激,如果有机会再见,在下会酬这份人情。”   谷兰含情脉脉地道:“韦公子,我想……我们会再见的,到时我一定会领你的情。”这是话中有话。   韦烈顿时失悔自己这步棋下错了,本意是藉此打断“神农夫人”的话,不料弄巧成拙,谷兰把“人情”二字当成了男女之间的“情”,看来以后的麻烦大了。小茜之死,使他心里的影子幻灭,但却为另一个影子取代,那便是驼峰石屋的冷玉霜,虽然这影子很模糊,他没认真捕捉过,但终究一个影子。   “神农夫人”摆手道:“你可以走了!”   韦烈抱了抱拳,先朝“神农夫人”,然后转向谷兰,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起步,奔向尚在峰脚边等候的“花间狐”龙生,两人双双向外奔去。   出了谷,两人奔势缓一下来。   “我该……怎么称呼你?”龙生问。   “师母已经把一切告诉了你?”   “是的。”   “那我该称你师兄,你叫我师弟,名正言顺。”   “太好了!”龙生的喜悦发自内心,他怎么也估不到会有这么——个了不起的现成师弟,这实在是渊薮。   “师兄,关于师父他老人家的来路……”   “娘就是没告诉我这一点,说是还不到公开的时候,我正想问你,难道说你跟了先父这么多年竟不和他老人家的来路?”   “他老人家绝口没提。”韦烈苦笑。   “这倒是怪,不过……反正迟早会知道的旷师弟,我们这就出山回垣曲吗?”   “不,我要留下继续搜寻‘鬼算盘’!”   “那……我也留下。”   “师兄,你最好先回去,以免师母悬念,她老人家一定在急着知道你此行的结果。”韦烈很认真地说。   “花间狐”深深想了想,点头。   “好,我先回去。”   “对了,师兄,师母这着棋是根据什么下的?”   “娘没说,只叮嘱我照她的话说十有八九会改变情势。”话锋一顿又道:“如果她亲自来,很可能问题不能解决,反而演变成不可收拾之局。当然,我此来多少有些冒险的成分,因为‘神农夫人’生性古怪,心意难测,现在总算是风停雨住了。”   “很好的收场!”韦烈感慨地说。   “师弟,冷无忌真的骗走了你的‘宝镜?”“是真的,不然他当场就反驳了。他以司马茜的生命和毁你弟妹小青的墓为要挟,人没出面,也没拉明他是谁,只留字勒索,我不得已,只好照他的话做,是事后才从各种迹象判断出是他所为。”   “好,我先走一步赶回去,说不定这老邪又潜回垣曲一带,那边由我负责查探。”偏头想想又道:“我有个建议,我们之间的关系暂时保密,不公之江湖,仍各自维持以前的身分,办起事来会方便很多。”   “很好,我也正有此意。”   “那我们兄弟后会有期了!”   “师兄请便。”   “花间狐”展开身法,快速奔去。   韦烈摇头笑笑,天下的事可真难说,他最不齿的武林败类竟然是自己的师弟,如果当初一怒而杀了他,这笔帐该怎么算?其结果又是什么?   突地,他想到了“多事书生”王雨,王雨具有神通,自己又何必在太行山中苦苦搜查“鬼算盘”的踪迹,请王雨施展神通,找起人来不就方便多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王雨既然具备神通,为什么不施展神通岂不手到擒来,而现在连他本人在内,都在盲目搜寻,看来此中必有文章,他是负责山外地区的,何不找到他把这问题弄明白?   心念之中,也朝山外奔去。   官道,由于位近山区,所以显得十分荒凉。   “多事书生”王雨和两名书僮正行走在这一段荒凉的官道上,一边是崇山峻岭,一边是半开发的村野,由于主仆三人的装扮太高贵,又没骑没乘,走在这种地段自然会引起过路者的注意与惊怪。   走着走着,王雨突然停了下来。   “公子,怎么啦?”立仁问。   “你看这里的景色多幽美!”王雨手指山边。   山边,林木苍翠,山泉倒挂,淙淙之声不绝于耳,一条羊肠小道顺涧而上,蜿蜒在林木中,极目上望,白云悠悠出没在山蚰之间,还加上虫鸣鸟叫的乐章。   “的确是一幅天然的图画!”立义附和着说。   “我们上去看看!”王雨兴致勃勃。   “公子,我们是在找人?”立仁说。   “人在那里?反正我们是瞎撞,碰上算数。”   “上去吧!”立义又附和。   于是,三人顺小道向上升登。   约莫两刻光景,到了峰头,只见山外有,山,谷里套谷,一片浑然雄伟,这座峰头只是最外缘的一个起点而已,环峰白云仍在头顶,看似很近,其实尚远,这小峰头和主峰被一条深涧涧隔断,茂密的林木掩盖,不知有多深。   三人站在涧边。   突地,一阵悠扬的琴声隔涧传来,音韵之美简直难以形容,如白云无心出岫,飘逸卷舒,又如春风拂柳,令人心怡神旷。不久,琴声一折,缠绵得像春蚕吐丝,柔蜿无尽,又若夜半私语,引人遐思。琴声再折,变为清泉过石,群鸟迎春,轻快中充满了愉悦。   王雨听得痴了。   “怪事,这种地方居然有人弹琴!”立仁幽幽地说。   “抚琴的必是高人雅士。”立义晃着头。   “是女人!”王雨接上口。   “公子怎知是女人?”立义问。   “你听不出这是凤求凰之曲?”   “哦!难怪这么感人!”   “公子,对面……林子里似有人家?”   “是一栋竹楼,楼里住的必是一位美女!”   “如果是无监嫫母呢?”立仁比较不那么温驯。   “光恁这高超的琴艺,纵是无监我也要会她一会,箫来!”   随说,随在涧边坐了下去。   立义从背囊里取出一支玉箫,双手递过。   王雨接过凑在嘴边试了试音,然后吹奏起来,吹的同一曲调,袅袅箫声配合着幽咽琴声,简直就是仙音。   立仁和立义也听得痴迷了。   琴声一断,箫声随止。   “我要去会会她!”王雨站起身来。“你俩在这边候着!”说完,一鹤冲天而起,然后如飞燕掠进绿波,踏着覆涧的树帽,轻盈地飘飞过去,投入了苍松翠竹之中。   浓绿里,果然是一座竹木搭建的楼房,回廊曲槛,精雕细筑,配上碧绿的窗纱,人已和大自然已融为一体。   “胜地幽居,仙境奇葩!”王雨赞叹了一声。   “什么人?”一个青衣少女出现楼栏。   “在下王雨,是被琴声召来的!”   “召来?谁召你了?你就是刚才吹箫之人?”   “不错,献丑了!”   “你来做什么?”   “想见见你家小姐。”   “咕!”少女掩了下口。“这里没有小姐。”   “那就见主人吧!”   “你好大胆,竟然敢闯了来。”   “琴音太美,情不自禁!”   青衣少女转身入内,不久又重现,向王雨招招手道:“我家主人破格见你,你上来。”   王雨登上扶梯,来到楼栏,青衣少女打起湘帘。   竹楼小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壁上挂了数幅名家字画,桌椅全都是木面竹脚,别有一番雅致。   “多事书生王雨蒙主人破格延见,荣幸之至。”说完,步入厅中,这时才看到侧方有张凉榻,榻上有几,几上有琴,一个女人背影在几后,是背对门而坐,如云秀发直垂到腰际,穿的是宫装,榻侧高脚几上还燃着炉香。   “看座!”声音很脆,听不出多大年龄。   “请坐!”青衣少女扶了扶旁边座位。   “谢座!”王雨坐了下去。   满室氤氲,那炉香是极品沉香,沁鼻清神。   “你刚才自报多事书生?”   “是的。”   “来此多事,还是多事来此?”这话问得很妙。   “小号原多事,非为多事来!”回答得更妙。   “王公子箫艺不俗!”   “芳驾琴艺更佳。”   女的坐姿不改,缓缓磨转身来。   王雨差点惊叫出声,但他还是憋住了。对方竟然是个麻面女,一脸坑坑洞洞还加上雀斑,没眉毛,只两个眉骨突起,不是丑,简直是怪了。一个人如果没有眉毛,那脸相根本就不必形容了,何况还是个麻子。   王雨力持镇定,定睛望着对方,忽然莞尔一笑。   “王公子很失望?”   “在下乃是闻琴声而来,并非因人而至,有什么失望可言。”王雨的声音神色完全自然,一副泰然之色。   “刚才一笑为何?”   “芳驾自知,又何必故问。”   “哈哈哈……”笑声脆得如乳莺出谷,悦耳极了,如果她愿意一直笑下去,听的人绝对不会厌烦,等于是一种享受,可惜她很快就敛住了。王公子,你是个妙人,巴巴地到山中来,这是缘份吗?”   “如果芳驾相信‘缘’之字,这便是缘。”   “我相信,而且非常相信,既是缘来,岂可不志庆一番,姗姗,备酒!”   “是!”叫姗姗的青衣少女笑应一声,退了下去。   现面,四目相对,这女的一个怪脸,但一双眼睛却相当美,一种冶媚的美,足以令人心生悸动,如果配上两道柳叶黛眉,再加上平整的面庞,定然是个尤物,但在王雨的观念里,她已经是尤物了。   “王公子怎会到这荒僻的山区来?”   “寻幽觅胜,增长见闻。”   “寻到了吗?”   “所幸并未落空。”“说得好!”眸光闪了闪,像清风拂过湖面,令人心晨自生涟漪。   “听公子的口音似乎来自南方?”   “小地方,西蜀!”   “啊!天府之国,难怪如此倜傥!”   一阵响动,来着轻笑之声,四五名少女各捧食具酒莱,鱼贯而出,每一个的体态容貌都是一流的。很快就摆整好,少女们退了下去,只留下姗姗一人,笑向王雨道:“公子请入座!”   拉了拉客位的椅子。   女的起身下榻,这时才看出她那丰而不腴的身材,玲珑但稍许夸大的体态,不看脸,简直可以迷死人。   双方入座,姗姗斟上酒。   玉杯牙箸,金盘银匙,再配以精致的菜肴,清醇的酒香,使人几疑是琼宴御席。   “还没请教芳驾的称呼?”   “翠姬!”   “翠姬”两字入耳,王雨心头“砰!”然剧震。   “神女翠姬?”他脱口而出。   “咦!你居然也知道?”翠姬显然很意外。   “是……无意间听说的!”王雨勉强笑笑。   “神女翠姬”可以称为一代女妖,没人知道她确实的年纪,有人在四十年前见过她,隔了二十年再见时,她的丰采丝毫未变,行踪诡异,声名狼藉。她所找的对象都是当代顶尖的年轻貌美好手,缘尽即散,绝不留恋。   “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号,那我不必再做戏了。”说完,背过脸一阵撕抓,再转过来,已经变成一个美艳绝化的尤物,冶媚之气逼人,看上去年纪绝不超过三十。   王雨目瞪口呆。   “你早已看出我是戴了面具的?”她媚笑着问。   “是的。”   “你是易容行家?”   “谈不上,略通门道而已。”   “来,我们开始庆祝万金难买的缘份!”   王雨在一阵激动之后又泰然下来。   美酒,不但香醇无比,而且入口生津,真的就像传说中的玉液琼浆。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现在是醇酒、美人、佳肴、奇境一应俱全了。   王雨放量而饮,不知不觉进入了飘飘然之境。   姗姗又添了三次酒。   翠姬已经玉靥泛红,媚眼飞霞,散发出无比的诱惑。   “姗姗,要她们一舞助兴!”翠姬抬了抬手。   “是。”姗姗退到后面。   不久,后面响起了琵筝之声,和着云板节奏。紧接着,四只粉蝶翩舞而出,应着乐声,在座前旋飞起来。   弹的是霓裳羽衣之曲。   四只粉蝶既不着诸裳,也不穿羽衣,只披着一袭轻纱,实际上与裸体无异,诸般妙相毕陈。尤其四少女体态丰盈,臀波乳浪鼓荡在轻纱之间,不是蝶也不是人,是四团烈火在燃烧,可以烧溶铁铸的人,可以使冷血为之沸腾。   王雨先是惊愕,既而平静下来,他只是欣赏舞,并无一丝绮念,脸上的神奇静如止水,这是罕见的定力。   “王公子。如何?”翠姬漫声问。   “很好,旋律美,尤其接近自然。”   “你似乎毫不动心?”   “人体之美是大自然之一种,动心岂不杀了风景?”   “佩服,我头一次见到你这种年轻人。”   舞更急,如群莺乱舞,如百花摇颤,轻纱委地,变成了四个毫无掩饰的光洁胴体,霜肌雪肤,旋动之间令人目眩,说得难听些,是四个妖精在嬉舞。   王雨微笑着,脸色泰然。   “王公子,喝酒?”   “请!”   双方干了照杯,翠姬亲自为王雨斟上。   “王公子是海量!”   “不敢,略能耐酒力而已!”   “可是……我……已经不胜酒力了!”翠姬醉眼朦胧。“啊!好热!”她开始解衣,一件件褪落,最后只剩下一件亵衣,颤巍巍的双峰,挺立在冰肌玉肤里,幽幽体香比酒更能醉人,风情已赤裸裸呈现。   春色满竹楼。   乐声止,四少女捡起薄纱躬身退下。   王雨正视着眼前的火山。   “芳驾不输一朵盛放的牡丹!”   “你不热吗,何不也宽衣?”磁性的声音有极强的吸力,眸子、樱唇、粉颈、酥胸全在冒火,火焰在翻腾。   在这种情况之下而能不动心,白痴也办不到。   但王雨办到了,他连脸色都没变过。   “在下一向畏寒,不怕热!”   “你到底是什么人?”   “人,男人!”   “你不是!”   “那芳驾认为在下是什么?”   “没有血气的木头人!”   “哈哈哈哈,很妙!”王雨干了一杯。   翠姬呆了,呆呆地望着王雨,一条玉臂斜搁桌面,使躯体变成了半倾,一边的玉峰正好搁在桌沿。她为什么忽然发呆,但这姿势却更加地撩人,许久……   “你是有为而来?”   “什么意思?”   “你的反应超乎情理。”翠姬仍保持柔媚。   “芳驾的表现又在情理之中吗?”王雨冷静如恒。   姗姗转了出来。   “姗姗,拿那瓶牡丹露来,我跟王公子醉无休!”   “是!”姗姗以一种古怪的目光望了王雨一眼,到旁边竹柜之中取出了一只玉瓶,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在各人杯里斟酒。顿时酒香四溢,沁人鼻孔,教人立感全身舒畅。   “王公子,这酒全是搜集牡丹花上的露水酿成,前后花了十年工夫,没有任何客人值得我开这瓶酒!”   “在下荣幸之至!”   “来,不干杯,慢慢品尝!”   “好,芳驾也正如这牡丹露,是要慢慢品!”   “这话……说得好极了!”翠姬笑了,仿佛春花怒放,骀荡的春风唤起了无边的春意,令人沉醉、沉醉。   牡丹露,香醇馥郁,酒中之酒,但又不像酒。   一杯已尽,又斟上了第二杯。   第二杯喝了一半……   王雨突然感觉翠姬的胴体在扩大,不断地放大,而自己却在缩小,最后,翠姬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巨型玉雕,把他包住,完全地包住,他意识到自己醉了,一个声音在心里大叫:   “你不能醉!”然而,他还是醉了,胸海已经失去了清明,他开始着急,这一醉后果不堪想象,但醉了就是醉了,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在下……告辞!”他站起身,但只一半又送了回去。   “王公子,你……还能飞渡涧谷吗?”   “这……”王雨哑口无言。   “既来之,则安之!”翠姬离座。“姗姗,快扶王公子来我房里休息。”   “不……这断乎不……”王雨连开口都乏力了。   姗姗上前扶起王雨,不是扶,是架,王雨的身材瘦小,跟姗姗差不了多少,手臂跨肩一架,很轻松地便架进了房中。   翠姬也跟进了房。   姗姗退出,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传出吃吃地窃笑之声,由于这里的家具都是竹制的,所以也有竹床的“格吱!”   之声。   “啊!”翠姬突然惊叫了一声,然后又“哈!”地笑了一声,自语道:“怪不得我还以为他的定力超凡,原来是这样……太有意思了,哈哈哈……”最后是大笑,笑得站在外面厅里的姗姗一愣一愣。   到底是怎榉,没人知道。   可是,紧接着竹床又发出压挤晃动的声音。 第十二章  春梦留痕     姗姗望着房门皱眉,粉腮一片潮红,这种阵仗对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而言,冲击力是相当大的。   “有人吗?”声音自楼下传来。   “什么人?”姗姗急步冲到楼栏,只见一个英姿焕发的剑士正仰头上望。王雨是美书生,而来者却是俊武士,俊但不失英挺,是武林少女心目中最理想的对象。她呆了一呆,这是她所见江湖武士中最最令人倾心的人物。当然,她明白自己的身分,不敢作非分之想,只是心理上必然会产生的正常反应而已。   “武林公子韦烈!”   来的是韦烈,凭韦烈的本领,除了蓄意逃避的人,要探查—个人的行踪并不难。他是出山之后会合了王道和洪流,然后再查出王雨的行踪,上了小峰头,正碰上急如热锅蚂蚁的立仁、立义两名书僮,不过,对这边的状况并不了解。   “武林公子韦烈?”姗姗重复了一遍。   “不错。”   “何故擅闯私人禁地?”   “找人!”   “哦!找谁?”   “多事书生王雨!”   姗姗窒了一窒,不知该如何答复。   韦烈可不那么斯文,飞身掠上了楼栏,姗姗没有思考的余地,人家已经硬闯上来,织掌一扬,拂向韦烈,用的竟然是武林中不多见的“兰花拂穴手”,而且功候十分到家。   韦烈随便一翻腕,便把这凌厉的一击化解。   姗姗已退开数步。   “外面什么事”房里传出“神女翠姬”的话声。   “有人硬闯竹楼!”   “是什么样的人?”   “他自称‘武林公子’韦烈。”   “噢!”   里面的五名少女已闻声而出,齐集厅门,一群莺燕,韦烈直觉地感到这地方有些邪门,有女无男,通常都是不大正派的,尤其王雨一表人才。   房门开启。   厅门里的五名少女退了开去。   韦烈一眼便看清了,心头震动了一下。出现在房门外的,是一个美艳娆媚的女人,云鬓蓬松,脸上的红潮未褪,眉眼还含着浓浓的春意,外衫没扣,用手掩住,隐隐露出白玉般的肌肤,那份姿态说多撩人有多撩人。   翠姬上前数步,笑意上了粉靥。   韦烈心里又悸动了一下,如果王雨就在房中,一男一女做了什么不问可知了,这女人的年纪比王雨大了许多,他是这样的人吗?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声音柔媚得颤人心弦,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女,煽情的眸光直照在韦烈脸上。   “在下‘武林公子’韦烈!”韦烈是一脸正气。   “武林公子,嗯,听这名号想来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惜久不出江湖,变成了孤陋寡闻,来此何为?”   “找芳驾的楼上佳宾!”   “你……是找王公子来的?”   “正是。”   “嗯!天生的一对,羡慕煞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   “仅只是朋友?”翠姬眉毛挑了挑。   “那还会是什么?”韦烈心中犯了嘀咕,尤其那句“天生的一对”是什么意思?这女人邪得实在可以。   “我以为你们……”说了半句停止了。   王雨从房中踉跄步出,衣衫不整,脸色也不正常。   韦烈直皱眉,对王雨的人格大打折扣。   王雨手扶桌角,人似乎还在晃。   “他喝醉了!”翠姬笑着代王雨说明。   “在下看得出他是喝醉了,醉得不知自己在做什么!”韦烈的声音很冷,他的心也同样冷,为王雨而冷。   “我跟他还能做什么?”翠姬嫣然一笑。   这种女人在面对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时,居然还谈笑自如,不知天下尚有羞耻事,还有什么可说的。   韦烈摇了摇头,望向状极狼狈的“多事书生”王雨,心想,“不管他有多大本事,毕竟是年轻了些,面对这种女人又喝醉了酒,有几人能把持得住,听两书僮说,他是听到琴声才来的,八成是以前遇到了知音,在有意的安排下,不自觉地坠入陷阱是可以谅解的事。”   “王老弟,你怎么会醉成这样子?”   “我……韦兄……牡丹滴露……够强!”   这句暖昧不明的话,听得韦烈大不是意思。   “你还没醒吗”   “小弟我……心里明白。”   “明白就跟我回去。”   王雨摇摇不稳地举步,翠姬伸臂拦住,这一伸手,外衣便放开了,酥胸便袒露了一半,但她似乎不以为意。   “韦公子,来者是客,稍坐何妨?”   “在下有事在身,改日再来拜访。”韦烈以最大的忍耐力按捺住心火。   “你真的会再来吗?”翠姬一厢情愿地问。   “必要时就会!”韦烈话中有话。   “何谓必要之时?”她毫不放松。   “在下看不必作言词之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不给我面子?”翠姬语气已变。   “面子?”韦烈冷冷一笑。“在下的确没考虑到芳驾是这么爱面子的人,真是失礼之至,不过……这也只有留待以后再说了。老弟,你还赖着舍不得走?”目光转向王雨已变为严厉。   “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韦兄……”王雨想举步但手臂被对方格住寸步难移。“小弟是酒后乏力,再稍稍休息一会儿便好。”   “哈!居然称兄道弟,像真的一样!”翠姬作出非常好笑的样子。“韦公子,他走,你留下如何?”   “在下的确有事。”   “你两个都走,这竹楼岂非又要冷清了?”   “芳驾如果怕寂寞,可以再找别的,天下男人比比皆是,以芳驾的这份能耐,何愁座上无客?”韦烈这两句话可以说极尽讥讽。   翠姬不以为忏,故作不懂。   “我一向讲究‘缘份’二字,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韦烈已经不耐了。   “王老弟,我扶你走!”他边说边挪步。   六名少女蠢然欲动,但被翠姬以眼色制止。   “站住!”翠姬娇喝,但声音不大,笑容也没敛。   韦烈已到对方身前三步之处,止了步。   “芳驾想说什么?”   “我一向和平处世,不喜欢暴力血腥。我跟你的王老弟既是有了缘,琴箫共鸣,对你当然要留三分情,日后也好见面,你既然执意要走,我也无计留宾,请吧!”她说完,侧移三步,作了个送客的手势。   “在下会记住这份情!”韦烈极有风度地微微一笑。   王雨挪步,仍有些不稳。   韦烈伸臂拦腰抱住。   “不要!”王雨挣扎。   “老弟,别逞强了,你下竹楼都难,就甭说过涧了。”另只手伸出手把王雨横抱了起来,转身出到楼栏,纵身而下,疾行到涧边。   王雨闭上了双眼。   韦烈相了相形势,重新把王雨抱牢。   王雨轻“嗯!”了一声。   “用力搂紧我!”韦烈叮嘱一声。   “唔!”王雨扭侧环臂。   就在王雨扭动之际,韦烈感觉到手臂弯环处似有异样,一个男人的胸脯不可能软绵而有弹性,心弦“咚!”地一震颤,但他无暇再往下深想,蓄足势,飞旋而起。   王道、洪流与两名书僮已在对面睁大眼巴望。   王雨身躯出奇地轻软,出乎韦烈的预估。   巨鹰升空,一个盘旋,落在涧谷中央的树帽,准备借力再起,就在向下一用力之际,韦烈突觉双足似被什么柔韧的东西缠住,裤脚衣摆也碰上了钩刺,立知不妙,还来不及应变,人已往下沉,瞬间没入翠盖之中。   “啊!”谷边爆起一阵惊呼。   “这怎么回事?”洪流一向惜话如金,现在却先开口。   “有文章!”王道目注谷中。“以公子的能耐,绝对不会失足的,这树帽子里定有古怪,这下可惨了!”   “怎么办?”立仁差点想哭。   “不要紧,总会有办法的。”王道自慰似地说。   “王大哥,你快想办法!”立义接上一句。   “我正在想!”王道抓耳搔腮。   韦烈紧抱住王雨,勉强腾出一手想抓住树枝以免直坠谷底,但无枝可抓,树幕是半壁间横出的树木结成的,不是由谷底上长,树幕一破,下面是空的,而下坠是加速,他又不能放弃王雨,两人直坠,势非粉身碎骨不可。   心念才一转,忽觉被软软的东西兜住,惊魂未定,已意识到下面张了网,是刻意布置的,网的张力有限,重点集中下陷,两个人被兜成了一个人,巧的是韦烈在上,王雨在下,叠得很实在。   王雨经一吓,酒意已消了八成。   “韦兄,我们……侥幸不死!”   “老弟,后果还是难料,这种布置太巧妙了。”   两人只交谈了一句,那网忽然收摆,朝壁间移去。   这一来,两人被裹成了肉粽。   韦烈可不敢冒失破网,网一破人必再次下坠,下望一片乌沉沉竟不知有多深。壁间出现了一穴口,网朝口里收。   刚入洞,有手指重重点来,什么也没看清人便失去了知觉。   韦烈醒来,发觉自己是躺在一间华丽的房间里,锦帐绣衾,软绵绵褥子很厚,照明的是一盏雪亮的银灯,幽香沁鼻,证明这是女人的寝卧。   他想起身,但全身似被抽去了骨头,成了个肉人,软嗒嗒使不出四两力,头晕得很厉害,仿佛是大醉之后,转头用眼扫瞄,房里除了自己没第二个人,显然对方把自己和王雨分开了,不禁苦苦一笑,接下来会是什么花样?   空气是死寂的。   韦烈测试了一下,穴脉畅通,就是功力无法提聚,显然是先被制住穴道,而后又以别的方式取代。   定下心来,百无聊奈,他忽地想到抱住王雨时那分异样的感受,是真实的,绝不是错觉。   王雨先拒绝自己抱他,而后闭上双眼,再加上那娇女暧昧的言词,这说明了什么?难道王雨易钗而弁,他是女儿之身?   心念及此,心头怦怦乱跳起来。   可是那娇女与王雨先后从房内现身时,两人都衣衫不整,尤其那妖女仅披外衣,里面空无所有,眉目之间春意未消,如果王雨是女的,两个女的会做什么事?难道那女的娇女淫荡到表演假凤虚凰?   王雨是出于自愿吗?应该不是,他已醉得不能自立。   如果王雨是女的,她是何来路?   想着,脸上一阵势。   房门开启。   进来的那娇女,一身整齐的宫装,看上去还真的有模有样,只可惜那双媚眼似乎随时都带着春意,使他华丽但高贵不起来。   翠姬笑吟吟,仪态万千地步到床边。   “韦公子,这可是你自己失足不能怪我。”   “当然,在下一向是讲理的!”韦烈火在心里。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   “正要请教。”   “神女翠姬,听说过吗?”   韦烈震得几乎要蹦了起来,可惜没力气,他听师父提到过这一代娇姬,算年纪当已在花甲之外,而竟如三十许人,荡风依然不改,的的确确是个人妖,怪不得她的手下一出手便是武林绝技“兰花拂穴手”。   “啊!失敬,在下听说过。”   “韦公子,‘失敬’二字对我是一种讽刺,免了!”   “在下那位朋友呢?”   “他与你之间仅止于朋友?”这是第二次的怪问。   “不错!”韦烈已经想过,所以答得很勉强。   “你是故作不知,还是有意搪我?”   “芳驾这话……怎么说?”   “我脱过她的衣服,解了她的肚兜布,也摸过她的全身,你该明白了吧?”翠姬说这种话是面不改色。   这话已经说得很露骨,韦烈不能再装浑了,他非承认这事实不可。王雨是女儿之身,这对他的冲击很大,双方的情谊已经很深,竟然被蒙在鼓里,这实在相当窝囊。转念一想,江湖儿女只要信守一个“义”字,又何关乎男女,男女之间一样有友情存在,为什么非要扯上私情?想到这里,心结豁然解开。   “那又怎样?”以反问代替答复,非常技巧。   “你还是承认了!”翠姬笑笑。   “她现在人在何处?”韦烈重新拾起话头。   “当然也在此地,不同房间罢了,你放心,此地没有男人,她不会被侵犯的。”诡异地笑笑又道:“三天之后,你们就可以—道手牵手离开。”   “三天……为什么要第三天?”   “韦公子,相逢即是有缘,奇缘岂能错过,这三天你好好陪我……”她用男人无法抗拒的异色目光望着韦烈,不能说是“荡媚”,只能形容为“诱惑”,因为她不是一般邪荡的普通女子。   韦烈是男人,男人就应该有反应,但他克制住了。“如何陪法?”   “谈话,喝酒,作乐!”她坦然地说。   “作乐包括什么?”这是重点,他非问不可。   “随兴所至,爱怎么乐就怎么乐。”   “应该有个限度!”   “限度?啊!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不上床?”   ——个女人谈这处男女之事有如家常便饭,像喝茶吃东西一样平常,实在令人吃惊,当然,这因为韦烈是正派人,换了别的男人如“花间狐”者流,那就另当别论。   “对!”韦烈硬起头皮回答,他想到对这种女人说话不必保守含蓄诸多顾忌,那完全是多余的,而且是白费。   “哟!你要为她守贞?”   韦烈几乎想吐。   “可以这么说。”   “你真是迂腐得可爱,韦公子,美食当前不好好享用一番,宁顾空着肚子,多没意思。”   她越说越不像话,眸子里那股原先包藏的火焰已冒出了头,娇躯也似在振颤,她自己已先煽起了火不可自持。   “在下吃东西一样很挑嘴!”韦烈再无顾忌了。   “你不先尝尝怎知不合口味?错过珍肴多可惜?”   “在下宁错过也不轻尝!”   翠姬坐上床沿,伸手握住韦烈的手,摇动着。   “我们喝几杯,我为你抚琴,如何?”   “敬谢。”   “你是木头人?”   “木头人的传人!”韦烈是将话答话,但却是半真半假,事实上他师父“枯木老人”的另一外号便是“木头人”。   “你说话满风趣的!”柔荑抚上了他的脸、胸……   韦烈用手扒开。   “报告主人!”门外突传声音,是姗姗。   “什么事?”翠姬扭转娇躯对着门。   “楼里发生了怪事!”   “哦!什么怪事!”   “那瓶牡丹露不见了!”   “有这种事?我马上来!”说着,又摸了摸韦烈的脸颊道:“韦公子,可人儿,待会我再来陪你。”说完,起身款摆而去。   “牡丹露?”韦烈自语了一声,忽然想起王雨曾说过“牡丹滴露”这四个字,当时以为她是说的“风话”,想不到真的有牡丹露这玩意。是了,王雨之醉是受制于牡丹露,自己是否也是同样情形?看“神女翠姬”的反应看来,这东西在她心目中必相当珍贵。牡丹露失窃这意味着什么?只“雾里鼠”王道有这本领……   心念未已,忽觉眼一花,似有人影闪入。   果然,王道已站在床前。   “公子,您怎么了?”   “我无法行动!”   “那跟王公子一样!”   “什么,你……见到王公子了?”   “是的,就在隔壁房间,跟公子一样瘫床上。”   “你是怎么来的?”   “我们在对在眼看公子抱着王公子双双沉入树幕,急得不得了,我冒险潜入谷道,先发现吊网和几根上盘的绳索,既而发现半壁间的洞口,我用飞爪索荡过来,胡闯了一通,误打误撞进了王公子被困的地下房间。”   “地下房间?”   “是的,在竹楼之下的山腹里。”   “对!”王道眨眨眼。   “那我现在是在山腹里?”   “那‘牡丹露’怎么回事?”   “是王公子告诉我他是被这捞什子露弄醉的,同时告诉我藏处,所以我就上竹楼把羊顺手牵了来。”   “嗯,牵得好,我一听有人来报牡丹露不见了就猜到一定是你王道上门光顾,你能设法找到解药吗?”   “试试看!”   “好,那你就去吧!”   “我是想……先把公子送出去。”   “不行,我不能用逃的!”   “死要面子!”王道这一声说得很低。   “你说什么?”偏偏韦烈听到了。   “没什么,没说什么,我这就去设法借解药!”王道讪讪地笑了笑,一溜烟般消失在门外,他的确是有几套。   韦烈的心定了下来,他相信王道鬼点子多而且管用。   静静等待。   也只一刻光景,王道去而复返,胸前鼓崩崩的像个怀胎足月的女人,韦烈看了好笑。   “你的肚子怎么了?”   “东西太多,我分辨不出,只好全借了来。”   “嘿,有意思,外面怎么了?”   “我略施小计,够那些娘儿们忙一阵子。”   王道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递与韦烈。   韦烈接过一看,瓶上有标签,写的是“止血生肌丸”五个古体篆字。   “这上面不是标得有药名吗?”   “这些鬼画符不认识我!”王道咧了咧嘴角。   “不是!”   “好,换一个!”王道收回,另掏出一个。   不停地换,韦烈不停地念——“导气丸、和合丸、止痛丹、接骨散……”到了第九个“解露丸”。“是这个,解露丸,错不了。”   “阿弥陀佛!”王道念了一声佛号,倒一粒放到韦烈的口里。“希望对路,弄错了可不是玩的,这……”   极轻微的声音突传。   “有人来了”韦烈说。   “我的妈,事情还有一半没办完。”王道一头钻入床下。   进门的是“神女翠姬”。   “韦公子,想通了没有?”   “想通了!”   “那好,你一定饿慌了,我要她们备酒。”击了三下掌。   “候命!”声音在门外。   “快备酒,在楼头!”   “遵命!”   “神女翠姬”喜上眉梢,定定地望了韦烈片刻。   “韦公子,怎么想通的?”   “这……也许是芳驾的魅力使然吧?”   “咯咯咯……”笑声是非常悦耳的。   韦烈暗中一试,这解露丸果然神秘,功力已在复归之中,他不敢运功助药力推行,如果露了破绽被这女人识破,就将功亏一篑。”   “我们走吧?”翠姬靠近床。   “要是能走,岂非早已下了床?”   “噢!我倒是忘了!”伸食指在韦烈的“气海穴”上一点。   “现在你可以下床了!”说着,把韦烈拉起,扶下床,然后一只手环上他的腰,另只手把他的右臂拉上自己的香肩。“我们上楼去。”   两人搂着走,俨然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   体香,脂粉香薰得韦烈有些晕陶陶。   出了门,是条甬道,有灯照明,石级在尽头处。一列四个房间,韦烈特别瞄了一眼隔邻这间紧闭的房门,照王道的说法,王雨就在里面,他压抑住冲动,乖乖地让翠姬搂着走,现在还不到采取行动的时候。   到了甬道尽处,登上石级。   石级尽处的出口连着木梯,四边用排竹围住,从外面看绝对看不出来。爬完木梯是一间还算考究的卧房,出房门便是楼头的客厅了。酒菜已摆整舒齐,画烛高烧,竹帘之外一片黑,原来已是晚上。   扶着韦烈坐下,成了并排。   姗姗斟上酒。   翠姬环在韦烈腰间的左臂还舍不得移开,仿佛两人已经连了体,这情景如果有外人在侧,连骨头都会发麻。   韦烈已默察出禁制全解。   不吃白不吃,反正是真的饿了。   “先干一杯!”翠姬右手举杯。   “请!”韦烈也举杯,但他的右手恰在中间,而她又搂得死紧,这一端杯子,无可避免地便碰上了丰盈的酥胸,他的心弦不由一颤。   这是喝交杯酒吗?   翠姬以为韦烈已臣服在他的石榴裙下,他阅人无数,但像韦烈这种特级品她还是头一次碰上,心里那分兴头就不待言了,眸子里所表现的那份贪婪,似乎想把他一泡口水吞到肚子里去。她夹菜,直喂到韦烈口里。   “韦公子,你愿陪我一醉吗?”   “当然,喝酒不醉,焉能尽兴,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在下醉成王公子那样子,岂非大杀风景?”   “哦!”这一声哦既悠且长。“绝对不会,我也不愿意抱一个醉汉,那完全不是味道,我要你生龙活虎。”   “我现在这样能生龙活虎?”   “到时候我自有道理,喝呀!”   “来,喝!”   韦烈在等机会,同时也要给王道办事的时间,故而虚与委蛇,其实对方的表现已足令他作呕三日。   气氛似乎很融洽。   翠姬色迷心窍已失去戒心。   “姗姗,你下去歇着吧,这里不需你伺候了!”   “是!”姗姗狠盯了韦烈一眼才转身退下。   翠姬愈来愈放浪,韦烈完全不动手,洒菜全自动送到口里。   气氛步步升高,已到了狂荡的程度。   翠姬满含了一口酒,凑向韦烈的嘴,她要度酒,双手改抱脖子,人整个贴在韦烈的身上。   嘴已对嘴。   韦烈当然不会喝这口酒,双手并食中二指朝她的背后用力疾点,他是存心要这女人多躺几个时辰。   酒喷了韦烈一脸,人瘫痪,但双眼圆睁,她做梦也想不到韦烈会突然来这一手,心里无防,点得很结实。   韦烈把她摆趴桌上。   “翠姬,算武林辈份你是前辈,在下真不好意思得罪,但事出无奈,你就委曲一点吧!”   他说完起身准备离开,一想不妥,如果被她的手下发觉,难免要动干戈。这事件从头到尾没伤过人,又何必留一条不愉快的尾巴。   左右瞻顾之后,他把她抱起,送到房里床上,用被盖好,朝里闩上门,灭了灯光,然后依来时路快速奔下去。   原先判断是王雨被留置的房间门已洞开,里面没人。   韦烈知道人已随王道离去,于是急急找到出口,特别带了盏壁灯从容地步了出去。到了洞口边缘,把灯放在地上,这也等于是一个号志。抬头望去,一张巨网停在涧谷中央,不见王道的影子。   “公子!”声音从身后传来。   韦烈侧身靠壁,王道已出现身前。   “王公子人呢?”   “在对过上边等公子。”   “他没事了?”   “完全正常,只放心不下公子。”   “你又进去了?”   “是呀!要是公子真的跟那娘儿们上了床,没个人提醒,那岂不糟糕?”他说完,耸肩笑笑,他的嘴是怎么也省不了的。   “胡说!”韦烈脸上发热,他想到酒桌上的奇形怪态,多份已完全入了王道之眼。   “公子!”王道开玩笑是有限度的,对韦烈他不敢太放肆,忙改变话题。“等那娘儿们醒来,发现她凭以对付男人的那些宝贝瓶子全部失踪,不气了上吊才怪!”王道竟然笑出了声,似乎非常欣赏自己的杰作。   “闲话少说,我们快离开!”   “是。”   王道甩出飞爪索,只一下便扣牢在巨网边缘上端的一根横枝上,用手拉了拉证实已经扣牢,这才把索头交到韦烈的手上。   “公子,您先过去。”   韦烈手执飞索,拉紧,后挫,双脚一用力,人便标了过去,抓牢壁间树干,松手,飞索荡了回去。   就在此刻,三名少女出现王道身后。   韦烈心头一紧,想不到她们这么快便发现。   三名少女同时疾扑王道。   “我的妈呀!”王道怪叫一声,返身应战。   三名少女身手煞是不弱,加上洞口地方狭窄,只几个照面,王道便已手忙脚乱,而三名少女攻势更紧,只消把王道迫落谷中,目的便已达到。   飞索荡了两个便静止垂在中央,距洞口有三四丈。   韦烈大急,正待采取行动……   王道的武功并不高明,对付普通高手还可以,碰上一流好手他便要吃亏了,但他有他的一套,只见他几招快式之后,抓住一丝丝空档,人标起,抓住悬空两丈远的网缘,喘息了一下,飞扑那根飞爪索。   暗器密集射到,他正好离开网缘,同时也抓住了飞索,他不能荡,因为在空中来回一荡便成了活靶。他抓住飞索之后,立即下滑,沉下暗中,这样对方便失去了目标。   韦烈仍很紧张,他帮不了忙。   飞索开始摆动。   “割断索子!”一个女的大叫。   飞刀旋出,飞索立断,只剩下一小段索头虚悬着。   “王道休矣!”韦烈脱口叫了出来。   现在是在树帽之下,上面的根本看不到下面的情况。   韦烈起了杀机,他准备利用那张巨网,飞回去大开杀戒替王道报仇。   “沙!沙!”声中,有人顺山壁攀爬的声音。   “王道!”韦烈低头叫唤了一声。   “公子,我没事,只可惜那条飞索。”声音不远。   韦烈大喜过望。   洞口的三名女子退回洞中,同时携走了灯笼。   远近变成一般黑。   “公子!”王道已攀到韦烈身边。   “我在这里!”韦烈伸出手。   两人已在一道。   “好险!”王道喘口气。“一发之差便得永远躺在谷底安息了。”   “总算大家平安,我们上去。”   登上涧边,苦等的拍手欢呼,他们当然不知道两人经历了生死一发的凶险。   “韦兄,都是小弟闯的祸,抱歉之至!”王雨作揖。   “老弟!”韦烈已经知道王雨是易钗而弁,心里难免有些怪怪的,但他尽量保持常态,上前握住他的手。“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祸福本是无常的。”   “神女翠姬怎样了?”   “够她休息一个长时间。”   “韦兄伤了她?”   “没有,只是送了她两指头而已!”吐口气又道:“怎么,老弟对她还有些依恋不舍?”   韦烈头一次开玩笑。   “不,不是这意思!”天黑,看不见他是否脸红。“小弟的意思是她将来可能会报复,她不会甘心的。”   “以后的事现在不必烦,我们走!”   垣曲。   客店里。   “梅花剑客”方一平在房里不安地踱步,由于他觉察出师父司马长啸已对他起疑,要是所有的案件全部爆发将是死路一条,他离开凌云山庄之后便不敢再回去,亟思有所突破,但一时之间想不出可行之路。   而最令他感到心神不宁的是那晚在山庄里发生疑似司马茜鬼魂现身的那一幕,他素来不信鬼神,但又无法解释这古怪的现象,这阴影一直压在他的心头。再就是“武林公子”韦烈一定会找他算帐,他不知该如何应付?   夜已深,人已静。   方一平了无睡意,仍在房间里打转。   “咯咯!”有人叩门。   方一平大为紧张。   “外面是谁?”   “方老弟,是我!”   方一平听出是“鬼算盘”冷无忌的声音,大为意外,他不告而别,等于是出卖合伙人,怎会自动找上门来?   打开房门,来的果然是“鬼算盘”。   “冷先生……”   “还是叫老哥吧!”   “好,老哥请进!”   “鬼算盘”入房,门只关上,双方坐定。   方一平连转了无数个念头。   “老哥此来必有指教?”   “有件事先加以说明,不久前因为会坛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老哥我奉召漏夜兼程赶回去,来不及通知老弟,希望老弟不要见怪。”   “那里话,小弟也不断在想,老哥定是因了什么不得已之事才不告而别,果然被小弟料中,说明也就没事!”方一平当然不会相信这只老狐狸的话,但不想撕破脸,彼此维持现状是最好不过的事。   “言归正传,老哥我对任何事都是信守不渝的。”   “这……小弟知道。”方一平不知对方的用意,更听不懂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但他虚应着,心里在提防。   “记得我们三人共同的目标吗?”   “共同目标?哦!记得,当然记得,宝镜……”   “对,‘宝镜’已经在老哥我身上。”   方一平两眼突然瞪大。   “老哥已经得手?”   “不错,老弟很意外吧?其实这是机会问题,只要机会来临,略施小计便手到拿来!”   他没说什么小计。   “是,小弟绝对相信老哥的能耐!”方一平专拣好听的说,心里却在疾转念头,因为这也等于是他自己的机会。   “我们是三人行,谁得手也不能独占!”   “是!”方一平忖不透对方的心理。凭“鬼算盘”的为人作风,绝对不会是讲义气的人,此举必有用意。   “另外,老哥我最初向老弟的准岳丈司马庄主提供线索之时,曾要求过一旦得了宝藏,只求分一杯羹,所以老哥我准备把‘宝镜’交给老弟,由老弟作主处理最为恰当,不知老弟意下如何?”鬼算盘脸上的神色是诚挚的。   “这……”方一平不由喜出望外,这简直是磕头碰着天,想也想不到的事。当年曾经掀起武林血腥风雨的宝物,竟然乖乖送到自己手上,谁敢相信?但他表面上丝毫不动声色,因为他对“鬼算盘”有戒心,天底下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怎么?老弟不接受?”   “小弟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由小弟处理?”   “因为你是凌云山庄的乘龙快婿,你的泰山大人最先接受这建议的,由你处理最合适不过。”鬼算盘一脸至诚。   “可是……”   “可是什么?老弟一向明快果决……”   “老哥还有什么附带条件?”   “没有,一切如当初与司马庄主的约定。”   “好吧,小弟会好好处理。”   “鬼算盘”果然爽快地掏出“宝镜”交与方一平。   方一平兴奋得身麻手抖,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才揣入怀中,到手才算功名,现在这宝物是属于他的了,仿佛是梦,但又那么真实,他想:“鬼算盘来这一手,多半是想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己无力保有,不如坐等分肥。”   “老哥如此信任小弟?”“如果不信任,当初就不会合作。”   “小弟荣幸之至。”   “我该走了,以防隔墙有耳。”   “以后如何联络。”   “我会找你。”   “好吧!”   “鬼算盘”出房离去。   方一平用手按了按胸间,很想大笑一场,这福运是平空飞,来的,他关紧房门,坐在床边想,忽然发觉不对,“鬼算盘”是“大刀会”总管,他出来的任务便是谋取这面宝镜,他不带回去呈献会主反而交给了自己,这是为什么?   怎么想也想不透其中道理。   突地,灵机一动,想到了一步绝棋,他笑了,非常开心的笑,脱口自语道:“这叫两全其美,不必担负任何风险,自己也有了安身亡命之所。”   人。太得意便会忘形,再聪明的人也不例外。   方一平步到桌边,掏出“宝镜”就灯下细看,镜面上是圆,刻上去的,有山有水有道路就是没有标明名称,也没特殊的记号,有句古话说“按图索骥”,像这种图如何按起,山水道路无处无之,如何对照,不由大为气沮。   “宝镜到底宝在何处?”   如果当初有个捉狭鬼故弄玄虚,放出流言,那真是骗惨了武林天下。   镜就灯,自然就会产生反光,但方一平没察觉这点。   “咯咯咯!”房门叩响。   人,一旦保有了某种秘密便会特别敏感,方一平的心猛跳起来,忙不迭地收起宝镜,回身抓剑在手。   “什么人?”   “是我,龙生!”   “哦,原来是龙兄。”心里电转着念头,冷无忌刚走龙生便来,如果是冷无忌玩的把戏,这就有得瞧了。   房门打开,“花间狐”龙生进房,方一平再关上门。   “方老弟,久违了。”   “是很久没见了,请坐下再谈。”方一平面带笑容。   “花间狐”落座。   方一平强作镇定。   “龙兄深夜光临,必有要事?”他是心虚。   “要事谈不上,只是顺道造访。”   “香妃姑娘好吗?”   “还好,我进店之时,见一个人匆匆离去,背影和行动的姿态极熟,事后才想起是冷无忌,可惜人已不知去向,追也无从追起,他是来找老弟的?”   “是的!”方一平不敢隐瞒,因为“花间狐”来意不明,如果撒了谎就会砸锅,但一颗心在怦怦跳。   “他对不告而别的行为有所解释吗?”   “有,他就是为此而来!”   “他怎么说?”   “他说他们会里发生了大事,被急令召回,没机会通知我们,他为此谢罪。”   “哼!”花间狐撇了撇嘴。   这一声冷哼,使得方一平震动了一下。   “龙兄怎么啦?”   “方老弟,你受骗了,冷无忌的一切作为我查得一清二楚他以你老弟未婚妻的生命和毁韦烈亡妻之墓为要挟,骗得了‘宝镜图’,为了想独吞,所以不告而别,还谋杀了他的副手宋世珍,而宋世珍又是大刀会主的宠信人,明白地说,是她的面首,因此,好几方面的人都要得他而甘心,如果老弟再跟他来往,可能会招来无妄之灾。”   这一席话使得方一平心惊肉跳,但他因此线索又有了新的打算。   “有这等事?小弟我……还被蒙在鼓里。”   “冷无忌就只是为了解释误会冒险来找老弟?”   “是!”方一平应得很勉强,他无法猜测“花间狐”是什么用心。“照龙兄的说法,他说的全是谎言?”   “不错,他定然另有居心。”   方一平在考虑该不该说实话。   “花间狐”紧盯着他。   方一平考虑了一阵之后,觉得还是以不说为妙,一说出来,不知有多少想染指“宝镜图”   的人要找上自己,同时自己的计划也将告吹。眼前的“花间狐”如果有什么不轨的意图自己还能应付得了。问题一想通,心结也就解开了。   “龙兄,这么说冷无忌是在玩弄我们?”   “可以说是。”   “依龙兄的看法,他会有什么企图?”   “很难说,等他有进一步的行动时就可以看出端倪,鬼算盘一生使诈玩诡,心情很难捉摸。”花间狐在虚应故事,对于玲苓受害以及冷无忌窃走“骷髅令”一节绝口不提,他现在的立场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我们如何对付?”方一平一再用“我们”二字,是想扣住“花间狐”跟自己同一阵线,至于冷无忌,他的看法不一样,介于信与不信之间。   “小心提防!”花间狐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谁不知道对玩阴的敌人要小心提防,这与少喝两杯便不会醉一样空泛。   方一平何等样人,他当然感觉出对方言不由衷。   “是,目前也只能如此!”方一平也同样在应付。   “有个消息要告诉老弟……”   “什么消息?”   “韦烈已经回到垣曲,你我都是他要找的对象。”   方一平脸色变了变,心里立刻开始打鼓,如果被韦烈逮到,毫无疑问会死得很惨,他暗自一挫牙,决定马上实行自己原定的计划。凡是有心机的人,也就是最怕死的人,所以把保护自己摆在算计别人之前。   “还有一个令人头疼的跟他随行。”花间狐又加了句。   “哦!是谁?”   “从南方来的,叫‘多事书生’王雨,相当难缠。”   “多事书生……小弟认识,他怎会跟韦烈一道?”   “也许是投契吧?”起身。“方老弟,夜已深,我该走了,改天我们再欢叙。”   “那小弟就不留了。”   “你我弟兄,不须客套。”   “花间狐”告辞离去。   方一平的脸色沉了下来,眉头皱起,思索了一阵,咬牙自语道:“我得马上离开垣曲,别等火烧眉毛。”立即整装佩剑,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灭了灯火,出房迳去。   约莫半刻光景,一条人影悄没声息来到房门之外。   “方一平,久违了!”   没有应声。   房门被推开,人影闪在侧边,过了一会仍无动静,人影进入房中,燃亮灯,这时可以看出来的赫然是韦烈。   一看房里的情形,证明已经人去房空。   “好狡猾的家伙!”韦烈愤愤地说。“他怎么会连夜开溜,难道他从‘花间狐’的身上看出了什么破锭?”   人既已遁走,说什么都是空的。”   韦烈只好悻悻地离开。 第十三章  捕妖捉鬼     大刀会总舵内客厅。   会主“公孙四娘”与方一平对坐。“公孙四娘”在低头仔细审视那面“宝镜”,这是她长久以来处心积虑想要到手的东西,一旦有人送上门,那份高兴自不待言。这也就是方一平的原定计划,以此作敲门砖,换取安身立命之所。   许久,公孙四娘抬头。   “方少侠,你为何想到要投效本会?”   “既然习武,就应该在武林中吐气扬眉。”   “本会能使你吐气扬眉?”   “能追随会主就是一种荣幸!”论外表,方一平真是一表人材,再加上他的口才,谁见了都会喜欢。   “凌云山庄名满天下,为何舍彼就此?”公孙四娘不简单,一下子便抓住了问题的重心,这是必须了解之点。   “说来话长,简单一句,在下已经放弃。”   “噢!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会主愿意收留在下?”方一平脸上现出渴望之色。   “不但收留,还要重用!”   “谢会主!”方一平在原位欠了欠身,剑眉一扬道:“在下愿为会主作任何事,以报知遇之恩。”   “你能为我做任何事?”公孙四娘眸泛异色。   “是的,任何事!”这一点早在方一平算计之中,主要是由于“花间狐”所说大刀会副总管宋世珍是会主的面首那句话,凭他的条件,足可取代宋世珍而有余,只要大刀会不垮,他便有了扎实的庇阴,也有了地位。   “好!”公孙四娘连连点头。“今天是本座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得人又得宝,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在下荣幸之至!”方一平又欠身。   客栈里,韦烈与王雨在房里喝酒。   两人都已半酣。   “老弟,我得到一个大消息。”韦烈正色说。   “噢!什么大消息?”   “梅花剑客方一平已经当了大刀会的总管。”   “这……怎么会?”王雨大为震惊。“方一平原本是凌云山庄的乘龙快婿,虽然司马茜已经不幸,但他仍是唯一的大弟子,怎会被大刀会延揽为总管?”   “有三个理由!”   “哪三个理由?”   “第一,他对司马茜的酷毒行为迟早会被揭穿,司马长啸不会放过他,我也不会轻饶他,所以他必须找一个庇护所。第二,大刀会主公孙四娘并非正经女人,以方一平的外貌而言,很够格作她的入幕之宝……”   “他现在已经是公孙四娘的面首?”   “不错,否则怎会当上总管。”   “卑鄙之尤,司马长啸真是瞎了眼,才会收这么个祸害当传人,还赔上一个女儿。哼!   第三个理由是什么?”   “第三,他从‘鬼算盘’冷无忌手里得到‘宝镜图’,他又把宝镜献给了公孙四娘,这是极珍贵的见面礼,公孙四娘能不对他优遇吗?”   “奇怪,武林人梦寐以求的宝物怎会……”   “这理由很简单,冷无忌为了保命,只有送出宝镜以免成为众矢之一,而方一平也没能耐保全,献给公孙四娘一举两得是最聪明的作法。”   “这些蠢材根本不知道宝镜已经毫无价值还……”   “老弟,慎防隔墙有耳!”   “哦!是,我太大意了。”王雨歉然笑笑。   韦烈直勾勾地望着王雨,欲言又止。   “韦兄想说什么?”王雨相当机伶。   “有个问题想请老弟解释。”   “什么问题?”王雨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因为他是女儿之身,如果韦烈已看出破绽而质询,将何以作答?   “老弟不是具有‘神通’奇术吗?”   “这……韦兄何以突然问这个?”   “我是想老弟既有这奇术,何以在王屋之时着不到冷无忌,而且还落入‘神女翠姬’的陷阱之中?”   “啊!这个……”王雨脸上一热,尴尬地笑笑。“韦兄,小弟……先向你赔罪,事实上小弟并没具备未卜先知的神通,当时只是一时兴发信口开河而已,目的只是博君一粲,幸而言中也只是巧合,想不到韦兄认了真。”   这一说,韦烈不由啼笑皆非。   “不过……”王雨接着说。“有一样坦白让韦兄知道,小弟已练成‘天厅’之术,十丈之内能听到密语。”   “老弟,这也是神通。”   蓦在此刻,房门外一个耳熟的女声道:“韦公子!”   韦烈心中一动,立即应道:“门没闩!”   房门推开,一个青绢包头的少女显现。   “小云雀!”韦烈欣然叫一声。“进来!”   小云雀进入房中,反手掩上门。   “来,坐下!”韦烈指了指空椅子。   小云雀望向王雨。   “啊!我忘了引介,这位是王公子,‘多事书生’王雨,我的至友!”   “王公子!”小云雀福了一福。   “听称呼你们很熟,都是自己人,请坐!”   小云雀坐下。   “令尊好?”韦烈在知道风老头就是名动武林的人物“蛇竹风”之后,观念上已大起变化,所以先问候。   “托福。”   “姑娘怎么到此地来?”   “我是专诚找公子来的!”顿了顿,才接下去。“自从紫姐——她对司马茜的称号,发生不幸之后,我一直无法心安,便离家南下柳泉,见到了路前辈,他老人家告诉了我一切,带我到紫姐的坟上……我能叫你韦大哥吗?”   “当然可以!”韦烈一脸黯然,提到小青和司马茜,他掩不住内心的哀伤。   王雨的脸色也变了变,为什么她自己知道。   “韦大哥,我……是不是一切都可以直说?”   “可以,在王公子面前什么都不必顾忌。”   “好!那我说,伴随青姐安息的并非紫姐,棺材里根本没有人,是空的。”   小云雀这几句话猛如晴空霹雳,其震撼力相当惊人。韦烈虎地站起身来,双目暴睁,久久才发出声音——“小云雀,你……说什么?”   “我说棺材是空的!”   “这……这……怎么会有这种事?”“我跟路前辈开棺检视,证明这是事实。”   “你……你怎么知道是空棺?”韦烈激动欲狂。   “韦大哥,你先冷静,别太激动,听我说。”小云雀整理了—下思绪。“我到柳泉路上经过一间大庙,口很渴,进去讨水喝,无意中听到两个老和尚在谈论韦大哥运灵柩在庙里衾殓做法事的经过,其中一个老和尚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什么惊人的秘密?”韦烈迫不及待。   “那老和尚说他因年事已高,无力参加法事,坐在灵堂后边听候做些轻松的杂事,突然发现有人靠近棺材动手开棺,他一下吓傻了叫不出声,而韦大哥却坐在堂前面闭目养神,那棺木像是做好的机关,棺尾封板是活的,在极短的时间里,尸体被盗走,棺材也复原……”   韦烈点头,当时自己的确是神不守舍,完全沉浸在哀伤里,而棺木是随马车来的,事先做了手脚是情理中事。   “事后老和尚把这怪事禀告方丈,反被骂了一顿,说他老眼昏花,无事生非,以后再不许提此事。   “你跟那老和尚谈过吗?”   “有,他以佛祖起誓,绝对是真的。   “可曾问及盗尸者的形貌?”   “灵堂后很暗,他看不清楚。”   “然后呢?”   “我到柳泉,一下子便找到了路前辈……”   “我那路遥舅舅居然同意掘墓开棺?”   “他老人家不能不信,因为这件事一起头便十分诡异,他想证实。”   “结果棺材是空的?”   韦烈痛苦地默想:“当初这桩事判断是蒙头怪人所为,葬在小青墓边他指定的,为什么又盗走尸体昵?目的又何在?   这简直是大悖情理.匪夷所思的怪事,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谁会作出这种侵犯死者的大不道事呢?”   再想,他突然想到方一平那人性尽失的畜生,他分析“司马茜生前已失去自主能力,她之突然投水是一个迷,也许另有死因,为了毁灭证据.故而设计了这一套,又可能自始至终都是方一平的杰作.要马车夫诡称是一个老先生意见,目的在在淆乱视听,他好置身事外……”心念及此,他不自禁地重重哼了一声。   “韦大哥,你在想什么?”小云雀问。   “我要揭开谜底!”   “韦兄心目中已经有了侦查的对象?”王雨现在才开口说话。   “唔!”韦烈点头。   “好,反正我们行动一致,再从长计议吧,云雀姑娘进来连水都不曾喝一口……,”说着,击了下手掌。   “公子!”立仁应声来到房门边。   “多了一位客人,添杯筷酒菜。”   “是!”立仁立即去办。   “我的头一个目标是大刀会总舵。”韦烈咬着牙说。   “找方一平。”王雨一语中的。   “嗯!我判断十有九是那畜生的杰作。”   “不妥!”   “什么不妥?”   “首先,你开明打响地去找他是打草惊蛇,难保他不另出花样,其次,他现在是总管,又是公孙娘的新宠,如果他避不出面,势必会动干戈,就算踏平了大刀会总舵,也解决不了问题,何况方一平是否真的作了此事,只是臆测,并无实据,他可以不认帐……”   “即使这件事非他所为,我一样要找他。”   “不,你这一闹,很可能使真正凶手有了防备,对付起来就更难了,依小弟愚见,我们不动声色,暗中进行侦缉,我们现在人手很足,分头办事,捕捉最恰当的时机采取行动使对方无所逞其狡赖,这才是上策。”   店里小二送来了酒菜。   王雨笑着道:“我们且把此事抛开,云雀姑娘想来很饿了,我们是头一次见面,轻松地喝几杯吧!”   这一说,韦烈和小云雀当然没有异议。   这是间小面店,开在巷子底,卖面食外加些卤菜,由于不当道,光顾的全是邻近热人,极少有生客,店也小得可怜,一边是炉台案板,另一边摆了四张白木小桌子,老板掌厨兼跑堂,一点也不忙。门口吊了个纸灯笼,既旧且破,已辨不出当初糊的是什么颜色的纸,反正是黄中带黑,灯笼上有个小儿涂鸦的大字,凑合着可以认出是个“胡”字,即使认不出,大家也知道老胡瓜面店。   现在店里有三个客人,巧的是全是初次光临的生客。   靠角落是个走方郎中,又老又瘦。   近门边的是两个混混型汉子一大一小。他两正是洪流和王道,是无意中发现那走方郎中才跟了进来了。   三人占两桌,都喝得津津有味。   老胡瓜坐在炉台边打瞌睡。   “我说老大……”王道开口。“日子愈来愈不好混了,他妈的想当年你我弟兄财源广进吃香喝辣,被人捧着走,如今他妈的落得豆腐干花生米下酒。老大,他妈的装什么好人,我看重‘重操旧业’?”洪流嘴里含的一口酒几乎喷出来。   “对呀!你我兄弟大小也可以算得上是有字号的人物,重新收拾旧行当,再过那吃香喝辣衣锦穿罗的日子,人生几何,得写意时且写意,他妈的何必苦哈哈……”   “你有完没有?”   “我说的正经呀!”   走方郎中偷偷朝这边瞥了一眼。   “老大……,”王道又要开口。   “你少吐几句怕别人说你是哑巴?”洪流很不耐烦。   突然从店门走进一个千金小姐,这下三流人物填肚子的小面店,简直地就是神话。老胡瓜还在打瞌睡,他没发觉。   王道、洪流、走方郎中全直了眼,连呼吸都窒住。   现在情况定下来,才进一步感受到这女的美则美矣,但冷落冰霜,看久了便会自然地打从心底冒寒气。   这是所谓千金小姐应有的势派吗?   她一挪步便到了王道和洪流的桌边。   “我认识你们两个!”她开口了,声音也冷得教人想捂住耳朵,但偏偏又脆嫩得教人忍不住想听,给人的感受是矛盾的。   “姑娘认识我们兄弟?”“不错,你们两个不是专门抓鬼的吗?”   走方郎中朝这边望一眼又低下头喝他的酒。   王道和洪流心里敲了一下鼓。   “可是……我们并不认识姑娘?”王道偏了偏头。   “你们不认识我是你们的事,只要我认识你们就成!”   “是,姑娘说的很有道理,不然就变成彼此素识了,请教姑娘……”   “我来自山中之谷,谷中之山!”   很玄的一句话,令人无法索解。   王道连连眨眼,表示他正在苦想这句话。突地,他猛拍一下桌子,以一种怪异的声调道:   “我知道姑娘是谁了,我听我们……老老大说过。”他几乎滑出了我们公子四个字,临时警觉,改成了“老老大”,因为他称洪流为老大,不能再有一个老大,所以用老老大这怪称呼以示与洪流之间的区别,真亏他这份鬼头脑。   洪流瞪眼,还有些迷惘。   走方郎中又朝这里瞟了一眼。   由于王道这一拍桌嚷嚷,倒是把老胡瓜惊醒了,揉眼看,起身,再揉眼,一脸惊怪之色,店里居然破天荒来了这么个仙女似的高贵女客,居然跟这两个混混同桌,这实在教人想不透,他走了过来。   “姑娘是吃面还是……下饺子!”老胡瓜的声音极不自然,可能是他从开这面店以来从没接待过这种客人。   “喝酒,再来点卤菜。”她说得很自然,只是冷。   这一说,又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姑娘……真的肯陪我们这种……下下人喝酒?”王道的嘴巴一向溜滑,现在居然也变得结结巴巴。   “噫!这是什么话,你难道不是人?”   “这……”王道的脸胀红了。   “这是你们老老大的面子!”   “啊!是,是!”王道连连点头,侧过脸。“你叫老胡瓜没错吧?酒、卤菜,快些,找个干净些的杯子还有碗筷。”   “是!”老胡瓜哈哈腰,转身去张罗。   洪流忽然“啊!”了一声。   王道可精灵,立即道:“你现在总算想到了。”   洪流点点头。   “姑娘见到我们老老大了?”王道现在恢复正常了。   “还没有。”   “他就在……”   “我知道!”少女截断了王道的话头。   她,正是驼峰石屋的冷玉霜,王道是从“山中之谷,谷中之山。”这两句话领悟出来的,洪流随后也懂了。   老胡瓜端了酒菜,碗筷重新洗过,杯子是真瓷的。   王道忙斟上酒。   冷玉霜很自然地开始吃喝。   不久,一个佝偻老者进了店门,朝王道他们这一桌深深望了一眼,似乎想转身退出去,犹豫了一下,步向那走方郎中。   王道与洪流互望了一眼。   “皇甫先生,累你久等了!”佝偻老者在走方郎中对面坐下。   “没什么,反正没事!”走方郎中回答。   老胡瓜走过来,走方郎中挥挥手,表示不要什么。   两人低头交谈了几句,走方郎中把一个小木盒子交给佝偻老者,口里道:“都在里面了,我花了不少时间。”   佝偻老者随即起身。   “皇甫先生,谢啦!”   “不必,这是双方都有利的买卖!”   “告辞!”   “请便!”   佝偻老者又扫了王道他们三人一眼,弓腰而去。   “姑娘,我有点事……”王道起身。   “你自管去吧!”冷玉霜像是知道王道所谓的事。   王道跟着出门。   走方郎中算完帐也走了。   “姑娘是专为此事来的?”洪流开口。   “碰巧吧!”   “在山中,我俩好像没跟姑娘见过面……”   “我说过,我认识你们就成了。”   “我得跟下去……”洪流起身。   “我也一样,我们出去再分手。”冷玉霜也站起。   佝偻老者出了城,眼看四下无人,腰杆一挺,站得笔直,口里喃喃地道:“这滋味不好受,腰都快折了,从今以后,我不必再作丧家之犬,哈哈哈哈……”大笑声中,飞奔而去,势如惊鸿。   一条人影出现,毫不迟滞地追了下去,是王道。   没多久,又一条人影来到,停了下来,是洪流,左右扫瞄了几眼,自语道:“暗号指的分明是这个方向,怎么不见人影,这只老鼠到底在捣什么?”   串铃突响。   洪流心中一动,这里又不是宅区街巷,抖的什么串铃?想了想,立即明白过来,他站在原地不动,也没回顾。铃声愈来愈近,一个令人不敢恭维的声音道:“专治疑难杂症,五痨七伤,痰迷心窍,有眼无珠。”   前面两名是术语,后面两句显然是意有所指。   串铃声歇,人已到身后五步之内。   洪流伸曲了几下手指头,这是他出手前的习惯动作。   “荒野无人,先生是专为医治本人而来?”   “不错,你的病已入膏盲,非医不可。”   “如何医法?”   “对症下药,药到命除。”   “是包医吗?”   “对,包医包治,命不除你可以砸老夫的牌子。”   洪流“嘿!”地冷笑了一声,从几句对话里,他已经正确地判断出了对方的距离和位置,他的手指头又动了几下,他出刀是绝对精准而快速的,不然就不叫“梦中刀”了,他依然一动不动,但无形的杀气已散放开来。   “为什么后退?”光凭感觉不用看而能知道对方后退,这一份能耐相当惊人。   “老夫在想你是谁?”   “本人是谁?”   “嗯!想起来了,三年前在许州五旅店,老夫亲眼见你在转身之间取了‘河洛三霸’的性命,你外号‘梦中刀’,论价杀人,谈钱取命,没错吧?”   洪流缓缓回身,一点不错,正是在老胡瓜面店里喝酒的走方郎中,肩负药箱,手持串铃,满面阴鸷之色。   “你虽然易了容,脸上添了些麻子,可是你在杀人之前的习惯动作丝毫未改,瞒不过明眼人。”走言郎中又接着说:“你和你那同伴追逐的目标是老夫那位朋友,因为你们发现老夫和那位朋友谈过话,正点子脱了线,只好尾随副点子,正点子在面店乍现即离,你的同伴便追了去,要不是那不速而至的小娘儿们说了句‘你俩是抓鬼的’,老夫还不敢认定……老夫说的没错吧?”   “完全正确。”洪流冷森森地回答。   “那好,你们替谁办事?”   “你不必知道。”   “你们嘴里的老老大是谁?”   “你惹不起,别问为妙,现在还想医病吗?”   “医术讲究的是望闻问切,现在看你病情不简单,所以老夫必须从头来过,你的气色已在望中,声音也听过了,下一步是问,问者问病情也,你现在坦白……”   “住口!本人已经破例说了太多的话,到此闭嘴。”   “病情不明,如何下药?”   洪流真的不再开口了。   “你这个病家还真难对付,教我这做大夫的拿你没办法,不过既然上了问,老夫岂能不讲医德……”   洪流冷凝如冰山,他在计算出刀的角度。   “先生,你不但医道高超,医术也是顶尖的,病家有幸碰上你,岂能失之交臂!”现身的赫然是王雨。   “你……是谁?”走方郎中微皱一下眉。   “在下‘多事书生’。”   “你原来就是‘武林公子’的搭档‘多事书生’?”   “对了,先生居然能举一反三,不简单。”   “你准备多事?”   “当然,在下不能自坏规矩!”王雨潇洒之极。   洪流只静静旁观,连脸色都不变一下,王雨现身,韦烈自在不远,看来他已不必主动出手,事情有人顶了。   “你准备如何管这档事?”   “在下不是医家,但也讲究望闻问切,首先观先生的气色,犯了年灾月晦,乃不祥之地,再听先生之声,暗涩而阴侧,主心术不正,有刀兵之凶。至于问……得请先生亲口作答,先生是否当年名噪江湖的‘邪崇童子’皇甫亦经?”   洪流暗吃一惊,想不到这不起眼的走方郎中竟然是二十年前数一数二的邪门人物‘邪崇童子’。他自己曾是邪道人物,所以对这些前辈没见过也听说过,好在没有冒失出刀,否则后果还真难以想象。   “哈!你年纪不大,见闻还真不浅。”这句知等于承认了。   “过奖!”王雨笑笑。   “胡说八道的功夫也不差。”   “好说!”王雨丝毫不动气。“胡说八道比之胡作非为要好些,皇甫先生对在下的评价不算苛。”   “你的话说完了吧?”   “还没,还没,这‘问’之一道必须详尽才不至违误,皇甫先生的那位朋友目前处境很艰困;有人要剥他的皮,有人要抽他的筋,有人要严之以律,有人要把他碎尸,这点先生谅来还不太清楚?”   “老夫非常明白。”   “那先生不怕遭池鱼之殃?”   “在老夫保护之下,没人能动他一根毫发。”   “先生有此自信?”   “当然!”   “很好,前面一里有座土地祠,先生最好马上赶去,否则冷无忌可能将毫发无存!”王雨淡淡地说似乎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邪崇童子”皇甫亦经闻言之后,二话不说便弹身飞奔而去。   洪流望着王雨。   “王公子,这是真的?”   “当然!”   “我家公子已经截住了冷无忌?”   “对!走,我们看热闹去!”   土地祠前并不热闹,空荡荡无一人。   如果一定要说热闹也可以,尸体很热闹,横七竖八摆了二十一具之多,而且没有一具是完整的,不是残肢便是断头,遍地瘰疬,一滩滩,一沟沟,胶聚斑肃,一片刺目的殷红,血腥之味远远可闻。   这是恐怖的大屠杀。   王雨跟洪流来到,一看情况不由傻了。   从死者所伴同的兵刃,可以看出大部分是大刀会的,少部分是乌衣帮的弟子,唇齿相依的帮会共同遭遇了什么?杀人者是谁?   洪流原本是职业杀手,看了也觉怵目惊心。   王雨也皱紧了眉头。   在短短的时间里,怎会发生这大的变故?   “王公子,你……是从此地离开的?”洪流惶惑地问。   “不错,由于王道的紧急讯号,我和韦公子先后匆匆赶到,韦公子已经截住了,‘鬼算盘’冷无忌,王道告诉我你和一个叫冷玉霜的姑娘还盯住‘邪崇童子’皇甫亦经,我便赶了来,半路碰上你……”   “当时没有别人?”   “没有。”   “那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也想不透!”   “人都不见了,这……”洪流的脸孔变成一块冷铁板。“会不会是双方为了争冷无忌而发生冲突?”   “不会!”王雨摇头。“韦公子本来就许诺逮到冷无忌便送交大刀会主处置,同时他也不会滥杀。”   “可是……这情况如何解释?”   “有人!”王雨低叫了一声。   洪流立即闪到斜角的位置。   一条人影从土地祠后转了出来,赫然是韦烈。   “公子!”洪流高叫一声。   “韦兄!”王雨也跟着欢叫一声。   两人双双步了过去,但在距韦烈丈许之处突然窒住了,两人同时发觉情况不对,韦烈面带杀机,目泛凶光,简直是一尊恶煞,这到底怎么回事,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情况太诡异了。   韦烈的手徐徐抓向剑柄,他平常轻易不亮剑,亮剑表示准备杀人。   两人震惊地退了两步。   “韦兄,你这是……做什么?”王雨忍不住问。   “杀人!”韦烈的声音也像杀人的利剑。   “杀人,杀谁?”   “你两个!”剑已离鞘。   “韦兄,我是谁?”王雨的声音已带颤怵。   “‘多事书生’王雨!”   “那……他呢?”   “梦中刀洪流。”   “为何杀人?”王雨的眉头已打结。   “你们该杀!”韦烈的神色说多可怕有多可怕,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奇怪的是他居然还记得人。   “我们为何该杀?”“少废话!”韦烈开始扭步前欺。   王雨急向洪流道:“情况有异,我们快走!”走字出口,人已后弹丈许。   洪流仍在犹豫……   韦烈身形电弹,手中剑挥出,像对付深仇大敌一般,用的是全力,施展的是杀手,以他在剑术上的造诣,能接他这一剑的不多。   洪流亡魂大冒,塌地急翻,他从来不用丢人现眼的这一手,但现在出手的是主人,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了。   韦烈再进,“指天划地”又是杀着。   洪流已无法避开。   “呼!”劲流暴卷,王雨斜里劈出一掌。   韦烈的剑锋被震得偏了半尺。   洪流滚开了两丈之多,蹦起身,左肩已见红,要不是王雨及时劈出这一掌,他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快走!”王雨再次叫。   就在此际,又有两条身影从祠后飞射而出,扑击王雨,赫然是立仁和立义两名书僮,自己的书僮,王雨当然能应付,双手一圈,两书僮半空倒翻落地。这情况怪得离了谱,他们在突然之间全疯了。   韦烈又跃进,王雨因为距离近首当其锋。   人飘起,姿势相当妙曼,两道指风同时射出,“叮!叮!”   两声,指风射中剑身,韦烈身形一滞,王雨泻落洪流身侧,第三次出声:“还不走!”   两人飞掠而离。   “哈哈哈哈……,”笑声中,两个人伺时现身,赫然是“鬼算盘”冷无忌与“邪崇童”   皇甫亦经。   韦烈与两名书僮站在原地不动,神情木然。   “皇甫兄……”冷无忌一副阿谀的神色。   “以后要改称主人!”皇甫亦然冷森森地说。   冷无忌窒了一窒,随即躬了躬身。   “是,主人!”   “你听着,将来大事成就,你便是开基功臣,本座绝不会亏待你,而目前,要得你而甘休的全是你惹不起的人物,谁都可以要你的命,在本座的大伞保庇之下,你可以高枕无忧,所以你必须忠诚效命。”   “是!”冷无忌立即转变得十分恭顺。   “不教而诛谓之虐,本座话在前头,原则是信赏必罚,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不管是谁,如果有不忠的行为,绝不宽恕,而且罚得很重。”   “是!”冷无忌又应了一声,心底已经泛寒。   “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觉得这自称不妥,忙又改口。“属下是想说主人的法宝实在灵验如神,何敌不可克!”说着,望了韦烈和两书僮—眼。“最妙的是能将敌人的力量转化成自己的力量,开基创业指日可待。”   “嗯!这法宝花了本座二十多年的时间,可以说穷毕生的精力所创,相当珍贵,你却无端浪费了两支……”   “浪费?”   “对!必须像韦烈这种角色才有施用的价值,这两名书僮根本不配,不是浪费是什么?”   顿了顿,又道:“本座赐你六支,现在只剩下三支,你必须慎择对象,算算你的仇家,值得使用的不止三个吧?”   “属下知过!”冷无忌深深弯腰。   “带他们走,设法从韦烈身上控出‘宝镜图’所有的奥秘,否则宝镜的功用不大,形如废物。”   “属下尽力办好。”招了招手。“跟老夫走!”   韦烈与两书僮乖乖地走了过去。   距土地祠不远的林子里。   王雨与洪流愁眉对苦脸。   “王公子,看情形,那批大刀会和乌衣帮的弟子是我们公子和立仁、定义他们共同杀害的,他们……怎会变成可怕的杀人工具分明还能认人,怎会又对我们下杀手?”洪流相当激动不安。“还有,王道下落不明。”   “他们的本性已被控制,只知对施术者唯命是从。”   “谁是施术者?”   “很明显地是‘邪崇童子’皇甫亦经,这种邪门手段也只有他能施展得出来,不然就不叫邪崇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严密紧盯,再依情况应付,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因应之道,现在最可怕的是韦公子被利用来残害一些知名人士,一旦引起武林公愤,后果不堪设想。”王雨摇着头,焦灼之情溢于言表。   “这种故事武林中屡见不鲜,最后的牺牲者是工具,还有王道,如果他已落入对方手中,以他的门道而言,同样是极可怕的工具。”   “王公子!”一条身影幽灵般出现,赫然是王道。   “好小子,你没……谢天谢地!”洪流大喜过望。   “先注意提防!”王雨轻声说。   一句话提醒了洪流,心里立生戒意,如果王道也已被控制了的话,情况便相当严重了,不知道他会作出什么来。   王道已走近两人身前,停住。   四只眼睛盯在王道脸上。   “洪老大,为什么这样看我?”王道对王雨不敢随便,所以把洪流作为说话的目标,他的神情倒是没异样。   “人是你追的,讯号是你发的,怎么回事?”   “公子规定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跟敌人拚斗,我不能明里现身,而且……你也清楚,打架拚命,我那点能耐根本就派不上用场!”望了王雨一眼。“我也不知道事情突然会变成那个糟,我毫无办法。”王道也是苦瓜脸。   “你把事实经过说一说?”王雨接上口。   “我追冷无忌到了土地祠,他一头钻了进去,我不敢太接近,在远处发出信号,不久,公子来了,王公子您也来到,公子迫向土地祠,为了怕你……”望向洪流。“应付不了那郎中于是王公子走回头路。立仁、立义随后赶到,上前支应韦公子,防冷无忌兔脱,冷无忌大摇大摆地现身,手里端着那郎中在小面店交给他的小木盒子……”   “后来呢?”王雨迫不及待。   “双方在交谈,太远,我听不到,不久,立仁、立义也靠到韦公子身后,突然间三人似有动作,但随即又静下来,冷无忌可能就在此时捣的鬼,接着,那郎中也到现场,但韦公子和立仁、立义都没什么反应,我迷糊了……”   “说下去?”   “再就就是大刀会和乌衣帮的人赶到,有五六十之众,他们的目标是‘鬼算盘’冷无忌,想不到……”王道吞了泡口水。“公子竟然亮剑向大刀会的弟子们下杀手,疯狂地出剑,我……从来没看过公子如此杀人,我当时真的是吓昏了,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大刀会和乌衣帮的人不支撤退,剩下的是撤不走的尸体。”王道一副余悸犹存的样子。   “唔!”王雨点头。“问题究竟出在那里?目前只有一个办法,设法摸清他们的落脚处,立仁和立义容易对付,虽然受制,但武功仍旧,抓回一个,便可从他的身上寻找答案,事不宜迟,我们分头去办事。”   “好!”王道和洪流齐应一声,双双掉头奔离。   “幸好,王道还没被对方所制,否则麻烦更大了!”王雨自语了一句,也跟着离开林子奔向另一个方向。   一条身影从林深处出现,赫然是“花间狐”龙生,喃喃自语道:“这事情太古怪了,我又不能明里和‘多事书生’他们联络交谈,这谈怎么办?”   木立了一会,又道:“这事得回去跟娘商量!” 第十四章  杀人工具     老胡瓜的面店,起更时分。   王道与洪流又在喝酒穷泡,并不是这里的酒好菜好,而是两人在潜意识-有二种:“哪里去那里找”的想法,因为冷无忌与皇甫亦经是在这里见面联络的,也许可以从此地找到些线索,当然,这是百无聊奈的想法。   一个浓眉大眼的,悍汉子进了门,朝靠里的座位上一坐,扫了王道和洪流一眼,然后重重一拍桌子道:“老胡瓜,老规矩!”这是常客的口吻。   老胡瓜默不吭声,三两下便送上了酒菜。   这汉子的老规矩很简单,一壶酒,一大盘卤菜,一碟盐妙花生加豆腐干,他像是酒瘾发作了,先抓起酒壶嘴对嘴猛灌了至少三分之一壶然后才斟上一杯,人模人样地吃起来,吃菜是粗枝大叶,只随便嚼那么三两下便往肚里吞。   粗野,这倒是江湖人本色。   紧接着,老胡瓜又端一大碗面条。   “大牯牛,风不太顺,留意着点。”老胡瓜悄声说。“怎么,有踩盘子的。”   “唔!”老胡瓜点点头,歪了歪嘴。   “那间庙里的神?”   “没坛没庙,路边神,大来头!”   “噢!”大牯牛朝王道和洪流这边横了一眼。   王道和洪流堪称混混的祖宗,这些小门道简单不值一笑,连眼色都不必使,若无其事地扔花生喝酒。这扔花生进嘴也算是一项小技术,抛得高,接得准,角度正好,不必伸脖子扭头去躬合,当然更不能落空。   “接的生意怎么样?”老胡瓜又问。   “还不错!”抬手,张开五指。   “好!”老胡瓜回到灶边。   风卷残云,只片刻工夫,大牯牛用手抹抹嘴,桌上只剩空壶空碟子,站起身,大步出门,看来他不必付钱。   “我说老二,你慢慢喝等我,我到黄家摊子收点规费,一会儿就来。”洪流起身。   “去吧,可别手痒,左手进右手出!”王道笑笑。   洪流出店。   月明星稀。   城墙脚的老榕树下,五名大汉并排坐在石板凳上聒噪,大牯牛来到,五人全站起身来,围拢。   “牛老大,怎么样??其中一个问。   “话已经传到!”大牯牛一副老大姿态。   “总管怎么说?”另一个问。   “嘘!张老二,告诉过你一百次,不能提总管二字,他妈的要是漏了口风你有几条命?”   大牯牛口里嘘,他自己的噪门可不小。“话传到就算定规了。鸽子朝着旺处飞,你们的选择是百分之百正确,有朝一日头头成了大事,你们都是人上之人,现在听着,你们第一个任务是拉可靠的弟兄归向这边,注意,要拉可靠的,同时绝不能让人起疑。”   “是头头的命令?”另一个问。   “当然,莫不成是我大牯牛的?”说完,他从腰间摸出两个大银锭。“喏,这是头头赏的,你们拿去喝酒。”   “啊”五名大汉同声吹呼,其中一个接过银子。   “有事我会找你们,你们可以走了。”   五名汉子雀跃而去。   大牯牛口里嘀咕道:“想不到我大牯牛也有出头的一天,他妈的什么堂主香主,现在看老子的。”说完,正待举步离开,忽觉后颈一刺一凉,登时惊魂出了窍,从江湖混大的对这一套非常熟悉,他知道利刃已经架上了脖子。   “别动!”声音冷得冰刀。   大牯牛打了一个冷噤,其实没这句话他也不敢动。   “朋友别开玩笑!”   “没人跟你开玩笑,刀子一向没感情。”   “朋友……是谁?”   “别管我是谁,我也不是你的朋友,你替谁做事?”   “大刀会!”大牯牛这句话很响亮,他以为抬出这招牌可以唬倒对方,通常一般江湖单帮客是不敢跟帮派作对的,否则就休想混了。   “你在大刀会什么身分?”   “小意思,头目。”   “你替冷无忌做事?”   大牯牛全身突然抽紧,他意识到身后人来路不简单。“你……到底是谁?”大牯牛的声调也走了腔。   “听着,冷无忌是大刀会叛徒,他正在密谋造反,你负责替他拉拢人,安排内奸,刚才的五个是你拉拢的一部份,不过这些我不管,大刀会的存亡与我无关,我只问你一句话,冷无忌龟缩在什么地方?”   “这……这……我不知道!”   “你再说一句不知道,我就切断你的后脖子筋。”   “朋友,你不能……”   “快说,如果你不说,老胡瓜一定会说,而你就永远也不会开口了,想清楚,人只有一条命,只能死一次。”   大牯牛原本很暴躁,但现在软得像烂泥。   “啊!”他凄叫一声,刀锋已经入肉但不深,湿湿滑滑的东西钻进衣领,那是血,要是刀子再一拖,吃饭的买卖可就保不住了。他感觉得出,刀子相当锋利,入肉时只微微一麻,没有痛感。   “说不说?”   “我……说,他刚刚借住老胡瓜的房子……后面一间,从后门进出,我……见不到他,只能由老胡瓜传话。”   “还有他扣住的三个人?”   “在……地道!”   “是实话?”   “没半个字是假的。”   “好,如果你说了假话,我回头来找你。”穴道一麻,大牯牛歪了下去,随即被搁上石板凳,像一个随地而倒的流浪汉。   收刀,站着的是洪流,他急急离开。   老胡瓜面店后进,两开间附一耳,小天井,矮墙,有道后门通背巷,可以不必由店面出入,开井里一棵老槐树,连屋子和天井全遮盖了。   时已三更。   韦烈和冷无忌在正屋明间里喝酒。韦烈吃喝的动作都是机械式的,脸上没表情,沉得像一块铅板。   “韦烈,牢牢记住,只听我的,任何人的话都不能听,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记住,只有我能命令你。”冷无忌沉缓而有力地说。   韦烈点头。   这时,两条人影已经潜入天井,屋里有灯,看外面是黑漆漆的,加上槐树的阴影,只要不弄出声音就不必担心被发觉。   “你记得‘梅花剑客’方一平和‘花间狐’龙生?”   “唔!”韦烈点点头。   “见了他们就杀,记住,见面就下杀手!”   “唔!”韦烈的眸子里闪出杀光。   “还有‘多事书生’王雨,杀,记住了?”   “我记得!”   “这个,记得吗?”冷无忌把手往桌上一放。   “宝镜!”韦烈目光大炽,定定地望着那面小镜子。   冷无忌显得有些不妥,观察了一阵韦烈的反应,见他没特殊的动作才放下心来,笑笑,喝了口酒。   “上面的图,想想,什么地方?”   韦烈真的在想,他有记忆,但却是模糊的,是一些不连接的片断。   “古墓……无忧老人……大漠双怪……师父……”断断续续像在说梦话。   “你再说一遍。”冷无忌凝神而听。   韦烈又重复了一遍,仍是那几句不连贯的话。“好!”冷无忌苦苦一笑。“喝酒,慢慢想。”   隐在暗中的两人是王道和洪流,要救要抓的人都在眼前,但他俩不敢造次,韦烈已经失去本性变成了杀人工具,要是一惊即准也挡不了他剑锋。现在能做的是先找到立仁、立义两书僮,救出去凭以探索真相。   王道对洪流比了个手势,王道向耳房洪流朝正屋暗间。   暗间是空房。   耳房床上两书僮睡得很熟。   王道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老鼠般溜了进去,双手伸指同时点下,两书僮仍然熟睡,再不会醒了。   “怎么样?”洪流来到悄声问。   “一人抱一个,快离开。”王道急声说。   王道抱起立义,洪流抱起立仁匆匆出房……   “什么人,别动!”是老胡瓜的声音。   两人亡命地冲过去越矮墙而过。   老胡瓜掠起身形,脚尖才沾墙头,“啊!”地一声惨叫,倒栽葱坠天井,在墙外发掌支援的是王雨。   冷无忌与韦烈已经奔出。   “老胡瓜!”冷无忌急叫。   “两个小子……被带走了!”老胡瓜还能开口说话。   冷无忌首先掠出,韦烈跟进。   巷子里冷清清没半个人影。   冷无忌阴阴地道:“看来得马上换地方。”   太行山神衣谷。   “花间狐”龙生旧地重临,前车之鉴,他贴着岩脚行进,不敢从花径走,怕的是那能使人散功的怪花。   小屋在望。   龙生有些胆怯,因为他娘“鬼脸罗刹”与“神农夫人”之间有怨隙,虽说上回已经暂获和缓,但这芥蒂是消除不了的,此番自己单独来求助,依“神农夫人”的古怪脾气,后果很难预料,但舍此又无他途……   “站住!”暴喝声中,老妇莲姑从花荫间转出。   “莲前辈你好!”龙生抱拳,表现得非常有礼。   “又是你?”莲姑怒瞪双目。   “在下求见夫人!”   “夫人不见客!”   “请前辈宽容通报一声,救人如救火。”   “那是你家的事,识相的就快滚。”   “前辈……”   莲姑伸手便抓,龙生本能地闪让,但在闪动之间,突然发觉功力已不能提聚,不由心头大骇。闪不开,当然就被抓牢。   “小子,侥幸只有一次,壁脚已经行不通。”   “前辈,晚辈不是故意犯禁,乃是……”   “管你什么乃是不乃是,你要是不乖乖自己走,我踢断你的腿,要你爬出去。”莲姑说做就做,举脚就踹。“前辈!”龙生大叫一声。“是‘鬼算盘’冷无忌……”上一次他看出这老妇人跟冷无忌之间有恩怨牵缠,情急之下他叫了出来,目的想暂解眼前之厄,希望“神农夫人”或是她的传人谷兰出现。   莲姑收回脚也放开手,但两眼瞪得更大。   “冷无忌又怎么样?”   “又是他害人,而受害的是‘天涯浪子’韦烈,还有两名书僮。”   “韦烈也变成痴呆?”   “不是,是心神受制不能自主,被当成杀人工具,如果不把他救回、以他的身手,将造成一场武林浩劫。”   “有这种事?”现身的是谷兰。   “姑娘,对不起,又来打扰!”龙生作了个揖。   “你说韦烈变成了听人支使的杀人工具?”   “是的。”   可是……冷无忌没这本事!”   “他跟‘邪崇童子’皇甫亦经联上了手。”   “邪崇童子?”谷兰皱眉想了想。“韦烈人在何处?”谷兰似乎对韦烈十分关切。   “在垣曲!”   “你先离开!”   “在下……”   “要你先走,错不了的!”   龙生外号“花间狐”,年纪不大但已是花丛老手,对女人的心性脾气了解至深,也可以说是一项独到的本领,女人只稍动一根眉毛他就能揣出对方的心意,谷兰要他先离开,这“先”字便有文章了。   “好,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他这句答话也有玄机。   “快走!”很显然她怕她师父出面干预。   “可是……在下进谷时被那花……”   “吞下去!”谷兰一扬手,一粒药丸飞出。   龙生赶紧接住塞进口中,和着津涎吞下,抱抱拳,转身便走。走完繁花锦绣的谷地,功力已经恢复,在密林边停了下来,他断定谷兰必会对自己有所交代。   枯等了近一个时辰,谷兰终于姗姗出现,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   “姑娘!”龙生迎上前。   “你还没走?”   “在下在等姑娘!”   “你知道我必来?”   “是的,姑娘一再要在下先走,还说错不了,自然有其道理,所以在下便留下来等,不能空手上路。”   “嗯!”谷兰笑笑。“你够聪,只可惜……”   “不走正路?”龙生立即接上。   “不错,你很有自知之明,我们走!”   “姑娘说我们?”龙生有些惊奇。   “对,我跟你一起到垣曲,韦公子到底是受制于药物还是别的邪门手法要见了他才能知道,并非给你几颗药丸就能解决问题,所以我非走这一趟不可。”谷兰人长得秀丽,声音也特别清亮,有如绕耳的琴音。   “那太好了,我们走。”   垣曲客店。   王雨守着立仁、立义已经四天,他不能解开两人的穴道。   一解开便无法控制,他诊察出是受制于一种奇异的药物,但没有解药知道了也是枉然。   另方面他还担忧韦烈的遭遇,“鬼算盘’’冷无忌已带着韦烈离开老胡瓜面店下落不明,王道和洪流不分日夜地寻找,可是半点线索都没有,韦烈会被利用作出什么事来,这是他最忧心之点。   “咯咯!”房门起了剥啄声。   “王道吗?”王雨立即上前开门,他想到除了王道和洪流之外不会有别人来找他,同时也是亟盼消息的心理所使然。门开了,使他大为惊愣。   敲门的竟然是一个清丽绝俗的陌生少女。   双方对望了片刻。   “请问姑娘……”王雨先开口。   “你就是韦公子的知己朋友‘多事书生’王雨?”   “不错,在下正是,姑娘怎会……”王雨错愕。   “我以前听韦公子提过,我叫谷兰也是他的朋友。”   “啊!谷姑娘,请进!”   进房,谷兰扫了并齐躺在床上的立仁、立义一眼,然后才坐下。   “韦公子有消息吗?”   “姑娘也知道这件意外?”   “唔!”   “是王道和洪流说的?”   “我不认识什么王道和洪流,是另外的人说的。”   “谁?”王雨有些茫然。   “此人不愿透露身分,他是专程请我来的。”   “哦!这么说……姑娘是来救人的?”王雨精神大振,虽说这陌生女子来得突然,但她说是韦烈的朋友,能先解决立仁、立义的问题便可以减轻一半负担,这样守下去不是办法,连自己都被陷住了。   “不错,我先看看他两个。”谷兰起身近床,伸手察视经脉穴道。   王雨抬手似乎想阻挡,但又止住了。   谷兰触摸了一会,突地站直,粉腮已变了色。   “怎么了,谷姑娘?”王雨不安地问。   谷兰凝视着王雨,一目不瞬,许久。   “你是韦公子的密友?”   “密友”二字十分刺耳,王雨已觉出情况不妙,内心大为忐忑,这种秘密对懂得医道的高手是瞒不过的。   “是很要好的朋友!”王雨勉强回答。   “好到什么程度?常常抵足共眠?”   王雨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非常地难看。   “谷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有数,何必要我来揭穿?”   “我……不懂!”王雨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哼!”谷兰哼了一声,寒着脸道:“你不懂也可以,明白告诉你,她两个大概可以活到明天早上,这是你制住她们穴道的结果,你预备料理后事吧,我走了!”吐口气,愤愤然转身举步朝房门走。   王雨一横身拦在前面。   谷兰冷眼望着王雨。   “你拦住我作什么?   “我一辈子没求过人,但现在求你救人。”   “办不到!”谷兰一口回绝。   “谷姑娘不是为了救人才来的吗?”   “我现在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我不救女人,尤其是雌雄莫辨的人。”   王雨一下子傻了眼,本来易容之术再精妙,声音如何改变得天衣无缝,也只能骗一般人的眼睛,碰到了歧黄高手,一捉脉,一触经,雌雄立辨,何况还让她指触手摸,当然是原形毕露,可是,人能不救吗?   “救人也要分男女?”   “本来不分,但我不愿受骗,没人告诉我待救的是女人,而且像煞真的,居然有名不姓,我不想当傻瓜。”   王雨突然灵机一动,这女的来得突兀,又不肯说出请她米的是谁,代人求救有隐密的必要吗?也许她根本就不谙医术,是敌人的狡计故意安排来探虚实的,结果被她找到了下台的藉口。心念之中,退开一步,抬手。   “如此请便,我收回我的请字。”   “你要眼看她们死?”谷兰突然又变了口风。   “你不愿救人,我也不想破例求人,生死有命,我不在乎了。”   谷兰愣了愣。   “你很高傲?”   “谈不上,无论男女,人总是要有骨气才能立身。”   “你易钗而弁,也谈骨气?”   “人各有其不足为外人道的隐衷,谁都一样。”   谷兰又沉默了片刻。   “那你跟韦烈缠在一块又怎么说?”   王雨心中一动,她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她说跟韦烈是朋友,但从没听韦烈提过,王道、洪流也没露过口风,如果说韦烈有一个精于歧黄或是识毒的朋友,王道、洪流早该想到,看来此中的确是大有文章。   “道义之交,有何可说不可说?”   “你敢说你们之间是清白的?”   王雨怒极反笑。   “谷姑娘,你有什么资格问这句话?”   “当然有资格,我是来救人,救的对象当然应该是光明正大之人,而韦烈也是被救的对象,我有资格查明。”谷兰说的似乎理直气壮。   “你不认为这是对我的一种极大侮辱吗?”   “男女交往不逾礼法,便不算侮辱,如果发乎情而不止于礼,即使没人提及,侮辱事实上已经存在。”谷兰的词锋满犀利的。   “你可以请便了。”   “你不敢说清白二字?”   “敢,可以对天!”   “很好,我要证实。”   “你如何证实?”王雨已到了无法按捺的边缘。   谷兰一本正经地道:“只消刺破你的中指,滴一滴血在瓷器上,我洒上一点药末,如果血凝而不散,证明你尚是清白女儿之身,否则血便化成水,你愿意试吗?”   王雨很好奇本想一试,但又不甘心被拨弄。   “证明了清白又怎样?”   “我负责让伤者复原。”   “否则的话呢?”   “撒手不管。”   “话是你说的,怎能辨别真伪?”   “我没理由作假对不对?”   王雨深深一想,辨别真假太容易了,因为自己本是清白的,要是有了相反的结果,便证明这女的在弄鬼,居心叵测,那就不必对她客气了,目前的确是救人第一,为了三条命,自己何妨稍作牺牲……   “好,我答应你!”王雨下了决心。“不过话可说在头里,要是我发现你在玩花样,我必杀你!”   “我也答应你!谷兰点头赞同。   王雨立即取过一个茶杯倒转放在桌上,杯底朝天,然后取出一根钢针,在中指尖刺了一下,血渗出滴在杯底。   谷兰早已准备好试验药末,洒上血滴。   两人注视着,片刻,血滴凝而不散。   谷兰吐口气道:“好,现在我实践诺言救人!”她说着从身边取出一个小琉璃瓶,旋开瓶盖,倒了三粒白色丸子交给王雨。“这是解药一共三粒,每人一粒,韦烈的一粒你暂留备用,此药服下后一刻见效。”   王雨把药丸接在手中,心里反而有些歉然。   “我该谢谢你!”   “不必,这是我愿意做的!”   “我……有个请求!”   “你不是一向不求人的吗?好,你说。”   “关于我的身分,请你守密。”王雨的脸在发烧。   “韦烈难道不知道?”   “他不知道。”   谷兰深深地望了王雨一眼,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点头道:“我答应,后会有期!”说完,匆匆出门而去。   王雨关上房门,把两烂药丸分别塞进立仁、立义口里,一点喉头,药丸下肚。随即她就后悔了,应该先让一人服下以观效果,万一有问题,只千人受害,现在可好,要是出问题两人全得牺牲,但药已下肚,只有求神保佑了。   她静静地等着,心里有些惶然。   算算一刻时间已到,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先点开了立仁的穴道,立仁虎地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小姐!哦!不,公子,我怎么了?”   “谢天谢地!”王雨喜之不胜,又解了立义的穴道。   立义也复原了,当然也是惊愕莫名。”   “公子,我……好像一直浑浑噩噩,现在才清醒!”   “还记得被人算计的经过吗?”   “记得,好像是……‘鬼算盘’手里带了个木盒子,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突然感觉被针扎了一下,头脑立呈昏沉,他要我们服从他的命令,当时只知道听他的,自己毫无主见……   韦公子呢?”   “还在他的手里。”接着,王雨把两人从被制到获救的经过说了一遍。   两人翻身下床。   “那叫谷兰的女人……太诡异了!”立仁说。   “嗯!我想……她定是对韦公子有意!”立义撇了撇嘴。   “照公子所说的,她在言语中已露了破绽。”   王雨面色一黯,低下头。“王公子!”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叫声。   “谁!”王雨问。   “我,王道!”   “进来吧!”立义上前拨开门闩。   王道进房,见两书僮好端端地站着大为惊奇。   “怎么复原的?”   “一个叫谷兰的女子送来解药。”王雨回答。   “谷兰……送来解药?……我不懂。”   “慢慢再详细告诉你,你来有事吗?”   “有,急事,我们公子跟冷无忌现在往王屋的路上,是洪流传来的快讯,说是提到什么驼峰石屋……”   “我们快赶去!”王雨神色大变。   云山集,在王屋山下。   是个大集子,也可以称为山镇,山产的集散地,每逢集日人潮如蚁,但平时却显得冷清,来往的都是山民。   日落月升。   集子里没有夜市,除了一家杂货铺,一家茶馆,两家小吃店,一家客栈之外,家家关门闭户,整条大街半天看不到一个行人,唯一打破冷清的是几条追逐的无主野狗。   说没行人,现在就有了行人,是一个看上去很单薄的身影,瑟缩着从街中央紧邻客栈的那家小吃店门口经过,走了一段路,忽地又回头,再经过小吃店,离开稍远之后,飞快地消失在大街的另一端。   小吃店里有五个客人,都是酒客,有三个围在一桌,高谈阔论,另两个坐一桌,一老一青年,看穿着打扮是外地人,吃喝得挺斯文的,他两上,正是“天涯浪子”韦烈和“鬼算盘’,冷无忌,韦烈的神情有些木然。   “韦烈,你真记得那地方?”   “记得!”   “跟那面宝镜有关联?”   “有,我……记得有!”   “我们明天一早就上路,这两天累了,多喝几杯。”   “唔!”韦烈自顾自地灌下了一杯。   蓦地里,街上乍然传出一声暴渴:“花狐狸,看你飞上天去!”在这山镇里,这种情况可说绝无仅有。   小吃店里连主带客都为之大惊。   紧接着两条人影先后从店门口掠过。   冷无忌已起身。   韦烈跟着站起。   “花狐狸?”韦烈喃喃地说,这名号似曾相识。   “你坐着别离开,我去看看!”冷无忌叮嘱了韦烈一声,匆匆出店,朝人影追逐的方向飞奔而去。   紧接着,店外黑暗中一个阴沉的声音道:“方一平,总算等到你了!”   韦烈一按桌上,以咆哮般的声音道:“方一平?”踢开凳子,急吼吼地冲了出去。   韦烈一出店,原先从店外经过两趟的瑟缩身影溜进了店门,掌柜跑堂和另三个酒客都跑出门看热闹,没人注意有人进店,其实就被看到也没关系,饮食店本来就是随人出入的,店里有灯,这下可以看出来了,溜进去的是王道。   王道急走进刚才两人的桌边,把一样东西放进了韦烈的酒杯,用筷子调一调,然后又迅速地溜了出去,隐到对面的暗影中。   韦烈出去扑了空,什么也没发现,幸幸地又回店里,坐下便喝,赌气似的喝了一杯又干一杯,还拍了下桌子。   暗处看明处很清楚,王道可乐坏了。   当然,刚才发生的情况都是王道他们玩的把戏。   未几,冷无忌重返小店,满脸不悦之色。   王道又着急起来,如果解药未发生作用而被“鬼算盘”看出破绽,后果可能更加严重,照王雨的说法,解药要一刻时间才能生效,现在距一刻还差一半时间,同时在解药生效之时,服药的会有不寻常的反应,“鬼算盘”是个相当诡诈的邪门人物,一旦觉察,必以非常手段对付韦烈,而解药只有一粒,砸了锅便不能补了。   焦灼的等待,一分钟有一年那么长。   王道一向冷静沉着,智计百出,但现在他在冒冷汗。   韦烈与冷无忌继续在喝酒。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刻,韦烈毫无动静。   王道更加不安,难道解药不生效?抑或是由于韦烈情况特殊,冷无忌对付他的方式与药量跟立仁、立义不同。   一条人影悄然掩到了王道身边,是洪流。   “怎么样?”洪流急着问。   “一切都照计划,公子已经吃下了解药。”王道说。   “多久?”   “时间早过!”   “怎么还不见动静?”   “你不见我急得在冒汗?”   “天太黑,看不见你的汗。”   “洪老大,你居然也开了窍耍起嘴皮子来了,这可不是玩的,万一药不对劲,或是出了鬼,我们所作的全都白费。”王道大喘其气。“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那怎么办?”洪流认真地问。   “怎么办?凉拌。对付‘鬼算盘’容易之极,可是公子在本性迷失之下他只听‘鬼算盘’的命令,谁也应付不了,只有耗下去再说了。”   冷无忌付了酒菜钱起身出店,步向隔壁的客栈,韦烈紧随他身后,像一名忠实的护卫,目光还不断向暗中扫瞄。   “完了!”洪流很泄气地说。   “我王道不信这个邪,非要弄个明白不可,洪老大,你去联络王公子,告诉他情况,我跟进客店去。”   两人分手。   客店房里,韦烈与冷无忌在喝茶。   “韦烈!”冷无忌闪动着目光。“今晚集上发生的事不寻常,证明已经有江湖朋友到来,很可能目标就是你,这对我们寻宝的行动是最大的阻碍,你牢牢记住一点,见了生人就杀,不管是男是女。”   “杀,我知道!”韦烈目露凶光。   “看样子我们不能留在此地过夜……”   “刀口怎么办?”   “连夜上路,我们休息一个时辰上路。”   “很好!”韦烈点头。   “你先躺下,我去办点事就来!”   “嗯!”   冷无忌出房,把房门朝外反扣。   韦烈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小窗外,贴着一条人影,是王道,他不敢有任何举动。时间已过了这么久,韦烈似乎丝毫未变,这证明他的禁制未除。   约莫盏茶工夫,冷无忌又回到房中。   “你还没睡?”   “睡吧!”韦烈上炕,自在一端躺下,随即闭上眼。   冷无忌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小木盒,在手中掂了掂,得意地笑了笑,接着,又摸出一个骷髅头,喃喃自语道:“有了这两般利器,江湖上再没什么值得怕的了!”说完,把两样东西塞在枕边,想想不妥,又揣回怀中。   窗外的王道空欢喜了一下。   冷无忌吹灭了灯火躺下。   房里一片漆黑。   王道在急急地转着念头:“要是把这两样东西弄到手,这老忘八便没戏唱了。”   他这一行的高手,门道多的是,他从身上取出一根小小竹管,塞了些东西在里面,然后轻轻把竹管从窗棂伸进去,轻轻用嘴一吹,再抽出。现在,他静待下文了。   只一会工夫,冷无忌开始在炕上转侧,口里嘟哝道:“他妈的这是什么乌店,这么多臭虫,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韦烈似乎睡着了,没任何反应。   “不行,这怎么睡!”冷无忌坐了起来,不停地扭动。“不对。臭虫咬了会热辣辣,也没闻到臭味,这不是臭虫,八成不是虱子便是跳蚤,他妈的,好痒。”乱抓了一阵。“奇怪,这些吸血的不咬韦烈专找我老头子?”   王道很得意地在听。   灯光复明,冷无忌在脱衣服,一件一件抖了又抖,木盒子和那颗小骷髅头放在炕里,正好是在窗边。   韦烈依然一动不动,这不像是一个高手,但冷无忌全身已痒得几乎要发疯,根本无暇去注意这一点。   冷无忌的上身和手臂尽是点点红斑,再加上搔痕,点线斑剥,煞是好看。最后,他下炕到灯前翻检衣衫。   王道轻轻推开窗,伸手去捞,真要命,就差那么几寸捞不到,又不敢把窗子开得太开,冷风一灌便会露马脚。   韦烈翻了个身,一伸腿,正巧把木盒和骷髅头推近。   王道喜出望外。   冷无忌一心一意在找叮他的东西,但什么也没发现。   王道很顺利地抓到了木盒和骷髅头。   “他妈的倒楣!”冷无忌骂了一声,望向韦烈道:“醒醒,我们上路。”边说,边又把衣衫穿回身上。   “什么?”韦烈睁开眼。   “马上上路!”   “不睡了?”   “睡个屁,这辈子还没碰过……啊!”他转头惊叫了一声,脸孔立刻歪了。   韦烈坐了起来。   “什么事?”   “我的……东西怎么不见了?”   “什么东西,银子?”   冷无忌上炕翻找,他没回答韦烈的话。   韦烈却下了炕。   冷无忌发疯似的乱翻了一阵,突然发现被推开一条大缝的窗子,骤然明白过来,擦了擦额汗,咬牙切齿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叫三十年老娘倒崩孩儿,我姓冷的经过大风大浪却栽在阴沟里。”   冷无忌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不久,又垂头丧气地回来。   “韦烈,我们走,这一路只要见人就杀!”   “好!”韦烈摸了摸剑柄。 第十五章  天魔之舞     月色很美。   月光下的山景更美,朦羲中带着神秘,神秘中又透着空灵,不是身历其境,你绝对体味不出来。   入山桠口的路很宽阔,因为它是所有山路的会合点。   现在,韦烈与冷无忌进入桠口。   这里的地形像一把木杓,口外的大路是杓柄,进口之后的大片空地是杓身,许多条小路由此向不同方向辐射。两人到了空地中央。   冷无忌目光一扫道:“该走那一条?”   韦烈尚未及答话……   三条身影向两人走近,是三个女人,当先的一个袅娜多姿,真可谓摇曳生风,款摆起云。   近了,可以看清当先的一个年约三十来岁,风情万种,媚态横生,她身后是两名少女,看来是侍婢之流。   月光下,在这种地方出现这样的尤物,不是山妖也是狐媚。   冷无忌两眼发了直,韦烈仍是稍木的冷面孔。   “韦公子,我们又见面了!”为首的女人一双流波媚眼直照在韦烈脸上,声音媚得使人骨头发酸,她半眼也不瞟冷无忌,像是根本没这个人存在似的。   “你是谁?”韦烈的声音中不带半丝感情。   “哟!韦公子,你这么健忘,不久前在山中竹楼你曾经是我座上嘉宾,房中贵客!”她说这话很自然,像是不知道耻为何物。笑笑才又接下去道:“我让你平安带走你那位美秀的书生妹妹,目的就是留下一点重逢的香火情,你来到云山集过门不入,我只好移樽就教,好歹这是三生注定的缘分,想起我是谁了吗?”   冷无忌阴阴地道:“韦烈,你忘了我的命令?”   韦烈道:“什么命令?”   冷无忌只说一个字:“杀!”   韦烈没有动,但已目露杀机。   那女的这时才扫了冷无忌一眼。   “他是谁呀?”   “是我的主人!”   “主人?哈哈哈哈,武林中百年来最大的笑话,堂堂的天涯浪子,居然做了人家的奴才,实在太有意思了。”   她,正是一代妖女“神女翠姬”。   冷无忌大声道:“韦烈,我说杀!”最后一个“杀”字说得非常有力。   韦烈挪步……   “慢着!”翠姬娇喝一声。   韦烈竟然止步,大出冷无忌意料之外。   “韦公子,你真的要杀我?”翠姬媚态不改。   “这是命令!”   “不对,你分明中了邪,怎么看他也不配做你的主人。”   冷无忌暴喝:“韦烈,你敢抗命?”   韦烈再次挪步,手已按上剑柄,双方距离很近,只挪了三步便到出手位置,毫光映月生辉,傲剑出鞘。   翠姬的笑容敛了。   两名随侍少女左右散开。   寒光乍闪,韦烈真的出手了。   翠姬挥动长袖,展闪回旋,像一只穿花蝴蝶,又仿佛歌姬艺妓翩然起舞,姿态曼妙,冲淡了森森寒光所带来的杀气。身手跟步法令人叹为观止,简直不像是交手,而是一场令人拍案叫绝的特技表演。   冷无忌也看得呆了。   不知是韦烈辣手摧花,还是翠姬的武技太玄妙,竟然你来我往不相上下。   蓦地,一个寒飕飕的声音道:“要他住手退下!”   冷无忌像乍然惊梦般大叫一声:“住手退下!”   韦烈如响斯应,立即收剑后掠。   翠姬也敛袖止舞。   一个江湖郎中打扮的半百老者悠然出现,直抵场心。   “这多年不见,芳驾丰采如昔!”   “你知道我是谁?”   “神女翠姬!”   冷无忌的两眼瞪大,想不到眼前的女人会是当年风靡江湖的妖女“神女翠姬”,算来她已年过花甲,却仍如年轻少妇,的的确确是妖而不是人。他没见过她本人,只是听说,今晚算开了眼界。   “你又是谁?”翠姬问。   “皇甫亦经。”   “邪崇童子?”翠姬似吃了一惊。   “不错,芳驾好记性。”   翠姬凝注了皇甫亦经片刻,倏有所悟。   “怪不得堂堂‘天涯浪子’会变成受人指使的工具,原来是你这邪中之邪的杰作。你来山中何为?”   “不谈这些!”皇甫亦经笑笑。“记得二十年前,我也曾闻香争逐,可惜时缘未到,二十年后的今晚,居然有幸再睹仙容,这可是三生石上名早定,姻缘簿上份已存,我皇甫亦经可以除憾了。”   “皇甫亦经,你未免太不自量了吧?”翠姬披嘴,一副极不屑的神色。   “邪配邪,妖对妖,天造地设,武林佳话!”   “哼!”   “听芳驾刚才所说,香巢就在此山中,区区能有此幸吗?”   皇甫亦经似乎已忘了自己的年龄德性,居然还摆出一副风流子弟的样子。   “做梦!”   “此梦已做了二十多年,今日我要好梦成真。”   “你有这能耐?”   “区区自信宝刀未老!”   “皇甫亦经!”翠姬笑着说:“你别令人作呕好不好?我一向胃口差,忍不住要吐了,你就省省吧!”   “以区区所知,芳驾的胃口是天地间最好的,只要是能下肚的东西都会接纳,而且绝不会出毛病。”皇甫亦经上前两步。   “而区区生平唯一癖好使。是饱饫鲜肥,对这方面功夫独到,并非自诩,堪称天下第一食客。”   翠姬的眸子里闪出一股足以使任何男人心跳的异色,她似乎有些心动,但在斜瞟了韦烈一眼之后,那股异色突然消失了。   “皇甫亦经,很可惜我是美食主义者,不是中意的可口食物绝不进口,我跟韦公子有前约,你就省了吧!”   “哈!我们有相同之处,区区是见了美色绝不放过,务必要到口。”   “如果这美食含有致命之毒?”   “即使赔上生命也要品尝!”   “好,我就让你如愿。”   长袖交叉一挥,如剪拂出,竟然挟有“得得”的破风之声,看来这柔软的两只水袖绝不输于利剑钢刀。   皇甫亦经亮掌急迎。   玄奇的步法配合上诡异的招式,一场罕见罕闻的搏斗叠了出来,不,那不叫搏斗,应该说是一场鬼怪之舞,分不清招式,看不出路数,仿佛是两个有形无质的幽灵在回旋穿梭,飘飞追逐,忽上忽下,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裂帛与破竹之声不绝于耳。   韦烈和冷无忌木立如痴。   两名少女已退到两丈之外。   持续了将近的半盏热茶时间,翠姬突然冲天飞起,凌空一旋,头下脚上,像一只青鸾俯冲向皇甫亦经。   皇甫亦经斜里拔升,如苍鹰展翼破空而起,上下易势,翠姬足尖才沾地,皇甫亦经已束翅扑击,快捷无伦。翠姬再旋,离立足点八尺,皇甫亦经坠地,双方对立。   “芳驾的身手远超出区区所闻!”这句话不知是实话还是故意奉承。   “还有你听不到的!”   双臂倏然上举,原地三旋,极美妙的姿态,就这旋身之际,外衣业已敝开,露出里面的透明蝉衣,月光下,就像一个半裸美人出现在雾里,再旋,外衣飘飞,少女之一立即上前接住,现在等于是全裸了。   蝉衣,该遮的全遮不住,穿与不穿完全一样。   皇甫亦经大声道:“好美的胴体,令人垂涎!”   翠姬伸展四肢,作出一个极优美极富诱惑的手势,然后缓缓地扭腰摆臀,由徐而疾,翩然起舞,绕着皇甫亦经圈转,蝶飞燕翔,柳颤花飞,仿佛明媚的春光已临,醉人的东风激荡,编织成撩人的绮丽画面。   皇甫亦经亦以赞赏的口气道:“天魔之舞,令人大开眼界,真是人间难得几回看!”   未几,身影开始幻化,越化越繁,最后化成无数裸女把皇甫亦经的身形淹没,草场变成了无遮之国,莺燕乱飞。   冷无忌以袖掩面,他不敢再看下去。   韦烈仍然木立着。   皇甫亦经的感受没人知道。   “波波波波…………”一连串紧密的怪响传出,裸女一阵散乱、消失,最后只剩下翠姬俏立场心。   “皇甫亦经,你的定力着实不错?”   “好说,过奖!”   “你如何能抵御魔火攻心?”   “毒攻毒,邪克邪,区区本属邪中之邪,当然不惧魔中之魔,芳驾这一支天魔之舞,教区区顿悟以往的岁月是虚度了。”   “你仍然不死心?”   “更加坚定,如能得亲芳泽,虽死无憾了。”   “你敢随我走?”   “求之不得!”   “那就走吧!”   显然这是物以类聚,彼此之间有强劲的吸引力量。   皇甫亦经转面道:“冷无忌,你作好路标,本人会来跟你会合,行程不妨放慢些。”   冷无忌应了一声:“是!”   翠姬深深望了韦烈一眼,闪动娇躯,两名侍女和皇甫亦经立即跟上,四人朝桠口之外奔去,瞬即无踪。   冷无忌抬头望了望冷清的明月。   “韦烈,我们上路!”   “不走了!”   “咦!你……什么意思?”冷无忌大感意外。   “你的路只到此为止!”韦烈突然目爆寒光。   冷无忌疾退两步,他已觉察到情况不妙,韦烈分明在受制之中,何以突然起了变化?要命的是木盒和“骷髅令”已经在客店被窃,失去了制他的利器,凭能耐,说什么也不是韦烈的对手,更要命的是皇甫亦经也被“神女翠姬”的美色所迷阴之而去,真的是呼天不应了。   韦烈真的清醒恢复本性了吗?   “韦烈,你……敢不听命?”他色厉内的地喝叫。   “鬼算盘也有拨错珠子的时候,冷无忌,你一辈子鬼计多端,专走邪路,今晚已走到路的尽头,认了吧!”   “你……”冷无忌亡魂尽冒,再退两步,车转身,闪电般弹身划去。“哇!”地一声惨叫,坠地不起。   韦烈比他快,凌空挥剑,断了他的一臂。   断臂是重创,冷无忌惨哼不止。   韦烈不能让他失血而死,许多帐还没算,立即出指点穴止血。   “韦兄!”   “公子!”   —数条人影涌现飞奔近前,当先的是“多事书生”王雨,随后是王道、洪流和立仁、立义两名书僮,五人围上。   韦烈一见王雨心头起了异样感觉,他知道她是女儿之身只是一直没点破。   “王老弟,辛苦你们了!”   “我们一直在担心解药是否生效……”“我在离开小吃店不久便已恢复正常……”   “我说呢……”王道迫不及待地接嘴。“我从窗子外面钩木盒子时,手就是短了那么一点,公子那么巧帮了一脚把木盒子给踢近了些,原来是有意的。”   “解药何来?”   “是一个叫谷兰的姑娘专程送来的!”王雨回答。   “啊!好……”韦烈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神农谷中那清丽脱俗的影子。“难怪,想不到她也出山了!”同时,他也想到“神农夫人”作主提亲和遭遇自己谢却后所表示的态度,谷兰出谷是有目的的。   “对了,公子!”王道又插口。“提到姑娘,我和洪老大在盯踪‘邪崇童子’皇甫亦经这时,也碰到一位,她认识我们俩,而我们俩却不认识她,人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只是有点冷若冰霜,公子想得到是谁吗?”   “冷若霜?”韦烈是从冷若冰霜四个字触及灵感的。   “哈!一点不错。”   “她人呢?”   “不知道。”   众人的目光转向断臂的冷无忌。   王雨愤愤然地道:“这只老狐狸死有余辜。”   韦烈冷冷地道:“我答应大刀会主交人,我们不必下手,他会死得很惨。”   冷无忌栗叫道:“韦烈,你要把老夫交给那淫妇不如杀了老夫、老夫将感激不尽。”他知道一旦落到会主公孙四娘的手中会死得很惨,倒不如承受韦烈的一剑来得痛快,而且他曾是大刀会总管,死还得丢人现眼。   韦烈沉默了片刻。   “你先回答这两个问题!”   “你问!”冷无忌挣扎着站起身来。   “你以卑鄙手段骗走了‘宝镜图’,宝镜呢?”   “在皇甫亦经手里!”冷无忌回答得很爽快。   “那你给方一平的那一面呢?”   “是伪造的,反正无人能辨真假。”   “好!第二个问题,谁糟蹋了司马茜?”   “方一平!”   “真的是他?”韦烈咬牙。   “不错,主要的原因是司马茜反对嫁给他,又离家出走,而偏偏跟你在一道,他认定你们已成了对,他恨!”   “好,这算完全证实了。”   “韦烈,我求你……痛快地给老夫一剑!”   “不行,我答应过公孙四娘,你杀了副总管宋世珍灭口,我背了黑锅,非你去澄清不可。   冷无忌,你杀人很顺手,为什么自己却这么没种?你不想想有多少人要等着把你碎尸?可惜,你只有一条命。”   蓦在此刻,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他的命应该交给我!”   在场的全吃了一惊。   韦烈抬眼道:“想不到会是你!”   女的不知何时来的,俏生生站在丈外之处。   王雨“啊!”了一声。   不期而现的少女赫然是“神农夫人”的传人谷兰。   “谷姑娘,谢谢你的灵丹!”韦烈抱拳,心弦一阵震颤。   “不必,小事一桩。”谷兰淡淡一笑,目光转向冷无忌,缓缓趋前数步,距离拉到六尺,目光已变成了刀。   冷无忌困惑地望着谷兰。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也不必知道,我只是受托。”   “受托。”   “对,受托杀你。”   冷无忌身躯一颤。   “受托杀老夫?哈哈哈哈,老夫命只一条,也只能死一次,死在谁的手下都一样,姑娘受谁之托?”   “你应该不会忘记,二十年前你以花言巧语骗取了一个女人的感情,不但始乱终弃,还教唆她盗取主人的药物,那药物本是用来减轻病人痛苦的,你却用来害人,使得那可怜的女人痛苦终生……”   “莲姑?”冷无忌栗声说。   “不错,亏你还记得这名字。”   韦烈立即就想到了,神农谷里那半老妇人就叫莲姑,在自己到求取解药之时,“神农夫人”望了她一眼,她跪下去说该死,当时不明白,现在谜底揭开了,原来冷无忌用以使人丧失神智的药是这么来的。   “老夫辜负了她,是该死!”   “你说你只能死一次,不在乎,对不对?”   “是如此!”   韦烈轻轻吐口气。   “谷姑娘,在下……必须要留他活口。”   “我知道!”   “可是姑娘要杀他……”   “没错,我是要杀他!”说完,如刃目光直照在冷无忌脸上。“冷无忌,你只有一条命,但我答应莲姑要你的狗命,我不能放过你,不过,你应该知道神农谷中人的能耐,我要你死两次,第二次要你命的是谁我不管,我是第一次要你命的人!”   人,能死两次吗?   在场的全错愕莫名。   冷无忌的脸孔扭曲得变了形。   谷兰手指点出,冷无忌应指而倒,双脚和独臂一阵伸缩之后,身躯开始扭曲滚动,杀猪也似惨叫起来。   在场的全冷眼旁观,像这种人是该有这种报应。   冷无忌不断地扭滚,惨叫变成惨号,声嘶力竭,惨号又变为惨哼,扭动变为抽搐,口里模糊不清地道:“给我……请……给我……一个痛快,我……”最后是狂喘,像牲畜被宰临断气的前半刻。   谷兰冷森森地道:“你会死,快了!”   喘息缓慢下来,老半天才一抽,瞳孔在放大。   韦烈忍不住道:“谷姑娘,他真的会死?”   谷兰道:“会,但他会还魂,他必须死两次。”   冷无忌一声长长的喘息,断了气,两眼暴睁着。   “韦公子,你可以带走他了!”谷兰平静地说。   “带死人上路?”韦烈皱了皱眉。   “没有比带死人上路更方便的了,一具薄棺,或是用芦席裹了装上车,就这样横在马背也可以,一个对时之后他会复活。”   这简直像是神话,但韦烈绝对相信谷兰的能耐。   “一个对时,那就是明日此时?”   “不错!”   “能否让他延迟半天?”   “可以,韦公子是计算送到地头的时间?”   “不错!”   谷兰在尸身上戳了数指道:“成了,后天午时他会复活,这时间能配合得上吗?”   韦烈点点头道:“恰好!”说着,他侧过脸道:“王道,把你拿到手的那木盒子请谷姑娘鉴定一下。”   “噢!”王道应了一声,取出掌大的扁平木盒交给谷兰,口里道:“谷姑娘,我不识毒,但对机簧这一类小门道还不怎么外行,我已经初步检视过,这木盒制作得十分精巧,在横头有六个小孔,连结盒里六支细管,每支管里有一根牛毛细针,使用时只消指着对手,暗中一拨,针便射出,不着痕迹,谁也不会料到……”   “王道,你不能少说几句,谷姑娘自己会看。”韦烈冷声制止。   “让他说完!”谷兰边检视边说。   “盒子里还剩下三支针,我说完了!”王道耸耸肩。   谷兰检视完毕,递还给王道,沉声道:“的确很精巧,能伤人于无形,针上淬的是变性之毒,正派的人是不屑使用的。”   韦烈立即道:“毁了它!”   王道片言不发,扔在地上一脚踹扁。   谷兰望向王雨道:“王公子,我们机会均等。”   王雨淡淡一笑道:“当然!”   什么机会均等别人听不懂,只有她俩心里明白。   谷兰又转望韦烈。   “韦公子,我伴你上路!”   “姑娘的意思是……”韦烈下意识地心弦一颤。   “预防送人中途发生意外。”   “哦!”韦烈无话可说,如果‘邪崇童子’皇甫亦经寻来,双方不幸遭遇,恐怕也只有谷兰才能应付。   “我们应该都在一道。”王雨道:“韦兄别忘了公孙四娘的魔眼,而方一平仍是你的死敌,他已经成了她幕下之宾,此去冲突难免,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要是因此而逮住方一平,厮缠已久的恩怨便可了断。”   “对!”韦烈点头,他随即想到司马茜的空棺,是谁盗走了尸体?这疑案非解决不可,否则寝食难安。   “公子!”王道开口。“我和洪老大仍是老规矩?”   “对,尽量避免暴露身份。”   傍晚时分。   大刀会总舵。   会主公孙四娘与新任总管方一平在属于会主专用的密室里欢饮,两个光着身子的男女相拥而坐,喂菜度酒,毫无忌惮,因为密室不虞春光外泄。   “好弟弟,但愿这种日子能长久下去!”公孙四娘抚着方一平厚实的胸膛。   “亲姐姐,我发誓伴着你直到生命的终结!”方一平的手一直游移在公孙四娘身上敏感的部位。   “格格格格……”   “哈哈哈哈……”   就在此际,传报的金铃突响。   公孙四娘愤然作色道:“这个时候来打搅,真是……一平,你去问问看!”   方一平起身到壁间打开了一个暗藏的通话小孔。   “是谁?”   “小婢倩英!”   “什么事?”   “外面传报有人要面见会主!”   “什么样的人?”   “天涯浪子韦烈。”   “什么,韦烈?”方一平脸色大变。   “是的,还带了口棺材!”   “好!”方一平回身,表情古怪而复杂。   “倩英说韦烈要见我?”公孙四娘皱眉。   “是的,还带了口棺材!”   “带了口棺材,什么意思?”公孙上娘蹦了起来,丰挺的玉峰一阵乱晃。“难道……他是来找你讨债的?”   “是他欠我,不是我欠他。”方一平怒愤交进地大声说。   “他勾引我的未婚妻司马茜,导致她玉殒香消,居然还找上门,简直是欺人太甚,我出去见他,不是我死便是他躺进自己预备的棺材。”他边说边抓衣服。   “一平,不可意气用事,目前情况未明,你暂且不要露面,他既然进了本会总坛,我乃一会之主……”   “这小子不除,对本会是一大威胁。”   “我自有分寸!”说着,急忙穿衣理妆。   会客厅。   武士已站在警备位置,专司接待的执事站在厅门边。   廓沿下,韦烈兀立着,他身后是王雨、谷兰和立仁、立义两书僮,旁边放了—口薄木棺材,抬棺的已站得远远。   公孙四娘从厅门现身出来,面罩寒霜。   “会主别来无恙?”韦烈抱拳。   “你要见本座?”目光逐一扫过来人。   “是的!”   “说你的来意?”目光盯在棺材上。   “在下实践诺言而来!”   “噢!什么诺言?”   “上一次因为贵会副总管宋世珍被无端杀害,在下被诬指为凶手,曾经许诺必将凶手逮捕送上……”   “棺材里就是凶手?”公孙四娘略显激动,当初被杀的宋世珍是她的宠幸,跟现在的方一平是一样的身份,宋世珍之死悲愤了许久,现在凶手已经送来,她的情绪当然会激动,只是身为一会之主,她还能自制。   “不错!”韦烈昂首回答。   “死人已不能开口,如何印证?”   “凶手还没死,可以开口!”   “哦!那为何用棺材送来?”   “因为在此之前他是死了!”   “这……”公孙四娘大为困惑。“死人还能复活?”   “不错!”   “是谁?”   “会主一看就明白。”   王雨她们四个平静地站着,若无其事。韦烈朝立仁和立义作了个手势,两人立即上前揭开棺盖然后退开。   公孙四娘步下阶沿,走近棺材,脸色剧变。   “是他?”   “对,贵会总管冷无忌,为了想吞没徒在下手中骗去的‘宝镜图’,故而杀害知情的宋副总管灭口。”   冷无忌直挺挺躺在棺材里双眸紧闭。   “他……还是活人?”公孙四娘怀疑地问。   “应该已经还魂!”韦烈应着,回头望了谷兰一眼。   谷兰上前,伸手探了探,然后退回原位,没开口。   冷无忌动了一动,缓缓张开眼,死后复活,意识不会立即恢复,眼神是茫然的,可能他一时还不知身在何处。   “来人,架他出来!”公孙四娘抬抬手。   近旁的武士中有两个立即应声上前,捉住上臂把冷无忌拖了出来,这时可以看到他的一边胳膊只剩半段。   冷无忌一见公孙四娘神志倏然清醒,脸孔连连抽扭,他已知道自己将面临的命运。   “带到后面去!”“遵命!”两名武士立即把冷无忌架了下去。   这时,大刀会总坛高手已闻风驰至,增加了数十人之多,每一个角度都有人,形成了一个纵深的包围圈,由于现场的气氛平安,只采取戒备观望的态度,但对于“天涯浪子”韦烈和“多事书生”王雨是公认为头痛人物的。   “韦公子,本座很感谢你言而有信!”   “人无信不立,不足挂齿。”   “请进厅内待茶?”   “不必了,在下有个请求……”   “请说?”“在下想见见贵会新任总管方一平!”   “哦!”公孙四娘脸色变了变。“何事?”   “求证一桩公案!”韦烈淡淡地说。   “求证一桩公案?”公孙四娘似乎很惊奇。   “是的。”韦烈点头,没加以说明。   “是个人恩怨?”   “可以这么说!”   就在此刻,一个面有恶疤但身材却相当窈窕的青衣女子悄然来到了公孙四娘身侧,目光直盯在韦烈面上,由于她面上似是抓伤的恶疤几乎盖了半边脸,是以她的表情便显得十分古怪,无法从观察测知她的意向。   公孙四娘觉察,侧过脸。   “倩英,你怎么来了?”   “方总管刚传回消息,三天后才能回总舵。”   公孙四娘微微一怔,继而点点头。   “韦公子,方总管目前人不在总坛。”   “是吗?”韦烈的反应极度灵敏。   “你怀疑本座的话?”   “坦白说,是有一点!”   “你敢蔑视本座?”   “会主心里明白!”   韦烈绝不示弱,他已经看出此中蹊跷,如果方一平真的离舵外出,对方在自己提出请求之时便该加以说明,而不必待这叫倩英的女子禀报之后才改口。同时,对方在乍听到这说词之时神色变了一变,显然没有心理上的准备。   公孙四娘脸上浮起一抹冷笑,定睛望着韦烈。   韦烈心头一凛,他曾领教过对方的“魔眼”邪功。   蓦地,一只手掌贴上了韦烈背后的“灵台穴”,一股细细的暖流贯穴而入,迅快地,穿过经脉直达“天庭”。   韦烈立即意识到是王雨的杰作,助他抗拒“魔眼”。果然,公孙四娘诡异的眼神丝毫不起作用,在感应上明显觉察。但现在他有一个顾虑,此地是别人的总坛,如果强迫要人,势必大动干戈,而又未必能达到目的……   公孙四娘当然已发现王雨的行动,冷冷一笑敛了眼芒。   一名武士气急败坏地奔来,向公孙四娘行了个礼。   “禀会主……”以下的话像哽住说不出来。   “什么事?”   “冷……冷……”   “冷什么?”   “冷无忌已经被人劫走!”   “有这等事?”公孙四娘大声吼叫。   在场的大刀会弟子起了骚动,其中几个有身份的高手立即朝会客厅之后奔去。   韦烈一行也大惊意外。   “劫人的是何等样人物?”公孙四娘栗声问。   “是……一个走方郎中打扮的老者。”那武士回答;公孙四娘目注韦烈。   “你们请便,本坛现在有事!”说完,她不待韦烈他们的反应,匆匆转身,大声道:   “各堂进入战备位置,许香主率手下立即展开搜捕行动。”说完,她急步进入会客厅。   在场弟子纷纷开始行动。   韦烈吐口气道:“看来我只好暂时离开了。”   一行五人向外行去。   整座大刀会总坛有如鼎沸,鸡飞狗跳。   堂堂江湖大帮的门户重地竟然保不住一个叛逆的人犯,传扬出去会是个大笑话,真的是丢人丢到了家。   方一平身为总管,竟然还待在安乐窝里高枕无忧。   公孙四娘进了密室,脸色之难看自不用提“发生了什么事?”方一平从床上翻身而起。   “韦烈送来了冷无忌,却又被人劫走了!”   “啊!这……什么人所为?”   “目前还不知道,只知是个江湖郎中。”   “江湖郎中……会是谁?会不会是韦烈那小子弄的玄虚故意送人回来再安排劫人?”方一平绝不放过能对韦烈咬一口的机会。韦烈是他的致命之瘤,不割除便寝食难安,为了避这强仇大敌,他一直不敢露面。   公孙四娘想了想,摇头。   “韦烈不会做这种事。”   “会主如此相信他的人格?”   “证诸以往,不能不信。”   “韦烈人呢?”   “我要他们走?!”   方一平住口不语,他忽然发觉到托庇于大刀会并非百分之百的可靠,心腹大患一日不除便一日不能安宁,而更大的问题是空负一身武功完全没有出头施展的余地。他连带想到师父司马长啸,自己目前已是叛逆之徒,说不定那天师父知道了自己对司马茜的所作所为,又将是不了之局,心念及此,不由冒出了一身冷汗。   “一平,你知道韦烈向我要求你出去见他吗?”   “他……要见我?”   “不错,说是要查证一桩公案。”话锋一顿又道:“你应该知道他要查证的是什么公案,告诉我?”   “这……”方一平故意苦苦思索了一阵。“想来定是追究司马茜的死因,别的……我们之间没有过节。”   “司马茜是你师妹,也是你的未婚妻,为何由他追究?”   “横刀夺爱于先,恃技凌人于后!”   “那司马茜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听说是投水而死,至于她为何要自尽,我百思不得其解,她有很好的身手,为什么会呢?”方一平皱眉又咬牙,他当然不会说出用冷无忌的药物毒害司马茜又恣意加以凌虐这一段秘密。   “是谋杀吗?”   “会主……为何要追问这—点”   “我下次面对韦烈时心理上才会有准备。”   “我真的不知道!”喘口气反问道:“会主是如何打发韦烈的?”   “幸而倩英丫头出面提醒,我说你不在总坛。”   “倩英……她怎么会想到这一招?”   “她本来就机伶。”   方一平眼珠子转了几转。   “会主,不是我多疑,倩英来历不明,服侍会主没多久便被待为心腹,万一她心怀叵测,有所为而来……”“哈哈哈哈,一平!”公孙四娘大笑一声之后正起面色。   “我不喜欢对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抱怀疑的态度,江湖上防人之心不可无是正确的,但不能太过分,莫不成你对我也有戒心?”这最后一句话份量很重。   “会主,这绝对没有,我可以发誓。”   “别当真,我只是随口这么说说而已。”公孙四娘把手搭在方一平的肩头上。“倩英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她从十五岁起便被一个神秘的恶魔霸占过着不是人的生活,她脸上的疤便是那恶魔防她逃走而故意用五爪做上去的记号,我费了极大的力才救她脱离魔掌,她不会恩将仇报,刚才她那一招便是对我忠诚的表现。”“唔!”方一平似乎并不完全以为然。   “还有,大刀会从没跟其他门户结过不解之仇,也想不出有那个帮派对本会有不轨的意图。至于在个人方面,我也没有树敌招怨,退一万步说,凭她也没资格来卧底,更休想说会对我不利。”公孙四娘很自信地说。   “可是……我还是不懂!”   “什么不懂?”   “以会主之尊,近身侍候的丫头要什么如花似玉的没有,偏偏要拣这看了就教人不舒服的材料……”   “你是嫌他丑?”   “有这么点意思。”   “那我坦白告诉你!”说着,在方一平的脸上拧了一把。   “我的私人生活一向不拘束,如果用年轻美貌的丫头侍候,发生偷腥的事我该对付谁?”   “啊!”方一平伸臂抱住公孙四娘,狠狠地亲了一下。“怪不得几个伺候的不是老便是丑,原来是怕这个!亲姐姐,我对你一辈子忠诚,天仙在前我也不会动心,光只说……嘻,你在床上的功夫,我想是独步天下。”   “油嘴,别肉麻了,你身为总管,也该出去应应卯,别让弟兄们说闲话,连我都无法交代,快去吧!”   “属下谨遵会主令谕!”方一平作了个诌媚的鬼脸,立即整衣抓剑,离开密室。   大刀会的弟子分成许多小组,由各堂香主分别带领,在总管方一平的指挥下展开搜捕拦截的行动,各大小通路的明桩暗卡也全面加强部署。   方一平坐镇总坛后山一座尖峰顶上的了望哨棚里,此地视野辽阔,居高临下,可以掌握全般状况。   未末申初,日头已经偏斜,不见任何讯号。   方一平坐在哨棚里,四名精选的手下隐伏在棚外峰边四角的位置。他不断地在想,劫走冷无忌的江湖郎中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单枪匹马进入人家的总舵劫人当然是个可怕的人物,可是想来想去印象中没有江湖郎中这一号人物。   冷无忌已经是残废之人,劫走他的目的何在?   会不会是韦烈故弄的玄虚?他还是坚持原先自己的想法。   一想到韦烈,他的心底便冒出股股寒气,论武功他不是韦烈的对手,再加上韦烈对自己的恨,如果不幸而双方碰了头,是什么结局不问可知。   突地,他发觉似乎有人接近,是在背后方向。他没有动,想象中接近哨棚的当然是自己手下,可能是传消息。   待了一会没有动静。   他直觉地感到情况不对,虎地站起身来,侧身取势,剑同时掣在手中,应变的动作可以称得上神速二字。   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站在棚边的是一个布套齐肩的怪人,手里提着长剑,透过布套眼孔射出来的目光有如两柄利刃,接触之下令人不寒而栗。   “阁下是谁?”   “债主!”声音也冷得像刀。   “债主!”方一平后退了一步。“什么债主?”   “讨血债的债主!”   “你我素昧生平……”   “方一平,特别允许你出剑自卫,什么废话也不必说,照你的作为你应该死一百次。同时告诉你,你的四个手下不会再为你发求救讯号,所以你只有拼命自保一途,三招之内你还能站着的话,老夫立即掉头。”   口气相当狂,当然是有所倚恃而发。三招,这未始不是一线希望,他不相信自己的梅花剑法应付不了对方三招。   “阁下不嫌太狂?”   “一点不狂。”   “除了剑不用其他手段?”方一平有意用话套牢。   “当然,对你用剑已属有余了。”   “看来只有剑下见真章了。”   “你如果有别的路老夫让你走。”每一句话都似乎把方一平量定吃定。   方一平闪电出剑,他必须争取先机,先机也就是生机,梅花剑法玄奥凌厉,就像是五支剑同时攻向五个致命部位,而且剑与剑之间又暗藏变化、角度、部位、速度配搭得天衣无缝,不留给对手任何闪让退避的机会。   蒙头怪人竟然闪让开了,没有还击,闪避的步法相当玄奇,似乎就是专门为了应付梅花剑的攻击而创,可谓丝丝入扣,分攻合击的五剑每一式就都只差那么一丁点够不上部位,而且极端巧妙地利用了没有空隙之中的空隙。   方一平心头大凛,出道以来这是除了韦烈之外的另一个强劲对手。由于他是进击,所以冲出了哨棚之外。   “第一招!”蒙头怪人冷冷吐出三个字。   三个字像三柄铁锤敲击在心头上。   方一平强振精神,为了活命,他必须再捱过两招,能捱过而不倒吗?他没有把握,但又非捱不可。   他仍是主动出击,他已觉察出对方功力高出自己甚多,以攻代守是比较有利的策略,于是,他又出手。   这一招是梅花剑法中的精华,比第一招更紧密而多变化,也是他自认为最满意的杀着,平时很少用,但施展之后还没失过手。   五朵剑花飞旋而出。   “锵锵锵锵锵!”五声金铁交鸣,不多不少恰恰五声,最满意的一招杀着完全被封挡了,巧妙至极的反制法。   蒙面怪人的剑仍在鞘中,他是以带鞘剑格拒的。   如果这一个回合把它分解成慢动作来看,方一平出剑一剑逐一化为五剑,而蒙头怪人的连鞘剑也随之化五,鞘尖每一点正好与方一平的每一剑呈相反的路数,问题在于快了那么一丝丝,也就是抢了五个先机。   “第二招!”蒙头怪人沉声数出。   方一平想图侥幸的信心破碎了,这不像是对敌交手,仿佛自己的剑法就是对方调教的,每一点每一滴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根本用不着打,简直地就像是在学习,如果对方反击或是主动出招那会是什么情况?   他不敢往下深想。   一开始他便已立于必死之地,连“下风”二字都谈不上,对方是讨债,不用说是蓄意来流血的。   “逃!”这是方一平眼前所能争取的唯一生机。这里的地形他当然熟悉。他身边带得有火焰信号,但他没有施放的机会,等到援手赶到,他一百个也死光了。   怕死是天性,求生是本能,他想到连恐惧的时间都没有了,他必须掌握住逃生的分秒,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方一平!”蒙买怪人开口。“你不必打主意逃走,你插翅难飞。”   “笑话!”   “希望只是个听了笑不出来的笑话。   “阁下至少该透露个来路,也好让在下明白偿还的是什么债?”   “到你临断气之时自然会告诉你。”   “阁下这么有把握?”   “你还能变什么戏法?”“好生看着,就是这种戏法!”最后一个法字离口,一黑一白两朵梅花剑罩向蒙头怪人,他一歪身飞掠而去。   青光乍闪,“当当!”两声,梅花剑消失掉地有声,原来是剑和鞘脱手飞掷,掷出而能幻成梅花,这一手的确不简单。蒙头怪人目光四下搜索,已经没了方一平的影子,登时目光电张,显然是气极。   一个正派的剑士讲究的是人不离剑,剑不离身,人在剑在,剑亡人亡,而方一平为了逃命,连剑带鞘都不要了,这就可以证明其心性为人。   “站住!”一声暴喝从尖峰侧方传来。   蒙头怪人立即弹身奔去。 第十六章  调虎离山     巨松掩映的一个天然岩石小平台上。   方一平已被截住。   截住方一平的赫然是韦烈。   方一平的额头上已沁满了汗球,脸色一片煞白。   “方一平,我找你太久了!”韦烈满面怒意,不,可以说全身都是杀机,他对这狼子已经是恨入骨髓。   “韦兄,我们之间……有很大的误会!”方一平的声音是颤抖的,可以看得出他尽量在控制,但控制不住。   “别跟我称兄道弟,令人作呕!”   “能听小弟解释吗?”   “不必放臭屁了,在剁你之前,你回答我几句话。”韦烈的目光已凝成了有形的光幢。   “司马一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作出这种狗屎不如的恶事?”   “韦兄,这就是……小弟说的误……”   “住口!你背叛凌云山庄是欺师灭祖,毒害凌辱司马茜是泯灭人性,你这丧尽天良的武林败类万死不足以偿其罪。”韦烈咬牙切齿。“我再问你,司马茜是怎么死的?”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现在韦烈的目光就足够杀人。   “小弟不知道。”   “你敢说不知道?”   “可以对天说,真的不知道。   “好,人死不能复活,我不想再追究,言止于此,你准备如何还这笔债?”   “韦兄,小弟……”   “快说!”韦烈,“唰!”地拔出长剑。   剑身映着从松针枝隙间透进的夕阳泛起夺目的红,红得像血,看在方一平的眼里,这就像是他自己将要流的血。   他手中已无剑,只有待宰的份。   “要我说吗?”   “韦兄……”   “那我告诉你,我要立石书名代替司马茜的灵位,然后在立石之前流光你最后一滴血,再把你肢解。”   韦烈不是残狠之辈,但他是恨极而将将要发狂了。   “我有个请求!”方一平栗叫,不再自称小弟了。   “什么请求?”   “我本凌云山庄弟子,请送我回山庄接受门规制裁,你……没理由不答应?”   “我不答应!”   “你……”   “方一平,别再打算狡了,你想在送回庄的中途图侥幸吗?做梦!”剑徐徐扬起。   方一平的脸色已呈死灰。   求生是动物的本能,而人是最高等的动物,有灵性、能思想,故而这本能便更强烈。方一平是成名的剑客,虽然手里无剑,技差一筹,但他绝不甘心束手待毙,面对如此情况,搏命之心油然而生。   “韦烈,出手吧!”他似乎突然恢复了胆气。   “你因何不带剑?”韦烈是刚来到,不知道峰顶哨棚所发生的事,而正派武士是不屑于占任何便宜的。   “这是我的事。”   “很好!”韦烈还剑入鞘,“我要让你死了也心服!”   “是谁躺下还在未定之天!”   由于韦烈舍剑用掌,方一平又兴起了侥幸之心,一个善用机诈的人,他的歪念头来得比谁都快,因为平时他会假想各种状况和因应之道,现在,方一平已想到了脱身之计,是以他的口气也改变了。   “拿命来!”喝话声中,韦烈出手。   方一平举掌相迎。   一个要取命,一个要保命,故而一搭上手便激烈十分,一时掌风雷动,劲气四溢,五丈之内落木萧萧。   十个照面之后,方一平渐呈不支。   韦烈准对方一个破绽,当胸一掌按去。   方一平没有封挡,身躯一个斜旋,滚倒地面。   韦烈一愣,掌未击实,对方何以倒地?当然,这竟会只是脑际一瞬。就在这瞬间,方一平右手倏扬,一样东西飞射韦烈前胸,双方之间几乎等于没有距离,扬手即至。韦烈本能地挥掌劈拔,人同时横弹。   “波!”地一声,火光暴卷。   方一平已滚到了平台之下。   韦烈万想不到对方掷出的是爆烈物,虽然他已经横弹,但裂焰仍灼灼燃及左边身,衣衫着火,皮肉炙痛。   方一平弹起身。   韦烈不顾身上着火,猛劈一掌。   闷哼声中,方一平弹在半空的身形垂直坠地。   韦烈就地连滚,熄了身上的火,衣衫连里带外已是七零八落。他刚刚立稳身形,方一平又起身往斜里窜去。他心里已是恨极,一个虎扑,把方一平撞倒地上,补上一脚,方一平穴道已被足尖封点,不动了。   石台上散落的火花仍在冒着红烟。   原来方一平用以突袭的是他带在身边的讯号弹,这讯号弹是特制的,不同于一般的火箭,无须引燃一掷即爆。   韦烈咬着牙道:“方一平,你就是死了还是一样的卑鄙!”   说完,一把提起方一平回到平台上。   方一平身不能动,但口还能开。   “韦烈,你……你想把我怎样?”   “早说过,要用你活祭司马茜之灵!”   “你……真的……敢?”方一平话已不成声。   “哼?这是你该付的代价!”   韦烈搬了块光洁的石头,用金铡指功在石上刻了“故大姨司马茜之灵位”几个字,然后摆在中央上方。   方一平真的成了待宰献祭的活牲品,死亡的阴影已紧紧地罩住了他。   武林人再怎么贪生怕死,到了无法避免的当口,虽然恐惧难免,但比一般寻常人要强了许多,即使是个小混混也有其豪壮的一面,但现在方一平不然,韦烈要拿他来活祭司马茜的亡灵,像猪狗一样被屠,可以想见的是绝不会死得痛快,真的要一分一寸地死,两次图逃不成已定了他的命运。   极度的悸怖,只差一点没让他昏死过去。   最残酷的是清醒,他还有感觉,还有思想,他必须完全接受死神攫住而慢慢等待生命一点一滴消失的痛苦。   会是什么感受?无法以言语形容,但他自己十分清楚。   他的精神已在崩溃有边缘,他将发狂。   如果他想到会有今天,当初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敢用那种卑鄙酷虐的手段对付司马茜,但悔之已晚。   他有悔意吗?   韦烈把他提到司马茜的临时神位之前,一个扁踢把他踢成下跪之势,然后抓住头发,使他仰脸向上。   石头上的字映入他的眼帘,使他骇然惊悚,这是他做梦也没估到的情况,他从来没听过关于这层关系的丝毫,就仿佛这不是真的。   “韦烈,她……她怎会是……你的妻子”   “本来就是,能作假吗?”   “可是……我……从没听说……”   “以前没听说,现在你知道也不晚。方一平,面对司马茜的灵位,趁你还能开口,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方一平的身躯微见抽动,因为穴道被制,无法作大弧度的反应。好一会,他还是开了口:   “师妹,我……对不起你,因为……我不能……失去你,所以……才用了太过份的手段,我现在……就要向你赎罪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方一平所说的并不尽善,但总算有那么一点点悔意,在此之前,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韦烈冷森森地道:“方一平,现在我要割破你的喉头,让你流血,流到最后一滴,你自己说的,这是赎罪。”   方一平闭上两眼,准备承受这自作的恶果。   韦烈掣出了长剑,悲声道:“茜姐,现在你已经在地下长伴小青,姐妹俩永远不再分离,看着吧,这禽兽不如的东西要为他所为付出代价,血的祭礼,请你领受,也愿你怨恨得消,安心瞑目。”   “啊!”方一平嘶叫了一声,是垂死的呐喊。   森森的剑锋缓缓接近方一平的喉头。   方一平已呈半昏迷状态。   蓦在此刻,数枚黑忽忽的东西挟着疾劲的风声袭向韦烈,听声音便知道出手者腕劲之强,当然不是泛泛者流。   基于刚才方一平以信号弹作为暗器突袭的教训,韦烈不敢以掌与剑去格挡,他凌空一旋,以“苍鹰搏兔”之势电扑暗器所发的位置,人落地,一无所见。   这时才听到暗器“噗噗!”落地之声,其中一枚被岩石反弹滚到近处,赫然发觉不是什么暗器,是松球。   韦烈锐利如鹰的目光在搜索,远远见到一个影子在移动,由于是面对夕阳,逆光刺眼看不真切,但他仍毫不犹豫地飞掠过去,落实位置,眼前仍是空的,视线再扫向远方,一条人影正闪入三丈外岩鼻之处。   只这一眼,他看出来了,对方是蒙头怪人。   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他一下子愣住了。   蒙头怪人怎么可能援手方一平?   对方的鬼魅身法他见识过,这段距离是绝对追不及的,于是他立即回头,到了原地一看,傻眼了。   方一平已经失去了踪影。   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   韦烈几乎是气炸,好不容易逮到这败类,一时顾虑不周被免脱了,如此看来,救走方一平的不止一人,这跟蒙头怪人搭配的会是谁?一阵狂激之后,他冷静下来,把这完全料不到的情况作了一番分析,蒙头怪人首次现身是在小青的坟前。   他表示对小青有所亏欠极谋补偿。   他在小青墓前立了禁碑不许任何人侵扰,也为此而杀过人。又把小青生母路秋萍的遗物玉锁片挂在坟头,其后又参与司马茜的善后,这些都证明他是自己一边的,至少不是敌人,他为何要援手方一平?   方一平是大刀会的总管,也是会主公孙四娘的面首宠物,难道说蒙头怪人是大刀会一员?   可是,他又曾经杀过大刀会弟子,这又作何解?   司马茜尸体被盗,掩埋的是空棺,判断是他所为。这又说明了什么?   韦烈越想越迷惘,矛盾的事实无法理出头绪。   夕阳西沉,只剩下西边一抹残红。   “沙沙!”之声突传,有人登峰,还有人语之声——“奇怪,发出讯号不见回答?”   “难道方总管会出事?”   “到哨棚一查便见分晓。”   “也许……他人已回总坛。”   “如此搜索,就是笨鸟也早飞了。”   “少胡说!”   话声已近。   韦烈兀立背对搜索者。   “看,有人!”   “包抄上去!”   行动声中,韦烈被围困,这一组搜索的不下十人。   “什么人?”为首的喝问。   韦烈垂下眼,不言不动,也不看来人。   “是武林公子!”其中,人惊声叫出。“发紧急讯号!”为首的下令。   韦烈一向不随便杀人,而现在他却很想杀人,方一平的脱走,使他一心一意要为司马茜复仇的心愿落了空。那股怨气必须发泄,否则他真的会发疯。拔剑,转身,挥出,第一声惨号破空而起。   紧接着,两声、三声,也有数声相叠……   剑光、血光、刀光,搅乱了夕阳的残红。   时间很短暂,随即沉寂下来,紧急讯号没有发出,没有人活着离开,场面沉寂下来。   韦烈深深透了口气,收剑离开。   大刀会总坛,馆舍内厅。   方一平坐在桌边,神情显得很不稳定。   会主侍婢倩英站在他面前。   “倩英,谢谢你解了本座的危难!”   “总管言重了,适逢其会,何谢之有。”   “你是怎么去后峰的?”   “会主关心总管的辛劳,要小婢送点吃的去,想不到恰巧碰上……”倩英笑笑。“其实……我说总管,小婢一向相信命运,什么都是注定了的,命不该绝,扔在刀山油锅也死不了,要是阳寿该终,藏在密室铁柜里也活不了。就象小婢,分明必死却意外重生了,而有的人千方百计求生,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上天的安排。”   方一平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说得是!”他干涩地笑笑,忘不了青锋临颈险些作为活祭品的那一幕。“倩英,那助你诱走韦烈的是谁?”“是黄堂主,可惜……他和手下全都成了韦烈的剑下亡魂。”脸上现出了黯然之色。   “嗨!”方一平握拳捶了下桌面。“会主还没回来?”   “大概还没有,马香主传来急讯发现可疑人影,会主亲自赶去指挥搜捕,我想……很可能是韦烈一伙。”   “唔!”眼珠子一转。“倩英,本座……想求你件事。”   “不敢当这求字,总管但请吩咐。”   “后峰发生的事最好别让会主知道。”   “如果会主问起……”   “会主不知道怎会问起?你只说中途碰上了本座一道回总坛,至于别的本座会应付。”   方一平凝望着倩英。   “好,我就照总管的交代回报。”方一平邪意地笑笑,“倩英,你的身材……实在美极了!”   “总管在取笑!”   “不,真的,你要是脸上没这块疤,定然是大美人一个,不过,这也没什么,脸孔……   只是给人瞧的,身材才是……嘻,教男人神魂颠倒的真实对象。”   “总管的意思……”倩英含羞低头。   “我十分欣赏你这一副美之又美的身材!”说着起身伸手。   倩英退避。   “总管,我受会主救命深思,对她誓死忠诚。”   “这我知道,我同样感激会主知遇之恩,总不会做出对不不起的事。”方一平见风转舵。   “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而你是会主的体己人,我们太熟悉了,所以也就不不那么“不会的!”倩英坦然无事的说,偏头想想。“方总管,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什么秘密?”   “这是我听来的,可千万不能漏嘴,听说在多年前,会主很喜欢一个叫戚安邦的内堂香主,出入都带在身边,有一次被会主发现他偷腥,跟一个丫头做了不可告人的事,相当震怒,于是在一个深夜把两人召到密室里……”   “怎样?”方一平有些紧张。   “我想起来就发抖!”倩英作了一个恐惧的表情。“会主命令戚香主当她的面把那小丫环活活掐死,然后她自己下刀把那风流俊俏的戚香主挑断了手脚的筋,然后剥皮,一寸一寸地剥,到半死之时,拖出去活埋。”   “啊!”方一乎的头皮在发炸。“倩英,这会是真的?”   “我无意中听人说的,没亲眼看见。”   “好,你下去歇着吧!”方一平心里有了深深的戒惧。事实上他也很明白公孙四娘是一只老母狼,背叛了她下场一定非常惨,他现在等于是她豢养的玩物,只要她不如意或是厌倦了就可以汰旧换新。   倩英转身,拉开门,公孙四娘正站在门外。“会主,您回来了?”倩英行礼。   “会主!”方一平赶紧上前招呼。   “唔!”公孙四娘目注倩英。“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神情语气显示出非常不高兴。   “是属下叫她来的!”方一平代答。   “我没问你!”   方一平噤然,头一次他受到如此待遇。   “是方总管叫婢子来问话。”   “问什么话?”   “婢子奉命送点吃的到后峰哨棚给方总管,半路上发现方总管遇敌受伤,正巧黄堂主率手下搜山来到,于是由黄堂主引走敌人,婢子协助方总管离开现场,刚刚方总管着人叫婢子来便是询问敌人方面的情况。”   “敌方是谁?”   “韦烈!”   “哦!”公孙四娘点点头。“你下去,准备吃的。”   “是!”倩英退出。   公孙四娘眼望方一平,容色和缓了下来。   “你受了伤?”   “是的!”   “严重吗?”她又显出了关切之情。   “不算严重,现在差不多已经复原。”   “那就好,等会过来陪我用餐。”   “是!”方一平躬身回答。   路边酒店。   设备简陋但规模却不小,有近二十副座头,小二有五人之多。因为这里是来往大道,行商客旅不绝,偏偏又离市镇远,是两个市镇间打尖歇脚的中途站,所以生意兴隆,掌柜崔胖子笑口常开,大概是财源广进的缘故。   现在是日落不久,店里上了六成座,由于客人都是行商和一般江湖人物,谈不上规矩礼数,几十个客人已把整间店吵得几乎掀了屋顶,唯一表现得斯文的是王雨和谷兰她们这一桌,在这种场合里反而变成了特殊。   “韦公子怎么还不见人影?”王雨目注店外。   “反正我们不见不散,等吧!”谷兰说。   “会不会……碰上了什么麻烦?”   “王公子!”谷兰笑笑。“你这是关心过度,他折回大刀会禁区,本来就是去找麻烦的还怕碰上麻烦?”   “说的也是!”王雨的脸红了一红。   就在此刻,一口气进来了十几个人,除了为首的一个马脸黑衫中年人,其余都是悍气十足的精壮汉子,这伙人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路道。大伙分成两桌,立即叫酒叫菜,使酒店更形热闹,差点翻了天。   小二忙得不可开交。   这时,一个混混型的年轻汉子来到王雨他们桌边,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口里都哝道:“勾魂使者马元,现身之处决无好事,他是‘瘟神’裘一介手下大将,说不定是冲着我们而来,多加注意。”说完,仿佛没找到要找的人,摇摇头,走回自己座头。他,正是“雾里鼠”王道,特地来向王雨通消息的。   黑衫中年人正与身边的一名斜眼汉子交谈,两人歪着头,几乎接近耳语。   在这喧闹的场合中,大声讲话未必听得清楚,但王雨却在凝神倾听,中间隔了四五张桌子,他如何去分辨其中一个凑近才能听得到的声音。   谷兰相当纳罕,她不知道王雨有此“神通”。   “嗯,这档事非管不可!”王雨自言自语。   “你能听到他人谈话?”谷兰忍不住问。   “可以,一字不漏!”王雨点点头。   “那黑衫中年汉子就是‘勾魂使者’马元?”   “对,杀人如拔草的冷血混帐!”   “‘瘟神’裘一介我听说过,是个混帐加三级的角色。”谷兰文静秀美,但说起话来仍是江湖儿女本色。“听说他好色如命,嗜杀如命,贪财如命,爱酒如命,这些好德性都占全,只因他行踪诡秘,武功又高,人莫奈其何。”   “谷姑娘,你知道得比我还多,不简单。”   “王公子,你刚说这档事非管不可?”   “对!”   “他们准备做什么?我们又如何管法?”   王雨尚未及回答,她们所等待人的——韦烈,已经来到。   “韦兄,我们等你很久了!”王雨高兴地招呼。   “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   “坐吧!”谷兰挪了挪位置。   “韦公子!”立仁、立义离座起身。   “大家坐,不必拘礼!”韦烈坐下。   王雨招来了小二添杯筷酒菜。   韦烈的目光朝座间扫了一遍。   “这里很热闹!”   “不错!”王雨笑着说。“平常就很热闹,今天更热闹,有不少稀客,跟我们一样,韦兄大概可以看得出来。”说着,目光瞟向“勾魂使者”马元那一桌。   “唔!”韦烈点点头。“我们是赶上热闹,还是要凑和这场热闹?”   “碰上了当然非凑和不可!”王雨若有深意地回答。   “如何凑和法?”   “韦兄,你一定饿了,趁有时间快把肚子填饱,别的吃饱喝足之后再谈,来我敬你一杯。”   “不必单独敬我,我们大家干一杯。”   “好!”“干!”   五人干杯。   没多久,“勾魂使者”一伙结帐离去。   这边,立仁也立刻去会帐。   凌云山庄。   一片暮气沉沉,似乎也逃不过盛极必衰的自然法则,往昔向煊赫已经褪了色,天下第一剑仿佛已成了武林史上的名词,司马长啸是消沉了,自从爱女司马茜意外丧生,刻意培植的传人方一平背离,便得豪雄不可一世的司马长啸万念俱灰了,这以乎是无子嗣的豪门所必然的悲剧……。   武林门户的盛衰和历史朝代的与废殊无二致,只是影响范畴的大小而已。   如果不是身为一派之首,司马长啸真想遁入空门。   晚餐刚毕,司马长啸夫妻在小厅里闲坐。   “老爷,这些日子来,我看你每天愁眉不展,连带我也茶饭无心,夜不安枕,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何不想开些?”   “唉!”司马长啸叹了口气。“夫人,眼看司马家香烟难继,凌云山庄至此而终,教我如何想得开?”   “老爷,我有主意,不知道……”   “什么主意?”   “你不是说小青的丈夫叫韦烈吗?”   “不错,怎样?”   “小青已经离世,何不把韦烈收为义子,再为他娶妻生子,继承司马家的香火,虽是外姓,总有那么点渊源。”   “不行!”司马长啸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司马夫人瞪大眼。   “夫人,这是天大的事,连姓都改了,因为她娘秋萍之死,路遥对司马家仇恨难解,而韦烈是他名正言顺的女婿,他会答应吗?韦烈又肯吗?说句难听的话,他巴不得凌云山庄澈底毁灭以消心头之恨。”   “这……”司马夫人眼圈发红。“只怪我肚子不争气,没替司马家生个一男半女的,难道……真是天意?”   蓦在此刻,一名丫环匆匆来到。   “庄主,有人投贴拜店!”   “哦!什么人?”   “有拜贴……”说着,上前两步,双手呈上。   司马长啸抽出一看,老脸倏变,口里喃喃道:“马元、勾魂使者……彼此素无瓜葛,他拜庄是什么目的?”   司马夫人也变色道:“勾魂使者?好怕人的名号,看来不是什么好路数……”   司马长啸起身道:“人在何处?”   小丫环道:“管家说人在外面大厅。”   司马长啸想了想道:“好,我去见他。”   门外一个声音突然接话道:“不可以!”   大白天竟然有外人闯到了后院,而且听口气不是刚到,已完全清楚了两夫妻的谈话内容,不管对方来意如何,这表示凌云山庄的确是没落了。夫妻俩双双起立,小丫环倒是很有胆气,转身冲出厅门喝问道:“你是谁?”   来人没答腔。   司马长啸大步走到门槛边,只见一个满面于思的中年长衫客站在阶沿之下,衣着很考究,是上等质料,只是那一脸胡须令人不敢恭维,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庄主,失礼了!”长衫客抱拳。   “朋友是……”司马长啸威严但不失风度。   “在下殷子龙。”   “殷子龙”司马长啸眉峰一紧,他从没听说过这名子,但仍强忍没动气。“殷大侠是如何进入山庄直达内院的?”口吻已变为质问,明白地表示未照江湖规矩拜庄而擅闯内宅,接下来不用说他要有所行动了。   “‘大侠’二字愧不敢当,因为时机紧迫,无法照规矩拜见,在下已经说过失礼。简单地说,有人要对贵庄图谋不轨,在下得到消息之后急急赶来想为贵庄尽一分力。”殷子龙的眼神显示他是一番至诚。   司马长啸当然不会轻信这没来由的话。   “殷大侠所指是‘勾魂使者’马元的拜庄?”   “不错!”   “殷大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在下与‘木头人’乃是忘年之交。”“家兄……司马长英?”司马长啸登时激动非凡。   “正是!”   “家兄他……他现在何处?”   “对不起,这点无法奉告。不能让拜庄之人在外厅久候,在下代庄主出面应付。对方乃是邪恶之辈,以庄主的身份关系山庄的荣辱,不宜出现,在下请求暂借贵庄总管的名义,现在就请庄主立即晓谕执事人等以免误会。”   司马长啸犹豫难决,兹事体大,他不能闹出大笑话。   “老夫如何能相信?”他只有直说了。   “庄主可以看一样东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柄制作精巧,长不及一尺的短剑,剑柄镶珠,剑鞘镂金,一望而知是件珍品。   司马长啸老脸立起抽动,目光连连闪动,他当然认识这柄当年由大哥随身携走的传家之宝“血龙金剑”。   “好,好,老夫就照殷大侠的安排。”说完,目注呆在一旁的小丫环道:“立刻把都管家叫来见我,记住,不能多说一句话,只说有事就行了。”   “是!”小丫环福了一福,快步离去。   “殷大侠这就去见客?”   “是,还有句话奉明,到时还有几位朋友助阵,庄主只当没事就成了,一切由在下来处理。”   “好!”司马长啸点头。   “夫人,失礼之至!”殷子龙这时才向来到司马长啸身后的司马夫人抱拳招呼,不等回应,转身便走。   司马夫人吐了口气。   “老爷,能相信他吗?”   “他有大哥的信物,不能不信。”   豪华气派的大厅里,“勾魂使者”马元似已等得不耐烦,离开座位在厅里来回走动,马脸上挂着一抹阴笑。   殷子龙大步来到,跨步入厅。照理他应该由内现身,现在却由外而入。   “马大侠,久仰!”   “阁下是……”马元一愕,来的不是司马长啸。   “凌云山庄总管殷子龙,奉命接见马大侠!”   “司马庄主不屑于接见区区?”马元勃然作色。   “庄主有要事不克亲自接待,抱歉。”   “殷总管能一切作主?”   “当然,敝庄主授命本总管全权代表!”殷子龙并没请对方坐,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马大侠此来有何指教?”“殷总管真能作得了主?”   “本总管说说处说一遍!”这冒牌总管脾气还真大。   马元仔细地端详了殷子龙几眼,阴阴一笑。   “殷总管是新近的吧?”   “在凌云山庄本总管是第三代。”   “哦!这么说……是山庄的老人了?”   “可以这么说。”   “很好,区区相信殷总管的确能作得了主,那区区就开门见山了!”马脸拉了拉,是笑又不像。“凌云山庄不但是武林名门,也是登封一带的巨富,司马庄主更是仗义疏财的大人物,有个新门派即将开山立舵,万事俱备,唯独在资金方面有斤短绌,区区奉命前来拜庄,目的是想商借若干钱银,希望贵庄能襄此盛举。”   “说半天是借钱来的,开山立舵也算是盛举吗?”   “算武林盛事吧!”   “借多少?”   “不多,黄金三万两!”   “马大侠认为凌云山庄拥有金山?”殷子龙很冷静。   “那也差不多!”   “当然,三万两黄金只是区区小数,的确不算多,不过行有行规,凌云山庄无妨暂充钱庄,照规矩借钱必须具备一个条件,主要的有三样,一是相等价值的抵押,一是利息的计算,再就是归还的期限……”   “哈哈哈哈!”马元大笑。   “马大侠,这一点都不好笑,现在请回答。”   “殷总管,如果换了司马庄主本人,可能就不是这等说了。”   “你错了,如果是我们庄主他会一口拒绝,因为这里不是钱庄,纵使有所商量,还是得听本总管的意见!”他一口一个本总管,像煞有介事,简直不是对客,而是在对下属或一般平民说话。   马元深深吐口气。   “很好,那你殷总管听着,抵押是江湖义气四个字,利息由贵庄计算,至于期限嘛……   有钱便还。”   “马大侠,这未免太费事……”   “怎么说?”   “干脆用抢岂不直截了当?”殷子龙够深沉,他说这句话时不但面不改色,连声调都不变,仿佛是在闲聊。   马元也同样地沉稳得可怕,丝毫不动气。   “用抢吗?那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噢!这么说马大侠本来就打算用抢的?”   “区区不想否认!”   “怎么个抢法?”   “如果你殷总管叫个人到庄外看看便明白了,凌云山。庄已被两百名骠骑所包围,另二十名高手不计在内。”马元昂起了头,不可一世的样子。   “啊!本总管疏忽了,竟然没问准备开山立舵的是什么门户,主事者是谁?”   “你想知道?”   “应该知道!”   “抱歉,区区不能事先透露,届时会有观礼请帖送到。”   “那太可惜了!”殷子龙摇摇头。   “哦!如果区区说了,贵庄便答应借钱?”   “不是!”   “那什么太可惜?”   殷子龙冷冷注视着马元,好一会才开口。   “本庄地处偏僻,离城远,一时之间要买两百多副棺材是根本办不到的事,看来只有挖个大洞掩埋一途了!”   “你……”马元再沉不住气了,眸子里闪射出骇人的阴残之光,马脸拉得更长。“姓殷的,你大概是吃错了药才说出这等不知死活的话来……”   “姓殷的,你大概是吃错了药才说出这等不知死活的话来,本人所带骠骑足以踏平凌云山庄,你听说‘血洗’这名词吗?”   “知道。”殷子龙一副不在乎的笃定样子。“凌云山庄一向干净,不需要他人之血来冲洗,既然你们非要把血全流在此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本庄有十名专门放血的好手在待命,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姓殷的,大话并不能解决问题。”   “事实将会证明。”   “很好,证明事实的头一个便是你。”   “马兄,也许是你。”   “勾魂使者”马元重重地哼了一声,单手上扬……   “把手放下!”声音发自他的身后,很冷但不失娇脆,是个少女的声音。   马元急移位,一看,是个极美秀的少女。   现身的是“神农谷”的谷兰。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又长得这么美,就这么上了不归路岂非太冤枉?你是司马长啸的什么人?”   “这你管不着,马元,听清楚,凌云山庄不是你们这帮江湖肖小胡作非为之地,识相的趁早带人滚,否则的话……你姑奶奶保证,连回去报丧的人都没有。”谷兰两手叉腰,脸上带着一抹鄙薄的冷笑。   “哟!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我是谁?”   “供人驱使的小鬼!”   马元气炸了顶门,凭他“勾魂使者”四个字的名号,足以令黑白两道闻风而逃,而今竟然被一个小女子当面侮辱,更何况自己是负有重大使命而来,看样子非施出预定的杀手锏不可了。心念之中倏扬右手,向谷兰虚空三抓。这三抓既没劲道也不成其为招式,就像小孩子做游戏时胡比乱划一样。   谷兰纹风不动。   马元脸色惨变。   “你……”他眼里露出了骇色。   “我怎么?”谷兰若无其事。   “你究竟是什么来路?”   “你不必问,你姑奶奶也不会告诉你,你这下五门的玩意不必再卖弄了,最后警告,快带你那帮子喽罗回窝,姑奶奶我无妨露那么点颜色给你见识一下,不然你还以为是在玩口头游戏!”右手微抬又放下,就像是一个无心的小动作。   马元揪了揪鼻子,转身便走。   殷子龙正要有所动作,却被谷兰以手势阻止。   马元出厅,快速逸去。   “谷姑娘,纵虎归山合适吗?”殷子龙锁着眉头。   “殷总管,你一定看过生恶疮的,放一些脓血无济于事,必须设法挤出脓根,所以我放他走,这是刚刚韦公子的决定。   同时凌云山庄搬不走,如果我们来个赶尽杀绝,将会招来更可怕的报复,势不能让大家都留下来护卫山庄,到时遭殃的还是司马家对不对?”   殷子龙无言以对。   “殷总管!”谷兰笑笑接下去说。“你向司马庄主解释一下,我得到外面监视他们撤退,不要又节外生枝。”   “在下想问一问……”   “什么?”   “刚才马元那虚空三抓是什么门道?”   “勾魂三招手!”   “勾魂三招手?”殷总管似乎并不明白。   “对,马元外号‘勾魂使者’,他的绝活便是招三下手,一般高手只消他招一下便得断魂,说来是够厉害。”   “在下明白了,他这三招手其实是在放毒……”   “完全正确,无色无臭的奇毒,是个名称叫‘瘟神散’,是‘瘟神’裘一介五大奇毒之一,而他本就是‘瘟神’手下,当然也是此道行家,至于为何打上凌云山庄的主意,韦公子说他一定要查个清楚。”   “嗯!是!谷姑娘对这方面当然是行家。”   “我该走了!”最后一个字离口,人已出了厅门。   殷子龙望着谷兰的背影自语道:“如果没他们相助,凌云山庄恐怕无法自保!” 第十七章  力挽狂澜     客栈里。   韦烈和王雨、谷兰三个人在房里喝酒。   “那帮子混帐一撤走,一场血劫算是避免了,如果真的要开了杀戒,两百多条人命光处理善后便相当费事。”王雨感慨地说。“韦兄,小弟实在佩服你睿智,当机立断,采取了这一套战术。”   “不,这是谷姑娘的能耐,没有她就甭想玩这一套,而且对于毒我们都是外行,后果还真难以想象哩!”韦烈深望了谷兰一眼。   “这是大家的功劳,也是凌云山庄的福气。”谷兰说。“对了,能有这么多人手,表示是一个已经成气候的帮派,可是从没听说过以‘瘟神’为首的门户,而且还找上鼎鼎大名的凌云山庄,这可是怪事?”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韦烈淡淡地说。   “怎么说?”谷兰问。   “王道跟洪流已经随对方撤退。”   “随对方撤退?”谷兰先是愣住,继而会过意来。“啊!我明白了,这步棋下得真好,高段,高段!”   “过奖!过奖!”韦烈仿谷兰的口吻。   三人大笑举杯。   房门外突然传来话声——“那一间?”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先生,就是这间。”小二的声音。   “没错?”   “错不了的,老先生。”   “请问您老人家找谁?”立仁的声音。   “小烈!”老人回答。   “谁是小烈?”   韦烈突然站起身,口里叫了一声:“路遥舅舅!”上前打开房门,欣然道:“舅舅,想不到您会到登封来,请进!”   路遥一身乡下佬打扮,但神采却是出奇的。   进了房,韦烈请路遥上坐,然后引介道:“他叫王雨,是我的好兄弟,这位是谷兰姑娘……”   “路舅舅!”王雨和谷兰同时顺着韦烈的称呼叫。   “嗯!你们都坐下,别站着!”   三人坐下。   立仁添上了杯筷,斟酒,然后退出去拉上房门。   “舅舅,您怎么来啦?”韦烈急着问。   “小云雀大概已经告诉你,为了小茜那档事,我在家呆不住了,出来找你,可巧碰上了一个叫倩英的姑娘,她告诉我你的行踪……”   “倩英?”韦烈惊叫了一声。   “怎么啦?”路遥目光闪动了一下。   “古怪……”韦烈的确是非常地意外,倩英那疤面女是大刀会主公孙四娘的婢女,她怎会知道自己的行踪而又这么巧告诉了路遥舅舅?想着追问道:“舅舅,您是怎么碰上那叫倩英的女子的?”   “在一间小酒店里,我因为没法子找你,只好逢人打听,我想‘武林公子’这块招牌够响亮,凡是江湖人十有九都认识你,本来是向一个走镖的打听,想不到她在旁边听到了,自动告诉我你落脚在这里。怎么,你认得她?”   “认得,她是大刀会的人,说起来我们是敌对的。”   “哦!这是有点古怪,看样子你得小心。”   “我会注意!”韦烈实在想不透其中蹊跷,莫非“勾魂使者”马元他们这一次对凌云山庄的行动与大刀会有关连?如果有,那极可能又是方一平居中捣鬼,这小子实在是死有余辜。   “舅舅,那叫倩英的还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她是面丑心善,陪我喝酒,问我许多家乡事,还抢着替我付酒钱。”   “会不会……她有意在套舅舅的话?”   “我没这感觉,她问的全是乡土趣话。”   韦烈默然了,完全猜不透。   “路舅舅,我敬您一杯!”王雨举杯。   “啊!好!”路遥干了一杯。   “路舅舅,我也敬您!”谷兰替路遥斟上,然后举杯。   “好!”路遥又干了一杯,酒杯放下,两眼却盯在谷兰脸上没移开,好一会才悠悠地道:   “谷姑娘,你是王雨的朋友还是小烈的朋友?”   “当然是韦公子的朋友!”她用了当然二字,主要是针对王雨是女人这一点,另外是仓促间泄露了内心的秘密。   王雨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没人注意到。   韦烈倒是敏感地心中一动。   “哈哈!”路遥可开心地笑了。“小烈,你的眼光不错,谷姑娘是个好对象,我早说过,你不能一味想着从前,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当着双方这么直言无隐,完全是倚老卖老的姿态,不管当事人是什么感受。   谷兰低下头,但乐在心里,这就是她出山的目的。   韦烈可就急得脸红筋胀。   “舅舅,您……是在说什么?”   “害臊吗?”   “根本就不是您想的……”   “不要紧,慢慢来,哈哈……”   韦烈现在心里想的却是冷玉霜,他没忘幽谷仙境中醉倒“冷月轩”那一幕。冷玉霜已然出山跟王道和洪流见过面,可是,她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呢?但随即亡妻小青的面影浮现,把冷玉霜的面影冲淡,最后是取代。   “舅舅,我忘不了小青!”韦烈脱口说了一句。   路遥一愕,然后是一声长叹。   “小烈,你对小青的这份感情可以说世间少有,可是小青没福气,不能守着你白头到老,我……说过很多次,情归情,理归理,不能因情而害理,古圣说:不娶无子,绝父母嗣是大不孝,小青她……绝不愿意你这么做。”   韦烈垂下目光。   王雨和谷兰互望了一眼,当然,两人的感受是不同的,她俩各自心里明白,但有一点共通,那就是韦烈对夫妻之情的执着与专纯非常感佩,当然,这也就更增加了两人对韦烈的争取之念,女人最大的愿望便是求到了一个爱情专一的男人,终身有托。   房门被推开,探头进来的是洪流。   “公子!”洪流低叫了一声。   “咦,洪流,你不是跟王道……”   “有要紧事我不得不中途折回。”   几个人的目光全投注在洪流脸上。   “什么要紧事?”韦烈急声问。   “由‘勾魂使者’马元带领那一批人马撤离凌云山庄之后,集结在中途待命,看样子有所扑的打算,马元单独去见他的主人请示,王道已盯牢他。”   “那帮人什么来路?”   “据王道偷听探到的稍息,像是要集体投入一个新兴的门户,叫什么……‘大造门’,对,就是‘大造门’!”   “大造门?嗯,乾坤大造,口气不小,门主是谁?”   “目前还不知道。”   “那帮人集结在什么地点?”   “距凌云山庄不到十里的五虎岭关帝庙。”   “好,你先走,我们随后就到。”洪流离去。   韦烈略作盘算之后道:“我们立刻动身上路,抄到五虎岭与凌云山庄的中间位置,然后再回头向五虎岭方向迎战,如果让他们先发行动,凌云山庄势必会遭严重破坏,中途迎击,对凌云山庄而言是釜底抽薪,消弥血劫于无形。”   路遥皱眉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韦烈道:“路上我再详细禀告舅舅。”   路遥大声道:“要我也去替司马家效力?”   韦烈笑笑道:“舅舅,这完全是看在小青、小茜的份上我不能袖手,舅舅不愿意可以旁观,不必要出手的。”   路遥摇头道:“小烈,我真拿你没办法。”   韦烈道:“舅舅,这叫爱屋及乌,因为您爱小青。”这句话直说到路遥的心坎里,不失分寸又有力量。   王雨道:“我们的人力够吗?”   韦烈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对了,王老弟,要立仁、立义把消息立刻传到凌云山庄,以免他们在兵临城下时措手不及。”   王雨点点头。   韦烈又向谷兰道:“谷姑娘,敌人是有名的毒物,这一仗全靠你了。”   谷兰道:“我尽力而为,这是个考验的好机会。”   月落星沉,已经是拂晓时分。   一大队人马朝凌云山庄方向进发,分成三路齐头并进,每一路又分成前中后三小队,很合于兵家行事的原则。   天大亮,距凌云山庄还有五里路程,三路人马之中的中路突然遭到拦截,拦截的不用说正是韦烈一行。   韦烈、王雨、谷兰、路遥全都是拔尖高手,才一接触便见死伤,这些武士再傈悍也无法抗拒四大高手。   领队的仍是‘勾魂使者’马元,他是在后押队,在情况发生之后,他立即下令左路支援,右路继续推进,自己立即奔到前面,一看,惨,积尸遍地,将近八十人的中路人马,只剩下寥寥十数人。   左路包抄而至。   马元一现身,便被谷兰接住,在凌云山庄碰过头的克星再次遭遇,不由凉了半截,他成了英雄无用“毒”之地,谷兰已经出手,他只好应战。   左路的人马一投入战斗,第二拨的搏杀随之展开。   韦烈、路遥和王雨如三只猛虎腾跃在羊群里,当者披靡;于是,肢体横飞,血雨倒洒,喊叫声、惨号声,加上受惊马匹的嘶鸣声汇成了一曲恐怖的乐章。   尸体增加,人数相对减少。   谷兰紧缠住马元,不让他有支援同伙属下的机会。   这是一场恐怖的屠杀,黑地昏天。   人,并非每个都不怕死,尤其是在一面倒的情势下,斗志已完全瓦解,不死的开始夺马逃生,一人动,十人随。第一线阳光冒出,恐怖的乐章休止了,剩下的是血腥的场面,唯一在动的只有谷兰和马元一对。   马元除了用毒,武功也相当不赖,谷兰就是无法撩倒他,双手都是徒手,打得还相当激烈。眼看大势已去,马元无心恋战,几招疾攻之后,趁谷兰招式略滞的瞬间,落荒飞掠而去,逃命,当然是最快的速度,谷兰疾追但无法追及,只好刹住身形。   “啊!”一声惊叫,五丈外马元定住不动,他身前多了一个人,双方就这么对立着,好一会,马元歪了下去。   现在可以看出突然出现在马元身前的是洪流,职业杀手表演了他的“梦中刀”,马元连放毒的机会都没有。   谷兰奔了过去。   韦烈他们三个也跟着来到。   “公子!”洪流还是极冷静。“凌云山庄情势不妙!”   “怎么说?”“另一路人马已经占领了山庄。”   人人为之色变。   “天下第一剑竟然抵挡不住?”韦烈杀机未消。   “现身指挥的是‘瘟神’裘一介。”   “我们快去!”韦烈当先弹身飞奔。   其余的立即跟上。   凌云山庄沐浴在艳丽的朝阳里,非常安静。   表面上的安静,实际上全部警卫都换成了“瘟神”裘一介的手下,整座山庄已被控制,里外是两回事。   一向庄严而神圣的大厅里,主客易势,庄主司马长啸木坐在侧方客位,一个五绺长须飘垂,貌相清癯的半百老者高据主位。他,正是令黑白两道闻名而丧胆的“瘟神”裘一介,从形貌来看,谁也不敢相信他便是恶名卓著恶行昭彰的“瘟神”,人与名号完全不搭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清高之士。   厅外走廊散布着十二名持剑武士。   厅门边是两个威武的中年长衫客,一望而知是有身份的高级弟子。   “司马庄主!”裘一介开口,声音很宏亮。“裘某人行事一向讲究武林规矩……”   “你……裘一介也懂得‘武林规矩’四个字?”司马长啸愤怒溢于言表,但看样子他已经受制而无法行动。   “当然!”裘一介捋了捋长须,极有风度地笑笑。“就此次造访而言,便坚守先礼后兵原则。”   “什么先礼后兵?”司马长啸咬牙切齿。“不侵扰内眷,不妄杀庄中上下人等,这便是先礼,至于后兵嘛……就不太好听,可能是鸡犬不留。”   “你到底目的何在?”   “可以分成两端来说,一是本人准备新开一个门户,但缺少经费,而贵庄金银满库,所以算是求助。这其二……开山立舵得有根据之地,凌云山庄广厦连云正好合用,希望庄主加盟共图大业,算是征求合作吧!”   “裘一介,你……在做梦!”司马长啸咬牙切齿。   “庄主,这绝不是做梦,没有比这更真实了。”   “老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司马庄主,你可要三思,凌云山庄不是你一个人,妻小手下至少也近百吧?你这一玉碎,岂非太残忍?”   “武林自有公道,老夫绝不贪生以求苟全。”   “哈哈哈哈,司马庄主,人活着才能看到公道,对不对?如果你的内眷家小属下一个个在你面前献出宝贵的生命,裘某人不相信他们每一个都能视死如归,从容就义,到那时,岂非太遗憾了吗?”   “如果是天绝凌云山庄;我司马长啸没有遗憾。”   裘一介眉头微微一皱。   “司马庄主,你真的执迷不悟?”   “这不是执迷,乃是执着于‘武道’二字。我司马长啸顶天立地,以公义为心,绝不向邪恶低头。”这几句话义正辞严,足以震枭魔之心。   “很好,裘某人倒要看你有多刚强!”拍了拍手掌,大声道:“把女的带出来!”脸已浮现阴残之色。   司马夫人被两名武士架着从屏风之后转出。   司马长啸一看,目毗欲裂,想挣起,但又不支坐回。   “裘一介,武林中自有公道的。”声音激颤,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进出,两只眼睛似要喷血。   “司马庄主,公道是有,但可能不会临到你头上。”冷森森一笑,转头向厅门。“卢头领。你进来!”   厅门外两名长衫中年之一进厅,施了一礼。   “主人有何吩咐?”   “治人你是行家,表演你的拿手戏吧!”   “遵命!”姓卢的头领步向司马夫人。   司马夫人面目凄厉,大叫道:“老爷,无论对方使用什么手段对付我,你不能屈服,辱了司马的姓氏;我纵死无憾!”   裘一介晃着头道:“夫唱妇随,好一个贞烈夫人。”   司马长啸狂声道:“夫人,我誓死不向邪恶低头。”   姓卢的头领已到了司马夫人身前。   “报告!”厅门外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进来!”   一个身染血污的武士一头冲入,行礼,狂喘不止。   “禀……禀主人,后面的人马……”中途遭遇敌人截击,已经……已经……”报消息的武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已经怎样?”   “死伤惨重,已经……全军覆没。”   “砰!”裘一介猛一拍茶几,木片纷飞。“居然有这等事,马使者呢?”   “也牺牲了。”   “好哇!”裘一介起身。“敌人何许人物?”   “两男一女一老者,为首的是‘武林公子’。”   裘一介脸色泛青,双目发蓝。   “下去,传令周头目加强警戒,派几个得力弟子出庄查探敌人动静,有消息速速回报,不得有误。”   “遵令!”那名武士迅快退出。   裘一介又坐下,目注厅中央的卢头领。   卢头领卷起袖管,伸手抓向司马夫人前胸。   司马夫人暴瞪双目,咬牙不出声,本能地挣扎。   司马长啸厉吼一声:“你们敢!”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挣起,前冲,“砰!”地仆倒地面,再挣不起来,只昂着头,面目有如厉鬼。   卢头领已抓牢司马夫人的胸衣,作势就要撕开……   蓦地,一声足以震破耳膜的暴喝倏地传出:“住手!”人影从屏风后闪出,快得眼看不清,比声音还快。   接着是剑光乍闪。   画面静止,现在可以看清楚了,现身的是“武林公子”韦烈,手中剑还斜扬着,像杀神,仿佛全身都是杀气。   裘一介蹦了起来。   姓卢的头领这时才歪了下去,前胸鲜血直冒。   紧接着,两名挟持司马夫人的武士也松手栽倒,同样地冒红。   裘一介的脸孔突然起了扭曲。   司马夫人软了下去,喘了几口气,爬向司马长啸。   厅门外那名长衫中年和数名武士冲进厅门。   剑光突地闪起,惨哼变成了一叠声,“噗!噗!”相连,但只那么一眨眼工夫,场面又是静止,厅地上靠门边多了八具尸体,几乎是推在一起,门外还有四名武士奔到,但被这栗人的情况镇住了。   韦烈直立着,已换了位置,剑已垂下,剑尖在滴血。   裘一介怒极而笑,很可怕的笑。   “你就是‘武林公子’韦烈?”   “不错。”   “你知道你将会怎么死吗?”   “恐怕你看不到。”   “哼!哈哈哈哈……”裘一介抬手。   一条人影如风旋至,拦在两人之间,是谷兰。   裘一介的手微微一晃。   谷兰也抬手虚空画了一个圆。   什么情况也没发生,就像两人在以手势打哑谜,只是裘一介的脸色变了,变得说多难看有多难看,眸子里惊震之色多于愤怒。   “你是谁?”   “谷兰,绝谷幽兰。”   “什么来路?”“你不配问。”   “你知道本人是谁?”   “下三滥的毒物,不值一提!”   “丫头,你……”裘一介气得发昏,他从出道成名以来,还没被人如此轻视过,何况对方只是个少女。“瘟神”,江湖人闻名丧胆的人物,这名号与“死神”无异,碰上就等于遭瘟,遭了瘟没有不死的,而他一出手,就被名不见经传的黄毛丫头给将了军,前后情况的变化他连做梦也估不到。   “瘟神,我怎么?”谷兰反而轻松起来。   “你……到底是何人门下?”裘一介软了口气。   “我说过你不配问。”   “毒道同源,也许我们彼此间……”   “哈!臭美,谁跟你同源?告诉你,姑娘我从来不用毒,也没用毒伤过人,生来最恨的便是以毒技伤人的败类,这你听懂了吧?”谷兰这几句话是笑着说的,够损,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人。   “可是……你分明是此道高手,放眼当今江湖,区区我还想不出谁有此能耐,也许姑娘的师门是区区的前辈高人,要是我们以毒相拼,无论伤害了谁都是一种遗憾,对不对?”裘一介表现了他的耐性,其实这是阴险。   “不对!”   “怎么不对?”   “我们不同道!”   “这……”   “瘟神,别这那的了,听我说,一甲子之前,江湖上出了一个盖世无双的毒物,被他毒害的武林好手少说也有两百人以上,后来,他被一个极富正义感的先辈制服,剁去了双手十指,刺瞎了双眼,正要交付武林大会审判处置,却被他诡计脱身,从此没下落,他便是‘万毒祖师,’上官玄,而你便是他的传人对不对?”谷兰一口气点了出来。   裘一介骇然倒退,被座椅格住。   “你……你是‘赛神农’的传人?”   “不错,算你有见识。”   韦烈和司马长啸夫妻都大感震惊。   此际,司马夫人已勉强扶着丈夫挪到了厅角。这客厅相当大,几个活人加上一大堆死人还显得很空旷。   裘一介的脸色又连连变幻,眼珠子也转个不停。   “谷兰,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知道,不两立的世仇!”   “那就好,我要看看‘赛神农’门下有多大的道行。”   “你不怕故事重演?”   “对,这故事迟早会重演,只是主客换了位。”   “韦公子!”谷兰侧顾韦烈。“你到那边去保护司马庄主夫妇,他们还没自卫能力,以免发生意外。”她是怕韦烈被毒殃及,要他远离些,但她说得非常技巧,这样不伤韦烈的尊严,也达到了目的。   韦烈当然心里明白,但他还是退了开去,毒不是凭武功可以抵御的,同时司马夫妇的安全也应当顾及。   裘一介脸上布起了一层十分可怕的阴色,既然碰上了师仇之后,他不能放过索仇的机会,这笔债他想讨已久。   “赛神农还健在?”   “早已作古!”   “你是她的嫡传?”   “没告诉你的必要!”   “你准备接下这笔债务?”   “当然,还会赖不成?”   “那太好了!”   裘一介双掌一错,攻出。   谷兰举掌相迎。   双方一搭上手便打得难解难分。   这不是普通的对掌,裘一介是当今毒道第一高手,在出招之时便趁机施毒,不是一种毒,而是竭尽所能。谷兰是凭其解毒之术,一个个予以化解。这一点韦烈不想也知道,所以,他并无插手之念,只静静旁观。   毒,眼睛看不见,但对掌是非常明显的,双方在掌功上的造诣也相当不俗,堪称一流,功力在伯仲之间。   转眼过了三十个照面,仍是不相上下。   外面遥遥传来嘶喊与惨叫之声。   韦烈心里明白,王雨他们已发动攻击。   裘一介的感受可就不同了,因为那些应战的是他的手下,如果敌人太强,这一次的行动可能全军覆灭。他不能再恋战,必须速战速决。战到此际,他突然撤掌后退,双手半扬,手掌齐腕以下变为乌黑之色,看起来十分恐怖,不可言喻这是毒掌,也是他的独门杀手。   谷兰的脸色顿时凝重,这毒功与施毒不同,毒药可以凭师门的旷世解药予以化解,但毒功乃是配合本身真元修练而成,其杀伤力百倍于毒药,而且由于修练的途径与配方之各异,很难估算其毒力。   外间传来的厮杀声与惨号声更趋频繁而激烈。   裘一介求速决之念更甚,毫不犹疑,黑掌攻出,掌风之中竟然带有腥臭之味。   谷兰奋力迎战,尽量不与对方黑掌接实,这一来,无形中便自我加了限制,立即便呈现相形见拙之势。   韦烈已经瞄出情势,如果这样打下去,谷兰非落败不可,谷兰一败,无人对抗得了裘一介的毒,后果便不堪想象。于是,他有了打算,趁谷兰还能支持,上前助她一臂,相信自己的剑法在全力出击之下,一剑便可奏功。   情势所迫,分秒必争,他挪动脚步,每一步都非常沉稳,也就是每一个瞬间不管是什么距离他都可以闪击。   裘一介的攻势更形紧密。   韦烈已挪出了五步,再两步便是最后的出剑距离。   “呀!”一声暴吼,裘一介施出了一记怪招,一掌印上谷兰的左肩头。   闷哼声中,谷兰退了一个大步,但又随即攻上。   韦烈已电弹而出。   裘一介相当知机,他纵使伤得了韦烈还是难免一剑之厄,何况还加了个不怕毒的谷兰,就在韦烈一弹身的瞬间,他当机立断,身形一个电旋,飚风般穿出厅门,一闪而没,原本在厅门外的几名武士早已不知去向。   谷兰站着没动。   韦烈也没追,他不会用毒,追上也是枉然。   厮杀之声已静止下来。   谷兰走向司马长啸夫妇,取出两粒药丸给每人一粒,然后道:“庄主,夫人,服下药丸之后请就地行功,助药力推行。”   司马长啸露出一抹苦笑道:“谷姑娘,感激之至!”   司马夫人也跟着道:“谷姑娘,谢了!”   谷兰摇摇手道:“不必客气,请立即行功。”   夫妻俩服下药丸,原地跌坐行功。   王雨、洪流、王道还有立仁、立义两书僮先后进入厅中,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血渍,显示经过剧战。   韦烈上前。   “王老弟,我舅舅呢?”   “走了!”   韦烈点点头,他明白路遥舅舅不愿跟司马长啸碰面。   “外面怎么样?”   “摆平了,实在痛快之至。”王道争着回答。“命大的溜了,该死的全搁下了,只有一点美中不足,庄里的伙计伤了六个,不幸的四个。”说着,朝厅内一扫,又道:“这里的成绩也不差,看来还有得忙,那来这多棺材。”   谷兰突地步近韦烈,脸色很不好看。   “韦公子,我们走!”   “走?”韦烈觉得意外。   “马上走!”   “为什么?”   “有急事,王公子他们留下来协助料理善后。”   “谷姑娘有伺急事?”王雨神色之间显然很吃味。   “十万火急,你以后会知道。”说完,举步便走。   韦烈大感为难,想了想,道:“王老弟,就烦你多留一阵“没用!”   “难道令师也无能为力?”   “一来是回山路太远,二来……家师也无法……”   “那怎么办?”韦烈心头收紧。   “只有自己设法配药,这一剂单方家师一直无法配成,因为……缺一味稀世之药,我以前出山东飘西荡,为的就是寻这一味药,如果合成,无毒不解,而且……还可以造就成百毒不侵的玄妙之体。”   “是什么一味药?”路遥插口问。   “七叶灵芝!”   “七叶灵芝?”路遥以手搔头。   “对,难道路遥舅舅……”   “别说话,让我静静想想。”   韦烈与谷兰闭上嘴,但脸上都呈兴奋之色,切切地望着路遥,希望他能想出来。   路遥闭上双眼苦苦思索,眉头舒了又紧,紧了又舒。   房里的空气也随着凝结了。   “哈!”路遥怪笑一声,张开了双眼。   “舅舅想到了?”韦烈迫不及待地问。   “想到了,终于想到了,这是十年前无意中听说的,当时只当一件奇闻来听,根本不去深究,想不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哈哈哈哈!”   “路舅舅,您快说!”谷兰双眸发光,坐了起来。   “熊耳山升天岩下有座古庙,这七叶灵芝便长在古庙之后的仙洞里。”   “仙洞?”韦烈星目中闪出了精光。   “不错,据说当年有两个庙里的老和尚在洞中苦修,后来双双证果成仙,寺里的和尚便把此洞称为仙洞。”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只是传言,事实如何不得而知,所以现在还不必太高兴,也许连庙都没有。”   “舅舅!”韦烈正色道:“既有这线索,不管传言是否属实,我要去看一看,假,无碍于事;真,求之不得。”   “你要去?”   “是的,而且立刻动身,谷姑娘就交给您了。”   “韦公子,我……能说什么?”谷兰眼圈发红,那表示是一种由衷的感激。当然,她是希望好梦成真的。   “谷姑娘,什么也不必说,好好保重,等我回来!”   谷兰深深点头,芳心之中感到无比的甜蜜。   “那……在下就走了!”   “韦公子!”谷兰像突然想到什么。   “谷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这里有三粒药丸,你服下之后,在一个月之内除了‘瘟神’的毒掌之外百毒不侵,还可避毒虫瘴疠。”说道,从里衣口袋里取出三粒药丸递给韦烈。“韦公子,也请你保重,我等你的好消息。”话里默默含情。   “在下会的!”转面向路遥。“舅舅,劳神了!”说完,出房离去。 第十八章  奇缘巧合     熊耳山,广袤丛杂,险峻巍峨。   韦烈行走在崇峰峻岭之间,偌大的山区,何处去找升天岩?路遥舅舅提供的只是个十年前的传闻,真的有古庙吗?又真的有稀世之珍七叶灵芝吗?就算有,也是有主之物,又如何才能取得?   今天是入山的第三天,估计已经深入山区百余里,问过的山居人不下十个,但没人知道升天岩这地点,他几乎快要灰心。   正行之间,忽然听到一阵“隆隆!”的郁雷之声,抬头上望,青天朗朗,而且声音不断,根本就不是打雷。也许是好奇之念,也许是下意识的作用,他循声走去,在穿过一片大黑松林之后,声音更加清晰如在耳边。继续前行,还见到一巨峰耸峙,云雾缥缈,再看眼前,是一道深不可测的断涧,声音便是洞底发出来的。   绝壁如削,深不见底,光只站在边缘便会令人心里发毛。   不用说,这雷声便是涧水奔腾过谷底的声音。   兀立了片刻,他准备回头,忽然发现一块布满苔藓的石碑直立断岩边,他心中一动,步了过去,用手抹去苔衣,发现碑上有字迹,一抹到底,字迹全显,上面刻的是“无底深渊,回头是岸”几个字,后面署名是“法显”。法显,分明是和尚的法号。   由和尚,他想到了古庙,一颗心不由跳跃起来。   和尚是离不开庙的,既然在此立碑示敬,庙应该就在附近,于是,他运足目力搜瞄,由左而右,由远而近,仔细地扫视,他发现对过巨峰鞍形的凹槽里,林木掩映之中有一块隆起的古怪巨岩,灰褐色,但棱角分明。   他的目力远逾常人,仔细观察之下瞧出了端倪,那是一幢石屋,远望去与山岩浑然一体,彷佛是岩壁赘出的一部分。石屋、古庙、仙洞忽发奇想。   三者非常接近,既是山中古庙,而且是石材所建,应该不拘于一般寺庙建筑的形式,而连接如屏的巨峰壁立千仞,莫非这正是自己要寻找的升天岩古庙?愈看愈想愈觉得自己的判断不差。难怪山里人不知,一般人的目力根本就分辨不出来。他决心一探究竟。   于是,他开始察堪地势,这不见底的断涧最窄之处也有十来丈,如果要飞渡的话,竭尽全力应该可以办到。对壁虽然陡峭但突石累累,而且壁间虬松矮树不少,只消沾及,当无失足之虞,成功的机会很大。   他下了决心冒这一次奇险。   于是,他慢慢移身到断涧最窄处的边缘,把功力提到了极限,后退数步,急冲,身形一鹤冲天而起,抛物状划空,这一冲过了绝涧之半,势将消,右足一踏左足背,再度凌空而起,猛拧腰,变苍鹰滑翔之势朝山壁飘去,力将衰,手已快触及岩树,他一咬牙奋其余势,终于抓住了树身,树身被曳下沉,“啪!”地一声折断,他立即又抓住了另一株壁缝小树,另只手攀住了一块突出的岩石,总算稳定下来。   调匀了呼吸,附壁而升,如果现在有人看到,还真替他捏把冷汗,因为一失手便将粉身碎骨,而他却觉得非常之稳当,壁虎爬墙没见掉下来过。很快地便到了峰间的鞍部,脚踏平地,身形站直,险阻已经过去了。   眼前是一片近乎原始的林木,落叶积层有尺来深,由于峰顶干燥,踏上去软绵绵舒适之极,不殊堆絮叠绒。   视线不朗,隔涧遥见的怪石已看不到,他默察方位,穿林行去,工夫不大,林木突稀,一座古怪的石屋呈现。   不是石屋,是石庙,包裹在苍苔里,像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踞坐。庙门横额上刻的是“佛光”二字,他欣喜欲狂,这不是传说中的古庙吗?   野寺无声,沉寂得像一座古墓。   他平静了一下情绪,举步前行。   到了庙门前,他再次止步。   庙,古怪得无法形容,他仔细观察,看出这是个天然的巨窟,加以人工雕凿修饰,使外表勉强成为屋形,屋里很暗,藉着天窗的光线可以看出原始的窟洞风貌,隐约中可见佛龛神座香炉,但并不精细,可以说是粗坯。   “有人吗?”他出声呼叫。   没有回应。   “弟子韦烈特来敬谒宝寺!”   依然沉寂。   难道已是一座空庙?   木立了一阵,他壮胆步了进去,心中不无忐忑。   每走一步,每引起一串回响,的确是慑人之至。深入五丈,到了佛座之前,目光扫处,全身的细胞都收紧了。座前地上三具骷髅并排,呈盘坐之势,死寂的境地,恐怖的画面,令人呼吸不过来。   看样子,这古庙已经是一座空庙,三具骷髅定是庙里苦修僧人在佛前坐化,既已化为白骨证明坐化年月已久。   基于传统信念,他跪下去拜了三拜,祝祷了一番,然后再.起身,心里在想路遥舅舅听到的传说,“七叶灵芝”是在庙后的石窟里,石窟是在里还是在外?他发现佛座之后似乎还有空间,于是,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   “呀!”他低呼了一声,佛座后果然有个黑洞。   古庙是天然石窟所改造,这黑洞是窟中之窟了。   他挪步到黑洞口,向里望,黑还是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想,得设法弄个照明之物。心里才这么想,洞里突然出现两盏绿灯,他大吃一惊,再看,不是绿灯,是两道绿光,发这绿光的不是怪兽便是异物。荒山石窟通常是怪兽异物藏身之所,这种故事听多了,可是,现在看到的绿光是什么异物呢?   心抽紧,汗毛逆立。   绿光朝外移来,光点加大也更盛,显然异物已在行动,他朝横里倒退,本能地拔剑在手。   佛座两头露空,他退身是进来时的另一端。   退离洞口,眼睛已接触不到绿光,但耳朵却贯入东西拖擦石面的“沙沙!”之声,声音还相当大。   绿光再现,一个斗大的怪头伸出洞口,相当可怕。   他已退到横里尽头,白骨骷髅又入眼帘。   绿光直照过来,他五指紧握剑柄,势已蓄足。   怪头点了三点,掉转,黑亮的躯体朝另一端蠕逡而去。   巨蟒,他几乎脱口大叫,额上的大颗冷汗已滚腮边。   庞大乌亮的躯体朝庙门游去,消失。   他僵立着犹如在噩梦之中,不知多久才回过神来。巨蟒点头,又不伤人,显然已经通灵,他的胆子又壮了起来,咬咬牙,重回洞口,这一看,又是心弦剧颤,洞里居然有了光,由下向上照,这又是什么古怪?   好一阵子他才看透,接近洞底有一个大孔,透光又透气,刚才是被盘踞的蟒身挡住所以看不见,既有另外的孔穴外通,他便不怕了,即使巨蟒回头,也不至于无路逃生,于是,他硬起头皮步步为营地走了进去。   洞不深,约莫五丈便到了底,那透光的穴口很大,一个人钻出去绝无问题,洞外是笔直的悬岩,但不高,七、八丈之下便是平缓的地势,最便捷的出路,此来时轻松多了,他几乎想大笑一场,太意外了。   回头看洞底,一株灵芝挺立在一个石槽里,他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数,七片叶子,像七片层叠的蕈云,心中的振奋喜悦简直无法形容。   他木立着。   一般传言,天材地宝都有灵物护持,看来这像是真的,刚才游走的巨蟒便是证明。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带走这株灵芝。   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不得已的办法,他撕下内衫衣摆,小心地掘起灵芝用衣摆包裹成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   大功告成该离开了,他对这石窟作最后的巡礼,仔细地浏览了一番,突地,他发现石槽上方的窟壁上有一个陷入的如意图形,不由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努力澄清这突然兴起的模糊意念……   想,深深地想。   突然触及了灵机,忙从怀里取出那柄得自驼峰石屋的黑铁如意——宝藏之钥,比对之下,与壁间的图形完全相符。   “啊!”他再也忍不住狂叫了一声。   他兴奋得全身发麻,这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的机遇。   “双仙证果飞升,是谓仙缘!”他把这句话念了好几遍。   真的应验了,此地叫升天岩,而传说中两位得道高僧,功成正果成果登仙,为什么没有早想到这点?   过度的兴奋使他进入昏迷状态,许久他才清醒过来,首先想到的是冷玉霜.如非她祖父无忧老人预做安排,又由她刻意成全,就不会有今天这份奇缘,志不在藏宝,而是完成了父母的遗愿。   他恨不得冷玉霜现在就在眼前,共同分享这份喜悦,逐渐,也冷静了下来,才想及光如意图形就可以证明缘法,但下一步呢?   这一想,情绪又是纷乱。   一切都是未知数,该怎么做?   他下意识地把铁如意按进窟壁的凹槽,才一合,一股无形的吸力把铁如意牢牢吸住,再也拔不下来,疑惑之中用力一按压,奇怪的现象发生了,隆隆声中,壁间开了一道不规则的门,不,不能算是门,是依壁石皱褶的原形裂开来的一个大孔,里面又是一个窟,方圆宽高约莫三丈,石榻石几石椅宛然。   纷乱的心又变为炽热活跃。   此时的心情就彷佛初获“无忧老人”的遗嘱时一样。   他步了进去。   石几上摆了一本薄薄的绢册和一个小瓷瓶,一方木板压在下面,上面有漆书的字迹,是很规则的隶书。   他挪开绢册和瓷瓶,只见木板上写的是:“字示有缘,此册乃百年前‘剑神’司徒无相所遗之手泽,参悟之后可习成罕世之‘无相剑法’,唯必须用之于正途,加以之妄事杀戮定遭天谴。瓶内乃一粒‘补天丹’,服之可增一甲子功力,慎之。”   这就是宝藏,没有世俗争取的珍宝金银。   他愣了许久,才下跪默祷一番,然后敲碎牢封的瓷瓶,里面是一粒龙眼大的红色丹丸,他以颤抖的手纳入口中。丹丸见涎即溶,顺喉而下,丹田之内随即升起一股热力,他把跪姿改为跌坐,运起本身真元导引运行。   顷刻间便入了无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醒过来,但觉四肢百骸宛如全部换了新的,意念一动功力便如泉涌而生,飘然欲举。   至上的境界,若光凭修练无法达到。   他起身,两眼明亮得可察毫光,窟洞彷佛阳光直照。   他拿起那本剑芨,翻阅之下感觉相当艰深僻奥,非静修苦参不可,而谷兰正苦候待援,势不能多所耽搁。于是,他把秘芨揣入怀中藏好,再劈碎了那片木板,怕的是被人发现而贻后患。然后,他举步出了窟中之窟。想将封口复原,但用尽方法徒劳无功,那柄开启之钥铁如意已与岩石合为一体,再无法取下了,他只好离开。   本有安全的近路可图,但他仍循原路,为的是要测试一下自己的功力到底增加了多少。   到了断岩边,相准地势,身形拔起,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他用的是十成功力,观念上他仍然照来时的飞渡方式。   这一拔升,有如火箭冲天,笔直上扬,身轻如凌霄片羽,一变势,飞絮般飘到了对崖,着地无声。   冥想中的功力,终于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了。   “啊!”他情不自禁地引吭长啸,不知传出多远,但觉群山回应,声音久久不绝,有生以来,他没如此兴奋过,简直就是金榜抢魁,平步青云。   仍是午后的时辰,他想,该是第二天了。   毫无饥渴的感觉,他开始出山。   眼前是一道小溪,溪水清澈,溪石光洁如洗。   他从数丈外的高处飘坠,落足在溪水中央的突石上。   “啊!”   他吃了一惊,不期然地循声转头,只见一条美人鱼正避向溪石的夹缝间,但溪石夹缝太小,大半截露在外面。   羊脂白玉般的胴体尽入眼底,不由面热心跳,赶紧转回头。山女裸浴在山中是常事,想不到这么巧碰上。   山野的女子居然也有这么好的肌肤?当然,他没勇气,也不敢再看一眼,那样就流于轻薄,他不是那种人。   “找死吗?”一声清叱传来。   韦烈还来不及反应,一条人影横空扑到,他顺利一挥。   “呀!”人影倒飞回去。   “韦公子?”另一个声音惊叫。   韦烈心头一紧,掉头望去,两条人影站在溪边,仔细一辨认,几乎失口惊呼,赫然是立仁、立义两名书僮。那在水中裸浴的应该就是……他一时啼笑皆非,手足无措,尴尬多于震惊,因为他早知道王雨是女的。   她们怎会到山中来?   “韦公子!”立仁又唤了一声。   韦烈硬着头皮弹身掠到二人身前。   立仁和立义脸上的表情真不知该让人怎么形容。   “你们……怎么会……”却的声音也变了调。   “我们来找你,路舅舅说你到熊耳山找药。”立义回答,脸上不是笑也不是哭,只是脸红得像喝醉了酒。   韦烈“哦!”了一声,又无话可说。   “韦公子,你看到我们……”   “我并非故意,只是……太巧了!”   “你现在知道我们公子是……”   “我早已知道,记得上次在‘神女翠姬’的竹楼我带你们小……公子离开时便已经知道她是女的。”   “你……一直装不知道?”   “没有点破的必要。”   王雨步了过来,秀发披肩,身上着的是男装,看起来相当怪异,但脸庞如玉盘,如冰雕,已不是原来的面貌。   韦烈像一下子中了邪,呆若木鸡。   眼前站着的赫然是他心目中的仙女冷玉霜。   王雨就是冷玉霜易容改装,太不可思议了。   “韦公子,你很意外!”冷玉霜出奇地冷静。   “是非常意外,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目光转向立仁和立义。“她两个……应该就是素月和凝香。”   两名俊书僵面上飞霞。   “不错,就是她两个。”冷玉霜点头。   “冷姑娘,这以后你们三位……”   “一切不变,我还是你的王老弟!”随即转变了话题。“你已经找到了七叶灵芝?”   “天缘凑巧,不但找到了七叶灵芝,而且也完成了‘双僧证果飞升”的签语。”韦烈禁不住神采飞扬。   “什么,你……你找到了宝藏?”冷玉霜相当激动。   当事人未必深切体察到,这不是小事,是能震惊整个武林的大事,“宝镜图”这名号已深植武林人心,曾经引起过江湖血劫,多少高手因之而毁,而目前依然是野心之辈亟谋夺取的对象,如果消息泄露,势必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因为关于‘宝镜图’传说太多,人人瞩目的是“宝藏”二字。   对冷玉霜,韦烈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于是,他把全部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突地,冷玉霜张开玉臂,一把抱住韦烈,激情的表现。   韦烈顺势把她紧紧搂住。   就这么拥抱着,谁也没开口。此际无声胜有声,心灵的契合,说话已经成了多余,一切用感受,无须表白。淙淙的水声,沙沙的草木韵律,谱成了最美的乐章,应和的是血液的澎湃和心灵的悸动。   韦烈曾有过这样的绮梦,现在梦已成真。   如果时光能停留,最好就永远停在这一点上。   两名俊书僮傻笑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怕破坏了这绮丽的气氛。当然,少女心,歆羡是免不了的。   梦牵缠着梦,韦烈心头浮起爱妻小青的影子,他俩曾经这样数不清次数的相拥。紧接着又是谷兰,他抱着她长途奔回客栈,于是,在梦与梦的冲击下他突然惊醒过来,用力推开了如醉如痴的冷玉霜。   冷玉霜退了三步,惊愕地望着韦烈,脸上的红晕有如早晨的太阳。   韦烈警觉。   “冷姑娘,对不起,我……我是怕暗中有眼。”他只好设词以对,解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鲁莽行为,当然,这说词是非常勉强的。   冷玉霜并没有追根究底,表示她已经相信了。   韦烈心头升起一股歉疚之感,他是不得已而说谎。   冷玉霜转身走到一块大山石之后,立仁跟了过去,约莫是半盏热茶时间,二人重现,冷玉霜恢复了“多事书生”王雨的容貌。功夺造化的易容术,天衣无缝,怎么也看不出是易了容,彷佛她本来的长相就是如此。   “王老弟,太妙了!”韦烈脱口赞赏。   “如何妙法?”容貌一改,连性格语气全变了。   “这已经不是易容术,简直就是神术!”   “谬奖,谬奖,我们该上路了吧?”   “啊,韦烈抬头望了望日色。“是该上路了!”   洛水之滨。   韦烈和冷玉霜主婢在匆匆赶路,此地距谷兰和路遥投店的…   小镇还有一天行程,韦烈想象得到这些天谷兰定已望眼欲穿,尤其是救伤如救火,绝不能拖延,是以赶路赶得很辛苦,好在有美女同行,旅途不寂寞。   正行之间,韦烈突然停住,目注路边的一株大树。   “怎么啦?”冷玉霜问。   “此地有事!”韦烈手指当眼的树身。   “有事……这树身上画的是什么鬼玩意?”   “王道留的暗号。”   “哦!”冷玉霜仔细地看了看。“我还以为你也练成了什么神通能未卜先知哩!这暗号怎么说?”   “止步西行,有要事。”   “真是好帮手!”   韦烈深深考虑了一阵。   “冷姑娘……”   “我现在不是姑娘!”冷玉霜娇嗔地白了韦烈一眼。   “噢!对不起,王老弟,王道所指不知何事,但他巴巴地来到这里还留了暗号,谅来不得寻常情况,而谷兰姑娘又急着等七叶灵芝合药疗毒,我不能两头兼顾,想请老弟带着七叶灵芝先赶去,如何?”   “不如何也得如何,好吧!”冷玉霜勉强答应。本来这是段非常甜蜜愉快的旅程,想不到意外地被阻断,事实所需,不答应也得答应。   韦烈立即解下小包袱交给冷玉霜。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手上路。   韦烈目送冷玉霜主婢去远之后才折向西行,才只奔出了里许,王道已现身迎上,满面都是兴奋欣喜之色。   “公子,我一直担心您错过了指标记号。”   “还好,没错过。”   “每一条同方向的大小路我都作了记号,路边打尖歇脚的小店也没漏过。”   “到底是什么大事?”   “我到登封附近发现‘梅花剑客’方一平那小子率领大刀会六大高手和五十名弟子向南奔,便跟了下来。”   “噢!”韦烈也大为振奋,方一平是他必得而甘心的对象,这的确是个好消息。“方一平那小子现在何处?”   “一大伙扑奔‘神龙帮’……”   “神龙帮?”   “对,就在洛水边,距这里不到三里。”   “目的是什么?”“现在还不太清楚,似是寻仇报复。”   “洪流呢?”   “他尾随钉梢。”   “好,我们走!”   神龙帮。   总坛就设在洛水边的巫家堡,专干打家劫舍的勾当,算是黑道帮派。   方一平的人马还没到地头便被截住了。   负责领队截阻的是神龙帮总香主“双头蛇”杨凡,蛇有一个头已经够毒,他有两个头便可以想见其为人。   双方已经面对面。   “双头蛇?”杨凡仅带了十六名武士外加两名香主,人数是三与一之比,相形之下便显得力量单薄了。   大刀会的人马圈成了一个半圆,形成半厄围之势。   “方总管带领人马光临敝地有何指教?”   “想见见巫帮主!”方一平冷冷地回答。   “哦!神龙帮已经没有帮主。”   “什么意思?”方一平大为惊诧。   “巫家堡现在已是‘大造门’洛水分坛,帮主便是分坛主,这一点先向方总管声明!”   杨凡是面带笑容说的,但他的笑容令人不敢恭维,太阴了。   方一平内心打了个疙瘩,风闻“大造门”是新崛起的门户,内幕不详,神龙帮也是一个有名气的门派,现在却变成了别人的附庸,是被武力吞并,还是甘心归顺?这一来此次的任务得重新估算了。   “哦!这倒是个大意外,那‘神龙帮’是除名了?”   “言重,言重,只好兄弟和好,合力振兴家门而已!”杨凡说得相当冠冕堂皇,是真是假只他自己知道。   “巫家堡好像是个独立门户?”方一平追问带讽。   “对不住,家务事不便奉闻。”杨凡的确够阴沉,答得十分圆滑。“方总管还没说出此来本分坛的目的?”   方一平想了想,把心一横,非完成任务不可。   “本人此来,是要向巫堡主讨一个公道!”   “讨公道?”杨凡皱了皱眉。“请问讨什么公道?”   “见到巫堡主之后再谈!”   “对不住,巫分坛主目前不见外客。”   “恐怕非见不可!”方一平态度十分强硬。   “方总管的意思是要动武?”杨凡仍是那么阴冷。   “必要时就会。”   “何不说明由来。”   “好!”方一平不坚持,等于让了一步。“本会应大发镖局之请,代为保护一趟重镖,却中途被劫,本会十名弟子仅有一人生还,很不巧经查证是贵堡的杰作,故而本人奉命前来讨一个公道。方一平始终不提分坛二字,意思就是根本不承认神龙帮是大造门的分坛,为自己留了一步棋。   “这……恐怕是误会?”杨凡又皱眉。   “贵堡有位头目叫范元的在行动中身负重伤,不幸成了活口,现留置在本会,所以这不是误会。”   “那……方总管的意思……”杨凡在支吾。   “原封退回镖货,并请巫堡主作个交代。”   “否则的话呢?”   “流血!”两个字,有力而决断。   “哈哈哈哈,方总管,你率领手下擅入本分坛的禁区便已犯了江湖大忌,还公然威胁要流血,是欺本分坛无人吗?上门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董香主试试你的剑。”命令发出,他向后退了数步。   杨凡身后一名悍气十足的中年汉子亮剑上步。   方一平冷哼了一声,手微抬,所率六大高手之一立即进身,雪亮的大刀随即拔在手中,气势迫人。   空气骤呈紧张。   没有任何过场,刀剑齐扬,展开了搏杀。   狠斗,刀光与剑影交织,金铁交鸣之声震耳。   姓董的香主在剑上的造诣相当不赖,招式跟他人一样悍气十足,每一剑都凌厉十分,走的不是轻灵路线,而是硬接硬打,显示他膂力过人,但硬打之中却又偶而夹杂了一两式诡着,助长了威势。   大刀会这名高手虽然也走刚猛路子,但巧力不足,相形之下便有些见拙了。   方一平是剑道高手,当然一眼看透,他不愿先折了锐气,这与他预定的战术不符,对方来这一手,显然是别有用心,于是,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退下!”   那名高手收刀疾退。   方一平上前两步,面对姓董的香主沉声道:“出剑!”他自己的剑仍在鞘中,这明白地表示不把对方放在眼中。   江湖人绝大多数都有一份傲气,最不能克制的便是碰到这种情况,姓董的香主冷哼一声,剑挟劲风挥出。   另一道寒光乍然一闪,是梅花形。   闷哼之声响起,场面静止,方一平的剑已在手中,而且是剑扬之势。姓董的香主保持挥剑之势,差那么几寸没够上部位,停滞在空中。“锵!”地一声,长剑坠地,前身五处冒红,人缓缓歪了下去。   巫家堡一方爆出了惊呼。   杨凡的脸孔扭曲了一下。   “杨总香主,你不能龟缩!”方一平明显叫战。   “方一平,你会后悔!”杨凡亮剑欺身。   方一平的剑在空中划一个圆,这是暗号。   一片刀光暴起,大刀会发动全面攻击。   方一平已接上杨凡。   血腥的搏杀拉开了序幕。   于是,刀光剑光交织成幕,喝叱声、惨叫声、哼声、杀声混成一片,血雨飞洒,残肢乱飞,惨像层层叠出。   方一平与杨凡打得相当激烈,毕竟“梅花剑客”这名号不是幸致的,堪堪到了第八个回合,凄哼声中,杨凡中了三剑,一歪身射出圈子之外,方一平当然不会放过他,紧跟着扑进,杨凡扬手掷出一把天狠钉,蓝汪汪似蜂群。   毒钉,没人敢硬碰。   方一平闪开,正巧另一名香主不支闪避迎上了他,他顺手一挥,那名香主的脑袋离颈而飞,连哼声都没有。   此际,巫家堡的弟子已死伤殆尽,大刀会六大高手之三围上了杨凡,他本负伤之身,一接触便险象环生。   场面平静下来,只剩下杨凡和三名高手这一撮。   巫家堡还差一点便全军覆灭。   方一平变成了旁观者,等着杨凡倒地。   古语说困兽犹斗,杨凡现在正作困兽之斗,在求生无门之下,自然就会产生拚命之心,赚不到多少得捞点本。   方一平脸色变了变。   现在是二对一,搏击更加激烈。   逐渐,杨凡成了强弩之末,欲振乏力,身上又中了两剑,成了一个血人;两名高手的攻势更紧密更凌厉。   现场站着的全是大刀会的人,围成了一个圆,在此刻杨凡的眼中不输铜墙铁壁,何况还有方一平在虎视眈眈,只要方一平再次出手,他的生命便告终结。   就在一名高手的长剑斜劈肩头之际,杨凡奋力格架,却在剑刃交接的瞬间突然松手弃剑,剑被挑飞,那高手未及回剑,另一高手的剑兜胸刺到,看似必然得手的一剑,杨凡突地后仰塌身,剑贴身空刺而过,他斜裹旋起,张臂抱住对方,一口咬上肩头,男一名高手的剑回划,切入杨凡的背脊,但杨凡死抱不放。   另一名高尹的剑一伸一缩,深深刺入杨凡左胁。   杨凡仍咬住那对手不放。   “砰!”地一声,双双倒下,都断了气。   另一高手栗声道:“他的牙齿有毒!”   方一平“嗯!”了一声,心里有些失悔,如果他不残忍地要欣赏杨凡战死而早些出手,便不至牺牲一名高手。   当然,方一平是会主的宠信,没人敢表示不满。   方一平咬咬牙,扬声道:“血洗巫家堡!”   蓦在此刻,惨号之声暴起,不是一声,是好几声叠成一声,人圈裂开,现身的一共五人,当先的是一个五绺长须垂胸,相貌清癯的半百老者,看上去极有风度,他身后是四个长衫中年人,五个人都是徒手,没带任何兵刃。   如果方一平知道这极有风度的老者便是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毒物“瘟神”裘一介的话,恐怕逃之唯恐不及。   五人就这一现身,人圈缺口处已横陈了六具尸体。   “你是谁?”方一平厉声喝问。   “先别问老夫是谁,你先报上名号。”裘一介在冷寂之中自有一份尊严,最主要是他的相貌毫无邪恶之气。   “大刀会总管‘梅花剑客’方一平。”他满以为这一串头衔足以唬人。   “哦,凌云山庄的叛徒!”裘一介淡淡地说。   方一平的脸挂不住了。   “你到底是谁?”   “你还不配问!”   极大的羞辱,即使是一个平常江湖人也受不了,方一平一向深沉,但此刻也不由怒火上冲,额上青筋暴露,欺身上步,梅花剑法狠狠攻击,挟忿出手,势道自然是凌厉无伦,剑气嘶嘶有声,五朵剑花映日生辉。   此时,韦烈和王道、洪流二手下已到了现场暗中。   裘一介几记怪手法硬生生把方一平的攻势拆解。   方一平变势又进。   裘一介这次不还手,闪电弹退,同时挥了挥手。   方一平的身形突然陀螺似一转,歪了下去。   裘一介身边四名手下之一立即上前挟起方一平。   “呀!”呐喊声中,大刀会弟子发动攻击。   于是,又一场血腥屠杀叠了出来,只是换了对象。   裘一介抬手道:“先把姓方的小子带回分坛。”   那名手下挟着方一平突出入圈疾奔而去,几名大刀会弟子发现情况挥刀上前阻截,但被裘一介另一名手下拦住,只几个照面,便把企图阻截的全数撩倒。   惨号与杀伐之声震动了四野。   此地距巫家堡不到三里,那挟持方一平的奔出了约莫一里,突地,一个女子身影迎面而至,大叫一声“请停步!”   挟人的止步,看出喝停的女子面有恶疤相当丑陋。   “你是什么人?”挟人的喝问。   “巫倩英!”   “堡里的?”这表示挟人的中年人对巫家堡还不大熟悉。   “不错!”   韦烈已经暗中尾随下来,遥见这阻路的女子不由大吃一惊,她分明是大刀会主公孙四娘的贴身侍婢倩英,何以变成了巫倩英?莫非她是巫家堡特派到大刀会卧底的?他本来准备现身截接方一平的,现在他暂时隐忍下来。   “你叫我停下来是什么意思?”   “人交给我带回分坛,尊驾还是回头去助阵吧!”   “可是……我不认识你!”   “当然,我是内宅护院头领,没机会认识。”   “不行,这是要犯,不能出差错,本人奉总护法之命送人回堡,非确实达成任务不可,巫头领就跟本人一道回去吧,进了堡门人再交给你。”说着,又起步前奔。   “哎!”一声尖叫,巫倩英栽了下去。   挟人的闻声回顾。   “怎么回事?”   “有人偷袭!”   挟人的只好走回来。   “伤在那里?”   “前胸……是暗器,哎哟!”巫倩英手按前胸,十分痛苦的样子。她脸丑,但身段相当迷人的,偏偏又伤在前胸,这对男人也是一种无形的诱惑。   “我……给你看看……”   “好!”   挟人的放下方一平,走进巫情英,单膝着地,伸手去解衣带。巫倩英突然一脚踹出,有心人算计无心人自然容易得手,这一脚无巧不巧踹中了对方下胯,这可是致命的地方,功力再高也难以禁受。   “啊!”一声惨叫,那中年人滚了开去。   同一时间,一条人影飞掠而至,是蒙头怪人。   巫倩英蹦了起来。   蒙头怪人向巫倩英低语了一声,巫倩英也弹身跟上。   暗中的韦烈既惊又惑,他又尾随下去,心里想:“巫倩英就是倩英,目的是救方一平,故意加一个‘巫’字蒙人,所不解的是她怎么会与蒙头怪人联手?蒙头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对方,上次在大刀会总坛后峰自己逮住方一平正要用他活祭司马茜时,也是被蒙头怪人调虎离山之计诱离当场,而救走方一平,这是第二次,何以如此?”   追着,追着,韦烈发觉对方走的路是朝向柳泉,也就是路遥舅舅的老家,诡绝怪绝,他决意尾随下去查个究竟,这谜底非揭开不可。   蒙头怪人与倩英带着方一平居然奔到了小青的墓地。   韦烈被这诡异的情况弄得头昏脑胀,他两个准备作什么?   蒙头怪人维护小青的墓地,又安排司马茜来此安葬,虽然他的动机和身份不明,但已经是一而再的事,何以会扯上一个倩英呢?蒙头怪人知道司马茜尸体被盗的事吗?   斜阳照墓林。   韦烈在暗中遥望小青的坟墓,心头无限伤感。   方一平被摔倒在司马茜墓前,他是被“瘟神”裘一介以药物迷倒而被擒的,现在他已醒转,但又被制了穴道。   倩英闪在小青的墓后不露面。   站在方一平身边的是蒙头怪人。   方一平转动眼珠子,满脸悸怖之色。   “方一平,你看看这是谁的坟墓?”蒙头怪人开口。   “阁下是……是谁?”方一平颤声问。   “报应人!”   “报……应人?”   “不错,你对司马茜生前所用的各种残酷手段已经人性尽失,你不能算是人,是畜生,所以,老夫要你遭报应。”   韦烈激动不已,原来蒙头怪人和倩英是司马茜讨债的。   方一平的脸孔抽搐、缩小。   “阁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告诉过你老夫是报应人。”   “想……把我……怎么样?”方一平已语不成声。   “活祭冤魂!”四个字,死刑的宣判,而且是酷刑。   方一平算是第二次面对死亡的恐怖,他瞪着眼喘息,活像一只待宰的祭物。“啊!”他狂叫了一声,是恐惧至极的本能反应。   蒙头怪人从身边取出一块布巾扎住了方一平的眼睛。   倩英从墓后转了出来,手握着一柄短刃。   韦烈急想:“要不要由自己来下手?”   倩英抓起了方一平的右手。   “哇!”一声惨叫,方一平的右手掌齐腕被切断。   蒙头怪人立即为他止血。   韦烈只好在暗中静观。   倩英又隐去身形。   蒙头怪人撤去了方一平蒙眼的布巾道:“你可以走了!”   情况大出韦烈意料之外,所谓活祭只是断了他一只手掌,又要放他走,这是在玩什么把戏?倩英何以始终不跟方一平照面。   方一平左手扶着断腕,摇晃着站起身来。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报应有各种方式,这是其中一种。”蒙头怪人冷冷地说。   “现在你可以走了,再回到公孙四娘身边,你是她最心爱的玩物,她会替你讨公道,这样不是比死更强吗?哈哈哈哈”   蒙头怪人怪笑起来。   方一平终于挪动脚步。   韦烈现身截住。   方一平一见韦烈,脸孔又起扭曲,他无法想象韦烈又会用什么可怕的手段对付自己,最后是如何死?   “韦烈,让他走!”蒙头怪人大声说。   “为什么?”韦烈瞪着蒙头怪人。   “老夫自有安排!”   “我非把他在坟前剁碎不可。”   “韦烈,他不配这样结束罪恶的生命。”   “什么意思?”   “老夫说过有更好的安排。”   韦烈不禁犹豫起来,以过往的事例而言,蒙头怪人是站在小青姐妹这一边,他可能真的有安排,可是放走了这禽兽,更是以后逮不到他,岂非是件憾事?   方一平当然是逃命要紧,偏身朝斜方向冲去。   韦烈正要截阻,却被蒙头怪人拦在头里。   方一平咬牙忍痛飞快逸去。   “阁下到底是什么打算?”韦烈没下决心追击,否则一百个方一平也脱不了身。   “韦烈,当着小茜的坟墓说,当初他折磨小茜无所不用其极,一刀杀了他等于是成全他,老夫要把他一点一滴地还这笔债,明白吗?他现在已经残废,再无法用剑,公孙四娘不会再喜欢一个残缺的面首,好戏在后头。”   韦烈想了想,觉得这方式的确不错,对付方一平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是很适用的这种手段,当下点了点头。   “那叫倩英的女子怎么回事?”   “老夫布的一记妙棋。”   “哦!对了,阁下是否知道小茜的墓是空的?”   “什么……墓中无人?”蒙头怪人大为震惊。   “小茜投水而亡之后,灵枢运来此地的中途遗体被移走,在下是最近才知道,起初以为是阁下……”   “以为是老夫所为?”   “嗯!是如此判断。”   “老夫何多此一举!”目光闪了闪。“韦烈,这可是相当严重的大事,非追根究底不可,老夫发誓要查明白。”   “在下想知道阁下的真实身份。”   “韦烈,再忍一时,时机快到了。”   “在下已无法再忍耐。”   “人各有其隐衷,请不要相逼,在你而言,只是想解开心头一个结,但对老夫来说,可就影响深重了。”   韦烈无言。   “后会有期!”蒙头怪人疾闪而去。   日头已没,黄昏的景色幽凄。   韦烈木立在亡妻小青墓前作深切的悼念。 第十九章  弱肉强食     大刀会总舵密室。   方一平与会主公孙西娘对坐。   方一平激愤地叙述完此行任务失败的经过。   公孙四娘脸色十分难看。   “你说神龙帮已经改成了大造门洛水分坛。”   “是的。”   “剁你手掌的是‘武林公子’?”   “不错,他跟巫家堡串通一气,可能他本就是巫家堡的人,否则的话不会那么巧他也在场。”说着,低头看了看断腕。“大造门并吞了神龙帮,很可能下一个目标便是本会,我们得小心提防,未雨绸缪。”   “大造门门主是何许人物?”   “不知道!”   公孙四娘皱了皱眉头。   “你此次任务澈底失败,牺牲了数十名弟子,是本会前所未遇的事,身为总管,可以说是一人之下,我……很难向会众交代,这是知人不明,用人不当。”沉吟了片刻。“奇怪,你在断腕之后还能单独脱身?”   “亲姐姐……”   “以后称会主!”   方一平呼吸一窒,他感觉到情势已经转变,自己既成残废;当然无法再博这淫荡女人的欢心。   “是,会主!”他的心起了一阵痉挛。“属下所禀全是实情,如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其实,他所说的只是一半,略去了司马茜坟前一节,而说成被韦烈追杀以致断掌,能脱身是他的本领。   “不必赌咒,我不信这一套。”抬头。“倩英!”   倩英启门进入密室,再关上。   “会主!”倩英行了一礼。   “你自告奋勇暗中随行督阵,所见如何?”   “跟方总管陈述的一样。”   “真的吗?”   “是真的!”   公孙四娘寒着脸思索了片刻。   “方一平,总管一职是本会重心人物,关系至大,你现在右掌已失,无法再用剑,不适宜再任此职……”   “会主!”方一平一下子掉进了冰窖,从头凉到脚,想不到这女人如此无情,不由血脉贲张就要发作,转念一想,硬生生把一口恶气吞回肚里。“属下此次任务失败应该受罚,请念在敌情出乎意料………”   “本座并没有说要罚你,只是解除职位。”   “是,属下遵命。   “倩英,他摆在哪里比较合适?”   “这……”倩英想了想。“江湖门户以武功为首要,既然他已不能用剑,自然不能参与任何行动,不过……他之失败也布可谅之处,会主的心爱坐骑白玉点一向乏人专人照顾,跟其他马匹同关一厩很不适合,不如……就要他负责照料白玉点,既轻松又不碍他的残手。   “好主意!”公孙四娘点头。   方一平恨不能一头撞死,堂堂梅花剑客竟然沦落到替一个女人管马。自己此次任务也是为公,受了重创居然没有半句安慰的话,这些日子来的卿卿我我姐姐弟弟突然间便烟消云散,这口怨气绝吞不下去,无毒不丈夫,手掌虽失,功力仍在,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只要能忍便一定有机会。   “方一平!”公孙四娘面上露出微笑。“这工作你认为如何,如果不满意,本座可以让你离开。”   “只要能追随会主,什么都愿意。”方一平垂下头。   “太好了!”公孙四娘又笑笑。   韦烈回到小镇客栈。   一脚踏入房门,只见冷玉霜正陪路遥在喝酒。   “小烈,你回来了,正好,先喝一杯解解乏!”路遥笑嘻嘻地说。   “韦大哥,坐!”冷玉霜把韦兄改成了韦大哥,双方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些,他忙挪椅斟酒,面带欣喜之色。   韦烈坐下,脑海里浮起了山涧相拥那一幕,一颗心不由卜卜而跳,下意识地深望了冷玉霜一眼。   冷玉霜报以一个甜甜的笑。   “谷姑娘人呢?”   “她在隔壁房里合药,大概快完工了。”   “小烈,来,干一杯!”路遥举杯。   “我敬舅舅!”韦烈跟着双手举杯。   “我敬韦大哥!”冷玉霜急忙凑和。   三人干了杯。   “小烈,你碰上什么事?”   “是这样……”韦烈把巫家堡事端的经过说了一遍。   “什么,疤面女倩英跟蒙头怪人一路在小茜坟前剁了方一平一只手掌?这的确是怪事,我到现在还摸不透蒙头怪人的来路,现在又加了疤面女……”   谷兰进房。   “韦公子,辛苦了,感激之至。”   “这算不了什么,大功告成了?”   “成了,多谢你助我完成家师合这一副灵丹妙药的心愿,我实在太高兴了。”说着,把捏在手心里的药丸在每人面前放了一粒。“三位都有份,服下之后就算终生与毒绝缘,再不必担心什么了。”   这是武林人求之不得的奇缘,三人同时纳入口中。   就是此刻,立仁突然入房。   “韦公子,是给您的!”她把一张字条递给韦烈。   “噢!”韦烈接过,一看,只四个字,后面没署名,他口里念出声:“山庄有事!”然后又补充着道:“凌云山庄发生了情况。”   “什么情况?”路遥问。   “不知道,就只‘山庄有事’四个字。”转头道:“立仁,什么人送来的?”   “店里小二说是一个年轻汉子要他转陈给韦公子的。”   “嗯!多半是山庄里的庄丁。”韦烈自语了一声,离座而起。“对不起,我得赶去,各位失陪了。”   “我不去!”路遥披了下嘴。   韦烈笑笑,匆匆举步出房。   天阶夜色凉如水。   韦烈来到凌云山庄之外,很静,没什么异样。山庄有事,到底有什么事?他不由正门,从侧方淌了进去。   庄内院心里停了两辆双套蓬车,约莫三十名武士戒护。   旁边两人对峙,由于院子四角都吊着天灯照明,所以光线不差,可以清楚地看出一个是“瘟神”裘一介,另一个是化身山庄总管殷子龙的“花间狐”龙生,看样子双方已经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殷总管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懂这句话的意思?”裘一介阴阴地说。   “当然懂,三岁孩童也懂。”   “那你为何还要顽抗?”   “尽做总管的本分,决不向打家劫舍之徒低头。”   “殷总管,你这么年轻,可以前途无量,如果你加入本门,老夫保证你仍是总管,你应该很明白,一个山庄的总管和一个大门派的总管身份地位是有天壤之别的。”   “以行径而言,大造门只是个盗匪集团,自诩为大门派会让人笑掉牙,奉劝你阁下把抢劫得手的东西留下速速带人离开,否则的话你们全部留下。”   “哈哈哈哈,你以为凭区区‘骷髅令’就可以威胁老夫,你太天真了,因为你是‘鬼脸罗刹”的传人,所以老夫才没对你下杀手,现在话已说尽,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就休怪老夫手下无情了。”说着,向前趋了一个大步。   龙生的目光在游移,显然他十分焦急,‘骷髅令’固属厉害,但“瘟神”之毒是无法予以抗衡的,尤其对方施毒是无形的,无法在行动上争先机,他后悔没在双方面对面之前抢先出手,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这情况已映入韦烈的眼中,要是不立即现身接过来,等龙生中了毒便大费周章了。   “姓裘的,你未免得意得太早了些!”   “什么人?”“本公子!”韦烈从容现身,步到两人身前。   龙生心上的石头落了地,飘身后退,现在他笃定了,只要韦烈挡住裘一介,这将近三十的大造门弟子将全数成为“骷髅令”下的亡魂。   戒护马车的武士群起了轻微的骚动。   “又是你小子?”裘一介眼里冒出杀光。   “裘一介,上次被你兔脱,这次非留下不可。”   “哈哈哈,韦烈,今晚再没人护驾了吧?”   “本公子不须别人保护。”   “好极!”裘一介抬了抬手,很自然的一个动作。   龙生心弦一颤,他知道裘一介在施毒。   韦烈稳立如泰山,根本不把对方的动作当一回事,他已经服食了谷兰用七叶灵芝调配的灵丹,本身已具备了辟毒之能,这一点裘一介做梦也不会梦到。   “裘一介,趁着你还能动就多动几下。”   “你……”裘一介震惊了,再次抬手还加挥。   韦烈依然不动。   龙生完全笃定了,韦烈毒不倒,一切便无所惧。   裘一介极具风度的仪态现在改变了,满脸骇然惊怪之色,前后才几天韦烈居然变成了不怕毒,他随即想到“赛神农”的传人谷兰,这一定是她捣的,可是她分明已中了自己的毒掌,这怎么回事?这黄毛丫头有这高的能耐。   “裘一介,本公子要领教一下你的毒掌。”   “韦烈,你这是自己找死……”   “作战自然会有死伤,但很难说是谁。”韦烈在试了对方两次毒攻之后信心大增,谷兰的保证半丝不假。   “好!就让你亲身体验千次。”裘一介默运毒功,双掌很快地变成了乌黑之色,徐徐扬起,看来相当怕人。   韦烈双臂虚垂,根本不作势,他自服下了升天岩下石窟中先代异人“天枢客”所留的“补天丹”之后,已平添了一甲子功力,加上他原有的修为,全部功力已超过百年;放眼江湖恐怕已找不出第二人。   裘一介心虚了,韦烈的姿态显示出信心十足,武功本是彼此消长的,这一采在气势上他已落入了下风。   “呀!”乌亮的毒掌挥出。   韦烈举掌迎战,没使全力,但用的是攻招,攻对方之所必救,这样便可以把毒掌接触的机会,减到最少。   裘一介虽然以毒为主,但武功也相当不赖。   四支手掌翻飞,黑白相间蔚为奇观,当然,所谓奇观只是视觉上的感受,实际上这是极为凶险的搏斗,每一式都足以致命。   十个照面之后,裘一介招式倏变,左掌右指互相配合,诡辣至极。   韦烈依然从容。   转眼间,又是十个回合。   裘一介突地弹开圈子之外。   韦烈没跟踪进击,他想确实摸清对方的底。   裘一介右手半扬,并食中二指,手掌黑色已经消褪,但二指却赤红如血,而且比其余各指几乎粗大了一倍。   这是什么邪门?韦烈颇感惊异。   “韦公子!”龙生开口,以他现在的身份当着外人他必须用这际呼。“这是‘先天血箭’,毒血破指尖而出,当心别被射中。”   “先天血箭”前所未闻,韦烈不禁头一凛。   裘一介朝龙生扫了一眼。   韦烈不知如何应付,毒血破指尖而出,这不同于一般暗器矢弩,因为它不受任何空间限制,手指头一指必然中的,这比任何伤人的东西都要便捷准确,除了以罡气护身别无他法。   启动功生,他全身立即布满了先天罡气。   以先天罡气敌挡先天血箭,应该是最合适之事。   两道红线射出。   韦烈没动,因为闪让是多余,手指一定随人转,无论如伺都避不过,只有冒险一赌,寄望于血箭突不过罡气。   “嗤!嗤!”两声,血箭飞洒四散。   同一时间,裘一介飞似而逝。   韦烈没追,他知道决追不上,逃命总是竭尽所能的。   裘一介这一走,那些戒护马车的弟子也纷纷弹动。   龙生扬手,手里握着“骷髅令”。   “不要,让他们走!”韦烈立即阻止。   龙生迟疑。   只这瞬间,近三十弟子已奔遁净尽。   “为什么要阻止我?”龙生问。   “此地不宜大肆杀戮。”韦烈步了过去。“如果留下这批人的命,并未能阻止对方侵犯,而且还变本加厉地报复,我们又不能长期驻留防卫山庄,放他们一马至少可以缓冲一下情势。”   顿了顿,他改变话题道:“字条是你传的?”   “嗯!我无法不搬救兵,你要迟到一步便惨了。   “这两辆马车……”   “是对方打开庄库洗劫的。”   “还好,他们带不走,庄主他们人呢?”   “先期回避了,再高的武功也不能抗毒。”   “这安排很好!”   庄外突然传来搏杀之声。   韦烈心中一动,急声道:“你留守庄内同时处理启后事宜,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全由我料理。”   龙生点头应了声“好!”   韦烈朝庄外掠去。   庄门外一箭之地。   三男一女在围杀刚刚从庄内逃生出来的“大造门”弟子,实际上四个都是女的,她们是谷兰和冷玉霜主从,四人中只有谷兰是女装。近三十名弟子已被屠杀殆尽,所以一眼便能看出敌我的态势。   “住手!”韦烈奔到喝阻。   正好最后一个敌人倒地。   尸横遍地,韦烈只好付之一个苦笑。   “韦大哥,庄内情况如何?”冷玉霜发问。   “除了裘一介免脱,其余的全部在此。”   “杀得很痛快!”   “不错,是痛快,但接下来将是可怕的报复。”   “怕什么?兵来将挡……”   “王老弟,看来你得留在庄里当‘将’了?”   “那有什么不对,你不杀人就能保证对方不杀你?”   “说的也是。”韦烈笑笑,扫了一遍地上的横尸。“庄丁们又有得忙了,料理这多人的善后得费大的力气。”   “韦公子!”谷兰开口。“你是以什么理由为凌云山庄如此卖命?”   “为所当为吧!”韦烈只好含糊地回答。   “大造门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门户?”   “新崛起的吧?目前不清楚。”   “门主是谁?”   “同样不清楚,连‘瘟神’这等人物都甘心受驱使,想来不会是普通人物,大造门既然已经公开在江湖亮相,门主的来路很快就会挑明,对了,谷姑娘,裘一介跟贵师门有宿怨,这一段上代的过节……”   “当然由我负责了断。”   “他刚才在庄内施展了一手‘先天血箭……”   “我想得到,这是他师门独传的毒功。”   “谷姑娘有应付之道?”   “有,他如对我施展便是自杀。”   韦烈没往下追问,他必须尊重别人师门的隐秘。   “你是如何应付逃生的?”谷兰反问。   “以先天罡气抵挡!”韦烈坦然地说。   “啊!先天罡气,武林中还没几人能修练得到,韦公子,以你的年纪而论,应该不可能有这种成就……”谷兰心细如发,她立即便想到了,只是没进一步追问是否有什么奇遇,她也尊重别人的隐私。   “练武之道除循正轨之外还别有捷径,很难说。”韦烈很含蓄地回答,下意识地望了冷玉霜一眼,这秘密只她一人知道。   “韦大哥!”冷玉霜接口接话。“你最好留下”   “我留下!”韦烈惊奇。“我为什么要留下?”“大造门不会就此罢休,你有保护安全之责。”   “如果对方就此知难而退不再干扰,我一直留下?”   “这有什么不好,凌云山庄环境幽美,又特别清静,能住上一段时日,未始不是一种福份,你不想想看?”冷玉霜现在是王雨的身份,神态言行又另是一套。“如果说你有许多大事未了,就暂时抛开,养精畜锐,再以新的姿态出而应事岂不更妙?”   韦烈突然领悟冷玉霜的心意了,以武者的立场而言,幽静的环境正是练功的好地方,而养精蓄锐,新的资态重出等话已经明白暗示他抓住机会参修升天岩窟所获的“无相剑法”,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那你们呢?”这一问等于是答应了冷玉霜的建议。   “我们会在小镇客栈呆一段时间以备必要时应援。”说完,目注谷兰。“谷姑娘,你自己有事要办吗?”   “我没事!”谷兰当然不知道此中玄机。   “那好,我们彼此作伴你不会寂寞的。”   “你们走吧,我要联络殷总管处理善后。”韦烈笑向二女。   “好!我们走!”冷玉霜以男人的姿态挥挥手。   四女离去。   韦烈正要进庄,龙生已率十余名庄丁来到。   “韦公子仗义解危,山庄上下均表心感。”   “小事不足挂齿,殷总管,在下要暂留贵庄些时,以防对方再来寻……”   “那真太好了,真是求之不得。”说完,朝一名庄丁道:“黄元,你马上进去禀告庄主就说韦公子要留下,同时收拾客房……”   “殷总管,在下留下是秘密的,最好是找间隐僻些的房子。”   “好,这……回顾我再亲自安排。”   叫黄元的庄丁转身朝庄门奔去。   龙生指挥庄丁把尸体往庄后山边搬运。   耗了近半个时辰,清理完毕。   现场留下韦烈和龙生。   “韦师弟,你真的要留在山庄?”龙生悄声问。   “是真的要留下,我判断大造门会卷土重来。”   “我很奇怪,大造门为什么一再侵犯凌云山庄?”   “眼前情况已很明显,大造门想称霸武林必须先并吞各小门派以增强实力,而凌云山庄只是一个门户并非帮派,在形势上非常适合作一个帮派的根据地,大造门是新兴的帮派,来个鹊巢鸠占省事又省力,所以才如此亟于图谋。”   “师弟言之有理!”龙生深深点头。   就在此际,一条人影蹒跚而至。   韦烈与龙生同时目注来人。   人影渐行渐近。   是一个形态猥琐的小老头。   两人互望了一眼,同样的心想,这老头是谁,但都没说出口,此时此地蓦然现身显必非偶然。   小老头到两人身前,龇牙笑笑。   “两位幸会!”抱了抱拳。   “你是谁?”龙生问。   “小老儿田青,受之托向殷总管传句话。”   “找我?”龙生目光如电一闪。   “是的!”   “传什么话?”   “殷总管身边有柄当年‘木头人’扬威江湖时无坚不催的宝刃‘血龙金剑’,希望殷总管能割爱。”   韦烈骇然而震,自己从未听师父提过他有什么“血龙金剑”,而“血龙金剑’’却在龙师兄手边,这怎么回事?   龙生更是大惊莫名。   “是谁要你传的话?”龙生栗声喝问。   “不认识,只知道话传到之后有百两黄金的酬劳。”   “嘿!”龙生冷笑了一声。“田老头,黄金虽然宝贵,但要有命才能享用对不对?”   “对极了,小老儿穷了大半辈子,有这种机会当然不愿错过,对方保证过,小老儿一定能活着享用,过几天好日子。”   说完,又龇牙笑笑。   韦烈侧瞟了龙生一眼,没开口。   “田老头,要你的命只是举手之势,你明白吗?”这话说得够明白。“以殷总管和这位韦公子的能耐,想要人命的,确是轻而易举,同时也没人能挡得住,不过,两位绝对不会对小老儿下手,这一点也是非常之明白。”   “那你就说实话?”   “小老儿说的就是实话。”   “本人身边是有“血龙金剑”,又怎样?”   “那就请交给小老儿!”   “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哈,人站着是不会做梦的。”   龙生止步……   韦烈急道:“由我来!”他是想到这糟老头可能是大造门的人,所恃可能是毒技,自己不怕毒;出面应付比较适当,话声中,以闪电手法一下子扣住对方腕脉,冷冷地道:“田老头,我要你死连举手都不必,你相信吗?”   “当然相信!”田老头面不改色。   “那你凭什么说你死不了?”   “因为有一个人你们不愿意她陪死。”   “谁?”   “殷夫人!”   “什么,你是说……”   “她叫玲苓,迎春院的花魁香妃!”   这一说对韦烈和龙生而言不啻是晴空一个霹雳,玲苓怎会落到对方手里?又怎么会知道“花间狐”龙生化身殷总管的秘密?   龙生上前一把抓住田老头的胸衣,目中尽是杀光。   “田老头,你要不说实话我就活活撕了你,人在你们手里?”   “不是我们,是他们,小老儿只是传话。”   “他们是谁?”   “小老儿先声明过,不知道。”   “我会要你来不及地说出来!”龙生五指用力。   “啊!”一声惨叫,五个指头全嵌入用老头的胸部。   “说是不说?”   “不知道,怎……怎么说?”田老头脸已扭曲。   龙生的五指抓住皮肉往外拉,这种手法是人所不能忍受的。田老头杀猪般地狂叫起来,皮肉似要剥离骨头。   “你现在知道了吗?”   “不……不知……道!”田老头还是不承认,口里惨哼不止。   龙生左手食中二指,开曲屈如钩,伸向田老头双眼。   “现在先挖你的两颗眼珠子。”   “我……我说……”   “快说,你受谁的支使?”“鬼……鬼算盘……冷……”   “鬼算盘冷无忌?”   “是……是的。”   韦烈心念疾转,冷无忌原本跟“瘟神”裘一介是同路人,涣句话说,他已然依附了“大造门”,他曾经被自己断了一臂,想不到还敢兴风作浪。   “大造门门主是谁?”韦烈出声问。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龙生的手指已触及田老头的睫毛。   “你敢再说一句不知道?”龙生气咻咻地说。   韦烈以手势止住龙生。   “田老头,人质现在何处?”韦烈放和缓了声音。   “韦公子,小老儿……只是听命于人的小角色,想知道也无法知道。”   “好,就算你不知道,人质以什么方式交换?”   “殷总管带‘血龙金剑’随小的去,不许任何人跟踪,到了地头自然有人出面接洽,小老儿的任务止于此。”   韦烈朝龙生眨了眨眼道:“殷总管,救人要紧,什么,‘血龙金剑’不过是身外之物,你跟他去,我等你的消息。”,说完,他松开了扣住田老头的手,又道:“你们走吧,山庄里在下会去交代。”   龙生似万般无奈般“唔!”了一声。   两人离开。   王道、洪流现身,趋近韦烈。   韦烈低低吩咐了数语,洪流奔向山庄大门,王道追了下去,韦烈自己稍后才离开现场,尾随王道身后。   距凌云山庄五里的山脚。   龙生与田老头站着静候。   月已西斜,空气在岑寂中带着诡谲。   一条人影从林木中幽然出现,与两人隔两丈相对,赫然是“鬼算盘”冷无忌,左袖虚飘,他只剩一条右臂。   龙生心火直冒,这是老狐狸第二次算计玲苓,如果不是因为玲苓在对方手上,他直想上前劈了他。   “冷老大,我们真是有缘!”龙生强抑怒火。   “可不是,龙老弟,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我都一样,乌鸦不必笑猪黑,我现在少了一条胳膊,所以必须找一件利器以补残缺,你老弟就成全老哥我吧!”说着,偏了偏头。   田老头立即飞奔入林。   “冷老大,我有点不明白……”   “什么不明白?”   “你老大怎会知道小弟我身边有‘血龙金剑’?”   “老弟,天底下没有绝对的秘密。”   “老大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老弟应该明白,有些事是不便公开的。   “好吧!”龙生猛咬牙,心里想杀这老狐狸一百次,但玲苓未脱困之前,他不能有任何行动,只好硬吞下这口恶气。“怎么个交换法?”   冷无忌抬手在空中作了个暗号,好几条人影从林子里奔出散向三方,显然是作外围警戒,以防有人干预,然后才徐徐地开口道:“现在你把‘血龙金剑’放到左前方十五步之处,然后尊夫人会在右前方十五步之处,人与剑相隔三十步,一声口令各取所需,你看这样公平吗?”掳人勒赎居然也用上“公平”二字,的确令人哭笑不得。   “当然,你老大的算盘子是不会拨错的。”   “那我们现在开始?”   “开始吧!”   龙生自怀中取出“血龙金剑”,出鞘,亮了亮,宝物果真不寻常,映着月光,泛出一道红晕,回鞘,起步,走向左前方十五步之处,把剑放在地上,直立着,看对方如何行动,心里却在想韦烈会采取什么行动护剑?   右前方人影出现,是玲苓由两名武士架着步向右前方约定的距离位置,两武士松手,玲苓坐了下去。   冷无忌笑着道:“龙老弟,请回到原地!”   龙生退回,两武士也转身入林。   “预备!”冷无忌叫了一声,略顿。“开始!”   双方各以飞快速度朝目的物掠去。   冷无忌射向“血龙金剑”,就当他定下身形弯腰伸手抓剑之际,那柄剑像是有灵性般地飘去,速度相当快,冷无忌一生弄鬼使诈,却从没碰过这种怪事,不由呼吸一窒,剑已消失无踪。   龙生这方面也发生了意外情况,当他距离铃铃苓还有三步之际,十条人影以鬼魅般的速度抄起玲苓遁向林中,龙生大急,暴喝一声;“敢尔!”闪电飞扑,一道狂飚迎风卷至,使他的身形陡滞,就这一滞,玲苓已经消失,他重新振起疾扑入林,什么也看不到了,他急愤得几乎吐血,事先就没防到这一着,车转身奔出林外,想逮……   惨哼倏传,冷无忌已横尸在地。   龙生奔近,目注冷无忌的尸体僵住了。   显然冷无忌是遭自己人灭口。   韦烈与王道现身。韦烈手里拿着那柄“血龙金剑”,王道手弯上套着一卷细绳,原来套走金剑是他的杰作。   “殷总管,我们还是失算了!”韦烈苦苦一笑。   “早该想到对方会布置这一手的,冷无忌其邪无比,只可惜他已经被杀灭口,无法再追究他的身后人。”龙生愤然地说。   “向大造门要人应该不会错。”   “可是我们对大造门一无所知。”   “他们不会停止活动,迟早会逮到活口。”   “玲苓又落回对方手中,这……”   “别急,这件事由我来办。”   “他们外围的警戒没见动静。”   “撇走一半,撩下一半!”王道接了句腔。   “我们马上回山庄去,别让对方趁虚而入!”韦烈四下扫了一眼。   “好吧!”龙生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王道!韦烈转回。“你知道该办些什么?”   “知道!”王道飞纵而去。   韦烈和龙生也举步动身。   “龙师哥,‘鬼算盘’冷无忌被他们自己人杀之灭口,显然图谋“血龙金剑”不是冷无忌的个人行为,他只是奉命行动,师嫂还在对方手上,他们在所谋不遂,一再损兵折将之后,必然会利用人质大做文章……”   “这我想得到!”   “到底这柄‘血龙金剑’宝在何处?”说着,抬起手仔细地看了几眼。   “据我娘说,这柄金剑能切金断玉无坚不催,如果在内功极强的人手中,可以使血光吐出五尺之外,伤人于无形,我曾经试过,只能吐光尺半,以师弟的修为,应该可以吐三尺以上,连同剑身,其威力胜于长剑。   “哦!   “师弟何不试试看?”   韦烈不由动了好奇之念,他自在升天岩下石窟服食了“补天丹”之后,平添了一甲子功力,加上自己原本的修为,内元之盛当已到了武林高手无法企及的地步,趁此机会一试,自己也有个谱,于是他止步停身,一按卡簧,拔出长不及尺的金剑,一蓬红晕放散而出,伸臂,作前刺之势,猛提真气,贯入剑身,血红的剑光暴吐八尺。   “啊!韦师弟,了不起!”龙生惊叫。   韦烈自己也吓了一跳,忙卸去真元,当然,他内心是相当振奋的,剑回鞘中,递了过去,口里道:“的确是武林异宝,如果落入心术不正者手中,不知要造多少杀孽,龙师兄,你要小心保管,不能失闪。”他不能不如此说,因为剑是师父遗物,而他是唯一传人,不能不关心。如果师兄是以前的“花间狐”作风,他一定会起意收回。   “韦师弟,你暂时带着。”   “为什么?”   “强敌环伺,我想怕难以保全,如果有什么失闪,无以对先父在天之灵,师弟代为保管最为适当。”   韦烈想想也对,眼前面对的敌人相当邪恶,而且是毒道高.手,龙生的确应付不了,反正自己已经承诺办师嫂玲苓被劫持之事,对方志在“血龙金剑”,由自己带着也好相机应付,转移对方的目标。   “也好,我就暂时代师兄保管。”说完,他把剑纳入怀中。   现在韦烈身上已有两件至宝——血龙金剑和无相剑谱,随便一样都足以使武林天下大乱,这点他很明白。   “我们快走吧!”龙生催促。   “走!”韦烈举步。   两人以最快速度驰去。 第二十章  以牙还牙     大刀会总舵内宅。   方一平蹲坐在男下人房门外,神情憔悴,形容猥琐,昔日“梅花剑客”的风采已不留半点影子。他已失去右掌再不能用剑,如果要换成左手,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现在他只是个替会主管马的下人,如果说他还有一点表情,那便是眸子里不时流露的悔恨和怨毒,个性生成,他没悔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只怪自己失策。   一条人影出现在他身前,他懵然未觉。   “方总管!”一声娇滴滴的呼唤。   他警觉抬头,站在他面前的是倩英,手里端着酒壶。   “倩英,你在……骂我吗?”   “我为什么要骂你?”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总管?我现在只是个人下主人的马夫。”吐口气,站起身来。“你直接叫我名字好了!”   “这……你还是原来的‘梅花剑客’。”   “不能握剑的剑客!”他抬了抬没手掌的断手。   “好,我就叫你方一平,拜托你件事……”   “什么事?”   “把这壶酒送到密室里,我……有点女人家的私事。”   “不,我不再进那间令人伤心的密室。”方一平脸上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他是从那个销魂窟被踢出来的。   倩英笑了笑,疤脸,笑容当然不会美,但看在方一平现在眼中却并不难看,因为他极少接触别的女人,而人家也没理睬他,只有倩英还对他怜心。更重要的是他被韦烈擒住准备活祭司马茜时,倩英曾经救过他。   “我不能再耽延了,就算为我委屈一次?”   “倩英,你不知道,这对我……是最难堪……”   “方一平”倩英神秘地瞟了个眼色。“你曾经是会主最亲密的枕边人,会主一时在气头上委屈了你,何必太在意,会主也许已经后悔作得太过份,但她是会主,抹不下这个脸,她很寂寞,你……懂我的意思?”   方一平本是阴狡投机的小人,这一说他的心动了。   “会吗?”   “我感觉得出来,有这么点意思。”   “是会主要你……”   “不,是我的意思。”   方一平深深想了想,眉毛一挑道:“好,我替你送酒,不管你送酒,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感激你。”接过酒壶,转身便走,倩英望着他的背影笑笑。   方一平怀着希冀的心快步走向密室,如果能与公孙四娘重脸旧欢,他的地位便可恢复,虽说失去了右掌,假以时日,左手依然可以握剑,到那时才有资格谈到找那自称“报应人”   的蒙头怪人报断掌之仇。这么一想,彷佛已经真的又重回公孙四娘的石榴裙下,人也似乎飘飘然起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公孙四娘年纪已经不轻,但却是女人中的女人,足以令任何男人为之颠倒,领略一次便教人终生难忘。心念之中,脚步不由轻快起来。他又想,要是公孙四娘真的回心转意,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对她的情怀以冲淡这次事件的不愉快。   眨眼工夫,来到密室门外。   极熟的地方现在似乎有些陌生,犹豫了片刻,脸上先摆出一个诚挚又渴慕的表情,然后启动门上的机关。   关打开,一脚跨入,如挨了一记闷雷,僵住了。   “匡啷!”酒壶掉地砸得粉碎。   眼前的景象几乎使他晕厥。   公孙四娘娇躯半裸,被一个健壮如牯牛的赤膊男人紧抱着,桌上酒菜已残,那男人赫然是他原先的手下头目王彪,浑号大公牛,一身虬肌,胸毛一片黑茸茸,是放荡女人最标准的发泄工具,也是最佳玩物。   王虎本能地推开公孙四娘,毕竟他的身分不高。   公孙四娘直起身,杏眼圆睁,怒不可遏的样子。   “方一平,你敢胡闯?”声色俱厉。方一平几乎要吐血,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找死吗?”   “我……我……”方一平全身的血管似要爆裂。   “你什么?谁要你送酒来的?”   “是……是倩英要我代她……”   “这死丫头……她人呢?”   “说是……急着要办女人的事。”方一平的脸胀得有如血,他不能不吞下这口恶气,否则真的就活不下了。   “女人的事?唔……”公孙四娘似乎明白了,她现在正值春情狂荡之际,虽发生这意外,但欲火难抑,主动把丰腴的娇躯歪向王彪。“还不快滚?”   方一平退出,密室门自动合上。   他木立在门外想:“难道是倩英有意要自己受这屈辱吗?   应该不会,她没理由这样做,可是……她应该明白密室里的状况,也该想到后果,为什么要自己代她送酒呢?不行,非找她理论个明白不可。恨极地瞪了密室门一眼,转身向外走,脚步有些踉跄。   转过回栏,倩英迎了出来。   “怎么样?”   “倩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咦,我做了什么?我是好心好意为你……”   “你明知那婆娘在做什么,却要我……”方一平脸红筋胀,呼吸急促,身躯在发抖,眼睛似要喷血。   “到底怎么回事嘛?”   “她正在跟王彪亲热!”这句话是咬牙说的。   “不对呀,会主分明是一个人在喝闷酒,怎么会扯上那头大公牛?”皱起眉头。“我真的不知道,不然怎会要你去触这霉头……嗯!大概是我离开密室之后才叫人进去的。会主没对你怎么样吧?”   “还能怎样,杀了我?”   “好,算我错,到我房里,我陪你喝几杯消消气。”   “唔!”方一平答应了。   倩英的卧房。   几碟小菜,两人对坐喝酒,方一平心怀怨恨,藉酒浇愁,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已添了三次,他已有了醉意。奇怪,他忽然对这面有恶疤但身段十分窈窕的女人产生了好感,她已经不丑了,某种意念越来越强烈。   “倩英,你……从来不感觉寂寞?”他开始挑逗。   “寂寞,又怎样”倩英的答话也很暖昧。   “找个人……排遣——下呀!”   “找谁?我人虽丑,但不会那么随便就范。”   “你看……我……怎么样?”他伸手捉住倩英的手。   倩英羞怯笑笑,没有拒绝之意。   方一平心花怒放,全身已在发烧。   “倩英,我们……”眸子里泛出异样的火焰。   “不要,我……我怕!”   “那有什么好怕的,春宵一刻值千金,来吧!”   “如果你不遇挫折,恐怕正眼也不会看我!”   “倩英,老实说,你的身材……,”“怎么样?”倩英扭了扭腰枝,居然也会抛媚眼。   方一平欲火大炽,他只是少了一只手掌,还是原来的他,在某些方面丝毫也没有改变。   憔悴掩盖不了原来的英俊。   “你像极成原来的未婚妻子。”   “司马茜?”倩英目光闪了闪。   “不错,论身材几乎是同一个人。”   “奇怪,你为什么抛弃她?”   “双方……无缘吧!”   “你不想念她”   “现在,我想的是你!”起身,猛然抱起倩英,横移两步,往床上一放。   “我不要,会主知道了……”   “她不会知道,她现在正在享受云雨巫山……”伸手去解倩英的衣带。   “我不要!”倩英抗拒,当然没用大力。   “甜心,等一会你准会说我还要!”   倩英衣带已被解开,露出了贴身兜肚。   方一平的手伸向裙带……   “啊!”倩英突然尖叫,这一声够响亮,整个内院都能听到。   方一平为之一窒,倩英本来是欲拒还休,何以会突嚷这声。   到她房里喝酒也是她主动邀约的在不及防备之下被震得倒掸桌子。“哗啦!“声中,碎碟破盘洒了一地。   倩英下床,用手拉住散开胸衣。   事连在一起,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她到底是何居心?奉命行事制造杀人的藉口还是另有文章?   “倩英,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敢于犯会主禁令欺侮她身边的人?”   “会主?”方一平杀机陡起,他右手残废但还左手可用,一身功力也在,两眼凶光倏射,左掌扬起……   “方一平,你找死!”倩英又大叫。   “砰”然巨响声中,木片纷飞,房门已碎。   出现门外的是公孙四娘和两名侍婢。公孙四娘脸似笑非笑,森森目光盯在方一平脸上,模样十分可怕。   “会主!”倩英缩到一边整理衣裙。   方一平酒意全消,人整个清醒了,他后悔自己没忍辱装浑到底,现在事实形成,想赖也赖不了,为今之计,要活命就得低头,别人在头上拉屎也得忍下来,否则就毫无翻身的机会了,于是他收敛起脸上的不平和恨怨。   “会主!”方一平弓腰低头。   “方一平,你这叫胆大包天!”公孙四娘开口。   “会主请开恩赦罪,属下是……酒后失态。”   “你知道犯我忌讳的下场吗?”   “会主开恩!”方一平连打冷战。   “倩英!”公孙四娘移转目光。   “婢子在!”   “怎么会在你房中摆酒?”目光锐利如刃。   “婢子是……同情他孤苦可怜,正好今天是先母的冥诞,所以……备了点酒菜祭拜,所以邀他……想不到他酒后乱性,想非礼婢子……”倩英拭泪,她从头到尾都表演得很精彩,自然而不着痕迹。方一平是个阴险人物,但也摸不准倩英的意向。   “方一平,你自己说,该当何罪?”公孙四娘的声音冷中带酷,没半丝人情味,完全忘了他曾是她的宠物。   “属下……该死,但求会主开恩!”十足的奴颜婢膝,只差没下跪,为了要保住老命,他不得不如此。   “你自己说的该死,那本座就成全……”   “会主!”倩英开口。“请念在他曾经伺候过您,就宽恕他一次吧!”   “怎么,你反而为他求情?”   “婢子不敢,会主恩典!”   很矛盾的现象,方一平更加不解。   “好吧!”公孙四娘竟然点头,“方一平,你已经失去了一只手掌,这一生不会再有作为,如果没有武功可能会更安份,倩英,废他的武功!”   方一平被震得黑地昏天,武功丧失,一切算完,但他能反抗吗?又一次他尝受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他的脸孔已经扭曲,心已被撕裂,他想求死,但又没这个种,凡是耍阴弄诡的都最怕死,标准的小人,毫无武士气概。   “会主,这……”倩英犹豫。   “这是命令,本座只发一次。”   倩英上步。   方一平直起身,瞪着倩英,像犯人临刑前的刹那。   “方一平,我是执行命令!”说完,骈指疾点。   “嗯!”一声长长的凄哼,人萎顿下去。   公孙四娘毫无悯怜之色,转身带二婢离去。   “倩英,你救过我,为什么……”方一平成了一条重伤的狗。   “别怪我,我是奉命而为。”   “你……为什么要……邀我饮酒?”   “我本是好意,谁要你……心生歹念。”   “你不是故意……”“方一平!”倩英勃然作色。“你要是有这种想法,告诉你,现在我一根手指头就可以要你的命。”   “生死对我来说已经毫无区别”   “人一死便什么都不存在了,俗话说,好死不如歹活,至少你还是一个有思想能看能听能动的活人。   人,死了就不是人而是鬼,做鬼还是其次,最可怕的是死得太冤,太不值,永远不能瞑目……”这几句话有如利刃扎在方一平的心上,分不清是好意,还是恶毒的讽刺,但却符合一个无行武士的价值观念。   方一平已无话可说。   “方一平!”倩英又开口。“你这是幸运,会主没赶你走,你还可以在这里苟且偷生,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等着要杀你吗?忘了要被当作火祭的故事吗?”这几句话够残酷,比杀人的钢刀还要利。   方一平木然。   “方一平!”倩英似乎意犹未尽。“我非常同情你,可是我喜欢说实话,蝼蚁尚且贪生,人,即使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能活下去总是好的。”   “你……是讽刺我没骨气?”方一平脸皮子在跳动。   “我可没这么说,我是女人,女人有女人的想法。   “我连女人都不如?”   “日有阴睛,月有圆缺,你曾经是响当当的剑客,也几乎继承了凌云山庄,嗨!天意,人不能违抗的。”   “你到底真的要想说什么?”   倩英沉思了好一阵子。   “你应该走,离开这里!”倩英以极低的声音说。   方一平失神的眼睛亮了亮。   “会主……能放我走吗?”   “哼,她留下你替他倒洗脚水?”又是一句刺心话。   “可是……我不但残废,又失去了功力,你刚刚才说……外边有不少人等着杀我,应该忍辱留在此地,怎么现在又……”   “刚才我说的是庆幸会主没赶你走,现在我说的是你应主动离开,这是两回事,去留在于你自己的想法。”   方一平挣扎着站起身来,喘了几口气,两眼望着空处,内心又一次极度痛苦的煎熬。他后悔了,后悔当初的任性胡为,玩奸弄巧,毁了司马茜也毁了自己,即使出现奇迹,断掌重生,功力再复,还能立足江湖吗?   “我应该走,要死也得像个男人!”他自语。   “但愿你死得像个男人,而且是个男人!”倩英接口,她这句话反过来说便是不像人便像狗了,不是男人便是女人。   方一平当然听得出来话中带着尖锐的刺。   “倩英,你是在打落水……”一想不妥住了口。   “不,我没理由打落水狗,我只想帮助你。”   “帮助我?”   “对!助你达到目的。”倩英笑笑。   “你是说……助我离开总舵?”   “这不是问得多余吗?难道还有别的可帮?”顿了顿,接着道:“我帮你不是怜你,也不是想得什么好处……”   “那是为什么?”   “我是怕会主一时高了兴会要你的小命。你曾经是她的枕边人,如果放你活着出去,把两人之间的丑事抖开来,她是一会之主,能受得了吗?所以,她杀你是迟早的问题,她没任何理由让你活下去。”倩英的措辞很残酷。   方一平打了个冷战。   “我不帮你的话你绝对走不了,随便一名弟子发现你逃走都可以要你的命,你毫无反抗的余地。”倩英又说。   方一平的心已被刺扎得近于麻木,多一刀少一针都无所谓,的确,他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唯一支持他想苟延残喘的一点便是怕死!   今天是方一平武功被废之后的第五天。   时间是二更初起。   地点是垣曲城外小溪桥头土丘上的凉亭。   月已由盈转亏,光失去了亮丽而略带苍白。   倩英与方一平坐在凉亭里,他是由她掩护逃出大刀会总舵的,为了掩人耳目,倩英出主意要他扮成女人,现在,他依然是女人装束。   “方大侠……”   “倩英姑娘,请不要再挖苦我好不好?”方一平痛苦地说,声调近乎哀求。   “这怎么叫挖苦,你还是原来的你没变呀!”   “这……可是我已经……”   “方大侠!”倩英自顾自地说。“你这一改扮,真的是个大美人,要是你真的是女人,定然是颠倒众生。”   “倩英姑娘,我们谈正经吧;蒙你仗义援手,我逃出了龙潭虎穴,可是……说实在的,我不知何去何从,何处才是我的归宿?”方一平摇头,快要伤心落泪的样子,今日的下场,他连作梦都想不到。   “嗨!你根本就不必担忧。”   “为什么?”   “人的生死祸福全是天注定的,既然不能改变,又何必担忧?”倩英一本正经地说。   “像我,生来命薄,被人玩弄糟蹋,受尽了世间最残酷的凌辱,完全不被当人看待,但我并不悲伤,我从命顺天。”她的眸子里闪出怨毒。   “倩英姑娘也……受过大折磨?”   “岂止折磨,是炼狱,非人的酷虐。”   “啊!”   “方大侠,一条鱼如果被放进热水里是什么滋味?”倩英眸子里的怨毒变成了森森厉光,令人不敢正视。   方一平已感觉出气氛不对,但仍测不透倩英的心意。   “倩英姑娘何以……有此——问?”   “你回答我呀!”   “这……鱼入熟汤当然是最残酷的煎熬,其痛苦……可能超越死亡!”   “对了,哈哈哈……”倩英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声令人心悸,许久才止住。“我经历过这种痛苦,求死不能,我熬过来了,有一种力量支持我,我没有倒下去,这股力量便是报复!”最后两个字特别有力。   方一平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但他并没有感受到直接的恐惧压力,因为他自问与倩英无怨无仇。   “想不到姑娘是经历过险风恶浪来的!”方一平虚应着。   “方大侠,如果换成你,你折磨不死,又很巧碰上凌虐你的仇家,而仇家又在你掌握之中,你会怎么做?”   “以牙还牙!”方一平脱口而说。   “对极了,这正是我的心意!”   “姑娘的仇家是何等样人?”方一平不安地问。   “一个没有人性的畜生,奸狡狠毒的小人。”倩英没有正面答复,这种说法跟没有说完全一样,含糊而笼统。   “哦!”方一平真不知说什么好。   “方大侠,你相信老天有眼报应不爽这句话么?”   “我……相信!”   “那太好了!”   方一平越听越觉不对劲,这疤面女怎么老是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如果说她有意,又找不出有意的理由。如果说是无心,她从自己未逃离大刀会总舵开始,便一而再地语含讥讽,看来还是早早远离她为上。   “倩英姑娘,蒙你大刀援手,我已没资格说什么报答的话,只有深铭五内。”站起身来。   “我该告辞了。”   “慢着,我还有话要说。”   “姑娘请讲?”方一平内心忐忑不已。   倩英也起身,目光缓缓扫了亭外一周,面上浮现出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她像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方一平!”她又不称呼他大侠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取名倩英吗?”   “这……我不知道。”   “好,那我告诉你,这‘倩’字跟司马茜的‘茜’同音。”   提到司马茜,方一平面色惨变。   “而‘英’,乃是作英灵之解。”倩英接着说下去。“倩英,便是马司茜的英魂,这你懂了?”这两句简单的话有如晴天霹雳,轰顶巨雷,可以把人震碎,目光也变成了足以杀人的刀,锋锐无比。   方一平又目暴睁,张口结舌。   “方一平,你说过你相信报应二字,你加在司马茜身上的残毒已到该偿还的时候了,我几次救你,是为了保住债权,否则太便宜你了!”   “你……你……究竟是谁?”方一平后退被亭栏挡住。   倩英背转身去,在脸上一阵撕抓抚摸,然后又回过身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呀!”方一平怪叫一声,也就成了另外一个人,是因脸孔扭曲而变形。“你……你还……活着?”   “不错,如果我死了便是没天理。”   倩英,竟然是司马茜的化身。   方一平几乎要瘫痪下去。   好几条人影从不同方位涌现——韦烈、蒙头怪人、路遥、司马长啸和山庄总管殷子龙外加小云雀父女,一共七人之多。   方一平像即将临刑的死囚,魂飞魄散。   司马茜满面悲愤。   “方一平,我投水自尽是假的,运灵安葬柳泉墓地也是过场戏,剁你手掌的是我,我等待的便是这一天,你还有何话说?”   “我认了!”方一乎突然挺胸站直。   人到了完全绝望的境地时,同样是会生出勇气的,因为无法避免便只有接受一途,贪生怕死只是在还有生机之时。方一平也曾经是一个人物,真正面对死亡之时,死亡便没想象中那么可怕了,毕竟他杀过人。   “师父!”方一平望向司马长啸。“不肖很高兴能当着你的面接受应得的报应,这一死已了无牵挂。”   “畜生,你百死不足以偿其辜。”司马长啸万分激动。“你欺师灭祖,网顾伦常,所作所为人神共愤……”   “方一平,老夫我……真想把你凌迟。”路遥咬牙切齿,老脸胀得有如喷血。“你根本不是人,是禽兽。”   “茜姐,让他死一百次!”小云雀含泪栗叫。   “方一平,你想怎么死?”司马茜现在是女罗刹。   方一平突然举掌拍向自己的天灵,“拍!”地一声人安然如故,只是身躯踉跄了一下,他已失去功力,连自决都办不到。   “你们都上,把我……碎尸!”他已快进入疯狂。   韦烈只是定眼望着司马茜,他的感受太复杂。原本是已经死了埋葬的人现在居然活着复仇,她的决心和毅力的确教人佩服,助她复仇的当然是蒙头怪人,蒙头怪人跟她姐妹甚至母亲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司马长啸就在现场,为什么他竟然无动于衷?如果说蒙头怪人与凌云山庄有什么瓜葛,他连疑心都不起吗?   “韦公子……”司马茜面朝韦烈,脸色凄清。   “请叫我的名字吧,依礼我该称你一声大姐。”   “好,韦烈,由于我,让你吃足苦头,也受了许多委屈,我郑重向你致歉!”   “大姐,这就见外了,你的作为令我折服。”   “我是被逼出来的。”司马茜眼圈发红。   “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这姓方的小子如何处置?”   “放了他!”一直冷冻在旁边的蒙头怪人突然开了口。   “放了他!”司马茜立即附和。   韦烈大惑不解。   “紫姐!”小云雀激动地叫了一声。“我想我还是用最早的称呼比较亲近。你受尽折磨,险死又生,这姓方的人性泯灭,死有余辜,为什么要放他?”   “小云雀!”司马茜走过去抚抚她的肩头。“我放他有我的理由,以后我会告诉你,小妹,不要激动,有许多事情我会一一安排,我已经想好了,现在言之过早,放心,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父女对我的情义。”   “紫姐,我听你的。”小云雀擦了擦眼角。   风老头本想说什么,口唇动了动没出声。   方一平僵立着,他一切都操之人手,自己已经不属于自己。司马茜又要放他,是准备着再一次残酷的报得吗?   司马茜又转过面。   “方一平,你害我,但我还活着,所以也不想要你死,我们曾经是师兄妹,你可以不仁,但我不能不义,杀你我下不了手,我想在场的都会应我的请求不对你下杀手,至于以外的别人我不知道,你可以走了。”   所有的目光像无数支利箭,齐射向方一平。   死,世间最恐怖的东西,许多人连想都不敢,提都不敢提,但却是一种解脱,当一个人失去了任何活下去的理由时,就会希望解脱,现在,方一平已由极端怕死而转变为但求解脱可是他无法办到,别人强迫他活下去,求生是人的本能,而现在他求死不可得,“死”,对他已成为一种残酷,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师妹,我最后叫你一次,我恨我自己,我罪有应得。”说完,又朝司马长啸跪下道:   “师父,不肖徒永远对您抱愧,不求您宽恕,只求您永远忘记有此不肖之徒。”起身,目光扫过所有在场的,然后蹒跚离去。   大名鼎鼎的“梅花剑客”,可恨亦复可怜。   场面寂然了很久。   月亮已过中天。   司马长啸没发出清啸,而是发出一声长叹,他自己刻意培植的传人弄到这种田地,他没有责任吗?   “茜儿,随我回去!”   “爹,我……”司马茜望了蒙头怪人一眼,点头。   司马长啸挪步靠近路遥。   “大哥,能宽恕我吗?”   “我不想谈这个!”路遥是顽固到底。   “舅舅!”司马茜接话。“请看在小甥女死去的娘份上,消去心头火,不要在晚年里留个‘恨’字。”   “小茜,舅舅我……唉!”一声悲叹。“韦烈,你什么时候回山庄?”司马茜转过目光。   “等我把这事情稍作料理,马上回去。”韦烈有他的打算。   “小云雀、风老爹,我们一起上路?”   父女互望一眼,点头。   蒙头怪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庄主!”殷子龙开了口。“在下跟韦公子还有未了之事商量,先请便!”   司马长啸点头。   人散去,现场剩下路遥;韦烈和殷子龙。   “舅舅,您……”韦烈望着路遥。   “我回家,小青需要人陪伴!”   韦烈心头一阵酸楚。   方一平走在路上,像是掉了魂,又仿佛是梦游者,晃悠悠,一步一步地挨,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的前途也是一片空白,何处为归宿?   “站住!”一声暴喝倏地传来。   他恍若未闻,机械似地挪动脚步。   风声飒然中,一条人影栽在他的身前,紧接着四五个人围上,他不得不止步。一看来人,他清醒过来,拦他的是总坛一名叫何森的香主,其余的是总坛弟子,不用说是发现他逃走之后派出来缉捕他的人。   “方一平,你居然敢逃亡,胆子还真大。”何森大刺刺地望着他,脸上是一种鄙夷之色。   “你懂会规吗?”   想他当总管得势之时,一个小香主他连正眼都不看,而现在却对他呼么喝六,真的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他没开口,只冷漠地望着对方。   “方一平,你知道会主下的命令是什么?”   “什么?”方一平的声音一半在喉咙里。   “格杀,带人头回去复命。”   “何森,不必耀武扬威,要砍就下手吧!”   “想不到你这钻女人裤裆的居然还有这点种,哈哈哈……”   笑声中,雪亮的大刀出鞘扬起。   方一平现在是什么都不在乎了,生与死对他并无分别。   “有什么遗言没有?”   方一平仰起脸,嘴闭得很紧。   森森寒光斜切向颈子。   “啊!”半声惨哼没有尾音。“砰!”人栽了下去。栽倒的不是方一平,而是大刀会香主何森。现身的是一个蓝衣中年,鹰鼻鹞眼,一望而知是个阴鸷人物。   四五名大刀会弟子呐喊一声,亮刀攻上。   剑光连闪,惨号暴传,只那么一眨眼工夫,五名大刀会弟子全部了帐。蓝衣人若无其事地在死者身上拭净剑上血痕,好整以暇地收起剑,然后才面向方一平,脸上没有半丝表情,仿佛是戴着人皮面具。   “方一平,你的确是时运不济!”声音也是冷的。   “唔!”方一平不想说话。   “你曾经是有天下第一剑手之称的司马长啸的唯一传人,大刀会一人之下的总管,武林中很名气的‘梅花剑客’,而今竟然落到如此地步,实在令人扼腕,你是否想东山再起,重振昔日雄风?”   缺了一只手掌,又被废了功力,能东山再起吗?   这简直就像是神话,蓝衣人不会是神。   方一平不予理睬。   “方一平,你就如此认命了?”蓝衣人又说。   “不认命又能如何?”方一平幽幽启口。   “区区可以改造你的命运!”   “你阁下是神!”   “道行不足,神与人并无差别,有那份超人的能耐,人便是神!”蓝衣人说得煞有介事,态度也很认真。   这算是那一门的歪理,但仔细推敲不无道理。方一平有些心动,一个身临绝境的人,即使看到海市蜃楼,明知是虚幻也愿把它当成真的,何况武林中不乏被尊为神的奇材异能之士,能耐超人,何尝不可以称为人中之神。   饮鸩可以解眼前之渴。   以失去意义的生命换取短暂的慰藉也非坏事。   方一平生来便是投机使诈之徒,血管里流的是叛逆的血,他不在乎跟魔鬼打交道。这蓝衣人出现得突兀,对他的一切似乎了如指掌,如此做必然有其目的,但如能使已经熄灭的火再进一次火堆花,自身虽然难免重归寂灭,谁说不是件称心的事?于是,侥幸之念大炽,他想赌一下,反正自己已经没有赌本,输了也无所谓,赢了算是捡到的。   “阁下如何改造在下的命运?”   “首先使你恢复被废的功力。”   “被废的功力能恢复吗?”   “被废乃是经脉枢钮被破坏或是予以阻绝,所谓功、气血之结合运用而已,有特殊能耐之,可以修复破坏,打通阻际,至于如何做法,那不是你的事。”   方一平的心开始活跃了。   “右手无掌,又将奈何?”   “可以别物取代,你还有左掌可用,右手可以为辅,其实以何者为主,习惯而已,你是武者应该明白这道理。”   这话极合情理,生来习惯用左手的并不罕见。   方一平深深考虑了一番。   “什么条件?”他知道必有条件,所以开门见山地问。   “效忠本门!”   “大造门!”方一平立即便想到了。   “不错,你很聪明。”   “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没有了!”   “好!”方一平下了决心。“在下应承!”   “随区区走!”   两人离开现场。   方一平准备接受命运的挑战。   整整一个月,“花间狐”能生全力在探查玲苓的下落,韦烈在凌云山庄特辟的静室里全心钻研无相秘芨。   山庄里平静无波,大造门的人不再来骚扰。   这天正午,韦烈出了静室,他已大功告成,新境界除了眼神更见清澈之外,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改变。   司马长啸特设盛筵庆贺韦烈成功出关,席间有司马夫人母女和总管殷子龙作陪,差不多等于是家宴。   司马茜强颜欢笑,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是心照不宣。   “殷总管,你的事有眉目吗?”韦烈不便说出玲苓。   “大造门太神秘,毫无线索可循。”殷子龙有些神伤,妻子被劫持已经一个半月,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必心烦,在下会尽力协助。”   司马夫人望望韦烈又望望司马茜,不断以眼色向司马长啸示意,但司马长啸故作不知,他明白妻子的心意,但他实在无法启齿,小青也是女儿,韦烈是小青的丈夫,司马茜已非女儿身,要是遭到拒绝,老脸何处放。   “爹,娘!”司马茜凄苦地笑笑。“女儿我有个不孝之请?”   “什么叫不孝之请?”司马长啸已有预感不会是好事。   “女儿身遭奇惨,对世事已经看穿,准备找个幽静之处,常伴古佛青灯,请二位允准,并恕不孝之罪。”   在座的全都脸上变色。   “你要出家?”司马长啸眉头打起结。   “是的,不然……活得太苦。”   “茜儿,你抛下爹娘……能心安吗?”   “女儿已经说过不孝。”   “茜儿!”司马夫人眼圈发红,身躯在发抖,如果不是有人在侧,她想抱住女儿痛哭一场。   “你不多想想,我跟你爹只剩你一个女儿,你离开了……我们巴望什么?孤寡寂寞过一生么?”眼角已见晶莹。   “娘,这是命,就当没我这女儿吧!”   “茜儿!”司马夫人已然泪下。“虽然你不是我十月怀胎所生,你爹也隔了一层,但我们待你比亲生犹有过之,你忍心……”   这话使韦烈大为震惊,司马茜竟然不是司马长啸的新生骨肉,这从何说起?路遥舅舅怎么从没提过?   司马长啸想阻止妻子说下去已来不及。   “韦烈!”司马夫人趁势追击,她非说出心里的话不可。   “现在只有你才能改变小茜的心意,我明白,你会很为难,但我不能不提出这要求,司马家不能无后,而你本就是司马家的女婿,茜儿早先对你……”   “娘,不要说下去了!”司马茜也泪光莹然。   韦烈的确很为难,并非嫌弃司马茜是被糟蹋过的残花,而是自始到现在,他对司马茜从来就没兴起过爱的念头,他对她的作为起初是基于把她当小青的化身,后来是为了她与小青的真实关系,当然,方一平的猜忌诬陷也是原因之一,他能强迫自己答应吗?当然不能,冷玉霜已攫住了他的心,再加上谷兰的牵缠,他已无法安顿自己。   “韦烈,我再等你的答复?”司马夫人紧迫不放。   “我……不能立刻答复。”   “为什么?”   “我必须请示路遥舅舅。”   一抬出路遥,司马夫人嘴已张不开,司马长啸老脸也呈黯然。   殷子龙是外人,他假托是大公子司马长英的忘年至交,他们对他不避讳,但他没资格插嘴,只好保持缄默。   “韦烈,不必作难。”司马茜正色开口。“我以前任性,但有分寸也有原则,你答应了我也不答应。”   全座默然。   空气显得很僵。   就在此刻,一个老头突然闯了进来。   司马长啸两眼瞪大。   “二……三公子!”他称司马长啸为三公子。   “老蒲,什么事?”司马长啸显得很紧张。   老蒲是山庄老忠仆,专门伺候二公子司马长江的。   韦烈和殷子龙当然不明白山庄里这一段秘密,只惊奇地睁眼望着。   “二公子痼疾猝发,很严重!”   “这……怎么会?”司马长啸夫妇齐齐起身。   司马茜粉腮大变,片言不发,冲了出去。   “我去看看!”司马长啸也匆匆离开。   “老蒲急跟出去。   韦烈心念疾转,记得路遥舅舅曾问过司马长啸的兄长,司马长啸答称已经不在人世,这是怎么回事?看司马茜父女的反应相当强烈,真的如此严重吗?   司马夫人一脸焦灼,但没开口。   殷子龙皱眉,脸上是一片茫然。   后花园精舍。   司马长江躺在床上还呈半昏迷状态,司马长啸和司马茜站在床边焦灼万状,忠仆老蒲在门外直打转。   “爹,二伯真的是痼疾复发?”司马茜怀疑地问。   “这……”司马长啸欲言又止。   “我看不像是痼疾复发,您检视过了难道看不出来?”   “小茜,坦白告诉你,你二伯是受了毒伤。”   “毒伤?”司马茜惊叫。“是谁下的手?这句话等于白问,伤者不能说话,在场的谁也不知道。   “老蒲!”司马长啸转面向外。“二庄主受伤之后有没有服食过解毒的药物?”   “有,加倍的份量,但不管用。”老蒲回答。   “这……”司马长啸略作踌躇。“快去请韦公子来,也许有办法。”   “可是……这精舍照规矩不许外人……”   “韦公子是自己人,快去。”   老蒲奔去。   司马长江突然呻吟了一声,双目暴睁,胸部剧烈起伏,眼珠子变成了红色,手脚不断伸缩,似乎毒已攻心,嘴唇抖动,仍然发不出声音。   “二哥!”司马长啸悲嚎了一声。   “二伯!”司马茜哀叫。   父女俩趴在床边,泪水滚滚而下。   “爹,怎么办?怎样子二伯……”   “小茜,生死由命,人无能为力,现在……你该改称呼了,我是你三叔,赶快叫爹,也许……他能听到。”   “爹!”司马茜叫声凄厉。“您听到吗?这些年来……女儿见您都难,直到最近……”   喉头已经哽塞,再也说不下去。   老蒲伴着韦烈匆匆来到。   “二公子!”老蒲也跪了下去。   韦烈见这情状,不由呆了一呆。   “庄主……”   “你岳父大人是中了无名剧毒!”   “我……岳丈?”韦烈大惑。   “先设法救人,别的慢慢再说。”   韦烈近床,只见司马长江已经奄奄一息,他不懂毒,也不会解毒,要找谷兰势所不许,远水救不了近火。苦苦一想之后,想到了一个姑且一试的办法,如果不灵,那就算绝望了,伸手抓向司马茜的头顶。   突如其来的动作,父女同时发出惊叫。   韦烈抓在手中的是司马茜的发簪,他不再开口,挽起袖管,用簪头在腕脉扎了一下,然后捏开司马长江的嘴,伸腕,腕血滴入司马长江口中。   旁边的三个人全惊呆了。   滴了十数滴之后,韦烈点穴止了血。   “韦烈,这……”司马长啸惶然发问。   “我曾经服食过辟毒灵丹,血中应该有解毒的药力,这是不得已的办法,能不能奏效不知道,我们等等看。”   司马长啸父女和老蒲起身。   四双焦灼万状的眼睛集中投注在司马长江脸上。   司马长江暴睁的眼逐渐和缓,胸部也停止了起伏,约莫半盏热茶工夫,他长长地喘了口气,人已清醒过来。   “爹!”司马茜噙着泪欢叫了一声。   “二哥,侥天之幸,你的贤女婿韦烈滴血救你。”   司马长江的目光射向韦烈,竟然露出了笑容。   “贤婿,难为你了!”   “是……是……”韦烈茫然,他不明究里。   “韦烈,我现在告诉你这保守了二十年的秘密。”司马长啸瞄了他二哥一眼,然后才接下去。“二十年前,司马家发生了家庭变故,二嫂路秋萍不幸辞世,留下了一对孪生姐妹,就是小茜和小青,二哥悲伤过度,自闭精舍不见人,于是,我夫妻义不容辞负起了抚育她们姐妹的责任,之后,小青被路遥舅舅带走,以后的……你应该知道了。”   “啊!”韦烈深深点头,算是明白了事实真相。   司马长江的泪水顺眼角滴在枕上。   司马茜更是悲不自胜,原来三婶石蕴珠是三叔的原配,为了抚育自己,伪称是续弦,一瞒就是二十年。   毒伤不同于一般的内外伤,只要毒一解,复原极快,司马长江坐了起来。   “二哥,谁对你下的手?”   “瘟神裘一介。”   “又是他!”韦烈怒叫了一声。“小婿发誓要除灭‘大造门’,不容许这邪恶门户坐大荼毒武林。”   “很好,有志气!”司马长江竖起了大拇指。   “小婿有个问题憋在心里已经很久……”   “什么问题?”   “有个蒙头怪人他到底是谁?跟山庄有什么渊源?”随说,目光转向司马茜,因为她与蒙头怪人曾在一路。   “韦烈!”司马茜开口。“你就再憋一阵子,这谜底很快就会揭晓,他不能强迫对方公开这秘密。   就在此刻,外面突然传来司马夫人的声音。   老蒲急忙奔出去,不久又回来。   “韦公子,三夫人传来话,说是你的手下叫王道的要立刻见你,说是……关于大造门的消息。”   “好,我立刻就去。” 第二十一章 魔爪横伸     大刀会总舵密室。   会主公孙四娘在闷坐,被她视为亲信的侍女倩英和方一平双双失踪使她懊恼不已,她怎么也想不透倩英为什么要和既残又废的方一平相偕私奔?最可能的一个理由是方一平虽残但不失英俊,如撇开武林立场,把他视作普通男人看待,仍然会得女人的青睐。   她忽然后悔自己做得太过份,虽然她不缺男人,但算料子要再找像方一平这样的青年却很难,别的男人只能满足她生理的需要,而方一平便不同了,毕竟他是成名的年轻武士。   人的心理往往如此,失去了的才觉得宝贵,一旦生起了悔意,想弥补的心便越来越切,公孙四娘正是如此。   “会主,方一平求见!”传声孔里传进了婢女报声。   公孙四娘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这可是相当地意外,心里想着人便到,这仿佛不是真的,天底下会有这等好事?   “什么?”她怀疑地问。   “方一平求见。”   这绝对是真的,假不了。   “他现在什么样子?”   “好像很神气!”   “哦!要他进来了!”   “是!”   片刻,方一平启门而入,门自动关上。   公孙四娘一看,不由呆了,从眼神看,方一平已经恢复了被废的功力,不但如此,失去的右掌赫然又回复原状,当然,这手掌是假的,人身上任何肢体是神仙也不能使它重生,但做得太好,乍看与真的无异。   “会主,别来可好!”方一平抱拳。   “一平,你……你是如何复功的?”   “幸这巧逢异人施术相助!”   “噢!是什么样的异人!”   “功参造化的隐士,恕不便奉告。”   公孙四娘沉默,她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   “坐下来谈。”   “请坐。”   双方落座,坐得很近。   “唉!”公孙四娘叹了口气。“一平,我……一直在后悔不该对你那样过分,你……一定恨透了我?”   “还不至于。”   “为什么不恨,你应该恨的?”“会主!”方一平很自然地笑笑。“你是一门之长,处理问题当然与众不同,这点是可以谅解的。我……忘不了两情相悦的时光,所以……不揣冒昧,又回来了,不是请会主收留,只要回来重瞻一次风采。”   “目的仅是如此吗?”公孙四娘虽然放荡,但总是一会之长,行事有其原则,并非一般淫荡女人可比。   “这……当然,说成想重温旧梦也可以。”方一平又笑笑,但这笑已经有了暖昧的成分,与刚刚的笑不同。   公孙四娘的心荡漾了一下。   “倩英那丫头呢?”   “我不知道!”   “不是她带你……”   “没有的事,她恨我还来不及。”方一平否认。   “好弟弟,我们来喝几杯,算我向你赔罪如何?”她靠过去,头偏在方一平的肩上,一双手环住他的腰。   “亲姐姐,说赔罪岂非折杀我?”他趁势抱住她。   他的手开始不规矩,伸向敏感部位。   她半闭着眼,重温过去的绮梦。   “好弟弟,我们……”   “先上床亲热一番再喝酒?”   “唔!”   于是,方一站抱她上床,解衣褪裙。   于是,春光满室。   久疏重聚,情调较以往更浓。   公孙四娘开始呻吟。   “好弟弟,你……好像比以前更……”   “亲姐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现在不是生龙也是活虎,这方面已经有了很高的能耐,不会让你失望。”   蝶浪蜂狂,恣意交绥。   公孙四娘在呻吟中还夹着尖叫。   不堪入耳的画面层层叠出。   方一平似已真正疯狂,精力无限,愈战愈勇。   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公孙四娘已到弃甲曳兵的程度,而方一平却仍在高度的亢奋中,说是金刚毫不为过。   “好……弟弟,我……投降!”   “亲姐姐,我欲罢不能!”   狂风骤雨持续,公孙四娘已经瘫痪,连呻吟都停了。   “好弟弟,我……我……实在不行了!”   “亲姐姐,你要是不行,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算我……告饶!”公孙四娘上气不接下气。   “总得要尽兴,难道教我半途收兵?”方一平更疯狂,像野兽般冲击。“你忘了,以前你每次都意犹未尽,现在,怎么?老了,不行了?”   公孙四娘想推开方一平,一用力之下,才发觉自己的元气已消散殆尽,这一惊非同小可,男女之事她是老手,照以往的经验,方一平绝没有这大能耐,这当中分明有文章,自己一时痰迷心窍,坠入了他的彀中。”   “一平,你……想表现什么?”   “报答你!”   “报……答……什么意思?”   “你对我的大恩大德能不补报吗?”   公孙四娘已无力挣扎,但却不甘心如此被宰割。这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的报复手段,照理而言,他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练成这种驾御的功夫,何况他功力曾经被废,唯一的门径只有药物一途,而此类药物对男人本身损伤极大……   “一平,你想两败俱伤?”   “怎么说?”方一平心弦一颤。   “药力消退之后你会怎样?”   “什么……药力?”方一平停止了动作。   “不错,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人的精力……有其极限,元气……便是命根。”公孙四娘还在喘息。“你应该听过……竭泽而渔这句话,要是精力用尽,充阳耗竭……结果将是什么?”方一平打了个冷颤。   公孙四娘已经感觉到了,跟踪进击。   “你不妨自己试试……体内有什么……异样?”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一生淫荡,我要你风流至死!”说着,又狂荡起来。   公孙四娘凄哼不止。   这间密室是她特辟的春宫,不奉召唤谁也不敢擅入,连偷窥都是禁例,除了利用装置,里外连声音都是隔绝的,她即使喊救命也没用。   难道真的就如此送命。   一声长喘,方一平突然静止下来,整个人瘫痪在公孙四娘的身上,精力似已完全耗尽,他警觉到情况不妙,试一运气,功力也在刹那间消失了。他立即省悟自己被利用作了最龌龊的工具,成了武林中最脏肮的人,而更大的威胁是——死亡。   公孙四娘身为一门之主,行为虽然不检,但精明是过人的,她立即明白自己的想法和判断是正确的。   “方一平,你现在没能力杀我,对不对?”   “……”方一平在喘气。   “利用你的人是谁?”   “是……——个……蓝衣人!”   “蓝衣人……什么路数?”   “大……造门的人。”   “大造门?”公孙四娘惊叫一声,用足吃奶的力气才把方一平推开。她这时发现床褥一片血污,心头更加明白。她下床穿上衣裙,晕眩使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的武功竟然丧失了,这是致命的打击。   木了一阵。   “方一平,你……够狠,竟然把毒带进我的身体,使我在不知不觉之间散功。”公孙四娘手扶床拦,咬牙切齿。“大刀会的基业断送在你的手里,你同样也活不了,你……不是人,是一条狗。”恨极,扑过去用手掐住方一平的脖子。方一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两眼倒是鼓得很大,喉头咕咕作响,手脚乱动。   公孙四娘武功虽失,但掐死一个人的力气还是有的。用力,再用力,等力尽松手,方一平已经不动了。   他真的死得像一条狗。   如果他不任性胡为,如果他不走邪僻之路,便不会有今天的下场。堂堂天下第一剑手的传人,武林才俊的“梅花剑客”竟如此结束生命,实在令人扼腕。谁会为之?孰令致之?一句话,咎由自取!   公孙四娘直起身,对方一平之死她毫无矜怜,她现在所面临的是生死存亡的威协,而最要命的是失去了功力,这等于宣布了大刀会的死刑,她不甘心数十年经营的基业毁于一旦,即便无力回天,也必须使敌人付出相当代价。   于是,她净了身,重新理妆,里外衣裙全部换过。   她丧失了武功只有方一平一个人知道,而方一平已经永远不能开口,是以暂时没有人知道这秘密。   武功是江湖人的第二生命,一旦丧失了武功,就等于死亡的宣告,而一个居于领袖地位的人,其反应更为激烈,第一生命成了形式,人等于是死了,生命已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何事不可为?   人,在某种情况之下是会疯狂的,该疯狂而不发狂便相当可怕。现在,公孙四娘非但不发狂,还出奇地冷静。   死,已不成其为威协,天底下便没有更可怕的事了。   她自顾自地笑了笑,没人看到这笑有多可怕。   她已下了决心,极可怕的决心。   大刀会一如往常,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公孙四娘依然逸乐放纵。   今天,是公孙四娘身遭惨痛之后的第三天,时间刚刚过午,公孙四娘跟几名堂香主在后进厅中饮宴,不是作乐,是正式的宴会,气氛严肃而沉重。   “报!”一名弟子匆匆来到。   “何事?”公孙四娘眉毛动了动。   “有一股来路不明的人马不下两百之众正朝本舵进发,先头已到五里附近!”   在座的堂香主个个面现激愤之色。   “知道了。严密监视敌人动向随时禀报,下去!”   “遵令!”报事弟子施礼退去。   “各位!”公孙四娘肃然正色。“本会已经面临生死存亡关头,各位都是忠贞之士,曾经誓言与会共存亡,时间已经来到!”说着,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我敬各位一杯,但愿灭敌之后,本座能与各位痛饮。”   举杯起立干杯。   气氛显出悲壮。   就在此刻,又一名弟子匆匆来到。   “禀会主!”   “梅管事,什么事?”   “大造门特使求见会主!”   “好,请他在大厅稍候!”   “遵命!”   姓梅的管事退了出去。   公孙四娘抿了抿嘴,脸上现出坚毅之色,沉凝地道:“现在就请各位照原定计划行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遵会主令谕!”众堂香主轰应一声立即散去。   公孙四娘进入内室,不久,盛装而出,两名侍婢随在她身后,向外从容步去。   大厅一如往常,八名持刀武士警卫。   公孙四娘来到。   姓梅的管事侧身厅门之外迎候,八名武士行礼。   入厅。   大造门特使正是诱使方一平上钩的蓝衣人。   “幸会!”蓝衣人起身,大刺刺地略一抱拳。   “请坐!”公孙四娘抬了抬手,在主位落座。   蓝衣人也落回原座。   “特使来此有何指教?”公孙四娘沉声发问。   “查证一个传言。”   “嗅!传言……什么传言?”   “根据近日江湖同道的说法,当初‘鬼算盘’冷无忌从‘天涯浪子’韦烈手中谋取到了‘宝镜圆’,之后,他将宝镜交与‘梅花剑客’方一平,原意想与司马长啸合用取宝,不料方一平心怀异志,又将宝镜献与会主作进身之阶,而荣膺贵会总管之职,有这事吗?”蓝衣人的鹞眼直盯在公孙四娘的身上。   “本座不否认!”公孙四娘承认了。   “方一平被残手废功与此有关吗?”   “特使在问口供?”公孙四娘作色。   “区区说过是查证。”   “本座不接受查证。”   蓝衣人阴阴一笑,鹞眼里射出两缕厉光。   “公孙会主,希望你能合作……”   “合作?这话从何说起?”   “加盟本门,共同掌理武林天下。”   “哈哈哈……”公孙四娘狂笑起来,许久才止了笑声:“加盟,好冠冕堂皇的字眼,分明是并吞、逼降,要本座把数十年的基业拱手献上,对是不对?”   “公孙会主!”蓝衣人的语调阴沉得怕人。“同一件事各有看法与说词,不必作口头之辩,加盟本会之后,便改为分舵,而会主仍是独当一面的分舵主,总之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   “我已有巢,何须择木?”   “会主没想到覆巢之危?”   “你是在威协本会?”   “谈不上,实话实说而已。”   “如果本座拒绝呢?”   “那是大不智,大刀会还有众多弟子,会主不至于因为个人的虚名变位而牺牲他们吧?   结果又是什么?”   “准备动武?”公孙四娘怒目切齿。   “那是不得已之举,原则上希望和平解决。”   “大造的人马已在待命之中。”   “区区不否认。”   “贵门主为何不出面?”   “区区奉命全权处理!”   “如果本座要求与贵门主当面协谈呢?”   “抱歉,事已成为定局,要见敝门主得在事成之后。”   公孙四娘沉默。   蓝衣人凝视着公孙四娘,阴沉的脸孔忽然起了变化,很细微的变化,如不仔细观察绝看不出来。但公孙四娘看出来了,因为她心里有鬼,所以特别敏感,只消有些微的疏失,整个的计划便会泡汤。   “特使此来的主要目的是查证(宝镜图)之事,合作是另外一章姑且不论,关于宝镜,特使似乎言犹未尽?”   “不错,会主的智慧确是超人一等……”   “那就开门见山地说吧!”   “听闻传言,会主已经得到了宝镜藏珍?”蓝衣人的目光变成了锐利的锥子,仿佛要钻透人的内心。   公孙四娘又告沉默,脸色一变再变,久久才又开口。   “传言可信吗?”   “可以区区用(查证)二字,真的假不了,假的也不能成真,区区无妨说得更明白些,这查证的行动绝非捕风捉影,有其确实的依据,为了尊重会主不想揭穿,现在就等会主一句话,有或没有?”蓝衣人语气咄咄逼人。   “有!”公孙四娘很凝重地吐出了这个字。   蓝衣人的脸色明显地变了变。   “好极了,现在区区转达敝门主一句忠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消息传出江湖之后,会招致什么后果会主当能想象得到,以大刀会的实力,恐怕……难以保全,故而加盟本门,共享珍宝乃是上上之策。”   “说半天,目的是想谋取宝镜藏珍?”公孙四娘的声音特别森冷。   “会主,共享与被侵吞是有分别的,请三思?”   “本会不想考虑逮问题,能否保全是本座的事,毋劳别人代筹,请上复贵门主,盛意心领,容后申谢。”   “会主决心不计一切后果?”   “本座素来不接受任何威胁。”   “宁让大刀会瓦解冰消?”蓝衣人站起身来。   “本座宁为玉碎,绝不瓦全。”这句话掷地有声。   蓝衣人狞笑了一声。   “会主的豪壮风范令人折服,看来会主早已有备,不过……会主忽略了一点,区区被门主特派全权使者,当然不至于那么盲目无能,根据观察,会主已经丧失了武功,也就是说方一平的任务已经达成,在此状况之下,不必谈什么玉碎瓦全,这已由不得会主!”   公孙四娘面带冷笑,镇定如恒。   “特使真是观察入微,佩服!”   “区区绝对相信自己的眼睛与感觉,会主是演戏的天才,丝丝入扣,无懈可击,很不巧碰上看戏的专家,以致无法十全十美。今天区区是立了军令状来的,非达成使命不可,多耗无益,最后一句话,愿加盟本门吗?”   “本座说过,贵门主亲自来或有可谈。”   “敝门主不会来,本特使到来等于门主亲临。”口气是断然的。   “本座不接受这屈辱,你准备如何?”   “踏平大刀会!”   “凭你?”   “哈哈哈哈……”蓝衣人大笑,笑声以真气发出,可以传得极远,如果是在空旷之处,三里外可以听到。   公孙四娘端坐如故,并非有所恃,而是心存必死之念,什么都已不在乎,照她的计划能捞回一点本算一点。   凡是城府深的人疑心最重,蓝衣人的话说得很笃定,但却不敢蓦然对公孙四娘采取行动,公孙四娘的沉着使他疑虑释。   外面传来了呼嚼喊嚷之声。   不久,八名白衣人出现在大厅前的广场,快步向大厅来,紧接着,又是数名黑衣人各率近二十名武干分成纵队井然有序地进入广场,各占方位,就像是军兵在操演,当然,这是操演,是兵不血刃的进占。   大刀会无人了吗?何以不见抵抗?   八名白衣人已到了厅前,立定。   厅门外走廊上八名大刀会武士惊慌地奔逃而去。   蓝衣人抬了抬手臂。   “会主,你看到了,本门已经接收总舵,看样子你的部下相当知机,没有任何抗拒的行动,你怎么说?”   公孙四娘颓然仰靠椅背。   “这是天意!”四个字,充满了悲愤与无奈之情。   一名白衣人超前登上廓沿。   “禀特使!”   “何事?”蓝衣人挪向厅门边。   “大刀会各堂香主率众投诚,未遇抵抗,顺利接收,目前所有归顺的人集中看管,所有内外警哨都已部署妥当,属下敬候示下。”   “原地待命!”   “遵令!”白衣人退回行列中。   蓝衣人又转对公孙四娘,满面得色。   “公孙四娘!”称呼已经改变。“现在你听着,先交出大刀会令符,然后再将所得宝镜藏珍由本特使过目。”   公孙四娘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窒住了许久之后才拍了拍手掌。   两名侍婢从正中央的屏帐后闪身而出,垂手待命。   “请出坛后供龛内的祖师刀!”声音是颤抖的。   “遵令谕!”   两名侍婢恭应一声转入屏帐之后,不久抬着一只大红托盘庄严地步出,托盘里铺着绒垫,垫上平放着一口闪亮森寒的大刀,比一般弟子们使用的要短小而薄,从刀身泛出的碧光来看,是一口宝刀,这便是大刀会的圣符。   公孙四娘朝长桌指了指。   两婢把托盘恭谨地放在长案正中,双双行了一礼,这才退到公孙四娘身后。   公孙四娘起身到长案前拜了三拜,回归原座。   蓝衣人举步向前准备取刀。   公孙四娘瞪眼喝道:“别动!”   一会之主自有其威严,虽然在这种情况之下威严仍在,蓝衣人应声止步。   “什么意思?”   “本会虽然覆灭在旦夕这间,但任何门派均有其不可悔慢的圣物神器,江湖规矩并非暴力可以抹杀,我公孙四娘承接本会祖师灵命,不能守成,但亦不许亵渎神器,一切必须依照本会传统规矩而行。”她表现了不输于男人的慷慨激昂。   “哼,本特使最后依你。”阴阴一笑,又道:“现在本特使要过目宝镜藏珍!”语气完全是征服者的姿态。   “将藏宝木箱搬出!”公孙四娘大声吩咐。   两名婢女立即转身退下。   “现在请把头目以上的弟子聚拢!”公孙四娘沉声说。   “为什么?”蓝衣人鹞眼连闪。   “本座要贵门的弟子们参与过目,等于是证人,以免将来节外生枝。”   “有此必要吗?”   “非常必要!”   “本特使全权代表门主,行事有一定原则。”   “本座现在仍是会主,也有自己的原则。”   “如果本特使不同意呢?”   “那你们将看不到任何东西!”公孙四娘反威胁。   蓝衣人考虑了一会终于妥协,毕竟宝镜藏珍是极富诱惑的宝物,别说享用,就是开开眼界都不虚此生。   四名大汉扛出一只大乌木箱,两婢随护。   “摆在厅门边!”公孙四娘吩咐。   乌木箱摆下,撤去了绳索。   “你们全退下!”   四名大汉和两名侍婢由厅后退了出去。   廊沿上的八名白衣人眼睛全直了。   木箱里到底是什么罕世的奇珍异宝?   蓝衣人走到木箱边,向外高声道:“头目以上弟子全到前面来!”   命令一出,十几名黑衣人率先快步奔来,另有近三十名劲装武士跟着涌到,宽大的走廊立即挤满了人。   乌木箱有扣无锁,开启很方便。   “可以开启了吗?”蓝衣人回顾。   “开吧!”公孙四娘端坐不动。   蓝衣人目注藏宝的乌木箱子沉思了好一阵才开口道:“开箱!”经常算计别人的.人,也时时提防被别人算计,蓝衣人正是这种人,所以他自己不动手开箱而要别人来做。木箱只是扣住而没上锁便已启了他的疑窦,而公孙四娘分明已失去了功力偏又那么镇定,这当中定有蹊跷,他经过考虑之后下了这决定。   白衣人之一越众而出步近木箱,犹豫了一下拉开扣子揭开箱盖。   “呀!”惊呼暴起。   箱子里装的是一个人,而且是个一丝不挂的死人。   “方一平!”蓝衣人栗叫一声,脸孔扭曲了几下,转身,眸子里抖露一片恐怖杀机,转头狞视公孙四娘,咬牙道:“公孙四娘,你竟敢玩这游戏,你后悔就在眼前,本特使临时改变主意,要血洗大刀会,鸡犬不留。”   “你恐怕难以如愿。”公孙四娘冷冷地说。“大造门妄想称霸武林,连令人不齿的下三滥手段都用子,如果成功是无天理。”   “今天就让你看看天理。”蓝衣人挪步前进。“公孙四娘,血洗大刀会,头一个先拿你开刀。”   “哈哈哈……”狂笑声中,公孙四娘双手托起面前案上的大刀会传派宝刀,笑声倏住,脸上一片沉痛之色,口里喃喃道:“不肖弟子公孙四娘无力守成,败坏祖师基业,罪孽深重,死不足以偿其罪,祈祖师灵鉴!”   蓝衣人已趋到案边,扬右手,他判断公孙四娘已失去功力,取她的性命易如折枝,但心中仍不免狐疑,是以犹豫着没立即发掌。   数名白衣人已进入大厅,其余的拥集厅门。   蓦地,一声“轰!”然巨响,有如天崩地裂,整座大厅坍了下来,外面的一阵乌乱,豕突狼奔。   同一时间,弓弦振响,利簇漫空激射有如飞蝗。   惨叫之声此起彼落。   弓前手都隐伏在四周暗处,岂时占了极有利的位置,要消灭根本是办不到的事,大造门方面虽然都是精兵,而且高手众多,但在死伤狼藉之下只好冒雨突围,但能逃出去的十不及一,而在厅里的因为变出猝然,会遭坍屋活埋,公孙四娘当然也以身殉。   箭雨停歇,满院都是横尸,有些中箭不死的发出凄惨的呻吟,大刀会弟子现身,闪亮的大刀砍瓜切菜,只一会儿工夫,惨哼之声也消失了,现场已没有活口。   在掌令的号令之下,所有弟子奔向金库,由各堂香主分发库藏金银,然后各自弃刀而去,作鸟兽之散。   大刀会自此在江湖除名。   这就是公孙四娘的玉碎之计。   就在大刀会瓦解的同一天,与大刀会是兄弟门户的鸟衣帮也遭到了同一命运,被大造门突袭,只是过程和结果不同,是经过流血反抗而被吞据的,指挥行动的是另一名蓝衣特使,帮主殉帮,除了死伤和降服的逃生者寥寥无几。   现在是起更时分,总坛内灯火通明,喧闹之声充斥了每一寸空间,胜利者在大开庆功之宴,胡帝胡天。   居中一桌首座是蓝衣特使,陪座的全是白衣级的高级弟子,能顺利并吞了乌衣帮,每个人都意气飞扬,没命地灌酒,仿佛他们已经征服了整座武林,各级弟子纷纷到这一来敬酒,是个狂欢的夜晚。   这时,一个瘦小的黑衣人捧着一碗酒来到桌前。   陌生的面孔,引起了全桌人的注意。   蓝衣特使睁大被酒染红了的眼睛。   “你是什么人?”   “在下(万事通),特来庆贺特使马到成功。”   “万事通……你到底什么来路?”   “谈不上来路,一个江湖浪迹人而已”自称万事通的黑衣人,一副嬉皮脸。“敬特使!”   他举碗喝了一大口。   蓝衣特使没动,眸子里射出怕人的寒光。   陪座的全停杯不饮,把目光集中在万事通脸上。   “拿下!”蓝衣特使突然下令。   在座的两名白人站了起来。   “慢着!”万事通抬了抬手。“敬酒是礼数,木特使何必生这大的气,如果一闹,岂不是破坏了宴会的气氛?再说……”   “不必再说了,你知道本特使姓木?”   “嘻,万事通,万事皆知!”   “你怎么打听来的?”   “不必打听,早就认得,特使的大号是‘五更飞狐’,尊名是木二赖,二十年前在关外一带……”   “住口!”蓝衣特使脸色大变。   看来他的过去并不怎么光彩,所以怕人揭疮疤。   这时已有六七名弟子围在桌旁。   两名白衣人本来准备出手抓人的,这一岔楞站了老半天,一看头顶上司发了火,立即踢开座椅,迫向万事通……   “别动粗!”万事通扬起右手。“在下有重要消息向特使提供!”   蓝衣特使以手势止住二名白衣人。   “什么重要消息?”   “有人要追究当年无定河边‘无定卢主’被谋杀的陈年血案。”   蓝衣特使的脸皮子突然抽动。   在座的全面现出愕然之色。   “谁在追究?”蓝衣特使的声调极不正常。   “天涯浪子韦烈!”   “一语惊全场,在黑道人物的眼里,韦烈是个可怕的煞星。   “为什么要告诉本使?”   “特使阁下这句话不是明知故问吗?”万事通披了披嘴,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当然,如果说无条件奉告那便不合情理,在下浪迹江湖,没钱便不能过活,而且人总是希望活得更好些,所以……机会来了必须抓住。”   “你……恐怕找错了对象?”蓝衣特使目中杀光又现。   “错不了,翻老案对某些人来说是件麻烦事。”   蓝衣特使脸上阴晴不定,沉默了好一阵,突然换上了另一副面,和颜悦色,像是想通了一件事。   “万事通,这的确是件大事,关系到本使的好友,不管也不成,我们换个地方仔细地谈谈如何?”   “很好,在下就等这句话。”   “跟本使来!”蓝衣特使离座,然后目扫陪座的道:“各位无妨尽兴,但别忘了注意警戒,加派得力弟子巡视外围卡哨,本使去去就来。”   “遵命!”陪座的白衣人全起身恭应。   万事通把手中酒碗搁在桌上,然后随蓝衣特使离开。 第二十二章 蒙面怪客     林子。   警戒线之外。   万事通与蓝衣特使相对站立。   “万事通,你对本使的过去……”   “木老二,现在只你我二人,不必再什么本使本座的了,敞开说,你我本是同行,靠空空妙手起家,你的过去该知道的我全知道。只是你运气好,弄到了‘无定卢主’的秘芨而当上了大造门的特使……”   “你到底是谁?”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雾里鼠’王道。”   “啊!”蓝衣特使非常意外地惊叫了一声。“原来是你,想当年你还是个刚出道的小角色,将近二十年的岁月,我已经不认识你了,真亏你还认得我,你方才在里面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呢?”   “当然是真的!”   “你巴巴地赶来传这消息目的何在?”   “狐死兔悲呀!”王道故意把兔死狐悲说成了狐死兔悲,因为对方外“五更飞狐”。俗话说“灯花露水贼”,这五更正是露水贼,木二赖做案多半选在天亮之前,狐性狡诈,加上能飞,从飞号可以想见其为人。   夜暗中,蓝衣特使的目光有如伺机而扑的野猫。   “王道,真是不巧”   “什么不巧?”   “你对我的过去知道得太多,所以……”   “所以你必须灭口?”王道倒是满自然的。   “对了,你真聪明,既是如此,你为何找上我呢?”   “不得已!”   “什么不得已?”   “我是听命于人,身不由己。”   “听命于谁?”   “天涯浪子!”   蓝衣特使后退一步,目光中已抖露浓浓的杀机。   “王道,我早知道你是怀着一肚子鬼水而来。”扬手,曲指如钩,迅厉无匹地抓出,从势道可以看出是要命之爪,奇诡得令人无闪避格架的余地。   王道不知用的是什么身法,竟然鬼魅般旋扭开去,而且闪得很远,到了两丈外的树后,显然他不打算反击。   蓝衣特使一抓落空毫不迟滞,如影随形扑上。   王道又换了位置,距离仍是两丈,雾里鼠名不虚传,动作之灵活巧妙胜过了真正的野鼠,窜得比闪电还快。   蓝衣特使半伸双手,十指箕张,左手五指射出五道指风,影子一动,右手五道指风前置激射,这一手功夫,武林中还不多见。飒飒声中,枝舞叶飞,树身被炸,势道之强令人咋舌,射中人身自然是洞穿无疑。   王道身影神奇地消失,又现,仍在原处,他只是贴了下地面。   “木老二,你这几套还真不赖!”王道等而闲之地说,不知是嘲弄还是真的赞赏。   “王道,你等着,老子会教你哭不出眼泪。天涯浪子为什么不玩下去?”   蓝衣特使似乎已感到不在乌衣帮总坛之内解决王道而邀他出来是一项大大的失策,看样子对方还有安排,如果不知机而退,恐怕问题便大了。当下不再开口,转身便待……   一条人影不知何时已拦在身前。   “什么人?”   “韦烈!”   “公子!”王道大声说。“人交给您了!”   蓝衣特使一听现身的是“天涯浪子”韦烈,不由心头剧震,他没有斗过韦烈,但根据已知的资料研判,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个刁钻的王道,自己毫无胜算,弄不好连老命都保不住,还是走为上策……   单足用力,身形从斜里标去,一起一落,少说有三余丈,但就在他的脚刚刚沾地之际,发现韦烈已经站在他的正面,仿佛人本来就站在那里等他来到,登时惊魂出了窍,急切里右手一扬,射出五道指风。   韦烈的修为已到了意动功生之境,护身神罡立布。   “波!波!”声中,五道利簇似的指风散于无形。   蓝衣特使的两只脚生了根,再也无法移动,韦烈的功力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可怕,洞金穿石珠指风意然伤不了他。   “你叫木二赖?”韦烈开了口。   “不错!”   “你该改叫木不赖!”   “什么意思?”   “以你的出身能挣上特使的地位,的确不赖。”韦烈说话一向中规中矩,极少出之嘲讽,但对于眼前人他实在气不过,主要是大造门曾经打过凌云山庄的主意,而现在又不择手段兼并弱小门户,他只差没说出你是做贼出身的,因为有王道在旁,所以他保留了,怕伤及故邪归正的王道,王道的出身跟蓝衣特使木二赖是一样的。   蓝衣特使窒了一窒。   “好汉不论出身低!”   “哈!木二赖,你自以为是好汉?”   “韦烈,你为何要与本门为敌?”蓝衣特使不提他自己而端出了大造门,目的是想能对韦烈产生一种吓阻作用。   “为了维护‘武道’,本人最厌恶恃势而霸。”   “本门是为了……”   “不必说下去,开门见山一句话,你们门主是谁?”   “韦烈,是你惹不起的人物。”   “问你他是谁?”韦烈的声音骤寒,声音中似有一股森冷的杀气。   “歉难奉告。”   “你会后悔说这四个字!”   “姓韦的,你有一天也会后悔与本门敌对!”   “嗯”这一声嗯像是冷哼,也充满了不屑之意。“你腰间带着剑,当然不是做样子的。   你当年谋害了‘无定卢主’,夺得了他的手抄秘本,这当中少不了也有剑芨,不用说早已得其神髓,现在给你机会,拔剑!”   蓝衣特使犹豫了一下,真的拔出了剑。他想着“无定卢主”的“无定剑法”大异于剑术常轨,如果不能侥幸的话,至少可以制造脱身的机会。于是,他精神大振,目光电张,随即亮出了架势。   “你可以出手了!韦烈沉稳得像一座山。   在这种生死交关的情况下,没什么风度派头可以讲究,蓝衣特使的剑闪电出手。“无定剑法”名符其实,完全没有章法,虽是一剑,但却连变三式,换了三个角度,对手根本无法依路数预判攻击的部位与招式。   “锵锵锵!”一连三响,蓝衣特使退了两大步。   韦烈从拔剑到连对方闪电三式仅只是一瞬,其反应之神速似乎已经超越了人所能的极限,太可怕了。   蓝衣特使心头已经泛寒,但除了拼没第二条路可走。   止步,再次攻击,奇诡迅厉得令人叹为观止。   韦烈并不急于撩下对方,他以平常的招式应战,目的在观察揣摩对方招式的变化,话虽如此,“无定剑法”仍是剑道中的一个宗派,自有其精奥威力,所以战况仍十分激烈凶险,错非是韦烈,在别人是办不到的。   盏茶工夫,双方已交换了近百招。   蓝衣特使已竭尽所能,招式重复使用,而韦烈仍是气定神闲,出手从容不迫,这表示双方功力悬殊很大,蓝衣特使愈打愈心寒,他原先的如意算盘已经落空,最后的结局已经在意料之中,心乱则分神,招式中破绽迭出。   “撒手!”韦烈突出一记怪招。   “啊!”惊叫声中,蓝衣特使手中剑脱手而飞。   韦烈的剑上了对方心窝。   林子里光线昏暗,看不清蓝衣特使脸上的表情,但想来定必难看之极。   “木老二,现在你该说了吧?”王道步了过来。“告诉你,你要是不说,想死都办不到,有你瞧的。”   “说,你们门主是谁?”韦烈剑尖微微一送。   蓝衣特使打了一个哆嗦。   “木老二!”王道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你一定很明白脚筋被挑断的滋味,那可是无法复原的。”   “王道,你这狗杂种……”蓝衣特使开骂。   “木老二!”王道曲指在蓝衣特使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个爆栗。“他妈是灰孙子,下世投生还是龟儿子。”   韦烈忍俊不禁,手中剑轻轻一振,剑尖入肉半寸。   “啊!”蓝衣特使凄哼了一声。   “快说!”韦烈目光乍闪。   “我有条件!”蓝衣特使屈服了。   “什么条件?”   “放人!”“可以,杀人不争你一个。”韦烈答应了。   蓝衣特使略作沉吟。   “我们门主你绝对不会陌生。”   “噢!是谁?”   “罩头套的!”   “蒙头怪人?”韦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蒙头怪人竟然会是大造门的门主?他后退了一个大步,脑海里嗡嗡作响。   蒙头怪人在小青墓前立禁碑,在墓碑上挂玉锁,那是小青亡母路秋萍的遗物,又助司马茜复仇,在在显示他与凌云山庄有极深渊源。心念之中,激动地叫道:“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王道也接了一句。   “你们可以查证。”蓝衣特使说完飞风而逝。   韦烈愣在当场?   “公子,我们可能上当了?”王道期期地说。   “何以见得?”   “木二赖泄露了这秘密不怕回去被砍头?”   “不尽然,他的身份特殊,而且他只说罩头套的,并未点出他的来路,再则除了你我没人知道他泄密,同时,他也可以远走高飞不回大造门。人总是怕死的,在这种情势之下,他当然选择生路。”韦烈沉声说。   “万一他是胡说呢?”   “我们可以查证,因为蒙头怪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已泄。”   “我始终觉得……”   “好啦,我们得赶快到乌衣帮总舵看看,大造门的势力不能低估,王公子他们的行动不知是否顺利……”   “那我们走吧!”王道点了下头。   两人朝山林总舵方向奔去。   乌衣帮总舵,尸山血海。   大造门此次侵犯乌衣帮的行动彻底失败,几乎是全军覆灭,而乌衣帮也告土崩瓦角,与大刀会同一命运。   宴会会场一片狼藉,血,尸体、破碎的桌椅碗碟、残缺的酒具,混杂布满了整个地面,看上去令人怵目惊心,唯独大厅里灯光明亮,几名男女围坐一起,没有半点声息,气氛显得诡谲而沉重。   围立的是冷玉霜化身的“多事书生”王雨主从和洪流,路遥躺在地上,谷兰坐在他身边,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韦烈与王道匆匆进入总舵。   一路之上不见半个桩卡,总坛也不警戒。   “哼!”王道目光扫及广场上的景象不由惊叫出声。“公子,看来王公子他们是大开杀戒,手下无情。”   “唔!”韦烈的目光射向大厅。“情况不对,好像发生了什么麻烦?”   “他们围着看什么?”   韦烈掠过横尸的广场进入大厅,一眼便看到躺在地上的路遥和呆坐在他身旁的谷兰,登时呼吸一窒。   “怎么回事?”   “路舅舅受了伤。”冷玉霜回答。   “要紧吗?”韦烈急声问。   “这……”冷玉霜黯然垂下头。   “我已经尽了力!”谷兰凄然仰面。   谷兰这句话的意思,韦烈一听就明白,就是没救了。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他魂飞魄散。“舅舅!”他悲叫一声。   “卟!”地跪了下去,抓住路遥的一只手连连摇撼。“舅舅,舅舅,您睁开眼,看小烈……”喉头哽住,泪珠滚滚而下。   “王公子!”王道开口。“是怎么受的伤?”   “是一个紫衣人……”冷玉霜幽幽地说。“他一现身便对上路舅舅,激战了几个回合,路舅舅惨叫一声倒地,我和谷姑娘扑救已来不及,双战紫衣人,结果紫衣人不敌而遁,路舅舅倒地之后叫了几声小烈,便……昏迷……”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冷玉霜眸光乍闪。   “我是说……我知道对方是大造门的一级高手,衣色代表身份,紫衣最高,蓝衣次之,白衣是堂香主级,黑衣是头目。”   “哦!”冷玉霜点头。   “舅舅不能死!”韦烈暴睁泪眼,望着谷兰。   “韦公子,我说过……我已经尽了力。”   “神农夫人的传人竟然救不了……”   “韦公子,人力有其极限,难道我会不尽心?”   韦烈呆了一阵,拭去泪水。   “受的是什么伤?”韦烈激声问。   “至高的内家掌力所伤,五腑已经离位。”   “真的……没有救了?”   “家师在此也无能为力。”   “舅舅!”韦烈悲唤,他的右手用力抓住路遥的左手腕,真气无意中自“脉根”透入,因为他的内元已充盈到某一极限,随便一个动作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反应。“舅舅,您……   不能就这么走,我……要养您的老,奉养您……度过愉快的晚年,舅舅……”泪水又潸然而下,真是语语含悲字字哀。   突的,路遥的胸脯有了起伏,鼻也开始粗重。   所有眼睛全发亮。   终于,老眼缓缓睁开,没有神,但总算显露一丝丝生机。   谷兰是此中高手,赶紧抓住路遥的另一只手。   冷玉霜噙着泪水道:“路舅舅……不会走的!”   王道凑和着道:“皇天有眼!”   路遥的口唇连连翕动,似乎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舅舅……舅舅……小烈在您身边,舅舅……”韦烈一叠声地叫唤道,心里已经燃起了希望之火。   “小……烈!”路遥发出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很高兴,能……再看到你,小烈……不要难过……我……老了,迟早……还是这条路……”   “舅舅,您会好的,我上天入地也会设法……”   “小烈……小茜……也……很可怜……”   “舅舅,我会像对小青一样……照应她。”   “好……好……小青……在等我……”喘息了一阵,失神的眼珠子突然瞪大。“小青……   等舅舅……”   情况已显示不妙。   “舅舅!”韦烈号叫。   路遥脸上绽出一个微笑,笑容僵化在脸上,呼吸停止,他去了,去得很安详。   韦烈嗒然松手,他也僵化。   空气顿然凝冻。   许久,谷兰站起身来,幽幽地道:“人力毕竟不能胜天,再精妙的医术,也只能救不死之人……”是感叹也是实情,正所谓“佛门虽广,不渡无缘”,人之生死,仍然操纵在冥冥之中的造物主之手。   韦烈变成了雕像,灵魂仿佛已离开了躯彀。   “公子!”王道忍不住叫了出来。   “韦大哥!”冷玉霜也跟着叫了一声。   韦烈毫无反应,他已被过度的哀伤淹没。   “现在该怎么办?”谷兰望向冷玉霜。   “我想……”冷玉霜拭了下泪眼。“备上好棺木盛殓之后运回洛水边的柳泉跟小青葬在一起,不必问,韦大哥也定然是这么处置,至于如何讨债是以后的事。”   “唔!”谷兰点头。   柳泉。   小青的墓地。   现在多了一座新坟,是路遥的长眠之所,他跟小青原先是父女,后来揭开身世是甥舅,生时相依,死后相傍,说起来是一幕人间悲剧。墓旁结了一个草庐,韦烈在此守墓,他拒绝任何人作伴,坚持要独守百日。   今天,是第一百天,也是守墓的最后一天。   连续沉浸在哀伤里,他已消瘦了许多。   日出之后不久,冷玉霜的侍女化身书僮立仁、立义的素月、凝香送来了香蜡纸钱祭品,韦烈在墓前摆下,祭拜祝祷了一番,冷玉霜与谷兰双双来到,也在路遥墓前跪拜敬悼,由于气氛的沉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王道勿勿来到。   “公子,我探到了蒙头怪人的行踪!”   “人在何处?”韦烈目进寒光。   “汝州城外的王母寺。”   “王母寺是女尼清修之所,他在那里做什么?”   “公子!”王道挑了挑眉。“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探听到一些,他在寺门外的无夏树下已经呆坐了三个月,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附近人家说他是疯子,还有野小孩向他扔石头,他连动都不动。我又偷进寺里打探,寺里的尼姑作息正常,似乎不把这当回事,看来这当中透着古怪,我又不便找寺里的尼姑问,怕打草惊蛇。”   “好,我去找他!”   “还有……”   “还有什么?”   “洪流发现大造门的人在王屋山下一带活动,判断他们的巢穴可能就在王屋山中,公子是先到王母寺还是去王屋……”   “先到王母寺!”   “为什么?”   “据蓝衣特使的供述,他们的门主是蒙头怪人,如果属实,找到他便可解决问题。”韦烈目注远方。   “韦公子,你现在就要动身?”谷兰开口问。   “唔!”韦烈漫应。   “我们随你……”   “不,我一个人去。”   “就让他一个人去吧,我们乐得清闲。”冷玉霜向谷兰使了个眼色。   谷兰不再开口。   “王道!”韦烈收回目光。“继续你的任务。”   “是,公子!”   冷清的月光下,韦烈来到了王母寺。   寺内隐隐传出梵呗之声,晚课仍未结果。   寺门左方有一株亭亭如盖的无夏树,树下踞坐着一个人,头罩是最明显的标志,他,正是蒙头怪人。   韦烈迫近到两丈之处,心头一阵跳荡,他跟蒙头怪人没正式交过手,每一次遭遇对方不是遁走便是拒绝还手,如果对方真是大造门主,武功便很难测度,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问题在于事出离奇,两天的行程中他不断在想,但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曾说他对小青有亏欠,又一再呵护司马茜,而他所表现的行为更令人莫测高深。   但在此枯坐了三个月,为什么?   他跟寺内的女尼有何牵缠?   他亏欠小青什么?   他跟小茜、小青姐妹俩是什么关系?   他真的是大造门的门主?   一连串的谜,今晚非揭穿不可。   “请起来说话!”韦烈阴沉地发话。   “你找我何事?”   “有许多问题要问阁下请教。”   “你问吧!”蒙头怪人并不起身,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但声音显然地并不平静。   “阁下在此已经枯坐了三个月。”   “不错!”   “为什么?”   “等一个人出来见老夫。”   “噢!是什么样的人?”   “你不必知道。”   韦烈心念一连几转。   “阁下跟司马茜姐妹是什么关系?”   “债务关系,老夫是欠债人。”   韦烈心中一动,这与对方对前说过的亏欠二字相吻合了。   “欠的是什么债?”   “难偿的债!”   这回答完全不着边际,但韦烈沉住气,只要逼出对方的身份,一切便有了答案,如果他真的是大造门主,便要对路遥舅舅之死负责,反正今晚要求个水落石出不可,凭自己目前的修为,对付他应该没问题。   “阁下到底是谁?”   “欠债人!”   “在下不是来跟阁下打哈哈的,请说实话。”   “老夫说的全是实话。”   韦烈的心冒了起来。   “阁下是大造门主?”   蒙头怪人的身躯震动了一下,站起身来,目光透过罩孔像两束冷电,月光下看来相当怕人。韦烈心中已有主意,绝不会让对方兔脱。   “韦烈,你这话从何说起?”   “请回答是或不是。”   “不是!”   “很好,请除去头罩。”   “办不到。”   “恐怕由不得阁下!”韦烈右手五指已抓上剑柄。   蒙头怪人斜偏起头,似在倾听什么。   韦烈也收慑心神,他发觉了,是远远有人行进的声音,人还不在少数。王母寺乃是僻静的尼庵,怎会有成群的人来?是蒙头怪人的援手吗?如果来的是大造门的人,就可以证实一点,他是大造门主!   蒙头怪人目光闪了闪。   “韦烈,你暂时回避。”   “回避?为什么?”   “有人找上老夫,你不必介入。”   “哦!你阁下想开溜,用这一手不嫌太幼稚吗?”   “老夫用不着也必开溜,如果要走,在你来到之前便早已走了,何必多费心思,你以为老夫已经昏聩到连人来都不知道。”   这话言之成理,韦烈倒是愣了一愣。   “来人是谁?”   “多半是大造门的人。”   “何以见得?”韦烈心中一动。   “三天前有人来探过,而老夫的手上染有大造门弟子的血,他们找上老夫是迟早的事,老夫心里早已有准备。”   来人行动的声音已经很近。   韦烈心念电转,原先判断蒙头怪人很可能不是大造门主,是蓝衣特使木二赖故意诬栽的,以自己目前的功力伏在暗中,蒙头怪人想飞也飞不了,何不暂时听他的以观究竟,要是来人真的大造门弟子,倒是索血的好机会。   “好,本人暂时回避!”   “快走,别让对方发现你而改变主意。”   韦烈一晃而没。   蒙头怪人又坐了回去。   来人行进的声音突然中止,不知是临时改变主意还是另作部署。空气静寂下来,寺内的晚课声已不知在何时收歇。   韦烈在暗中看得一清二楚,来人不下二十之众,在距寺门七八丈之处采取分散包围的态势。从衣色来看,真的是大造门的人,对象是蒙头怪人,这已经证明了他不是大造门主,可是他是谁呢?司马茜知道,但她不肯透露。   一条人影到了蒙头怪人身前。   “阁下,幸会!”   “你是什么人?”   “大造门蓝衣特使!”   “何事找上老夫?”   “阁下应该从江湖上消失?”   “理由?”蒙头怪人端坐不动。   韦烈登时血脉贲张,他已经认出这名蓝衣特使衣正是诬指蒙头怪人是大造门主的木二赖,此来的企图很明显,杀人灭口,制造悬疑,目的使自己误判蒙头怪人是大造门主而拚命追寻,而真正的门主便可以用别身份为所欲为,很可惜自己恰巧在场,心思算白费了。   “阁下要问理由吗?很简单,‘天涯浪子’韦烈是本门头号敌人,他已经认定阁下是大造门主,阁下消失了他会不遗余力地穷追苦索,他捕风捉影,本门便有办法对付他,阁下明白了之后,就可以安心上路不当糊涂鬼。”   “好计!”蒙头怪人抬手竖起了大拇指。   “当然是好计,区区的头脑一向很灵光。”   “只可惜……”   “可惜什么?”   “你们招子不亮,看错了‘天涯浪子’。”   “哈哈哈哈!”木二赖大笑一声,猖狂地道:“咱们门主天下第一奇人,凡事算无遗策,韦烈不过是后生小子而已,能飞上天吗?闲话表过,言归正传,你阁下是自了还是要人帮上一手?”   “你算什么东西,敢对老夫狂吠?”   这时,另一条人影出现在木二赖身侧。   “看样子是非得区区送阁下上路不可!”木二赖缓缓拔剑。   “阁下不准备反抗就这么坐着上路吗?”   暗中的韦烈静待情势的发展,他现在还不能肯定这是演戏还是事实。   蒙头怪人起身,亮剑。   双方对峙。   月光下,两支剑泛出栗人的寒光。   韦烈看清木二赖身侧的来人之后一颗心不由收缩起来,来的是黑白道闻名为之丧胆的瘟神裘一介,毒道的拔尖高手,而木二赖本身的“无定剑法”也属无匹的杀手,以二对一,蒙头怪人功力再高也难逃劫数。   死寂的空气,无边的杀机。   剑光乍闪,白光破空,金铁交鸣声中,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乍分倏合,合而又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试手,彼此都没施展绝招,故而表面上是势均力敌。   又是片刻对峙。   “呀!”栗叫声中,木二赖率先出手。   蒙头怪人发剑相迎。   韦烈看得出来,双方都使出了真功夫。   惊心动魄的场面叠了出来。   木二赖的“无定剑法”玄奥辛辣,凌厉无匹,每一剑都是致命杀手,而蒙头怪人的剑术也不遑稍让。   剑气横溢,无夏树落叶萧萧。   木二赖的“无定剑法”看似无准则却又有其法度,随对方的招式变化而变化,故而名之“无定”。   五十个照面之后,蒙头怪人似已接应不暇。   木二赖功势更紧,剑刃破风之声刺耳。   若纯论剑术,两人的修为直可叹为观止。   韦烈在全意观察交手双方的路数和技巧。   “呀!”木二赖又是一声栗叫,手中剑瞬息数变,式与式之间几乎没有间隔,而偏偏各式独立绝不连贯,部位与角度完全脱离剑术常轨,如果不是此中翘楚,根本就看不出其玄奥,这是“无定剑法”的精髓所在。   蒙头怪人尽力封挡,但心余力拙,险象环生。   木二赖收势毫不松懈。   蒙头怪人闷哼了一声,连打踉跄,跌坐了下去。   木二赖手中剑顺势一挑,蒙头怪人的头罩应剑而飞。   “阁下是谁?”显然木二赖认不出蒙头怪人的来路。   事实已证明这不是演戏,韦烈直起身来准备行动,太远,他看不清蒙头怪人的面目,猜也无法猜起。   “以阁下的身手而论,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哼!”蒙头怪人重重哼了一声。   “慢着!”裘一介开了口。“他的剑路很熟,让本座想想……”沉思了片刻,突地一拍手掌。“对了,凌云山庄的家传剑法。”   “那……他该是谁?”木二赖急声问。   “要他自己说!”裘一介冷声回答。   韦烈心头“咚!”地一震,蒙头怪人果然与凌云山庄有渊源,怪不得他对小青姐妹会那么关切。   木二赖的剑尖抵上蒙头怪人的咽喉。   “阁下就报个名号吧!”   “老夫的名号你还不配听!”蒙头怪人厉声回应。   “哈!有意思,你阁下的生死操在区区之手,居然说区区不配听,谁才配听?”木二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就在此刻,一个森冷的声音道:“本人才配听。”   木二赖与裘一介同时同感心头大震。   “什么人?”木二赖大喝了一声。   人影幽影出现。   “天涯浪子!”两人同时惊叫出声。   韦烈会在此时此地现身,大出两人意料之外,曾经是猫爪下的老鼠,两人内心的震撼可想而知。   蒙头怪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胸前已湿了一大片。   韦烈走近,止步,目光先扫向蒙头怪人,一看之下,两眼瞪大,全身的血管顿然收缩;呼吸也窒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谜样的蒙头怪人,竟然是他的泰山大人,凌云山庄二庄主司马长江。   司马长江托言解世谢绝江湖已数十年,人改变得太多,即使是当年旧识也难以辨认,更遑论是一面之缘的人,所以裘一介认他不出。   谜底揭开了,以往无法索解的行径,现在看来是理所当然,小青、小茜是他的骨肉,他当然维护不遗余力。   韦烈张口又闭上,他不顾在外人面前揭穿谜底,目光移向木二赖与裘一介。   “姓木的,他是你们门主?”韦烈故意如此问。   “这……不是!”木二赖舌头已打结。   “你不是说过在造门主是戴头套的,怎么……”   “他……是……冒充的!”木二赖够狡,居然能想出这答词。   “上次饶你一命,是因为你以此作为交换,既然你藉词逃生,今晚又碰上了,你还有什么花招保命没有?”   木二赖连退三个大步,与裘一介站成了犄角之势。裘一介是毒道翘楚,他希望能得到庇护,以二对一,也许能有胜算。   裘一介凭其天生仪表,时时都保持极佳风度。   “韦公子,久违了!”他居然还抱抱拳。   “幸会,也是天意!”韦烈淡然回答。   “天意二字何解?”   “生死之数是天定的,任谁也无法逃避!”   “哈哈哈哈…………”裘一介纵声大笑,上一次他施展毒功,因有谷兰在场而无法得手,现在他以为时机到了,却不知韦烈服下谷兰以“七叶灵芝”所合的灵丹之后已具备辟毒之能,根本不在乎他的毒功。   “姓木的!”韦烈很冷静。“本来有几句话要问你,现在既有比你地位高的代言人在场,就毋须你开口了。”   寒光一闪,就只是那么一闪。   韦烈的长剑斜扬半空,拔剑出之快已超过人所能的极限,如果不是因为剑光闪了那么一下,还以为他本来就是那么一个姿势根本没动过。   裘一介张口欲呼又止住了。   空气在瞬间凝固。   没有任何声息。   木二赖双目暴睁,木立许久,突地身躯晃了两晃,“砰!”然栽倒,一颗脑袋滚出老远,腔口急据喷红。   裘一介的脸孔起了扭曲,蓝衣级的使者在门中位份不低,充当着他“瘟神”的面飞头,不谈门规,光只这消息传扬出去就足以使他无法再立足江湖,“瘟神”这面不可一世的牌子也等于砸碎了。   韦烈转身面对裘一介,神光内敛的眸睛有若烂星,澄明清冷,不带煞气,但却有一股无形的慑人力量。   “姓裘的,两个问题请你回答。”   “韦烈,你要活着才能提问题。”   “很好,搬出你压箱底的功夫吧!”   裘一介不再开口,用手摸了摸嘴,脸变墨黑,看起来相当恐怖。   韦烈凝立不动,他已具辟毒之能,但仍布罡气护身。   裘一介的腮帮鼓了起来,像一只丑恶的癞蛤蟆。   这又是什么歹毒的功夫?   “呼!”地一声,一蓬黑雾从裘一介的嘴里疾劲喷出,雾中还挟有细小的黑点,涵盖了韦烈的整个正面。   韦烈的护身神罡立起反应,黑雾像被徒起的强风吹散,几粒黑点在触衣时才反弹,可以觉察出是砾石或铁砂一类的粒子,不用说是含有剧毒的。他事先用手摸嘴,原来是把毒砂放入口中,以口来发毒物,的确是骇人听闻。   韦烈屹立不移,毫发无损。   司马长江相当知机,早已退避树身之后。   裘一介毒功失效,不由亡魂大冒,一偏身…………   “别动!”人比声音快,韦烈已截在头里。   裘一介散去毒功,脸孔恢复正常,眼里尽是骇光。   韦烈的剑虚垂着,从容至极。   “姓裘的,你刚说过,活着就可以提问题,现在本人还活着,你回答问题吧。第一,杀害路老英雄的是谁?”   “不知道,反正不是老夫的手下。”   “好极,那大造门的人全是凶手,本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见人必杀。第二,你们门主是谁?”   “休想老夫会告诉你。”   “哼!”韦烈挫了挫牙。“你不说求死都难。”   “你办得到吗?”   “你无妨试试看!”韦烈的剑扬起。   裘一介是毒道能手,但在武功修为方面至多与木二赖相等,木二赖一剑横尸,说什么他也不敢跟韦烈斗,但韦烈不怕毒,他将如何保命?对方的剑只要一挥生死立见,鉴于木二赖的遭遇,他根本没有侥幸的余地。生死已迫在眉睫,他计无所出……   蓦在此刻,惨嗥之声破空而起,声声相叠,而且就在四周五丈之内,中间夹杂着金铁交击,有人杀人,有人反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韦烈的目光本能地一游移。   千载一时之机,裘一介洒出一蓬黄烟,人随即闪逝。   韦烈惊觉已经阻截不及,黄烟还遮挡了他的视线。   惨声很快静止,数条人影从不同方位出现,三男一女,手里都提着剑。实际上四个都是女的,是冷玉霜主从和谷兰。   “韦公子!”谷兰先冲了上前。   “你们……”   “你不让我们明跟,我们只好暗随。”   “刚才是你们……”   “嗯!杀得很痛快,没有半个活着逃走。”   “这位是……”冷玉霜开了口,她们并不认识司马长江。   “蒙头怪人!”韦烈予以点破。   “啊!”冷玉霜眸光闪闪,注定司马长江。   “凌云山庄二庄主,小青之父。”韦烈进一步点明。   “啊!”四女一同惊呼,然后行礼。“二庄主!”   “不必多礼!”司马长江抬抬手。   “韦大哥!”冷玉霜挑了挑眉。“小青的父亲当然也是司马茜的父亲,这……岂不就是你的……”   “是我岳丈大人!”   “韦大哥先前不知道?”   “唔!现在才知道。”   “二庄主到王母寺来……”   韦烈目注司马长江,他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位泰山大人在寺外枯守三个月的原因,又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追问。   就在此刻,寺门突然开启,一个女子幽然出现,手还拎了个包袱。   所有目光完全转向。   “小茜!”韦烈栗声叫出。   “司马姑娘!”冷玉霜和谷兰同时开口。   “孩子!”司马长江抢步上前。“为父的在此地苦等了三个月,不相信……你会那么绝情,孩子……”老泪挂了下来。   “爹!这里是……空门。”   “我知道!”   “人一旦看破红尘,便一切皆空。”   “孩子……”司马长江激动得全身发抖,声带凄哽。“为父的空不了,如果任你削发为尼。死难瞑目。”   “爹!女儿我……不入空门能活下去吗?”   “爹要你好好活下去。”   “小茜!”韦烈上前几步。“佛门虽广,不纳无缘,夙因未了,难登菩提!”   司马茜愣望了韦烈许久。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答应路舅舅永远照顾你,像小青一样。”   “舅舅……人呢?”   “不幸遇害了!”韦烈咬着牙说。   “舅舅遇害?”司马茜全身一颤,手中包袱掉落地上,泪水扑簌簌滚落粉腮,悲愤地道:   “谁是凶手?”   “大造门的人!”   “我发誓要……”   “小茜,我已经向舅舅发誓百倍讨债。”   “很可惜,刚才……被(瘟神)裘一介免脱。”司马长江咬牙切齿。“这毒物不除,终是武林大患。”   “他逃不了的,时间早晚而已。”韦烈沉声说。   “爹!”西马茜忽然发现。“您受了伤。”   “不要紧,皮肉之伤。”司马长江故作淡然,其实并非如他所说是皮肉之伤,只是不到致命的程度而已,他是强撑的。   谷兰立即上前,仔细看了看,从身上取出一粒药丸。   “老伯,这是特炼的伤药,十分神速!”   “谢谢谷姑娘!”   “不敢当这‘谢’字。”   司马长江把药丸纳入口中,以津液送下。   韦烈捡起掉地的包袱。   “小茜,这……”   “佛门净地染血,住持不敢再收留我了。”   “太好!”韦烈脱口而说。   司马茜白了韦烈一眼,长长吐口气。   “我们合力把此地收拾干净后离开!”韦烈赶紧转移话题,怕司马茜改变其主意,他必须实践对路遥舅舅的诺言,全力照顾她。   回凌云山庄的中途。   韦烈一行在路边树荫下歇脚。   “花间狐”龙生匆匆来到。   韦烈迎了上前。   “师兄,看样子有急事?”   “是有急事,实在巧,正愁找不到你。”   “什么事?”   “已经有了你师嫂玲苓的下落。”   “噢!人在何处?”   “我们快去,路上再谈。”   韦烈略作思索,向司马长江他们交代了几句。然后与龙生疾掠而去。 第二十三章 戴面具的女人     铁塔寺。   寺以铁塔而名,相传是一代奇僧“元化”所建,历时十二载而竣,完全靠“元化”师徒托钵募化筹资而成。   铁塔不大也不高,兀立在寺院的右后侧。塔基宽两丈,高三丈六尺,处外看是七重,实际上内里只有两层,上一层供奉地藏王菩萨,下一层置纳寺僧的舍利子。时过世易,铁塔寺虽然有名但香火并不盛,成了当地人踏青消夏之地,如果不当节令,稀有游客光临,故而平时十分冷清,但打从十天前开始,这里出奇地热闹,俗家人进出频繁,寺门外居然有江湖武士守卫,倒是和尚不见影子。   日正当中。   一个衣著考究的公子哥儿型人物来到,他,系是“花间狐”龙生。踏着悠闲的步子,走向铁塔。   铁塔前的草地上坐着一个戴鬼脸面具的女人,颈上挂了一串骷髅头。   塔座四周堆满了柴草,连塔门都掩住了,十余名弓箭手围在分散在左右后三方,箭头上缠着布。蘸饱了油脂,一望而知是火箭,准备引燃柴草用的。   龙生来到。   “娘!”   “东西拿到了?”“唔!别担心,一切会平安的。”龙生这句话有其含意,他娘当然听得懂。   “想不到我‘鬼脸罗刹’竟然受制于人!”   “娘,救人要紧,不必计较这些,风水轮流转。”龙生一挺胸,面对塔门,运足内力道:   “塔里人答话?”   塔里立刻就有回应。   “龙大少,你来回还真快,东西带来了?”   “带来了!”龙生从容朗声回答。   “这次不会再弄鬼了吧?”   “绝对不会!”   “你可要放明白,你的妻子玲苓是江湖尤物,如果烧成焦炭可就太可惜了,现在你亮出来让我们看看?”   龙生从衣襟里摸出一柄短剑,离鞘,金光爆射,顺手一挥舞,映着日光隐隐现出一条红龙,展示完又回鞘。   “看清楚了。”“不错,是血龙金剑,哈哈哈哈!”   “如何交换?”   “你带剑上塔,到第二层的窗外,我们放人,带人到你娘身前一丈之后你便交剑,彼此都不虞对方使诈。”   “可以!”龙生爽快地答应了。   “那就开始吧?”   “在下要先见到人,确实平安才上塔。”   “好吧。”   塔门口的柴草被人从里拨开一个缺口,玲苓由两名武士左右挟着出现在缺口处,人已经憔悴但精神还算好。   “鬼脸罗刹”站起身来。   龙生上前数步。   “玲苓!”   “龙哥!”   “你受苦了!”   “龙哥,这柄剑是你……”   “什么都不要说,你比什么都重要。”   玲苓又被带回塔中。   龙生回头望了他娘一眼,拔起身形,飞上铁塔第二层的护栏窗边。窗子是用酒杯口粗的铁枝封住的,间隙约莫五寸,手臂可以自由伸缩,人却不能进去,里面的人当然也不能出来,以这种方式人剑交换的确很稳妥。   塔里的人用布巾蒙了大半个脸,看不出是谁,但从衣着和头发可以判断是个中年人,双方隔窗相对。   “龙大少,我们这就开始么?”   “开始吧!”   塔里人重重拍了三下手掌。   玲苓再次被两名武士挟出塔门,缓缓朝“鬼脸罗刹”走去,到了丈许之处停住,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鬼脸罗刹”站着没动。   塔上,龙生已看清楚了情况。   “龙大少!”塔里的蒙面人开口。“现在你把‘血龙金剑’交给本人,查验无讹之后你那美丽的妻子便完全自由了。注意,别打任何歪主意,塔里有强弩对着你妻子的背心,稍有妄动便将遗憾一辈子。”   “你阁下保证没有别的花样?”   “保证绝对是和平交易,事先的布置只是一种安全措施,以防万一而已。你手中定然暗藏有‘骷髅令’,你不发令,我方也不射弩。”   龙生是带有骷髅令,但也真的是预防性质,他犹豫了一下之后,把“血龙金剑”从栅孔里递了进去。   蒙面人接过,后退到地藏王的神座边,拔剑离鞘反复检视,终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拍了五下手掌。   塔门传出话声:“放人!”   两名武士松手,退向侧边。   玲苓快步扑向“鬼脸罗刹”。   “娘!”   “孩子!”   婆媳互拥。   龙生飞身下塔。   “娘!我们走。”   “走?”   “娘!”龙生挤了挤眼。   三人迅快离开。   铁塔外围立的弓箭手撤离。   现场恢复冷寂,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盏茶工夫之后,一条身影从塔顶飞起,苍鹰般掠向寺外,是那在塔内接收“血龙金剑”   的蒙面人。   寺后是一大片竹林。   蒙面人进入竹林,扯去蒙面巾,是干瘦高挑的半百老人,他取出“血龙金剑”一再抚掌,似乎爱不释手。   这时,一个身影幽灵般出现他身前,无声无阗。   瘦高老人一抬头,不长肉的脸孔立时抽紧。   “你……天涯浪子?”   “不错!”   韦烈已经伏伺了许久,他与龙生是协调好了的,一明一暗见机而为,在玲苓没有完全平安之前是不能动武的,因为不了解大造门到底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安排,现在顾忌已除,后事就由他来料理了。   “意欲何为?”   “阁下先表明身分如何?”   “老夫大造门掌令尤一清。”   “啊!大名鼎鼎的‘大漠兀鹰’,久仰!”   “韦烈,你跟龙生是一路?”   “不错,非但是一路,关系还很密切。”   “你准备夺回‘血龙金剑’?”   “是收回,不是夺回。”   “你办得到么?”尤一清面露狞色。   “在下还没有想办而办不到的事。”韦烈从容之极。   “哈哈!”尤一清轻笑了一声。“韦烈,你口气还真不小,居然对老夫发此狂言。”说着,拔出“血龙金剑”,在手中抖了抖,金光一阵闪烁。“这柄剑截金断玉,如果用来杀人,定然锋利无比,现在就拿你来试剑。”   “嘿!在下保证你阁下会死得很惨。”   “少张狂!”喝声中,一片金光罩向韦烈。   “大漠兀鹰”尤一清在关外是一等的杀手,令人闻名丧胆的人物,武功修为之高不在舌下,否则做不了大造门的掌令,现在利器在手,当然更是如虎添翼。   韦烈亮剑接架。   早闻罕见的搏斗叠了出来。   以韦烈修为之深,解决尤一清应该是毫不费力不事,但他有顾忌,自己的兵刃不容折损,而对方所持“血龙金剑”是师父“枯木老人”的遗物,更不能使其有丝毫损毁,是以双方暂成平手之局。   金光与白光交织成一片灿烂耀眼的网幕。   片刻工夫,三丈内的修篁变成了光秃秃的竹竿剑气弥漫了每一寸空间。   看不清招式,数不清回合,因为双方出手太快了,当然,这是对第三者而言,出手的双方心里是有数的。   又是盏茶时间过去,尤一清自忖收拾不下对方,打下去可能讨不了好,招式一变,在瞬间挥出一十八剑之后,突地拔空而起,口里同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厉啸。兀鹰,人如其号,冲空之势仿佛真的长了翅膀。   韦烈也冲空而起,更快。不但是快,姿态曼妙无比,就像是神话中神仙的腾云驾雾,御风逐电。   白光一闪,惨叫随之。   先是“砰!”地一声,然后是重重地一声“蓬!”“砰!”是手臂先掉地,“蓬!”是人摔落。   断臂的五指仍紧捏着“血龙金剑”。   韦烈随之飘落。   尤一清够种,居然半声不哼,自点穴道止血,但坐地不起。   穿林之声飒飒,人从不同方向涌到,不用说,是尤一清升空图遁之际那一声厉啸引来的,这当然是他们的暗号,韦烈是求之不得,路遥舅舅的遇害使他怨毒填心,发誓要对大造门以血述血,百倍索偿,而更重要的是维护武道,不让这邪恶门户坐大荼毒武林,他是集公仇私怨于一身,绝不作妇人之仁。   人合围进逼,停止在三丈之外。   从服色可以看出,其中有不少高级弟子。   韦烈的目光四下里一扫,心里想:“实在遗憾,大造门主没有亲自出马交换人质,否则便可以省许多事。”脚步一挪,正待上前捡掉地的“血龙金剑”……   无数暗器从四面八方飞蝗般疾射而来,密如骤雨。   韦烈挥剑幻成一张光网,暗器狂飞激扬,纷纷落地,有的倒射反弹,竹林爆起一阵叶叶之声,不殊急降的冰雹。   暗器波波相连,好一阵才止息。   韦烈停剑定睛一看,傻了,断臂的掌令尤一清和地上的“血龙金刚”已经杳无踪影。   失算,大大的失算。   他应该在下地之后立即拾回金剑,不该掉以轻心,这一来,原先与师兄龙生的计划全落了空,要想重新得回金剑不知要费多大心力。   后悔,无济于事。   他一昂头,胸中的杀机如巨浪般澎湃而起。   胡哨声起,大造门弟子开始撤退。   韦烈如野豹般标起、扑出。   惨号声一叠地破空而起。   血、残肢、断体在竹林内抛洒飞舞。   恨满心头,韦烈头一次展开无情的杀戮,为了路遥舅舅的血债,为了一而再的阴谋迫害,为了武林的公义,他只有以血易血,以暴制暴。   惨!   恐怖!   韦烈游动挥剑,无人能挡其锋。   约莫两刻光景,怵目惨魂的场面静止下来,竹林内血肉狼藉,侥幸脱身的没了影子,逃不过的都成了残尸。   韦烈也静子下来,脑海一片空白。   凌云山庄外的郊野。   野花盛开,蜂蝶争逐其间。   一对年轻女子在闲摘野花互相投掷嬉戏,一个是人间绝色,另一个姿色稍逊但英气勃勃,构成了一幅活生生的“美女嬉春图”。她俩,正是冷玉霜和谷兰,由于韦烈远出未归,怀春少女失去了良伴,故而出庄到郊外来排遣聊奈。冷玉霜本是化身“多事书生”王雨,男装久了生厌,所以回复本来身分,事实上她的身分已没有保密的必要。   “玉霜姐!”谷兰停止了嬉戏。   “怎么,不玩了?”   “有句话早想问你。”   “什么?”   “花间狐龙生本是个邪门人物,现在算改邪归正,他跟凌云山庄到底是什么渊源?”谷兰很认真地问。   “不知道!”冷玉霜摇摇头。“只知道他跟韦大哥是师兄弟关系,他是‘枯木老人’的儿子,而韦大哥是‘枯木老人’的传人,韦大哥又是凌云山庄的女婿,很可能……就是这一层关系,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因为韦大哥是他带走的,又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我担心……”   “担心会出事?”   “唔!”   “我也有话想问你。”   “什么?”   “你爱韦大哥?”“这……”谷兰玉面飞霞,她虽然很开朗,但女人总是女人,直接谈到儿女私情的问题,免不了会羞涩的。“那玉霜姐你呢?”   “我当然喜欢他,不然不会出山丢下娘不管。”   “那……”   “我们是情敌?”冷玉霜多少还有些王雨作风。   “不,我……并不这么想。”谷兰低了低头。   “那你怎么想?”冷玉霜紧迫着问。   “以前我认为你想得到的东西只要把握机会尽力争取,一定可以得到,而现在我改变了想法,一切随缘。”话锋顿了又道:“你喜欢人家是一回事,人家喜不喜欢你又另是一回事,丝毫不能勉强的。”   “什么原因使你改变了想法?”   “玉霜姐你!”   “噢!很有意思,怎么说?”   “我除了懂得些药理之外,没一样能跟你比。”   “哈哈哈!谷兰,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可讲的,有时不是美也不关才,你刚刚说对了,是缘。”   “那我……还有希望?”   “这……”冷玉霜凝视了谷兰许久。“唉!”幽幽地叹了口气。   “玉霜姐,你为什么叹气?”   “说不上来,以后你就会明白。”   “可是……”   蓦在此刻,一骑马狂奔而来,马嘴里全是白沫,看样子是经过长途急赶,马上人半伏在鞍上,似乎也精疲力竭。这里是唯一通向山庄的路,这一骑定然与山庄有关,谷兰飞身掠上,抓住了马的嚼环。   马儿唏聿聿一声嘶鸣,倒挫数尺才停了下来,马上人抓不牢鞍桥,滚倒地面,兀自喘息不止,挣不起来。   马上人是个买卖人打扮的汉子。   “你是谁,怎么回事?”谷兰出声问。   “小的……小的叫……赵有发。”   “你是专程到凌云山庄来的?”   “是……是!”叫赵有发的汉子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什么事?”   “送……送样东西,传个口……信。”   冷玉霜走了过来。   “送什么东西?”   “两位小姐是……”   “山庄里的人。”   “啊!这……太好了!”赵有发已喘过气来。“小的是垣曲人,奉主人之命去收取一笔皮货钱,半路上……碰到一位公子……像是受了伤,仔细一认,才看出是救过小的性命的恩人韦烈公子……”   “韦公子?”二女同时花容失色,齐一声惊问。   “是的,韦烈韦公子!”   “他受了伤?”又是齐声问。   “是受了伤,看来不轻。”   “他人呢?”冷玉霜的声音有些激颤。   “韦公子说要去追伤他的人,走的是王屋方向。”   “伤他的人是谁?”   “没说!”   “他要你送什么东西来?”谷兰抢着问。   “是……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边说,边从怀里取出一个捆扎得很整齐的布包,又道:“韦公子说这布包一定要面交王公子或者一位姓谷的姑娘,绝不能让别人看到,不知道两位当中那一位是谷……”   “我就是!”谷兰忙应。   “啊!谷姑娘,韦公子说务请您跟王公子速速赶去王屋,办一桩大事需要人手,时机紧迫,越快越好!”   “嗯!我们会马上起程。”伸手接过布包。   “使命已经完成,小的还有事赶回去!”   “好!辛苦你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金锭子递了过去。“一点小意思,你拿了路上打酒渴。”   “不、不,跑上十趟也难报韦公子救命之恩,小的断不能收。”说完,作了一揖,拉过马,登鞍离去。   “玉霜姐,你看这事……”   “我们马上回庄备马启程。”“这包裹里不知是什么东西?”   “先打开看看!”   谷兰很快地解开包裹,一共包了三层,是一柄短剑。   “血龙金剑!”冷玉霜惊叫。   “玉霜姐认得……”   “这柄血龙金剑是韦大哥师门至宝,原本在他师兄龙生手上,上次发生事故之后交由他保管,他给我看过。”   “啊!”谷兰心里极不是滋味,这件事韦烈竟然瞒着她,显见在韦烈心里她的份量赶不上冷玉霜。心里这么一想却没说出口,只是神色微微一变。   “韦大哥以此珍贵的东西作为信物,显见事态非常严重。”   “韦公子太大意,如果中途不失闪……”   “谁也不会怀疑一个普通买卖人身上会带着这种无价之宝,而赵有发本身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更何况他是感恩图报,最不安全便最安全,这就是韦大哥高明之处。”冷玉霜加以解释,她绝对肯定韦烈的才智。   “何以不带在身边?”   “能让韦大哥受伤的想想也知道是什么人物,带在身边反而不安全,谷小妹,我们快行动吧,不要误了大事。”   “这该由玉霜姐保管。”谷兰把金剑递了过去。   “其实都一样!”冷玉霜口里说,手已伸手接过。   柳泉。   路遥故居。   韦烈在这小屋里已经呆了三天,这小屋子的一草一木一块石头都对他有深厚的感情。他在这里编织过幸福的梦,享受过充实的人生,但好梦易醒,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爱妻小青走了,留下无尽的悲哀。现在视他如子的路舅舅也走了,又一次使他心碎。物是人已非,面对空屋,他沉浸在幻灭与空寂里。   屋外,暮霭沉沉,已是黄昏,他没有燃灯,似乎黑暗对一个伤心人的情绪更为合适,如同春天适合少女一样。   突地,一个极细微的声音传入耳鼓,比风吹草动还要轻,一般高手就是竖直耳也无法感受到,就算感受到也无法分辨,但韦烈能分辨,他辨出那不是风吹草动,也不是猫鼠行动,而是有人接近小屋,他闭目静坐以待,在黑暗中,耳朵此眼睛更管用。当然,他也能黑夜辨物。但目光很容易被发觉,就像猫眼在黑暗中放光一样。   人停在门外,可能是在窥探。   不久,人进入小屋。   人是有形有质的实体,只消一动便会带动空气,行动再轻灵也只能瞒过一般高手,像韦烈这等超级高手连一只苍蝇飞过也逃不过他的感官,他虽然闭着眼,但比用眼睛看远要清楚,同时他也判出来的不是泛泛之辈。   此际天已黑定,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   韦烈是坐在灶房里的饭桌边,门开在堂屋的左侧,来人就是长了夜眼,不到门无法发现他,而他却可以外望,堂屋的一半在视线之中。现在,他已经张开了眼,他发现一条黑影已到了堂屋的正中央。   来人是谁?   目的何在?   意动功生,视力突然加强,看出来的是个体形瘦小的人,手里把着一样黑忽忽的东西,一阵张望之后,把东西放置在正中供臬下的杂物之中,又在后窗边摸索了一阵,似乎在牵引什么东西,然后悄然退出。   韦烈迅快地打开灶房后门,掠了出去。   人影已在五丈之外。   韦烈纵侧划弧截去。   人影在十丈之外突然折入路边小树林。   林子里另有两名高大的汉子在等候。   “堂主,妥当了?”汉子之一低声问。   “嗯!”体型瘦小的回答。“顺利之极!”   “姓韦的真的不在?”   “废话一句,要是他在我怎么进屋安排?天黑没燃灯,当然就是表示人已经外出,两天来天没断黑灯就亮,今天算逮到了机会。你两个听好,小心守候,一发现他进入屋子便打出暗号,只要除去这强敌便是大功一件。”   “是……嗯!”   两名汉子刚应一声是,立即加上半声闷哼双双栽倒。   骨型瘦小的暴退丈许,目爆光,剑出鞘。   现场多了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如何出手放倒了两名汉子,仿佛是鬼魅现身,根本没有声息。   这时可以看出这瘦小的堂主是个中年人,蓝衣。   “什么人?”   “你们想暗算的人。”   “天涯浪子?”   “不错!”   “啊!”惊叫声中,闪电般弹起身形,穿林标去,身法奇快轻灵,绝不输于夜鹰,势尽落地,想再……   “你飞也飞不了!”韦烈早已在他身前等候。   瘦小堂主亡魂大冒。   “报上来路?”韦烈声寒如水。   “刷!”长剑闪电刺出。   “啊!”一声惊叫,没有金刃碰出之声,但长剑已经掉地。   “报上来路?”韦烈再一次追问。   “大造门……外二堂堂主尚云。”   “嗯!你们门主是谁?”   “这……这……”   “快说?”   一样小小的黑点射向尚云的后心,错非是韦烈,换了任何人在夜色里根本无法发觉,即使发觉也无法措手,韦烈急亮掌,掌心逼一股旋风,那小小的东西绕了一个弯竟然到了韦烈的掌心中,是一只半寸长的大黑蜂。   手心刺痛了一下,黑蜂吐针,接着是一麻。   当然这不是真正的蜂子,是暗器,这种奇巧别致而又歹毒的暗器,江湖上还没听说过,令人叹为观止。   韦烈本身已具备辟毒之能,不在乎螫这么一下。他闪电般冲空而起,在拔升的同时,隔空弹指点了尚云的穴道。林木不高,他这一冲高出林顶两丈有多,目光扫处,只见一条灰影已逸出小林之外,掠向河边。   疾追,如风驰电击。   不用说,这灰影便是想以毒黑蜂杀向尚云灭口之人。   看看就要追上,灰影投河而没。   韦烈咬咬牙,迅疾折回。   林子里原地已失去尚云的影子。   韦烈气得几乎要吐血,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木立了好一阵,才懊丧地走回小屋。突地,他遥遥发现小屋里居然亮起了灯火,不由大吃一惊,这可是怪事?身形一紧,几乎脚不沾地的便到了屋前,堂屋门虚掩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尚云已经在屋里做了手脚,这怎么回事?   略作思索之后,他抬起右掌,一道劲风把三丈外的堂屋门推开,一看,又是一惊,堂屋里有个人悬在梁上。   会有人到小屋里来上吊?   他迫近屋门,看出是失踪的尚云被双臂反剪高吊着。   “这是什么鬼事?”   他狐疑地走近堂屋内,突然嗅到一股酒莱的香味从灶房里飘送出来,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微一莞尔。   “王道、洪流!”他高叫一声,步入堂屋。   “公子,等你很久了!”王道首先从灶房步出。   洪流也跟着现身。   “我俩早在这忘八羔子安放炸药之时便来了。”王道笑嘻嘻.地说。“我们在暗中追随公子,做些该料理的事,比如带犯人啦,掩埋尸体啦,另外最重要的是备酒菜,公子累了是该喝几杯的,嘻嘻!”   “你们真会办事!”   “公子夸奖!”王道抓耳搔腮,乐不可支的样子。   “把人放下来我要问话。”   “喝足了再问也不迟呀?”   “这家伙差点被他们自己人狙杀灭口,还是先处置了妥当。   “对了,他们放置的东西你说是炸药?”   “对,已经拆了引线,不碍事了。”   “放他下来。”   “好吧!”王道上前解下大造门外二堂堂主尚云,把他按坐在旁边椅上,嘻着脸道:   “你老兄且先安坐,咱们公子问话与众不同,被问话的坐着答话,他是站着问的,而我们哥儿两个另的本领没有,侍候被问的是天下第一好手,包管你老兄称心满意,连阎王老子都会竖起大拇指。嘿!你老兄要是不信的话。”“王道,你不能省省嘴?”洪流最讨厌王道弄舌。   “你不会掩上耳朵?”王道白了洪流一眼,然后笑着向韦烈打了一躬,像戏台上的小丑。   “请公子问话!”   韦烈是一本正经。   “洪流,你到外面看着!”   “是!”洪流立即出门警戒。   尚云的头低垂胸前,他似乎已经认了。   韦烈冷眼望着尚云。   “姓尚的,你已经死过两次,本人问一句你答一句,也许不会死第三次,照实回答,你们门主是谁?”   “不知道!”尚云抬起头,脸色是灰败的。   “你敢再说一句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他召见我们时都是蒙着脸的,不过……   尚云期期艾艾。   “不过什么?”   “他惯常落脚在王屋山,哎……”一声惨叫,尚云滚倒地面,一只硕大无朋的老鼠窜了出去。   “怎么会有老鼠?”王道脱口惊叫出声。   尚云身躯一阵扭动,头一偏,断了气。   韦烈双目暴睁,眼里射出的精光有如炽电。   “又是杀人灭口!”   “洪流守在外面还有人能接近?”王道转动目光。   “是那只大老鼠!”   “老鼠怎会……”王道低头弯腰。“啊!公子,是老鼠没错,姓尚的脚骨拐上有两个血洞,血是黑的,可是……老鼠会一口咬死人倒是天下奇闻。”   “并非奇闻,这老鼠是人特别豢养的凶手。”韦烈挫了挫牙。“牙齿上藏有剧毒,只要被咬,见血封喉。”   王道瞪大眼,好半晌。   “老鼠本身不会中毒?”   “这……”韦烈想了想。“要就是老鼠在放出杀人之前先喂解药,要就是特制的牙套不伤本身。”   “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以前我曾经听过怪猫杀人的故事,依此联想。”   “啊!这……实在骇人听闻,谁也无法防范,比江湖上一等的杀手更可怖,可是……老鼠会认人么?”   “会!”韦烈断然地回答。   “怎么会?”王道打破砂锅问到底。   “被杀者的身上被先沾上某种气味,老鼠凭气味下口,故而这种歹毒手法也有其限制,否则天下大乱了。”   王道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最精于江湖门道,但像“老鼠杀手”这种绝毒绝的怪事还是头一次见识。   “公子,你……真了不起,懂得这么多。”   “把人拖出去吧,看了惹厌。”   “是!”   王道应了一声,把尸体拖了出去,不久与洪流一起进屋。   洪流望着韦烈摇摇头,他不大爱开口,这已经表达了他对此事的心意。   三人进入灶房喝起酒来。   韦烈的心头压力板重,对付大造门的行动完全成了被动,而且一再受挫,而且“血龙金剑”的事使他懊恼万分,得而复失是他一时疏忽所致,而费力逮到的活口一再被灭口,到目前为止,敌人还是一团迷雾。   人在高兴的时候喜欢喝上几杯,而在烦忧的时候更想藉酒麻醉,所以说起来倒楣的是“酒”。   韦烈喝得很多。   王道和洪流在低气压下也跟着猛灌。   “韦公子!”一声娇唤传来。   三人互望一眼。   “谁?”韦烈睁起醉眼。   “是我,小云雀!”   “啊!”韦烈立即起身出去,身形微见幌荡。   王道和洪流也跟着到堂屋。   小云雀一脸风尘之色,看样子是赶了长路。   “王公子……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姓。”   “她叫冷玉霜!”   “哦!她和谷姑娘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韦烈茫然,满头玄雾。   “她俩在垣曲出现……”   “什么,她俩到了垣曲?”韦烈大惊意外。   “是的,见了我照面不识,还有三个蓝衣人同行,我看她两个神情呆滞心知有异,不敢打招呼……”   “有这等事,后来呢?”韦烈的酒化成了冷汗。   “我爹暗中尾随下去,我来找你。凌云山庄没你的影子,倒是碰到了龙大少,他已经追了去,指示我到这里来找你,还好没扑空。”   “冷姑娘她们走的什么方向?”   “往王屋山路。”   “八九不离十了,王道、洪流,马上收拾上路。”   “是!”两人齐应了一声。   王屋山。   进山的大小通路全被封锁,山里还有游动巡逻、明桩暗卡不计其数,警戒之严可以说滴水不透,山居人家都有大造门发的信符,每户一面凭以通行,陌生人休想混进去,不过想要阻止王道、洪流这等人物是办不到的。   暮色苍茫。   山风凛冽。   一个瘦小的山民背着一个大酒篓吃力地步上大哨丫口。这里是入山的主要孔道,临时搭建的一个大草棚变成了关卡,进出山区的非经过这关卡不可。这里驻有二十名武士,不分日夜轮班把关,每班四个人,每隔一时辰换班。   “什么人?”   “山……山里的。”   “站住,不许动。”   瘦小的人站住了。   一名武士上前。   “你叫什么名字?”   “小王!”   “可有信符?”   “有、有!”叫小王的从怀中取出一块三指宽的木牌递了过去。   那武士只瞄了眼并未细看。   “小王,你忘了规定,日落之后不许进山?”   “小的没忘,只是……只是这酒篓子太重,走不快,所以耽搁了时辰。大爷,光酒就整整七十斤,加上篓子坛子少说也上百斤,小的……差点没被压死。看来……捱到家天也亮了,大爷,您就可怜……”   “少废话,山里有自己酿的酒,何必大老远出山去买?”那名武士凶巴巴地盘问,就像是官府的差役。   “大爷!”小王轻轻卸下酒篓,连喘了几口大气。“村里头人明天娶媳妇,特别打发小的出山去买坛好酒,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   “好酒?”一名武士接口。   “太妙了,大伙儿可以消磨一夜。”另一个帮腔。   “这……这不成,酒没了教小的怎么回去交代?”小王发了急直打哆嗦。“大爷,行行好,放小的过去。”   “当然放你过去,滚吧!”   “这酒……”   “还有十呢,九……哈哈哈哈!”一脚踹了出去。   小王连翻了两滚,一跛一跄地走了。   那武士挽起酒篓,快步进入哨棚。   一阵欢呼,大伙儿痛饮起来,把路的也进棚加入。   盏茶工夫,棚子里没了声息。   小王又踅了回来,大声高叫道:“请公子入山,全摆平了!”这小王,正是王道的化身,他表演得还不赖。   韦烈、洪流和小云雀一起出现。   “公子!”不喜欢开口的洪流说了话。“这几个小角色料理了不就完事,还费这大的手脚,我不懂?”   “洪流,那样做会打草惊蛇。”   “那为什么非要走正路不可?”   “当然,随便那里都可以入山,险峻的山势阻挡不了我们,不过,总没有顺顺当当直捣总舵强。”说完转头道:“王道,下一步棋。”   “是!”王道应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上次在‘神女翠姬’那老妖精那儿顺手带的东西本来打算留作纪念,想不到今天派上用场,这些忘八羔子要酒不要命,这下子可真是乐了。”   嘀咕着进入哨棚。   哨棚里,所有的武士全躺倒了,功力浅的已不省人事,功力深的大眼瞪小眼,一个个软瘫如泥。   王道先找到那最先跟他打交道的武士,笑嘻嘻地道:“相好的,你刚才踢了我一脚,我这个人没什么,喜欢点小便宜。”   一脚踢去,那武士大翻元宝。“这是本钱!”又踢了一脚,那武士一头栽进草床底下。   “这是利息,对本对利!”然后又望向居中坐着瞪眼的黑衣人。“看服色你是头子,现在仍然让你做头,我们巡山。”取出怀中小瓶,选了四名武士一一喂服,然后又褪下不给解药的两套衣服,自己换上一套,另一套扔了出去,大声道:“洪流,赶快收拾打扮一下好做客。”   外面的洪流立刻换上大造门武士服。   王道飞快出指,利落地点上那四名武士的穴道,很神气地道:“你们起来带兵器整队出发,目的地是总舵,注意规矩,不然就捅了喂狼。”说完,顺手拣了根矛子,逐一作势要戳,四名武士连黑衣人站起,被赶出哨棚。   一行七人,黑衣人领队,王道第二,洪流殿后。   韦烈与小云雀早已隐起身形。   “出发!”王道发号施令。   巡逻小队像真的一样举步前进。   刚走没多远,另一小队横里行来。   “什么人,口令!”王道先发唬人。   “第九队,月满山!”领队的回答。   “第四队,月满山!”王道胡报了一下。   两队交叉而过。   一座极隐密的山谷。谷口被粗木棚住,一道大棚门,上面是哨楼。   王道与洪流来到。   那名黑衣领队与四名手下已经乖乖地躺在山沟里。现在,王道已经顶替了黑衣人,洪流仍是武士打份。   “什么人?”门楼上传出喝声。   “传讯的!”   “口令!”   “月西沉!”   “口号?”   “四二,逢八进二,鸡毛着火!”   王道回答得相当流利,口令是随时辰改变的,而口号则是代表身份,逢八进二是表示八人小组有两人回总坛传讯,鸡毛着火表示是急讯。这些,都是王道和洪流从黑衣领队口里硬逼出来的,表演得很精彩。   “放行!”   随着这一声放行?木栅门上开了一道小门,王道与洪流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小门随即关闭。   栅围高约五丈,由三层巨木连接,栅里仿筑城的形式积土成坡,顶端可以驰马,埋伏了近百强弓手,中间杂着暗器手,武功再高也难闯越,如果是群攻简直就是送死。   围里又是一大段空地,武士逡巡不绝。   王道与洪流一路前行。   两边夹峙的巨峰壁立千仞,猿猱难攀。   这时,天色已潆潆发亮。   总坛在望,全是竹木搭建的平房,毗连栉比,真的像一座小山城。   两人偏开正面,朝后逡去。   日上二罕。   在栅外隐身的韦烈与小云雀显得很焦急,算时辰,如果王道和洪流顺利得手,应该已经有情况显现,可是却一无动静。“韦公子,王道和洪流两位莫非……”   “别担心,他俩很会办事。”韦烈在安慰小云雀,但他心里何尝不急。他是人不是神,这里是大造门的总舵,撒开各种布置不谈,单就对人而言,以区区四个人来对如云高手,就算人家伸着脖子等他们杀也杀不了这许多。   “可是……”   “我们再等等。”   “我爹不见影子,不知怎么了?”   “以令尊的能耐,应该自保有余。”   “大造门的人惯常用毒……”小云雀的确很着急。   “这……”韦烈心里打起一个结。“大造门会用毒的只极少几个人……”   “韦公子,您看谷里?”   “啁!”   谷里一道浓烟直冲霄汉。   栅门突然打开。   “他们得手了!”韦烈直起身形。 第二十四章 扫穴犁庭     洪流与王道出现栅门,高举双臂。   韦烈与小云雀奔了过去。   王道抢着先开口:“公子,全摆平了,这得感谢‘神女翠姬’,从她那里借的药还真管用,我在几间厨房的水缸里放了那么一丁点,早餐一过,大伙儿抢着找地方休息,管人的、被管的全都四平八稳。”   “别得意得太早!”洪流冷冷地说。   “什么意思?”王道白了洪流一眼。   “大造门有毒道好手,要解不难。”   “哈!你错了,‘神女翠姬’那老婆娘的东西不是毒,是特殊材料合成的药,只迷人不伤人。”   “有毒道高手不会用迷药的么?”   “别争了!”韦烈抬抬手止住二人,冷沉地道:“我们人单势孤,杀几个人可以,要救人却不容易,所以我们必须争取时间,不能给他们机会,如果能逮到他们的首脑,便万事如意,现在由洪流在此把关,不许他们的人进来,王道带路,我们立刻直捣虎穴。”   “走!”王道精神抖擞地举步便走。   洪流关上栅门,飞身掠上门楼。   韦烈与小云雀跟上王道。   入谷没多远,便已发现歪在路边的武士。   总坛令厅是宫殿式建筑,谈不上宏伟但也还像样,竹木搭建的平房环拱四周,使令厅显得十分突出。   三人很快到了总坛前的广场,这时可以看到无数东倒西歪的武士,其中也有各种服色的高级弟子,大部分还清醒,就是无法行动。   韦烈深深思想——冷玉霜和谷兰被囚何处?两个的身手都不弱,冷玉霜有天听之术,谷兰是岐黄高手,怎会落入对方掌握?   王道在饮水中下药会药得这么彻底?   大造门主身边应该有不少护卫的好手,难道如此不济?   “王道,你单独一路,去了解全般状况。”   “是!”   “如果有特殊情况,用老方法传讯。”   “这我知……”道字还没离口,人已疾窜而去。   韦烈朝小云雀做了个手势,双双快步淌去。   令厅空荡无人。   这是极不可能的情况,一般中下弟子纵算集体用餐也会有例外,不会悉数被药迷倒,而一些高级弟子难道没一个发现这意外?还有门主本身呢?   韦烈心中起了警惕。   “韦公子,情形好像不太对……”小云雀开口。   “你想到什么?”   “这里是大造门的总舵重地,防范自然周密,而且人数众多,王道在水缸里下药,不可能半个不剩全被药倒,这当中恐怕……”   “小云雀,我正在这么想。”   “现在该怎么办?”   “如我所料不差,我们一进山便已被对方侦察到行踪,甚至于令尊在跟踪时早就败了行藏,我们等于是步步入穴,现在只有将计就计,装浑到底,看对方采取什么行动再相机行事,眼前要证明这点不难……”目光扫瞄之计,选定了厅廓倚柱而坐的一名紫衣人,紫衣级的高手在大造门中位份不低,他若无其事地步了过去。   紫衣人头搭拉着似已昏迷。   韦烈步到紫衣人身前,伸手……   白雾乍喷。   “啊!”韦烈惊呼一声,一个倒纵,贴壁站立,剑已离鞘在手,但双眼已经睁不开,整个头脸上身沾满了白粉,仿佛刚从磨坊里钻出来。   “呀!”小云雀弹到韦烈身边。“韦公子!”   “别怕,靠在我身边不要动手。”   小云雀也靠廓墙站立,紧依着韦烈,粉腮惨变。   紫衣人已起立,迫了上前。   “韦烈,夜路走多了终会碰见鬼的,知道你不怕毒,但这并不是毒,只是石灰粉加些作料而已。你现在已经成了盲武士,不管你能赖有多高,张不开眼睛便什么也别谈,嘿!逮你可真是不容易。”一副得意至极之色。   这时,那些被迷倒的弟子纷纷起身围了上前。   “当当……”蟒锣响起,全谷振鸣。   不知是什么号令,但令人动魄惊心。   人不断朝这边涌来,眨眼工夫已围成一个数重的半圆。   小云雀粉腮泛白。   “韦公子,这……该怎么办?”   “沉住气,没什么好怕的!”韦烈长剑横在身前。   “哈哈哈哈……”暴笑声起,震入耳鼓,一个干瘦高挑儿的半百独臂老人从厅门步出,直走到韦烈身前。   “见过掌令!”紫衣人后退三步,躬身。   “冒险制服顽敌是大功一件!”   “这是属下份所当为。”   “信赏心罚,门主会重奖你。”   “谢掌令!”紫衣人又是一躬。   这独臂老人正是掌令尤一清,杀意浓炽地望着韦烈。   “韦烈,你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尤一清,别得意太早。”   “哈哈哈哈,韦烈,你现在已经是本座掌中之物,本座的处置绝不会让你失望,告诉你,本座的手法连阎老王都会拍案叫绝。”   “尤一清,如果你再失去一只手臂还有戏唱么?”   尤一清的脸皮子抖动了数下。   “这戏现在换你们来演。”   就在此刻,人围裂开,三个人被架了进来,双手都是被反剪的,赫然是王道、洪流和小云雀的老爸。   “爹!”小云雀厉叫一声,正待……   “别动!”韦烈横伸左手拦住。   小云雀全身发抖。   三个人一见韦烈的情状全黯然垂头。   “韦烈!”尤一清狞声说。“这里三个人两个是你左右手,另一个是大名鼎鼎的‘蛇竹风’,你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可以听,他们发出的声音会很悦耳的,你最好不要动,现在还没轮到你。刑手!”   “弟子听令!”   三名满脸横闪的壮汉应声出列,行礼。   空气一片肃杀。   “爹!”小云雀又嘶叫一声,但仍被韦烈阻止。   “尤一清,且慢!”   “怎么,你有话说?”   “问你两年事……”   “可以,趁你还能开口,问吧!”   “你们门主是谁,何以不出面?”   “门主是谁你不必知道,总舵目前以本座为主。”   “你们骗来的两位姑娘现在何处?”   “嘿!哈哈,在最稳妥的地方,受最好的招待。你说过只问两件事,现在已经问完,接下来轮到你听戏了。刑手,表演你们的绝活!”   三名刑手各自迫向一人。   王道的脸孔在扭,洪流和风老头则是咬牙瞪目。   韦烈急声道:“小云雀,自卫,不许动!”人影一幌寒乍闪。   惨号暴起,三名刑手同时仆了下去。   “呀!”惊叫倏传,血雨进洒,逼近殿廓的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一下子倒了七八个,抛头飞臂,无一完尸。   人团一阵鸟乱。   韦烈以闪电手法放倒了六名架人的武士,然后先挑断洪流的绳索,车转身,剑光所及之处,人成撮栽倒。   洪流是玩刀的圣手,他先划断王道和风老头的缚绳,略不稍滞,顺势展开杀手,他自从跟随韦烈以来,还没碰到过这种尽情施展的机会,“梦中刀”是相当骇人的,简直不是刀光,只见人不断倒下,血不断狂喷。   王道不喜欢流血,但另有助战的一套,他本来就穿着大造门弟子的服式,这一混人人堆中,便失去了影子。   骨肉情深,风老头当然以保护女儿为先,父女会合在一起,自卫也杀人。   韦烈现在是星目圆睁,他的眼睛本就没受伤,是故意装作以诱敌制造机会,以他的剑法和功力,可以形容为杀人如斩草,他没有丝毫矜怜,路遥舅舅之死,恨毒已在心里生了根,而除魔卫道这念,也促使他剑下无情。   恐怖的屠杀。   近乎冷酷的屠杀。   韦烈没有对手,找不到半个能挡他一剑的。   他边挥剑边用目光搜寻尤一清之辈的高级敌人,然而他失望了,场面太乱,找不到目标,只好继续杀下去。   尸山血海,怵目惨魂。   大造门主为何龟缩不出?   人,无有不怕死的,没有人笨到会等着挨刀,眼看事不可为,死伤的不能动,能动的纷纷争逃保命。   血腥的场面逐渐静止下来。   站着的是几个血人。   四人聚拢,所幸都平安,连受轻伤的都没有。   事情未了,反而更严重,韦烈此来的目的是救人,但要救的对象毫无线索,他内心的焦灼无以言宣。   “王道人呢?”韦烈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啊!”洪流惊叫了一声,立即到尸堆里搜寻。   风老头和小云雀也帮着找人。   搜寻不见尸,王道真的失踪了?   三人折回韦烈身边。   “不必担心!”韦烈淡淡地说。“不见尸体,就证明王道没发生意外;他的门道特别多,迎吉避凶是他第一拿手,把他扔在火堆里他都有本领脱身,说不定又有什么惊人之举,别管他,我们做我们的。”   “王道哥满可爱的!”小云雀冒出了一句,刚出口便觉不妥,但已无法收回,粉腮不由通红起来。   “你也很可爱!”韦烈笑着说。   弦外之音,谁也听得出来。   小云雀别转脸望别处不敢看人,一句错出口的话泄露了她内心的秘密。男女之间的感情很微妙,没有一定的轨迹可循,更没有道理可讲,有的频频接触却仍如路人,有的偶然相识便生情愫,无法解释,称之为“缘”吧!   蓦在此刻,谷口方向传来了一片喊嚷惨叫之声。   韦烈皱了皱眉。   “莫非他们来了援兵?”洪流目注远处。   “不是!”韦烈断然地说。“敌人都在这里,他们不会自相残杀,八成是外来的人,会是什么人呢?”   “我去瞄瞄!”洪流奔了去。   惨叫之声由密而疏,最后停歇。   一群人影朝这边快速移来。   “原来是他们!”韦烈目力特强,已认出来人。   人行近,有十数人之多,当先的是司马长江兄弟和“鬼脸罗刹”母子,再后是化身立仁、立义的素月和凝香,最后是庄中好手。   韦烈上前行礼,便引介了风老头父女和洪流。   “两位姑娘呢?”司马长江迫不及待地问。   “还没找到人!”韦烈回答。   “我们赶快分头搜索!”司马长啸接口。   “那就行动吧!”鬼脸罗刹摆摆手。   于是,兵分三路,凌云山庄的一路,龙生母子加上素月、凝香一路,韦烈、洪流与小云雀父女一路,分头展开搜索。   韦烈一路由令厅开始搜。   “洪流,刚刚谷口什么情况?”   “截杀,没半个活口过关。”   “有没有高级人物在内?”   “看是没有。”   “这可古怪?”说着,进入令厅。   “公子!”王道从后面蹦了出来。   “王道,刚才大家伙在尸堆里找人没找到,知道你准又钻洞去了!”洪流不大爱开口,但损王道的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   “玩刀的,你今天怎么口齿突然清晰了?”王道当然不甘示弱,立刻回敬。“有事没事还是要把舌头活动下,装哑巴装久了舌头变硬,真的会变成哑巴,那多冤啦?”说着,朝小云雀斜瞟了一眼。   小云雀掩口而笑。   “王道!”韦烈开口。“有什么发现?”   “当然有,一条暗道”   “嗅!”韦烈眼睛一亮。“怎么发现的?”   “在混战的时候我就钉牢了那缺胳臂的干老头……”   “掌令尤一清?”   “对,我一步也不放松,大家在拚命他却趁乱往后溜,带着七八名亲信从一间密室进入暗道,我来不及通知公子你们,只好冒险尾随,暗道直穿过山腹,少说也有一里长,是天然形成的洞穴,忽宽忽窄,忽上忽下很难走,直追到出口处,我自量斗不过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溜走,只好又折回来。”   “没见谷兰姑娘她们?”   “没有,不过我探到了消息……”   “什么消息?”韦烈迫不及待。   “我折回来时挨屋子搜索,在一间很考究的房间里抓到一个婆娘,原来她是小厨房的厨娘,专门伺候门主的,我下了狠手,逼她答话……”   怎么说?”   “冷姑娘和谷姑娘根本就没被带到总舵来……”   “哦!”韦烈的心往下沉。   “门主极少到此地来,偶尔来必定带一个迷死人的妖精,通常一宿之后便离开,总舵由尤一清代理掌管。”   “门主是谁?”   “她不知道,只知道他是门主。”   “他们把人质囚禁何处?”韦烈咬牙自语。   “狡兔三窟!”风老头开了口。“除了总舵必然另有更秘密的巢穴,但可以断定就在附近一带,老夫跟踪他们直到山外才断了线,我们化明为暗,分开在山内外各重要地点埋伏守伺,一定可以找出端倪,韦公子以为如何?”   “前辈所言极是,就这么办。”韦烈深深点头。“事既如此,搜索也是白费,王道,去把司马庄主他们请回来,我们在此地等。”   “好!”王道又奔了出去。   约莫一刻光景,另两拨的人先后回到令厅。   韦烈说明了情况和应付之策,大家当然赞同。   “雷庭必须扫穴,以免再成虎狼之窝,这地方应该加以销毁。”司马长江沉声说。   “岳父大人的意思……”韦烈当然要尊重长辈。   “烧!”司马长江只说了一个字。   “好!”韦烈点头。“王道、洪流,分头放火,如果还有残余活口放他们逃生,可以赶尽但不能杀绝。”   两人应命而去。   韦烈一行开始向谷口移去。   放火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没多久,数处火苗窜起,烈焰浓烟迅快扩张,一片基地顿成火海。   大造门总舵被血洗夷平的事件江湖中并没人知道,只当事的双方了然。   王屋山区又回复了往日的宁静。   山里人是绝不过问江湖是非的,平静下来就认为噩梦已经过去,世代相传,一成不变的作息方式又恢复运转。   日头当顶。   一个串山的货郎在山路边歇凉,货篓子放在旁边。   一个老山民拄杖来到,停下,仔细观察那货篓子。   “老爹要买东西?”货郎笑着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老头不答反问。   “小牛皮!”   “小牛皮?”老头昏昏的眼睛打量着货郎。   “对,一点不错。”   “你怎么背这货篓子?”   “有什么不对?”   “这货篓子山里不论男女老少一眼便能认出,篓子原来的主人呢?”老头的神情像是在问口供盘海底。   “啊!”货郎像是恍然而悟。“老爹是在说郑老好,他感了风寒,已经躺了三天不能下床,没办法只好由我代他进山,李家大妞要出嫁,等着要胭脂花粉,还有花布做嫁衣裳,老主顾,不能误人家的大事。”   “郑老好是你什么人?”老头盘得相当仔细。   “他是我爹。”   “什么?”老头瞪眼。“郑老好孤家寡人一个,两年前才娶了个已经不能下蛋的老母鸡,那来的儿子?”   “哦!这……这……是干儿子。”   “也没听说他收了干儿子。”   “哈!这可鲜,老爹对郑老好三代全熟?”   “可以这么说。”   “老爹请便吧,说这些没盐没酱半点味道都没有。”   “嘿!”老头冷笑了一声。“小子,这味道可大了,郑老好硬朗得很,绝不会感上什么风寒,八成是你们别有所图,谋财害命,对不对?”老头的声音变得激动。“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是会有报应的。”   “呃!呃!老爹……”货郎站起身来,斗鸡般瞪起眼睛。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没发烧吧?”   “我老人家清醒得很!   货郎皱眉,目光扫向路的另一端,脸上突现愉快之色。   “老头,清醒的人不会说胡话,八成你是真的病了,快回家去请郎中开方抓药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子,你真的是不知死活……”   “什么,你敢骂人?”   “不止骂人。”   “哟!还想怎么样?”   “杀人!”两个字分成两句说出,阴沉但有力,他已不再是老山民了。“小子,说,你们把郑老好怎么了?”   “唉!你这老头真会缠人,老实告诉你吧,郑老好是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不然岂不是老天没眼,他已经含笑归天了,遗体进了猪槽,啃剩的骨头烧成灰撒了肥田,料理得干干净净,猪也欢喜,地也乐意。”   老头的须发根根倒竖起来,昏昏的眸子进出栗人的杀光,变成准备择人而噬的怪物,那样子说多可怕有多可怕,他没戴帽子,不然一定会冲起来。   货郎耸肩笑笑。   “老头,你方才说杀人?”“不错,要你小子骨肉化泥,形神俱灭。”   “别唬人好不好,凭你办得到么?”   老头扬起了手。   突地,一个冰寒的声音响声:“把手放下。”   老头霍地回身,倒退一步,脸皮子起了抽扭。   “你……”   “裘一介,想不到你会自行投到,逮到你可以省去许多麻烦,你们的密探头目郑老好能提供的线索不多,以你的身份地位,对大造门的情况当然无所不知,这是天意,邪恶只能逞顽于一时,绝不会长久。”   忽焉而现的是韦烈,乔扮货郎的小牛皮是王道,而这老头正是“瘟神”裘一介的化身。   布线伏候已经三天,终于有了收获。如果裘一介早看出小牛皮是韦烈的跟班,他逃命都来不及,绝不敢招惹,现在一切都晚了。   裘一介之所以被封为“瘟神”,是因为他里里外外整个人都是毒,毒功外加毒心,偏偏韦烈不怕毒而武功又在他之上,所以成了他的克星,任何人或物一旦碰上了克星,那就没话可说了。   “裘一介,俗话说事不过三,你在本公子手下免脱过两次,今天是第三次,那种情况不会再发生。”   “这点我敢打赌!”王道插了一句。   “韦烈,你想怎么样?”裘一介略为镇定了些。   “不怎么样,只要你在能开口之时回答几句话。”韦烈淡淡地说。   “哼!”裘一介哼了一声,仿佛有恃而不恐。   “别鬼哼,待会你想哭都哭不出来。”王道又插口。   谷兰的能耐,没几人能制服,所以他急于想知道。   “以‘血龙金剑’作饵,钓她们上钩。”   韦烈倒是愣了一愣,这真是想象不到的鬼计。   “你们门主是谁?”这是问题的核心,关键的所在。   裘一介的嘴没张开。   韦烈不再重复,因为他说过每一个问题只问一遍。   洪流一伸手。   “哇!”裘一介惨叫了一声,右耳已被活生生撕了下来,半边脸立时被鲜血染红,这种手法够酷虐。   洪流没开口,手指又触上左耳。   “我……说,门主就是……‘邪祟童子’皇甫亦经!”他的脸已扭曲得不成人形。   韦烈的内心激动至极,为什么早没想到这邪恶之尤,“邪祟童子”皇甫亦经集淫毒、诡诈、邪恶于一身,出道以来还没听说过他失过手.吃过亏,上一次遭遇,他是跟“神女翠姬”   臭味相投而一道离去的。韦烈随即也想到王道从总坛厨娘口中探到的线索,门主到总坛时身边总随一个迷死人的妖精,那便是“神女翠姬”无疑了。   “皇甫亦经平时窝藏何处?”   “就……就在山中……不知道确实地点……哇!”又是一声惨叫,左耳也被撕落。   一个人如果没有两耳,那形象是滑稽又可怕的。   “洪流,到此为止,地点我知道。”韦烈沉声说。   “公子知道?”   “嗯!”   “我也知道,我曾经光临过!”王道不说话很难受。“春光无限的香巢,销魂蚀骨的……”他倏然住口,还伸了下舌头。   原来风老头父女已经来到,在小云雀面前,王道必须尽量保持正经。   “怎么不说下去?”,洪流有意整他。   “嘻嘻!”王道顾左右而言他。“公子,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解决了这没耳朵的我们好计划行动。   “韦公子,除恶务尽!”风老头冷冷地说。   “当然!”韦烈点点头,目光瞟向洪流,这很明显,等于是下达处决的命令了。   “嗯——”一声长喘,裘一介的头歪垂一边,他自知不免,在瞬间自我了断,毒物、杀人自杀都是便当事。   一代毒魔就这么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断谷,竹楼。   地下密室。   两名少女并排坐在床沿,两个都很美、极美,然而神情呆木。天生的美是外在的形象,必须亲以灵秀之气一也就是所谓的神韵,才算是真正的美,否则便与布偶无异,徒具造刑的美而没有灵魂。   她俩,正是中计而陷身的冷玉霜与谷兰。   由于神智被控制,她俩已不再有自己的思想,两具美丽的行尸走肉,真正的“失魂人”,所剩的只是生理上的本能,吃、喝、睡觉与方便,亦就是听令于施术的人。   昏昧的灯光照着两个木美人,仿佛是梦的境地。   静极,不知是什么时辰。   两条人影幽灵般出现,一个掩入室中,一个留在门外。进入室内的赫然是韦烈,他算是旧地重临。   “冷姑娘、谷姑娘!”他抑住激动轻唤。   两个的眼睛眨了眨,没有其他反应。   意料中的事,韦烈并不惊怪,只是情绪非常地激动。谷兰是“神农夫人”的嫡传弟子,当然不是受制于药物,那是中了什么门道呢?邪术还是阴功?看样子她两个已经无法表达任何,意念,更不必说回答问题。   六眼对望,韦烈束手无策。   王道蹩了进来。   “公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之不出。”韦烈摇头。   “先把人救出去如何?”   “只好如此了!”   “可是,公子,两位姑娘会乖乖跟我们走么?而且……断涧无路,处处险阻,空身行动都十分吃力,要带人走岂非难上加难,要是被对方发觉,来个逃之天天,要再找人恐怕要费上百倍心力。”   “那你的意思呢?”   “我先到外面竹楼探探风色。”   “好,你去吧!”   “什么人?”一个女子的娇叱倏地传来。   韦烈与王道急闪到门后背光之处。   一个妖娆的女子进入室中。   可能她是专司看管冷玉霜和谷兰的,她两个脸上立即现出恐惧的神情,紧紧靠在一起,怯怯地望着她。   韦烈一眼便认出这进房的女子是“神女翠姬”的亲信弟子姗姗,上次到竹楼来救冷玉霜——那时她的身份是多事书生王雨时,她曾露过一手“兰花拂穴手”,一般来说武功已达高段,如果被她发觉情况而声张,定然会误大事。   “刚才什么人进来?”姗姗大声问。   冷玉霜与谷兰的目光同时瞟向韦烈这边,由这点看来,她两个多少还保留了些神志,且是记忆全失无法认人。   姗姗回身。   韦烈出手如电,连哼声都没有,姗姗便已被点倒。   冷玉霜与谷兰没有反应,一点表情都没有。   “王道!”韦烈似有了决定。“把人带到出口处。”   “公子,怎么不趁机带走两位姑娘?”   “不成,那会打草惊蛇,这地下密室一定不时有人巡查,要是发现人质失踪情况便会起变化,不如保持原状,反正她两个不会表达意思,我们从这女的嘴里挖线索,了解状况之后,着手便容易了!”   “有道理!”王道上前挽起姗姗。这么妖娆的少女入怀,他可是头一次,不禁有些飘飘然,不过,还没有涉及邪想,跟韦烈这么久,气质已经改变了,在别的事上他可以打哈哈,对女人可不敢露轻薄,这是韦烈的大忌。   暗道出口在涧底。   两人来到,王道放下姗姗。   此时,这里是漆黑一片,但两人的,目力还能清晰辨物,韦烈是靠深厚的功力,而王道是基于老本行的需要而苦练出来的,别人是伸手不见五指,而他俩等于是在明亮的月光之下,不只能看而且可以及远。   韦烈点开了姗姗的穴道,但又点上另一个穴道以控制她的行动。   姗姗醒转,口里“啊!”了一声。   “我……怎么会……你们是……什么人?”她看到了身前的两个人影,但无法辨认出人的面目。   “天涯浪子韦烈”韦烈坦然道出身份。   “啊!”姗姗惊叫了一声。   王道相当机伶,不待韦烈吩咐,他已退入暗道监视。   “你叫姗姗应该没错!”韦烈的语气很平和。“我们曾经见过也动过手,闲言免叙,我只问你几句话,你好好回答我不会难为你。”   “你……你……”   “现在回答我,‘邪祟童子’皇甫亦经现在竹楼?”   “唔!”   “他知道大造门总坛被挑的事?”   “知道,他在等你来。”   “他怎知我会来?”   “这是迟早的事。”   “他准备如何对付我?”   “这点……我不知道”   韦烈略作沉默。   “那两位姑娘是如何受制的?”   “说是给她们放了苗疆的什么……迷魂蛊。”   “迷魂蛊?”韦烈自语了一声,这名称是他头一次听说。司马茜在方一平与‘鬼算盘’合谋暗算之下也曾经迷失过,但那绝不是“迷魂蛊”,否则绝迷不倒谷兰,可以想见“迷魂蛊”不同于中原道上所用的毒。心念之中沉声道:“有解药么?”   “有,皇甫门主一直带在身边,我只是无意听到。”   “好,委曲你在此地躺两个时辰,到时穴道自解。   韦烈急匆匆在回进暗道。   王道迎上。   “公子,怎么样?”   “两位姑娘中的是苗疆的‘迷魂蛊’,这不同于一般之毒,解药带在皇甫亦经身边,你试着去表现一下。”   所谓表现,就是要王道展现一下他的老本行特技——偷。   “好吧,这满好玩的。”   “你不可大意,男女两个你都惹不起。”   “公子放心,这我懂!”   竹楼上很静。   楼廓檐口吊了盏气死风灯,灯光也很柔和。   可是连通竹楼客厅的卧房里却不静,灯光也很明亮。   房门虚掩的,有一线光透出。   房间里传出的声音足以令人为之发狂。   “格吱!格吱……”是竹床受了大力的震动所发出的声音:很有节奏,似配合了某种韵律。   “嗯!嗯……”不是呻吟的呻吟,不像哼的哼,中间偶尔夹上一声尖叫,还有不太明显的喘息。   春光满竹楼。   王道藏身在近房门的橱柜之后,那种声音使他全身发烧,满肚子烦躁,值得称道的是他意不乱情不迷,他知道他要做的是什么,房里的一对是人妖也是人魔,他的任务是非常凶险的,可以形容之为老虎口里拔牙。   房里灯亮,解药是带在皇甫亦经身边,如何下手?   “好哥哥,你……饶了我吧!”神女翠姬荡声浪气。   “你也会……告饶?”   “我……受不了……你……”   “这才够意思!”   杂脍的声音更大了。   王道暗骂了一声:“狗男女,不是东西!”   “好哥哥,快些……完事,我们……谈点正经……”   “什么正经?”   “关于天涯浪子……”   王道竖起耳朵听。   神女翠姬这句话似乎很有效,不堪入耳的声音很快便停止了。   “谈吧,天涯浪子怎样?”   “你说……”女的还在喘,声音也显得无力。   王道又暗骂了一声:“他妈的,狗公狗母!”   “我说什么?”   “你说……韦烈迟早会来?”   “对,这小子不除,大造门休想翻身。他当然会来,那两个小娘儿们在我们手上,他能不碰破头地找么?”   “我很担心……”   “担什么?”   “他能血洗总舵,难道不能毁这竹楼?”   “除非他愿意牺牲两个小娘儿们。”   “跟他同路的没一个好惹,我吃过亏上过当,要是两个女的先落回他的手里,情况岂非太严重了?”   “心肝,我的销魂人,你用不着瞎担心,我那‘迷魂蛊’是我在苗疆化了三年的工夫,才从一个老苗子那儿弄到手的,那不是一般的毒,也不是药物,除了放的人没人能解,只消百日不解禁,哈哈,两个花不溜丢的小娘儿们会烂成一堆,比生蛆的尸体还要难看,而况她两个只听我的令,我就是要她们死,她们连眉头都不会皱。”   “你那解药可不能大意……”   “在衣袋里,除了上床从不离身,呵……”   “怎么了?”   “呵……”又是一个呵欠。“是想好好睡一觉!”   “那就睡吧,我也……熬不住了。”   “把灯灭了吧,太亮刺眼。”   “姗姗这浪蹄子居然不来伺候……噗!”   灯灭了。   王道比拾到了黄金还要高兴,他施身手的机会来了,但他不敢大意,他这一行的信条是细心、耐心和沉稳,他静静地等。   不久,房里传出了微微的鼾声。   他仍然沉住气不动,从鼾声他要判明是真睡还是装睡。   一刻光景,他确定了。   于是,他逡出来,伏地蛇行到门边,再听,然后伸手用指头顶房,半寸半寸地开,开到比身体略宽便停止,再一次听,鼾声很均匀。“雾里鼠”名不虚传,真像老鼠一般无声无息地逡进房中。   很快,他又出来,仍是小心翼翼。   两名仅披轻纱的少女步入楼厅。   王道心头一紧,贴楼板标去,比老鼠还要快。   少女之一“啊”地惊叫出声,但只叫得半声,便被另一名少女掩住了口。   “你想死么?”   “我……我看到一个怪物……”   “嘘!你大概眼花见鬼了,要是惊扰了主人有你好受,我怎么没看见?”   “是……真的,像一个男人在地上……”   “你想男人想疯了?走,回房去,我替你杀杀火气,虽说是假凤虚凰,总比乾熬来得强!”   两少女搂搂捏捏,回房去了。   地下密室。   王道刚到,韦烈便已从暗中迎出。   “怎么样?”   “当然不辱使命,小事一桩!”   “太好了,快给我!”   王遭把捏在手中的两粒药丸递给韦烈。   “怎么只两粒?”   “我不能全拿,少两粒对方不会立刻发觉,要是全拿了,我们可能失去救人的时间,这是从对方衣袋里摸的,要不是那对狗男女刚做完好事倦极想睡,我还真的找不到机会,衣衫正吊在床头……”   “好了,我明白了,问题是假使一粒不够怎办?”   “这……应该不成问题,解药通常是一粒一份。”   “试试看再说。”   韦烈进入室内,冷玉霜与谷兰睡得很甜,像两朵夜合的名花,睡态最美,潆潆的灯光似烟又似雾,真实中带着几分幻,增添了些空灵的画意。他不禁想起了山溪中冷玉霜裸浴的那一幕,一颗心卜卜跳了起来。   他发了呆。   王道催促道:“公子,你还等什么?”   韦烈立即摒去了遐思,伸手,手指头刚触及……   冷玉霜虎地坐了起来,眸子里闪现的竟然是凶光,谷兰也跟着坐起。韦烈大吃一惊,当机立断,他立刻弹指点了两女穴道,两女躺了回去,他托开两女肋帮各塞了一粒解药,然后轻触“灵泉”穴,药丸下了喉,再解开原来的穴道。   现在是等候,隐在暗处静观其变。   步声倏地传来。   韦烈大急,解药还没见效,情况已经发生,这该如何是好?   王道靠近韦烈身旁。   “公子,他们可能发觉了?”   “你先藏身,我来应付!”   老一套,王道钻进床底下。   脚步声更近,不只一个,是好几个人踩石级的声音。   就在这火迫眉睫之际,冷玉霜与谷兰突然双双坐起,眸子里已闪出精光,这证明解药已经生了效。   韦烈这一喜非同小可,急从暗中闪出,不等两女有任何反应,立即急声道:“躺下,装着受制的样子,快!”   两女乍见韦烈正要开口,闻言之下又倒回枕上。   脚步声已到门口。   韦烈再次闪回门后。   有人进密室,是“邪祟童子”和“神女翠姬”。   韦烈从门后的隙缝偷觑,只见“邪祟童子”衣衫不整,是匆穿上的样子,而“神女翠姬”   很干脆,披了一袭几近透明的纱衣,里面空地无一物,等于是全裸,这阵仗韦烈上次来时领教过,见怪不怪。   门外两名少女提着纱灯,增加了室内的亮度。   “还好,她两个没事!”神女翠姬手抚酥胸。   “赶快叫人封闭地下密道!“邪祟童子作紧急处理。   “来人!”神女翠姬高叫一声。   一个中年女人匆匆来到,睡眼惺忪。   “见过主人!”“姗姗怎不见影子?”   “这……不知道。”   “该死,巫二娘,快去把地下暗道封闭。”   “是!”巫二娘匆匆离去;“亲哥哥,刚才对面谷边传来的声面似乎敌人不再少数,到底对面布置了多少人?”神女翠姬有些惶急。   “全部,大约百人左近,由尤掌令指挥!”   “这……尤掌令已经失去一臂,能应付……”   “死光也不要紧,等宰了韦烈小子之后重头来。”   “那小子的确令人头疼……”   “这两个妞便是我们对付他的利器,再加上血龙金剑,我不信那小子的功力通了神,别紧张,凭你我……”   巫二娘匆匆奔回,神色仓惶。   “主人……”   “怎么回事?”   “姗姗姑娘躺在暗道口,我……解不了她的穴。”   “啊!”神女翠姬惊叫,挨近邪祟童子。“这么说,……韦烈那小子已潜进了竹楼,这……”   邪祟童子脸上出现阴鸷之色,狞意十足。   “他来了正好,我等的就是他!”   “可是……人呢?”   “本人在此,恭候多时了!”韦烈现身。   惊呼暴起,是神女翠姬和门外三个女的,邪祟童子够沉着,居然神色不变,仿佛他早知道韦烈会不期而现。   冷玉霜与谷兰双双翻身下床,双眼昏昏,神情木然,似仍在受制之中。   邪祟童子狞视着韦烈,那眼神代表阴毒与毁灭,而又无比地邪恶。大造门的根基完全毁在韦烈的手里,这一份仇怨在某些人而言简直超过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如果能含肉寝皮,他绝不犹豫地去做。   神女翠姬退到近门的角落,不知是为了堵塞韦烈的去路,还是为了万一时她脱身容易,也许三者兼而有之。   “韦烈,你终于投到了!”   “把你挖出来的确是不容易!”   “我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   “赌命!”   “怎么赌法?”“在没分出生死之前,谁也不许出这门一步!”   “不必赌,事实本来就是如此!”   “好极了,我们之间说半句话都是多余,准备动手!”话声中,从襟里摸出一柄短剑,剑离鞘,只一抖,光吐八尺,几乎触到韦烈的胸衣,赫然是“血龙金剑”。   韦烈下意识心头一凛,也缓缓拔剑。   一长一短两支剑扬起。   室宽只有两丈余,展开的空间不大,硬碰硬的对决。   空气在两支剑扬起之时凝冻。   冷玉霜与谷兰木立在床前。   杀气弥漫,令人鼻息皆窒。   韦烈又一次面临难题,与上次在铁塔寺对付掌令尤一清时一样,自己的兵刃乃恩师所赐不容折损,而“血龙金剑”又是恩师遗物,切金断玉,两柄兄弟之剑岂能互损,但剑在“邪祟童子”手上,难道因此而放过顽凶么?   蓦在此刻,一样囱忽忽的东西飞入室中。   双方不约而同地向后暴退,韦烈背已靠墙,“邪祟童子”退到床边,跟冷玉霜和谷兰成了一排。   飞入的东西“砰!”然掉地,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掌令尤一清的头。   “邪祟童子”与“神女翠姬”面目失色。   尤一清是负责指挥外围铁卫的,人既飞头,证明断涧边的铁卫已经瓦解,而且敌人已经到了竹楼。   “哎!哎!”两声,门外两名提灯的少女栽了下去,灯到了另两名少女的手中,是素月和凝香。   人涌现,司马长江兄弟、“鬼脸罗刹”母子外加洪流,每一个都是令人丧胆的人物。   密室的门等于已被封死。   “神女翠姬”脸色顿呈灰败,人虽然是近乎全裸状态,但风情已完全消失,她似乎已预感到最终的结局。   “邪祟童子”是邪恶之尤,他有他邪恶的打算,本来冷玉霜和谷兰是他用来对付韦烈的两颗棋子,现在情势突变,他改变了策略。   应变是不能多所犹豫的。   他一伸手,抓住紧邻他身边的谷兰。   “啊!”谷兰发出一声惊叫,金剑已横在她的喉头。   几乎是同一时间,冷玉霜娇躯一偏,撞向门边的“神女翠姬”,“神女翠姬”做梦也估不到冷玉霜禁制已解,还以为她属自己一边,心理上毫不设防,等到惊觉情况不对,事实已经形成。   “啊”一声惨叫,丰盈的娇躯直仆到韦烈脚边,口鼻溢血,内腑已被冷玉霜一掌震碎,她本能地想挣起身,但只抬起了头,翘了翘,又伏回地面,脸向下,似乎这一生淫荡无耻的女妖死时才知无脸见人,所以才伏地。   “邪祟童子”面皮抖动了几下,眼里那份怨毒几乎成了有形之物,面形变成了一个剧毒的蛇头。   韦烈也为这突变的场面窒了一窒。   谷兰禁制早除,功力也已恢复,但剑在咽喉,她连开口都不可能。   韦烈纵使力通天,对谷兰也无法援手。   “韦烈!”邪祟童子发了话。“看来我们刚才的约定只好取消了,月亮每个月都要圆一次,等下次吧!”   “你已经没有下次!”   “哈!你准备牺牲这小娘子?”   韦烈无言,他当然不能牺牲谷兰。“韦烈,老夫问你一句话……”   “你可以问。”   “她两个的禁制是怎么解除的?”   “用你的解药。”   “老夫的解药?”邪祟童子两眼瞪大。“老夫的解药从不离身,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你不必知道,老虎也有打瞌睡的时候。”   沉默了好一阵。   “门口的人退开!”邪祟童子突然厉吼出声。   门外的人不动。   韦烈想了又想,咬牙沉声道:“让他离开吧!”   司马长江抬了抬手,几个人十分无奈地退入别室。   “邪祟童子”又道:“韦烈,把你的剑抛过来!”   韦烈不知如何是好?   “韦公子,不要!”谷兰厉叫。   邪祟童子的剑微微一颤,谷兰的粉颈见红。   韦烈愤极欲狂。   “别管我,杀了他!”谷兰又厉叫。   剑又一颤,谷兰颈口的血冒得更多,前襟已殷红一片。   韦烈的两眼也似乎要喷血,他万没想到“邪祟童子”会来这一手,现在他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江湖经验还不够,如果早料到这一点,就不让对方有得逞的机会。   冷玉霜气得簌簌发抖。   “韦烈,快抛剑!”邪祟童子紧迫。   “韦公子……不要……”谷兰这一叫血又涌出。   韦烈把牙齿咬了又咬。   “韦公子.你……抛了剑他也……不会放人,只是……‘天涯浪子’这名号……将跟你的剑一起抛了!”谷兰忍住伤痛疾成色地说。   “谷姑娘!”韦烈突然下了决心。“名号是虚的,我不在乎,而你的命是实的,是珍贵的。”说完,瞪视着“邪祟童子”字字如钢地道:“皇甫亦经,你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为人应该有原则,本人弃剑可以,你在安全之后便放人,至于这笔账以后再算,你答应么?”   “老夫应承!”   “韦公子,你……会后悔莫及!”   韦烈把心一横,手中剑抛了过去。   同一时间,谷兰厉叫一声,奋力一挣,她的武功并不弱,这一挣的力道相当强猛。   血泉喷出,谷兰软了下去。   “啊!”冷玉霜惊叫一声,扑了出去。   “邪祟童子”松手,手中金剑自然挥出。   韦烈肝胆皆炸,闪电劈出一掌。   “邪祟童子”被奇猛的罡劲震得斜打一个踉跄。   韦烈快速收掌,一股吸力把冷玉霜直拉到身前,骇人听闻的功力,手掌一放一收,化解了危局。   “嚓!”那柄抛出去的长剑贴地标了回来。   王道藏身在床底,这当然是他的杰作。   韦烈弯腰拾起剑。   “邪祟童子”傻了眼,他本身已够邪门,而这种邪门的事他可是生平第一次碰上。   冷玉霜刚刚是一时气愤,现在才冒冷汗。   “啊!”一声惊叫,“邪祟童子”身躯前仆,而在将要着地之际,又翻了起来,白光乍闪,接着是一声惨叫,翻起的身形已告仆下,这回没再翻起来,直挺挺伏卧,两只手臂拉得很长,不是拉长,而是上下臂脱离了关系,齐臂弯的地方断了。   王道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手里牵着一根细绳,细绳的另一端缠在“邪祟童子’’的右脚上。这是他随身必备之物,现在派上用场,而且正在节骨眼上,要不是这一下,韦烈要撩倒“邪祟童子”还得大费手脚。   “邪祟童子”双臂被削,在地上翻滚呻吟。   门外原先被协迫让路的一齐涌现。   韦烈从断手里取回“血龙金剑”。   龙生冲上前在“邪祟童子”身上搜回剑鞘,附带也拿回了韦烈失落的“宝镜”。   韦烈把金剑抛给龙生,急上前半跪扶起谷兰,仔细一看,“咚!”地坐了去,一颗心在刹那间被撕裂。   谷兰的喉头已被切开,随着呼吸在冒血沫。   韦烈全身发麻,脑海里嗡嗡作响。   所有在场的全围了过来。   没有一个人开口,因为都是阅历丰富的老江湖,谁都看得出这种伤除了不兴神医也许还有办法,一般的无能为力。谷兰本身是岐黄高手,然而她能自救么?   冷玉霜也跪坐下去,捉住谷兰一只手,泪水涔涔而下,香肩在抽动,只没哭出声。   谷兰缓缓张开眼,眼已失神,红润的樱唇已呈惨白。   “谷姑娘、谷姑娘……”韦烈一叠声地唤着。   谷兰想说话,口唇连动却发不出声音。   “谷姑娘,振作些,告诉我,该怎么……”   谷兰摇头,微微地一摆,表示已经无救。   韦烈被撕裂的心在滴血,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与冷玉霜之被劫持,对方的目的是对付自己。   “谷兰……小妹,你……”冷玉霜已失声。   韦烈这时才想到该让谷兰开口说几句话,手按上她右腕的“脉根”,徐徐逼入真元。   谷兰的呼吸慢慢粗重起来。   “缘……命……”她吐出了两个字,很弱。   “谷姑娘……”   “烈……哥,你能叫我一声……”   “兰妹!”韦烈立即会意,但催肝断肠。   “你……说……爱我?”   “兰妹,我爱你!”韦烈到此时泪水才夺眶而出。   素月与凝香开始啜泣,因为她俩是女人。   谷兰苍白的脸上绽出了一丝笑意,非带非常凄凉的笑,令人不忍看的笑,她似乎事情感到安慰了。   “烈哥,这是……命,我能……倒在你的怀里……亲耳……听你说……爱我……这是缘,我……无憾了!”   真的无憾么?   最后的自我安慰!   谷兰缓缓闭上眼,一丝笑意僵化在脸上。   韦烈也僵了,像个木头人。   冷玉霜哭出声来。   就在此刻,一个人排众而入,是司马茜,她也来了。   韦烈茫然注视,良久,脸皮子一阵抽动。   “小青!”他吐出声音。   “我……是小茜!”司马茜拭泪。   “小青?是,她已经……小茜,我答应过舅舅,要永远照顾你……”韦烈喃喃,声音有如梦呓。   冷玉霜缓缓起身,退开。   “邪祟童子”皇甫亦经已停止了呻吟;但人还活着。   “把谷姑娘放到床上吧!”司马茜幽声说。   “她……是因我而死的!”   “不管怎样,总得要善后,别忘了你是男人!”   “小烈!”司马长江开口。“振作起来,茜儿说得对,你是堂堂男子汉,徒伤悲不能换回谷姑娘。”   韦烈起身,把谷兰平放床上,凝视了片刻,突地回身,狠瞪着地上的“邪祟童子”,厉喝道:“洪流、王道,架他起来,面床跪下!”   洪流、王道立即拖起“邪祟童子”按跪床前。   韦烈仰天悲声道:“舅舅、兰妹,瞑目吧!”   寒光乍闪即灭,好一阵,“邪祟童子”人头滚落,血不多,因为在双臂被削时差不多已流尽了。   韦烈收剑又道:“兰妹,会送你回神农谷!”   洪流、王道后退,“邪祟童子”尸身栽倒。   场面死寂下来。   许久。   “鬼脸罗刹”手拉着龙生到司马兄弟面前。   “二弟、三弟,也许……你们不承认我这大嫂,但我还是如此称呼你们,他,曾经化名殷子龙当了凌云山庄总管,已经暗表他是你们大哥司马长英(殷)的儿子龙生,司马家并非无后,我……责任已了!”声音哽咽。   这话震撼了全场。   司马长江、马马长啸还有韦烈和司马茜全都激动非凡,都知道龙生是“鬼脸罗刹”的儿子,却没想到他是司马长英“木头人”的骨肉。   “司马家……有后了!”司马长江老泪纵横。   “孩子!”司马长啸上前拉住龙生的手,颤声道:“列祖列宗有灵,司马家香烟有了传承。”   “三叔!”龙生低唤了一声。   “大嫂!”司马长江拭了拭泪水。“凌云山庄您最长,感谢上苍在历劫之后使合家团聚,只可惜……您弟媳路秋萍福薄,不能……”喉头哽住,他已说不下去。   司马茜听到亡母之名,低头垂泪。   “二叔、三叔、小茜!”鬼脸罗刹放开龙生。“我自有归宿处,当年我发过誓,再不踏司马家的门……”   “大嫂,您……还在恨娘当初拆散……”   “三叔,我早巳没有恨,目薄西山之年,还有什么好恨的!”   “娘!”龙生转面。   “孩子,什么也不必说,娘早已向你解释过了!”   韦烈游目四顾,突然冲向门外。   门外是小云雀父女。   “小云雀……”   “韦公子!”   “冷姑娘她们……”   “走了!”   “什么,走……”韦烈木住了。   “冷姑娘要我转告韦公子两句话,莫道无缘却有缘,方道有缘却无缘,祝韦公子和茜姐白首偕老。”   “莫道无缘却有缘,方道有缘……却无缘!”韦烈喃喃地念着。   夜已尽!   天已明!   漫漫长夜已经过去,然而留在天明后人们心头的是什么?是余悸、是感伤、是梦魇的残余,还是另一条坎坷的心路?   (全书完,秋草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