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云 《快手》
第 一 章

 
 
  当人们的影子,正正地踏在脚下,显示日正当午时,这时也正是酒楼饭店宣告客满的时分。
  正阳楼是开封城有数的几家名酒楼之一,菜肴之精美,远近驰名,由于老板是位退休的御厨子,所以该楼便以御厨作号召。
  凡是到开封的达官贵人,如果不来尝尝正阳楼的名菜,那就应了一句俗语,“人宝山空手回!”
  座上客,都是衣冠楚楚之辈,在这里吃上一餐,足够平常人家一个月的用度。
  小二们满头油汗,穿插在喧嚷的酒座间,搭在肩头上的擦桌布,全都湿透了。
  猜拳声,行令声,谈笑声,杯盘碗碟的碰融声,小二的吆喝应答声,再加上雅座问传出的丝竹唱曲声,借成了一首狂欢的交响乐章。
  但也有个例外,在这种狂欢的场所中,竟然也有人闷闷不乐,在二楼靠角落的一个单座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白衣书生,说他是书生,桌边却摆了一柄剑,这么说,他该是个武林人。
  当然,时尚所趋,许多游学士子,靥挚阔少,也喜欢带柄剑装装样,表示他是文武全才。
  这白衣书生长的一表非凡,是个美男子。
  只可惜面目太冷,那神情,像是别人欠了他一千两银子设还,任何人,只消看他一眼,便不会再看第二眼。
  如果恰巧座头相对,非照面不可,也宁可低下头或闭上眼。
  冷漠不算稀奇,因为人有千百种,脾气也有千百种。
  奇的是摆了一桌子的酒菜,他却没动筷子,像尊泥菩萨似的坐着,那些酒菜成了供品。
  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叫了酒菜光看不吃的,便很少见了。
  看菜,这大概是个新鲜名词。
  邻座已经换了两拨客人,他还是坐着没动,筷子还是干干净净的没碰过菜。
  小二已经在旁边转了七八趟,最后实在憋不住了,走上前去,哈了哈腰,赔上一脸的笑道:“客官,酒菜凉了……”
  当双方的目光相接时,后半句话便吞回去了,他出娘肚皮,还没见过这样冷的人,那笑容,僵在脸上,成了一付尴尬的怪像。
  白衣书生从半开的唇间,挤出了三个字。
  “钱照付!”他似乎多一个字也不愿说,声音与面色一般冷。
  小二连声应是,转身走开。
  白衣书生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他在等人么?不像,因为桌上只一份杯箸。
  静坐如故。
  隔座,坐着一个黄衣老人,长相不俗,可以说得上清奇二字。
  可是吃相却不敢恭维,双手据桌,旁若无人地猛吃猛喝,像是一辈子没尝过这种酒菜,吃少了不够本。
  两人情形正好相反,相映成趣。
  大约是吃喝足了,黄衣老人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用手巾擦擦嘴,挺了挺腰,自言自语地道:“味道不错,可惜吃不下了。”
  他面前的杯盘走见了底,如果还吃得下的话,大概连杯盘一齐啃了。
  白衣书生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空处,看样子他从坐下来就没动过。
  黄衣老人大约是发现他那怪样子,口里喃喃地又道:“看菜,老夫可设这份修养!”
  这话,分明是冲着白衣书生说的,但白衣书生毫无反应,连眼角都不扫黄衣老人一下。
  黄衣老人摇了摇头,又道:“暴殄天物,有钱没处花,何不济贫恤寡,拿来做好事。
  白衣书生摸出锭银子,放在桌上,用手抄起剑,离座扬长下楼而去。
  黄衣老人嘿地一笑道:“有意思,年纪不大,味道十足。
  口口      口口      口口
  城外,官道旁的岔路口,一个白衣书生,手里横是着连鞘长剑,东张西望,趑趄不前,他像是在等人,又像是迷了路。
  他所望的方向,是一片郊野,只有稀疏的几户村居人家。
  望了一阵子,他自言自语地道:“应该是这地方不错,怎不见住宅?”
  突地,他发现一株浓荫匝地的大榕树,还在二十大外,口里又道:“那不是在庄门外的老神树么,怎么不见房子?”
  于是,他放足奔了过去,到了树下,一望,身形晃了两晃,赶紧抓住一枝下垂的树枝,稳住身形。
  眼前,是一大片废墟,杂草丛生。
  草中,隐约露出断瓦残垣。
  他想:“这不会是真的吧,莫非找错了地方,偌大的庄宅,怎会成为废墟?可是这株老神树,分明是幼年记忆中的那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股寒意,从心的深处冒了起来。
  脑海里,浮现出三年前他娘在弥留时的一幕--
  “孩子,娘自己知道,不成了,娘与你爹都得的是一样的绝症,能拖了这么多年,是老天有眼,好在你也长大了,也得了明师指点,自保有余,娘也安心了……”
  “娘,您会好的!”
  “孩子,在你的立场应该是这么说,唉!这些年来,娘缠绵病榻,也真难为了你……昨夜,我又梦见你姨妈……”
  “娘,等您好了,我陪您回北方去看姨妈她们。”
  “傻孩子,我还能好吗?唉!我只放心不下一件事……”
  “娘,什么事?”
  “记得你姨妈的独生女儿小秀子么?她只比你小一岁……”
  “孩儿记得的,不过……她长大了,恐怕见面不相识了。
  “唉!一切就像是昨天,但屈指一算,十来年了,小秀子是与你一块长大的;你俩青梅竹马,从小就是一对,所以……才与你们定了亲,孩子,我的大事办完之后,你就上北方去就亲,我等不及看你们成亲了。”
  “娘……”
  “你八岁那年,我们一家搬到南方,路远山遥,从此就没通过音讯……你已经是二十二岁的人了……”
  “娘,您别说的太多,歇着养神吧,孩儿去给您烧碗汤……”
  “不,孩子,娘不说,恐怕没机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闭上眼,昨晚,我梦见你姨妈、姨爹,一身是血,指责我负约,说小秀子无依无靠……”
  “娘,这是您想得太多了,才会做这种怪梦。”
  “孩子,不管怎样,小秀子与你的婚约,是双方父母做的主,你记住,我死之后。你便到北方去就亲,这个家,就交给吴二管好了,他在我家几十年了,很忠心的,以后,你还得照顾他百年后事……”
  “是的,娘,您一定会好的。”
  “孩子,记住,开封东门外五里,凤凰庄。”
  他不禁潜然泪下,娘入土已经整整三年了。
  泪眼模糊中,眼前现出了一所大庄院--凤凰庄。
  一个大眼珠的姑娘,拖着条乌溜溜的长头发,末梢,用绸布结了个大蝴蝶结,跑起来飘呀飘的。
  他比她大一岁,两小看起来一般大。每年,总有大半年,他住在这里,这株老神树下,就是他俩游戏的地方。
  “小秀子,你的新姑爷一来,你就不跟我们好了。
  每当玩伴这样逗她时,她便嘟起小嘴,追着人打。
  于是,游伴们逗的更起劲。
  “新姑爷,穿皮靴。滑跌倒,赖你爹。
  “新大娘。穿红衫,不上轿,泪汪汪。
  最后,她打不到人,便打他。
  而他,笑着忍受了。
  附近田里的豆花开了,蚕豆花,像蝴蝶,他采了插在她的头上、襟上,两人手拉着手,唱着儿歌,她做了小媳妇。
  白天,在田硬上;捉蚱蜢。
  晚上,点着火把在小溪边捉青蛙。
  那年,记得是元宵后不久,他要随父母南迁,说是父母的病在南方好治。
  她听说他要走,她哭了,一双大眼,肿得像胡桃。
  她三天没吃饭,在临别的晚上,他俩同坐在这株老神树下,她哭得很伤心,他也陪着哭了。
  她偷偷地把她腕上的玉镯褪下来,塞在他的手里。
  他想了半天,把胸前挂的一面镇邪玉牌给了她。
  这一晚,他俩坐得很晚,直到大人来找。
  第一二天一早,她跑到房里,向他说:“表哥,你一定要回来,我会每天在老神树下等你。
  然后,她就躲着没送行。
  儿时的记忆,还这么鲜明,那拖着长头发蝴蝶结的大眼睛女孩呢?
  他摸了摸藏在身上的那只小玉镯,哺哺地道:“小秀子,你怎不在老神树下等我?”
  泪水,簌簌而下,湿了衣襟。
  口口      口口      口口
  十几个春天过去,他真的来了。
  但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
  他此来是尊母亲的遗命就亲。
  但也是亡命,两个月前,他蒙上了杀师兄的冤枉,师父要以门规惩治他,小师妹却暗地把他放了。
  “是找人,还是凭吊遗址?”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也把他带回了现实,他偷偷地擦去了泪痕,冷冷地道:“谁?”
  问的简单,答的也怪:“我!”
  这“我”是代表什么呢?
  白衣书生缓缓回身,一看,不由怔了怔,站在跟前的是正阳楼上所见的那黄衣老人,想不到他竟然盯着跟踪而至。
  他有什么企图,是师父请来追缉自己的么?他紧紧抿着嘴,冰冷的目光,投在老人面上,略不稍瞬,黄衣老人自顾自地笑了笑,开了口:“小友到此地来做什么?”
  久久,白衣书生才应道:“私事!”
  这分明是告诉黄衣老人别多管闲事,但黄衣老人我行我素地道:“想来是不愿告诉老夫的了?”
  白衣书生只“嗯!”了一声,连口都懒得开了。
  黄衣老人不以为忤又继续问道:“小友与‘凤凰庄’是什么渊源?”
  白衣书生冷漠如故地道:“什么渊源也没有!”
  黄衣老人道:“是真的设有,还是假的没有?”
  这老人跟踪而至,一再追问,显然别有居心。
  白衣书生面无表情地道:“在下似乎没有向阁下保证的必要。
  黄衣老人倚老卖老地道:“当然,当然,不过年轻人行走江湖多少得随和些,你是何人门下?”
  白衣书生显得极不耐烦地道:“对不起,无可奉告。”
  黄衣老人并不因此住口,声音一冷,道:“如果与‘凤凰双侠’没有渊源的话,最好别到这地方来!”
  这几句话。颇耐人寻味,白衣书生纵使再不想开口,也得开口子,目芒微微一闪。这是他唯一的表情。
  “那是为什么?”
  黄衣老人道:“因为这里是是非之地!”
  白衣书生的心动了,凤凰庄变成废墟之谜,也许可从这老人身上揭开,于是接着问道:
  “为什么叫是非之地?”
  黄衣老人道:“你这是请教老夫么?”
  白衣书生道:“就算是把!”
  黄衣老人抚了抚颔下稀疏的胡子,道:“既然是请教,依理小友该报出姓名来历?”
  人,大概都有这种通病,一旦占了上风,便会拿乔。
  白衣书生心存疑惧,当然不愿报出来路,淡淡地道;“那就算了!”
  黄衣老人干瞪了瞪眼,自我解嘲似的笑笑道:“老夫跑了大半辈子江湖,像小友这种性格的,还没碰上几个。也罢,老夫就是这个脾气,不问你了。可是你已跑来这里,还伤心落泪,不是毫无原因的吧?”
  白衣书生道:“原因当然是有的……”
  黄衣老人紧迫一句道:“什么原因?”
  白衣书生道:“访友!”
  黄衣老人打了个哈哈道;“这并非由衷之言,到这废墟里来访什么友,分明搪塞”
  他又顿了顿,道:“你知道老夫是谁么?”
  白衣书生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黄衣老人瞪了眼道:“太妙了,为什么不想知道?”
  白衣书生道:“在下不报名,也不请教别人来历,这比较公道。”
  黄衣老人反了片刻,道:“不错,公平之至,冲着这句话,你问吧,想知道些什么事?”
  白衣书生略一思索道:“在下问两件事,第一,阁下为什么跟踪在下来这里?”
  黄衣老人略不思索地道:“为了好奇,怎样?现在说第二件……”
  白衣书生道:“第二,凤凰庄怎会变成废墟?”
  黄衣老人皱了皱眉头道:“五年前,这地方被一把无名火烧成了荒地,事后发现一堆烧焦了的骨头,判断不下十具之多,庄中人大多是会武的,不该逃不出火窟,更不该死在一处,这证明是被人杀了纵火灭迹。”
  白衣书生冷僵的面色突然变了,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眼里射出可怕的杀芒,身躯也在发抖,栗声道:“没有活口么?”
  黄衣老人道:“大概不会有!”
  白衣书生道:“有人知道凶手是谁么?”
  黄衣老人摇头道:“恐怕没人知道!”
  白衣书生回过身去,木然望着这一片曾经寄托过童年旧梦的废墟。
  西偏的阳光 照着废墟 也照着他苍白的脸,似乎,他的神色更冷了。
  黄衣老人悠悠地又道:“小友,你准备查充真相?”
  白衣书生不再开口,他又陷入往昔的梦里,他默想庄宅的轮廓,但太模糊,他唯一记得很清楚的,是一双大而圆的眼睛 那条乌溜溜的长发,还有,就是两小无猜,形影相随的那些片段。
  一切像在昨天,然而今天,一切变的那么遥远。
  梦,碎了,被残酷地击碎了。
  剩下的,是无比的痛苦与恨、恨、恨!
  黄衣老人默默地离开了。
  他,真的只是为了好奇么?时问,在一个焦灼等待的人而言,一刻有年那么长,但在一个心神别有所属的人来说,一天只如一瞬日头不断的向下沉,最后,剩下半天绚丽,这是它最美的一刻,可惜太短暂,使人不自禁地发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慨。
  凄迷的夜色里,那白色的影子分毫也设移动,像是废墟中的一部分。
  一个人,如果不是伤心到了极点,是不会这样发呆的。
  月亮上升了,如银的光辉,使大地明亮起来,景物呈现一片朦胧的美。
  三条人影,飘然而至,来的,是两男一女。
  男的一个着文士装。
  另外一个穿武士服。
  停在距老神树不远的草地上。
  两个年纪都在二十余岁之间。
  那女的一身艳红,肌肤白得像雪,更加迷人。
  生得很美,很美,月光下更加迷人。
  三人站定之后,那红衣少女吐出银铃般的声音道:“这里很合适,你俩开始打吧!”
  白衣书生已经知道有人来了,但他没回头,连动都不动,如石像般兀立着,似乎身外的任何事,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劲装青年朝白衣书书生的背影瞟了一眼,道:“这里有人……”
  红衣少女故意放大了声音,脆生生地道:“管他,难道说还能找到没有人的地方?而且,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劲装青年笑着应道:“是!是!”
  神态之间,十分恭顺。一转面,声音可就冷了:“赵世辉,咱们好动手了,这是当仁不让。”
  儒装青年笑了笑,道:“李子昂,你说的对极了,当仁不让,不过……我有句话想告诉你……”
  “请讲?”
  “如果你没把握的话,现在退身还来得及,以免弄得灰头土脸。”
  “哈哈!”劲装青年大笑了一声,道:“姓赵的,别臭美了,你自以为你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很了不起,是么?告诉你,你还差得那么一丁点儿。”
  儒装青年哼了一声道:“别耍嘴皮子,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边说,边拔剑在手。
  劲装青年也抽出了佩剑。
  双方占好方位,扬起剑来,也不讲什么出手礼数,发剑便打,两人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怨,出手便是辣招,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剑芒映着月光,像万条银蛇飞窜,金铁交鸣之声,击破了寂静的夜空。
  双方都不是弱者,功力也不差上下,打得十分火炽。
  五十招之后,分出了高低。
  儒装青年赵世辉逐渐占了上风,出手也更见狠辣。
  劲装青年李子昂口里连声吆喝,但却无法扳回劣势。
  又过了十余招,李子昂先机尽失,成了挨打的局面,但他毫无退意,仍勉力支撑着苦斗不休。
  红衣少女悠闲地在一旁观战,似乎谁胜谁败与她毫无关系,两人拼死拼活,到底为了什么?白衣书生已开始注意这边的动静,只是他没回身。
  人,不能说一点也不好奇。
  “呀!”地一声暴喝传处,李子昂连退数步,肩头冒了红。
  赵世辉收剑道:“承让,承让!”
  他口里说,目光却瞟向了红衣少女,神态间显得甚为得意。
  也就在他自鸣得意之际,冷不防李子昂闪电般发剑突袭。
  这一击,既快又狠,赵世辉以为胜了便解决问题,不防对方来这一手,急切里,只好横剑封挡。
  同时向后疾闪,但仍慢了一丝丝,嗤的一声,胸衣破裂,前胸挂了彩,怒喝道:“住手!”
  李子昂道:“你认输了?”
  赵世辉怒不可遏地道:“你要不要脸?”
  李于昂道:“我为什么不要脸?”
  赵世辉道:“你已经败了,为什么乘人不备,抽冷子出手?”
  李子昂道:“什么乘人不备,交手的时候任你打瞌睡么?你说我败了,现在你也败了,咱们算是拉平,继续打。”
  赵世辉气乎乎地道:“姑娘,请你评评理看?”
  红衣少女漫不经心地道:“我不管谁是谁非,你俩自己决定把!”
  说完,用手一掠鬓边乱发,春花般地笑了笑。那样子,妩媚极了,也迷人极了。
  赵世辉怒极反笑道:“李子昂,你不是要我杀你吧?”
  李子昂道:“我不杀我就是我杀你,非常简单。”
  话声甫落,手中剑又狠狠刺了出去。
  赵世辉发了狠“唰唰唰”一连反击了七剑,踢出了三腿。
  闷哼声中,李子昂再度受创,身形一歪,被一腿踢中小腹,马上蹲了下去,直不起腰来。
  赵世辉上前一步,剑指对方心窝道:“看是谁杀谁?”
  红衣少女抬抬手,道:“够了,杀人未免太煞风景。”
  李子昂站起身来,那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咬牙切齿地道:“很好,姓赵的,咱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完话,狼狈奔离。
  赵世辉冷笑了一声,换过另一付面孔,朝红衣少女抱剑道:“朱姑娘,在下……”
  红衣少女立即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且慢,你虽然赢了他,但还有别人。”
  赵世辉愕然道:“别人,谁?”
  红衣少女用手一指白衣书生的背影道赵世辉皱眉道:“他是谁?”
  红衣少女道:“我怎知道,又不是我约他来的,他既然在场,当然得算他一份。”
  赵世辉期期地道:“朱姑娘,可是……你答应在下与李子昂比武的,谁赢了你就嫁给谁……”
  红衣少女淡淡地道:“话是不错,但当时他不在场,而现在他在场,这跟赶山打猎的规矩一样,见者有份啊!”
  赵世辉苦着脸道;“这……这……”
  红衣少女笑吟吟地道:“赵大侠,你怕了么?”
  很多人受不得激,尤其是当看私心窃慕的女人面前,不是英雄也得装作英雄,明明知道是不合理的事,也得硬把它想成合理。
  赵世辉挺了挺胸,道:“朱姑娘,如果我胜了这白衣人……”
  红衣少女不经意地道:“等胜了再说吧!”
  赵世辉昂头举步,向白衣书生走去。
  红衣少女也跟着走了过去。
  顾盼间,到了白衣书生身后,赵世辉干咳了一声,道:“朋友,在下向你挑战!”
  没有反应,不知道对方足聋子,还是不屑于答理?赵世辉内心感到一阵尴尬,偷瞄了红衣少女一眼,硬起头皮又道:“朋友,你不会不长耳朵吧?”
  白衣书生缓缓回过身来,冰冷的目光,冰冷的面孔,死板板地没有任何表情,他整个人就像是冰雪塑造的,使人一看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寒冷。
  他没开口,只冷冷地盯着他。
  别人带剑不是负在背上便是挎在腰间,而这白衣书生却拿在手里,像是随时随地准备着出手。
  赵世辉打从心眼里冒出寒气,他直觉的感到这书生有点邪门,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何况他已经对红衣少女着了迷,希望着一双两好,定了定神,抱剑为礼道:“朋友,怎个称呼?”
  白衣书生的口微微向下一撇,但没张开。
  这种情况的确是尴尬,赵世辉不得不再次道:“在下赵世辉,江湖朋友送了个号叫‘儒剑’,请教……”
  还是没有反应,但看样子他不会是聋子,也不像是哑巴,除了面目冷漠之外,可说是个美男子。
  这可作怪,天底下再高傲的人,也不会有这种神情,赵世辉下不了台,软的不成,只有来硬的了,抖了抖手中剑,道:“在下向阁下挑战!”
  白衣书生终于开了口,但声音冷得像冰珠:“什么理由?”
  赵世辉怔了一怔,才说道:“这位朱姑娘在找终身伴侣,胜的人便可做入幕之宾。”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一个大闺女竟然在江湖上公开找丈夫。
  白衣书生毫未动容地道:“请便,在下没兴趣!”
  红衣少女“噗嗤!”笑出声来。
  谁也不知道她是在笑什么。
  赵世辉真正地下不了台了,人家没兴趣,他该怎样?当下把心一横,道:“不管阁下有没有兴趣,在下向阁下挑战!”
  白衣书生口角一拉,不屑地道:“你是饭吃得太饱怕撑着了,我设这份闲工夫。”
  赵世辉有心激他出手,大声道:“你是懦夫!”
  白衣书生而无表情地道:“你是英雄!”
  说完,举步便走。
  赵世辉已经横定了心,弹身横里一截,道:“要走可以,你的口头上认输。”
  白衣书生摇摇头,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这一句,连红衣少女也骂在内了。
  红衣少女还是淡淡地笑着,似乎不以为意。
  赵世辉面色一变,道:“朋友,别出口侮人,拔剑!”
  白衣书生道:“凭你还不配我拔剑!”
  这句话可说狂妄到了极点。
  赵世辉在北方武林中并非无名之辈,只是色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等幼稚的举动,他从没听说过北方武林中有这么个白衣剑手,何况他是安了心的,这一来可有了出手的借口,当下怒哼了一声道:“你就试试看本人配是不配!”
  最后一个字出口,剑已挥了出去。
  这一剑,倒也有几分火候。
  白衣书生双足在原地不动,上身向后一仰,又直了起来,很平常的一个动作。
  但,却妙到极点,只那么一点点,剑尖够不上部位,口里冷冰冰地道:“你太不识相!”
  赵世辉脸上一变,比输了一剑还难过,怒哼声中,攻出了第二剑,功力用足,比上一剑更见凌厉。
  白衣书生轻描淡写地连销向前一点,这一点,相当惊人,像是赵世辉的招式中故意留了空隙,让对方透入。
  闷哼声中,赵世辉弹退八尺。持剑的手,嗒然下垂,举不起来。面皮连连抽动,目光中骤现怨毒。
  红衣少女笑着道:“赵少侠,你输了!”
  她说的很轻松,很脆,但听在赵世辉耳里,可不是滋味,像是被人用针重重的扎了一下。
  赵世辉不敢再看她,恨瞪着白衣书生道:“是汉子的话留个名?”
  赵世辉把牙齿咬了又咬,他倒是识时务,知道绝对不是白衣书生的对手,把一口恶气硬吞了回去,点了点头,狠狠地瞪了白衣书生一眼,转身走了。
  红衣少女上前一步,道:“你赢了!”
  白衣书生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从喉头里“唔”了一声。
  红衣少女又道:“我叫朱媛媛,你叫什么?”
  白衣书生抬起头,挪动脚步……
  红衣少女一闪身拦在头里,撅起小嘴道:“喂,你这个人讲不讲理?”
  白衣书生眉头微微一皱,道:“我什么地方不讲理了?”
  红衣少女偏着头道:“我报了名,你呢?”
  白衣书生道:“我并没请教芳名,是你自己说的!”
  红衣少女鼓了鼓腮帮子,抽了下肩膀,娇叹道:“算我请教怎样?”
  白衣书生道:“对不起,我要走了!”说完,又举步走。
  红衣少女道:“你就打算如此一走了之?”
  白衣书生喘了口气,道:“朱姑娘,天下男人多的是,你可以随便去找,在下没兴趣。”
  红衣少女粉腮变了变,但瞬又恢复了笑容道:“但我只看得上你一个!”
  她的脸皮子够厚,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白衣书生眉头又皱了皱,似乎这是他唯一的表请,冷漠地道:“可是,我看不上你!”
  红衣少女调皮一笑道:“如果我偏偏要嫁给你呢?”
  内衣书生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红衣少女一披嘴,道:“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么?”
  白衣书生道:“我没说!”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真的是出来找男人?告诉你,姑娘我还没那么贱,只是讨厌那批逐臭的苍蝇,所以想办法治治他们。”
  白衣书生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如果你的话已经说完,我可要走了。
  红衣少女咬了咬下唇,道:“你为什么这样冷?”
  白衣书生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冷?”
  红衣少女嘴皮翘起老高,跺脚道:“怪人,天下少有。你如果不说出姓名,便休想离开。”
  白衣书生道:“你恐怕留不住我!”
  红衣少女秀眉一扬,道:“你无妨走走看?”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丫头,你再这样胡闹,我告诉你爹打你屁股!”
  红衣少女格格一声娇笑道:“我若不看你是长辈,就先打您屁股。”
  “不像话!”一个长衫飘飘的老人,施施然走了过来。
  白衣书生一看,又是日间所见的黄衣老人,心里不由打了个结,这老人像是阴魂不散,下午离开了,此刻又回头。
  红衣少女手指白衣书生道:“二叔,他欺负我!”
  黄衣老人哈哈一笑,道:“没这样的事,你不作弄人便是很好的了。
  红衣少女嘟起小嘴道:“二叔,您怎么向着外人?”
  黄衣老者道:“我这是讲实话,不帮谁。”
  红衣少女道:“您也不帮我?”
  黄衣老者道:“帮你什么,捣蛋?丫头,记得你信二叔平时告诉你的话了么,天下男子并不能一概而论,你自恃貌美,但也有人不欣赏,是么?”
  红衣少女撒娇似的道:“我就是不信!”
  黄衣老者道;“但你已经碰上了!”
  红衣少女嚷着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望着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却望着远方,一付孤傲冷漠之态,像是什么人都不放在他的眼下,使人看了不自在之外,还有一种莫测高深之感。
  红衣少女小鼻子一咻,道:“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白衣书生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又开始挪动脚步。红衣少女再次拦阻道:“你不说出姓名来历,就别想离开。
  白衣书生表面冷漠,但内心业已发了火,口角一弯,道:“你到底要什么?”
  “红衣少女”朱媛媛道:“要你说出姓名!”
  白衣书生道:“我没有姓名,有也不会告诉你,你这样歪缠毫无意义;我说过了,对你没有兴趣,总可以了吧?”
  这几句话够份量,对一般少女来说,是承受不了的。
  但朱媛媛不但是任性,脸皮也的确厚,竟然满无所谓的道:“管你,只要我对你有兴趣就成了,你不说,就不让你走。”
  黄衣老者苦笑着道:“丫头,你太过份了吧?”
  朱媛媛只当作没听到,连头都不转一下。
  白衣书生把头扬得高高地,口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换了个方向走。
  意外地,她没再拦阻,只是粉腮已泛出了青色,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黄衣老者上前道:“媛媛,大姑娘家,你真不怕丢人?这白衣人来路不明,人又十分邪门,你犯得着么?依我看,他一点都不可爱……”
  朱媛媛跺脚道:“我偏要”
  偏要什么。她没说出来。
  黄衣老者喘了口大气,道:“淘气,不像话!”
  朱媛媛白了他一眼道:“唐伯虎的名画!”,黄衣老者正色道:“你再这么任性,二叔我可真的要揍你了?”
  朱媛媛拉了个兔子脸道:“二叔,您老人家是说着玩的,是么?”
  黄衣老者气得直摇头。
  口口      口口      口口
  白衣书生踏着溶溶的月色,向前走去,高的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红衣少女朱媛媛的举动,他只感到无耻与可笑,懒得去想她。
  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拉住他,他止步回身,遥遥地望着那株老神树,这是童年记忆里,仅仅剩下的东西了,它代表着童年的甜蜜与无邪,如果说梦是实在的,能看也能触摸,这株古树便是了。
  姨父、姨母,未过门的媳妇小秀子,还有她的家中人等,都已不存在了,他像从恶梦中醒转,但这个梦并没有完。
  谁是凶手?谁杀了她的全家,又火焚庄院?杀人放火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没发生这意外,小秀子仍活着,该已有红衣少女那么大了,彼此见了面还认识么?当然,她不会在受了委屈之后,把自己当出气筒,也不会伴着自己到处野游,摘豆花,捉昨蜢,她会陪自己谈心,谈过去,说未来,互倾衷曲……
  然而,这个梦已经跌碎了,幻灭了,留下的是无止境的恨与悲哀。
  “我要替她报仇!”
  他向空挥了挥剑,眼帘又模糊了。
 
第 二 章

 
 
  初秋的阳光,大大收敛了气焰,照在身上,已没有炎热之感。
  开封城外,直通洛阳的宽阔官道上,一个白衣书生,垂着头,踽踽而行,他左手横掌拿着一柄连鞘长剑,胁下斜挎着一个织锦袋囊,人长得很英俊,只是面目太冷……
  走着,走着,一骑骏马从身后驰来,擦身而过,洒了他一头一脸的黄沙,他抬起了头,那匹马已要入右方的岔道。
  岔道尽头,是一座巨堡,高大的堡楼上,悬了一个“风”字,虽然隔了半里远,仍然十分清晰。
  这个“风”字,少说也有两三丈大小。
  他不由心中一动,暗想,这大概便是江湖中传说的威震北方武林的风,火,雷,云四大堡之一的“风堡”了。
  身后又传来了马蹄声,他本能地朝路边闪让。
  惊“咦!”声中,来骑竟然在身边刹住了。
  他抬头一看,登时面色大变,他那没有任何表情的冷面,这时忽然有了表情,不但有,而且是复杂的。
  来的一共两骑马,马上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蓝布大褂。
  一个是面目姣好的劲装青年,年纪在二十五六之间。
  两人都佩着长剑。
  马上人滚鞍落马,一样的面色,沉得像铅块。
  白衣书生畏缩地向后退了两步,激动地道:“大师兄,三师兄!”
  面目姣好的劲装青年冷阴阴地道:“老五,总算把你找到,你原本是北方人,判断你必然逃向北方,几千里路没白跑,你随我们回去吧,天下虽大,没有你亡命的地方。”
  白衣书生咬了咬牙,道:“我不回去!”
  穿蓝布大褂的中年汉子沉声道:“官道上人多,我们到岔路上的林子里谈!”
  三人折上岔路,进入路边的疏林。
  劲装青年语意森森地道:“老五,你矢口否认杀害二师兄,但这是有人目睹的,就算你是冤枉的吧,就该静候师父调查,你为什么要逃走?”
  白衣书生激动地道:“三师兄,我……为什么要杀害二师兄,什么理由?我……不明白二师兄为什么会突然坠岩落湖……”
  中年汉子道:“老五,师令不可违,门规不可反,你好好随我们回去,我们师兄弟与师母去替你求情,好歹查个水落石出。”
  白衣书生张了张口,又闭上,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
  劲装青年接看道:“师父只二师兄这一根独苗,难怪他老人家伤心悲愤。”白衣书生咬牙道:“我誓要查明真相。”’中年汉子道:“你先随我们回谷,大家协力查。”
  劲装青年脸色一沉,道:“老五,师父已经有交代,人不回去,带头回去。
  白衣书生全身一震,星目暴睁,珠眸几乎要脱眶而出,那种神情可怕极了,两个月前,在洞庭君山发生的那幕惨剧,倏又呈现脑海。
  口口      口口      口口
  那是个懊热的下午,洞庭湖水波不兴。
  在君山背阴处的一处突出湖面的突岩顶上,一个白衣书生在那里练剑,一遍又一遍,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正在聚精会神之际,忽然传来了一声:“好!”接着一个三十余岁的锦衣汉子出现了,白衣书生忙收剑叫了声:“二师兄!”
  锦衣汉子眉毛一挑,道:“老五,怪不得这一年来你行踪诡秘,原来在偷使绝技,这不是我家的剑法,能告诉我这剑法的名字么?”
  白衣书生面上现出了十分为难之色,久久才道:“这……这叫‘追魂三式’!”
  “什么,追魂三式?”
  “是的!”
  “老五,背师别投,是门规所不许的!”
  “我并没有背师别投!”
  “那这‘追魂三式’的何人传授的?”
  “这……这……”
  “说呀?”
  “是先父生前,无意中获得的一本秘笈,先母临终时才拿出来交给我,所以……”
  “是真的么?”
  “不敢欺瞒师兄!”
  “唔……照我方才看来,连家父在内,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师兄怎能这么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些年来,蒙师父谆谆教诲,恩如山海,其报答之不暇,小第怎敢以一得而自高。”
  “不过……这件事你该早禀明家父的。”
  “是,是,小弟疏忽了,明天便和向师父请罪!”
  “老五,我们过招试试看,‘追魂三式’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师兄,这……不成”
  “为什么,怕我偷学你的?”
  “不,二师兄误会了,小弟不是这意思,是因为……”
  “因为什么?”
  “这三式太霸道,小弟怕失了手。”
  “笑话,过招又不是拼命!你的功力我清楚,招式再霸道,比刀比剑总不至伤了我,即使你失手我也不会怪你,来吧!”
  “不,小弟委实……”
  ”别婆婆妈妈的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哪天不出招过手,来吧!”口里说,他自己已经抽出了长剑摆开手架势。
  白衣书生发着愣,不知道如何是好。
  锦衣汉子催促道:“快呀!”
  白衣书生无可奈何,只好扬剑道:“二师兄,你进招吧!”
  锦衣汉子横剑出招跨步。
  这突岩面积不大,这一大步,已接近边沿。
  白衣书生正在犹疑,一边闪避,一边作势封档。眼前一晃,二师兄尽直向崖边坠了下去!
  白衣书生亡魂尽冒,一时之间吓傻了,他不明白二师兄何以会坠岩?
  二师兄生长湖滨,是会游的,但没浮起来。
  四五艘渔船,七八个精通水上的渔夫打捞了半天,一点影子也没有。
  他丧魂失魄地回到师门,师父却早巳得了讯,悲愤欲狂,认定是他杀害的,怎么解说都没有用。
  他被关禁起来。
  不用说,杀师兄是死罪,他有觉无处诉说,只好认命了。
  就在开堂请家法的头一晚,小师妹偷偷地把他放了,赠了他一袋金珠。
  于是,他踏上了亡命的路。
  他知道小师妹爱着他。
  但,他自幼就已与小秀子订了亲,他不能接受这份爱。
  口口      口口      口口中年汉子道:“老五,你考虑好了么?”
  白衣书生栗声道:“大师兄,小弟目前不能回去,还有件大事要办,办完事自己投门领死!”
  劲装青年厉声道:“老五,你定要迫我与大师兄动手?”
  白衣书生冷漠不近人情,是由于心中郁积的冤情,对于师兄,他是不敢越礼的,当下躬身道:“小弟只请求两位师兄暂时放手,容小弟了断一桩私事,然后小弟返回师门,再求师父宽限查明二师兄死因,如果查不出,小弟认命。”
  中年汉子叹了口气道:“老五,不是我没师兄弟的情份,你知道师父的性子,几千里路赶到北方来,空着手回各,根本无法同他老人家交代……”
  劲装青年道:“老五,你是打定主意叛门逆师了?”
  白衣书生呛声道:“三师兄,小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劲装青年冷笑了一声道:“说什么都是空的,你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条路是乖乖随我们回去,另一条……”
  白衣书生咬着牙道:“另一条是死,对么?”
  劲装青年冷酷地道:“你说对了,师父严令,带不回人便带头。”
  看来这件事根本无法善了,白衣书生心意电转:“如果真的随两位师兄回去,依师父的性格,会被马上处死,自己一死不足惜,但二师兄显然是遭人暗算的,这一来就要多加一条冤死的人命,死了岂能瞑目。再则,小秀子一家惨遭杀害,追凶缉仇,自己义不容辞,否则连母亲都对不住,活着不容易,但死得有价值更难,宁可暂背叛逆之名,这两桩公案非澄清不可。”
  他心念之中,冷沉地道:“小弟难以应令,宁愿暂背污名!”
  劲装青年“呛!”地拔出剑来,寒声道:“看来没有别的路了,当然,你偷练了杀人绝技,是有所恃的,不过,我与大师兄是执行师令,你照样可以用对付二师兄的手段对付我俩!”
  白衣书生狂吼道:“人不是我杀的!”
  中年汉子紧蹩双眉道:“老三,师兄弟动剑不太好,慢慢商量”
  劲装青年一撇嘴,道,“大师兄,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回头,你自己向师父交代去!”
  中年汉子闭上了口,脸色沉重万分。
  白衣书生心里明白,今天如果单是大师兄,事情或许有个商量,三师兄不知怎地平时便对自己有成见,有他在,一切免淡。
  劲装青年大喝一声道:“拔剑!”
  白衣书生赤红着脸道:“不要迫我!”
  劲装青年怒哼一声,道:“师令如山,你有本领可杀了我和大师兄,这等于弑师一样,当然你不会在乎,但你将永远被同道所不齿。”
  这几句话够严厉了。
  当然,白衣书生不能让两位师兄流血,二师兄的事可以查,但若伤了大师兄与三师兄,便无理可讲了
  劲装青年挥剑出了手。
  白衣书生只好闪让。
  但这位三师兄似存心要他的命,出手狠辣无比,看着指向要害,白衣书生闪躲不过,只好用带鞘剑封拦。
  但他只守不攻。
  他只消一反击,便将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几十个照面下来,他仍能稳住守势。
  劲装青年大声道:“大师兄,你如果存心包庇他,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中年汉子无奈,咬牙拔剑,加入战圈。
  这一来,情势大变,在完全处于挨打的情况下,守势严密也挡不了两支同门厉剑,顿时险象环生。
  闷哼声中,他挨了大师兄一剑,左胁冒了红。
  紧接着,只觉右胸一阵刺痛,不禁狂呼道:“三师兄,你用暗器……”在情绪狂乱疏神之下,劲装青年的剑,穿透了他的肩肿,又是一声惨哼,他打了一个踉跄。
  长剑一抽一送,左胸又透入了一剑。
  中年汉子收剑道:“老三。可以了!”
  劲装青年只作没听见,抽回剑,闪电般刺向心窝。
  “锵!”地一声,劲装青年的剑被中年汉子架开。
  “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三,你不能要他的命,要杀也得听候师父处断。”
  “砰!”然一声。白衣书生跌坐地面,一袭雪白的儒衫,已缀满了刺目的大红花。他笑了,凄厉,刺耳。
  劲装青年铁青着脸道:“至少得先废他的功力……”
  口里说,手指已点了出去。
  就在此刻,一个冷沉的声音道:“住手!”
  喝声不大,但入耳惊心,声音中似含有一股使人无法抗法的威力。
  鲜红的血,不断地从创口冒出来,大红花逐渐连结,变成了红衣,他喘息着,脑袋阵阵发眩,眼前一片模糊,伤势实在太重了。
  这一刹,他什么也不想,除了昏乱,什么意念也没有。
  一个貌相威严的中年文士悠然而现。
  劲装青年点出去的手指,收了回去,怔望着对方。
  中年文士沉缓地开口道:“两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师兄弟俩对北方武林不太熟悉,是以先前没注意,经对方这一问,不由面面相觑。
  中年文士接着又道:“本堡规例,十里范围以内,不许作案伤人。”
  本堡两个字,提起了师兄弟的注意,目光扫描之下,发现这岔道尽头的巨堡。也看到了那怵目的“风”字。
  中年汉子脱口道:“风堡?”
  中年文士笑笑道:“不错,朋友说对了,‘风堡’。区区堡里总管余鼎新,请报来路?”
  中年汉子赶紧回剑入鞘,赔个笑脸,抱拳道:“原来是余大总管,失敬了,莽撞之处,请多担待,在下张权!”
  目光偏向劲装青年道:“他是在下同门师弟夏侯天。”
  劲装青年夏侯天也微拱拱手。
  总管余鼎新又道:“这位受伤的朋友呢?”
  中年汉子张权道:“也是敝同门,排行第五,他叫田宏武!”
  余鼎新微一皱眉道:“为何同室操戈?”
  张权室了室,才期期地道:“因为……他触犯了门规,在下师兄弟奉师令带他回去的。”
  余鼎新扫了白衣书生田宏武一眼,点点头,道:“请问师出何门?”
  张权道:“家师上官宇,外号‘屠龙手’!”
  余鼎新又点了点头,道:“屠龙手上官宇是南七省数一数二的名剑手,名气很大的。”
  张权笑笑道:“承赞了!”
  余鼎新突地面色一肃,道:“两位在此地伤人流血,犯了本堡之规,但念在两位是南方人,不知道这禁忌,区区不追究请便把!”
  张权讪讪地一笑,抱拳道:“多承,多承。”
  说完,目注夏侯天,道:“师弟,你带老五!”
  余鼎新一抬手,道:“且慢,两位可以走,不能带人走!”
  师兄弟俩不由愕然。
  夏侯天道:“为了什么?”
  余鼎新道:“这也是本堡的规例,凡属在本堡十里范围之内受了伤的,本堡依例为他治疗,如果被杀害,本堡便要追凶。”
  夏侯天道:“可是……他是敝门叛逆,在下师兄弟奉师命务必要把他带回。”
  余鼎新道:“那是两位的事,本堡的规矩不能破坏。”
  张权接口道:“大总管能不能通融……”
  余鼎新以断然的口吻道:“对不起,不能破例!”
  两师兄弟不由面上变了色,如果换在南方,打出上官宇的招牌,没有人敢道个不字。
  可惜这是北方,强龙不压地头蛇,又何况“风堡”名震遐迩,不是蛇,而他俩也称不上龙。
  就此一走么?实在心有不甘。白衣书生田宏武神志清醒了些,已自点穴道,止住了血。
  夏侯天阴阴一笑道:“余大总管,他是弑师兄的凶手,贵堡要救治这么一个败类的吗?”
  余鼎新淡淡地道:“本堡只照规矩行事,不问其缘故。”
  夏侯天呼了口气道:“家师也曾是有头脸的人,这样做……”
  余鼎新打了个哈哈道:“夏朋友,没有人能破本堡之例,不追究两位犯禁,就已经给面子了。”
  张权道:“真的不能通融?”
  余鼎新斩钉截铁地道:“不能!”
  他顿了一顿,又道:“除非两位有能耐,凭武力把人带走,不过,区区奉劝两位最好不要这么做。”
  这几句话 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两师兄弟没会过“风堡”的人,但听过“风堡”的名,再狠也不敢轻捋虎须,心里纵有几百个不愿意,也只好认了。
  张权深深一想,道:“那在下师兄弟告辞了,但愿有机会能重瞻风范!”
  这是场面话,但多多少少带得有一点不甘心的意思在内。
  余鼎新当然听得出来,微一莞尔道:“彼此!彼此!”
  师兄弟拱手作别而去,心里那股子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大师兄,你方才不该阻止我杀他……”
  “老三,你也见了,在此地杀人对方便要追凶,你想到后果么?”
  “如何向师父交代呢?”
  “照实回禀!”
  “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田宏武伤好了,对方会放他走,我们暂留在开封,等他离堡后再找他。”
  “我看还是先回南方的好,请示师父后再说,你没看出来他连剑都没拔,光守不攻,把他逼急了,可能我两人不是他的对手。他说的什么‘追魂三式’不会假,你忘了路上江湖人传说的一剑服三英那档子事么?就是他!”
  夏侯天不再开口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是一间很考究的客房,田宏武在房里来回踱步,不时停下来望望房外凄冷的月色,发出一声喟叹。
  总管余鼎新含笑进房,道:“田大爷,你的面色好多了,大概再养息上三五天,便可完全复原了。”
  田宏武的神情还是那样的冷漠、忧郁,勉强挤出了一条笑容道:“请坐,多承总管关切照顾,小弟刻铭五内,其实,小弟已经算是完全好了,搅扰了这么些时日,的确不安,小弟想……”
  余鼎新截住话头道:“别那么说,我们堡对任何武林朋友都是如此。”
  田宏武接上原来的话头道:“小弟想告辞了!”
  余鼎新笑笑道:“别急,老弟还没完全复原,敝堡主明天回堡,老弟得见见他。”
  田宏武没话说了,受人救命之恩,不能说不向主人道声谢,暗忖:仅听过“风堡”之名,但堡主是谁却不知道,不用说,一方霸主,定非寻常人物。
  想着,忍不住脱口问道:“失礼之至,小弟还没请教过贵堡主的尊讳……”
  余鼎新“哦”了一声,道:“敝堡主叫朱延年,老弟来自南方,可能少听人道及,在北方武林,可说妇孺皆知。一生仗义疏财,尤其喜爱武林后起之秀。”
  田宏武不禁而一热,感觉到自己实在是孤陋寡闻。
  余鼎新在椅上落坐,道:“田老弟,我不是有意深人隐私,只是闲聊,那天你那位师兄指说你杀了同门师兄,是怎么回事?”
  田宏武咬牙摇了摇头,道:“小弟真不知要从何说起,那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小弟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接着,他把事实经过说了一遍,隐去了秘笈一节没谈,把它说成师兄弟切磋武技过招。
  余鼎新表示很同情地道:“我看老弟也不是那等人,不要紧 天底下没有永久的秘密,迟早会水落石出的,暂时放开吧!”
  田宏武无言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怎能放得开。
  余鼎新陪着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闲话,起身道:“老弟,你歇着吧!哦!”对了,我几乎忘了……”
  说着,从头巾上取下一物,托在掌心,道:“这枚带翼钢针,是那天姜师爷替老弟疗伤时起出的,说来这东西相当霸道,如果射中要害或血管,便无救了!”
  田宏武心头大震,接了过来,不由呆了。
  余鼎新悄然出房而去。
  这暗器是一枚构造很奇特的钢针,长约两寸,与普通缝衣针一般粗细,只是靠针尖半处,有两片极细小的后掠翼,形为钓鱼钩上的倒须。
  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他从来不知道三师兄夏侯天会使这种奇特的暗器,他是哪里偷学来的呢?
  而师门戒律是不许使用任何暗器的……
  他实在想不透!
  看了一阵,他把这个暗器放人锦袋中,眼看时辰不早,便熄灯上床就寝。
  但翻来覆去,总是闭不上眼,心里乱得很,想到自己蒙不白之冤,被“风堡”救下,两位师兄回去一说,师父性情刚傲,不知会演变成什么后果?又想到姨父母一家的血仇,时隔数年,哪里去查出凶手呢?
  于是,他又起身在房里踱步。
  房外的花树影子,已经转了方向,夜已经深了。
  突地,他发现房外地上有一条黑影,不由心中一动,但一审视,是月光投射下来的人影。
  这么说,人是在屋顶上。
  看来不会是堡中人,堡中人不会半夜上屋的。
  因为这客房离堡楼只隔一道院子,如果是堡内人巡弋的话,在堡楼上可以一览无余,用不着上屋。
  难道会是两位师兄不死心找了来?
  他俩真有这大的胆子敢闯堡?
  如果不是,便是宵小之流,也许是堡里的仇家。
  黑影一动,消失了。
  他抓起剑出房上屋,明亮的月色下只见一条灰影掠入了跨院,他想也不想地便追了去,现在,可以断定是闯入的外人了。
  到了跨院屋顶,只见人影停在院地中央左右顾盼,形迹十分鬼祟。
  这时,可以看出对方是个蒙面客,手中还仗着剑,依身形判断,绝不是大师兄或三师兄。
  “什么人?”
  他轻喝一声,掠了下去。
  蒙面客向后一退步,手中剑做出戒备之势,一对夜猫子似的眼睛闪了闪,低声道:“你不是堡中人?
  田宏武道:“不错,是做客!”
  蒙面客道:“既是做客的,便别淌浑水,少管闲事。”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朋友,夤夜闯堡,请交代来意?”
  蒙面客道:“别不识相,叫你别管闲事!”
  田宏武轻盈向前迫近数尺,手中剑连鞘横在胸前,左手抓住剑柄。
  这种架势,诡异到了极点。
  蒙面客栗声道:“想打么?”
  但声音仍是很小。
  院子里一片死寂,各房都没有灯火,漆黑的,像是没人住的空院,如果有人,早该被惊动了。
  田宏武冰冷地道:“朋友,你如果不说话,可能便永远没机会开口了,说说来意,如果情有可原,在下,放你一条生路。”
  蒙面客低沉地一笑道:“好大的口气,做客而替人卖命,实在不值!不过,你既然已发现了,便只有认命!”
  随着话声,手中剑闪电般刺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蒙面客竟然是个有极高造诣的剑手。
  金铁交鸣声中,传出一声闷哼,蒙面客连连后退。
  田宏武手中剑只离鞘一半,仍横在胸前。
  这是什么剑术,剑未离开鞘而能伤人?
  田宏武冷沉地道:“朋友,在下已经留了情,再不交代的话,你就没命了。
  蒙面客冷哼一声,像浮光掠影似的闪出角门,身法快极了。
  田宏武插回离鞘半截的剑身,追出角门。
  角门外是个小院,只有一间建筑得特殊的房子。
  蒙面客闪入了房中。
  田宏武略一迟疑,扑到门边,外明里暗,他不敢贸然进入,大声道:“朋友,你出来!”
  房里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半夜三更,谁敢擅闯禁地?”
  这根本不是蒙面客的声音,禁地两个字使田宏武呼吸为之一窒,期期的道:“有外人刚刚进入房门!”
  房里传出一声怒哼,接着是有人下床,穿鞋走路的声音,然后,灯火亮了起来,一条人影,站在门里
  田宏武举目一望,头皮发了炸,全身的血行,似乎突然凝结了,冰冻了,两只小腿弹起了三弦。
  天呀,这哪里是人,简直是鬼。
  但鬼也不会有这么难看。
  他不知道呈现在眼前灯光下的,是不是可以算作人的脸,蓬乱的头发像秋末路旁的枯草,脸色惨白得像传说中的僵尸。
  两只眼一大一小,大概造物主在造化他时太粗心了,忘了给他做眉毛,鼻子大得像鹅卵,歪在半边,一张可以放入拳头的大嘴,两只獠牙白森森地伸出唇外。
  堡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若不是刚才发了话,他不敢把他当作人。
  额汗,大粒地滚了下来,全身的肌肉抽紧了,他没勇气再看,但两只眼睛像被吸住,移不开。
  两只弹弦子的脚也生了根,挪不动。
  如果现在有人把他拉走,他真愿意磕三个响头。
  方才的蒙面客呢?不是这怪人,身材不对,衣着也不对。
  他想说话,但舌头突然变大了,转不动。
  怪人开了口,声音倒是正常的:“你是谁?”
  田宏武挣了半天,才发出连自己也分辨不出是什么腔调的声音道:“在下……田宏武,是在 堡中做客的……因为……因为”舌头又动不灵了,他说不下去。
  怪人道:“因为什么?”
  田宏武努力一咬牙,道:“因为追一个可疑的人,那人已经入了门”
  怪人阴阳眼一闪,道:“胡说,有天胆的人也不敢同来,你进来搜搜看!”说着,退了回去。
  田宏武实在没勇气进去,他只想离开,但倔强的个性支持他,他不信这个邪,这怪人虽然狰狞可怖,但总是人。
  他想到手中剑,想到“追魂三式”,于是,他的勇气来了。
  任何恐怖的事物,只要时间一长,恐怖的感受便会减轻,这像是皮肉受了刺激,起初很痛,但久了便会麻木一样。
  于是,他硬起头皮,横着心,举步跨入门限。 
 
第 三 章

 
 
  田宏武进入屋中,一看,心里发了毛,这屋子与怪人一样怪,平生从没见过,除了前面的门,没有半个窗户,墙壁黑黝黝的,不是砖也不是土,不知是什么材料造的,顶上是粗铁条织成的网。屋里没有分隔,整整一大间,靠左边是一张木板床,除了木板就是木板,连被褥枕头都没有。正中央一张方案,案上点了盏灯,土屋子就这么点东西,再没有了。
  怪人站在方案边,龇着獠牙,阴阳眼不断地闪动。
  奇怪,蒙面客呢?这屋子里连只老鼠也藏不住,除非他是鬼,消失于无形。怪人开口道:
  “你说的人在哪儿?”
  田宏武答不上话来,一股寒气,从背脊骨冒起,直到头顶心。
  这种怪事,从小到大,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锵!”地一声,屋门竟自动关上了。
  听声音显然是铁的。田宏武惊魂出了窍,四肢百骸,宛若被拆散了。
  怪人嘿嘿一声冷笑道:“这是堡中禁地,擅入者死,连堡主都不例外!”
  铁屋回声,听起来雳耳栗心。
  田宏武惊着直哆嗦,一脑子的狂乱惊怖,堡中竟然有禁地,连堡主都不能擅入,这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现在铁门关上了,退身已不可能,这怪人将如何对付自己。
  想不到堡里竟然有这等邪门的地方!他后悔在发现人影之时,应该出声喊叫,由堡里人自己对付,便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但现在后悔已嫌迟了。令人骇异的是那同入的蒙面客,何以突然消失了?双方曾动手,对方还受了伤,当然不是眼花,也不是幻觉。他竭力镇定心神,事情挤到头上,非应付不可,怕也没用。
  怪人又道:“这是铁屋,除非你会五行遁法,否则休想出去。”
  慢慢,他冷静下来了,人,到了绝境,便什么也不在乎了。
  冷冷开口道:“阁下是谁?”
  怪人道:“没有人敢问老夫是谁!”
  田宏武的傲气复生了。
  他想,如果不是小师妹偷偷放了自己,已死于门规之下,如果那天不是余总管出头,也毁在三师兄剑下了,两番不死,今晚如果死在这鬼地方,算是生有地,死有方。有生必有死,人总是要死的,迟早而已。
  死有什么可怕,怕死就能不死么?想到这里,他不由笑了,一个人连死也不怕,天下再没有可怕的事了。于是,他平静地道:“阁下准备如何处置在下?”
  怪人大鼻子一掀,道:“容易之至,由你自了,或由老夫动手!”
  田宏武捏了捏手中剑,横起心道:“如果在下不愿自了,也不甘心束手待毙呢?”怪人狂笑了一声道 “老夫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想反抗,是么?不过,那是白费,这屋里尽是机关,要制你死命,易如反掌!”
  田宏武道:“在下就算必死,阁下也活不了!”
  怪人道:“你对自己的武功如此自信?”
  田宏武道:“大概有几分把握!”
  怪人的声音突地变得很冷酷地道:“就算你有十分把握,你也杀不了老夫,你出手再快,总不及老夫按动机关快,机关就在案边,老夫只是伸指之劳,再说,你能出手,老夫也能,不见得你的功力高过老夫?退一万步说,你的功力真的高过老夫,一切如你预计,出剑便制老夫于死地,但你仍然逃不出去,你出不去,这里每逢朔望,才有人来送饮食,这个月十五刚过,你能十几天不饮不食?还有,犯禁者死,你不饿死渴死,也不会有人饶你。”
  田宏武剑眉一挑,道:“无论怎样,大不了是死,在下已把死字从心里剔除,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武林人与赌徒一样,总是要下往的,反正不赢便输,不输便赢……”
  怪人突地拍手道意“妙啊,老夫突地拍手道:“老夫改变主意了!”怪人兴冲冲地道:
  “老夫生平无所好,就是好赌,你对老夫的心意了,咱们来赌吧!”田宏武道:“赌什么?”
  怪人道:“赌命!”
  田宏武此刻恐怖之念已完全消失了,对方再怪,总是个人,星目一睁,道:“赌命!怎么个赌法?”
  怪人偏头想了想,道:“有了,我们掷骰子!”
  田宏武不由笑出声来,道:“有意思,掷骰子赌命!这里有赌具?”
  怪人道:“当然,一个嗜赌的人,身边随时带得有赌具的!”
  说着,伸手在腰里一摸,果然摸出一个大号的骰子。
  还有个小瓷瓶,朝桌上一放,说道:“这不是,咱们用这颗骰子,玩赶独牛,你会么?”
  田宏武道:“当然会!”
  怪人大嘴一咧,道:“咱们只比么六,掷出其他的点子不算!”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输赢怎么算法?”
  怪人道:“掷出六点算赢,你赢了便可安然出这铁屋!”
  田宏武道:“如果两人同点呢?”
  “再来过!”
  “在下如果掷出么呢?”
  “那你就输了!”
  “输了怎样?”
  怪人抬起了小瓷瓶道:“这是断肠毒药,一滴便可制命,输了便喝下去!”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天底下再没有更大的赌注了,暗暗咬了咬牙,道:“如果阁下掷出么来呢?”
  怪人满不在乎地一翻阴阳眼,道:“赌博讲究的是公平,没有光赢不输的,老夫输了,照喝不误。”田宏武瞪眼望着对方,道:“阁下输了也喝?”
  怪人道:“为什么不喝?”
  田宏武道:“在下赢了可以走,阁下输了赔上命,这不太吃亏了?”
  怪人哈哈一笑道:“有意思,你倒是很有赌德,不过,老夫说了算数,你赢了便可以走,等于老夫自毁禁例,还不该死?”他说的很轻松就像对死一点也不在乎。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话先说清楚,在下输了没话说,阁下如果输了,服毒而死,在下怎么出去?”
  怪人道:“笑话,你以为老夫输不起,先给你开门!”伸手在案底下只一摸,铁门果然开了。
  田宏武不由大大地激动起来,两眼望着门外,要走,现在便是机会,可以不必冒服毒之险。好生恶死,是人的本能,这是极大的诱惑。
  但也是对一个真武士的考验。
  他毅然收回了目光,道:“来,我们开始!”
  这需要极大的勇气,但他办到了。
  怪人哈哈一阵狂笑道:“老夫碰上知音了,你有资格做真正的赌徒,过来吧!”田宏武挪步走向案边,道:“阁下先掷!”
  怪人拾起骰子道:“那老夫就占先了!”
  说完,双手捂住骰子,摇了又摇,口里还念念有词,那模样,真像个赌徒。一个骰子赌命,天底下恐怕没有比这更荒唐、更惊人的事了。
  田宏武的眼睛睁大了,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当然,他还是万分紧张的,因为这是赌命,银钱珠宝输了可以再赚,命只有一条,人也只能死一次,输了便完结,永远无法翻本。大粒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来了,手心也在冒汗,一颗心抽得老紧。
  赌命,一掷定生死!一颗骰子,任怎么摇,也是不会有声音的。
  静,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怪人还在摇着,他那不像是人的怪脸,没有人看出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紧张呢?
  田宏武的眼珠,随着怪人摇骰子的手在晃动。“六!”怪人大叫一声,掷出了骰子。
  田宏武的心提到了腔子口。
  骰子在案板上转了几转,停住了。
  田宏武的呼吸也停住了,天啦,果然是一个六,他的两眼发了直,从脚板心直凉到了头顶。现在,他只有一个机会,也掷出六点,双方重新来过。
  但这机会太渺茫了,命,等于已经输了半条。
  怪人抓起骰子,递与田宏武道:“该你了!”
  田宏武接过骰子来,他没有摇,但手却不停地发抖,身上在冒冷汗,他在心里祈望着能掷个六点。发了一回呆,骰子掷了下去,滴溜溜一转,不动了。
  “么!”怪人哈哈狂笑起来。
  田宏武的头开始旋转,眼前冒起了朵朵金花。
  他竟然输了,输的不是钱,是命!他转身望着门外,明亮的月光在他看来是一片灰白,死的灰白。冲出去!”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大叫,生与死,只隔了一道门限,几寸宽,数尺长的门限。他无法看到自己的脸色,但不消说,相当的难看。
  怪人沉缓地道:“你不会赖吧?”
  田宏武霍地回过身来,道:“笑话!”
  怪人道:“既然输的起,就喝下去!”
  蓦在此刻,屋外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参见太上!”
  田宏武转身一看,来的赫然是总管余鼎新,远远地站在院子中央,这时,他才发现院地上有一条白石子砌的线。余鼎新站在白线之外。
  他敏感地想到那条白线可能便是禁界。
  他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感受,不是悲伤,不是怨恨,不是激愤,什么都不是。他想说话,但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话来。怪人被称作“太上”,这到底算什么玩意?怪人冷森的道:“并非朔望之期,你来做什么?”
  余鼎新打了一躬,恭谨地道:“禀太上,这位田少侠是客人”
  怪人道:“老夫知道他是客人,堡里没见过他,客人怎么样?”
  余鼎新期期地道:“他无心犯禁,请太上开恩!”
  怪人怒哼了一声道:“胡说,你要老夫毁禁么?”
  余鼎新又打了一躬道:“弟子不敢,只是……因为他不知道有这禁例!”
  怪人道;“少废话,退出去!”
  余鼎新栗声道:“这是弟子之错,因为弟子忘了向田少侠交代。”
  怪人道:“老夫不管这些,例不可破,忘了交代是你的事。”
  余鼎新激动地道:“由弟子代替他吧,否则将终生难以心安。”
  这一说,田宏武大受感动,高声道:“余总管,盛情心领,小弟认命了。”余鼎新激动地道:“田老弟,你使我负疚终生。”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小弟是发现有外人入侵,所以冒失进了来,是个蒙面人,入了铁屋,便失去踪影,希望余总管能设法一查。”余鼎新惊声道:“有这等事?”怪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没有这样的事!”
  田宏武大声道:“余总管,请转吧,小弟心安理得。”
  话说完,回开身去。
  怪人翘起大拇指道:“你是条汉子,有种!”
  田宏武苦苦一笑,并非由于对方的称赞,而是自嘲,一条汉子,不错,但马上就要成为一条死汉子了。
  怪人一大一小的眼睛,透射出迫人的奇芒,直照在田宏武的面上,沉缓的道:“田少侠,你有什么未了的事要交代么?”田宏武想了想,道:“没有!”
  怪人道:“那你是毫无牵挂了?”
  这句话,近乎调侃。
  田宏武怒视了怪人一眼,拔开瓶塞,仰颈喝了下去。
  怪人爆发出一长串狂笑,道:“真英雄,真武士,了不起!”
  田宏武内心此刻反而出奇的平静,睁着眼,等待死神的光临。
  怪人手指案上的骰子道:“你再掷掷看?”
  田宏武横了他一眼,道:“什么意思?”
  怪人道:“在毒势还没发作之前,你再试试手气。”
  田宏武年纪轻,多少还有些童心未泯,依言抓起骰子,一掷,又是一个么,不由叹了口气道:“在下从来不相信命运二字,现在相信了。”怪人哈哈一笑,一抖手,袖子里滚出同样的一粒骰子,在案面上一阵翻滚,停下来,赫然是一个六。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一把抓起怪人袖子里滚落的骰子,抖手掷出。
  怪事发生了,是个六。
  他面色沙变,狂声道:“阴谋,可鄙的阴谋!”
  怪人若无其事地道:“你现在才知道?”
  田宏武目露杀光,长剑横胸,左手抓紧剑柄,栗声道:“现在知道并不晚!”
  “哈哈哈哈”狂笑声中,案桌下面,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赫然就是那个蒙面客。田宏武气得几乎昏过去,这分明是布好的圈套,引他上钩。
  杀机直冲顶门,他从来没这样激动过。
  怪人伸手在脸上一抓,露出了本来面目,赫然是替他疗伤的师爷姜执中,原来他戴的是一付制作精巧的恶形面具。田宏武正要拔剑,不由惊呆了。
  蒙面客也揭下了面巾,竟是余总管曾特别引见过的总教习胡大明。
  师爷姜执深深一揖,道:“田少侠,得罪,得罪,那断肠毒药不死人,反倒益气补元。”
  田宏武一时之前,哭笑不得。
  这玩笑开的太大了,简直是恶作剧。
  总教习胡大明也赔笑作揖道:“田少侠的剑术,堪称当今独步,佩服之至,若非手下留情,区区这玩笑就把老命给开掉了!”说看,拉开胸衣,一道半尺血口,后翻肉转,虽已敷了药,但看来,还是很惊人。
  玩笑归开玩笑,田宏武的火可大了,板着脸道:“这玩笑开得未免太过分了些?”
  “田老弟,失礼之至!”余鼎新跨入铁屋,道;“此地是本堡的练功房,并非什么禁地,这全是区区的主意,现在向老弟赔不是!”说看,抱了抱拳。
  田宏武余愤未消,但想到自己曾受过余总管的好处,只好忍气还了一礼。他心里想:
  “如果自己精明些,便不致受愚弄,现在回想,这件事破绽很多,怪自己粗心大意设发觉。
  首先,以‘风堡’的威望,谁敢乱闯,蒙面客停身屋顶,堡门上不会不发觉,自己与他追逐交手,从跨院到功房,也不见任何反应,这是说不通的。”心念之间,道:“实在说来,怪小弟粗疏愚钝!”
  余鼎新笑笑道:“田老弟,换了谁也是一样,这件事是经过堡主同意的,目的在证实一下老弟的武功为人,单凭从容服毒这一点,就令人折服,区区自问绝办不到!”
  田无武本想顶他几句,该种做法有欠光明,但转念一想,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各,轻轻“唔!”了一声。
  师爷姜执中打着哈哈道:“田老弟,凭良心说,我是提心吊胆的,如果老弟出了手,我真不敢想像会是什么后果!”这倒是句实在话,田宏武如果直的出了手,非有人流血不可。
  余鼎新正色道:“田老弟,我知道你很生气,这种手段实在欠光明,不过,令师是南方知名之士,而令师兄说老弟有弑师兄之嫌。本堡依例留下老弟,试试老弟的真正为人心性是必要的,所以才安排了这一幕,现在,疑虑尽消,希望老弟别放在心上。”这一说,田宏武的气便平了。
  的确,这是必要的,“风堡”不能容留个叛徒,再则,一个欺师灭祖的人,是不能见容于武林的。姜执中拱手道:“敝堡主在花厅专候,请老弟过去相见,请吧!”
  口口      口口      口口
  后院花厅里,摆了桌丰盛的酒席,田宏武被强拉上了客座,堡主朱延年坐了主位。余鼎新等作陪。
  田宏武看这位名震遗迹的堡主,方面大耳,不怒而威,一团正气,是个正派人物,谈吐也十分豪放,年约在花甲之间。酒过数巡,堡主朱朱延年面色一肃,道:“田少侠,老夫有件事,想征求少侠同意?”田宏武欠身道:“请指教!”
  朱堡主道:“少侠是武林中难得的奇材,老夫想屈少侠留在本堡,担任‘旋风’武士队的统领不知肯屈就否?”在座的目光,全投注在田宏武面上,神色中充满了期待之意。
  田宏武大感意外,登时心念疾转:“自己现已成了江湖亡命者,连个落脚处都没有,能有这么个安身立命之所,当然最好不过。可是在师门而言,自己是待罪之身,二师兄离奇坠岩的这件冤枉,非查明不可,否则这一辈子将永遭同道唾弃。同时自己如果留在堡里,将招致师门与‘风堡’之间的怨结。再者未婚妻小秀子一家的血仇,得由自己来清理,如果受命于人,便不能自由行动了。”
  心里想着,再次欠了欠身,讪讪的道:“蒙堡主错爱,在下受宠若惊,不过……自忖难以当此重任。”
  朱堡主微一皱眉道:“少侠的意思是不愿屈就?”
  田宏武道:“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朱堡主道:“能说说不能的理由么?”
  田宏武想了想,才道:“在下是师门罪人,在弑同门师兄的罪名没洗刷之前,不敢沾辱贵堡。”朱堡主道:“这是推托的话么?”
  田宏武道:“实情如此!”
  朱堡主诚挚地道:“田少侠,这是两档事,老夫是想到堡中‘旋风队’乏人统率,得有个管束的人,少侠要办私事,尽可自由行动,至于所谓沾辱二字,实在用不上,现在老夫已经确知少侠的为人了。”田宏武不由面现十分为难之色。
  余鼎新接话道:“田老弟是否不愿屈居人下?”
  田宏武正色道:“总管言重了,我田宏武不过江湖无名小卒,蒙堡主知遇,视为莫大的光荣,怎会有那等不识好歹的想法!”
  姜执中笑笑道:“那田老弟就答应了吧?”
  田宏武期期地道:“容小弟再考虑如何?”
  朱堡主举杯道:“好,好,田少侠不妨慢慢考虑,现在只饮酒,不谈别的。”
  口口      口口      口口
  席散,已将近天明。
  田宏武回到客房,躺在床上直瞪眼,他心里乱得很,对行止无法做诀断,能当上“风堡”
  的“旋风队”武士统领,在江湖中便可立即成名。
  可是将失去了自由之身了,朱堡主邑然答应自己自由行动,但自己却也不能不忠人之事。
  “凤凰庄”的血案,可以慢慢调查,但师门这桩公案,却是急不容缓,依师父的性格,定会率人北上的。他自己投入了“风堡”,一来未经师令,二来双方难免直接冲突,后果难以想象的,自己岂非罪上加罪,今生今世,就难想昭雪了。可是,自己受了“风堡”援手庇护之恩,又蒙堡主知遇,受人涌泉之恩,必当涌泉上报……
  想来想去,利害参半,还是拿不定主意。
  窗上透进了日影,他才朦胧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他赶紧起身漱洗更衣。他现在的白衫,是堡里替他新做的,原来的被血污染,已经不能穿着了,刚刚穿好衣服,一名青衣婢女,端着食盘,走了进来,道:“少侠,请用早点!”说完,放在桌上,人站着没走。
  田宏武抬起头来,不由呆了一呆,一双又圆又大,明光清澈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的眼睛。有,那是在画中。
  太美了,美得使人自惭形秽。
  不单是眼睛,她的脸形、眉、鼻、嘴,无一不美,身材也十分匀称,像是造物主特别对她优厚,把她造得这么完美。这样的美人,却做了服侍人的婢女,实在太冤枉了。
  一朵美丽的花,值得人眷恋、欣赏,美人也是一样。
  田宏武并不是轻薄之流,但爱美是人的天性,他看的痴了。
  这女子也怪,她不但让他尽情的看,她也看他。
  是由于他长得英俊么?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眼光似乎胶着了。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田宏武立即警觉了,一个被视为上宾的人,与下人如此眉眼相对,实在有失身份,他的脸孔顿时发了烧,轻轻一咳,藉以掩去窘态,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青衣女子笑笑道:“我叫丁香!”
  丁香,这名字不错,人如其名,她的确像朵美丽的丁香。
  田宏武突然想到这些日子,都是余鼎新他们陪着吃饭、用点心,今天怎么忽地叫人送到客房来?“丁香,余总管他们有事?”
  丁香道:“是的,天亮前堡里发生了大事,他们都忙着!”
  不知是有意,还是她生来就是喜欢笑,她又笑了,笑得很甜,两个深深的酒窝,实在迷人,会使人心跳。田宏武倒是为这句话吃了一惊,追问道:“堡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有人被害。”
  “被害,谁?”
  “执法的闵三爷!”
  “噢”田宏武脸色为之一变,闵三爷他是见过,是个城府很深,不苟言笑的半百老者之人。
  记得三天前,余总管请客,闵三爷也应邀作陪,他神态冷落 似乎很瞧不起自己,自己想到暂时做客,没放在心上,他怎么被害的呢?
  丁香自顾自地又道:“闵三爷是堡里有名的高手之一,在外面提到‘铁面闵三’,没有人不发抖的。”田宏武皱眉道:“在哪里被害?”
  丁香道:“西跨院,他的卧室里!”
  田宏武更加吃惊,竟然有人胆敢人堡杀人,杀的还是执法者。
  “什么人下的手?”
  丁香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少侠用了早点,可以去看看,我得走了,待会来收拾!”说完,转身出房,到了房门口,又回眸一笑,才姗姗而去。
  田宏武发了一阵子呆,忽地自责道:“田宏武,你是怎么了?你平素自命英雄,却恁地如此没出息,见了个女人便魂不守舍。”他定了定神,把丁香的影子从脑海中逐出去,然后匆匆用了早点,出房朝西跨院走去了。一路上,见到的每一张脸孔都是沉重的。
  院门有人把守,不许闲杂人进去,田宏武身份不同,负责守卫的武士含笑侧身,让他通过。
  口口        口口        口口命案现场,只四名武士和总管余鼎新守着。
  余鼎新见田宏武来到,忙迎上前,苦笑看道:“田老弟,想不到的意外!”
  田宏武站在门边,目光朝房里望去,只见闵三爷直挺挺地躺在床前地下的血泊里,身上仅穿了内衣裤,看来是睡中被杀。现场没有格斗的迹象,一柄剑好端端地挂在床栏上。死者的伤口,似在喉头下的颈腔口。田宏武栗声道:“谁是凶手?”
  余鼎新用手一指板壁,没有说话。
  田宏武顺着手指方向看去 呼吸为之一窒,壁上赫然是“复仇者”三个大字,是蘸着血所写的,令人惊目惊心,不由脱口道:“谁是‘复仇者’?”
  余鼎新摇头道:“不知道,自有本堡以来,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田宏武道:“看来是仇杀?”
  余鼎新道:“从留的血字看来,应该是仇杀,但不知道闵执法与凶手结的是什么仇,以闵执法的身手,被人像杀鸡般的取了上命,毫无挣扎反抗的迹象,杀人者的身手,必定相当可怕!”顿了顿,又道:“致命的伤口看来,凶手用的是极锋利的匕首。”
  田宏武沉吟着道:“没有任何人发现动静么?”
  余鼎新道:“这就是令人骇异之处,堡中戒备一向森严,凶手竟能从容来去,不露一点痕迹,而且会找到闽执法的卧室,不惊动任何人。”
  田宏武道:“凶案发生在什么时候?”
  余鼎新道:“发现时,伤口血液还没凝固,大约是在我们喝酒时,或散席之后。”田宏武道:“是何人首先发现的?”
  余鼎新道:“是巡夜的武士,在巡经此地时,发现了闵执法的房门上插了支竹签”
  田宏武惊声道:“竹签?”
  余鼎新点点头,从衣袖里取出来,递与田宏武道:“就是这东西,老弟无妨过目!”
  田宏武接了过来,只见这竹签五寸长,一寸宽,下端削得很尖锐,竹签上还写得有字,写的是:“第十八号,闰三,风堡执法。”名字上抹了一点血。这太惊人了,杀人、题字、留签!
  余鼎新沉重地道:“区区与堡主俩研究的结果,判断这‘复仇者’要杀的人不在少数,同执法被编列为十八号,证明前面还有十七个号数,十八之后,可能还有,而闵执法可能是第一个被杀的,因为前此从没听说过‘复仇者’这名称,也没听说哪里发生过同样的事。”
  田宏武点头道:“这分析很有道理,准备采取什么对策?”
  余鼎新沉吟着道:“这是无头案,毫无线索可循,一时之间,也难有好的对策……”
  田宏武把竹签递向余鼎新道:“小弟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余鼎新道:“老弟有什么话尽管说。”
  田宏武道:“会不会是自己人所为,故意布这疑阵?”
  余鼎新皱起眉头抿了抿嘴,深深一想,道:“唔!这未始不可能,田老弟怎会想到?”
  田宏武道:“第一,如果是外人入侵,很难逃过警戒的眼目。第二,死者没有反抗的迹象,可能是熟人出其不意的下手。第三,外来的人很难一下子便找到闵执法的卧房,如果慢慢摸索的话,难免不露形迹。”
  余鼎新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田老弟的心思真是缜密,不过……会是谁呢?堡里都是多年的弟兄伙友,没有新进的,假使真的是自己人所为,怎会等了这么多年才下手,机会应该很多”
  田宏武道:“三爷是执法,难免会招怨,有没有……执法不公的事?”
  余鼎新道:“让我想想看!”
  一具棺木抬入院子,四名武士进房开始料理死者后事。 
 
第 四 章

 
 
  总管余鼎新思索了片刻,示意田宏武到房外走廊的另一端,然后才道:“田老弟,我想到了一个人……”
  田宏武“噢!”了一声,道:“总管想到了谁?”
  余鼎新略显犹豫地道:“说起来很不可能,但除了他我再想不出谁与门执法呕过气了,因为这两年来,堡里没有发生过违法失职的事情……”
  田宏武没插口,静静地听着。
  余鼎新顿了顿,接下去道:“我想到的是上一任执法‘降龙手’周昆,但他为人心术不坏,只是个性刚愎了些。两年前,闵执法是本堡的巡察,因了一件案子,周执法一时大意,执法氐被他揭开。周执法羞愤难当,辞职离堡,后来由闵巡察接掌执法,依我想来,他执法错误是实,不可能过了两年又回头杀人……”
  田宏武道:“他人现在哪里?”
  余鼎新道:“不远,住在陈留,这个容我请示堡主,田老弟请回房休息吧!”
  口口      口口      口口
  田宏武回到客房,深悔自己多言,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原来与自己无干,自己是做客的,江湖中诡谲万端,谁知道这里的文章。
  有许多事,表面上看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自己的事还管不了,何苦又去惹一身骚。
  那对明亮迷人的眼睛又出现眼前。
  丁香又来了,脸上还是带着迷人的笑。
  “少侠,婢子是来收拾碗筷的。”
  田宏武点了点头,他觉得无话可说,也设与她搭讪的必要。
  丁香进入房中,慢条斯理地收拾了桌上残余,她设立刻走,笑问道:“少侠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田宏武道:“你说呢?
  丁香偏着头道:“音调像北方人,却又带着南方味,我分辨不出来。”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我是标准的南方人,只是在外面跑久了,接触的人多,腔调便改了。”
  他为了“凤凰庄”的血案,不愿透出底细,如果让人知道他与“凤凰庄”的渊源,要查这陈年老案便困难了。
  丁香道:“我还以为少侠是北方人呢!”
  田宏武淡淡地道:“那你就猜错了。
  丁香又道:“方才看了怎么样?”
  田宏武随口道:“没什么,只是感觉很吃惊就是了!”
  丁香忽然敛了笑容,怔怔地望着田宏武。
  田宏武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头却涌起了疑云,她这样望自己是什么意思,是少女怀春,还是别有用心?
  脚步声起,丁香端着食盘走了,临走,幽幽叹了口气。
  田宏武心无杂念,也就不去打理。
  她再美,总是个下人,自己做客几天,与下人发生了情愫,笑话便闹大了。
  脚步声由远而近,来的是总管余鼎新。
  进了房,余鼎新先失了笑,坐下道:“田老弟,关于堡主提议请你屈就本堡‘旋风队’统领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田宏武仙讪地道:“小弟仍在考虑中!”
  余鼎新道:“田老弟,我有句不知进退的话,你可以作为参考,你碍难的原因,是为了师门那桩公案,同时也顾虑到你一旦加入本堡,会招致命师与本堡之间的直接冲突,是这样的么?”
  这几句话,说到了田宏武的心坎里,点头道:“的确是如此!”
  余鼎新道,“其实,这不必过虑,你加入本堡,只要不对外公开,没有人知道,令师门远在南方,说什么也不会发觉的,而且本堡在十里之内救死扶伤,不许杀人流血,是多年来的惯例,尽人皆知,令师不致于兴师问罪。再看你要查清师兄离奇坠岩的公案,必须回到南方,可是南方是你师门所在地,以令师的身份名望,在南方定一呼百应,他只要宣布事实,你将会成为公敌,恐怕寸步难行,如你加入本堡,便可有得力管助,替你办事,你以为能否?”
  田宏武心乱了,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可是并不能完全消除顾虑。
  余鼎新买了笑,接着又道:“当然,人各有志,这是勉强不来的,这档子事暂且不谈,你充分地考虑吧,倒是眼前有件事,要请老弟惠予帮忙……”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什么事,总管请吩咐,只要小弟力所能及,一定效劳。
  余鼎新道:“效劳不敢,是请鼎力,就是关于‘复仇者’的事。”
  田宏武道:“请讲。
  余鼎新道:“对那离职的周昆而言,田老弟是生面孔,如果由老弟代为出头,便不致打草惊蛇,情况便好些,假使证实了不是他所为,这事便暗中了清,免得他对本堡不谅解。”
  田宏武心念疾转:“反正自己欠人家人情,藉此酬答,也觉心安些。”于是,毅然应道:
  “可以,小弟乐意效劳,但不知如何行动?”
  余鼎新沉声道:“计划是如此,周昆性情古怪,与一般人不大合得来,他一个人住在陈留麻西街的一条巷子里,深启简出……”
  田宏武道:“他没有家小么?”
  余鼎新道:“没有,孤家寡人一个,田老弟就以他曾做过‘风堡’执法为词,假做去拜访他,正好闵执法也是南方人。老弟无妨委称是闵执法的亲戚,准备前来投靠,但不明情况,所以先向他领教,察言观色,总可看出些苗头……”
  田宏武想了想,道:“如果他不露声色呢?”
  余鼎新道:“不可能的,他不是沉得住气的那种人,如果闵执法真的是他下手杀害,你突然找他,他定会疑神疑鬼!老弟明里与他交淡,我与胡总教习在暗中观察。”
  田宏武道:“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余鼎新道:“立刻,我叫人备快马,日落前可到陈留,夜晚行动比较好。”
  口口      口口      口口
  晚风夕阳里,一骑骏马,缓缓驰行在进城的道上,马上是一个俊逸潇洒的白衣书生,人长得帅,所有过路的都忍不住要看他一眼,但由于面目冷漠,看了一眼之后,就不愿再看第二眼。
  他,就是受托查凶的田宏武。
  陈留是个大去处,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到了城边,田宏武下马步行,一手拉缰,一手拿剑。
  这种带剑的方式可特别,是用手捏住剑鞘三分之二的地方。
  正行之间,一个手摇折扇的锦衣少年,走近前来道:“朋友不是本地人?”
  田宏武止住脚步,冷冷打量了对方一眼,道:“不错,在下是外路人,有什么指教吗?”
  锦衣少年点头叹息道:“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朋友尊姓大名?”
  田宏武吁了口气,拉马便走。
  锦衣少年横身拦住道:“朋友,在下蒋仲谋,最爱结交朋友,小弟作东,来个萍水论交如何?”
  这可是怪事,再喜欢交朋友也不能在路上拉人结交呀!田宏武面无表情地道:“对不起,在下没空交友!”
  说完,又待举步
  自称蒋仲谋的锦衣少年伸手拉住田宏武坐骑的嚼环道:“朋友,在下是诚意的。”
  田宏武不耐烦地道:“告诉你没工夫。
  蒋仲谋笑着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萍水相逢也是缘份,俗语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出门在外,难免有不便的时候……”
  田宏武有些啼笑皆非,暗忖,这少年是心神失常么,怎的语无伦次?当下冷冰冰地道:
  “谁说在下不便了?”
  蒋仲谋笑颜未改地道:“朋友的傲骨令人起敬,在下愈发的要结交了,穷途落拓,本色不改,是大英雄也!”
  田宏武被他缠得发了火,愠声道:“你这是算什么?”
  蒋仲谋松了嚼环,拱手道:“兄台别动气,小弟是出于一番至诚,坦白的说,兄台客途不便,小弟愿意资助,兄台如果不愿意接受,算是借贷也可以。”
  朋友,在下,一下子变成了兄台,小弟,还说什么资助。
  田宏武气也不是,怒也不是,不知道对方是凭什么把自己看成穷途落拓的?
  蒋仲谋接着又道:“看兄台的气宇,定是非凡人,实在令人欣慕!”
  田宏武从鼻子里吹了口大气 道:“你阁下是从什么地方看出在下缺乏川资?”
  蒋仲谋又是一拱,道:“田兄,肯赏脸容小弟作东么?
  田宏武笑道:“在下有事待办,等以后有机会再相叙吧!”
  蒋仲谋眉毛一扬,道:“小弟不才,但也薄有微名,这一带的朋友抬爱,把小弟作‘小孟尝’,其实小弟只是生性喜欢交朋友,哪里敢当这称呼。田兄纵有事也不急在一时,况且现在也是该进晚餐的时分了,那边有家状元楼,门面不大,但很清静,酒菜也是地道的,请务必贵脸!”
  田宏武正在进退两可之际,忽听一个颇不陌生的女子声音道:“姓蒋的,你什么时候变成小孟尝了?”
  田宏武抬眼一望,不禁心头一动,来的,赫然是那夜在“风凰庄”废墟见过一面的红衣少女朱媛媛。
  夕刚映照下,她那身红衣服一片火辣辣。
  朱媛媛望着田宏武笑了笑,然后扫向蒋仲谋道:“你想打人家什么鬼主意?”
  田宏武不禁愕然,听话音莫非这姓蒋的是个下三滥人物?蒋仲谋笑嘻嘻地躬身作揖道:
  “朱大小姐,您说笑了!”
  朱媛媛粉腮一沉道:“谁给你开玩笑,我警告你,别看走了眼,人家一个指头你也受不了。”
  蒋仲谋脸皮子可真厚,居然而不改色地道:“朱大小姐,在下是诚心想结交朋友,您……
  说的太过份了!”
  朱媛媛冷笑了一声道:“别臭美了,你想结交朋友,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过街鼠’想开盘得打听打听!”
  田宏武几乎想哭出来,这姓蒋的衣冠楚楚,人也长得不俗,想不到是个江湖宵小,“过街鼠”居然自称小孟尝,若非碰上朱媛媛,倒真的要被他蒙了,不知他想在自己身上打什么主意?
  蒋仲谋偷觑了田宏武一眼,态度很恭谨地向朱媛媛道:“朱大小姐与这位田兄敢情是素识?”
  朱媛媛一披嘴道:“不错,你乘早请便把,这个交情不必攀了!”
  蒋仲谋苦着脸道:“朱大小姐,在下……”
  朱媛媛抬了抬手,止住他的话道:“别在上在下的了,‘过街鼠’,这里是大路,来往的人多,别这么紧挡着!”
  说着,眼珠一转,又道:“我明白了,你与赵世辉一向臭味相投,是他唆使你找田少侠的,对嘛,告诉他,别太不自量。”
  田宏武忽地明白了。那夜在开封城外“凤凰庄”虚墟旁,两人因争朱媛媛而大打出手,“儒侠”赵世辉是其中之一,他胜了另一个叫李子昂的武士,而他却被自己点中手臂而含恨离开,睚眦必报 是小人行径。
  朱媛媛一瞪眼道:“你还不想走?”
  “过街鼠”蒋仲谋居然也会脸红。敢怒而不敢言地望了田宏武和朱媛媛一眼,穿入人群中不见了。
  别看他衣冠楚楚,那狼狈离去的样子,的确像只老鼠。
  朱媛媛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田宏武听,前南地道:“这厮表面像个人样,凶恶如狼,狡诈如狐,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
  田宏武却在想:“这姓朱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路道,颐指气使的,横得可以。”心念之间,举步便走。
  朱媛媛大声道:“喂!你这人讲不讲理?”
  田宏武止步道:“朱姑娘有话说么?”
  朱媛媛柳眉一挑,道:“哟!真亏你田大侠还记得我叫朱姑娘,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呢?替你赶走了狐鼠,连个谢字都没有!”
  田宏武有那天夜晚被她歪缠的前车之鉴,所以不敢搭讪,经对方这一叫,也觉得自己是有点不近情,没奈何,勉强拱手道:“对不起,在下就此谢过!”
  朱媛媛舒眉一笑道:“田少侠,我请你吃饭!”
  田宏武暗道一声,又来了,当下冷冷地道:“失礼之至,在下有急事要办!”
  朱媛媛撅起嘴道:“什么急事,急得连饭都不吃?”
  田宏武无言以对,面孔却已完全冷下来了。
  朱媛媛一偏头道:“对了,男人家不愿意女子请客,那你请我好了,怎样?”
  田宏武冷声道:“没空!”
  朱媛媛道:“没空该是晚上,现在还早,不到办事的时候,对么?”
  田宏武不由心头大震,她怎会知道自己晚上办事?是无心说中了,还是……
  朱媛媛又道:“站在大路中央挡别人的路似乎不太好看,陪我吃顿饭不会死人吧?”
  田宏武感到路人的目光不太好受,没奈何只好道:“走吧!”
  突地,他想到“风堡”堡主姓朱,她被称为朱大小姐,莫非她是朱堡主的女儿?心念之间,不期然地把目光向她扫去。
  朱媛媛的目光根本没离开他,这一来,目光碰个正着,田宏武下意识地面上一热,讪讪地道:“进城还是……”
  朱媛媛用手朝南边一指,道:“就到状元楼吧!”
  田宏武牵马便走。
  朱媛媛随在他马后。
  口口      口口      口口
  状元楼,正如“过街鼠”蒋仲谋说的,规模不大,但座位却十分洁雅,楼下是普通座,嘈杂在所难免。
  楼上雅座,由于地方宽敞,间隔大,所以显得很幽静。
  跑堂的衣着也很整洁,不似一般酒店的一身油汗,叫人看了倒胃口。
  楼上,朱媛媛是唯一的女客,而田宏武是破题儿第一遭陪女子上酒楼,心里感到别扭万分,额头上的汗,擦擦又冒出来。
  朱媛媛倒是一付从容之态,似乎楼上除了他和她,再没别人。
  田宏武疑心她是“风堡”的千金,正想乘机问明,朱媛媛却已开口道:“今天是机会,过了今天,我就要回许州。
  这一说,她不是朱堡主的千金“风堡”在开封附近,而她要回许州,田宏武把到口边的话,咽回去了。
  朱媛媛又接下去道:“我们将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田宏武“唔!”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又没人要约她见面,也不是情侣话别,她却自作多情,脸皮也真够厚,似乎她生来就不懂什么叫害躁,女孩子任性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够瞧的。
  朱媛媛大声又道:“吃菜呀,不是叫了来看的。”
  蓦地,邻座的四五个酒客像是吃乐了,三元八马地豁起拳来。
  朱媛媛皱了皱眉头,朝远远站着的小二抬了抬手。
  小二赶紧过来哈腰垂手,那副恭谨之态,只差没一对大耳朵贴下去,轻声问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朱媛媛大剌剌地道:“我怕吵,叫他们换个地方!”
  “是!是!”小二连应了两声,半句话都不敢回,倒退两步才转身走过去。
  那几个酒客可真听活,居然闷声不响地离座。
  由小二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回,轮到田宏武皱眉头了不响,想不到她在这一带竟然有这大的威势,她究竟是什么来路?
  想到那晚在开封城外,赵世辉与李子昂居然为了获她青睐而拼上命狠斗,的确是太不自量。
  又刚才在城外边,她对付“过街鼠”蒋仲谋那份气势凌人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把对方当人。
  而蒋仲谋居然连屁都不敢放,看来她的后头定有了不起的靠山,才会使她如此的器张。
  朱媛媛举杯道:“别皱眉头,喝酒吧,喝完了好办事!”
  田宏武心中一动,乘机道:“姑娘知道在下要办什么事?”
  朱媛媛调皮地道:“我怎么知道?是你自己说的要办事。”
  田宏武倒抽了一口冷气,低下头喝酒。
  吃喝了一阵,朱媛媛似不甘寂寞,开口道:“你为什么这样冷?”
  田宏武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热?”
  朱媛媛秀眉一挑,道:“天性!”
  田宏武也将话答话地道:“在下也是,天性!”
  朱媛媛不以为忤,反而脆生生地一笑道:“妙极了,我还以为你是个石心人呢,想不到你也识得风趣,一冷一热碰在一道,太有意思了。”
  接着,又是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
  一个女子,如果她看上一个心目中的男人时,会千方百计的得到他,她的字典里便没有委屈两个字了,再刺耳的话,也甘之如饴。
  如果她对你无意的话,那份味道,便够你受的了,她会把你踏在脚下,把自己升得半天高。
  田宏武设接腔,故意把目光望向别处。
  朱媛媛蜒起小嘴道:“你不喜欢我?”
  田宏武收回目光道:“似乎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朱媛媛“嗯”了一声道:“记得我小时候,心爱的玩具诀不许别人碰,想要的东西定要得到。”
  言中之意,当然不必解释了。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朱姑娘是在找玩具?”
  朱媛媛“嘻!”地一笑道:“不,不,我的措词不太恰当,但……意思是这样!”
  田宏武道:“意思很好!”
  朱媛媛道:“如果你认为我是把男人当玩物,那就曲解我的话了,我真正的意思是说我喜欢的东西,我不会放手。”
  田宏武道:“话是不错,可惜人不是东西,是有思想,有灵性,有血有肉的。”
  朱媛媛道:“不管怎么说,我不与你争。”
  一个任性娇纵的女子,忽然变得这么和善,还是很令人还是很令人感动的。
  可惜,田宏武心有所属,一点也不欣赏,因为他心里塞了太多的恨,容不下别的东西了。
  他想如果眼前人是小秀子该多好?然而,天人永隔,小秀子已骨肉化发了,留下的是恨与悲伤。
  这恨与悲伤,将随着他直到生命的终站。
  眼看时辰已不早,他仍记挂着要办的事,大声道:“小二,付帐!”
  小二狗颠屁股似的走了过来,哈腰道:“两个吃好了?”
  朱媛媛淡淡地道:“他不会收你的钱!”
  小二忙抢着附和道:“是,是,大小姐已经会过了!”
  田宏武知道多说无益,站起身来道:“朱姑娘,谢你的酒饭,在下得走了!”
  朱媛媛笑着道:“不必谢,下次你请我不就拉平了!”
  田宏武口里不说,心里想:“还有下次?”
  口口      口口      口口
  初鼓时分,夜市才开场,与日间相较,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府西街是僻街,每家的大门都关得很紧,昏暗的路灯光下,不见人行。
  在街尾转角的一条黑巷子里,出现了一条白色人影,由于是穿白,所以黑暗中仍可看得出来。
  他,就是来查离奇血案的田宏武。
  普通人看来黑。但练武的人便不然,仍能清晰辨物。
  照着总管余鼎新事前的指点,很容易地便到了“降龙手”周昆的门前。
  两扇没有漆过这但已变得发黑的木板门,关得老紧,从门缝往里望,是个小天井,三开间的平房,没有灯火,静得像古庙。
  田宏武举手在门上叩击了数下,发话道:“屋里有人么?”
  没有反应,他放大了嗓子,再叫了三遍,是聋子也该听到了。
  但仍然没有动静,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一个练武的人,反应不会这么迟钝,要就是人不在家。
  但门是由里面闩住的,外面设加锁,一个居家的武林人,总不至高来高去,不由其门出入。
  该怎么办呢?闯进去?余鼎新与胡大明说过在暗中待机,他俩没现身,无法商量。
  是不是周昆在作案之后,远走高飞了,这很有可能!
  一阵思索之后,他采取了断然的行动,门墙不高,轻轻一纵便过去了。
  到了天井里,他四下张望了一遍,其实也没看头,一共只有那么一栋三开间的房于,靠天井角落,搭了间小硼。
  看来那是毛房。
  客厅的门半开着,隐约中可以看到里面的桌椅。
  田宏武不便造次,再次开口道:“周前辈在家么,小可特来造访。”
  没有动静,田宏武现在可以断定屋子是空的了,当然,他不能就此退身,好歹得看个究竟。
  于是,他缓缓挪步,走向堂屋门。
  一抬头,发现门楣上似插了样东西,定睛一看,不禁惊呼出声,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两只眼瞪得很大很大,连呼吸也停止了。
  竹签,一支竹签,与插在周执法门上的一模一样。
  竹签插门,发生了什么事不问可知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取下那竹签,就着天光辨认。
  只见上面写的是“第十四号,周昆,风堡退休执法。”名字上,照样点了一滴血。
  不用说,周昆已遭遇了与闵三同样的命运。
  原来疑心他是凶手,现在这判断被否定了。
  窒了好一阵子,田宏武推开了半掩的堂屋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了出来,他的头皮发了炸。
  一具尸体,横陈在堂屋中的地上,血水蜿蜒流开,像一条条的黑蛇。
  两条人影,泻落天井边。
  是总管余鼎新与总教习胡大明。
  余鼎新发话道:“发生了什么事?”
  田宏武栗声道:“周昆被编列为十四号!”
  惊呼声中,双双抢到门边,朝里一张,目光不由直了。
  胡大明晃亮了火折子,进堂屋把油灯燃了起来,一幕惊心怵目的景象,清楚地呈现眼前了。
  死者衣着整齐,致命伤是在喉结下的腔子口,还在冒着血看来被杀的时间还不超过半时辰。
  凶手竟然抢了先着?壁上,又是三个大血字:“复仇者!”
  复仇者,这恐怖的人物是谁?先杀了闵三,现在是周昆,凶手复的是什么仇,死者都是先后在“风堡”中担任重要角色的人物。
  胡大明激动地道:“死了两个了,下一个轮到淮?”
  田宏武把竹签递与余鼎新。
  余鼎新接过来,看了看,栗声道:“太可怕了,简直的不可思议。
  三人沉默了下来,气氛在恐怖中透着诡秘。
  “风堡”在北方武林中是两霸之一,两名重要人物先后被杀,这自命“复仇者”的,到底是何许人物?所复何仇?
  死者当然是知道的。
  但死了的人,不会再开口了。
  胡大明的目光,移到了田宏武的面上,目光中露出了狐疑之色,明眼人一望即知。
  事情是巧,两桩血案,都发生田宏武进堡做客之后,难怪人起疑。
  余鼎新皱着眉道:“田老弟,凶手比我们抢先了一步,你别多心,我只是随便问问,老弟到了陈留之后,在何处歇脚?”
  田宏武立即意识到自己已被嫌疑上了,但他心里没事,坦然地道:“在下在城外状元楼用酒饭!”
  他不想说出是陪朱媛媛。
  当然,凭这一点是无法洗刷嫌疑的。
  胡大明道:“现在该怎么办?”
  余鼎新道:“周执法也是本堡的故旧,他遭了不测,料理他的后事,我们义不容辞,这么看吧,田老弟胡教习先回堡,把情形向堡主禀报,我留在此地料理死者后事,顺便查一查线索,如何?”
  田宏武期期地道:“小弟有再回贵堡的必要么?”
  余鼎新道:“看来是有必要的!”
  响鼓不必重捶,聪明人一点即透,田宏武已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已蒙上了嫌疑,如果就此一走,定会节外生枝。
  当下颔首道:“好吧,小弟随胡教习回堡。”
  余鼎新略一沉吟,道:“我们先坐下来研究一下,等天明再上路不迟。”
  就在此刻,大门上起了“砰砰!”的敲拍声,还有喧嚷的人声。
  三人都是赫然高手,但由于这恐怖事件,成了惊弓之乌,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向大门。
  余鼎新拨开了门闩,三人又是一震。
  只见一伙粗仅,扛着一口白木棺材,最前面是两盏白纸灯笼,棺材后面随着几名衣冠不整的道士,手里还拿着法器。
  余鼎新紧皱着眉头,大声道:“怎么回事?”
  一个身穿粗蓝布大褂的老者,龇着牙上前道:“您大爷是宅里主人么?”
  余鼎新苦笑着道:“不错!”
  老者道:“这就是了,我们是寿材铺的,棺材来了,好不容易才请到这几位作法事的道爷,真是,若不看在银子份上,谁作兴连夜办事。”
  显然,这事情有蹊跷。
  胡大明瞪着眼道:“谁要你们来的?”
  老者也瞪眼道:“怪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没人买棺材包法事,我们又不是发疯了。”
  三人啼笑皆非。
  余鼎新可是个人尖子,江湖经验老到,忙赔笑道:“请进吧!”
  一伙人进了屋子,棺材放落在天井里。
  老者大声道:“咦,怎不像是办丧事了?”
  边说,边走到堂屋门,向里一望,变色又道:“是了,说的也是遭凶死的,嗨,可怜!”
  余鼎新上前道:“老头,叫大家暂时在院子里歇着,我们到屋里谈谈!”
  老者怀疑地深深望了余鼎新一眼,然后吆喝着吩咐下去,等大伙儿歇下了,才随着余鼎新进入陈尸的堂屋。
  田宏武与胡大明也跟着进去。
  余鼎新沉重地开口道:“老头,你且说说,是什么人请你们来的?”
  老者张大了口,好半晌才道:“这……这是怎么搞的?”
  余鼎新笑笑道:“你先别紧张,死的是个孤寡人,我们都是他的朋友,也许有别的朋友没商量就去办事,所以我要问个明白。
  老者定了定神道:“是这么档子事,本来我们铺里已关了门,工人也散了,忽然有位爷来叫开了门,说是府西街拐角巷子里最后一道门死了人,是横死的,要我们立刻送棺材来收殓,并随道士来超渡,加一倍付钱,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便来了。”
  一番话,听得三人哭不成笑不是。
  毫无疑问,足“复仇者”的恶作剧。
  余鼎新点了点头,道:“啊!我明白了,那人到贵铺是什么时候?”
  老者道:“大概是一个时辰前,为了找道士,把时间给耽搁了。”
  一个时辰前,难道说先订棺材再杀人?余鼎新咽了下口水,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者道:“是位坤道!”
  胡大明脱口道:“什么,是个女的?”
  老者点头道:“不错,是位妇道人家,扔了五两银子作定,说其余的钱,事完在这里讨。”
  余鼎新道:“那女人什么长相?”
  老者偏头想了想,道:“说不上来……一个普通妇人,头上包着布,只露半边脸来。”
  三人面面相觑,难道“复仇者”是个女的?
  余鼎新与胡大明顿时陷入了沉思。
  田宏武却不用去想,北方武林的情况也很陌生,“复仇者”是男也好,是女也好,他根本无从想起。
  “复仇者”手段毒辣,开的玩笑也够酷虐。
  棺材店带班的老者有些不耐了,催促着道:“爷们,现在是晚上,办事得快,大伙儿在候着呢,城门一关,就只有等明天了,小老儿等是苦哈哈,要不是为了多赚几文钱,谁不想在家里悟热被窝。”
  余鼎新深深一想道:“挖墓穴的人呢?”
  老者道:“已经去了,就在西城外的黄土坡。”
  余鼎新道:“这么看吧,道士回了,半夜三更的惊动邻苦不好,你们帮忙殓了抬去埋吧,墓头墓碑明天我们自己料理,钱照付,依你方才说的加一倍。”
  老者笑逐颜开的招呼手下开始祭殓。
  胡大明招呼两人进入暗间里,沉声道:““我有办法要‘复仇者’现身!”
  余鼎新道:“什么办法?”
  胡人明悄声说出了他的办法。
  余鼎新道:“成么?”
  胡大明道:“准成,妇人女子,心胸狭窄,定然沉不住气,如我判断不错,她不但没有离城,还会在暗中欣赏她的杰作。
  余鼎新点头道:“好,就试试看吧,如果不成,明天一早回堡!” 
 
第 五 章

 
 
  半夜出殡,已属奇闻,更奇的是一对引路的白纸灯笼上,竟写了“复仇者”三个大字,还不止此,行列中没有披麻带孝的,也没有鼓吹,静静地出城。好在时已深夜,街上没有什么行人,所以不会惊世骇俗。
  守城的得了酒钱,城门照开不误。
  出了城,到坟场还有里多路。
  黄土坡是乱葬岗,专埋横死夭折路过的,也是鬼魅出入的地方,胆子小的,日落后便不敢打这里过。
  冷寂的月光,照着累累的荒家与坍陷的土穴,有的露出了棺材板,再加上走磷飞萤,简直是鬼的世界。
  一帮人草草掩埋了白木棺,便匆匆散去,写着“复仇者”三个字的白纸灯笼,插在新土堆上。
  灯光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惨淡,像两难鬼火。
  田宏武、余鼎新、胡大明等三人,分别藏在不同方位的暗中。
  一路上,预期的事设发生,现在也不见动静,看起来“复仇者”是不受激的,这就更加可怕了。
  露水打湿了衣服,半夜深更待在这种鬼地方,滋味颇不好受。
  三人耐心地伏伺着。
  田宏武暗。时:“既然棺材店领班的老者说出了‘复仇者’是个女的,自己的嫌疑,当不洗自情了。
  “噗噗!”两声,白纸灯笼忽然熄灭了。
  田宏武心弦立时绷紧了,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恐怖的人物即将现身,对方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但,可煞是怪,灯笼被打熄之后,再没动静,不见人影,不知对方是在什么方位,用什么手法熄了灯的。
  气氛变得更加诡秘而恐怖,明知对方也是人,但在这种境地中,会把人想成鬼,如换了地方,便不会这么吓人了。
  人怕鬼,似乎是天经地义的,胆子再大的人,也会心虚。明知鬼魂之说是无稽的,但偏偏就不能不怕。
  一个凶徒,尽管杀人不眨眼,但一样怕鬼,凡是看不见的东西,都是最可怕的。
  现在,三人正置身在鬼气森森的地方。
  一声惊叫,划破了死寂的空气,使人毛骨悚然,听声音是胡大明发出的。
  田宏武急朝他隐身处掠去。
  余鼎新也同时到达。
  胡大明隐身处是个长满野草的坟堆后面,只见他脸色惨白,簌簌抖个不住,人好端端的,他是看到了什么?
  余鼎新急声道:“胡教习,怎么回事?”
  胡大明上下牙直磕,竟然连活都说不出来。
  田宏武四下一望,什么也没发现,只是胡大明的表情,使他也跟着紧张。
  余鼎新又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胡大明抬起了颤抖的手,手中捏了样东西。
  田宏武头皮一麻,脱口惊呼道:“竹签!”
  胡大明手中拿的,正是“复仇者”在杀人后留的竹签,五寸长,一寸宽,下端锋锐。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会拿着这要命的东西?田宏武栗声道:“对方现身了么?”
  胡大明口唇打着抖道:“设……没有见人!”
  余鼎新接话道:“那这根竹签怎么来的?
  胡大明道:“不知道,我方才发觉身上有异,在腰带上发现这东西。”
  田宏武颤声道:“怪事,腰带上,对方什么时候别上去的?
  是不是周昆堂屋门上的那根?
  胡大明摇了摇头,递过去,道:“你看!”
  田宏武接过来,就着月光,运足目力,只见上面写的是“第十七号胡大明,风堡总教习。”他不由头皮发了炸。
  一个响当当的高手,被人在身上做了手脚还不知道,未免太吓人了。“复仇者”难道不是人?这意味着什么?胡大明被定为十七号,他死定了?对方将如何取他的性命?为什么对方找的尽是“风堡”的大头?
  一刀倒是很痛快,这种方式,会使人精神崩溃。
  田宏武把竹签递与余鼎新。
  余鼎新看了看,道:“这太不可思议了,是人,功力再高,也不能玩出这花样,这么说……她要杀人岂非如探囊取物?”
  这一说,胡大明抖的更厉害了,目光惊怖地四下扫瞄,似“复仇者”就在身边,随时准备下手要他的命。
  不单是他,余鼎新与田宏武,又何尝不心惊胆战。
  余鼎新沉凝十分地道:“胡教习,对方找上了你,现在真相该可大白了,你当想得出‘复仇者’是何许人物?”
  胡大明摇头道:“我不知道!”
  余鼎新道:“你与闵执法他们有什么共同的仇家?”
  胡大明仍然摇头:“我想过了,想不出来!”
  田宏武道:“难道‘复仇者’是用这种方式杀人取乐?”
  胡大明突地狂叫道:“复仇者,有种你出来杀我?”
  一个人在骇极的时候,常会有这种类似发狂的表现。
  “嗤!”是一声冷笑,不知发自何方,也不知是男是女,到处都是乱冢,你不能搜遍每一个地方,这种地方躲上个百儿八十个人也无法发觉,只要躲的人不出声。
  胡大明的脸孔扭曲了,再次狂叫道:“复仇者,不必装神扮鬼,有种……滚出来!”
  没有反应,连冷笑也没有了。
  余鼎新帮腔道:“朋友,不管你是男是女,明人不做暗事,何不现身出来说明何怨何仇?”
  对方沉的住气,没有回答。
  余鼎新道:“我们离开此地把,三人一道,看对方如何下手。
  偏偏这句话对方听到了,又是一声冷笑传了过来,但声音比方才像远了些。
  田宏武约略辨出了方位,紧捏着剑,弹身飞扑过去,在可能的地方绕了两圈,却一无所见,只好又重了回来。
  余鼎新道:“我们还是走吧!”
  三人离开坟场,余鼎新在前,田宏武殿后,把胡大明夹在中间。
  一路到了城边,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翻城墙进了城,已是四更将尽。
  田宏武道:“我们就此上路么?我的马寄在店里”
  胡大明有些心虚,期期的道:“我们……不如敲开店门,休息一阵,等天明了再上路。”
  余鼎新道:“这样也好,天黑路暗,别让对方有机可乘!”
  口口      口口      口口
  客店里,三人同住一房。
  一天一夜的折腾,人早倦了,但不敢睡,胡大明尤其惶恐不安,因为对方已经传了竹签要杀他,他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
  田宏武半由于好奇,开口道:“胡教习,再想想看,您有什么仇家?”
  胡大明坐下来苦苦地想,边想边摇头。
  不久,起了五更,店里已有早行的客人在走动。
  胡大明巴不得天赶快亮,不管怎样,白天里恐怖之感会减轻些。只要路上设事,回到堡里,情况便好多了。
  可是天却久久不亮,似乎夜忽然变的长了,这是每一个焦灼等待的人必有的感觉,等待固然焦急。
  但胡大明还加上被杀的恐怖。
  他连看了两个腔口穿洞的同袍,恐惧更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锋利的匕首也在自己的脖子上穿洞,然后用自己的血在壁上写“复仇者”三个字。
  他似乎感觉到天下虽大,已没有自己藏身之地,什么地方都不安全,闵三不是就死在戒备森严的堡中么?天色,终于蒙蒙发亮了。
  店里走动的人更多。
  胡大明稍稍松了一口气。
  余鼎新道:“田老弟,你伴着胡教习,我去牵回我们的马。
  田宏武点了点头。
  胡大明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摇头道:“不,等天大亮了我们一道走!”
  余鼎新顿时觉悟到他是对田宏武疑念未释,如果田宏武便是“复仇者”,这一来,他真的死定了,当下也就不再开口。
  田宏武倒设想到这点,随口道:“也好,我出去一下!”
  胡大明心里有病,敏感地道:“田老弟要去哪里?”
  用宏武很不好意思地道:“如厕!”
  说完话,便走了。
  胡大明顿时也感到内急起来,他一直在紧张状态中,没有感觉,现在经田宏武这一提起,便觉得再也憋不住了。
  什么事都可以忍,唯独这件事不能忍,如果不急于解决的话,马上就会头晕眼花冒出冷汗。
  由于被杀的恐怖大于一切,胡大明强忍住道:“余总管,我仍在怀疑……”
  余鼎新道:“你是指田宏武?”
  胡大明点头道:“是的。这些怪事,都发生在他来了以后!”
  余鼎新道:“棺材店的老头,不是说去订棺材请道士的,是个妇人么?”
  胡大明道:“这太容易了,那女的如果不是他的同路人,便是出钱请的。”
  余鼎新道:“你认定是他?”
  胡大明道:“不,只是怀疑,还需要事实证明。”
  余鼎新道:“那在坟场里发冷笑声的呢?”
  胡大明向房门外张了张,道:“我在怀疑,这竹签是他在我不备时偷偷别在我腰带上,那发冷笑声是他同路人,同时,那晚闵三遇害,恰在我们散席各自回房之后……”
  余鼎新道:“这么一说,你根本就认定了是他!”
  胡大明道:“纸包不住火,迟早会露马脚的。”
  由于内急的关系,胡大明一脸的狼狈相,额角上尽是汗珠,余鼎新奇怪地道:“胡教习,你怎么啦?
  胡大明尴尬地一笑,道:“我……我也想出去一下!”
  “哦!”余鼎新几乎失出声来,但忍住了,堂堂一个“风堡”武功总教习,被“复仇者”
  吓得不敢上毛坑,这可是件武林轶闻,当下故意一本正经地道:“毛房在角门边,我在院子里监视。”
  胡大明本想说声谢谢,但一想不是味,只好闷声不响,大步出房去了。
  余鼎新真地跟着出去,站在院子里。
  毛房在角门边,但必须穿过角门,胡大明刚刚走到角门个店小二抱着床大棉被,正好跨过门限,双方撞在一起。
  胡大明怒声道:“你小子怎么这样冒失……”
  突觉“老堂穴”上一麻,以下的话吐不出来,但他神志还清楚,登时魂飞天外,那指头是从棉被下点出的。
  小二抱着棉被出入,是极平常的事。
  余鼎新明明看见,却设起疑。
  一柄匕首,飞快地插进腔子。
  小二低低说了两句话,反身退入角门不见了。
  胡大明站着没动,仿佛突然被什么新奇的事物吸引住了。
  过了好一阵子,余鼎新似乎发觉情况不对,高声道:“胡教习,怎么回事?”
  “砰!”地一声,胡大明栽了下去,血水像喷泉般喷了出来。
  余鼎新,飞纵过去,进入角门一望,哪里还有小二的影子。
  田宏武从毛房里出来,正好与余鼎新照面,正要开口,突然瞥见角门边倒地的胡大明,登时窒住了。
  想不到“复仇者”还是下了手。
  余鼎新急声道:“田老弟,快把尸体搬到房里,别让房客们看见!”
  田宏武一下子也不明究竟,但还是照着做了,刚刚进入房里,两名房客从里面出来,一眼看见地上的血,同声惊叫道:“血!”
  余鼎新板起面孔,冷厉地道:“朋友,这是江湖事,别惹火烧身,最好闭上嘴快走。”
  两个房客打了个寒噤,匆匆走了。
  余鼎新左右一顾盼,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到毛房边舀了桶水,倒了些药末在水里搅了搅,然后洒在血迹上。
  说也奇怪,猩红的血顿时脱了色,变成水,往阴沟里流。
  一名小二,从外面进来,看见一地的水,湿滚滚的,不由皱眉道:“客官在泼水?”
  余鼎新道:“叫掌柜的马上到房里来见我!”
  小二转身去了。
  余鼎新把一路滴到房里的血迹也予清除。
  不久,掌柜的匆匆来到,“风堡”的总管,他当然是认识的,毕恭毕敬地躬身道:“大总管有什么吩咐?”
  余鼎新道:“劳驾买具棺木,要上好的,再备辆马车,同行的胡爷刚刚得急症亡故,遗体得运回堡里。”
  掌柜的脸色一变,明知有异,但却不敢问,哈哈连声去备办去了。
  余鼎新松了口气,掩上了房门。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事情如何发生的?”
  余鼎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田宏武两条剑眉蹙成了一个倒人字,栗声道:“刚才应该立即追凶,对方化装成店小二,多半是混在里院的房客里……”
  余鼎新摇头道:“对方头上没刻字,脱了行头怎么辨认?闹开了,凶手抓不到,还得惊动官府,反而多麻烦,事实上是我慢了一步,发觉时来不及了。”
  这话多少近于强辩,但田宏武想到自己的身份,也就不争辩了,心念一转,道:“奇怪,使人想不透……”
  余鼎新道:“什么想不透?”
  田宏武道:“如果说,下手的是‘复仇者’本人,他怎能算得这么准,我们必投入这客店,胡教习又会如厕,他正好份作店小二下手?”
  余鼎新沉吟着道:“据我推想,他是跟踪我们人店,化装成小二,伺机下手,碰上胡教习如厕,这是巧合,否则的话,他必然另有别的手段。总之,他已传出了竹签,不达目的是不会罢手的,当然,如果在店里他没机会,路上难保不出事。”
  田宏武望了床上的尸体一眼,道:“实在想不到,太可怕了,接连三条人命,都是贵堡的高级人士……”
  余鼎新摇头苦笑道:“只有回堡里再商量了,说不定下一个轮到本人,但,为什么呢?”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在下想就此告别,烦总管代向堡主致意!”
  余鼎新道:“田老弟,你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走!”
  田宏武道:“为什么?”
  余鼎新先失笑才道:“老弟,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些事都发生在你进堡之后,你如果一走,岂不招人疑心,所以……我的意思我俩还是一道回堡,比较合适,再者,堡主对你老弟十分器重,诚心结纳,似乎也不该过份拂人好意,你说是么?”
  田宏武点了点头,无话可说,心里纵不愿意也不成,事实上他早巳知道自己是外人,凑巧碰上这些怪事,难怪人生疑。
  他本想乘机打听一下“凤凰庄”的血案,因为庄堡近在咫尺,但又顾虑到万一被人知道自己与“凤凰庄”的渊源,打草惊蛇,就更加棘手了,只好作罢。
  突地,他想到如果当上了“风堡”的武士统领,就近探查这一桩陈年血案,可能要顺利得多。
  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不由活动了,但,这打算只能放在心里。
  口口      口口      口口
  约莫傍午时分,一辆马车出了城,车里装的是一具棺材,车帘低垂着。
  马车后面,随着两骑骏马。
  马上是田宏武与余鼎新。
  胡大明的噩讯,一早便由“风堡”派在陈留的弟子,传了回去。
  一车两骑,直驰开封。
  秋风扫着落叶,也卷起了滚滚黄尘,远村近树,像罩在层层浊雾里,连日头也变得昏黄无力了。
  如果是在江南,炎夏的余威还没退尽呢!
  来的时候,豪气满腔,回去,却有些凄惶。
  堂堂“风堡”武术总教习,成了具尸体运回去。
  一路上,两人很少交谈,各人想各人的心事。
  又是黄昏,开封城的影子已进入视线,人不怎么样,马匹已经疲累了。
  余鼎新在马上道:“伙计,到前面路边小店歇脚打尖,反正是今晚赶到。
  赶车的应了一声,马车缓了下来。
  虽是双驾马,但一具上等棺材不轻,拉车的马口中已吐出了白沫,再不歇也不成了,算算路程,还有好几十里哩。
  车马一停,店里小二立即迎上来,笑嘻嘻地道;“列位爷台辛苦了,歇歇脚把!”不待吩咐,便接过马等,卸鞍上料。
  马车由赶车的自己照料。
  路边小店,说吃喝的也没什么,只将就凑和。
  田宏武与余鼎新要了烧卤熟切,一壶酒,两碗羊肉泡馍,便吃喝起来。
  接近开封,田宏武心里不期然地又想到老神树,小秀子,儿时的记忆邑然鲜明,但现实是残酷的,人,没有了,物,变成了野草凄迷的废墟,唯一留下来的,是无限的恨,与锥心刺骨的痛苦。
  想着,想着,他忘了吃喝,望着店门外的野地发愣。
  天色昏黑下来,景物逐渐模糊。
  小二燃上了灯,视线被分隔了。
  余鼎新抬起头来,发现田宏武的神情,道:“老弟,你怎么了?”
  田宏武猛地惊觉,讪讪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自己的不幸遭遇罢了。
  余鼎新举杯道:“身为武林人,遭遇自然与普通人不一样,别多想了,放开些,来,喝酒,还有不算短的路要赶呢!”
  田宏武猛地喝干了一杯,他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
  赶车的在另一个座上自斟自饮,将头朝这边道:“两位爷,马儿十分乏了,得多歇会儿,不碍事吧?
  余鼎新道:“不要紧,我们就多歇会儿,天亮前赶到就成。”
  田宏武忽地想起件事来,道:“总管,小弟有件事请教?”
  余鼎新道;“老弟,别说请教二字,我们随便谈。
  田宏武道:“照您的描述,胡教习在被害之后,人没倒,血也没流,所以凶手得以从容而遁,按理说,应该拔刃见血……”
  余鼎新“哦!”了一声,道:“这个……便是对方最厉害的一看,他先制住被害者的经穴,使被害的人不能出声喊叫,也不会马上见红。”
  田宏武道:“这是什么手法,怎从没听说过?”
  余鼎新道:“我只是依情况推测,我曾经听说过武林中有一种失传的点穴法,能控制血行,叫做‘天罗指’,是与不是,便无法断定了。”
  田宏武点点头,喃喃地念了一声:“天罗指!”停了停,又道:“能从这指法判断对方的来路么?”
  余鼎新连想都不想地脱口便道:“不能,这是一门失传的武功,无法追出它的源流。”
  田宏武道:“小弟想,总有人知道的”
  余鼎新打断了他的话道:“当然,武林中多的是奇人异土,有的可以说是武林万事通,如果全然失传了,‘复仇者’便不会用,既然他会用,证明所谓失传,是变成了不传的秘技,老弟以为我这样说对么?”
  田宏武道:“有理,高明之论!”
  就在此刻,远远传来了一阵暴喝与刀剑碰击的声音,其中有个声音尖而细,像是女人的声音。
  余鼎新抬头望着店门外的夜空,道:“此时此地,会有人交手?”
  田宏武心里不舒坦,巴不能有点事消磨,站起身来道:“小弟去瞧瞧……”不等余鼎新开口,抓起剑便往店门外走。
  口口      口口      口口
  由于夜静,又兼地点空旷,所以声音传得远,交手的距这小店差不多半里。
  此时月亮尚未升起,入目一片茫茫夜色。
  数骑马栓在路树上,在草地上,四名披着黑色风氅的武士,围着一名白衣人走马灯般转动。
  看装束,四名武士是“风堡”的“旋风武士”。
  白衣人独战四名武士,打得十分激烈。
  临到切近,田宏武看出那白衣人的装束与自己一模一样,也是件雪白的儒衫,只是身材比自己瘦小。
  江湖上,穿白衣服的人极少,因为目标太显著,夜晚行动不便,如果穿白,此人必有过人的能耐。
  人,都是一种共通的心理,凡是碰上了与自己某些方面相近似的人时,潜意识中,便会产生一种亲近感,而对他加以特别注意。
  田宏武隐身路树之后,目光随着白衣人打转,夜暗,距离远,面貌看不真切,但从依稀的轮廓看来,长的很俊。
  看着,看着,不由激动起来,白衣人出手,完全是师门剑路,他是谁?自已怎么不认识?
  同门中,根本没有这么个人……
  这可是怪事,邑说天下武术同源,大同而小异,但识别一个门派,就在于那小异,尤其师门剑路,有些是别出辟径的,别人摹仿不来,而且一个差不多的高手,大都不屑于剽窃别人的武功。
  越看,越觉得判断不讹,激动慢慢变成了不安。
  白衣人大声道:“你们再不知进退,本人要下杀手了!”
  声音尖细,带着浓厚的童音,又像是女人腔。
  四名“旋风武士”哈哈一笑。
  其中之一道:“小哥儿,你的声音可真悦耳,你是只雏鸡吧?”
  说着,四支剑攻得更紧了,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确像一阵旋窝风,这些武士都是精选的年轻剑手,经过特别调教,最能发挥威力的群攻,进退疾徐,呼应配合,形成一种特殊的剑阵。
  一声清叱,白衣人使出了杀手,闷哼声中,一名武士退出圈子,像是受了伤,其余三名,分毫不乱,三支剑又改变了打法,比刚才更凌厉。
  田宏武忍不住要现身了,刚刚白衣人这一记杀手,正是师门绝招之一的“排云逐月”,这谜底非揭开不可,自己离门亡命只两个多月,难道师父又收了弟子,但这么短的时间,说什么也调教不出来,除非是带艺投师,但也不可能,因为剑法中,毫无掺杂,纯粹是师门路数,最可能是师门同源的弟子,可是从没听说过师门还有支流。
  月亮升起了,清辉乍吐,大地现出了光明。
  白衣人的面孔,似曾相识,但还是想不起是谁来。
  突地,平空起了一声娇叱,一条纤纤人影,似飞鸟出林般投入场中 是一个黄衣宫妆少女,不必细看,单从窈窕的身材,与鹅蛋般的脸型,便可知道她是个美人。
  黄衣少女脆生生地道:“文哥哥,我来帮你收拾他们!”
  白衣人大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文哥哥,他是谁?田宏武又困惑了。
  既然这黄衣少女现身了,他只好隐忍不动。
  黄衣少女空着双手,若无其事地迫近圈子,双袖交挥,惊呼与惨叫齐传,两名武士弹了开去。
  这份身手,使田宏武为之骇然。
  白衣人气乎乎地道:“叫你别管,你偏要出手,表示你的身手了不起么?”
  黄衣少女银铃般的一阵娇笑道:“文哥哥,我是怕……”
  白衣人道:“你怕我打不过人家?”
  黄衣少女道:“不是,我怕你累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把肉麻当有趣的味道。
  黄衣少女道:“文哥哥,我忍不住不管……”
  白衣人道:“为什么?”
  黄衣少女道:“干嘛对我这么凶,因为……我喜欢你呀!”
  白衣人跺脚道:“司徒姑娘,我说了好几遍了,叫你别老阴魂不散地缠着我,天下男人多得很,你可以另外去找一个。”
  这话说的够刺耳,一般女子是受不了的。
  黄衣少女满无所谓地道:“但我只看上你上官文一个。”
  田宏武暗中又是一震,上官文,他也姓上官,与师父同姓。
  白衣人冷酷无情地道:“你看上我,我可没看上你,死了这条心吧!”
  黄衣少女“唔!”了一声道:“我长得丑么?”
  白衣人道:“其丑无比!”
  黄衣少女反而格格一笑道:“我最喜欢听这句话,从来没有人说我丑,那些奉承的话,我听腻了,那些谄媚的脸孔,想起来便作呕,想不到竟也有人对我板起面孔说话,还公然说我其丑无比,足见我的眼光不错。”
  当然,她不是真正的丑,如果是真丑,情况便不同了。
  任何一个丑女,明知自己丑,却偏偏喜欢别人称赞她美,即便有自知之明的女子,至少也不愿意听人家说她丑,这是人性的弱点。
  白衣人无可奈何地道:“我真拿你没办法!”
  黄衣少女笑着道:“我也拿你没办法!”
  两人言来语去,变成了打情骂俏,却把四名“旋风武士”气苦了,但打不过人家,只好干瞪眼,肚皮气得像蛤馍。
  一名武士忍不住大声道:“既有本领伤人,留个名号?”
  黄衣少女偏起头道:“别大呼小叫的,我知道你们是‘风堡’武士,今晚姑娘不杀人,便是给了面子了,不知道姑娘的名号,是你不长眼。”
  另一个武士突然脱口惊呼道:“姑娘莫非是‘辣手仙姑’!”
  黄衣少女娇笑道:“算你说对了!”
  两名武士立即神色大变,再不敢吭声,赶紧扶着两名伤者,狼狈的离开现场,上马走了。
  田宏武倒是有些心惊,这“辣手仙姑”到底是何许人物,堂堂“旋风武士”,竟然闻名丧胆?
  这样的人物,却对白衣人如此低声下气,令人难信!
  可见“情”之一字,力量大于一切!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叫上官文的白衣少年,实在长得英俊,任何少女都会着迷的,便焉怪其然了。
  田宏武苦苦思索,陡地猛省过来,白衣书生不正是小师妹上官文风么,去了个凤字,变成上官文,谜底一揭穿,本来觉得怪异的便不怪了。
  难怪她对黄衣少女“辣手仙姑”司徒美如此无情,她也是女人呀!
  他感到无比的激动,想不到小师妹也来到了北方。
  算时间,大师兄与三师兄尚在途中,想来她是在两位师兄动身北上之后出发的。
  她北上做什么?找自己?
  二师兄是她的亲哥哥,死的不明不白,邑然她相信自己决不会做这样的事,而在师父处置自己前偷偷放了自己,但手足毕竟是手足,在事实真相未明之前,自己仍然是凶手,她不能因一己的儿女之私改变事
  而况自己心中只有小秀子,不可能接受她的情,这事实也是不能改变的。
  要不要见她。
  这是个相当困扰的问题。
  投师时,自己不过十岁,两人也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双方相处得像亲兄妹,从来不避嫌,似乎同门师兄们,都默认两人是一对了。
  她迢迢路遥,来到北方,不见她一面么?可是,见了面又怎样?如果她迫自己回南,又怎么办?
  他急得六神无主,汗珠滚滚而下。
  司徒美很关切地道:“文哥哥,你怎么跟他们打起来的?”
  上官文凤似乎极不情愿地道:“为什么?什么也不为,为了我穿白衣服!”
  司徒美道:“穿白衣服有什么关系?”
  上官文风道:“别尽着问,我烦得很,不知道便算了。
  田宏武却明白了,她穿白衣,“旋风武士”误她为自己,双方必然因言语不合而动上了手,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做客“风堡”?
  司徒美的忍耐力令人惊异,她竟然不生气,若无其事地道:“不问就不问,文哥哥,你对别的女子是否也这么凶?”
  上官文凤设好气地道:“就只对你一个!”
  司徒美“咕叽!”地笑道:“那太好了,我就喜欢看你这凶样子。”
  爱情是盲目的,真是半点也不错,但司徒美未免盲目得太厉害了,竟把虚凤当作了真凤,可怜也可笑。
  上官文凤喘了口大气道:“我设工夫和你歪缠,我可要走了……”
  司徒美道:“我跟你走,可以么?”
  上官文凤瞪眼道:“你是吃定我了?”
  司徒美道:“文哥哥,你生气的时候更漂亮!”
  凭良心说,她实在是个尤物,可借美女只会让男人欣赏,女人百分之九十九不欣赏同性,不因对方美丽嫉妒,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人,就是这么怪,也可以说是贱,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而且把得不到的想得更完美,似乎天底下除了他(她)看中的,再没有别人了。
  上官文凤女扮男装,俊美是不必提的了,但明眼人可以看得出她缺少了样东西--丈夫气概,那装作出来的,总不是味。
  可惜偏偏司徒美看不出来,反把她的冷漠无情,当成了美点来欣赏,这种心理,如果要勉强找到解释的话,就是她自己方才所说的,厌透了阿谀谄容,也就是物极必反,形成了心理上的变态。
  上官文凤气极反笑道:“你真的存心要嫁给我?”
  这句话要出自男人之口,就未免太直率了,但出自上官文凤之口,便不发奇怪。
  司徒美喜不自胜地道:“文哥哥,你真的愿意娶我?”
  上官文风道:“当然是真的,我有点喜欢你了!”
  司徒美突地拉住她的衣袖道:“喜欢我什么,说嘛!”
  上官文凤声音一冷,道:“丑八怪,厚脸皮!”
  司徒美松开手,道:“说真的,不开玩笑,我的脸皮有点厚是事实,但我虽然不美,也不会是丑八怪,文哥哥,你是故意说的么?”
  上官文凤道:“我是说真话,不开玩笑,你就丑在脸皮太厚,不知道害羞。”
  司徒美拍手道:“妙论,我更喜欢你了,唔!你方才说愿意娶我?”
  上官文凤抿了抿嘴道:“如果你真的嫁给我,叫做有眼无珠,会后悔一辈子。
  司徒美毫不思索地道:“我死也不后悔,只要能永远跟你厮守在一起,入双出对,行走江湖,让那些见了女人骨头就软的人气死!”
  上官文凤失声笑道:“你跟我是为了要气死别的人?”
  司徒美道:“文哥哥,你看过一个人在极端嫉妒的时候那份神情么?那是天底下最美妙的脸请了,当然,那是另外一回事,主要的,是你与众不同,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上官文凤道:“是么,哪里与众不同?”
  司徒美道:“我所见过的男人中,只有你敢对我凶,我就是欣赏你这一点。”
  讲的人不觉,听的人却有些哭笑不得。田宏武几乎忘了置身何地,暗忖:“这算是哪一门子的性格,竟然也有欣赏别人对自己凶的?”
  上官文凤道:“好妹妹,如果我是装的呢?”
  司徒美道:“装的也好,别的人却不敢装。”
  上官文风道:“是你‘辣手仙姑’的名号唬了他们。
  司徒美大声笑道:“只有你不怕,吓唬不了你,这不就够了么?
  其实,上官文凤是远从南方来,不熟悉北方武林的情况,如果知道“辣手仙姑”是何许人物,她天胆也不敢开这玩笑,这简直是提着头玩。
  而田宏武也不知道,是以没替这位淘气的小师妹担心。
  上官文凤低头想了想,道:“你是诚心要跟我?”
  司徒美道:“当然是诚心,这也能开玩笑的么!”
  上官文凤道:“好,那你得听我的话!”
  司徒美生怕答应迟了似的没口子应道:“当然,当然,什么都依你,你就是要我去死我也去,不过,你不会舍得要我去死的,对么?”
  上官文凤似有意吊她的胃口,冷声道;“那可不见得,说不定什么时候我真的要你去死。
  司徒美扭了扭头,道:“到时候再说吧!”
  上官文风毫不放松地道:“你的意思是到时候也许不愿死?”
  司徒美道:“不,不,我连眉头都不会皱的,我的意思是月白风清,美景良宵,不谈那些煞风景的话,该说些好听的。”
  上官文风道,“好,我们就来谈好听的,我远道从南方来,是要找一个人”
  司徒美道:“唤!找人,什么样子的人?”
  上官文凤翘起大拇指,朝自己一比,道:“喏!像我这样装扮的一个人!”
  司徒美眸光一闪,道:“像你一样的白衣美书生?”
  上官文凤颔首道:“不错!”
  司徒美道:“有外号么?”
  “没有!”
  “叫什么名字?”
  “田宏武!”
  “是文哥哥的什么人?”
  “师兄!”
  “哦!怎会到北方来找他?”
  “当然有事,你见过这样的人么?”
  “没有,不过……如果他真的在这一带,不难找到。
  田宏武全身发了麻,小师妹果然是来找自己的,不知是奉师命还是自作主张?要不要见她呢?
  看样子她没和两位师兄碰过头,否则,她便会知道自己在“风堡”了,但如果这事被“辣手仙姑”司徒美探查出来,到“风堡”找人,又怎么办。
  上官文凤道:“好,我们可以在一道了,走吧!”
  田宏武心念疾转:“不管怎样,还是见小师妹一面妥当,顺便问问师门的情况,她曾私放自己,有话总好商量的。可是会不会是她偷放自己的事被师父发觉了,着落她寻回自己,或者是她畏罪逃离家门?”
  心念之间,身后一个声音道:“田老弟,别招惹她!”
  田宏武吃了一惊,回身望去,来的是余鼎新,脱口问道:“她是什么来路?”
  余鼎新道:“来头大了,老弟听说过‘武林王母’这名号么?”
  田宏武面色一变,道:“听说过,是不是三十年前,在泰山观日峰头,一拐震群豪,使每五年一次的剑会为之解散的那位……”
  余鼎新道:“你完全说对了,就是她!”
  田宏武再转头望去,两人已失了踪,不由大感懊丧,现在他要想见小师妹也不成了,心想,算了,她既来到北方,见面的机会多的是,让自己有时间冷静地考虑一下也好,当下又问道:“那黄衣少女是‘武林王母’的千金?”
  余鼎新摇头道:“错了,‘武林王母’三十年前大闹观日峰时,已是花甲上下的人,现在快近百岁了,怎能生得出这么年轻的女儿,是她的孙女……”
  “啊!”了一声,田宏武又道:“那她的父母,当也是不可一世的人物了?”
  余鼎新道:“她是个孤儿,没父母!”
  田宏武道:“她父母死了?”
  余鼎新沉吟了半响,才道:“这件事本来我不该说的,但老弟既然已问出了口,我就告诉你吧!”
  说着 把声音放得极低地又道:“听说她是个私生女,父亲是谁不知道,她母亲四十岁时才生下她,不知怎样,也失了下落,她是由祖母‘武林王母’带大的,十分任性,身手又高,没有人惹得起她,十二岁时,她便已开始杀人。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噤,小师妹女扮男装,开她这么大的玩笑,有一天拆穿了,她不杀她才怪,这得想办法警告小师妹。
  提到任性,他不由想到了朱媛媛,看来她与司徒美是一样的德性。
  忽地,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不禁又道:“刚才听说她叫司徒美,没有父亲,哪来的姓?”
  余鼎新道:“她是从母姓!”一顿又道:““对了,那白衣书好凶,还伤了我们一名武士,他是谁?”
  田宏武大感为难,怔了好一会才道:“他……是我师弟!”
  余鼎新道:“不用说是来找你老弟的了?他会上本堡么?”
  田宏武道:“他没与小弟那两位师兄一道,他不知道这件事。”
  余鼎新手指路边道:“马我给你牵来了,我们上路,棺材由四武士护送。” 
 第 六 章

 
 
  又到“风堡”。
  三天住下来,田宏武仍未决定是否接受“旋风武士”统领的职位,他闲得无聊,但心情却很乱。
  有时,他会下意识地想到那双明亮的眸子,但却始终未再见到丁香的面。
  当然,他并非对她有什么存心,不过,喜欢看的东西,多少会有些依恋,这也是人之常情。
  堡里自连出人命之后,显得有些人心惶惶。
  执法出了缺,由师爷姜执中兼代。
  胡大明遗下的总教习一职,则由副总教习洪奎升任。
  田宏武经不起总管余鼎新与师爷姜执中的再三劝说,终于答应担任“旋风武士”统领的职位。
  经堡主朱延年郑重其事地召集全堡上下人等,宣布新职之后,并张盛筵庆贺。
  紧接着,是属下三十六名“旋风武士”的接风酒,与各同僚的私人酒宴,这样一热闹,便是五六天。
  他不再住客房,迁到了统领宿舍。
  三十六名武士,负责全堡的警戒,责任可不轻。
  表面上,田宏武算是安定下来了,但内心仍没稳定,自己含冤莫白,小秀子一家的血仇没有着落,更担心小师妹必然有一天会找上门来。
  那将是很难应付的局面。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是个月黑夜,田宏武照例巡视了一遍警哨,然后回到房里,对看孤灯发愣,心里想:
  “自己大事未办,总不能就这样混下去?”房门“咿呀!”一响,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
  田宏武心中一动,意识到来的是个女人,抬头一看,登时精神大振。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大而明亮的眸子。
  是丁香,她又出现了,脸上仍挂着那迷人的笑容,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田宏武下意识地脸上一热,暗忖:“没来由,自己兴奋什么劲,自己在堡中已不是做客,而是有地位的人了,而她,是个下人,虽然人无贵贱,只是名份上的分别,但人言可畏,总是不太好。”
  丁香脆生生地道:“统领,恭贺您了!”
  田宏武讪讪地道:“这没什么可贺的!”
  丁香眸光在房内溜了一转,道:“我可以坐下来么?”
  田宏武“哦!”了一声道:“对不起,请随便坐!”
  丁香毫不客气地在侧方椅上坐了下来。
  田宏武道:“我回来后没见过你!”
  丁香掩口道:“统领想见我?”
  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使人心旌摇摇。
  田宏武低下目光,道:“我 随便问问,丁姑娘有什么事找我?”
  丁香道:“我是个婢女,统领就叫我的名字吧!”
  田宏武红着脸道:“好,我就叫你丁香,来这里有什么事?”
  他内心告诉自己用不着紧张,毫没来由,但却偏偏就按捺不住这颗心。
  意外的情况使人紧张,大事临头使人紧张,见到可怕的事物,会使人紧张,但一双美丽的眼睛也会使人紧张,这是他头一次的经验。
  丁香幽幽地道:“我来,为了要问您一句话!”
  田宏武道:“只为了问一句话?”
  丁香道:“是的!”
  田宏武又紧张了,但紧张中带着迷惘,期期地道:“一句什么话?”
  半夜三更,不顾男女之嫌,跑来问一句话,不用说,定是句很重要的话。
  田宏武星目睁得圆圆地,直望着她,静待下文。
  丁香忽然敛了笑容,正色道:“统领,您本来的名字不叫田宏武?”
  田宏武惊得直跳起来,栗声道:“你怎么知道?”
  丁香道:“这一问,表示您是承认了?”
  田宏武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道:“算我承认了,但你怎么知道的?”
  丁香沉声道:“别管我怎么知道,你的真名该叫什么?”
  田宏武道:“我现在的名字并非假名。
  丁香机伶透顶,立即道:“那您另外还有名字。
  语气很肯定,看来不是无的放矢。
  田宏武冷冷地道:“即使有,我也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丁香秀眉一挑,道:“您不告诉我,我可以告诉您,您叫一郎,不错把?”
  田宏武不由心头大震,这一郎是小时候的乳名,从师之后就取字叫宏武,外人是不知道的,她怎么知道的呢?莫非自己的身世已泄露了?“丁香,你怎么知道的?”语气显得很沉重。
  丁香怔怔地瞪着他,那神情十分怪异,令人莫侧高深。
  田宏武内心疑云大盛,紧迫着道:“你听见我的话了?”
  丁香没有回答,她人像是整个的痴了,那对剪水双瞳,现在看起来有些可怕,一点也不迷人了。
  田宏武愈发事有跌跷,大声道:“听见没有?”
  丁香口唇动了动,似梦呓般的道:“听见了!”
  田宏武冷厉地道,“听见了就回答我!”
  丁香期期地道:“我……是听人说的!”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听谁说的?”
  丁香道:“如果我不说呢?”
  田宏武的脸孔变得很冷很冷,像初到开封时一样,一字句地道:“丁香,你如果不说清楚,结果将会不好。”
  丁香闭了闭眼,神情突地大大地转变,一下子又恢复了她那副娇媚迷人的姿态,阵子也回复了亮光,酒窝一现,道:“统领,想不到会惹您生气,说出来您就不觉得奇怪了?我是无意中听到令师弟叫什么……上官文说的,他在找您。”
  这一说,田宏武才松了一口气,不错,自己的乳名小师妹是知道,不过,丁香刚刚为什么有那样诡异的表情呢?
  这中间仍然有文章,心念之中,道:“丁香,说实话,一个人有名,有字,有号,是极寻常的事,可是你刚才的表现,像是十分严重,而且还连夜来问我,为什么?”
  丁香淡淡地道:“我是故意装作的,让您惊奇一下。”
  田宏武道:“不是这么回事吧?”
  “我这是说实话,信不信由您了!”
  田宏武无言以对,邑然心中疑念未释,但又不能因这小事闹开来,而且,她说是听小师妹说的,这话当然可信。
  想了想,放缓了声音道:“你还听到些什么?”
  丁香摇头道:“没有了!”
  田宏武追根究底地道:“你是在什么地方听到?是怎么说的?”
  丁香不假思索地道:“是对‘辣手仙姑’说的,在开封城里,我们同投一店,住隔壁房。
  这就完全对了,但,他又想到小师妹未免太荒唐,她是女儿之身,公然敢与“辣手仙姑”
  司徒美双宿双飞,万一露了马脚,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他们住的是什么店房?”
  丁香道:“石云客栈!”
  田宏武点了点头,心想:“该不该去见她?”
  丁香起身道:“我要走了,您安歇罢。”
  田宏武道:“你就专为了这句话而来?”
  丁香道:“是的,就只这一句话!”
  说完话,出房去了。
  田宏武怎么也想不透,丁香为什么为了这点小事,连夜来找自己,这与她何关呢?可是,如果说她有什么目的或企图似乎与事实连结不上。
  少女心,海底针,永远使人捉摸不透。
  夜已深沉,田宏武独对娓娓青灯,毫无睡意。
  他对小师妹上官文凤邑无爱意,但彼此问的情感是不能抹煞的,单只她甘冒违规逆父的大不尽,偷偷放自己逃走这一番恩情,就值得终生铭感。
  如果不是自幼与小秀子订了婚约,毫无疑义,他俩是一对。
  一个涉世不深的少女,背井离乡,只身在外,他能不关心么?
  而最令他不安的,是她伴着一个煞星,随时都会有难以想象的事发生。
  他做了最后的诀定,明天一早上开封,非见她不可,这一定心意,心里便踏实了,正准备上床就寝,门外一个声音道:“统领安歇了么?”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谁?”
  “卑属何云浩!”
  “什么事?”
  “堡主在内厅等候,说有要事相商!”
  “好,我马上去!”
  “卑属告退!”
  田宏武大感困惑,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半夜三更传见相商?莫非是小师妹得司徒美之助,查出了自己的下落?
  想到这里,不由一阵紧张,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出房向后院奔去。
  客厅内的堡主与高级干部商谈机密的地方,一路要经过数重警卫,田宏武身为武士统领,当然是畅行无阻,连问都没人问。
  到了厅门,田宏武报名而进。
  厅里,只堡主朱延年一个人。
  行了礼,朱延年示意他靠近桌边,沉缓地道:“田统领,有样东西你先看看!”说着,用手指推了推。
  是一张字柬,字迹潦草,写的是:“明夜三更,请至古人坟做彻底了断,如欲避免枉死无辜,宜只身赴约。”
  末后的署名,赫然是“复仇者”三个字。
  田宏武不由心头剧震,栗声道:“堡主,这字柬是怎么来的?”
  朱延年语音沉重地道:“一个更次前,老夫听见有人直呼老夫的名字,起来探视,发现这字柬。”
  田宏武更加骇然,这“复仇者”出入这警戒森严之地如入无人之境,这未免太惊人了,在杀了三位堡中的高级干部之后,竟然找上了堡主,当下打了一躬道:“请恕属下监督不周!”
  朱延年摇摇手道:“不甘你的事,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的。”
  田宏武想了想,道:“请问堡主,这‘复仇者’是何许人物?”
  朱延年道:“不知道!”
  田宏武困惑地道:“堡主心目中,对方该是什么样的仇家?”
  朱延年摇头道:“想不起来,见了面会知道的。
  田宏武激声道:“堡主准备赴约?”
  朱延年“唔!”了一声。
  田宏武想了想,道:“做什么安排?”
  朱延年不快一堡之主,显得很镇静地道:“老夫一人赴约,不做安排。”
  田宏武窒了一窒,道:“那不太冒险?”
  朱延年豪雄地道:“身为武林人,无时无刻不在风险之中,对方既然投柬相邀,不管彼此间是仇是怨,或是误会,总归要了断的,老大不才,但在武林道上还占有一席之地,如果畏首畏尾,岂不令同道齿冷!”
  这番话,听得田宏武大是感动,沉吟着道:“由属下随行如何?”
  朱延年灰眉一轩,道:“不必!”
  田宏武不解地道:“堡主传见属下,有什么吩咐?”
  朱延年沉凝十分地道:“这件事堡中还没有第三者知道,老夫也不希望有人知道,老夫要你来的目的,是交代一句话,如果后天午正,老夫尚未回堡,你便与余总管姜师爷两位,秘密处理善后,不要宣扬出去。”
  田宏武心头一沉,变色道:“堡主已经决定这样做,不再考虑了么?”
  朱延年道:“老夫已考虑至再了。田统领请回房安歇吧!”
  田宏武喘了口气,道:“请问古人坟在什么地方?”
  朱延年道:“在开封附近不远,是个很荒僻的地方,本地人都知道,你记住老夫的话了?
  后天午正不回,才能采取行动,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千万不能插足,老夫一生最重名气,极珍羽毛,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了?”
  田宏武无话可说了,武林人为了维护一个“名”字,常常无视于生死,把名看得比生命还重。
  当下施了一礼,默然退了回去。
  躺在床上,两眼睁的好大,心头十分沉重。
  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但朱堡主不许别人插手,还要保密到底,看来这件事只有听其发展了。
  奇怪的是当事人慷慨应约,却不知道对方是谁?
  照“复仇者”的编号,名登黑榜的不在少数,已故执法闵三爷是十八号,说不定后面还有,前面的呢?
  目前所知,只周昆与胡大明二人,朱堡主难道也是榜上的人物?如果是,他是第几号呢?
  想起来实在令人颤栗,朱堡主能全身而回么?将近天明,才朦胧睡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堡里的气氛,与平日并无不同,只田宏武一个人坐立难安。
  他又想到一个问题,照理,自己是新进的人,朱堡主不嘱咐他的心腹如余总管等,却把这样的大事,交代自己,这是为什么?
  他苦苦地想,最后得到一个结论,如果交代余总管或姜师爷,他们可能不顾一切采取行动。
  因为他们是堡里的老人,朱堡主可能是顾虑到这一点。
  这解释很牵强,但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该不该私下与余总管一谈?这又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泄露了,便是违命,朱堡主平安回来,将无法交代。如果遵命守秘,万一朱堡主遭了不测势必要受埋怨……
  他把这问题反复想了一上午,始终拿不定主意。
  由于心情太乱,中午他喝了几杯酒。
  饭后在房里依然坐立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终于,他做了决定,为了堡主的安全,只有拼着受责,自己无妨暗中先去古人坟埋伏,见机而为,不到万不得已不现身,如果朱堡主能自己解决问题,自己再悄然退回,绝对无人知道。
  同时,也可以见识一下“复仇者”的真面目,看看这恐怖的人物,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觉得这样做很对。
  古人坟,不用说是个土地名,问问当地的人,不难打听到,开封距此地数十里地,要走得赶早。
  于是,他托言到开封城会见师弟,打马上路。
  虽是句托辞,但他确实是有心要去见小师妹上官文风一面的。
  这一路去是宽阔的官道,马行极速,日头还有老高,便到开封了,向人一打听古人坟的位置,是在离城不到十里的地方,他想,现在去太早,不如先去五云客栈找小师妹,起更前到地头正合适。
  不知小师妹是否仍与“辣手仙姑”司徒美在一道?如果两人仍在一道,说话将相当不便。
  心念未已,忽听一个声音道:“停住,下马!”
  田宏武心头一震,以为是叫别人,勒马一看,只见一个半老妇人,站在路边,瞪眼望着自己,不用说,这话是对自己而发的,但仔细审视,这老妇陌生得紧,素不相识,她这是什么老妇接着又道:“我等你很久了,不错,还算等着了!”
  田宏武下了马,冷冷地道:“芳驾有什么指教?”
  老妇目无表情地道:“我警告你远远离开这一带。
  田宏武暗。忖,这妇人来得突兀,莫非她是……
  老妇接着又道:“离得愈远愈好,别让我再看到你。”
  田宏武道:“这是为了什么?”
  老妇冷极地一笑,道:“为了你活得长一点。”
  田宏武不由动了肝火,比对方更冷道:“芳驾知道在下是谁?”
  老妇蛮横地道:“我不管你是淮,只要你离开这一带。
  田宏武道:“在下倒很想知道芳驾是谁?”
  老妇披了披嘴,道:“你不必问,也不配问。”
  田宏武重重地哼了一声,作势就要上马离去。
  老妇肩不摇,膝不曲,笔直地平平飞到田宏武的马前,寒声道:“你听清了,下次如果让我在开封一带看到你,就别想活了。”
  对方这一式身法,使他暗暗吃惊,但对方的话却使他受不了,彼此素未谋面,这是从何说起?
  他想,除非她就是“复仇者”的化身,否则她没理由如此对待自己,自己当了“风堡”
  的武士统领,而且对方几次杀人,自己都在场,可能,她认为自己对她是一种障碍,心念之中,道:“在下一向不受威胁!”
  老妇道:“这不是威胁,是警告!”
  田宏武道:“芳驾不说出身份来历,在下便不接受这警告。
  老妇冷森森地道:“你马上就会后悔……”
  田宏武道:“恐怕不见得!”
  老妇目芒一闪,道:“这里不便,我们离官道远些,到那边去。”
  说着,自顾自地投入道旁林中。
  田宏武想了想,也拉着马跟了过去,把马拴在道旁,捏着剑,进入林子。
  双方在林子里面对面的站着。
  田宏武实在想不透老妇到底安的是什么心,硬迫自己离开这一带地区,如果照自己方才的猜想,对方是“复仇者”本人,或是同路人,那倒是撞正板了,在此地斗一斗,古人坟也就可以不必去了。
  老妇开口道:“最后一句话,你离不离开?”
  田宏武道:“最低限度,芳驾得说出要在下离开的理由?”
  老妇略一思索道:“好,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你破坏别人的婚姻!”
  田宏武不由大大愣住,破坏别人婚姻,这话从何说起?照这样说来,对方不是“复仇者”,自己的猜测错了。
  他虽然惊愣不解,但冷漠的脸上却没表情,平板地道:“在下一点也听不懂!”
  老妇怒声道:“我的忍耐力是有限的,你既是有意装糊涂,就别怪人心狠手辣了,现在你准备保命吧,我要出手了!”
  说话声中,出手便抓,这一抓之势,诡异到了极度,使人有避无可避之感。
  日宏武暗吃一惊,对方这一抓,师父任何招式,都无法应付,几乎快得像发自本能般地,他施出了“追魂三式”之中的第一式“守网待鱼”,这一式寓攻于守,可以说妙到毫颠,同时也厉辣到了十二分。
  这种剑术,完全脱离了武林常轨,左右手分执剑柄与剑鞘,剑身出鞘不过三分之一,看起来,绝对不像是逃命杀着,如果老妇一下抓实,就等于游鱼自投入网。
  老妇对敌的经验与反应之神速,的确惊人,在抓出三分之二的瞬间,突然收了回去,收势与出手同样快捷。
  “卡!”地一声,田宏武器出的剑身,又隐入鞘中。
  老妇的双目睁得好大,栗声道:“你这算是什么剑法?”
  田宏武道:“剑法便是剑法,退则生,进则死!”
  老妇面皮抽动了几下,身形后挪一个大步,曲背弓身,手臂半伸,双掌亮在胸前,姿势怪得不能再怪。
  田宏武心上大感忐忑,他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对手,不知对方要施展什么诡异的杀手,他双手紧捏着剑,凝神以待。
  就在此刻,一声怪笑倏地传来,接着一个声音道:“人命虽然不值钱,但也不能随便杀人,护驾的,把你那落汤虾子式收起来吧!”
  田宏武不禁心中一动,这护驾的是什么意思?不像名也不像号,是护什么驾?倒是,这句落汤虾子式贴切得很,那样子的确像只落场的大虾。
  老妇收起了那怪姿势,面对发声的方向,大声道:“什么人?”
  那怪声音道:“宇内疯癫客,世间佯狂人!”
  老妇面色一变道:“胡疯子,你管什么闲事?”
  田宏武皱了皱眉头,这胡疯子又是何许人物?
  他猛可里想起来了,曾听人说过,武林中有位佯狂玩世的奇人,叫做“宇内狂客”胡一奇,从对方刚刚念的那两句看来,定是此老无疑了。
  “哈哈哈……”
  狂笑声中,一个怪模怪样的老人出现了,秃头赤脚,乱发纷披,虬须绕颊,一袭土蓝布衫齐腰曳起,手中拄着根七弯八扭的藤杖,一步高一步低,歪歪斜斜地走来。
  老妇瞪着眼道:“要发疯到别处去,这里没你疯子的事。”
  怪老人不理她,偏着头,斜着眼,打量了田宏武一阵子,道:“这小子倒是满俊的,喂!
  你叫什么名子?”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田宏武!”
  他似乎多一个字也不愿说。
  怪老人目光注向老妇道:“你别凶霸霸的,我姓胡的又不要你请我喝酒,我没疯,倒是你像染了点风邪,平白无故的要杀人。”
  有的人演曲唱词,声调不正,音节不符,谓之荒腔走板,此老连说话都有些荒腔走板,那种腔调使人听在耳中,有说不出的别扭。
  老妇嘿嘿一笑道:“胡疯子,你怎么知道我无故杀人?”
  怪老人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是么?”
  老妇斜源了田宏武一眼,道:“我只知道他是个武林无赖,好色无行。”
  怪老人拍了下脑袋,道:“怎么,他敢勾引你?”
  老妇连脸都气青了,大声道;“胡一奇,你放屁!”
  这一叫出了姓名,证明此老真的是“宇内狂客”。
  但这老妇是何许人物呢?“宇内狂客”一咧嘴道:“这屁可是你自己放的,你说他好色无行……”
  老妇气乎乎地道:“你凭什么横岔一枝?”
  “宇内狂客”道:“看见有人起意行凶,装聋作哑,老夫设这份修养,再说,好心人终有好报,今晚的酒钱得有人出呀!”
  这种疯疯癫癫的话,简直可以人气死。
  老妇怒极反笑道:“你如果只为了酒钱,我给你。”
  “宇内狂客”摇头道:“无功不受禄,老夫不要你的钱,如果定要请客,等下回吧!”
  老妇声音一寒道:“你真的要管这件事?”
  “宇内狂客”道:“见死不救三分罪,管定了!”
  老妇横眉竖目道:“我们要先打上一架?”
  “宇内狂客”头摇得像货郎鼓似的道:“好男不与女斗,老夫生平就是忌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打架的话再也休提,说真的,你想杀他,恐怕不容易,刚才他露了那一手的确不赖,告诉你,别把冯京当作了马凉,你找错对象了”
  老妇道:“这是什么意思?”
  “宇内狂客”道:“看在多年相识份上,老夫指引你一条路,到龙亭去看看你就明白了。”
  老妇犹豫着道;“龙亭?”
  “宇内狂客”道:“不错,老夫刚从那里来!”
  老妇又瞟了田宏武一眼,道:“你没诳我?”
  “宇内狂客”拍了拍胸脯,道:“老夫是天下第一正经的人,几时诳过人?”
  老妇沉声道:“如果你诳了我”
  “宇内狂客”瞪眼道:“随时等你算帐,成么?”
  老妇片言不发,突地弹身走了
  闹了半天,田宏武还摸不情是怎么回事。
  “宇内狂客”咧嘴一笑道:“小子,该请客啦!”
  田宏武道:“请客没问题,但晚辈到现在还摸不情是怎么回事?”
  “宇内狂客”道:“没什么,老虔婆老眼花认错了人。小子,你请客不冤,如果不是碰上老夫,那婆娘的两下子可够你受的。”
  田宏武道:“老前辈能赐告她的来历么?”
  “宇内狂客”摆头道:“不知道最好,走,酒虫要爬出喉咙了!”
  田宏武一看日色,要进城找小师妹恐怕时间上来不及,素性陪这怪客喝上几盅,也就好赴古人坟了。
  反正这客是请定了,以“宇内狂客”的名头,要想亲近未必能够,这也是番机缘,心念之中,道:“老前辈请!”
  “宇内狂客”翻了翻白眼,道:“小子,你可是心甘情愿的?如果食不得花钱,老夫也不稀罕……”
  田宏武微一莞尔道:“哪里话,老前辈赏脸,荣幸之至!”
  “宇内狂客”道:“好,老夫先走一步,前面不远,路边有个酒楼‘醉仙居’,咱们那里见,你可不能黄牛,老夫身上没带钱,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当,别让老夫坐下去起不来!”
  田宏武道:“不会的!”
  “宇内狂客”一歪一斜地出林去了。
  别看他走路划八字,速度可真惊人。
  田宏武出林解了马匹,他已走得没了影子。
  口口      口口      口口
  醉仙居,是开封城厢连通城门正街的一家酒楼,规模不小,但座上客都属中下者流,品流十分复杂。
  田宏武进入店中,“宇内狂客”已在靠角落的座头上大声招呼。他走了过去,只见酒菜都叫好了,都是上等的,不下七八式之多。
  “宇内狂客”叫了声:“吃啊!老夫等不及了!”说完,便开始大嚼,他旁若无人地猛吃猛便,像是饿了几年没吃东西似的,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
  田宏武也不开口,低着头吃喝,他不期然想到初临开封时,在正阳楼碰见的黄衣老人,那份吃相,与眼前这怪客恰是一对。
  添了三次酒,“宇内狂客”才放下杯筷,用衣袖擦了擦嘴,道:“这一顿吃的很过瘾,小子,你说你叫什么?”
  田宏武道:“晚辈叫田宏武!”
  “宇内狂客”点点头,道:“晤,好,老夫记下你,老夫还要办事,后会有期了!”说完,起身便走,连个谢字都没有,像是该吃的。
  田宏武当然不会在意,这类风尘异人,都各有怪病。
  付了帐,出得店来,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田宏武上马便奔古人坟。 
 
第 七 章

 
 
  古人坟 是一块淹没了的墓地,入目一片荒凉,除了牧童,这种地方平时是不会有人迹的。
  所谓坟,其实是个野草没胫的土阜,唯一能象征是块墓地的,是没倒的华表,和石翁仲的座子,和些残缺的石雕狮象鹿马。
  从分布的古柏看来,这墓地范围倒是不小。
  田宏武把马匹拴在距墓地半里之外的隐秘处,然后寻了个地方藏起身形。
  现在,他只有等了。
  夜色浓如墨染,没有月亮,只有鬼眨眼的星星在闪烁。
  荒草里,不时有狐兔出没,呷呷秋虫,给这死寂的境地添了点生意,但却十分凄凉,使人有被世遗弃之感。
  时间在紧张但又难耐中流过,从参横的星斗,可判出已是二更过外。
  约会的,与被约的都不见现踪,难道约会取消了?
  人,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便会想,田宏武也在想:“复仇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是男还是女?他的行动诡秘,杀人的手法残酷,他报的是什么仇?
  现在已经知道的,被杀的对象,都是“风堡”的高手,为什么总管余鼎新会不知道原因,连朱堡主也没交代过。
  今晚,如果双方到了场,会演变成什么结局?
  他也想到未婚妻小秀子,她一家死得多惨,自己,又何尝不是复仇者的身份?如果一旦查出仇家,自己还不是同样的行动。
  他又想到不白的冤情,二师兄到底如何致死的呢?怎么也想不透。
  于是,他联想到小师妹上官文凤,“辣手仙姑”司徒美,红衣少女朱媛媛。
  天下最难受的事,大概就是等待了,越等越不耐,似乎时间已经停滞在某一点上。
  田宏武心想,总不成就这样熬到天亮,奇怪的是“复仇者”投了柬,为什么不来呢?莫非朱堡主临时改变主意,不来赴约了?
  他真的想离开了。
  突地,一条人影,似幽灵般从不远处掠过,身法快极了,若非他是静以待动,看得十分真切,还真以为是眼花呢!
  他一下紧张起来,这人影到底是“复仇者”,还是堡主朱延年?
  一长身形,他朝人影消失的方向掠去。
  “哇!”死寂的空气被打破了,但是一声惨号十分短暂,刚刚开口叫出声来,便被人把口握住。
  这一声惨号,使田宏武心神俱颤,是谁遭了劫?
  是“复仇者”,还是朱延年?
  照“复仇者”所传的字柬,双方要做彻底了断,根本不见双方谈判,不可能一见面就下杀手,而且双方都不是泛泛之辈,谁杀谁也不可能一招得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目光四扫之下,什么也没发现。
  他的心提到了腔子口,刚才明明听见一声惨号,为什么不见人影。
  他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双手横抓着剑,一步一步地搜索前进。
  这些护墓的柏树,因年久没人照顾,大部分被人砍伐,中问又增加了些杂树,看去像是林子,其实一眼便可望穿,很不可能藏匿人。
  突地,他感觉耳根下似被什么呼了一口,本能地用手一摸,有些刺痛,那情况像被蜂螫之后,刺留在肉里。
  夜里,当然不会有蜂子出来活动,手指头触到一样芒刺似的东西,轻轻拔了下来,一看,是根牛毛钢针。
  他不由大吃一惊,立即意识到遭了暗算,脱口暴喝道:“是谁暗箭伤人?”
  “嘿嘿嘿嘿……”刺耳的冷笑声中,身旁不远的荆棘丛里,冒出了一条人影,竟然是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乞丐。
  难道这乞丐便是“复仇者”?今晚的约会,除了当事人,便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这么说,刚才听到的惨号声,莫非是朱堡主遭了暗算?心念之中,栗声道:“朋友是谁?”
  中年乞丐道:“你看不出我是个要饭的?”
  田宏武一咬牙,道:“刚才被害的是谁?”
  “嘿嘿嘿……”又是一连串栗人的冷笑。
  中年乞丐道:“被害,没有呀!是要饭的略施小计,引你现身的,复仇者,你的末日到了。
  田宏武惊雳莫明地道:“谁是‘复仇者’?”
  话声出口,眼前一阵发黑,砰然栽了下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漆黑的房间,从昏朦的窗纸,可以看出天还没亮。
  田宏武双手被反剪在椅背上,穴道已经被制,浑身觉得没几两重。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记得遭了一名乞丐的暗算方称自己作“复仇者”,其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对方将如何对付自己?这是他唯一所想的。
  门外传来了话声,很低,但由于夜静,字字清晰入耳。
  “赏他一剑,永绝后患!”
  “但不能证实他是‘复仇者’,他身上什么证据也没有“还要什么证据,他到古人坟便是证据。”
  “如果杀错了人呢?”
  “宁可错杀,不能误纵!”
  “现在就动手?”
  “还有什么好等的,早杀早了事。”
  田宏武额头上冒了汗,这样不明不白的杀,实在死不瞑目。
  但浑身无力,根本无从反抗。
  一个颇有成就的武士,如果被人像猪羊般的宰剥了,实在是莫大的悲剧。
  委诸命运么?命运只是失败者自嘲的藉口,一个成功的人,不但能掌握命运,也能扭转命运,不会把两个字挂在嘴上,也不放在心头。
  田宏武并非甘于认命的人,他苦思极虑,谋求脱身之道,至于对方的来路与目的,他暂时不去想。
  房门外话声又起。
  “我看,还是问个清楚,也许他不是正点子?”
  “那你去问吧,我在外面把风,如果问不出所以然,就把他解决了,错不了的。”
  “上令怎么说?”
  “不是告诉你上令交代就地解诀,以免节外生枝,如果被他走脱,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好吧,我去!”
  房门开启,进来一条人影,很暗,看不大真切,隐约可以分辨出是个中年人。
  田宏武开口道:“朋友,咱们素昧平生,这是从何说起?”
  中年人嘿嘿一声冷笑道:“一句话,你是不是‘复仇者’?”
  田宏武以断然的口气道:“不是!”
  中年人道:“那你到古人坟做什么?”
  田宏武道:“去找‘复仇者’!”
  中年人道:“可是事实上并没有另一个‘复仇者’,你只是要除去冒充你的人,对么?”
  田宏武为之愕然,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凭什么硬指自己是“复仇者”,而且没有另外的“复仇者”?
  “复仇者”柬邀朱堡主到古人坟了断恩怨,这件事设旁的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念之中,道:“在下一点也不懂朋友在说些什么?”
  中年人道:“狡辩对你无益,还是干脆些的好!”
  田宏武道:“朋友能交代来路么?”
  中年人道:“不能!”
  田宏武倒抽了一口凉气,道:“那就说目的吧?”
  中年人毫不思索地道:“目的就是要除掉你!”
  田宏武咬牙道:“因为这样,所以才硬指在下是‘复仇者’,是么?其实要杀人很简单,不必任何藉口,只不过杀人得把人叫醒,说出为什么要除掉在下,在下决不会皱眉头的。”
  中年人阴阴一笑道:“除掉你的目的,是让你不再杀人。”
  田宏武道:“杀人……在下没随便杀人,也没杀过人。”
  中年人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自己听吧,既然你没有承认就算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忌辰,十八年后,你又是一条好汉,你杀人是戮喉咙,现在区区如法泡制……”
  说着,一翻腕,手里多了一柄亮闪闪的匕首。
  田宏武五内皆裂,大叫一声:“罢了,下手吧!”
  事到如今,他不甘心被杀也不成,甚至他心里连恨的意念都没有了,生有地,死有方,他不相信命运,。但却非对命运低头不可。
  中年人扬起了匕首。
  田宏武双目睁得滚圆,在想着利匕刺人喉头的滋味。
  基地此刻,外面传来一声闷号,很短暂,像一个刚刚开口发声,便被人捂住了嘴。虽然是很短暂的一声,但听来使人毛骨决然。
  中年人收回了匕首,高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一个冷森的声音道:“复仇者!”
  中年人亡魂大冒,栗呼道:“复仇者?”
  田宏武也是心神皆颤,想不到“复仇者”真的现身了。
  那一声应答之后,一切顿告寂然。
  中年人呆了片刻,突地弹起身来,破窗而出,随后是一声惊呼。
  田宏武十分激动,但却无法动弹。
  一条人影,从房门进入,只一闪,便到了田宏武身后,太快,连身形都看不清楚。
  田宏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栗声道:“什么人?”
  没有反应,他忍不住又道:“复仇者么?”
  对方设开口,但田宏武感觉缚住双手的绳子突然松了,接着,全身一震,穴道顿解,真气又开始流转。
  他没起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反而使他呆了,是谁来救自己?
  眼前一花,一条人影自房门消失,去又像一阵风,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田宏武定了定神,起身出房,房外是堂屋,门大开着,他一个箭步,穿出堂屋门,门外是个小院落,有围墙围着,看那荒凉的景况,是间破败的废屋。
  目光流转之下,发现靠窗子的一边,躺着条人影,一颗心登时狂跳起来,迫近一看,不由惊呼出了声。
  躺在窗边地下的,赫然是在古人坟暗算他的那中年乞丐,喉头还在冒着血水。
  一点不错,这手法证明杀人的真是“复仇者”。
  他本能地抬起了头,果然发现墙上写了血淋淋的三个大字“复仇者”,字的旁边,赫然插了支竹签。
  那中年人已走得没了影子,不知是追踪凶手,还是溜了。
  他想,方才替自己解穴的是“复仇者”么?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取下竹签,就着天光仔细辨认,上面写的是“第十七号方有为,风堡密探首领”。
  风堡密探首领,死者又是风堡的人!
  田宏武完全迷糊了,死者是密探首领,那中年人当然也是一道的,自己进堡不久,不能尽识堡里的人,但他们为什么指自己是“复仇者”?还要杀害自己?对方不会不知道自己是旋风武士统领,这是从何说起!
  聪明的人,头脑总是比一般人灵活的,他深深一想,陡然省悟了。
  毫无疑问,这场戏是堡主朱延年一手导演的,他怀疑自己是“复仇者”,所以想出这办法来试探自己。
  本来他早就怀疑,为什么“复仇者”约会的事,他不告诉心腹手下,偏偏只对自己一个新进的人交代。
  而且那中年人刚才透露了一句话:“事实上根本没有另一个复仇者。”这句话就足以说明了。
  但真正的“复仇者”,已经现身杀了人,这点当是朱延年想象不到的。
  真正的“复仇者”是谁。
  他想不透,根本也无从想起,恐怕连朱延年也想不到,如果他知道是谁,便不会来试探自己了。
  但依情理而论,朱延年应该想得到是谁的,哪有仇家找上门,一而再的杀人而无法判断的道理?
  除非他本身便是“复仇者”,故布疑阵,以清除对他不忠的手下,但这几乎完全不可能,一点也不近情理。
  围墙外传来了马嘶声。
  田宏武心中一动,奔了出去,一看,又是一阵怔愕,那匹马是自己的,鞍旁挂着自己的兵刃,难道这又是“复仇者”的杰作,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像是一场离奇而恐怖的梦境,不像是真实的。
  他站在坐骑旁发呆,手里紧捏着那支代表死亡的竹签。
  他想:“自己有没有再回风堡的必要?对方演这一招,实在不够意思,再呆下去,有什么味,自己根本设热中于什么武士统领,本身的沉冤未雪,小秀子一家的血案没有眉眉,何苦再淌浑水?”
  但转念一想,又抛不下那颗好奇的心,“复仇者”究竟是怎么回事?大丈夫明来明往,要离开也得有个交代。
  于是,他上马奔向风堡。
  晨星寥落,距天明已不远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刚刚回到堡里,还没喘过气,朱堡主已着人传见。
  田宏武进入内厅,发觉来堡主的神色不太正常,这是意料中事,他恭敬施一礼后在侧方垂手肃立。
  这内厅是通常商谈机密大事的地方,不奉令谁也不许擅入。
  朱延年沉静地开口道:“田统领,你先请坐!”
  田宏武躬身谢了座,在侧方的椅上坐下。
  朱延年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接着道:“田统领,由于‘复仇者’接二连三地杀人,而你是本堡新进的人,被疑虑是当然的事,所以老夫才出此下策相试,谅来你也想到了,难得你还坦然回堡,老夫在此向你致歉,希望你不要介怀。”
  田宏武欠了欠身,道:“卑属不敢!”
  说着,把竹签呈上,然后又回原位。
  朱延年把竹签反覆审视了一遍,语音沉重地道:“田统领可曾见到‘复仇者’的身形长相?”
  田宏武道:“没有!”
  朱延年道:“据下人回报,田统领当时是被制住穴道的……”
  田宏武坦然道:“是有人暗中解了捭属的穴道,但不知是谁。
  朱延年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田宏武本想问问,“复仇者”与风堡之间,到底是何仇何怨?
  但转念一想,刺探别人隐私,是江湖中最忌讳的事,而且自己也没必要知道,照竹签的编号判断,还有不少人名登黑榜,“复仇者”还会继续光临,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于是,他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好半晌,朱延年才又开口道:“田统领,事不止此,对方还会不断下手,希望你辛苦点,注意警戒。”
  田宏武道:“这是卑属份内之事,不劳堡主吩咐!”
  朱延年垂了垂首,离座道:“设事了,田统领下去歇息吧!”
  田宏武也跟着起身道:“卑属还有事情请示!”
  朱延年道:“什么事?”
  田宏武道:“卑属小师……小师弟已经来到开封,卑属想去见他一面!”
  朱延年道:“这是你个人的私事,老夫无权过问,你可以自由行动,不过……你师门公案未了,师兄弟见了面,再发生像上次的事恐怕不太好,你自己酌量把!”
  田宏武恭应了一声,正待施礼退出。
  忽见总管余鼎新匆匆奔来。
  朱延年因了“复仇者”的关系,有些风声鹤唳,忙开口问道:“余总管,有事么?”
  余鼎新先扫一了田宏武一眼,才道:“有位贵客见堡主!”
  朱延年道:“什么贵客?”
  余鼎新道:“田统领的师父‘屠龙手’上官宇!”
  说着,上前两步,双手呈上一个大红拜帖。
  田宏武像当头挂了一记闷棍,顿时傻住了,他做梦也沾不到师父真的不辞迢迢路遥,来到北方。
  他的手脚开始发麻,俊面呈一苍白。
  余鼎新又道:“上官大侠现在大厅相候!”
  朱延年不愧一方霸主,神情并没有显著的变化,仅微微一皱眉,沉静地道:“他当然是为了田统领而来……”
  说着,目光转向田宏武道:“田统领,你要见令师的面么?”
  田宏武咬着牙道:“师恩似海,怎能不见……”
  余鼎新道:“老弟,依我看来,还是暂时不见的好,等堡主与令师交淡之后,再看清形诀定你的行动,如何?”
  田宏武此刻方寸已乱,根本无法集中意志去思考一件事,好点头应允。
  口口      口口      口口
  正厅里,南北两雄分宾主而坐,田宏武匿在屏风后面。
  互道仰慕之后,“屠龙手”上宫宇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来意:“听说逆徒田宏武为贵堡收留,有这事么?”
  朱延年坦然道:“不错,有这回事!”
  上官宇在原座一抱拳,道:“上官某人此次冒昧造访,目的是带逆徒回去以肃门规,望阁下俯允!”
  朱延年沉吟着道:“贵门家务事,别人无权过问……,不过贵门下现在是敝堡武士统领……”
  上官宇面色微微一变,道:“阁下的意思是……”
  朱延年笑道:“目下敝堡正值多事之秋,必须借重贵门下,所以想请上官大侠暂缓追究。”
  上官宇道:“阁下的意思是不放人?”
  朱延年道:“敝人并未说不放人,只是征求上官大侠的同意。”
  上官宇沉声道:“贵堡收留一个欺师灭祖的败类,传出江湖会影响贵堡的清誉,同时上官某人巴巴地来到北方,目的在维护门规的尊严,请阁下三思!”
  田宏武藏在屏风后面,双方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内心激动如狂,师父说的维护门规的尊严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击撞,不管有多大的冤枉,为人弟子,岂能破坏门规,使师门在武林中蒙羞……
  朱延年沉重地开口道:“敝人已经想过了,上官大侠定要带人么?”
  上官宇简单而决断地应道:“是的!”
  朱延年打了个哈哈道:“上官大侠望重天南,但敝堡在北方也薄有微名,令高足现在的身份是敝堡武士统领,希望大侠也给敝人留点面子。
  上官宇道:“带走逆徒,便是给贵堡留面子。”
  朱延年道:“如果不留面子呢?”
  这句话已经带了火药味。
  上官宇性如烈火,但并不暴躁,深明强龙不敌地头蛇的道理,闹翻了后果便不堪收拾,强忍住一口气道:“希望堡主能顾念武林道义。”
  朱延年板着脸道:“不错,但上官大侠也得想到本堡的尊严。”
  上官宇道:“这么说,堡主不放人?”
  朱延年道:“也可以这么说!”
  这一来,场面已成了僵局,上官宇当然无法凭武功带人,但就此一走的话,“屠龙手”
  的招牌便砸了。双方闭上了口,空气相当尴尬。
  田宏武再不能犹豫了,一下子冲出屏风,在他师父身前一跪,道:“不肖徒儿叩见师父!”
  上官宇寒着脸道:“起来,跟我走!”
  田宏武站起身来,面对朱延年道:“堡主,卑属带罪之身,蒙堡主青睐,十分感激,愧无寸报,请容卑属随师返转,领受家法!”
  说完,深深一躬。
  朱延年拈须沉吟道:“田统领,老夫不管你打算如何,不过,希望你多想想,尊重门规是武士本份,但自古以来,愚忠愚孝,为智者所不取!”
  这几句话说的很含蓄,暗示他既然含冤负屈,就该设法辩明!这一回去,准死无疑,冤枉便永不能白了。
  田宏武当然听得出来,但却不能置师门威望于不顾,更不能使师父下不了台,心念之中,沉声道:“卑属省得,但悖师抗命,便没资格做武士。”
  朱延年道:“你已是本堡一员,堡规呢?”
  田宏武默然,他感到自己加入风堡是错了,等于在脖子上加了一条锁链,而经过了古人坟的事再回头,更属不智。
  上官宇站起身来道:“宏武,你走是不走?”田宏武毅然道:“徒儿当然走!”
  朱延年面色一沉,道:“上官大侠,江湖规矩不能破坏,本堡的人不能就这么带走的!”
  上官宇眉毛一挑,道:“本人依规矩投帖拜堡,田宏武是本门叛徒,该接受门规制裁,这也是江湖中所公认不能破坏的规矩。”
  朱延年冷笑了一声道:“老夫不劳你来教训!”
  场面又僵了,朱延年这句话是横着说的。
  上官宇的性子可按捺不住了,放大了声音道:“堡主尊意认为该怎么办?”
  朱延年毫不思索地脱口便道:“本堡还没有让外人入堡带人的先例!”
  上官宇的脸胀红了,在南方武林中,他是跺跺脚风云变色的人物,朱延年却在刷他的面子,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已经忍了又忍,现在,他是忍无可忍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是在某些情况之下说的 像他这种身份地位,便不可同日而语了,面子与名声,比生命还重要,他可以为名而死,却不愿丧名而生。
  于是,他一字一句地道:“依江湖规矩,堡主划出道来吧?”
  此言一出,等于是决裂了。
  田宏武当然不愿意事态变得不能收拾,沉声道:“堡主,卑属现在愿辞统领之职!”
  朱延年变色道:“你说这活之先,经过考虑了?”
  田宏武断然地道:“事实上根本毋须考虑。
  朱延年点了点尖,冷冷地道:“很好,辞职照准。要离堡看你师徒的本领了!”
  田宏武的脸色变了,变得与他师父一样,他不是怕,而是不愿意这样收场,凭他师徒的本领,全身而退没有问题,但是非流血不可。
  上官宇对田宏武的做法,深为感动,他因了他而觉得骄傲,他来找他,是要正之以门规,他可以抗命,他可以不回去领死,但他没有这样做,他保住了他的面子,也维护了师命的尊严。
  当然,感动是一回事,门规又是一回事,他丝毫也没有赦免他的意思。
  “宏武,我们走!”
  说完,朝朱延年抱了抱拳,这是一方之主的风度。
  田宏武也跟着施了一礼。
  堡内响起了警钟,武士高手,纷纷涌到,不下数十之众。
  师徒俩停身在院地中央,田宏武是空手,回房取剑,势所不许,他盘算着如何夺取一柄兵刃利用……
  空气紧张到了极点。
  田宏武眼睛望着空处,他不愿看那些熟悉的面孔,俊面冷得像冰块。
  上官宇回身望着站在院边阶沿上的朱延年道:“这件事似乎不必劳师动众,应该由你我解决?”
  朱延年道:“没什么解决不解决的,你师徒闯吧!”
  上官宇怒声道,“姓朱的,我尊你是一堡之主,别太目中无人,上官某人不配你出手,是么?”
  朱延年道:“随你怎么解释!”
  田宏武也回身道:“堡主,在下不希望流血!”
  话才说完,不由怔住了。一条红色身影,出现在朱延年身后,赫然是朱媛媛,想不到朱媛媛真是“风堡”千金,他曾怀疑过她的身份,这可以说是预料中的意外。
  朱媛媛深深地注视了田宏武一眼,道:“爹,让他们走!”
  朱延年横了她一眼,道:“没你的事,进去!”
  朱媛媛小嘴一瞬,道:“爹,我不愿看他在堡里杀人或被杀!”
  朱延年大声道:“胡闹,你进去!”
  朱媛媛反而上前两步,与她爹站在了一平排,任土地道:“我不!”
  朱延年瞪眼道:“你想怎样?”
  朱媛媛撒娇道:“爹,答应我嘛!您忘了我曾经告诉过您?”
  朱延年道:“不行!”
  朱媛媛口唇翘起老高,顿脚道:“好,您不答应,我一辈子不回来!”
  说着一个弹身,到了田宏武身旁,朝他笑了笑,道:“别怕,我陪你一道闯。”
  田宏武有点啼笑皆非,她实在任性得相当可以,本来是充满杀机的场面,被他这一闹,气氛立刻变得轻松了。
  朱延年大声道:“丫头,不像话,你知道他这一回去,是什么结果?告诉你,丫头,他犯了杀师兄之罪,江湖中无论是什么门派,处置的方式没有两样。”
  朱媛媛转向上官宇,天真地道:“上官前辈,您不会杀他吧?”
  上官宇窒了一窒,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令尊说的对,大逆之徒没有别的路可走。”
  朱媛媛秀眉一蹩,又转向田宏武道:“你真的要回去领死?”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朱姑娘,这是我自己的事!”
  朱媛媛道:“你的事就不许我关心么?”
  这句话说的很露骨,言中之意,谁也听得出来。话锋顿了顿,又道:“你一定要走?”
  田宏武点了点头,没说话。
  朱媛媛哼了一声道:“天下像你这样没头脑的人实难找,你要走,我也没办法!”说着,朝侧边招了招手。
  一个俏丫头,排众而来,手里捧着一柄剑,一个包袱,田宏武一看是自己的东西,心里对朱媛媛大是感激,下意识地朝她深深一瞥。
  朱媛媛报之以一个嫣然笑容,娇声道:“这是你的东西,应该带走。”
  田宏武从俏丫环手里接过了兵刃和包袱,把包袱挂上肩头,剑捏在手里。
  他又忽然想到了丁香,他真想再看看她那双明亮迷人的眼睛,但现场没有她的影子。
  朱延年气呼呼地道:“丫头,一切由你做主么?”
  朱媛媛偏起头,调皮地道:“爹,留点余地,日后也好见面啊!”
  朱延年道:“你要我破坏规矩?”
  朱媛媛眸光一闪,道:“爹,上官前辈望重一方,来者是客,若非为了这档子事,请也请不到的,田统领来堡的时日虽然短暂,但不能一下子就把他当作路人,见面还有三分情呢,再说,当初他入堡,是女儿我出的主意……”
  别看她娇纵任性,这番话说的可情在理中。
  田宏武突然明白了,当初被救入堡,原来是朱媛媛出的主意,她倒是有深心。
  朱延年大声止住她的话道:“够了,你太设家教!”
  朱媛媛笑笑道:“爹,看在女儿份上,送客把?”
  朱延年一方之雄,一堡之主,当着这多手下的面,要收回成命是很尴尬的事,但对这宝贝女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想了想,长长吐了口气,抱拳道:“上官大侠,请便把,恕朱某不送了!”
  上官宇也抱拳道:“足感盛情!”
  说完,转身便走。
  田宏武也拱手为礼,默然跟着举步。
  朱媛媛大声道:“爹,我代您送客!”
  疾走数步,与田宏武并肩而行。
  朱延年挥手示意手下们退下,瞪着眼望着上官宇师徒离开。
  田宏武期期地道:“朱姑娘,谢谢你化解了这一场干戈!”
  朱媛媛含情脉脉地偏了他一眼,道:“只要你不忘记我就得了!”
  田宏武心头卜地一跳,苦苦一笑道:“朱姑娘,我活着一天,会记得的,不过,我活的日子并不多。”
  出了堡门,走了一箭之地,朱媛媛止步道:“我不远送了!”
  上官宇回头道:“姑娘请转!”
  朱媛媛大声道:“上官前辈,您不会难为他的,是么?”
  上官宇脸色一变,没有回答她的话。
  朱媛媛声音一冷,道:“上官前辈,话说在头里,请恕小女子放肆,我可不管什么门规不门规,今天我为了他已经破了堡规,如果他有什么不幸,我可死不甘休的,后会有期了。”
  上官宇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步走了。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朱姑娘,从现在起,忘了我吧,我不说再见了。”
  朱媛媛道:“管你,我偏要说再见!”
  田宏武本想再说什么,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无话可说,自“凤凰庄”故址碰上她之后。
  虽然她一再纠缠,但自己对她不但说不上动心,还有几分讨厌,今天承了她的情,但也只限于感激而已。
  于是,他拱了拱手,转身疾追师父去了。
  到了岔路口,只见大师兄周权,三师兄夏侯天在官道边候看,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田宏武遥遥唤了声:“师兄!”
  看样子,两人回南之后,半路碰上了师父,又一道踅了回来。
  周权“嗯!”了一声。
  夏侯天阴着脸,连睬都不睬。
  田宏武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待罪之身,此番回去,等于是走向死亡,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上官宇一挥手道:“我们走!”
  走了几步,又道:“可有你小师妹的消息?”
  夏侯天道:“没有!”
  周权道:“也许小师妹根本就没来北方!”
  田宏武开口想说出小师妹的下落,但转念一想,又把半开的口闭上 他现在的想法不同了,他知道小师妹上官文凤深爱着自己,是她私自放了自己的,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师父找到,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事来,自己必死之身,又何必增加一个悲伤呢!根本毫无意义。
  师徒四人奔行了一程,约莫离风堡已经有十余里远近,夏侯天在师父耳旁悄悄数语。
  上官宇突地止步,道:“我们到路边林子里去!”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跳,暗忖:“莫非师父等不及回南,要在此地处决自己了?也罢,早点了结也好,免得多挨痛苦,只是三师兄未免太没同门的情份……”
  周权将头望了田宏武一眼,摇摇头,面上现出了凄侧之色。
  田宏武垂着头,脚步有些踉跄。
  到了林深处,师徒停了下来。
  上官宇铁青着脸道:“畜生,空枉了为师的培育你一场,竟然丧尽天理,杀害你二师兄,这是门规不容,并非因为被杀的是我儿子,此去南方,路途遥远,我就在此地遥拜祖师,把你明正门规。”
  说完,向南跪了下去。
  三个师兄弟也跟着下跪。
  田宏武全身都冰冷了,脑海里顿呈一片空白,除了待死,什么意念也没有,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离他远去了,远得连影子都没有。
  死,没有人不怕的,可是一旦面对它时,似乎又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怖。
  如果说有人真的不怕死,那只是他自知非死不可。
  上官宇祝祷了一番,站起身,周权与夏侯天也跟着身起,只田宏武仍跪着。
  久久之后,上官宇以奇异的声调道:“田宏武,你有话要说么?”
  田宏武颤声道:“不肖徒只有一句话……”抬起头来,他发觉师父眸子已经充满了泪水。
  师门不幸,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哪一个为人师的,愿意这么做呢?
  周权的眼圈也红了,他这大师兄对五师弟一向是关怀备至,夏侯天仍沉着脸,脸色像梅雨天。
  上官宇忍住将要滚落的泪水,咬着牙道:“你说!”
  田宏武反而显得很平静地道:“徒儿受师父培育之思,今生无法报答了,只有一句话,徒儿没杀二师兄,祈望徒儿领受家法之后,您老人家再查真凶。”
  夏侯天道:“老五,到现在你还要强辩么,难道二师兄是自杀?”
  田宏武冷冷扫了他一眼,把头一低,道:“请师父慈悲赐死!”
  上官宇把牙齿咬了又咬,泪水终于滚了下来,一跺脚道:“罢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二师兄是我的独生子,为免遭人物议,我现在追回你的功力,从此之后,本门中算没你这个弟子。”
  田宏武以头触地道:“师父,不肖徒儿愿意求死,您老人家恩典吧!”
  夏侯天开口道:“师父,下弑上,罪无可追,还是依门规成全他!”
  上官宇狂声道:“住口,没你的事!”
  夏侯天打了一个冷战,闭上了口。
  上官宇缓缓扬起了手,并指如戟,戳向田宏武的残穴……
  大师兄周权以袖掩目,不忍看这惨剧。 
 第 八 章

 
 
  就在此刻,一声娇喝倏地传来,师徒四人全大吃一惊。
  人随声现,来的,赫然是朱媛媛与青衣美婢丁香。
  上官宇收回了手,怒目盯着朱媛媛。
  周权与夏侯天双双截了过去。
  上官宇道:“朱姑娘,这里可不是风堡!”
  朱媛媛道:“不是风堡就能随便杀人么?”
  夏侯天冷哼了一声,接口道:“朱姑娘,你要插手别人门户里的事?”
  朱媛媛一挥手道:“你与我站开些,在姑娘面前还轮不到你张牙舞爪。”
  夏侯天脸一红,拔出了长剑。
  朱媛媛不屑地道:“省了吧,姑娘不准备杀人。”口里说,眼睛却望着上官宇,又道:
  “上官前辈,如此清理门户,未免太草率了吧?”
  上官宇怒声道:“朱姑娘,你这是犯江湖的大忌,这种事谁也不能管。”
  朱媛援笑着道:“上官前辈,用不着发脾气,冷静些,晚辈曾请求过你不要难为他……”
  上官宇道:“老夫并没答应。
  朱媛媛粉腮一沉,道:“如果不是晚辈力争,你师徒能平安出风堡么?”
  上官宇眉毛一竖,道:“无礼,你把老夫看扁了,老夫要做的事非做不可,你尽可请令尊出面,老夫师徒来到北方,人单势孤,但并不在乎。”
  他激动得胡须乱颤。
  朱媛媛道:“晚辈还用不着搬出家父!”
  上官宇怒极而笑道:“你想要怎么样?”
  朱媛媛道:“请前辈放了他。”
  上官宇斩钉截铁地道:“办不到!”
  朱媛媛寒声道:“这么说,就别怪晚辈不识尊卑之礼!”
  说着,放大声音叫道:“二叔,您不敢出来么?”
  一个黄衣老人,悠然而现。
  田宏武设转头,但这一声二叔,他知道来的是谁了。
  黄衣老人抱了抱拳,打个哈哈道:“上官兄,二十年前我们见过面,你发福了!”
  上官宇望了对方半晌,才道:“阁下是赵二先生?”
  黄衣老人道:“上官兄好记性,正是区区!”
  朱媛媛道:“二叔,您答应过我的,您要是临阵退缩,我就拔光您胡子,让您见不得人。”
  赵二先生摸了摸胡须,看样子他是被朱媛媛拔过胡子的。
  清理门户,是相当严肃的事,被朱媛媛这一闹,场面便尴尬了。
  上官宇正色道:“二先生有何指教?”
  赵二先生嘻着脸道:“上官兄,听说令高足是受了冤枉的,小弟求个请,给他时间申雪,如何?”
  上官宇板着脸道:“二先生,你是老江湖,这种话不宜出口吧?”
  赵二先生脸一红,道:“我赵二在武林道上是不讲规矩出名的,无所谓。”
  上官宇冷哼一声,又扬起了手。
  朱媛媛尖叫道:“二叔,如果他有什么长短,我跟您拼命不是说着玩儿。”
  赵二先生陡地飘身上前,插手道:“上官兄,慢点下手,这丫头十分任性,他老子也拿她没办法,兄台来北地是客,彼此都不是无名之辈,弄翻了不太好……”
  上官宇的手停在中途,圆睁着眼道:“赵二先生,我上官宇行走江湖一生,什么阵仗都见过,除了正义之外,决不低头,她任性不能任到我门户中来。”
  朱媛媛又叫道:“二叔,您要是食言的话,我就出手杀人。”
  田宏武心念一转,扭头道:“朱姑娘,我的事不用你管,请便吧!”
  朱媛媛任性地道:“我偏要管,管定了!”
  田宏武道:“你凭什么管别人家屋内事?”
  朱媛媛道:“凭我喜欢!”
  田宏武不由发了急,这种任性惯了的女子,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偏偏有个不明事理的赵二先生帮着起哄,无论伤了哪一方的人,都是不了之局,那且不说,如果师父今天不执行门规,将无脸在武林中立足……自己的罪戾更重了。”
  他心念之中,声音一寒道:“朱姑娘,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坦白告诉你,我不会爱你,我是订了亲的人,无论死活,我永远不会爱你,不必枉费心机了。”
  这几句话,任谁也受不了,朱媛媛再任性,毕竟还是个黄花闺女,她的脸色突然变了,眸中现出了杀机,厉声道:“田宏武,不管你是否订过亲,不管你喜不喜欢,记得在陈留酒店我曾经说过,我想要的东西,一定到手,别人休想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誓要亲手毁掉。”
  田宏武打了一个寒噤,大声道:“朱媛媛,我讨厌你!”
  朱媛媛粉腮一阵扭曲,呛地一声亮出了长剑。
  田宏武伏地一叩首,道:“师父,不肖徒儿……”
  话声未落,上官宇的手指已电闪点出。
  田宏武闷哼一声,功力尽散。
  赵二先生不虞上官宇有此一看,反应再快,也阻止不了,手掌横里切出!上官宇已制了先机,收指后退了。
  朱媛媛厉叫一声,扑了过去,快到极点,也凌厉到了极点,周权与夏侯天本来拦在她身前,但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赵二先生叫一声,扑了过去,一下子抓住她持剑的手,大喝一声:“丫头,别胡来!”
  朱媛媛奋力也挣不脱,左手挥向赵二先生当胸,这在别人,是无论如何躲不过的,但赵二先生身手惊人,居然又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双手被执,她无能为力了。
  赵二先生沉声道:“你疯了,他没死,只是功力被废。”
  朱媛媛喘着气,粉腮泛出了紫色。
  上官宇栗声道:“田宏武,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本门弟子!”
  说完话,疾掠而去。
  周权与夏侯天也跟着离开。
  婢女丁香走到田宏武身前,脸色一片凄清,明亮的眸子,被泪水模糊了。
  赵二先生叹口气,松开了手。
  朱媛媛带着哭声道:“二叔,您帮的好忙,我一辈子不再理你了。”
  赵二先生苦笑着道:“丫头,人家在理门规,你二叔这辈子就只做了这件窝囊事,别说你不理我,所有的同道都会笑掉大牙!”
  朱媛媛重重地哼了一声,一个大步到了田宏武身前,话说不出来,泪水却扑籁籁直挂下来。
  丁香与田宏武可以说什么关系也谈不上,她只不过是堡中下人,为什么也流泪呢?看来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田宏武缓缓站起身来,面色冷得使人不敢看,他现在功力全无,和不曾练过武的普通人差不多完全一样。
  赵二先生也移步过来,脸色也相当沉重。
  朱媛媛咕声道:“二叔,该怎么办?”
  赵二先生道:“你说该怎么办,功力被废,只有从头练起。”
  朱媛媛道:“有法子复功么?”
  赵二先生摇头道:“还不曾听说过。”
  田宏武冰冷的目光从三人面上掠过,然后开始挪步。
  朱媛媛大声道:“你要去哪里?”
  田宏武充耳不闻,继续举步。
  朱媛媛横身挡在他的前面,激动地道:“怎么不说话,你要去哪里?”
  田宏武只好停住脚步道:“不用你管!”每一个字冷的像冰珠,令人听了打从心里冒出寒气。
  朱媛媛此刻表现了隐藏着的女性的容忍本能,柔和地道:“田少侠,我们暂且回堡,慢慢想办法恢复你的功力……”
  田宏武声音中不带半丝感情地道:“我不要别人怜悯。”
  朱媛媛还是很温和地道:“这不是怜悯是道义!”
  田宏武道:“我什么也不需要,你是你,我是我,毫无关系,请便吧!”
  朱媛媛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哀声道:“我求你,随我回去……”
  她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赵二先生也帮着道:“田少侠,媛媛今天第一次表现得像个女孩子祥,对老夫她都设这么温柔过,你就顺她的意思回堡吧,别太使她伤心。再说,你功力尽失,被命师逐出门墙,也该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丁香也开口道:“田少侠,不要太固执,拂了小姐的好意。”
  田宏武似完全无动于衷地道:“我说过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朱媛媛忽地抓住他的手臂,连连摇撼,激情地道:“那好,我跟你一道走,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宏武的心已如枯木死灰,任何力量都不能使他复苏,绝情地道:“谁要你跟我走,凭什么?我说过讨厌!”
  朱媛媛松开了手,连退数步,粉腮一片灰白,咬着牙道:“我先杀了你然后自杀,便一了百了。”
  这句话倒是使田宏武死了的心跳荡起来,他想不到这任性的女子用情如此之深,但也只那么一忽儿,他的心又归于死寂,生死对于他,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一个武士被废了功力,逐出门墙,的确生不如死。
  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道:“要杀便请下手!”
  朱媛媛狂声道:“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的?”
  田宏武道:“我也是认真的,不过,杀我可以,你却用不着自杀,那太无谓了!”
  “你……你”朱媛媛几乎要哭出声来。
  天下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付出了情意,得不到共鸣,付出了全部所有,得不到代价,虚抛了感情。
  田宏武扬高了头,失神地望着天空。
  朱媛媛咬牙切齿地又道:“你是天下最无情的人,你的血是冷的!”
  田宏武连眼都不眨一下,在感觉上似乎没有别人存在,连他自己也不存在,一切都是虚空。
  朱媛媛真的举起了剑……
  赵二先生皱眉道:“媛媛,你不能这样!”
  丁香也跟着道:“小姐,别这样痴心,他不值得你这样。”
  朱媛媛咬紧了香唇,编贝似的玉齿一半陷在肉里,快要咬出血来了,她感到幻灭,碎心,莫明的悲哀。
  田宏武木然地开始挪动脚步。
  朱媛媛的长剑,倏地刺了出去,但赵二先生眼明手快,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臂。
  丁香惊呼了一声,道:“小姐,暂且由他去!”
  朱媛媛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笑声十分刺耳,不知是悲愤,绝望,还是对自己的嘲弄。
  田宏武一步一步向林深处走去,白色的身影,显得无比的孤凄。
  身影在树降与枝柯间消失了。
  他要去哪里?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是条黄土路,一阵风来,黄尘滚滚,蔽日遮天,尤其是向晚时分,一阵过了是一阵,人像行走在沙雾中。
  一个白衣书生,蹒跚地走在这条路上,他像是大病初愈,又像是生来文弱,风过处,他的身子也跟着晃,一袭白色儒衣,已成了土黄色,只是还可看出质地是白色的,奇怪的是他手里横捏着一柄剑。
  那么,他该是练武的,但练武的人不会这等形象。
  他,就是被师父追回了功力,逐出门墙的田宏武。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他像梦游者似的走着,没有目的地,也不知道这条黄土路通到哪里,他只是茫然地走,走,走。
  “站住!”
  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他只作没听见,照常一步一捱走他的路。
  眼前一晃,一条人影拦在身前,田宏武止步抬头。
  只见一个贵介公子打扮的青年人笔直地站在路中央,人长得很英挺,只是那股骄人之气使人一见便生反感。
  田宏武冷寂地站着没开口。
  贵介公子似乎被田宏武出奇的冷漠神情惊得一怔,但随即又恢复了他那高不可攀的神情,口一抿,道:“你竟然还敢留在开到一带,大概自以为很了不起,是么?”
  田宏武一听声音,忽然想起了不久前,现身迫自己离开这一带地区的,被称作护驾者的那半老妇人,结果,“宇内狂客”胡一奇出面解围,指出是误会,这贵介公子想必与那老妇是一路的,但他懒得开口分辩,只冷眼望着对方。
  贵介公子半张口,吐出两个字道:“拔剑!”
  田宏武还是不理睬,木木然像是个白痴。
  贵介公子“呛!”地一声亮出剑来,用剑尖在田宏武眼前一晃,大声道:“要你拔剑?”
  田宏武连眼都不眨一下,嘴抿得更紧了。
  贵介公子冷哼了一声,道:“你的确长得很俊,所以才会到处惹草拈花,破坏别人大好的姻缘,武士无行,本公子要你学个乖,让你一辈子记住这教训……”
  剑芒一闪,田宏武只觉面上一阵麻辣,接着是痛澈心腑的剧痛,然后一片热流,挂下脸颊,前胸迅决地变成了鲜红。
  他身躯晃了两晃,咬紧牙关,没哼出声,他知道脸孔已被毁了,但他是什么也不在乎了,因为他留下的只是躯壳,心已经死了,他甚至连恨都没有。
  贵介公子愣住了,他从来没碰到过像这样的人,久久,他忽然惊觉道:“你没练过武?”
  田宏武没说话,缓缓挪步,从贵介公子身边绕过。
  贵介公子没有拦阻。站在原地发呆。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是座孤立在路边的土地庙,很小,香炉里有些变了色的香把,不知是多久前插的了,泥塑的土地公土地婆,彩衣剥蚀,封在蛛网里,一副可怜相。
  神仙,居然也有潦倒没落的时候。
  蜷曲在石供桌下。
  现在,他开始思想了。
  首先想到的是那贵介公子,他为什么要下手毁自己的容?他指自己破坏别人大好姻缘,这话从何况起?
  莫非他恋着朱媛媛,而朱媛媛不理他,迁怒到自己头上。
  自己的脸孔,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用于一摸,从左额角穿过眉心鼻梁延到右颊,裂开了一道口,血水还在继续渗出,手指湿沾沾的,倒不怎样痛楚,是剧痛之后的麻木。
  再来他想到任性但痴心的朱媛媛,还有丁香那对明亮的眸子。
  最后,他想到小师妹上官文凤,接下去是自幼订婚的小秀子。
  小秀子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他想,如果师父依门规处决了自己,而真的有所谓鬼魂的话,当已与小秀子在一道了,离别了十多年,天知道她变成什么样子?
  报仇,雪冤,现在都成了过去了。
  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他反覆地自问。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土地庙里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在神庙前的小天井里停了下来。
  朱媛媛的声音道:“奇怪,附近都找遍了,他去了哪里?”
  丁香的声音道:“他被废了功力,走不远的!”
  朱媛媛道:“可是不见人影……”
  丁香道:“我看找到了也是枉然,他不会回堡的。”
  朱媛媛道:“不管,好歹要找到他,他不肯回去就架他回去。”
  丁香道:“令尊怎么说?”
  朱媛媛道:“爹一切都依我,不然……我带他到许州我娘那里。”
  丁香道:“小姐,他已丧失了功力,不再是武士,您仍爱他?”
  朱媛媛道:“我爱他的人,不是他的武功,他就是残废了也无所谓,我们还是沿大路找吧,如果到天亮没下落,我出动堡里所有的人分头找。”
  脚步声离开了。
  田宏武闭上眼,索性什么也不去想。
  被废了功力,逐出师门,现在又被毁了容,真是雪压霜欺。
  不知过了多少时问,脸上的伤口开始作痛,痛得他冷汗直流,忍不住呻吟出声,人在痛苦的时候,本能地会哼卿,哼,多少会减轻些痛楚,而更难受的是加上了肚子饿,漆黑里金花乱冒。
  在这种情况下,哪里去找吃的呢?邻近镇上店家当然有,但他这样子根本见不得人,会吓坏人的。
  饥饿这东西可真恼人,你不感觉便罢,一旦燃起了饥火,便愈来愈盛,不可收拾,即使是个决心寻死的人,也会先填了肚子再去寻死,只有俄过的人,才知道那份滋味,俗语说人为财死,乌为食亡,并不尽然。
  人在饿极了的时候,他会甘冒亡身之险,去求一饱的,归根结底,人之为财,其最大的目的,还是为“食”之一字。
  田宏武先是感到虚弱,再而便有一种发狂的冲动。
  突地,天井里又响起了脚步声,很轻,接着一个声音道:“田少侠,出来吧!”是丁香的声音。
  田宏武心头剧震,连饥饿也忘了
  她怎会去而复返?
  她怎知自己躲在这土地庙中?
  丁香走近供桌,又道:“田少侠,别再躲着了,只我一个人!”
  田宏武不愿开口也不得不开口了,冷冷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丁香道:“刚才我就发觉了,我看到你的衣角,我与小姐分了道,再重回来。”
  田宏武更加困惑,刚才她既已发现自己,为什么不说出来,却要等朱媛媛离开,她安的是什么心?他心念之中,道:“你去吧,我不见任何人。”
  丁香幽幽地道:“田少侠,这不是办法,出来我们谈谈?”
  田宏武闭上了口,来个不睬。
  丁香晃亮了千里火,朝供桌下一照,怪地尖叫出声。
  田宏武狂声道:“把火折子熄掉!”
  火熄了,丁香颤抖声音道:“你怎么伤成这样子?”
  田宏武大声道:“不要你管,走,离开我!”
  丁香沉默了片刻,激颤地道:“你……你不说我绝对不走!”
  田宏武喘着气道:“你为什么要管我的闹事?”
  丁香道:“因为我要管,理由很简单。
  田宏武寒声道:“我的事不要任何人管。
  他的口气非常诀绝,丝毫没有受协的余地。
  丁香道:“田少侠,一个武士……”
  田宏武狂叫道:“我已经不再是武士,别对我提这两个字。”
  丁香委婉的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一个武士有傲骨是值得称道的,不过,有时候无妨稍稍收敛,因为志节是一回事,解决问题又是另一回事,你现在的问题,只有我能解诀,我有办法使你恢复功力,你信么?”
  恢复功力,对田宏武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诱惑,他本来已不敢存这奢望,但丁香说来似乎很有把握,不像是开玩笑。
  她真的有这种回天的能耐?如果是真的,她何必屈居人下,做人家的侍婢。
  对了,朱媛媛是自己不理她,所以玩出了这花样……
  心念之中,道:“丁香,是你家小姐要你这样说的,是么?”
  丁香道:“那就想左了,她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是我的主意。”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你走!别再折磨我!”
  丁香道:“我只是想帮助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田宏武道:“你一定有目的,是吗?说说看,你有什么企图?”
  丁香道:“你又错了,我没有任何目的 只想帮助你,我可以对天发誓。”
  田宏武固执地道:“用不着发誓,你的好意算我心领了,请便吧!”
  丁香长长吁了口气,道:“田少侠,只要天一亮,你便无所遁形,风堡会出动大批人找你,说不定我家小姐现在就已经采取行动了,你相信么?”
  田宏武默然了,这几句话倒是干真万确的,朱媛媛不会放手,自己真是寸步难行,如果被带回风堡,岂不丢人现眼,但丁香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凭她能使自己恢复被废的功力么?
  不可能,功力散了便没有了,武林中还不曾听说有这种奇迹发生过,她定然是有某种企图的,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同时,她没理由背叛朱媛媛,女人心,海底针,永远捉摸不透的,十有九是朱媛媛授意她如此做,如果轻易相信她的话,便显得自己太无知了。
  心念之中,断然道:“你走,不必浪费唇舌了。”
  丁香的声音突地变得很凄凉地道:“田少侠,你为什么要这样?”
  田宏武道:“我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请吧。”
  空气复趋于死寂,久久之后,脚步声由近而远,丁香离开了。
  饥饿、疼痛,又疯狂的向他进攻。
  他实在呆不下去了,一方面为了觅食,另方面怕朱媛媛又来歪缠,于是,他从石供桌下钻了出来,先朝门外深了一阵,证明没有人,才咬着牙离开土地庙。
  他不敢走正路,落荒踉跄而行。
  走了一程,不见人家,两只脚再也挪不动,身形摇摇欲倒,他脱力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望着天空的星斗,他忽然想到了解脱。
  这是个可怕的念头,这念头一生,便无法遏止了。
  除了死,他还有什么路好走。
  他开始怨恨师父不杀了自己,却把自己功力废了,这比杀人还要残忍。
  他想到爹娘、小秀子、姨父姨母,死了,便可与他们见面了。
  用什么方式结束生命呢?最便捷的便是用剑自刎,痛苦比较短暂些,一个人,只要决心寻死,其余的便什么也不去想了。
  他猛一挫牙,右手捏紧剑鞘,左手抓住剑柄,一抽,剑身离鞘尺许。
  被杀不用说,杀人也容易,自杀却需要极大的勇气。
  他凝望着锋利的刃口,只要往喉头上一勒,问题便解决了,但,他不能毫无犹豫,毕竟生命仍然是可贵的。
  突地,他感觉似乎有样森寒的东西照在自己脸上,他抬起了头,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气,遍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一双眼,暗夜中像两粒寒星。
  对方穿着黑衣,黑巾蒙面,只露两眼,黑夜中看来,两只眼像是在空中,可怕极了,像是择人而噬的怪物。
  目芒射在他的脸上。那目芒像是凝聚成了形,照在脸上怪难受的,似乎要洞彻人的肺腑。
  田宏武把目光移向空处,不敢与他相对。
  两人谁也不开口,气氛显得十分诡秘。
  久久,还是黑衣蒙面人先开了口:“年纪轻轻的就不想活了?”
  田宏武没回应,目光仍望着漆黑的夜空。
  黑衣蒙面人又道:“自杀是懦夫,只有弱者才不敢面对现实,大丈夫立身行事,横祸之来算得了什么,为什么要扼杀宝贵的生命?”
  田宏武设转头,口里冷极地道:“这似乎不关阁下的事?”
  黑衣蒙面人目芒一闪,道:“当然,死一百个也与我无关。不过,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人性,既然碰上了,总得问问,先贤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什么理由要自杀?”
  田宏武道:“一个人如果活不下去,不自杀要怎样?”
  黑衣蒙面人道:“什么事使得你活不下去?”
  田宏武道:“我用不着告诉你阁下。
  黑衣蒙面人冷笑了一声,道:“是有人抢了你老婆,还是红颜知已移情别恋?”
  田宏武闭上了口。
  黑衣蒙面人倒是很有耐心,锲而不舍的道:“要不就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羞愧自杀……”
  田宏武咬咬牙,怒声道:“阁下狗抓耗子,管什么闲事?”
  黑衣蒙面人道:“你说对了,我一辈子就专做狗抓耗子的事。”
  田宏武白了他一眼,举剑抹向脖子。
  黑衣蒙面人微一抬手,点了田宏武的穴道,田宏武的手垂了下来。
  “小友,你说出自杀的原因,如果真的非死不可,我帮助你,如何?”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会碰上这难缠的人,连死都死不成,但身无功力,无从反抗,怒目瞪着对方道:“阁下捉弄一个走绝路的人,不嫌太残忍么?”
  黑衣蒙面人道:“见死不救三分罪,这是好事,何得称之为残忍,告诉你,如果你不说出这个道理来,就休想痛快的死。”
  田宏武想离开,但一点力气也没有,加之“曲地穴”被点,连剑都抓不住,对方偏偏死缠不休,他后悔不在对方现身之前早下决心,想不到连寻死都这么困难。
  黑衣蒙面人又道:“现在除了我帮助你,你便无法寻死,说吧?”
  田宏武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道:“好,我说,我是个残废人,活着现世,不如死了的好。”
  黑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没出息,俗语说好死不如歹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你是个年轻人,天下残废人多的是,不但活下去,还活得很坚强,如果去像你,不都死光了?而且我看你只是脸上受了点伤,江湖人刀剑里打滚,受伤流血,是稀松平常事……”
  田宏武道:“如果是阁下,便不稀松了。
  黑衣蒙面人不屑地道;“比你遭遇凄惨万倍的人,一样要活下去,你既然这没没出息,当初就不该走武士这条路,种田种地,营商买卖,甚或寒窗苦读,求个功名,岂不甚好吗?”
  田宏武吐了口闷气道:“阁下难道没看出我已丧失了功力。”
  黑衣蒙面人毫不惊奇,淡淡地道:“当然看得出来,第一眼便已看出!”
  田宏武道:“那还要多说这些干嘛?”
  黑衣裹面人道:“功力是人练的,失去了可设法再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命只有一条,死了便没有了,死很容易,活着却难,只有大勇的人才能好好活下去,无视于荣辱,愈挫愈坚,你是地道的懦夫,令人齿冷。”
  田宏武微微有些心动,但倔强的个性使他转不了弯,大声道:“话说够了,人各有志,一点也勉强不来的,请便吧!”
  黑衣蒙面人冷嗤了一声道:“人各有志,屁个志,你就是缺少志气才要寻死。
  田宏武的心火又冒了上来,气乎乎地道:“阁下再无端歪缠,我可要骂了?”
  黑衣蒙面人打了个哈哈道:“妙极了,骂人是一种艺术,要骂得好可不容易,本人平生最喜欢听人骂人,你开始骂吧,我要听听你骂人的技术,是泼妇型,阴损型,含蓄型,还是……”
  田宏武大声道:“够了,算我求阁下,请离开吧!”
  黑衣蒙面人道:“看来你不会骂人,这么着,你……是要死?”
  田宏武啼笑皆非地道:“死就是死,没什么一定不一定的。”
  黑衣蒙面人偏了偏头,道:“你是铁定了心了?”
  田宏武道:“不错!”
  黑衣裹面人“嗨!”一声道:“算了,哀莫大于心死,你既是不想活,谁也没办法,如果你用剑抹脖子,死相太难看,见血也不太好,我说过要帮助你,救人是好事,但成全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也未始不是好事,我点你死穴,干净利落,毫无痛苦,怎样?”
  田宏武把眼一闭,道:“好,先谢过了!”
  黑衣蒙面人可是说点便点,并食中二指,飞快地戳了出去。
  田宏武全身一震,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的确没有痛苦,死一点也不可怕。
  口口      口口      口口
  睁开眼来,田宏武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极其诡异的地方。
  这像是传说中公侯显富的寝卧,四壁全是大理石镶砌的,照明的是一粒很大的明珠 光线柔和极了,顶上是白玉石嵌的,还有很精细的浮雕,摆设的桌子,也全是石质的,自己则躺在温软的床上,居然衾帐俱全。
  他想:“我不是死了么,想不到死了会有这么个好去处!”
  锦被上,居然散着淡淡的幽香。
  怪事,他惊愕得头晕目眩,不知是幻是真。
  突地,他发现角落里的小圆石桌上摆了饮食,还在冒着热气。
  他的两眼睁得滚圆,这不可能是真的,是幻觉,但人死了怎会有幻觉呢?
  “难道我没死,但这是什么地方?”他掀开被,一骨碌下床门半开着。外面一间的摆设像殿堂模样。
  发了一阵呆,把手指放在口里一咬,“呀!”他痛得叫出声来。
  这古怪而不可思议的景象,使他不自觉地发起抖来,自己没有此,还活着,但怎会到了这匪夷所思的地力?
  他闭上眼,回想被那神秘的黑衣蒙面人点了死穴的经过,当时只觉全身剧烈的一颤,便失了知觉,其他的是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
  重新睁开眼,试行运气,仍然没有功力。
  目光,又接触到了小圆桌上的饮食,有菜有汤有馍,居然还有一壶酒。
  “有人么?”他大叫了一声,得到的是一串回声。
  桌上的饮食,重新燃起了他的饥火,若非被这怪异的景象所惧,他已饿得不能动弹了,食欲一被勾起,立即便感到耳鸣眼花。
  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走过去大嚼起来。
  菜肴还是热的,当然是人做的,而且高锅的时间还不太久,人呢?不用说,决与那黑衣蒙面人有关。
  肚子是填饱了,酒却没有动,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酒鬼也会稍稍抑制的,何况,田宏武不是酒鬼。
  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他站起身来,茫然地在卧室里打转,到了床前,瞥见桌上有面铜镜在发光,临镜一照,一颗心陡地直向下沉,那脸孔已完全变了形,连自己也不认得了。
  一道肉沟,把脸孔斜分为两半,皮肉外翻收缩,肉沟足有半才宽,剑口已敷了药末,所以不感觉疼痛。
  这样子还能见人么?但转念一想,自己本是决心求死的人,还计较什么容貌。
  反身坐上床沿,木然发痴。
  他尽量抑制思想,把自己保留在空白里。
  事实上,这遭遇太出人想象之外了,根本无从想起,连现在是什么时刻都不知道,迟早,带自己来此地的人会出现的。
  “你吃饱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
  一点不错,现身的是那黑衣蒙面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室内的,人已端坐在锦墩上。
  田宏武说什么也不能不开口了,脱口便道:“这是什么地方?”
  黑衣蒙面人道:“你看不出来,这是墓穴,也是寝宫。”
  田宏武面色大变,栗声道:“墓穴?”
  黑衣蒙面人道:“对了,由开封到洛阳一带,这种地下寝宫多的是。”
  田宏武沧煌地四下扫了一眼,道:“阁下……不是点了在下的死穴么?”
  黑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不点你死穴,怎能进入墓穴?”
  田宏武怔了一怔,知道这是句玩笑,又道:“可以请教阁下的尊称么?”
  黑衣蒙面人似乎早料到他有这一问,不假思索地道:“不必问,你叫我阁下不是很好的称呼么,就这样叫好了。”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阁下不问问在下是谁么?”
  黑衣蒙面人道:“你叫田宏武,因一件师门公案亡命江湖,曾任清风堡旋风武士统领,刚刚被你师父废了功力,逐出门墙,对么?”
  田宏武惊得直跳起来,对方对自己来历了如指掌,而自己对对方却精然无知,这未免太骇人了。
  黑衣蒙面人一抬手,道:“别紧张,你坐下,有件事我不明白,得问问你……”
  田宏武迟疑地坐回床沿,道:“什么事?”
  黑衣蒙面人道:“你被什么人毁了容?”
  田宏武咬了咬牙,恨恨地道:“是一个贵公子打扮的人,他指在下破坏了别人婚姻,如果不是他发觉在下没有功力,可能不止毁容。”
  黑衣蒙面人沉吟着道:“你知道他的来路么?”
  田宏武摇头道:“素昧平生,对方所指的根本是莫须有之词,同时,在下对北方武林本就陌生。”
  黑衣蒙面人点了点头道:“好,我会查出来的!”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阁下带在下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黑衣蒙面人道:“是受人之托!”
  田宏武惊声道:“受何人之托?”
  黑衣蒙面人道:“这个你不必问,如果对方愿意让你知道,有一天会亲自告诉你,现在言归正传,谈正经的,我设太多时间留在此地……”
  田宏武心里打上了一个结,这可是怪事,什么人托他带自己来这古墓寝宫?他不愿说,再问也是枉然。看情况,这墓穴里定然有人常年居住,不然,不会有被褥,更不会有热食。
  黑衣蒙面人又道:“你想恢复功力么?”
  田宏武虎地又站起身来,这句话太出他意料之外,恢复功力,是他不敢存的奢望,他陡地想起丁香曾说过能使自己恢复功力,现在黑衣蒙面人又这么说……
  想到这里,脱口道:“在下明白了!”
  黑衣蒙面人道:“你明白什么?”
  田宏武显得有些激动地道:“阁下方才说受人之托,是受‘风堡’朱大小姐之托么?”
  黑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你想左了,怎能扯得到她,这与‘风堡’完全无关。”
  田宏武不由默然,这么一说,他便无从想象了,怔了片刻,道:“功力废了,还能恢复么?”
  黑衣蒙面人道:“能,但这与奇迹差不多,必须机缘凑巧,可遇而不可求。”
  田宏武精神大振,死了的心又开始跳荡,生命之火被点燃了。
  黑衣蒙面人是出一只玉匣,放在桌上,道:“这里有三粒金丹,服下第一粒之后,每隔七七四十九天加服一粒,服完,差不多是百日之数,你是练过正宗内功的,这百日之内,必须每日行功,以融合药力,功效如何,到时自知,很可能会使你的功力增加到原来的一倍。”
  田宏武激动得全身发颤,这的确是奇迹,转念一想,又疑虑起来,这么神奇的金丹,可说是武林人的无价宝,会平白给人么。
  黑衣蒙面人察微知著,洞澈了田宏武的心意,笑笑道:“你不必心存疑惧,这金丹邑是无价之宝,对用不上的人来说,却是半文不值,服食者必须是元阳之身,否则未蒙其利,先受其害,明白了么?”
  田宏武点了点头,又道:“有条件么?”
  黑衣蒙面人笑着道;“田宏武,你的心眼可真多,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条件可交换的代价?
  告诉你,这叫机缘,没有任何条件。”
  田宏武面上一热,讪讪地道:“在下失言了!”
  黑衣蒙面人站起身来道:“我要走了,由这里出门右转,便是厨房。积存的东西,足够你百日食用,不过你得自己烹煮,你也别好奇想出去,百日到期,我会来见你。”说完,转身离去。
  现在,墓室里只剩下田宏武一个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待在古墓里,心理上多少是感到有些凄惶的。
  百日之期不短,首先他当然要了解一下环境,于是,他挪步出室。
  外问的殿堂里,摆了两具古铜巨棺,想来便是古墓的主人,由于没有字迹,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朝代,已不可考,但从摆设的器物看来,墓里葬的是武人,而且年代当在秦汉之前。
  包围着殿堂的是四间石室,左右两间相对,后面两间较小,靠右后的一问,摆有炊烹之物,不用说,是黑衣蒙面人购置的,殿堂正面是甬道,不深,一眼可以望尽,但却不见出入的门户,想来是封闭了。
  转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室内,心头有些纳闷。黑衣蒙面人究系何许人物?
  他受何人之托对自己伸援手?从衾枕余香看来,在这里起居的该是女人,是谁呢?
  当然,这些问题没人点破,只凭空想,一辈子也想不出来。
  最好的办法是不想,一切任其自然。 
 第 九 章

 
 
  在满怀热望中的日子并不难过,尤其是有所事事,更容易打发。
  第九十八天正,田宏武服下了第三粒金丹。这最后一粒金丹,大有石破天惊之势,入喉不久,丹田里便告热流滚滚,顿如置身火炉,似要把整个的人熔化。
  田宏武凝神一志,趺坐行功,引导热流循行四肢百骸。
  此刻,如果有人见到他的情状,定会骇煞,他头顶上冒着白雾,像刚揭开的蒸笼,身上的汗水,已透到了衣服外层,恍如置身炉前,要把整个人熔化。
  白雾消散,人已入了忘我之境。
  功毕醒来,只觉浑身舒泰,内力充盈,像灌足气的气球,有一种乘风归去的感觉,那份感受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他站起身来,在室内往复走动。
  他想大声喊叫,想大声笑,有一种渴欲发泄的冲动。
  兴奋过了高点,人又慢慢冷静下来。
  照约定,黑衣蒙面人要再等两天才会来,人就有这么怪,九十几天在不知不觉中打发了,剩下短短的两天便马上感到难耐。
  他希望黑衣蒙面人会提前来到,他急着要看看外面的天日。
  他尝试着要找到开启出入口的机关,但摸索了老半天,始终无法找到,上下左右,一色的是光滑的大理石,连个隙缝都没有,只好打消了这念头。
  没有事总得要找点事打发时间,于是,他拿起剑来演练。
  “追魂三式”,一遍又一遍,由于功力骤增,练起来较之从前,更加得心应手,几乎到了意动即能伤人的境界,收发之间,也更能随心所欲了。
  练了近百遍;心里感到乏味,人也疲了。
  他收起剑,转到对面的石室,逐一鉴赏那些金玉古玩,十有九他叫不出名称。他邑不识古董,但在无聊的时候,这也不失为打发时间的一种方法。
  忽地,他发现正中的长几上,有一座血红的宝塔,是红玉雕琢的,玲珑剔透,美极了,他取在手中,反覆把玩,爱的不忍释手。
  这红玉宝塔,长有尺半,底座有拳头那么大,红润晶莹,似乎有血要摘下。
  玩着,玩着,忽然发觉底座有些松动,原来不是整体的,用力一旋,底座脱落,发现塔身有半截是空的,用手指一探,指尖触到了一样东西,似是纸卷,不由心中一动,用两指捏了出来。
  不错,是一个纸卷,纸色犹新,不像是古时留下来的。
  他好奇地打了开来,竟然是一张名单。
  奇怪,玉塔里怎会藏有名单?他逐一看去,当看到了第九名方有为时,他的呼吸室住了,血液也似乎停止了运行。
  再看下去,周昆、胡大明、闵三等赫然也在其中。
  这几个,都已死于“复仇者”之手。
  照这样看来,黑衣蒙面人便是“复仇者”。
  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援手自己的竟然是神秘而恐怖的“复仇者”,不用说,这一纸名单便是黑名单,单内有名的,都是他要杀的对象,等于是鬼录。
  田宏武的心,快要跳出口来了,全身在冒着冷汗,持单的手抖个不停。
  他努力定了定神,再看下去。
  姜执中,这是“风堡”师爷,他认识,想不到他也榜上有名,自己在墓室里已呆了近百日,不知道姜师爷是否还活着?
  以下的,他不认识,倒数第二,写的是“四金刚”,这是代表四个人,还是一个人的外号?最后一名,更加使人心底,竟然是“武林至尊”。
  “武林至尊”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怎么也会名登黑榜?“复仇者”真的有这能耐?
  “武林至尊”已成了传说中的人物,年轻一代的武林人,根本没见过他,听传闻,他早已削发为僧,也许,已经物化了。
  全部名单,竟然有三十余人之多。
  田宏武按下了黑名单,闭上眼,心潮汹涌澎游,他想:“复仇者为何要杀这些人,复的是什么仇?该不该救救这些人?但复仇者对自己有再造之恩,岂能破坏他的大事……”
  一阵轧轧之声传来,像是有人启动机关。
  田宏武赶紧把黑名单塞回红玉塔里,嵌好,放回原地,然后装作欣赏古物的样子。
  也只刚刚做好,室外已响起黑衣蒙面人的声音:“田少侠,恭喜你功果圆满!”
  田宏武力持镇定,回过身,黑衣蒙面人正好进门,双方面面相对。
  田宏武心里有些发毛,故意笑了一笑,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谢,在下谨铭五内。”
  黑衣蒙面人道:“不必谢我,我只是受托办事!”
  又一次声明受托,托他的是谁?照这样看来,他未必就是“复仇者”,也许他的幕后人才是。
  但“复仇者”不管是谁,为什么要对自己义伸援手呢?田宏武想不透其中蹑跷,明知对方不会说,但仍忍不住问“阁下不必说出人,只说说对在下施恩的原因可以么?”
  黑衣蒙面人断然应道:“不可以!”
  田宏武打了一个嗝,闭上口不说话了,看来除了对方愿意告诉自己的除外,问什么都是多余。
  黑衣蒙面人目光在室内绕了一圈,道:“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出去之后,你准备去哪里?”
  田宏武想了想,道:“办两件私事!”
  黑衣蒙面人道:“回‘风堡’么?”
  田宏武摸了摸面上的恶疤,摇摇头道:“没回去的必要了。
  黑衣蒙面人点点头道:“你去收拾一下,该出墓了,我替你准备了更换的衣物,在那边桌上。
  田宏武感激地望了黑衣蒙面人一眼,走到对过的墓室,桌上摆了一套新的青色儒装,里外衫连内衣裤全有,还有一小袋金珠,一个纸包,汪明是易容丸与解药。
  对方设想的可真是周到,这一份情意,只好收在心里。
  更换了衣服,黑衣蒙面人近前道;“田少侠,为了保持这秘密,我要点你睡穴,然后带你出去”
  田宏武当然没理由反对,点头应允。
  口口      口口      口口
  拂晓时分,野树低迷,这里是荒郊。
  田宏武游目四顾,不见黑衣蒙面人,也不见任何古墓的踪影,他像是从一场离奇的梦境中醒来。
  开封城墙,遥遥在望,他判断栖身百日的古墓,必在这附近,外表必然因年代久远而淹没了,既然对方要保持机密,当然没有追查的必要。
  到底黑衣蒙面人是不是“复仇者”本人?
  想归想,谜还是谜,只有一点可以认定,黑衣蒙面人如果不是“复仇者”,也必是他的同路人,对方绝对估不到身份已被无意中揭被。
  最令人困惑的是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伸援手?黑衣蒙面人说是没有目的,也没有任何条件,话虽如此,定然是有原因的,只是一时无法想到就是了。
  黑名单上列名的有三十余人之多,“复仇者”当然是继续杀人,“风堡”师爷姜执中名登黑底 不知是否已被追去生命。
  自己受人大恩,当然不能过问,既然称为“复仇者”,杀人必有其道理,不能视为滥杀无辜。
  现在,行止须要有一番考虑了。
  是留在北方,谋探“凤凰庄”的血案,还是南回查二师兄的死因?
  自己被追回了功力,又被逐出门墙,算是已承了家法,今后自己是自由之身,与师门再无干连了,一切行动,都可以自由做主。
  时已百日,小师妹仍滞留北方么,她是否已知道自己的遭遇?
  璀璨的旭日,从地平线升起,带给大地一片光明。
  田宏武感觉自己是再世为人了,在原先的想象中,自己一生是彻底地毁了,想不到碰上了黑衣蒙面人,人生的际遇,实在是难忖难测。
  他打开小纸包,里面是一紫一白两个丸子,照着纸上所写的用法,把紫色小丸放入口里和津嚼碎,然后均匀地涂抹在脸上与外露的颈部,白色小丸贴身藏好。
  现在,他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青衫,紫棠色面孔,外加一道恶疤,任谁也认不出他是谁了,除了黑衣蒙面人。
  唯一与百日前相似的,是手中横捏的剑。
  想了很久,行止还是拿捏不定,只好怀着空茫的心,朝开封城进发。
  口口      口口      口口
  一条小河,夹岸垂杨,溪上跨了一道红木板桥,桥下系着一只小舟,景色充满了诗情画意。
  如缨络般纷披低垂的柳丝下,有一双人影,一个武士装束,另一个是白衣书生打扮,两人并肩站着,离那道木桥约莫四五十丈远。
  人,都有一种共通的特性,凡是见到熟稔的事物,或某一样相似的特征,都会特别加以往意,甚至引起内心的共鸣。
  田宏武曾经着过白色儒衫,所以一看到柳荫下的白衣书生,便不期然地留上了意。
  距离慢慢缩短,他看出对方是谁了,不由心头狂震。
  武士装束的是三师兄夏侯天,白色儒装的,赫然是易钗而弁的小师妹上官文凤。
  他俩怎会在此地,难道师父仍未南回,抑是他单独留下?
  小师妹不是与“辣手仙姑”司徒美一道么,是不是行藏被识破而分手了?
  记得三师兄十分有意于这位小师妹,无时无刻不献殷勤。
  自己已是逐离师门的人,同门关系早巳不存在,还有见他俩的必要么?况且,自己容貌被毁,又抹了易容药,见了面他俩也不会认识自己,人家卿卿我我,何必焚琴煮鹤,去煞风景。
  心念及此,准备绕道而行。
  两人似在争执什么,说话的声音很大,夏侯天连连打拱作揖。
  田宏武憋不住好奇之念,藉林木掩护,踅了过去,隔数丈隐起身形。
  只见夏侯天低声下气地道:“小师妹,我找了你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师父临行交代,一定要把你找回去,一个女孩儿家……”
  上官文凤冷哼了一声,打断夏侯天的话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是你请命留下来找我的,是么?”
  夏侯天笑嘻嘻地道:“师妹,你知道我这些年来……”
  上官文凤冷冷地道:“三师兄,算了,我不爱听。”
  夏侯天作了一揖,嘻皮涎脸地道:“师妹,我俩的事……师父他老人家已经答应,回到家便办喜事。”
  田宏武在暗中下意识地感到一阵莫明的悲酸,小师妹本来爱的是自己,所以当初才不顾一切地私放了自己,她远道跋涉,也为的是找自己,但现在,自己已没资格接受她的情意了,一切都变成了过去。
  上官文凤沉默好半晌,才冷漠地道:“我们的关系止于师兄妹,我爹答应,我不答应。”
  人,毕竟是自私的,邑然田宏武心目中只有惨遭横祸的小秀子,他自始就没敢接受上官文凤的爱,但听她这么说,下意识率仍感到一丝快慰。
  夏侯天苦苦一笑道:“师妹,不管如何,你先随我回南方……”
  上官文凤断然地道:“我不回去!”
  夏侯天道:“师妹,他老人家……”
  上官文凤又打断了他的话道:“我说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夏侯天低了低头,道:“师妹,你留在北方做什么?”
  上官文凤道:“坦白讲,我要找五师兄,我说什么也要找到他。”
  夏侯天变色道,“师妹,田宏武已被师父逐出门墙,你这样做,师父会伤心的!”
  上官文凤大声道:“他永远是我的师兄,任何情况下都不改变。”
  田宏武心弦一颤,眼圈发了红。
  夏侯天沉声道:“师妹,他的功力已经被废了,他已不再是武士……”
  上官文凤冷厉地道:“他就是他,我不管他是不是武士。”
  夏侯天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期期地道,“小师妹,我……夏侯天一点也比不上田宏武么?”
  上官文凤一披嘴,道:“三师兄,我尊你是师兄,说话最好有些分寸。”
  夏侯天道:“你忘了二师兄是怎么死的?”
  上官文凤双眼圆睁着,怒叫道;“住口,我死也不相信他是凶手!”
  夏侯天道:“师妹,别被私情蒙蔽了灵智,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他已受了门规制裁,为江湖中人所唾弃,你如果跟了他,师父他老人家还有面目见人么?”
  上官文凤咬了咬牙,寒着脸道:“三师兄,我劝你还是回南方去,否则你会后悔。”
  夏侯天道:“师妹,你这是威胁我么?”
  上官文凤道:“这是忠告,不是威胁!”
  夏侯天阴阴地道:“师妹,如果‘辣手仙姑’知道你是易钗而弁,结果会怎样?”
  上官文凤寒声道:“你准备向她告密?”
  夏侯天笑笑道:“师妹,我怎么会呢?我对你……心,唯天可表,再说,你如果有什么意外,我如何向师父交代?”
  上官文凤一挥手道:“那就请你马上离开我!”
  夏侯天道:“师妹,我以师命为重!”
  上官文凤道:“你准备怎么办?”
  夏侯天近乎地道:“师妹,请你多想想,别迫我……”
  上官文凤后退了一步,道:“难道你还敢动武?”
  夏侯天道:“我不愿意这样做,但师父交代过的……”
  上官文凤道:“那你就拔剑吧,看你是否有能耐带我回去?”
  夏侯天室了片刻,才冷沉地道:“师妹,师父已把玉狮子印交给我了,要我亮出来么?”
  上官文凤震惊地连退两步,脸色大变,全身发起抖来。
  田宏武也是大吃一惊,这玉狮子印是师门圣物,代表祖师爷传下的家法,谁也不许违抗,否则视同欺师灭祖,自己只是听过,还不曾见师父用过,现在师父把这圣物交与了夏侯天,师妹说什么也不敢反抗,只有乖乖就范。
  夏侯天接着又道:“师妹,怎么样?”
  上官文凤咬牙切齿,心里根到了极处,但说不出话来。
  田宏武心念疾转,自己已不是师门的人,不受此物控制,小师妹不愿意回去,一面是为了自己,另方面是怕回去后,被师父迫嫁三师兄,三师兄人才不错,可借城府太深,不够厚道,师妹嫁给他绝对不会幸福,自己承了她的深情,应该加以援手。
  心念之中,倏然现身出去。
  ‘脚步声惊动了两人,齐齐转过身来,愕然望着田宏武。
  田宏武迫近丈许处停了脚步,面对情深一往的小师妹,的内心激动如潮,但表面上保持那使人股栗的阴冷。
  上官文凤轻轻惊叫了一声,她认不出他,她是骇于他的可怕面容。
  夏侯天惊煌地上下打量了田宏武一眼,道:“朋友有何指教?”
  田宏武逼住喉咙,以-种怪异的腔调道:“你大概是南方来的,区区警告你马上离开北方武林!”
  夏侯天眉头’一紧,道:“这是为什么?”
  田宏武冷冷吐出两字道:“别问!”
  夏侯天吞了一泡口水,道:“朋友……是‘风堡’的人?”
  田宏武道:“要你别问!”
  如果是在南方,夏侯天决不吃他这一套,早跳起来了,但这是北方,一个有城府的人,是随时随地都先权衡利害二字的,当下强忍住一口恶气,挤出一丝笑容道:“朋友,武道同源,在下来北方的是客,要在下离开可以,但总得有个理由?”
  理由,当然是说不上,田宏武被不知名的贵胄公子如此对待过,现在为了解小师妹之危,只好如法炮制,当下冷酷地道:“拔剑吧,你赢了便可不走,这就是理由!”
  上官文凤可困惑极了,想不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她直觉地感到这疤面人并不陌生,但看起来又极陌生,到底是什么地方眼熟,她说不上来,只好默然站着。
  夏侯天也是武士,当然不会被莫明其妙的几句话,便吓得夹着尾巴走,眉毛一挑,壮起胆子道:“朋友至少得抖出个来路吧?”
  田宏武左手握住剑把,右手仍抓住剑路中央,在胸前一横,道:“拔剑,你赢了会有交代!”
  像这样蛮横的事,夏侯天一辈子没见过。田宏武练成这“迫魂三式”,是秘密的,同门中,除了二师兄,谁也设正式见过,所以他这诡异的式子,没引起两人的疑心。
  夏侯天想了又想,道:“朋友,非打不可么?”
  田宏武“唔!”了一声,似乎多一句话也不愿说。
  夏侯天无奈,只好拔出剑来道:“朋友,咱们无冤无仇,当然不是拼命,怎么个打法,几招为限?”
  田宏武道:“一招!”
  夏侯天脸色又变,他直觉地感到这疤面怪人有说不出的邪门,一招,他不相信自己会差到连一招也接不下,堂堂执南方武林牛耳的“屠龙手”的及门弟子,能破到哪里去?当下沉声道:“好,在下领教朋友一招!”
  说着,亮开了门户。
  田宏武道:“你可以出手了!”
  夏侯天略一迟疑,道:“还是朋友先赐教吧!”
  他的心意是只守不攻,应付一招,只要不败,便算解决问题了。
  田宏武冷极地道:“你出手攻,如果区区先出手,你毫无机会。”
  这不知是狂傲自大,目中无人,还是真的有所恃,夏侯天虽然城府深,但也是个武士,不能说毫无血性,这句话别说他,任谁也受不了。
  上官文凤的双眼睁得更大了,但她没插手的余地。
  双方对峙良久,夏侯天突地暴喝一声,全力攻出一剑,这一剑不用说是他最得意的一招。
  无论气势火候,都已见了功力,等闲人是接不下的。
  可惜田宏武与他是同门,无论他使的任何招式,田宏武都能制敌先机,而且田宏武古墓百日,功力比往常增了几乎一倍,再加上“追魂三式”玄奥无方。
  “铿!”夹以一声惊呼,夏侯天兵刃落地,人也退了三四步。
  田宏武手中剑仍横是看,只是略高了些,剑身离鞘一尺,像是根本没出过手。他有些歉疚之感,因为对方曾是自己的同门师兄。
  上官文凤也是震惊莫名,她从未见过这等诡异的剑法。
  田宏武冷酷无情地向夏侯天道:“拣起你的剑走吧!”
  夏侯天脸色连变,目光闪动中,透出了一丝奇诡之色。
  目为心声,一个人心里在打主意时,眼睛便会泄露出来。
  田宏武忽地心中一动,想起自己被追到“风堡”之时,夏侯天曾经以一种罕见的暗器带翼铜针伤了自己,幸而设中要害,否则早巳……
  夏侯天上前两步,俯身抬剑,一丝极细的银芒,倏然射出,无声无闻。
  田宏武早已留上了心,同时又有阳光照射,否则是无法发觉的。当下冷哼了一声,侧身挥袖。
  夏侯天心知不妙,片言不发,转身便待遁跳……
  田宏武一个弹身,形同鬼魅,长剑脱鞘将及一半,锋口勒上夏侯天的咽喉。
  上官文凤尖叫一声:“不要杀他!”
  剑锋已划破了表皮,夏侯天面如死灰。
  田宏武想了又想,还是下不了手,同门之谊是无法抹煞的,“呛!”地一声,半截剑回入鞘里,冰声道:“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夏侯天盯了上官文凤一眼,狼狈奔离。
  上官文凤呆望着这疤面怪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面对情深一往的小师妹,田宏武思前想后,不禁感慨系之,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的可真是古怪,上官文凤大是困惑,期期地道:“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田宏武摇摇头,没开口,在情绪激荡之际,他不敢开口说话,怕露出马脚。
  上官文凤更加惶惑,又道:“兄台现身,不是没有原因的吧?”
  田宏武镇定了一下情绪,举起袖子,取下那枚带翼钢针,托在左手掌心中。
  上官文凤惊叫一声:“暗器?”
  田宏武这才开口道:“你们是同门?”
  上官文凤显得很不安地应道:“是的!”
  田宏武故意沉吟着道:“这是贵门的独门暗器?”
  上官文凤锁紧了眉头,道:“敝门从不许使用暗器!”
  田宏武心中明白,这定是夏侯天私底下练的,当下一披嘴道:“那这东西何来?”
  上官文凤摇头道:“不知道!”
  田宏武把钢针用两个指头扶着,递了过去,道:“你可以带回师门去查究一下。”
  上官文凤接过手来,仔细审视了一番,收藏好,然后作了一揖,讪讪地道:“小弟上官文,承情了!”
  田宏武只有肚子里苦笑,他有许多话,但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不能说,他想劝小师妹不要招惹“辣手仙姑”司徒美,但也开不了口。
  上官文凤又道:“小弟能高攀与兄台交个朋友么?”
  田宏武冷声道:“区区一生不喜与人交往,但……今天可以例外!”他心里本来要拒绝她,本来不想这么说,但却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上官文凤又是一揖,道:“既然兄台愿意下交,请示名号?”
  田宏武不由为了难,想了想,道:“区区设名号,如果你喜欢有个称呼,叫我疤面人吧!”
  疤面人,这如何叫法?上官文凤尴尬地笑了笑,女孩子通常比男人任性而不拘小节,一扬眉,一偏头,调皮地道:“那小弟就叫你疤面兄好了!”她这不经意的动作,已表现出了女儿之态,但她不自觉。
  田宏武当然是装聋作哑。
  蹄声得得,远远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道:“田少侠,我找你很久了!”
  田宏武心头剧震,怎么会有人认得出自己,离开古墓还不到半天呀?愕然转身望去,一红一青两条人影已下了马背,赫然是朱媛媛与丁香。
  上官文凤当然也十分错愕。
  走近前来,朱媛媛的目光直盯在上官文凤的脸上,噘起嘴道:“不是他,认错人了!”
  这话是自语,也是对丁香说的。
  田宏武恍然,上官文凤穿的是白衫,江湖道上穿白衫的本就很少,她把上官文凤错认作是自己了。当目光接触到丁香时,不由又是一震,有一诡异的表情,刚刚从丁香的脸上隐去。
  朱媛媛的目光移向田宏武,突地惊“咦!”了一声,道:“他的脸……”下文没接下去,但不必出口也明了。
  在江湖道上,嘲笑别人的残缺,是犯忌的,但朱媛媛任性惯了,一点也不在乎。
  美好的,会使人多看上几眼,但丑恶的,只一眼便够了。
  朱媛媛的目光,又移向上官文凤的脸上,掀了掀小鼻子,大刺刺地道:“你怎么也穿白衫?”这句话非但不礼貌,而且也莫明其妙,但她一向只知道有自己没别人,腔调倒是满自然的。
  女人的气量,大多比男人狭窄,上官文凤冷冷地道:“怎么,不可以?”
  朱媛媛挑眉道:“看你一派斯文,火气还真大,我就说不可以,又怎样?”
  上官文凤一披嘴,道:“姑娘想来就是鼎鼎大名的朱大小姐了?”
  朱媛媛道:“你竟然还认识我,听口音你是南方人,如何称呼法?”
  上官文凤道:“在下上官文!”
  朱媛媛偏头一想,道:“有个与你一般装束的,叫田宏武,他也是南方人,你认识他么?”
  上官文风面色微微一变,道:“他是在下师兄!”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跳,他想离开她们。
  朱媛媛粉腮一沉,道:“好哇!你们废了他的功力,这笔帐我要代他讨……”
  上官文凤双目大睁,沉凝地道:“当时在下不在场,事后听说的,在下与他私交最好,目前也在找他,朱姑娘要代他讨帐,这话怎么说?”
  朱媛媛道:“因为他是本堡的武士统领。”
  上官文凤道:“但他被废了功力,乃是家法,并非仇杀……”
  朱媛媛道:“我可不管这些!”
  她们只顾说,把田宏武冷落在一边,大概他太丑的缘故。
  上官文凤大声道:“朱姑娘,你讲不讲理?”
  朱媛媛笑笑道:“那要看情形,有时候当然也讲的。”
  讲理要看情形,这种话也只有任性惯了的她,才说得出口。
  上官文凤忍耐不住地笑道:“照现在的情形,你打算讲理吗?”
  这话问的也很妙,两人异曲同工,本来她就是个美人,改扮了男装,不用说是俊美绝伦,只是太文弱了些,缺少点丈夫气,她这一笑,的确是能令人倾倒的。
  朱媛媛邑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但见了这等美男子,多少是有些情不自禁的,这是人的本能,正如一个规矩的男人,见到了不多见的美女,心理上的反应是一样的,她的神色倏地变得柔和了,嫣然一笑道:“无妨暂时讲理吧!”
  丁香掩口向朱媛媛低声道:“小姐,他好俊!”声音虽小,但在场的都听到了。
  田宏武大感不是味道,因为他是残缺人,心理上自然产生一种莫明的嫉意,暗忖:“小师妹如此任性胡来,必有一天要遭巨祸。”
  当下侧转身缓缓挪步,准备离开。
  丁香突地横身一拦,道:“阁下慢走!”
  大而明亮的眼睛,谁见了都会动心。
  田宏武心已麻木,对这双他曾无法忘怀的眼睛,不再欣赏了,似乎所有凡属美的乐西,都离他很远,很远。他停了脚步,冷冰冰地道:“姑娘有话要说?”
  朱媛媛与上官文凤的目光,也同时转了过去。
  丁香怔了一怔,才道:“阁下该留个名号!”
  田宏武脚步又动,口里道:“无此必要!”
  上官文凤弹了过去,与丁香并肩而立,拦住他的去路,道:“疤面兄,请暂留步!”
  朱媛媛惊奇地道:“什么,你叫他疤面兄?”
  上官文凤朝她一点头,道:“不错,他叫疤面人。”
  朱媛媛道:“还是第一次听说!”
  丁香面上突地现出了凄测之色,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扫过朱媛媛与上官文凤,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她天性善良,见了残缺的人,便油然而生同情之念。
  田宏武皱眉道:“你要说什么?”
  上官文凤期期地道:“兄台既然答应与小弟做朋友,所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请兄台代为留意敝师兄田宏武的下落!”
  田宏武的脸色变了,但他是疤面又涂了易容药,所以旁人看不出来,只他自己能感觉到,好半晌才应道:“可以!”
  提起田宏武三个字,朱媛媛与丁香的神色也变了。
  田宏武实在不愿再停留下去了,激愤夹着自卑,另外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受。 
 
第 十 章

 
 
  要在此刻,马蹄声又起,一骑马疾驰而至,到了临近,滚鞍下马,把缰绳往树枝上一挂,一个箭步,到了众人跟前。
  田宏武一看,双目尽赤,来的,赫然是毁自己容貌的贵胄公子。
  朱媛媛、丁香、上官文风全都面现惊容。
  如果,朱媛媛见了人也会吃惊,那现在可能是第一次。
  贵胄公子傲岸地把目光一扫众人,然后微一拱手,向朱媛媛道:“朱大小姐你好!”
  朱媛媛笑着道:“马公子,幸会!”
  贵胄公子的目光,在田宏武的面上稍微一停,脸色是变了变,但立即便移向上官文凤,铁青着脸道:“上官文,今天可设司徒美替你撑腰了,这机会可真是难得。”
  田宏武陡地醒悟过来,自己是做了代罪羔羊,坏在那一白色儒装上,原来这贵胄公子爱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偏偏司徒美与小师妹做了一道,而小师妹穿着与自己一样,所以这贵介公子才找上自己,但不管怎样,毁容此仇非报不可。
  上官文凤满不在乎地道:“姓马的,你准备怎么样?”
  马公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道:“杀你!”
  上官文凤道:“你真的敢?”
  马公子仍然保持着他那傲岸的风度,口角一披,道:“杀你等于杀条狗,说不上什么敢不敢!”
  上官文凤反唇相讥道:“你见了司徒美,还不是像条一可怜兮兮的小狗。
  马公子“呛!”地一声,拔出剑来。
  马公子亮剑之后,骤呈无比的紧张。
  上官文凤依然而不改色,不知她凭仗的是什么?朱媛媛冷冷地开口道:“马公子,有理讲理,何不冷静些?”
  马公子测目道:“朱姑娘与他是什么关系?”
  朱媛媛毫不迟疑地道:“朋友!”
  马公子口角一披,道:“朱姑娘,在下奉劝你,他不值得你交往!”
  朱媛媛道:“为什么?”
  马公子冷笑了一声道:“这小子凭仗一副女人相,破坏别人婚姻……”
  朱媛媛道:“啊,我明白了,他横刀夺爱?”
  马公子恨恨地道:“不错,就是这句话!”
  朱媛媛瞥了上官文凤一眼,道:“司徒姑娘目高于顶,等闲人她连半眼都不会看,恐怕是她自己愿意的吧?”
  马公子变色道:“朱姑娘,你不见得会插手吧?”
  朱媛媛沉吟着道:“我希望你们能和平解诀,别诉诸武力!”
  马公子道:“朱姑娘,希望你能置身事外……”
  朱媛媛道:“否则呢?”
  马公子又是面色一变,道:“朱姑娘,那结果将不太好!”
  朱媛媛道:“马公子,你这是威胁我么?”
  马公子剑眉一扬,道:“在下的私事,一向不喜欢旁人干涉。”
  朱媛媛道:“马公子,别忘了我说过他是我的朋友!”
  马公子冷冷一笑道:“朱大小姐,人家都说你很有眼光,怎会交上这等朋友,实在令人遗憾!”
  上官文凤披嘴道:“在下这等人怎样?比你低了些,是么?”
  马公子移过目光,冷厉地道:“上官文,你可以拔剑保命了!”
  上官文凤仍是那份悠哉悠哉的神情道:“马老兄,司徒美并不曾说过她爱你,何必自作多情,你这样做,我也可以指你是横刀夺爱,可以么?”
  马公子的脸红了,大声道:“住口,用剑才能保命,利口对你无助,本公子与司徒姑娘是青梅竹马之交。”
  上官文凤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说法,谁也不会相信。”
  马公子脸都气青了,傲然无视的神情,已被怒火淹没,手中剑一扬,道:“拔剑,否则你毫无机会!”
  上官文凤不在意地道:“不见得吧?”
  马公子目芒一闪,像要出手。
  田宏武心想,该是时候了,方待出言……
  一阵娇笑,突地破空传来,像一串银铃被人用力摇动,脆极了,也悦耳极了。
  上官文风面有得色,而马公子却神色大变,手中剑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众人循着笑声望去。
  只见四五丈外红木板桥头系着的那条小舟上,现出一个窈窕身影,黄色宫妆,邑然隔得很远,仍使人感到她艳光照人。
  正如所料,现身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
  怪不得上官文凤如此从容,原来她有恃无恐。
  刚见她出现在小舟上,瞬眼间已到了现场,太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朱媛媛看来与她是素识,笑着招呼道:“司徒姐姐,你好!”
  司徒美春花般的笑了笑,走近上官文凤,把手往她肩上一搭,脆生生地道:“怎么回事,你们是约好了来的?”
  那种亲呢之状,令人侧目。
  田宏武很宽奇怪,到底司徒美知不知道上官文凤也是女儿身?邑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当着别人这样亲热,便不成体统了。
  上官文凤淡淡一笑道:“这位马公子指我横刀夺爱,要杀我哩!”
  马公子的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眸中妒火熊熊,狠盯着上官文凤,那样子恨不能要把她一泡口水吞下去。
  司徒美移开了搭在上官文凤肩上的手,乜斜着眼,向马公子道:“马大哥,是真的?”
  马公子像发了寒栗,簌簌抖个不停,老半天才进出一句话道:“有这么回事!”
  司徒美道:“哟!马大哥,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我与这位上官少侠交往,是因为彼此情投意合,并不碍你的事,为什么要横岔一枝?”
  马公子口唇发颤,一张脸成了关云长,激愤地道:“司徒美,你知道害臊么?”
  司徒美娇笑道:“马大哥,你是教训我?”掠了掠鬓边被风吹乱了的散发,又道:“武林儿女,道义交往,发乎情、止乎礼,这有什么不对?再说,我喜欢和什么人来往,是我自己的事,也不劳你过问呀?”
  马公子的脸孔,扭曲成了戏台上的小丑模样。
  田宏武突地想起数月前,也是在开封附近,初见师妹与司徒美在一道,她曾说,天下最丑的,莫过于充满妒意的脸谱,现在看起来,实在是不错。
  如果她是故意,便有失厚道了,但话说回来,像马公子那份什么人也瞧不起的神气,应该让司徒美这等女人挫挫他的锐气。
  久久,马公子才开口道:“司徒美,别以为你很了不起,我只是……”只是什么,他没说下去。
  司徒美道:“马大哥,我不是常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这样想不开?无论男女,一个人只能爱一个人,不能爱尽所有的人,是么?”
  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谁也听得出来言中之意。
  朱媛媛与丁香互望了一眼,作了个会心的微笑。
  马公子突地改变了态度道:“大妹子,我们自小一块长大……”
  司徒美截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我们是青梅竹马之交,不必你提醒我,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是吗?一个人一种性格,小时候可以互相适应,长大了便不然,性格不合的人在一起,是最痛苦的事,何必作茧自缚,钻牛角尖呢?”
  马公子的脸色由红转白,咬着牙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合不来?”
  司徒美道:“你自己应该很清楚的!”
  马公子抿抿嘴,道:“很好,我马之章等着找你们算帐,再见了!”说完,转身便待离开……
  “且慢!”田宏武开了口,声音冷得使人发颤。
  司徒美这时才真正注意到了他,那脸孔使她的秀眉登时锁了起来。
  马公子一昂首,道:“什么意思?”
  田宏武缓缓向前挪了两步,道:“马之章,有人托在下办件事!”
  马公子冷傲地道:“你算什么东西?”
  田宏武一披嘴,道:“至少比你这东西强了些,看你一表人材,说话却其丑无比。”
  马公子目中迸出了杀芒,他正一肚子气,正好要发泄,阴声道:“别人托你办什么事?”
  田宏武一字一顿地道:“在你脸上做一个像在下的记号,再加--”
  马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连变,把田宏武看了又看,但他记忆中没有这个紫棠色的疤面脸色孔,大声喝问道:“你是谁?”
  田宏武道:“疤面人!”
  马公子道:“本人不认识你!”
  田宏武冷哼一声道:“不必认识我,你只要记住数月前,一个丧失了功力,被你无端毁容的人就成。”
  马公子惊怔退了一步,这一提,他当然记起来了,但眼前疤面人,说什么也不是那被毁容的白衣书生,他记得对方很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被毁了容的人,委托替另一个被毁容的人讨帐,天下有这等奇巧事?
  田宏武被毁容,现场只丁香一个人知道,但她没吭声,也设特殊的表情,可能她没想到那里去,因为眼前人根本不是田宏武。
  马公子完全傻了,如果说眼前人便是被自己毁容的白衣书生,戴面具便会掩去疤痕,而那肤色像是天生的,那他该是谁呢?
  司徒美冷冷地道:“马公子,你对一个没有功力的人下手,这与你平日口头上说的不符吧?”
  马公子咬着牙道:“当时我不知道对方丧失了功力。”
  司徒美一点也不放松地道:“那下手的原因又是什么?你也不问问对方是谁?”
  马公子设开口,他怎能说出为了谁呢?
  田宏武怕泄露行藏,也不说破,手中剑连鞘一横,道:“在下要出手了!”
  马公子栗声道;“你与那托你索仇的人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道:“密切得像是同一个人。”
  马公子面上又布起了傲岸之色,口角一拉,道,“本公子今天不想杀人,你自量些把!”
  田宏武“嘿!”了一声道:“可是本人今天定要在你脸上划个十字,让你尝尝容貌被毁的滋味!”
  马公子手中剑一斜,道:“你定要找死,也是没办法的事,出手吧?”
  他那起手式,与田宏武一样的诡异。
  蓦在此刻,一骑马泼风也似的奔了来,人未到,声音已到:“公子,大事不好!”
  马公子回过身去,冲着来人道:“什么大事不好?”
  来人下了马,是个跟班打扮的小伙子,只见他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道:“老爷……老爷他……”
  马公子面色一变道:“老爷怎么样?”
  跟班带着哭声道,“老爷……等公子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马公子的面孔起了抽搐,栗声道:“老爷的旧疾复发了么?”
  跟班的用袖子擦了擦汗水,道:“是的,据太医说,至迟拖到今晚,小的……找了您一个早晨了。”
  马公子回顾田宏武道:“我们的帐改日再结!”说完,狠狠瞪了上官文凤一眼,带着跟班,上马匆匆驰离现场。
  田宏武本已横剑待发,一听对方生父垂危,父子要见最后一面,这是常伦大事,如果毁了他的容,便有失仁道,反正这笔帐不愁讨不回,所以他没阻止对方。
  司徒美笑向上官文凤道:“我们也该走了?”
  上官文凤点了点头,向田宏武道:“疤面兄,后会有期了!”
  田宏武心头涌起了一阵幻灭的悲哀,深深望了她一眼,颔了颔首。
  一对假风虚凰飘然而去。
  田宏武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再没有可以亲近的人了,但是,但是,自己这份容貌,还是让人遗忘的好。
  想着,他也开始挪动脚步。
  朱媛媛幽幽地道:“丁香,多像他?”
  丁香道:“看背影,似乎就是一个人!”
  朱媛媛叹息了一声,道:“走,我们继续找他……”
  田宏武听得清清楚楚,他只有暗自苦笑的份儿。
  口口      口口      口口
  月色如银,普照大地,一切的人和物,都沐浴其中。
  同样的一个月亮,但给人的感觉却各自不同,有的踏月夜游,有的望月思乡,有的期待月圆,有的悲伤月缺。
  月亮不会改变,也毫不偏私,照着欢乐的人,也照着流泪。
  田宏武静静地站在凤凰庄故址的老神树下。
  树荫遮去了月色,人变成了一条黑影。
  他是来重温失去的梦,还是想从回忆中寻求安慰?
  人说,老年人活在回忆中,因为他不再有希望,也没有未来的憧憬,只有过去的才属于他,而一个被现实排挤的人,也常常会从回忆中寻求慰藉。
  田宏武此刻的心情正是如此,他仿佛又看到了一对大眼睛,扎着蝴蝶结的辫子,在草地上晃动,飞扬……
  从大眼睛,他不期然地想到了丁香,但丁香绝不是小秀子,小秀子已经长眠在风凰庄的废墟里,活在另一个不可知的世界中。
  现实是残酷的,只有回忆最美好,可惜,除了儿时的片断,回忆是一片空白。
  追凶,他决心要追查这桩发生在五年前的血案,他觉得自己本身所蒙受的冤屈已不重要了,因为自己被逐离师门,也被师父追回了功力。
  为小秀子一家报仇,这是他义不容辞的事。
  他出奇地想:“如果小秀子还活着,她会爱自己这个疤面人么?”
  月光下,一条人影歪歪斜斜地奔了来,手里还抱着东西,胁下扶着拐杖,略不稍停真入废墟。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这人影来得古怪,莫非与凤凰庄血案有关?他当然不愿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于是弹身跟了过去。
  那人影停在废墟中央的半堵残墙下,撇开了地上的枯草败叶,把带着的东西摆开,是一坛子酒,一大包烧肉,拐杖横在一边。
  蓬首赤足,形同乞丐,田宏武立即认出是“宇内狂客”胡一奇,记得数月前,自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半老妇人胁迫离开这开封一带,是他现身替自己解了围,自己还在醉仙居请他吃喝了一顿。
  现在已经明白那半老妇人是马公子一路的,原因是阻止上官文凤与司徒美交往,因为自己身着白衫,所以被误认为小师妹。
  “宇内狂客”来此何为?赏月么?即使朝了相,对方当已认不出自己是谁了。
  “哈哈哈……呜呜呜!”
  “宇内狂客”仰天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这古怪的动作,使田宏武惊诧不已。
  接着,只见他拍开酒坛子的泥封,然后伸出手笔,手心对着坛口,一股亮晶晶的酒柱,吸上掌心,一震,酒水泼了开去,月光映照下,像撒出一把珍珠。
  田宏武大是骇然,这怪人的内功,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宇内狂客”泼完酒,口里大声道:“欲访知交今何处,且将浊酒吊英表!”声如金石,激荡夜空。
  田宏武的血行不由加速起来,莫非他是姨父生前的故旧?
  “宇内狂客”就地坐了下去,张口一收,一股酒箭,射入口中,有如长鲸吸水,这种喝酒法,世上还真少有。
  田宏武心里在转看念头,该不该现身探问一下?心念未已,只见“宇内狂客”咂了咂舌头,口里嘟囔道:“一个人喝酒多乏味!”
  说着,朝田宏武隐身处抬了抬手,道:“朋友,来陪我喝上几口,免费招待!”
  田宏武暗吃一惊,想不到对方早已发现自己,当下现身走了过去,拱手道:“前辈见召,不敢不陪!”
  “宇内狂客”打量了田宏武几眼,阴阳怪气地道:“老夫一向是吃别人,今晚设办法,只好破例请客,坐下吧!”
  他对田宏武的疤面,似乎毫不惊奇,可能他见过的怪人怪事太多了。
  田宏武也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中间隔了个酒坛子。
  “宇内狂客”道:“没碗,小哥你将就着凑合,就瓮口喝吧!”
  田宏武面上一热,他不知道能否依样画葫芦,他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在以前,他绝不敢尝试,因为功力还不到这等境地,现在情形有些不同,古墓百日,得金丹之助,功力已平增了几乎一倍。
  想了想,隔尺许对着瓮口,用力一收,一股酒箭,射入口中,由于初次尝试,没把握控制,呛得他连连大咳,泪水直流。
  “宇内狂客”抚事道:“妙啊!小哥还有这一手,也不算白糟蹋,不过,这有个诀窍,用力不宜过猛,酒水入口,应立即闭喉,然后再吞下。”
  田宏武擦擦眼泪鼻涕,尴尬地一笑道:“承教了!”
  照着“宇内狂客”的指示,果然得心应口。
  没碗也没筷,菜只有用手抓来吃,好在烧肉是干的,没汤水,不然就够受了。
  吃喝了一会儿,“宇内狂客”道:“冲着你这个喝酒的能耐,老夫问问你叫什么名字?”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疤面人!”
  “宇内狂客”漂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好,很贴切!”过了一会,突地扬眉道:“啊!
  你竟不问问老夫是谁?”
  田宏武淡淡地道:“前辈是‘宇内狂客’,知道了何必再问。”
  “宇内狂客”瞪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田宏武道:“凭前辈的名头,见了面准认得出来。
  “宇内狂客”打了个哈哈道:“说得好,你拍马屁的工夫还不差。”顿了顿,又道:
  “这么晚了,你来这荒郊野地做什么?”
  田宏武正愁没法开口探问,立即乘机道:“可能与前辈的来意一样!”
  “宇内狂客”动容道:“你知道老夫的来意是什么?”
  田宏武沉静地道:“前辈在刚到此地时所念的‘欲访知交今何处,且将浊酒吊英灵’业已充分地说明了前辈的来意。”
  “宇内狂客”动容道:“你倒是个有心人,这么说,你也是吊念死者来的?”
  田宏武黯然颔首,道:“不错,晚辈正因此而来!”
  “宇内狂客”瞪起怪眼,定定地望着田宏武道:“你与死者一家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道:“远亲!”
  “宇内狂客”唔了一声,似乎对田宏武的话感到怀疑。
  田宏武道:“前辈与敝亲的关系又是什么?”
  “宇内狂客”道:“朋友兼至交……”
  田宏武慎重地望着对方,沉声道:“晚辈想请问当年事变经过?”
  “宇内狂客”摇头道:“庄屋被焚,事后在灰烬中找到焦炭,就是如此。方才老夫又哭又笑,笑的是世事无常,哭的是无以慰死者之灵,连凶手的蛛丝马迹都摸不到。”
  田宏武一颗心倏往下沉,红着眼道:“全家没一个活口留下么?”
  “宇内狂客”伤感地道:“可能没有,如果有必已找上老夫,事实很明显,先杀人,后灭迹,不然死者遗骨不会堆在一处。”
  田宏武低了低头,道:“以前辈所知,‘风凰双侠’生前,可有什么强仇大敌?”
  “宇内狂客”道:“该查的老夫都查了,什么影子都没有,他夫妇为人和善,从设与人结仇……”
  田宏武像自语般的道:“总是有原因的,不是深化大怨,不会下此辣手。”
  “宇内狂客”猛吸了一口气,道:“老夫何尝不这么想,可是……”话锋一转,道:
  “小哥,听你口气,似乎有意要代死者复仇?”
  田宏武点头道:“是的,这是晚辈的誓愿!”
  “宇内狂客”凝视了田宏武半晌,才又道:“今晚咱们俩碰得真巧,不过……老夫有个疑问,你与双侠是远亲,到底远到什么程度?平日有没有来往?”
  田宏武想了想,道:“说远也不远,是姨表亲,晚辈一家十几年前南迁,关山阻隔,一直没通音信,如非晚辈北来,根本还不知道这桩惨案。”
  “宇内狂客”突地一拍大腿道:“对啦,你是田辅公的儿子?”
  田宏武全身一震,惊声道:“前辈怎么知道的?”
  “宇内狂客”道:“老夫曾经听你姨父皇甫明提过,同时老夫当年与令尊也曾有过数面之情 令尊令堂还好么?”
  田宏武不由潸然泪下,凄声道:“家父母已先后过世了!”
  “宇内狂客” 圆睁醉眼,道:“怎么回事?”
  田宏武道:“先父母罹患绝症,不治而亡。”
  “宇内狂客”太息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来投亲的?”
  田宏武道:“是的!”
  “宇内狂客”深深注视了田宏武一眼,道:“不对,你小子有点怪……”
  田宏武沉吟了片刻,道:“请前辈恕罪,晚辈就是数月前,陪前辈在醉仙居喝酒的白衣书生。”
  “宇内狂客”怪叫了一声,道:“难怪老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像见过又不认识,你的脸孔怎会变成这样子?是易了容么?”
  田宏武把被马公子毁容的事简略地说了出来,隐去了古墓一节不提,只说被不知名的人所救,面色是用易容药改变的。
  “宇内狂客”栗声道:“可是那公子哥儿打扮的小子?”
  田宏武道:“是的!”
  “宇内狂客”脸色突地变得很难看,好一会才开口道:“招惹上他很麻烦,你知道他的来历么?”
  田宏武道:“不知道,但不管他来头多大,晚辈定给要他点颜色。”
  “宇内狂客”沉声道:“他父亲倒还不怎么样,他母亲是北五省有名的女杀手,功力极高,很少有敌手,江湖上称她作‘冷血太君’,黑白道上的人,听见她的名号都会发抖的。”
  田宏武停了一停,道:“前辈,我们暂且不谈这事,关于‘凤凰庄’血案,前辈认为怎么着手?”
  “宇内狂客”苦笑着摇头道:“目前只有尽量找线索,有了端倪,再谋对策,你现在什么地方落脚?”
  田宏武道:“五云客栈!”
  “宇内狂客”道:“好,有消息老夫会找你联络!”
  田宏武忽然想起这件事来,道:“晚辈对外不提姓名,请前辈代为守密。”
  “宇内狂客”颔首道:“可以,老夫也有句话告诉你,如果有急事找老夫,可以去问药王庙的老道。”
  说着,一口气吸尽了坛中的余酒,把空坛子抛入草丛,然后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天,又道:“老夫有事,先走一步!”
  他可是说走便走,提着拐杖,一路歪歪斜斜地越野而去。
  田宏武回想“宇内狂客”的说话,马公子的母亲叫“冷血太君”,黑白两道的人物听见她的名号都会发抖,听“宇内狂客”的口气,他是不敢招惹她,但不管怎么样,这笔债非讨不可,难道平白遭人毁容便罢了不成?自己的事,当然不必假手任何人。
  他不期然地又想到古墓中所见的黑名单。
  “风堡”师爷姜执中榜上有名,不知是否已接到那要命的竹签?
  黑衣蒙面人是否就是“复仇者”?
  从以往的事例看来,“复仇者”似乎还有手下。
  最使人不解的是“风堡”已有四名高手被杀,而朱堡主,竟然不知道起因,这是不合情理的。
  如果说,这是死者与“复仇者”个人之间的恩怨,不该全出在“风堡”,就是巧合也不能巧到这个程度。
  口口      口口      口口
  同一时问,“风堡”中人心惶惶,呈现无比的紧张,因为师爷姜执中的房门上,发现了“复仇者”追魂的竹签,他被列为第八号。
  死亡的恐怖,弥漫在堡中每一个人的心头。
  内客厅里,堡主朱延年召集了高手会议,厅外四周及屋面上密布了警卫。
  与会的每一个人,面色都非常凝重,尤其师爷姜执中,更是心情不安,因为他本身是当事人。
  “复仇者”未杀人先传竹签,这表示他视“风堡”为无物,同时也让死者先受尽精神上的折磨。
  姜执中像一个业已定刑,但尚未处诀的死囚,那份感受,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这种活罪,比死还要难受,足以迫使一个人发疯。
  朱延年沉重地开口道:“各位对此事有何高见?”
  姜执中咬着牙道:“卑属准备执剑以待,看对方如何下手……”
  朱延年道:“这不是办法,从以前几次的事例看来,‘复仇者’的身手、理智都高人一等,他不暗中下手,先传竹签,这表示他有绝对的把握。”
  姜执中额头上的汗,擦了又冒出来,脸色有多难看,便不必提了。
  总管余鼎新道:“我认为首先要知道‘复仇者’是何许人物,所复何仇,才好对付。”
  朱延年道:“话虽不错,但如何才能知道呢?”
  余鼎新道:“本堡连离职的执法人在内,已经有四位遭害,姜师爷是当事人,应该可以想得出来,比如说,姜师爷在以往是否与遭害的四位共同结有仇家?抑或本堡有没有公仇等等……”
  姜执中摇头道:“无法想象!”
  新任巡察左云生道:“卑属有个计谋,不知是否可行?姜师爷无妨仍住原房,房外加以周密布置,等待对方现身。”
  朱延年道:“对方没定时刻,日夜守候总不成,旷日持久,百密必有一疏,仍然会被对方所乘,主要的,是如何能使对方现形,而姜师爷不再遭害。”
  新任执法丁俊道:“能不能请师爷暂时藏匿,床上做个假人,诱‘复仇者’下手,卧室四周,由好身手的严密守候,即使抓不到人,至少可以揭开他的真面目?”
  朱延年点头道:“这办法还可行,不过……师爷如何藏身呢,可能不是一两天的事。”
  左云生道:“有了,堡中最妥当的地方,莫过于练功房的地下室,只要里面锁上铁锁,外面派人驻守,可保万无一失。
  朱延年深深一想,道:“好,就这么办,姜师爷意下如何?”
  姜执中颔首道:“属下遵命!”
  朱延年起身道:“现在我们一同陪伴姜师爷到练功房,这安排除了在座的,再不许有人知道。
  口口      口口      口口
  师爷姜执中被安置在练功房内的地下室里,出入口由堡主亲自封闭。练功房铁门铁壁,天哪!还有铁网罩护,铁门也封锁了。
  里外两层门户,全由机关控制,人在其中,可以说稳如泰山,连只小虫都爬不进去,别说是人。
  功房外圈,由旋风武士轮班造巡警戒。
  姜师爷原来的卧室,纱帐低垂,床上做了个假人,作熟睡的样子。
  七八名高手,由明转暗,伏匿守伺。
  每一个方位,都在被监视之中,只要有动静,诀逃不过这监视网。
  表面上一切平静如叵,但暗地里每分每秒都是紧张的,因为“复仇者”随时都可能现身。
  一夜到天明,“复仇者”没出现,伏伺的高手散下去休息。
  大白天,“复仇者”当然是无机可乘的。
  口口      口口      口口
  “复仇者”传了竹签,昨晚设下手,今夜很可能要行动。
  堡主朱延年带着总管余鼎新,不断地前后巡视,“复仇者”除非是神,如果也是人的话,绝对没机会下手。
  朱延年有把握至少能迫出“复仇者”的原形。
  恐怖的时刻,相当难耐,但如果不除去凶手,天知道还有多少人遭殃?
  “复仇者”的行动,似乎只限于“风堡”。
  因为江湖中还没听人提起过这名号。
  又是天明,每个负责行动的人都感到疲惫不堪,但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没有事情发生,很可能“复仇者”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可是他决不会罢手,如此下去也不是常注。
  朱延年与余鼎新来到练功房外。
  武士禀报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朱延年启动机关,铁门缓缓打开,“呀!”
  两人先后进入功房。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登时室在当场。
  练功房的壁上,呈现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复仇者。不用说,事情已发生了,门不开,户不启,对方是如何下手的?太恐怖,也太不可思议了!门口的武士,探头朝里一看,也傻了,连血液都几乎冻结。
  地下室的入口洞开着,里面的情况可想而知。
  朱延年栗喝一声:“许立,你进来!”
  武士应声而人,施了一礼,站着直发抖。
  朱延年道:“你什么时候接的班?”
  武士颤声道:“弟子是昨夜丑时接的班!”
  “上一班有没有交代?”
  “没有!”
  “有人进来过吗?”
  “没有!”
  “把昨天早晨开始的各班武士通通传来!”
  “遵令!”
  武士行礼而退。
  余鼎新道:“堡主,我们到地下室看看!”
  朱延年点了点头。
  两人戒备着进入地下室,目光听及,那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师爷姜执中端坐在桌边椅子上,靠着椅背,头向下垂,颈子上有个血洞,胸前地下全是血,但已凝固变紫,桌子上的饭菜,原封未动。
  从血水凝固变色的情形看来,死者被杀,当在昨天日间或断黑之前。
  余鼎新激动地道:“依属下看来,凶手就在堡中,不然他怎会知道姜师爷藏在地下室?”
  朱延年打了一个冷战道:“堡里都是老人,新进的至少也有四五年,会是谁?”
  余鼎新道:“这很难说!”
  朱延年紧皱着眉头道:“想不透的是这种固若金汤的地方,他如何来去自如,功房的门也未启……”
  余鼎新沉重十分地道:“看来他要杀人,根本没地方可以逃避,杀人的目的何在呢?”
  朱延年目芒一闪,口唇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要说出来,但口唇又封闭了,什么也没说。
  突地,余鼎新手指靠角落的斗橱栗呼道:“竹签!”
  朱延年全身一雳,走过去拔它下来,一看,脸色登时泛了白,簌簌抖个不停。
  余鼎新道:“又是谁?”
  朱延年咬牙道:“很好,老夫誓必全力与他周旋到底,看是谁杀谁。”
  余鼎新凑了过去,只见竹签上赫然写着:“第三号朱延年,风堡之主。”下面还附加了一行小字“百日之内索血。”
  想不到追魂竹签竟然传到了堡主的头上。
  余鼎新惊怖连退了三步,颤声道:“简直是无法无天!”
  朱延年努力咬了咬牙,把竹签搓成粉碎,一摆手道:“余总管,此事暂时不要宣扬,我们先出去。”
  余鼎新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到了地下室外,七名武士已在肃立恭候。
  朱延年目光一扫七名武士,沉声道:“你们轮值时间内,有什么人进入练功房?”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武士打了一躬,惊惶地道:“小的进去过一次!”
  朱延年凌厉的目芒在那武士面上一绕,道:“汪头目,你到练功房做什么?”
  那武士道:“小的送饮食与师爷,因为怕出差错,不敢要厨下的人送,所以亲自送去的。”
  朱延年沉吟不语,这姓汪的武士头目,原来是他的随从小厮,跟了他十几年,他是绝对信得过的,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
  众武士退出了练功房,朱延年才凝重地向余鼎新道:“余总管,烦你料理姜师爷的后事,尽量别张扬!”
  余鼎新恭应道:“属下去照堡主的意思去办!”
  朱延年回到内院书房,心头如压了一块干钧巨石,沉重无比,他想不透姜师爷藏身在这等隐秘稳妥的地方,结果还是逃不过“复仇者”的辣手,这厮到底是人还是鬼?自已已经接到追命的竹签,对方注明百日之内下手,能逃得过么?如果是明枪的话,还可应付,像这种恐怖的暗剑手段,的确防不胜防。
  恐怖,像一条毒蛇,一旦进入了心,便不分日夜时刻地啃噬你,直到你发狂,精神崩溃,甚至到死为止。
  “复仇者”订了百日期限,用意很明显,要使对方受尽恐怖的痛苦。
  怕,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没有人敢说他什么也不怕,只不过程度与性质的差异而已。
  小孩子听多了鬼故事会怕,这种怕鬼的心理可能伴随到老。
  大人由于现实中的遭遇,也会产生怕。
  朱延年一方之霸,身手高人一等,但“复仇者”的行动,也使他怕,树成了心理上莫大的威胁。
  因为天下最可怕的,是对敌人一无所知,而敌人对自己却了如指掌。
  死者都不是泛泛之辈,论功力是第一流的,但都没有反抗的迹象,像鸡鸭-样被宰杀,难道此人的功力,真的已到了无人能抗的地步?“复仇者”是谁,这是问题结症的真正所在。
  死者当然知道,可惜他们再也不能开口了。
  一条人影,从窗外横过,影子闪过窗纱。
  朱延年全身的肌肉都收紧了,栗声道:“是谁?”
  “爹,是我l”朱媛媛口里应着,人已跚跚出现在书房门口。
  朱延年吁了口气,道:“媛媛,我正要找你,你来得正好!”
  朱媛媛进入了书房,她爹脸上的神色,把她骇了一大跳,在记忆中,她多一向是威严、沉着,天大的事也不会使他惊惶,向来没有现在这样的神情,她不自然地笑了笑,上前两步,手扶书桌,道:“爹,您找我有什么事?”
  朱延年沉声道:“姜师爷的事你知道了?”
  朱媛媛粉腮一变,道:“是的,听说了!”
  朱延年道:“媛媛,依你的看法,‘复仇者’是如何进入地下秘室杀人的?”
  朱媛媛摇头道:“无法想象,不过……”
  “不过什么?”
  “据女儿猜想,凶手就在堡中,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也许随时都在您左右。”
  朱延年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目光不期然地四下扫瞄,似乎“复仇者”真的就藏在自己身边眼睛所看不到的地方。他本来也有这种想法,现在被朱媛媛说被,更增加了心理上的惶恐。
  但,堡中由上至下,每一个都是忠诚的老下属,会是谁呢?
  朱媛媛一向任性,但现在却表现得很正经,她像突然长大了几岁,蹩着额头道:“爹,您说呢?”
  朱延年深深一想,道:“唯一能进入地下室的秘道,只有你我父女俩知道,媛媛,你仔细想想,曾经泄露过么?”
  朱媛媛断然地道:“没有,我甚至已经忘记了这回事,同时机关在女儿的床底下,谁能进去呢?”
  顿了顿,忽地又转口道:“晤!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我一个人在房中无聊,曾启动过一次,目的是试试机关是否失灵,但绝对设第二个人看见。
  朱延年皱眉道:“很难说,丁香呢?”
  朱媛媛道:“正因为丁香不在,我才无聊,我记得是她到城里买东西……”
  朱延年又道:“这两天你都在房里没离开?”
  朱媛媛道:“当然不是寸步不离,吃饭洗浴总是要离开一会的。爹,对方号称‘复仇者’,您总该想得到可能是什么仇家?”
  朱延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本想说他自己也接到了竹签,但旧骇坏了她,把到口边的话吞回去了,苦苦思索了一阵之后,突地用力一拍书案道:“是的,除了这再没旁的了,可是……”
  朱媛媛紧张地道:“爹,你想到了什么?”
  朱延年语音沉重地道:“媛媛,这只是猜测,你不必知道,现在你记住一件事,我要暂时离堡,找人共谋对付之道,如果我的猜想不错,对方的复仇对象,不单只咱们‘风堡’,本堡只是第一个目标而已,我走后,着人请你二叔‘赵二先生’来,请他暂时代管堡务……”
  朱媛媛苦着脸道:“爹,您到底要去哪里?”
  朱延年道:“你不要问,记住我的话,对余总管他们,就说我修习一项武功,百日之内不见任何人就成了!”
  朱媛媛道:“可是……爹,我不放心”
  朱延年勉强装出一个笑容道:“但孩子,爹纵横江湖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只照我的话做,隔些时,我会见你的面!”
  朱媛媛无可奈何地道:“爹,赵二叔的性格您是知道的,他一生散淡惯了,不愿受任何拘束,如果他不肯答应呢?”
  朱延年道:“不会的,爹与他是金兰至交,爹有所求,他不会袖手。”
  朱媛媛撒娇似的道:“爹,过些时您一定要跟我见次面,免得我悬心?”
  朱延年道:“放心,爹会的!”
  朱媛媛哼了一声道:“什么‘复仇者’!弄得鸡犬不宁,我不相信他有什么了不起,有本领就该来明的,用这种阴谋手段的人,算哪门子的人物!”
  口里这么说,内心仍然是惶恐的,说着,换了口风道:“爹,您不在,万一‘复仇者’又杀人呢?
  朱延年变色道:“爹离开就是防止他再杀人,同时,我非要在短时间内除去他不可!”
  这句话朱媛媛并不太懂,因为她不知道“复仇者”已向她爹传了追命竹签。
  口口      口口      口口
  田宏武在客栈里已呆了好几天,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凤凰庄”血案时隔五年,没有任何线索,查起来有如大海捞针。
  白天他不敢外出,因为他受不了路人对他惊怪的眼神,他只有在晚上活动。
  街头亮起了路灯,他照例离开了客栈,挤在人群里,盲目地走动。
  当然,像这种查法,可能一辈子也查不出眉目来,但既没有线索可循。只有碰机会,图侥幸,盼望奇迹出现。
  开封城的夜晚,比白天还要热闹,只是情调不同。
  田宏武混在熙来攘往的人潮,无目的地穿街过巷。
  正行之间,身后一个声音道:“疤面兄,请留步!”
  一听这称呼,田宏武便知道是谁了,一颗心登时怦怦跳了起来,转回身,眼前是个俊俏书生,一点不错,正是不师妹上官文凤。
  他信进五云客栈,原意便是能有机会注意小师妹的行动,必要时予以照拂,想不到她已换了地方,一直不曾见面,当下故意装作很冷漠地道:“原来是上官老弟,幸会!”
  上官文凤道:“不是幸会,小弟找兄台两天了!”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找我,有事么?”
  上官文凤道:“当然有事,而且是件大事。”
  田宏武心下一阵忐忑,道:“请讲?”
  上官文凤道:“这里来往人多,谈话不便,我们到僻静些的地方,如何?”
  田宏武颔首道:“行!”
  上官文凤用手朝右边横街一指,道:“那边有个小酒店,有特设的包厢座头,很清静……”
  田宏武道:“茶楼酒馆,岂非更嘈杂?”
  上官文凤笑笑道:“包君满意,清静之至,咱们初交,小弟有意作个小东,彼此亲近亲近!”
  田宏武不由心中暗笑,小师妹的确是胆大妄为,可能她已忘记了本来面目,江湖味道可真足,当下点头应好。
  口口      口口      口口
  酒店是不大,楼下是统座,楼上是分隔的雅座,清静倒是真的。
  两人拣了靠里的一间,叫了酒菜。
  酒过三巡,田宏武开口道:“老弟有活可以说了?”
  上官文凤正色道:“数日前在城外溪边,蒙兄仗义援手,十分感激,小弟两天前得到一个消息,不能不告诉兄台,以便早做防范……”
  田宏武“唔!”了一声,道:“什么消息?”
  上官文凤道:“有人对兄台不利!”
  田宏武暗吃一惊,表面上仍很平静地道:“何许人物?”
  上官文凤道:“来头很大,不过……有两件事小弟想先澄清一下!”
  田宏武心中又是一动,道:“请讲,第一件事是什么?”
  上官文凤沉吟了片刻,才凝重地道:“兄台向马公子索仇,说是为了一个失去了功力的书生被他毁容……是这样么?”
  田宏武道:“不错!”
  上官文凤道:“那书生可是叫田宏武?”
  说着,双目不瞬地望着他。
  田宏武的心收紧了,如果不是涂了易容药,他的脸色便无法掩饰,他不想骗这位小师妹,镇定了一下……反问道;“老弟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等于是承认了大半。
  上官文凤略显激动地道:“是马公子透露的,被他毁容的是个白衣书生,而小弟的师兄田宏武正是穿着白色儒衣,而且也正好被废了功力。”
  田宏武硬起头皮道:“不错,就是他!”
  上官文凤陡地站起身来,激情地道:“他人现在哪里?”
  田宏武简直不敢正视她,垂下了目光道:“他……死了!”
  他的目的,是要乘机死了小师妹的念头,好让她回南方。
  上官文凤栗声道:“怎么死的?”
  田宏武横了心道:“自杀死了,一个武士被废了功力,又被毁了容,还能活下去么?”
  上官文凤一声冷笑道:“尸首埋在哪里?”
  田宏武道:“填了黄河里的鱼虾之腹!”
  上官文凤突地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很脆,是她本来的女子声音。
  田宏武大是惶惑,直觉地感到情况有些不妙。
  上官文凤坐回原位,绷紧了面孔道:“五师哥,你虽然被毁了脸孔,易了容,改变了声音,只能瞒别人,瞒不过小妹我,那天在城外溪边,我就已疑心了,但不敢贸然相认,后来一再地想,才认定我的疑心没错,现在,同桌共饮,便完宝证实了……”
  田宏武整个地瘫痪了,瞪着眼,说不出一句话。
  上官文凤的眼角涌现了泪光,接着又道:“五师哥,我们等于是一块儿长大的,很多小动作瞒不了我……还有你的剑,我一看就知道,再说,疤面人替一个被毁容的人报仇,未免巧得令人难信。”
  田宏武依然没开口,他的情绪激动得有如狂涛。
  上官文凤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颤声道:“五师哥,爹太过份,但求你不要恨我!”
  田宏武长叹了一声,道:“师妹,我怎敢怪他老人家,又怎会恨你?他老人家留我的命,便是相当宽容了,师妹……我……唉!我能说什么呢?”
  上官文凤拭了拭泪水,道:“五师哥,你的功力怎么恢复的?”
  田宏武想了想,道:“我被一位异人所救,他以珍奇的金丹,增进了我的功力。”
  上官文凤点点头,幽幽地道:“吉人天相,五师哥,我益发相信你是冤枉的,我誓要查出暗算我哥哥的凶手,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田宏武闭了闭眼,道:“师妹,我的事希望别让师父他们知道……”
  上官文凤道:“我不会说出来!”
  田宏武平了平激动的情绪,道:“师妹,你还是回家去吧,免得师父挂心。
  上官文凤摇头道:“我不回去!”
  田宏武皱眉道:“那是为什么?”
  上官文凤道:“我一回去,爹会迫我嫁三师兄。
  田宏武喘了口气,道:“三师兄有什么不好?”
  上官文凤瞪眼道:“他是个小人,我一想到他便讨厌。
  田宏武道:“嫁不嫁是另一回事,你必须回家啊!”
  上官文凤口角一抿,道:“你不喜欢我?”
  这话问的很直率。
  田宏武苦苦一笑,用手指了指脸。
  上官文凤大声道:“我不在乎!”
  田宏武呼吸一窒,小师妹的情意使他感得想哭,但他不能害她,因为他已是残缺人,师父也不会赞成女儿嫁给个弃徒,再说,他的心目中,仍只有小秀子,但这些一时是解说不清楚的,深深一躬,狠起心采取了快刀斩乱麻的手段,沉声道:“师妹,我很感激你的心意,但……我早说过,我是订过亲的人,她就住在北方,目前我正在找她。”违心之言,他内心相当痛苦,但他不能不故作无情。
  上官文凤面色惨变,泪水又告夺眶而出。
  田宏武心里像有针在扎,但却找不出话来安慰她,感情上的事,最现实不过,并非空口能解诀的,除非以事实对事实,但事实上他不能爱她。
  久久,上官文凤才悲不自胜地道:“你被毁容,是我害的,你恨我!”
  田宏武凄测地道:“师妹,我怎会很你?天下很多事都是巧合,如果没有二师兄的事,我不会被师父追回功力,功力不失,马公子便毁不了我的容,怎么说呢?算它是命吧!”
  停了半歇,又道:“师妹,你还是依了我的劝告回家的好,如果你的真相被司徒美拆穿,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上官文凤任性地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以后你也不必再理我!”
  田宏武默然无语,心头像缠了一团理不情的乱麻。
  上官文凤拭了拭泪痕,道:“我要走了!”
  田宏武道:“你不是说,先要澄清两件事,然后告诉我大事,你只说了一件,还有呢?”
  上官文凤道:“我不想说了!”
  田宏武喘了口气道:“你不想说,我当然不能逼你。”
  上官文凤口里说走,人却坐着没动,她巴巴地来到北方找田宏武,为了一个“情”字,现在这份情幻灭了,芳心也随之碎了,但她没有慧剑,足以斩断这缕情丝,所以痛苦也就更深。
  对于情,女人比男人更执著。
  田宏武此刻的心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痛苦得几乎近于麻木。
  突地,她举起杯来道:“五师哥,人生有酒当须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来,喝吧!”田宏武木然举杯,一饮而尽。
  上官文凤又添满了两杯,道:“喝啊!”
  田宏武呛声道:“师妹,你会醉的,何苦作贱……”
  上官文凤异样地笑了笑,自顾自喝了下去,有些歇斯底里地道:“何必假惺惺?我不要任何人关心我!”
  说着,又斟了一杯。
  田宏武一把抓过酒壶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不许你再喝了!”
  上官文凤白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怨艾之情,幽幽地道:“我本来不想说了,但又忍不住不说……”
  她声音一低,道:“你要坦自告诉我,你是不是‘复仇者’?”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震,脑海里浮起带自己到古墓中的黑衣蒙面人的影子,和红玉塔里的黑名单,睁大了眼道:“什么,‘复仇者’?师妹怎会提出这问题?”
  上官文风道:“你只说是或不是?”
  田宏武道:“我不是!”
  语音倒是很决断。
  上官文凤依然用很低的声音道:“但有人说你是!”
  田宏武栗声道:“谁?”
  上官文风道:“你记得你与马公子正要动手时,忽然有人来传话说他父亲要见他最后一面……”
  田宏武道:“不错,我记得,怎么样?”
  上官文凤用力一抿口角,道:“其实,他是回去奔丧,他父亲已经死了,死于‘复仇者’之手,没人见到凶手是什么形象,只有现场留的复仇者三个血字。”
  田宏武惊声道:“可有竹签?”
  上官文凤愕然道:“什么竹签?”
  田宏武心想,奇怪,“复仇者”杀的都是黑榜有名的人,而且照例传竹签,还编了号,这次怎么会例外呢?
  心念之中,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上官文凤道:“是‘辣手仙姑’司徒美说的,因为她与马家是世交。”
  田宏武道:“被杀的是什么名号?”
  上官文凤道:“大名鼎鼎的人物,‘毒胆铁面’马森。
  田宏武的眉头收紧了,在记忆中,黑名单上没有马森这名字,唯一未被提名的是四大金刚,但马森的外号又设金刚两个字,而且投传竹签,是有人冒“复仇者”之名行凶么?可是目前所知,“复仇者”杀人只局限于“风堡”,江湖中还不曾传出类似的消息,冒名号也不可能……
  上官文凤道:“你在想什么?”
  田宏武期期地道:“我在想……这档事怎会栽到我的头上。”
  上官文凤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你刚才说什么竹签?”
  田宏武略一沉吟道:“我曾经在‘风堡’待过,堡中被‘复仇者’数度光顾,每次杀人,都留下一支竹签,上面有被杀者的姓名身份。
  上官文凤“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你真的不是?”
  田宏武道:“我没有理由用‘复仇者’的名义杀人,再说,我也没这大的能耐。”
  上官文凤辰额道:“可是人家认为是你,因为你在北方,可以说是身份不明,同时马公子曾无端毁了你的容,这是大仇,那天你要在马公子面上划十字,你虽没出手,但人家从你的气势上判定你的功力极高……”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管他,反正不是我,不过,毁容之恨我仍然是要报的。”
  上官文凤道:“你惹得起‘冷血太君’么?”
  田宏武道:“难道罢了不成?”
  上官文凤低头想了想,道:“要不,我们一道回转南方?”
  田宏武毫不考虑地道:“不,我在此地还有事……”
  上官文凤变色道:“找你的未婚妻?”
  田宏武心头一阵凄酸,有意无意地道:“并不完全是,她也许已经嫁了别人,甚或已不在人世,我另外还有事,同时我父母双亡,南方已经没有我安身的地方,再说,我已经是伤残人,何必回南方去丢人现眼。”
  上官文凤颤声道:“你不准备查究我哥哥被杀的事了?”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那是以后的事!”
  上官文凤急道:“你要留在此地等死?”
  田宏武凄苦地一笑道:“等死不见得,对方不能硬诬我是‘复仇者’!”
  上官文风道:“不管怎样,你已成了马公子的死对头,人家还是要除掉你。”
  田宏武眉毛一竖,脸上的疤发了赤,脸孔拉成了一个怪形,他自己当然看不到,但上官文凤的芳心,可就感受不同了。
  他冷沉地道:“我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死!算什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上官文凤脱口道:“你不在乎,我在乎!”
  显然,她对这位师哥并未死心,田宏武的心弦又一次震颤了,天下最难抛躲的是情,最珍贵的也是情……他的意志开始动摇了。
  人是感情的动物,即使是初相识,在这种纯情的感召下,也会引起共鸣,何况,他和她是一块长大成人的,他真的狠得下这心肠?
  眼睛是最不会说谎的,而女人多半敏感,上官文凤已经觉察了他的心意,她意识到他已对感情树起了白旗。
  她笑了,笑得很甜,是发自芳心深处的笑。
  她幽幽地开了口,道:“五师哥,你,仍然是以前的你……”
  人,常常自作聪明,所以也就免不了弄巧成拙。
  上官文凤以为这几句话说的很得体,道出了他的心事,不知她完全错了,一句话戳中了田宏武的痛处。
  他的神色又变了,眼中那份炽热的光芒,倏忽消失。
  她如果不开口,静待复苏的火自燃烧,旺盛,也许情况会改观。
  田宏武冷冷地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永远也不会是了!”
  他说这话,内心是相当痛苦的。
  上官文凤不由怔住了,好半晌,才幽怨地道:“五师哥,我要的是你的心,别说你脸上多了个疤,即使面目全非,五体不全,在我看来,你还是我心中的你,永远不会改变。”
  田宏武沉痛地道:“师妹,我的心已经死了,不必可怜我,不要对我施舍,事实是不能改变的,我能不承认这事实么?我配不上你,我的痛苦也不需要任何人分担,再说,我是被逐出门外的人,为了我,你要忤逆父亲么?父女之情不顾了么?”
  最后两句话,也是铁一般的事实,无法否认。
  亲情、爱情,她要舍弃什么?
  她的心又一次碎了,现实是残酷的,再坚强的人也得低头,因为没有人能否定现实存在的事实,你编上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也不成,事实就是事实!
  她瞪着眼,像一个白痴,两粒晶莹的泪珠,溜出了眼角。
  田宏武感到内疚,也感到不忍,面对的,是十多年来,形影不离的小师妹,现在,双方要成陌路了,但,他只有铁硬了心肠,他知道,只要一妥协,后果便无法收拾,与其痛苦一辈子,不如一次承受,长疼不如短疼。
  上官文凤站起身来,默默地离开了,什么也没说。
  田宏武的心在涌血,他想唤住她,不顾一切地接受她的爱,但他没那样做,任由她离开。
  连接在一起的心弦,终于断了。
  酒店要打烊了,田宏武还木然坐在酒座问,这长长的一段时问,他心里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只是发呆。
  小二进来,哈着腰,嗫嚅地道出了歉意。
  田宏武根本没听他在说些什么,摸出锭银子,放在桌上,无声地离开。
  小二对他的背影摇摇头,做了个鬼脸。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五云客栈,一脚踏进房门,另一只脚却挪不动了,眼前的情况,使他回到了现实。
  房里没燃灯,漆黑的,照理,店小二不会懒到不替客人点灯。
  藉着窗纸透入的微光,可以看到一个女人的上半身影,她是谁?是小师妹上官文凤么?
  他正想发问,女的已先开了口,声音很低:“除去你的易容,不要说话。”语气像是在发命令。
  田宏武大吃一惊,他从声音听出对方竟然是朱媛媛的侍婢丁香,那有着一双明亮眸子的姑娘,听口气,她已经识破自己的行藏了,她叫自己除去易容,是什么意思?丁香要他不要说话,但他忍不住开口,期期地道:“是丁香么?”
  了香“嘘!”了一声道:“叫你别出声,快进来!去掉易容,换上白衫。”
  田宏武进入房间,又道:“到底为了什么?”
  丁香发急道:“你不能等会再问么?”
  田宏武满腹疑云,心想:“真面目已经被揭穿了,除去就除去吧,看来必有其原因的。”
  于是,他放下剑,取出那粒白色药丸,就面盆中蘸些水,在手心中和匀了,然后涂在脸上。
  丁香跟着又道:“白衫在床栏上,快换上!”
  田宏武依言换上。
  丁香道:“好,现在‘疤面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田宏武已经憋了好一会,吐了口闷气道:“丁香,你到底在捣什么鬼?”
  丁香道:“现在你又是‘风堡’的武士统领了,我们得乘夜离开客栈!”
  田宏武困惑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丁香轻声一笑道:“慢慢再告诉你,先离开再说!”
  田宏武道:“离开,去哪里?”
  丁香道:“当然是回堡!” 
 
第十一章

 
 
  “对不起,我不去,我已经不再是堡里的一分子了。
  丁香道:“为你安全着想,你必须回去。”
  田宏武更加迷惘,不解地道:“什么安全不安全?”
  丁香道:“真急人,看来你不见事实不会跟我走,好吧!”
  说着,燃亮了灯火,口里边道:“别大惊小怪,一看你就明白。”
  田宏武目光转处,不由头皮发了炸,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要不是丁香事先嘱咐,他已惊叫出了声。
  床上枕边全是血,刺目的猩红,血水顺着床单流到地上,汇成了一大摊。
  赫然,床上睡着那个人,不用说,已经是死人。
  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他怵然望着丁香,做声不得。
  丁香闪动看明亮的阵子,沉声道:“田统领,疤面人与你相交一场,他死了,得把他好好安葬,乘夜深人静,我们把他带到城外去掩埋!”
  田宏武走近前去,揭开被子,只见死者赫然是个紫某色面孔的人,年纪不大,脸上竟然也有个大疤,他骇异地回头望着丁香,口唇动了动,正想开口……
  丁香立即又接上话道:“有话回头再说,现在用床单把他包裹起来,我们走!”
  在这种诡谲的情况下,田宏武心里纵使有一百个疑问,也只好暂时隐忍,照丁香所说的去办。
  他从来设包过死人,实在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丁香此刻的神态,一点也不像是个下人,倒像个颐指气使的千金小姐。
  包裹停当,丁香扇灭了灯火。
  田宏武道:“现场不处理,店家发现了岂不要大惊小怪。
  丁香道:“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惊由他们去惊,怪由他们去怪,我们该走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距城里许的林子里,田宏武与丁香相对坐着。
  此际,已经四鼓将残,不久就要天亮了。
  田宏武开口道:“人也埋了,现在你可以说说原因了吧?”
  丁香轻声笑了笑,道:“如果不是我早得消息,预先做了安排,客栈里床上死的可能是你。”
  田宏武惊声道:“是谁下的手?”
  丁香抑低了声音道:“‘冷血太君’本人亲自下的手!”
  田宏武陡地一震,小师妹刚刚警告过自己,想不到对方已经开始行动。
  “丁香,你怎知道疤面人便是我?”
  丁香道:“这还不简单,你被马之章毁容我知道,邑然你改变了肤色,自称疤面人向他索仇,就凭你那握剑的姿势,便可判断了。”
  “朱媛媛知道么?”
  “一半,你被毁容我已告诉了她,但她不知道疤面人便是你。”
  “为什么你要向你家小姐隐瞒?”
  “当然有道理的,但我不告诉你!”
  “死的是谁?”
  “一个素行不良的江湖宵小。”
  “怎会也是个疤面人?”
  “化装的,用他做你的替身!”
  田宏武深深透了口气,道:“对方杀我的目的何在?”
  丁香道:“马公子的父亲被人杀害,留名是‘复仇者’,对方判断是你。”
  “如果店房的床上是我,对方未必得手……”
  丁香道:“别太自信!‘冷血太君’成名不是幸致的,她杀人不眨眼,而且功力极高,意动即可致人于死,我还真担心这场戏被她识破呢!”
  田宏武道:“那我得谢谢你,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凑巧知道这件事?”
  丁香沉下了声音道:“小姐打发我到城里来请堡主的金兰好友赵二先生,无意发觉的。”
  田宏武“啊!”了一声道:“我知道那黄衣老人,朱姑娘管叫他二叔,请他做什么?”
  丁香道:“堡里又发生了惊人变故,师爷姜执中已被‘复仇者’杀害,堡主可能是暂避风头,要请赵二先生代管堡务。”
  田宏武心头大震,想不到姜师爷还是在动者难逃,“复仇者”的行动的确够恐怖,当下栗声道:“到底‘复仇者’何故杀人?”
  丁香道:“当然是为了报仇!”
  田宏武道:“报的是什么仇?”
  丁香摇头道:“恐怕这得要问他本人!”
  田宏武惑然道:“堡里死了这多高手,难道来堡主真的不知道仇杀的原因?”
  丁香略一沉吟,道:“当然,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但他不说出来,谁又知道。”
  田宏武试探着道:“丁香,你也算是堡里的老人,有点眉目么?”
  丁香道:“我是下人,很多事没资格过问,怎会知道!”
  她顿了顿,接下去道:“我们不谈‘复仇者’,谈正事,现在堡里正是用人之秋,你随我回去……”
  田宏武断然道:“不,我不回去,好马不吃回头草,况且,我这副面相,丢人也丢别处,何必回去现眼。
  丁香道;“什么现眼不现眼,江湖人刀剑里打滚,受点伤算得了什么?堂堂‘风堡’,接二连三损失高手,连凶手的影子都摸不到,难道是体面事?”
  田宏武道:“那是另一回事,反正我不回去。”
  丁香“唉!”了一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固执?你已经脱离了师门,再无拘束,好坏你自为之,自己做得了主,你不找个安身立命之处,就这样飘泊不成?”
  田宏武笑笑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为什么一定要去‘风堡’,丁香,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在意,以你的地位,能有权安顿我么?”
  丁香道:“我当然没资格,但是余总管他们殷切地希望你能回去,统率那批武士,我家小姐更加盼望你能回去,她目前还在不遗余力地追寻你的下落呢!”
  田宏武不由有些心动,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不去,请转达朱姑娘,我心领她的盛意。
  丁香轻声一笑道:“田统领,你是男人,恐怕不大能了解女人的心理,女人如果中意了一个男人,她死也不会放弃,如果她不属意的话,你挖出了心跪着求她也是枉然。一句话,除了女的情愿放手,她可以一下子把你忘得千干净净,否则的话,你休想挣脱。”
  田宏武道:“你说的倒满有意思,可是我不须挣,抓放由她,因为我根本没有心。”
  丁香小鼻子一掀,道:“你一点也不爱她?”
  田宏武毫不踌躇地道:“我从来没想这问题!”
  丁香低头想了想,道:“疤面人死了,但你还活着,如果你不找个庇护所,是逃不过‘冷血太君’母子的手掌的,这不是危言耸听,是实话。”
  田宏武冷傲地道:“毁容之恨,我没齿难忘,他不找我,我必找他,这也是实话。”
  丁香的眼圈突然湿润了,不知是为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林中管黑,田宏武目力再好,也无法看到她面上的神色。
  久久,丁香才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不肯回‘风堡,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我只是个下人,瞎担什么心事!”
  站起身来,又道:“我该走了!”
  她说走,可是没有挪动脚步。
  田宏武也跟着站起身来,奇怪,一看到丁香,他就会想起小秀子,也许是因为她有双大眼睛,而小秀子也一样。
  小秀子留给他的最鲜明的记忆,便是那双大而明亮的眸子,和扎着彩绸蝴蝶的发形。
  在感觉上,他老是觉得小秀子没有死。
  是的,小秀子没死,活在他的心底。
  他又迷惘了,直勾勾地望着丁香那双在黑暗中也会放光的眸子,近于贪婪。
  丁香设移开脸,也没说话,似乎愿意让他看。
  久久,丁香才轻启朱唇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田宏武吐了口气,道:“因为我喜欢看……”
  丁香道:“为什么?”
  田宏武的心弦起了颤动,悠悠地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喜欢看!”
  丁香毫不放松地道:“你喜欢我?”
  田宏武的双眸放了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摇摇头,道:“不!”
  丁香道:“你刚才说喜欢看我?”
  田宏武道:“我只喜欢看你的眼睛!”
  丁香道:“那是为什么?”
  田宏武梦呓似的道:“因为你的眼睛像一个我喜欢的人。”
  丁香目芒一阵闪动,道:“你喜欢的人,当然是女的……你的亲人?你的爱人?你的妻子?”
  田宏武痛苦地道:“别问了,反正我不会告诉你!”
  他脸上的肌肉起了痉孪,记忆拉回到十几年前,除了眼睛,他无法把小秀子丁香连在一起。
  因为记忆中保留的影像是个六七岁的黄毛丫头,而丁香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想法很滑稽,但他又忍不住不想。
  如果小秀子不死,她当与朱媛媛或丁香一样,该是个美艳的少女了。
  丁香噗嗤地一笑道:“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也没有必要一定想知道,不过……你既然喜欢看我的眼睛,就跟我一起回堡,你就可以天天看。”
  田宏武怔了怔,半天才吐出一个字道:“不!”
  虽然是一个字,但却很有力,也很坚诀。
  丁香从鼻孔里“唔!”了一声,道:“你这个人可真怪,说了半天,你还是坚持你的意思,我看谈到天亮也是空的,我真的得走了。不过,有句话告诉你,只要你一露面,便有麻烦,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要看大眼睛,便到堡里来,随时欢迎!”
  这回,她真的走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迟升的月亮,照得林内一片斑驳,夜色很美,也很静。
  田宏武站在林子里,痴痴地想。
  就事而论,丁香算是替自己挡了一次灾,她的能耐不小。
  从此以后,再没有疤面人了。
  姜帅爷这一死,“风堡”中定是人心惶惶,一片惨雾愁云。
  丁香对自己这样好,她有什么特别的企图?
  小师妹被自己气走了,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己已经成了断根飘萍,无依无靠,真是“何处是人家”?
  现在,急着要做的,是查出“凤凰庄”杀人放火的真凶,替小秀子一家复仇,事了之后,自己又如何?
  虚幻,一切都是虚幻!
  过去的,不堪回首,未来的,一片空茫,人生是什么?
  人生如棋局,落了子,便身不由已,直到分出胜负为止,分出了胜负之后又如何?他不敢往后想,这使他头脑发胀,愈想愈不是味。
  为什么要走上武士这条路呢?
  做一个安份守已的普通人该多好?
  口口      口口      口口
  大眼睛,又是大眼睛,从枝缝叶隙漏下的月光,圈圈点点,投在地上,像无数双明亮的大眼睛,看得人头晕目眩。
  大眼睛,碎梦的裂痕!
  仿佛,小秀子就在林间飘忽游走,身影很模糊,只有那对大眼睛特别清晰。
  碎了的梦,无法再拾取,留下的是无止境的悲哀与惆怅。
  人,如果像兽类样没有思想,饥食渴饮,便不会有烦恼,一切由本能去操纵。生而为人,的确也是一幕悲剧?
  当然,这种古怪偏激的念头,只有穷途末路的人才会有。
  风从林间吹过,拂在身上有些凉意。
  这是晨风,距天明已是不远。
  田宏武两条腿都站得僵直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永远没有天明,展现在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口口      口口      口口
  天,还是亮了,宇宙的运行是永不止息的。
  田宏武搬动发麻的双腿,走出林子,眼前有很多路,大路,小路,阡陌小径,他不知道哪条路属于自己,该走哪一条?
  月亮还在半天,太阳已经升起,月亮成了个残缺的白面饼。
  田宏武不知不觉,走上了官道,官道上有很多人,有车也马,但他觉得仍是孤独的一个人,蹒跚在无尽的荒漠。
  “满俊的一个人,怎会有这大的刀疤?”
  “江湖人,谁知道?”
  路人的叽嘲他听得多了,根本无动于衷,他不能禁止人家不说。
  一个蓬头赤足的怪老者,拖着杖,一路歪斜地迎面而来。
  “嘻!你怎么改了装?”
  田宏武心神归窍,一看,“宇内狂客”胡一奇已站在跟前,忙拱手道:“原来是胡老前辈,您早!”
  “宇内狂客”像是一辈子都没清醒过,醉眼迷离地道:“老夫正找你,到客栈扑了一个空,你小子是找夜食去了?”
  田宏武冷寂地一笑道:“找晚辈有事么?”
  “宇内狂客”抖动着绕颊虬髭道:“当然有事,我打听到了个消息……”
  田宏武急急道:“什么消息?”
  “宇内狂客”前后一顾盼,道:“皇甫明的女儿,皇甫秀可没死!”
  田宏武的双眼睁大了,面上的剑疤也发了红,激动无比地脱口道:“前辈是说小秀子?”
  “宇内狂客”点头道:“不错,不错,那妞儿小时候是叫小秀子。”
  田宏武栗声道:“她……她怎么样?”
  “宇内狂客”偏不急,慢吞吞地道:“老夫说她可能没死!”
  田宏武一把拉住“宇内狂客”的衣袖,激声道:“她人在哪里?”
  “宇内狂客”拂开了田宏武的手,道:“你小子养气的工夫不够,还得多多学习,老夫这件土蓝布大褂已经朽了,经不起撕拉,扯破了你得赔付新的!”
  田宏武不由啼笑皆非,但情绪仍十分激动,小秀子不死,这可是天乐纶音,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努力吞了一泡口水,道:“她真的设遭劫?”
  别人急,“宇内狂客”偏偏不急,抓了抓头上的乱发,道:“好狗不挡路,我们站到路边去。”
  田宏武无队奈何地耸耸肩,一个箭步,抢到了路边,他像是一分一秒也不能等。
  “宇内狂客”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好整以暇地道:“你先沉住气,听我说这消息未必正确,还须要证实。那妞儿老夫整十年没见过,十年前,她爹把她送给一个异人为徒,一年难得回家省亲一次,老夫去,她不在,一直没碰头……”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什么异人?
  “宇内狂客”瞪眼道:“老夫要知道就早告诉你了,还等到今天?当初老夫也曾问过,皇甫明说那位异人是个女的,不愿人知道她的来路,隐居在伏牛山中,老夫当时也不便追问,说说便过去了。六年前老夫远游关外,回来时事情已发生了,她是否出师返里,遭了劫数,不得而知,昨天会晤到一位远友,谈起三十年前传说已被‘中原八魔?杀害的‘素女飞剑’秦香琼隐居在伏牛山中,算来已是九十左右的高龄了,老夫判断,皇甫明所说的异人定是她无疑了……”
  田宏武皱起眉头道:“那泰老前辈既已三十年设现身,怎会断定是她呢?”
  “宇内狂容”道:“问得好,老夫也有同样的疑问,但据那位老友说,他是无意中听山中猎户谈起的。原因是他采药到了一个谷口,发现一块‘不许擅人’的禁碑,一念好奇,正想闯进去,却被猎户阻止。说是谷中住了这位老婆婆,他们管她叫秦姥姥,能在百步之内,飞剑射狐,她常出谷与山居猎户交谈,但从不见生人,猎户互相告诫,入谷犯禁必死,是以谁也不知道谷中情况,只知道仙婆秦姥姥住在谷中……”
  田宏武听得出了神。
  “宇内狂客”顿了顿,又道:“那位老友不愿犯人之忌,只好折往别处,昨天他对老夫谈起这件事,想了一夜,才想起是‘素女飞剑’,所以急急地来找你。”
  田宏武一听,心里冷了三分,这消息近于捕风捉影,都是揣测之词,但纵然是一丝丝的线索,也不能放过,想了想,道:“不知那神秘谷在山中的什么地方?”
  “宇内狂客”道:“你想去?”
  田宏武点点头,毅然决然地应道:“是的,既有这线索,好歹得查明。”
  “宇内狂客”道:“你不怕犯禁?”
  田宏武毫不踌躇地道:“那些晚辈不考虑了!”
  “宇内狂客”道:“好,我告诉你,从南召方面入山,沿主峰西行,约莫百里,可以看到一个怪石嶙峋的山峡,那便是了。”
  田宏武豪雄地道:“晚辈此刻便动身前往。前辈还有什么嘱咐没有?”
  “宇内狂客”道:“两个字,‘小心。’你去查这条线索,老夫继续追凶。”
  田宏武无牵无挂,揖别了“宇内狂客”,立即起程。
  当然 他不必远绕南召,只要在相对的地方入山便可以了。
  只要小秀子真的不死,他愿付出任何代价。
  他想:“小秀子十年前去与‘素女飞剑’为徒,算来是自己家南迁之后不久,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现在的问题是,姨父生前所说的异人,是否真如‘宇内狂客’所料,是‘素女飞剑’秦香琼,如果小秀子真的还在人世,便可与她携手诛仇。”
  口口      口口      口口
  十天后,田宏武抵达伏牛山。
  他是从汝州折回南,略偏西,横越嵩山余脉,而后进入伏牛山区。一路险阻重重,但为了图近路,也就不辞艰难跋涉了。
  虽然“宇内狂客”已经指明了路线,但要从层峦叠峰中去寻找这么个无名的山谷,颇不容易。
  只要方位略有偏差,就不知错到哪里去了。
  入山后的第二天,算来已接近那神秘谷,所以他一路上都留意观察山形谷势,这一来,行进的速度便很缓慢了。
  慢设关系,只要不走冤枉路,如果疏忽错过地头,不知要多付几倍的艰辛。
  在他看来,似乎每一座山,每一道谷,都差不多,只有高低大小之别。
  在平地上过惯了繁华的生活,一旦来到了空寂无人的深山,心灵上,是另有一番感受的。
  忽然,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想,等待此事了结之后,便到这山里来,与山石林泉为伍,再不涉足险恶的江湖。
  他自顾地笑了笑,认为这想法不错。
  在这深山里,不必再忍受嘲弄与冷眼,也不必担心自己的面容是什么样,更无须去应付那些形形色色的情况。
  如果懒开口,可以一年不说一句话。
  他又想到了小秀子,如果她真的不死,两人见了面,自己是个伤残人,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对待自己么?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便沉下去了。
  十几年没见面,岁月改变了人,尤其重年到成年的这一段,变化最大,可能谁也认不出谁了,这样倒好。
  心里的热度,骤然下降,他忽然感到怕见她,这与来时的心情完全相反。
  他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心里一团乱糟糟。
  见她,是必然的,这点初衷不会改变,可是有点胆怯,浓重的自卑感,使他痛苦,把这些年来的刻苦忍耐与朝夕的盼望冲淡了。
  照她小时候的长相,现在当已是一个大美人了,自己还配得上她么?
  儿时的旧梦,已不堪重拾了么?
  由于心情的转变,使眼前的景物黯然失了色。
  本来,世问的任何事物,没有绝对的美与丑,一切都以当事人的心理反应为转移,同样的一件事物,给人的感受是极为不相同的。
  正想着出神之际,一声惨叫,震耳传来。
  田宏武大吃一惊,人完全清醒了过来,杂乱的心思一扫而空。
  在这深山野岭中,居然也有打斗凶杀,难道世上真的没有一片干净土?默察方才的惨叫声 似乎发自岭下。
  田宏武略一踌躇,飞身驰下岭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是块夹在峰岭间的盆地,野草如茵,中间点缀了几株苍松。
  四五个着刀叉的猎人,面无人色地挤做一堆。
  另一个年轻小伙子,被一个面带凶煞的半百老者抓住胳膊,鲜血从抓住的指缝间涔涔渗出。
  看来五个指头尖已经入肉。
  那年轻小伙子痛得批牙咧嘴,口里不住地哼唧。
  凶相老者暴声道:“说,那姓秦的老太婆住在哪里?”
  小伙子熬住不开口。
  凶相老者又道:“你小子再不说,老夫扭下你的胳膊!”
  小伙子咬着牙道:“你敢伤人,仙婆绝不饶你!”
  凶相老者桀桀一声怪笑道:“小兔子,老夫正是要找她,就怕她不现身,快说,她藏在哪里?”
  白影晃处,田宏武飘入场中,冷极地道:“放了他!”
  凶相老者转过头,端详了田宏武一眼,道:“嘿嘿嘿嘿,丑小子,你是‘素女飞剑’的什么人?”
  田宏武再次道:“放了他!”
  凶相老者道:“如果老夫不放呢?”
  田宏武脸上的疤红了起来,眉毛一挑道:“那阁下便死定了!”
  “喀喳!”一声,扶着一声渗号,那年轻猎人的手臂,竟被硬生生捏断。
  凶相老者一振腕,小伙子滚了出去,登时晕厥过去,其他的猎人一拥而前,把他抱了起来。
  田宏武双目尽赤。冷厉地道:“人家是安份平民,并非江湖人物,你阁下竟忍心下这狠手,在下要你还出公道!”
  说着,手中剑连鞘横在胸前。
  猴相老者不屑地膜了田宏武一眼,道:“丑小子,看你的穿着打扮,定是老虔婆的门下,很好,现在你来说!”
  猎人身边随时都带有药物,七手八脚地忙着救治那年轻同伴。
  田宏武道:“现在你准备保命,我要出手了!”
  “哈哈哈哈!”猴相老者仰天一阵狂笑,道:“你小子急看要去投胎也不是这等急法,你知道老夫是何许人?”
  田宏武面无表情地道:“我根本不想知道!”
  众猎人突然发出一阵惊呼。
  田宏武侧目扫去,不由心头大震,只见三个白发白须的紫袍老者,行云流水般到来,手中一色的鸠头杖,像是脚不沾地,踏草叶而行,一眨眼间,便到了跟前,站定之后,其中额上有颗朱痣的老人开口道:“怎么回事?”
  猴相老者打了一躬,道:“禀师父,弟子正向山居猎人打听那老虔婆的住处,这疤面小子突来横岔一枝,依弟子看来,这小子不是山中人,实与老虔婆有关。”
  左一个小子,右一个小子,田宏武听得心火直冒,他已意识到这三个白发老人不是好相与。
  但事实已不容他打退堂鼓,何况他要找的也是“素女飞剑”秦香琼。
  天底下的事就有这么巧,“素女飞剑”隐居了数十年,连提都没有人提起,他得到消息来找,别人也来了。
  从言词间判断,对方是寻仇来的,既敢向“素女飞剑”寻仇,当然不是寻常人物。
  如果小秀子真是“素女飞剑”的传人,他出头便不算冤枉。
  额有朱痣的白发老人冷森森地道:“你问清楚了没有?”
  猴相老者道:“他一现身就要杀弟子!”
  白发老人“嗯!”了一声,道:“几十年了,老虔婆的功力必已精进,就从这小子身上探索一下吧,别杀他,回头还要他带路。”
  那口气,根本不把田宏武当回事。
  猴相老者应了一声,朝田宏武瞪眼道:“小子,你可以出手了!”
  田宏武并不打算分辩自己的来路,反正对方不会采信的。
  他自从迭遭巨痛之后,产生了一种愤世偏激的心理,这老者无端折了那年轻猎人的胳膊,犹之乎他被马公子无端毁容,在下意识中,激发了强烈的憎恨。
  他冷眼一扫三个白发老人,然后把冰冷的目光照在猴相老者的面上,一字一句地道:
  “在下的剑,离鞘就要见血,你最好先出手!”
  猴相老者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人小口气可不小!”
  说着,拔出剑来,又道:“凭你还不配要老夫先出手,拔剑吧,如果剑离鞘不见血,你小子就会爬在地上。”
  那些猎人,都是安份守已的山居平民,一见凶杀即将开场了,扶着伤者,迅快地离开了。
  田宏武寒声道:“你方才折了一个普通人的胳膊,现在本人照样废你一臂。”
  猴相老者目中棱芒一闪,道:“小子,别光说不做,等援手么?”
  田宏武面色一沉,左手握牢剑鞘中段,平在胸前。
  另一个国字脸的白发老人宏声道:“注意,这小子邪门!”
  猴相老者立生警惕,对方没拔剑,那种诡异的姿势他也从没见过。而且,那份满无所谓的神情,显示对方必有过人之能。
  于是,他的面色开始凝重了。
  田宏武沉哼一声,身形闪电般向前迫进,手中剑连鞘极其玄奥地一勒。
  惨哼随着这一勒之势破空而起。
  猴相老者暴退八尺,一条左臂留在了原地。
  鲜红的血,从断臂切口狂喷而出。
  田宏武站着没动,手中剑离鞘一半。
  这是什么剑术,简直是骇人听闻,对手连还击封架的余地都没有。
  三名白发老人面色大变。
  那额有朱痣的,忙弹身过去替猴相老者止血。
  猴相老者痛得脸孔都扭歪了。
  那国字脸的与另一个猴相的白发老人,一左一右,迫到田宏武身边。
  田宏武心中有些忐忑,但只有豁出去一途。
  猴相老人阵中暴出了栗人的棱芒,开口道:“小子,你真的是有一手!”声音尖利得像锥子,似要刺破人的耳膜。
  国字脸老人接着道:“这不像是老虔婆的路数?”
  这句话,是说给同伴老人听,也等于是问田宏武。
  田宏武冷冷地道:“在下是山行路过,并非是什么‘素女飞剑’的传人。”
  二老面色又是一变,国字脸的喝问道:“你真的不是?”
  田宏武道:“如果是,便没有否认的必要,武林中女侠几个收男徒的?”
  猴相老人一顿手中鸠头杖,道:“交代你师门来历!”
  田宏武道:“在下没有师门,没什么好交代的!”
  猴相老人微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家传武学,报上你家世来?”
  田宏武道:“在下是个孤儿!”
  猴相老者的火,可就不打从一处来,目芒连闪,带着杀光,尖削的腮帮气得一鼓一鼓地,话像只白毛怪猿,以扎耳刺心的声音道:“好一个刁滑的小子,竟敢对我老人家如此说话,你一无师承,二无家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你再不说实话,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识相些?”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这就是实话,半句不假!”
  猴相老人气呼呼地道:“那你小子的武功是怎么来的?”
  田宏武毫不思索地道:“当然是练的!”
  额有朱痣的老人,已经替猴相老者止了血,敷药包扎好,横飘八尺,欺了过来,站在鼎足的位置,冷阴阴地道:“先卸下他的双臂再问别的,老夫不相信老虔婆不出头。”
  田宏武双手紧紧抓住剑,准备随时出手,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的来路,但他也不想问,面色冷得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只有那剑疤在发红。
  额有朱痣的老人,伸手来抓,不疾不徐,不像是在出手,仿佛是大人伸手去抚摸一个小孩似的,平淡而从容。
  田宏武心头剧震,立即觉察出这一抓诡异得世无其匹,封拦、闪躲都不是,除了让他抓之外,一点门都没有。
  而这种手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情急之下,只好施展“追魂三式”之中的“守网待鱼”,手中剑横斜着一闪晃。
  前古绝学,的确是奥妙无方,凭他这一闪晃,对方的手便抓不下去,只好半途收手。
  三老人的面色齐齐一变。
  这可是破天荒的怪事,一个年纪不到他三个老人年龄总和的十分之一的疤面小子,竟然有这大的能耐,怎不令人吃惊。
  放眼江湖中的第一流高手,随便碰上三老之中的一个,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
  如果田宏武知道对方来历,他可能不敢出手。
  妙就妙在他江湖阅历不深,盲目莽撞。其实,只要他多想想,便可知道,敢于找上“素女飞剑”的,还能是普通人物?朱痣老人鼓着眼道:“七十老娘倒绷孩儿,想不到老夫也会失手?”
  不知是感慨,还是自嘲。
  田宏武甚至什么也不去想,只准备着对方一动他便出手。
  猴相老人似乎性子比较火暴,大声道:“闪开,让老夫毙了他!”
  两老人各向后退了三步。
  猴相老人抡起鸠头杖,朝田宏武当头砸下,杖挟劲风,不知有多大力道。
  惧怕,是心理上的一种反应,外表的形态再猛恶,口气再大,不一定能使人怕,了解对方的真相,才会真正的感到怕,那是从心眼里发出来的意念,田宏武唯其不知道对方是谁?
  所以他才不怕。
  当然,他本身的条件很好,是第一因素,如果他能力不够,不怕也得怕。
  现在,他的确没有怯念,沉着之至。
  泰山压顶的一击,他挥剑连鞘去挡。
  “锵!”然一声,他觉得像是在挡一座下压的小山,差机会把全身的骨头震散,蹬蹬蹬连退了四五步,眼冒金星,逆血上涌,几乎栽了下去。
  好在对方设再跟踪下手。
  而旁边的也没乘他之危。
  如果不是古墓里服食的金丹使他的功力增强了,以他原来的修为,这一杖可能要他的命而有余。
  当然,如果他不是硬挡,以“追魂三式”主攻,玄奥的剑术弥补了功力之不足,情况可能又不同了。
  可惜,他没想到这一层利害关系。
  猴相老人怒哼了一声,竟然退了开去。
  国字脸的老者,横杖补了他的缺。
  田宏武勉力压制了一下浮动的气血,眨了眨眼,道:“这是车轮战么?”
  国字脸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中原武林中值得老夫等联手的,难找到一二人,对后生晚辈,出手不过一招,是老夫们的规矩。”
  田宏武这才明白两老出手一击便即退身的原因,照此看来,这三个老人倒是相当自负。
  国字脸老人接着又道:“业已有言在先,老夫要废你双臂,准备了!”
  田宏武终究不脱少年心地,脱口道:“仍是一招么?”
  国字脸老人道:“当然,老夫焉能为你破例!”
  田宏武不是怕,而是方才猴相老者那一杖,使他领略到对方不是易与之辈,他明白两老的一抓一杖,并没有用全力的,甚或不是恪于对晚辈出手不过一招的规矩,自己也完蛋了,现在此老点明要废自己双臂,当然不是虚声恫吓,他必然是有把握才说这句话,自己能挡得了他的一击么?
  想尽管想,老人的杖已扬了起来。
  最聪明的人,往往也是最笨的。
  田宏武光想到如何应付这一击,却没想到出手先攻改变形势,他忽略了“追魂三式”最后一式的威力。
  老人的杖微微颤振,杖未出手,但无形的震波却已压作而来,这表示此老不但内力惊人,而且是准备全力出手。
  田宏武忽然感到胆寒,他意识到这一击定是石破天惊的一招。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提聚了全部内力,凝神以待。
  是否能挡得了这一击,他毫无把握。 
 第十二章

 
 
  就在这紧张至极之际,那额上有颗朱痣的老人,突然大声道:“她来了!”国字脸老人立即收杖转身。
  田宏武也收剑抬头。
  只见一个白发斑斑的老太婆,业已兀立在三丈之外,只一句话的工夫,这老太婆来的可直快,场心距峰脚,少说也有十多丈,身法买在惊人。老太婆素衣竹杖,面上皱褶重重,但却红润得像小孩的脸。
  她,就是“素女飞剑”秦香琼么,田宏武睁大了眼,内心激荡如潮,只要一开口,便可知道小秀子的生死下落,但此刻他还没开口的机会。老太婆冷电般的目芒一扫全场,首先开口道:“几十年了,大家都是快入土的人,还争什么长短?”三个老人围了过去。
  那额有朱痣的打了个哈哈道:“秦香琼,说得好!这段过节不解,能安心入土么?”
  “素女飞剑”沉缓地道:“老身数十年深山苦参,已经彻悟前非,不想再杀人了。”
  猴相老人怪笑了一声道:“你不想杀人,是你自己的事,老夫兄弟等的就是你今天。”
  国字脸老人接着道:“我兄弟八人,三死两残,雁序失行,这仇能不报?”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想起“宇内狂客”曾说过,江湖传言,“素女飞剑”已死于“中原八魔”之手,如此看来,是传言失实。
  但这三个老人是“中原八魔”之中的三魔无疑了,想不到自己碰上的,是几十年前震颤江湖的黑道巨魁。那猴相老者,远远地坐在松树下,断臂剧创,一时是无法活动的。
  “素女飞剑”不疾不徐地道:“当年你们弟兄八人,联手攻击老身,老身这条命算是拉回来的,事隔数十年,想不到你们仍不放过……”
  朱痣老人冷哼了一声道;“我弟兄虽是异姓,但不输手足,三死两殁,就这样罢休不成?”
  “素女飞剑”道:“既然动上了手,不杀人便被人杀,流血是不可避免的,再说,当初是谁的错?”朱痣老人道:“不管当初谁是谁非,杀人便得付出代价。”
  “素女飞剑”道:“你弟兄八人,杀人无数,付过代价么?”
  猴相老人冷哼了一声道;“咱们不是来斗口的!”
  “素女飞剑”叹了口气道:“江湖人活到八九十岁不容易,何苦?”
  猴相老人目芒连闪,道:“你打算寿终正寝么?别做梦了,一句话,你是自了,还是要我弟兄出手?”
  “素女飞剑”道:“听口气,你三人像是练成了什么了不起的神功,竟然大言炎炎,要老身自了,老身奉劝三位一句,还是找个地方,度度余年算了。”
  猴相老人拐杖一横,大声道:“咱们上!还等什么?”
  另两个老人也立即横起了杖。
  看样子三魔是准备联手合击。
  田宏武只有静作壁上观,他没有插脚的份,也无此必要。
  “素女飞剑”缓缓转头左右一扫,道:“老身实在不愿再杀人流血,也罢,老身先献点薄技,如果三位自量能杀得了老身,再动手也不为晚。”
  说着,扬了扬手,一道白光,自袖中射出,盘空一绕,又回袖内,的确像是雷雨天的闪电,一闪而没。
  朱痣老人哈哈一笑道:“你这飞剑之术,果然比三十年前精进,但算不了什么……”
  另两个老人,却在此刻老脸惨变,齐齐惊呼一声。
  朱痣老人的话声中途停住了,用手一摸头顶,也是面色大变,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田宏武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停止了。
  三个老人头顶上的发髻,先后掉落地面。
  太骇人听闻了,如果剑光再低数寸,三个老人便头颅不保。
  “素女飞剑”从容地道:“三位如果打消原意,不准备动手,便可请便了!”
  三个老人互望了一眼。
  朱痣老人咬牙道:“秦香琼,你等着,老夫兄弟会再登山造访的。”
  说完,挥了挥手,齐齐转身离开,那断臂的猴相老者也跟着走了。
  田宏武定了定神,赶紧一上前深深鞠了一个躬,道:“参见老前辈!”
  “素女飞剑”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田宏武一个弹身,拦在前面,道:“晚辈是专诚拜访的,请老前辈留步。”
  “素女飞剑”停步道二老身数十年不与外界来往,你找老身何事?”
  田宏武恭谨地道:“晚辈田宏武,想向老前辈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索女飞剑”道:“打听准的下落?”
  田宏武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尽量和婉地道:“晚辈有个表妹,叫皇甫秀,听说拜在您老人家的门下……”
  “素女飞剑”白眉一挑,道:“是谁告诉你的?”
  田宏武欠身道:“是一位父执之辈臆测的,并不确知。”
  “索女飞剑”冷冷地道:“不错,老身不否认这回事,小秀子五年前离山返里省亲,一去不回。”
  田宏武全身一颤,宛如一下子跌落冰窖里,从头到脚都凉了。五年前,正是血案发生的时候,她下山省亲,正好赶上,这是在动者难逃么?希望破灭了,来时的兴奋,化成了飞烟。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帘,灵魂像是脱离了躯壳,他感觉到自己成了一片羽毛,在天空里飘荡、空虚、绝望,不着边际。
  一个彩色的肥皂泡爆裂了,连一丝丝的影子都不留下。
  思想成了一片空白,仿佛自己也不存在了,一切都是空幻。
  再举目,眼前已设了“素女飞剑”的影子,她不知何时走了,只剩下昏黄的夕阳,惨淡无光,照着这一片崇山峻岭中间的草原。
  他似乎连挪步的力气都没有了,也忘了置身何地。
  峰头,涌起了瞑气,代替了无力的残阳,在山里,天黑得比平地快,只要太阳一落山,黄昏便跟踵而来。
  此刻,田宏武心也似是黄昏,过去的,未来的,都溶人了幽黯中,没有任何一个影像是具体的,明朗的。他茫然地坐到一株苍松下,下意识地数点看天上的星星,小时候,他与小秀子常常数点星星。但数着数着又乱了,永远也数不清。
  发亮的银河,横过天空,像是搭在两边的峰头上,他想起那古老的传说,牛郎、与织女,每年七夕相见一次。然而,他与小秀子之间没有天河,也永远无法相见。
  天下为什么要有分离这回事呢?如果没有该多好?夜色更浓,星星更亮,而田宏武的心里,仍然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星光。
  口口      口口      口口
  夜,总是有尽的时候,不会永远黑下去的,漫漫最长夜熬过去了,又是天明,山间的早时髦,无比的清新。田宏武踏上了归途,他不能老呆在山里。
  对小秀子,他完全绝望了。
  原来的事实没变,她已不在人世。
  追凶报仇,这是他唯一要做的,也是他唯一能代她做的事。
  他收拾了满腹的凄怨哀伤,重新鼓起了勇气,正视现实。
  山里没有路,他走的当然也不是来时的路线。
  走着,走着,跟前突然现出一大片快峋怪石,仔细一看,峋岩夹峙中,竟是一道谷,登时心中一动,目光探索之下,谷口磊立着一块碑形巨石,苔痕斑驳中,现出“不许擅入”四个大字。这不是自己要找的神秘谷么?他停身站立,心想,“素女飞剑”已然见过面,没有再拜访她的必要了。
  他正准备要举步离开。突然瞥见距谷口不远的一块大岩石上,似有人景在晃动,这睛一望,竟然是两个怪样的老人在石头上喝酒,两坛酒放在旁边,几乎与坐着的人一般高,中间堆了一大堆菜,数量还不少。
  两老各人手持一碗,喝完了便往坛子里舀。
  这可是怪事,两老怎会拣这地方喝酒?两老穿的都是青色袍子,蓬头跣足,这么远仍可看出两人身上的袍子,皱得不像话,像是揉成了一团塞在箱子底,三年后再拿出来穿。
  又像是打从穿上身就不曾脱下来浆洗过。
  田宏武直挺挺地站在三四丈外,两老竟似根本没发觉。
  左边的一个大声道:“这两坛酒还真经得起舀,喝了一夜还没完。
  右边的一个咂了咂舌头道:“这样才喝的过痛,事大如天醉亦休,虽没五花马千金裘去换,这两坛子也足够消万古愁了。”
  左边的道:“愁个屁,你有什么好愁的?”
  右边的瞪眼道:“凡是人,谁没有愁,不愁还能算做人?”
  左边的咕嘟,干了一碗,抓起只鸡腿,啃了一大口,大嚼数下,一伸脖于,吞了下去,用衣袖抹去胡须上的酒渍,偏起头道:“你自命酒中仙,你知道李谪仙是怎么死的?”
  右边的一翻眼,道:“怎么死的?”
  左边的道:“黄汤灌多了,发了狂,跳到水里捉月淹死的。”
  右边的哈哈一笑道:“可是我不会投水!”
  左边的道:“为什么?”
  右边的摇头晃脑地道:“李谪仙会作诗,我不会,论酒,我与他是知音,论诗,我们扯不到一块,他太聪明,想的太多,所以才会发狂,我嘛!嘿嘿!酒肉穿肠,光吃不想,所以说什么也不会发那种狂性。”
  左边的道:“真亏你有脸皮发这种妙论,李白地下有知,会再死一次……”
  右边的道:“再死一次,这话怎么说?”
  左边的道:“死了变成鬼还会被你再气死!”
  右边的振声一笑,道:“废话少说,你这未卜先知的再仔细算算,人家到底出不出来见我们两个老废物,不然我可要睡觉了?”
  左边的道:“照说,已经来了!”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日光四扫,什么影子也没见,暗忖,此地别无他人,是指自己么?
  但两老连朝这边望一眼都不曾,自己在此地站了老半天,除非是瞎子,不然决无不发觉之理。
  何况,看样子也知道,对方不是等闲人物。
  念头还没转完,一条人影出现谷口乱石丛中。
  赫然是那“素女飞剑”秦香琼。
  她不知是怎么现身的,像是本来就站在那里。
  两老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双双抱了抱拳。
  那右边的开口道:“云梦一别,转眼数十寒暑,芳驾丰采如昔,还记得我两个残废人么?”
  这话使田宏武大感骇异,两老看上去五体齐全,不聋不哑,既不残也不废,为何自称残废人呢?
  “素女飞剑”冷冰冰地道:“记得,你是‘天残,他是‘地缺’,什么事找上老身呢?”
  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好端端的人,怎会称作“天残’“地缺”呢?
  那站在左边,被称做“地缺”的老人接话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俺哥俩受人之托,请问一句话。”
  “素女飞剑”道:“只为了问一句话,巴巴地跑到伏牛山中来?”
  “天残”老人道:“这句话关系重大,不得不来。”
  “素女飞剑”略一沉吟,道:“那娃儿是你俩一道的?”
  二老为回头。
  “地缺”老人道:“俺哥俩还以为是芳驾的高足呢,怎么,他不是?”
  “素女飞剑”朝这边望了,一眼:“说吧,事无不可对人言!”
  田宏武心想,听人私语,是江湖大忌,还是离开为上,想着,转身便走。
  “天残”老人沉声道:“武林同道对芳驾都十分尊敬,所以俺哥俩只好在谷口苦等,不敢犯禁……”
  “素女飞剑”道:“老身若不是看在你俩守礼的份上,便不会出见,现在言归正传吧?”
  “天残”老人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道:“最近江湖中出现一个煞星,自称‘复仇者’,芳驾知道这回事么?”
  田宏武已经走出了十来步,转到一个大岩石后面,一听提到“复仇者”三个字,脚步便不期然地停了下来。
  “素女飞剑”一摆头道:“不知道,老身久已不问世事。”
  “地缺”老人插口道:“芳驾真的不知情?”
  “素女飞剑”作色道:“老身一向说一不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殁”老人接回话题道:“芳驾别动气,俺哥俩只是受人之托,并无冒犯之意的……”
  “素女飞剑”慢声道:“这就是你俩要问的话?”
  “天残”老人期期地道:“还不是请问的正题!”
  “素女飞剑”道:“那正题是什么?”
  “天残”老人道:“当年‘毒胆铁面’马森,曾失手毁了令郎,如今马森被‘复仇者’刺杀……”
  田宏武心中一动,“毒胆铁面”马森,正是马公子的父亲,“冷血太君”的丈夫,马森被杀,对方曾怀疑自己是“复仇者”,怎会又扯到“素女飞剑”身上?
  “素女飞剑”扬手止住“天残”老人的话头,道:“老身明白你的意思了,马森被杀,你们怀疑是老身报当年的夙仇,是么?想当年大郎被杀,乃是公平决斗,老身认命,说放过他便放过他,焉有多年之后再食言报复之理,同时,老身已谢绝江湖,一切恩怨情仇,早巳勾销了。”说着,叹了口气,可能她仍然不忘死去的儿子。
  天下父母心,口说勾销,其实是无法从心里抹去的,除非一瞑不视,进了棺材,便真正的勾销了。
  “天残”老人道:“如此,对方不论以什么手段对付‘复仇者’,芳驾不会过问?”
  “素女飞剑”断然道:“那是当然的,根本与老身无干。
  “地缺”老人道:“好,得芳驾这一句话,俺哥俩算是完成朋友之托了,搅扰之处,就此赔罪。”说完,抱了抱拳。
  “素女飞剑”不再说话,飘然没人谷口。
  “天残”“地缺”双双望了田宏武停身的岩石一眼,疾掠而去。
  田宏武始终想不透两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称做残缺?残缺,是人生最不幸的事,没有人愿意自称残缺,也不会有人引以为豪,这两个老人,可着实古怪。天底下很多事是无法理解的。
  尤其江湖人,更是无法思议!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一天日午时分,田宏武登上了最后一座峰岭,下岭便算完全脱离山区了,在这里,可以乌瞰十里以内的村郭田舍。岭脊上,有座草木搭盖的凉亭,是专供进出山区的人歇脚的。
  田宏武干粮已罄,肚子一饿,人便容易疲乏,看到凉亭,腿便软了,渴想着歇息一阵子。
  到了亭前,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亭子里一共三条长板凳,三方相接,进亭的一面是空的,所谓板凳,是四根木桩上跨条厚木板。两个老人,一左一右,四平八稳地躺着,鼾声大作,像铁匠店里的风箱,扯的极有节奏。这两个老人,正是在山中所见的“天残”和“地缺”。
  田宏武本想不进去,但人实在累了,过了此地,可难找这么舒适的歇脚处,犹豫了一阵,还是进去在横头的凳上坐了。他擦了擦汗水,心想:“下了山,再走几里路,便有食物可以充饥了。”
  看两个老人,酣睡正浓,完全不知道有人来到。
  突然,“天残”老人翻了个身,口里发着梦呓道;“等人实在不好受,我说会来的,到底来了没有?”
  田宏武真担心他会翻下地来,但他翻的很巧妙,仰面成了侧身。
  “地缺”老人停了鼾声,闭着眼道:“决没错,这不是来了?”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两人根本不是说梦话,听口气是冲着自己说的,但不知对方为什么要等自己?心念之中,半开玩笑地道:“累两位久候了!”
  “天残”“地缺”双双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动作很整齐,像是事先排练好了的。“地缺”用手摸了摸喉嗓,道:“我说大的,很幸运,没被人戳窟窿!”“天残”
  斜起眼道:“老二,俺哥俩不是对象!”
  两老自说自话。
  田宏武敏感地想到麻烦来了,“复仇者”杀人,都是在喉结下戳窟窿,自己的化身“疤面人”已死,但仍脱不了嫌疑。“地缺”老人把目光射向田宏武道:“小哥,你来的不慢?”
  田宏武冷冷地道:“各走各的路,阁下这句话算什么意思?”
  “地缺”老人道:“小哥肚里雪亮。”
  田宏武道:“在下一点也不明白?”
  “天残”老人接口道:“令师又有什么新的任务给你?”
  田宏武瞪眼道:“令师,阁下指的是谁?”
  “天残”老人道:“当然是‘素女飞剑’,你总不成改师别投……”
  田宏武有些啼笑皆非,冷板地道:“在下郑重声明,决不是泰老前辈的门下,信与不信,在于两位了……”
  “天殁”老人嘿嘿一笑道:“有几件事想来你能对老夫加以解释,第一,老夫二人受‘冷血太君’之托,来山查问当年过节,你正好也到。第二,这‘素女谷’极为隐秘,江湖中没几人知道,你却从容而来。第三,秦香琼为人十分刚愎,甚少假人词色,照理,江湖人谈论私事,不容有第三者在场,你站在旁边,她行无所事,你怎么解释?”
  田宏武不耐烦地道:“巧合,别无解释!”
  “天残”老人道:“那你是承认了?”
  田宏武不由气往上冲,寒声道:“承认什么?”
  “天残”老人道:“承认是‘素女飞剑’的门下,与‘疤面人’是一路,是杀害马大侠的凶手。”
  田宏武站起来道:“在下设功夫扯谈,全是无稽之谈。”
  说着,举步便走。
  “天残”老人闪身拦住。
  “地缺”老人也离凳而起。
  亭子只有丈许见方,三人这一站,彼此间的距离,伸手可及。
  田宏武此行扑空,心想小秀子一家的惨死,可以说怨气冲天,他是什么都不在乎了,曲肘横剑,冰声道:“要动手么?”
  “天殁”老人道:“老夫俩与‘毒胆铁面’马森是多年至交,多少得为他出点力,尽点做朋友的心意,以慰死者之灵。”
  田宏武面上的剑疤发红了,红得泛亮,这表示他已动了杀心。
  “地缺”老人接口道:“你有什么话要交代么?”
  田宏武剑眉一挑,道:“在下重申前言,并不是什么‘复仇者’,也不是他的同路人,两位如此认定,在下也没办法,既是要迫在下动手,死伤认命,以后不要抱怨,言止于此,现在可以动手了!”
  “天残”老人迅厉无匹地伸手便朝田宏武“七坎”重穴点去。
  田宏武冷哼一声,举剑迎去,剑半离鞘,他用的是“守网待鱼”,寓攻于守,这一招的妙处在等对手自己上钩。“喀喳!”一声,“天残”老人一条右臂齐肘弯而断,掉地有声,那声音很脆,不像是血肉之臂。没见血,“天残”老人别说哼,连脸上的颜色都没变。
  田宏武一下子窒住了,他从没碰到过这样的怪事。
  就在他一窒之际,“地缺”老人从他背后一飞出一指,他全身一震,内力尽消。“天残”
  老人哈哈一笑,从地上拣起那截断臂,拂了拂沾在上面的灰土,道:“嗨!剑术果然惊人,只是断的不是地方,又得累老夫重新修理。”
  田宏武倏然领悟,对方是个独臂人,那断肢是假的,怪不得叫“天残”,那假臂制作的太精巧,与真的一样,可惜现在知道已经迟了。“地缺”老人再加上一指,田宏武栽了下去。
  “天残”老人道:“老二,如何处置?”
  ;地缺”老人想了想,道:“就地解决了如何?”
  “天残”老人摇头道:“不成,该带回去由当事人亲手了断,也许有些话要问,‘素女飞剑’虽那么说,但谁知她心里打什么主意,俺哥俩何必结这死敌……”
  “地缺”老人道:“好,就依你吧!”
  田宏武口不能言,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情清楚楚,但悔恨怨怒全没用,落在人手,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他领悟了一个真理,除非不想杀人,否则一定要先出手,天知道“冷血太君”将如何对付自己?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是间灵堂,孝帏素烛,正中间供着“毒胆铁面”马森的灵牌,孝帏后面,摆着口红漆大棺。灵堂里站了不少人,男左女右,全都肃立无声。
  灵桌正面,田宏武被捆绑在一把大交椅上,椅下铺了床厚厚的大棉被,不用说,那是为了避免血渍污了地面而设的。桌上,一个红木托盘,盘中放了一柄晶亮的匕首。
  一个全身纯素,面蒙黑纱的妇人,坐在灵桌侧边,她,就是马森的未亡人,黑白道闻名股栗的“冷血太君”。马公子披麻戴孝,站在另一边,脸色是铁青的。
  活祭,这是江湖中最残忍的一种作法。
  田宏武听说过,但没见识过。
  而现在,他是活祭的牺牲。
  他的面色有些木然,但没有恐惧的表情,似乎将要被杀的不是他。现在,他有些相信命运了。想不到的倒霉事,常会集中在不幸者的身上,似乎成了定例。
  他曾经好几次当死而不死,对于死,他已经看得很平淡,一个人既然连死都不怕,天底下就再没有可以使他怕的事了。气氛一片肃杀。
  猪、鸡、鹅、鸭……等等,是命定了要让人宰而食之的,所以禽畜被屠杀,是天经地义的事,连小孩子都不会皱眉。但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缚而杀之,情形可就不一样了,那是人对人残酷到极点的行为。
  虽是大白天,但灵堂里却是阴风惨惨。
  “冷血太君”缓缓站起身来,到灵堂前上了香,化了一百钱纸,低声祝告了一番,然后坐回原位,冷森森地开口道:“可以开始上祭了!”马公子上了香,伏地叩拜,然后起身抓起托盘中的匕首,转身面对田宏武,现在,他那铁青的脸上再加了杀气,像个屠夫了。所有在场的,呼吸全迫促起来。
  江湖人杀人流血是家常便饭,但要活生生屠宰一个人,在场的恐怕还没有一个人见识过,这不是杀人,应该说是屠人。田宏武昂着头,两眼直瞪着马公子,嘴抿得很紧,牙齿咬的更紧。
  现在,才看到他眼中充满了怨毒之情,他现在这种眼神,任谁被看上一眼,便终生难忘。
  马公子上前一大步,锋利的匕首在田宏武眼前一晃,狞声道:“姓田的,本公子要把你剖腹挖心!”田宏武连眼都不眨。
  马公子大声又道:“你叫呀!哭呀!求饶呀!为什么不开口,你的三魂七魄都已经离身了?”田宏武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还是没开口。
  他本可说出古墓中的黑衣蒙面人,那才是他们要杀的对象,但他没有说,“复仇者”对他有再造之恩。他想:“如果黑衣蒙面人知道,不会让自己做替罪羔羊,但现在想这些全是空的了。”
  他真的一点也不怕么?不,他的怕已经完全被恨淹没了。
  同时,他认为怕没有用,只是表现窝囊,干脆气概些,再痛苦也只是一死,别的再没什么了。一名武士装束的汉子,上前双手捧起原来盛放匕首的托盘,屈单膝,侧跪在表桌前,托盘高举过顶。晶芒一闪,田宏武的胸衣敞开了。
  每一个人的眼睛,随着马公子的这一个动作,睁得滚圆。
  匕首扬了起来,刃尖向下。
  田宏武还是瞪着马公子,眼中的怨毒,似已凝结成了有形之物。
  他想到先是被马公子毁容,现在又被他杀,如果那次在开封城外溪边柳荫下,自己不一念存仁,马公子便不会是现在的面目。
  就在惨剧即将开场之际,一名青年武士匆匆奔入资堂,高叫一声:“公子且慢动手!”
  所有的人,全被这一声高喊惊得一室。
  如果换个场面,喊这么一声当然不会惊人,但在这种时候,便大大地意外了。
  马公子放下匕首,正待出声喝问
  那少年武士径直奔到“冷血太君”身前,恭施一礼,双手呈上一个柬封。
  “冷血太君”先不拆开,栗声问道:“怎么回事?”
  所有的目光,全投向了这边。
  那少年武士喘着气道:“小的在庄前巡视,突然来了个黑衣蒙面人,把这交与小的,说立即呈与太君过目,同时说我们抓错了人。
  田宏武本已在等待利匕穿胸,一听说黑衣蒙面人,精神陡然一振,他知道是“复仇者”
  本人出面了。
  “冷血太君”道:“人呢?”
  少年武士道:“交了信便走了!”
  “冷血太君”拆开封套,抽出字柬,密密地写了满纸,字还真不少。
  马公子的眉头皱成了一条线,望着他娘,静待下文。
  “冷血太君”的面上蒙着黑纱,无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是从她的身躯微微颤动这一点看来,这字柬使她非常激动。灵堂里静得若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每一个人连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看着,看着,“冷血太君”持柬的手也开始发抖。
  柬上到底写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看完,“冷血太君”仰起头,但没开口。
  马公子忍不住道:“娘,什么事?”
  “冷血太君”还是役开口,似乎没听到马公子的问话,她像是已发了木。场面,由肃杀而变成诡秘。
  马公子再次道:“娘,到底是什么回事?”
  “冷血太君”把字柬折叠好,放人封套,然后把封套揣人怀里,道;“放了他!”声音冷得使人不敢听。话方出口,全场皆震。
  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传柬的人是谁?柬上说了些什么?竟然使得心冷血冷的“冷血太君”放人?马公子面色大变,他怕是听错了,栗声道:“娘,您说什么?”
  “冷血太君”道:“我说放了他,你送他出去。”
  马公干瞪着眼道:“娘,到底是为什么?”
  “冷血太君”道:“回头再说!”
  所有在灵堂里的人,莫不惊雳万分。
  “冷面太君”一向杀人如折草,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她要把田宏武剖腹挖心,活祭亡夫之灵,是谁投了这封怪信,竟然使得这女罗刹下令放人?
  田宏武是“天残”“地缺”抓回的,他俩当然不甘缄默,在场的,除了马公子,只有他俩有资格讲话。“天殁”老人缓缓上前数步,道:“老弟妹,怎么回事?”
  “冷血太君”道:“回头慢慢再奉告,现在先放人。”
  “天残”老人默然。
  这件事只田宏武明白,但他只明白一半。
  他知道投柬的是“复仇者”,但黑衣蒙面人是否“复仇者”本人,柬内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便不知道了。
  马公子脸色变了又变,期期地道:“娘,一定要放人么?”
  “冷血太君”有些不耐烦地道:“不错,你送他出去。
  马公子道:“爹的仇不报了?”
  “冷血太君”大声道:“你话太多,他不是对象。
  马公子略一沉吟道:“但,孩儿和他还有过节?”
  “冷血太君”道:“我知道,但那是另一桩事,另外解诀!”
  田宏武暗暗佩服“冷血太君”的风度,不乘人于危,只消她一点头,马公子要杀自己,可说易如反掌。但不管如何,这毁容之恨是消不了的。
  马公子转身解了田宏武的穴道,用匕首挑断了绳索,然后从灵堂桌边,取过田宏武的剑,递了过去,道:“这是你的剑,请了!”
  那举着托盘的汉子,退站一边。
  田宏武缓缓站起身来,目光遍们在场各人一眼,转身昂头便走,他一句话也没说,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等于是从鬼门关打了个回转。
  马公子疾行几步,在前引路。
  出了庄门,田宏武才发现这庄宅是建在一座高阜上,远远可见浊流滚滚的黄河。马公子停了脚步道:“我们的帐如何算?”
  他还是那副傲然不可一世的神情。
  田宏武想了想,道:“你没乘人之危,还算有武士风度,念在你父死未葬,错过今天,以后哪里碰上哪里算!”马公子道:“很好,就这么说定了,请!” 

 
 
第十三章

 
 
  田宏武冷冷地挪动脚步,朝河岸的反方向走,他知道这样可以到开封。
  走没多远,他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他知道这是饿了,被“天残”“地缺”带到此地,总共只吃了两餐饭,还是在途中吃的。饿这东西队真欺人,你一旦被它征服了便休想反抗,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举目望去,镇集还在数里之外,附近虽有人家,却不方便去求食,只好咬着牙,加紧脚步奔去,身形可有些踉跄。好不容易捱到了镇上,两只脚软绵绵地再也挪不动了,腿上像绑了两块大石头,他从来没这么疲累过
  现在只要有吃的,什么也不拣选了,他进入了头一家的饭馆。
  小二上前道:“客人是吃饭还是喝酒?”
  田宏武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先弄些吃的来再说!”
  小二可乖觉,一眼便看出客人是饿极了,立即端上一盘刚出笼的热馒头,两大盘牛羊熟切,一大碗汤。田宏武低着头,开口大嚼,那份吃相有多滑稽他自己可不知道。
  俗语说,人是铁,饭是钢,肚子一饱,精神便来了。
  他抬起头,正待吩咐小二打酒,忽听一个极熟的声音在耳边:“田老弟,你是饿坏了?”
  他不由大吃一惊,只见总管余鼎新不知何时,早站在座边,一张脸不由通红起来,忙起身拱手道:“原来是余大总管……”
  余鼎新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小二添上杯筷,酒菜也跟着端上,看来是余鼎新早巳吩咐过了的。
  田宏武觉得余鼎新的目光有些古怪,不住地朝自己身上瞧,一低头,这才发觉自己前襟竟是敞开的,不由大感尴尬,下意识地用手掩了掩,幸而此刻不是当饭的时候,食客还不曾上门,座中只得他两人,不然可就狼狈了。
  余鼎新道:“田老弟。怎么回事?”
  田宏武无奈,只好把险被屠戮活祭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余鼎新听得脸上变了颜色,惊声道:“好险,真是吉人天相了,照老弟这一说,‘复仇者’是出面了?”
  田宏武点了点头,“复仇者”对他有恩,他不愿多谈他的事,转了话题道:“总管可知道,‘天残’地缺’是怎么回事?”
  余鼎新“哦!”了一声。道:“他俩是异性手足,因为天生的残缺,所以才凑在一起,‘天残’缺右臂,‘地缺’少左臂,装的是假臂,由于制作精巧,不留心看不出来。不过,江湖道上的人,大部分是知道这回事的。”
  田宏武讪讪地道:“那是小弟孤陋寡闻!”
  顿了顿,又道:“堡里最近情形怎样?”
  余鼎新叹了口气道:“由于‘复仇者’一再杀人,堡里这一向都是人心惶惶,朱堡主据说是在秘密参修武功,堡务由他的至友‘赵二先生’暂摄。”
  这一点,田宏武早巳从丁香口里说过了,所以没再追问,举杯敬了余鼎新一杯,然后不经意地道:“总管怎会到此地来?”
  余鼎新含糊地应道:“处理一件私事。”
  田宏武没话找话地道:“姜师爷被害之后,没再发生事故吧?”
  余鼎新突地面色一肃,抑低了声音道:“照我推测,朱堡主定已接到了竹签,所以才假托练功,躲避‘复仇者’的锋焰,老弟认为怎样?”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道:“总管根据什么做这推测?”
  余鼎新道:“堡里先后遇害的,都是堡主一手栽培的心腹高手,如果说是因了某种深仇大怨,堡主纵使不是为首,也难脱干系。
  “再一点,堡里新来了两位上宾,住在内院,入堡之后,便足不出户,也不与任何人接融,看来是堡主特地请来对付‘复仇者’的……”
  田宏武不禁心中一动,自己是外人,余总管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难道他有什么企图?心念之中,淡淡地道:“总管不也是堡主的心腹老人么?”
  余鼎新笑笑道:“亲疏之间是有差别的,有些事,我仍然无法参与。”
  这两句话,近乎是发牢骚,似乎他对朱堡主有些不满。
  这种事,田宏武无法置词,怎么说他也是外人,只能听,不能有所评论。
  他沉吟了片刻,道:“总管,有句话小弟本不当问,现就当它是闲聊吧。总管是堡里的老人,对于‘复仇者’寻仇的原因,多少该有点影子吧?”
  余鼎新犹豫着,欲言又止,看来他可能知道些内请,但有某种顾虑。
  就在此刻,田宏武陡然感到眼前一亮,抬眼望去,呼吸不由窒住了。
  只见一双青年男女,走了进来,赫然是小师妹上官文凤与“辣手仙姑”司徒美。更想不到的是这种鸡毛小店,她俩也会进来?若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会被马之章毁容?上官文凤欢然叫了一声:“五师兄!”她与司徒美双双走了过来。
  余鼎新起身道:“司徒姑娘,幸会!”
  司徒美脆生生地道:“原来是余大总管,真是幸会。”
  田宏武不能坐着不理,只好离座起立,勉强拱手道:“司徒姑娘怎会也到这小店来,打尖么?”
  司徒美甜甜地一笑,道:“找你呀!”
  田宏武大感怔愕,一时说不一上话来。
  上官文凤的面色很不自然,她脸上的笑容是装出来的,一拉司徒美,在邻座坐了下来。
  小二忙赶近前来,尚未开口,上官文风又摆手道:“我们不吃东西,谈几话便要走!”小二哈了哈腰,退下去了。
  余鼎新与田宏武尘回原位。
  司徒美开口道:“田少侠,你也许很奇怪,我与他会一道来此地找你”
  这个“他”字,听在田宏武耳中,满不是滋味,不称名姓而称他,可以想见两人亲密到什么程度。小师妹固属荒唐,司徒美更是糊涂,难道两人相处了这么久,她连男女都分辨不出来吗?
  心念之间,目光不期然的瞟向上官文凤的脸上,上官文凤似笑非笑,不知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司徒美接下去又道:“关于马家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不必说了,好在没酿成不可收拾的惨剧,我来,是想当个鲁仲达,替少侠和马公子解这冤结。”
  她说的似乎很轻松,但田宏武听来便不是意思了,若不是她与小师妹胡来,自己怎会被马公子误会而毁了容貌,现在她倒要当起鲁仲达来了,当下冷冰冰地道:“姑娘说说看吧!”
  司徒美很平静地道:“马公于只是高傲了些,并不是什么邪恶之辈,误伤了少侠之后,他又良心很觉不安,当然,这件不幸的事,我与令师弟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顿了顿,又道:“如果定要以牙还牙,也不太好,如果田少侠能大度宽容,抹了这过节,我设法求医,也许田少侠的容貌能复原。”
  田宏武并不是眶洲必报的人,天生的宅心仁厚,脱口道;天下会有这样的神医?”
  司徒美道:“有,我说的这位,能活死人而肉白骨,不过,能否复容,却是不得而知,话说在前头,并不是我为了达到目的而信口开河。”
  余鼎新插口道:“姑娘说的,是否‘生死手’褚玉山?”
  司徒美点头道:“余大总管说的一点不错,就是他!”
  余鼎新淡淡一笑道:“听说此老性情十分古怪,杀人救人,全在一念之间,从来不与人交往,喜怒无常,如果他不愿做的事,天工地老子的帐也不买,姑娘能请得动他么?”
  司徒美道:“大概还可以!”
  余鼎新道:“此老出设如神龙,恐怕不容易找?”
  司徒美神秘地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路子!”
  说着,目光又移向田宏武道:“田少侠尊意如何?”
  田宏武对一切事都看得很淡漠,小秀子死了,他的心也死了,目前唯一的大事是替小秀子一家报仇,貌被毁固属可恨,但仔细一想,报复了,除了逞一时之快,又能得到什么?如果马公子是故意,那当然另有说法。
  于是,慨然应道:“好,在下就买司徒姑娘这个面子。”
  司徒美起身福了一福,道:“田少侠的胸襟,果然不同凡响,令人钦佩,就此致谢了!”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封柬,又道:“田少侠照柬行事,便可找到‘生死手’褚老前辈。”
  田宏武摇摇头,冷冷地道:“不用,在下无意复容!”
  司徒美怔住了,她感到很窘,伸出去的手,缩不回来。她同时也感觉到,这才是真正的高傲,比一般摆在外表上的高傲完全不同。
  上官文凤皱了皱眉,道:“五师哥,你暂且收下又何妨?”
  田宏武扫了她一眼,接了过来,连看都不看,便揣入锦袋中。
  司徒美这才松了口气,道:“田少侠,多谢你给我这面于,我会永远记住。”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好说!”
  司徒美转向上官文凤道;“我们该走了?”
  上官文风站起身来,目注田宏武道:“五师哥,盼望不久能见你恢复容貌”
  田宏武冷漠地道:“也许你会失望!”
  上官文凤脸上变了色,口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可能碍于旁人在侧。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小师……”一个妹字,几乎冲口而出,他及时刹住了,接下去道:“小师弟,我最后向你忠告,希望你赶快回家,不要继续在外面荒唐,万一有了什么意外,会使师父师母伤心的。”言中之意,不说自明了。
  上官文凤翘起小嘴道:“反正你不会伤心,是么?”
  她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女儿态。
  田宏武知道小师妹对自己并未死心,但他不敢与她顶嘴,再说下去,非败露行藏不可,惹翻了“辣手仙姑”,可又是麻烦。上官文凤一牵司徒美的衣袖道:“我们走!”
  司徒美朝田宏武与余鼎新颔首为福,两人欠身答礼。
  临出店门,上官文凤回头道:“我有我的主见,不须师兄你烦心!”
  田宏武抿抿嘴,摇摇头。
  余鼎新笑道:“老弟这位师弟如果是女人,一定也很美!”
  显然地他已动了疑心。田宏武赶紧道:“敝师弟从小娇生惯养,是缺少些丈夫气。”说完,立即转变话题道:“总管,在下想告辞了!”
  余鼎新道:“田老弟急着要去求医?”
  田宏武摇头道:“不,小弟设这打算!”
  余鼎新不解地道:“为什么?”
  田宏武道:“小弟答应司徒美姑娘取消与马之章中问的过节,并非因了能复容,这些日子来,小弟已经习惯了,一个大男人,何在乎容貌的美丑。”
  余鼎新淡淡地道:“话虽不错,但爱美是人的天性,不分男女都是一样,田老弟又何必拘泥?”
  田宏武道:“以后再说吧!”
  此际,食客已逐渐上门,不知不觉间,座中已满了五成,都是些行脚负贩之流。
  田宏武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来,面色一整,接着道:“总管是老开封,小弟有件事想请教?”
  余鼎新道:“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田宏武沉声道:“五年前,凤凰庄惨遭血劫,总管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余鼎新两眼陡地睁得老大,直直地瞪着田宏武。
  田宏武被余鼎新望得有些不安。
  久久,余鼎新才以极低的声音道:“田老弟,非必要你最好不要过问这件事。”
  听口气,他是知道内幕,田宏武登时激动起来,栗声道:“总管,非常必要,小弟被逐离师门而腼颜苟活,便是为了这件事……”
  他的双眼发了赤,脸上的剑疤也红了。
  余鼎新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目光逐一扫过座中食客,然后才低沉地道:“田老弟,听口气你有意要代‘凤凰双侠’一家追凶复仇?”
  田宏武断然应道:“是的!”
  余鼎新道:“老弟与双侠是什么渊源?”
  田宏武道:“双侠是小弟的姨父母。”
  余鼎新目芒一闪,道:“田老弟,你凭什么信得过我而道出了内心的秘密?如果我也是凶手的一分子,会有什么后果?”
  田宏武不由愣住了,这话说的极有道理,自己是太大意了,如果正好问上仇家,对方定然会不择手段的对付自己,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当下讪讪地道:“多承指教,小弟是有些疏忽,没顾及这一点,不过,小弟看总管人如光风霁月,形于外,所以才敢直言不讳。”
  余鼎新道:“老弟,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江湖人心险恶,不要轻易相信人的外貌。”
  田宏武微一欠身道:“总管金石之言,小弟记下了,现在请问……”
  余鼎新略作沉吟,正色道:“田老弟,你不知道最好,知道了有害无益,你也不必再追查,这件公案已经有人出面清理,记住,我说的话不能让第三者知道。”
  田宏武激动得全身发起抖来,栗声道:“是谁出面清理?”
  余鼎新道:“我不能告诉你。”
  田宏武发急道:“是否庄中还有幸脱灾劫的人?”
  他想到了小秀子,但他没说出来。
  余鼎新摇头道:“凡是江湖人发动这样的血腥行动,最注重的是斩草除根,不会有幸免的。”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总管,您既然知道内幕,请求您,告诉小弟……”
  余鼎新断然道:“不能!”
  田宏武恨得牙痒痒地,但却无可奈何,又不能动武迫对方说出来,他木然呆望着余鼎新,内心却翻涌如狂涛。
  余鼎新和缓地道:“田老弟,冷静些,迟早你会明白的,仔细想想,你不希望破坏出面者的计划把?这不是小事,一着错便满盘输。”
  田宏武把牙齿咬了又咬,道:“小弟只想知道,绝对守口如瓶,小弟不能袖手旁观,多少得尽一分心力……”
  余鼎新道:“怕的就是这一点,这件事决不容人插手。”
  田宏武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瘫在椅子上。
  他日夕思想的是这件事,他把这件事列为本身的义不容辞的重任,千方百计的探查,但结果却是如此,到底是什么人出头清理这件血案呢?这出头的,与“凤凰庄”是什么关系?
  仇家又是何许人物。余总管又何以会知道内幕?难道他……
  如此看来,再没有与“宇内狂客”联络的必要了。
  余鼎新低头沉思,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在考虑一件重大的事,整整半盏热茶的工夫,他眉头一舒,猛灌了三杯酒,抬头正视着田宏武道:“你定要知道?”
  田宏武精神大振,急声应道:“是的,小弟极想知道!”
  余鼎新道:“你知道古人墓那地方”
  田宏武道:“知道!”
  口里应着,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不久前,在古人坟险遭杀害的那一幕,堡主朱延年疑心自己是“复仇者”,故布狡计,诱自己上钩,若非“复仇者”真的现身,杀了秘探首领方有为,洗情了冤枉,自己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
  余鼎新再次环顾了座间一周,才悄声道:“下月十五,月圆之夕,你到那里去,便可明白真相。”
  他虽设明白说出来,但总算有了一条路。
  田宏武知道再问也没用,心里一盘算,还有整整十八天,当下沉声应道:“好,小弟准时去!”
  余鼎新道:“老弟随我回‘风堡’去吧?”
  田宏武摇头道:“不,小弟已获朱堡主当面允准撤销武士统领的职位,好马不吃回头草,再回去没有意思!”
  余鼎新吁了口气道:“话是不错,但堡里正在用人之秋,老弟何妨委曲点恢复原职,再说,老弟是南方人,在北方无依无靠,有个栖身之地也好?”话说的极是诚恳。
  田宏武心里想,一个自由之身,又何必去受人拘束,而且自己对江湖事已经失去了兴趣,何苦强迫自己去做违心的事?还有就是一回到堡里,势必又要受朱媛媛的纠缠,对那任性的女子,实在穷于应付。
  转念一想,回堡也有好处,余鼎新既然知道“凤凰庄”血案的内请,与他相处,或许能有机会探听到更多的秘密。
  另一方面,或许能揭开“复仇者”之谜,照余鼎新的判断,朱堡主可能已接到追命的竹签,“复仇者”迟早要行动的。
  这么反覆一想,不由面现踌躇之色,一时拿不定主意。
  余鼎新紧迫一句道:“如何,诀定了没有?”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好,小弟随总管回堡。
  口口      口口      口口
  风堡,被一层看不见的愁云惨雾所笼罩,每一个人的心情和面色一样的沉重,隐约中,似乎是风雨欲来的样子。
  田宏武又恢复了“旋风武士”统领的职位。
  现在,他又可以看到丁香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了,他记得她曾说过:“……想看大眼睛便回堡来……
  他真的回来了。他爱上了丁香么?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只爱她那一双迷人的阵子,为什么?这是一种潜意识的作用。
  因为他的未婚妻小秀子也有这么一双大眼睛,看着丁香,下意识中可以得到一丝虚幻的安慰。他完全不爱她么?很难说,因为人是感情的动物,而感情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东西,谁也无法捉摸,谁也无法把握。丁香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他很亲切。
  但这亲切多少有些微妙的成份。
  朱媛媛每天都藉故与他见面一次,她像是变了,不再那么任性,像有重大的心事,使她郁郁寡欢,秀眉总是锁着的时候多。
  田宏武直觉地感到余总管的判断有道理,朱堡主定已接到竹签,他回想在古墓室中偷看到的黑名单,上面并没有朱延年的名字,那是为什么?他每天都要巡视岗哨警卫,出入内院,但他没看到余总管所说的两位上宾。
  口口      口口      口口
  一连四天,不见朱媛媛的影子,田宏武觉得很轻松,但也感到诧异,她怎么忽然不来了呢?是自己对她太冷淡,而使她改变了主意?一件事,习以为常了,一旦改变,便会觉得不惯。
  田宏武对朱媛媛,非但无意,而且还对她的痴缠不厌其烦,现在她不来了,他又感到有些空落落的,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就有这么怪。
  午睡后,田宏武坐在卧室窗前,茫然望着窗外天空中飘浮的白云,一朵朵像柔软的棉絮,没有风,云朵几乎等于静止,他的心,也跟着静止,什么都不想。
  突地,一阵轻轻的,细碎的脚步声传入耳鼓,如果不是这样静,还真听不出来。
  他心中一动,想着定是朱大小姐又来了。
  脚步声人房,到了身后,他故意装作不知道,没有回头。
  一个甜甜的声音道:“田统领,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田宏武一回头,一双发亮的大眼睛,来的是丁香。
  “哦!丁香,有事么?”
  丁香小嘴一披,道:“要有事才能来吗?”
  田宏武讪讪一笑道:“不,我不是这意思,请坐!”
  丁香毫不客气地在靠门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田宏武又道:“几天不见小姐了……”
  丁香偏了偏头,调皮地道:“你想她?”
  田宏武脸一红,道:“噫,你今天说话总是带刺,我猜你心情不好?”
  丁香粉腮,一沉,道:“猜对了,的确是心情不好。
  田宏武道:“是受了委曲了?”
  丁香大眼珠一转,道:“我虽然是个下人,但小姐待我如姊妹,没有人会给我委曲。”
  田宏武道:“那是为了什么?”
  丁香叹了口气道:“小姐病了,病得很厉害,不时昏迷,是怪病,以前姜师爷是岐黄圣手,可惜,他被‘复仇者’取去了性命……”
  提到“复仇者”,田宏武的心弦便不由自主地震颤了,脑海里又浮现古墓,黑衣蒙面人,黑名单,这恐怖的人物,却是自己的恩人。
  如果不是无意中偷看到了黑名单,他根本不会知道黑衣蒙面人的身份。
  他窒了窒,道:“怪病,没求医么?”
  丁香道:“开封一带的名医找遍了,诊断不出是究竟什么病,有的说是风邪,有的说是积郁,有的更可笑,说是心病。”
  田宏武下意识地一震,道:“心病?”
  丁香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对了,心病,心病者,所求不遂而致之也!”她边说,边晃着头。
  田宏武忍俊不禁地道:“丁香,你什么时候学起老夫子来了?”
  丁香眉毛一扬道:“别笑,人家心里可烦得很,田统领,堡主要我请你到内院去见见小姐!”
  “这……”田宏武心头一震,皱起眉头,用手摸了摸面颊,手指突然触到了脸上的恶疤,立即摇头道:“男女有别,我不去!”
  丁香道:“怎么,你一点也不爱我们小姐?”
  田宏武道:“我压根儿就没想到过这问题。”
  丁香脏了咬下唇,道:“可是,这是堡主的命令!”
  田宏武毫不思索地道:“这种事也可以下命令么?”
  丁香一瞬嘴道:“好,算我说滑了嘴,不是命令,是请,可以么?”
  田宏武苦着脸,想了老半天,才期期地道:“不是说,堡主在闭关修习什么武功么?”
  丁香道:“小姐得了怪病,他不能不出来,对了,我……”
  田宏武道:“你什么?”
  丁香压低了嗓子,粉腮变得很沉重地道:“这是个秘密,我告诉你,你只能放在心里,前些时,堡主接到了‘复仇者’要命的竹签子,说是百日之内取堡主性命……”
  田宏武心头剧震,变色道:“有这样的事?”
  丁香以手指掩口,嘘了一声,接着道:“我能骗你么,当然是事实……”话锋顿了顿,又道:“堡主明说是练功,其实是暗地里去请高手保镖,请来了两位寸步不离他的身……”
  田宏武点了点头,余总管曾说堡里来了两位上宾,怪不得这么久还不见露过脸,原来是伴着堡主护驾。
  丁香探头朝门外张了张,又道:“你望着窗外,听我说,堡主与两位保镖的,一道住在功房地下室……”
  田宏武“啊!”了一声道:“姜师爷被杀,就是在地下室,那地方保险么?”
  丁香道:“有两人寸步不离,功房内住的是赵二先生,守住出入口,‘复仇者’本领通了天,也无法下手呀!”
  田宏武道:“那得要住上一百天……”
  丁香道:“不,三天内便有分晓,‘复仇者’已传来字柬,说三天内下手。”
  田宏武栗声道:“三天内?”
  丁香起身道:“好了,现在去看我家小姐,走吧!”
  田宏武心头大乱,苦笑着道:“丁香,我去看看她……有什么用处呢?”
  丁香道:“你这个人真是的,堡主既然说了,你就去看一趟又打什么紧,难道你会瘦了几斤不成?走吧!”
  田宏武无可奈何,只好起身理了理衣衫,随着丁香去内院。
  一路上,他又是紧张,又是惶恐,朱堡主这么做,是暗示了什么?毫无疑问,他不但知道他女儿痴恋着自己,而且已经默许,但自己的心,已随着小秀子死了,事情发展下去,该如何应付呢?
  退一万步说,自己即使有心谱求凰之曲,还摆着个小师妹,说什么也轮不到她朱媛媛呀!
  穿门过户,不久,来到了朱媛媛的绣房门外。
  田宏武紧张得额头上冒了冷汗,手脚却有些冰冷。
  丁香先进去安排了一下,然后才大声道:“田统领,请进!”
  一个大男人,进女人的闺房,的确不是味道,田宏武硬起头皮,掀帘进去,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阵脂粉昧,和淡淡的幽香。房里摆设得十分华丽,使人目眩,但他没心情领略。
  进到房里,他有些失措,似乎连手脚都没地方放。
  丁香勾起了帐门,只见朱媛媛拥被半坐,人已经消瘦了,脸色呈现出有些苍白,两只失神的眼,望着空处,似乎根本不知道田宏武来到。田宏武心乱如麻,既尴尬,又窘迫。丁香抬了抬手,道:“田统领,请走近床边!”
  田宏武怔了好一会,才木然挪步过去。
  丁香摇着朱媛媛的香肩,道:“小姐,小姐,你看是谁来了?”
  朱媛媛毫无反应,依然直眼望着前面,像是个白痴,她真的病得这么厉害?丁香凄凉地望了田宏武一眼,再次道:“小姐,田统领看你来了,你……不是天天念着他么?”朱媛媛半点反应都没有。
  如果不是锦被在微微起伏,真的像个死人。
  田宏武不由有些色酸,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还有着一层微妙的关系。
  丁香无可奈何地道:“田统领,您叫小姐看?”
  田宏武挣了半天,挣出声音来:“朱姑娘,朱姑娘……你……你……不认识我了?”
  声音走了调,听来很刺耳,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丁香幽凄地道:“这可怎么办?”
  一条人影,从妆台后面转了出来,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
  从妆台后面现身的,赫然是堡主朱延年。
  田宏武回堡之后,还不曾见过他的面,他似乎忽然苍老了,心理上的威胁,远比肉体上的痛苦来得巨大。“复仇者”所加诸于他的恐怖,使这一方之霸承受不了。
  田宏武定了定神,施礼道:“参见堡主!”
  朱延年望了望床上的爱女,又望望田宏武,黯然道:“想不到小女会得上这种怪病?”
  接着是一声长叹。
  田宏武唯唯,他觉得无话可说,只是想到“复仇者”三天之内,要取这位煊赫人物的性命,不禁有些心惊胆颤。他能逃得过“复仇者”的杀手么?抑或是他已有了应付之策,要消灭“复仇者”?
  这是丁香私底下透露的秘密,田宏武不但不能说,还不能形之于色。
  朱延年勉强扭一丝笑容道:“田统领,欢迎你重返本堡,在这多事之秋,望你能多尽心力!”
  田宏武欠身道:“属下当尽绵薄!”
  朱延年点点头,道:“从今天起,你多辛苦些,每晚断黑之后,亲自负责这院子的警戒。”
  田宏武心里明白,恭应了一声:“遵命!”
  朱延年怜惜地望了一眼朱媛媛,正色道:“田统领,媛媛自小被纵坏了,有些任性,但心地善良,我知道她很喜欢你,等她病好了,你……愿意娶她么?”
  话问的很率直,田宏武一下子怔住了,他设料到堡主会提出这尴尬的问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朱延年接着又道:“我曾问过她,她不在乎你的容貌被毁。”
  丁香的眼睛睁得好大,定定地望着田宏武。
  田宏武不便一口回绝,想了又想,才期期地道:“多蒙堡主错爱,此事请容属下慢慢考虑。”
  朱延年略一沉吟道:“也好,这是大事,你是该从长考虑,你可以下去了!”
  田宏武如释重负地施礼退了出来。
  回到卧房,他坐下来深深地想:“堡主要自己负责那小院的警戒,是保护朱媛媛么?照丁香透露,‘复仇者’三日之内要取堡主的性命,如果碰巧被自己撞上了,‘复仇者’对自己有再造之恩,不能以怨报德,但职责所在,自己又该如何?”
  他觉得自己重回“风堡”任职是错了。
  黑名单上没有朱延年的名字,为什么也会接到竹签?“毒胆铁面”马森,也是榜上无名,为何被杀?难道“复仇者”杀人杀成了瘾,不分青红皂白吗?“复仇者”为什么要救自己,也是个猜不透的谜。
  古墓中,黑衣蒙面人曾说,是受人之托救自己,是句藉口,还是真的?如果是真话,黑衣蒙面人可能就不是“复仇者”。
  他又想到了“凤凰庄”血案,余总管说,下月日圆之日,到古人坟便见分晓,算来为时已不远,余总管既然知道内清,为什么不肯明告呢?
  口口      口口      口口
  第一天没有事。
  第二天也平安地过去了。
  这是第三天,也就是“复仇者”传柬的最后期限,两天没事,这最后一天,无疑地他会采取行动。
  会不会因为戒备严密,而使“复仇者”放弃了行动呢?谁也不知道。
  这件事,只有少数的几个有地位的人知道,所以紧张也只限于少数几个人,其余的,一切如常,严密戒备。
  最紧张的是田宏武,打从一清早起,他便坐立不安,因为他还有受“复仇者”大恩这一层关系,这使他左右为难。
  照道理,他该帮助“复仇者”,以符武林中有恩必报的规矩。
  照职份,他该善尽克职,尽力护卫朱媛媛。
  这是他心里的事,谁也不知道。
  朱媛媛的情况没改变,还是像死人多了一口气。
  田宏武打白天里,便守伺在她绣房对过的房间里,隔着窗子,他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任何动静。
  堡主躲在练功房的地下室里,不要他去监视练功房,却教他守伺在这里,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一点也不知道。
  难道朱媛媛也是“复仇者”要杀的对象?如果是,父女俩应该躲在一道,朱媛媛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么?好不容易捱到了日落,丁香送茶水来,田宏武乘机问道:“丁香,堡主为什么把我安置在这里?”
  丁香道:“也许这里很重要!”
  田宏武皱眉道:“也许,这话怎么说?”
  丁香耸耸肩,道:“我也不明白,只是猜想。”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小姐情况怎么样?”
  丁香蹩额道:“很不好,有发狂的迹象!”
  田宏武惊声道:“发狂?”
  丁香点点头,黯然道:“这真是祸不单行,早不病,迟不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堡里自从发生了事以后,上上下下,没有片刻安宁。”说完,替田宏武斟亡一杯茶,又道:“田统领,说真个的,堡主有意要你做他的坦腹东床,这不坏,堡主只有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将来你便是继承人……”
  田宏武略带责备地道:“丁香,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说这些?”
  丁香噘了噘嘴道:“闲话一句。又何必生气,我是关心你呀?将来小姐嫁了你,我……
  还不是跟着她一道。”
  田宏武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不会答应的!”
  丁香道:“为什么?”
  由宏武道:“你不会知道的……”
  丁香道:“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想问呀,如果知道了,还问个什么劲。”
  田宏武沉默了片刻 目注窗外空处,幽幽地道:“我已经是订过亲的人!”
  丁香“啊!”了一声,道:“订过亲,她是谁,美么?”
  田宏武脱口道:“很美,像你一样有双大眼睛……”
  丁香“唔!”了一声,心里不知是在想什么,好半晌才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又不美,她现在哪里?”
  田宏武收回目光,望着丁香道:“她在一个不可知的地方,不过……那地方将来有一天我会去,你也会,每一个人都要去。”
  丁香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以异样的音调道:“你……是说……她已经死了?”
  田宏武凄凉地一笑道:“是的,我无法想象她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她有双明亮的大眼睛……”
  丁香颤声道:“这是什么话,我一点也不懂?”
  田宏武道:“因为我们是自幼订的亲,离开时,我和她都还小……”
  丁香低下了头,好一会才又抬头道:“田统领,你太迂腐了,难道……你要为她守义一辈子,甘冒无后的大不孝?”
  田宏武摆了摆手道:“丁香,你去照料小姐把,我不想谈这些。”
  丁香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仅只口唇动了动,闷声不响地出房去了。
  空气又回复静寂,但田宏武的心情却又回复紧张,黄昏已经来临,无形的紧张与恐怖,随着夜色加浓,是好是歹,就看这最后一晚了。 
 第十四章

 
 
  房里都不燃灯,这样便于监视防范。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一分一秒地捱过。
  一个人如果经常处在这种情况下,不须多久,定会发疯。
  武士们三人做一组,不断地来往逡巡,每人的剑都出了鞘。
  情况像旺盛的火苗埋在灰里,只要一拨,便会熊熊燃烧。又像火种对着药信,轻轻一点,就会爆炸。
  每一个暗角里,都闪动着夜猫子似的目光,一只编幅飞过,都逃不过这些监视眼。
  一条人影,来到了田宏武身旁,是新任执法丁俊。
  “田统领,我们在一道,互相有个策应!”
  “唔,是的。
  双方只说了一句话,便闭上了口。
  五更,夜已深沉,除了巡逻经过时的脚步声外,全堡一片死寂。
  还有两个更次天就要亮了,“复仇者”有下手的机会么?突地,绣房里传出一阵怪异的声音,像是呓语,又像是呻吟,使人听了,有说不出的难受。
  丁俊栗声道:“那是什么声音?”
  田宏武道:“怕是小姐病重了!”
  他的心里很清楚,丁香说过,小姐有发狂的迹象,看来是事实了,的的确确是祸不单行。
  怪声中,夹杂着丁香的抚慰声。
  这声音平常不怎么样,但在这种时候,却使恐怖的气氛更浓。
  声音断断续续,好久才静下来。
  田宏武与丁俊不约而同地深深吐了口气,像被抓紧了的心,一下子放开了。
  四更,依然不见动静。
  最后的一刻,也是最紧张的一刻,伏伺的高手,连眼都不敢多眨一下,全神贯注,生怕万一疏忽了。
  这一个更次,长得像一年,别人不知道,但田宏武感觉上在冒汗,全身的肌肉抽得很紧,没有一秒放松过。
  执法丁俊不安地道:“再一刻天便要亮了!”
  田宏武巴不得没有事,因为他的处境困难,他在考虑,事情一过,便设法求去,离开这是非之地。
  虽然“复仇者”暂时没机会下手,但迟早他还是要下手的。
  天色,已然开始发蒙。
  紧张的气氛,开始慢慢消退,这是极不寻常的一晚。
  突地,一条黑色人影,出现院中,可以看出是个黑衣蒙面人。
  田宏武的心,突地收紧了。
  这身影,对他并不陌生。
  要来的,终于来了。
  丁俊栗喝一声:“什么人?”
  黑色人影一闪上了屋。
  田宏武一长身,穿窗而出。
  丁俊也跟着行动。
  刚才的几声暴喝,在紧张而死寂的空气中,传得很远,最先是巡逻的武士赶到,随后伏伺的人纷纷现身驰来。
  田宏武与丁俊已上了屋面。
  只这么一眨眼工夫,黑色人影业已鸿飞冥冥。
  如果他是踏屋面出堡,身法再快也会看到点影子。
  多半,对方还藏匿在堡里暗处,田宏武身为统领,负警备之责,他不能不有所行动,大叫一声:“搜索全堡!”
  同一时间,灯楼上亮起了孔明灯,往后照射。
  全堡沸腾了,像一锅翻滚的汤。
  四处亮起了灯火,人影往来穿梭,喧嚷成了一片。
  田宏武与丁俊仍站在屋面上,用目光搜索。
  他俩站的地方,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奇怪,奇怪,不见丁香现身,房里也没亮灯,在这样的情况下,聋子也被惊起来了。
  一条人影,掠到了两人身前,是总管余鼎新,神色仓皇地道:“发现了什么?”
  丁俊抢着道:“一个黑衣蒙面人!”
  余鼎新道:“人呢?”
  田宏武接口道:“只眨眼工夫便失去了踪影,好在没发生……”
  话声未落,院子里爆起了惊呼,三人立即纵落院中,只见朱媛媛的房门外,窗前,已围得水泄不通。
  田宏武与余鼎新,排众挤了进去。
  一看,不由呆了。
  朱媛媛木然坐在床上,她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婢女丁香,躺在床前地上,双眸紧闭,不知是死是活。床被移离了原位,横在一边,原来床下的位置,现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方孔,显而易见,是一个秘密
  “闪开!”
  喝话声中,新任巡察左云生现身门边。
  余鼎新大声道:“左巡察,有什么发现?”
  左云生道:“到处搜遍了,一无所见,伤了人么?”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从方孔里钻了出来,众人大吃一惊,本能地拔剑扬掌,定睛一看,才看出是代摄堡务的赵二先生。
  他怎会从这里钻出来,他是亲自守护练功房地下室门户的。
  田宏武恍然而悟,这里是地下室的另一暗道,难怪朱堡主曾在房中现身,想到这里,不由脱口惊呼道:“堡主呢?”
  赵二先生靠墙站着,无力地道:“堡主遇害了!”
  这话,像平地一声雷,震得里外的人魂飞魄散。
  “复仇者”到底是人是怪,朱堡主仍然逃不过他的毒手?田宏武栗声道:“堡主在哪里被害的?”
  赵二先生用手比了比地下室秘密孔道,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余鼎新咬着牙道:“两位客人呢?不是伴随着堡主的么?”
  赵二先生铁青着脸道:“你两位随老朽进地下室!”
  然后双目注左云生道:“左巡察,要所有的人散去,你守在这里!”
  田宏武忍不住俯下身去,用手一探,丁香脉息正常,没有死,只是昏迷,不觉松了一口气,但却不知道她是如何被制的?
  赵二先生道:“不用看了,回头再想办法,她与地下室的两位客人一样,是被药迷昏的。
  三人先后进入方孔,走完长长地下道,到了地下室。
  田宏武一看现场,头皮发了炸。
  朱堡主仰面倒在地上,喉咙上开了一个血洞,血水流了一地。
  两个花白胡须的老人,双双倒卧在距地下室出口不到八尺的地方。
  室壁上,赫然写了血淋淋的三个大字“复仇者”。
  田宏武感到一阵阵的窒息,激颤地道:“这两位是谁?”
  余鼎新道:“雷堡双煞!”
  “雷堡双煞”这名号,田宏武以前没听说过,但他知道“雷堡”与“风堡”齐名,也是北方四大堡之一,想来双煞必是“雷堡”的高手。
  余鼎新喘了口气,接下去道:“年纪略长的这位叫杨木森,另一位叫杨木林,是兄弟俩,两位是当今江湖中的火器高手,能使连珠霹雷弹,五丈之内,没人敢近,堡主的原意是请来对付‘复仇者’的,只要‘复仇者’一现身,便难幸免,想不到……”
  赵二先生打断了他的话道:“老夫实在想不透,这条通向媛媛卧室的暗道,连老夫都不知道,‘复仇者’何以了如指掌?上次姜师爹被杀,凶手走的定是这条路。
  田宏武道:“二先生可知道凶杀的原因?”
  赵二先生摇头道:“老夫到现在还不明白,曾问过朱堡主,他本人也想不透,说起来,这很不近情理,仇家一再登门杀人,当事人应该有数的……”
  田宏武心里想,也许朱延年是知道的,为了某种原因而故意隐瞒,现在人死了,这谜底可能永不会揭晓。
  “复仇者”这种神出鬼没的行动,实在令人胆寒,指名杀人,从不落空。
  朱延年这一死,“风堡”将是树倒猢狲散,江湖中的恩怨仇杀,实在也太可怕了,似乎这种情形,干古不变,成了必然的风气。
  现在朱媛媛,生死还在未定之天,实在也太残酷了。
  余鼎新沉重地道:“二先生,您是堡主至交,得做个主,这是该如何处理?”
  赵二先生呛声道:“只有先料理后事,设法医好媛媛,然后再谈别的。”
  不久,“雷堡双煞”悠悠醒转,似乎神志还不十分清醒,茫然看着三人,好半晌才站起身来,双双惊叫了一声,面色惨变。
  杨木林栗声道:“事情还是发生了?”
  赵二先生黯然点了点头,道:“无法避免,对方的手段太恐怖了,两位记得事情如何发生的?”
  杨木林激越地道:“只记得忽然闻到一丝异味,头脑开始晕眩,未及行动,就昏迷了。”
  说着,目注朱延年的尸体,脸上的肌肉阵阵抽动。
  杨木森目眺欲裂地道:“老夫若不把‘复仇者’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赵二先生沉重地道:“我们到外面去看看情形再商量!”
  五人由练功房这一边走出地下室。
  太阳出来了,但扫不去堡里的惨雾愁云。
  丁香也自动清醒,被传来问话,她所说的情形,与“雷堡双煞”差不多,闻到一阵异香之后,便失去知觉,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口口      口口      口口
  朱媛媛的怪病,在她父亲被杀之后,逐渐不药而愈,这次的打击太大,几乎是一个女子所承受不了的,哀毁骨立,除了丁香与赵二先生,她不见任何人。也许,田宏武是她愿见的人。
  但田宏武有他自己的想法,不愿主动去见她。
  “雷堡双煞”在朱延年大事办完之后便走了。
  现在,堡内无主,暂时虽仍由赵二先生掌理,但不是常法,因为他终充不姓朱。
  朱媛媛是否有这份雄心魄力,使“风堡”仍推不倒呢?目前还不知道。
  朱媛媛的手下们,当然也不便在这种时候谈到去留的问题。
  时间在凄惨的气氛中悄然溜去。
  田宏武开始紧张了,因为余鼎新告诉他,月圆之夕,到古人坟去,便可揭晓“凤凰庄”
  血案的谜底。
  他试探着问余鼎新。
  但余鼎新守口如瓶,半点也不透露。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田宏武藉口访友,一大早便离堡外出,他必须要把这消息告诉“宇内狂客”胡一奇。
  “宇内狂客”是“凤凰双侠”的至交好友,他也在亟谋追凶。
  药王庙并不难找,一打听便找到了。
  刚踏进庙门,只听里面传出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道:“李老道,这地方俺呆不下去了,吃没好吃的,喝设好喝的,俺受不了!”
  另一个声音道:“胡爷,您就将就着点儿吧,庙里香火有限,总不能把道袍法器送当铺……”
  那声音道:“送当也不要紧,这早晚替你赎出来。”
  老道带着央求的声音道:“胡爷要耍猴儿的卖了猴子,还耍什么?”
  那声音道:“得了,去看看,八成是送银子的来了……”
  老道的声音道:“胡爷,说不定是讨酒债的!”
  田宏武已听出是“宇内狂客”胡一奇的声音,照着声音的来路,径奔厢房,到了门边一看,不错,正是“宇内狂客”与一个半百老道,聚桌而饮,桌上只几碟小菜,盐豆、瓜子,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宇内狂客”双睛一亮,抚事道:“怎么样,老夫说送银子的来了,准没错,来,田少侠,坐下来过早瘾。”
  田宏武拱拱手,笑着走进去。
  “宇内狂客”拉了拉横头的椅子,道:“坐下,这是李老道,以后多多亲近!”
  田宏武抱剑道:“道爷,幸会,以后多指教。”
  李老道起身打了个问讯,加了杯筷,替田宏武斟上一杯,尴尬地道:“素酒,少侠莫见笑。”
  “宇内狂客”道:“我说老道,人家是初来乍到,不够意思吧?”
  老道苦着脸没吭声。
  田宏武可乖觉,刚才他已听到双方的话,把剑靠在桌边,从囊里摸出一锭足两纹银,外带一颗锭子,朝桌上一放。
  “宇内狂客”眉开眼笑地道:“老道,怎么样?你那两个宝贝徒儿不在,只好麻烦你辛苦了,去附近弄些酒菜,把老债还了,剩下的大概还可维持半个月不必发愁。”
  老道可真听话,立即动身走了。
  “宇内狂客”这才正色道:“你来找我,必然有事,有了眉目么?”
  田宏武把到古人坟的事说了一遍。
  “宇内狂客”沉吟道:“这可奇怪,那位余总管怎会知道这件事?双侠生前交往的人中,没他这号人物……他说的那位出面的人会是谁?肯为死者出头卖命,交情必非泛泛,管他,到时自有分晓,我们得早些去等候,说不定我俩还得出手。”
  田宏武点头道:“如果今晚能知道真凶,那真是家姨父母在天有灵在地有知了。”
  “宇内狂客”突地一拍桌子道:“不好!”
  田宏武吓了一大跳,蹩额道:“前辈想到了什么?”
  “宇内狂客”道:“这是万一的话,但并非不可能,如果那姓余的是沈家一路,你已经泄了底,他故意要你到古人坟,来个斩草除根……”
  田宏武的心剧跳起来,这事实在是有可能,自己先前竟没想到,知人知而不知心,这样的大事,自己竟毫无戒心地直言不隐。
  “宇内狂客”接着又道:“反正事已成定局,希望事实不像我所顾虑的,这么看,我们分头去,别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是一路的,现在你就离开药王庙,老夫另做安排,以防万一。
  姜是老的辣,这话的确有道理,田宏武立即站起身来抓起剑,揖别离庙。
  口口      口口      口口
  月光如银,普照大千,也照着这座隆起如土阜的古人坟。
  寂静的坟地,只有虫鸣和夜风轻掠过树梢的声音。
  田宏武曾经来过,对地形地物并不陌生,他拣了个不碍视线,但很稳妥的地方藏起身形。
  现在,他除了静待事态的发展,别无他事可做。
  坟地静寂,但他的心里却有火在燃烧,他不断地祈祷,今晚能明白真相。
  空间是不变的,变幻的是人的心境,任何事件的发生或进行,都是人的因素,空间的本身,无论承受了什么,最后终归被时间带走。
  时间像是停在某一点上不动了,缓慢得令人难耐。
  望眼欲穿,此刻也可以用来形容田宏武的心境。
  好不容易,人影出现了,不是一个,有五六人之多,田宏武的心弦,也随着人影的出现而拉紧了。
  来人走到了草坪,田宏武看清楚了,这使他惊震万分,来的竟然是朱媛媛、丁香、赵二先生、“冷血太君”和马之章母子。
  这实在使人骇异,他们怎会台在一起?
  与“凤凰庄”血案何关?
  “冷血太君”仍是黑纱蒙面,鬓边插了朵白花,只听她沉冷地道:“你们三位请暂时退在一边,这是我母子与‘复仇者’的事……”
  田宏武全身一颤,怎么是“复仇者”,难道余总管口中的出面人便是“复仇者”?这么说,余总管知道“复仇者”的来历,但他是“风堡”中有地位的人,“复仇者”一再杀人,他竟然保持缄默,为什么?
  “冷血太君”接着又道:“老身曾误认贵堡田统领是‘复仇者’,或他的同路人,后来忽然接到‘复仇者’传柬,约定在此地了断一桩夙仇,才知道是误会。”
  田宏武陡然明白,自己险做活祭牲品,原来传柬的是“复仇者”,这么说,自己是两度受恩了。
  朱媛媛激动地道:“敝堡连先父,共有六人遭害,这笔血债……”
  “冷血太君”扬手止住她的话道:“朱姑娘,老身十分同情令尊等人的遭遇,现在时辰已届,对方可能已经来到,就是因为贵堡受害巨大,所以老身才着人传讯,请你们来看公道,现在请退到一边,老身会要对方一并交代贵堡的事。”
  赵二先生,一直径开口,拉着朱媛媛,与丁香一齐退到草坪边的树影下。“冷血太君”
  母子,兀立在当场。
  田宏武激动得不知所措,情况太出意外,也太复杂,他一时无法找出方向,他仅仅想到一点,如果“复仇者”的行动,是为了替“凤凰庄”出头,说什么也得出手维护。
  他忽地又想到,如果事实如此,那朱延年等岂非都是杀人焚庄的凶手?冷汗,不断地冒了出来。
  一条人影,踏草叶而来,轻飘飘地像御空而行。
  黑衣蒙面--复仇者,果然是他。
  田宏武的呼吸窒住了,血液也停止了运行。
  “复仇者”来到场心,停住,这神秘而恐怖的人物,在月光下像条魅影。
  “冷血太君”先开了口:“复仇者,你柬中提到十八年前洛阳旧案,你是谁?”
  “复仇者”口里发出数声厉笑,道:“我该如何称呼你,还是叫表婶?表叔马森杀了家父,家母悲愤自杀,这笔血债该不该讨?”
  田宏武迷惑了,他一点也听不懂,这像是私仇,怎会扯上“凤凰庄”呢?”
  “冷血太君”退了一大步,栗声道:“你……你……你就是……”
  “复仇者”道:“知道就成,何必说出来,你看今天该怎么了断?”
  “冷血太君”厉声道:“我要杀你!”
  那声音使人听了不寒而栗。
  “复仇者”仰面向天,发出一长串厉笑,久久才敛住笑声道:“看来什么也不必说了,动手吧!”说着,长剑出了鞘。
  两条人影,飞射入场。
  是朱媛媛与赵二先生。
  马公子大声喝道:“别人不许出手!”
  他自己也拔出剑来。
  朱媛媛欺近到两丈之内,凄厉地道:“复仇者,你杀人的原因是什么?”
  “复仇者”转头冷冷地道:“朱媛媛,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杀人是为了替‘凤凰双侠’一家报仇!”
  赵二先生栗呼道:“凤凰双侠?”
  “复仇者”道:“不错,朱延年是主凶之一,其余的是从凶,这与杀‘毒胆铁面’马森的原因不一样,是两档子事。”
  田宏武业已激动得快要发狂,这血仇该他去报,然而已被别人抢先做了。“冷血太君”
  要杀“复仇者”,自己岂能袖手,不管如何,只要看出“复仇者”不敌,自己马上出手。
  心念之中 立即现身而出。
  丁香从侧方掠了过来,激动地道:“是你?”
  田宏武“唔!”了一声,扑入场心。
  他的出现,使在场的人大感惊奇,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没人理他。
  “冷血太君”母子认为他是随朱媛媛她们来的,而且他与马公子之间的过节,已经由“辣手仙姑”司徒美调停化解,所以也就不在意。
  朱媛媛志切父仇,仅只扫了他一眼便转回头去。
  田宏武手横着剑,伺机而动。
  “复仇者”与“冷血太君”了断的是私仇,他不能横岔一枝,除非到必要时,否则会招至“复仇者”的不谅。
  丁香也奔了过来,站在田宏武身后。
  “冷血太君”沉哼了一声,身形闪电般朝前一欺,双手交叉挥出。
  “复仇者”手中剑只划出一半,惨哼一声,栽了下去。
  太地 太神奇,谁也不知道“冷血太君”使的是什么手法,竟然使“复仇者”连回手余地都没有。
  田宏武冲上前去,双目闪射栗人的寒芒,长剑走出了鞘,这是他第一次全剑离鞘。
  “冷血太君”冰声道:“你想做什么?”
  田宏武窒住了,他不能说要代“复仇者”复仇。
  朱媛媛厉叫一声:“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扬剑欺身,剁向“复仇者”。
  “锵!”地一声,她的剑脱手而飞,是被田宏武用剑鞘震飞的。
  “你……你……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已近疯狂。
  田宏武咬牙大叫道:“谁动手我就杀谁。”
  带煞的目光四下一扫,然后揭起“复仇者”的面巾。“呀!”他怪叫一声,连退三步,全身都麻木了。
  朱媛媛呆了。
  赵二先生也呆了。
  “复仇者”竟然会是总管余鼎新,这是谁也想象不到的。
  难怪他在“风堡”杀人,如此顺手。
  田宏武俯下身去,一摸,已然断了气了。再抬头,“冷血太君”与马之章已然走没了影子。
  朱媛媛厉叫一声:“我要毁尸!”
  田宏武直起身来,手中剑一横,道:“人死仇悄,不许对死者报仇。”
  单只他那对目芒,就可以使人望而却步。
  明亮的月色,突然显得凄清,照着“复仇者”灰白的面孔,也照着现场几个僵直了的人。
  口口      口口      口口
  在古人坟那座土阜的侧后方,护墓古柏的内缘,隆起了一座新冢。
  本来,一座坟墓,一点也不稀奇。
  人,有生必有死,死死生生循环不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坟墓。
  奇的是这座新家的墓志,与众不同,墓碑特别巨大,足有八尺高,正中刻了三个怵目惊心的大字“复仇者”,在十丈外便可看到。
  如果再走近些,便可看到三个擘窠大字的上面,横了四个小字,说小也不小,每个字有海碗大,写的是“侠义千秋”。
  没有衔款称谓,也没有立碑人及年号,就是有这么古怪的碑。
  “复仇者”是谁?
  丽日当空,一条白色人影,来到了墓前,远望这白衣书生十分潇洒,但近看便骇人了,本来俊美的面上,多了一条剑疤,从左额角斜穿眉心到右脸颊,整个面相便被破坏成丑怪无比。
  他,正是“风堡”武士统领田宏武,“复仇者”是他亲身埋葬的,自从堡主朱延年遇害之后,他没再回“风堡”。
  “复仇者”被“冷血太君”所杀,是基于双方恩怨,但“复仇者”之所以为“复仇者”
  却是急友之仇,义胆侠行,令人肃然起敬。
  他化名余鼎新,任“风堡”总管,直到被杀,才拆穿真面目。
  他到底是谁,田宏武到现在还不知道,只有“冷血太君”母子知道,但田宏武懒得去打听。
  照田宏武在墓室中偷看到的黑名单,当年“凤凰庄”血案的凶手,有三十余人之多,而“复仇者”除去的,只有寥寥六七人。
  “凤凰庄”血案的起因,至今仍是一个谜。
  田宏武立誓要完成“复仇者”未竟之志,继续追凶。
  他已在这附近搜寻了近十天,就是无法找到当初“复仇者”救他去住了百日的古墓,他必须要找到黑名单,按图索骥。
  那古墓是座湮没了的前代王公陵寝,除非找到秘密入口,否则无法进入墓室。
  凭着记忆,他搜索了每一寸可能的地方,但都失望了。
  现在,他又回到“复仇者”埋骨的地方来。
  突地,他发现墓碑上多了两行字,一边四字,刻的是“仇人未灭,何以死为?”每一字入石三分,均匀有劲,显然是以极高的内力,用手指刻的。
  这是什么人刻的?目的何在?这八个字的意思,是凭吊,是慨叹,还是别有用心?
  从字面解释,当是仇家尚未全部授首,为什么就死,或者不能死,不应该死,但人已经死了,这为什么呢?
  他望着这八个字发愣,想来这刻字的是个有心人,但是谁呢?
  墓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田少侠,你怎会在这里?”
  田宏武冷不防有人来到,倒是吃了一惊,一转头,眼前是一双明如秋水的阵子,来的竟然是朱媛媛的侍婢丁香。
  她何时走近,田宏武全然未觉,是他失神,还是丁香的功力惊人?他在“风堡”那么久,还没见识过丁香的身手,他不由深深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手里还拿着纸箔,不由惊讶地道:
  “丁香,你来做什么?
  丁香道:“来给余总管烧点纸钱。”
  田宏武道:“为什么?”
  丁香掩口道:“这话可问的怪,烧纸就是烧纸,还为什么?”
  田宏武道:“你不恨他?”
  丁香瞪着大眼睛道:“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
  田宏武道:“他杀了朱堡主,还有五位高级手下……”
  丁香正然道:“余总管生时待人极好,堡里我只钦佩他一个,他死了,难道不该给他烧点纸?再说,他化身‘复仇者’杀人,当然有他的道理,并非穷凶极恶,滥杀无辜,江湖中杀人人杀,就是这么回事!”
  田宏武点头道:“丁香,想不到你还会说出这篇大道理,如果小姐知道了,她会怎样?”
  丁香蜒起嘴道:“管她怎样,我已经离开‘风堡’了!”
  田宏武惊声道:“你……不再伺候来姑娘了?”
  丁香振振有词地道:“我又不是卖身与朱家,难道要我一辈子当下人?”
  田宏武期期地道:“丁香,话虽不错,但你跟了朱姑娘这多年,不能说毫无感情,你不是说朱姑娘待你如姊妹,在这节骨眼上……”
  丁香目光一货 道:“我知道,这时候离开不合适,不过,我早在发生事故前,就已经有这打算了,并不是我寡情,我准备到洛阳附近投靠一门亲戚,临走,来给余总管烧烧纸。”
  田宏武默然了片刻,道:“堡里情形怎么样?”
  丁香道:“还是维持着现状,赵二先生仍留着照应,小姐有雄心要维护‘风堡’之名于不坠!”
  顿了顿,又道:“对了,田少侠,她对你并未忘情,你为什么不回去?”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我对她的情意,只有心领!”
  丁香道:“你方才指责我不该离开小姐,你田少侠呢?堡里遭了这么大的变故,你是武士统领,为什么不回去,岂非也有弃人于危的嫌疑?”
  田宏武为之语塞,良久才道:“丁香,不是我弃人于危,实在我本身还有大事未了,同时也不愿长久受人指使。”
  口里如此说,心里却在想:“朱延年是‘凤凰庄’血案主凶之一,我为什么要替仇家尽力。”
  丁香调皮地道:“我们谁也不要说谁,反正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苦衷。”
  说完,跚跚挪步,在坟前化了纸钱,拜了三拜,站起身来,手指坟碑道:“噫,田少侠,你刻上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田宏武皱眉道:“我正为此不解,不知是谁加刻上去的,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丁香惊声道:“不是你刻的?怪事,这是否意味看‘复仇者’没死?”
  田宏武道:“也可以做这么解释,不过,人是死了,我亲自督工埋葬的,对了,丁香,你知不知道那天‘冷血太君’杀他时,用的是什么手法?”
  丁香道:“武林中都知道‘冷血太君’的‘血煞功’,她当然是用的这杀着。”
  田宏武骇异地道:“什么叫做‘血煞功’?”
  丁香道:“这是一种歹毒的阴功,中者血液凝结,当场毕命,不然,她怎会被称作‘冷血太君’……”
  话锋一顿,又道:“怎么,你想替他复仇?”
  最后一句话,使田宏武心头一震,想了想,道:“借用你的一句话,杀人人杀,他杀了‘毒胆铁面’马森,而后于‘冷血太君’所杀,不管孰是孰非,这种杀孽,似乎没有连续的必要?”
  丁香点了点头,道:“这话也对……田少侠,听说你接受‘辣手仙姑’司徒美居中调解,才消了与马公子之间的过节,她赠你一个锦囊,要你去求神医‘生死手’褚玉山,就可以使你复容,有这回事么?”
  田宏武道:“有!”
  丁香道:“那你为何不去?”
  田宏武道:“复容与否,无关宏旨,我并不在乎容貌如何,我取消过节,是基于马公子不是居心如此,乃是出于误会,并不是为了能复容,我何必承这个情,又何必去求人。”
  丁香抿了抿嘴,道:“恕我多嘴,能恢复原来容貌,总是好的!”
  田宏武摇摇头,笑了笑,大有心中意不足为外人道的意味。
  丁香目珠一转,突地道:“田少侠,你真的打算终身不娶?”
  田宏武怔了怔,道:“是的!”
  丁香道:“你不考虑后嗣问题?”
  田宏武心中一动,深深望了她一眼,道:“丁香,人各有志,你不会懂的!”
  丁香喃喃地道:“我不懂?”这像是自语,又像是别有用心,她说得很轻,目光望向远处。
  田宏武没注意她的神情,因为这句话又使他跌入痛苦的回忆深渊里,眼前浮现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甩着个蝴蝶结,向远处飞奔,逐渐远去,然后消失,他不禁脱口唤了声:“小秀子!”
  丁香大声道:“田少侠,你……你说什么?”
  田宏武目注天边,凄苦地道:“没什么!”
  丁香道:“我分明听到你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什么……小秀子”
  说完,不见田宏武答腔,自顾自地又道:“我知道了,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有个心上人,像我一样有双大眼睛,但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小秀子定是她的名字。
  田宏武收回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丁香,他要从她的眸子里,寻找逝去的梦。
  丁香畏缩地道:“不要这样看我,你的目光好可怕!”
  田宏武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远方。
  丁香自言自语地道:“我也有双大眼睛,但我命苦,死了也不会有人想我!”
  话中充满了挑逗的意味,但又像是自怜。
  田宏武心弦为之一颤,淡淡地道:“丁香,以你的才貌,会有人倾倒的!”
  他说这话时没看她。
  丁香眸光一转,道:“谁?少侠你么?”
  这一问太直率,也太露骨,不该出自一个少女之口,若非两人相处的时间久,定会使他生出反感。
  当然,如果换了另外一个男人,可能是求之不得的事,但田宏武的心中只有小秀子,任谁也不能代替。
  这话很难回答,他只有保持缄默。
  丁香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田少侠,这只是句玩话,别当真,我知道说什么你也不会看上我的。
  田宏武在心里道:“会的,如果没有小秀子的话!”
  但小秀子在哪里?一个不可知的世界中,意念中,梦魂中……
  他苦笑着道:“丁香,你很欣赏我这张脸?”
  丁香道;“这有什么,你还不是你,我看来,毫无分别,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这口吻,与他的小师妹上官文凤一样,田宏武心中又是一颤,他不敢再谈下去,收回了一下心神,道:“丁香,我们谈别的,不谈这个!”丁香道:“谈什么,谈‘复仇者’?”
  田宏武融动了一件心事,乘机道:“对了,余鼎新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实姓名该叫什么?”丁香眸光连闪,道:“我不知道!”
  田宏武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丁香看了看日色,道:“我该走了,田少侠,愿能再见。”
  田宏武道:“山不转路转,一定会的!”
  丁香似乎依依不舍,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了声:“珍重!”
  转身走了。
  田宏武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仿佛是失去了什么,怅然也惘然。
  呆了一阵,他动身离开古人坟,又开始在荒野间盲目的搜索,他必须要找到那湮没了的古墓,取到黑名单,以完成“复仇者”未竟之志。
  当初“复仇者”带他出古墓时,点了他的睡穴,醒来已在荒郊,“复仇者”是为了保密,但这一着是错了,如果他泉下有知,定会后悔。 

 
 第十五章

 
 
  又是三天过去,他依然一无所获,连个可疑的地方都不曾找到。
  他有些灰心了,像这样找下去,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能找到黑名单上列名者之一,便可追出其他的。于是,他坐下来默诵那偷看过一遍的黑名单,比较记得清楚的是,“四大金刚”和“武林至尊”,其余的便模糊了,再怎么想也想不起。
  “武林至尊”想来是个显赫的人物,但却没听人提到,“四大金刚”不用说是四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呢?对了,找“宇内狂客”,他一定知道的。
  晚风夕阳里,他奔向开封,不知不觉,又到了古人坟附近,他想,自己要离开此地了,应该到“复仇者”的坟前告别一番。
  于是,他改向古人坟奔去。
  到了地头,一看,登时热血沸腾,杀机直透顶门,心身都发麻了,“复仇者”的坟墓已然被毁,墓土被挖平,留下个大坑,那块巨大的碑,碎成了数块,一个空棺,横在侧方,尸体不见了。
  是谁,竟然残忍到毁墓盗尸?他僵直地站在那里,望着狼藉的现场,怨毒塞满了胸膛。
  现在,他只想杀人,这种冲动,与刚刚发现“凤凰庄”成了废墟时一样。
  除了那些没死的仇家,谁会做这种惨无人道的事。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风堡”,朱延年是主凶之一,他们当然连通一气,朱媛媛知情么?
  一定知情的。人是“冷血太君”杀的,她杀了人,不至于又来毁墓。
  记得“复仇者”被杀时,朱媛媛曾要毁尸,是自己力阻她动手,她定是不甘心,又来这一套。“复仇者”急友之仇,可说义薄云天,如今死了还遭毁墓之惨。
  尸体呢?如果被毁在该现场,即使被野狼啃了,多少会留下些痕迹,不会这么干净,对方盗尸的目的何在?
  人影,从不同方位陆续出现。
  田宏武的心弦绷紧了,杀机也更浓炽,对方主动现身,是他求之不得的事,这批人,不但是毁墓的,同时也必是“凤凰庄”血案的凶手。他不回头,也没动,只是手中的剑,捏得更紧。
  正面现身的,一个是黄衣老人赵二先生,另一个不认识,是个枯瘦的老人,其余方向,他感觉到有人现身,但不知道是些什么样的人。枯瘦老人现身之后,站着没动。
  只赵二先生继续向前走来。
  田宏武心里想:“先来的先杀,只留一个活口问口供便够了。”
  赵二先生停止在两大过外之处,面色一片铁青,他不失礼数的先拱拱手,开口道:“田统领,你在此地何为?”
  田宏武咬着牙,冷森森地道:“在此地等着杀人,在下已不再是统领,请改个称呼。”
  赵二先生冷笑了一声,道:“很好,就称你田少侠吧,老夫有几句话要问你……”
  田宏武冷极地道:“请问!”
  现身的一共有八人之多,全远远停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田宏武现在看情了,除了那枯瘦老者不知来路外,其余的都是“风堡”的“旋风武士”,曾经是他的属下。赵二先生沉默了片刻,才以凝重的声音道:“你与‘复仇者’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道:“算是志同道台吧!”
  赵二先生道:“何谓志同道台?”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以任侠为天职是志同,奉正义为圭臬是道合。”铿锵之言,可以说掷地有声。
  赵二先生脸色一变道:“以恐怖手段,滥杀无辜,荼毒武林,也算是任侠仗义么?”
  田宏武双睛一瞪,道:“谁是无辜,阁下无妨举个例证出来?”
  赵二先生窒了一窒,道:“是非自有公论,武林同道有目共睹,我们不必争论,你且说说看,‘复仇者’哪里去了?”
  田宏武切齿道:“阁下是明知故问么?‘复仇者’死了,埋葬了……”
  赵二先生冷嗤了一声道:“但是这里放的是空棺,根本没有尸体。”
  田宏武骇然大震,“复仇者”已经验明气绝,是自己雇工埋葬的,为了造墓穴,尸体露了一夜半天,哪会有这等事?转念一想,突然明白过来,对方定是为了掩饰掘墓毁尸,人天难容的罪行,所以才倒打一钉耙,故意编造这鬼话,以图卸责。
  心念之间,反问道:“这样说来,掘亲毁尸是阁下等人的杰作了?”
  赵二先生道:“老夫承认掘墓,但没有毁尸!”
  田宏武目眺欲裂地道:“为何要掘墓?”
  赵二先生道:“因为墓碑上刻了‘仇人未灭,何以死为?’八个字,认定内有蹊跷。”
  田宏武怒极而笑道:“墓碑上本没有那八个字,想来也是阁下的杰作,这设计真是周到。”
  赵二先生道:“田少侠,如果你不说出真相,恐怕脱不了干系?”
  田宏武额角上冒起了青筋,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炸了,脸上的剑疤也发出了亮光,冷厉地道:“赵二先生,你们不但恶毒,而且卑鄙,掘墓毁尸,天理难容,俗语说,人死不记仇,你们连死了的人都不放过,你要知道真相么?”
  说着,手中剑一横,双手分握剑柄及剑鞘,接下去道:“我就告诉你,我要你们的命。”
  赵二先生“嘿嘿!”一阵怪笑道:“好小子,你有多大的气候,竟敢发这狂言?”
  田宏武双日射出了栗人的寒芒,向前跨了两步,道:“多大气候你一试便知!”就在此刻,一个声音倏告传来:“二先生,区区赌你横尸当场!”
  这话使在场的人大吃一惊,齐齐循声望去,只见一条灰色的人影,出现在古人坟那堆土阜之上,夕阳回照下,可以看出是个面色黝黑的衣衫中年,额头上长了个核桃大的肉瘤,使他变得既丑且怪。
  赵二先生眉峰一皱,道:“朋友何方高人?”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灰衣人已到了场中,与两人站成鼎足之势,七八丈距离,竟不知他是知何来的,仿佛他原本就站在场中。这鬼魅般的动作,使场内外的人,全为之瞠目结舌,这种奇怪的身法,似已超出了人体所能的极限。
  灰衣人好整以暇地道:“区区‘影子人’,诸位觉得很陌生吧?”
  “影子人”这怪诞的名号,的确谁也没听说过。
  赵二先生变色道:“的确是初闻!”
  “影子人”龇牙一笑道:“没关系,现在知道也是一样。”
  赵二先生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眼,道:“方才朋友说什么?”
  “影子人”淡淡地道:“区区赌你阁下不是这位疤面田老弟的对手!”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震,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他却知道自己姓田,而且说赵二先生不是自己的对手,这的确是怪事。
  赵二先生道:“朋友凭什么说这句话?”
  “影子人”道:“因为区区知道你们双方的功力,不信的话,事实可以证明,不过却不能试,因为这位姓田的老弟已经存心要杀你阁下。”
  田宏武又是一震,这怪人连别人的心事都知道。
  “影子人”转头向田宏武道:“你很奇怪,是不是,其实说穿了不值钱,一个动了杀心的人,目光与别人不同,眼睛是最不会说谎的。”
  田宏武心里冒出了寒气,这怪人实在不简单。
  “影子人”的口吻非常肯定,不像是猜测,像是在讲事实,一句便是一句,使人不信也得信。他说完,又把目光移向赵二先生。
  赵二先生是个老江湖,可是碰上了这神秘的“影子人”,他似乎忽然变得孤陋了,期期地道:“朋友就是为这句话而现身?”
  “影子人”道:“不,为了救人!”
  赵二先生愕然道:“救谁?”
  “影子人”一本正经地道:“救你阁下!”
  赵二先生下意识地退一了一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影子人”道:“因为你阁下平素为人还不错,怕你死得不值,所以才提醒提醒。”
  赵二先生惶惑地道:“老夫还是不懂?”
  “影子人”还是那副轻描淡写的神情道:“你阁下如果仔细想想便懂了,你为了金兰至好的朱延年之死而不忿,是么?但你忽略了他是为什么被杀的。武林中最要紧的是公道二字,他是该死,你若替他卖命,虽然尽了友义,却并不是公道,所以你如果被杀便是不值了。”
  赵二先生怵然道:“朋友到底是谁?”
  “影子人”道:“不是说过了叫‘影子’人么?”
  赵二先生一咬牙道:“为了全义,老夫不在乎生死,非要揭穿这谜底不可。”
  “影子人”笑笑道:“阁下别食古不化,如何揭穿法?”
  赵二先生手指田宏武道:“人是他埋的,他当然知情。”
  “影子人”道:“他葬了‘复仇者’不错,但他并不知情。”
  赵二先生道:“为什么?”
  “影子人”微微一哂,道:“人是埋了,有那些棺材店的工人可以作证,装棺、落土、造墓、立碑,都是他们料理的,这假不了,他只是不忿阁下掘墓开棺。”
  赵二先生心念一转,道:“安知不是他后来做的手脚?”
  “影子人”道:“阁下这种说法叫做横来,当日‘冷血太君’毁了‘复仇者’,众目所睹,他已经断了气,否则,以‘冷血太君’的为人,她出了手不察后果,会离开么?”
  赵二先生拈须沉吟道:“难道死人会土遁了不成?”
  “影子人”道:“土遁当然不会,内中自然有文章……”
  赵二先生道:“什么文章?”
  “影子人’道:“这就谁也不知道了。”
  赵二先生作色道:“朋友既然不知情,为什么说不是田宏武弄的鬼?”
  “影子人”毫不思索地道:“这点区区可以保证,他埋葬了‘复仇者’之后,便离开了,重返此地,已是十天以后。”
  赵二先生道:“朋友怎知得这么清楚?”,“影子人”道:“因为区区设离开过他……”
  田宏武大是骇然,“影子人”跟踪自己十来天,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他跟踪自己何为?
  什么目的?心念之间,下意识地瞟了“影子人”一眼,但什么也看不出来,那黧黑的脸上,还是那副平淡而满不在乎的神情。一个破锣似的声音插口道:“影子人,老夫们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那枯瘦老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三人身边。
  从近处才看出这老人一对眼珠竟是红的,棱芒闪烁,看了就会使人不期然地联想到洞里赤练蛇。
  “影子人”偏头看了他一眼,道:“阁下是‘火堡’总监察‘丙丁神’蔡铨,对么?”
  枯瘦老人骇然惊声道:“你怎么知道?”
  “影子人”道:“区区不知道的事很少,既然承认身份就成了。”
  田宏武暗忖:“不久前出了‘雷堡双煞’,现在‘火堡’总监察也现身,四大堡的人,已经有三堡出动了,果然他们是连通一气的。”
  “丙丁神”栗声道:“你是否‘复仇者’一路的?”
  “影子人”毫不为意地道:“区区的来路,阁下有本领可以自己查。”
  “丙丁神”面上露出了狰狞之色,摸了摸山羊胡子,冷哼了一声道:“错不了,你们是一路的,怪不得你偏袒这姓田的小子,很好,说一说‘复仇者’究竟怎么回事?”
  “影子人”不屑地道:“阁下说的队比唱的还要好听!”
  “丙丁神”怪笑了一声道:“这墓穴不小,现成的,足够你两人用!”
  田宏武忍不住道:“你们八个人一样埋得下。
  “丙丁神”火红的眼一瞪,道:“老夫毙了你这小子!”
  田宏武横剑欺身,咬牙道:“你就试试看?”
  “影子人”插手道:“慢来,慢来,你们用不着拼命,无论谁死谁活,通通于事无补。”
  田宏武惊诧地道:“为什么?”
  “影子人”道:“因为你们都是局外人。”
  局外人三个字,使田宏武大感怔愕,“影子人”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万事通,无所不晓?他来得非常突兀,照这样看来,他定知道“复仇者”尸身失踪之谜。想着,手中剑又放了下来。
  “丙丁神”阴阴地道:“那你是局内人了?”
  “影子人”道:“区区只是影子人,非局内也非局外。”
  “丙丁神”怒哼了一声,目光回瞪田宏武道:“小子,你拔剑保命吧!”
  田宏武心火又起,正待拔剑……
  “影子人”冷冷地道:“如果他拔剑,你阁下绝对活不了,这不是恐吓你,你凭藉的是‘五雷神火掌,还有些逗乐子的火器,对么?玩火者必自焚,谅来你懂这道理,请便吧!”
  田宏武栗声道:“在下不能让他走!”
  “影子人”沉缓地道:“算了,我知道你心里想做什么,停会再说吧!”
  田宏武愣了,难道这怪人真的能洞察别人的心事,太不可思议了。
  “影子人”又朝赵二先生道:“阁下也可以走了!”
  “波!”半空里起了一声爆炸声,点点流星,迸射散落,“丙丁神”面色大变,片言不发,掉头飞掠而去。赵二先生与另几名武士,也转身狂奔。
  田宏武惊声道:“这怎么回事?”
  “影子人”道:“江湖人的讯号,可能他们的同伙发生了紧急情况。
  田宏武咬了咬下唇,道:“阁下为什么要阻止在下……”
  “影子人”不等他说完,便抢着道:“你杀了他没用,活捉他也没用,徒然树下强敌。”
  田宏武剑眉一挑,道:“为什没有用?”
  “影子人”道:“因为他俩谁也不能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事。”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那阁下是能够告诉在下想要知道的事了?”
  “影子人”道:“也许,得看情形!”
  夕阳收束了它最后一丝光芒,天色昏黑下来,天边出现了第一颗星星。
  田宏武想了想,道:“好,在下现在请问,在下想要知道什么?”
  “影子人”笑笑道:“只能一样一样地问,不能太笼统。”
  田宏武正要开口问出“凤凰庄”血案追凶的事,忽地记起化名余鼎新的“复仇者”曾经告诫过自己的话。
  这“影子人”来路不明,倒不可不谨慎些,当下把该问的咽回去,转了另一个问题道:
  “复仇者的尸体因何失踪?”
  “影子人”道:“这话得分开来说,你问的是余鼎新?”
  田宏武不解地道:“这不是一样么?”
  “影子人”神秘地道:“不一样,如果你问的是余鼎新,他当然死了,是你亲手埋葬的!”
  田宏武道:“尸体呢?”
  “影子人”道:“为了怕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仇家不放过尸体,所以他的好友把他易地而葬,否则的话,你已经看到今天的事了。”
  田宏武道:“他那好友是谁?”
  “影子人”道:“不能说,以防被无辜株连。”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如在下问的是‘复仇者’呢?”
  “影子人”道:“复仇者根本没有死!”
  田宏武全身一震,脱口惊呼道:“复仇者没死?”
  “影子人”道:“别大惊小怪,‘复仇者’何许人物,怎能轻易就死。”
  田宏武栗声道:“这么说,余鼎新不是‘复仇者’?”
  “影子人”点头道:“当然不是!”
  田宏武骇怪惊愣,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追问道:“那他为何要自称‘复仇者’?”
  “影子人”道:“他为了要报杀父之仇,亡母之恨,投身‘风堡,苦待了这么多年才如愿,他自称复仇者并无不当,但这复仇者,不是那‘复仇者’,如此而已!”
  田宏武激动得额角冒了汗,又道:“那余鼎新的真正姓名该是什么?”
  “影子人”沉默了片刻,道:“告诉你无妨,他该叫童梓楠,别的不要问了。”
  田宏武默念了一遍童梓楠,摇摇头,道:“但他死前曾说在‘风堡’杀人,是为了‘凤凰庄’的血案,这又怎么说?”
  “影子人”似乎窒了一窒,才道:“索性告诉你,他与真正的‘复仇者’是一路的。”
  田宏武似乎有些明白了,童梓楠在杀“毒胆铁面”马森时,没有传竹签,这表示他与真正的“复仇者”有别。
  当初救自己人墓室的是他,他曾说救自己是受人之托,那托他的人,当然是真正的“复仇者”了。
  这谜团算是打开了,但真正的“复仇者”又是谁呢?童梓楠曾说“凤凰庄”血案,已有人出面清理,指的当然是真正的“复仇者”。
  自己现在也正在从事复仇者的工作,双方目的一样,因了童梓楠的关系,真正的“复仇者”当然已经知道自己的一切,但自己对他却茫然无知……
  照自己偷看到的“黑名单”上列名的,有三十余人之多,授首的只有六人,自己能不尽些心力么?如何对得起泉下姨父母与未婚妻小秀子?
  “影子人”见他久不开口,沉声道:“你在想些什么?”
  田宏武星目一睁,道:“在下想知道真正的‘复仇者’是谁?”
  说着,迫切在等待下文。
  “影子人”摇头道:“这区区也不知道,还在查证当中,走,我们去看个热闹。”
  “热闹,看什么热闹?”
  “影子人”道:“方才的火花讯号,使对方不顾一切地奔去,定然有事发生,而且可以想象得到,定是件大事,走吧?”
  说完,不理田宏武的反应,弹身便奔。
  他没施展那鬼魅般的身法,用的是一般高手的速度。
  田宏武无奈,只好跟着驰去。
  奔出了约莫半里左近,远远只见一株大树下有人影浮动。
  “影子人”放缓了身形,道:“田少侠,我们分头过去,别惊动他们。”说完,人影已杳。
  田宏武不由为之一呆,这哪里像是人,简直与幽灵鬼魅差不多,影子户人,真的像是个有形无质的影子,的确人如其号。
  他看了看形势,从侧方藉树丛掩蔽,划弧逐段迫近前去。
  大树下,正是赵二先生他们一行八人。
  地上躺着一个人,看是死了,天黑光暗,看不甚切。
  只听赵二先生颤抖的声音道:“想不到这刹星真的没死,又现身杀人了……”
  田宏武隐身处距大树约莫四五丈,闻言之下,不由心中一动,听音,对方说的当是“复仇者”,想看,自己也紧张起来了。
  “丙丁神”敲破锣似的声音道:“此獠不除,后患无穷,谁知道他要杀多少人,以前是肆虐‘风堡’,现在目标指向咱们‘火堡’了!”说着,手里扬起一样东西道:“二先生,这竹签子是否与从前出现的一样?”
  赵二先生道:“完全一样!”
  “丙丁神”喃喃地道:“二十五号,他杀人还要编号……”
  赵二先生没有答腔。
  “丙丁神”接着又道:“二先生,余鼎新在‘风堡’任总管已经有很多年,难道他平日一点可疑的迹象都没有?”
  赵二先生道:“老夫是外人,不大明白他平日行径,仅知道他极得堡主信任,而且人缘也很好,谁知道他是处心积虑来的,唉!想不到!”
  “丙丁神”道:“当年‘凤凰庄’血案是怎么回事?”
  赵二先生摇头道:“老夫到现在还是不明白,照说……唉!只有死者和凶手知道。”
  “丙丁神”停了一歇,道:“朱堡主生前从没提到过?”
  赵二先生道:“没有!”
  “丙丁神”目珠一转,道:“依我看来,那姓田的小子,和什么‘影子人’,准与‘复仇者’是一路的。”
  赵二先生沉吟着道:“目前的问题在于确实死了,被埋葬了的人怎会复活?墓内为什么会是空棺?”
  “丙丁神”道:“还是得从姓田的与‘影子人’身上着手。”
  赵二先生道:“姓田的身手不俗,‘影子人’更是不可思议,贵堡薛护法既已遭害,依老夫看来,蔡总监还是急速回去,陈明事实经过,请贵堡主裁夺。”
  “丙丁神”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赵二先生向六名武士道:“你们轮流背负薛护法的遗体 先回堡里再理后事。”
  武士们恭应了一声,由其中之一负起尸体,一行人动身离开。
  田宏武侯众人走远,才现身奔了过去,只见那大树的树身,削了一片白,上面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复仇者”。
  “复仇者”真的没死!杀人的方式如以前一样!照“影子人”的说法,化名余鼎新在“风堡”担任总管的童梓楠,既然与“复仇者”是一路的人,以“复仇者”神鬼莫测的身手,为什么听任其被杀?
  自己被“冷血太君”母子误认是“复仇者”,要杀自己以活祭马森,幸得童梓楠传柬说明事实真相,约斗古人坟,自己才能死中得活,说起来,他对自己有双重的大恩。
  “冷血太君”的功力,连丁香都知道,童梓楠必然更了解,既然杀了马森,报了仇,为什么还要约斗“冷血太君”,自取灭亡呢?滩道他完全为了救自己而牺牲,但办法多的是,犯不着采取这一下下之策呀?”
  “影子人”如幻影般出现,开口道:“如何,这一幕惊人吧?”
  田宏武刚才已见识过他的身待 所以并不怎样惊奇,开口应道:“的确是惊人,不知道‘冷血太君’会不会找他?”
  “影子人”道:“不会,她要的是童梓楠,目的已达,事情便算了结了。”
  田宏武道:“如果她知道空坟的消息,会怎么想法?”
  “影子人”沉吟道:“你这么一提,倒真是个问题,人是你埋的……”
  田宏武变色道:“她会找在下?”
  “影子人”道:“可能的,这是件麻烦事……”
  顿了顿,又道:“如果赵二先生他们不刨坟,这秘密就不会戳穿,事情坏在墓碑上添了那八个字,复仇者’定然后悔弄巧反拙,别担心,如果你真的被‘冷血太君’找上,他不会袖手的。”
  田宏武灵机一触,道:“在下想到了一件事!”
  “影子人”道:“你想到什么?”
  田宏武道:“阁下虽然不肯明告,但依在下判断,移走童梓楠尸体的,必然是‘复仇者’。”
  “影子人”道:“何以见得?”
  田宏武迟疑了一阵,才道:“数月之前,在下遭遇意外,丧失功力,又被毁容,巧被童梓楠所救,带到一处古墓的墓室中,他说是受人之托办事,尸体极可能被移到那墓室中去了。”
  “影子人”惊异地道:“有这样的事,古墓在何处?”
  田宏武期期地道:“可能就在这附近一带,因为在下出入时都在被制的情况中,所以找不到了。
  “影子人”笑笑道:“你这么说,还不是等于没说。”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以阁下的见闻如此广博,也许能想得出点端倪?”
  “影子人”道:“原来你这些日子,发疯似的在该一带盲撞,是在找那地下墓室?开封自古以来,就是卧虎藏龙之地,奇人异士代有所出,王公显宦更是不胜枚举,像过类湮设了的古墓多的是。不讨,区区知道的,仅限于被人发现而公开的,至干秘密的,发现的人自然秘而不宣,守口如瓶,因为该类古墓,几乎等于宝藏,发现的人必有所获。”
  田宏武皱紧了眉头,道:“在下不死心,定要把它找到。”
  “影子人”道:“有什么重大的原因使你这样做?”
  田宏武当然不敢说出黑名单的事,那是他无意中偷看到的,认真说起来,这种行为不太正当,只好敷衍着道:“没什么重大原因,只是好奇!”
  “影子人”道:“你言不由衷吧?”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不自然地笑笑道:“随便阁下怎么说好了!”
  “影子人”抬头望了望星空,道:“区区有事得走了,你慢慢去找寻吧?”
  人影,一闪而没,他出现时像影子,消逝时也像影子。
  田宏武忽然发了奇想,“影子人”会不会是“复仇者”?这实在非常有可能,他现身突兀,行动说话也令人莫测高深,而且,他盯踪了自己十几天,没说出理由,这不就证明了么?
  越想,越感觉自己的判断有道理,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跳荡起来。
  但,像对方这种身法,想跟踪也不可能,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复仇者”刚才在此杀人,而“影子人”却在古人坟现场,这一来,又把自己的想法推翻了。
  一个人当然不能在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地方做两样事,除非他会分身法,但什么叫分身法,谁见过?“影子人”连赵二先生那等老江湖都没听说过,可以想见是新出道的,但以他所表现的精明练达,却是个江湖老手,这怎么解释呢?于是,他想到了“宇内狂客”,这些问题,应该向他请教。
  望看夜幕笼罩下的原野,古墓在哪里?不由大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感慨。
  他想“复仇者”刚刚在此杀人,当然不会远离,说不定他正在暗中望着自己,可是他不肯现身也是枉然。
  十几天来,盲目地搜寻那古慕 他实在有些疲于奔命了。最后,他下了决心,先去找“宇内狂客”商量商量。
  口口      口口      口口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药王庙酣睡在夜色里。
  此际,已过了子夜。田宏武奔到庙前,望着紧闭的门扉,心里想,半夜三更的,如果叩门,定必惊动阖庙的人,不如悄悄进去,看一看再作道理。于是,他纵身越墙而入。
  庙里一片死寂,只有神殿里闪烁着油灯的光晕。
  田宏武略一踌躇,径奔那天“宇内狂客”喝酒的厢房。
  暗中一个声音道:“田少侠么,你来得正是时候,看看有没有办法……”人随声现,是那看庙的老道,
  田宏武忙抱拳道:“道爷,深夜打扰,实在不当,请问什么事?”
  老道“唉!”了一声道:“那酒疯子自己要死,贫道无法可施,正好你来了。”
  田宏武心头一震道:“道爷说的是胡前辈?”
  老道点头道:“除了他还有谁。
  田宏武道:“胡前辈怎么了?”
  老道用手朝里一指,道:“在后院里,他不许任何人进去,否则就要杀人……”
  田宏武皱眉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道跺了跺脚,道:“真急死人,天知道为了什么,今天下午,他不知在哪里灌足了黄汤,醉醺醺地回庙来,劈头就说要贫道替他备口薄棺,他今晚要死了。”
  田宏武莞尔道:“他准是喝醉了,闹着玩的……”
  老道说道:“不,他的脾气资道知道,他是认真的,如果说醉,他可从没有真醉过,他燃起灯,就一个人坐在后院里,像是在等人,嘱咐不许任何人踏人中门一步,贫道方才想进去看个究竟,挨了一掌,他可是用了真力,决不是闹着玩。”
  田宏武沉吟着道:“那就奇怪了,到底为了什么?”
  老道直摇头道:“他还说不论发生什么情况,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许进去看,否则他就要杀人,还说……死了之后,悄悄掩埋,不必立碑,也不许传扬出去。”
  田宏武看老道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想了想,道:“好,在下去瞧瞧!”老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中门已经锁了,少侠绕到侧边上屋进去吧!”
  田宏武点点头,怀着惊奇的心情,越厢房到了庙墙外,绕到后院侧边,然后飞身上屋,一看,只见“宇内狂客”静静地跌坐在院地中央,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他可是机警,立刻发觉有人来了,沉声道:“是谁?”
  田宏武只好应道:“是晚辈田宏武!”
  “宇内狂客”霍地站起身来,冷冰冰地道:“老道设对你说么?”
  田宏武飘身落到院中,道:“说了,不过……”
  “宇内狂客”一挥手道:“你出去!”
  田宏武期期地道:“胡前辈,到底是什么回事?”
  “宇内狂客”已完全收敛了平时佯狂之态,像是换了另一个人,粗声暴气地道:“你走,老夫的事不许第三者插手。”
  田宏武窒了一窒,勉强赔着笑脸道:“胡前辈,您说出事因,晚辈立刻走,诀不插手……”
  “宇内狂客”瞪眼道:“这件事你不必知道,快走!”
  田宏武讪讪地道:“晚辈此番来,是有重要事情请前辈指示……”
  “宇内狂客”摇头道:“老夫已经管不了任何事,天塌下来也是如此,你走吧!”田宏武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宇内狂客”厉声喝道:“你走是不走?”
  那目芒可怕极了。
  田宏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锲而不舍地道:“晚辈……可有效劳之处?”
  “宇内狂客”道:“谁也帮不上忙,老夫也不需要帮--快走!”
  田宏武心念一转,硬起头皮道:“前辈不说清楚,晚辈便不走!”
  “宇内狂客”怒哼了一声,呼地一杖,朝田宏武当胸劈去,势沉力猛,看来他是真的出了手。
  田宏武弹身避过,心头可骇异到了极点,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位玩世的江湖奇人,变成这个样子?此老一向是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今夜竟一反常态?
  “宇内狂客”那根七弯八扭的拐杖,又扬了起来,激愤地道:“你再不离开,老夫就劈了你……”话声中,作势又要出手。
  田宏武急声道:“晚辈要说的是‘复仇者’的事,他又现身杀了人。”
  “宇内狂客”放落拐杖惊声道:“你说余鼎新没死?”
  田宏武道:“他并非真正的‘复仇者’,不过,他们是一路的。”
  “宇内狂客”目芒连闪,突地一顿拐杖,道:“你还是走吧,老夫管不了这些事了。”
  田宏武知道再说也没用,颔首道:“好,晚辈这就离开!”
  说完,弹身飞出庙墙,绕了个圈,从另一个方向,悄然上屋,藏身在交错的檐牙暗影里。
  “宇内狂客”叹了口气,又坐回地上,拐杖横在一边。
  看样子,他是在等待某人的来临。
  空气回复了死寂,夜更深,星星更明亮。
  一条灰色人影,划空泻落院中,像一片枯叶,落地无声。
  田宏武在暗中凝目望去,不由大感激奇,现身的竟然是个中年女尼。
  出家人,应已四大皆空了,为什么找上“宇内狂客”胡一奇,双方之间是什么恩怨?这中年女尼有什么了不起,竟使“宇内狂客”一心只想到死?
  “宇内狂客”先开口道:“我已经等了你半夜!”他的声音是发颤的,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
  中年女尼冷若冰霜似的道:“胡一奇,我等了足足二十年,你等半夜会等不住?”
  “宇内狂客道:“我该怎样称呼你,叫你‘了因师太’,还是方玉芝?”中年女尼冷酷地道:“方玉芝早巳死了!”
  “宇内狂客”声音中带着无限痛苦的意味道:“我……想不到你还活着,你……为何出了家?”
  中年女尼口里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笑声像午夜枭啼,令人听了毛骨悚然,久久,才敛住笑声道:“那些不提了,今夜你怎么说?”
  “宇内狂客”沉痛地道:“我对不起你,随你怎么处置好了!”
  田宏武一点也听不懂,照双方话中的意思,似乎牵涉到儿女之情,难怪“宇内狂客”不许人插手,但怎么可能呢,双方的年龄悬殊这么大?
  中年女尼厉声道:“我要你死!”
  这种话,出自一个女尼之口,实在惊人。
  “宇内狂客”道:“我本来就如此打算了!”
  中年女尼道:“你是心甘情愿的么?”
  “宇内狂客”道:“当然,我已经活够了!”
  天底下,竟然有人自认活够了而心甘情愿地死,真是不可思议,田宏武在暗中不由打了一个冷颤。中年女尼冷酷无情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没有!”
  “你不抱怨?”
  “没什么抱怨的,一个人,不能做错一件事,错了就得付出代价。”
  “可是 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请说,我在听!”
  中年女尼声音中充满了怨毒,咬着牙道:“胡一奇,我问你,当年为什么要对我始乱终弃?”
  “宇内狂客”暗惊道:“我没那意思,是不得已……”
  中年女尼冷哼了一声道:“哼,不得已,你比我大二十岁,那时你已经是中年人了,又不是无知少年……你本来就是存心玩弄我……”
  “宇内狂客”低垂着头道:“玉芝,不错,我不该爱上你……可是……”
  中年女尼道:“可是什么,欺我年少无知?”
  “宇内狂客”长长喘了一口气,道:“是你……唉,不说了,只怪我喝醉了酒,一时糊涂,铸成大错……”
  中年女尼激声道:“不错,是我爱上了你,你助我安葬了被瘟疫夺去生命的父母,我要报答你,我自愿献身,这点我不怪你,可是后来当我告诉你我已怀了身孕,要你请媒证补行婚礼确定名份,你为何不答应?”
  “宇内狂客”抬起头道:“玉芝,我说过是不得已!”
  中年女尼厉声道:“什么不得已,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下毒手,企图杀死我和我腹内的骨肉?你……为了怕这件事传出去影响你的名誉,是不是?你根本没有人性……”
  “宇内狂客”陡地站了起来 狂激地道:“我下毒手,这话……从何说起?”
  中年女尼咬牙切齿地道:“你不必否认,你心里明白的,人可欺,天不可欺,现场遗下你随身带的丝绦玉坠。这叫天有眼,否则我做了鬼还不知道如何死的,你现在后悔么?为什么当时手法不再加重些……”
  “宇内狂客”窒了片刻,道:“我的丝绦上是有一对玉坠子,我不记得是如何失落的,如果说我对你下毒手,是泼天的冤枉,我可以当天发誓。”
  中年女尼道:“强辩无益,省省口舌吧,发誓有什么用,你能死几次?”
  “宇内狂客”道:“我甘愿死,是我觉得内疚,二十年来,这一份歉疚像毒蛇缠绕在心头……”
  中年女尼道:“你为什么不求解脱?”
  “宇内狂客”道:“因为我想有一天会见你的面,我要向你说出内心的歉疚,现在,我们见面了,可是……太迟了!”
  中年女尼道:“你希望我能原谅你?”
  “宇内狂客”道:“我设这种念头!”
  中年女尼道:“很好,算你是衷心的仟悔,时辰到了,可以用行动表现了?”
  “宇内狂客”的声音,突地变得很平静地道:“我在等你下手!”
  中年女尼的右掌缓缓扬了起来。 
 第十六章

 
 
  田宏武现在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照理,这种事的确不容外人插手,但他直觉地感到胡一奇不是这等人,这只是一场可怕的会,因为他背着弑师兄的罪名,深知这种百口莫辩的况味。
  胡一奇还不至邪恶到忍心残杀自身骨肉的程度,他只说当初离开她是不得已,没有说出理由,可能,他有难言之隐。
  他正待不顾一切现身阻止这幕悲剧上演,情况又起了变化。
  中年女尼扬起的手,又缓缓放落下来,冷厉地道:“我是人,而且现在是出家人,我不能与你一样,我曾经真正地爱过你,我下不了手,你……你自己”
  “宇内狂客”喑哑地道:“可以,我可以自己一了断,不过……我还想问一句话。”
  中年女尼道:“你问吧!”
  “宇内狂客”的音调又激越起来。
  “你说,你怀了身孕,生下的是男是女?”
  中年女尼颤声道:“你既然决心以死赎罪,何必要问?”
  “宇内狂客”道:“我一生未娶,在死前我想知道,也好瞑目。”
  中年女尼道:“好,告诉你,是个女的!”
  “宇内狂客”点了点头,道:“女的,人呢?”
  中年女尼挫了挫牙,道:“我含垢忍辱,抚养她到两岁,把她送给人为女,我出了家……”
  说到这里声音已经硬咽了。
  “宇内狂客”的眼帘模糊了,眼角渗出了两粒大大的泪珠,悲声道:“送给什么样的人家?”
  中年女尼道:“不知道,是一位好心的邻居抱去的,她走我也走。”
  “宇内狂客”的泪水,滚了下来,道:“你该查查她的下落的。”
  中年女尼大声道:“我心里只有恨,什么也没有,她能出世,已属天幸,当年若非遇到救星,她已与我同归于尽。”
  “宇内狂客”垂头默然了好半晌,才又抬头道:“算来……她该二十几了,有名字么?”
  “没有,私生女,要名字何用。”
  “如何……能认得出她呢?”
  “胡一奇,你不是准备死了么,问这何用?”
  “是的,对我……毫无意义,但我可以托人寻找,至少,让她知道父母是谁。”
  “不必,她不知道最好。”
  “宇内狂客”举目望着星空,呛声道:“是的,不知道也好,那会使她终生痛苦,也许,她现在很快乐,也许,她已经嫁了,好,我以死赎罪,不过,最后一句话,我没对你母子下毒手,当初……我是去赴一个死亡约会,所以……才不答应你的要求,怕连累你,你说有身孕,我以为是骗我的,结果……我没死,但在床上躺了三年,再找你……已经找不到了……”
  说到后来,话声已变成哭声。
  中年女尼厉声道:“我不信,鬼话!”
  “宇内狂客”道:“信不信已经不关紧要了,我的身后事已经托付庙里老道,你不必再费事,只有一点临死请求,女儿是你亲生的,你去查查她的下落,我……来生再见!”
  说完,举掌拍向天灵……
  “慢着!”朗喝声中,田宏武飘身院落。
  “宇内狂客”扬起的手掌,不期然地放了下来。
  中年女尼栗声道:“他是谁?”
  “宇内狂客”暴喝道:“田宏武,老夫曾要你不要干预,你……”打了一个嗝,又道:
  “你想陷老夫于不义,死不瞑目?滚!”
  田宏武不理他,朝中年女尼深深一揖,道:“晚辈田宏武,无意插手师太与胡前辈之间的事,只是有句话不吐不快,师太是皈依佛门的人了,为什么还勘不被这一关?”
  中年女尼眸中射出两道棱芒,直照在田宏武面上,冷厉地道:“是胡一奇安排你在一旁的么?”
  田宏武脸一热,道:“决无此事,是晚辈好奇,同时也关心胡前辈,所以才不顾江湖规矩……”
  中年女尼道:“那你马上离开!”
  田宏武定了定心神,道:“佛家以慈悲为本,劝恶渡顽,难道……”
  中年女尼激颤地道:“此因不了,贫尼无法证果。”
  田宏武道:“以牙还牙,岂非有背佛家本旨?”
  中年女尼大袖一挥,道:“小施主,你请便!”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晚辈与胡前辈相交一场,该有朋友之义,请师太说出令干金的可能下落,晚辈尽力寻找,至少能让胡前辈得以安心瞑目。”
  “宇内狂客”的双眼睁大了,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中年女尼沉思了许久,才黯然道:“好吧,登封城外王家庄,有位卖豆腐的王大娘,人是她抱去的,少施主无妨去打听,记得那孩子背上有块半掌大的胎记,这是她的特征。”
  田宏武点头道:“晚辈尽力查访。”
  “宇内狂客”凄声道:“田少侠,老夫今生愧无以报了,如果找到小女,请千万别说今夜的事,如何说法……你去编个故事吧,老夫去了。”
  说完,手掌飞快地拍向脑门。
  田宏武早料到“宇内狂客”会来这一招,是以一直在留意中,“宇内狂客”举掌拍向脑门,他以同样快的动作,用剑鞘疾点他的臂弯。”
  “宇内狂客”的手,垂了下来,不由瞪眼暴吼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田宏武深深一想,得了个主意,冷冷的道:“胡前辈,您枉称是个老江湖,却这么无知,连生死都不会选择。”
  “宇内狂客”激狂地道:“你小子少放屁,谁要你伸手的,你……给我滚!”
  田宏武淡淡地道:“如果是晚辈,诀不会就这么结束生命!”
  “宇内狂客”一条右臂已举不起来,急得跺脚道:“你别多事不成么?”
  田宏武道:“江湖人的命虽然不值钱,但也不能白白糟蹋。”
  中年女尼寒声道:“什么叫白白糟蹋?”
  田宏武冷沉地道:“据师太所说,当年曾遭人暗算,险些丧命,现场遗下胡前辈的玉坠子,这可能是一个卑鄙的阴谋,如果不追查当年下手的人,胡前辈是白死,而凶手却逍遥法外,这不但是件憾事,而且是场悲剧。”
  中年女尼道:“你能认定不是他?”
  田宏武道:“师太,衡情度理,您当年已怀了胡前辈的骨肉,虎毒不食儿,何况胡前辈不是那种穷凶恶极之辈,他能下手杀害自己的骨肉么?他二十年来不娶,证明他不是薄情寡义的人。
  “当然,两位现在一个老了,一个出了家,付出的代价相当大,可是补牢已迟,追凶却未晚,是么?”
  “宇内狂客”面上起了抽搐,这番话已经深深打动了他的心,他并非完全想不到,只是在激烈的情结淹没了理智的情况下,再加上心存内疚,因为他抛弃她,害了她一生是事实,而且她不听解释,一味要泄恨,所以才使他没退一步想。
  中年女尼的脸色也变了,目光偏向“宇内狂客”道:“你怎么说?”
  “宇内狂客”道:“你要我马上死,我决不踌躇。”
  他这话谁也看得出是真心话,绝对不是故作姿态。
  中年女尼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田宏武接着道:“师太,晚辈保证胡前辈不是那种人。”
  中年女尼抬头道:“你用什么保证?”
  田宏武慨然道:“脑袋!如果将来证实胡前辈的确做了那件丧心病狂的事,他当然该死,晚辈的脑袋也一并奉上。”
  中年女尼颤声道:“算数么?”
  田宏武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焉有不算数之理,请师太示知修真的地方,以便将来事情有了眉目时,好做交代!”
  中年女尼沉思了许久,才道:“伊阳宝鼎庵!”
  她肯这么说,当然表示业已同意田宏武的做法。
  田宏武深深一揖道:“敬谢师太宽厚慈悲。”
  中年女尼眼角渗出了泪水,那份深沉的恨意,似乎已消失了大半。
  “宇内狂客”长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玉芝,我负你太多,活着是件痛苦事,但为了不使女儿抱憾终生,不让凶手逍遥法外,我就多活些时。”
  中年女尼台十道:“阿弥陀佛,但愿这不是个虚妄的圈套,真的能了因结果。”
  到此刻,她的神情才有点像个出家人。
  大袖飘飘,中年女尼如巨鸟般越屋而去。
  “宇内狂客”木然痴立,久久才哀声道:“我对不起她,一步之差,误了她一生,这是命运……”
  田宏武伸指解了“宇内狂客”的穴道,诚形于色地道:“前辈,到底当年是什么原因造成这局面?”
  “宇内狂客”摇摇头,显得很沉痛地道:“过去的,老夫不想再提了,终归一句话,命运!”
  田宏武不舍地迫问道:“她曾说前辈对她有恩,那是……”
  “宇内狂客”吁了口气,道:“她父母当年是武林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在返乡途中染上了时疫客死归途,我正好碰上,助她运灵还乡安葬,本来也就没事了,谁知道三年后我们又碰了头,她被人围攻,我又解了她的围,于是……唉,事情便发生了”
  就在此刻,老道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无量佛,幸喜设事了,只可惜,冤枉花了口棺材钱。”
  声落,人已走到跟前。
  突地,一个极冷的声音接上口道:“一点也不可惜,你正用得着!”
  那声音之冷,使人听了有一种在六月天里被人塞了一把雪在后颈子里的感觉,冷到骨头里。
  老道像是中了风邪,一下子眼也直了,嘴也斜了,两条腿弹起了三弦。
  是什么把他吓成这样子?
  “宇内狂客”捡起了拐杖,又回复了平常佯狂不羁的神情,瞪起眼道:“老道,你是患了急惊风么?
  老道人在发抖,连声音也是抖的!
  “是……是……他们……找来了!”
  “宇内狂客”道:“他们是谁?”
  刚才那冰冷的话声,他当然不会没听见,他是故意不理。
  老道惊怖地望着空处,答不上话来。
  “嘿嘿嘿!”阴笑传处,那声音又道:“古亦明,找了你七八年没影子,原来你当了老道,嘿嘿嘿嘿,你听说过有人能逃得过制裁么?死了也不能。”
  老道只顾簌簌发抖,没有吭声。
  “宇内狂客”高声道:“来的可是‘化身教’的朋友?”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震,他在南方时,曾听说过“化身教”这名称,关内尊四大堡,关外则是该教的天下,是一个十分邪门的江湖帮派,也等于是关外黑道盟主。”
  那冷得刺骨的声音道:“朋友,你说对了,但你也死定了!”
  “宇内狂客”道:“生与死只差一口气,没什么大不了,朋友现身吧?”
  “本使者在此!”声音近在耳边。
  田宏武大吃一惊,扭头望去,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只见一丈之外站着一个身高不满四尺的怪人,若不是那一部雪白胡须,一眼望去,还真像个童子,脑袋特别大,与身形完全不成比例,一对眸子,寒光熠熠,在暗夜中更加可怕。
  老道像耗子见了描,觳觫成一团。
  “宇内狂客”道:“阁下的尊号可是‘老童子’?”声音已经走了样,不像他原来的调门。
  “嘿嘿嘿”又是一阵刺耳的阴笑,侏儒老人抬了抬手,道:“你这老小子还真有点见识,竟能道出本使者的大号,不过,恪于规矩,你还是死定了。”
  田宏武忍不住道:“这算是哪一门子的规矩?”
  “老童子”道:“这是本教的铁则,妄称本教之名者死!”
  声音使人不寒而栗。
  田宏武对“化身教”没多大认识,所以也就不会惧怕,寒声道:“在下偏不信这个邪。”
  “宇内狂客”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鲁莽,但田宏武只作不知道,仍冷眼盯着侏儒老人。
  “老童子”冷极地哼了一声,道:“小子,你不必着急,稍待片刻碍不了你投胎的路程。”
  说完,目光射向老道,厉声道:“古亦明,你知罪么?”
  老道躬了躬身,股栗地道:“弟子知罪,望使者慈悲!”
  看来老道当年是“化身教”的弟子,难怪他怕成这个样子,一个使者,有这么大的权威么?
  “老童子”语意森森地道:“古亦明,你当知道叛教者是什么下场?”
  老道全身一雳,道:“望使者慈悲,给弟子一个痛快!”
  “老童子”道:“可以,不过你要说出当年杀害本教龙使者,而后被你纵走的人是谁?”
  老道努力一咬牙,道:“弟子不知道他是谁!”
  “老童子”目芒一闪,道:“放屁,你吃里扒外,私纵敌人,还敢支吾其词,你说是不说?”
  老道无助地望了“宇内狂客”一眼,栗声道:“不知道!”
  “老童子”阴声道:“很好,你会说的,当本使者点出‘法指’时你便会说的……”
  老道打了一个哆嗦,退了三步,脸上一片死灰,语不成声地道:“求……求使者……不要……赏弟子一个痛快。
  何谓“法指”?是什么残酷的指法?想来是该教执法时专用的。
  “老童子”扬起了宽短的袖子
  老道身躯连晃,似乎要瘫痪了,两条腿直向下弯,人矮了下去。
  “宇内狂客”突地栗声道:“慢着!”
  “老童子”放落了手,道:“你想说什么?”
  “宇内狂客”咬着牙道:“当年应约与贵教龙使者约会的便是老夫!”
  “老童子”架架一声怪笑道:“就是你,怪不得你们在一道,太好了,你运气不错,多活了二十年。”
  田宏武突然明白了,当年“宇内狂客”不顾怀有身孕的爱人,而去赴死亡约会,原来就是这档子事。”
  那叫“了因”的中年尼姑刚走,对方便找上门了,二十年前的事,去凑在一起,生像是三方约好了的。
  “老童子”上下打量了“宇内狂客”一阵,道:“你叫什么名字?”
  “胡一奇!”
  “什么门派?”
  “天地为庐,四海为家,无门无派!”
  “哼!本使者问你,凭你这种角色,当年如何杀害龙使者的?”
  “宇内狂客”深深一想,道:“阁下能放过老道,老夫便告诉你阁下,老道本无辜,是老夫迫他上路的。”
  “老童子”嘿嘿一笑道:“你想一人承担么,办不到,古亦明叛教有据,非接受教规制裁不可,就算当年他是被迫,照规矩他该当场自杀了,或事后回报,但他没有,居然当起老道,企图偷生,罪在不赦。”
  “宇内狂客”双眼一瞪,突地向田宏武道:“田少侠,没你的事,犯不着陪死,你走吧!”
  “老童子”道:“没人能活着离开!”
  田宏武冷极地一哼,道:“在下根本没打算走,庙里有口棺材,免费奉送。”
  “宇内狂客”暴吼道:“田宏武,你不走老夫死了也很你!”
  说完,抡起拐杖,所向“老童子”。
  “蓬!”地一声,重逾千钧的一杖,结结实实击中“老童子”的肩背。
  “老童子”矮短的身躯只微微一晃,毫然无损,而“宇内狂客”的拐杖,却反弹了开去。
  田宏武不由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功力,难道这“老童子”是铁打铜铸的,这一杖就是块顽石也该砸碎了。
  他出手的目的,是要田宏武认清事实而赶快离开。
  老童子狞声道:“姓胡的,你以这种手段激本使者出手,让你死个痛快?没有的事那太便宜你了,本使者把你留在最后慢慢消磨。”
  “宇内狂客”又是呼地一杖横劈过去。
  “老童子”挥臂一格,“蓬!”地一声,拐杖又告荡开,他那份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根本就不把“宇内狂客”当回事。
  田宏武大感困惑,“化身教”的使者,不用说功力都差不多上下,照这情形看来,当年“宇内狂客”是如何杀了姓龙的使者的?
  肉臂挡杖,未免太骇人了。
  一名使者有这样的身手,那教主的功力岂非更加不可思议?
  老道的惧怯有其理由,“宇内狂客”如此,他当然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老童子”凌厉的目芒扫向老道,冷森森地道:“古亦明,你既已求了情,本使者最是心软不过,就让你死个痛快,现在你先死,快,别待本使者改变主意!”
  他把人命完全不当回事,还说心软,武林中多几个这样心软的人,非步入末日不可。
  老道果然连犹豫都不敢,右手并指,戳向自己胸前的“中堂”死穴。
  田宏武暴喝一声:“住手!”
  “砰!”然一声,老道仰天栽了下去。
  田宏武双目尽赤,但他也感到奇怪,老道的手指似乎还没够上部位,为什么会栽下去呢?
  “宇内狂客”狂呼道:“老道,我对不起你!”
  田宏武剑交左手,右手霍地拔出剑来,左手捏住剑鞘,全剑出鞘,显示他已准备做破釜沉舟的一击,“追魂三式”之中的最末一式“飞瀑流舟”他还设真正用过,现在,他要施展了。
  如果这一式出手制伏不了对方,那只有死路一条。
  他陡地迫前两步,道:“现在该轮到在下了?”
  “老童子”手抚雪白的长须,寒飕飕地道:“娃儿,你性子很急,但本使者却要你慢慢地死。咦!”
  这一声“咦!”众人才发觉场中忽然多了一个人,竟不知是如何现身的?
  来人穿着灰色长衫,额角上长了个肉瘤,由于肤色太黑,暗夜中似乎只看到那一双夜猫子似的眼睛。
  田宏武几乎脱口叫出声来。
  “老童子”一仰首,道:“你是谁?”
  “影子人!”
  “什么人,影子人?”
  “一点不错!”
  “是找死来的么?”
  “区区还不想死,很多事设办呢!”
  “那你来做什么?”
  “影子人”用手一指田宏武道:“老相识,来和他说几句诀别的话。”
  “老童子”道:“有意思,你既然赶上了,把你排在第三名,要说什么快说吧!”
  “影子人”好整以暇地向田宏武道:“田老弟,你看过刑场上刽子手杀头没有?”
  没头没脑的一句怪话,使田宏武大是错愕,一时为之瞠目结舌。
  “影子人”再次道:“我问你看过刽子手砍头事没有?”
  田宏武还是不明白“影子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茫然应道:“小时候曾经看过!”
  “影子人”颔首道:“很好,现在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砍头的第一个要件是什么?”
  这问题太怪了,简直无从回答,田宏武想了想,期期地应道;“锋利的钢刀!”他是随口回答的,根本没有把握。
  意外地,“影子人”大声道:“答对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第二个条件呢?”
  “这”田宏武愣愣地望看“影子人”,心里在回忆小时候看过的行刑场面,记得围观的人在谈论某某刽子手老练,行刑干净利落,一刀人头落地,某某人是新手,一刀砍不对部位,受刑的狂喊救命。想到这里,灵机一动,道:“第二个要件应该是刀落处正合部位……”
  “宇内狂客”似乎领悟过来了,插口道:“对了,打蛇得打在七寸上。”
  田宏武有些明白了,这是暗示他对付“老童子”必须一击奏功。
  “老童子”是何等老辣的人物,话说得这么明显,他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只是他自视太高,完全不把眼前人当一回事,口里怪笑了一声,不屑至极地道:“话说完了么,现在按次序领死!”
  “影子人”突地自腰间解下长剑,连鞘递与田宏武道:“物归原主,把剑换过来!”
  田宏武愕然道:“这……”
  他迷惘极了,“影子人”每一句话都那么怪。
  “宇内狂客”急声道:“田少侠,还犹豫什么,换呀?”
  田宏武料想内中必有道理,于是把剑与“影子人”交换。
  剑刚接过手,“老童子”业已伸手抓住,这一抓之势,诡辣到了极致,分明见爪影临身,但却使人避无可避,接架无从,似乎除了让他抓上之外,再也没有旁的路可走。
  高手交手,是一丝一毫也不能犹豫的,否则生死立见。
  田宏武不及变势,只好以连鞘剑在身前划了一个圆,这是师父剑法中,最玄奥的一招守式,任何部位角度,都封闭得十分严密。
  但“老童子”的功力委实太高了,他抓出之势不变,插入圈中,“咔!”地一声,连鞘剑切中了他的手臂,如击败革,剑被反弹而起,田宏武心头一震,“老童子”一翻腕,抓住了剑鞘,另一只手倏然拍出。
  这种奇诡的打法,实在是骇人听闻。
  田宏武如果松手,剑便到了别人手中,如果不放,这一掌他可能承受不起。
  这些动作连起来,只不过是一瞬,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有。
  田宏武急中生智,快得像是出自本能,握剑的手出中指一按卡簧,这一着,是“老童子”
  意料不到的,他抓得很紧,这陡然的一松,使他心意一浮,拍出的手掌便连带受了影响。
  田宏武按一下卡簧的同时,身形闪电般向后倒弹。
  “老童子”掌已吐劲,虽未击实,但力道仍相当骇人,田宏武双脚甫弹离地面,劲势已到,如风送落叶,飘到了丈外才告站稳。
  现在,剑鞘在“老童子”手里,长剑却捏在田宏武手中。
  这险之又险的一个照面,使“宇内狂客”惊呼出了声。
  “老童子”扔去剑鞘,怒哼了一声道:“好滑溜的小子!”
  一个弹步,又迫到田宏武身前。
  “宇内狂客”横起了拐杖,他想助田宏武一臂。
  “影子人”扬手道:“别动,看他们的!”
  田宏武这一缓势,业已完成了准备,他不再等待了,长剑闪电划出,他用的是“追魂三式”之中的第三式“飞瀑流舟”。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招对敌。
  只那么电光石火似的一闪,场面便静止了。
  “老童子”矮短的身形晃了两晃,厉声道:“你……你小子,到底……”
  “影子人”接口道:“追魂剑!”
  “老童子”跟着说了一声:“追魂剑!”大头摆了两摆,“砰!”突然栽了下去,血,从前身各处冒了出来。
  只一刹那,便成了一个血人,他再也不动了。
  “宇内狂客”长长吐了一口气,骇异至极地瞪着田宏武。
  田宏武也呆了,他初次领略这一招“飞瀑流舟”的威力。
  “影子人”捡回了剑鞘,递与田宏武,道:“田老弟,成了!”
  田宏武茫然接过剑鞘,仍然说不出话来,一招制强敌,他也感到十分意外。
  老道口里喃喃地道:“迫魂剑,他叫追魂剑!”
  田宏武这才开始转动目光,他激动不已,为什么“影子人”要给自己取这名号,自己使的是“追魂三式”,难道他知道这秘密?
  他与自己换剑的目的是什么。
  太神秘了,神秘得使人感到可怖。
  突地,田宏武发觉手中剑在泛碧光,不禁心中一动,这不是普通兵刃,是口宝剑。
  “影子人”开口道:“道爷,别呆着,赶快处理死者,这件事如果被‘化身教’的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不是有口现成的棺材么?”
  老道“啊!”了一声,用袍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赶紧过来抱起“老童子”的尸身,到外院去了。
  “影子人”这才转向田宏武道:“田老弟,你的剑术配上这柄前古仙兵,可以说是牡丹绿叶相得益彰。”
  田宏武怔怔地道:“前古仙兵?”
  “影子人”道:“不错,削铁如泥,吹毛可过,若不是这口仙兵,你杀不了‘老童子’……”
  田宏武惊声道:“为什么?”
  “影子人”道:“你听过‘金刚神功’这名称?”
  田宏武道:“听说过,难道……”
  “影子人”道:“武林中传说的金刚不坏之体,便是这种神功的极致,不过要练到这种地步,武林中百年难得一人,一般所谓的横练、铁布衫,便是这神功的初步,练成了这功夫,普通刀剑掌指不伤,但总有练不到的部位,叫做‘罩门,要伤他,除非知道他的罩门所在。
  但这部位是练这功夫的人,百般维护的极大秘密,化身教的高手,差不多都练有这神功,所以区区说刽子手行刑的比喻和临场换剑,便是这道理。”
  田宏武惊“哦!”出了声。
  “宇内狂客”接口道:“老夫心里有个秘密,想来田少侠想知道,老夫当年赴该教龙使者的约会,自份必死,凑巧碰上了老夫以前救过的人古亦明,就是现在的老道,他是龙使者的亲信,为了报恩,他透露了龙使者罩门的秘密,所以老夫才能保全了性命……”
  田宏武激奇地道:“刚才‘老童子’说,找了老道七八年……”
  “宇内狂客”点头道:“不错,对方一直怀疑龙使者致死之因,直到八年前,有人怀疑到老道的身上……老道才逃离该教,入关来找到老夫,安顿他在这庙里当老道,这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仍被对方找到……”
  顿了顿,又道:“少侠的身手超出老夫的想象。
  田宏武道了声:“过奖!”
  又转向“影子人”道:“敬谢阁下指点,这柄剑”
  说着,递了过去。
  “影子人”道:“我们交换!”
  田宏武缩回手,大惑不解地道:“为什么要交换?”
  “影子人”道:“因为你用得着!”
  田宏武摇头道:“不,这是无价之宝,而在下那口剑只不过是普通精钢所铸……”
  “影子人”笑笑道:“这不很合算么?”
  田宏武断然道:“不,一来在下不敢无端接受这巨馈,二来,在下那柄剑是先父遗物,对在下而言,仍不殊无价之宝,所以……”
  “影子人”抬了抬手,道:“不必说了,算是暂时交换吧,将来再各归原主,如何?”
  田宏武道:“不,在下不打算交换。
  “影子人”道:“不打算也不成,区区是受人之托做这件事,办不成无以复令。”
  田宏武惊声道:“阁下受何人之托?”
  “影子人”显得很神秘地道:“这人对你老弟极端关怀,但目前不愿意亮相,这也是不得已,反正有一天老弟会明白的。”
  田宏武心意一动,脱口道:“是‘复仇者’么?”
  眼一花,“影子人”消失了,如鬼魅似的消失了。
  “宇内狂客”激声道:“影子人,人如其号,若不是亲眼看见,谁能相信武林中有这等玄奇的身法。”
  田宏武捧着那柄神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影子人”
  是受谁之托做这件怪事?有谁对自己如此关怀。
  是“复仇者”么?”
  “复仇者”又是谁。
  黑夜已尽,天色在不知不觉之间放亮了。
  “宇内狂客”抬头望了望天,道:“折腾了一夜,我们到里面去喝杯酒,驱驱乏吧!”
  田宏武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随着“宇内狂客”到外院厢房,老道不见影子,想来是去埋葬“老童子”还没完事。
  “宇内狂客”搬出了冷菜,用碗倒上酒,他像是渴极了般的一连灌了三大碗,才感慨似的道:“田少侠,如果不是你来,老夫昨晚已经死定了。如果不是‘影子人’不速而至,料理了那侏儒,你我和老道全活不了,唉!真是数有天定。”
  田宏武略了口酒,心不在焉地道:“唔,可能是如此……”
  “宇内狂客”道:“到底这‘影子人’是何许人物?”
  田宏武摇头道:“晚辈也不知道。
  “宇内狂客”道:“但你们似乎熟识?对了,你刚才提到‘复仇者’,怎么回事?”
  田宏武收摄了一下紊乱的情结,把赵二先生与“丙丁神”等挖掘“复仇者”的墓,以后“影子人”突然出现,指出“复仇者”未死等等经过说了一遍。
  “宇内狂客”的眉头锁紧了,久久才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奇诡莫测的事,到底‘复仇者’会是谁呢?据老夫所知,令亲‘凤凰双侠’交往的知友中,没一个可能……”
  田宏武期期地道:“如果能寻到那神秘的墓室,便可能揭穿这谜底。”
  “宇内狂客”瞪眼道:“什么神秘的墓室?”
  田宏武只好又将入墓室的经过概略说了一遍,只不提看到黑名单的那一节。
  “宇内狂客”沉吟了一阵,道:“据你这么说,与事实十分接近。不过,‘复仇者’隐秘身份,或许有其必要,如果我们定要把它戳穿,反为不美,不如我们做我们的……”
  田宏武的目的是在那份黑名单,苦于不便说明,想了想道:“但无法查出当年的仇家?”
  “宇内狂客”道:“我们可以从已遭‘复仇者’下手的那些关系人身上着手调查。”
  田宏武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道:“晚辈差点忘了,有件事要请教……”
  “宇内狂各”道:“什么事,说吧?”
  田宏武沉声道:“前辈可曾听说过四大金刚?”
  “宇内狂客”老脸一变,道:“你为何要问这?”
  田宏武支吾其词地道:“晚辈是无意中听人提起,所以想请教一下。”
  “宇内狂客”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田宏武道:“晚辈如果知道便不会问了。”
  “宇内狂客”道:“四大金刚是当年北方武林第一高手‘武林至尊’座下的四名弟子,也就是当今的北方武林四大堡的堡主。
  田宏武全身如遭雷殛似的一震,脸色全变,他做梦也估不到四大金刚便是风、火、雷、云四大堡的堡主。
  当下尽量抑制住狂激的情绪,道:“武林至尊呢?”
  “宇内狂客”道;“已经数十年不现江湖,据传闻是出家当了和尚,当然,也许已经不在人世。”
  田宏武再怎么抑制,身躯还是在发抖,他想不透当年姨父母怎会结下这大的仇家,起因是什么呢?
  照黑名单,“武林至尊”和四大堡主都有份,风堡朱堡主已经伏诛,剩下的还有二十余名之多,谅来每一个都是了不起的高手,“复仇者”究竟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能耐,要自愿担起这付其重无比的复仇担子?
  现在,自己算是已经知道了仇家之中的仇魁,该采取什么行动呢?
  这是个相当大的问题,必然从长考虑。 
 
第十七章

 
 
  照种种迹象看来,“复仇者”对自己可说了如指掌,但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他如此神秘,目的可能要独立承担,不愿假手于任何人,他与“风凰庄”到底有什么深厚的渊源?
  黑名单的事,该不该让“宇内狂客”知道呢?
  说不定“复仇者”就在暗中望着自己,如果泄露了这极大的秘密,说不定会有极坏的后果。
  因为“复仇者”不知道自己曾偷看了那份杀人名单。
  再方面,“宇内狂客”知道了之后,说不定会采取行动,仇家来头如此之大,岂能要他赔上一条命
  “宇内狂客”斜起醉眼道:“田少侠,你的神色不对,怎么回事?”
  田宏武暗吃一惊,忙掩饰道:“没什么!”
  “宇内狂客”道:“别瞒老夫,你有重大的心事”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晚辈是在想关于令媛的事,她从小送人收养,事隔近二十年,找起来很难,但晚辈已经答应了夫人,所以在想”
  这一番话,“宇内狂客”倒是相信了,叹了口气道:“田少侠,你做错了!”
  田宏武道:“为什么?”
  “宇内狂客”沉重地道:“如果小女真的没下落,又查不出当年向她下手的人,难道你真的要献上人头?现在的问题不在小女的下落,而在于那下手嫁祸的凶手,她认定是我干的,找不出凶手,冤枉就无以洗刷。
  田宏武诚形于色地道:“晚辈倒是没感到做错,因为晚辈相信前辈的为人!”
  停了停,又道:“在前辈心目中,可能会是什么样的人下的手,下手的人必然是有目的,不会平白做这种事,现场留下前辈的丝绦玉坠,显示这是预谋……”
  “宇内狂客”点头道:“话是不错,但老夫想不出什么人会做这样的事,为了仇,为了很,杀人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嫁祸老夫?”
  田宏武想到自己所蒙的不白之冤,二师兄无故坠岩落湖,连尸身都捞不到,同样是被人预谋嫁祸,可就是想不出其中道理。
  “宇内狂客”又接着道:“她是幸运遇救的,当时凶手的本重是要她的命,而她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似乎连嫁祸也谈不上,这实在令人费解。”
  田宏武表机一动,脱口道:“会不会是情杀?”
  说完,觉得不太受当,一张脸登时通红起来。
  “宇内狂客”用力一拍桌子,道:“有这可能!”
  田宏武不由精神一振,道:“前辈想到了什么?”
  他对这桩事仍是相当关切的,既然答应“了因师太”以人头做保证,并不是说着玩的,如果查不出凶手,这颗脑袋便得真的奉上。
  老道一身灰土,走了进来,擦了擦汗,道:“妥当了,那矮子使者装在棺材里还空了两尺多一段!”
  “宇内狂客”瞪眼道:“老道,你真不知死活,还敢提起,记住,从现在起忘了这件事,特别吩咐你那两个宝贝徒弟,一定要守口如瓶。”
  老道点了点头,道;“请放心,那两个小的昨夜打发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些事他俩全不知道,是我一个人料理的。”
  “宇内狂客”道:“那就更好,你辛苦了,来喝一杯?”
  老道摇头道:“不成,大清早喝得脸红红的不好看,万一有人来烧香求签,会让人说话,恕不奉陪,我去换件袍子,身上沾了不少血。
  说完,转身走了。
  田宏武又抬回话题道:“前辈想起了什么?”
  “宇内狂客”道:“方玉芝以前行走江湖时,有不少年轻武士追求过她,其中追求得最有力的,是一个叫‘玉面猫’伍廷芳的小子,不过…… 说起来姓伍的也是中年人了,会是他因求爱不遂而下手泄愤么。”
  田宏武道:“很难说,但也不失为一条线索,怎样才能找到姓伍的?”
  “宇内狂客”摇头道:“江湖人飘流不定,到哪里去找?”
  田宏武道:“还有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宇内狂客”翻眼想了想,道:“时间长了,当年又不在意,无从想起,这伍廷芳的事,是她在闲谈中告诉我的,别的就不得而知了。”
  田宏武不禁泄了气,这一说,要查究这陈年老案,的确相当渺茫,略作思索,道:“晚辈准备赴等封王家庄,找找那卖豆腐的王大娘,先查出令千金的下落,如果幸运,前辈父女还可团圆也不一定……”
  “宇内狂客”道:“不,这件事老夫亲自去办,不必劳动你,天知道王大娘是否活得这么久。”
  田宏武想了想,道:“也好,不过……将来我们如何联络,仍在此地么?”
  “宇内狂客”道:“不成,这地方已被人家找到,说不定还有人来,不能再呆了,这样吧,我有了准落脚处再通知你,反正你足迹不出开封洛阳一带,找你不难。”
  田宏武点了点头,他忽想到了丁香,丁香离开风堡,到洛阳附近去投靠亲戚,她曾殷殷叮咛再见。
  他总是忘不了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那该属于小秀子的,然而小秀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脑海里只有小秀子儿时的影像,她长大后是什么样子,根本无从描绘。
  这实在是件可悲的事,为什么造化如此捉弄人呢?
  蓦在此刻,一阵极其怪异的声音隐隐传来,那声音怪异极了,像是一个人蒙着被发出的呓语,又像是一个重病的人在呻吟。
  田宏武首先觉察,眉毛一挑,道:“这是什么声音?”
  “宇内狂客”口里正含了一大口酒,侧耳一听,咕嘟一声咽了下去,道:“是后面传来的……”
  那怪声持续不断,现在听起来,又像是垂死野兽的惨嗥,低沉,仿佛发自地底,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宇内狂客”从地上站起身来,道:“不对,莫非是老道……我们去瞧瞧!”
  田宏武抓起剑,跟着离座。
  “宇内狂客”已到了门边,惊“啊!”了一声,窒住了。
  田宏武目光一扫,全身立即起子鸡皮疙瘩,只见门外院地中,站着一个枯瘦如竹竿般的老人,比常人至少高一个头,稀疏的白发像枯草,颔下无须,脸孔似个风干了的橘子,两眼凸出像金鱼,一袭宽短的黑衫长仅及膝,空落落的像挂在竹竿上。
  天下什么怪样子的人都有,但像这老人却很罕见,与昨晚那侏儒老人,恰成强烈的对比。
  “宇内狂客”低声道:“糟了!”
  田宏武栗声道:“这怪人是何许人物?”
  “宇内狂客”颤声道:“如老夫判断不错,这怪物是化身教的使者之一,叫‘突眼无常’!”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震,道:“对方怎会找了来?”
  后院的怪声还在继续,现在已可断定是老道遭了毒手。
  一对二十不到的年轻道士,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一眼看到那怪人,双双惊叫了一声,脚板生了根,定住不动了。
  怪人一转身,飘向两名小道。
  “宇内狂客”栗叫一声:“完了!”
  田宏武夺门而出。
  惨号起处,红光进现,两名小道的脑袋,被怪人一手一个抓得稀烂,倒作一堆。
  怪人刚转身,正好与田宏武面面相对。
  田宏武双目尽赤,这种残酷的杀人手法,他是第一次见识到。
  “宇内狂客”匆匆奔向后院。
  怪人枯瘦如乌爪的双手,仍在涌着鲜血,鼓突的眼珠一转,两道冷电似的棱芒,直照在田宏武的面上,冷僵地启动口唇,道:“纳命来吧!”
  田宏武一挫牙,道:“你阁下就是‘突眼无常’?”
  怪人桀桀一声怪笑道:“你小子竟然能一口道出老夫的名号,的确不简单,对了,必定是本教叛徒古亦明透露的,这么说,你们是一伙了,古亦明宁死不肯吐实,就由你小子来说吧。
  “当年本教龙使者是死于何人之手?昨夜本教使者‘老童子’曾来此庙执法,却无故失了踪,人到哪里去了?”
  田宏武心中一动,“老童子”被杀的事,对方显然还不知道,但老道古亦明,无疑地已遭了毒手,两名小道死的可真是冤枉。
  当下不答所问,反问道:“阁下为什么要对这两名年轻道士下毒手?”
  “突眼无常”冷森森地道:“凡与叛徒同路的都得死!”
  田宏武剑眉一挑,道:“这么说,在下也在内了?”
  “突眼无常”道:“当然!”
  田宏武道:“大清早阁下要迫在下杀人?”
  “突眼无常”怪笑了一声道:“有趣,你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老夫面前,竟然也奢言杀人二字,你还没回答老夫的问话,现在一样一样的交代?”
  田宏武冷极地道:“对不起,在下没什么可交代的。”
  金鱼眼一翻,“突眼无常”阴恻恻地道:“你小子可说胆大包天,凭这一点,你有资格报个名?”
  田宏武冷傲地道:“在下却认为不值得对你阁下报名。”
  “突眼无常”头顶上稀疏的白发倒竖了起来,怒极反笑道:“小子,你狂妄得相当可以,像你这样不知死活的,老夫还是初见,真不知道该要你怎么死才好,抓死你太便宜,这样吧,你自己撕抓,慢慢地死……”
  血淋淋的话,他说来十分自然。
  田宏武一披嘴,道:“怎么死都无所谓,得看阁下的能耐,至于阁下嘛……”
  “宇内狂客”从后院奔了出来,停身在田宏武身侧,激愤地道:“老道死了,死得很惨!”
  其实不用他说,田宏武也料到了,看两个小道的死状,老道如何死可想而知。
  田宏武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对“突眼无常”下杀手,“老童子”之死,对方并不知道,如果杀了“突眼无常”,不消说,“化身教”决不甘休,后果如何,无法想象。
  “突眼无常”的目光扫向了“宇内狂客”,阴阴地道:“你也算上一份,你们俩到底谁愿意回答老夫的问话?愿意回答的,可以死得痛快些,少受点苦,当年杀死本教龙使者的是谁?”
  田宏武怕“宇内狂客”像对“老童子”一样,一口便坦承出来,那就等于迫自己非杀“突眼无常”灭口不可。
  自己是否能杀得了“突眼无常”姑且不论,他既能找到这里来,别的人当然也能,灭口不是办法,好在老道已死,暂时让这件事成为悬案把;心意动处,立即开口道:“古亦明已死,恐怕再没人能告诉阁下这秘密了,阁下既然把杀人当作行乐,就出手试试看吧,不然就请便。”
  “突眼无常”冷哼一声伸手便抓,手法和“老童子”一模一样。
  田宏武横剑相迎。
  “呀!”栗呼声中,“突眼无常”暴退八尺,手掌鲜血淋漓。
  田宏武剑离鞘三分之一,用的是“追魂三式”第一式“守网待自”。“咔!”地一声,长剑回鞘,气势从容已极。
  “突眼无常”的眼珠,似要突出眶外,风干的脸皮成了紫酱色,那神情,说来够可怕的。
  田宏武淡淡地道:“在下不为已甚,阁下应当知足?”
  “突眼无常”龇牙道:“有种的报个名号?”
  “宇内狂客”代答道:“他叫‘追魂剑’,记清楚了。
  “突眼无常”道:“老夫不会忘记的!”
  说完,疾掠而去。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前辈怎地替晚辈取这外号?”
  “宇内狂客”笑笑道:“这不是老夫取的,是‘影子人’说的,对吗?以你的剑术造诣,这外号不错,你是刚出山的太阳,将来未可限量,怎能没个外号。”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晚辈并没有意思在江湖上逞强争胜,目前是不得已而为之……对了,‘突眼无常’怎会跟踪到此杀人?”
  “宇内狂客”道:“照惯例,‘老童子’来此地时,定然一路做了暗记,唉!动数难逃,老道躲藏了七八年,结果还是逃不过该教的毒手。”
  顿了顿,忽又道:“他为了向老夫报恩,而背叛了‘化身教’,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田宏武沉声道:“前辈也不必太过自责,江湖道上恩恩怨怨,永无了休,现在只有先料理死者的后事了。”
  “宇内狂客”道:“田少侠,照你杀‘老童子’的那一手,你本可杀‘突眼无常’的……”
  田宏武道:“也许可以办得到,但晚辈想到‘老童子’之死,对方并未确知,如果再毁了‘突眼无常’,将会变成解不开的死结,很可能会影响到正事,所以才放他一马。”
  “宇内狂客”道:“该教邪恶万端,眶洲必报,你伤了他与杀了他,事实上没多大的分别,算了,我们先料理老道师徒后事,然后也好离开了。
  两人各抓起一具小道的尸体,走向后院,田宏武刚踏进院子门,目光扫处,不由头皮发了炸。
  世间尽管有许多死他 也有许多死相,但像老道这等死状,可真是罕有,全身血泥拈污,道袍已被撕抓成了破布,皮肉尽见,没有一点是完好的,身体缩成了一个球,两只手还深深插在土里,死前百多痛苦,简直无法想象。
  田宏武接连打了两个冷颤。
  “宇内狂客”咬着牙道:“这就是该教迫供的手法,铁铸的人也受不了,老道硬挺到死,一句话也没说,这一份骨气,简直近于残酷。
  口口      口口      口口
  料理了老道师徒的后事,已经是酉牌时分,太阳已经偏西了。
  田宏武与“宇内狂客”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宇内狂客”奔登封王家庄,找做豆腐的王大娘,探听他从未见过面的女儿的下落。
  田宏武仍滞留在郊野,他对那古墓室,还是不死心,总想找到,再看一遍黑名单,同时也很想揭开“复仇者”之谜。
  “影子人”是知道这谜底的,但他不肯说也是枉然,他诡秘得像影子,除非他自愿现身,否则根本捉摸不到他。
  这一带地方的每一片土,都被田宏武踏过,而且是不知多少遍,他几乎能闭眼说出每一棵树、每个石头的方位,但就是找不到那墓室的入口。
  他锲而不舍地搜寻。
  天又晚了,他犹自踯躅在野地里。
  他想:“今天是最后一晚了,再找不到,只好放弃,‘复仇者’的下一个目标,将是‘火堡’,‘火堡’在洛阳北郊附近,离开封不远,如果到那附近守候,也许能有所获。”
  主意就这么打定了。
  夜幕低垂,郊野在夜色里一片迷茫,走磷飞萤,是唯一动的点缀。
  突地,他领悟了一个道理,如果像这样找法,一辈子也找不到,自己在明里,“复仇者”
  在暗中,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
  于是,他左右一顾盼,上了一株高树,在树顶上找了个稳妥的松枝,坐了下来。然后用目光不停地四下扫瞄。
  守株待兔,能否收效尚在未定之天。
  星移斗转,时属子夜。
  田宏武已经感到有些气沮,守望了这半夜,双眼都酸痛了,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笨方法,郊野这么广大,如果古墓不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一切还是空的。
  就在他颓丧之际,一条黑影,从视线中出现,很模糊,他怕是眼花,拭了拭双睛凝神再望,证实是一条人影,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跳荡起来。
  那人影快得出奇,有如鬼魅飚风,一眨眼便是老远。
  他不敢下树,唯恐一疏神便失去这人影。
  人影,在数十丈外停住了。
  太远 夜色太浓,看不真切。
  田宏武眼巴巴地注视着那人影,连呼吸都停住了,生怕喘一大口气,对方便会消失。
  但,人影还是消失了,不知是如何消失的,反正视线里突然失去了那影子。
  田宏武记牢了方才人影停留的方位,又待了片刻,不见动静,他飘身下树,奔了过去,眼前是一座孤坟,荒草覆盖,只现墓头,是一座寻常人家的小坟,这里他几天前还搜索过,没什么异样。
  当然,像这种小坟,到处都是,没什么出奇,一个土穴,一具棺木,不会有墓室的,他怕记错,再审视了一下地物,一点不错,正是那人影停留消失的地方。
  于是,他开始仔细搜索五丈方圆之内的每一寸地方,可是依然一无所见。
  他又回到小坟前,站着发愣。
  这一片土地上,唯一碍眼的,便是这小坟,余外都是野草和矮树丛,如果这里有什么蹊跷,问题必出在这小坟上。
  呆了一阵,他开始抚摸墓穴、墓碑,希望有所发现。
  过度的紧张,使他额角上不断地冒汗。
  一声冷笑,起自身后。
  田宏武全身融电似的一震,回转身来,两眼登时直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兀立在身前,那装束身形,与以前化名余鼎新的童梓楠,完全一模一样。
  一对寒星似的眼睛,看得他心里直冒冷气。
  他不禁脱口叫了一声:“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冷冷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宏武激动地道:“阁下是不是‘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道:“是又如何?”
  田宏武想了想,索性坦白地道:“替‘凤凰庄’复仇,在下应该有份!”
  黑衣蒙面人道:“你凭什么有份?”
  田宏武道:“阁下应该知道的。
  黑衣蒙面人道:“可是我不知道!”
  田宏武怔了一怔,道:“阁下到底是不是‘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道:“那我告诉你,不是!”
  “阁下……不是‘复仇者’?”田宏武大感意外,连退了两个大步,栗声又道:“那阁下是谁?”
  黑衣蒙面人淡淡地道:“我就是我,不会是你,也不会是别人,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这近于调侃的说法,田宏武感觉不是味道,声音一冷,道:“阁下深更半夜,来这荒野何为?”
  黑衣蒙面人反问道:“你呢?”
  田宏武设好气地道:“在下来找‘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声调一变,道:“田宏武,老实告诉你,除非他愿意与你见面,否则你一辈子找不到他,复仇的事,他要独自去办,不愿假手于任何人。”
  这一说,田宏武心头疑云又起,到底对方是不是“复仇者”,不然他怎会说这样的话?
  最低限度,他必与“复仇者”是一路的人,这疑团不打破,实在闷人,当下把心一横,道:
  “在下最后问一句,阁下是不是‘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以断然的语气道:“不是!”
  田宏武紧迫着道:“那阁下是谁?”
  黑衣蒙面人道:“我不能告诉你!”
  田宏武已经横定了心,沉声道:“如果在下定要知道呢?”
  “难道你要动武?”
  “必要时会的!”
  “你不是有心要破坏‘复仇者’的计划把?”
  “在下只要知道他的真正来历,与他代‘凤凰双侠’一家复仇的理由。”
  “这不是件儿戏的事,是武林中空前的大事,他当然有百分之百的理由,你如果为了好奇而一意孤行,将把他复仇的计划完全破坏。”
  田宏武窒了一窒,道:“在下的目的是要尽一分本份。”
  黑衣蒙面人,道:“你别再追探他的来历,便算尽了本份,总有一天,你会完全明白的。”
  田宏武感到心痒难熬,心念一转,得了个主意,冷哼了一声道:“很好,既然如此,在下便单独行动,各行其是。”
  黑衣蒙面人道:“你如何单独行动?”
  田宏武道:“逐一拜访四大堡,最后会一会‘武林至尊’!”
  黑衣蒙面人显然相当震惊,向前迫近一个大步,栗声道:“你……这算什么意思?你凭什么判断……”
  田宏武暗喜目的已达,他当然不能说出偷看过黑名单的事,故作从容地道:“事实十分明显,风、火、雷、云四大堡,同气连枝,‘复仇者’已经解决了风堡,其余三堡当然也有份,而四大堡的主人,是‘武林至尊’的门下,‘武林至尊’脱不了干系,是么?”
  黑衣蒙面人骇呼道:“你不能这样做!”
  田宏武淡淡地道;“既然‘复仇者’不愿在下与他合作,在下只有单独采取行动了。”
  黑衣蒙面人呆了好半晌才道:“田少侠,你不能凭判断而鲁莽行动,匹夫之勇不足取,凭你一支剑,能成事么。那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再说,‘复仇者’的计划,决不容破坏!”
  田宏武一披嘴,道:“这么说,阁下是‘复仇者’的代言人了?”
  黑衣蒙面人道:“可以这么说,我不否认这一点。”
  田宏武打蛇随棍上,紧追不放地道:“如此,在下现在请阁下展示真面目!”
  黑衣蒙面人苦笑出声道:“田少侠,我们是友非敌,一个人的行动有违人情时,必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你何必做得这么过份,事情坏了,你又能安心么?”
  这道理不说田宏武也知道,只是他憋不住要替小秀子尽心的意念,冷声道:“在下受不了这神秘的友人!”
  黑衣蒙面人道:“就为了这一点小不忍 你宁愿破坏人谋?”
  田宏武固执地道:“在下已经再三声明过,不再解释了。”
  黑衣蒙面人道:“你不惜对我动武?”
  田宏武硬起头皮道:“是阁下迫在下走这条路。”
  黑衣蒙面人道:“换句话说,为了达到目的,你可能也不惜流血杀人?”
  田宏武不由为之一窒,他明知自己的做法不对,但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想了想道:“在下无意要流血,只是阁下的作风太不近情,迫在下出此下策。”
  黑人蒙面人喘了口大气,道:“你定要知道我的真面目?”
  田宏武点头道:“是的!”
  黑衣蒙丽人摇摇头,道:“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你不但会失望,也会后悔!”
  田宏武铁起心肠道:“就是这样,总比憋着好,在下还是要知道。”
  黑衣蒙面人道:“好,就让你知道……”
  说着,缓缓扯落面巾。
  田宏武双目大睁,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来。
  面巾扯落了,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脸孔呈现眼前,田宏武像融电似的一震,口里发出一声惊呼,蹬蹬蹬连退数步,全身都麻木了。
  如果不是几天前,发生了掘墓开棺的那件事,他定以为活生生碰见了鬼。
  对了,赫然就是化名余鼎新,任风堡总管的童梓楠。
  他竟然真的设有死!
  他已经被埋葬了,死了的人会复活?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童梓楠冷声道:“田老弟,现在你满意了?”
  说着,又戴上蒙面巾。
  田宏武情绪激荡如潮,对方的装束没有变,曾以“复仇者”的名义杀了“毒胆铁面”马森,自己被误会为“复仇者”,几乎被当作了活祭的牺牲,而后对方在古人坟约马森的妻子“冷血太君”,丧生在“血煞功”之下,是自己雇工收殓埋葬的,结果,赵二先生与“丙丁神”蔡铨掘墓开棺,发现是空棺。
  他否认是真的“复仇者”,但事实显示他可能就是“复仇者”。
  他是么?
  他与“凤凰双侠”有什么了不起的渊源?
  田宏武口唇颤动了半天,才吐出声音道:“余总管……哦!不,童老兄,你……”
  童梓楠激声道:“田老弟,记住,余鼎新死了,童梓楠也死了,江湖上再没有这两个名字。”
  田宏武脱口道:“只剩下‘复仇者’?”
  童梓楠道:“我不是‘复仇者’,我就是我,复仇者’在仇未消,恨未灭之前,不会显露真面目的。”
  田宏武接了按激动的情绪,道:“那在下该如何称呼……”
  童梓楠道:“我比你痴长了几岁,用不着提名道姓,称老兄就可以了。”
  话锋一顿,又道:“我知道你心里疑问尚多,你一定不明白不休,爽性告诉你,上次诀斗,我用的是‘龟息大法’假作死亡,被埋后的第二晚,由‘复仇者’开坟,救我出土,再把坟墓复原,错不该在碑上添了字,招致对头起疑,而发生了掘坟的事。”
  田宏武这才算完全明白过来,心念一转,道:“空棺的事如果传入‘冷血太君’之耳,又将如何?”
  童梓楠道:“那只有等她找到头上再说了!”
  田宏武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道:“老兄认识‘影子人’这个人物么?”
  童梓楠道:“没听说过!”
  就在此刻,数声枭啼,遥遥破空传来,静夜中显得份外凄厉刺耳。
  童梓楠突地道:“田老弟,你待在这里别走,我有事去去就来。”
  说完,弹身掠去,只转眼工夫,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基于江湖人特殊的感觉,田宏武判断那数声枭啼是一种人为的暗号,很可能,发暗号的便是“复仇者”。
  他有一种追去看个究竟的冲动,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念头,做事不能太绝,迫使童梓楠抖露了庐山真面目,已经嫌太过份了,不能再如此任意而行。
  谜底,算揭开了一部分 但“复仇者”到底是谁,还是无从想象,童梓楠何以肯替“凤凰庄”卖命也是一个谜。
  他的意念,又回到眼前的这座小坟,童梓楠曾在此地勾留,倏忽消失不见,又神秘的出现,而附近并没有足资掩蔽身形的地方,这座小坟蹊跷?他再次走近坟头,仔细察看、摸索,还是一无所得。只好颓然作罢。
  整整两刻工夫,童梓楠去而复返。
  田宏武没吭声。等对方先开口。
  童梓楠似乎奔得很急,微微有些气喘 沉默了片刻 才道:“田老弟,我不说谅来你心猜到几分了……”
  田宏武道:“老兄方才见到了‘复仇者’?”
  童梓楠颔首道:“一点不错,你猜对了!”
  田宏武的心情又告激动起来,迫不及待地道:“他怎么说?”
  童梓楠道:“他很不满意你的作为,不过,他了解你的用心,他有句话要我转告……”
  田宏武呼吸一窒,道:“什么?”
  童梓楠沉凝地道:“原则上他同意你插手,只宜智取,不可力敌,同时四大堡现在已经联手,不惜任何代价,要追出‘复仇者’和他的同路人,所以日前形势十分险恶,必须步步为营,否则一着错满盘输……”
  童梓楠接下去道:“比如上次你被误会为‘复仇者’,落入‘冷血太君’之手,我不得已出面约斗,否则就不必多此一举。”
  田宏武面上发了热,期期地道:“小弟十分感激。”
  童梓楠道:“事情过去就算了,我只是打个比方。”
  田宏武又道:“小弟还是不明白,‘复仇者’允许小弟插手,却又不许小弟出面的安排……”
  童梓楠立即接门道:“意思就是说你老弟不能以替‘凤凰双侠’复仇的身份出头,只能在暗中协助,一切行动,必须依‘复仇者’预定的计划。”
  田宏武道:“可是他不愿与小弟见面,双方如何联络呢?”
  童梓楠道:“别愁,他会有办法联络的,他再三交代,你千万要谨慎,诀不可丝毫显露与‘复仇者’有关,否则会误了大事,目前,就有件事要借助你完成……”
  田宏武兴奋地道:“什么事?”
  童梓楠道:“你不是外号叫‘追魂剑’么?”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震,这外号是“影子人”起的,而且只在药王庙中,由“宇内狂客”
  向“突眼无常”报了一次,他怎会知道的呢?”
  童梓楠道:“说出来很稀松,你在庙里的所作所为,‘复仇者’在暗中看得一情二楚。”
  田宏武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还是谈正事,‘复仇者’要小弟怎么做?”
  童梓楠目光缓缓朝四下里扫了一遍,低声道:“你曾经是‘风堡’的武士统领,现在朱媛媛大展雌风,要维堡威于不坠,她对你老弟一往情深,天明之后,你立即回投风堡……”
  田宏武一震道:“要小弟去杀朱媛援?”
  童梓楠道:“别紧张,不是要你去杀朱大小姐,‘复仇者’复仇有个原则,只追当年参与共事的凶手,也就是说仇不及妻孥。”
  田宏武松了口气,道:“那要小弟重投风堡做什么?”
  童梓楠再次向四周扫瞄了一遍,确定没人窃听,才开口道:“四大堡密议联手对付‘复仇者’,‘火堡’已经有三名高手先期到达‘风堡’,其中一个‘追魂书生’简伯修,是‘火堡’堡主简庸幼子,身手相当不凡,擅长火器,他十分倾心朱媛媛,你目前的外号与他相同,可利用这一点激他与你比剑,当然用别的方法也可以,你可以伤他,但不必要他的命……”
  田宏武困惑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童梓楠道:“第一,你利用朱媛媛掩护身份,对方便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你便可以暗中协助‘复仇者’。第二,你设法使简伯修受伤,不能行动,就等于减少了一个劲敌。”
  田宏武眉毛一挑,道:“意思就是说‘复仇者’将在近日内有所行动?”
  童梓楠点头道:“不错,正是这句话,算是你第一次参与复仇者的行动,你虽然没正式动手杀人,但意义是一样的。我知道要你重投‘风堡’,是件委屈的事,但为了整个的复仇大计,你就委屈点吧!”
  田宏武慨然道:“好,小弟照办!”
  童梓楠上前两步,拍拍田宏武的肩膀,道:“田老弟,运用你的机智,尽量做到不卑不亢,我相信你办得到的。” 
 
第十八章

 
 
  艳丽的阳光,照着精致的水阁凉亭,水中的睡莲红白相间,亭子里,一红一白两个身影,与水中的睡连相映成趣。
  这里是风堡的后花园,占地很广,花木扶疏,山石斗奇,曲水亭榭,使人有置身图画中的感觉。
  亭子里坐的是田宏武与朱媛媛。
  朱媛媛仍在丧期中,但她改不了爱红的癖性,仍然穿着惹眼的红衣,只在鬓边笑了朵白绒花,表示她在服孝。
  田宏武仍旧是白色儒衫,远看潇洒俊逸,近看,丑恶的剑疤破坏了给人的美感,隆起的红肉刺眼极了
  一双粉蝶,追逐着在亭子里打转。
  朱媛媛面带钱笑,甜甜地道:“我料不到你会回来……”
  自从经过剧变之后,她像是忽然长大了,懂事了,显得深沉而稳重,神态言语之间,不再有颐指气使的味道,也许,她只是面对田宏武的时候才如此。
  田宏武淡淡地道:“朱姑娘,在下此来是为了向你解释一个‘复仇者’空墓的事,在下到现在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蹊跷。当初埋葬他,是基了私人的情谊,绝对没有其他原因。”
  朱媛媛敛了笑容道:“我已经查过,他当时的确是被埋葬了,我并没疑心是你玩花样。”
  田宏武道:“在下判断他很可能是被人移尸,目的是怕遭人鞭尸,至于是何人所为,或者另有什么目的,便不得而知了。”
  朱媛媛沉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不谈了,化名余鼎新的童梓楠,死前自承是‘复仇者’,现在‘复仇者’又再度现身杀人,如果不是他死了又复活,便是他的同路人继续他的行动,不过,这谜底不久必会揭晓。我不甘心本堡就这样从武林中除名,我要维持本堡的威名不坠。”
  田宏武正色道:“姑娘的志气令人钦佩!”
  他心里有一种愧疚的感觉,因为他此来是别具用心,说的话都是口不应心的。
  他不惯于作假,但为了替小秀子一家复仇,又不得不如此,她是仇人之女,他该恨她,可是不知为什么,偏偏恨不起来。
  只有一个解释,人是感情的动物,她的真情感动了他,他虽然不想也不能爱她,但也无法恨她。
  朱媛媛又回复了迷人的微笑,道:“田少侠,如果我请求你留下……”口里说,眸子里流露出迫切期待之情。
  田宏武皱眉道;“留下……这个……”
  朱媛媛恳挚地道:“说句话你别在意,我知道你在北方没有安身的地方 最要紧的是我要你的帮助。”
  田宏武故意沉吟不语,其实,这正是他的目的,要朱媛媛主动求他留下。
  宋媛媛接下去道:“希望你能留下,暂时委屈担任总管!”
  她说的很委婉。
  田宏武期期地道:“在下不在乎做什么。不过……有个条件。”
  朱媛媛笑笑道:“什么条件,说说看?”
  田宏武道:“当我想离开时,希望能不受拦阻。”
  朱媛媛爽快地应道:“好,我答应你,就这么一言为定了,今晚为你设宴接风,宣布你为总管。”
  田宏武讪讪地道:“接风大可不必”
  就在此刻,一个锦衣书生一摇二摆地从曲栏走向凉亭,年纪大约在二十五上下,比田宏武大了些。
  田宏武知道这就是“追魂书生”简伯修,也就是“火堡”的少堡主,他故意装作不认识,惊讶地道:“这人是谁?”
  他的声音很大,问的也相当不客气,他故意要让对方听见。
  朱媛媛粉腮微微一变,道:“这位是简少堡主,让我来引介……”
  说着,站起身来。
  田宏武故意傲然端坐不动,有意要给他个恶劣的印象。
  顾盼间,简伯修来到亭前,面上已露不豫之色,用眼角扫了田宏武一眼,才笑向朱媛媛道:“世妹,这花园满清幽的!”
  朱媛媛侧身道:“容我引介,这位是本堡从前的武士统领田宏武,小妹将请他担任总管。”
  田宏武缓缓站起身来,冷漠地道:“在下‘追魂剑’田宏武,请多指教!”
  朱媛媛惊异地望了田宏武一眼,奇怪他何时得了“追魂剑”这外号,然后又道:“这位是‘火堡’少堡主简伯修,很巧,简少堡主的外号是‘追魂书生’,两个追魂手碰在一道了。”
  田宏武脸上平板板地毫无表情,略一拱手,淡淡地道了声:“久仰!”
  简伯修本来就有几分不快,田宏武傲慢的态度,等于是火上加抽,在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人敢对他无礼过,他不屑地扫了田宏武一眼,目注朱媛媛道:“世妹,他能够胜任么?”
  朱媛媛道:“当然!”
  简伯修冷冷地道:“世妹,一个人的仪表也是很重要的,尤其咱们四大堡在北方武林是居于领袖的地位……”
  言下之意,当然是指田宏武容貌被毁而言。
  当面的侮辱,涵养再深的人也受不了。
  朱媛媛粉腮一变,道:“简世兄,你对田少侠还不甚了解,请进亭里彼此淡淡如何呢!”
  田宏武正是要他如此,当下一披嘴道:“少堡主雄姿英发,风标绝世,堪称今日子都,不过……在下并无意沾四大堡的光采!”
  说完,口里微哼了一声,目光移向朱媛媛道:“朱姑娘,在下告辞!”
  朱媛媛不由发急道:“你不能走,你答应我的话不算数么?”
  简伯修心里满不是滋味,尤其你我的称呼更是刺耳,眉毛一挑,道:“世妹,我可以举荐得力的高手匡助你,喏!愚兄我毛遂自荐,就留在世妹身边当个总管也无妨。”
  话说的十分露骨,只差一点没说出要充护花使者。
  田宏武心里暗笑,但表面上却表现得更冷。
  朱媛媛红着脸道:“这可不敢当!”
  简伯修略作沉吟道:“世妹,愚兄我有话要和你私下谈谈……”
  朱媛媛道:“现在就在此地谈也是一样!”
  简伯修道:“有外人在旁边不便。
  朱媛媛笑笑道:“他不是外人!”
  简伯修的两眼登时睁得老大,很不自然地道:“他不是外人?”
  朱媛媛淡淡地道:“他是为先父效过力的老人。”
  简伯修变色道:“世妹,他的来路大有问题,你不能大意!”
  朱媛媛不假思索地道:“简世兄,小妹自有主见的。”
  简伯修双眼一转,冷笑了一声,道:“世妹,愚兄此番来贵堡,不说你也知道来意,因为朱世伯新遭意外,所以不便提求亲二字,但对于世妹的安全,愚兄责无旁贷……”
  朱媛媛腮边起了红晕,轻轻一咬下唇。道:“简世兄,目前最好别谈这问题。”
  简伯修突地放大了声音道:“我要考较一下他的身手,是否是当总管的材料?”
  机会来了,田宏武打蛇随棍上,立即接口道:“少堡主,这似乎轮不到你考较?”
  简伯修哼一声道:“你怕么?”
  田宏武道:“笑话,别门缝里看人,把别人都看扁了!”
  朱媛媛愠声道:“简世兄,这样做未免太过份了吧?”
  简伯修道:“世妹,总管一职,责任重大,如若滥竽充数,会影响四大堡的名声!”说完,又转向田宏武道:“姓田的,你敢接受考验么?”
  田宏武竖眉道:“这是挑战么?”
  简伯修傲然点头道:“对你而言,谈不上挑战两个字,是考验。”
  田宏武心头真的冒了火,冷声道:“你所恃不过火器而已,别太目中无人!”
  简伯修嘴角一抿,道:“本人要用剑考较你,诀不用火器!”
  田宏武正是要他说这句话,因为他的任务是要伤他,以减少“复仇者”行动时的阻碍,如果他以火器反击,后果便难料了。
  当下立即用话扣他道:“说话算数么?”
  简伯修道:“当然,本人一向说一不二。”
  朱媛媛栗声道:“我不许在此地动手!”
  田宏武冷冷地道:“在下只是应战,无意生事。
  简伯修大声道:“世妹,你不给我这个面子?”
  朱媛媛顿足道:“简世兄,谁伤了谁都不太好,都是自己人……”
  简伯修道:“我现在还设承认他是自己人。”
  话说的十分诀绝,
  朱媛媛赌气道;“好,你们打吧,看你们谁杀谁!”
  简伯修一偏头,道:“拔剑吧,这地方虽然狭窄,但动剑足够了。”话声中,后退了两步,拔出随身佩剑。
  田宏武目往来媛媛道:“朱姑娘,对不起,我是被迫动手。”
  朱媛媛咬着牙道:“听清了,只许出手一招!”
  她心里明白简伯修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不忿自己与田宏武亲近,他在吃醋,很可能他会下杀手,如果双方只出手一击的话,大概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田宏武站好了位置,他的剑永远是提在手中的,当下把剑一横,道:“请出手!”
  简伯修气得脸色泛青,目中射出了杀芒,他认为田宏武没拔剑是看不起他,对他是一种侮辱,他已定了主意要杀田宏武。
  朱媛媛背转身去,她不愿看这场面。
  简伯修寒声道:“姓田的,朱姑娘说了,只一招,如果你还活着的话,记住,取消‘追魂剑’这外号,如果本人失了手,那只怨自己学艺不精。”
  田宏武沉声道:“彼此,彼此!”
  口里说,可也不敢托大,立即抱元守一,凝神而待。
  “看剑!”清叱声中,简伯修出了手,在心怀杀机之下,不用说出手必是杀着,这一招凶厉辛辣得世无其匹。
  田宏武横剑往前迎去,用的是“追魂三式”的第二式“投环饮刃”,神兵再加上绝招,威力可想而知,他无意要对方的命,所以手下留了分寸。
  金铁交鸣声中,爆出了一声凄哼。
  就只这么一刹那,场面便静止了。
  朱媛媛回过身来,“呀!”地惊呼了一声,粉腮大变。
  田宏武的剑出鞘过半,还在斜横着。
  简伯修退离原地三四步,长剑下垂,面色沙白,前胸肩臂,一片殷红。
  这结局,是朱媛媛做梦也估不到的,她第一次见识田宏武的剑术,在她的想象中,田宏武可能会受点伤,事情便可不了了之,但现在受伤的是简伯修,而且伤势严重,这场面便不好收抬了。
  “呛!”地一声,田宏武半露的剑身隐入鞘里,仍用右手提着。他的目的达到了,伤人而不杀人。
  简伯修的身形,有些摇摇不稳,鲜血濡湿了他的锦衣,在脚下汇成了一摊。
  朱媛媛寒着脸道:“我说过不要动手的,现在……”
  筒伯修咬着牙道:“我不怪你!”
  朱媛媛上前两步,道:“世兄,小妹叫人来扶你到……”
  简伯修截断了她的话头道:“不用,区区皮肉之伤算得了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谁也看得出他是逞强硬挺住的,额头上的汗珠,像刚刚淋过雨。
  田宏武冷冷地道:“少堡主看在下够材料么?”
  简伯修眸中杀机与怨毒并发,狠盯着田宏武,看样子他想使用火器。
  田宏武已打定了主意,如果对方有所动作,他只有再次出手。
  女人不但心细,而且也比较敏感,她看出简伯修在妒意与恨意交织的情况下,可能要使用火器毁掉田宏武。
  邑然他曾说过只用剑决不用火器,但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望他遵守诺言,唯一的办法是赶紧让他离开此地。
  但如果叫人的话,简伯修的面子将抹了下去,没奈何,只好道:“简世兄,小妹扶你到卧室,堡里有很好的伤丹!”
  简伯修想了想,才勉强应了一声:“好!”为了亲近芳泽,他硬把那口气吞落了肚子,但怨毒却在心里生了根。
  一个逞强的人,必定好胜,而且更讲面子,很少会退一步去想。
  朱媛媛含情脉脉地望着田宏武道:“田少侠,你到原来住的房间去歇息!”
  她的口气是命令式的。
  说完,姗姗移步,过去挽着简伯修的手臂,再次回眸望了田宏武一眼,才扶着简伯修缓缓离去。
  田宏武站在原地,心里感到十分为难,简伯修是“火堡”少主,伤了他,势必引起他们一窝子的反感,以后免不了要打交道,三头六面的,定然相当尴尬,但为了配合“复仇者”
  的计划,也顾不得这些了。
  望着曲桥下出浴美女般的睡莲,他不期然地想起了俏婢丁香,“……你要看大眼睛就回堡里来……”
  言犹在耳,但大眼睛却看不到了,她为什么要离开朱媛媛呢?是的,她不能久做人下之人,她曾如此表示过。
  由丁香,他便联想到小秀子,每一次都是如此。
  对于小秀子,在记忆中他只保留了一双大眼睛和乌溜溜的头发,其余的一切都模糊了,那时候他小,比秀子更小。
  他出奇地想:“如果丁香便是小秀子该多好?”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
  假使丁香没那对眸子,他对她的印象不会如此深刻。
  想着,想着 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出现了,虽然没正面接触,但可感觉到眸光灼人。
  田宏武转身抬头,不由呆了一呆。
  一个双十年华的绿衣丽人,站在曲桥的拐角处,大而深邃的眼睛,放出灼灼的光芒,芒影中,饱含敌意,令人不敢逼视。
  她是谁?
  此前从没见过,装束也不似下人。
  绿衣少女开了口,声音很脆,但却很冷:“你就是‘追魂剑’田宏武?”
  田宏武略一颔首,道:“不错,正是在下,姑娘是……”
  绿衣少女道:“我叫简莹!”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简莹,她也姓简,莫非……
  心念才转,她又开了口:“你伤了我哥哥?”
  田宏武明白了,她是简伯修的妹妹,当下冷冷地道:“不错,是令兄向在下挑战,在下被迫出的手。”
  简莹轻轻咬牙道:“他是看在朱姑娘的份上才没杀你……”
  田宏武冷傲地道:“在下亦然!”
  简莹意带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如果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
  随着话声,粉腮又加了一层霜,冷得怕人。
  田宏武不以为意地道:“这话怎么说?”
  简莹一抬手,道:“你看!”
  一点寒星,在抬手之间射了出去。
  “波!”地一声,凉亭外芍药花丛边的一个大青石,爆开了碗大个口,田宏武不由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火器,竟有这等厉害。
  如果射中人身,非被炸死不可,看来童梓楠要自己杀伤简伯修是有道理的,其妹如此,其兄可想而知。
  简莹柳眉一挑,道:“我警告你立即离开‘风堡’,不许接受总管之职!”
  田宏武心头一雳,道:“为什么?”
  简莹道:“就是这么句话,别问为什么。”
  田宏武道:“如果在下说不呢?”
  简莹声音带煞地道:“那你是自寻死路!”
  田宏武傲然一笑道:“恐怕不见得,这是朱姑娘央求在下助她一臂,并非在下请求的,其实,什么总管不总管在下根本不放在意下。”
  简莹撇嘴道:“别说的太好听,你一定要知道的话,姑娘我就告诉你,你不配!”
  田宏武的心火冒了起来 寒声道:“在下什么地方不配!”
  简莹道:“人该有自知之明,第一,你是师门弃徒,品格有问题,第二,你曾被毁容,有不名誉的经历。第三,你来历有问题……”
  田宏武怒极反笑道:“简姑娘是‘火堡’的人,说这些个……不嫌越俎代庖么?”
  简莹词锋犀利地道:“四大堡唇齿相依,本是一家,说不上越俎代庖。”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一向不受威胁,除非朱姑娘点头,否则在下决不走。”
  简莹眼角一挑,道:“姓田的,癫蛤蟆别想吃天鹅肉,还是识相些赶快离堡吧!”
  她说了心里的话,田宏武骤然明白过来了,因为简伯修倾心了朱媛媛,兄妹俩迫自己离去的目的是一样的。
  其实,朱媛媛是仇家的女儿,自己说什么也不会爱上她的,否则,将何以对泉下的小秀子。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此地没有天鹅,在下也不是癫蛤蟆。”
  简莹道:“你的意思是不肯走!”
  田宏武道:“大丈夫来的清去的明,没有人能左右在下。”
  简莹冷笑了数声,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个娇脆的声音接话道:“哟,简大妹子,你要罚谁酒呀?”
  一个红色人影,从花荫中现了出来,赫然正是朱媛媛,她走了儿步,停在桥头。
  简莹粉腮飞上了桃花,转过娇躯,遥对朱媛媛道:“朱姐姐,你用人得谨慎,否则会坏了大局。”
  朱媛媛故作痴呆道:“简大妹子,这话从何说起?”
  简莹温色道:“朱姐姐,你是真的听不懂么?”
  朱媛媛“哦!”了一声,笑笑道:“你说的是田少侠么?他是本堡人……”
  筒莹道:“小妹只是提醒你一句,别忘了,总管余鼎新也是老人!”
  这话说的相当够份量,不管动机是什么,理不可没。
  朱媛媛微微一窒,道:“大妹子,我有分寸的。”
  简莹道:“但愿如此!”
  说着,姗姗移步,走到朱媛媛身边,又道:“朱姐姐,你今晚真的要宣布他为总管么?”
  朱媛媛点头道:“堡里现在缺人手,而且……我做事一向决定了便不再更改。”
  顿了顿,又道:“令兄的事,我非常遗憾,我阻止不了,如果你早来一步,便设事了。”
  简莹道:“你已经阻止了,家兄看在姐姐你的份上,没有杀人。”
  朱媛媛粉腮微微一变道:“承情之至!”
  说着,目光遥遥向田宏武源了过来。
  田宏武目注池水,心里在想着今后的处境,如果不是为了复仇大计,他决不甘受女人庇萌,而接受总管的职位。
  看人的目光有很多种,目为心之表,从目光可以判断意向,尤其一个女人在看她所属意的人时,更加明显。
  朱缓缓这遥遥的一眼,田宏武在想心事,没注意到,但近在咫尺的简莹,却感觉到了,有意无意地道:“朱姐姐,这娃田的如果不是剑疤破了相,倒也很俊的!”
  她故意把剑疤两个字说得很重。
  朱缓缓何等灵慧,听话头便知话尾,淡淡地道:“大妹子说的不错,我是用其才,而不是取其俊。再说,他那是遭了意外,并非生来如此,江湖人刀剑里翻滚,伤残流血,在所难免的。”
  简莹一披嘴,道:“看样子,朱姐姐对他十分好感?”
  朱媛媛若无其事地道:“他是本堡一员,这何足为奇!”
  简莹毫不放松地道:“朱姐姐一向眼高于顶,能蒙你青睐,实在不寻常……”
  朱媛缓作色道:“大妹子,我们不要把话题扯远了,我们平时虽然亲近的机会不多,但情谊还是很深的,是么?”
  简莹面色一缓,笑了笑,道:“说真个的,家兄有意听候你的驱策,与你共同维护‘风堡’的威名于不坠,朱世伯英灵有知,定然也欣慰的,姐姐乐意么?”
  朱媛媛冷漠地道:“堂堂‘火堡’少主,我当不起,我们进去吧?”
  两人并肩姗姗离开花园。
  口口      口口      口口
  入夜,素灯高照,堡里筵开八桌,头目以上的全部有份,朱媛媛即席正式宣布特聘田宏武为堡中总管。
  简伯修因伤卧床,不能参加。
  朱媛媛因父丧以茶代酒。
  田宏武坐在朱媛媛这一桌,与简莹打横相对,简莹那含有敌意的眼光,使他有些惶恐不安。
  满场都是熟面孔,照童梓楠说,另有两名“火堡”的高手,与“追魂书生”简伯修先期到达。
  但席间不见人影,田宏武十分孤疑,却又不便开口动问。
  由于堡主朱延年遭害不久,所以大家都不敢放肆,只默默地吃喝,所以空气显得很沉闷。
  吃喝了一阵,朱媛媛打破了沉寂道:“田总管,目前四大堡准备合力对付‘复仇者’,各堡高手已经陆续来到,在暗中展开布署,不公开行动,本堡是地主不能得罪人,希望你能尽力协助各堡行动,密切联系。”
  田宏武应了一声:“是!”
  他心里觉得很滑稽,但也感到莫明的紧张,四大堡的实力不可轻侮,“复仇者”的行动将受到很大的牵制,万一败露了形迹,倒是十分可虑的。
  照朱媛媛说,各堡是暗中行动,难怪来的高手没露面,看样子,各堡的高手,将密集在开封一带,只不知是何人职司总提调?
  他不愿当众多问,怕会引起人家的猜疑,反正自己是等候“复仇者”的通知采取行动的。
  他的身份没有人知道,但他总觉得对不起朱媛媛,欺骗一个女孩子的感情,有欠光明正大。
  但,他又不得不如此做。
  简莹寒着脸,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就在即将散席之际,一名武士匆匆奔到席前,向朱媛媛打了一躬,道:“禀小姐,有贵客到访!”
  朱媛媛微一蹩额,道:“什么样的贵客?”
  武士道:“不知道,人在马车里没露面,要小的先通禀,有份礼物先送上。”
  朱媛媛接过手来,道:“马车呢?”
  武士道:“现在堡外!”
  朱媛媛启开木匣,一看,粉腮渗变,栗呼道:“复仇者!”
  这一声呼喊,举座皆骇。
  席间顿时起了骚动。
  “复仇者”真的会登门拜访?
  朱媛媛从木匣里取出两根竹签,赫然是“复仇者”杀人的标签。
  所有的人,目光全直了,望着那两支追命的竹签,每个人的呼吸都有被压迫的感觉,不知是哪两个人又要遭殃?
  简莹激声道:“竹签上写的是什么?”
  朱媛媛开口念道:“第十三号宋文义,火堡堂主。第十六号李龙,火堡副堂主。”
  简莹陡地站起身来,冷厉地道:“竟然狂妄到这种地步,哼!本姑娘要让他有去无回。”
  田宏武也相当震惊,“复仇者”竟然亲自拜堡送签,他准备明里硬来么?签上的两名“火堡”高手,都不在堡中,他这一着棋走错了。
  万一动起手来,自己将采取什么行动?
  朱媛媛也站起身来,咬牙道:“我们出去会他!”
  说完,目江田宏武道:“田总管,你调度一下,不能让对方走脱了,现在立即开始行动。”
  田宏武起身应了一声:“是!”
  朱媛媛又向简莹道:“大妹子,可惜令兄不能行动,请准备火雷梭,闻声动手,别给对方机会。”
  田宏武怀着异样的心情,指派了堡中一干高手的任务,二流以下的,留在堡里,不参加行动。
  一行的二十名高手,随着朱媛媛动身出堡。
  每一个人都紧张万分,谁也不敢想这恐怖的人物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出了堡门,一眼便看到暗影中一辆马车,停在十丈之外。
  众高手分成三路。
  两路向左右包抄。
  居中一路是朱媛媛、简莹与田宏武。
  “嘿嘿嘿嘿!”一阵使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发自马车之中。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沉,“复仇者”真的来了,日间在后花园凉亭边,他曾见识了简莹火雷梭的威力,血肉之躯是无法相抗的,怎么办呢?
  随着距离的缩短,田宏武的心愈跳愈厉害。
  到了四大远近,简莹扬手示意止步,左右两路高手,立即亮出兵刃,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马车被圈在居中。
  朱媛媛开口道:“复仇者,本姑娘恭迎大驾,现身吧?”
  车座上是空的,也不见赶车人。
  朱媛媛再次道:“既然有种拜堡,何必藏头露尾?”
  还是没有反应。
  简莹低声道:“我要动手了,连马车一起炸碎。”
  田宏武心里一急,脱口道:“且慢!”
  简莹寒声道:“为什么?”
  田宏武急中生智,豪华地道:“在下要以手中剑会会这位恐怖人物!”
  简莹哼了一声道:“田总管,你不是别有用心吧?”
  田宏武一雳,道:“简姑娘,这话怎么说?
  简莹道:“对方走脱了你负责?”
  田宏武一下窒住了,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朱媛媛声音微颤地道:“田总管,对方并非等闲人物。我们不能冒险,这种机会千载一时。”
  说着,转问简莹道:“大妹子,动手!”
  田宏武不由急煞,要解“复仇者”之危,只有出手杀简莹,但如果这样做,后果将是什么?
  就在此刻,一个冷而苍劲的声音道;“他走不了的,老大已经在四周布了火网。”
  田宏武心头又是一雳,转头望去,只见身后多了一个蒙面老者,竟不知是何时来到现场的。
  朱媛媛赶紧侧身,正要开口……
  蒙面老人拱手道:“闭口,不要说话!”
  微微一顿,又道:“田总管,你去会对方把!”
  这意料之外的转机,使田宏武大感振奋,他不退去想蒙面老人的来路,举步便朝那辆马车欺去……
  朱媛媛叫了一声:“田总管,且慢!”
  田宏武一反神,止住脚步。
  朱媛媛目注蒙面老人道:“既能除掉对方,为何要用人命去冒险?”
  蒙面老人沉缓地道:“马车内是‘复仇者’本人,或是他的党羽,不得而知,从以往所发生的事看来,对方有不少党羽,我们要活口追出同党,斩草必除根,同时,田总管有这份雄心要斗斗这天字第一号的恐怖人物,不能让他失望。”
  朱媛媛缄口无言。
  田宏武不再迟疑,一个飞掠,到了车边,用剑挑起车帘,定睛一望,不由头皮发了炸,后退两步,愣在当场。
  蒙面老人冷沉地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手一扬,数点寒星,破空射出。
  朱媛媛厉叫一声:“快闪!”
  田宏武虽在发愣,目光却看着这边,寒星一现,他已有警觉,加上朱媛媛这一叫,他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朝斜里掠出数丈。
  震耳的“波!波!”声中,挟以一声悲嘶,木片纷飞,马车全毁,拉车的马栽了下去,肚肠横流。
  蒙面老人这一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田宏武惊魂出了窍,只差那么一点,便得横尸当场,他努力一定神,心念疾转:“这蒙面老人使的分明是火雷梭,看来十有九成是火堡的高手,甚或就是火堡堡主简庸,他突然施杀手,定是为了简伯修曾伤在自己手下……”
  他真正关心的是“复仇者”的安危,刚才那一眼,他看到车内是两具老者的尸体,没有活人,死的不用说是竹签所标的火堡正副堂主。
  令人不解的是分明听见车内发出冷笑,人到哪里去了?
  他依然不放心,如果“复仇者”伏匿车底,诀难幸免。
  于是,他不计利害,又回到车边,车身残骸中,还是那两具尸体 邑已被炸得五体不全,但仍可辨认……他才松了一口大气。
  很可能,“复仇者”在发出冷笑声之后,以极其诡异的身法从车后溜走了。
  朱媛媛、简莹、蒙面老人等齐齐奔了过来。
  朱媛媛颤声道:“田总管,你没事么?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台围的高手,也拢了过来。
  其中之一脱口惊呼道:“是宋堂主与李副堂主!”
  蒙面老人一挥手,道:“你们全退下去!”
  众高手纷纷弹身退开。
  田宏武星目圆睁,直盯着蒙面老人。暗忖:“如果他真的是简庸,今晚便藉这机会宰了他。”
  朱媛媛激动地道:“简世叔何以突然下这毒手?”
  这一说,证明了蒙面老人正是“火堡”堡主简庸,也就是简莹的父亲。
  田宏武杀机陡炽,他要为小秀子一家复仇。
  简庸冷冷地道:“他与‘复仇者’是一路的!”
  朱媛媛骇然道:“何以见得?”
  简庸道:“事实很明显,‘复仇者’是何等恐怖的人物,他竟然直欺车边,掀帘探视,他有几条命死不了,所恃的当然是笃定‘复仇者’不会杀他。”
  田宏武不由悚然而震,这一着,自己实在大意了。
  朱媛媛吁了口气道:“简世叔仅凭臆测,下手未免太快了,不是说四周已布下火网,不怕对方飞走,要留话口问供么?”
  简庸道:“当然要问!”
  田宏武借题发挥道:“阁下身为一堡之尊,竟然以这种手段代令郎施报复,未免……”
  未免什么,他没说出口来,但这已经足够了。
  简庸怒声道:“你敢对老夫如此说话?”
  朱媛媛也认定田宏武说的不错,但怕简庸太过难堪,而闹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忙转寰道:
  “简世叔,我们先进堡里再说吧!”
  简莹冷冷地道:“朱姐姐,眼前已是两条人命,希望你别因私情而误了大局……”
  朱媛媛愠声道:“大妹子,你说话最好有些分寸,什么叫私情?”
  简莹针锋相对地道:“什么私情……朱姐姐你心里有数,何必说穿了呢?”
  朱媛媛怒哼了一声,没接她的腔,转向田宏武道:“田总管,有话回去再说!”
  田宏武沉声道:“朱姑娘,在下的身份已被怀疑,再回去便没意思了。”
  朱媛媛道:“什么,你要走?”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在下不走,看简大堡主如何发落。”
  “哈哈哈哈!”简庸口里发出一阵栗人的狂笑,道:“很好,老夫自有办法证明你是否‘复仇者’的同路人。”
  仇恨掩盖了心虚,田宏武镇定如恒,面孔冷得像结了一层冰。
  他想,简庸,可能便是四大堡联手的总指挥,如果毁了他,是对“复仇者”有莫大的帮助。
  简庸双手高举,朝空中挥动了数下,看样子是对暗中埋伏的手下作讯号,然后放下双手,右手一挥道:“我们回堡里去!”
  田宏武向前跨了两个大步,正待出声阻留,蓦觉数缕极细的指风袭上身来,他做梦也估不到简庸会不顾身份,在挥手之际悄悄出了手,太快,也太突然,使他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有。
  闷哼一声,便栽了下去。
  朱媛媛惊呼一声:“简世叔,您……”
  简庸冷冷地道:“如果证明他不是‘复仇者’一路,他仍是你的总管。”
  田宏武恨得咬牙切齿,他再次领悟了一个法则,除非你无意杀人,否则必须立下杀手,不给对方任何机会,但现在想到已经嫌迟了。
  朱媛媛激颤地道:“如何试法?”
  简庸道:“此地不宜谈,回堡再告诉你!” 
 第十九章

 
 
  药王庙,自从原来住持的老道师徒被“化身教”使者“突眼无常”杀害之后,香火已断,近日又恢复了香火,庙里来了两名老道。
  时方过午,两老道在殿前的阶沿上闲聊。
  其中一个在补缀道袍。
  殿西厢房里,靠窗的桌边,坐着一个面带剑疤的白衣书生。
  他,正是“追魂剑”田宏武,他被软禁在此地已经三天了,因为他有与“复仇者”同路之嫌。
  所以用他作饵,引诱“复仇者”上钩。
  如果他真的是“复仇者”同路人,“复仇者”必然会来救他,四大堡的高手,便可乘机扑杀。
  如果不是,他仍可继续担任“风堡”的总管。
  他望着窗外斜移的日影,心里焦灼如焚,他的想法很矛盾,一方面,希望“复仇者”救他出去,干脆抖明身份,凭功力快意恩仇。
  另方面,他又祈望“复仇者”识破这诡计,不要露面,他知道四大堡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来了很难幸免。
  朱媛媛每天来看他一次,事关歼敌大计,她不能因儿女之私而放他。
  当然,她是晚辈,想放也办不到,她唯一的盼望是事实证明田宏武无辜,否则她的一片痴情就要幻灭了。
  她刚离开设多久,田宏武独坐窗前,皱着眉苦想。
  在感觉上,他像是一头猛兽被关在铁笼子里,时时有亟欲发泄的冲动。
  如果他不是被独门手法制住了功力,早就破笼而飞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起自院中:“两位道爷,好啊!”
  田宏武心中一动,隔窗望去,来的同样是个白衣书生,正是小师妹上官文凤,她怎么会找来的呢?
  他的心不由狂跳起来。
  如果她被拉在这潭浑水中,如何是好?
  两老道齐齐抬头打量了上官文凤一眼。
  那缝补道袍的放下手中活计,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打了个问讯,道:“无量佛,施主是来求签的么,本庙药王签可真灵验,少施主……”
  上官文风摇手道:“不,道爷,小可是来找人的!”
  老道“哦!”了一声道:“找人……找谁?”
  上官文风道:“小可来找一个叫‘追魂剑’田宏武的年轻人,听说他在这里当了道士……”
  老道再次打量了上官文凤一眼,道:“他是小施主的什么人?”
  “小可的师兄!”
  “啊!师兄弟!”
  “他真的当了道士了?”
  “不,还没参祖拜师,正在考验当中。”
  “他人呢?”
  “哈,就在那边厢房里!”
  说着,用手一指。
  上官文凤拱手道:“承教了!”
  匆匆举步,走向厢房。
  田宏武起身站列门边。
  上官文凤高声叫道:“五师哥!你……怎么想到要做道土?”
  田宏武啼笑皆非,苦在心头,他知道这是四大堡故意放的空气,目的在招引“复仇者”,当下讪讪一笑道:“请进来再谈!”
  上官文凤嘟着嘴,进入厢房,与田宏武双双坐在桌边。
  老道故作不经意地换了个位置,坐到殿廊尽头的阶沿,靠近厢房之处,继续补缀他的道袍。
  田宏宏武开口道:“小师弟,你怎会找到这里来?”
  上官文凤道:“外间盛传你因为情场失意,要皈依三清当道士,我闻讯才找了来看看的。”
  田宏武苦笑着道:“这是讹传,我是来躲清静的。”
  上官文凤深深往视了田宏武一眼,幽幽地道:“这就好了,可把我急坏了,好端端的当什么道士,师兄,你为什么不去求医复容,司徒姑娘不是赠你锦囊了么?”
  田宏武冷漠地道;“我已经习惯了,一点疤痕算什么!”
  上官文凤啄嘴道:“为什么要这样固执?”
  田宏武道:“这事慢慢再说,师弟,你走吧!”
  上官文凤面色一沉,道:“你不高兴与我见面?”
  出宏武深深吐了口气,道:“师弟,我怎会不高兴见你面呢?只是……我目前有事,没工夫……”
  上官文凤道:“谈几句总碍不了你的事,对了,你那未婚妻找到了没有?”
  田宏武想也不想地脱口便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话出口才觉得懊悔,小师妹知道之后,将更加紧缠,但出口的话,是无法再收回去的了。
  上官文凤惊声道:“什么,死了?”
  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情场上的男女。
  上官文凤并没有同情的悲哀表现。
  她停了停,又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躲到庙里来的,师兄,我……很为你难过!”
  这句话有几许真实,只有她自己知道。
  田宏武伤感地摇了摇头,道:“师弟,你为什么不回南方?”
  上官文凤眉毛一挑,道:“你在北方一天,我便一天不回家!”
  这句听似任性的话,含了无限的痴情。
  田宏武抬眼望了望殿阶上的老道,突地把心一横,道:“师弟,你走吧!”
  上官文凤的眼睛红了,咬了咬牙,道:“记住,你是第二次赶我走!”
  田宏武苦于无法说明一切,只好硬下去道:“你本就不该来的!”
  上官文凤脸都变青了,手按桌沿,站起身来,道:“好,我走,田宏武,你听清楚了,我一辈子恨你。”
  田宏武凄苦地一笑,道:“恨吧,恨得愈深愈好,反正我是被逐离师门的人……”
  痛泪,在上官文凤的眼眶里滚转,她忍了又忍,但泪水还是滚落粉腮,她忘了自己是男装,厉声道:“我要杀你!”
  田宏武一声长叹,道;“死在你手里也好,杀吧!”
  上官文凤的泪眼里进出了杀机,右掌缓缓扬了起来。
  田宏武紊上闭上了双目,他穴道被制,功力全失,这情形与当初马公子毁他的容时是一样的。
  所差的此刻他心中没有恨意。
  那原来坐在殿门口阶沿上的老道,突然来到门边,冷冰冰地道:“姑娘……”
  上官文凤陡地回身道:“谁是姑娘?”
  老道咧嘴一笑,道:“好,算你是位少侠,你准备杀他灭口么?”
  上官文凤擦去了泪水,道:“灭口,什么意思?”
  老道阴阴地道:“没什么,你既然来了,就留下陪他!”
  上官文凤愕然望着老道,完全弄不情是怎么回事?
  田宏武知道事情已经糟了,但他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地望着,闷声不响。
  上官文凤突地拔出佩剑,厉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道嘿嘿一笑道:“把剑收起来,这里没你动手的余地。
  另一个老道不闻不问,仍在补他的道袍。
  上官文凤恨田宏武对她无情,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怒哼一声,恶狠狠地朝老道划去。
  她是“屠龙手”上官宇的女儿,一代宗匠之女,功力自未可小觑。
  老道一个倒弹,到了院子里,身法利落极了。
  上官文凤跟踪追出,“呼!”地又是一剑刺了出去。
  嘿嘿冷笑声中,老道侧身旋了开去,反手就是一笔,隐有雷鸣之声,闷哼传处,上官文凤连打了几个踉跄,口角溢出了血沫,白衣前襟,顿时缀上了鲜红的花朵,面孔立呈苍白了。
  田宏武两步跨到门边,暴吼道:“你敢伤他,我会宰了你。”
  老道斜起眼,不屑地道:“你现在连蚂蚁都揉不死。”
  田宏武面上的剑疤涨成了紫色,他的确是无能为力。
  老道怪笑了一声,举步朝上官文凤迫去,口里道:“乖乖留下,就免得吃苦头!”
  上官文凤厉哼了一声,使出了家传杀手。
  刹那间一连所出八剑,老道摆残荷似的在剑影里闪晃,肩头上仍挨了一剑,是皮伤,略略见红。
  就在上官文凤招式使完微滞之际,老道双手齐伸,手法诡厉到了极点。
  “嗤啦!”挟以一声尖叫,上官文凤跌跌撞撞地斜出了七八步才稳住身形,她的剑已到了老道手中,胸衣被撕裂露出了紧身大红袄,一张脸红成了柿子。
  老道哈哈一笑道:“看你就是个雌儿,你还嘴硬,好极,今晚不寂寞了。”
  上官文凤羞愤欲绝,脸孔扭曲得变了形。
  田宏武在暴怒之下,忘了功力被制,厉喝一声,扑出厢房门,“砰!”然一声,摔倒阶沿之下,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老道摸了摸肩头的伤痕,扔掉夺来的剑,阴阳怪气地道:“妞儿,有你好看的!”
  说着,又举步前欺。
  田宏武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 眼前还在冒着金花,眼望小师妹受辱,但却一点办法电设有。
  就在此刻,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倏地传来:“老道,找死么?”
  老道一惊止住脚步。
  一个黄色宫妆美女,姗姗朝大门那边移了过来。
  田宏武精神为之一振,来的赫然是与小师妹演假凤虚凰的“辣手仙姑”司徒美。
  但意念一转,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如果司徒美发现上官文凤是易钗而弁,欺骗她的感情,她不杀她才怪。
  但情况又出人意料之外,司徒美意态从容,口角还含着微笑,停在上官文凤身边,上官文凤也没有惊恐这状。
  老道咽了泡口水,道:“妙,又是雌儿!”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老道的脸上,老道连退了三步,左半边的脸登时肿了起来。
  田宏武不禁骇然,他只觉眼一花,司徒美仍站在原地,看不出她这一记耳光是怎么打的?
  老道目中突射狞芒,咬着牙道:“小妞,你是找……”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还夹着哼声,老道满口鲜血,从口须直往下滴,以他的身手,竟然避无可避。
  司徒美面不改色,微笑着开了口。
  “老道,你会死得很惨!”
  笑态十分迷人,但话声却叫人不寒而栗。
  田宏武松了口大气,他是第一次见识“辣手仙姑”的身手。
  有她出面,小师妹便不会有问题了。
  另一个补缀道袍的老道,可无法再装聋作哑了,弹身奔入场心。
  司徒美关切地望着上官文凤道:“你伤得重不重?”
  上官文凤气呼呼地道:“伤倒不要紧,只是……”
  司徒美笑着道:“我会替你出气,啊,原来你是来找他?”
  说着,扫了田宏武一眼,又道:“他怎么了?”
  上官文凤这才想起刚刚田宏武摔了一跤,不由皱眉道:“我也弄迷糊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是在城里听人说他要当道士,所以才巴巴地赶来。”
  两老道互使一个眼色,双双暴起扑击。
  司徒美轻笑一声,双袖交叉一挥,闷哼传处 两老道倒飞八尺之外。
  “砰砰!”两响,跌坐地面,不知伤在何处,但再也挣不起身来,批牙咧嘴地满眼骇怖之色。
  司徒美从容地移步拉起上官文凤被夺的剑交在她的手里,道:“凤妹,你看他刚才是用哪只手抓破你的衣衫,把它卸下来。”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却充满了浓重的腥味。
  那被打耳光的老道,本来红肿的脸孔,顿时扭成了一个怪形。
  上官文凤接过剑,真的迫向前去。
  女人多数心胸窄,有了报复的机会是不愿放过的,如果换成了田宏武,他就不会这样做的,因人成事,有失武士的风度。
  田宏武忽地感觉体内的真气开始流转,功力竟然恢复了,不禁大感困惑,用心一想,想通了。
  刚才那一跌跌的好,误打误撞,解了独门手法的禁制,这实在是无巧不成书了,登时惊喜欲狂。
  但他仍沉住气不动,因为现在已经不需要他出手,而且他知道暗中隐伏的高手即将现身了。
  上官文凤欺到了老道身前,剑尖指着对方的右臂,森冷地道:“是这只手不会错的吧?”
  老道栗声大吼道:“你真的敢?”
  上官文凤余愤未消,咬牙道:“没什么敢不敢的!”
  要在此刻,一个宏劲的声音道:“且慢动手!”人随声现,来的是个旧衣敝履的中年文士,一副穷愁潦倒相,唯一使人震惊的,是那双眸子,两眼开合之间,精芒迫人。
  上官文凤不期然地收敛后退了一步,两眼瞪着这穷酸模样的中年人。
  司徒美淡淡一笑道:“阁下不是‘云堡’吕大总管么,怎么没落了?”
  中年文士拱手一揖,道:“区区正是吕文焕,姑娘说笑了,两个牛鼻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娘,请姑娘高抬贵手。”
  司徒美道:“怎么,阁下要代他俩讲情?”
  吕文焕赔着笑脸道:“不敢,请姑娘抬抬手!”
  司徒美秀眉一挑,道:“本姑娘说出的话,从不收回!”
  田宏武心想,司徒美的祖母是“武林王母”,与四大堡的主子“武林至尊”齐名,所以姓吕的总管如此低声下气,可能是惹不起。
  两老道登时傻了眼。
  那挨打的老道脱口栗呼道:“姑娘是……是‘辣手仙姑’?”
  司徒美连眼睛都不转地道:“你现在知道迟了!”
  两老道坐着的身形发起抖来,额头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
  吕文块大声吆喝道:“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向司徒美姑娘请罪?”
  两老道就坐着之势,伏下上半身,连连叩首。
  司徒美“哦!”了一声道:“原来他俩是贵手下,怪不得没有做道士的样子,我不作兴这一套,我妹子不能平白受欺侮!”
  吕文焕深深望了上官文风一眼,道:“原来是令妹,这两个东西真该死!”
  司徒美道:“该死可是你阁下说的?”
  吕文焕再次长揖道:“是该死,姑念他俩不是明知故犯,姑娘就决了他们这一遭吧。”
  司徒美沉吟了片刻,道:“算了,既然你阁下求情,要他俩自废一臂!”
  两老道顿时面如土色,但目中却泛出了恨芒。
  自残一臂,她说来像是儿戏。
  吕文焕期期地道:“请姑娘看在上一代的交情份上……”
  司徒美声音一冷,道:“这样处置,已经是留了请了!”
  吕文换面色变了又变,最后,转向两名假扮老道的手下道:“你们自己动手吧!”
  田宏武看着反而有些不忍,如果是动手过招,伤残不算回事,但要两个活生生的高手,自残一臂,就近于酷虐了。
  “辣手仙姑”不但手辣,心也够狠。
  老道之一狂声道:“吕总管,这是命令么?”
  吕文随脸上的肌肉微起抽搐,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然而他不能不下这样的命令,如果反抗的话,后果将更严重。
  两老道对望一眼,咬牙切齿地自点残穴。
  吕文焕苦苦一笑,道:“司徒姑娘,设事了么?”
  司徒美若无其事地道:“暂时算没事了!”
  她导演了这幕惨剧,竟然而不改色。目光一转,转到了田宏武的身上,又道:“他怎么回事?”
  吕文烧眉头一紧,道:“他目前的身份是‘风堡’总管,司徒姑娘可以不必过问。”
  上官文凤惊声道:“什么,他又回去当了总管?”
  这档事她根本不知道。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在下的事不劳旁人过问!”
  他功力已复,胆气也就豪了。
  他不愿假“辣手仙姑”之手而脱困。
  同时,四大堡以他作饵,只是姑妄试试的一步棋,对方并未确知他是“复仇者”的同路人。
  现在他的想法又不同了,自己在药王庙当道士的风声传出去,“复仇者”会有反应的,反正功力已复,应该静待下文。
  如果亟谋脱身,恐怕坏了“复仇者”的策略。
  他尽量隐藏目神,怕对方发觉他的功力已复。
  爱与恨是一物的两面,不是爱便是恨,再没别的,尤其在男女相爱的过程中,反反复复,在爱与恨里翻滚。
  现在,上官文凤深深恨田宏武的无情,猛一跺脚道:“我们走,别管他!”
  司徒美偏起头道:“你不是很爱他么?”
  卜官文凤愤愤地道:“我恨他!”
  司徒美摇摇头道:“我真不懂,好,我们走吧!”
  上官文凤红着眼,狠狠地盯了田宏武一眼,略为整理了一下撕裂的衣衫,与司徒美扬长而去。
  她似再无牵挂,其实芳心已经碎了。
  两女离去之后,吕文焕才转向田宏武道:“田总管,你我身份地位相等,事逼处此,不得不然,这一点请你谅解!”
  说完,挪步走到两老身边,“嗨!”了一声道:“你俩太冒失,需要出手时,自然有人会现身,为什么违令与人动手?惹了别人还有可说,惹了‘辣手仙姑’,不死已算命大了,事情发生了,便无法挽回,只好认命,现在进去歇息吧!”
  两名老道敢怒不敢言,勉强挣起身来,蹒跚入内去了。
  田宏武也转回他所住的厢房,他需要冷静地想一想,以决定该采取什么行动。
  庙院,又恢复了原来的沉寂。
  口口      口口      口口
  夜色迷茫,田宏武没燃灯,孤寂地兀坐窗前,他想:“两个扮老道的废了手臂,没人料理饮食,看来今晚得挨饿了。”
  一想到俄,肚子里便打起雷来,马上感觉饿得难受。
  正在此刻,庙门方向起了低沉的喝话声:“什么人?”
  “送饮食的!”
  “什么身份?”
  “旋风武士!”
  “口令?”
  “三星拱照!”
  “进去!”
  田宏武吞了泡口水,暗忖,还不错,有人送饮食来。
  顾盼之间,脚步声来到窗前,他探首窗外,只见一名武士装束的汉子,提着个竹篮子,东张西望。
  田宏武忍不住道:“在这里!”
  那武士道:“怎么不燃灯?”
  说着,进入房门。
  田宏武的目力此时当然也恢复了,藉着窗外透进的天光,辨物十分清晰,他曾当过武士统领,对每一个武士都很熟悉,看这眼前武士,却是个陌生面孔,不由心中一动,正要开口。
  那武士口里轻“嘘!”了一声,取出一份食物,放在桌上,道:“田总管,这份是您的!”
  说完,又以极低的声音道:“什么也别问,只回答我的话,你没事么?”
  田宏武登时激动万状,他听出是童梓楠的声音,想不到他能混了进来,当下也以极低的声音道:“我没事!”
  “听说你功力被制,用作钓饵?”
  “是的,但误打误撞,已经恢复了!”
  “好极了,你要忍耐,他们不久会放你,以后再不会对你起疑心,记住,武士赵标是联络人,我走了,庙里庙外,隐伏了数十高手,都备有火器,一切留心。”
  说完,又放大了声音道:“另两份是道爷的!”
  童梓楠走了,田宏武激动得忘了肚子饿,暗忖:“幸好今天下午自己没鲁莽行事,否则便真的误事了。
  他摸黑吃了饭,上床养神,现在,他宽心大放,什么也不必去想了。
  第二天早晨,他起床不久,朱媛媛便到了,一进门便笑吟吟地道:“田总管,这几天委曲你了!”
  田宏武淡淡地一笑,道:“请坐!”
  朱媛媛道:“我是特来解你禁制的!”
  田宏武故意吃惊地道:“解禁?难道已经证明……”
  朱媛媛道:“不错,已经证明你不是‘复仇者’一路的。”
  田宏武道:“是怎么证明的?”
  朱媛媛粉腮一变,咬着牙道:“昨晚三更,‘火堡’执法陆大中又遭‘复仇者’杀害,有人听到陆大中以你的生命作要胁,但对方根本无动于衷,还说,愿意杀自己人,无妨多杀几个。”
  田宏武心里十分明白,这是“复仇者”的手段,故意把眉一皱道:“有人听到他说话,无法阻止他杀人么?”
  朱媛媛道:“他的行动有如鬼魅,连影子都不曾发现。”
  蓦在此刻,一声暴笑,起自院中,接着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追魂剑,出来领死!”
  田宏武与朱媛媛齐齐吃了一惊,想不到警戒刚刚撤除,便有人寻来挑战。
  两人举目朝院地中望去,只见来的不止一个,共有五人之多,四个是中年汉子,体态伟岸,像庙里塑的四大金刚。
  另一个是穿着羊皮短褂的卷发老者,手中持着一根大而无当的旱烟袋,足足有四尺长,粗如鸽卵。
  朱媛媛蹩眉道:“来的是何许人物?”
  田宏武摇头道:“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
  朱媛媛道:“可是对方指名叫‘追魂剑”’
  田宏武道:“出去一问便知道了!”
  朱媛媛略一思索,道:“我先替你解除禁制,你在里面调息一阵,我暂时出去应付,这解法是简堡主临时指点的,现在你坐到床上。
  田宏武的功力早已恢复,但还是不动声色地依言上床趺坐。
  院子里又传来喝声:“追魂剑,龟缩着就能完事么?”
  朱媛媛在田宏武身上连点数指,事实上是多余的,但她哪里会知道,点完,匆匆现身出门。
  四中年汉子之一“咦!”了一声道:“怎么是个小娘们?”
  另一个道:“我见过这娘们,是‘风堡’的大小姐。”
  穿着皮袄的老者,举步迎向朱媛媛,掀了掀鹰钩鼻子,道:“你是开封一带无人不识的朱大小姐?”
  朱媛媛颔首道:“不错!”
  顿了顿,又道:“请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穿羊皮袄的老者大拇指一翘,冷冷地道:“老夫来自关外,人称‘仙猿公’而不名。”
  朱媛媛登时粉腮大变,她对此公是久闻大名,在关外是妇孺皆知的恐怖人物,心狠手辣,关外武林人闻其名而丧胆。”
  关外是“化身教”的天下,而此公是该教三大护法之一,形成他生杀予夺,为所欲为,心知今天的事问题大了,当下强持镇定,抱拳道:“原来是护法尊者,失敬!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仙猿公”大剌剌地道:“你没听见么,老夫找‘追魂剑’田宏武那小兔子。”
  朱媛媛想装个笑脸也装不出来,寒着脸道:“大护法找他何事?”
  “仙猿公”道:“不关你事,最好别过问。”
  朱媛媛道:“他是本堡总管,我不能不问!”
  “仙猿公”长眉一紧,道:“什么,他是‘风堡’的总管?”
  话锋略顿,又道:“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老夫非收拾他不可,叫他出来,你走开。”
  朱媛媛心里很着急,硬起头皮道:“他与大护法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仙猿公”强横地道:“要你别过问,老夫是看在四大堡的头子份上对你如此客气,否则……”
  朱媛媛任性的老脾气又发作了,柳眉一竖道:“否则怎样?”
  “仙猿公”冷哼了一声道:“惹火了老夫便休想活!”
  朱媛媛心里明白,自己说什么也不是此公对手,如果各堡的高手没撤走,还可以联手对付他。
  现在只剩自己与田宏武两人在庙里,田宏武禁制初解,功力可能打了折扣,即使不是这样,田宏武也未必是对方的对手。
  如果田宏武见机,乘此刻悄悄溜走,问题便好解决了,但怎么通知他呢?
  心念未已,只听“仙猿公”大声道:“去揪他出来,别让那小子溜了!”
  四名伟岸的汉子,立即开始挪步……
  朱媛媛心下一沉,正待不顾一切加以阻止。
  一个冷而宏的声音道:“阁下大言炎炎,不知道害臊么?”
  田宏武手提长剑,昂首大步出房,四大仅停了脚步,田宏武才跨入院地,四大汉“唰!”
  地散开,把他围在当中。
  “仙猿公”上前两步,用旱烟杆一指田宏武道:“小子,听清楚了,乖乖回答老夫的问话,一句废话也不许说,否则的话有你瞧的,你与本教叛徒古亦明是一伙?”
  田宏武道:“不是!”
  “仙猿公”目芒一闪,道:“不久前你曾在这庙里剑伤本教一位使者,对么?”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有这回事!”
  “仙猿公”又道:“本教另一位使者‘老童子’失了踪,人到哪里去了?”
  田宏武心头一震,暗忖:“人是自己杀的,大丈夫敢作敢当,照理应该承认,但当时自己出手,是为了救老道古亦明与‘宇内狂客’,这柄神剑又是‘影子人’给自己的,朱媛媛又报了自己是风堡的总管,事请的起因是当年该教的龙使者被杀。如果承认了,势必株连许多人,同时也影响自己的复仇行动,古亦明师徒惨遭杀害,足可抵消了,还是暂时不承认的好。”
  心念之中,冷冷地道:“阁下问在下,在下去问谁?”
  “仙猿公”狞声道:“小子,你死也脱不了干系,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完偏了偏头。
  四大汉突地向后弹开丈许,各从怀中取出一只鹿皮手套套上,然后探手腰间,田宏武不禁大惊失色……
  他这时才发现四大汉腰间都挎着一个革囊,既然带上了手套,不用说是准备施用毒砂一类的东西。
  朱媛媛也告花容失色,栗声道:“如果伤了他,四大堡绝不甘休!”
  “仙猿公”冷森森地道:“那是另一回事,你别大呼小叫!”
  说完,狞视着田宏武道:“你还说实话吧!百毒砂着肉即糜,除非你愿意变成一堆烂肉?”
  田宏武一看形势不由着了急,四大仅占了四个方位,如果扑去“仙猿公”的话,不一定毁得了他,自己非中上毒砂不可。
  如果不出手,难道束手待毙?
  朱媛媛面色沙变,但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田宏武心念疾转:“目前只有冒险突出四大汉所布的毒砂阵一途,如果以快速的动作扑向‘仙猿公’,毒砂不是普通暗器,发时会布满一个特定的空间,近距离缠住‘仙猿公’,对方投鼠忌器……”
  念动之间,闪电般射向“仙猿公”,快得不能再快。
  他这着意外的棋,果然收了效,四大汉扬起手来,他已经扑到“仙猿公”身前,一招“投环饮刃”勒向对方。
  四大汉子手是扬起了,但却不敢撒出毒砂来,不管在任何方位,都难免要伤及“仙猿公”。
  “仙猿公”也大感意外,但他的反应相当神速,几乎像发自本能般地横烟管疾封,脆厉的金铁交鸣声中,双方各退了一步。
  田宏武不由骇然,这一招竟然伤不了对方,自己使的削铁如泥的宝刃,对方的烟杆竟无损。
  不知这杆烟管是什么东西打造的。
  但他绝不敢迟疑,他不能让四大汉有撒毒砂的机会。
  “仙猿公”当然也吃惊不小,这是他平生极少碰上的强劲对手。
  又是一阵金铁交鸣,双方交换了一个位置。
  “仙猿公”仅能自保,没有反击的余地。
  四大汉遥遥围住四个角落,伺机出手。
  这一变动位置,朱媛媛恰在“仙猿公”的身后,她不计利害,“呛!”地一声拔出剑来出手便攻。
  “仙猿公”回过烟杆,朝后挥扫,脚步一挪,身形转到侧方。
  三人成鼎足之势。
  “锵!”地一声,朱媛媛的剑反荡回去,人也退了两步,但她随即又迫了上前。
  四大汉手扬着,仍设机会撒毒砂。
  田宏武迅快地剑突左手,握住中段,略微向后,右手抓紧剑柄,他准备施展第三式“飞瀑流舟”,取“仙猿公”的性命,口里大叫道:“朱姑娘,你赶快退出圈子。”
  朱媛媛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声:“不!”
  田宏武不由发了急,如果“仙猿公”一倒地,四大汉必然撤出毒砂,自己还可藉一瞬之机脱身,朱媛媛在圈子内决无法幸免,当下声色俱厉地道:“要你退出去,快!”
  朱媛媛扬着剑,准备出手,相应不理。
  田宏武再次道:“你想同归于尽么?”
  喝声变成了吼声,如果不是情急,他当然不能以这种态度语气对待她。
  照理,她是仇家之女,死了不足惜,但,他不能这样做,那有亏武道。 
 
第二十章

 
 
  要在此刻,忽见一条淡淡的影子,绕场闪晃,光天化日之下,当然不是鬼魅,但如果是人,却又看不清楚,的的确确是个影子。
  由于影子在飘闪,连目光都跟不上。
  人,能有这种身法,仅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刹那,堪堪让人转一个念头。
  院地边上,靠庙门处,多了一个人,面孔黧黑,身着一袭灰衫,额角有个核桃大的肉瘤,那份形像给人以一种诡秘之感。
  田宏武不期然地脱口叫了一声:“影子人!”
  一点不错,来的正是那神出鬼没的“影子人”。
  “仙猿公”目中棱芒一闪,道:“好哇!‘影子人’,上次在此地本教使者‘突眼无常’受伤,便是你捣的鬼,你来得太好了!”
  说完,目光扫向四名手下,大声道:“你们还等……”
  下面的话咽住了,那神情,像一个人正在兴头上突然发现了可怕的东西。
  田宏武这才发觉那四名伟岸如金刚的汉子,全被点了穴道,原姿不变,但呆如木鸡。
  这一手,的确令人咋舌。
  怪异的现象,使朱媛媛不期然地垂下了剑,转身面向“影子人”。
  “影子人”哈哈一笑道:“老猴子,区区敢打赌,‘追魂剑’出了鞘,你就得重新投胎。”
  “仙猿公”鼓起了腮帮子,那样子真的像只老猿公了,口里暴喝道:“老夫要活撕了你!”
  “影子人”毫不在意地道:“可是你一点机会也没有!”
  田宏武没了顾虑,便笃定了,从容不迫地拔出了神剑“影子人”大声道:“田老弟,你不能杀他!”
  口吻有些像童梓楠。
  田宏武大感困惑,不知“影子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仙猿公”在关外是人见人怕的人物,怎能受得了这种揶揄,怒哼了一声道:“先劈了他再找你!”
  旱烟杯一提,兜头罩脸地所向田宏武,这看似近于“独劈华山”的一招,中间却藏了无数的变化。
  剑芒闪处,惊呼随起。
  田宏武的剑尖,抵上了“仙猿公”的心窝,若不是“影子人”先交代了一句,“仙猿公”
  真的要躺下了。
  “仙猿公”的脸孔起了扭曲,鹰勾鼻子歪在一边,他一辈子没碰上过这种事。
  “影子人”冷阴阴地道:“区区说的不错?剑一出鞘,你准没命。”
  朱媛媛面上绽开了笑容,虚悬的心,完全放下了。
  “影子人”大步入场,逐一解下四大汉的革囊,褪去了他们握着毒砂的手套,动作快而利落。
  “仙猿公”脸孔变成了紫酱色,额上青筋股股突起,他愤怒得要发狂,但剑指心窝,他连动都不能动,只有瞪眼的份儿。
  “影子人”把革囊手套一股脑儿扔到院角的古井里 然后掌劈井沿封掩,完事之后,抬了抬手,道:“老猴子,你过来,我有句话告诉你!”
  田宏武收剑退了两步,心里惊怪莫明。
  “仙猿公”飞身掠到“影子人”身前抖手就是一烟杆。
  杆出人杳,“影子人”已站到了他身后,怪声道:“老猴子,是区区替你说的情,你不能以怨报德呀……”
  “仙猿公”气呼呼地回过身,一对眼珠子几乎要突出眶子外。
  “影子人”口唇连动,不知对“仙猿公”说了几句什么话。
  “仙猿公”大声道:“是真的?”
  “影子人”道:“假不了的,别那么大声。
  “仙猿公”转身遥遥望着田宏武,眼中那股怨毒的煞气,竟然消失了。
  “影子人”抬抬手,道:“田老弟,朱大小姐,我们该走了!”
  田宏武与朱媛媛双双回剑入鞘,茫然举步,走向庙门。
  朱媛媛低声道:“‘影子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田宏武摇摇头,道:“不知道!”
  会合了“影子人”,来到庙外,“影子人”道:“田老弟,有件大事你得马上去办”
  田宏武一雳道:“什么大事?”
  “影子人”道:“待会再告诉你,我们得立刻上路。
  田宏武心想,定是因为朱媛媛在旁边,所以“影子人”才不便说明,略一踌躇之后,目注朱媛媛道:“朱姑娘,你最好立即回堡,在下随这位兄台去办件事。”
  朱媛媛很不情愿地道:“你忘了你是本堡总管?”
  田宏武笑笑道:“不会忘记,事完我就回堡。”
  朱媛媛抿了抿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好,记住这句话,我先走!”
  说着,弹身驰离。
  田宏武目送朱媛媛离去,才开口道:“办什么大事?”
  “影子人”用手指远处的树林,道:“到那边再告诉你!”
  田宏武怀着茫然的心情,随“影子人”奔到林中。
  “影子人”以沉重的话语道:“贵友‘宇内狂客’胡一奇,已经落入了‘化身教’的人手中……”
  田宏武登时心头剧震,栗声道:“什么时候?人在哪里?”
  “影子人”道:“是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我因为要赶来看这边的情形,所以没法分身救他,该教一向手段酷毒,若不设法救他,后果不堪设想”
  田宏武有些迫不及待地道;“人被带去了哪里?”
  “影子人”道:“出开封城向北去的,我们分头去搜探。”
  田宏武挫了挫牙,不遑再问别的,弹身便奔。
  奔了一程,他突地冷静下来,由开封北去,最大的镇市是黄河边的柳园,如果对方过了河,便难找了。
  “化身教”的总舵在关外,不可能把“宇内狂客”直送关外,对方派遣高手入关的目的,是查当年龙使者被害的公案。
  他们抓到“宇内狂客”很可能就在附近严刑逼供,如何才能找到对方临时落脚的地点呢?
  这么一想,身形便不期然地缓了下来。
  突地,一个市井无赖打扮的汉子,朝他奔了过来。
  田宏武见对方来得古怪,不由止住了脚步。
  那汉子奔到近前,打了一躬,道:“秘探头目汪二参见总管!”
  田宏武一听对方自报秘探头目,不禁大喜过望,抬了抬手,道:“汪头目,你替我办件事……”
  汪二毕恭毕敬地道:“听候总管吩咐!”
  “最近开封城有什么外来的扎眼人物没有?”
  “有的,是关外口音!”
  “知道他们落脚的地点么?”
  “这个……不太清楚,好像在柳园附近一带。”
  “你立刻传令弟兄们与我查个明白,注意别惊动对方,我现在赴柳园,有了消息,马上回报!”
  “遵命!”
  汪二行了一礼,掉转头疾驰而去。
  田宏武心下踏实了些,继续走他原定的路线,一路上他在想,“宇内狂客”到登封王家庄查他亲生女儿的下落,定是回头来找自己,才落人对方的手中,不知他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影子人”与“复仇者”一样的神秘,今天要不是他赶来,后果还真难料,不知他对“仙猿公”说了些什么,把“仙猿公”给镇住?
  他把自己的剑带走,换了这把宝刃,说是受人之托,这使人想不透,如果说与“复仇者”
  有关,但童梓楠说过不认识他,可惜没多久的时间问这件事。
  傍晚时分,到了柳园,他先在街上绕了一圈,以便于“风堡”的密探与自己联络,然后在正街拣了间大馆于打尖,选了个临街的当眼座头,要了酒食,自斟自饮,他在表面上似乎很悠闲,但内心却焦急如焚
  他怕“宇内狂客”在对方严刑之下会丧失了生命。
  虽然已命令堡里的密探调查,但不一定靠得住。
  酒至半酣,忽见密探头目汪二出现酒座旁的窗外,田宏武急声道:“怎么样?”
  汪二道:“查到了,对方人数不少,落脚在鬼谷祠里!”
  田宏武精神大雳,双睛一亮,道:“鬼谷词在哪里?”
  汪二道:“出镇顺河西行五里,附近没人家,很容易找。”
  田宏武站起身来,摸了个小银锭子放在桌上。
  汪二又道:“总管还有什么吩咐?”
  田宏武道:“你办事很能干,设事了,你去吧!”说完,匆匆出了酒馆,照汪二所说的路线奔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鬼谷祠,矗立在黄河边一个土阜上,包裹在密密的林木里,夜间远远望去一团黑,祠里供的是鬼谷子的神像。
  此刻,只不过是初更时分。
  神殿前的廊沿上插了两支松油火炬,照得院子一片通明。
  走廊上七八个人据桌而饮,每个人都长的恶煞凶神相,桌上除了竹著与酒碗,别无器皿,菜肴都是用蕉叶摆放的,一望而知是从远处携来的现成东西。
  靠右边的廊柱上,缚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老人,一颗蓬头,垂在胸前,上衣已被撕去,没有一寸皮肉是完整的,惨状使人不忍卒睹。
  坐在上位的一个是枯瘦如柴的白发老人,双睛突出似金鱼,另一个是五旬左右的肥胖老者。
  其余的都是中年汉子,戾气十足。
  肥胖老者开口道:“这老狗真能熬刑,死不肯吐实。”
  金鱼眼老者阴森森地道:“我不信他是铁打的,倪老三,倒碗酒去泼泼,看他说不说!”
  一名汉子应声离座,满满倒了一大碗酒,走近廊柱,就碗吮了一口酒,朝那被缚的老人身上喷去。
  皮肉寸伤之下,被烈酒一喷,那份痛楚,自不待言。
  老人的身躯抽扭了数下,连哼声都没有。
  那汉子一口接一口的喷去,酒水流在地上是红色的。
  喷完了酒,那汉子一把揪住老人的乱发,把头抓了向上,看了看,回头道:“禀使者,恐怕要断气了!”
  金鱼眼老者咧了咧嘴,道:“他死了还有同伙,一个一个抓来问”
  肥胖老者道:“除了‘追魂剑’,还有什么同伙?”
  金鱼眼老者道:“还有一个叫‘影子人’!”
  肥胖老者抬头望了望廊外的夜空,道:“奇怪,秦护法到药王庙收拾‘追魂剑’那小子,怎么……”
  金鱼眼老者像被人在屁股上猛刺了一针似的跳起身来,栗声道:“就是他!”
  在座的,全跟着站起身来,只见院地中央站着一个白衣书生,手横连鞘剑,斜佩锦囊,面上一个大疤,十分抢眼。
  肥胖老者惊声道:“他就是你说的……”
  金鱼眼老者接口道:“追魂剑!”
  肥胖老者栗声道:“难道秦护法他们制不了他?”
  说着,一脚朝后踢开椅子。
  六名大汉齐齐迫向院边。
  来的正是田宏武,他的目光注视地望向廊柱上缚着的老人,他一眼便已认出是“宇内狂客”胡一奇。
  他双目尽赤,杀机如狂,口里喃喃地道:“来迟了一步!”
  说完,缓缓拔出神剑,一手执鞘,一手横剑,赤红的双目,转向了廊沿上的八人。
  血红的疤,血红的眼睛,面上的肌肉阵阵抽搐,完全是一副疯狂的样子。
  此刻,谁望他一眼,都会毕生难忘。
  六名大汉想是凶残惯了,虽然面带惊容,但戾气不减。
  肥胖老者一挥手,道:“排化身剑阵!”
  六名汉子各出长剑,射入院中,各占方位,把田宏武圈在核心。
  田宏武兀立如山,一目不解地狠盯着廊上的两老,他开了口,声音之阴冷,令人听了不寒而栗:“你们残害了‘宇内狂客’,要百倍付帐!”
  金鱼眼老者正是“化身教”使者之一的“突眼无常”,不久前在药王庙中,他曾伤在田宏武的剑下,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只见他突眼一翻,道:“小子,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田宏武咬着牙道:“来杀人!”
  肥胖老才瞪眼道:“小子,你碰到本教护法‘仙猿公’一行没有?”
  他心目中的意思是“仙猿公”一行被杀的成份不大,很可能是错过了,所以试探着一问。
  田宏武语如冰球似的道:“死了你就明白!”
  “突眼无常”狞声道:“韩堂主,这小子狂妄得紧,用不着多费唇舌,我们杀了他吧。”
  肥胖老者暴喝一声:“上!”飞身入院,别看他痴肥臃肿,身法还真利落,轻如飘絮,竟然落地无声。
  “突眼无常”也跟着掠入场中。
  六名持剑大汉,突地开始互换位置,不停地换,越换越快,使人眼花绽乱,最后六人六剑,幻成了无数人影,分不情虚实,闪亮的剑芒,交织成了一圈光墙,旋转,穿插,闪动……
  “突眼无常”与肥胖老者的身影被剑阵隔住?看不见了。
  田宏武大是心惊,猛省自己为何不早下杀手?心念动处,神剑盲目地挥了出去,“呛哪!”是兵刃折断掉地的声音,但还是看不清人影,仍然是一圈影子与剑光的组合在飞旋闪动。
  数缕指风,扶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出,田宏武急施展师传绝技“封天闭日”,护住全身。
  “叮叮!”连响,是指风融在剑身上的声音。
  敌明我暗,只有挨打的份,完全失去了主动,这样打下去,非栽不可。
  由于化身剑阵不停地旋动,眼神心神,大受牵制。
  田宏武心念电似一转,仗着手中神剑无坚不摧,抡动之间,朝一个方位疾射过去。
  这一着棋子落对了,惨号与兵刃摧折之声齐发,眼前眩目的现象倏告消失,他已冲出了剑阵之外。
  六名大汉三人折剑。
  一人被拦腰斩成了两段,肝肠血水,散撒一地。
  “突眼无常”与肥胖老者也现了形,呈现犄角之势站在阵外。
  五大汉惊惶失措,再凶残的人也胆寒了。
  田宏武恨毒攻心,杀机冲阵,只略略一窒,弹身挥剑。
  “哇!哇!”惨号激荡夜空,血水喷溅如雨。
  也只那么一杀那,剩下的五名大仅消失了,剩下狼藉的残胶断体和血。
  肥胖老者狂吼一声,挥掌扑出。
  “突眼无常”怪叫一声:“当心,追魂宝刀……”怪叫着,双掌遥遥推向田宏武后心。
  田宏武挥剑迎向肥胖老者。
  “哇!”惨曝再起,有如牛吼,肥胖老者双臂齐折,“砰!”一声滚倒地面。
  “突眼无常”劈出应援的一掌,正正所中了田宏武后心,一阵气翻血涌,使他跄出了四五步之多。
  如果换了功力稍差的高手,势非躺下不可。
  等他回过身来,“突眼无常”业已越屋而遁。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目光扫向殿廊,登时傻了眼,“宇内狂客”竟然失了踪影,一个垂死的受刑人,说什么也不能自己行动,要就是被“化身教”的人带走,要就是被人救走。
  他弹身掠上殿廊,柱子边剩下些割断的绳索。
  当然,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宇内狂客”是姨父生前至交,一心要为“凤凰庄”复仇,虽然没有成事,但这一份义气已弥足珍贵了。
  他慌乱地前前后后接了一遍,什么端倪也没有,一颗心直往下沉,如果被“化身教”的人带走,是准死不活的了。
  搜寻无着,他只好出祠。
  “田老弟,这边来!”声音发自侧方的林木中。
  田宏武立即听出是“影子人”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喜,赶紧奔了过去,暗黑的林阴里,“影子人”傍树而立,他脚前横躺着一条人影,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了。
  “原来是兄台救他……”
  “唉!多此一举!”
  “为什么?”
  “咽了气了!”
  田宏武全身一麻,豆大的泪珠,滚落腮边,咬牙切齿地道:“我非把这帮子豹狼杀尽诛绝不可!”
  “影子人”道:“结果如何?”
  田宏武恨恨地道:“剩一个‘突眼无常’,被他溜了。”
  “影子人”幽幽地道:“这梁子结深了,对方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
  田宏武望着“宇内狂客”的尸身道:“我正希望他们来找,来一个杀一个。”
  “影子人”沉重地道:“老弟,别小觑了对方……”
  田宏武心伤“宇内狂客”的惨死,正在恨毒头上,脱口便道:“我一点也不在乎。”
  “影子人”吁了口气,道:“老弟,记取药王庙的教训,当你存心要杀人时,多一句话都不要说,在敌对的情况下,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杀,别给敌人机会。”
  田宏武侠然道:“小弟谨受教!”
  顿了顿,又道:“对了,在药王庙里,兄台对‘仙猿公’说了些什么,他竟然消失了敌意?”
  “影子人”神秘地道:“江湖道上,智计第一,斗力次之!”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田宏武也学乖了,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最好别追问,单单童梓楠,就不知保留了多少秘密。
  “影子人”又开口道:“我到这洞里时,你正好突破‘化身剑阵’,料你足可应付,所以先救人,带到此地时,他还没断气,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他开口说话,可是他说的我听不已 是要转告你的……”
  田宏武激动地道:“他说了些什么?”
  “一共只两句话,连不起来……”
  “怎么说?”
  “第一句话是……‘王大娘早巳物化!’”
  “另一句呢?”
  “赶赴宝鼎庵杀玉,玉什么不知道,他突然断了气。”
  田宏武皱紧了眉头,第一句他懂,王大娘既已物化,他亲生女儿的下落无从查探,这第二句,宝鼎庵在伊阳,是他爱侣方玉芝削发的地方,杀玉是什么意思?
  苦苦想了半晌,就是想不出来,暗忖:“他遗言是要自己赶快去,必是急事,到了地头,自然知道,用不着费神去猜。”
  心念之中,朝尸身半跪道:“胡前辈,晚辈一定遵遗言去办,同时继续查个千金的下落!”
  祝告完起身,泪水又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影子人”道:“怎么样,懂么?”
  田宏武想到这是“宇内狂客”的私事,不便公开,含糊地应道:“大体上是懂了!”
  “影子人”没有追问究竟,又道:“你做何打算?”
  田宏武毫不犹豫地道:“当然照遗言去办!”
  “影子人”点子点头,道:“那你就去吧,他的后事我来料理。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小弟有句话如骨鲠在喉,知道兄台必不会相告,但又忍不住不问……”
  “影子人”道:“说说看?”
  田宏武扬了扬手中剑,道:“这柄仙兵的来历?”
  “影子人”笑笑道:“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你说对了!”
  田宏武有些牙痒痒地,但也无可奈何,抱拳道:“胡前辈的后事,既然兄台愿意料理,小弟告辞了!”
  说完,向西偏南奔去。
  人的心士就是如此,一个问题便在心头,说过不去想,又憋不住不去想,他又苦苦思索“宇内狂客”的第二句遗言,可借只是半句话,杀玉两字之下,当然还有下文。
  不用说,想了还是白想,根本参不透那半句话的含意。
  到了中平,田宏武买了匹坐骑,直放伊阳。
  这一天,来到地头,向路人打听了宝鼎庵的所在,然后叩马直趋。
  这是座十分清幽的尼庵,松柏间杂着修竹,入目一片青翠。
  田宏武在离庵不远的路树上拴好了马匹,然后徒步叩门。庵门侧方的林荫下,已先有三骑马,两名随从模样的少年,在树下打盹。
  田宏武不禁心中一动,不去惊动他们,悄然掩入庵门。
  当门是护法韦陀的神龛,转过神龛,是一个植有花草的院子,迎面便是佛殿。
  田宏武站在青砖铺砌的院地中央,正待开口……
  “阿弥陀佛!”佛号声中,一个中年女尼,从侧方厢房现身,正是那俗名方玉芝的“了因师太”。
  田宏武心头一震,陡地想起对方的名字中有个玉字,难道“宇内狂客”要自己来杀她?
  这太不可能了,记得“宇内狂客”曾愿意自杀以偿对她的亏欠,怎么会又要自己赶来杀她呢?
  不可能……
  心念之中,只好先打招呼:“师太别来无恙?”
  “了因师太”面孔冷若冰霜,寒飕飕地道:“少施主言而有信,自动献人头来了?”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不知该如何是好?
  “了因师太”接着又道:“还有胡一奇的头呢,带来没有?”
  田宏武又是一颤,说不出话来。
  如果“宇内狂客”遗言的本意,是要田宏武来杀方玉芝,那是为了什么?他曾准备以死来酬却对她的亏欠,现在却要杀她,是什么重大的原因使他起了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死了,去问谁?
  如果不照办,对不起死者,如果照办,如何下手?
  “了因师太”厉声道:“为什么不说话?你当初以人头作保证,如果证实了胡一奇的确是狼心狗肺,你负责献上两颗人头……”
  出家人说出这种血淋淋的话,令人骇异,可以想见恨一旦生了根,要想消除是多么困难,连四大皆空的佛门弟子都办不到。
  田宏武期期地道:“胡前辈已经死了!”
  “他早该以死赎罪!”
  “师太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死于公道者的义剑之下!”
  “什么公道者?”
  “了因师太”冷极地一笑,道:“你且先说他是怎么死的?”
  田宏武神色一黯,道:“胡前辈是死于‘化身教’的酷刑之下”
  “了因师太”不屑地一披嘴,道:“可借你迟来了一步,谎话不生效力了。”
  田宏武惊声道:“这话怎么说?”
  “了因师太”道:“他的死是你亲眼看见的么?”
  田宏武斩钉截铁地道:“不错,晚辈亲眼见的,而且还当场杀了几名刽子手。”
  “了因师太”目芒连闪,冷笑了数声,道:“说的很动听,可惜有人比你先到一步,人是他杀的,代价是公道。”
  田宏武想起了庵外的马匹,脱口道:“谁?”
  “了因师太”道:“告诉你无妨,‘玉面猫’伍廷芳。”
  田宏武全身触电似的一震,他突然明白了,“宇内狂客”说的玉,是指“玉面猫”,不是方玉芝。
  因为玉是头一个字,伍廷芳赶来此地,歪曲事实,有什么企图?这早该想到的,“宇内狂客”曾提过伍廷芳的名字,当年他是追求方玉芝最力的人。
  他的双眼睁大了,脸上的剑疤也发了红。
  “了因师太”道:“怎么样,很意外是么?”
  田宏武激越地道:“伍廷芳人呢?”
  “了因师太”回顾厢房道:“伍施主,请出来对证一下!”
  房里没有回应,“了因师太”再叫一遍,还是寂然,一个倒弹,到了门边,朝里一望,惊声道:“人怎么不见了?”
  田宏武惊呼一声:“他想开溜!”转身奔出庵门。
  三骑马业已举步徐驰。
  田宏武大喝一声:“站住!”闪电般飞掠过去,截在头里。
  马上人两个是方才所见在树下打盹的随从少年;当先的是个蓝衫中年,长的一表非凡,标准的美男子,人如其号,他是“玉面猫”无疑了。
  那中年美男子面色大变,一催坐骑,想从斜里冲过去。
  田宏武照马头就是一掌,悲嘶声中,马儿伏倒地面,马上人离鞍飘起,足方站地,田宏武已迫到他身前,寒声道:“你就是‘玉面猫’伍廷芳?”
  “不错,你……你是‘追魂剑’田宏武?”
  “说对了!”
  两匹随从的坐骑,冲出去数丈,又勒了回来。
  “了因师太”也已现身当场,以不自然的声口道:“伍施主,你为什么要走?”
  伍廷芳期期地答不上话来。
  田宏武冷声道:“姓伍的,在下受人之托找你办件事……”
  伍廷芳栗声道:“办什么事?”
  田宏武冷冷吐了两个字道:“杀你!”
  伍廷芳面皮一阵抽动,道:“受何人之托?”
  田宏武咬牙切齿地道:“胡一奇前辈临死遗言,要在下赶来此地杀你。”
  伍廷芳目珠一转,道:“姓田的,区区杀他,为了替‘了因师太’讨公道……”
  田宏武怒吼道:“你放屁,胡前辈是被‘化身教’毒刑逼供弄死的……”
  说到这里,突地想到伍廷芳怎会知道胡一奇必死,而来此地造这谣?心念数转,忽有所悟,大声又道:“原来你也是‘化身教’一分子,好极了!”
  伍廷芳向后退了一步,拔剑在手,狞声道:“区区不否认,你敢杀人么?”
  田宏武神剑连鞘一拱,道:“一百个敢!”
  伍廷芳挫牙道:“那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了因师太”的脸色变了又变,厉声道:“伍廷芳,到底胡一奇是怎么死的?”
  伍廷芳半侧身道:“师太,你到底要听谁的?他是要代胡一奇报仇……”
  田宏武狂声道:“伍廷芳,你敢再信口雌黄,我要你一寸一寸地慢慢死。”
  伍廷芳冷阴阴地道:“别人目中无人,你以为区区就杀不了你么?既然你与胡一奇是一路的,区区就成全你吧!”
  说完,又朝“了因师太”道:“师太,我杀胡一奇,是为了替你抱不平,我并非有什么企图,你现在已经是出家的人了……”
  他仍想煽惑“了因师太”与他联手对付田宏武。
  “了因师太”心思可缜密,冷静地道:“刚才你为什么要逃走?”
  伍廷芳窒了一窒,道:“因为他是本教的重要敌人,还有公案待诀,我得找人对付。”
  “了因师太”道:“这么说来,你是怕他?”
  伍廷芳哑口无言,一张脸胀得通红。
  “了因师太”接着又道:“你见我时,并没说你是‘化身教’的人?”
  伍廷芳道:“这是秘密。不必告诉你。”最后一个你字刚刚离口,手中剑突然向“了因师太”迅快狠辣刺到,令人咋舌。
  这一击,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了因师太”在毫无防范之下,只有抽身暴退。
  田宏武反应神速,手中剑连鞘点向伍廷芳的后心。
  伍廷芳够狡猾,剑招没发实,突地变势问向“了因师太”的侧方,反手就是一掌,几个动作,快得像一个动作。
  “了因师太”后退的身形,被掌力震得向前踉跄,正好迎上田宏武点来的剑,双方是急势,反应再决也没有改变情势的余地。
  田宏武亡魂大冒,硬生生把剑头偏向侧方,只差那么一丁点,险极地从“了因师太”胸前滑过。
  “了因师太”业已惊叫出了声。
  伍廷芳乘这一瞬之机,业已掠出了六七丈。
  田宏武大喝一声,旋风般追了下去。
  那两名随从,拍马骤驰而去。
  田宏武提足了十二成功力,两个起落,与伍廷芳驰成了并肩,手中剑连鞘横扫,“锵!”
  地一声,伍廷芳身形一斜,速度锐减,田宏武超前回身,又是一剑。
  伍廷芳慌乱格拒,当场被震退了三步。
  此地距离护庵的林木已有五六丈之遥,两名随从远远地又勒住马朝这边望,“了因师太”
  也赶了过来……
  田宏武不再说话,欺身横剑,这种招式,诡异极了,没见识过他出手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便是追魂杀手。
  伍廷芳厉哼一声,挥剑疾刺,他以为对方托大不拔剑,是以存有幸念。
  一声惨叫,伍廷芳撒手扔剑,坐了下去,颈旁靠肩胛处,血涌如泉。
  田宏武为了要澄清事实,留他活口,所以剑锋偏向侧方,否则伍廷芳的喉管已被切断了。
  “呛!”地一声,田宏武半离鞘的剑,归入鞘中。
  “了因师太”却已被这骇人听闻的剑术惊呆了。
  远处两名随从,在伍廷芳惨叫坐地之后,拍马狂驰而去。
  田宏武着眼道:“姓伍的,要想痛快死,便实话实说……”
  伍廷芳肩胛骨已被切断,裂开了一个大口,皮翻肉转,血还不停地冒。
  田宏武怕他失血而死,飞指点穴,替他止住血流。
  伍廷芳咬着牙道:“要杀便杀吧,天下虽大,没你们藏身之地。”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那是另一回事,现在你回答问话,支吾一声,便赏你一剑。”
  伍廷芳怪叫道:“休想老子回答你半句话,寸磔寸剐也不过是一死。”
  田宏武伸剑一点,道:“姓伍的,现在你想自杀也办不到了。”
  说着,拔出剑来。
  伍廷芳顿时面现死灰,目中的怨毒凝聚成了形。
  田宏武并非凶残的人,但他想到“宇内狂客”惨死的情状,那股子恨,不打从一处来,一挫牙,道:“第一句话,胡一奇前辈落入你们手中之后,你料他必死,从他口里知道师太的住处,所以赶了来,对不对?”
  伍廷芳抗声道:“老子不知道!”
  一声惨叫,田宏武在他身上刺了一剑。
  “你再说不知道?”
  “不……知道!”
  “哇!”又是一剑人肉寸许。
  “了因师太”面孔泛了青,她睁眼望着没开口。
  田宏武连目芒都变成了赤红色,厉吼道:“说!”
  伍廷芳面目凄厉如鬼,狂叫道:“小狗,你会死得更惨,化身教’没宽容过别人”
  田宏武气极,连刺了三剑。
  伍廷芳还是不招认,他准备熬到死。
  田宏武用力一顿脚,道:“好,你不说,我也不杀你,点你的‘脑户穴’,让你变成白痴,再斩断你双足的脚筋,让你现世一辈子。”
  说完,伸指作势
  “了因师太”闭目摇头道:“少施主,且慢,贫尼想透了,不愿再造这冤孽,放他走吧!”
  田宏武激越地道:“不成,他没理由活下去,胡前辈死的太渗,惨不忍睹!”
  伍廷芳突地狂笑起来,那笑声简直比哭还难听十倍,好像不是发自人的口,久久,才敛住笑声,喘息着道:“我说,我说……小子,你说的不错,正是如此!”
  田宏武厉声道:“当年对师太暗下毒手,嫁祸胡前辈的可是你?”
  伍廷芳喘息了一阵,道:“不必问,我全说,我恨她,她竟然爱上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人,而且还怀了孕,所以我要杀她!”
  田宏武紧迫着道:“当年留在现场的丝绦玉坠是哪里来的?”
  伍廷芳道:“付代价请人从胡一奇身上弄来的!”
  “了因师太”双睛睁大了,眼角还有两颗泪珠,身形摇摇欲倒,目光很奇特,不知是恨还是怨。
  田宏武又道:“你来此的目的何为?”
  伍廷芳抬眼望着“了因师太”,阴恻恻地道:“本来要杀她……”
  田宏武道:“为什么又没下手?”
  “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为了她,我远走关外,痛苦了半辈子,我要她痛苦一辈子……”
  “这话怎么说?”
  伍廷芳又笑了,没有发出声音 但那笑容充满了阴毒残忍的意味,使人看了不寒而栗。
  田宏武大声道:“说下去?”
  伍廷芳挫了挫牙,道:“她与胡一奇生了个女儿……”说了半句便住口了。
  “了因师太”面孔倏呈惨白,身形连晃,几乎无法维持站立之势。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颤,道:“那女孩落在你手里?”
  伍廷芳点了点头。
  “了因师太”跄前了一步,凄厉地道:“她人在哪里?”
  伍廷芳阴毒地笑了笑,道:“师太,方玉芝,你大概算得到她早已成人了,是么?”
  “了因师太”激越万状地道:“你……你……把她怎样了?”
  伍廷芳道:“不怎么样,我可以告诉你,她长得和你年轻时一样美……”
  “了因师太”语调变成了哀求似的道:“告诉我,她……现在哪里?王大娘说,她被人带去收养……”
  伍廷芳自顾自地道:“她不知道身世,因为没有人告诉过她,你见了她也不会认识,因为你从生下她之后,就不曾再见过她。嘿嘿嘿嘿……”
  田宏武忍不住了,栗喝道:“伍廷芳,你不痛快地说出来,我可要让你不痛快了?”
  伍廷芳翻眼道:“你解了我的穴道我就说。”
  田宏武眉毛一挑,道:“办不到,你故意危言耸听,想求解脱,是么?”
  伍廷芳又喘息了一阵,道:“小子,随便你使什么手段,老子绝对不说。”
  “了因师太”歇斯底里地道:“田少施主,他跑不了的,依他吧?”
  田宏武无奈,只好点开了他的穴道。
  伍廷芳又笑了,他这种笑,使人感到有说不出的可怕。
  “了因师太”迫近他身边,颤声道:“说呀?”
  伍廷芳肩胛前已被田宏武的神剑斩断,又连续挨了五六剑,虽然已止了血,但失血仍然不少,已渐呈不支之势,他强撑着,以恶毒的声口道:“方玉芝,你既然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你,让你在恨与痛苦中过下半辈子,你女儿是我养大的,出落得像一朵花,哈哈哈……
  她陪我睡觉……这叫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了因师太”两眼发黑,几乎栽了下去,脸孔扭曲得失了原形。
  田宏武目眦欲裂地吼叫道:“你根本不是人,是禽兽,你没有人性!”
  伍廷芳笑着,喘息着,接下去道:“我玩腻了,把她卖入青楼,当婊子陪陪千千万万人……”
  “了因师太”眸中迸出了疯狂的芒影,手掌暴扬……
  田宏武忙抬手道:“师太,先别杀他,得追出令千金的下落。”
  伍廷芳咬着牙道:“我会说出她的下落么?做梦!哈……”
  笑声刚出口,立即中断,他的口鼻里溢出了鲜血,这狼子已经自断经脉,一丝残笑,僵在灰败的脸上。
  他是美男子,但灵魂却丑恶无比。
  “噗!”地一声,他的脑袋在“了因师太”的掌下开了花,尸身伏栽下去。
  “咚!”“了因师太”跌坐地上,口里喃喃地道:“佛祖慈悲,弟子罪孽深重了!”
  田宏武一看清形不对,她似有意要自决,悲剧可不能再延续下去,大声道:“师太,他的话九成是假的,不可相信,他的目的是要折磨你,如果确有其事,一定查得出来……”
  “了因师太”抬起失神的眼道:“如何查法?”
  田宏武说这话,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但为了怕她寻短见,义形于色地道:“晚辈曾对胡前辈的遗体许下诺言,一定要找到令千金,伍廷芳是‘化身教’的人,如果他真的把个千金从襁褓抚养到成人,这时日不短,平日与他接近的人,一定会知道的,不难查出。”
  “了因师太”无力地道:“可是……她还像人么?这都是我的错……”
  田宏武正色道:“师太不必自责过深,这完全是造化的安排,晚辈确信令千金无恙,试想,如果事实真如伍廷芳说的那样,他抚养她,不能不见人,总有个名份称呼,二十年的岁月,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他做那样的事,不怕公论么?人总是人,不是真正的禽兽,他做不出来的,师太如果信以为真,便上他的当了。”
  “了因师太”闭了闭眼,道:“但天下之大,哪里去找,碰上了也不认识啊!”
  田宏武道:“师太,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定能骨肉重逢的,令千金背上的胎记,便是线索,晚辈尽全力去查,师太安心修持,听候佳音吧!”
  “了因师太”的情绪稍稍平复,颤声道:“胡一奇临死还说了些什么?”
  田宏武整理了一下思绪,道:“胡前辈遇救时,已是奄奄一息,只交代了王大娘物化,女儿下落无从探查,要晚辈来此间杀伍廷芳这两样事,不过,当时的事,晚辈略有所知,他并非负心,而是别有苦衷……”
  “了因师太”黯然颔首道:“你说下去?”
  田宏武道:“当年,他是去赴‘化身教’一个叫龙使者的死亡约会,论功力,他没有活路,为了怕连累师太,所以他才狠心不告而别,结果碰到一位受过他的恩惠的人暗助,他杀了对方,但他自己重伤将死,卧床数年,才告痊愈,可是他来寻找帅太时,已经人去楼空,他藉酒装狂,其实内心痛苦无比……”
  “了因师太”流出了痛泪,颤抖着道:“不要说了,这是命!我……错恨了他二十年,现在,一切都归于虚空了。”
  田宏武感到一阵鼻酸,红着眼道:“令千金定能珠还合浦,佛性即人性,师太当不愿再演悲剧,请等待吧!”
  顿了顿,又道:“伍廷芳两名手下兔脱,对方必不干休,为防未然,师太宜变迁修真之所,不知尊意如何?”
  “了因师太”默然了半晌,才沉声道:“好,以后找贫尼可到漳州梵音庵!”
  田宏武点了点头,道:“师太现在收拾一下,立即离开此地,善后晚辈会清理。”
  “了因师太”站起身来,合十宣了声佛号,蹒跚回庵而去。
  田宏武把伍廷芳的尸身拖离现场,在附近掘了个土坑,把他掩埋了,搬了几块大石头,压盖在上面,然后回头去牵坐骑。
  他心里想,现在与“化身教”已经成不两立之势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倒是如果伍廷芳说的全是事实,“宇内狂客”的女和已被卖入风尘,该怎么办?
  这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的确费思量。
  首先,第一步,是要设法从“化身教”人的口中,探查伍廷芳是否收养过女儿,如果证实确有其事,便麻烦了,人被卖入青楼,当然是在关外的成份居多,那得远赴关外。
  如果证实伍廷芳信口胡诌,王大娘已经过世,天涯茫茫,哪里去找人呢?
  仅有的一点线索,是女孩背上的胎记,在外面是绝对看不到的,有等于无。
  愈想愈发不是路,心里也愈加茫然。
  唯一的一丝希望,是被卖在开封洛阳一带,凭藉“风堡”秘探之力,或可能查出端倪,但这太渺茫,近乎奇想。
  他解下马匹,正待上马,忽然发现马鞍上插了个封口的竹筒子,另外附了张字柬,不由大感惑然,取下字柬一看。
  只见一上面写的是:“就近赴南召参与剑会,杀会主之后,留置竹筒,鞍袋内有面具衣物,速行改装。
  后面署了“复仇者”三个字。
  这是怎么回事?
  “复仇者”怎知自己到了此地?
  剑会、会主、竹筒,又是什么回事?
  他震惊得全身发颤,看来这些东西是“复仇者”乘自己埋葬伍廷芳时暗暗留置的,竟然还为自己准备了易容改装之物。
  是了,那会主定然也是黑名单上列名的仇人!
  想到这里,不由精神大振,这一次,算是自己替小秀子一家刃仇的破题儿第一遭,除了这原因,“复仇者”决不会要自己去杀人。
  他抓起竹筒,真想打开来看看,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把竹筒塞入锦袋里。
  他匆匆上马离开。
  剑会,每三年举行一次,目的是以武会友,切磋剑术。
  每一届的会主,例由上届公推或公聘,本届会主是上届推定的,由北六省著名的威武镖局总局主“一柱掣天”黄镇山担任。
  地点在南召城外的范家集广场,用意是为了纪念百年前功在武林的“剑主之王”范耀。
  会期一共是三天,最后一天的末场,照例由会主亲自出台接受挑战,这场压轴戏,是每届剑会的高潮。
  在会期前半个月,各地剑手便已陆续来到,使其名不彰的南召,成了卧虎藏龙之地,当然,来的人并不一定都露面出手,大部分是来凑热闹的,小部分则想藉这个机会露脸成名,只有极少数才真正地是存切磋琢磨之心。
  今天,是第三天,午正过场,一共比赛三场。
  三棒锣响,六名裁判就了位,左右各三,剑会揭开了序幕。
  台上打的热闹,台下也吵的热闹。
  如果没有特殊的好手上场,台下的声浪是无法平息的。
  前两场,在喧天闹地的情况下平平而过。
  众所瞩目的压轴戏开始,会主亮了相,声浪顿时乎息了,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那三丈方圆的敞台上。
  北六省的总局主,气派果然不同凡响,态度从容,不怒而威。
  “一柱擎天”黄镇山,年纪在六旬上下,一脸的福泰相,绸衫曳在腰间,扎膝裤,高腰白袜,薄底快靴,手提一柄古色斑斓的长剑,目光徐徐扫瞄全场一周,然后倒剑把,行了个罗圈礼,洪声道:“多谢各位高朋贵友,远道光临,为剑会增辉,依照定例,这场压轴戏由老夫来唱,接受三位朋友挑战,套言不叙,现在就请第一位朋友赐教?”
  台下起了一阵“嗡嗡!”声。
  没有几下真工夫的人,是不敢上台丢人现眼的。
  一条青影,从人丛中冲起,笔直地拔升三丈有多,然后凌空变势,如飞燕般斜斜掠向会台,在离台面丈许高下时,妙曼地一旋,改为头下脚下,轻轻落在台上。
  台下响起了一声轰天采。
  上台的是一个青衫中年,风度极佳,他先朝台下作了个罗圈揖,然后从容不迫的朝会主黄镇山拱手为礼,朗声道:“龙门弟子古剑青,拜领会主高招!”
  黄镇山哈哈一笑道:“名门高弟,果然不同凡响,老朽幸会,请!”
  古剑青道了声:“不敢当此谬赞!”缓缓拔剑,站在下首位置,气定神闲,又道:“请赐招!” 

 
 第二十一章

 
 
  黄镇山微一挪步,取好了位置,道:“照例由上台的先出手!”
  古剑青立即做出了起手式,道:“有僭了!”长剑一领,虚虚刺出,这是表示对长者的尊敬。
  黄镇山也是虚架一剑,口里道:“古老弟太多礼了!”
  一合一分之后,正式动上了手,龙门派属当今六大剑派之一,而古剑青是当家弟子,身手当然不俗。
  黄镇山不用说,盛名之下无虚土,不然不会被推为会主。
  剑芒闪烁中,奇招迭出,看得人目眩神驰,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堪堪到了第十二招,古剑青突地抽身后退,从容地道;“在下输了半式!”
  台上的裁判互望了一眼,连连点头,表示对古剑青风度的赞许。
  台下多数人没看出古剑青是怎样输的,但也附和着鼓掌。
  黄镇山哈哈一笑道:“古老弟的胸怀令老朽折服,承让了!”
  古剑青收剑,拱手,飞身下台。
  灰影一闪,第二个挑战的跟着上台,人影站定,大家才看出是个妙龄女尼,不由一阵哗然,女尼在公开场合下参加比剑,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黄镇山的眉头皱紧了。
  妙龄女尼倒是很沉着,合十道:“黄老施主,小尼拜领高招!”
  黄镇山期期地道:“小师太,这个……”
  妙龄女尼淡淡地道:“老施主不屑于赐教么?”
  黄镇山尴尬地道:“不是这意思……”
  说着,把目光望向裁判席。
  裁判们尚未开口,妙龄女尼发了话:“剑会公布的条例上,并没有说出家人不许与会?”
  六名裁判低声交换了一番意见。
  一个黄衣老人大声道:“不错,会章上是没有这一条规定,不过……小师太是出家人,似乎不宜……”
  妙龄女尼立即接口道:“出家人也是武林一派,有什么宜不宜,如果黄会主认输,小尼便下台。”
  话说的很强硬,台下又是一阵哗然,黄镇山认输,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认输,剑会便算终场了。
  黄衣老人愣愣地望着这女尼,无法做合适的解诀。
  黄镇山想了想,老脸一沉,道:“小师太难道……怀有什么目的?”
  妙龄女尼口齿相当犀利,冷冷一笑,不假思索地道:“老施主这话似乎失了身份,同道切磋,还有什么目的?老施主不问别人,独问小尼,小尼拒绝作答。”
  黄镇山蹩了蹩额,突地又恢复了原来的威严态度,从容地道:“请循例报出来历?”
  妙龄女尼提高了嗓子道:“小尼‘修缘’,师门不列武林门派,不报了。”
  谁都意识到这妙龄女尼有些邪门,但又不能拒绝她挑战。
  黄镇山沉声道:“小师太的剑呢?”
  妙龄女尼道:“难道非用剑不可?”
  黄镇山道:“这是剑会,除了剑,任何兵刃功力杂技,都在限制之列。”
  妙龄女尼又是一声冷笑,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柄尺许长的短剑,执在手中,扬了扬道:“这总可以了,请!”
  说着,自站了方位。
  黄镇山一见对方手中的短剑,脸色陡然一变,但瞬即恢复正常,宏声道:“小师太,比武过招,刀剑无眼,难免有闪失,这得先说明……”
  妙龄女尼道:“小尼懂得,生死不偿命,伤残不记仇!”
  黄镇山道:“好,请出手!”
  妙龄女尼口里“唔!”了一声,短剑闪电般刺出,上手就是极玄厉的杀着。
  这不像是会武,近于仇敌相对。
  裁判的全皱了眉,但却无法制止。
  黄镇山举剑迎拒,刹那间打得难解难分。
  武学中有句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但这妙龄女尼可不是这样,一柄短剑,配合上巧妙的步法,竟然攻多守少,凌厉得令人昨舌。
  她功力之高,身手之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杀招频施,指的全是要害大穴,使看的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起先自一下还有“嗡嗡”之声,后来,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没有三板斧,不敢上瓦岗,这女尼正是如此。
  激烈的搏击,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是三天来最惊人,占时最久的一场剑斗,双方交换了百招以上。
  “呀!”地一声惊叫,所有的人心弦为之一颤,人影霍然而分,妙龄女尼右肩头血流如注,迅决地染红了灰色的僧衣。
  黄镇山微微喘息着道:“小师太,承让了!”
  妙龄女尼脸色一连数变,咬着牙道:“黄老施主,多谢手下留情,改日台下见!”
  说完,从侧方落台,很快地便消失了身影。
  台下起了窃窃私议,从妙龄女尼的神态动作,使人直觉地感到她别有目的,并非是真正来会剑的。
  黄镇山笑了笑,显得笑得很勉强,移近自中央,发话道:“现在老朽接受最后一位挑战!”
  话声甫落,一条人影掠上了自边靠右的方位。
  上台的是个紫衣中年人,长剑系在腰间,脸孔惨白得不带一丝血色,像是久病初愈,又像是几年没见过阳光,任何人见了都会皱眉。
  黄镇山朝侧后方退了数步,一见这挑战者,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刚才是个女尼,现在又是个病夫,似乎今天的日子不吉利,尽碰到这种人物。
  紫衣人干咳了一声,抱拳道:“区区‘因果门’弟子‘要命三郎’,不揣愚陋,前来会武。”
  声音和面孔一样冷,听在耳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因果门”,整座武林中谁也没听说过有这门派。
  黄镇山脸色变了变,拱拱手,强打了个哈哈道:“朋友请再说一遍是什么门派?”
  “因果门”三个字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
  “老朽奔走江湖大半生,似乎没听说过……”
  “那是会主寡闻之故!”
  “朋友能否说得更清楚些?”
  “会章中哪一条规定要盘挑战者的底?”
  黄镇山哑口无言,脸色很怪,气派大大地打了折扣。
  紫衣人缓缓拔剑在手,道:“会主请!”
  台下议论纷坛,谁也不知道这紫衣中年人是什么来路,他所报的“因果门”,“要命三郎”,听来与他的人一样诡异邪门,十有九成是故意胡诌的。
  但人家已经报出口来,会章上可设规定验明真假,明知是假的也得承认。
  会主“一柱擎天”黄镇山名高望重,身为北六省威武镖局的总局主,单凭这名头就足以骇人,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今天,他直觉里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提任裁判的当然也是武林知名人土,明知今天的情形异样,但恪于会章,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在心里祈望着不要发生意外,使本届剑会,平安收场。
  黄镇山定了定神,道:“剑会的目的是以剑会友,彼此切艺,以宏扬武道,现在是最后一场,朋友是最后一人,能识朋友也是决事,朋友能介绍一下来历么?”
  紫衣人冷漠地道:“来历已经照规定报过了,谈结交那该是以后的事,现在请赐教。”
  黄镇山立好了门户,道:“照往例应该由朋友出手!”
  紫衣人道:“我们破一次例怎么样?
  黄镇山道:“不可以!”略略又道:“为什么要破例?”
  紫衣人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吐语道:“如果在下先出手,恐怕会主没机会用剑。”
  这句狂傲无比的话,震惊了台上台下所有的武林人物。
  黄镇山脸色更变,他想:“难道自己面对的是个心神失常的人?”
  裁判之一高声道:“朋友,除了剑,掌指暗器,其他兵刃,以及毒物等都在禁止之列……”
  紫衣人连头都不转地道:“这些在下十分清楚,毋劳重述。”
  黄镇山凝重地道:“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
  紫衣人嘿嘿一声,冷笑道:“没什么,在下自幼精研剑术,。浸淫其中数十年,结果只练成一招。但这一招威力奇大,出必伤人,所以才有“要命三郎”的外号,走南闯北,还不曾碰到过对手,如果在下先出手,会主很可能没有出手的机会,因此请会主破例先出手。”
  这番话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是故意大话唬人么?江湖道上从没听说有“要命三郎”这一号人物。
  但,他敢上台挑战,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除非他是疯子。
  他把这些话交代在头里,不用说,接受挑战的出剑必是绝招,天底下哪有这等目无余子的狂人?
  不管人们如何猜测,事实会证明一切,问题是如果黄镇山答应先出手,会不会上手就施杀着?
  再方面,如果他破例先出手,等于是怯敌,这对他的名头影响极大,他会这样做么?
  裁判席上的黄衣老人冷沉地发话:“朋友,剑会只限于比武过招,互相印证,并非逞强凶杀的场所……”
  紫衣人偏过脸,道:“在下如果逞强凶杀,便不必把话说在头里了,剑术一道,变化繁多,难道在下以一得之长前来印证,是不当么?如果是这样,剑会可以取消了,若只限于庸手表演,尽可到庙会夜市看江湖朋友卖艺,又何必多此一举?”
  黄衣老人红着脸道:“朋友好利的口!”
  紫衣人一撇嘴,道:“在下不是来斗口的,阁下高坐台上,大概也有应份的职司……”
  黄衣老人闭上了口,另一个道:“朋友的来历……似乎交代不情?”
  紫衣人不屑地打个哈哈道:“说来说去剑会是你们一手包办的,目的是捧英雄,而不是印证武学,实在令人齿冷,也罢,只要会主取消应战,在下撤回挑战。”
  最后两句的声音很大,连在最边上角落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台下一阵哄然。
  黄镇山当然丢不起这个人,何况他并非注定必输,只是对方来的突兀,口风古怪,不得不谨慎而已,心念一转,道:“朋友,你既然自认是一招的武士,老朽不能讨这便宜,同样以-招为限,不论出手先后,生死伤残不计,如何?”
  紫衣人大拇指一翘,道:“好极了,不愧英雄人物!”
  黄镇山亮开门户,道:“朋友请了!”
  说完,凝神一志,气透剑稍。
  紫衣人仍是原样随便地站着,长剑斜横胸前,若无其事地道:“会主准备好之后,随时可以出手!”
  语气近乎喧宾夺主。
  黄镇山已下了决心倾全力一击奏功,是以真力提聚到了十二成,他出手从来没有这样慎重过,因为一招决胜负,他输不起,成了名的人物,谁不珍惜羽毛?
  从气势上看来,他是完全无懈可击。
  紫衣人也是一样,乍看之下,他架势不成架势,但明眼人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他的气势也一样无懈可击,而且更诡更奇,使人莫测高深。
  以黄镇山的阅历经验,他已看出今天碰上了平生仅见的敌手。
  全场鸦雀无声,连场边的茶棚酒摊都停止了买卖。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这一点上。
  到底鹿死谁手,谁也无法逆料。
  气氛紧张到无以复加,这是历届剑会从未有过的现象。
  时间像是停滞在某一点上,每个人的呼吸似乎也跟着停止了,期待中的一刻,有一年那么长。
  “呀!”
  “锵!”
  “嗯--”闷哼,拉得很长。
  每一根心弦,都剧烈地震颤。
  不知是谁先出手,也不知闷哼发自何人之口,只看到剑芒一闪,人影一触即分,以后,便静止了。
  “砰!”地一声,黄镇山栽了下去,一招,真的只是一招,享了大半辈子盛名的“一柱擎天”倒了下去。
  六名裁判齐齐离座而起,每一个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台下轰地鼎沸起来。
  场面一片混乱。
  紫衣人还是那样的冷漠,无情,惨白的脸色一点也没有变,他从容地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是个竹筒子,上前两步,俯身放在黄镇山的身上,然后转身……
  一老一中年,突从后台现身,各自一抖手。
  紫衣人全身一震,打了个踉跄,转回身,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剑芒闪处,惨嗥再传,一老一中都仆了下去。
  紫衣人环视全自一眼,回剑入鞘,弹身逸去。
  六名裁判呆若木鸡,久久才回过神来,拥向黄镇山的尸前,其中一人,拿起紫衣人留置的竹筒,打开来,是一根竹签,口里念道:“第三十号,原任云堡武士总教习黄镇山。”
  裁判之一栗呼道:“复仇者!”
  一些好事的,也涌到台上来,全场成了似刚开锅的滚场。
  一代恐怖人物“复仇者”,就是这副形像?
  口口      口口      口口
  紫衣人,正是“追魂剑”田宏武改装的。
  他中了暗器之后,并不感觉怎样疼痛,受伤的部位有些发麻,他知道是中了淬毒暗器,心里虽焦急,但不能停留,他知道会有人追踪而至,更大的顾虑是怕本来面目被戳穿。
  他以极快的速度奔到场外,解下坐骑,飞驰而去。
  一阵晕眩,几乎使他栽下马来,他赶紧伏鞍,双手紧紧抓住马鬃,缰绳一松,那马儿奋鬣扬蹄,箭也似的向前冲去。
  晕眩之厂,愈来愈盛,神智也一阵一阵地模糊,他想,毒势发作得这么快,不需多久,便将坠马而死,希望不要落入对方手中。
  他拼命运内功压住毒势,双脚不停地踢撞马腹,奔得越快越好。
  穿林、越溪,马儿是落荒而驰。
  迷离中,他望见山影逐渐移来。
  这是伏牛山,也是他来时所抄的捷径。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变成了暗红色,马儿的奔势缓了下来,但却颠簸得更厉害,他知道已经进入了山区。
  现在,他连踢刺马腹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他知道离死已经不远了。
  他觉得可笑,头一次以实际行动替小秀子一家复仇,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是“复仇者”始料所不及的吧。
  是自己不济事,还是机运使然?
  如果自己在杀了黄镇山之后,毫不迟疑地迅速离开,对方可能没有放淬毒暗器的机会,但现在想这些太迟了,无济无事。
  死,他一向不放在心里,他曾死里逃生过不少次,而现在,他却感到有些不甘心,要做的事太多了。
  神志开始不情了,思想再无法集中,仅剩下一丝意念--生命行将结束了。
  终于,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翻滚,擦撞的疼痛,最后脑内“嗡!”地一响,什么也不知道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神志复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灯光,僵冷的石壁。
  灯,其实并不是灯,是就石壁上凿了个碗大的石槽,槽内注了抽,放入大支灯芯,点燃,用以照明。
  一望而知,这是间岩窟石室。
  靠边就是岩石斧凿的石床,床上铺了兽皮,很暖和,田宏武就躺在这石床上。
  他惊异地坐起身来,心想:“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里?”
  刚刚苏醒,脑里仍是昏迷迷的,思绪有些紊乱,他慢慢地回想所发生的事,最后,他判断自己在毒发坠马之后遇救了。
  救自己的是谁。
  显然毒已解了,不然再不会醒转。
  试运功力,身上并没感觉什么异样,他喜极欲狂,又一次死里逃生。
  突地,他敏感地想到是否又是“复仇者”重施上次古墓的故技?
  他下了床,身上穿的仍是那袭紫衣,摸摸脸,疤痕触手,面具是被除去了,长剑和锦袋,好端端地尚放在床头。
  从室门外望,黑黝黝的,像是间更大的石室,隐约中可见也是石桌石墩等摆设。
  正在惊疑不定之际,一条人影,出现室门外透的光晕中。
  他倒是骇了一大跳,定睛望去,现身的是个五十左右的老者,身着黄葛布长衫,五绺长须垂在胸前,一脸正气,望上去有些仙风道骨,只是神色很冷峻,使人望而生畏。
  “你醒过来了?”这是老人的第一句话,声音很冷。
  田宏武深深一揖,道:“敬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人冷漠地道:“不必谢,说不定老夫又会杀你!”
  说着,进入石室。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嫩,怔住了,这老人说话太古怪,与他的相貌完全不相称。
  老人径自在石床上落座,道:“靠近些,老夫有话问你!”
  田宏武向前挪了两步,他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但被老人古怪的性格逼住了。
  老人,端正地坐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叫田宏武。
  “因何中毒倒在山中?”
  “这……”
  “说实话!”老人目中陡射奇芒,像要看澈人的内心。
  田宏武定了定神,他当然不能说出“复仇者”来,心念一转,道:“晚辈前来南召参加剑会,一时技痒参加挑战,失手毁了会主,被对方手下暗器攻击,所以……”
  老人一抬手道:“够了,都是实话么?”
  田宏武有些心虚,但仍应了一声:“是的!”现在,他已推翻了刚刚的想法,这老人与“复仇者”无关!
  老人点了点头,道:“你与‘武林王母’是什么渊源?”
  田宏武不由一窒,老人怎会问出这句话呢?自己与“武林王母”什么关系也没有,这锃号仅是听说过,当下期期地道:“晚辈与‘武林王母’什么关系也没有。”
  老人目芒一闪,道:“胡说!”
  田宏武打了一个哆嗦,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老人再次道:“你真的与她毫无渊源?”
  田宏武道:“是的!”
  老人睁眼道:“你再应一声是的,老夫毙了你。”
  田宏武如坠五里雾中,茫然失措地道:“要晚辈如何回答?”
  老人怒哼了一声道:“你身上为何有‘武林王母’的信物,她的东西是不轻易给人的,说?”
  田宏武惊愣地退了一步,道:“信物?晚辈不知道……”
  老人目芒连闪,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简封,扬了扬。
  田宏武一看老人手中的简封,登时明白过来,这简封是当初“辣子仙姑”司徒美充当鲁仲连,调解自己与马公子之间毁容的怨结,赠送自己的,要自己持这简封,找武林一代神医“生死手”褚玉山,求他施术复容,自己并不在意,一直没打开看过,司徒美是“武林王母”
  的孙女,想不到她把祖母的信物放在封柬里……
  这么说来,眼前人是“生死手”褚玉山了?
  这真是巧得不能再巧的事。
  可是据说“生死手”久已不露江湖,年事已高,眼前的老人是他的传人么。
  心念之间,容色一霁,道:“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人声音近乎冷酷地道:“是老夫在问你!”
  田宏武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晚辈刚才想起来,这封柬是‘武林王母’的孙女司徒美姑娘所赠,晚辈没打开过,所以……”
  老人还是严峻不改地道:“她的孙女为什么要送你这东西?”
  田宏武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请问前辈可是……”
  老人的神色一缓,道:“老夫正是‘生死手’!”
  田宏武又深深行下礼去,声音微激地道:“得遇老前辈,真是天下的幸事!”
  他随即想到“生死手”既是一代神医,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神技,能驻颜不老,应是意料中事。
  “生死手”道:“你认为持有‘武林王母’的信物‘王母令’,老夫便会施术么?”
  田宏武呆了一呆,坦然道:“晚辈设这样想法,也不急于复容,所以连看都不曾看过。”
  “生死手”道:“现在你想么?
  田宏武朗声道:“如果老前辈肯施回春妙手,晚辈当然求之不得。”
  “生死手”面色一冷道:“如果老夫不肯施术呢?”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晚辈当然不敢强求!”
  墓地,此刻又一条人影出现门边,田宏武转目一望登时心神俱颤,像乍逢鬼魅似的,失声惊叫起来。
  现身的,是个面有胡须的中年人,田宏武失声惊叫,似把他唬了一跳,皱起眉头,呆呆地望着田宏武。
  “生死手”道:“怎么,你认识他?”
  田宏武似乎没听见“生死手”的问话,圆睁双目,直勾勾地望着这中年人,久久,才迸出一句话:“二师兄,你……怎会在这里?”
  中年人茫然道:“我……是你的二师兄?你是谁?”
  田宏武呼吸为之一窒,对方分明是在洞庭君山坠岩的二师兄上官一雄,自己为了他的坠岩失踪,蒙上了弑师兄的罪名,而被废除武功,逐出师门。
  洞庭距此数千里,他是怎么来的?
  他怎会不认识自己?
  是看错了人,但天底下哪有这等完全神似的人?
  “生死手”摆摆手,道:“你下去歇着吧,这里没的事!”
  那中年人默默地转身退走,并不多望田宏武一眼。
  田宏武激动得全身发颤,心想,这是梦么?
  “生死手”捻着长须,沉声道:“你说他是你二师兄?”
  田宏武侧转身来 道:“是的,与晚辈的二师兄上官一雄,完全一模一样,但……”
  “生死手”脸上掠过一抹怪怪的表请,道:“他不会认识你的,不但是你,谁,他也不认识!”
  田宏武栗声道:“为什么?”
  “生死手”徐徐地道:“因为他脑部受了重伤,失去了记忆!”
  田宏武语不成声地道:“那他……他……真的是晚辈的二……师兄?”
  “生死手”道:“这得等他回复记忆之后才能证明。”顿了顿,又道:“那就真的是太巧了,你且把他的出身及过往说给老夫听听?”
  于是,田宏武以激动的语调,把一切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生死手”沉吟着道:“你真的没出手把他迫落岩底湖中?”
  田宏武激动无已地道:“没有,晚辈百思不得其解。”
  “生死手”道:“照你这么一说,他是在坠岩时头部撞击到岩壁,才丧失了记忆……”
  田宏武道:“他能复原么?”
  “生死手”凝重地道:“老夫平生医治过不少疑难杂症,但像这种丧失记忆之症,还是第一遭,老夫参阅各种歧黄秘笈,正在炼制一种丹药,尚须百日,便见分晓。”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晚辈可以请问敝师兄何以数千里迢迢,能来到此地呢?”
  “生死手”道:“这我可以告诉你,老夫有位知友,也是岐黄名手,有次畅游洞庭烟波,船由君山脚下经过。你师兄正巧坠落船中,经过救治之后,发现他已丧失记忆,无法道出乡里姓氏,老友把他带返南昌,经过一段时日医治,劳而无功,所以就把他送到老夫这里来,由于脑部受伤,不但记忆丧失,人也变得迟钝。”
  田宏武的眼圈湿润了,他庆幸二师兄没有死,百日之后,如果他能复原,真相便可大白,弑师兄的污名,便可洗刷了。
  “生死手”接着又道:“言归正传,如果你没碰上老夫,或是时辰上错过一些,你早已毒发身死了,既然凑巧碰上,便是缘法,你安心住下,老夫明天为你施术复容,四十九天之后,你便可以下山。”
  田宏武双膝一屈,跪了下去,激动地道:“晚辈谢过老前辈!”
  “生死手”冷冷地道:“起来,老夫不喜欢磕头虫!”
  口口      口口      口口
  枯寂乏味的日子虽然难挨,但一天过一天,还是挨过去了。
  四十九天的时限到了,田宏武的心情,忧喜参半。
  人,总免不了患得患失的,他庆幸得遇神医被毁的容貌得以恢复,但又担心是不是大疤去了留小疤。
  包扎的布条解去了,田宏武觉得一阵轻松,因为他的疤斜盖了大半个脸,所以包扎的时候只有鼻与嘴露在外面,每七天换一次药,在换药时才能让眼睛看看东西,其余的时间,都在暗无天日之中。
  “生死手”望着他的脸,不断地点头微笑,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从“生死手”的表请,田宏武知道施术已成功,但成功到什么程度,他看不到。
  “生死手”敛了笑容,道:“收拾你的东西,下山去吧!”
  将近两个月的相交,他连一丁点儿感情都没有,田宏武倒是不在意,他知道这类异人,大部分有古怪的性格,当下恭谨地道:“是!晚辈不知如何报答老前辈的大恩……”
  “生死手”面无表情地道:“这是老夫自己愿意做的,谁要你报答,快去收拾!”
  其实,田宏武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剑一囊,什么穿的也没有。他换回了白衣儒衫,挎上锦囊,抓起剑,便算停当了。
  “生死手”沉声道:“记牢三件事……”
  田宏武躬身道:“请老前辈吩咐!”
  “生死手”道:“第一件,此地的一切不许泄露。第二件,‘王母令’送还其本人。第三件,两个月之后的十天内,你再来此地一次,记住,如果你不按期来,后果将很严重。”
  田宏武道:“晚辈一定准时来。”
  “生死手”目注上官一雄道:“你送他出去,到谷口回头!”
  上官一雄木然地点了点头。
  田宏武叩别了“生死手”,与二师兄相偕出洞。
  洞口高地三丈,藤萝遮掩,不知道的人看不出来,洞外是一条峡谷,流水潺潺,林木阴翳。
  将近两个月憋在洞里,一旦重见天日,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
  他迫不及待地跑到水边,俯身一照,只见脸上只剩下一条若有若无的淡淡红痕,只要再经过些时日,风吹日晒,这红痕定会消失。
  这种妙术,真可以说夺天地之造化。
  他又回复了往昔的英俊,他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
  一路上,他不断地找二师兄说话,希望能勾起他一丝记忆,但二师兄毫无反应,十句话不回答一句。
  回答的也只是莫明其妙的嗯哼,这使他有说不出的难过。
  如果他不能回复记忆,岂非是人间悲剧,比死了还要惨。
  当事人无所谓,但亲人情何以堪!
  到了谷口,田宏武黯然神伤地道:“二师兄,你请回吧,两个月之后,小弟再来看你!”
  不知上官一雄听懂了没有,傻傻地一笑,转身走了。
  田宏武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感慨万端,造化弄人,实在无法想象,究竟二师兄当初是被什么人暗算?为什么毫无所觉?
  如果说是他自己失足,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没有癫痫一类的宿疾,要是宿疾发作,应该有征兆的。
  这讯息,应该立即通知小师妹,由她转禀父母,以解除师父母丧子之痛。
  他被师父追回了功力,逐出门墙,但他心里一点怨尤也没有,没按门规把他处死,已经是相当宽厚了,师恩深重,半点都不曾报答,这桩公案水落石出之后,便可重返师门,身上的污点,便可除去……
  如果“生死手”炼制的丹药不能使二师兄恢复记忆,他便不能说出当时的情形,那自己弑上的污名,仍无法除去。
  他不愿再往深处想,只祈祝二师兄能康复。
  蹒跚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
  田宏武重振精神,白衫飘飘,向前奔去。
  由于二师兄尚在人间,他心头上压积的冤郁重担,减轻了一半。
  奔出没多远,忽然发现一株树身上,贴了一张告白,好奇地停下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字示复仇者,尔之同路人修缘女尼业已成擒,限旬日之内出面,否则杀之。”
  后面署的是威武镖局全体镖师告白。
  田宏武登时心头大震,他记得“修缘”便是第二个上台向黄镇山挑战的妙龄女尼,她是怎样落入对方手中的?
  人是自己杀的,却拿她来背黑锅。
  她被指为“复仇者”的同路人,连四大堡也不会放过她。
  剑会距今已将近两个月,这告白不知什么时候贴的,如果是剑会后不久的事,几个旬日都过去了,那妙龄女尼还有命么。
  告白贴到山里来,定是当日自己中了毒药暗器离场时,对方发现了自己奔驰的路线,不用说,山区一定搜索过了。
  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呢?总不能要那妙龄女尼做代罪羔羊。
  真正的“复仇者”,不知采取了什么行动没有?
  想着,不由冒了一头的冷汗。
  他窒在当场,计无所出。
  摹在此刻,一声轻呼倏告传来:“田总管,你是刚到么?
  田宏武心头一阵激殇,回过身去,只见不远的树叶边,站着一个老者,赫然是“风堡”
  新任总巡察左云生,不由又是一震。左云生在此现身,不用说,四大堡的高手已经遍布山中了,当下故作惊异之状道:“左巡察怎会在这里?”
  左云生愕然道:“田总管难道……不是奉大小姐之令来此对付‘复仇者’……”
  说到这里,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惊叫道:“总管……你的脸?”
  田宏武用手摸了摸脸,“哦!”了一声道:“我就是为了医治被毁的容貌,才远来伏牛山中求一位前辈异人施术,刚刚路过,发现了这张告白……”
  左云生错愕地道:“被毁的容貌也能恢复,连点痕迹都没有,实在是前所未闻的奇事,那位异人是什么名号?”
  田宏武微微一笑道:“抱歉,这一点不便奉告!”
  左云生连连摇头道:“奇事!奇事!总管,恭喜你回复了本来的面目!”
  田宏武不愿深谈这问题,点头称谢道:“左巡察,这告白是怎么回事?”
  左云生四下望了一眼,凝重地道:“前些时,南召举行了三年一度的剑会,会主黄总局主黄镇山被一个紫衣中年人一剑格杀,留下竹签,才知道他便是‘复仇者’,另有两名黄镇山手下的武师也当场被害,有人见他奔入山中,我等奉命赶来搜捕……”
  田宏武皱眉道:“也许‘复仇者’已经不在山中了?”
  左云生道:“他当场中了黄镇山手下武师的毒针,那是见血封喉的,同时,山中找到他遗下的马匹,所以采取了双管齐下的行动,一方面搜寻他的尸体,一方面贴出告白,如他仍活着,必会出面。”
  田宏武点点头道:“那什么‘修缘’女尼又是怎么回事?”
  左云生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那女尼来历不明,在‘复仇者’之先上台挑战,身手相当惊人,使的是短剑,一出手便是杀着,已经超出了比武的范围,而四大堡中先后被杀的,都是喉管被利匕式短剑一类的东西刺穿,所以判断她是‘复仇者’一路的。”
  田宏武“噢!”了一声道:“人已逮到了?”
  “是的!”
  “她承认了?”
  “这倒没有,她很能熬刑,死不招认。”
  “现在人呢?”
  “关在洛阳威武镖局里!”
  田宏武期期地道:“说不定……她是冤枉的”
  左云生道,“不见得,她交代不出来历。”
  田宏武道:“此地行动由谁指挥?”
  左云生道:“搜索的任务由本人负责,另外有各堡的好手暗中伏伺,没行动时不现身,田总管是否准备留下还是……”
  田宏武想了想,道:“既然修缘女尼关在洛阳威武镖局,如果‘复仇者’中毒设死,他会在那方面采取行动,我准备去洛阳协助行动。”
  左云生颔首道:“如此总管就请便吧!”
  田宏武拱手与左云生作别,继续上路。
  由于“修缘”女尼被抓,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无论如何要设法救出她,不能连累无辜的。
  但,“复仇者”无法联络,自己孤掌难鸣,不用说,四大堡的力量,已集中在威武镖局了,一个人功力再高,也无法应付。
  奔了一程,眼前现出山道来。
  北通伊阳。
  往南便是南召。
  田宏武朝南召方向看了一眼,朝北驰去。
  突地,有一个声音道:“朋友,你走错了,那不是通往南召的。”
  田宏武止步停身,只见说话的是个猎户,肩上扛着虎头钢叉,叉上吊了一些小雉野兔之类的猎物,不由觉得好笑道:“你怎么知道在下要去南召?”
  猎户上前两步道:“北去山路崎岖难行,山套山,连个宿头都没有,看朋友的打扮……
  是位公子哥儿,不像是走山道的,所以小的大胆出声招呼……”
  田宏武笑笑道:“你错了,在下正是要越山北上。”
  猎户手搭凉棚一瞧,道:“日头就要歇山,日头一下山天便晚了,公于如不嫌弃请到小的住处,将就一宿,粗茶淡饭是有的,明天赶个早,小的指点公子一条捷径,如何?”
  这一说,田宏武的肚子倒是真的感到饿了,心想:“山里人朴实好客,此去也真的找不到食物充饥……”
  心念之间,道:“只是不便打扰?”
  那猎户打了个哈哈:“山里人不懂客套,请随小的来,草舍就在前面不远!”
  田宏武点点头,随着猎户穿林而去。
  走了一阵,觉得不是路道,林木遮天蔽日,连羊肠小径的影子都没有,而且这片原始森林,眼望不透……似乎相当广袤,住家也不能拣这种鬼地方,不由停步道:“喂!你准备把在下带到什么地方?”
  猎户回头道:“不远了,出了林子便是,如果要绕路,得好一阵子。
  田宏武仗着身怀绝艺,倒不怕这猎户打歪主意,跟着又走。
  林中本就昏黑,加之天色已晚,显得无比的阴森,换了常人,真的是寸步难行。
  好半晌,天光重现,终算出了林子,但眼前却是个枯涧,把森林一分为二,涧对面,又是黑压压一片。
  田宏武左右一望,道:“屋子呢?”
  猎户嘻嘻一笑道:“深山野谷,哪来的房屋,跟你作耍的。”
  田宏武这一气可大了,折腾了半天,天也黑了,却说是作耍的,一个箭步,冲到猎户身边,寒声道:“你找死么?”
  猎户一掀毡帽道:“田老弟。火气别这么大!”声音突然改变了。
  田宏武一反神,定睛望去,对方赫然是童梓楠改扮的,不由大感激动,道:“想不到竟是兄台!”
  童梓楠端详了田宏武几眼,道:“恭喜老弟复了容,‘生死手’真是名不虚传!”说完,又转话题道:“那份行头还在么?”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还在,那天在宝鼎庵外,是兄台暗置在小弟马背的么?”
  童梓楠道:“不,是‘复仇者’本人。”
  田宏武一听,宝鼎庵前,留柬要自己赴南召剑会杀黄镇山,是“复仇者”亲自所为,不禁有些牙痒痒地,脱口道:“他为什么如此神秘,不肯与小弟见面?”
  童梓楠道:“老弟别生气,‘复仇者’也有他不得已之处,其实……老弟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了,只是不知道而已,为了大计,忍耐些把!”
  这一说,田宏武反而更加激动,既然见过多次,他是谁?
  他把接近过的人,逐一推想,但找不出可能性大的人,最可能的是眼前的童梓楠,但他不承认。
  童梓楠接下去道:“对方抓到了一个小尼姑,硬诬她是‘复仇者’的同路人,我们不能坐视无辜的人受累,碰上你是凑巧,事先没想到,你失踪了这么久,我不得不冒险乔装入山查探,还好,你平安无事,我忽然想到了一条妙计,可以救那尼姑。”
  田宏武剑眉一扬,道:“什么妙计?”
  童梓楠沉声道:“四大堡的主力,日前全集中在洛阳,你以紫衣人的面目,故意在南召现身,无妨制造些风波,把对方的注意力引向这边,我们便好着手救人,但记住,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本人曾返南召,否则又会疑心到你头上,事后,你绕道别的路赶回洛阳。
  田宏武想了想,点头应好。 
 
第二十二章

 
 
  一向平静的南召城,突然掀起了狂风巨浪。
  因为将近两月前,在剑会上一招搏杀会主“一往擎天”黄镇山的紫衣怪客--复仇者,在城里公开露了面。
  当然,这风浪只限于江湖社会,一般平民是懵然不觉的。
  黄镇山被搏杀,是轰动北方武林的大事,紫衣怪客这一现身,当然令人震惊。
  就在紫衣怪客露面的当天晚上,先是横行这一带的采花剧盗“金燕子”被杀,悬尸钟鼓楼,尸旁题了“复仇者杀”四个血字。
  再就是威武镖局设在此地的支局,接到传柬,限令三天之内收牌卸旗,否则将血洗支局,署名仍是“复仇者”。
  紧接着第二天的早上,通行大道出现了白头招贴,警告四大堡的人,离开南召。
  无形的江湖社会鼎沸了。
  谁也不知道,“复仇者”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也不知道“复仇者”将做出什么惊人的事?
  四大堡在这一带的弟子,人人自危,匿迹销声。
  但这消息,却很快地传出去了。
  不用说,这是田宏武的杰作。
  三天后,四大堡的高手,以各种不同身份,涌到了南召,展开了行动,可是“复仇者”
  却已无影无踪了。
  也就在四大堡的高手聚集南召之际,田宏武却已到了洛阳。
  洛阳,藏龙卧虎,满目繁华。
  田宏武初履这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北方名城,耳目为之一新。
  这一带是“火堡”的天下,他本身是“风堡”的总管,照理该径投“火堡”,但因了朱媛媛的关系,曾与“火堡”少堡主简伯修兄妹发生过不愉快,又曾剑伤过简伯修,他不愿去那里鼻子对嘴地难堪,只好先去投店住下。
  他预料,童梓楠会设法与自己联络。
  他心里记惦着“修缘”女尼的事,不知道童梓楠他们得手没有?
  饭罢,花灯初上,田宏武离店出街,照惯例,他的剑仍提在手中,一个俊逸潇洒的白衣书生,提着剑逛闹市,显得十分地不调和,甚至有些刺眼。
  他自己倒不觉得,因为习惯成自然,积渐为常了。
  正在假作斯文,安步当车地沿街流览之际,突然有个穷酸相十足的老秀才靠近身边,开口道:“田老弟,好久不见了,我们到白玉楼喝杯茶叙旧如何?”
  田宏武吃了一惊,侧头望去,面孔依稀相识,仔细一端详,他认出是谁来了,不由大感振奋,忙道:“兄台幸会,这向好?”
  老秀才笑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愚兄我还是老行当,课蒙童度日,老弟文武兼备,这一向在哪里得意?”
  田宏武觉得好笑,随口应道:“还不是书剑飘零,四海浪迹,请吧?”
  这老秀才,是童梓楠乔装的。
  两人煞有介事地一路交谈着,不久,来到“白玉楼”,这是间高雅的茶楼,座中茶客大部分都是衣冠楚楚之辈,短装打扮的江湖人,可说一个也没有。
  拣了个僻静的角落座头,要了两碗茶,四色干果,闲聊起来。
  谈了一阵闲话,田宏武忍不住道:“那事情怎么样?”
  童梓楠磕着瓜子,一副悠闲之态,口里低声道:“说话当心些,我们被人盯上了,那件事砸了!”
  田宏武心头一雳,以极低声音道:“怎么砸的?”
  童梓楠道:“对方很精明,把那小尼姑转禁到‘火堡’去了。
  田宏武面色微微一变,道:“那该怎么办?”
  童梓楠道:“以牙还牙,用同样的手段”
  田宏武略显紧张地道:“怎么做法?”
  童梓楠端茶就口,暗中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纸折,放下茶碗之际,悄悄朝田宏武面前一推,使了个眼色,放大了声音道:“田老弟,难得久别重逢,明午愚兄作东,务请赏光吧!”
  田宏武欠了欠身,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把那纸折暗暗塞入锦囊。
  两人又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
  聊了一阵,童梓楠起身道:“老弟,愚兄还得回馆授夜棵,先走一步,明午再见,干万别失约,老弟一路风尘劳顿,也该早早回旅邸歇息!”
  说着,又使了个眼色,长揖作别离去。
  田宏武心知那纸折有蹊跷,不能待久误事,正想付茶资离去,忽见一个青衫书生打扮的人,朝自己面前走来,举目一望,不由呆住了。
  这青衫书生,竟然是三师兄夏侯天。
  他怎么还逗留在北方没有南方?是了,他痴恋着小师妹上官文凤,小师妹不回家,他也在北方守着。
  田宏武起身道:“三师兄,你……”
  夏侯天“噫!”了一声,目光在田宏武面上一连几绕,道:“我该叫你田总管还是……”
  田宏武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小弟虽然逐出门墙,但师兄弟间的感情仍在,三师兄请坐!”
  夏侯天在童梓楠原来坐的位上坐下,田宏武也跟着落座,小二泡上了新茶,撤去原先喝过的茶碗。
  夏侯天惊诧地道:“师弟的脸竟然复原了?
  田宏武道:“小弟幸遇神医,得以复容,也算是机缘。”
  夏侯天点了点头,道:“的确是番奇缘,师弟从‘风堡’来的么?”
  田宏武道:“不,正要回‘风堡”,小弟接受神医施术,离堡已经数月了。
  夏侯天“唔!”了一声,道:“见到小师妹么?”
  田宏武皱眉道:“很久没看见她人了,唉!小师妹实在也太任性……”
  话锋一顿,又道:“对了,三师兄何以也不回南方?”
  他这是明知故问。
  夏侯天眉毛一扬,道:“愚师兄我现在是‘火堡’的‘红骑武士’副统领!”
  田宏武大感意外地“啊!”了一声,道:“怎么,三师兄进了‘火堡’?
  夏侯天面有得色地道:“简少堡主对我十分知遇,情谊很深厚!”
  田宏武心念疾转:“修缘女尼现在被禁在‘火堡’,三师兄身为武士副统领,定然知情,何不向他探听一下?”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童梓楠这讯息是秘密的,问出来也许会贲事,那暗传的纸折,定是行动计划,不能失之大意,当下笑笑道:“三师兄也有意在江湖上创一番事业?”
  夏侯天道:“大丈夫当如是,对了,目前此地风云聚汇,四堡一家,师弟何不到‘火堡’一聚?”
  田宏武期期地道:“小弟旷职已久,想先回‘风堡’见朱大小姐,也许那边有事。
  夏侯天面上掠过一抹异样的神色,道;“师弟,好像天下的女人都喜欢你一个人似的……”
  田宏武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强捺住道:“师兄说笑了,小弟不是花间浪子,一个人,终其一生,只能爱一个人,是么?”
  夏侯天点点头,道:“不错,师弟生来便是正人君子!”
  这句话到底是捧人还是损人,田宏武懒得去想,由于二师兄的事,这位三师兄曾以暗器伤过他,也曾力主要按门规置他于死地,但他以同门义重,没有记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性格。
  这位三师兄气量狭,城府深,他原谅了他。
  夏侯天笑了笑,接着又道:“师弟,如果你能与朱大小姐结合,将来便是一堡之主,这……”
  田宏武作色道:“师兄,小弟没有这意思!”
  夏侯天道:“但朱大小姐对你一往情深,可以说死心塌地,你一点也不动心?”
  田宏武冷冷地道:“那是她自己的事!”
  夏侯天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小师妹!”
  话不投机,田宏武坐不住了,何况他还记挂着纸折的事,漠然地道:“师兄,小弟是师门弃徒,没资格与小师妹谈终身大事,而且,小弟对她只有同门之谊,没有儿女之情,小弟有事要先走一步,失陪了!
  说着,站起身来。
  夏侯天偏起头道:“师兄弟难得见面,不该叙叙么?”
  田宏武道:“改天罢,以后的机会多着呢!”
  说完,不理夏侯天的反应如何,叫过小二,付了茶资,拱拱手便抓起长剑,径自走了。
  回到店房,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童梓楠暗传与他的纸折。
  只见上面写的是:“二更后,带行头至被查封之马御史废宅,易容改装,暗中监管人质,如有人擅闯,格杀勿论。”
  人质,什么样的人质?
  查封了的马氏废宅又在什么地方?
  不用说,人质是用来交换“修缘”女尼的。
  他在灯上焚了那字条,正好小二送茶水来,他乘机问道:“小二哥,我打听个地方”
  “公子请问,洛阳这一带,除了没有名字,小的闭着眼也可以数。
  “被查封的马御史宅在什么地方?”
  “办公子问那地方作甚,那里面闹鬼,白天里也没人敢进去”
  “我不是要去那地方,是有门亲戚住在那附近,我几年前去过一次,把地点给忘了,只要找到那宅子,就可以找到敝亲!”
  “哦,是这么回事,容易,出店门过两个十字路,右转到街口,有间太医铺,由铺子左边进胡同,到底便可看到马宅的大门。”
  “谢了!”
  “哪里,哪里!”
  口口      口口      口口
  巍峨的门楼,灯杆,石狮,上马石,当年是个显赫的门第。
  现在,朱门上锁,锁上加封,月斜光照下,有说不出的凄凉。
  围墙向两边延伸,足占了一条横巷,冷清情的石板路,行人绝迹。
  田宏武左右一望无人,闪身越墙而入,然后换上紫衫,套上面具,长剑改佩在腰间,停当之后,一重重向里摸去。
  花径长满了蓬蒿,砖苔砌草,院子尽是枯枝败叶,屋宇蛛网尘封,蝙蝠穿梭飞掠,阴森森地有些鬼打人,真亏“复仇者”找到了这种绝地方拘禁人质。
  人质在哪里?
  进到第三重院落,西厢房里竟然现出了灯光。
  田宏武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悄悄地掩了过去,调匀了呼吸,然后蔽身探头,朝窗格子眼里向内一张,几乎失声惊叫起来,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房里,一男一女隔桌对坐,赫然是“追魂书生”简伯修和丁香。
  丁香为何也做了人质?
  桌子上摆了几式简单的菜肴,还有一壶酒。
  大眼睛,他又看到了那双诱人的明眸。
  只见丁香眸光一转,道:“少堡主,吃吧,不吃白不吃,让肚子受委曲,不要拂逆‘复仇者’的好意……”
  简伯修苦苦一笑,道:“丁香,你还有心请吃喝?”
  丁香道:“就是死也做个饱鬼,何况……”
  简伯修道:“何况什么?”
  丁香道:“对方拘禁少堡主,目的是交换那小尼姑,我却是遭地鱼之殃,陪斩的。”
  简伯修愤愤地道:“有天逮到‘复仇者’,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丁香苦着脸道:“你不怕他听见?”
  简伯修打了一个寒颤,转口道:“丁香,你还是回‘风堡’去伺候来姑娘,将来……”
  丁香偏起头道:“将来怎样?”
  简伯修嘻嘻一笑,道:“你做成了这红娘,我会大大地谢你。”
  丁香大眼睛一转,道:“怎么个谢法?”
  简伯修邪意地一笑道:“我们三人……永远厮守!”
  丁香吓了一声道:“我才不干,当一辈子下人么?”
  简伯修道:“丁香,我怎会把你当下人,你呀……比朱媛媛美多了。
  丁香一披嘴道:“美,屁美,还不是个下人!”
  说着,自顾自无所谓地吃喝起来。
  窗外,田宏武血脉贲张,气冲牛斗,他心目中的丁香不是这种人,然而事实证明她就是这种人,下人毕竟是下人,能希望她有高尚的品格么?她与简伯修一同被质,不用说,两人必有来往。
  他简直不能忍受,是下意识的,因为丁香太像他心目中的儿伴小秀子,他把她当作偶像,他觉得她的行为是亵读了小秀子。
  这种想法太可笑,然而他却是认真的。
  简伯修也跟着吃喝,又道:“好妹子,你答应了么?”
  丁香挑眉道:“老命还在别人手里,谈那些干吗!”
  简伯修伸手想去握丁香的……
  田宏武冷哼一声,现身门边。
  简伯修面色大变,栗呼道:“复仇者!”
  丁香娇躯一颤,惊怖至极地望着这突然现身的紫衣人。
  田宏武定定地瞪着丁香,大眼睛使他迷惘,也使他心碎,不是为了眼前的丁香,而是为了深刻在心版上的小秀子。
  他已经把丁香当成了偶像,当成了小秀子的化身,但他并不爱丁香,可是又忍受不了她投入别人的怀抱,这种心理很难解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简伯修栗声地道:“复仇者,暗箭伤人,算不了英雄好汉,有种解了本人的穴道,咱们凭真才实学拼个生死?”
  田宏武冷“嗤!”了一声,目光仍停在丁香面上。
  丁香惊惶失措地道:“你……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田宏武没答腔,目光也设移开。
  面具遮掩了他应有的表请,看上去冷僵平板,十分可怕。
  简伯修大声道:“复仇者,你想做什么?”
  田宏武想了又想,现在不能杀人,也没理由杀人,于是,他默默地转身离开。
  简伯修呆若木鸡地坐在原位,再也开不了口。
  丁了香股栗地道:“好怕人,原来‘复仇者’就是这个形象,少堡主,四大堡高手如云,为什么对付不了他?”
  简伯修期期地道:“时间迟早而已,他总会落网的。
  田宏武坐到房角的暗影里,他又在想死去的未婚妻小秀子。
  人天永隔,只有在梦寐里追忆,而最堪神伤的,在记忆中只有她儿时的影像,她遇害时是什么样子,完全不知道。
  他恨丁香,为什么长了一双小秀子一样的大眼睛!
  三更!
  四更!
  房里没有动静,田宏武仍然木坐在暗影里,他把从小到现在的事,从头到尾的回忆一遍,使他聊以自慰的,是二师兄上官一雄役死,可以使他洗刷找上的污名。
  死寂的空气,阴森的境地,使人有置身鬼域之感。
  转眼就要五更了,童梓楠没有现身,不知道交换人质的事进行得怎样?
  渐渐地,田宏武感到有些不耐了,起身到窗边擦了一下,只见简伯修和丁香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
  田宏武又重回原来坐的暗角里,突然感到腰间一麻,立知不妙,口还未张,人已瘫坐下去。
  他不由亡魂尽冒,是谁暗算自己?
  一条灰影,出现在院地中,犹如幽灵显现,不知其所自来。
  田宏武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几乎急煞,仔细一审视,现身的竟然是“影子人”,又是一阵骇然。
  如果他不察而杀了自己,岂非觉哉枉也。
  他现身何为?
  这位神秘客是哪一边的人?
  上弦月早就沉没了,荒芜的庭院一片黝暗。
  “影子人”突地扬声道:“简少堡主,快出来!”
  田宏武急愤如狂,这是自己第二次实际参加行动,又告失手,自己真的如此不济?如果被揭穿了真面目……他不敢再往下想。
  房里响起了简伯修的应声:“外面是谁?”
  “影子人!”
  “什么,影子人?”
  “不错!”
  “意欲何为?”
  “救你呀!”
  “啊!在下穴道受制,不能行动!”
  “影子人”掠入房中,只一忽儿,又回到原地,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紧接着,简伯修与丁香出了房。
  “影子人”道:“站着别动,这女的是谁?”
  简伯修期期地道“是……是……”
  是什么他说不出来。
  “影子人”道:“是你的相好?”
  简伯修这才挣出话来道:“她是‘风堡’朱大小姐的婢女丁香!”
  “影子人”道:“好哇!你竟然不顾少堡主的身份,勾搭下人……”
  简伯修道:“不是勾搭,是……在下有事托她办,见面谈不到几句,便被一起……啊,刚刚‘复仇者’曾现身,怎么不见了?”
  “影子人”淡淡地道:“他已经离开了!”
  田宏武不由大感困惑,“影子人”到底搅什么鬼,他分明点倒了自己,却说自己已经离开了。这是什么意思?
  简伯修惊奇地道:“在下与阁下素昧平生,为什么急然援手?”
  “影子人”嘿嘿一笑道:“很简单,区区想斗斗‘复仇者’,看他有多大的能耐,这家伙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找他太难,只有这样他才会自动找上门来,现在快走!”
  话完人杳,的确像是个有形无质的影子。
  简伯修与丁香也双双弹身离开。
  空气又恢复了死寂。
  田宏武急得几乎昏了过去。
  “影子人”把人质救走,便无法交换无辜受累的“修缘”女尼,童梓楠的这一计又落空了。
  “影子人”点倒了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说要斗斗“复仇者”,为什么……
  转念一想,他恍然了,“影子人”定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复仇者”,所以才来上这一手。
  这神秘客曾对自己施过援手,又交换了这柄神剑,说是受人之托,他身后是什么人物,与自己有什么渊源?
  谜!难解的谜!
  他的行事,和他的人一样的神秘。
  晓色渐开,天亮了,在这废宅里,与置身旷野差不了多少。
  田宏武用内力撞穴,希望能解开穴道,但“影子人”用的不知是什么手法,竟然撞不开来。
  现在,他只有等童梓楠现身来解救了。
  童梓楠终于出现了,仍是那身老穷酸打扮。
  “田老弟,你怎么了?”
  田宏武有口难言,只有干瞪眼的份。
  童梓楠靠近他,蹲下身,惊“咦!”了一声,伸手在他身上探索了一阵,解开了他被制的穴道,栗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田宏武又是气愤,又是羞惭,咬着牙道:“人质被救走了!”
  童梓楠大声道:“什么人干的?”
  田宏武道:“影子人!”
  童梓楠皱紧了眉头,沉吟着道:“影子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奇怪……”
  田宏武语音带激地道:“他说救人的目的是要迫‘复仇者’现身,他要斗斗他!”
  童梓楠道:“你不是‘复仇者’的身份么?”
  田宏武摇头道:“对方行事莫测,照小弟判断,他可能已经识破了小弟的真面目,所以才来上这一手,唉……”
  童梓楠道:“姓简的那小于也知道你……”
  田宏武道:“这倒没有,他被救之后便离开了,对了,丁香是怎么回事?”
  童梓楠笑笑道:“丁香住在她亲戚家里,简伯修想利用她说服朱媛媛以成好事,三天两头去找她,我就是利用这一点逮住他的。”
  田宏武道:“人质丢了,怎么办?”
  童梓楠笑笑道:“不碍事,那小尼姑已经远走高飞了……”
  田宏武惊声道:“这怎么会”
  童梓楠道:“我们与对方约定,三更后在邙山下交换人质,对方如约而往,却暗中布署了不少高手,准备对付‘复仇者’,这一着当然是意料中事,所以我等到‘修缘’女尼平安离开之后,才说出简伯修的拘禁处,对方在没见到人之前,当然不敢蠢动,现在‘影子人’救走了他,大概接他的人已经与他会合了。”
  田宏武松了一口大气,但仍觉讪讪地不是滋味,又道:“不知‘复仇者’会不会去找‘影子人?”
  童梓楠道:“这得看‘复仇者’本人的意思!”
  田宏武道:“到底‘影子人’是什么来路?”
  童梓楠道:“目前不知道,但如果专心查究,不久就会查明的,乘天色未明,我们离开此地,把你返回开封之后,无妨找机会用这行头现现身,扰乱对方的耳目,我们在行动上便易于安排。”
  田宏武皱了皱眉道:“何不点名叫战,合力诛仇?”
  童梓楠拍拍田宏武的肩头道:“老弟,仇家的力量未可轻估,欲速则不达,应该稳扎稳打,不能使任何一个仇人漏网,我先走了,你换了装快离开吧!”
  口口      口口      口口
  折腾了一夜,田宏武也感到着实累了,回到客店,倒头便睡。
  这一觉,直睡到午正,用了午饭,结清了店帐,到骡马店选了匹好马,配上鞍杖,然后动身离开洛阳,朝开封进发。
  人似玉,马如龙,再配上雪白的儒衫,一路上不知引起了多少人啧啧称羡。
  日头偏西,田宏武已奔出了近三十里路程,一路上他在想,自己容貌已复,朱媛媛将更苦缠不休,相反地,简伯修更恨自己。
  他又想到小师妹上官文凤,应该赶快找到她,告诉她二师兄还在人世的喜讯,同时要她把“王母令”还给“辣手仙姑”。
  想到这里,他又烦恼了,二师兄的公案解诀,自己便将重返师门,小师妹痴爱着自己,再无藉口推托了,可是三师兄却死心恋着小师妹,三师兄心地狭窄,师兄弟岂不又势同水火?
  心有所思,坐骑没受催动,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
  突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停住!”
  田宏武冷不防吃了一惊,勒马看去,只见路中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一身粉红色劲装,足登小蛮靴,一条大辫子缠在小花帽上,红红的脸颊,弯弯的眉毛,黑而亮的眼珠,尖而长的鼻子,配上一张小嘴,很美,美中透着刁蛮。
  这装束,一望而知是关外来的。
  田宏武淡淡地道:“姑娘叫住在下,有什么事么?”
  劲装女子闪动着乌溜溜的眼珠,再三端祥田宏武的脸。
  田宏武被她看得脸上发热,再次道:“姑娘有事么?”
  劲装女子“咦!”了一声道:“远看真像,你不是……”
  田宏武笑着道:“在下不是什么?”
  劲装女子道:“你不是‘追魂剑’……”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为什么不是?”
  劲装女子道:“你长的很英俊,‘追魂剑’脸上有个大疤,不过,装束倒和你一样……”
  田宏武微发一雳,道:“姑娘是关外人?”
  “不错!”
  “找‘追魂剑’做什么?”
  “既然你不是就不必问了!”
  “如果在下就是‘追魂剑’呢?”
  劲装女子再次打量了田宏武几眼,道:“你真的是?”
  田宏武颔首道:“不错,在下就是!”
  劲装女子蹩额道:“但你脸上没疤?”
  田宏武道:“那疤痕已经医好了,姑娘仔细看,还留下条红丝。”
  劲装女子眼珠一转,粉腮突地一沉,道:“你真的是,那好极了,跟我走!”
  田宏武惊讶地道:“为什么要跟你走?”
  劲装女子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着,奔入道旁林中牵了匹马出来,跃身上了马背,上马的姿势美妙而利落。
  田宏武骇异莫名,又道:“姑娘如不说明原因,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
  劲装女子小嘴一披,道:“你如果怕死就不必去。”
  田宏武吃惊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劲装女子刁蛮地道:“没什么,有种就跟来!”
  她双腿一夹,急驰而去。
  田宏武想了想,策马追了下去,反正走的是同一方向。
  奔了一程,眼前出现一个大镇集,劲装女子回头望了一眼,入镇去了。
  官道穿镇而过,田宏武不跟也得跟,随着进镇,大街上不能驰马,只能慢步而行,那女子的装束很显眼,就在前面不远。
  田宏武不是惊,而是好奇。
  劲装女子在一家客栈前下了马,转身望着田宏武走来的方向,似在等待。
  田宏武心里在玩味着她“怕死就别来!”那句话,她是故意放刁,还是有因而发?彼此素昧平生,她有什么企图,想着到了近前。
  劲装女子一抬手,道:“到了,下马吧!”
  田宏武下了马,顺手把组绳搭在店门的马桩上。
  劲装女子的坐骑,却由店伙接了去,她侧身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田宏武昂了昂头,道:“请带路!”
  进入客栈,经过两重天井,由角门转入偏院,院子很大,杂莳了些花草,房子一正一偏两栋三开间。
  劲装女子径直走向正房,大声道:“小姐,人已带到!”
  田宏武不由暗吃一惊,原来这刁蛮的劲装女子,只是个下人,那小姐该是谁?
  “要他进来!”声音路而冷。
  劲装女子一摆头,示意田宏武自己进去。
  田宏武多少有些忐忑,定了定神,大步进入明同,眼前一亮,他不由呆了。
  明间里坐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宫妆少女,艳光照人,看一眼,便使人有沐浴春风之感。
  那宫妆少女呆了,水样的眸光,停滞在田宏武的面上,略不稍瞬。
  田宏武感到一阵局促,作了一揖道;“请问姑娘传唤在下,有什么指教?”
  宫妆少女的眉峰蹩起来了,启朱唇道:“你……就是‘追魂剑’田宏武?”
  田宏武反了坑 道:“在下正是!”
  宫妆少女大声向外道:“锦儿,你没认错人?”
  叫锦儿的劲装女子站在门边,道:“没错,他就是‘追魂剑’,他脸上原来的刀痕已经治好了。”
  宫妆女子的目光,又回到田宏武的俊面上,粉腮倏地沉了下来,冷冰冰地道:“你知道姑娘为什么要找你?”
  田宏武直挺挺地站着,很不是味道,对方没请他坐,他当然不能自己就位,而这宫妆少女说话的态度,像在问案,使他大起反感,当下设好气地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知道?”
  他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宫妆少女沉声道:“我要杀你!”
  田宏武心头一震,怒极而笑道:“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这话从何说起?”
  宫妆少女眸子里真的泛出了杀机,寒声道:“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姑娘我是关外盟主‘化身教’教主的女儿,我叫‘芙蓉女’聂小倩,一并告诉你,你不会再奇怪了吧?”
  随着是一声冷笑。
  田宏武惊愣地后退了一步,他当然明白了,“化身教”的人找上自己,是意料中事,只不过,想不到出面是个娇媚的少女,而且是教主千金。
  “芙蓉女”,这外号倒是和她本人一样美。
  田宏武轻轻一咬牙,道:“原来是教主千金,失敬的很,划出道来吧?”
  “芙蓉女”沉吟了片刻,道:“你先请坐!”
  田宏武挪步在侧首椅子上坐了下来。
  “芙蓉女”又道:“你在宝鼎庵杀了本教一位堂主,叫做伍廷芳的,有这事么?”
  田宏武沉声道:“不错,有这回事,他的行为有如禽兽,杀了他还算便宜。”
  “芙蓉女”冷哼了一声道:“鬼谷词的几条人命呢?”
  田宏武慨然道:“在下为讨公道,江湖中本就是人杀杀人。”
  “芙蓉女”反而笑了,很甜很美,脆生生地道:“如果我杀了你呢?”这种血腥的话,她说来轻描淡写,满不当回事。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如果姑娘有这份能耐,在下只怪学艺不精。”
  “芙蓉女”道:“你说话满像条汉子……”
  田宏武道:“在下本来就是男人!”
  “芙蓉女”噗哧笑道:“当然,我又没把你当女人,看你这副长相,怪讨人喜欢的,真舍不得毁了你,但又不能放过你……”
  关外女子,都是这么直率,但听在南方人耳中,便不是味道了。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等候姑娘划道?”
  “芙蓉女”眸光一闪,道:“不必划道,其实你已经死了一次!”
  田宏武骇然道:“这话怎么说?”
  “芙蓉女”若无其事地道:“我衣袖藏了一匣毒针,共两百枚,一发五十枚,见血封喉,你的生死在我抬手之间,这么近的距离,你功力再高,也躲不过把?”
  田宏武不由脸色大变,如果对方出手自己的确躲不过,五十枚毒针,可以罩一个很大的范围,只要中上一枚,就得送命。
  “化身教”的人,实在够邪恶,但已经来了,走不脱,也不能求饶,只有面对现实了,一咬牙道:“姑娘为何不发?”
  “芙蓉女”迷人地一笑道:“我说过了,有些舍不得下手!”
  田宏武站起身来,道:“那在下告辞了”
  “芙蓉女”笑态依然地道:“要走,可没那么简单!”
  田宏武双手把剑一横,道:“姑娘也死了一次!”
  “芙蓉女”格格一笑道:“有意思,我怎么也死了一次?”
  田宏武道:“姑娘纵使发出毒针,在下不见得立即倒地,至少有一两个呼吸的机会,在下尽够出手而有余。”
  “芙蓉女”不以为意地道:“你的口齿伶俐,可惜你连剑都不曾出鞘。”
  田宏武冷沉地道:“在下剑现人倒!”
  “芙蓉女”敛了笑容,道:“我不信这个邪,咱们试一次看,看你的剑术有多神秘?”
  田宏武心头一沉,自己固然有把握杀她,但也得死在她的毒针下,栗声道:“姑娘当真要试?”
  “芙蓉女”道:“难道你杀了本教这么多人也是闹着玩的?”
  田宏武道:“人只能死一次”
  “芙蓉女”还是端坐着,悠闲地道:“当然,不能死两次的,这三岁小孩也知道。”
  田宏武心念电似一转,想起了童梓楠与“影子人”先后告诫的话,当你想杀人时,不能给对方留任何机会。
  心念动处,闪电般向前一欺,“追魂三式”中的第二式“投环饮刃”出了手,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一声惊呼,“菜蓉女”翻问到座椅侧后四尺之处,她的脸色变了,还有些气促,咽喉下到左肩,外衣裂开了尺长一道口,但没见红。
  田宏武手中剑半离鞘,仍横在胸前上方,但他惊魂已出了窍,这一剑杀不了对方,自己只有等着死在毒针之下。
  奇怪,似乎不见动静。
  “芙蓉女”突地开口道:“锦儿,住手!”
  田宏武又是一雳,回过头,只见锦儿已在他身后,手刚刚放下。
  “芙蓉女”摸了摸裂开的衣口,道:“你的剑的确锋利,出手也够快!”
  田宏武木然呆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宝刃不能伤她?她为什么不放出毒针?难道……
  “芙蓉女”又道:“我还是不想杀你!”
  “呛!”然一声,半截剑身隐人路中,田宏武的手放了下来,额头上已现出了大粒的汗珠,他还是开不了口。
  “芙蓉女”又恢复了她那满不在乎的神情,道:“试过了,证明你的确不是吹牛,换了别人,是死了一次。”
  田宏武口唇连颤,久久才进出一句话道:“姑娘,为什么不放毒针?”
  “芙蓉女”道:“因为我还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杀你。”
  说着,顿了顿,又像自语般地道:“不能放,又不能……杀,这可怎么办?”
  锦儿开口道:“小姐,我倒有个法子!”
  “芙蓉女”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锦儿扮了个鬼脸,道:“把他带回去!”
  “芙蓉女”摇头道:“不成,在关内我还玩得不够尽兴。”
  锦儿拍手道:“有了,请他当护花使者,小姐到哪里,他陪到哪里,成么?”
  田宏武听了,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对方像是把自己当成了她们掌中之物。
  “芙蓉女”偏头想了想,道:“嗯,有意思,这主意还不错!”
  说着,走回原来的椅上坐下,然后取出条雪白的罗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脸,颈子……罗帕上散发的幽香,立即充满了整个明间。
  田宏武微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芙蓉女”没有出声阻止,锦儿倒反侧身让路。
  田宏武大步出门,走入院中,突地,他感到意识一阵模糊,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心里想:“我是在做什么?”
  他痴痴地站在院中,竭力地想,但思想无法集中,刚刚想起一点什么影子,立刻又快散了。
  锦儿走近他身边,笑着道:“田少侠,别呆着,到里面陪小姐坐坐吧?”
  田宏武懵然地点了点头,重了回去,进入明同。
  “芙蓉女”笑靥迎人地道:“田少侠,你是我的护卫,以后你只跟着我,依我的话做……”
  田宏武茫然应了一声:“是!”他竭力地想,但什么也想不起来。
  “芙蓉女”一摆手道:“你坐呀,没有外人时,我们不拘礼。”
  田宏武坐了下去,望着“芙蓉女”,越看越感觉她美如天仙,目光近乎贪婪。 
 
第二十三章

 
 
  就在此刻,忽听角门边传来了小二的声音:“老师父,这院子是人家包了的,住的是两位坤道……”
  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道:“不管,老衲非找到那不争气的徒儿不可,老衲辛辛苦苦化来的银子,不能让他去胡天胡地。”
  小二苦着脸道:“敝店压根就设和尚进过门,您老人家是出家人,恁地……”
  一个邋遢和尚,歪歪斜斜地走了进来,破僧帽朝天开了孔,一袭僧袍千补百衲,赤着双脚,手里拄了根禅杖,肋下挂了个大黄布袋,鼓绷绷地不知装了什么物事,脸上重重叠叠尽皱褶,两道白眉弯垂眼角,看样子至少也有八十以上年纪,眼皮低垂,只露出一条缝。
  小二哭丧着脸跟在后面。
  锦儿大声道:“店家,这院子是包定了,怎么放闲杂人进来骚扰?”
  小二扬声道:“姑娘,你是看见的,小的说不听……”
  邋遢和尚一路歪斜地走向偏房,逐间看了看,又转来正屋。
  小二横身一拦,道:“老师父,小的算求您,请您出去,成么?”
  邋遢和尚一顿禅杖道:“你想打人命官司?找不到那孽徒,我和尚只有死路一条,看一看打什么紧,我不偷不盗,也不碍人家的事!”
  一个踉跄,到了正房明间的门外,小二拦了个空。
  锦儿脸上变了色,她看出这老和尚并非寻常人物。
  邋遢和尚眼皮微抬,两缕极细的精芒一现而隐。
  “芙蓉女”站起身来道:“老师父,这里没您徒儿。”
  邋遢和尚回头望着店小二道:“你说这院子里住的坤道,怎会有男人?”
  小二道:“唉!”了一声道:“人家是一路的,您老就别管这码事了。”
  邋遢和尚毫不客气地跨入房中,眯着眼朝田宏武一打量,道:“这位施主脸上有妖气,八成是中了邪道。”
  “芙蓉女”粉腮一变,道:“老和尚,光棍眼里不揉砂子,你到底目的何在?”
  邋遢和尚大声道:“老衲找偷银子的徒弟,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芙蓉女”道:“这儿没您找的人,看在您年事已高,不便计较,请便吧!”
  邋遢和尚到左边张张,又到右边门望望,口里嘀咕道:“这孽障别让老衲找到,不然有他的好看!”
  说着,又望向田宏武,道:“这位施主好面善,哪里见过?”
  田宏武站了起来,话是听到了,但却不知如何回答,只怔怔地望着对方。
  “芙蓉女”冷笑了数声,道:“老和尚,你是故意找茬来的么?”
  邋遢和尚看来火气不小,大声道:“找徒弟的!”
  “芙蓉女”再次发出了一声冷笑,道:“你不希望出事吧?”
  邋遢和尚一张眼,露出白眼道:“出事,出什么事?”
  “芙蓉女”一挥手,道:“田护卫,用剑撵他出去!”
  田宏武可真听话,手中剑一横,便欺向邋遢和尚,他在心智不由自主之下,动作等于发自本能,横剑便勒向对方。
  小二惊叫一声:“妈呀!”
  邋遢和尚可相当滑溜,一歪,一斜,一眨眼换了三个位置,田宏武勒出的剑落了空,“追魂三式”出手落空,这是第一次。
  田宏武心智不由自主,他并未对这老和尚的步伐感到惊奇,一剑落空,本能地又出一剑,仍是第二式“投环饮刃”。
  邋遢和尚惊呼了一声,身形一个踉跄,手中禅杖就踉跄之势不成其招式地挥了出去,“铿!”地一声,剑杖交击,冒出一溜火光,禅杖竟然是精钢打造的。
  “芙蓉女”与锦儿粉腮大变,她俩看出这和尚功高莫测。
  邋遢和尚拿起禅杖看了看,跌脚道:“好端端一根禅杖,被你砍崩了个口,唉!今天日子不好!”
  说完,倒拖着退到院地中,眼缝里那极细的精芒,又迸现了一次。
  店小二哭兮兮地道:“老师父,您可以走了!”
  他是真的怕出人命。
  邋遢和尚怪叫道:“我老人家要走时自然会走,你唠叨个什么劲?”
  “芙蓉女”走到房门边,示意田宏武住手,然后春花似的一笑道:“您老人家怎么个称呼呀?”
  邋遢和尚摇头道:“佛说不可说,有了称呼便是着相,世本无物,返我真如,女施主,别太率性而为,因果是可怕的。”
  这几句话,充满了佛理禅机。
  “芙蓉女”发了呆,被这几句话惊呆了,对方似是位得道高僧。
  田宏武也发了呆,但他的发呆却是因了失去了意志,脑海里一片混沌之故。如果他人还清醒,定然震惊莫明,这当是他碰到的第一高手。
  锦儿向店小二一摆手,道:“设事了,你走吧!”
  小二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又望了老和尚,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的样子,转身走了。
  “芙蓉女”脸上又绽开了笑容,大概她生来就喜欢笑,声音变得很柔和地道:“老师父,您到底是要做什么?”
  邋遢和尚偏头想了想,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老衲忽然觉得与这位施主有缘……”
  说着,用手指了指田宏武。
  “芙蓉女”哟了一声道:“您的意思是要收他当小和尚?”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是有这意思,他比老衲那拐银潜逃的不肖徒强多了!”
  刚才他说那几句佛理时,显然法相庄严,现在又变了另一副样子。
  “芙蓉女”道:“老师父,这恐怕办不到,他是我的护卫,不能自主。”
  邋遢和尚白眉一轩,道:“是女施主使他不能自主的么?”话中有话,暗示田宏武受了她的禁制。
  “芙蓉女”面色变了变,笑态不改地道:“老师父,他是我的人,当然受命于我!”
  邋遢和尚道:“那女施主一点头,岂不就成了?”
  “芙蓉女”道:“可是我不想答应!”
  邋遢和尚又嘻嘻一笑道:“老衲精于风鉴之学,女施主与他无缘,任何事都得随缘,不可强求。”
  “芙蓉女”粉脸上掠过一抹异样的光影,娇声道:“他是我的人,扯不上什么缘不缘的,是么?”
  邋遢和尚摇摇头道:“这不是女施主由衷之言,我和尚是照相而断,信不信由你。”
  “芙蓉女”道:“大师父还是另找对象去渡化罢,话说到这里为止。”
  邋遢和尚道:“不能打个商量么?”
  “芙蓉女”道:“这倒有趣,这商量怎么个打法?”
  邋遢和尚摸了摸耳朵,白眉一皱,道:“以条件交换!”
  “芙蓉女”露齿一笑道:“这更有趣了,什么条件?如何交换法?”
  邋遢和尚道:“你虽贵为关外盟主千金,但并不快乐,相反地,你为了一件事日夜愁苦,对不对?”
  “芙蓉女”的笑容倏地消失了,惊民地道:“大师父怎么知道的?”
  邋遢和尚淡淡地道:“老衲说过善风鉴,善观气色,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瞒不了老衲。”
  “芙蓉女”粉腮一变,再度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步,道:“老师父能说得更明白些么?”
  邋遢和尚道:“还要怎样明白,响鼓不必重锤,聪明人一点即透,你表面上与平常人完全一样,但实际上却非常痛苦,对不对?”
  “芙蓉女”打了一个冷战,面色更难看了,激动地道:“老师父能解决这问题?”
  邋遢和尚道:“老衲虽不能解诀,但可指引你一条明路。”
  “芙蓉女”转动着眸光,迫切地道:“那就请老师父指引?”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这就是老衲所说的条件。”
  “芙蓉女”期期地道:“条件……老师父的意思是交换我这名护卫?”
  邋遢和尚道:“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芙蓉女”望了望田宏武,蹩眉想了一阵,突地摇头道:“我不干!”
  邋遢和尚道:“你愿意痛苦一辈子?”
  芙蓉公道:“如果您能解诀,还可商量,如果说指引明路,路已经有了。”
  邋遢和尚闭了闭眼,道:“有路是假的,你舍不得放他是真的……”
  “芙蓉女”道:“这是我的事,老师父用不着多管闲事。”
  邋遢和尚宣了声佛号,道:“女施主可不要后悔?”
  “芙蓉女”道:“我从来没后悔过。”
  邋遢和尚把头连点,道:“好,好,你不后悔,哈哈哈”
  狂笑声中,转过身去,口里嘟哝道:“好徒弟收不成,还是去找那个不成材的吧,总强似没有!”
  就着,禅杖点地,一歪一斜地走了。
  锦儿吐了口气道:“这疯和尚邪门,找徒弟是假的,八成儿是冲着咱们来。”
  “芙蓉女”蹩额道:“锦儿,我真的有些后悔了……”
  锦儿道:“后悔什么?”
  “芙蓉女”道:“也许……他真的能指出一条明路,比我们盲目地摸索强。”
  锦儿道:“教主对最近发生的事,极为震怒,飞讯指示务必要除灭所有敌人,小姐总不成放了他,而且……”
  她没说下去,只神秘地眨了眨眼。
  意在不言中,“芙蓉女”当然明白,迷惑的只有田宏武,她俩的对话他是听到了,但却无法去思索。
  “芙蓉女”低头想了一会,道:“锦儿,东西失去了还可以再到手,机会失去了便没有了,你懂我的意思……”
  锦儿沉吟着道:“婢子……不完全懂……”
  “芙蓉女”像突然下了决心似的一抬手道:“去追那老和尚回来!”
  锦儿吃惊地道:“小姐改变主意了?”
  “芙蓉女”大声道:“少废话,快去追回来!”
  锦儿调皮地打了一躬,道:“是,我的小姐!”转过身,口里喃喃道:“这一阵子,人家不知走到哪儿去了。”
  说着,人已到了院子里。
  角门外突然传来邋遢和尚的声音:“不能追,不能追,我和尚六根清净,被女人一追,让人看见成何体统,我来了。”
  话声中,人已从角门像醉汉似的走了进来。
  锦儿不由发了怔,这和尚太邪门了,人家在屋里讲话,他在院子外能听见,实在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芙蓉女”再那也不能不吃惊,也立即来到院中,迎着邋遢和尚道:“老师父的耳朵可真灵。”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还好,年事虽然高了,但耳目还算勉强管用,女施主是想通了?”
  田宏武也移步到“芙蓉女”身后,他心里只有一个最牢固的意念,便是跟定“芙蓉女”,其他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芙蓉女”点点头,道:“我答应您的条件,把人交给您。”
  邋遢和尚从袍袖里取出一个皱成一团的纸柬,道:“都写在这上面了,女施主先解了他的禁制,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芙蓉女”道:“我得先过目!”
  邋遢和尚道:“出家人戒妄,我和尚怎会骗你。”
  “芙蓉女”眸光一转,道;“不成,老师父这出家人不同于别的出家人”
  邋遢和尚目芒一现而隐,道:“怎么会不同,我和尚一样守三皈六戒,礼佛诵经,济世渡人。”
  “芙蓉女”摇头道:“不成,这事关系重大,我得谨慎些。”
  邋遢和尚呼了口气,道:“好,好,依你,先过目吧!”
  说着,抛了过去。
  “芙蓉女”接在手里,打开一看,面色连连变幻,突地翠袖一扬,道:“成交了!”一蓬牛毛似的芒影,罩向了对方。
  “阿弥陀佛!”邋遢和尚高宣了一声佛号,袍袖在身前划了一个圆,又道:“这就是女施主的不是了,如此对付出家人,不怕罪过么?”
  一抖袍袖,那些毒芒纷纷掉落地面。
  锦儿的脸色变了!
  “芙蓉女”的脸色也变了!
  只有田宏武对眼前的惊人现象,没有任何反应,像白痴似的站着。
  邋遢和尚又道:“老人不计小人过,女施主该履行诺言了?”
  “芙蓉女”扭头望了田宏武一眼,然后回过头来,道:“我有个附带条件。”
  邋遢和尚道:“什么附带条件?”
  “芙蓉女”道:“我把解药交给老师父,老师父带他离开此地之后,再替他解开,这中间发生的事,不要告诉他,可以吗?”
  邋遢和尚“唔!”了一声,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看起来,女施主的棋一定下的很好,先施杀着,再留退步。不过,有句话说在前头,和尚我也是个中高手,咱们最好直来直往,否则的话,女施主可能输不起。”
  “芙蓉女”讪讪一笑,没有说话,从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的蜡壳丸子,递与邋遢和尚,然后向田宏武道:“你跟这位老师父走吧!”
  田宏武点了点头。
  邋遢和尚偏了偏头,道:“乖徒弟,咱们上路!”
  要在此刻,角门边突然出现一个白发无须,目突似金鱼的黑衫老者,以刺耳的声音发话道:“卑使柳林求见小姐!”
  来的,赫然是使者“突眼无常”。
  “芙蓉女”眉头微微一皱,道:“什么事?”
  “突眼无常”进入院边,道:“听说‘追魂剑’已朝这方……”
  一眼看见田宏武正站在“芙蓉女”身后,下面的话顿时噎住了,看看邋遢和尚,又看看田宏武,一张白沙沙的脸,皱成了风干橘子。
  邋遢和尚大声道:“徒弟,你还留恋什么?咱们走……”
  “突眼无常”瞪大了突眼,道:“小姐,怎么回事?”
  “芙蓉女”道:“让他们走!”
  “突眼无常”栗声道:“小姐,这……这是为什么?”
  田宏武已大步走到老和尚身边。
  “芙蓉女”道:“为什么你不必管,我自有主见。”
  “突眼无常”道:“小姐,你,难道……”
  邋遢和尚歪歪偏偏地向角门走去,田宏武紧紧跟随。
  “突眼无常”狠盯了田宏武一眼,他立即看出田宏武业已被制,大声又道:“小姐,不能纵虎归山!”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养虎必遭反噬!”
  话声中,已到了门边。
  这句话,只有“芙蓉女”与锦儿两人心里明白。
  口口      口口      口口
  旷野,月白风清,一株大树下,两条人影相对站立。一个是“追魂剑”田宏武,另一个邋遢和尚,旁边拴了匹坐骑。
  田宏武低着头苦想了一阵,道:“晚辈只记得离开那客房,走没几步,心头便糊涂起来,以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邋遢和尚笑笑道:“记不起便算了,反正已经脱离了那妖女的手掌。”
  田宏武微晃着脑袋,想,还是想不起来,期期地道:“仙师大德,晚辈铭感内腑,还没请教仙师法号?”
  邋遢和尚道:“野和尚,参的野狐禅,什么法号不法号,没有。”
  田宏武轻轻吁了口气,道:“仙师……”
  邋遢和尚立即打断他的话头道:“我和尚讨厌这个称呼!”
  田宏武面上一热,改口道:“我请老前辈指示法号?”
  邋遢和尚用手指推了推头上的破僧帽,脸色一怔,低垂的眼帘陡地张了开来,两道精芒,逼射而出,有如两道电炬,使人望而生畏,沉缓地开口道:“少施主,老衲有句话奉劝,江湖恩怨,无了无休,因果循环,十分可怕,得放手时且放手,免干天和,天心印人心,望小施主能记住老衲这几句话,老衲先走一步了,有缘时再见!”
  说完,提杖飘然而去,眨眼工夫,便消失在朦胧月色中。
  田宏武呆在现场,暗忖:“自己并没滥造杀孽,老和尚这几句话是因何而发?”
  想来想去,总是想不透。
  他又想:“老和尚是何许人物,他把自己从‘化身教’的人手中救出来,难道不怕结这强仇?”
  心念未已,忽见一条人影悄然移近,定睛一望,赫然是“化身教”护法之一的“仙猿公”,他立即记起在药王庙中,双方正在拼生死之际,“影子人”突然现身,阻止自己不下杀手,又拉“仙猿公”到一旁,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仙猿公”顿时消失了敌意,呆呆地望着自己……
  “仙猿公”站住了身形,开口道:“田宏武,速回‘风堡’,记住,夜晚上路,见红灯立即绕道,天亮之后,便设事了,抵堡之后,没事不要外出。”
  田宏武登时惊诧冥名,“仙猿公”是“化身教”的护法,位份极高,而自己是该教的敌人,他如此警告自己,岂非等同叛教?他与自己可以说毫无瓜葛,什么关系也扯不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天在药王庙,“影子人”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话,而使他起了这大的转变。
  “仙猿公”说完话,电闪弹身而去。
  田宏武室住了,他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
  江湖道上为什么尽多这些神秘人物?“影子人”、“复仇者”、邋遢和尚,现在又加个“仙猿公”……
  这中间必然有某些原因存在的,但却无法想象。
  有些事,极想知道,又无法知道,这是相当闷人的事。
  溶溶月色中,他上马登程,目的地是“风堡”。
  心里的悬疑太多了,一团乱麻,他紊上什么也不想,以免伤神。
  奔了一程,远远现出一颗红星,光线很黯淡,他不由心中一动,判断那就是“仙猿公”
  所说的红灯。
  于是他立即勒住马。
  很可能,那是“化身教”的人布的陷阱,目的在对付自己。
  他有一种窥个究竟的冲动,但想到“仙猿公”冒叛教的风险,特来警告自己,如果为了一念好奇,出了意外,自己遭殃,还辜负了他的好意。
  想着,他强抑住内心的冲动,勒转马头,从侧方绕出。
  驰行了不到十里,眼前又现红灯,他再绕道。
  由于一再绕道,离官道越来越远,他只好认定方向,沿小路疾驰,月儿偏西,照里程计算,应该是在候师郊外,时辰当已四更。
  红灯再现,这是第三次发现红灯,他真的憋不住了,到底这红灯藏了什么秘密?有多凶险?
  身为武士,难道就一直逃避,隐藏?
  说不定有一天对方会找上“风堡”,难道缩着不现身,由别人去应付么?
  犹豫了一阵,忽然触动灵机。
  于是,他取出面具、紫衫,改扮起来,把马寻个隐蔽处拴好,为了怕被识破,长剑改为悬挂腰间,停当之后,弹身便朝红灯奔去。
  奔到距红灯约莫十丈距离时,他刹住身形,藉林木掩护,小心翼翼地迫了过去,目光扫处,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一口白木薄棺,平摆在地上,那盏红灯放在棺材头上,棺材旁边,坐着个身披重学的少女。
  邪门,十足的邪门。
  若非先得“仙猿公”的警告,他早已毫不踌躇地过去问个究竟。但现在,他已存了戒心,不会鲁莽从事。
  看了片刻,什么也看不出来,还是女人、棺材、红灯。
  那穿着孝服的少女,不时转动目光,望向远处。田宏武知道,如果这邪门玩意,专为自己而设,那她是在等自己上钩。
  田宏武又转念头,是悄然离开,还是现身问个明白?
  正在犹豫之际,突见两条人影,遥遥奔来,田宏武心中一动,赶紧把身形缩到两方巨石夹缝里。
  来人之一,打了一声口哨,那少女忙站起身来。
  人影双双来到,田宏武又是一震,两个他都认得,一个是“化身教”使者“突眼无常”。
  另一个赫然是“云堡”总管吕文焕。
  奇怪,双方怎会搭上线的呢?
  吕文焕开口道:“这是什么布署?”
  他口里说,脚步却未停。
  “突眼无常”伸手一拦,道:“吕总管,不能接近灯光!”
  吕文焕止步,道:“奥妙在这灯光上?”
  “突眼无常”道:“不错,这是‘摄魂灯’,修为再好的人,只要被灯光照上那么一忽儿,便会昏倒,棺材是现成的,一装了事。”
  吕文焕连连点头道:“妙,的确妙,这位贵门下大概……”
  “突眼无常”接口道:“她身上带有解药,不怕灯光。
  吕文焕“哦!”了一声,道:“如果这灯熄灭了呢?”
  “突眼无常”道:“熄灭了当然失效。
  那少女躬身道:“使者有何吩咐?”
  “突眼无常”道:“如果你见到一个紫衫冷面的中年人,照样行事。”
  田宏武心头一动,这不是指的自己么?原来四大堡是想藉‘化身教”之力,对付“复仇者”,真是不择手段。
  那少女恭应了一声:“敬遵使者吩咐!”
  “突眼无常”转对吕文焕道:“吕总管,话就这么说定了,本教抓到‘复仇者’,贵方便交出‘追魂剑”,彼此交换,另加赤金二千两……”
  吕文焕没口子地应道:“当然,当然!”
  “突眼无常”又道:“如果‘追魂剑’被本教捉到,四大堡不得有异言?”
  吕文焕道:“这是自然的!”
  “突眼无常”一摆手,道:“我们离开待讯吧!”
  两人转身双双驰离。
  田宏武本想现身戳杀,转念一想,杀了他们无济于大事,吕文焕黑榜无名,毋须要他的命。
  心念之中,稳住不动,又想,今夜幸亏好奇查探,否则被四大堡出卖了还不知道,这决定不知是否征得朱媛媛的同意?不过,对付公敌“复仇者”,兹事体大,她在各堡主的压力下,不同意也得同意。
  这秘密协定既然被自己听到了,便可作防备,倒是回堡探探朱媛媛的意向,倒也是件有意义的事。
  那女子又坐回棺边,也许是累了,斜倚在棺材上闭目假寐。
  待了一阵,田宏武预料“突眼无常”与吕文随已经去远,拣了块举大的石头捏在手中,一长身飘了出去,站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故意假咳了一声。
  女子猛地惊觉,抬起了头,夜月光辉中,当然看得很清楚,紫衫、冷面,正是刚才使者交代的人。
  当下嘶哑着声音道:“是哪位爷……”
  田宏武冷冷地道:“过路的!”
  那女子显得可怜兮兮地道:“大爷能行行好么?”
  田宏武心中暗笑,淡漠地道:“行什么好?”
  女子站起身来,福了一福,道:“小女子姓鲁,叫迎儿,与家父从关外来这里投亲,不幸投亲不遇,家父染了风寒,撒手西去,小女子举目无亲,幸得附近村里好心人给了口薄棺,因为天色太晚,要到明天才肯来帮着落土,天知道他们来不来,大爷如果肯行行好,帮着掘个坑掩埋家父,小女子来生变犬马报答。”
  说着竟然呜咽起来。
  如果田宏武刚才没听到“突眼无常”交待的话,这一番说词他一定相信,非着道儿不可了。
  现在,他只觉好笑,口里漫应道:“好是好,不过……我一生从没做过好事。”
  女子竟然跪了下去,带哭的道:“大爷肯行好,小女子愿为奴婢侍候爷您一辈子。”
  田宏武冷阴阴地道:“我是个江湖浪子,没有家,用不着奴婢,倒是我死了缺少个披麻戴孝人,你愿意替我服孝么?”
  女子惊异地望着田宏武道:“小女子什么都愿意,不过大爷好端端的,怎会死呢?”
  田宏武道:“很难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尤其江湖路上,到处都是陷阱,谁知道什么时候掉落陷阱里。”
  女子缓缓地站起身来,手扶棺木,道:“小女子不懂什么江湖路,大爷您就发发慈心吧!”
  田宏武冷笑了一声,道:“天下最难做的是好人,善更行不得,俗语说得好,好心设好报,行善遭雷打。”
  打字声中,一扬手,打落了那盏红灯。
  女子尖叫一声,弹身便走……
  田宏武快逾电闪地划到她的前头,顺手一掌,把她迫落原地。
  女子眸中突射棱芒,栗声道:“你……你准备做什么?”
  田宏武领教过“化身教”的邪门作风,不敢大意,飞快地戳出一指。
  那女子可不赖,竟然闪身避开了这迅疾地一指,田宏武暗吃一惊,他不能让她有施展邪门玩意的机会,一指落空,左掌跟看挥出。
  尖叫声中,女子被凌厉的掌风劈得连连踉跄,田宏武右手没收回,指风再度射出,女子应声而倒。
  田宏武寒声道:“念你是个女子,本人不忍心杀你,记住,转告你们教中人,如果妄想与‘复仇者”为敌,将遭到可怕的报复,乖乖滚回关外去吧!”
  那女子面如死灰,不能开口,也不能动弹。
  田宏武又道:“躺着伴这口棺材吧,天决亮了,有人会真正行好的。
  身形一转,电闪驰离,到了藏马的地方又换回原来的装束。
  一声悠长的叹息,传入耳鼓,田宏武大吃一惊,急喝道:“什么人?”
  没有反应,也不见人影,那声轻叹也不知发自何方。
  田宏武惊出了一身冷汗,莫非自己的行藏已被人识破了,这倒是件麻烦事,他一咬牙,在附近绕了一匝,什么也不曾发现,这使他心头打了一个结,现在没有风,不会有天籁之声发出,那声叹息,分明发自人口中,自份绝不是听错或是耳鸣,有月光,视线也不受阻,对方竟然发声不现形,未免太可怕了?
  对方是谁?是敌还是友?
  发了一阵愣,只好上马奔程。
  邑然他知道四大堡要出卖他,把他来交换“复仇者”,但他无意改变行程,仍奔向“风堡”,他相信,对方要抓到“复仇者”,可能性极微,到现在为止,连自己也不知道“复仇者”是谁,对方只认定了自己这个假的“复仇者”,另方面自己心理上已经有了准备,事情临头,不难应付。 
 
第二十四章

 
 
  月落星沉,东天出现了一线曙光,大地仍在晦瞑之中。
  车声辚辚,是赶早路的,田宏武知道官道就在近旁不远,拨转马头,准备驰上官道,忽见小路连接近官道的地方,有一所大庙。冷寂寂的,像在沉睡中还没醒来。
  顾盼问,到了庙前,心头不由“咚!”地一震,庙门匾额下方,赫然是着一盏红灯,没有人,没有棺材,庙门是紧闭着的,
  田宏武略一思索,夹马腹冲上官道,往前疾驰了半里许,然后把马拴在道旁林子里,单身重了回来,不经官道,越野抄向大庙的侧方,跃墙进入庙中。
  很静,不知是庙里没有和尚,还是和尚们贪眠忘了起来做早课。
  佛殿里没有香火,也没有灯,但看环境,不像是没人住的废庙,花树修整,到处打扫的干干净净。
  田宏武四下里一阵扫瞄,转到后院,刚进院子,便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中人欲呕,不禁心头大震,目光搜寻之下,只见院角里花台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好了几个人,走近一看,头皮发炸,死的全是灰衣僧人,有老有少,不下十人之多。
  出家人与世无争,竟遭这等惨死。
  从庙门口挂红灯这点而断,杀死这些寺僧的定是“化身教”的人无疑。
  一股杀机,冲胸而起。
  没有声息,但他感觉身后已有人来到,而且来的不一人,这种感觉像是出自本能,很难以言语形容。
  一个功力到了某一种程度的高手,便会自然有这种灵敏的感觉,如果无法发觉,便是来人的功力造诣在他之上,或是身法有特殊成就。
  他没转身,右手轻轻按上剑把。
  “就是他!”声音很低微,但田宏武听到了。
  他陡地回过身来,神剑也掣在手中,只见两个面目狞恶的中年,兀立在八尺之外,正在套手套。
  由手套立即想到了毒砂,用毒是“化身教”人的专长,他丝毫也不敢犹豫,口里栗喝一声,弹身展剑前扫后刺,动作快如电光石火,惨号声中,两名“化身教”徒栽了下去。
  毒砂固然厉害,但他俩没机会发出。
  田宏武吐了口气,徐徐收回神剑。
  就在此刻,两条人影从僧舍冲出,剑已在手,各占了一个方位,呈犄角之势,两人都蒙着脸。
  但从衣着与体态上看来,是一老一小。
  田宏武看到寺僧惨被集体屠杀,基于正义与人道,杀机并未稍敛,冷声道:“两位谅来也是‘化身教,的朋友?”
  那老的开口道:“是与不是你不必过问,追魂剑,告诉你,天下虽大,恐怕没你容身之地。”
  田宏武懒得多说话,“影子人”的话又响在耳边:“你想杀人时就别给对方机会……”
  身形电闪前欺,一招“飞瀑流舟”划了出去,这一招是‘追魂三式”中最凌厉的一招,他很少用。
  “锵!”挟以一声惨哼,蒙面老者的兵刃一折为二,人被斜切藕,也断为两段,血水肝肠,流满一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旁边传出一声闷哼。
  田宏武大吃一惊,转头望去,只见那年青蒙面人的手嗒然垂下,显然他是想发暗器而被人打了穴道,是谁暗助自己?
  心念未已,一支箭也似的东西,平空飞来,插在断尸旁边,赫然是“复仇者”杀人时掼用的标记--竹签。
  田宏武登时大是激动,想不到“复仇者”也到了这里,既然传出竹签,不用说,死者是四大堡的人,而且榜上有名,这一剑倒是杀对了。
  “复仇者”呢?
  走了还是藏身暗处?
  他拔起地上的竹签,只见上面写的是:“第三十一号白起蛟,火堡总教习。”
  如果田宏武不杀他,“复仇者”也必定下手,反正他是死定了。
  那年轻的蒙面人,弹身上了屋面。
  田宏武抛下竹签,跟着上屋,一起一落,到了庙墙之外,田宏武一个急旋,拦在他的身前,冷漠地道:“杀人者死!”
  神剑倏地扑斜而起。
  年轻蒙面人一双手被人打了穴,此刻还低着,连退了三步栗声道:“别动手,是我!”
  声音熟得不能再熟,田宏武如遭雷殛,这情况他连做梦也估不到,他感到无比的愤恨,也觉得相当痛心。
  年轻人自动揭下面巾,赫然是新任武士副统领的夏侯天。
  田宏武咬牙道:“三师兄,同门如手足,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
  夏侯天的脸成了猪肝色,期期地道:“师弟……受命于人,身不由已。”
  田宏武铁青着脸道:“你受令杀我?”
  夏侯天答不上话来。
  田宏武又道:“我是被逐离师门的人,可以自由行动,你加入火堡,曾得师父允准么?”
  夏侯天似笑非笑地一拉脸,道:“小师妹仍在北方,师父他老人家不反对我留下。”
  田宏武道:“留下是一回事,加入江湖帮派又是另一回事,当然,我无权过问,不过,你未免太不仁了,三番两次,要我的命,似乎非要置我于死地而后甘心……”
  夏侯天道:“我设这意思!”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刚才你就准备发暗器,结果被人暗中打了穴,怎么说?”
  夏侯天再退了一步,栗声道:“你想杀我?”
  田宏武愤愤地道:“我可以杀你,但我不愿下手,你虽不仁,我不能不义,希望这种情形不再发生,否则便很难说了。”
  说完,转身便走,不屑于再理他。
  天色已经大明,田宏武马上沿官道疾驰,内心沉痛无比,一再自问,为什么三师兄是这样的人?
  想来想去 他有些明白了,三师兄不顾彼此曾有同门手足之义,一再要置自己于死地,是为了小师妹上官文凤,他把自己当作了情敌,可笑亦可恨。
  小师妹如果把终身托与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幸福。
  由于师兄上官一雄仍在世问,弑上的罪名迟早可以洗刷,他对小师妹所持的态度,便有了转变,但仅只是一丝飘浮着的意念,他心里仍不忘情小秀子。
  这心头上的死结未解开之前,与任何人结合都不会快乐,因为婚姻生活不能蒙上阴影,否则自己痛苦,也害了别人。
  这一路上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晓行夜宿,这一天过午时分,他回到了“风堡”,进堡门,手下接去了马匹,他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说不出为什么,他有些怕见朱媛媛的面,但又不能不去见,他硬起头皮,走向后进。
  刚走到分隔内外的穿堂,一名小婢迎了出来,传话道:“总管,小姐知道您回来了,她身体不适,暂时不见您,请去歇着吧!”
  田宏武点点头,回转卧室,他直觉地感到情形有些异样,朱媛媛不见自己,是反常的现象。
  他在想,是否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
  口口      口口      口口
  两天过去了,田宏武没见到朱媛媛的面,他并非想见她的面,只是他身为总管,负责内外大事,像这种情形,未免太尴尬。
  是身份暴露了,朱媛媛以这种方式迫自己主动辞职么?他一想这推断很合情理,意念一转,便觉得如坐针毡,片刻难挨。
  于是他下决心明天一早离开,依目前情形看,“复仇者”这步棋是废了,潜伏堡中,再也发生不了作用,还是早早离开为上。
  主意打定了,那颗虚悬的心,便觉踏实了些。
  约莫二更时分,他正准备关门就寝,忽见朱媛媛的贴身传婢匆匆来到,探头道:“总管,小姐在练功房等您,说有机密事相商。”
  说完便走了。
  田宏武大感错愕,朱媛媛要见自己,为什么选在练功房?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已经打定主意明早离开,好歹见她一面,顺便把这事交代一下。
  他习惯地提着神剑,挎上锦袋,向练功房走去。
  到了房门外,只见里面深黑地没有灯火,不由踌躇起来,暗忖:“莫非这是陷阱,吕文焕曾代表四大堡与‘化身教’协议,用自己交换‘复仇者’……”
  心念之中,房内却传出了朱媛媛的声:“田总管,请进来,我们私下里谈件事。”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私下里淡谈,当然谈的内容不让第三者知道,谈什么呢?很可能是有关“复仇者”的事。
  于是,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虽然没有灯火,但一个内功好的人,暗中仍可辨物,他转动着目光。却不见朱媛媛的影子,不期然地想起了初入堡时,受试探的那一幕,正待退身出来……
  “铿!”然一声巨响,铁门关上了。
  他的心向下一沉,知道这是个圈套,但已经被套上了,还有什么办法?
  “小姐,朱姑娘!”他大叫了一声,但没有反应。
  这问练功房,有秘道通地下室,地下室又另有出口,毫无疑问,朱媛媛在出声引他上钩之后,从秘道偷偷溜走了。
  铁门关上之后,不透天光,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田宏武摸索着在椅上坐下,他不明白朱媛媛何以要这么做?人心难测,爱与恨之间,只差一线,想起她从前苦苦厮缠的情景,真是极大的讽刺。
  铁壁,铁门,铁栅的天棚,要想出困谈何容易。
  蓦地忆起,童梓楠曾说过,武士赵镖是联络人,为什么回堡之后忘了找他了解情况?现在想起来当然迟了。
  初时还不觉得怎样,时间久了,便逐渐烦躁不安起来,他坐不住了,在房内来回踱着,像铁槛里的困兽。
  堂堂总管,一下子变成了笼中之囚,但他没有怨尤,本来他再次回堡任职是另有目的,担风险是必然的。
  他只后悔从洛阳回来这一路上已经数露破绽,却不知警惕,自投罗网。
  功房暗无天日,不辨时辰,他觉得肚中饥饿了,这证明至少一夜是过去了。
  烦躁变成了激动,他极欲破屋而出,他想到自己所持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刃,何不试上一试?
  于是,他拔出剑来,摸到门后,运足了功劲,向铁门戳去,剑尖入铁盈寸,但却穿不透,他不由颓然,如此厚重的铁门,要削开一道容人的孔洞,谈何容易,宝刃神兵,再锋锐也只适于摧兵削刃,无法用来破铜墙铁壁。
  就在此刻,朱媛媛的声音倏告传来;“田宏武,想不到你真的是‘复仇者’的同伙……”
  声音中饱含怨毒,是咬牙切齿说的,却听不出是发自何处。
  田宏武脱口道:“谁说的?”
  朱媛媛的声音道:“夏侯天,令师兄,这总不会假吧?”
  田宏武登时哑口无言,心头一阵刺痛,看来三师兄不置自己于死地他是不甘心的。”
  朱媛媛又道:“田宏武,你还有什么话说?”
  田宏武把心,一横,道:“准备如何处置在下?”
  朱媛媛道:“要杀你很简单,随时随地,只是举手之劳,不过,现在还不会杀你,让你饿上几天,体力消失了,再问你口供,你不必打任何主意,纵使你破了功房也飞不了。”
  声音寂然,田宏武尘回椅上,木然望着漆黑的空间。
  饥火中烧,他有一种发狂的冲动,如果桌椅能消化,他真的会吃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饥饿的感觉消失了,代之的是虚乏,深黑中迸放团团金花,耳朵里充满了“滋滋!”的声音,像秋夜虫鸣。
  就如此束手待毙么?
  不!
  他振作起精神,摸索着寻找机关的枢纽,但结果还是失望了,摸遍了每一寸地方,什么也没发现。
  随着时问的消逝,体力相对地减弱,慢慢地,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想:“不需要多久,自己便会虚脱而倒下,然后听任他们摆布……”
  不情愿,不甘心,只是一种意识,谁也无法胜过现实。
  在感觉上判断,至少也被饿了三天以上,以他的内功修为而言,二天以内是折磨不倒他的。
  饿死,很新鲜,但不至于就死,对方只是等待他脱力。
  意识模糊中,忽然感觉似乎有双手摸到自己身上,他本能地一扭身,栗声道:“谁?”
  “嘘!”一样东西塞到他手里,软软地,是个大馒头,接着,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先喝些水再吃!”
  一口已凑到了口边。
  田宏武不逞迫问对方是谁张口便吃。
  人在饿的时候,吃任何东西都特别有味,但饿过了头,反而感觉不出滋味来,只是本能地咀嚼,吞咽。
  一个大馒头,很快地下了肚,又喝了些水,精神似乎好了些,意识清醒了,他再次问道:
  “是哪一位?”
  “先别问,养养神跟我走!”
  “走,能出去么?”
  “能进来当然能出去。”
  一个功力深厚的高手恢复体力自然比常人快,田宏武静坐着运了一会功力,使气血活动。
  约莫半盖茶时间,站起身来,试了试腿脚,道:“可以行动了!”
  那神秘的声音道:“现在拉着我的手,慢慢走!”
  田宏武激动非凡,在这种绝境中,忽然有人来救,是意想不到的事,他左手捏着剑,右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对方的手不盈握,又温又软,像是女人的手,再参证对方说话的怪腔调,证明对方的确是个女子,一颗心下意识地跳荡起来。
  两人开始挪步,下石级,穿行了一阵,眼前略透微光,这时可以看出来是间地下密室的轮廓。
  出密室,再沿石级上升。
  眼前明亮起来,田宏武的心剧跳起来,这是地下室的秘密出口,也正是朱媛媛的闺房,没有灯,但藉着窗根透入的月光,房里的一切,清晰入目,朱媛媛和衣躺在床上,像是睡熟了。
  田宏武转头望向身边人,赫然是个村姑打扮的女子,陌生得很,从没见过面。
  她是谁。
  为什么要救自己?
  她怎会知道这秘室机关?
  心里的疑问太多了,反而不知道从何问起。
  村姑开了口,声音很低:“堡里高手云集,小心些,不要多问!”
  田宏武憋不住,还是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用手指了指床上的朱媛媛。
  村姑轻声道:“放心,不会要她的命,只是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田宏武期期地道:“姑娘是……”
  村姑悄声道:“奉令来救你,不要多问。”
  奉令,奉谁之令?田宏武还想追问,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对方已经多次说了不要多问。
  房外传来了脚步声,村姑一按田宏武的肩头,双双矮了下去。
  一个声音道:“朱世妹设事么?”
  是“火堡”少堡主简伯修的声音。
  房门外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小姐这几天很累,安歇了,吩咐没要紧事不要吵醒她。”
  朱媛媛贴身侍婢的声音。
  田宏武心中一动,莫非这小丫头是内应?
  简伯修的声音道:“叫醒她,说我们在等候她一起审讯‘追魂剑’田宏武。”
  丫环道:“是,少堡主请先走一步,婢子叫醒小姐马上出来。”
  简伯修“唔!”了一声道:“快些!”
  脚步声离开了。
  “嗯--”一声闷哼,像是有人被突然点了穴道。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可以走了!”
  田宏武又是一愣,原来外面还有接应的,那又是谁?
  村姑站起身来,道:“跟着我!”
  说着,人已到了房门外。
  田宏武跟了出去。
  只见那婢子倒坐在门边,是被制住了,别无人影,他看了一眼,紧跟着那村姑越院穿廊而去。
  走的是后路,他暗惊这村姑对堡里的形势会如此熟悉,一路上有不少武士被点倒,看样子,所有的警卫士受制了。
  不久。出后门到了堡外,村姑透了口气道:“还好,他们的注意力宝集中在练功房四周。
  摹在此刻,一声叹息遥遥传来。
  田宏武大吃一惊,记得在来此地的途中,三遇红灯,自己改份为紫衫客,收拾了那名假扮孝女的“化身教”徒,在换装之际,他曾听到同样的一声叹息。
  这发叹息声的是谁。
  他为什么不明里现身,却像阴魂不散似的跟定自己?
  人在有不得已的痛苦或愁闷时,才发而为叹息,他叹息为何?
  村姑目光四下一书,道:“不管它,我们快离开,对方不久就会发现事实。”
  田宏武心头上老大一个疙瘩,无可奈何点了点头,与村姑并肩驰去。
  越过田野、丘陵、小溪、村落,来到一片树林中,估计离“风堡”已在十里之外,月色清明,呈现一片静谧的美。
  两人在林子里停了下来。
  田宏武激动地道:“不知刚才在堡后发叹息声的是谁?”
  村姑沉声道:“他不现身就不必管他,江湖道上怪人多的是,理不了那许多。”
  田宏武道:“可是……在下是第二次听到这叹息声了!”
  村姑“噢!”了一声道:“第一次是什么情况下听到的?”
  田宏武把前事说了一遍,道:“在下判断对方,是有心人,定有什么原因的”
  村姑沉吟了片刻,道:“好,我们现在公平、开封一带,你再不能待了,你有地方安身么?”
  田宏武苦笑着摇头道:“孑然一身,何处是我家?”
  想想,又觉得何必对一个陌生女子说这些话,又道:“那是在下自己的事,就不劳姑娘操心了,援手之情,在下谨铭,请教姑娘芳名。”
  村姑摇了摇头,道:“不必告诉你,我只是奉令行事”
  田宏武生怕她一下子溜了,赶紧道:“姑娘是奉谁的命令?”
  村姑神秘地道:“也不能告诉你,我只做应份的事,我们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珍重!”
  说完,疾掠而去,只眨眼便消失了。
  田宏武苦笑着自语道:“怎么碰到的全是些神秘人物?”
  那古怪的叹息声,又告传来,似在近旁不远。
  田宏武为之颤栗了,这的确是阴魂不散,究竟对方有什么企图?心念之中大声道:“阁下何方高人,可以现身一见么?”
  一个很怪异的声音道:“复仇者,你杀的人够多了,赶尽杀绝未免上干天和,可以停止流血了!”
  声音似近又远,不知从什么方位发出的。
  田宏武心头剧雳,果然不出所料,对方已经窥破了自己的行藏,当下大声道:“在下并非‘复仇者’!”
  那声音道:“什么,你不是?”
  田宏武断然应道:“不是!”
  那声音道:“你是复仇者的同路人?”
  田宏武期期地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那声音道:“这话怎么说?”
  田宏武想了想,道:“阁下如不现身,恕在下不愿交谈。”
  那神秘的声音道:“别迫我现身,我现身对你没好处,当你们逃离‘风堡’之时,只要我一出声,你们便是瓮中之鳖,休想全身而退。”
  田宏武不由惊然而雳,栗声道:“阁下为何不出声告警?”
  那神秘的声音道:“我希望你们自动停止流血的行动,不愿看冤结愈结愈深。
  田宏武栗有道:“阁下想要‘复仇者’停止索血的行动?”
  “不错?”
  “办得到么?”
  “可以的,人性高于一切,‘复仇者’也是人,他有人性。”
  “话虽不错,但杀人者死,也是维护人性之一法,如果流人血者不得到适当的报应,天理何存?人性何在?”
  “这是偏激之见,因果循环,无了无休,适可而止,忍让三分,便是无量功德。”
  “事事忍让,岂非使凶残之徒,宵小之辈,大逞其凶顽,善良何堪?”
  “说的对,但该有个限度。
  田宏武一面说话,一面注意发声的方位,但始终无法判定,他暗惊对方功力的高深玄奥,听口意,对方有意中止这场杀孽,可是自己并非“复仇者”,甚至根本不知道“复仇者”为谁,实在用不着与对方多费唇舌。
  当下话锋一转,道:“阁下悲天悯人,可钦可敬,但在下并非‘复仇者’,说多了也是枉然,既然不愿现身,见示名号如何?”
  那声音道:“没有提名道号的必要,何况我名号,早已抛弃了。”
  田宏武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恕在下失陪了。”
  说完,转身便走。
  身后,又传来一声叹息,田宏武的心弦为之一颤。
  这声叹息到底代表了什么?是悲天悯人以天下为已任,是无可奈何,抑是另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他懒得去想,想了徒自伤神。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他已被认定是“复仇者”的同路人,而真正与“复仇者”一路的,反而不被人发觉,这实在是极大的嘲弄。
  奔行了一阵,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自问,去哪里?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托身之处,去哪里?
  流浪了这些时日,他第一次深切地体验到彷徨无依之苦。
  月光似水,天阔地长,但他真的设有容身之地。
  突地,他听到一阵悉索的声音向自己移近,很轻,但由于夜静,听的很清晰,像女人的裙裾拂草,又似微风扫枯叶?他知道有人来了。
  “谁?”他冷冷地开了口。
  “我!”回答的也很利落,是女人的声音。
  田宏武回过身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来的竟然是“芙蓉女”聂小情的侍婢锦儿,想不到她会到了此地,有她现身,“芙蓉女”当然也到了开封。
  锦儿笑嘻嘻地道:“田少侠,路真窄呀,我们又见面了?”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不错,江湖路是很窄。
  锦儿打趣似的道:“想不到田少侠还是个雅土,踏月夜游,逸兴不浅啊?”
  田宏武针锋相对地道:“锦儿姑娘想来也是个中人,彼此同好!”
  锦儿披了披嘴,道:“如此良宵,的确不应该等闲度过”
  田宏武淡淡地道:“美景良宵,是不该虚度,锦儿姑娘,除了迷魂帕、摄魂灯那些下五门的玩意之外,还有什么足资消遣的么?”
  锦儿咕叽一笑道:“消遣的方式当然很多,最精彩的要算少侠的追魂剑,现在看你的了。”
  说完,朝旁边闪了开去。
  田宏武大感困惑,这刁蛮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目光瞥扫之下,只见四下里人影浮动,正朝这边迫来,不禁心头一紧,不知道来的是四大堡的人,还是“化身教”的徒众。
  他穿的是白色儒衫,所以目标极为显著。
  人影逐渐迫近,其中,一个娇小身影,以快速度越众而前,顾盼间来到身前,田宏武心头一沉,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融。
  来的竟然是朱媛媛。
  其他人影在四五大外停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田宏武目光转动之下,发现有一半以上的人是自己认识的。
  简伯修与简莹兄妹也在其中,侧后方是些什么人却无法看到,但想来总不是陌生人。
  朱媛媛面罩严霜,寒飕飕地开口道:“田宏武,救你出堡的是什么人?”
  田宏武冷漠地道:“对不起,在下不便奉告。
  朱媛媛咬牙切齿地道:“是‘复仇者’么?”
  田宏武道:“随你怎么去想。
  朱媛媛脸色连变,激动地道:“你几次离开又回来,是有目的,你是什么时候被人收买利用?”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没人能收买在下,在下也不会被人利用。”
  朱媛媛厉声道:“这么说,你本来就与‘复仇者’一路,有意入本堡卧底?哼,我早就该想到,所有的事情,发生在你入堡之后,算我朱媛媛瞎了眼。”
  田宏武默然,他感激朱媛媛前此对他的情意,但小秀子一家的血化却不能放手。事情已经闹明了,根本用不着去分辩。
  朱媛媛接下去道:“田宏武,你……践踏了我的心,欺骗了我的感情,你卑鄙无耻,我要亲手杀你,为了父仇,为了我的恨……”
  说到后来,眼圈突然红了。
  他是她第一个倾心的男人,而他,却是别有图谋的仇人。
  事实上,田宏武是后来才知道四大堡是血洗‘凤凰庄”的仇家,他初被收留时,并无丝毫其他的目的
  田宏武对于她,多少是有些内疚的,挫了挫牙,道:“朱姑娘,你不是在下的对手,在下……无意要杀你。
  场外圈子里,简伯修高声道:“世妹,退回来,我们收拾他!”
  田宏武心中一动,他知道对方准备用火器对付自己,那不是凭武功所能抵挡的,如果要脱身,只有劫持朱媛媛,但,他实在不愿意这样做,他被夹在人情与仇恨的夹缝里,左右为难。
  简莹跟着大声道:“朱姐姐,快退,别误了大事!”
  朱媛媛恍若未闻,以异样的目光,狠盯着田宏武,分不清是爱还是恨,一个少女,对于初恋的情人,即使是单方面的,也非常执著,但父仇不井戴天,他是仇人一路,爱与恨是两个极端,无法并存。
  田宏武不是笨人,他知道她此刻的意念。
  人圈陡然迫近到三丈左右,只要朱媛媛一离开场心,他们便会动手。
  朱媛媛忽地拔剑在手,努力一咬牙,朝田宏武刺去,凌厉得令人咋舌。
  田宏武连鞘剑一横,挡了一下,他设还手。
  简伯修大叫道:“世妹,你不能任性,如果被他走脱,再找这样的机会就太难了?”
  朱媛媛充耳不闻,又是一剑划了出去。
  田宏武照样封挡,没有反击,但人却退了一步。
  朱媛媛厉吼遭:“田宏武,我说过非亲手杀你不可,你不想还手以为我会放过你?”
  田宏武道:“在下的剑出鞘见血,朱姑娘,你杀不了在下……”
  朱媛媛从齿缝里,进出一句话道:“我们同归于尽,我倒下之际,也就是你骨肉化灰之时。
  田宏武心头剧震,想不到她是打这种主意,她说的不错,只要她一倒下,对方的人便会集中火器出手……
  她自小倔强任性,这种性格在此时充分表露无余。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朱姑娘,你可以不死,你不值得。”
  朱媛媛道:“什么不值得?”
  田宏武硬起心肠道:“因为在下从来就设爱过你!”
  这句话近乎残忍,朱媛媛的粉腮微起抽搐,暴睁杏眼道:“我也不曾爱过你。”这句话,当然不是由衷之言,等于是反击田宏武的。
  但,她的芳心已在滴血了。
  天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爱人而不被爱,虚掷了感情。
  人圈中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丫头,你如此任性,置父仇于不顾,坏了事,你是无可恕的大罪人。
  听口气,不用说是朱媛媛的长辈。
  朱媛媛厉声道:“你们等什么,为什么不下手,坏了事咎不在我!”
  简伯修栗声道:“世妹,聪明人别做傻事,你想与他同归于尽?”
  另一个声音道:“大小姐,堡主会死不瞑目的”
  朱媛媛打了一个冷战,玉齿深陷在唇肉里,一顿足道:“你们下手!”说完发剑猛攻。
  田宏武实在不愿意杀她,被迫采取守势,朱媛媛像发狂,拼命刺去,她的身手并不弱,拼起命来,势道相当惊人,把田宏武迫得左摇右晃。
  那苍劲的声音道:“顾不得这么多了,下手!”
  简伯修大叫道:“慢着!”
  他对朱媛媛一往情深,当然不愿意看着她被毁,但他却没有两全的办法,叫了慢着之后,没了下文。
  那苍劲的声音道:“你有什么打算?”
  简伯修定了一室,道:“派好手进场把她抓下来。”
  田宏武一方面应付朱媛媛的攻势,一方面在转着念头,是否该制住她,先求脱出包围圈?
  如果朱媛缓改变主意,自己只有死路一条,火雷梭毁马车的那一幕,使他余悸犹存。
  心念未已,四条人影欺入场心。
  简伯修也在其中。
  田宏武顿时得了主意,如以简伯修作质脱困,当更理想。
  朱媛媛攻势更疾,剑花在月光下织成了幕。冷森森的芒丝,交叉闪划,像无数的银蛇在空中飞跃厮缠
  四柄剑挟雷电之势,同时袭到。
  寒芒一闪,像一道极强的光,从光幕中突起。
  “哇!”一声惨号,破空而起,其中之一栽了下去,一颗头骨碌碌滚出丈外,另两人亡魂尽冒,抽身暴退。
  同一时间,传出一声尖叫,简伯修已挟看朱媛媛电弹而退,他是安了心的,他上场是安了心的,出手是虚招,其实目的是带朱媛媛离场,尚未进场,他已经想好了行动的方式,另外三人,不用说是准备用以牺牲的。
  田宏武回剑一勒,又一人惨号着栽了下去。
  这些情况,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第二十五章

 
 
  田宏武目芒动处,连想都不想,几乎像发自本能般地如影附形,紧追在简伯修之后,冲入人圈。
  同一时间,场心中发出数声巨响,夹着一声狂曝,不用说,另一名入场的高手,已经做了牺牲。
  人圈裂开,田宏武一个飞旋,截在简伯修头里,剑尖指着他离身半尺之处。
  朱媛媛仍被他扶抱着。
  大的包围圈散了,形成另一个小圈。
  一股凌厉的剑风,袭向田宏武的后心,他连头都不回,回剑反扫,“呛啷!”一声,袭来的剑被削折,出剑的已暴退开去。
  田宏武勒回剑来,业已无法阻止,他失海刚才大意犹豫,没有先放倒简伯修,现在,他已完全陷入劣势。
  一着失误,不能再错,意念电闪一转,他扑入人圈。
  “哇!哇!”惨号震耳,他不知道有几人倒下,他的目的是近身搏斗,对方便无法施放火器,除非对方不顾牺牲自己人。
  人影四下散开,田宏武知道不能落单,予对方以可乘之机,紧混在人群中随着移动,他一眼看准了一个锦袍老者,判断就是方才语音苍劲的人,也就是此行之首,于是,他毫不迟滞地扑向那老者。
  簌簌声中,无数暗器落在他刚刚停足之处。
  “铿!”金铁交鸣声中,锦袍老者挡开了田宏武一击,空中爆起数星火花,老者的剑,竟然也是宝刃。
  一击之后,双方睹面相对,散开的高手,又围了过来,但不敢太迫近,因有老者在场心,投鼠忌器,对方不敢施用火器。
  但顾前难顾后,田宏武仍处在奇险的情况中。
  一声断喝,简伯修挺剑从田宏武身后迫近。
  朱媛媛也从侧方欺到。
  田宏武力持镇定,凝神一志,准备应付任何一方面的攻击,当然,不言而喻,正面的锦袍老者是劲敌,他的剑斜横胸前,气势丝毫无懈可击。
  对方三剑联手他倒不怕,怕的是对方抽冷子发歹毒的暗器。
  “唰!”地一声,朱媛媛出了手,朱媛媛剑芒才闪,锦袍老者与简伯修也同时出剑,田宏武左手持剑鞘封住朱媛媛的剑,石手剑疾划半圆,“呛!”夹以一声惊哼,人影一触即分。
  简伯修的长剑已折了尖锋,一张脸胀成了紫色。
  锦袍老者面孔沉得像铅板。
  “什么人?”暴喝声中,人圈突然裂了一道口。
  两条窈窕人影,姗姗入场。
  田宏武一看,暗道一声:“苦也!”
  现身的,竟然是“芙蓉女”主婢,这妖女插上手,与对方连在一起,便相当难应付了。
  “芙蓉女”大剌剌地走到四人身边,眸光一转,脆生生地道:“万大堡主,指挥您的手下撤退如何?”
  田宏武不由一震,这锦袍老者竟然是“雷堡”堡主万明煌。
  四大金刚是“凤凰庄”血案元凶,田宏武的杀机立刻炽烈起来。
  万明煌目注“芙蓉女”道:“撤退,什么意思?”
  “芙蓉女”道:“因为他是本教非得到不可的人!”
  万明煌道:“但也是四大堡的头号敌人,我们曾有协议,先把他拿下再说如何?”
  “芙蓉女”道:“对不起,协议取消,敝教不准备与‘复仇者’为敌。”
  万明煌变色道:“聂姑娘,他与‘复仇者’是同路人,你不知道?”
  “芙蓉女”还是笑盈盈地道:“知道,非常清楚,这点由敝教自己做主应付。”
  简伯修忍不住大声道:“聂姑娘,别太过份,视四大堡为无物?”
  “芙蓉女”眉毛一挑道:“少堡主,你是代表四大堡说话么?”
  简伯修口角一披,傲然道:“未尝不可!”
  “芙蓉女”还是挂着笑容道:“这么说来,少堡主的意向也就是四大堡的意向?”
  简伯修怔了怔道:“当然!”
  “芙蓉女”突然敛了笑容,正色道:“敝教与四大堡一向河水井水不相犯,互相尊重,少堡主准备破坏这默契?”
  万明煌怕场面闹僵,忙接口道:“聂姑娘,姓田的是贵我双方的公敌,不要做意气之争……”
  朱媛媛口唇一动,正要开口,见堡主发了话,只好闭上口,代以一声冷哼,目光中满带不屑,朝“芙蓉女”扫了一眼。
  偏偏这一眼,被“芙蓉女”注意到了,口角一抿,道:“朱大小姐,你似乎很不服气?”
  朱媛媛冷声道:“我就是看不惯,怎样?”
  “芙蓉女”道:“不管怎样,凭真功实力,今晚在场的恐怕无一是‘追魂剑’的对手。”
  这句话,当然连万明煌也包括在内了。
  万明煌老脸一变,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怪表情。
  朱媛媛不甘示弱地还以颜色道:“以聂大小姐的意思,只有你才是他的对手?”
  田宏武可忍耐不住了,看样子“芙蓉女”无意联手,这是他的好机会,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亲手为小秀子一家复仇,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当下一抖手中剑,沉声道:“万堡主,今晚幸会,为了在下一个江湖小卒,竟使堂堂四堡兴师动众,实在荣幸之至。”
  说完,故意冷笑了一声。
  万明煌板着脸道:“田宏武,你曾在‘风堡’任职,老夫可把你当叛逆看待,也可以当敌人看待。”
  顿了顿,又道:“四大堡没宽容过叛逆,也没放过个敌人。”
  田宏武正中下怀,冷极地一笑,道:“好极了,堡主准备怎样处置在下?”
  万明煌目芒一闪,道:“叛逆者死无赦!”
  田宏武故意做出很不屑的样子,傲然道:“堡主有这能耐么?”
  万明煌怒声道:“你可以等着瞧!”
  田宏武道:“这么说,今晚是死约会,不死不散,是群攻还是由大堡主亲自执行?”
  万明煌何许人物,当然不能不顾身份地位,脱口道:“老夫当然要亲手执行!”
  田宏武存心要扣牢他 大声道:“堡主可要想好了,这是生死攸关的事,在下的兵刃不见血不回鞘……”
  万明煌怒喝道:“狂妄,准备纳命!”
  “芙蓉女”向后退了数步,口光一扫简伯修与朱媛媛,脆声道:“两位也退远些。免得在圈子里碍手碍脚!”
  朱媛媛冷声道:“聂大小姐,此地轮不到你发令把?”
  “芙蓉女”微笑着,淡淡地道:“双方说定了在剑下分生死,本人愿作见证,谁也不许抽冷子出手,谁要是不自量,我就要谁好看。”
  话声很平淡,但语意却很断然。
  朱媛媛冷哼了一声,仍站着没动。
  筒伯修倒是退后了两步。
  简莹在一旁冷冷地插了口:“最好别太目中无人,这里不是关外!”
  “芙蓉女”扭转头,冲着简莹一笑道:“是呀!我倒忘了这是四大堡的天下,不过,江湖武林,是不分关内外的,四大堡的人难道从不涉足关外?”
  简莹分毫不让地道:“话虽不错,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武林有武林的法则,绝不容破坏。”
  “芙蓉女”柳眉一挑,道:“是啊!简姑娘说的是,姓田的是本教要找的人,按规矩四大堡不应插手……”
  简莹冷哼了一声道;“可是,他是‘风堡’的总管这又怎么说?”
  “芙蓉女”道:“四大堡准备替他撑腰?”
  简莹道:“那是四大堡的家事,外人不必置喙!”
  “芙蓉女”一披嘴,道:“本教的行动也不容任何人干预。”
  震耳的金铁交鸣声中,田宏武与万明煌已交换了一个回合,田宏武站在原地不动,万明煌已经退了两步,双方目中都充满恐怖的杀机。
  唇舌之战,被自然地截止了。
  田宏武缓慢而沉稳地向前迫近两步,把出手的距离拉回原样,一等一的剑手,加上同样切全断玉的宝刃,场面相当惊人。
  “呀!”暴喝声中,寒芒暴闪,撕空有声,绞扭,迸散,然后消失,万明煌再退了数尺,胸衣见了红,老脸有如巽血。
  简伯修抬手……
  “芙蓉女”寒声道:“少堡主,有言在先,别怪我开罪你!”
  简伯修的手放了下来,狠狠的盯她一眼。
  七八名高手,迫了上来。
  “芙蓉女”眸光一转,冷若冰霜地道:“不留几个料理后事么?”
  看样子,对方一动,她就要出手。
  场面紧张到无以复加。
  七八名高手,各占位置,在田宏武身后两侧圈成了一个半环。
  “芙蓉女”与锦儿,正好在半环的边缘。
  锦儿帮腔道:“小姐,人家不许咱们插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又不要咱们善后。”
  “阿弥陀佛!”一声嘹亮的佛号,破空传来,震得在场的耳膜欲裂,心旌摇摇。
  那些围上来的高手,像碰见鬼似的,忙不迭地退了开去。
  “芙蓉女”皱眉道:“又是他!”
  田宏武偷眼一瞥,不由心头一震,来的赫然是救自己脱离‘芙蓉女”掌握的邋遢和尚,他现身何为?
  万明煌手中剑倏地垂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田宏武此刻要杀他太容易了,但他没出手。
  邋遢和尚径入场心盘膝坐下,把禅杖往肩头上一靠,又宣了一声佛号,双目电张,两道目芒犹如冷电,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简伯修与朱媛媛也变色后退。
  这不起眼的邋遢和尚到底是什么来路,竟使四大堡的高手全部慑服?
  田宏武受过老和尚的恩情,不能不理,开口道:“老前辈驾临有何指教?”
  邋遢和尚敛了目芒,道:“小施主,你不能放下屠刀么?”
  田宏武一愣,道:“老前辈,身为武士,有所不为但也有所为,流血是不得已,但又非流不可。”
  邋遢和尚摇摇头,垂眉闭目,不再开口。
  田宏武一昂头,手中剑又斜横而起,栗声道:“万堡主,别忘了死约会?”
  万明煌望了邋遢和尚一眼,一咬牙,手中长剑缓缓上扬。
  松弛了片刻的气氛,又告紧张起来。
  邋遢和尚突然开口道:“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一步差池,便将沦入万劫不复之境!”
  这话,不知是对谁而发,像是警语,又像是慨叹。
  “呀!”暴喝再传,惨哼随之。
  万明煌连打踉跄,退了七八步,一屁股坐了下去,正好坐在距邋遢和尚不满五尺之处,一条左臂,却留在原来位置,肩部的切口,血如喷泉。
  邋遢和尚倏地睁眼,用杖头疾点,止住万明煌的血流。
  惊呼与怒喝齐传,四大堡的高手蜂涌而上。
  邋遢和尚大喝一声:“退下去!”
  这一喝极其威严,众高手齐齐停了脚步。
  田宏武赤红着眼,欺向坐地的万明煌。
  简伯修暴喝一声:“姓田的,你太嚣张了!”
  抖手便射出一支火雷梭。
  火雷核威力极强,在这种情况之下发出,田宏武固然不能幸免,但将有不少人遭池鱼之殃。
  因为他气极欲狂,不顾虑这许多了。
  惊叫声中,众高手豕突狼奔,场面一片混乱。
  时间,决不允许爆炸圈内的人脱身,太快了,奔逃只是本能上的反应。
  邋遢和尚施大袖一抬,火雷梭从田宏武胸前擦过,飞射到五丈之外。
  “隆!”然一巨响,土石纷飞,人人亡魂大冒,总算没有伤到人。
  田宏武惊出了一身冷汗,只是那么一丁一点,他便粉身碎骨,老和尚又救了他一次命。
  挥挥袖子,能使火雷梭直飞出去,这种功力,实在不可思议。
  他是谁,这种功力的人,应该是轰动武林,家喻户晓的?
  邋遢和尚冷电似的目芒扫向了简伯修。
  简伯修垂下了头,不知是怕还是为了什么?
  田宏武有心要万明煌的命,现在却无法下手了,他知道老和尚定会阻止,但不杀万明煌,又实在不甘心……
  邋遢和尚一挥手,道:“把他带走!”
  立即有两名高手,横剑欺身……
  邋遢和尚道:“少施主,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废一了他一臂,足够了。
  田宏武止了步,眼望着四大堡的人狼狈离去,朱媛媛在转身时,狠狠望了田宏武一眼,这一眼不知是恨还是怨。
  邋遢和尚目光扫向“芙蓉女”道:“你还不走?”
  “芙蓉女”道:“我还不想走!”
  邋遢和尚道:“此地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芙蓉女”笑笑道:“我要带他走!”
  邋遢和尚道:“你带不走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芙蓉女”一偏头,道:“老师父,上一次我们是条件交换,各取代价,这一次呢?”
  邋遢和尚摇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带不走他的,只要老衲一句话点破你的秘密,就将毁在他的剑下,你心里很明白的,是么?”
  “芙蓉女”面色大变,向后一挪步,惊愣地望着邋遢和尚。
  锦儿的脸上也变了颜色。
  田宏武大感困感,“芙蓉女”到底有什么秘密?老和尚又怎会知道?记得在客店里,宝刃伤不了她,难道这就是秘密?
  锦儿悠悠地道:“小姐,今天的时辰似乎不吉利,我们还是走吧?”
  “芙蓉女”想了想,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主婢双双弹身奔离,月光下有如凌波仙子。
  田宏武怔怔地望着这神秘的老憎,开不了口。
  邋遢和尚站起身来,语音沉重地道:“少施主,你能据实回答老衲一句话么?”
  田宏武道:“请讲!”
  邋遢和尚一字一句地道:“复仇者是谁?”
  田宏武心中一动,反问道:“老前辈找‘复仇者’何为?”
  邋遢和尚道:“你先回答老衲的问话。
  田宏武摇摇头道:“晚辈不知道。
  邋遢和尚道:“少施主会不知道?”
  田宏武道:“真的不知道。
  邋遢和尚道:“可是和施主与他是一路的,怎么会……”
  田宏武期期地道:“这个……很难解释,但晚辈的确是不知道。
  邋遢和尚把头连摇,道:“不可能,这完全不可能,你受他之令杀人,而他并不是什么秘密帮派的首脑,只是个复仇者,你会不知道他是谁,不近情理……”
  田宏武心头一震,这老和尚怎知自己受“复仇者”之令杀人呢?心念之中,道:“是的,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晚辈也认为不可能。”
  邋遢和尚追问道:“什么样的情况?”
  田宏武期期地道:“这个……恕晚辈不便奉陈!”
  邋遢和尚换而不舍地道:“少施主难道是盲目听从于人?”
  田宏武道:“差不多是这样!”
  邋遢和尚道:“以少施主的天资与武功而论,决不会无缘无故地受人支使,何况杀人流血的事,不是闹看玩的。依老们判断,少施主不是因某种利害关系被迫而为,便是有相当的代价,甚或……少施主本身便是‘复仇者’!”
  说着,栗人的目芒又现,似要看澈人的内心。
  田宏武心头涌起了疑云,对方为什么苦苦追索“复仇者”?他是出家人,而且年事已高,应该不再蹚江湖浑水,他有什么企图?
  同时他不肯出示来历名号……想到这里,内心立生警惕,淡淡地道:“晚辈别无奉告,再重复一遍,晚辈不是‘复仇者’,所说的也是事实。”
  邋遢和尚沉吟了片刻,凝声道:“少施主替老袖传一句话,下月月圆之夕,老衲在邙山晋宣帝陵墓前等他。”
  田宏武心中一动,原来这老和尚的目的是在“复仇者”身上,他准备做什么?他两次伸援手,是有深心的。
  当然,问了他也不会说,当下颔首道:“晚辈尽力而为,但这口讯不一定能带到。”
  邋遢和尚点点头,道:“好,希望这口讯能带到,老衲该走了!”
  他说走便走,声未落脚步已开始挪动,看他一溜歪斜,但却是快极,眨眼工夫,便从视线中消失了。
  田宏武望着老和尚消失的方向,忽地想起刚才竟不曾问问他对付“芙蓉女”那邪门女子之道,便现在想起已经嫌迟了。
  老和尚约晤“复仇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四大堡的人,对老和尚如此畏惧?
  “复仇者”到底是谁?
  “化身教”的人,会对自己放手么?
  他不断地在想,愈想愈觉得问题太复杂,千丝万缕,简直理不出头绪来。
  目光茫然四顾之下,他发觉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他忽地想起来了,不久前为了要重新看一遍黑名单,也为了要揭开“复仇者”之谜,曾接遍了这一带每一寸地方,寻找地下墓室的入口,记得曾追蹑一个疑似“复仇者”的人影,到一座小坟前失踪,结果童梓楠现了身想着,发现那坟就在侧面三十丈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弹身奔了过去。
  一种揭开谜底的冲动,从心底升起,不管“复仇者”是谁,总不能盲目听他支使,小秀子一家的仇,应该由自己出面料理才对,大不了“复仇者”是“凤凰双侠”生前的好友,而自己却是双侠的姑侄兼女婿。
  意念之中,他开始仔细察看这座小坟,希望能发现些端倪。
  墓地,一个娇脆的声音道:“田少侠在寻宝么?”
  田宏武大吃一惊,只见一个美如天仙的宫妆少女,站在两丈之外;她赫然是“辣手仙姑”
  司徒美。
  此时,此地,她会现身,是想象不到的事,田宏武笑了笑,抱剑为礼道:“原来是司徒姑娘,久违了!”
  司徒美端详了田宏武一眼,讶然道:“田少侠,复容了,可喜可贺。
  田宏武忙从锦袋中取出“王母令”,紧行几步,双手递过,道:“信物奉还,并谢姑娘的美意!”
  司徒美接过手去,道:“不,我得谢谢你对马公子大度释怨。”
  田宏武不自然地一笑,道:“姑娘深夜到这荒野来,有事么?”
  “是有点小事,碰上田少侠真是太巧了。
  “在下可有效劳之处?”
  司徒美春花似的一笑道:“少侠本身有事么?”
  田宏武道:“姑娘别管在下有没有事,说说看?”
  司徒美用手朝远处的树林一指,道:“请你去阻止一个人被杀!”
  田宏武惊异地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在下去救人?”
  司徒美道:“可以这么说,但那人个性刚强,他不愿有人伸手救他,而他又非死不可,所以只能说阻止他被杀。”
  剑眉一挑,田宏武道:“杀人的和被杀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司徒美神秘地笑笑道:“你到了现场便可知道。
  田宏武不由沉吟起来,司徒美外号“辣手仙姑”,手底下极辣,凭她祖母“武林王母”
  的牌子,谁也不敢动她,为什么她不亲自出面,而要假手于人?
  司徒美道:“少侠不肯帮这个忙?”
  田宏武道:“不是不肯,而是……”
  司徒美道:“而是什么?”
  田宏武轻轻吁了口气,道:“在下有些不明白,第一,那将要被杀的,与姑娘是什么关系?第二,如果姑娘不巧碰不到在下,这件事由谁去办?”
  司徒美笑着点头道:“问得好,请你去援手的那人,与我毫无关系,只是他是个义人,我不愿见他被杀,当然,如果这件事假使不被我知道,我也就不必管,也无法管起。既然碰上了你,请你代劳很适当,我可以不必出面,因为我实在不方便出面,如果没碰上你,当然,我只有硬着头皮去办。
  略作思索,田宏武慨然道:“好吧,在下替姑娘出面去办,还有件事请问在下那小师妹现在哪里?”
  司徒美道:“事完我带你去见她!”
  田宏武道:“姑娘是什么时候起,才知道敝师妹是易织而并?”
  司徒美关出了声,道:“一见面就知道了,这种事女人精明,我是故意气马之章,因为他太骄傲,所以藉此杀杀他的傲气。”
  田宏武脱口道:“是了,姑娘是准备将来易于驾御他?”
  他一向拘束,不善于开玩笑,说出来之后,别人无所谓,他的脸倒先红了。
  司徒美道:“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他们双方的约会是月落之前,快去吧,迟了会误事。”
  田宏武道了声:“好!”
  他弹身便朝林子奔去,心里觉得很好笑,这种事管的可说是莫明其妙,连要管的对象是何许人物都不知道。
  将到林边,他心念一转,不能太鲁莽,这种事能管则管,不能管便撒手,得事先了解情况。
  于是,他掉头斜里奔去,约莫数十丈之后,才又悄然折入林中。
  斜月照得林内一片斑驳,圈圈点点,像漏了一地的碎银。
  他小心翼翼地前进,尽量不发出任何声息,同时凝神倾耳听察。
  不久,眼前现出一片林空,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坟墓,墓侧,兀立着一个黑衣蒙面人,静悄悄地,如不细看,会以为那是尊石像。
  他像狸鼠般迫近了些,然后隐起身形。
  看那蒙面女人身影,颇不陌生,似在哪里见过,他细一想,想起来了,一颗心也跟着,卜卜乱跳起来
  对方,正是“毒胆铁面”马森的未亡人“冷血太君”,也就是马之章的母亲,怪不得司徒美不愿出面,她是她未来的媳妇呀!
  由此,他想起了被马公子毁容,被“天残”“地缺”擒住,送交“冷血太君”,险些做了活祭。
  若非童梓楠传柬道出事实真相,自己早已被剖腹剔心,作为马森的祭品了。
  看情形,她是在等人,等的是谁?
  当然,等的便是司徒美要请自己阻止他被杀的人了,用什么方式阻止呢?自己能抵得住“冷血太君”的“血煞功”么。
  空气一片死寂,令人难耐,凄冷的月光,从树稍斜照下来,照着那座孤坟,也照着石像般的“冷血太君”。
  她为什么不带随从,一个人来赴约?
  人影终于出现了,缓慢地来到“冷血太君”身前丈许之处,站定了。
  来人也蒙着脸,看装束是个半百以上的老者。
  “冷血太君”开了口,声音很冷!
  “为什么蒙着脸?”
  老者道:“彼此!彼此!”
  “冷血太君”哼了一声道:“我以为你不敢来了!”
  老者嘿嘿一笑道;“为什么不敢来,你准备怎么办,说吧?”
  “冷血太君”道;“我先问问你,这十多年,你躲到哪里去了?”
  老者道:“我没有躲,游历去了,数天前回到开封探旧,知道你仍不肯放过那段过节,所以才出面与你相约,做一了断。”
  “冷血太君”冷笑连声道:“听口气这些年你功力大进了,所以才着谈了断二字……”
  老者略显激动地道:“你凌人的口气不减当年,说起来,令千金之死是咎由自取,她不报身份来历,一味蛮来,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那么小的年纪,竟然也……”
  “冷血太君”暴喝道:“住口,人是你杀的不假?”
  老者道:“不假!”
  “冷血太君”道:“杀人就得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有何话说?”
  老者长长喘了一口气,道:“没话说,你划出道来吧?”
  “冷血太君”阴阴地道:“两条路,随你拣,第一条,你自己了断,第二条,你如果有所恃的话,就和我交手,不过,话先说明,你会死得很惨,不能全尸。”
  充满血腥的话,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老者咬牙道:“我自己了断,不劳你动手,这主意在没和你见面之先,就已经决定了。”
  田宏武心想:“是该现身的时候了,但自己并不认识这老者,也不清楚双方的过节,是非曲直也无从分辨,司徒美仅说他是个义人,是什么义人?自己如何开口阻止呢?”
  老者接着又道:“江湖中强权就是公理,我认命了,不过,告诉你,你会痛苦一辈子,因为你比谁都明白真相,是么?”
  “冷血太君”厉叫道:“田辅公,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不让你痛快自决。”
  田宏武骇然大震,田辅公是父亲的名讳,这看者为什么要冒父亲之名?而且还愿意死?
  同名同姓么?
  “冷血太君”曾说这老者躲藏了十多年,这正是父母南迁的时间,父母是为患了绝症而南迁的,说是南方气候好,对治疗有益,结果绝症没治好,父母先后辞世……
  父亲田辅公,并非什么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值不得人去冒名。
  一般冒他人之名者,十有八九是倚名仗势,便利行动,或是企图嫁祸,冒名顶死的,却没听说过。
  是否司徒美从小师妹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故意做这样的安排?
  但,不可能,她与自己是不期而遇,事先决不会知道何时何地准碰上自己,而且自己的身世除了师父完全清楚外,同门兄妹中,仅知道自己的姓名,详细来历全都不甚了了。
  这应该做何解释呢。
  心念之中,长身而起,飞掠过去。
  在他刚刚长身之际,“冷血太君”已然发觉,冷声喝问道:“什么人?”
  喝声甫落,田宏武已到了两人跟前,“冷血太君”惊声道:“你,是谁?”
  “追魂剑田宏武,也就是被芳驾当作活祭牺牲的人。
  “你的脸……”
  “前蒙令郎厚赐,还好,复原了!”
  “你是来讨旧帐的?”
  田宏武先不答她的话,转向蒙面老者道:“阁下尊姓大名?”
  老者寒声道:“你为何要问?”
  田宏武捺住心头的激动,尽量平和地道:“当然是有道理的!”
  “冷血太君”道:“田宏武,我们的事稍后再解诀,现在请你回避……”
  田宏武充耳不闻,再次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老者室了片刻,才道,“老夫田辅公!”
  田宏武向前跨了一个大步,道:“阁下再说一遍?”
  老者向后退了一步,栗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宏武冷冷地道:“因为你不是田辅公!”
  “冷血太君”厉声道:“什么,他不是田辅公?”
  老者连退了数步,激声道:“田少侠,老夫与你素昧平生,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呢?”
  田宏武冷冷地道:“请阁下说出真实名号如何?”
  老者仍然坚持着道:“无理取闹,你叫老夫改名换姓不成?”
  “冷血太君”略一沉吟,道:“江湖中有冒名的,但没有甘愿找上门替死者,田宏武,你离开吧。”
  田宏武何尝设想到这一点,他料想此中大有文章,说什么也不能让这蒙面老人自绝,何况,他是受司徒美之托而来,但在真相未白之前,他不能道出自己的身世,口角一披,道:
  “请阁下揭开蒙面巾?”
  老者栗声道:“办不到!”
  “冷血太君”若有所悟似的点了点头,道:“田宏武,你也姓田,莫非与田辅公有什么渊源?”
  田宏武内心一惊,道:“这问题在下拒绝作答。
  “冷血太君”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敢对老身如此说话?”
  田宏武横了她一眼,目注蒙面老者道:“阁下不管怀有什么目的,但并非真的田辅公,请便把!”
  “冷血太君”寒森森地道:“谁说的?”
  田宏武冷傲地道:“在下说的!”
  “冷血太君”嘿嘿一笑道:“好哇,田宏武,原来你说这些鬼话,是想帮助他逃脱一死,做梦!”
  田宏武毫不畏缩地道:“不管芳驾怎么想,反正他不是田辅公,就不该替死。”
  “冷血太君”欺前一步,道:“你准备替死?”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脱口道:“这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在下不会自决……”
  “冷血太君”哼了一声道:“可惜老身要杀的是田辅公本人,谁也不能代死。”
  田宏武力持镇定,道:“芳驾与他是什么过节?”
  “冷血太君”道:“你管不着!”
  她顿了顿,扬头对着蒙面老者道:“你承认你是田辅公,这不难证明,当年你夫妻幸免一死,是谁援手?在什么地方?”
  老者连退数步,哑口无言。
  “冷血太君”暴喝道:“你到底是谁,快说?”
  老者突地车转身……
  “冷血太君”手掌倏扬。
  田宏武大喝一声:“住手!”
  “呛!”地一声,神剑出了鞘。
  “冷血太君”不觉呆了一呆,一个平时没人敢违抗的人,突然被人呼喝,是会因意外而怔愕的,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就在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蒙面老者已到了十丈之外,再闪而没。
  “冷血太君”气呼呼地道:“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
  田宏武还是那么冷峻地道:“既然他不是田辅公,芳驾就没有杀他的必要。”
  “冷血太君”道:“他冒充田辅公,必有原因,老身要弄个明白,要从他身上追出姓田的。”
  田宏武道:“他不会知道!”
  “冷血太君”厉喝道:“胡说,难道你知道?”
  田宏武心意一转,道:“不错,在下知道!”
  “冷血太君”大感意外地退了一步,道:“你知道……那你说,田辅公人在何处?”
  田宏武道:“除非芳驾先说出是什么过节,否则难以奉告。
  “冷血太君”再次扬掌,道:“只要老身挥手之间,你便没命……”
  田宏武抖了抖手中剑,傲然道:“芳驾在发出‘血煞功’之时,在下的剑不会闲着。”
  “冷血太君”放下了手掌,阴阴地道:“老身杀你易如反事 你出剑再快也没用,现在把话先说清楚,老身找田辅公,是因为他杀了我女儿,血债必须血偿,你说,他,他人躲在哪里?”
  田宏武沉声道:“令千金不会无端被杀,是什么原因?”
  “冷血太君”怒声道:“这一点要问杀人者。”
  田宏武道:“但刚才那蒙面老人说,芳驾心里十分明白……”
  “冷血太君”道:“老身不明白,你也没资格追根话底,现在该你回答老身的问话了?”
  田宏武冷冷地道:“芳驾不说出原因,在下也无可奉告。
  “冷血太君”大声喝道:“你敢不说?”
  田宏武毫不示弱地道:“没什么敢不敢的!”
  “冷血太君”咬了咬牙,道:“你不说别人也会说,老身毙了你……”
  双掌倏地一扬。
  田宏武手中剑一颤,就要出手
  蓦地里,一个声音道:“别动手!”
  “冷血太君”头也不回地道:“谁?”
  人影幽然而现,赫然是“辣手仙姑”司徒美。
  田宏武放低了剑。
  “冷血太君”也收回了手掌。
  司徒美福了一福,道:“马伯母,您好!”
  “冷血太君”晤了一声,道:“小美,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司徒美若无其事地道:“侄女因事路过,听见声音才来的。
  “冷血太君”沉默了片刻,道:“这件事你别管,办你的事去吧!”
  司徒美道:“侄女不能不管!”
  “冷血太君”道:“为什么?”
  司徒美振振有词地道:“当初马大哥,乘田少侠失去功力之际,毁了他的容貌,是侄女居间调解,设法使他复容,他答应不再向马大哥寻仇,连险当活祭牺牲的过节也抹消了,如果……”
  “冷血太君”不待她说完,扬手止住她的话道:“那是另一回事,扯不到今晚的事上,刚才的话,你是否也听到了些?”
  司徒美坦然地道:“是听了些,马伯母要找叫什么田辅公的人?”
  她故意不提蒙面老者。
  “冷血太君”道:“不错,这事得着落在他的身上,很可能,他与田辅公有渊源。”
  司徒美道:“不可能把,田少侠远居湘省洞庭,是因为师门中发生了事,才流浪到北方来的,他怎会……”
  “冷血太君”道:“你不知道,方才有个蒙面老人,自称田辅公,我便是应那老者之约来的,但他一现身,便指出对方是冒充的,如果他不认识田辅公,怎知对方是冒充的?而且他也姓田,这如何解释?”
  司徒美顿时哑口无言,她再慧黠,也无法做合理的解释,田宏武是她请来出面救那老者的。
  她知道“冷血太君”的为人,尤其她那独门杀手“血煞功”,无人能挡,不能眼看田宏武被毁,总得设法使他脱身才是……
  田宏武心念一转,改变了主意,对方找的是自己的父亲,父亲业已辞世,俗语说,父债子还,自己堂堂武士,难道不敢承担?
  心念之间,面色一正,道:“芳驾永远也找不到田辅公了!”
  “冷血太君”栗声道:“你终于还是说了,为什么?”
  田宏武轻轻一咬牙,道:“因为他早已离开人世了!”
  “冷血太君”向前欺了一步,激动地道:“你怎么知道?”
  田宏武沉重地道:“因为我是他的儿子。”
  “冷血太君”呆了一呆,惊声道:“什么,你……你是他的儿子?”
  田宏武昂了昂头,道:“不错,父债子还,芳驾划出道来,在下全接着。”
  “冷血太君”的手掌扬了起来,但随即又放下,激颤地道:“是真死了还是假的呢?”
  田宏武怒声道:“这是什么话,天下哪有做儿子的咒父亲的道理?”
  “冷血太君”咬牙有声,道:“怎么死的?”
  田宏武道,“病故的!”
  “冷血太君”自言自语地说了声:“病死的!”顿了顿又道:“他生前设提起与老身之间的过节?”
  田宏武摇摇头,道:“压根儿没有,在下刚刚才知道。”
  “冷血太君”道:“刚才那蒙面的冒充你父亲,甘愿代死,他是谁?”
  田宏武道:“不知道!”
  “冷血太君”口里发出了一长串冷笑,笑声相当刺耳。
  田宏武冷冷地道:“芳驾为何发笑?”
  “冷血太君”敛了笑声,冷厉地道:“老身如此容易受骗么?哼!你父子这场戏真影寅的有声有色,相当逼真,可惜太幼稚了些,除了疯子,没有人甘愿代死的,这破绽露的太大了。”
  田宏武不由心血上涌,怒冲冲地道:“芳驾辱人太甚,在下顶天立地男子汉,岂屑做那下策的事,划道吧?”
  “冷血太君”又冷笑了数声,道:“他杀老身的女儿,老身毁他的儿子,天公地道,杀了你,他就会出面。”
  司徒美急声道:“马伯母,不能这样,冷静些,他的话不假……”
  “冷血太君”道:“就算是真的,老身还是该从他身上收帐,小美,这不关你事,你用不着横岔一枝。”
  司徒美期期地道:“侄女不能不管……因为……”
  “冷血太君”声音冷冷,道:“小美,你别太任性,丢你祖母的人,因为什么?莫非你……”
  以下的半句话没说出来,但谁也听得懂,意思是她又看上了他。
  司徒美有苦说不出,她不能说出田宏武是她指使来的,否则事情便闹大了。
  田宏武明白司徒美处境的尴尬,因为她很可能是未来的新媳妇,而且事情会变成这样,事先谁也料想不到。
  当下大声接话道:“在下在等着芳驾划出道来?”
  “冷血太君”道:“没什么道不道的,你是自了,还是要老身出手?”
  田宏武冰声道:“自了么?在下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曾有过这种意念。”
  “冷血太君”道:“如果老身出手,你会死得更惨……”
  田宏武一横手中剑,口角一披,道:“在追魂剑下,也不会死的太安然。”
  “冷血太君”厉喝一声:“纳命!”双掌快逾电光石火地暴扬即发。
  同一时间,司徒美横身拦在两人中间,双袖挥了一个圆。
  田宏武剑已挥出一半,见司徒美娇躯闯了过来,不由大骇,总算他身手不弱,反应迅捷,硬生生退了一个大步,粟米之差,司徒美就要横尸剑下。
  三个人的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
  “波!”地一声暴响,司徒美连退三步,几乎撞上田宏武的身来。
  司徒美能接下冷血太君的“血煞功”一击,委实令人震惊。
  “冷血太君”大吼道:“美丫头,你疯了?”
  司徒美号称辣手,但是非黑白仍分得很清楚的,不管怎样,这情况等于是她造成的,她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如果田宏武不是她支使来的,她可袖手,现在,她是非管不可,当下,冷沉地道:“我没有疯,我很清楚,错过今晚,我可以不管,但今晚却非管不可。”
  “冷血太君”为之一怔,道:“那是为什么?”
  司徒美道:“不为什么……”
  “冷血太君”从鼻孔里吹了口气,道:“小美,武林儿女虽然不拘小节,但男女有别,你不能太任性,我知道你的性格,可以不计较,但人言可畏,你不能不收敛些。”
  俨然,她是以未来婆婆的身份在训司徒美,言中之意,她是在怀疑司徒美与田宏武之间,可能生了情愫。
  司徒美粉腮一沉,道:“马伯母,别把话题拉远了,侄女行事有一定的原则。”
  这句话软中带硬,非但不妥协,还记明了自己所为没有错。
  “冷血太君”道:“别目无尊长,你有什么行事原则?”
  司徒美分毫不让地道:“就是为所当为!”
  “冷血太君”的身躯在发抖,她真的是气极了。
  田宏武挪步换了一个方位,寒声道:“司徒姑娘,这档事你不必管了。”
  突地,一个声音遥传过来,听是女人的声音:“太君,省省把,如果把当年你那宝贝女儿的事抖出来,你有脸见人么?”
  “冷血太君”显然地全身一雳,栗喝道:“什么人?”
  那女子的声音道:“和你一样,是个女人。”
  “冷血太君”弹起身形,闪电般朝发声处掠去。
  田宏武内心激动如潮,今晚的确是怪事连篇,奇巧的全凑在一起了,这女子是谁,她怎么也知道内幕?反而自己这当事人,一无所知。
  月亮已投到林后,林空中一片昏昧。
  司徒美幽幽地道:“田少侠,我们走吧?”
  田宏武道:“这事情必须有个了断!”
  司美道:“连我也给弄迷糊了,错过今天再谈吧,你不是要见你小师妹么?天快亮了,见了她再考虑把,我认为你应该事先把情况了解。”
  田宏武道:“那冒充先父的老人是谁?姑娘说他是义人”
  司徒美道:“我们边走边谈如何?”
  田宏武无奈,只好点头应好。
  两人缓缓驰出林去,不久上了官道,东方的天际已现出了鱼肚白色,路上也有了早行的人。
  司徒美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听下人们谈说,有人要向‘冷血太君’挑战,我当时倒是吃了一惊,敢于挑战‘冷血太君’的,必是不可一世的高手,武林中可能并不多……”
  田宏武的身形不自觉地缓了下来,迫不及待地道:“后来呢?”
  司徒美也慢了下来,接着道:“我一时好奇,追问之下,才知道是我家专管外务的丁二叔,有个知交好友从关外回来,谈起……”
  说到这里,突然转口道:“我当时不知道田辅公是令尊。”
  田宏武道:“请说下去!”
  司徒美接下去道:“丁二叔的至友谈起他曾受令尊大恩,从未报答,令尊一家避仇远走,而‘冷血太君’竟然派人到了关外,他因为与令尊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巴巴赶回中原,准备代令尊了消这段过节,但他自知不是‘冷血太君’对手,决意代死,以绝对方索仇之念,丁二叔是家祖母手下老人,他准备出面阻止,是我一时高兴,自愿承接下来……”
  田宏武停了脚步,激动地道:“那位老人叫什么名字?”
  司徒美想了想,道:“神拳庄子敬,当年在北方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田宏武道:“如何能找到他?”
  司徒美道:“这得回去问了二叔。”
  田宏武道:“可曾听说他当年受先父什么大恩,竟然甘愿代死了清过节?”
  司徒美摇头道:“这我不知道,当时我没细问。”
  田宏武道:“那就请姑娘问一问,在下必须找到这位庄前辈。”
  司徒美点了点头道:“好的,这容易,我们还是走吧!”
  两人又开始上路,奔了一程,司徒美又道:“对了,那发话引走‘冷血太君’的女子是谁,你知道么?”
  田宏武道:“不知道,奇怪,对方怎知这桩过节的内幕,听声音,她年纪并不大,怎会知道十多年前的私人恩怨呢?”
  司徒美道:“她公然敢斗‘冷血太君’,诀不是普通人物,我也很想知道她是谁,只要‘冷血太君’能找到她,我就能探得出来……”
  田宏武突地又刹住身形道:“错了,在下当时应该跟着追去的……”
  司徒美道:“算了,现在回头来不及了,还是先去见令师妹吧,有句话告诉你,她很生你的气,见了面你可要温和些!”
  田宏武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墓地,道旁林子里传出那女子的声音道:“用不着找我,我正要找你。
  两人齐吃了一惊,田宏武激动地道:“姑娘是谁?”
  一条人影,幽然出现林边,田宏武目光扫处,不由惊呆了。
  道旁林缘现身的女子,一身村姑打扮,赫然是那救田宏武出风堡的女子。
  田宏武激动地道:“姑娘,是你……”
  村姑抬了抬手,道:“就站在原地说话好了,别过来!”
  司徒美秀眉一皱,道:“她是谁?”
  田宏武道:“不知道,她不肯报名号!”说完,目光遥往那村姑,道:“请问姑娘现身有什么指教?”
  村姑显得很冷漠地道:“特别来告诉你一声,目前最好别招惹‘冷血太君’,你还不是她的对手,这段过节以后再了断,匹夫之勇为明智之士所不取!”说完,转身一闪而没。
  田宏武连想都不想,便弹身扑了过去,他不但急切想知道当年父亲与‘冷血太君’之间是什么过节,而且也极想要知道这村姑的来历,他的行动不能说不快,但入林一看,村姑已鸿飞冥冥,连点影子都没见到了。
  司徒美奔到田宏武的身边,道:“好神秘的女子!”
  田宏武苦笑着摇了摇头,站着直发愣。
  司徒美目光四下一流转,道:“田少侠,你应该知道她是谁的,听口气你们之间并不陌生?”
  田宏武道:“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但在下的确不知道她是谁。”口里说,心里却一直在想,她是谁。只有一个可能,她也是“复仇者”的手下,口吻,作风,完全一样。
  司徒美蹩着额头,喃喃地道:“奇怪,北方武林中从没听说过有这高身手的少女?”
  顿了顿,又道:“她来的那么巧,又公然招惹‘冷血太君’,照她所说的,她清楚令尊与‘冷血太君’结怨的因由,莫非她与‘神拳’庄子敬是一路的?可是,庄子敬不认识你,而她却认识你,这实在令人费解!”
  田宏武只有摇头的份儿,这问题连想都没法想。
  司徒美又道:“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第二十六章

 
 
  这是一幢设计得美奂美伦的精舍,红墙绿瓦,掩映在修整的林木中,墙头,隐约露出高高的秋千架,还有花树的架子。
  不用说,精含的主人必是富贵人家,而且必有千金之女。
  一条白石小径,沐浴在艳丽的阳光里。
  小径上,一个白衣书生与一个宫妆少女并肩而行,走向精舍。
  他俩正是田宏武与司徒美。
  别人看来,这是很相称的一对。
  但实际上,他俩之间没有爱情的存在。
  到了围墙门外,田宏武忍不住赞叹地道:“能有这样的房子住,是有福气的!”
  司徒美笑笑道:“那你的小师妹算是有福气的人了?”
  田宏武打趣地道:“谁说不是,还有司徒姑娘这样的美人相伴,使人油然生出只羡鸳鸯不羡仙之念。”
  司徒美关出声来道:“可惜是假凤虚凰,文凤说你冷漠又无情,不苟言笑,现在看起来,少侠你倒是满风趣的嘛?”
  不善于说笑的人,兴之所至,偶尔说一两句,也是很勉强的,田宏武的脸红了。
  咿呀一声,朱门开启,现出一个稚气未脱的垂髫青衣少女,先深深打量了田宏武一眼,然后才冲着司徒美露齿一笑道:“小姐,您回来了?”
  司徒美用手一指田宏武道:“小雯,这位便是上官姑娘的师兄田少侠!”
  小雯忙欠身道:“田少侠,稀客,请进!”
  司徒美道:“上官姑娘呢?”
  小雯嘟起小嘴道:“上官姑娘打大清早便走了,连早点都没吃……”
  司徒美惊声道:“走了,怎么回事?”
  小雯道:“是跟一个男人走的,那男人长的不赖,她管他叫三师兄……”
  司徒美的粉腮变了,两道新月般的秀眉,攒到了一块。
  田宏武更是脸色大变,他想不透小师妹怎会和三师兄一道走,她本来就不喜欢三师兄,而三师兄对她是野心勃勃,这倒是奇怪了?
  三师兄现在是“火堡”红骑武士的副统领,此次被囚“风堡”,便是他出卖自己,极有可能,小师妹是被他骗走的,准设安好心,这可怎么好呢?
  司徒美沉声道:“田少侠,令三师兄是谁?”
  田宏武激动地道:“夏侯天,现任‘火堡’武士副统领。
  司徒美又转向婢子小雯道:“上官姑娘留下话么?”
  小雯眨着圆溜溜的眼睛道:“她……好像哭过,眼里有泪痕,要婢子转告小姐,说谢谢这些时来对她的爱护,她这一去,可能没机会来看小姐了……”
  司徒美发了急,大声问道:“还说了什么没有?”
  小雯低了低头,畏缩地道:“对了,婢子好像听上官姑娘说什么……要见五师兄最后一面……”
  田宏武如融电似的一震,跺脚道:“糟了,她被三师兄骗了!”
  司徒美哼了一声,道:“死丫头,你不会留住她等我回来?”
  小雯哭丧着脸道:“婢子留不住!”
  司徒美“唉!”了一声,又骂了一声:“该死!”眼波转向田宏武道:“田少侠必知道些端倪?”
  田宏武不得已说出了被囚“风堡”,被村姑救出的经过,然后又道:“在下那三师兄为人欠忠厚,真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来,很可能,她被带到‘风堡’,这……这如何是好呢?”
  司徒美想了想,道:“我们进去再谈,别老站在门外!”
  田宏武期期地道:“在下想……立即前往风堡。”
  司徒美道:“不成,你一去除了流血杀人,没有别的,说不定他们正等着你入瓮,万一文凤被带往别处,去的不是风堡,又将如何?请进吧,对策必须妥为筹谋,急不来的,急了会贲事。”
  田宏武虽然忧心如焚,但她说的极有道理,他不能不听,只好进入精舍,到客厅里落座了。
  此刻,他心里只急着上官文凤,对里面华丽的布设,已视而不见了。
  小雯献上香客,然后道:“龙嫂已在准备酒菜了!”
  司徒美道:“叫龙嫂弄些现成的,别费事耽搁时间,我还要办事。”
  小雯领命退了出去。
  司徒美道:“田少侠,急不在一时,我们先用午饭,我已经有了打算了!”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什么打算?”
  司徒美正色道:“我派人持家祖母的信物‘王母令’到风堡要人,如果文凤在堡里,他们不敢不放人。你暂且在此待着,我亲自回祖宅去见丁二叔,问庄子敬的下落,如何?”
  田宏武深深吐了口气,道:“如此,劳烦姑娘了,在下谨先致谢。”
  司徒美容色一霁,道:“不必言谢,这些时来的相处,我与文凤请逾手足,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说完,笑了笑,又道:“这栋精舍是我专用的,还没有男人进来过,你是第一人。”
  田宏武不惯客套,只讪讪地笑了笑。
  午饭之后,司徒美立刻动身去办事,留下田宏武在客房待着,客房,其实也是女人的寝卧,所有的摆设,都是女人专用的。
  田宏武心事重重,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捱了约莫一个时辰,司徒美去而复返,一进客房门,田宏武从她的神色上,就知道事情并不顺当。
  果然,司徒美开了口,第一句话便是:“人已离开开封,走了大半天了。”
  田宏武心头一沉,道:“对昨晚的事,他说了什么没有?”
  司徒美道:“他对丁二叔说,事与愿违,只好负疚终生了。”
  田宏武道:“他没说当年受父什么大恩?”
  司徒美道:“没有,他很沮丧,田少侠,如果你当场说出身份事情便两样了……”
  田宏武苦笑道:“谁知道他是如此存心呢?”
  他叹了口气,又道:“无论如何,在下要设法找到他,也许这其中他还有什么没说出口的事,看情形,他根本不知道先父的下落,也不知道先父业已辞世,竟然就要冒名替死,情理上似乎说不通,一定还有内情。”
  司徒美颔首道:“我想也是的!”
  田宏武剑眉一蹩,道:“他会不会又远走关外呢?”
  司徒美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丁二叔曾问他的行止,但他没说。”
  田宏武转了话题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文凤的消息?”
  司徒美道:“不会太久,由这里到风堡,快马不须一个时辰,如果有消息,会先用飞鸽传递回来,我跟你一样着急。”
  突地,丫头小雯匆匆跑了来,有些气促地道:“小姐,马……马公子要见您!”
  司徒美粉腮一沉,道:“你真不懂事,说过多少遍了,这里不见男客……”
  小雯蜒起嘴道:“人已经进了院子了,我又不能撵他出去。”
  司徒美皱了皱眉头,道:“好,我去见他!”
  说完,又向田宏武道:“田少侠,你好好待在这里,我去打发他走。”边说边转身出房。
  田宏武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女人的心真是难揣又难测,她到底爱不爱马之章?
  马之章是知道自己在这里而找上门的么?
  客房与院子,一厅之隔,基于好奇,田宏武移步到了门边,这样,便可以听到院子里的话声了。
  如果马之章是为他而来,他便不能缩着不现身。
  马之章的声音很大,似乎负了气,很清晰地传了进来:“大妹子,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看上了姓田的?”
  司徒美也大声相向道:“这关你什么事?”
  马之章气乎乎地道:“令祖母已经答应我们的婚约,我当然要过问。”
  司徒美道:“可是本人还没答应!”
  顿了顿,又道:“你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算什么,天下比我强百倍的多的是,凭你马公子的才貌,还怕找不到意中人?”
  马之章道:“你就是为了我无心说了这句话,所以存心要报复我,是么?”
  司徒美冷笑道:“我才没那种闲工夫,做此无聊的事!”
  沉默了片刻,马之章又道:“大妹子,你竟然不顾两家的情谊,伙同仇家对付我娘,这怎么说?”
  司徒美冷漠地道:“如果马伯母定要认为是这样,我没话说,事实上是我阻止流血,昨晚凑在一道是巧合,并非事先安排,毁容之恨,活祭之仇,是我说服他放弃的,既然碰上了,我能不管么?”
  马之章寒声道:“大妹子,我刚才问你的话很重要,你必须答覆我,你爱上了他么?”
  司徒美笑了一声道:“我何必答复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喜欢谁就喜欢谁,连我祖母也管不着。”
  言中之意,当然是说马公子更管不着了。
  马之章咬牙道:“好,我不过问,但我得告诉你,我非杀他不可,他父亲田辅公是杀家姐的凶愚,这仇不能不报,他自己说的,父债子还。”
  司徒美若无其事地道:“杀不杀是你的事,我也不会过问。”
  田宏武血行加速起来,就待要现身出去,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妥,这栋精舍,是司徒美的尊宅,从设男人进来过,自己如果现身出去,将使她难堪,而且对方动起手来,地点也不合适,这么一想又按捺了下去。
  马之章沉声道:“大妹子,你不过问,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司徒美道:“当然,我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一刀一枪的硬拼,你不一定杀得了他,纵使你杀他,另外会有人出头找你,同时,你详细问问令堂,当年令姐是为什么被杀的,值不值得把仇怨连结下去!”
  马之章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了,你说过不管就别管。”
  司徒美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而已,恪于规矩,我不请你入厅了……”
  马之章倒也知趣,立即告辞离开了精舍。
  司徒美回到客房,正色道:“田少侠,肯听我一句话么?”
  田宏武尽量控制住情结道:“姑娘有话请讲!”
  司徒美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如非万不得已,请你别和他计较。”
  田宏武心里明白,司徒美仍然是爱马之章的,慨然道:“好的,在下尽量如此做,希望不被迫走下策……”
  就在此刻,小雯送来了一张小小的柬子,是派到风堡的人传回的飞讯,司徒美打开看了看,额头立刻整了起来,幽幽地道:“人没在风堡!”
  田宏武一颗心顿时往下沉,到底三师兄把小师妹带去了哪里?”
  经过这些变故,他已经看出了夏侯天的为人心性,他什么卑鄙恶毒的事都做得出来,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带她去火堡呢?
  司徒美搓手,道:“这该怎么办?”
  田宏武宽得片刻也难留了,起身道:“敬谢姑娘盛情,在下告辞!”
  司徒美也不便留他,点点头道:“我们分头查文凤的下落,谁先有消息,便互相照会一声。”
  出了精舍,看天色已是傍晚时分,遥遥可见开封城的垛谍,田宏武心想,如果进城露面,准又节外生枝,且先在城外投宿住下,再作打算。
  奔了一程,开封城已愈来愈近了。
  突地,一声吆喝,震耳传来:“卖命啊,有人要买么?”
  天底下什么古怪的行业都有。
  吆喝着叫卖命的还没听说过。
  “卖命啊,有人要买命么?”
  这声音比刚才那一声还要响亮。
  田宏武骇异莫名,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
  卖命,这可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一般所谓的卖命,是指某人对某人誓死效力,只是句词儿,却没有当买卖生意吆喝的。
  一条人影,悠然出现,是个衣衫楼褴,形同乞丐的老者,手里拄着竹杖,一副穷愁潦倒相。
  他走到田宏武身前,停住了。
  田宏武打量了对方一眼,忍不住道:“老丈方才吆喝什么?”
  老者翻起白多黑少的眼珠道:“你没听清楚?卖命的!”
  田宏武忍俊不禁地道:“卖命?小可还是第一次听到……”
  老者道:“不管第几次,你总算听到了,老汉孤寡一人,家无财产,身无恒业,一命之外,无所长物,生计所迫,不卖命还卖什么?”
  田宏武知道又是个江湖怪物,但掩不住好奇的心理,又道:“人,只有一条命,卖了便没有了……”
  老者嘻嘻一笑道:“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诀窍,你别管老汉有几条命,你买不买?”
  田宏武摇头道:“小可买来做何用?”
  老者双眼一瞪,道:“你真差劲,你方才不是说人只有一条命么?如果你买条命放着,以备不虞,到了紧要关头,便能派上用场。”
  田宏武听了,有些啼笑皆非,皱着眉头道:“小可不太明白,这用场如何派法?”
  老者一本正经地道:“看你外表长得挺聪明的,怎么这样没头脑,比如说,碰上了事,你本来该死的,但你买了条命,就可以不死,懂了么?”
  耸耸肩,田宏武笑着道:“有意思,如何买法?”
  老者道:“价值不高,你可以买得起,在老汉这条命没派上用场之前,你负责老汉的生活所需,吃、喝、住三样,如何?”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老丈如果是生计所迫,小可身边薄有积蓄,无条件奉赠,卖命的话不要说。”
  老者把手连摇道:“老汉饿得清高,穷的硬气,不要人可怜,也不吃嗟来之食。”
  田宏武心中暗笑,这叫做穷硬,披了披嘴道:“老丈,小可如果买下您的命,如有一比。”
  老者道:“比作什么?”
  田宏武道:“买个老子来供养!”
  老者大声道:“胡说,老汉不会骗你半分银子的代价,卖命就是卖命,到时你就知道了。”
  田宏武道:“江湖人刀头舔血,谁能料定什么时候会送命,总不成在别人的剑架到脖子上时,要人家另外换条命?”
  老者显得很认真地道:“不必考虑,设这等事,干脆一句话,你买是不买?”
  田宏武究竟是年轻,童心未氓。
  他心想,就算白送他些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看他说的煞有介事,当件趣事看吧,当下一点头道:“买了!”
  老者嘻嘻一笑道:“好,一句话,算成交,现在你付第一次的生活费,用完了老汉再向你讨取,以后你行走江湖便可安心了,至不济可以死两次。”
  田宏武从锦袋里取出一个小金锭,递与老者道:“这够了么?”
  老者接过手,掂了掂重量,又用舌头舔了舔,道:“嗯,成色还足,别问够不够,用完了老汉会向你讨。”
  那模样倒真的像个生意买卖人。
  田宏武只当好玩,笑着道:“那老丈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可了?”
  老者道:“放心,不会麻烦你的,到你要命的时候老汉准到。”
  田宏武道:“还不曾请教老丈的称呼?”
  老者道:“人到了卖命的份上!还有什么称呼不称呼,你叫我‘卖命老人’好了。”顿了顿,又道:“设事了么,老汉可要走了”
  田宏武道:“老丈不问问小可的来路么?”
  老者捋了捋口须,道:“不必,老汉不会做盲目买卖的,你叫田宏武,外号‘追魂剑’,是‘屠龙手’上官宇的门下,已经被逐出门墙,够清楚么?”
  田宏武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他再不把这事当作好玩了,卖命,恐怕是托词,生命是不能当东西买卖的,他无法忖测对方的目的。对方如数家珍地道出自己来历,而自己对于对方却一无所知。
  如果这自称“卖命老人”的,目的是骗点钱,那还无所谓,如果别有图谋,就太可怕了。
  老者又道:“以后我们是主顾关系,所以老汉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出现,或做什么事,你都不必大惊小怪。嘿嘿,两天没吃喝,肚皮快贴到背脊骨了,生意成交,得去补偿补偿,回头见!”抹转头,飘然而去。
  田宏武呆呆地望着“卖命老人”的背影,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江湖诡谲。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有,真真假假,使你无从分辨。
  对方清楚自己的来历,又在此时此地出现,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真正的目的又何在呢?
  天色暗了下来,四下里一片苍茫。
  田宏武挪动脚步,“卖命老人”的影子,不断在脑海里盘旋。
  他感到无比的孤凄,有了问题没个商量处,完全得由自己单独应付。
  四大堡、“化身教”、“冷血太君”,这些使江湖人闻名丧胆的人物门派,全成了自己的死对头。
  但,事实却不许自己逃避。
  眼前最大的困扰,是小师妹的下落,本来同门结合,没什么不好,但三师兄居心叵测,实在令人担忧。
  正行之间,眼前人影一晃,他不禁心中一动,暗。忖,莫非是“卖命老人”去而复返?
  定睛一望,赫然又是那村姑打扮的神秘女子。
  当下紧行几步,迎了上去,道:“姑娘,我们又碰头了?”
  村姑目无表情地道:“我有事找你!”
  田宏武道:“姑娘找在下什么事?”
  村姑道:“你那小师妹跟人私奔了,是不是?”
  这话听来十分刺耳,但这是他急于要知道的消息,迫不及待地道:“姑娘怎么会知道的?”
  村姑道:“凑巧被我碰上了……”
  田宏武激动不已地道:“什么地方碰上的?”
  村姑道:“西行道上,看来至少在百里之外了,她们骑的是健马。”
  田宏武拱手道:“多谢姑娘指引,在下立刻去追。”
  村姑扬手道:“慢着,我还有话要说。”
  田宏武心里很急,但又不能不留下,微一皱眉头道:“请说?”
  村姑慢条斯理地道:“你急也没用,要追,你也追不上,已经隔了一天的路程,再说,凭你这装束,恐怕寸步难行,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
  田宏武心头一沉,道:“顾不得这许多了!”
  村姑冷冷一笑,道:“田少侠,欲速则不达,也许她们改道了呢?听我说,首先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很爱你那小师妹?”
  田宏武怔了怔,他想不到她会问出这句话来,心念一转,道:“在下与她只有同门之谊,没有儿女私情,姑娘问这做什么?”
  村姑淡淡地道:“随便问问而已,你要追她,我们可以同行,不过,你得易容改装,我这里有套村汉的褂裤,你把早先的面具戴上,行动便可无阻了。”
  说着,把一个包袱递与田宏武,又道:“赶快改装吧!”
  田宏武骇然了,这村姑不但知道自己的心事,还替自己预备了行头,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他勉强定了定神,道:“在下先要知道姑娘的来历!”
  “你可以不问么?”
  “不,在下一定要知道。”
  “我只是受命行事!”
  “是的,姑娘救在下脱离风堡之时,也说受命行事,请问,受谁之命?”
  “依你的判断呢?”
  “复仇者!”
  “那……我不否认!”
  田宏武星目圆睁,栗声道:“可否能见示‘复仇者’是谁?”
  “不能!”回答的很干脆,也很决断。
  “他……为何要如此神秘?”
  “为了应付强化大敌,不得不然。”
  “那姑娘的芳名呢?”
  “你知道我的身份就成了,别的暂时不要问,我也不会回答你。”
  田宏武此时听得牙痒痒,但却无可奈何,忽地想起了邋遢和尚要自己传的口讯,声音一沉,道:“姑娘认识一个邋遢的白眉和尚么?”
  村姑眸光一闪,道:“白眉和尚,不认识,怎样?”
  田宏武道:“他请我传话给‘复仇者’,下月月圆之夕,他在邙山晋宣帝墓前等候着。”
  村姑惊声道:“为什么?”
  田宏武道:“不知道,他只是这么说,我答应他尽量把话传到,至于他的来历与企图,在下也全然不明白,不过从他的口风判断,似乎有意要阻止‘复仇者’的索血行动。”
  村姑低头想了想,道:“这类的事情也曾发生过,武林中多的是爱管闹事的人,我可以代‘复仇者’回答,不赴这种约会,‘复仇者’的行动,有一定的原则步骤。”
  田宏武沉默了片刻,道:“在下话已传到,去不去是他的事,在下另有私人的问题,也许姑娘能……”
  村姑和缓了声音道:“说说看?”
  田宏武道:“在下刚刚碰到这件怪事”
  村姑“哦!”了一声,道:“什么怪事?”
  田宏武把“卖命老人”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姑娘听说过他么?”
  村姑目中尽是惊奇之色,久久才道:“怪事,的确是怪事,江湖道上从没听说过有这一号人物,竟然把老命当货物卖的,他的企图何在呢?这……他会再与你见面的,到时迫他说出实情。”
  田宏武期期地道:“在下怀疑他是四大堡或‘化身教’的人,如果是,定有什么阴谋……”
  村姑又是一阵沉默,道:“反正我们是一路,他不现身则已,现身就要他露原形,快快改装吧!”
  田宏武提着包袱,到一株树后,易容改装。
  衣服倒很合身,这一来,他变成了个带病的村仅,与村姑走在一道,十分相配,再明眼的人,也看不出他是江湖人。长剑嫌碍眼,他用换下的旧衫包裹了提在手里。
  这一路去,果然瞒过了熟人的耳目,两人坦然赶路,毫无顾虑。
  为了要追夏侯天与上官文凤,两人只好昼夜兼程。
  到目前为止,田宏武对于当初四大堡何以出动了这多高手,血洗“凤凰庄”,还是一点风都摸不到,但这村姑和童梓楠一样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他毫无办法。 
 
第二十七章

 
 
  又到洛阳。
  城厢大街,车水马龙,田宏武不期然地想起了丁香,不知这一次会不会再看到她,他出奇地想,她是否名花有主,做了人家的媳妇了?
  很奇怪的心理,他并非爱丁香,只是因她有一双像小秀子的大眼睛,他喜欢看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他童年的梦。
  村姑一拉他的衣袖道:“我们在城外打尖吧!”
  田宏武不经意地道:“为什么不进城?”
  村姑放低了声音道:“你我这身打扮,在城外比较合适!”
  田宏武点了头。
  这条街是东行的进出城孔道,所以显得特别热闹。
  村姑再次拉了拉他的衣袖 道:“就这里吧!”
  田宏武抬头,一望,店招上写的是“嘉宾酒楼”,规模还不算小,两人这一停住脚,店门口的小一已迎了过来。
  “两位,请里面坐,打尖过午,现成的面食!”
  走到门边,朝里一张,田宏武呆住了。
  店小二认为他是乡巴佬进城,没见过世面,不敢进去,忙笑嘻嘻地道:“客人,不要紧的,大宴小吃,本店是一样的招待!”
  田宏武仍呆站着,如果他没戴面具,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定使小二大吃一惊。
  门里的小二也开口吆喝:“两位,看座!”
  村姑轻轻一碰田宏武道:“大哥,将就喝一杯吧!”
  田宏武收慑心神,举步入门,拣了靠角落的座头。
  村姑坐对面。
  小二趋前道:“两位吃点什么?”
  村姑道:“拣最好的,四热炒,一冷盆,外加一蒸一烩,老陈绍一壶。”
  口吻,气派,一点也不像乡下人,车船店脚牙,眼皮子最杂,这时也看出了田宏武那异样的脸色,忙哈腰连连应“是!”
  田宏武的目光,又扫向正对店门的居中酒座,座上一共五个人,一色的武士装束,上位的赫然是他的三师兄夏侯天。
  他进店时发呆就是为了这原因。
  夏侯天在座,小师妹呢?
  是两人分手了还是……
  只听武士之一道:“副座,什么时候喝您的喜酒?”
  夏侯天喜孜孜地道:“快了!”
  另一武士道:“同门师兄妹结为连理,可以说是武林中一段佳话。”
  这话听在田宏武耳里,相当不是滋味。
  夏侯天突地抬了抬手,道:“她来了,说话当心些,却不可当着她开玩笑。”
  田宏武的双眼睁大了,心里像有把火在烧,一个能出卖同门手足的人,他的为人可想而知。
  小师妹如果嫁给她,等于是毁了。
  他只是气愤,而并非由于妒意,自从知道小秀子的噩耗之后,他的心像是死了,邑然有时他也动过感情,但只是昙花一现。
  一个白衣书生缓步人店,她依然是男装,她消瘦多了,下已变成了尖的,目光有些迟滞,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哀愁。
  田宏武手按桌面,身形一动……
  村姑隔桌伸手,按住他的手背,低声道:“别动,这是陷阱,收回你的目光!”
  田宏武一听村姑说是陷阱,不禁心头一震,收回目光,悄声道:“何以见得?”
  村姑道:“这里是进出城的孔道,对方故意在当眼处现身,目的在引你出面,你那不肖师兄带你师妹西行时,行动近于招摇,企图不问可知……”
  田宏武道:“凭这几个爪子,其奈我何,我有话要对敝师妹说。”
  村姑道:“你一出面,就要动手,而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你朝左边角落座头看看吧?”
  田宏武依言把目光投了过去,心头登时打了一个疙瘩。
  只见角落上,坐了一对老怪物,说是怪物,一点也不为过,那老者枯瘦如柴,但个儿却相当高,坐在椅上,比别人高了一个头,巨鼻细眼,须下几缕花白鼠须,远远望去,光只看到那大鼻子,五官完全不成比例。
  那老妪却胖得像尊弥勒佛,身形挡了大半个座位,人老了偏偏穿的是镶黑边的大红衣,面孔肥得使鼻子往肉里陷。
  村姑以极低的声音道:“看清楚了没有?”
  田宏武收回目光,道:“那两个老怪物何许人?”
  村姑道:“北方江湖道上,天字第一号的邪门人物,男的叫‘木客’,女的叫‘魔母’,是一对夫妻,已经匿迹了十多年,想不到又现身了。”
  田宏武从没听说过,所队心里并没有惊惧的感觉,不以为意地道:“彼此河水井水不相犯……”
  村姑立即截住话头道:“你错了,刚进门时我便已往意到,有‘云堡’的人与这对怪物密谈,这是他们请来的打手,准备对付你的,现在座中至少有三十人是四大堡的高手。”
  田宏武目光,在座间扫瞄了一眼,最后停在上官文凤的脸上,上官文凤与夏侯天并肩而坐,低着头,不吃不喝。
  田宏武心想:“如果这是个陷阱,小师妹被当作了饵,她本身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是被迫还是甘愿?如果她改变初衷,愿意嫁给三师兄夏侯天,自己何权干涉?”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气结。
  村姑轻击桌面道:“低下头,对方已经有人注意这边了。”
  田宏武低头吃喝,他现在有些进退失措了,小师妹的事,到底管是不管?”
  上官文凤突地开口道:“三师哥,我们该走了!”
  声音很低沉,但由于专心的关系,田宏武每一个字都听到了,心头顿时涌上了一阵苦涩。
  看样子小师妹已经改变了对三师兄的态度了,她俩的好事,师父并没反对,自己是师门弃徒,有资格横岔一枝么。
  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失去了。
  夏侯天以极温和的声音道:“小师妹,再稍待一会,还没安排好。”
  安排,安排什么。
  村姑微一皱眉,道:“我们立刻离开此地,我太大意了,不该要你戴这副面具的……”
  说完,朝小二抬了抬手,摸了锭银子放在桌上,等小二近前,又道:“够了么?”
  小二哈腰道:“还有的找!”
  “不用,赏你了!”
  “谢二位!”
  就在此刻,夏侯天突然领着上官文风匆匆离座而去。
  田宏武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村姑大声道:“小二哥,烦你领我大哥到后面去方便。”
  田宏武愣了愣,他不知道这村姑何以要说这句不适合女子的话,正要发问……
  村姑立刻向他连使眼色,用很低而含糊的声音道:“快,抄后,去截!”
  小二用异样的目光望了村姑一眼,然后向田宏武道:“客人随我来!”
  田宏武业已瞥见不少人在挪动身形,立即会意,跟着小二进内去了。
  村姑若无其事地坐在原位,似在等待。
  那些看似有些不安的高手,互相在使眼色。
  半盖茶的时间过去了,那面色煞白的村汉子不见出来。
  连那店小二也失了踪影。
  四大堡的高手们发觉情况不妙。
  其中一个老者,起身走向村姑座前。
  另外两名犷悍中年,奔向后进。
  那老者大剌剌地在村姑对面,原来是田宏武所坐的位置坐下,冰声道:“光棍眼里不揉砂子,刚才到后面去的是不是‘追魂剑’?”
  村姑惊煌地道:“您老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老者冷哼了一声道:“少装蒜,你俩长翅膀也飞不了,说不说都是一样,一进门夏侯副统领便已认出来了,嘿嘿……”
  村姑的手在桌面下轻轻一弹,老者的笑声夏然而止,笑容似僵在脸上。
  村姑起身把口附上老者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放大了声音道:“就这么办,胡堂主!”
  说完,扬长出门而去。
  在座的高手个个面现惊疑之色,目送村姑从容离去。
  两个奔向后面的犷悍中年,一个拖着店小二匆匆奔了出来,大声道:“溜了,这小子被点倒在毛坑边。”
  酒座同立即起了骚动。
  一名邻座的汉子,扑到老者身边,由手一探,栗声道;“妈巴子的,胡堂主被那娘们点了穴道。”
  预伏的众高手,纷纷朝店门口冲去。
  那些普通酒客,全吓傻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田宏武依村姑的暗示,跟小二到后面厕所,点倒了小二之后,立即从后院越屋而出,绕回正街,左右一望,夏侯天与上官文凤夹在人群中,策马走向背城方向,已经走得很远,如果不是骑马,可能便无法发见。
  如果不是人挤,可能也驰走老远了。
  田宏武加紧脚步追了下去。
  到了人稀的地方,马行快速起来,田宏武不顾惊世骇俗,展开身法疾追。
  不久,两骑马折入岔道,田宏武保持住适当距离,尾蹑在后。
  愈走愈荒僻,路上已不见行人,眼前出现了一片荒家累累的坟场,两人下了马,把马系在路旁树下,然后径朝坟场中走去。
  田宏武大感困惑,他带小师妹来这里做什么?
  两人在一堆新土前停了下来。
  上官文凤跪下去。
  田宏武藉坟堆间隙的掩护,伏低身形,欺了过去。
  上官文凤泪流满面,带着哭声道:“三师哥,你,说他被囚在风堡,可以设法让我一见他最后一面……”
  夏侯天擦了擦眼睛道:“人家临时改变主意,押他到洛阳来,我没办法,把尸体弄出来埋葬,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小师妹,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这种弑上的败类,我才不屑于打理。”
  “他……他是怎么死的?”
  “被酷刑而死,你想,四大堡的堡主一死一残,还有近十高手丧生,人家能轻易放过他么?师妹,他不值得你同情。”
  “我始终怀疑,他怎会变成‘复仇者’的帮凶?”
  “这才是真正的人不可貌相,一个人心地的善恶,不在外表,追魂剑,多响亮的外号,这就是他所需要做的,师妹,我亲眼见他杀人,出手之辣,骇人听闻。”
  田宏武血脉贲张,杀机冲顶,想不到他以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小师妹。竟然造了假坟骗她。
  他城府够深,在酒店他分明已认出自己,却能装得若无其事。
  上官文凤幽幽地道:“我还是不相信五师兄是这种人……”
  夏侯天“唉!”了一声道:“小师妹,事实俱在,你不信也得信,师父宽宏大量,没有正以门规,但,天理昭彰,作恶者仍不得善终……”
  上官文凤悲声道:“不要说下去了!”
  田宏武对上官文凤感激万分,也佩服她知人之明,她仍然相信自己是好人,不为夏侯天的话所惑。
  夏侯天口风一转,道:“师妹,你离家很久了,这样飘怕下去,也不是常理,我们回南去吧?”
  上官文凤摇摇头,叹了口气。
  夏侯天又道:“师兄遭了不幸,师父师母两位老人家指望你承欢膝前,师妹,你多想想!”
  上官文风缓缓地站起娇躯,拍了拍尘土,拭去了泪痕,痴痴地望着那块新土。久久,又是一声长叹,幽凄地道:“好,我……回家!”
  夏侯天喜笑颜开地道:“这才是我的好师妹,我摒挡一下,明天一早便动身。”
  田宏武正要现身出去,一想不妥,三师兄再卑鄙,自己总不能杀他,小师妹回南,是自己一直盼望着的事。
  如果她知道自己没死,一定会变卦,而自己却无法安插她,不能让她像无根之草般漂浮。
  于是,他打消了现身的念头。
  蓦地,一名武士如飞而至,喘着气道:“禀副统领,点子滑了!”
  田宏武知道点子指的是自己,不知那村姑是否也安然脱身?
  夏侯天脸色大变,栗声道:“糟,找他不容易,怎会让他滑脱?”
  那武士道:“他假装到后面如厕,一去不回。”
  夏侯天顿足道:“那雌儿呢?”
  “也溜了!”
  夏侯天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上官文凤道:“三师哥,什么点子?”
  夏侯天不自然地笑笑,道:“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师妹,我们走!”
  三人离开了坟场,上马骤驰而去。
  田宏武现身走到那堆新土前,只见墓碑上赫然刻的是“近故追魂剑田宏武之墓”十个字,不禁啼笑皆非。
  同时也愤火中烧,扬掌劈碎了墓碑,扫平积土。
  他知道此刻四大堡的高手们,定然展开了严密的搜查,城里城外,不用说眼线密布,只要一现身,便逃不过对方的耳目。
  而现在与对方拼搏,毫无意义。
  对于“复仇者”过份的神秘,使他产生了强烈的反感,他决定,既然“复仇者”要一手包办这件血案,就由他去吧,犯不着听他支使。
  忽地,他想起了邋遢和尚的约会,对方提出这约会的目的是什么?
  村姑已经代表“复仇者”拒绝了这约会 自己既已到了地头,何不等到月圆之夕,以“复仇者”的身份去赴约,定能揭开谜底。
  主意打定,他动身离开坟场,盲目地朝西北方奔去,暮色苍茫中,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镇,他落店住下,准备隐匿到月圆之日。
  口口      口口      口口
  一轮冰盘,高悬碧空,照着北郊墓冢累累的鬼域。
  死寂的空气,只有微风拂草的细碎声,像幽灵在低语,窃笑。
  胆子小的人,晚上是不敢到这种鬼地方的。
  在晋宣帝古陵前,墓碑的暗影里,伏着一个人。
  他,正是田宏武。他准备以“复仇者”的身份,应邋遢和尚之约。
  “笃!笃!”杖头点在石板上的声音。
  田宏武的心弦立时绷紧了,双目略不稍瞬地望着前方。
  一个走路歪斜的身影出现了。
  正是那来历不明的邋遢和尚,他拣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禅杖斜搭在肩膀上,阖目静坐。
  田宏武的心,卜卜的乱跳起来。
  冰冷而惨白的月光,照在老和尚身上,像尊被风雨剥蚀了的石佛。
  田宏武把心一横,现身欺了过去,在邋遢和尚身前两丈之处停住,他仍带着面具,穿的也是那套村汉短装,剑横抓在手里。
  他静静地站着,没开口,等待对方的反应。
  两道精芒,照到他的脸上,使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邋遢和尚已睁开了眼。
  对望着,很久,邋遢和尚收敛了骇人的目芒,沉凝地吐语道:“施主是谁?”
  田宏武硬起头皮道:“复仇者!”
  邋遢和尚道:“复仇者?”
  田宏武道:“不错,有人传话,说大师要见区区,不知有何指教?”
  邋遢和尚目芒再现,低低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真的是‘复仇者’本人?”
  田宏武心下一阵忐忑,竭力镇定着道:“区区先请教大师法号?”
  邋遢和尚仍端坐不动,沉缓地道:“老彻悟因!”
  他,终于道出了法号,田宏武紧迫着道:“原来是悟因大师,失敬,请问大师在哪座宝刹仙修?”
  “悟因”和尚道:“施主不必往下追问了,请回答老衲刚才的问话?”
  田宏武窒了一窒,道:“区区就是‘复仇者”本人!”
  “悟因”和尚陡地站起身来,高宣了一声佛号,道:“罪过,请施主除下面具。”
  田宏武一愣神,道:“对不起,这点办不到。”
  “悟因”和尚一字一句地道:“施主多加考虑,不要自误!”
  田宏武心头一雳,道:“自误,什么意思?”
  “悟因”和尚目中精芒一闪,道;“少施主何以要冒充‘复仇者’?”
  田宏武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咬咬牙,横起心道:“区区就是‘复仇者’,并非冒充的。”
  口里说,心里却有些慌乱,暗忖,难道这邋遢和尚已经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
  “悟因”和尚点了点头,道:“如此,老衲请问施主,何以要对四大堡大开杀戒?”
  田宏武势成骑虎,只有硬挺下去,栗声道:“为了复仇!”
  “悟因”和尚一点也不放松地道:“复的是什么仇!”
  提到仇,田宏武心头的恨,开始在血管里奔流,方才的顾忌与犹豫一扫而空,头一扬,目芒连闪,咬牙切齿地道:“复的是‘凤凰双侠’灭口的血仇!”
  “悟因”和尚窒了一窒,道:“少施主与‘凤凰双侠’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一听话风,心中疑云顿起,莫非这邋遢和尚是四大堡一路的?那他的居心便难测了!
  不久前被围攻的一幕立涌心头,四大堡的人,连断臂的万堡主在内,对这和尚都似有什么顾忌。
  看起来,对方定怀有某种可怕的企图,他不由暗自佩服“复仇者”不赴任何约会的原则。
  心念之中,声音一寒,道:“大师盘根诘底的目的何在?”
  “悟因”和尚又宣了一声佛号,道:“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要消弥这场杀孽。
  田宏武冷笑了一声,道:“这复仇的行动,谁也阻止不了,如果大师是四大堡的援手,事情又当别论……”
  “悟因”和尚栗声道:“如何论法?”
  田宏武毫气干云地道:“大师可以用杀止杀的手段来阻止。”
  “悟因”和尚低目垂眉,道:“阿弥陀佛,老衲旨在阻杀,岂能以杀止杀,少施主并非‘复仇者’何苦执迷助纣为虐?”
  田宏武冷踪了一声道:“杀人者人杀,血债必须血偿,正义不可根,武道不可没,何得谓之助纣为虐?”
  “悟因”和尚双目如电张,电炬似的目芒,令人不寒而栗,这证明他的内功修为,已到了一个极限,以震耳的声音道:“谁能证明当初血洗‘凤凰庄’的凶手是四大堡的人?”
  这一问,田宏武楞住了,一时答不上话来。
  “悟因”和尚又道:“少施主,你是被人利用了,真正的‘复仇者’是何许人物,你根本不知道,你所接触的,都是他的手下爪牙,安知他不是以此为藉口,嫁祸四大堡,欲图独霸北方武林天一下?少施主考虑到这一点了么?不然,他本人为何不敢赴老衲之约?”
  田宏武全身一震,连退了三个大步,他从来没想到这个问题,老僧这一说,的确有其道理。
  “凤凰双侠”只有个独女小秀子,既然无后,谁是“复仇者”?同时那张黑名单所列的不能证明确是血案凶手……
  令人不解的是这怪僧对自己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悟因”和尚敛了慑人的目芒,恢复平和的语调,道:“少施主,老衲要找的是‘复仇者’,不是你‘追魂剑’,希望你把老衲说的话冷静地想上一想,日后有缘再见!”
  说完,单掌打了个问讯,一歪一斜地走了,转眼间便消失在墓道中。
  田宏武僵立当场。心乱如麻,真假是非,他完全无法判断。
  如果血洗“凤凰庄”不是黑名单上的人所为,那真凶该是谁?
  目击的被杀者之中,没有人承认过是凶手。
  “复仇者”传竹签杀人,被杀的没机会开口。
  自己出过几次手,也没点明杀人的原因。
  最大的疑点,是“复仇者”从设现过身,传话的也没提过血案发生的原因。
  愈想,愈觉事有蹊跷,照黑名单上所列,主凶是“武林至尊”和四大金刚,四大金刚身为四大堡的堡主,毁一个“凤凰庄”,一个堡的力量足够,何以要出动这么多高手呢,这道理怎么想也想不透。
  呆了一阵,他颓丧地离开现场。
  就在田宏武离开之后不久,一条幽灵似的人影,来到现场,打了一个转,又神秘地消失了。
  他是谁?没有人知道。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整座邙山陷入了恐怖的黑暗中。
  田宏武回到了他匿居的小店,已是拂晓时分,他悄然进房,倒头便睡,但心里有事,想睡也睡不着。
  他把“复仇者”的事,彻头彻尾地又想了一遍,决定在碰上那村姑装束的神秘女子或是童梓楠时,非迫对方说出实情不可。
  口口      口口      口口
  昼伏夜出,转眼过了十天,田宏武一无所获,算算与“生死手”的约期,已经差不多到了。
  于是,他束装上道,扑奔伏牛山。
  很奇怪,这一路去,连个四大堡的人都没碰上。
  现在,他全心全意地想着师兄上官一雄是否能恢复记忆,如果“生死手”炼制的药无效,上官师兄势将永远成为白痴,自己弑上的罪名,也就休想洗刷了。
  经过数日奔驰,这一天来到了“生死手”隐居的山谷,轻车熟路,不费事地便找到了那秘窟。
  当然,他不能冒昧闯入,站在洞穴下方,凝足真气发话道:“晚辈田宏武,应老前辈两月之约,前来谒见!”
  突地,身侧一个声音道:“算你该来了,我已等了你两天。”
  田宏武扭头一看,不禁喜极欲狂,一个箭步扑了过去,口里大叫一声:“师兄!”
  现身的,赫然是上官一雄,他脸上已经没有那木愣的神情。
  田宏武紧紧抓住上官一雄的手,浑身簌簌发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却已滚落腮边,这是喜极而流的泪。
  上官一雄也是热泪盈眶,久久才道:“老五,我们坐下慢慢谈。”
  师兄弟就身旁石头上坐了下来,千言万语,田宏武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上官一雄悠悠地道:“老五,先告诉我别后的情况?”
  于是,田宏武把蒙冤被逐,等等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关于“复仇者”的事只字未提起。
  上官一雄不住点头,苦笑着道:“苦了你了!”
  田宏武这才拉回正题,道:“师兄,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何以突然坠岩?”
  上官一雄道:“你上次来这里的一切经过,褚前辈全部告诉我了,我当时是受了暗算!”
  田宏武惊声道:“暗算,师兄当时……”
  上官一雄道:“听我说,我坠岩之后,记忆全失,这段时间里是空白,褚前辈为了便我恢复记忆,去研古方,炼成了一剂丹药,但服下之后,完宝无效……”
  田宏武睁大了眼道:“无效,后来呢?”
  上官一雄沉凝地道:“褚前辈在束手无策之际,又为我做详细的检查,结果查出我是中了一种很小而歹毒的暗器,暗器留在胸里,所以记忆丧失,褚前辈以他的回天妙手,取出了暗器……”
  田宏武激动地道:“是什么样的暗器?”
  上官一雄摸出一物,托在掌心中,道:“哈!就是这东西!”
  田宏武如遭雷殛似的猛然一震,热血登时沸腾起来,无翼钢针,他一点也不陌生,他自己身受过。
  上宫一雄不安地道:“师弟,你怎么了?”
  田宏武激动地道:“这是三师兄的暗器!”
  上官一雄陡地站起身来,栗声道:“你说什么?”
  田宏武也跟着起身,道:“我说暗器是三师兄的,小师妹曾经亲眼见他使用过,小弟这里有一枚,是从身体内起出来的!”
  说着从锦袋内摸出来放在上官一雄掌心中,两枚一般无二。
  上官一雄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扭,咬着牙道:“夏侯天为什么要向我下毒手?”
  田宏武苦苦一想,倏然领悟过来,颤声道:“他要杀的是小弟我,结果误伤了师兄你……”
  上官一雄道:“这话怎么说?”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三师兄一向倾心于小师妹,但小师妹却喜欢与小弟亲近,所以……”
  上官一雄向空一挥手道:“别说了,这是师门不幸,所收非人,才发生这种没人性的事,你方才说,他已经带文凤南回?”
  田宏武道:“是的,听他这么说,是否动身不得而知。”
  上官一雄咬了咬牙,道:“我们立即下山!”
  他顿了顿,又从身上取出个丹丸,用两指拈着,说道:“我几乎忘了,把这服下去吧。
  田宏武惑然道:“这是什么?”
  上官一雄道:“你上次来这里时,褚前辈替你施术复容,为了防你所说的不诚实,给你服下了一种慢性毒药,如果过了七十天的最大期限,你还不来,毒性便会发作,功力自散,这是解药……”
  田宏武不由怵然而震,接过手来,纳入口中,苦苦一笑道:“如果小弟被别的事所缠,不能如期赶到,便不堪设想了……小弟既已到来,应该拜见褚老前辈……”
  上官一雄道:“不必了,他老人家嘱咐过,来了就要我跟你下山。
  田宏武无言地点了点头。
  口口      口口      口口
  出了山区,田宏武忽然想起了个大问题,开口道:“师兄,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师兄急速回南方,听说师父师母同意小师妹与三师兄的婚事,希望能来得及阻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上官一雄道:“你在恨家父错罚了你,所以不愿重返师门?”
  田宏武发急道:“小弟绝对设这意思,当初师父不把小弟按门规处死,仅追回功力,便是莫大的仁慈了,这……很难解释,不过小师妹十分清楚,她会告诉您的,小弟目前已经身不由己,有桩大事必须澄清,事完立即回转师门。”
  上官一雄皱眉道:“我们不能多同行几天么?”
  田宏武有苦说不出,沉默了一阵,才期期地道:“师兄,不能,我……你见到了小师妹,便会明白的,为了防止小师妹铸成大错,请您尽可能地赶路,愈快愈好,并请代小弟向两位老人家谢罪请安!”
  说完,取出些金珠,塞在上官一雄手里,又道:“这点作为盘费,你快走吧!”
  上官一雄手搭田宏武的肩头,含着泪,激颤地道:“老五,那……我们再见了,你多珍重!”
  田宏武感到一阵鼻酸,强装出一个笑容道:“师兄也请珍重!”
  口口      口口      口口
  田宏武依然村汉装束,戴回了面具,一个人缓缓奔程。
  一件大事已了,他再不是师门逆徒,现在,他可以一心一意办“凤凰庄”血案的大事了。
  “复仇者”的问题,深深地困扰着他,这谜底无论如何都要设法揭穿。
  “复仇者”活动的范围,不出洛阳到开封,所以,他仍奔向洛阳。
  这一天晌午时分,他到了伊川,打尖之后,心想:“此地距洛阳不足百里,此时投店还早,不如再赶一程。
  于是,他又继续上路。
  走了约莫十里地,路边林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道:“好哇!总算把你小子给找到了!”
  田宏武吃了一惊,停身望去,只见一个形同乞丐的老者,坐在林子里一块石头上,正朝自己咧嘴傻笑,不由更加骇然。
  这老者,赫然是“卖命老人”,他想:“自己易了容,改了装,他怎么仍认得出来呢?”
  “卖命老人”抬了抬手,道:“来呀!到林子里老汉有话说。”
  田宏武没奈何,只好踅了过去。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上次你付的小金锭用完了,得照规矩再付。”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沉声道:“钱是小事,倒是老丈怎地认出小可来!”
  “卖命老人”转动着白多黑少的眼珠道:“做这门买卖,没有这点眼光,岂不砸了,你舍不得银子么?”
  田宏武从囊里摸出一个十两银锭,递与老人道:“老丈,这是奉送的,卖命两个字再别提了!”
  “卖命老人”瞪眼道:“不成,做买卖的规矩,没有打反掌的……”
  说着,伸手来接,距离远了些,够不到。
  田宏武只好上前将就他,“卖命老人”臂一伸,点了田宏武的穴道,动作快如电闪,而且又在毫无防范之下,田宏武连意念都来不及转,便栽了下去。
  “卖命老人”口里“嗨!”了一声道:“生意真难做!”
  说完,动手撕下田宏武的人皮面具,然后又脱下他的衣服。
  田宏武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能看能听,愤怒交加,一颗心差不多要爆裂了,但他毫无反抗的余地,只有听任摆布的份儿。
  他心里在赌咒,“如果不死的话,第一个先杀这老怪物。”
  “卖命老人”像是事先有了准备,拿出一袭青衫,替他换上,然后又用另一付人皮面具,小心地蒙上他的脸,完事之后,挟着他便朝林深处奔去。
  田宏武在气愤之中,又加上了骇异,这老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被塞到一个巨大的树洞里。
  洞口随即被枝叶掩上。
  田宏武蜷曲在树洞里,丝毫不能动弹,心头那股滋味,简直无法形容,他想:“这老家伙不是化身教,便是四大堡的人,他可能去找人押送自己。
  过了一会,他冷静下来,凝神聚气,以自己的内元冲解被制的穴道,不知过了多久,全身一震,穴道被冲开了,他迫不及待地扫开洞口的遮掩物,弹了出去,四下一望,不见有人影。
  于是他穿林奔向官道。
  将到林缘,忽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村汉打扮,苍白的脸,口鼻流血。
  田宏武头皮发了炸,这不分明是自己先前的装束么?
  心念之间,一声长哼,那看似死了的村仅,坐了起来,一抹脸,抓下面具,赫然是那“卖命老人”。
  田宏武惊呼了一声,木然呆住。
  “卖命老人”缓缓起身,嘻嘻一笑道:“老汉已经代你死了一次,你仍说不买命么?告诉你,要你命的人太多了,像你这样的人,正需要买命,现在你的形像,别人很难认得出来,咱们的买卖仍继续,想来你不会反对……
  田宏武像碰见了鬼,一身骨头都酥了,久久,才张口结舌地道:“是……怎么……怎么回事?”
  “卖命老人”道:“你在伊川打尖时,便被人家发现了,正巧对方礼聘的杀手正在伊川,说出来你别怕,下手的是‘木客’和‘魔母’两个老魔头,说不定等会有人来收尸,咱们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吧!”
  说完,真的弹身走了。
  田宏武心神一片茫然,像是在做一个离奇的怪梦,天下竟然有这种令人无法置信的怪事,谁能相信?
  官道上传来了马蹄之声,田宏武心中,一动,反身奔主林子里,朝另一个方向奔去,这林子不小,足足奔了一刻光景,才穿出林外。
  眼前,是一道清沏的溪流,一照,发现水中的人影不是自己,是一个很英俊的青衣书生。
  他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道:“江湖上已经没有‘追魂剑’其人了。 
 
第二十八章

 
 
  彤云密布,沉如铅块的天,似要覆压而下,一条银蛇窜过,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风里带着浓厚的泥土气息。
  飞鸟匆匆归巢,行人加紧脚步在找落脚的地方。
  暴风雨快要来了。
  一个俊美但面目稍嫌冷漠的青衫书生,如行云流水般飘行在大道上,把路人一拨一拨地抛在身后。
  他,正是名震北方武林的“追魂剑”田宏武。
  “卖命老人”顶替他在“木客”“魔母”手下死了一次,赠给他现在这一付制作极其精巧的人皮面具,他此刻的面目,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豆大的雨点,重重地击打着地面。
  他抬头望了望几乎压到头顶上的天,身形更紧了。
  雨点由疏而密,闪电更亮,雷声更响。
  一间小店,出现在道旁,他毫不考虑地冲了进去。
  一声撕空巨响过处,暴雨倾盆而下,店外的黄土路,立刻成了泥泞,只那么几步之差,便将成落汤鸡一般。
  店里尽是避雨的人,这问小店,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可能是破天荒的事,店小人多,挤得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小二直着喉咙在车嚷:“爷们,对不起,地方小,碰上这么大的雨,将就些合着坐吧!”
  他一遍又一遍地叫喊,但雨声、雷声,加上嘈杂声,把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田宏武瞥见靠灶台的地方有个空位,立刻侧身挤过去坐了下来。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一些不打算吃喝的,不好意思空占位置,全挤到靠门处等天晴,这一来,座头便略为宽松了些。
  店里最大的一张白木四方桌,被三个人占住,空了一方,没人敢去坐。
  上座的,是个面目阴鸷的中年人。
  两名横眉竖目的大汉打横,满座数这一桌最松。
  田宏武坐的是个双人座,与他共座的是个走方卖药郎中,年纪在半百之间,脚边横着药箱,串铃放在桌上。
  外面在下雨,大司务与小二的头脸也在下雨。
  锅勺刀砧的声音设停过。
  小二的手脚也没停过。
  田宏武要了盘烧卤,一壶白干,慢慢的吃喝着等天晴。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是乌天黑地,现在西边已露出了阳光,避雨的踏着泥泞走了。
  剩下些食客继续吃喝。
  “砰!”是拍桌子的声音,那居中上座的阴鸷中年瞪着眼道:“他妈的,添酒!”
  小二战战兢兢地捧上了一壶酒,低声下气地道:“大爷,酒来了!”
  “如果不是这场雨,大爷我不会进这种店门……”
  “是,是!”
  “他奶奶的,这场雨让你们发了笔小财。”
  “是,大爷,小买卖,将本求利。”
  那大汉浓眉一挑,道:“陆大爷,做了他,怎样?”
  中年男子狞笑着道:“马五,杀人是犯法的,要他爬着出去尽够了。”
  叫马五的大汉道:“三条腿爬起来多费力呀?”
  中年男子道:“要不……他那条左臂留着也是多余,把他卸了,闪电手改称闪电脚,岂不更有意思?”
  说完,偏头向另一个大汉道:“崔老二,你说呢?”
  叫崔老二的汉子道:“很妙!”
  邻桌一个蓝衣人摸出块银子,放在桌上,道:“酒钱!”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马五道:“他想脚底下抹油?”
  崔老二却已离座站在当门的地方,阴阴地道:“朋友,欠了债就得还,赖不了的,走不是办法,洛阳一带没你踏足的路。”
  那些酒客一看要闹事,纷纷付帐走了,只剩下田宏武和那走方郎中没动,依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蓝衣人单手按着桌面,没开口,两眼望着空处。
  掌柜的一见情形不妙,上前打拱作揖道:“大爷,请您到外面动手好不好,小店……”
  “去你的!”中年男子一挥手,掌柜的倒撞到灶台边的木柱子上,口角沁出了血沫,脸上的神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小二连拿锅的全呆住了。
  蓝衣人说怕,脸上没怕的表情,说不怕,却又有点儿发抖。
  中年男子离开坐位,走到中央踢开了两张桌子,嘿嘿一笑道:“姓芮的,想不到有今天吧?多少地方你不去,偏偏到洛阳方面来,真是,要死的始终活不了。
  “砰!”地一声,蓝衣人前胸挨了一掌,身躯晃了两晃。
  中年男子又是一掌劈了过去,口里道:“你还有一只手,还击呀?”
  蓝衣人一个踉跄,撞翻了身后的桌子,脸色变成了铁青。
  田宏武实在看不下去了,缓缓起身,道:“识相的快滚,否则要你们学狗爬!”
  叫马五的汉子斜扫了田宏武一眼,道:“你小子算哪棵葱,想死么?”
  走方郎中喃喃地道:“天下有不知死活的,也尽多管闲事的,何苦来哉!”
  田宏武离开桌子,上前两步,马五扬掌便劈,田宏武一伸手,抓住劈来的手拿一扭,马五哼了一声,转了个方向,田宏武抬腿兜屁股扫了一脚,闷哼声中,马五直飞出去,摔在路上的泥泞里。
  崔老二暴喝一声,亮出了匕首,抖手就扎,手法还真不赖。
  田宏武偏身,擒臂,又是一腿。
  “哎哟!”声中,崔老二又朝店门外飞去,马五刚刚爬起身来,正巧被崔老二撞上,双双栽了下去,成了一对泥人。
  中年男子霍地回身,狞视着田宏武道:“看不出你小子还真有两手,报个名号出来?”
  田宏武寒声道:“你不配,快滚,在下不想杀人。”
  中年男子霍地拔出剑,嘴一咧,狞笑着道:“你没打听打听大爷是何许人物?”
  田宏武不屑地道:“地痞土棍,也公然自称人物,滚是不滚?”
  中年男子七窍冒了烟,一抖腕,刺出一剑,田宏武轻轻闪过,中年男子“唰唰唰!”连攻三剑,凌厉得令人昨舌。
  田宏武如风摆残荷般在闪右让,终算避过了。
  蓝衣人站在原位一步也没动,像是别人的事与他无干。
  中年男子一甩头,道:“走,有种到外面去,这里地方窄,施展不开……”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窄么?本人还嫌宽呢!”
  中年男子怒哼一声,手中剑徐徐扬起,从气势上看,他是准备全力厮拼了。
  田宏武目光一转,瞥见靠墙处有把三尺长的火钳,横行了数步,取来执在手中,他腰间悬着剑,却去取火钳用,依江湖道上的规矩,这是极大的蔑视。
  中年男子脸都气青了,挫了挫牙,恶狠狠一剑划了出去。
  “铿!”然一声,中年男子的长剑脱手而一飞,斜插在门板上,兀自抖个不停,持剑的手,虎口破裂,鲜血直涌,痛得他龇牙咧嘴。
  门口两个大汉,在清理口鼻的泥沙,狼狈之状,使人看了就忍不住要笑。
  田宏武扔去火钳,转身回原位坐下。
  凡属痞棍之流,除非是笃定了的,否则极少斗力,同时也十分见机,中年男子自知讨不了好,自动收篷,瞪着眼道:“朋友,咱们走着瞧了!”
  说完,转身便走。
  田宏武轻敲桌子道:“喂!慢走!”
  中年男子身躯一雳,回过身来。
  田宏武道:“吃了东西该付钱,还有打破的碗碟。”
  掌柜的忙招手道:“不用了,不用了,算小的请客!”
  中年男子摸出锭银子,摔在地上,冷哼了一声,再次转身拔下剑,出门带同两名手下,上马疾驰而去。
  江湖郎中悠悠地道:“对付江湖宵小,地头恶棍,要就心狠手辣,一次解诀,不然就别得罪他。”
  这的确是经验之谈,这些小人,硬的不成,就来软的,而且睚眦必报,什么卑鄙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田宏武朝他略一颔首,表示承教。
  蓝衣人先把酒钱放在桌上,然后向田宏武点点头,道:“承情!”
  说完举步出店。
  他从进店到离开前后说不到十个字,这种冷漠的人,还真少见。
  江湖郎中又开口道:“其实少侠可以不管的!”
  田宏武道:“任这些无赖欺负一个残废人么?”
  江湖郎中笑笑道:“他可是并不废,少侠设注意他的脚底下,这么大的雨,遍地泥泞,但他的鞋上没沾泥,证明他的功力仍然惊人!”
  顿了顿,又道:“少侠是初走江湖么?”
  田宏武不想多谈,点点头设开腔。
  江湖郎中自顾自地又道:“想不到他会被人废了一条手臂,谁有这大的能耐?”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看来蓝衣人定是个很有来历的人物,“闪电手芮丙吾”,他在心里念了一遍,既号称“闪电手”身上没带剑,显然工夫是在他手上,右臂废了,功力再高还有什么作为。
  那叫陆羽的中年男子,大概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公然叫阵索仇。
  店里开始动手收拾现场。
  田宏武不愿与任何人搭讪,他怕泄漏了行藏,他看出这个江湖郎中颇不简单,所以存了戒心,掏钱付了帐,随即出门上路。
  “又是个怪人!”是江湖郎中的声音。
  田宏武只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暴雨过后,空气分外情新,原野被洗得一片绿油油,令人心旷神怡。
  正行之间,突然发现道旁林子里有一双人影,相对站立,心中一动,停了脚步,那两条人影,距大路约莫有五六丈,定睛一望,只见两人穿的是一色的黄衫,年纪不大,各背靠着树身,手中剑插在地上。
  看了一会,双方都没动静,田宏武心中大奇,故意干咳了一声,但两名青衣人没有反应,仍兀立对峙……
  两人是以某种玄奇功力在对抗么?
  人,天生就是好奇的动物,武林人更甚。
  田宏武当然不会例外,他装作不经心地重入林中,到了三丈之处,看的更清楚了,他也呆住了。
  两个黄衣人年纪一样,长相也一模一样,像是同一个人化身成两个人。
  怪事,田宏武再迫近了些。
  这一看,更使他惊愕莫名,毫无疑问,两人是一对孪生兄弟,这是怎么回事,手足相残么?还是在切磋武艺?可是不对,不管是什么情况,没有说旁人走近视而不见的道理。
  两人瞪着眼,眼里却无神。
  田宏武在好奇心的躯使下,直欺两人身前,左右一看,不禁头皮发了炸,两人都已断了气,是一对死人。
  是如何死的,两败俱伤,还是遭人暗算?可是两人身上不见血,也不见伤痕,除了少一口气,眼目无光,脸色与生人无异。
  更奇的是双双面对面隔了八尺倚树相对。
  正在百思不解之际,林子深处突地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田宏武四下一望,循声奔了过去,目光扫处一颗心不由剧跳起来。
  林子里一共三个人,两女一男,女的是“化身教”教主千金“芙蓉女”聂小倩,和她的侍婢锦儿。
  男的赫然是不久前路边小店所见的蓝衣人--“闪电手”芮丙吾,奇怪,他们怎会凑在一起?
  与那两个离奇死亡的黄衣人又有什么关系?
  只见“芙蓉女”脆生生地道:“丙吾哥,你倒说说看,我哪里配不上你?”
  “闪电手”冷漠地道:“是我配不上你!”
  “芙蓉女”小嘴一噘,道:“你这是藉口,你根本就不爱我!”
  “闪电手”道:“我已经是个残废人,什么也不必谈了!”
  “芙蓉女”道:“我不在乎!”
  话锋一顿,又道:“是谁有这大的能耐,能废你的右臂?”
  “闪电手”冷板地一笑,道:“你不在乎我在乎,你是教主千金,而我,已经是个残废人。至于伤我的手臂之人,只能告诉你,是一个强仇。”
  “芙蓉女”柳眉一挑,道:“丙吾哥,你说是谁,我不会放过他……”
  “闪电手”道:“盛情足感,我自己去了断的。”
  “芙蓉女”姗姗移前两步,娇声道:“丙吾哥,你右手已废,用什么去了断恩仇?”
  “闪电手”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聂姑娘不必操心了!”
  “芙蓉女”低声下气地道:“让我伴着你,我们回转关外去吧?”
  “闪电手”冷而决断地吐出一个字:“不!”
  “芙蓉女”粉腮微变,道:“丙吾哥,我知道你十分好强,但你结的仇家不少,像方才的李家兄弟,如果不是我正好碰上,你不是已遭了他俩的毒手了么?”
  田宏武心中一动,原来那两个黄衣人,是“芙蓉女”下的手。
  “闪电手”不接她的话,冷声道:“我要走了!”
  “芙蓉女”粉靥上罩起了严霜,但仍按捺住道:“你真的这么无情?”
  “闪电手”道:“爱是不能勉强的。”
  “芙蓉女”寒声道:“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芮丙吾,我聂小倩一辈子没求过人,我知道你进关是为了躲我,你料不到我也入关了罢?今天你非交代个明白不可。”
  天下任性的女子很多,但像这样穷追男人的却很少见。
  “闪屯手”似乎丝毫无动于衷地道:“你要我怎么交代?”
  “芙蓉女”板着粉脸道:“你只说喜不喜欢我?”
  “闪电手”道:“我说不配,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芙蓉女”咬着牙道:“我偏要你说!”
  “闪电手”冷漠如故地道:“如果我不说呢?”
  “芙蓉女”栗声道:“杀你!”
  这两个字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爱与恨本是两个极端,但相差却只在一线之间。
  “闪电手”沉默了片刻,低沉地道:“下手吧!”
  生与死,对他似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他到底是什么人,冷酷无情,抑是伤心人另有怀抱?
  田宏武是旁观者,但他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想:“聂小倩真的会杀他么?这女子的爱与恨竟这么强烈?如果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爱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幸福的!”
  “芙蓉女”大叫道:“你以为我不敢?”
  “闪电手”冷冷地道:“你当然敢,令尊在关外是武林皇帝,操生杀予夺的大权,杀个把人,算不了什么!”
  “芙蓉女”粉腮泛了白。
  锦儿先失了笑,插口道;“芮大侠,我不知道您的想法是什么,论人才、相貌、门户、身份,似乎我们小姐并没有配不上您的地方,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闪电手”道:“所以我配不上,现在,我是残废人,更不用谈了!”
  锦儿道:“我家小姐可没嫌弃您?”
  “闪电手”执拗地道:“人贵自知,就是这么句话。”
  锦儿道:“您死也不改变主意?”
  “闪电手”道:“大概是!”
  “芙蓉女”冷厉地道:“我也是言出不改!”
  夕阳的余晖,从枝缝透入,带着血色。
  田宏武倒是很佩服“闪电手”的骨气。同时,他也不忘记自己曾被“芙蓉女”以邪门手段制住过,义重如山的“宇内狂客”胡一奇,也是惨死在“化身教”的人手下,他在考虑,是否要现身插手?
  “闪电手”阴凄凄地道:“下手请快,不然我要走了!”
  “芙蓉女”峰地扬起了手掌,朝“闪电手”当胸按去……
  田宏武口一张,正待出声喝阻,“芙蓉女”的手掌在即将按实之际,突然自动收了回来,人也向后退了一步,跺了跺脚,道:“你……实在叫人恨,又叫人爱。”
  她下不了手,她对他并未绝情。
  田宏武在暗中悄悄吐了口气。
  “闪电手”转过身,开始挪动脚步。
  “芙蓉女”大喝一声道:“给我站住!”
  “闪电手”站住了,但没回身,背对着“芙蓉女”,冷冷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芙蓉女”的娇躯困激动而发抖,咬了咬下唇,道:“你就是这么闷声不响地走了么?”
  “闪电手”道:“你不下手,我没话说,不走……”
  “砰!”挟以一声闷哼,“芙蓉女”出了手,她气极而发掌,打的可不轻,“闪电手”
  向前跄出七八尺,几乎栽了下去,他没走,仍然背对着她。
  “芙蓉女”厉哼了一声,又是一掌壁空挥去,闷哼再起……
  “闪电手”仆了下去,独臂一撑,又站了起来,还是背向她,片言不发。
  “芙蓉女”脸色发青,看样子差一点要哭出声来。
  田宏武大感困惑,这姓芮的既然右臂成残,仇家又多,为什么还要行走江湖,不安份守已地退隐?
  他看出“芙蓉女”并设真的想要他的命。
  她为什么不使用迷魂帕呢?
  只有一个理由,她是真心的爱“闪电手”,她要得到他的心,所以才不愿用邪门的手段。
  锦儿上前,附耳向“芙蓉女”说了几句。
  “芙蓉女”似在犹豫什么,她半晌才点点头,与锦儿双双驰离。
  “闪电手”也蹒跚地走了,给人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田宏武返身出林,靠路边不远的那对黄衣人尸体还在,只是已经倒在地上。
  田宏武心想:“彼此都属江湖人,既然遇上了,何忍任其曝尸荒野,膏馋狼之吻。”
  于是,他利用死者的剑,动手掘坑。
  坑掘好了,天色也已经昏暗下来,他移了一具尸体入坑,然后回头移第二具,刚托起尸身,尚未举步,身后一个极冷的声音道:“别动!”
  田宏武大吃一惊,他感觉后心有些刺痛,知道对方的剑已抵上了背脊。
  紧接着,又一条人影来到正面,是个半百老者,满脸的杀机。
  田宏武缓缓弯腰放落手中尸体,才开口道:“阁下有何指教?”
  老者咬牙切齿地道:“先报上名号?”
  田宏武道:“在下没有名号!”
  身后用剑抵着他后心的那人开口道:“你不说就给你穿个窟窿。”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一念之仁,反招来麻烦,当下冷声道:“两位何不先示来历?”
  老者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老夫管子钧,你身后的是闻祥,与李氏昆仲合称‘剑林四友’,这样你大概清楚了,现在该你说为什么要杀害李家兄弟?”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在下是一念存仁,予以收埋,并非杀人者。”
  管子钧怒喝道:“有种杀人,就该有种承担?”
  田宏武又急又气,身后有剑抵着,他一点办当也没有,吁了口气道:“听‘剑林四友’这名号,必属正道之士,正派人物应该讲理的,是么?”
  身后闻祥冷声道:“你连名号都不肯报,讲什么理?”
  田宏武道:“在下不惯于被剑指着说话。”
  闻祥嘿嘿一声冷笑道:“你别想出花样,如果不是要问问杀人的原因,早把你劈了。”
  管子钧道,“那人是谁杀的?
  田宏武道:“说出来怕阁下惹不起!”
  管子钧咬了咬牙,暴喝道:“说,谁?”
  “芙蓉女!”
  “什么,‘英蓉女’?”
  “不错。关外‘化身教’教主千金。
  “鬼话,‘芙蓉女’凭什么杀害李氏昆仲?你小子想藉别人名头脱身么?”
  “在下还不屑为,信不信由你。”
  “是你目睹的么?”
  “虽非目睹,但却是亲耳听到她自己说的。”
  “人呢?”
  “走了!”
  管子钧厉笑了一声道:“别人杀人,轮到你来善后?你说谎话之先,该先想想再出口!”
  闻祥接着道:“大哥,用不着与他多费唇去了,不见棺材不掉泪,放倒他再问不迟。”
  自卫与反抗,都是人的本能。
  田宏武当然不甘心束手待宰,情急之下,只有铤而走险一途,猛可里一按腰间剑柄,剑鞘向后反挑,单足用力,斜射而出,动作快如电光石火,这一着谁也无法预料得到。
  惊呼中,田宏武已在八尺之处回身站立。
  管子钧的反应相当神速,田宏武身才立定,如涛掌力已罩身袭到。
  “砰!”然一声,田宏武身形晃了两晃,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对方一掌。
  紧接着管子钧拔剑在手,与闻祥双双钳形欺近。
  “呛!””地一声,田宏武神剑出了鞘,口里冷冷地道:“两位仍然要打么?”
  闻祥栗声道:“非毙了你替二友复仇不可!”
  田宏武这才看情这姓闻的是个中年汉子,穿的也是黄衫。
  管子钧接着道:“现在你可报名号了?”
  田宏武淡淡地道:“在下说过没有名号。
  管子钧面皮抽动了数下,又道:“至少你该说出杀人的理由?”
  田宏武毫不踌躇地道:“在下已经说过两次了,还要说第三遍么?凶手也指出来了,两位要为友报仇,该去找‘芙蓉女’才是?”
  闻祥怒哼了一声,道:“杀人埋尸,现场只有你,还想狡辩……”
  话声中长剑电攻出去。
  管子钧可保持了正派武士的风度,没有跟着出手。
  田宏武手中剑一横,斜斜迎去,他无意伤人。
  金铁交鸣声中,双方乍合即分。
  闻祥感觉这一击声音有异,目光一扫剑身,不由神色大变,靠尖锋一尺处,已然碎裂了豆大一个缺口,他猛一挫牙,再度发剑攻击,凌厉狠辣兼具,的确是名造诣不凡的剑手。
  寒芒闪耀中,金铁疾振,紧接着是一声惊呼,田宏武的长剑,横勒在闻祥的喉头,两人的身形贴近到不足三尺。
  闻祥面色惨变,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有这高的剑术造诣。
  管子钧亡魂大冒,手中剑发出一半,又收了回来,他知道解不了闻祥之危。他窒住了,在他所知道的剑道人物中,没听说有这么个杰出的年轻剑手。
  田宏武缓缓收剑,退了两步,道:“在下无意伤人,贵友的后事,由两位接办!”说完,归剑入鞘。
  管子钧抱拳道:“老夫已经确信少侠所说的事实,适才多有得罪,谨此致歉,有句话要向少侠请教……”
  田宏武道;“请讲?”
  管子钧声音带激地道:“少侠是否知道‘芙蓉女’为了什么对李氏昆仲下杀手?”
  田宏武当然知道是李氏兄弟向残了一臂的“闪电手”芮丙吾寻仇,凑巧被“芙蓉女”主婢碰上,而下的杀手。但这只是凭听到的一句话来判断,也许其中还有内情,自己犯不上牵涉到里面。
  心念之中,微一摇头道:“这点无可奉告,两位有机会可以去问‘芙蓉女’本人。”
  管子钧的眉头皱紧了。
  闻祥咬着牙不发一语,满面悲愤之色、
  田宏武知道他俩的感受,要想找“芙蓉女”报仇,根本就办不到,江湖上没几人惹得起“化身教”,弄不好会再赔上两条命。
  管子钧低沉地道:“少侠可以见示名号么?”
  田宏武还是那句话?冷漠地道:“在下没有名号!”
  管子钧尴尬地一笑,道:“听说道上新近出现了一位惊人的剑手,叫‘追魂剑’田宏武,惯常穿着白衣,唯一的特征是兵刃从不佩挂,捏在手中,少侠会过此人么?”
  田宏武内心一阵跳荡,摇摇头,道:“设会过,告辞!”
  他身形一转,扬长出林而去。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遥遥可见洛阳近郊的灯火。
  他走得很慢。“复仇者”之谜,紧压在他的心头,他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查探,邋遢和尚“悟因”的话在他心里生了根。
  “凤凰堡”血案可能是凶手故意嫁祸四大堡的,企图完成取代四大堡独霸北方武林的野心。
  一个可怕的问题,涌上了心头,会不会真正的杀人者便是“复仇者”?
  想到这一点 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事实止如所料,就未免太可怕了。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神秘莫测的“影子人”,自己手中这柄“追魂剑”,是他换与自己的,说是奉命行事,神物仙兵,无价之宝,凭什么平白无故地与自己交换?这非但不合理,也不近情。
  他奉何人之令?为什么故神其秘?
  “影子人”的作风,很近乎“复仇者”的手下童梓楠与那无名的村姑,他们是不是一伙,利用自己做杀人的工具?
  童梓楠否认认识“影子人”,极可能是句遁词。
  愈想,愈发事态严重…… 

 第二十九章

 
 
  墓地,两声凄厉惨号,破空传来,是身后的方向。
  田宏武心头一震,忽地想到了“剑林四友”的管子钧与闻祥,车转身便往回奔,心想:
  “会不会是‘芙蓉女’主婢仍滞留在附近,双方碰上了?”
  到了原先停留的地方,入林一看,不山头皮发了炸。
  现场加了两具尸体,赫然正是管子钧和闻祥。
  “剑林四友”全死了,是谁下的手?
  “芙蓉女”是否因了曾杀李氏昆仲,而来个永杜后患?
  “闪电手”是独臂人,在路边小店里曾受痞棍欺凌而无法反抗,他当然不可能杀死像管子钧这等高手……
  双方都已离开了,又回头杀人么。
  他俯身检视死者,只见血污狼藉,是死在剑下,李氏昆仲死后不见伤痕,这又不像“芙蓉女”的杀人手法。
  谁是凶手?
  “芙蓉女”杀人不用剑,“闪电手”已成残废,杀死“剑林四友”另两友的是谁?
  田宏武感慨万端,江湖人命不值钱,武林二字差不多便是凶残的代名词,身为武士,走上了江湖路,实在是人生的大不幸,事事身不由已,是世界中的另一个世界。
  他摇头叹息了一阵,把四友合葬在一起,继续登程,他盘算赶到洛阳,当已是午夜时分。
  此刻,大约是三更过外,迟升的月亮已经探出了头,逐走了笼罩大地的幽暗。
  “月娘,月娘,你在哪里?”一个苍老而凄侧的呼唤声,划破寂静的夜空,遥遥传了过来。
  田宏武心中一动,暗忖:“乡居人家都习惯早睡,这般时分,还有老爹唤女儿,这叫月娘的,定是个野丫头。”
  呼唤声再度传来:“月娘,你不能做傻事啊!”
  田宏武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他感觉到老人的呼唤不寻常。
  呼声又起:“月娘,月娘啊!你忍心撇弃爷爷我么?”
  原来是呼唤孙女儿。
  爹娘唤儿,本极寻常,但田宏武总觉得声音不对劲,也许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目光扫描之下,附近不见人家,只远远地有幢茅屋的影子,却没有灯光,听声音像是从茅屋那边发出来的。
  于是,他折身朝那间茅屋奔去。
  几圃菜畦,围着三开间的茅屋,屋前有株老柳树,一个老人昂着头,站在树下,手里柱了根鸠头杖。
  “谁?”老人突然大声喝问。
  田宏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倒是吃了一惊,忙应道:“小可是过路人!”
  老人颤巍巍地道:“过路人,此地并不是大路,你到底是谁?”
  田宏武道:“小可说了,只是路过,您老人家在叫唤令孙女么?”
  老人突地一横手中鸠头杖,厉声道:“你终于还是找来了,你真的不肯放过月娘么?”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震,想不到这老者竟然是个武林人物,定眼一望,又是一惊,这老者双目已盲,一对白果眼直向上翻。
  老人又道;“说话呀,你打算怎么样?”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您误会了,小可真的只是路过,听见声音才一窥究竟的。
  老人放下了拐杖,道:“既然你不是……赶快离开走你的路吧!”
  田宏武期期地道:“听话声……令祖孙是不是有了麻烦?”
  老人摇手道:“别问了,请便罢,这档子事谁也管不了,老夫也不愿让人管。”
  田宏武无话可说了,他只是一时好奇,来看个究竟,说什么也不能横岔一枝,事实上他本身的麻烦已经够了,哪有余力来管这种闲事,当下道了声:“打扰了!”转身便朝来路走去。
  身后传来老人的喃喃自语声:“出去整整一天了,不要发生事才好,唉!谁叫我是个瞎子……”
  田宏武摇摇头,觉得这份好奇实在是没来由。
  月色更白了,寂无行人的官道,无声地沐浴在银光里,显得无比的静谧。
  奔行了约莫里许,突然发现道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秀发丝披的少女,登时心中一动,莫非她就是老叟的孙女月娘?
  心里这么一想,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那少女似乎没发觉有人来到身旁,痴痴地望着路的尽头,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田宏武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深夜在此何为?”
  这句话问的很笨拙。
  少女置若罔闻,连头都不转一下,当然她不会是听不见,只是故意不理。
  田宏武向前挪近数步,再次道:“姑娘是叫月娘么?”
  少女像是突然受了惊,一下子跃下大石来,面对田宏武,栗声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田宏武的目光登时发了直,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脸孔也发了热,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美,这样迷人的女子,真是造物主的杰作,似乎造物主把一切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了。
  她的美,无法形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
  他所接触的女子中,像朱接媛、丁香、小师妹、“辣手仙姑”司徒美,“芙蓉女”聂小倩……她们都可算得上是美人。
  但若与眼前的女子相较,便逊色多了,尤其她一身村女打扮,不但未使她的美减色,反而更显得朴实,清雅。
  少女又道:“我在问你……”
  她声音很脆,虽然冷,但还是十分悦耳。
  田宏武自觉失态,面上一阵火辣辣,忙收慑心神,道:“你爷爷在叫唤你,在下路过听到的,姑娘是叫月娘?”
  “是的,你  是他差来的么?”
  “他,谁?”
  “你不是?”
  “在下一点也听不懂!”
  “既然不是,你赶快走吧!”
  田宏武不由呆了一呆,方才那瞽目老人,也是要自己快走,这是为了什么?是仇家寻上门,还是……心念之中,试探着问道:“姑娘是在等人么?”
  月娘幽幽地道:“是的,不要多问,快走吧!”
  田宏武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追问:“姑娘等的是什么人?”
  月娘别过脸,望着远方,冷冷地道:“别管闲事,快走,不然……你可能会走不了啦!”
  这一说,田宏武更不想走了,一方面是好奇,另方面毋庸讳言,因为她长得太美,连孔圣人也说过,“未见好德如好色”的话,他并非轻薄之徒,心里也没丝毫其他的念头,只是情不自禁。
  他接着又道:“也许在下有什么可以效劳之处……”
  月娘冷漠地道:“你是生来爱管闲事的么?”
  田宏武不禁赧然,讪仙地道:“这倒不是,不过……在下刚才看到祖父内心似有很大的痛苦,所以不揣冒昧,问个明白,如果姑娘祖孙不是武林人,在下当然不会管。”语调十分诚恳。
  月娘又回过脸来,田宏武的心弦又一次颤动,似乎出现了两个月亮,天上一个,眼前一个,而眼前的更真实。
  沉默了片刻,月娘才幽幽启口道:“好意心领,没有人能管得了这件事,少侠还是请便把!”
  田宏武一昂头,道:“姑娘无妨说说看,也许……在下可以助力?”
  月娘摇摇头,道:“彼此素昧平生,我不能告诉你,可怕的事我看多了。请你走吧!”
  田宏武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挪动脚步,别人不肯接受帮助,他也不能死赖着,才只走得了两步。
  月娘突地道:“且慢!”
  田宏武转过身来,道:“姑娘改变主意了?”
  月娘期期地道:“不,另外有件事拜托……”
  田宏武道:“什么事?”
  月娘略作沉吟,道:“如果我先请教你的名号,你会告诉我么?”
  这句话问得田宏武大感错愕,讶然道:“姑娘为什么要这样说?”
  月娘微微一笑,道:“因为一个掩藏本来面目的人,目的就是使人认不出他是谁,你戴着人皮面具,当然必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甚或随便捏造一个名字,所以……我不得不先问问,如果有困难便算了。”
  田宏武不由心头剧震,“卖命老人”赠送的这副面具,制作之精巧,可以说天下无双,一般的面具,会给人以木然之感。但这一副色泽如生,根本没有这种缺点,她是如何看被的呢?
  尤其是在月光之下,更加难以识破,而她竟然看出来了,这女子并非如表面上看的这样简单。
  他当下惊声道:“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月娘神秘地一笑,道:“很奇怪,是么?其实,这副人皮面具,巧夺天工,除了那保有的人和我之外,恐怕再设第三者能看破,即使是大白天睹面交谈,也认不出来,不过,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
  田宏武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道:“为什么只姑娘一人能看得出来?”
  月娘轻轻一咬下唇,道:“当然是有道理的,我们不谈这个把,我无意知道你的秘密,言归正传,我想拜托你的事,就是三日之后,请你再去我家一趟,如果发现我不在,就请告诉家祖父,说我寻亲去了。”
  田宏武茫然地道:“寻亲……什么意思?”
  月娘低了低头,道:“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将永远感激,如果不愿意,只当我没说好了。”
  田宏武呆了一呆,道:“好,在下照姑娘的话去做就是,不过,在下还要问一句……”
  月娘道:“你还要问什么?”
  田宏武道:“姑娘在等什么人?”
  月娘略一犹豫,道:“一个很可怕,而且我恨之入骨的人!”
  田宏武紧迫着追问道:“他是谁?”
  月娘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能告诉你,也不会告诉你,现在请你离开,不要再为了好奇而回来,只请记住你答应替我办的事。
  说完,微一耸娇躯,又坐回原来的大石头上。
  看样子,无论再问什么,她也不会回答的了。
  田宏武心念一转,也不说话,弹身便朝洛阳方向疾掠而去,奔到中途,折身转了一个大半弧,绕了回来,远远地隐起身形。
  月到中天,大地变成了一个琉璃世界。
  月娘,这名字取得好 她的确像是从广寒宫里偷下凡间的仙子。
  她在等谁?
  她为什么说三日不回家便是去寻亲。
  她怎会识破这副制作精巧无比的人皮面具?
  她为什么一再催促离开她?
  田宏武心里想:“从种种迹象判断,她可能是在等一个仇家,而且是个极可怕的仇家,如果任其遭仇家摧残,实在是件扼腕的事,不管原因是什么,像她这样超尘脱俗的美人,诀不会是坏人,基于此理,她的仇家就不会是好人。
  这是他管这档闲事 自我解释的想法么?
  如果换了个夜叉罗刹,或是其貌不扬的女子,他会如此兴头地伸手么?
  人的行为,往往是基于下意识,或自觉上的反应,他不会去想这些,所谓对与不对,原没有绝对的界限。
  他出奇地想,能娶到这样的女子做终身伴侣,当是最最幸福的人,世问的一切名利,都可以不必追求了,这朵好花,将落在谁家?
  当然,想归想,他并没有非份之念,因为他的心已随着小秀子一起埋葬了。
  一条人影,从官道尽头,极目外出现,缓缓朝这方向移来。
  田宏武开始紧张了,他想,这也许就是月娘在等待的人。
  慢慢地,近了,人影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再近些,距离到了十大之内,田宏武几乎惊叫出声,来的赫然是失去了右臂的“闪电手”芮丙吾。
  月娘等的是他么?一个残废了的人,有什么可怕?
  田宏武感觉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流得很快。
  谜底将要揭晓了。
  “闪电手”在大石头前面两丈处停住了,她等的人真的是他。
  田宏武不禁想起了“芙蓉女”求爱被拒的那一幕,如果他不残废,他的确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双方之间,是什么仇?什么怨?
  “闪电手”站着,月娘坐着,谁也没开口,连移动一下都不曾。
  空气似乎凝结了,人的呼吸也似乎停止了。
  这种沉默,的确使人难耐。
  不知过了多久时问,还是“闪电手”先开了口:“你约我来,要说什么?”声音冷而沉,似乎不带丝毫成倍。
  月娘也开了口:“把事情做一彻底了断!”
  她声音冷漠但不失清脆,像这样的美人,不管她说的是什么,都是悦耳的,即使是骂人,也一样地好听。
  “闪电子”道:“了断,了断什么?”
  月娘声音微显激动地道;“我祖孙为了你,放弃了关外的家,流落到关里来,你还是不放过,我受够了,不再想逃避了,今晚把事情做一结束。”
  田宏武心中一动,这种仇,算是哪一门子的仇?
  “闪电手”道:“谈不上了断二字!”
  月娘道:“为什么?”
  “闪电手”道:“因为我爱你!”
  他说的很决断,也很自然。
  月娘寒声道:“可是我不爱你!”
  “闪电手”还是很平静地道:“只要我爱你就成了,我会等!”
  月娘道:“等什么?”
  “闪电手”道:“等你回心转意!”
  月娘放大了声音道:“我永远不会回心转意!”
  “闪电手”似乎没有个性,像是什么事都不会使他激动,还是冷沉地道:“我会永远等下去!”
  在暗中隐伏着的田宏武反而激动了,他在想,天下的事竟然有这么怪,“闪电手”对“芙蓉女”的痴心苦缠,丝毫无动于衷,却对月娘如此钟情,而月娘偏偏就不爱他,嫌他残废么?不是,照“闪电手”与“芙蓉女”的谈话,他是新近才成残的,那是为了什么?别说他是个美男子,凭这一份用情,也该能感动她啊!
  她说他可怕,什么地方可怕?
  月娘冷酷地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嫁人!”
  “闪电手”道:“不会,永远也不会。”这种说法,便令人莫测了。
  月娘的声音走了样,似乎在咬牙:“你继续杀人,凡是与我接近的男人你都杀,是不是这样?”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颤,明白可怕两个字的意义了。
  “闪电手”道:“不错,你说对了,我继续杀人,直到你回心转意!”
  月没愤愤地道:“你没有人性!”
  “闪电手”道:“随你怎么说,我不会改变做法。”
  月娘道:“这几年来,你杀了多少无辜?”
  “闪电手”道:“不必问我,你心里有数的!”
  月娘大叫道:“你右手残废了,改用左手么?”
  月娘这一问,也正是田宏武心里的问题,在路边小店避雨时,“闪电手”被一个地痞揍了两掌,毫无还手之力,后来,在道旁林子里,又几乎被“芙蓉女”所杀,他还狠些什么呢?
  “闪电手”出乎意外地应道:“你别管我用哪只手,反正能杀人就是。”
  月娘跃下大石,冷厉地道:“很好,芮丙吾,你在关外已经先后毁了六个年轻武士,我不能忍受你为我而继续杀人,今晚我们做个彻底了断,结束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现在向你挑战,我们两人,只能有一个活在世上。”
  说完,“呛!”地一声拔剑在手……
  “闪电手”冷冷地道:“你知道我不会应战的,更不会杀你。”
  月娘大叫道:“这不能由你!”
  “闪电手”道:“我的行动,当然由我做主。”
  月娘厉喝了一声,欺身上步,抖手攻出一剑,气势相当不凡。剑出人杳,“闪电手”不知使的是什么步法,人已换了一个位置。
  田宏武在暗中大吃一惊,这性芮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具备这高的身手,为什么在此之前宁愿挨打而不闪让或还手?
  月娘一剑落空,毫不迟疑,移形换位,又攻出一剑,比前一剑更加凌厉,看来她是下决心拼命了。
  这一剑又落了空,“闪电手”又闪开了,轻描淡写,毫不费力。
  田宏武心中跃跃欲试,他实在气不过“闪电手”这种卑鄙而恶毒的行径,男女爱悦,出乎自然,感情是不能丝毫勉强的,就算达到了目的,又有什么乐趣呢。
  月娘咬牙道:“为什么不还手?”
  “闪电手”淡淡地道:“你知道我是不会还手的。”
  月娘气得娇躯直颤,又待出手……
  就在此刻,一骑马骤驰而至,惊“噫!”声中,勒住坐骑,是个劲装疾服青年武士,目光一扫,脱口道:“好一个大美人!”
  随说随跃下了马背,双目直勾勾地望着月娘,呆了。
  月娘手中剑一挥,道,“走你的路,别多管闲事!”
  青年武士伸伸脖子,吞了口唾沫,目光移向了“闪电手”,做出一副见义勇为的神态,大剌剌地道:“你想对这位姑娘怎样?”
  “闪电手”冷冰冰地道:“你没长耳朵,要你别多管闲事,快上马滚!”
  青年武士放了马缰,向前迫近两步,偏着头道:“哟!你满凶的嘛?告诉你,独手的,这闲事管定了!”
  说完,侧顾了月娘一眼,派头倒是十足的。
  月娘放大了声音道:“朋友,你如果还不想死就快走!”
  青年武士不由傻了眼,他本存心要打抱不平,想不到这女的会说出这种话来?
  “闪电手”也向前挪了两步,阴阴地道:“你真的不识相?”
  青年武士瞪眼道:“你这种人该受点教训!”
  年轻人最能表现豪勇的时候,莫过于有女人在场的时候,青年武士可是言行一致,最后一个训字出口,双掌已划了出去。
  “闪电手”往前一迎……
  青年武士的招式设使完,只一伸手便定住了,“嗯--”一声长长的闷哼,“闪电手”退了回去。
  青年武士“砰!”然栽倒,再也不动了。
  田宏武头皮发了炸,他没看出“闪电手”是如何致对方于死命的,独臂,并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动辄便杀人,难道他的血是冷的。
  这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他可以挨打,也可以杀人,月娘不爱他是有道理的。
  月娘栗声道:“你是个冷血人,嗜杀成性,死者何辜?”
  “闪电手”若无其事地道:“是他运气不好,谁要他正赶上这个时辰,还要管闲事……”
  田宏武可忍耐不住了,一长身,射入现场。
  月娘眸光一转,栗叫道:“你为什么要回头?”
  田宏武面对“闪电手”站立,双目尽是杀芒。
  “闪电手”面色微微一变,道:“是你?”
  田宏武披披嘴,道:“不错,是在下!”
  “闪电手”道:“你们认识?”声音很不自然。
  田宏武方要开口,月娘已抢着道:“谁认识他,连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
  她怕“闪电手”像对付那武士一样对付田宏武,所以坚决否认。她却忘了刚刚说的“你为什么要回来”那句话。
  “闪电手”仍然盯着田宏武等待他的答复。
  田宏武是蓄意出头的,并不在乎,坦然道:“认识谈不上,盖茶工夫之前,路过见了一面。”
  月娘粉腮一变。
  “闪电手”冷冰冰地道:“朋友,区区从来不受人半点恩惠,日间在酒店中,区区受了你的人情,所以特别破例,请你离开。”
  月娘大感意外,像“闪电手”这等冷血的人,居然也会接受别人思惠,当然她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人情,忙接话道:“你快走吧,这里没你的事。”
  田宏武淡淡地扫了月娘一眼,仍面对“闪电手”道:“在下如果知道朋友你仍能杀人,当时诀不会插手解围。”
  “闪电手”目中杀机一现而隐,寒声道:“你想怎么样?”
  田宏武道:“不管怎样,奉劝朋友一句话,照朋友这等做法,只有增加别人对你的憎恶,天下间任何事都可以勉强达到目的,甚至不择手段,唯独男女间的感情,丝毫也不能勉强,必须将心换心,就算这位姑娘被你淫威所迫而从,你得到的只是一付躯壳,又有什么意思?”
  “闪电手”面无表情地道:“你是向区区说教,还是打抱不平?”
  田宏武道:“随便你怎么解释都可以!”
  “闪电手”道:“说够了么?”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相劝是好意,因为是适逢其会,否则我们风马牛不相及。”
  “闪电手”无动于衷地道:“说够了就请上路!”
  田宏武冷傲地道:“如果在下不走呢?”
  “闪电手”目中杀机再现,脸皮子抽动了数下,栗声道:“区区实在不想杀你……”
  田宏武冷笑了一声道:“你未必杀得了在下!”
  气氛突地紧张起来,月娘可就急煞,眼看又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闪电手”狞声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希望你放过她!”
  “闪电手”嘿嘿一笑道:“你未免太不自量了,若非为了欠你那一点人情,区区不会说上这么多话。”
  田宏武分毫不让地道:“别提那人请,咱们只谈现在!”
  “闪电手”一字一顿地道;“听清楚了,办不到!”
  田宏武的手,按上了剑柄……
  月娘上前一步,大声道:“我自己的事不用人管,少侠何必强出头?”
  她的目的是阻止流血,她对于田宏武的来历身手,一无所知,她只想到动起手来这带面具的青年必无幸理。
  田宏武有他的想法,他同清这美艳比天人的少女,极端憎恶“闪电手”的残忍行为,既然出了头,就得管到底,月娘的话,他只作没听见,“呛!”地一声,寒芒映月,“追魂剑”
  出了鞘。
  “闪电手”为了要得到月娘,先后已经杀了七名武士,这种暴戾凶残的冷血人,杀了他决不为过,否则,谁能预计他还要杀多少人。
  人心之不同如其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面孔,也有不同的想法,“闪电手”用这种方式追女人,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天底下是有这种人,得不到的东西,不是毁了便是死捏住不放,他得不到,也不容许别人得到,这是彻底而绝对的自私。
  “闪电手”阴森森地说:“你真的要动手?”
  “难道会是假的?”
  “死而无怨?”
  “彼此!彼此!”
  “这样做得到什么?”
  “为江湖存一分公义!”
  “人死了,公义在哪里?”
  “存在江湖道上的人心里。
  “哈哈哈,好汉子,真武士,区区将破例为你立碑刻铭,出手吧?”
  田宏武冷冷地道:“在下如果先出手,你将毫无机会!”
  “闪电手”不屑地道:“看不出你是说大话的能手,区区出道以来,是头一次碰上,冲着这点,区区愿意知道你的名号?”
  田宏武道:“用不着多此一举!”
  月娘举头望天,口里冷厉地道:“芮丙吾,我不能让你当我面连杀两个无辜的人!”一个弹步,横剑挡在两人中间,玉靥一片惨厉之色。
  田宏武沉声道:“月娘姑娘,你闪开,今后也许他不会再杀人了,你阻止了今天,阻不了明天,除非你嫁给他,事情不算完。”
  “闪电手”横移数步,换了一个位置,保持直线相对之势,道:“你知道她叫月娘?”
  田宏武道:“知道又怎样?”
  “闪电手”道:“你使我完全下了决心杀你。
  田宏武针锋相对地道:“在下却是早就下了决心杀你了!”
  蓦在此刻,一阵串铃之声遥遥传至。
  三人同时心头一震,大感愣然。
  半夜三更,荒郊野外,这江湖郎中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
  一条人影,踽踽而至,顾盼间便到了近前,田宏武把目光扫向来人,不由心中一动,对方赫然白天在路边小店避雨时,与自己同桌,一再同自己搭讪的那江湖郎中,显然,又是个不寻常的人。
  江湖郎中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人,“噫!”了一声道:“两位好面善,在哪里见过?”
  沉吟了一会,自顾自地又道:“是了,在小店避雨时见过,怎么,三位都横眉竖目的,要打架吗?”
  没人理睬。
  江湖郎中放下了挎在肩上的药箱,喘了口气,自我解嘲地道:“今夜月色不错,可惜只适合奔波劳碌人赶夜路……”
  顿了顿,目汪“闪电手”又道:“对了,这位日问在小店里被三个泡烂场的人欺负,是这位少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又打起架来呢?哟!这位姑娘好美,老夫走南闯北,还没见过这等美人,是了,两位莫非是为争风……”
  “闪电手”冷极地一哼,打断了江湖郎中的话,道:“想不到一夜之间,有这多人活的不耐烦?”
  江湖郎中怪叫道:“这是什么话,多难听,任何事都有个好商量,何必动辄便拼命!
  唉……”
  “闪电手”怒声道;“少放屁,别装佯,赶上了算你老儿时运不济!”
  江湖郎中后退了一步,道:“老夫是过路的,可没招惹你这位大英雄,怪事,你连几个下流角色都对付不了,怎能与这位少侠对抗?”
  情况变得十分复杂,月娘素性退了开去,口里道:“杀吧!”
  “闪电手”身形向前一欺,独臂倏扬。
  田宏武神剑一横,用的是“追魂三式”之中的第二式“投环铁刃”,双方招式如果用实,“闪电手”的这条独臂绝对保不住。
  “闪电手”突地收手退了开去,动作可真快如闪电。
  田宏武这一招是以逸待劳,对手如不攻击,便不能发生威力,他倒是心头一震,“闪电手”真不含糊,一看剑势,便打退堂鼓,大概凡属阴残古怪的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当然,如换了功力稍差的想退也办不到。
  “闪电手”面露惊容,对方的身手远出他的预估,也可以说想象不到。
  月娘的杏眼睁大了,因为她从来没见过“闪电手”有过怕的表情。
  江湖郎中拖着药箱退了七八尺远,喃喃地道:“天下尽多以怨报德的人,实在令人心寒!”
  “闪电手”还是那么阴冷,目光一闪道:“你老儿在说谁?”
  江湖郎中道:“说谁就是谁,不是么?你刚刚受过人家好处,才只半天,便全忘了,看来一些武林人说的什么恩怨分明,不太可靠。”
  说完,把目光转向田宏武道:“老夫曾劝过你,少管闲事,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田宏武慨然道:“在那种情况下,能袖手不管,除非是冷血。”
  江湖郎中道;“话是不错,但管了怎样?”
  田宏武沉声道:“在下并不后悔,只当看错了一次人,做错了一次事!”
  江湖郎中翘起大拇指道:“有种,唯真武士能说出这等行家语,佩服!佩服!”
  田宏武淡淡地道;“不敢当此谬赞,阁下是否也想到阁下现在是管闲事?”
  江湖郎中自我解嘲地打了个干哈哈,道:“说的是,说的是,老夫这就走!”说完,提药箱……
  “闪电手”突地大声道:“别走!”
  江湖郎中打了个哆嗦,道:“什么,不许走?”
  “闪电手”冷极地道:“我想起你是谁了!”
  田宏武一听“闪电手”说已知道江湖郎中是谁,不由心中一动,他早看出这江湖郎中不是寻常人物,心里也想知道他的来历。
  江湖郎中偏头斜眼着“闪电手”道:“你知道老夫是谁?”
  “闪电手”冷阴阴地道:“区区想暂时不说破,错过今晚,再找你阁下当面请教。”
  江湖郎中干咳了一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为什么不现在说出来?”
  “闪电手”披了披嘴,道:“也许事有不可对人言!”
  江湖郎中道:“莫不成老夫医死人不赔命,卖假药骗人钱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闪电手”道:“唔!也许真的有些见不得人,你阁下连甘草黄连都分不清楚,当什么郎中,幌子而已,大名府江员外家那档子事,阁下当不会健忘,够了么?”
  江湖郎中把药箱挂上肩头,哈哈一笑道:“记得,记得,咱们后会有期了,你们有闲工夫,就耗下去吧!”
  串铃“叮当!”声中,扬长而去,他来时很慢,去的可是真快,只转眼间便消失在溶溶月色中。
  月娘咬着牙道:“我们的事还没解诀?”
  “闪电手”淡漠若无其事地道:“月娘,无须解诀,还是那句话,我会等!”
  说完,转向田宏武道:“朋友,过了今晚,我便不欠你什么了,记住,如果你再与她接近,我必杀你……
  说完,弹身疾掠而去。
  月娘幽幽叹了口气,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眼角蕴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她为什么要流泪,自叹命薄么?
  田宏武摇了摇头,把剑归入鞘后,道:“月娘姑娘,夜深了,令祖父在倚门而望,你回去吧,三日之约,大概可以取消了,后会有期,在下也要走了!”
  月娘咬了咬下唇,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他会杀你,他一定会做出来的……”
  田宏武道:“如果他真的找上在下,在下不会放过他,对了,他杀死这名武士,用的是什么手法?在下没看出……”
  月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未残之前,他用的是‘元婴功’,杀人无痕……”
  田宏武想了想,奔近那青年武士的尸体旁,俯身检视,全身不见伤痕,死者很安详,像是熟睡般,一点也不像是横死的,当下直起身形道:“是没有伤痕,很可能他左右手都能发出这种歹毒功力?”
  月娘遣:“我不太清楚,记得他一向是用右手!”略一沉吟,又道:“他在关外没有人敢招惹他,连‘化身教’的人都让他三分,不知什么人物竟能废了他的右臂?”
  田宏武道:“武林中一山比一山高,从来没有真正无敌的,算了,在下把尸体掩埋了吧!”
  月娘抬手道;“这我可以料理,能……让我见见你的真面目吗?”
  田宏武心意一转,道:“可以,不过在下想先请教姑娘怎会看出在下是戴了面具?”
  月娘笑笑道:“说出来毫不足奇,我在入关时,曾见过一个与你面目完全相同的人,胡乱一猜,你却承认了,就这么回事。”
  田宏武心念电转:“这面皮是剥自月娘见过的那人,还是那人使用过这付面具?如果是后者,那人是‘卖命老人’本人么?”
  当然,凭猜想是得不到正确答案的,心念之中,随手轻轻撕下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月娘动容道:“难怪你有这等的剑术,原来你是‘追魂剑’田少侠……”
  田宏武心头一雳,道:“姑娘怎认得在下?”
  月娘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你以前爱穿白衫,有次在开封听人在暗中指点你。”
  “哦!”了一声,田宏武转了话题道:“姓芮的会找上姑娘家门么?”
  月娘气愤愤地道:“他像冤魂似的暗中缠着我,只要是与我谈上三句话的人他便杀,他的用心是他得不到我,不许我爱上任何人。”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够邪恶,不拘老少男女他都杀?”
  月娘道:“不,只限于年轻的男人,田少侠,你还是请便把,提防着些,芮丙吾不但身手可怕,用心也很可怕,咬人的狗不露齿,他很会装猪吃象的。”
  田宏武颔首道:“在下看出来了,在必要时,他宁可挨揍而不还手,这等人实在是可怕。”
  远处,传来了鸡鸣声,还夹着大吠。
  月娘用手一捋云发,忽地转口道:“天快亮了,要不少侠随我到寒舍歇歇脚,等天明再走?”
  她的人充满了诱惑,说出话来也似乎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田宏武犹豫了,他不是怕“闪电手”报复,而是怕心猿难锁,意马难拴,小秀子无形的影子,似在他心中占极重要的地位,他怕成了灰的心烬,再冒出火苗来……
  想到小秀子,便无形中产生了一种抗拒诱惑的力量。
  当然,这只是他下意识的想法,月娘并设表示对他发生了情愫,请他去歇歇,是人情之举,他怕的还是自己的心意。
  月娘在等待他的答复,月色朦胧,人也朦胧,她,更美了,美得不像是凡间的人,如果她换上官妆,恐怕没人会把她当作是个凡人。
  秋水似的眸光,胜过了月光,斜挂西天的夜月,骤然间黯淡了。
  田宏武的心弦开始振颤,一股热流,冲到脸上,使面发了热,也透出了红。
  天气很凉爽,但他却在冒汗。
  他的眼也朦胧了,仿佛置身在一个奇妙的境地里,四顾都是茫然。
  “怎么样?你是不定主意?”声音像一片碧绿中绽出的花朵,又像春天早晨的鸟语,又迷人,又使人熨贴。
  他,失去了抗拒的力量,四道目光,胶着在一起了。
  并不是月娘有意迷人,而是他自己着迷。
  突地,一阵鸟儿鼓翼之声,从头顶掠过,宿乌惊飞,必有事故,田宏武从迷惘中回过神来,转目望去,只见远远似有人影在晃动,他敏感地想到了离去不久的江湖郎中和“闪电手”
  芮丙吾,登时绮念全消,匆匆戴回了面具,道:“月娘姑娘,容再相见,在下告辞!”
  月娘幽幽地道:“你……真的要走了?”这句话,似乎有某种微妙的含意,不知她是有心,抑或是无意脱口而出的。
  田宏武怦然心震,几乎没勇气举步,但想到“闪电手”为了追求她,不惜冷血杀人,从关外追到了关内,自己介入其中,便太无谓了。
  于是,他把心一横,应了一声:“是的!””弹身便奔,他像逃避什么似的,疾如飓风。 
 
第三十章

 
 
  顾盼间,来到了刚才发现人影闪晃的地方,但却一无所见,他想:“没来由,也许所见的人影是过路的夜行人……”
  当然,他没有停下来查究的必要,奔势缓了一缓,又加快起来。
  突地,一个怪异但并不陌生的声音传人耳鼓:“你自己合算合算看,买是不买。”
  他立即刹住身形,只见道旁有数株参天古柏,中间夹着间小庙,由于柏树太高,相形之下,这座小庙更加小得可怜。
  庙门口,似有两条人影,一坐一立。
  那耳熟的声音又告响起:“生意买卖各付所值,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田宏武听出是“卖命老人”的声音,好奇之念大动,这怪老人不知又在向谁卖命了?他真的把这当作是一桩买卖么?
  心念之间,踅向小庙。
  庙门口的阶沿上,坐着一个形同乞丐的褴楼老者,老样子,竹杖搭在肩头,一点不错,正是“卖命老人”,他身前数步的地方,站着不久前离开的江湖郎中。
  妙事,他竟然向江湖郎中卖命?
  田宏武直走到两老身边,才停了下来,拱手道:“前辈别来无恙!”
  “卖命老人”哈哈一笑道:“卖命的人是不会生病的,有恙便糟了,还做什么生意。”
  江湖郎中惊异地道:“你们认识?”
  “卖命老人”白多黑少的眼珠一转,道:“这话岂非多余,不认识还打招呼,说吧,你买是不买?”
  江湖郎中摇头道;“你一条命,我一条命,干吗要买你的命?真是天下奇闻……”
  “卖命老人”道:“就是因为你只一条命,只能死一次,所以就该买条命摆着,在生死关头,就可以派上用场,保住你自己的命。”
  江湖郎中笑笑道:“我也穷得要卖命了,还有钱买命?朋友,你那条老命留着吧!”
  “卖命老人”道:“你真的不买?”
  “对不起,不买!”
  “那你马上就要后悔……”
  “我后悔什么?”
  “要你命的不久来到,你死定了!”
  江湖郎中脸上现出一个怪异的表情,,道:“你有几条命可以卖?”
  “卖命老人”一本正经地道:“有人说,猫有九条命,老汉不止此数!”
  江湖郎中耸耸肩,开玩笑似的道:“一条命要卖多少?”
  “卖命老人”立即兴致勃勃地道:“你想买了?老汉的命,价值因人而异,你有心要买的话,五百两金子,不讨价还价,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江湖郎中哈哈一声狂笑道:“朋友,开心寻够了,我也得走了,一句话,买不起!”说完,提起药箱,作势就要离开。
  “卖命老人”叹了口气道:“天下真正看得开的人实在难找,宁惜钱,不要命,辛辛苦苦积攒,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江湖郎中又放下药箱,道:“什么为他人做嫁衣裳。”
  “卖命老人”眉头一轩,道:“老汉自说自话,与你无干,守财奴一生省吃俭用,拼命挣钱,到头来便宜了败家子,落得个妙手空空,空来空去,什么也没有。”
  听来似乎语无伦次,莫明其妙,但田宏武并不是如是想,他知道话中另有文章,只是局外人听不出来罢了。
  果然,江湖郎中的脸色变了,期期地道:“谁知道买了你的命管不管用?”
  “卖命老人”用手一指田宏武,道:“有人为证,生意买卖,童叟无欺,不信问问他看?”
  田宏武莞尔道:“在下保证绝对管用!”
  江湖郎中道:“朋友也买过他的命?”
  田宏武点头道:“有这回事,而且已经兑了现。”
  江湖郎中分别望了两人一眼,道:“俺一个跑江湖的走方郎中,能有这多金子,又何必再奔波劳碌,可以坐在家里含抬弄孙享清福了……”
  “卖命老人”打了个哈哈道:“如果人能知足,天下便太平了,广厦千间,夜眠五尺,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偏偏就有人想不开,恨不得把天下钱财,尽归自己一人,待到伸腿瞪眼,才觉悟命比金银更重要,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几句话,确是人生至理,田宏武暗自叹服。
  “卖命老人”歇了歇,又道:“依老汉所知你这假郎中的金银,几代人都用不完,别装穷了。
  江湖郎中睁大了眼,怯怯地道:“你信我身上会带这多金子么?”
  “卖命老人”道:“当然没有,谁把家当全带在身边,不过……用东西折价也可以……”
  江湖郎中笑笑道:“两肩挑一口,外带一箱树皮草根,算青钱大概还值几吊。”
  “卖命老人”白眼连翻,哼哼了两声,道:“你箱子里有样东西值钱,可以做买命的代价!”
  江湖郎中的脸色又变了,嘴唇动了老半天,才道:“什么东西?”
  “卖命老人”毫不思索地道:“压在箱子底上,用破布包着的那东西!”
  江湖郎中提起箱子,连退数步,嘿嘿一阵冷笑道:“老友,光棍眼里不揉砂子,别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卖命老人”道:“把你看成扁的还算是老汉看得起你,不然连看都不屑看,你到底买是不买?”
  江湖郎中道:“不买!”
  “真的不买?”
  “要吃的话得拣软的去吃,吃了硬的会硬喉咙,吞不下,化不了。”
  “你马上就要后悔!”
  “老友,把眼睛睁亮些,江湖道,我已经跑腻了,不是后生小子,这一套少来,你那条老命替自己留着吧!”
  “卖命老人”道:“成!生意买卖必须两相情愿,不能强买硬卖,话可说在头里,错过现在,价钱便不同了,到时别心疼!”
  说完,朝田宏武一摆手,道:“老主顾,咱们庙里歇脚看戏去!”说着,转身进庙去了。
  田宏武惊奇不已,想了想,也跟着进庙。
  江湖郎中口里嘟喊道:“孔老夫子门前卖孝经,跟老夫玩这一套。”
  抬头望了望天,又自语道:“天快亮了,就在庙门口打个盹吧!”
  说完,真的步上石阶,在门墩旁放下药箱,伸了个懒腰,以箱作枕,斜倚着闭上了眼。
  月落星沉,大地一片晦暗,距离天亮已不远。
  一条人影悄然来到,站在阶沿下定定地望着江湖郎中,冷电似的目芒,在昏暗中更显得灼亮怕人。
  江湖郎中开始打鼾,他入睡得可真快。
  那人影冷冷地道:“真亏他睡得着,不怕人赃俱获,算了,还是利落些把!”
  说着,扬起了手掌。
  “叮当!”串铃声响,江湖郎中翻了个身,变成了侧卧。
  猝然而作的串铃声,使那人影不期然地收手后退。
  江湖郎中口里发着呓语道:“这地方有鬼,老是做噩梦……”
  那人影又欺近前去,手掌再扬。
  江湖郎中大叫一声:“真的有鬼!”
  一骨碌翻身站起,目光一扫,“啊!”了一声,又道:“我道是真的闹鬼,原来是汪家兄弟,幸会了!”
  那人影再度放下了手掌,后退了两步,阴阴一笑道:“阁下大概也猜想得到在下的来意,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把那东西交出来,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
  江湖郎中惊声道:“要老夫交什么东西出来?”
  那人影道:“别装蒜了,爽快些把!”
  庙门后,田宏武与“卖命老人”各据了一个隙缝在张望,晓色迷蒙中可以看出来人是个黑衫中年,一付天生的恶毒相,等于是他为人的标记了,任谁只要看一眼,便可断定他决不是好路道。
  “卖命老人”悄声道:“这是汪家五鬼的老二,可以说是凶中之凶,恶中之恶,江湖上称他们兄弟都照行次序。”
  江湖郎中放声大笑道:“汪老二,你黑吃黑到老夫头上,便未免太不自量了?”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黑吃黑,这证明江湖郎中也是黑道人物。
  看来“卖命老人”似乎也有这意思,吃什么,药箱底上的那破布包?布包里的是什么价值连城之物?
  汪老二阴恻恻地道:“郑老哥,看开些,你知道有多少江湖好手在找你?那东西等于是你的催命符,交出来,脱祸求福,明白这些道理么?”
  江湖郎中上前两步,走到门柱边,口角一披,道:“汪老二,你说的可比唱的还好听,既然是催命符,你兄弟五个就不怕催命么?你要老夫脱祸求福,那你是脱福求祸了?”
  汪老二道:“那可就不一样了,我兄弟有保全之道。”
  江湖郎中道:“老夫也有保全之道,不劳你操心,退一万步说,老夫就是要卖出去,也得选个合适的对象,说什么也轮不到你们兄弟呀!”
  汪老二桀桀一声怪笑道:“郑老哥,你说有保全之道,告诉你,目前你便无法保全……”
  江湖郎中淡淡地道:“不见得吧?”
  汪老二放大了嗓子道:“你不信就等着吧!”
  话声甫落,四个高矮差不多的黑衫人同时从不同方位现身出来,迫向庙门。
  俗语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
  五兄弟一个长相,凶神恶煞,一个模子铸出来一样的,看他们,就不难想象上一代是什么德行了。
  江湖郎中冷笑道:“用抢么?”
  汪老二道:“你不肯交出来,只好动抢,反正我兄弟不在乎你把什么字眼加在头上的。”
  江湖郎中道:“看清楚些,这里是庙,庙里供的有神,神可不喜欢小鬼当面作恶的……”
  五人中年纪最长的,不用说是汪老大了,只见他挥了挥手掌,狞声道:“上吧,别和他费口舌!”
  五兄弟闪电般扑了过去掌指齐挥,“波波!”声中,江湖郎中被迫下石阶,汪老大在他的正面,“呼!”地拍出一掌,江湖郎中怒哼了一声,一个双推掌迎了上去,掌风雷鸣声中,汪老大倒退了两步。
  看来江湖郎中的功力,在汪家五鬼任何一鬼之上。
  几乎是同一时问,四道掌风分从两侧及后方涌到,急劲如狂涛的掌风中,江湖郎中如游鱼般滑出丈外,四兄弟立即又围了过去。
  汪老二乘机扑向药箱,一掌击碎箱子,丸散膏丹撒了一地,他一把便抓起一个破布包,用手捏了捏,高声道:“得手了!”
  江湖郎中似乎发了急,暴喝声中,双掌翻飞,力图脱围去抢汪老二抓在手中的布包。
  四兄弟当然不会放松他,四对一猛扑猛打。
  一场惊心怵目的恶斗显了出来,汪家五鬼是成了精怪的人物,不用说,江湖郎中是占了下风,仅仅只能自保。
  汪老二悄然弹身朝斜里奔去。
  田宏武一推“卖命老人”道:“我们只做壁上观么?”
  “卖命老人”道:“看下去,汪老二走不了的。
  话声才完,果见汪老二倒退着,一步一步地退了回来,他身前是一个蓝衣人,右袖虚飘。
  田宏武脱口叫了一声:“闪电手芮丙吾!”
  正在围攻江湖郎中的兄弟之一,瞥见那情况,栗呼一声:“住手,来了摸鱼的!”
  四人齐齐收手后退,汪老大惊声道:“他怎么也来插脚?”
  年纪最轻的汪老五道:“残废人,怕什么,打发了他吧!”
  四人齐齐围了过去……
  就在此刻,“闪电手”突地弹步欺身,那样子像是要用身子去撞汪老二。
  汪老二一掌切了过去,“哇!”地一声惨号,汪老二栽了下去,破布包已到了“闪电手”
  的手里。
  他只有一只手,如何夺物杀人?
  就在汪老二倒地的同时,四道掌风罩向了“闪电手”。
  “闪电手”恰正弹身想退,双足离地,着不上力,被强劲的掌风卷震得陀螺般地一旋,踉跄出七八步……
  人没倒下,破布包却已脱手飞到丈外。
  四兄弟不顾老二的死活,齐齐扑向那布包。
  江湖郎中木然站在原来交手的位置,没有移动。
  “退回去!”裂帛巨喝声中,场中多了两个人,不知使的什么功力,四鬼纷纷倒弹而退。
  不速而至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老怪物。
  男的枯瘦如柴,比常人高了一头。
  女的痴肥如猪,穿了件大红衣服。
  别问来路,单只那分长相,便足以使人胆寒。
  田宏武立刻认出是四大堡请来助拳对付“复仇者”的“木客”“魔母”两夫妇。
  四鬼被镇住了,散立着不敢上前。
  “闪电手”远远站着,不知在转什么念头。
  天色已经大亮,可以看清每一个脸上的表情。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这下子够热闹了!”
  场子里,“木客”小眼珠一转 怪声怪气地道:“你们不走等死么?”
  四鬼没有动,脸上的神情,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魔母”弯腰捡起地上的破布包,摸了摸,道:“老的,终算是找到了,不虚此行。”
  “木客”捋了一捋颏下鼠须,道:“唔!运气还真不错!”
  “魔母”道:“我们走吧?”
  一声刺耳的厉啸破空而起,只见汪家兄弟像中了邪似的摇抖着,旋动着,双臂怪异地扭动,向“木客”“魔母”追去,口里还发出“吱吱!”怪声。
  藏在庙门背后的“卖命老人”道:“有意思,鬼打架,可惜五鬼只剩下了四鬼!”
  田宏武道:“什么鬼打架?”
  “卖命老人”道:“这是五鬼的看家本领,只有在拼命时才用,你看下去吧!”
  四兄弟逐渐追近老魔夫妇身前。
  “魔母”阴阳怪气地道:“我说老的,他们是中了风邪吧!”
  “木客”怪笑了一声道:“八成是的,老伴,给他们治治吧!”
  “魔母”把破布包交在左手,右掌一亮,朝正面的汪老大挥去,掌劲之雄浑令人咋舌,像是半空中起了一阵郁雷。
  怪事发生了,汪老大的身躯,在狂涛般的掌劲中,突地起了一个急旋,如疾矢般射向“魔母”,快得像是个有形无质的影子。
  另外三人,也同时行动。
  一个从侧面射向“魔母”。
  另两个旋向“木客”。
  这只是瞬间的现象,像是眼睛突然一花。
  “木客”“魔母”业已退离原位置,汪家四鬼各在两魔身前呈犄角之势。
  “魔母”嘿嘿一笑道:“猴儿崽子,你这一记险爪,只算在老娘肚皮上搔痒!”臃肿的身躯一晃,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突然一下于抓住了汪老大。
  同一时问,汪老五旋身进击,但一沾即分,看来他又已使了一记险爪。大概这一爪抓得不轻,不再是搔痒,“魔母”龇了龇牙。
  汪老大是被抓住右膀,左手曲指,抓向“魔母”面门,双方几乎是贴在一起,这抓可以说一发即到。
  “魔母”捏着破布包的左手向上一竖,右手一划……
  惨曝嘶空而起,汪老大的身躯,破空飞去,摔落在三丈之外,一条胳膊,却捏在“魔母”
  手中,这种残酷杀人方法,简直是骇人听闻。
  田宏武在暗中连打了二个冷战,为之头皮发炸。
  另三鬼同声发出惊叫。
  “木客”瘦长的身影一旋,快极,快得看不清动作,闷哼随惊叫声之后发出,两鬼已被“木客”捏住颈项。
  还没让人松口气,惨嗥又起,两颗头互撞,红白交音乐家,撞成一对烂柿子。
  “木客”一抖手,把两具尸体抛出丈外,怪叫道:“老伴,精彩么?”
  田宏武的眼睛发了蓝,这样凶残的手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仅剩下的一鬼汪老五,闪电般疾遁而去。
  “木客”“魔母”相顾大笑,似乎很欣赏自己的杰作。
  田宏武咬着牙道:“没人性,根本就不是人!”
  “卖命老人”道:“本来江湖道上就是人少畜牲多。
  场中,只剩下“木客”“魔母”与江湖郎中,“闪电手”可滑溜,不知什么时候脚板上抹了油,走的无影无踪。
  “木客”突地望向江湖郎中道:“他公然赖着不肯走,分明是活得不耐烦了,老伴,做个好事如何?
  “魔母”道:“好呀!成全他,我们上路……”
  “木客”开始举步。
  江湖郎中仍未立着,一动不动。
  田宏武一按剑柄,切齿道:“在下去会会这老魔!”说着,就要冲出庙门。
  “卖命老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别急,好戏还没完!”
  田宏武怔了怔神,目光扫处,只见“魔母”身后八尺之处,多了一个人,竟不知是怎样来的,像“魔母”这等身手的人物,竟然没有发觉,田宏武大感震惊,想不到这一夜之间,连续发生了这么多惊人的怪事。
  来人的装束,像村塾里哄小猢狲的学究,布衣布巾,手里是了卷书在看,样子十分闲适,看年纪在花甲之间。
  田宏武激奇地道:“他是……”
  “卖命老人”立即以手比口,示意田宏武禁声。
  田宏武更加困惑,心想:“难道这不起眼的学究,是个天字第一号的人物?”
  “木客”已走到江湖郎中身前八尺之处,止步道:“老小子,你自己说,想怎么个死法?”
  江湖郎中从容地道:“阁下认为区区该死么?”
  “木客”狞声道:“当然该死,为了那东西,累我俩口奔波,还不该死?”
  江湖郎中道:“不能稍待么?”
  “木客”道:“为什么要稍等?”
  江湖郎中道:“因为那边有贵客光临,阁下该去迎接才是!”
  “木客”回身一望,登时面色大变,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魔母”立即意识到情形不对,车转身,惊呼了一声,连通了三四步。
  那老学究模样的人物,依然在看他的书,真有手不释卷之概。
  江湖郎中回到庙门口,把那些散在地上的膏丹丸药收拾在一处,用旧衣包裹了,抓起串铃,悄然闯人庙门,与田宏武两人作了一处,谁也没开口。
  “魔母”惊惧地慢慢地挪到“木客”身畔。
  老学究低声吟哦了一阵,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真面目,这才完全展露,灰败的脸色,比死人差不了多少,眸光是碧绿的,那付尊容,谁看了都会掉头,不敢看第二眼。
  “木客”双拳一抱,强打了个哈哈道:“阁下光临,有什么指教?”
  久久,老学究才启口道:“拿来!””简短的两个字,似在下命令,谈不上威严,但却有种无形的,使人无偿抗拒的魔力。
  “木客”期期地道:“这个……”
  老学究眸中碧芒,一闪,还是两个字:“拿来!”
  江湖间的事,真是不可思议,像“木客”“魔母”这等凶残的魔头,可以说天不怕,地不怕,杀人如儿戏,但见了这老学究,恰似老鼠见了猫。
  “魔母”目注“木客”,那胖得五官深陷的肥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木客”点了点头,意思是除了乖乖交出,没有别的法子。
  “魔母”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把破布包双手奉上。
  老学究伸手接下,一偏头,道:“走吧!”
  “木客”“蜃母”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乖乖上路,互望了一眼,双双弹身驰离,别看“魔母”痴肥臃肿,驰行起采倒是满利落的,只眨眼工夫,便没了踪影。
  血红的朝阳,照着空坪上的尸体与血,相映之下,分外刺目。
  老学充把破布包纳入怀中,目芒朝庙门一扫,道:“都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田宏武正在血气方刚之年,胆气豪,顾虑少,昂头挺胸,大步走了出去,“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也只好硬起头皮跟着现身。
  三人先后来到距老学究约莫两丈处停住。
  老学究冷森森地道:“知道老夫的规矩么?”
  三人全没开口,“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是不敢应,田宏武是真的不懂。
  老学究那死人脸上,半丝表情都没有,接着又道:“你们三之中,谁能接老夫一招便可全身而退,接不下便只有死。”
  这算是什么规矩,杀人的藉口么?
  “卖命老人”脚步一挪……
  田宏武陡地向前跨了一个大步,沉声道:“小可接阁下一招!”
  老学究碧绿的目芒,在田宏武面上一绕,道:“你成么,三条命在于这一招?”
  田宏武虽然胆怯但已箭在弦上,硬起头皮道:“试试看吧!”
  老学究“嗯!”了一声,道:“你们是一路的?”
  田宏武道:“适逢其会,凑在一块,谁也不认识谁。”
  老学充点头道:“好,你小子大概不知道老夫是谁,不然不会如此从容,是么?”
  田宏武道:“是的,不过……这已不关宏旨了,碰上了,就只有照阁下的规矩行事。”
  老学充僵冷的面皮动了动,不知是笑还是怒,口唇微张,道:“拔剑!”
  田宏武拔出剑来,横在胸前,这是武林中罕见的起手式。
  老学究的面皮又动了动。
  “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额头上已现了汗,如果田宏武接不下对方一击,三条命就得搁在当场。
  田宏武的手心也在冒汗,这是生死攸关的一个回合,从对方打发“木客”“魔母”的情形看来,无疑地是个魔中之魔,如果接不下一击,被杀当是铁的事实。
  气氛在无比的紧张中透着恐怖。
  老学究的右手徐徐扬了起来,然后抓出,动作很慢,似是儿戏,但谁也看得出,这一抓之中,暗藏了使人无法捉摸的变化,只有让他抓来,根本无法应付。
  “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紧张得直发抖。
  老学究的手抓到中途,突然加快……
  田宏武是蓄足了势的,他知道除了以攻应攻,背城一战之外,别无他途,就在对方手爪加快的同一瞬间,他施出了“追魂三式”中的最后一式“飞瀑流舟”。
  惊呼,很轻,老学充闪电般退后了八尺,死人面上居然有了表情,是惊愕。
  田宏武松了一口气,心里暗叫侥幸,但也相当震惊,在“飞瀑流舟”这一式之下,能丝毫无损而避过的,对方还是第一人。
  当然,只是一招,如果无限制的搏击的话,田宏武毫无把握,对方的武功,诀不止这一抓,定有其他的奇招绝式。
  老学究怔了好一阵,才道:“实在想不到,破天荒的事!”
  说完,疾闪而去。
  “卖命老人”怪叫道:“想不到,真正想不到,老汉以为三条命报销定了!”
  江湖郎中感叹地道:“江湖代有奇才出,一代英雄属少年!”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这老秀才装束的是何许人物?”
  “卖命老人”摇晃着头道:“他极少露面江湖,想不到今天会来凑热闹,好险啦!”
  田宏武道,“小可问他是谁?”
  江湖郎中道;“魔中之魔,令人丧胆的人物,他叫‘血秀才’,杀人如折草。”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血秀才,单听这外号就够了。”
  江湖郎中目光一扫现场,道:“这里是大路边,来往的客旅行人不少,我们先把尸体处理了吧,庙里有口古井,埋尸最便当。”
  于是,三人合力,把四具尸体搬到庙里,投入井中,再推倒一座假山石掩盖。
  田宏武望了一眼冷寂的神殿,道:“这庙没香火么?”
  江湖郎中道:“这小庙供的是穷神,平时少香缺火,到会期才能吃上一顿。”
  “卖命老人”突地道:“我说三只手的,命还买不买?”
  三只手,这不分明指的是偷儿么?田宏武不由深深打量了江湖郎中一眼,怪不得“闪电手”说他是冒充郎中。
  江湖郎中皱眉道:“说话别这么难听,你不能称声君子么?刚才差一点你的老命也不保了,还卖什么命,省了吧!”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但没有死,对么?你不想买,我也不卖了,反正你是绝对不肯出价钱的,同时,你这一搞,我卖命的纵有九条命也得赔本,算了吧!”
  江湖郎中道:“什么意思?”
  “卖命老人”道:“如果‘血秀才’一旦发现受骗,他不把你生吃了才怪。”
  江湖郎中面色一变,道:“什么受骗?”
  “卖命老人”披了披嘴,道:“你那东西分明是假的,真的你藏起采了,对不对?老汉在你任汪老二抢夺时,才发现这事实,凭你的贼手贼脚,汪家五鬼无论如何不会得手的,你是想把那些贪婪者的目标,移到汪家五鬼的头上,但你错了,纸包不住火,总是会烧穿的,现在你直接开罪了‘血秀才’,看你怎么了?”
  姜是老的辣,田宏武大大佩服,这一点他是再也没想不到的。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竟引起了“血秀才”这类巨擘的觊觎。
  江湖郎中有些沮丧地道:“事已至此,只有走着瞧了。”
  “卖命老人”淡淡地道:“你还是找个洞隐藏起来是正经,不须多久,麻烦就来了,你怎么应付?”
  江湖郎中双睛陡地一亮,道:“我说呢,江湖中从没有你‘卖命老人’这一人物,原来你是……”
  “卖命老人”扬手道:“少说几句,事情算暂时告一段落,你还是请便为上。”
  江湖郎中目注田宏武道:“这位小友是……”
  “卖命老人”立即代答道:“老汉的主顾,他没名号,问了也是白问。”
  江湖郎中尴尬地笑了笑,道:“算你狠,我真的该走了!”
  他拿起串铃药包,出庙扬长而去。
  田宏武口唇一动……
  “卖命老人”道:“不必开口了,老汉知道你想问什么,假郎中叫‘天不偷’,是贼祖宗,除了天之外,什么都偷,而且从不失手,不过,他是半个好人……”
  田宏武目芒一闪,道:“什么叫做半个好人?”
  “卖命老人”道:“做设本钱生意的,当然是坏人,但他专偷不义之财,拿来周济穷人,这是好事,所以叫做半好人。”
  田宏武道:“有意思!”
  “卖命老人”道:“你很想知道那破布包着的是什么东西,对么?告诉你,你不知道最好,知道了有害无益,那是‘天不偷’冒充走方郎中,替大名府江员外的宝贝儿子治病,潜入江家宝库,施展空空妙手,无意中发现了这件武林喧腾了近百年的异宝,他得手之后,怎会泄出江湖,便不得而知了。”
  田宏武掩不住好奇之念,期期地道:“前辈真的不肯告诉我?”
  “卖命老人”摇头道:“不知道最好,免得卷入这场风波之中,你等着瞧,大热大闹还在后头。”
  田宏武吁了口气,只好作罢。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刚才这票生意没做成,钱却用完了,你继续买命么?”
  田宏武知道这类玩世不恭的异人,行径多不可测,卖命只是句笑话而已,当下又摸出一锭金子,两粒金珠,道:“就买下去吧!”
  “卖命老人”接过手去,道:“放心,你绝对不会吃亏的!”
  田宏武笑了笑 他想起在伊川附近,此老曾化装成自己的形貌,替代自己在“木客”
  “魔母”手下死了一次,怪人异行,实在是不可思议,此老难道真的是为了几两银子而卖命么?当然不是,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哎哟!”一声,把田宏武吓了一大跳,只见“卖命老人”双手捂着肚子,愁眉苦脸地,田宏武急问道:“前辈怎么了?”
  “卖命老人”道:“饿了,得去祭祭五脏庙。”
  田宏武为之忍俊不禁。
  “卖命老人”又道:“有了钱,肚子饿得快,片刻都难挨,老汉先走一步了!”说着,横拖竹棍,飞快地走了。
  田宏武知道他是怕自己提出问题,而故意逃避了,只好付之以一声苦笑。
  大概再没有比一个问题闷在心里更难受的事了,但人家逃避问题,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算也得算,仔细一想,“复仇者”,村姑打扮的少女,童梓楠,还有“影子人”,加上现在的“卖命老人”,都一样的神秘,而偏偏都与自己发生了关系,到底这中间有什么文章呢。
  他们,会不会是一伙的人物?
  太阳已升起老高,他想,该走了!
  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接着是人语之声,看来是有人在庙门口下马,田宏武心中一动,转身进入东厢房,把房门掩上,然后到窗前从棂孔朝外探望。
  五条人影,进入庙中,当先的是个枯瘦老人,蛇眼,山羊须。
  另外四名武士随在身后。
  田宏武一眼便看出这老人正是“火堡”总监察“丙丁神”蔡铨,火器能手,绝技是“五雷神火掌”。
  蔡铨打量了一下庙院的形势,扯开破锣般的嗓子道:“你们四个分别在两厢埋伏,必要时使用火器,不许现身,对方很可能是‘复仇者’的手下,本座到前边守着树梢,以防意外。
  “是!”四武士齐齐躬了躬身。
  蔡铨转身出庙。
  四武士两名走向西厢。
  另两名朝田宏武藏身的东厢走来。
  田宏武内心激荡起来,他们要对付的是谁?为什么说可能是“复仇者”的手下?如果是童梓楠等其中之一,今天非要揭开“复仇者”之谜不可。
  心念之中,两名武士已到了门边,却没有立刻进房。
  田宏武悄然移身门后。
  武士之一道:“说真的,对方如果真的是‘复仇者’手下,恐怕不容易对付,弄不好又得死人,单单对付一个‘追魂剑’费了多大的力,若不是‘木客’‘魔母’联手对付,‘追魂剑’还不是为所欲为,视咱们四大堡如无物。”
  另一个道:“可不是,四大堡主,一死一残,另赔上那多高手,连‘复仇者’的影子都摸不到一下,我……实在有些胆寒。”
  “不要紧,‘复仇者’对我们这些小角色还不屑下手。”
  “到底‘复仇者’对咱们四大堡过不去的目的是什么?”
  “谁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怨”
  “半月前,‘云堡’宋统领大白天陈尸在官道上,说什么被列为二十七号,下一个不知又轮到谁?”
  “对了,听说有人出面调停这档子事”
  “进去吧,这桩事少开口为妙。”
  两武士推门而入,“砰砰!”两声,栽了下去。
  对过厢房里的听到了声音,一个大声道:“毛七,怎么回事?”
  田宏武故意吹了个口哨,重重地拍了两下门。
  西厢房的两武士,仗剑奔了过来。
  “毛七,捣什么鬼?”
  “唔!”
  一名武士冲入房中,田宏武飞指疾点,闷哼声中,仆地栽倒。
  另一名在门外的发觉情况不对,抹转头就待退走,田宏武电闪扑出,一指点倒,然后拖入房中掩上房门。
  蔡控匆匆奔入庙来,左右一顾盼,道:“快来了,注意别弄出声音!”
  说完,略作犹豫,转身走向东厢。推开房门,见四名手下去躺在地上,不由惊叫出声。
  仅仅只够他转念的时间,剑尖已抵上了后心。
  蔡控亡魂大冒,栗声喝问道:“什么人?”
  没有反应,穴道一麻,人便栽了下去,五个人倒做一堆,堂堂“火堡”总监察,被点翻了还没看到人,这种窝囊遭遇,可能是他平生第一次。
  空气顿呈一片死寂。
  又一条人影奔人,田宏武定睛望去,不由心头大震,来的竟然是三师兄夏侯天,只见他低沉地发话道:“蔡总监,对方一进店便下手,不能稍有迟疑。
  说着,奔入正殿藏身。
  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本来判断他已伴随小师妹回南方,所以才要师兄上官一雄赶回去,阻止他与小师妹的婚事,并请师父治以大逆之罪,想不到他仍在北方,那小师妹呢?
  小师妹根本不知道他是杀师兄的凶手,也是出卖同门手足的人,如果中了他的圈套而委身,后果便不堪收拾了。
  想到这里,只觉一颗心似乎要蹦出腔子来,手脚都发了麻。
  他们是准备对付谁?
  他想冲出去,抓住这不仁不义的师兄,问问小师妹的下落。
  他想杀他,他的所作所为,百死不足以偿其辜。
  人影出现在视线中,他的头有些发眩,来的,竟然是师兄上官一雄。为什么师兄也没回南方?
  他明白了,夏侯天布下了这陷阱,是要对付上官一雄,狼心狗肺,该杀,他紧紧捏住拳头,牙齿咬得发出了格格之声。
  夏侯天的算盘打得不错,把师兄诱来此地,然后由蔡铨等以火器毁了他,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做梦也想不到预伏的杀手,已被田宏武制住了。
  上官一雄兀立在院地中央,铁青着脸,他在等夏侯天,却不知夏侯天已经隐身在正殿里,等待替他收尸。
  田宏武几次想现身出去,但又按捺住了,他想静观事态的发展。
  过了盖茶工夫,不见动静,夏侯天忍耐不住了,他想不透“丙丁神”蔡铨他们何以迟迟不下手。
  于是,他现身走出殿门,停身在殿廊阶沿上,大声道:“师兄,你来了!”
  他这一出声,是暗示埋伏的人下手。
  上官一雄本来面对庙门方向,闻声立即转过身来,厉吼道:“畜牲,别叫我师兄……”
  说着挪动脚步
  夏侯天阴声道:“站住,有火器在对着你,再走三步,便将粉身碎骨。”
  上官一雄站住了,左右一望,目瞪欲裂地道:“夏侯天,师门不幸,误收了你这败类,今天我要代父清理门户”
  一个飞纵,弹到了阶沿下的院边。
  夏侯天下意识地一退身,惊疑地向两厢房扫了一眼,高声道:“蔡总监,你们还等什么?”
  没有反应,他意识到事情可能发生了变化。
  上官一雄一个斜掠,上了殿廊,与夏侯天隔丈许正面相对,厉声道:“夏侯天,你实在够毒辣,五师弟呢?”
  夏侯天再次扫了两厢一眼,阴阴地道:“他因为与‘复仇者’同谋而被杀,与我无关。”
  上官一雄霍地拔出剑来,切齿道:“我要把你碎尸!”
  夏侯天寒声道:“你能活着,该庆幸命大,为什么不乖乖回南方?为什么迫我杀你?”
  上官一雄厉笑道:“你用暗器么?恐怕你办不到了,我再问你,文凤呢?”
  夏侯天目珠一转,道:“她么,很好,不用担心!”
  上官一雄抖了抖手中剑,道:“你把她怎样了?”
  夏侯天阴阴一笑道:“师兄,师父母早已答应我与她的好事,所以……嘿嘿,我们不能白刃相见,是么?”
  上官一雄面孔起了扭曲,两颗眼珠几乎要脱出眶外,口唇连连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侯天又道:“你杀不了我,就算能,你也不敢下手,因为我死了,文凤将成寡妇,同时她已经怀了身孕,生下来就是你的外甥……”
  上官一雄暴喝一声:“住口!”
  他脸上的激愤,变成了痛苦,脸孔已变了形,又道:“我不把你这禽兽挫骨灰扬就不算是人……”
  一条人影,从东厢房门飞射而出。
  两人同时转身向院子。
  “砰!”然一声,飞出的人影,重重地摔在地上,赫然是“火堡”总监察“丙丁神”蔡铨。
  紧接着,数声巨响,烟硝起处,土石纷飞,蔡铨被炸成了碎片。
  夏侯天登时魂散魄飞,弹身飞遁。
  “砰!”夹以一声闷哼,夏侯天倒翻而回,落在院地中。
  夏侯天身后,出现了一个俊秀的青衣书生,他,正是田宏武。
  上官一雄激动地道:“朋友是谁?”
  田宏武心念电转:“自己要办的事太多,对头也不少,既然在四大堡的心目中,‘追魂剑’已死于‘木客’‘魔母‘手下,这对自己的行动十分有利,目前还是以不暴露身份为上。”当下故意把声音改变,冷冷地道:“过路客!”
  夏侯天身形一移,换了位置,三人呈鼎足之势。
  “丙丁神”蔡铨被他自己身上带的火器,炸得支离破碎,死状惨不忍睹,这并非田宏武的本意,他只是把他抛出来,却不料触发了他身藏的火器,本来,这些火器是准备来对付上官一雄的。
  上官一雄仔细打量了田宏武一眼,道:“朋友因何要援手区区?”
  田宏武微微一窒,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为什么。”
  上官一雄抱拳道:“区区十分感激,就此致谢了!”
  夏侯天面如死灰,但眼里仍然存有奸诈之色,咬了咬牙道:“朋友,你干的很好,四大堡不会放过你的,告诉你,天下虽大,恐怕没有朋友你藏身之地……”
  田宏武不屑地道:“你不过是四大堡名下一只走狗而已,竟然死脸厚皮,大言不惭!”
  上官一雄激动地道:“朋友谅来已经驾临了一段时问,事不相瞒,他是敝门大逆,区区要正以门规,请朋友稍稍退开些。
  田宏武依言退开数尺。
  夏侯天并不惧上官一雄,倒是慑于这来历不明的青衣书生,冷厉地道:“朋友知道在下的身份么?”
  田宏武披着嘴道:“说过你是四大堡的走狗,还问什么!”
  夏侯天伸手腰际,道:“朋友是存心与四大堡为敌?”
  田宏武嘿嘿地一笑道:“把手放下,如果你敢用暗器,本人先卸你一臂。”
  夏侯天动作可真快,一抽手,无翼钢针业已射出,田宏武在全神注意之下,当然不会让他得手,身形极快地一挪,劈出了一掌。
  上官一雄也同时一剑挥了出去,剑掌夹击之下,夏侯天只有避重就轻,闪向田宏武这边。
  “砰!”然一声,夏侯天被震退了七八步,口血汩汩而冒。
  田宏武仍站在原位,没有跟着出手,当然,上官一雄在场,他不能要他的命。
  上官一雄弹步上前,剑尖指向夏侯天的心窝,栗喝道:“跪下!”
  夏侯天吐着血沫道:“你如果杀了我,你胞妹便成寡妇,她肚子里的将成孤儿!”
  这两句话够卑鄙也够恶毒,上官一雄全身直抖,气得几乎发狂。
  田宏武也不例外,邑然他没接受上官文凤的爱,但她对他的情义,他是忘不了的,他想象中最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如果不是面具遮着,他脸上的神色不会比上官一雄好看。
  夏侯天带喘的道:“杀呀!下手呀!杀了我,你去处理文凤的善后!”
  蓦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接上话道:“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善后?”
  一个美艳的黄色宫妆少女,不知于何时进的庙,怯生生地站在两丈之处,她,正是与上官文凤串演假凤虚凰的“辣手仙姑”司徒美。
  田宏武不由喜极,听口声,情况可能不像是夏侯天所说的那样。
  上官一雄大感错愕,收了剑道:“姑娘在说……什么?”
  夏侯天顿时像是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面上没有半丝人色,他想逃,但他知道逃不脱,他做梦也估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程度。
  一条白色人影,从庙门口飞掠而入,扑向上官一雄,上官一雄闪身急避,白影停住了,吐出了激颤的声音:“哥哥,你……你……这是梦么?”
  上官一雄看清楚了来的是谁时,一下子呆住了,泪水却夺眶而出。
  上官文凤也是热泪纷滚,带着哭声道:“哥哥,怎么回事?”
  上官一雄年纪较长,比较能控制情感,拭了拭遮住视线的泪水,道:“说来话长,慢慢再谈,他就是洞庭君山暗算我的凶手!”
  “他?”上官文凤伸手拉剑,一脸的怨毒与杀机。
  田宏试竭力镇定自己,不使身形发抖。
  上官一雄手中剑一抬,道:“文凤,由我来处置,现在先问你句话……”
  上官文凤颤声道:“什么?”
  上官一雄用剑指着夏侯天道:“这畜牲说他已经与你……”
  以下的话,他说不出口。
  上官文凤窒了片刻,才会过意来,咬牙切齿道:“我几乎毁在他的手里,幸得司徒姐姐适时来救,保全了清白”
  说着哦了一声道:“我来介绍,这是我大哥上官一雄,这是我结拜姐姐司徒美。”
  上官一雄赶紧叫了声:“司徒姑娘!”
  司徒美嫣然一笑,道:“办你们的事吧!”
  上官文凤突地目注田宏武道:“这位是……”
  上官一雄道:“是位过路的朋友,幸得他援手,不然我早已遭毒手了!”说着,手指近旁的被碎肢体道:“可能便是这样!”
  司徒美淡淡地道:“我们是听到了他们的阴谋密议,才赶来了。”
  夏侯天突地弹身虎扑上官文凤,这一着,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这是他企图侥幸,死中求活的一着。
  惊叫声中,暴起一声惨哼,夏侯天倒了下去,出手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
  上官一雄飞快地弹步上前,用剑尖抵住夏侯天的心窝,厉吼道:“夏侯天,你死一百次也赎不了你的罪!”
  凡属爱使心机,狡诈阴险的人,十有八九是没有骨头的,夏侯天在死亡阴影笼罩下,仍希冀求生,像一个溺水的人,任何能抓到手的东西,假使是一块小木片,他也会抓住的,收腿弯膝,变成了下跪之势,用力一挤眼,竟然真的挤出了泪水,哀声道:“师兄,我错了,我该死,请带我回转师门,由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处断,我可以死得瞑目些……”
  上官一雄持剑的手在发抖,毕竟自幼同门习艺,生活起居在一起,他再邪恶,他还是下不了狠手。
  司徒美冷冷地道:“你别妄想四大堡的人会救你,死到临头,还不知后悔,别空费心思了,我早就该杀你一百次,我会通知四大堡,不许任何人插手。”
  夏侯天扭头狠狠地盯着田宏武道:“朋友,我们无怨无仇?”
  田宏武道:“没有人性的武士,便是武林中的公仇。”
  上官文凤厉哼了一声,一连点出三指。
  夏侯天惨号一声,瘫痪在地。
  上官一雄收起了剑,长叹了一声,道:“文凤,我们购辆车,即日回南?”
  上官文凤粉腮一惨,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凄绝地道:“哥哥,五师哥……被他害得惨死异乡,连尸首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竟然掩面哭出声来。
  田宏武鼻头发了酸,眼圈也红了,他真想展示真面目,但,他还是竭力按捺住了,小师妹该回家,再不能在外流荡了,如果她知道自己仍活着,决不肯回南的。
  “哥哥!”她凄唤了一声,双肩抽搐得更厉害了。
  田宏武无法再待下去了,他知道时间一长,感情终会崩溃,于是,他转身,缓缓挪动脚步……
  上官一雄赶紧上前道:“朋友能留个名号么?”
  田宏武摇了摇头,他不敢开口说话,他知道这一开口就会露出破绽,他不能控制自己的声调使它自然。
  他脚步没停,默默地离开了。
  陈青云《快手》完--请看续集《血情》 
 
(秋草编辑此文本,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