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咒   作者:倪匡(原振侠系列)   对于喜爱追寻、吸收知识的人来说,图书馆是一个最好的去处。任何图书馆,从世界上最大的、收藏书籍最多的,到小型的、流动的,都给人以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人一走进去,看看那么多书籍,就可以知道:自己在出来的时候,会和进去时不同,因为已经在书本上,得到了新的知识。   书本,一直是人类用来记录文化发展的工具。如今,虽然已有其他的方式来替代,像电脑资料的储存,录影或录音,拍成电影等等。但是通过文字和纸张组合成的书本,仍然是人类文明的象征。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书,其实是很奇怪的东西,它们千变万化,有着完全无法统计的类別和內容,但是它们在外表上,几乎是相同的:字印在纸上,如此而已。当你一书在手   之际,不打开来阅读,完全无法知道它的內容是甚么,它只是一本书,一厚叠或者一薄叠印   有文字的纸张而已。但是当你阅读之后,你就可以知道它的內容了。   一本书和另一本书的不同,可以相去几百万光年。一本书讲的是如何烹飪中国的四川菜,但另一本书讲的却是巫术的咒语,可是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称:书。   而图书馆,就是储放着许多书,供人阅读的地方。   小宝图书馆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图书馆。看这个图书馆的名字,像是一个儿童图书馆,专门收藏儿童读物的。但事实上却大谬不然,小宝图书馆,可以说是世界上收藏玄学方面书籍最丰富的一家图书馆。举凡讨论如今人类科学还不能徹底解释的种种怪异现象的书籍,小宝   图书馆可以说应有尽有。   而它的另一个特色是,它收藏的医学方面的书籍,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是说,在小宝图书馆之中,不但有现代医药的书籍,还有古代医药书籍,甚至于探訪美洲印第安人的医术,非洲黑暗大陆上的巫医术等等的书籍,也应有尽有。而中国医药的书籍,更可以肯定是全世界之冠。   这样的一个图书馆,为甚么会有那样稚气的一个名字呢?曾经有不少人詢问过,所得的答案是:那是因为创办人纪念他的女儿,所以才设立了这样一个图书馆的。   小宝,就是创办人的女儿,据说,五岁就死了。而这个小女孩,聪颖过人,自小就喜欢看书,所以她死了之后,创办人就把他的大部分财产,去创设图书馆。如果创办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设立一个图书馆,也不会有多大的规模,可是这个创办人,夭折的小女孩的父亲,却不是普通人。   在这个世界知名的亚洲大城市的南边,有一大片平原,是用这个人的名字命名的。在这个大城市的中心区,已被譽为世界重要的金融中心的城市心脏地带,有一条摩天大廈林立的街道,也用他的名字。   这个人的名字是盛远天。   盛远天可以说是一个极神祕的人物,他逝世已经好多年了,可是由于他的一生,充满了神祕的色彩,他一直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有关他的事迹,也不断被人当作传奇来写成书。   盛远天大约是四十年前来到这个城市的。四十年前,这个城市的地位,和如今相比,相去十万八千里。盛远天从甚么地方来,完全没有人知道,他好像全然没有亲人,和他一起来的,是一个样子很怪的,看来十分瘦削的小姑娘。   说这个小姑娘“样子怪”,倒并不是口传下来的。事实上,当年曾见过这个“小姑娘”   ,而还在世的人,可能已是寥寥可数了。但是这个“小姑娘”有五幅畫像留下来,就悬在小宝图书馆的大堂之中,和盛远天的五幅畫像排在一起。   附带说一句,小宝图书馆的大堂之上,一共有十三幅畫像。任何人,只要一进小宝图书馆的大厅,就可以看到这十三幅畫像。因为整个看来寬敞宏大的大厅之中,几乎没有別的陳设──建筑是专为图书馆而设计的,大厅十分方整,有着四根四方形的柱子,由于经费极充裕,所以建筑物保养如新,那十三幅畫像,就悬在对大门的一幅墙上。在十三幅的畫像之下,永远有各种各样的鮮花放着,这是创办人盛远天亲自设计的,规定任何人不能更改这种佈   置。   这十三幅畫像,也曾引起过不少人的研究,其中最使人感到兴趣的一幅,是第十三幅。   这一幅畫像何以会使人感到兴趣,以后再说,先说其余的十二幅。   所有的畫像,一定全出自一个畫家之手,但由于畫家根本没有署名,所以究竟这些畫是哪一位畫家的心血结晶,已经不可查考了。也有人说,这些畫全是盛远天自己畫的,因为在那时候,根本没有一个成名畫家有这样的畫风。而一个畫家如果能畫出那么好的人像畫来,没有理由不成名的。   所有的畫,全是黑白两色的炭笔畫,畫得极其细膩传神。每一根头发,皮肤上的每一丝皱纹,都清晰可见,比起最好的摄影来,光线明暗的对比更加强烈。   由于畫像的笔法是如此上乘,所以畫像给人以极度的立体感。当凝神细看时,就像是真的有人在观赏者的对面一样。   十三幅畫像,不但是畫中的人如此,连背景也一丝不茍。有一幅是以臥房作背景的,甚至床上所悬的蚊帐上的搭子,都清晰可见。   这十三幅畫像,一共分为六组,悬挂在墙上,每一组之间,相隔大概一公尺左右。   第一组的两幅,一幅是一个留着唇髭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瘦削,从他身边的桌椅比例来看,这个中年人的身形相当高,比普通人要高得多,中国人这样高身量的人并不多见。有人计算过,他的身高,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   这个中年人穿着一件綢长衫,手中拿着一柄摺扇,可以看出,扇子是湘妃竹的扇骨。扇子可见的一面,写的是草书,每一个字虽然极小,还可以看得出,写的是后蜀词人欧阳炯的一首“浣溪沙”:“相见休言有泪珠‥‥‥”,书法家是晚清名书家何紹基。   这个中年人,就是盛远天。   在第一幅畫像中看来,盛远天的样子很给人以威严的感觉。然而,他的眼神之中,却带着极度的忧郁,这种忧郁感甚至给人以沉重的壓力,叫人在看这畫像之际,有点不敢和他的目光相接触。   由于盛远天是这样一个富有传奇性的人物,所以他的畫像,也是众多人研究的对象。有一个心理学家就曾发表他研究的心得,说畫家如此活灵活现,传神地畫出了盛远天的这种眼神,可以从他的这种眼神之中,推测盛远天的心理状況.他断定盛远天一定是心中充满痛苦,而且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几乎无时无刻,不受这种恐惧和痛苦的煎熬!   这位心理学家的这种说法,立时受到了各方面的驳斥。盛远天在世时的生活情形,已经无人知道,但是他那么富有,谁会有了那么多钱,还生活在痛苦和恐惧的煎熬之中?那似乎太不合情理了。   心理学家对于他人的指责,也无法反驳,但是他仍坚持自己的意见。因为在另外几幅盛远天的畫像之中,他的眼神都是如此沉重、哀痛和忧郁。   第一组畫像,在盛远天畫像旁边,紧贴着的一幅,就是那个被人认为“样子很怪”的小姑娘。从畫像上看来,其实那小姑娘十分美丽,有着尖削的下顎,灵活又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可是不知为甚么,总给人以“怪怪的”感觉。   这个美丽的小姑娘,梳着两条粗大的辫子,穿着当时大戶人家女孩子所穿的刺繡衣服,在精细的炭笔畫中,甚至可以看出刺繡所起的那种絨头。那实在是十分美丽的一个小姑娘,或者说,一个少女。不过看起来,真是很瘦。   使人觉得她“样子很怪”的原因,多半是由于她看来穿了那样的衣服,有一种很不习惯的样子。这种感觉是很难形容的,譬如说,一个来自中国偏僻农村的中国鄉下人,忽然叫他穿上全套西装,看起来,没有甚么异样,但总给人以“怪样子”的感觉。   这个“小姑娘”,就是当年和盛远天一起,突然在这个城市出现的。没有人知道她从哪来,叫甚么名字,只知道她后来和盛远天结了婚。小宝,就是她和盛远天所生的女儿。   而且,似乎从来没有听到她开口说话,连盛远天似乎也从来不对她讲话,可能她是一个先天性的聋哑人。但其中详情也没有人确切知道,因为盛远天已经不怎么见人,这个“小姑娘”更是躲起来不见人的。   在第二组两幅畫像中,盛远天看来仍然是老样子,但是却穿着西服。那“小姑娘”,这时看来,已经是一个十分成熟美丽的少妇,也穿着西服。   这可能是他们新婚后的绘像,在这组绘像中,那成熟美丽的少妇,看来极自然。所以有人推测,她可能不是中国人,所以在第一幅畫像中,穿了中国衣服,便给人以“怪样子”之感。   第三组畫像是三幅,除了盛远天和他的妻子之外,是一个看来极可爱的女嬰。那女嬰和   她的母亲十分相似,就是小宝。   第四组,也是三幅:盛远天和他的妻女,小宝已经有三、四岁大小,騎在一匹小马上,看来依然可爱。   第五组畫像又变成了两幅,那可能是小宝夭折了之后畫的,盛远天看来苍老了不少,眼神中那种忧郁更甚。而他的妻子的神情,则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这十二幅畫像,大约前后相隔了七、八年左右。   奇怪的是第六组,孤零零的一幅。那幅畫像,悬在墙的最左边,畫的是一个男嬰。畫中的男嬰,看来出世未久,眼睛闭着,皮肤上有着初生嬰儿的那种皱纹。看起来,实在是一个   普通的嬰儿,只不过在胸口部分,有一个黑色圆形的胎记。   神祕是在,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男嬰是甚么人,为甚么他的畫像会挂在这里?   自然,也有人推测过,这个男嬰,有可能是盛远天的儿子。   但这个推论,似乎是不能成立的。像盛远天这样的大富豪,如果有一个儿子,焉有他人不知道之理?   事实是,盛远天和妻子同年去世,和他出现在这个城市之际一样,盛远天去世时没有任何亲人。   而负责处理盛远天身后事和他庞大财产的,是一个名字叫作苏安的人。这个苏安,也相   当传奇,他的事迹,倒是街知巷闻,尽人皆知,他被譽为最诚实的人。   苏安在二十岁那一年,是摇着一只小船,接载摆渡客人的穷小子。有一次,有一个乘坐他船只的人,带着一只皮箱,当小船摇到半途时,这个客人心脏病发作,在临死之前,嘱咐苏安,小心保管这只箱子,通知他的儿子,把箱子交给他。   当时在船上,只有苏安和那个客人,时间又在午夜,完全没有人知道,连那个客人,也不相信苏安真会做到这一点。苏安一直不明白,那客人在吩咐完了之后,为甚么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直不明白,但听他讲起经过的人都明白,那是客人自己也不相信,世上真会有那么诚实的人之故。   可是苏安的确是一个诚实的人,他完全照那心脏病发作的人的话去做。等到死者的儿子趕来,也几乎不相信世上有那么诚实的人!因为那箱子中,全是大额的钞票和有价證券。那个死者是一位外地来的投资者,箱中的一切,价值之高,可以在当时开办一家规模十分大的銀行,而那正是这位死者未竟的目的。   那家銀行后来还是成立了,苏安被聘为銀行的安全顾问,可是他却甚么也不懂,只是坐领高薪。但是他诚实的故事,却传了开去。   盛远天是怎样找到苏安的,经过也没有人知道。总之,苏安成了盛远天的总管,盛远天的财产,交给他保管;盛远天的遗嘱,交给他执行。   苏安在到了盛家的第二年结婚,盛远天培植他的几个儿子,指定盛氏机构的主要负责人,必须是苏家的子弟。他相信诚实是遗传的,靠得住的人的后代,一定也靠得住。   事实上,苏家的三个儿子,将盛氏机构,打理得有声有色。而且一直遵照盛远天的遣嘱,把每年盈利的一部分,用来擴充小宝图书馆的藏书,和改善图书馆的设备之用。   这就是小宝图书馆,何以如此完善的原因。   关于盛远天,盛远天的妻子等人,以后还会有很多事情,会把他们牵涉出来,那等到事态发展到那时候再说。   小宝图书馆有一条和別的图书馆不同的禁例,那就是馆中的绝大多数藏书,是不能借出去的,只能在图书馆中阅读。所以,整幢图书馆之中,一共有九十六间,十分舒适的阅读室。阅读室的舒适程度,绝对超过上等家庭中所能有的设备。   小宝图书馆说起来是公开的,但是要申请那张阅读證,却相当因难。   申请阅读證的资格,也就是说,能够出入小宝图书馆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審查。条件印成一本小冊子,根据管理委員会说,是盛远天生前亲自规定的,自图书馆开放以来,一直被严格执行着。   如今,发出去的阅读證,不超过三千份。申请人必须有一定的学识,在学术上有一定的成就,或者是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等等。一般来说,申请一份小宝图书馆的阅读證,其困难程度,约莫和申请加入这个城市最贵族化的上流社会俱乐部相仿。   原振侠持有小宝图书馆的阅读證.由于原振侠是医生,那是专业人士,符合申请的条件,而图书馆中又有许多医学方面的书籍。医生要申请阅读證,一般来说,不会被拒绝。   原振侠在有空的时候,或者有需要的时候,会驾上一小时车,到小宝图书馆来,或是为了寻找參考资料,或是为了进修。小宝图书馆在这个城市的南郊,距离市区相当远。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原振侠为了要找寻一份多年之前,由美国三位外科医生联合发表的一份病例报告,冒着雨,驾车在公路上疾驶。   雨势实在大得惊人,车前窗上的雨刷不断来回摆动,可是看出去,一片水烟迷濛,视程   不超过五公尺。雨点打在车顶上,发出急驟的声音,车轮过处,水花溅起老高。虽然公路上的车很少,但是原振侠还是把车子开得相当慢。所以,当他看到小宝图书馆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附带说一句,小宝图书馆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不管你甚么时候来,一定有工作人員殷勤招待,使你能够在最好的环境下阅读。   所以,原振侠倒并不怕天黑。只不过当天黑下来,而雨势并不变小之际,那种环境,实在不是很令人感到愉快的。本来,车子应该停在停车场,但由于雨实在太大,所以这一次,原振侠把车子直驶到了大门口停下。   雨那么大,天色又黑了下来,原振侠估计在这时候,不会有甚么人再来图书馆看书,他把车停在门口,多半也不会妨碍他人的。   他停好了车,打开车门,吸一口气,直冲出去,奔上大门口的那几級石階,冲进了建筑物。这个过程,至多不会超过三秒钟,可是雨水却已顺着他的裤脚,往下直淌,令他很狼狽.他一面抹着脸上的雨水,一面把阅读證取了出来。进门之后,是一个接待厅,有工作人員接待前来看书的人。原振侠交出了阅读證,在一本簿子上簽了名,职員十分客气地向原振侠打着招呼,原振侠道:“好大的雨!”   职員道:“是啊!”   原振侠向门口指了指,道:“由于雨太大,所以我将车子就停在门口,不要紧吧?”   职員笑着,道:“不要紧,今晚怕不会有甚么人再来。你看,七时之后,除了你之外只有一个人,比你早到了十分钟。”   原振侠并没有在意,就向大堂走去。大堂,就是那悬挂着十三幅畫像之处。虽然没有人,可是一样灯火通明,强力的射灯,二十四小时不断地照射着那些畫像,畫像之前,也照例堆放着各色鮮花。   图书馆都是很静的,小宝图书馆尤然。小宝图书馆的另一条禁例是,如果有人在馆內,   发出任何声响,足以令得任何人感到讨厌者,一经投訴,没有警告,阅读證就立时要取消。   所以,有不少人,来小宝图书馆之前,是要特地换上软底鞋的。而不幸染上感冒的人,就算想来图书馆,也得先考虑考虑。   平时,原振侠来的时候,总嫌整幢建筑物之中,实在太静了。读书固然需要幽静的环境,但是当周遭实在太静的时候,会给人以一种窒息感,也不是十分舒服的事。不过这时,由于雨势实在大,噗噗的雨声,打破了寂静,至少令得建筑物中的气氛,比较活潑一些。   由于灯光特別集中在那十几幅畫像上,所以任何人一进大厅,视线自然而然,会向那幅墙转过去。原振侠已经很详细地看过那些畫像,也曾对神祕的盛远天,和他的妻子感到过很大的兴趣,想多知道一些他们的生平。但当他知道那是极困难的事之后,就放弃了。   这时,原振侠望过去,看到有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最左的那幅畫像之前。   原振侠一看到了那个人,心中就想:这个人,一定就是门口接待的那个职員所说的,十分钟之前来的那个人了!他难道是第一次来吗?为甚么那么专注地看着畫像?   如果他是十分钟前就来了的话,那么,他看这些畫像,至少已有十分钟了!   那人站得离畫像很近,原振侠只看到他的背影,看到他身上的黑西装上衣,湿了一大片。这个人身形相当高,也很瘦,左手支着一根拐杖,左脚微微向上缩着,看来他的左腿受过伤。   这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原振侠向他走近,在他身后经过时,又向那人看了一眼,看到那个人的侧面。他看来大约三十岁左右,有着俊俏的脸型,和略嫌高而鉤的鼻子。他正盯着那幅男嬰的畫像,看得极其出神。   原振侠并没有出声,在这里,即使是熟人,见了面之后,也最多互相点头而已,尽量避免说话,何況是一个陌生人。而那人对于在他身后走过的原振侠,也根本没有加以任何注意。   原振侠走进了走廊,推开了一扇门,那是图书馆的目录室。全馆的藏书,在目录室中,都有着详细的资料,自从五年前开始,目录已由电脑作资料储存。   在目录室当值的,是一个样子很甜的女职員,原振侠向她说了自己所要的那本书的名称,女职員在电脑鍵盤上操作着,不一会,就道:“你要的那本书編号是四一四四九,在四楼,十四号藏书室!”   原振侠向女职員致谢,向外走去。当他来到目录室的门口之际,看到那个穿黑西装的人,刚好推门走了进来。那人在进来的时候,左脚略带点跛,需要用手杖,他走得相当缓慢。   原振侠刚好和他打了一个照面,礼貌上,原振侠向那人微笑了一下。可是那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看他的神情,像是失魂落魄一样,注意力一点也不集中。   正由于这个人的神情十分古怪──到图书馆来的人,尤其是这种时候,这样天气,来到图书馆的人,都是专门来找书的,怎会有这种恍惚的神情?   所以,原振侠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下。   那人进了目录室之后,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才好。那女职員在桌子后,向他微笑,道:“   先生,你需要甚么书?“   原振侠已转回了头,准备走出去了,可是就在这时,他听得那女职員,发出了一下惊恐之极的尖叫声来!   虽然大雨声令得图书馆中不是绝对地寂静,但毕竟还是十分静的,所以那女职員的一下尖叫声,听起来简直是极其淒厉。而且那一下尖叫声,来得如此突然,令得原振侠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立时转过身去。   当他转过身去时,他看到那样子十分甜美的女职員,指着才进来的人,神情惊恐到了极点,张大了口,讲不出话来。   照女职員的这种神情来看,一定是才进来的那个人,有甚么令人吃惊之极的举动才对。   可是这时,那人望着惊怖之极的女职員,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分明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女职員为甚么要指着他尖叫。   原振侠怔了一怔,对眼前发生的事,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才好。这时候,那女职員像是缓过了一口气来,仍然指着那人,道:“先生,你‥‥‥的‥‥‥腿‥‥‥在流血!在流血!”   女职員这样讲了之后,那人陡地震动了一下。原振侠这时正在注视那人,对他的一切,都看得十分清楚。   任何人,当有人惊怖地告訴他,他的腿在流血之际,一定会震动,这种反应很正常。接下来正常的反应,自然是低头去看看自己的腿。   可是那人的反应,却十分怪异,在震动了一下之后,他仍然拄着拐杖,直挺挺地站着,并不低头去看自己的腿,而脸色则在那一剎间,变得煞白。   反倒是原振侠,经那女职員一指,立时向那人的腿上看去。一看之下,他也不禁“颼”   地吸了一口气!   那人穿着黑色的西装,裤子也是黑色的。可是虽然是黑色的裤子,叫水弄湿了,或是叫血弄湿了,还是可以分得出来的。   这时,那人的左腿,裤管上,正濡湿了一大片,原振侠一看就可以肯定,那是血浸湿的。而令得他如此肯定的原因之一,当然是由于鮮红的血,正顺着那人的裤脚,在大滴大滴向下滴着!   这种情景是极其恐怖的,地下鋪着潔白的磚,鮮血一滴滴落在上面,溅成一小团一小团殷红的血液。那人是站定之前就开始滴血的,所以在白磚上,有一条大约一公尺长的血痕,看来更是怵目惊心!   原振侠一看到这等情形,并没有呆了多久,立时镇定了下来。他一面向前走去,一面道:“你受伤了!先站着別动,我是医生!”   那人抬起头,向原振侠望来。   那人向原振侠望来之际,脸色真是白得可怕。原振侠是医生,接触过各种各样的病人。   以他的经验而论,只有大量失血而死的人,才会有这样可怕的脸色。如今这个人虽然在流血,但是少量的失血,不致于令得他的面色变得如此难看。他面色变得这样白,自然是因为心中有极度的恐惧,导致血管紧缩所造成的!   所以,原振侠忙道:“別惊慌,你的左腿原来受过伤?可能是伤口突然破裂了,不要紧的!”   原振侠说着,已经来到了那人的身前,伸手去扶那人。原振侠原来是想,先把那人扶到沙发上,坐下来,再察看他的伤势的。   可是,原振侠的手,才一碰到那人的身子,那人陡然一伸手,推开了原振侠。他那下动作的力道相当大,原振侠完全没有防到这一点,所以被他推得向后跌出了一步。那人喘着气,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人照顾!”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神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惊恐、倔强、悲愤,兼而有之。   这时,雨势已经小了下来。雨势是甚么时候开始变小的,原振侠也没有注意,只是四周忽然静了下来。除了那人和女职員的喘息之外,就是鮮血顺着那人的裤脚,向下滴下来时的“答答”声。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道:“你还在不断流血,一定需要医生!”   那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尖厉,几乎是在叫着:“医生!医生!”   他一面叫,一面拄着拐杖,大踏步地向外走去,随着他的走动,在白磚地上,又出现了一道血线。   他是向门外走去的,看样子是准备离去。   原振侠本来就是在准备离去时,听到了女职員的惊叫声,才转回身来的。而目录室只有一扇门,所以那人要离去的话,必须在原振侠的身前经过。   原振侠当然不知道那人高叫“医生”是甚么意思,只听得出他的叫声之中,充满了愤懣   和讥嘲,像是医生是最卑鄙的人一样。但在这时候,原振侠却不理会那么多──这人在流血,不断地流血,会导致死亡,而他又确知附近没有医院。他是一个医生,有责任帮助这个人,不论这个人有多古怪。   所以,当那人在他身前经过之际,他一伸手,紧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神情坚决地道:“   到那边坐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那人被原振侠一把抓住,立时转过头来,神情冰冷冷地望向原振侠。那种冷峻的神情,令得原振侠陡然一怔,在剎那之间,他依稀感到那种冷峻神情,他像是在甚么地方见过的,可是印象却又十分模糊。   原振侠当然无暇去细想,他既然已打定了主意,那人那种冰冷的眼光,也就不能令他退缩。他又把刚才那句话,再重复了一遍,那人却冷冷地道:“我说不必了!”   在他讲话之前的那一段短暫的静寂时间,那人仍然在流血,血滴在地上,仍然发出声响。   那女职員这时,又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也向前走了过来,急匆匆向门口走去。看情形她已恢復了镇定,要出去寻人来帮助。   图书馆中,每一间房间的隔音设备都十分完善,是以即使那女职員刚才发出一下惊呼声,只要门是关着的话,外面还是听不到的。   那人一看到女职員要向门外走去,忙道:“小姐,请等一等!”   女职員站定,仍然是一脸惊怖之色。那人缓了一口气,道:“请不要再惊动他人,我无意惊嚇你们,我不知道时间上的变易,会弄得如此之准!”   那人的口齒绝不是不清,但是原振侠听了他的话之后,陡然呆了一呆。他迅速在心中,把那人的话重复了一遍,那是:“请不要再惊动他人,我无意惊嚇你们,我不知道时间上的变易,会弄得如此之准!”   一点也不错,原振侠完全可以肯定,刚才出自那人之口的,是那几句话,可是他却全然不懂这两句话是甚么意思!   他在一呆之后,立时问:“你说甚么?”   那人用力一挣,挣脫了原振侠抓住他手臂的手,道:“没有甚么,我不想嚇你们,流点血,不算甚么,我实在不需要医生!”   他说着,又向外走去。当他来到门口之际,原振侠道:“附近没有医院,你这样一直滴着血走出去,任何人都不会让你离去!”   那人震动了一下,突然解开了领带,抽下来,然后把手杖夾在脅下,俯身,用十分熟练的动作,把领带紧紧地绑在他的左腿膝盖上大约二十公分处。   然后,他又直起身子来,神情依然冷漠,望也不望原振侠一下,就走向门口,推门走出去。   那女职員神情骇然地望着原振侠,顫声道:“先生,这‥‥‥这‥‥‥”原振侠望着地上的血痕,虽然他是一个医生,也有怵目惊心之感。他急于想追出去看那个人,所以他道:“如果你不是太怕血的话,把它们抹乾净!”   那女职員现出害怕之极的神情来,道:“怕,怕,我‥‥‥很怕血!”   原振侠道:“那等我来抹!”   他说着,就待去拉开门,可是那女职員却抓住了他的手臂,现出十分害怕的神情来。原   振侠叹了一声,道:“小姐,別怕,那人不会是甚么吸血殭尸──”他本来是想说说笑话,令得气氛变得轻松一点的。可是他却没有想到,那女职員刚才所受的惊恐实在太甚了,她一听得原振侠这样讲,心中的惊恐更甚,又发出了一下尖叫声。   原振侠不禁啼笑皆非,忙道:“等我回来再抹,我要出去看看那人!”   女职員连忙道:“我不敢一个人留在这,我和你‥‥‥一起去!”   原振侠无法可施,只好任由那女职員跟着他,一起向外走去。当他走出目录室之际,看过去,走廊中一个人也没有,他急急走向大堂,那女职員紧紧地跟着他。大堂也没有人,显得分外空荡。原振侠急步走出大堂,看到那个职員,正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原振侠道:“   那穿黑西装的人──“那职員”哼“地一声,道:”才走,哼,他不是来看书的,一下子就走了!“   原振侠忙转身向那女职員挥了挥手,拔脚向外面就奔。当他跳下石階之际,他看到一辆车子,正亮着灯,自原来停着的地方倒退出来。   雨势虽小了,但还是在下雨,天色十分黑暗,原振侠只可以依稀看到,驾车的就是那个人。   他连忙打开自己的车门,就在这时,那辆车已发出“轟”的一声响,速度陡地加快,向前疾驶出去。   原振侠一听得那辆车子引擎所发出的声响,心头便已凉了半截。他没有看清那是甚么车子,但是这一下声响已告訴他,那辆车子的引擎性能是超卓的,也就是说,那辆车子,绝不是他驾驶的那种普通小房车所能追趕得上的。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放弃了追逐的念头。   原振侠本来是想驾车追上去,再坚持看顾那人的伤势。但知道追不上,而且对方拒绝的神态,又是如此坚决,他也只好放弃了。   他目送着那辆车子发出的灯光,迅速远去,转身走上石階,再进入图书馆,看到女职員正和门口的那个职員,在说着目录室中发生的事。   原振侠对那个人的行动,也感到十分怪异,但是看到惊怖的情緒正在蔓延,他就道:“   別太紧张,很多人受了伤,是不愿意接受別人帮助的。“   那女职員欲语又止,指着目录室的那个方向。原振侠向门口那职員道:“对了,我看需要一条抹布,和一些水,把那些血跡──”那个职員连连点头,神情十分感激。   二十分钟后,目录室的血跡已被抹乾净,看来就像任何事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那女职員,却再也不敢独自留在目录室中,走到门口,和那个职員坐在一起。   原振侠也来到了门口,道:“刚才那位先生,进来的时候,当然也办过登记手续的?”   他是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和身分,来满足一下好奇心。可是那职員却摇头道:“没有!”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原振侠意料之外的,他“哦”地一声,道:“我不知道小宝图书馆,可以允许没有阅读證的人进来!”   那职員忙道:“不,他有阅读證.不过他有的那种證,是特別的,是发给地位十分高,身分极特別的贵宾的。”   原振侠扬了扬眉,他并不知道小宝图书馆有这样的制度。自然,小宝图书馆纯粹是私人创办的,爱订立甚么古怪的制度,旁人完全无法干涉。他问:“例如甚么样的人,才有成为特別贵宾的资格?”   那职員道:“例如每年各项諾贝尔獎金的得獎人。”   原振侠无话可说,可是刚才那个人,看来不过三十岁左右。若不是他的神情看来,给人以一种阴森怪异之感,这个人实在是一个年轻人。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有可能在学术上已有了极高的成就吗?当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世界上既然有十三岁的博士,自然也可以有三十岁的天才科学家。但是问题是,如果有这样的成就,那么这个人的知名度一定极高,他的照片出现在公众前的次数也不会少,可是原振侠却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原振侠一面想,一面道:“哦,这样说来,这个人可能是一个重要的大人物了?”   那职員道:“谁知道──”原振侠陡地一挥手,道:“他就算不用登记,也一定会把那张特別阅读證让你看看。證件上不是有名字吗?你是不是想得起来?”   职員摇头道:“特別證件上没有持證人的名字,只有編号。当那人向我出示證件的时候,我就感到十分奇怪。”   原振侠忙问:“他所持的證件編号,有甚么特別?”   “那是第一号!”职員回答。   原振侠更感到奇怪:“第一号,也就是说,他是第一个持有特別證件的人?”   职員道:“是啊,那是不可能的。原医生,你想想,小宝图书馆成立,已将近三十年了,除非这个人出生不多久,就獲得特別阅读證,不然,第一号證件,一定很早就发出去,他这年纪,怎么趕得上?”   原振侠不禁苦笑:“你的怀疑很有道理,可是当时你为甚么不问?”   原振侠的话中,有了责备的意味,那令得这个职員感到了不快。他并不直接回答原振侠的话,只是翻了翻眼睛,打开了抽屜,取出了一本小冊子来,道:“请你自己看看,其中有   关特別贵宾的那一章!“   原振侠一看那本小冊子的封面,有着“小宝图书馆规则”字样。他取过小冊子来,翻到   了“特別贵宾”的那一章,看到有如下的条款:“本图书馆有特別贵宾阅读證,證件为纯銀色,质地特別,无法假冒。每张特別證件,均经本馆董事会鄭重讨论之后发出。凡持有特別證件进入本馆者,本馆所有职員,不得向之发出任何问题,必须对特別对宾,绝对尊重,违此规则者开除。”   那职員道:“看到了没有?我敢问吗?”   原振侠的心中更是奇怪,这条规则,看来是为了尊重特別贵宾而设的,但是总给人有另有目的之感。但另外的目的是甚么呢?却又说不上来。   原振侠合上了小冊子,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样的规则。”   当他合上小冊子之际,他看小冊子的最后一頁上,有两个名字,那是:“董事会主席盛远天,副主席苏安”。   那职員道:“只要来的人能出示特別證件,就算明知他是偷来的,我们也不能问!”   原振侠有点无可奈何,看来要找那个受伤的人,是十分困难的了。他想起了自己来图书馆的目的,就随便又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开去。   当他走开去之际,他听得那女职員在道:“持有特別證件的人,有权索阅編号一到一百的书,其他人是不能看的,那究竟是甚么书?”   原振侠绝无意偷听人家的谈话,可是图书馆中居然有一些书,是只准特別贵宾索阅的,这未免使他感到不平。在他的心目中,书是全人类的,不应该有一些书,只能规定由甚么人看,不能给另外的人看。所以,他放慢了脚步,继续听下去。   那职員道:“是啊,那是些甚么书?”   女职員道:“我也不知道,我来工作的时候,馆长通知我,如果有人来借这个編号內的   书,要立刻通知他,由他亲自来取。那一到一百号的书,连书名也没有,只有編号!“   那职員“哼”了一声,道:“盛远天这个人,一直就是神神祕祕的,他钱多,爱怎样就怎样‥‥‥”那职員又讲了一连串不满意的话,原振侠也没有再听下去,就上了楼。   当晚,原振侠找到了他要的书,看了,也做了札记。当他离开小宝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午夜时分了。当他离开的时候,看到那样子很甜的女职員,还在门口和男职員在一起。原振侠向他们点头,打了一个招呼,那女职員神色仍有余悸。   原振侠一面向外走着,一面回想着在目录室中发生的事,心想也难怪那女职員害怕,一个人忽然一面走,一面流血,这总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   当他走出了图书馆时,雨已经停了,地上到处全是積水。图书馆的灯光,反映在積水之中,闪着光,看起来有一种幽奇诡异之感。   原振侠来到了车旁,当他打开车门时,向整座图书馆望了一眼,心头有一种感觉,只感到在这座图书馆中,像是蘊藏着无数祕密一样。   他感到自己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图书馆的创办人盛远天的一生,充满了传奇性的缘故。盛远天是一个富翁,富翁的一生总是神祕色彩相当濃厚的,美国的大富翁霍华   休斯,曾经躲起来二、三十年不见外人!   原振侠想着,已准备跨进车子去。也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辆车子,以极快的速度,疾驶了过来,一下就到了近前,车头灯的光芒,射得原振侠连眼都睁不开来。   原振侠一方面给这辆突然驶来的车子嚇了一大跳,连忙用手遮住了刺目的灯光,一方面心中也不禁十分恼怒,心想这辆车子的驾驶人,实在太莫名其妙了!这里是图书馆,哪有心急要看书,急成那样的,如果这里是医院,那倒还说得过去!   就在原振侠才一伸手,遮住了刺目的灯光之际,那辆疾驶而来的车子,已经发出刺耳的剎车声,停了下来。原振侠可以看到,车子在急剎车停车之际,车身急速地打了一个转,由此可知它驶来的速度,是何等之高!   而车子在打着转停下来之际,离原振侠的车子,不到一公尺。若不是那辆车子的驾驶人,有着超卓的驾驶技术的话,一定会撞上来了!   原振侠不知道那辆车子的驾驶人是甚么人,但是他却自然而然,在心中生出了一阵反感,想等那人下了车之后,责斥他几句,所以他站在车旁。   那辆车子才一停下,车门就打开。一个人自车中以极快的动作出来,喘着气,立时向原振侠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并没有和任何人约在这里见面,那人这样对他说,自然是誤会了。   可是这时,原振侠就站在图书馆前,灯光相当明亮,那人照说没有认错的道理。原振侠向那人打量了一下,那人正急急向原振侠走近来。   那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年纪,衣着十分整齊,全套黑色的礼服。看来是才从一个需要如此服装的隆重场合之中,趕到这里来的。   他的神情显得十分焦急惶恐,但儘管如此,他那方型的脸,显出他是一个相当精明能干和有决断力的人。原振侠只是约略觉得他有点脸熟,但绝非是曾见过面的熟人。   那人来到了原振侠的身前,自他的上衣口袋中,取出雪白的手帕来,抹着汗,又重复着刚才那句话:“真对不起,我迟到了,唉,那些该死的应酬!”   原振侠看到他的神情这样惶急,倒把想要责斥他的话,全都缩了回去。他只是讶异地反指着自己:“我?你趕着来,是为了我?”   那人抱歉地笑着:“是,先生,你怎么称呼?”   原振侠心中更加疑惑,这个人,飞车前来见人,却连要见的人怎么称呼都不知道,这豈不是怪之已极。他忍不住道:“你不知道自己要来见甚么人?”   那人道:“当然知道,见你!”   原振侠听得那人这样说法,真以为那人是喝醉酒了,因为他的话,简直是前后矛盾之极。可是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倒立时可以判断出,那人并没有喝醉酒,神智看来也清醒得很,只不过他说的话,无法叫人明白而已。   原振侠在呆了一呆之后,又道:“这样说来,你并不认识我的?”   那人道:“是啊,我不认识你的,不过我等你前来,已等了好久了!”   原振侠心中,更是怪异莫名,他只好攤了攤手,道:“我还是不明白──”那人一下车之后,就和原振侠急速地讲着话,只是极短的时间。而被那人停车时急剎车所发出的声响惊动,出来看是怎么一回事的男女职員,这时已走了出来。   那两个职員一看到那人,便一起用十分恭敬的声音,叫了起来:“苏馆长!”   一听得那两个职員这样称呼那人,原振侠的心中,就更加愕然!   “苏馆长”──那当然是这个人,是小宝图书馆的馆长了!原振侠对盛远天这个神祕人物也知道一些,知道盛远天的总管姓苏,而这个姓苏的总管有三个儿子──目前掌管盛远天庞大财产的,正是苏总管的三个儿子。眼前这个人,年纪不过三十左右,那自然是苏总管三个儿子中的一个了。   原振侠虽然在一下称呼之中,就明白了那人的身分,可是他仍然莫名其妙,不知道何以苏馆长会趕着来看他。他和对方,并没有任何约会!   在原振侠愕然之际,苏馆长已向那两个职員一挥手,道:“你们自管自去工作!”   那两个职員,立时又恭謹地答应了一声,向苏馆长鞠躬,走了回去。   苏馆长吁了一口气,神情也不像刚才那么惶急了。这时,他看来十分穩重,看得出他年纪虽然轻,但是已经肩负着相当重的责任。他伸出手来,要和原振侠握手,原振侠的心中虽然充满了疑团,但礼貌总不能不顾,便和苏馆长握了握手。   苏馆长道:“请进,我的办公室很幽静,可以详谈!”   原振侠仍然莫名其妙,道:“苏馆长,你是小宝图书馆的馆长?”   苏馆长连连点头,原振侠攤着手:“我真不明白,你为甚么要和我详谈?”   原振侠这样问对方,那是很合情理的。因为对方的一切行动言词,都令他如坠五里雾中,他自然想知道“详谈”是为了甚么。   可是,苏馆长的回答,却令得他更加莫名其妙──不论苏馆长的回答是要和他谈甚么,原振侠都不会比这个回答更惊讶。因为苏馆长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   原振侠在惊讶之余,感到了有一种被戲弄的恼怒。如果不是苏馆长的相貌,看起来那么   厚重诚实,他真要用不客气的言词来对付了。   他“哼”了一声,已经表现出十分不耐烦来:“你也不知道我们之间要谈甚么,那还有甚么好谈的?”   苏馆长反倒现出十分讶异的神情来,望着原振侠。看样子,他不怪自己的话莫名其妙,反倒有点责怪原振侠的意思。他在呆了一呆之后,道:“我们总要谈一谈的,是不是?”   原振侠苦笑一下,真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对方如此坚持的神情,原振侠也无法可施,只好点了点头。他和苏馆长又进了图书馆,那两个职員又连忙站起来迎接。   等到他们两人进入了大堂,苏馆长的神态,忽然有点异样,望了望那十三幅畫最后的一幅,又望了望原振侠,像是想把原振侠和那幅畫中的嬰儿,作一个比较,然后又喃喃地说了   一句甚么话。   原振侠全然不知道,他这样做是甚么意思,他们出了大堂,上了电梯,一直到顶楼。   这时,整座图书馆中,简直静到了极点,他们相互之间,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苏馆长来到了一扇门前,转动着门上的密码锁,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里面的灯光自动亮着。原振侠看到,那是一间佈置精雅,十分宏偉的办公室   ,鋪着厚厚的地毯。   进了办公室之后,苏馆长将门关上,神情很凝重,道:“我平时很少来这间办公室,事情太忙,哦,我忘了介紹我自己,我姓──”他说着,取出了名片来,交给原振侠。原振侠接过来一看,名片上的头銜倒不多,只有两项:远天机构执行董事,小宝图书馆馆长。   原振侠知道远天机构的庞大,这个执行董事控制下的工厂和各种事业,是无法一一列出来的。而名片上印着的名字,是苏耀西。   原振侠道:“我姓原,原振侠!”   苏耀西作了一个手势,请原振侠坐下来,原振侠仍然一点也不知道对方想干甚么。原振侠坐了下来之后,把自己的身子,舒服地靠在丝絨沙发上,然后望着苏耀西,对方这样请他进来,总是有目的的。   苏耀西也望着他,看情形,像是在等原振侠先开口,两个人互望着,僵持了将近一分钟。原振侠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可是他也忍不下去了,皱着眉,道:“苏先生,谈甚么?”   苏耀西像是如梦初醒一样,震了一震,才道:“是‥‥‥是‥‥‥请问‥‥‥原先生,是不是现在就看?”   原振侠更是莫名其妙:“看甚么?”   苏耀西呆了一呆,道:“看‥‥‥你‥‥‥原先生,你‥‥‥难道‥‥‥”原振侠看出苏耀西说话支吾,神情像是十分为难,他忙道:“不要紧,你只管说好了!”   苏耀西这才吸了一口气,道:“看图书馆中編号一到一百号的藏书!”   苏耀西这句话一出口,原振侠先是陡然一呆,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內,他就甚么都明白了   。他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明白,闹了半天,苏耀西是认错人了──苏耀西要见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个持有特別贵宾證的那个人!   原振侠听图书馆的职員提起过,只有持有特別贵宾證的人,才能有资格索阅那一部分藏书。如今苏耀西这样说,證明他是认错了人!   在原振侠縱声大笑之际,苏耀西极其愕然地望着他。原振侠在那一剎间,心中“啊”地一声,感到十分后悔。他想到自己不应该大笑的,对方认错了人,自己何不将错就错,看看那編号自一到一百的,究竟是甚么样名贵罕见的书籍?   但是原振侠起了这样的念头,也不过一转念间的事,这种鬼头鬼脑的事,他还是不屑做的。他止住了笑声,道:“苏先生,你认错人了!”   苏耀西本来坐在原振侠的对面,一听得原振侠说他认错了人,他陡然站了起来,道:“   我‥‥‥认错了人?“   原振侠道:“是啊,你要找的人,是持有特別贵宾證第一号的,是不是?”   苏耀西张大了口:“不是你?”   原振侠摇头:“不是我,那人早走了,大约是三小时之前就走的!”   苏耀西双手挥着,一时间,倉皇失措,至于极点。   原振侠看到苏耀西这样神情,心中也不禁歉然,道:“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充的,而是你根本不给我任何解释机会!”   苏耀西的神情镇定了些,苦笑了一下:“真是的,是我太鲁莽了,对不起。那‥‥‥那位先生为甚么不等我,就走了呢?”   原振侠还没有回答,苏耀西又道:“职員有责任,一见持有特別贵宾證的人来到,就要通知我的。可是,今晚我恰好參加一个十分隆重的宴会,在那种场合带着突然会发出声响的   传呼机,是十分令人尷尬的事,所以职員的通知,我没有接到,等到宴会完了,我才知道的!“   原振侠气道:“我既然不是你要见的人,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经过。”   苏耀西也哑然失笑:“是!是!”   原振侠十分好奇:“苏先生,你要见的那人是甚么人?如果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的话,何以这样惶急?”   苏耀西道:“那人他持有第一号的特別贵宾證啊!”   原振侠又问:“那又有甚么特別?”   苏耀西道:“第一号的贵宾證──”他才讲了一句,就陡地停了下来,一副失言的样子,而且转过了头去。   原振侠还想再问下去,苏耀西已经道:“对不起,请你別再发问,我也不会再回答你。”   原振侠有点窘,为了解嘲,他耸耸肩:“这是一项特殊的祕密?”   苏耀西只是悶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而且,摆出明显地请原振侠离去的神态来。   原振侠不禁有点啼笑皆非,只好向门口走去。他在拉开门的时候,才转过头来,道:“   你要找的那位先生,是因为他的左腿受伤流血,而急着离去的。“   苏耀西神情讶异:“你说甚么?”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详细的情形,你可以去问目录室的那个女职員,对不起,再见!”   原振侠推开了那间佈置優美的办公室,乘搭电梯下去,出了大堂。两个职員对原振侠的态度十分恭敬,原振侠忍不住好笑,道:“你们的馆长认错人了,他以为我是那个有特別贵宾證的人!”   他没有多耽擱,就上了车,驶回家去。一路上,他的思緒十分混乱,总觉得在小宝图书馆,盛远天的生平之中,有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祕密。   原振侠一面驾车,一面想着。这时,夜已经很深了,公路上一辆车子也没有,原振侠将车子开得十分快。他接连在高速下转了几个弯,对自己的驾驶技术,感到很满意。   他又以更高的速度转过了一个弯。那弯角的一边,是一片临海的平地,原振侠在转过去之际,依稀看到有一辆车停着。   虽然是在静僻的公路旁,有一辆车停着,也并不是甚么出奇的事,不足以令得原振侠停下车来察看。可是他一瞥之间,却看到就在车旁的一株树上,像是有一个人,紧紧抱着树身,一动也不动。   由于车速十分高,原振侠不能肯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事实。他在冲出了几百公尺之后,才陡地停了车,然后,掉转头,再慢慢地驶回去。   到了那个弯角处,他已经看清楚了,的确,有一个人,正把他的身子,紧贴在树干上。   單从他的这种姿势看来,已可以感到这个人的內心,充满了痛苦。而且原振侠立即认出了这   个人,就是他在小宝图书馆遇见的那个人!   原振侠感到惊讶之极,这个人的左腿受了伤,在流血。原振侠以为他离开之后,早就去找医生了,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曠野之中停留了那么久!   他为甚么不去找医生?原振侠在剎那之间,想到的第一个理由是:他受了鎗伤或刀伤,而受伤的原因,是和犯罪有关的,所以他不敢去找医生!   但是原振侠又立时推翻了这个想法──一个因犯罪原因而受伤,不能去找医生的人,也决计没有理由,把自己留在曠野之中的!   原振侠一面迅速地想着,一面早已打开了车门,向那人奔了过去。他并没有令车头灯直射向那个人,所以当他来到那人身前的时候,那人附近的光线,也不是太明亮。但是那已足以使原振侠看清那人的情形了。   那人双臂,紧紧地抱着那株树,身子用尽气力地靠在树身上,可以看得出,他的身子在   微微发抖。他的脸,也紧贴在树身上,树皮很粗糙,他这样子,应该感到十分不舒服,可是看他的情形,却像是一点也不觉得。原振侠先是看不到他的脸,要繞着树,转了半个圈,才看到了他的脸。   那人脸上的神情,也叫原振侠嚇了一大跳。原振侠从来也没有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深刻的痛苦──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双眼睁得极大,额上和鼻子上全是汗,神情不但是痛苦,而且惊恐绝伦!   原振侠在一震之后,还没有开口,那人充满了绝望的眼神,已缓缓向原振侠移了过来。   原振侠忙道:“你的伤‥‥‥怎么了?你需要帮助,別拒绝他人对你的帮助!”   由于在图书馆中,那人曾拒绝过原振侠的帮助,所以他在说这几句之际,语气中带着责备。同时,他伸手过去,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当原振侠一碰到那人的手臂之际,那人陡然发出了一下如同狼嗥也似的惨叫声来。这种惨叫声,在这寂静的曠野中听来,简直是骇人之极。原振侠陡地嚇了一跳,自然而然,缩了一下手。   他才一缩手,那人已放开了树身,陡然在原振侠的面前跪了下来。在原振侠还未曾明白发生了甚么事,正在极度的错愕间,那人的双臂,已紧紧抱住了原振侠的双腿,同时,以一种听来嘶哑、悽惨而绝望的声音叫着:“救救我!世界上总有人可以救我的,救救我!”   不但他的哀求声在发顫,连他的身子,也在剧烈地发着抖。一个人若不是他內心或肉体   上的痛苦已到了极点,是决计不会有这种情形出现的。   原振侠忙抓住了他的手臂,道:“起来再说,起来再说,不论甚么困难,总有法子解决的!”   原振侠其实一点也不知道那人遭到了甚么困难,而且事实上,世界上有太多的困难,是根本没有法子解决的,但是他在这样子的情形下,除了这样说之外,也没有別的话可以说。   那人听了原振侠的话,好像略为镇定了一些,抬起头,向原振侠望来。他仍然跪在地上,是仰望向原振侠的。当原振侠和他那充满了绝望的眼神接触之际,心头也不禁发凉。他用力把那人拉得站了起来,道:“放心,我是医生,一定会尽可能帮你。你能不能自己驾车?   不能的话,我送你到我服务的医院去。“   那人喃喃地道:“医生!医生!”   这已经是第二次,当原振侠提及自己是医生的时候,那人作出这样的反应。原振侠不能肯定,这人这种反应想表示甚么,但是在感觉上,却给人以这个人对医生十分轻视之感。   原振侠当然不去计较那些,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确需要帮助。他扶着那人走向自己的车子,等到来到车旁时,那人深深地吸着气,已镇定了很多,脸上也渐渐恢復了原振侠第一次   见到他时的那种冷峻。   当原振侠打开车门,请他上车之际,那人犹豫了一下,又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可能是原振侠的神情十分诚懇,那人竟然没有拒绝,就上了车。   原振侠也上了车,那人坐在他旁边,原振侠一面驾着车,一面向他看去。在黑暗中看来,那人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双眼失神地望向前方。原振侠又向他的左腿看了一下,看到他左腿上,仍然紮着领带,流血好像已停止了,不过裤脚上的血跡,还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得出来。   原振侠沉声道:“血止了?”   那人自喉间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来,算是回答。然后,突然问:“你是哪里毕业的?”   原振侠呆了一呆,医生被人家这样考问资历的情形,并不多见。要不是原振侠对这个人存着极度好奇的话,他才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一呆之后,道:“日本轻见医学院。”   他毕业的那家医学院,并不是很著名的,普通人未必知道,可是那人居然“嗯”地一声:“轻见博士是一个很好的医生,我上过他的课,他还好么?”   原振侠陡地一震,一时之间,几乎把握不定驾驶盤.他索性踏下了剎车,望着那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   那人的话,真是叫原振侠震动,他说他上过轻见博士的课,那是甚么意思?   那人却并不望向原振侠,只是苦笑一下:“干甚么那么惊奇?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上过医学院!”   原振侠更讶异:“你‥‥‥我们年纪相仿,可是我不记得有你这样的同学。”   那人淡然道:“我是在轻见博士欧遊的时候,经过我们的学校讲学时,听他的课的。”   原振侠立时问:“你是哪一间的──”那人回答:“柏林大学医学院。”   原振侠不禁苦笑起来,他曾一再在那人的面前,表示自己是一个医生。绝未想到,对方也是一个医生,而且资历还比他好得多。   那人又发出了一下苦涩的笑声来:“那又怎样?我还是英国爱丁堡医学院的博士!”   原振侠更说不出话来,他继续驾车,在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才道:“这样说,你需要的帮助,和你所受的伤是无关的了?”   那人一听,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并不回答。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不,你错了,和我的‥‥‥伤,有关联。”   原振侠越来越好奇,由于事情实在太奇怪,他连问问题,也不知道从何问起才好。沉默了一会之后,那人才又叹了一声,道:“我的名字是伊里安?;古托。”   这又大大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这个人看起来分明是中国人,可是却有一个西班牙式   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又向那人看了一眼,注意地看起来,那人是有一点不像是纯粹的中国人。原振侠问:“古托先生,你──”古托道:“我从巴拿马来。”   原振侠又向他望了一眼,心中在想:这是一个怪人,他有着那么好的学历,能有一张小宝图书馆的特別贵宾證,那也不算是甚么奇怪的事了。看来,古托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自己能引得他讲了那么多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既然古托是一个极具资历的医生,那么他腿上的伤,自己实在不必太过关切,倒是他的神态看来如此痛苦绝望,值得注意。   原振侠想到这里,叹了一声:“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古托先生,看来你的精神十分頹丧,总要看开些才好!”   原振侠也知道自己这种空泛的劝慰,是不会起甚么作用的。但在古托未曾说出,他究竟有甚么心事之前,他也只好这样说。   原振侠料不到,自己的话,竟然引起了古托的强烈反应。他陡然之间,现出咬牙切齒,恼恨之极的神情来,道:“頹丧?我豈止頹丧而已!我简直恨不得立刻死去!但是,在未曾明白这件事的真相之前,我死不瞑目,所以才苟延殘喘地活着!”   古托的这几句话之中,表现了他对生命的极度厌恶。原振侠不禁心头乱跳,他想也未曾想到过,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命,会如此厌恶,如此要把它提早结束!   看古托在讲这几句话时的神情,他双手紧握着,指節骨发白而发出格格的声响,令原振侠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他只好默默地驾着车。   一直等到快驶近市区,他一直感到车廂之中的气氛,沉重之极,令得他如果不设法去打   破的话,他也会承受不起。   他吸了一口气,问:“你有甚么不明白的事?”   古托的喉间,发出了一阵怪异的“格格”声:“等到了你的医院,我会让你知道‥‥‥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原振侠在古托发顫的声音之中,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把手在古托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我叫原振侠,你可以把我当作朋友!”   古托激动起来──看来他是一个十分热情的人,只是不知道有甚么致命的痛苦在折磨着他,所以使他的外表看来,变得冷峻和怪异。   古托双手掩住了脸,发了一会顫,才道:“本来我也有不少朋友,但是自从‥‥‥自从‥‥‥发生了变化之后,我疏远了他们。唉,原,你准备听一个很长的故事!”   原振侠道:“不要紧,事实上,我在图书馆中一见到你,就觉得你不是普通人!”   古托苦涩地笑起来:“是太不普通了!”   在这之后,他们两人之间,又保持了沉默,但是气氛已和刚才完全不同。刚才他们几乎是陌生人,但是现在,凭着至诚的一番对话,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车子驶进了市区,由于是深夜,街道上看来仍然十分淒清。   等到车子驶进了医院的大门,停了下来,古托才道:“原,我不想任何別的人,參与你   我之间的事!“   原振侠一口答应:“好,你腿上的伤势,我想我们都可以处理。你可以到我的办公室去,需要甚么药物,请你告訴我,我叫人取来。”   在原振侠想来,古托本身是医生,对他自己的伤势如何,自然有深切的了解,需要怎样治療,自然不必自己多出主意。   可是古托的回答,却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道:“药物?不需要任何药物!”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古托也没有作进一步的解释。他们一起下了车,古托在行动之际,虽然有点步履不便,但是也不需扶持。原振侠看到他腿上,像是没有血再流出来。   原振侠一面和值班的医生护士打着招呼,一面带着古托向內走去,到了他的办公室之中   ,请古托坐下,把门关上。   古托望了原振侠一下:“你肯定不会有人来打扰?”   原振侠点头:“肯定!”   古托叹了一声:“我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要对你这样信任。从现在起,我保證你所看到的情形,是超乎你知识範疇之外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解下了紮在腿上的领带。   原振侠听得古托这样讲,心想他的伤处可能十分怪异。但不论是甚么样的伤,都不会超过一个医生的知识範疇之外,古托的话,可能太夸张了!   他看着古托解下了领带。由于他的腿曾流血,血湿透了裤脚,也沁在绑在裤子外的领带上,所以领带上也染着血跡.古托解开了领带之后,双手突然剧烈地发起抖来。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撩起了他左边的裤脚来。当他把裤脚撩过膝盖时,原振侠已经看到了那个伤口。   伤口在左腿的外侧,膝盖之上十公分处。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或者是一个对血天生有恐惧感的人,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伤口,自然会感到害怕。可是作为一个医生来说,这样的伤口,实在太普通了。   伤口是一个相当深的洞,深洞并不大,直径只有一公分。伤口附近的皮肉翻转着,鮮红色的肉,和着濃稠的、待凝结而未曾全部凝结的血,看起来,当然不会给人以舒服的感觉。   在伤口上,本来有一方纱布覆盖着。古托在撩起裤脚的时候,把纱布取了下来。   原振侠只看了一眼,就以极肯定的语气道:“你受了鎗伤,子弹取出来了没有?”   在医学院时,法医学是原振侠主修的科目之一,而且成績優异。所以原振侠一看到古托腿上的伤口,立时可以肯定那是鎗弹所造成的。而且,他还立即可以联想到许多问题。   例如,他可以知道,子弹是从相当远的距离发射的,虽然造成了伤口,可是一定未伤及腿骨,因为古托还可以走动。原振侠也可以从伤口处看出来,射击古托的手鎗,口径不会太大,如果是点三八口径的手鎗,子弹射进肌肉时,所造成的伤口会更大得多。   这时,伤口附近,只有濃稠的血沁出来,所以原振侠又推断,子弹可能还在肌肉之中!   当原振侠这样说了之后,古托抬起头来:“你说这是鎗伤?”   原振侠道:“绝对肯定,子弹──”古托陡然一挥手,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鎗伤!   从任何方面来看,这伤口是子弹造成的。有经验的人,甚至可以肯定,那是点二五口径的小手鎗的结果!“   原振侠点头:“我同意这样的判断。”   古托声音嘶哑:“可是,我一辈子没有见过手鎗,也从来没有人向我射击过!”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古托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没有人向他射击过,那么他腿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这一定是鎗弹所造成的伤口,不可能是別的利器。   所以,当古托否认那是鎗伤之际,原振侠除了勉强地乾笑了几声之外,无法作出別的反应。古托有点悽惨地笑了起来:“你不相信,是不是?那么,再请你看看,我是甚么时候受   伤的?“   原振侠用一柄鉗子,鉗了一小团棉花,先蘸了酒精,再用这团棉花,在伤口附近,轻轻按了几下,道:“大约在四到五小时之前。”   古托乾涩地笑了一下:“是在你见我流血的那时候?”   原振侠“唔”地一声:“差不多。”   古托长叹了一声,神情又变得极度愤懣和绝望:“如果我告訴你,这个伤口,在我腿上出现,已经超过两年了,你会相信不相信?”   原振侠立时摇头,那是一个受过严格医学训练的人,听到了这样的说法之后,本能的反应。然后,他盯着古托:“你有后期糖尿病?有梅毒?”   有原振侠所说的那两种病症,都可能使得伤口久久不癒,这是普通的医学常识。   古托缓缓地摇着头,从他的神态来看,他不可能在说謊.原振侠又道:“你一直不去治療它,所以──”他才讲到一半,就没有再讲下去。本来,他以为古托可能是一个精神不平衡的人,有一种精神病患者,会自己伤害自己的肢体,从中獲得不正常的快感。但是原振侠立即又想到,人的肌肉组织,有自然的恢復能力,就算不   经过任何治療,两年多了,伤口也早应该癒合了,而且,伤口并没有发炎潰烂的跡象,绝不可能拖上那么久的!   原振侠在住口不言之后,实在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了,他只好怔怔地望着古托。古托道:“请你再仔细观察一下伤口!”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花了大约五分钟时间,仔细观察着。他所得的结论,和他第一眼看到时并无改变。   古托覆上了纱布,放下了裤脚,道:“我很失望,你为甚么不奇怪伤口并不继续流血!”   原振侠忙道:“我正想问,可能是子弹在里面,恰好壓住了主要的血管。”   古托缓缓摇头:“不是,完全不是。”   古托在讲了那句话之后,便不再说甚么。原振侠指着伤口,道:“你至少应该治療,那是小手术,先把伤縫起来──”古托陡然显得十分不耐烦,厉声道:“我早已经说过了,你看到的情形,超乎你的知识範疇之外,你偏偏要用你的知识来处理!”   原振侠也有点生气,道:“用一块纱布盖着,总不是办法!你──”古托接上了口,道:“你以为我没有治療过?当它才一出现之后,我就一直在治療它,可是‥‥‥可是‥‥‥”古托讲到这,身子又剧烈地发起抖来。   原振侠看到了这等情形,心中也不禁骇然:“可是一直医不好?”   古托十分无助地点了点头,原振侠道:“怎么可能?那是不可能的事!”   古托道:“当一件事情已经发生时,请別说它不可能,只是我们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已!”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看来古托还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他的话十分有道理。当然,那得先要肯定这个伤口,真是在两年前发生的才好,而原振侠这时,并不完全相信这一点。   他挥了挥手,道:“我是说──”古托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你先听我说,我腿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原振侠拽过一张椅子,在古托的对面,坐了下来。   古托双手抱着头,弯着身,把头埋在两膝之间。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道:“我对你说的一切,每一个字,都是实在的情形。不管事情听起来如何荒谬,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你必须知道,我所说的,全是事实!”   原振侠见古托说得十分沉重,他也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说的全是事实。”   古托又隔了一会,才道:“我腿上的伤口,是突然间出现的!”   原振侠有点不明白,伤口怎么会“突然出现”呢?伤口,一定是被其他东西造成的。不过他并没有问,只等着古托说下去。   古托抬头,怔怔地望着灯,面上的肌肉不断在抽搐着,神态十分惊怖。他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吞了几口口水,道:“那一天晚上,我正在參加一个宴会,时间是接   近午夜时分。“   原振侠挪动了一下身子,使自己坐得比较舒服一点,因为看起来,古托像是会有冗长的敘述。   古托又道:“我在巴拿马长大,我的身世十分怪异,这‥‥‥我以后会告訴你。总之,那天晚上的宴会,是为我而设的,庆祝我从英国和德国,取得了医学博士的头銜歸来。我还要到义大利去修神学,欢迎和欢送,加在一起,出席宴会的人十分多──”宴会的主持人,是巴拿马大学的校长。古托是这家大学的高材生,十九岁就修毕了课程所规定的全部学分,是有史以来大学最年轻的毕业生。大学校长作宴会的主持人,原因当然不止这一点,也为了他的女儿芝蘭,她是全国出名的美人,和古托之间,有着特殊的感情。   芝蘭比古托小一岁,身形长得很修长,有着古銅色的皮肤,全身都散发着难以形容的热情和美丽,而且气质高贵出俗。整个中南美洲的贵介公子,都以能和她共同出遊为荣,可是芝蘭却只对古托有兴趣。   当宴会进行到酒酣耳热的階段,主人请宾客翩翩起舞之际,古托和芝蘭随着音乐的節奏旋转着,就令得不知多少人羨慕。巴拿马副总统的儿子,全国著名的花花公子,就愤怒地脫下了白手套,想向古托拋过去,幸好在他身边的人,及时阻止,这个花花公子倖然离去。   芝蘭也感到大厅中的气氛有点不很好,她已经一连和古托跳了三段音乐,两个人都没有停止的意思。芝蘭把她的脸颊,轻轻地偎着古托,两个人都觉得对方的脸颊在发 C,芝蘭低声说:“到阳台去?”   古托点了点头,带着芝蘭,作了两个大幅度的旋转,已经到了大厅的一角。他一手仍然轻搂着芝蘭柔软的腰肢,一手推开了通向阳台的门。   阳台十分大,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的自然香味,加上芝蘭身上散发出来的女性的醇香,令得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出乎他们两人意料之外的是,阳台的一角有两个人在。那两个人看到了古托和芝蘭,微微鞠躬,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是两个保安人員,由于宴会有不少政要參加,所以保安措施相当严密。这未免令得古   托和芝蘭都感到相当扫兴,但他们还是来到欄杆前,望着花園,在黑暗中看来,平整的草地,就像是碩大无比的毯子一样。   古托和芝蘭都一样心思,伸手指了指草地。   阳台上既然有人,他们就想到,那么大的花園,总可以找到一个不被人打扰的角落。古托自欧洲回来,芝蘭还是第一次见他,两人都有很多话要说,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   年轻男女,心意相通,大家都想到了同一件事,那会令得他们的心中,充满了甜蜜之感。他们会心地笑着,一起转过身,又向大厅走去。   就在这时候,事情发生了。   先是那两个保安人員,突然之间,发出了一下充满了惊惧的叫声。古托和芝蘭立时回头,向他们看去,都带着责备的神情。   可是那两个保安人員的样子,却惊惶莫名,指着古托,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古托看到他们指着自己的左腿,连忙低头看去。   就在这时,芝蘭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而古托自己,更是惊骇莫名!那天晚上,古托穿着整套的纯白色衣服,显得十分瀟灑出众,而这时候,他白色的长裤上,已经红了一大片,   而且红色正在迅速擴展。   任何人一看到了这一点,都可以立即联想得到──那是受伤,在流血!   古托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只是觉得麻木,一种异样的麻木自左腿传来。而且,他可以清楚地感到,自己在流血,那种生命泉源自身体中汩汩流出来的感觉,十分强烈,也十分奇特,古托陡然叫起来:“我在流血!”   这时,那两个保安人員也恢復了镇定。一个过来扶住了古托,另一个奔进了大厅,大声   宣布:“有狙击手在开鎗,请各位尽量找隐蔽的地方,以策安全!”   剎那之间,大厅之中,尖叫声响成了一片!混乱的程度,就像是陡然翻开了一块石板,石板下的螞蟻在拚命趨逃阳光一样。   更多的保安人員奔过来,古托立时被扶进书房。花園中所有的水銀灯都亮着,一队军、警联合组成的搜索队,在花園中展开搜索。   在寬大的书房中,至少有七、八个医生在。芝蘭挨在古托的身边,紧握着古托的手,古托仍然不觉得疼痛,可是血在向外湧出来的感觉,依然奇异强烈。   他的裤脚已被剪了开来,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左腿上的伤口,是鎗弹所造成的。血正在汩汩向外湧出来,濃稠而鮮红,看得人心惊肉跳。   一个医生,已经用力按住古托左腿內侧的主要血管,另一个医生正把一件白襯衫,按在伤口之上。可是血完全止不住,还在不断湧出来,那件按在伤口上的白襯衫,一下子就染红了。   有人叫道:“快召救护车!”   混乱之中,在那人叫喊之前,竟然没有人想到这一点!所以,救护车是在古托左腿被发现流血之后二十分钟才到达的。   古托被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芝蘭一直在他的身边。当救护车开始离去的时候,參加   宴会的军政要人,也纷纷登上了他们的避弹车,在保安人員的护送下,呼嘯着离开。   古托在救护车上,仍然在流血,可是他的神智十分清醒,甚至一直不觉得痛。反倒是他看到芝蘭那种焦虑惶急的神情,觉得心痛。他笑着道:“我不致于有资格成为行刺的对象,   一定是有人觉得我和你太亲热了!“   芝蘭低着头,一声不出,把古托的手握得更紧。古托感到一丝丝的甜味,直沁入心头,腿上的创伤对他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之极了!   这时,古托仍然一直在流血。在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員,已经在伤口的附近,用弹性繃带紧紮了起来,带子陷进了肌肉之中,而且在伤口上,灑上了令肌肉和血管收缩的药劑。   在这样的紧急处理之下,就算伤口再严重,血也该止住了,至少,不应该再这样大量湧   出来了。可是,掩在伤口上的纱布,却仍然不住地一块又一块换,一方纱布才覆上去不久,就被血浸透了。以致用鉗子鉗起纱布来的时候,血会自纱布上滴下来。   一个医护人員忍不住叫道:“天呀,这样流血不止,是‥‥‥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在喉间发出了“咯”的一声响,止住了话头。不过,他说下去或是不说下去,都是不重要的,谁都知道,这样大量而迅速的失血,如果不能止住的话,那很快就会死亡!   古托本来是躺着的,这时,他坐起身子来。以他所受的医学训练来判断,医护人員的做法十分对,谁都是这样做,血应该止住的了。   可是,血还在流着。由于伤口附近紧紮着,麻木的感觉越来越甚,但是血向外在湧着的   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他开始感到事情有点不对了。   不过这时,他只不过是开始有了怪异的感觉而已。   后来,事情的怪异,比他开始时那种怪异的感觉,不知道严重了多少,怪异了多少!   古托的脸色开始苍白。本来,他是一个运动健将,有着十分强壯的体型和健康的肤色,   可是这时,在救护车的车廂之中,他的脸色却白得和车壁上的白色差不多!   大量的失血,当然会令人的面色变白。但这时,主要还是因为心中突然升起的一股莫名的恐惧:为甚么流血一直不止呢?   如果他自己不是一个医生的话,他一定会想到,自己可能是一个血友病患者,而以前一直不知道。血友病患者因为先天性的遗传,血液之中缺少了抗血友病球蛋白,使得凝血功能受到破坏,受了伤之后,就会一直流血不止。可是在多年的医学课程中,古托曾不止一次,把自己的血抽出来作化验,他可以绝对肯定,自己的血液成分,绝对正常!   可是,为甚么会一直在流血呢?   当他的心中感到莫名的恐惧之际,芝蘭立刻感觉到了,因为被她握着的古托的手,也变得冰冷。芝蘭没有別的好做,只是在急速地祈禱,祈禱救护车快一点驶到医院。古托一直盯着自己的伤口,一直到他被抬进了急救室,他仍然盯着自己的伤口。   几个医生负责照料古托,一个医生道:“可能是特种子弹,射中人体之后,会造成异常的破坏,所以血才不止!”   古托苦笑着道:“就算把我整条腿鋸下来,也不过流这些血吧!”   古托被推进X光室,拍了照之后,又推回急救室。就在从X光室到急救室途中,血突然止住了,血不再湧出来,还是古托突然感到的。或者说,血向外湧出来的那种感觉,突然消   失了!   他也立刻叫道:“血止了!”   他一面叫,一面揭开了盖在伤口上的纱布来。血止了,没有血再流出来,只是一个伤口,看来十分可怕。这样的一个伤口,完全没有血流出来,这也是绝对怪异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走廊之中,有一个身形十分肥胖的女工经过。那女工是一个土着印第安人,胖得在走动的时候,全身的肉在不断地顫动。   她刚好经过古托的身边,在医院的走廊之中,医院的女工走来走去,是十分平常的事,谁也不会注意的。跟在古托身边的医生,也只是以十分讶异的神情,注视着伤口。可是那女工,却突然之间,发出了一下极其惊人的尖叫声来!   那一下尖叫声,真是惊天动地。已有确切的科学證据,證明胖子能发出比常人更尖銳的高音来,这是为甚么女高音歌唱家身型都很肥胖的原因。那个肥胖的女工,这时所发出的那一下尖叫声,简直可以将人的耳膜震破。所有的人,要在一两秒钟之后,才能够从这样可怕的叫声所造成的震骇之中,定过神来,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他们看到那女工盯着古托腿上的伤口,神情惊骇莫名,张大了口,像是她口中含着一枚滚 C的鸡蛋一样。她的双眼,突得极出,身子不由自主在发抖,以致她两腮的肥肉,在上下像是波浪一样地在顫动。   一个医生在定过神来之后,叫道:“维维,甚么事!”   那女工喉间又发出了“咯”的一声响,有两个人怕她再次发出那种可怕的尖叫声,立时掩上了耳朵。可是她没有再叫,只是騰騰騰地后退了几步。由于她的身躯是这样沉重,当她在后退之际,甚至于整个地板都在震动。然后,她双手掩着脸,以想像不到的高速度奔了开去,转眼之间便转过走廊,看不见了。   幸而在她急速的奔跑中,并没有撞到甚么人,不然,以她的体重和奔跑的速度,被她迎面撞中的人,非折断几根肋骨不可!   这个女工的一下尖叫和她奇异的行为,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至于古托后来,特地又去拜訪这个名字叫维维的女工,那是日后的事了!   伤口的血已止,虽然情形很不寻常,但总算是一种好现象,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古托被送进手术室,等候X光照片洗出来之后,就可以开刀把鎗弹取出来。可是在十五分钟之后,当准备实施手术的医生,盯着送来的X光片看的时候,他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他的妻子,在大庭广众之间进行裸跑一样。   根本没有子弹!   子弹如果还留在体內的话,通过X光照片,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就算深嵌入骨骼之內,   也一样可以看得出来。可是,根本没有子弹!   根本没有子弹,子弹上哪里去了呢?不会在古托的体內消失,唯一的可能,是穿出了身   体。可是那一定要有另一个伤口,因为子弹是不会后退的,但是在古托的腿上,只有一个伤口。   手术室中的所有人,包括古托自己在內,在呆了将近两分钟之后,一个医生才道:“我   们‥‥‥判断错誤了?那不是鎗伤?是由其他利器造成的?“   这时,心中最骇异莫名的是古托自己。   古托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他和芝蘭靠着阳台的欄杆,在一大簇紫蘿蘭前面站着,然后转身准备走回大厅去,就在这时候,两个保安人員发现他在流血。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受伤的唯一可能,是有人在相当远的距离之外,向他射击。而且,他腿上的伤口,也正是子弹所形成的伤口,所以谁也不曾怀疑到这一点。可是如今,根本就找不到子弹!   古托隐隐感到,自从自己开始流血起,不可思议的事越来越多。他心中的骇异,比起其余人来,不知道强烈了多少倍,因为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   当时,他只觉得喉头乾涩,勉强讲出一句话来:“既然没有子弹,把伤口‥‥‥縫起来吧!”   几个医生一起答应着。没有子弹在体內,这是不可思议的事,也许他们每一个人,都对   这种怪事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却没有人把自己的看法讲出来。或许是由于他们的看法,和他们所受的科学训练,完全相违背的缘故。   伤口的縫合手术在沉默的情形下进行,局部麻醉使古托一直保持着神智清醒,当他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时,芝蘭急急向他奔了过来。但在这以前,古托看到她和一个身型十分健碩的男人在讲话。   芝蘭的神情,充满了关切。古托立时握住了她的手,道:“没有甚么事,一星期之后,我一定可以打马球!”   芝蘭松了一口气,指着那个男人:“这位是保安机构的高諾上尉,他说你受的伤,不是鎗伤。真是荒谬,他们自己找不到鎗手,就胡言乱语!”   古托怔了一怔,那时,高諾上尉已向古托走了过来。他样子十分严肃,有点令人望而生畏之感,他先自我介紹了一下,才道:“我不是胡说八道。两位,虽然我们找不到鎗手,但是我却检查了古托先生换下来的长裤,在长裤上,全然没有子弹射穿的痕跡!”   古托又震动了一下,高諾又道:“子弹是不可能不先射穿古托先生的裤子,就进入古托先生的大腿的,小姐,是不是!”   芝蘭蹙着眉:“当然是!”   高諾攤了攤手,道:“这件事真奇怪,照我看,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当古托先生中鎗的时候,正把裤脚捲起来,好让子弹不弄破裤子,直接射进他的大腿之中。请问一声,古托   先生,当时你──“古托悶哼了一声:”当然不是,不必追究鎗伤了,X光片證明,根本没有子弹!另一个可能是甚么?“   高諾“啊”地一声:“另一个可能,是你在当时捲高了裤脚,有人用利器在你腿上刺了   一下!“   芝蘭狠狠地瞪了高諾一眼,古托缓缓摇头:“当然也不是!”   高諾的双目之中,射出凌厉的目光来:“古托先生,我推理的本领,到此为止了!请问,你究竟是怎么样受伤的?我有责任调查清楚。”   古托剎那之间,感到十分厌恶:“我也不知道,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发现我在流血的那两个人,是你的手下?”   高諾“嗯”地一声:“我问过他们,然而他们的话,像是謊话!”   古托苦笑了一下:“不,他们没有必要说謊!”   高諾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他来回走了几步,才道:“对不起,我真是不明白,怀疑一切是我职业上的习惯,我真的不明白。”   古托挥着手,表示不愿和他再谈下去:“我也不明白,真不明白!”   古托双手抱住了头,声音发顫:“我真不明白!”这句话,他一连重复了七、八遍之多。   原振侠也不明白。在古托的敘述中,他甚至找不到问题来发问。那并不是说他没有疑问   ,而是他明知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古托是怎么受伤的?连古托自己都不知道,世上有甚么人会知道?   原振侠并不怀疑古托敘述中所说一切的真实性,古托绝没有任何理由,去編造这样一个无稽荒唐的故事来欺骗他。可是古托的敘述,却将原振侠带进了一团濃稠莫名的迷雾之中!   当古托的敘述告一段落之际,原振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古托在过了一会之后,才慢慢   抬起头来:“我的话,把你带进了迷宮,是不是?”   原振侠立即承认:“是的,而且是一个完全找不到出路的迷宮!”   古托苦涩地笑着:“任何迷宮一定是有出路的,只不过我还没有找到。我在这迷宮之中,已经摸索了好几年了!”   原振侠不由自主,乾嚥了一口口水,声音显得极不自然:“这伤口,真的已超过了两年?”   古托哼了一声,自顾自道:“在迷宮中摸索了两年,而且还是黑暗的迷宮,连一丝光明都看不见。我已经完全绝望了,不想再追寻下去,我‥‥‥”他讲到这里时,略略转过头去,发出极度悲哀的声音:“我不想再摸索下去,就让我带着这个謎死去好了!”   他的双眼空洞而绝望,原振侠不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眼光。他在第一次时,就感到这种眼光十分熟悉,直到这时,他才陡地想了起来!   是的,这种看来全然绝望的眼光,在小宝图书馆大堂上,那几幅畫像之中的盛远天,就有着这样的眼神!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充满了疲倦和绝望,对生命再不感到有任何半丝乐趣的內心感受,所形成的眼神!   原振侠呆了片刻,才道:“以后呢?当时,伤口不是縫起来了么?”   古托像是在梦囈一样:“以后‥‥‥以后‥‥‥”一直到深夜,芝蘭才离去,古托当晚,连半分钟也没有睡着过。   那时候开始,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謎.不过,那时候他心中的謎很简單,只是不明白   他腿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如果要讲现实的话,绝没有可能他腿上的伤如此之重。那么显而易见的一个大伤口,流了那么多血,可是,他的裤脚上却一点破損都没有!   不论是鎗伤也好,是刀伤也好,要弄伤他的大腿,就必须先弄破他的裤子,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了。可是裤子上一点也没有破損,只有血跡.那么,伤口是怎么来的呢?   理智一点的分析,似乎是可以达到一个结论了:伤口是由他的身体自动产生的!   然而,古托这时,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医生。他知道,人的身体是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出现一个这样深的伤口的!   那么,伤口是怎么来的呢?   怀着这样的謎,古托当然睡不着,一直到天色将明,他才朦朦朧朧有了一点睡意。但是,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伤口上一阵轻微的声响,把他惊醒了。他陡然坐了起来,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但是的确有声响自伤口传出来!   古托紧紧地咬着牙,忍住了要大叫的冲动,极迅速地把里紮在伤口上的纱布解了开来。   当他解开纱布之后,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实在没有法子相信自己眼看到的事实,但是,他却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个发生在他眼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实!   他看到,他腿上的伤口,像是活的一样──这样的形容,或者不是怎么恰当,应该说,他伤口附近的肌肉,像是活的一样──这样说,也不妥当,他腿上的肌肉,当然是活的,可是由于他眼前的事情实在太怪异了,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   总而言之,他看到他腿上,伤口附近的肌肉,正在向外挣着,想挣脫縫合伤口的羊肠线。羊肠线相当坚韌,并不容易挣断,伤口附近的肌肉,看起来像是頑固之极一样,竭力在挣,有一股线断了,另一股线,把肌肉扯破,血又滲出来。   他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肌肉会进行那么頑强的挣扎,更何況那是他自己的肌肉,他腿上的肌肉!   人体上的肌肉,有随意肌和不随意肌之分,腿上的肌肉是随意肌,那是他的神经系统可以控制它活动的肌肉。可是,这时候,那部分的肌肉,看来完全是自己有生命的,根本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看着自己的大腿,像是看着完全不是在他身上发生的事!   那些肌肉,向外扯着、翻着、扭曲着,目的只是要把縫合伤口的羊肠线挣断!   古托全身发着抖,在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之后,不到一分钟,他的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想叫,可是张大了口,却一点也发不出声来!他实在不想看自己腿上的肌肉,那么可怕而丑恶地在蠕动,可是他的视线却盯在那上面,连移开的力量都没有!   他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直到肌肉的挣扎得到了成功──縫合伤口的羊肠线,有的被挣断了,有的勒破了肌肉,脫离了肌肉,顺着他的大腿,滑了下来。   古托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大腿上的肌肉,在完全挣脫了羊肠线之后,就静了下来。在他腿上的,仍然是那个很深的伤口,像是鎗弹所形成的伤口一样。   又不知过了多久,古托才突然哭了起来,他实在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发生的是甚么事,他希望那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但是,他的神智却十分清醒,清清楚楚知道,那不是梦,那是事实!   古托陷进了极度的恐惧之中,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事实上,任何人有他这样的遭遇,都会和他一样,在极度的惊惧之中,不知如何才好。   他只是盯着自己腿上的伤口,身子发抖,流着汗,汗是冰冷的,顺着他的背脊向下淌。   一直到天色大亮,射进病房来的阳光,照到了他的身上,同时他又听到了脚步声,他才陡地一震,用极迅速的手法,把纱布再紮在伤口上,同时把被他肌肉弄断的羊肠线,扫到了地上。   当他做完那些之后,病房的门推开,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医生问:“感到怎么样?”   出乎古托的意料之外,这时他竟然异常镇定。   在他独自一个人发呆、惊惶、流汗之际,他已经十分明白,有怪异莫名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他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于人体的结构,发生在人体上的种种变化,尤其是他的专长。他也知道,在这样的怪事之前,吃惊是没有用的,他已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出这种怪誕莫名的事的原因来。   所以,当医生问他感到怎样时,他用异常镇定的声音回答:“很好,我想立即办理出院手续!”   医生怔了一怔,道:“你的伤势──”古托不等医生讲完,立时伸了伸他受伤的腿,表   示自己伤势并不碍事。   当他在这样做的时候,他腿上的伤口,并没有给他带来疼痛,反倒是他有一种强烈的、近乎荒谬的感觉──他感到伤口附近的肌肉,正在对他发出嘲笑。肌肉怎么会嘲笑它的主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眼看到,肌肉会如此頑固地把縫合伤口的羊肠线扯断的怪状之后,似乎没有甚么不可能的了!   古托一面伸着腿,一面弯身下床:“看,根本没有事,几天就会好。我懂得照料自己,不想在医院中躺着。”   他说着,又走动了几步。一个护士在这时叫了起来:“先生,你身上全湿了!”   古托自然知道身上全被冷汗湿透了,湿衣服贴在他的身上,给他以一种冰凉湿膩的感觉。他若无其事地回答:“是啊,昨天太热了!”   医生望着古托:“如果你一定要离开的话──”古托猛地一挥手:“我坚持!”   医生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又交谈了几句,就走了出去。十五分钟后,古托已换好了衣服,走出了病房。当他走出病房时,他看到了那个胖女工。   那个胖女工站在走廊的转角处,看她的样子,像是一直在那里,盯着古托的病房。可是当古托推门走出来之际,她又故意转过头去。   古托记得,当自己的伤口,停止流血之际,这个叫维维的印第安胖妇人,曾发出一下可怕的尖叫声。当时,任何人,包括古托在內,都认为那只是伤口血肉模糊,十分可怕,所以   引起了她的惊叫,所以谁都没有在意。   但这时,古托在经历了这样的怪异事情之后,他又看到了那个胖妇人,心中不禁陡地一动。虽然他看出,那胖妇人又想注意他,又在避免他的注意,他还是逕自地向她走了过去。   当古托向她走过去之际,那胖妇人现出手足无措、惊惶莫名的神色来。她一定是过度惊惶,以致她分明是想急速地离去,可是肥大的身躯却釘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只是发着抖。   古托一直来到了她的面前,她除了一身胖肉,在不由自主发抖之外,全身只有眼珠还能自主转动。而她眼珠转动的方向也很怪,一下子上,一下子下,不是望向古托的脸,就是望向古托的伤口。   古托的心中更是疑惑,他看出那胖女人对他存着极度的恐惧,所以,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柔和而没有恶意:“你有话要对我说,是不是?”   那个叫维维的胖女人陡然震动了一下,两片厚唇不住顫动着,发出了一些难以辨认的声音来。古托听了好一会,才听得她在道:“没有!没有!”   古托又向前走了一步,胖女人突然后退。她本来就站在墙前,这一退,令得她寬厚的背,一下子撞在墙上,发出了一下沉重的声响。   古托叹了一声,道:“你別怕,有一些极怪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如果你有甚么话要对我说,只管说!”   古托一面说着,一面自身边取出了一叠钞票来,钞票的数字,至少是医院女工一年的收入了。他把钞票向对方遞去,可是胖女人的神情更惊恐,双手乱摇,头也跟着摇着,表示不要。   古托感到奇怪:“你只管收下,是我给你的!”   胖女人几乎哭了起来:“我不能收你的钱,不能帮助你,不然,噩运会降临在我的身上!”   古托更奇怪:“噩运?甚么噩运?”   胖女人用一种十分同情的眼光,望着古托,使古托感到她心地善良。可是接着她所讲的话,却令古托怔愕。   胖女人苦笑着,道:“先生,噩运已经降临在你的身上了,是不是?”   古托一怔之下,还未曾来得及有任何反应,胖女人又道:“先生,咒语已经开始生效了,是不是?”   古托在怔愕之余,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对胖女人的话,作出甚么样的反应。咒语?   那是甚么意思?难道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是由甚么咒语所造成的?   这实在太可笑了!咒语,哈哈哈!   如果不是古托本身的遭遇实在太过怪异,他一定会哈哈大笑起来。但这时,他却笑不出来,只是勉力定了定神,使自己紊乱的思緒略为平静一下,他问:“对不起,我不懂,请你进一步解释一下!”   胖女人瞪着眼。当她努力使自己的眼珠突出来之际,模样看来极其怪异,她道:“咒语,先生,你的仇人要使你遭受噩运,这种咒语,必须用自己的血来施咒。先生,你曾使甚么人流过血?使甚么人恨你到这种程度?”   由于胖女人说得如此认真,所以古托实在是十分用心地在听,可是他还是不明白对方在说些甚么!咒语,咒语,胖女人不断地在提到咒语,而古托所受的高等教育,使他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咒语这回事!   古托皱着眉:“我没有仇人,也没有使人流过血,你的话,我不懂!”   胖女人的神情更怪异:“一定有的,血的咒语,施咒的人,不但自己要流血,而且还要奚约旱纳    古托听得有点喉头发乾,摇着头:“我不会有这样的仇人!”   胖女人还想说甚么,可是就在这时,一个医生走了过来,道:“维维,你又在胡说八道些甚么?”   胖女人连忙转身,急急走了开去。古托充满了疑惑,转头问医生:“这个女人──”医生笑着,摇头:“这个女人是从海地来的,你知道海地那个地方,盛行着黑巫术,从那里来的人,也多少带着几分邪气。这个胖女人,就坚信黑巫术的存在,和这种人说话,能说出甚   么结果来?“   古托“哦”了一声,望着胖女人的背影,半晌不出声,心中不知想甚么才好。当他离开医院之前,他想通知芝蘭一下,可是拿起电话,号码拨了一半,就放下了电话来。   因为这时,他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在太怪。这种事,要是让芝蘭这样可爱的女郎知道了,会有甚么样的结果?   古托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可是他的胆子再大,也提不起勇气来,去向自己心爱的女郎,说出发生在他身上的怪异!   等把这件事解决了再说吧!他心中那样想。   离开了医院之后,古托直接回到他的住所。那是巴拿马市郊外,一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   原振侠一直在用心听古托的敘述。当古托详细地讲述他和那胖女人的交谈之际,原振侠   曾显得十分不耐烦,但是还是没有表示甚么。   原振侠和古托两人所受的教育,基本上是相同的,他的反应自然也和古托当时一样,实在忍不住想笑。咒语?那真是太可笑了!   原振侠耐着性子,一直没有打断古托的敘述。可是当他听到古托说到自己的住所,是一   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时,陡然想起有关古托的许多不合理的事情来,他挥了挥手,道:“等一等!”   古托静了下来,望着原振侠,等着他发问。   原振侠看出古托精神状态十分不穩定,所以,他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客观,不令古托感到任何刺激。他道:“古托先生,你‥‥‥我记得你曾经告訴过我,你是一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的?”   古托缓缓地点了点头。   原振侠攤了攤手:“可是在你的敘述中,你看起来却像是一个豪富人家的子弟。你受过   高等教育,參加上流社会的宴会,和大学校长的女儿谈恋爱,又有自己的独立洋房。这些都   需要大量的金钱,请问你的经济来源是甚么?“   古托苦笑了一下:“问得好!”   原振侠扬眉:“答案呢?”   古托道:“我也不知道!”   原振侠陡地站了起来,立时又坐下。一个人连自己的经济来源都不知道,却尽情在享受着它,这实在是太豈有此理的事了。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只是乾笑了两声,表示他心中对这个答案的不满。   古托自然可以感到这一点,他道:“关于这些,是不是可以迟一步再说?”   他说着,指了指腿上伤口的部位。原振侠感到自己因为古托的敘述,而被古托这个人,   带进了一种十分恍惚的境地之中,他道:“好,你是不是需要喝一杯酒?我们离开这里,到我住所去坐坐,怎么样?”   古托抬头,四面看了一下,道:“也好!虽然不论到甚么地方,对我来说,全是一样的。”   古托的那种绝望的悲观,表现在他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之中,实在是很容易使他人受到感染的。原振侠又皱了皱眉:“不如这样,喝点酒,或者会使你振作一些!”   古托没有再说甚么,站了起来。原振侠在图书馆见到他的时候,他是有一根拐杖的,但在大树下发现他之后,他的拐杖已经失去了。这时,古托在向外走的时候,显得有点一拐一拐。原振侠并没有去扶他,只是和他一起向外走。   由原振侠驾车,到了他的住所之后,原振侠倒了两杯酒,古托接过酒来,一口就喝了下去。   可能是酒喝得太急了,古托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然后道:“我曾经想用酒来麻醉自己,但是我不是一个酒徒,所以我採用了別的方法。”   原振侠吃了一惊,道:“你──”古托极其苦涩地笑了一下,慢慢地捋起他的衣袖来。   当原振侠看到他的左臂上全是針孔之际,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古托解嘲似地道:“据说,大偵探福尔摩斯,也有和我同样的嗜好!”   原振侠感到十分激动,他叫了起来:“福尔摩斯根本不是一个真实的人!”   古托立即道:“我也不是一个真实的人!我生活在噩梦之中。没有一个真实的人会像我那样,身上有一个洞,永远不能愈合,而且,每年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大量流血!”   原振侠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发生在古托身上的事,真像是不真实的,他要找方法去麻醉他自己,这种心情,也极可以了解。他没有再说甚么,只是俯身向前,把古托捋起的衣袖,放了下来。   古托缓缓地道:“再说说在我身上发生的事!”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再替古托斟了酒。   回到了住所后,古托第一件事,就是取出他家中的外科手术工具来。他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像縫合伤口这样的事,在他来说,真是轻而易举。他先替自己注射了麻醉針,然后自己动手,又把伤口縫了起来,伤口附近的肌肉,似乎并没有反抗。   古托縫好了伤口之后,对自己的手法,感到相当满意。然后,他又敷了药,把伤口用纱布紮了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按门鈴,他的管家来稟报道:“芝蘭小姐来了!”   古托深吸着气,迎了出去,在客厅中见到了芝蘭.芝蘭的打扮十分清雅,眼有点腫,本来,这种情形是美容上的大障碍,但古托知道,那是她为自己担心而形成的,心中格外觉得甜蜜。   恋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见面,当然有说不完的话,也不必细表。在他们交谈了大约半小时之后,芝蘭忽然蹙着秀眉,道:“还没有查到是甚么人害你的?”   古托的心中凜了一下,含糊地道:“是啊,事情好像很复杂,好在我伤得不是很重──”他才讲到这,陡然停了下来。就在那一剎间,他感到伤口的肌肉又在跳动,他连忙伸手按向伤口。芝蘭看到了他的动作,关心地问:“伤口在痛?”   古托只感到自己手按着的地方,伤口附近的肌肉,不止是在跳动,而且,即使是隔着纱布和裤子,古托也可以感到,伤口附近的肌肉,开始在挣扎,缓慢而又頑固地在挣扎,目的是要挣脫縫合伤口的羊肠线。   又来了!   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了!   古托将右手加在左手之上,用力按着,想把蠕动的肌肉的动作按下去。可是那种力量如此之大,他根本没有法子按得住!   古托的脸上开始变色,不过芝蘭却还没有注意。她一面沉思着,一面道:“会不会是那个花花公子在害你!”   古托由于极度的惊恐,声音也变得粗暴,他嚷着声问:“哪一个花花公子?”   他一面说,一面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向下按着。那种力量,几乎已足够使他的腿骨折断的了,但是伤口附近的肌肉,还在頑固地向外挣着,他已经感到,一股羊肠线已经断裂了!   芝蘭叹了一声:“就是那个副总统的儿子,他一直在缠着我──”她讲到这里的时候,抬起头,向古托望来。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古托的神情是那么可怖,脸色是那么难看──古托咬牙切齒,脸上每一条肌肉都在用力,苍白的脸上,已经满是汗珠,气息粗濁,痛苦而   又惊惶。   芝蘭嚇得呆了,陡然叫起来:“古托,你怎么了?”   她一面叫着,一面向古托走近去。   这时候,古托已经接近疯狂的边缘,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实在无法不令他发疯。当芝蘭向他走近之际,他嚷着:“走开,別理我!”   芝蘭完全手足无措了,自从她是一个小女孩开始,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粗暴的待遇。她还是伸出手来,想去碰一碰古托,表示她的关切,可是古托却大叫着,用力挥手,格开了她的手背。   古托用的力道是如此大,以致芝蘭整个人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上。古托的声音,听来是极其淒厉的,他叫着:“別理我,快走!听到没有,快走!快滚!”   古托嚷叫到后来,用了最粗俗的言语,这种语言,全是芝蘭完全没有听到过的。芝蘭惊恐得无法起身,而古托已经向內疾奔了进去。   他奔进了房间,用力扯下了裤子。他还来得及看到他腿上,伤口附近的肌肉,在作最后的努力,才縫上去的羊肠线,又全被挣脫了!   古托只是望着伤口喘着气,淌着汗,剎那之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他是被他的管家和僕人弄醒的,那已是他昏迷了将近一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芝蘭当然已经走了。在接下来的几天中,芝蘭的父亲曾经试图和古托联络,如果古托肯去向芝蘭道歉的话,事情完全可以挽回。但是古托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甚么人也不见。   在那几天中,他固执地一次又一次縫合着伤口,可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挣开,伤口依然是伤口。到后来,他甚至不替自己注射麻醉針,咬紧牙关,忍受着疼痛,一定要把伤口縫合起来。   半个月之后,他放弃了。又半个月之后,伤口附近,本来已几乎撕成碎条的肌肉癒合了,留下那个烏溜溜的洞,依然还在。   古托对着那个伤口,扯自己的头发,把自己的身体向墙上撞,痛哭、号叫,也同时使用各种各样的治療方法,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古托在一个月之后,离开了巴拿马,开始他的旅行,到世界各地去訪问名医,来医治他的伤口。   他的伤口,就算是一个医科学生看了,也知道最直接的治療方法,是将之縫起来。   但是古托知道那是没有用的。他也没有勇气,再看一遍自己的肌肉挣脫縫合线的情景,所以他一律拒绝。   古托真是试尽了所有的方法。在非洲,一个土人嚼碎了好几种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之上,并且把另一个身上全是可怖疤痕的土人找来,告訴他,这个土人曾受到黑豹的襲击,遍体伤痕,就是靠那几种草药治好的。但是,草药放在古托的身上,没起作用。   古托也曾遇到一个中国人,是一位中医。那位中医告訴他,在中医来说,医治久久不能癒合的伤口,最有效的一种中药叫“地龙”。当古托弄明白了所謂“地龙”,原来就是蚯蚓之后,他也毫不犹豫,把蚯蚓搗烂了敷上去,可是,伤口依然是伤口。   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古托完全生活在噩梦之中。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不是他个性坚强,坚决想弄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早已忍受不了而自杀了!   当他再回到巴拿马的时候,恰好是一年之后的事。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下了机,就租了一辆车,直驶回家。他的管家看到了他,觉得十分詫异,问:“先生,你是回来參加婚礼的?”   古托怔了一怔,婚礼?甚么婚礼?   他很快就知道那是甚么婚礼了──芝蘭和副总统的儿子的婚礼,一个电视台还转播着婚礼进行的实況.古托木然地看着披着婚纱的芝蘭在螢幕上出现,他甚至没有一点怀念,也没有一点哀伤,这一年来,他简直已经麻木了。他看出,盛装的芝蘭,美丽得令人心直往下坠,可是芝蘭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   在过去的一年中,古托和芝蘭完全不通音讯。他也无法想像,自己腿上有一个那么怪异   的洞,还能和一个女人共同生活。   那一个晚上,当他一个人独自站在阳台上发怔之际,伤口又开始流血。血顺着他的裤脚向下流,流在阳台的地上,顺着排水的孔道向下流去。   古托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伤口流血,并不设法去止血,因为他知道那是没有用的。他站着一动也不动,看着濃稠的血,自他体內流出来的血,发出轻微的淙淙声,自阳台的下水   道流下去。   约莫三十分钟,和第一次流血的时间一样,血自动止了。古托感到昏眩,他身子摇晃着,支持到可以使他来到床边,然后,他倒向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像这样的不眠之夜,古托也早已习惯了,他也早已习惯了注射毒品。   只有在注射了毒品之后,他才能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得到短暫的休息。第二天傍晚,   他又悄然离开了巴拿马,继续去年的旅程。   又过了将近一年,古托已经完全绝望了!那时候,他想起了以前连想都不去想的一件事──一个叫维维的胖女人,曾经告訴过他,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是和黑巫术的咒语有关的。   一件本来是绝不在考虑之列的事,但是到了一个人,已经在绝望的边缘上徘徊了那么久之后,就会变成唯一的希望了。   古托仍然不相信甚么咒语不咒语,可是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形下,他不得不去碰触任何有可能使他见到光明的机会。   他再回到巴拿马,到了那家医院之中。经过将近两年极度恐惧、疑惑、悲愤的生活的折磨,古托的外型也改变了,他变得瘦削、冷峻和阴森,给人的感觉是他看来,像是地獄中出来的一样。   他到医院中去打听那胖女人,那胖女人却已离开医院了,輾转问了很多人,才算是有了胖女人的住址。古托依址前去的时候,是在傍晚时分。   那是一条陋巷,两边全是殘旧的建筑物。那些房子的殘旧,使得走在巷子中的人,感到那些屋子随时可能倒坍下来,把在巷子中的人,全都埋进瓦礫堆中一样。   在狹窄的巷子中,有一股霉水的气味在荡漾着,一个污水潭中,有一群赤足的小孩在嬉戲。   古托走进巷子之后,问了几个人,才在一道附搭在一幢磚屋旁的木梯前站定。木梯是用水果箱的木板搭成的,通向一间同样材料搭成的屋子──那只能算是一个大木箱子。   古托踏着摇晃的、会发响的楼梯走了上去,到了那个大木头箱子的门口,问:“维维在家吗?”   他连问了两声,才听到里面传出了那胖女人的声音:“去‥‥‥去‥‥‥明天再来!今天我没有钱!”   古托吸了一口气:“我不是来收帐的,是有一些事要问你!”   古托一面说,一面已伸手去推门──那是一块较大的木板,虛掩着。   他推到一半,门自內打开,维维看来更胖了,胖得可怕。然而,当她看到古托的时候,   她的神情,却像是见了鬼一样。   古托苦笑:“你还记得我?”   胖女人双手连摇:“我不能帮你甚么,真的不能帮你甚么!”   古托叹了一声:“我不是来要求你的帮助。只是两年前,你对我说过一些话,我完全没有在意,现在我想再听一遍。”   胖女人眼簾低垂,望向古托的左腿。古托沉声道:“它还在,那个不知怎么来的伤口,一直在‥‥‥”胖女人叹了一口气,又望向古托。大概是古托那种绝望、哀痛的神情感动了她,她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古托进来。   古托在她的身边擠了过去,那个大木箱子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而且也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坐。古托只好站着,等胖女人转过身来,他才道:“两年之前,你提及过咒语──”   胖女人怜悯地望着古托:“是,我‥‥‥在医院,第一眼看到你的伤口时,我就知道那是血咒语所造成的。”   古托屏住了气息,因为那阵阵的臭味实在太难闻了:“为甚么呢?”   胖女人嚥了一下口水,道:“因为我见过,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见过。”   古托的神经陡然之间,紧张了起来:“和我一样,腿上‥‥‥出现了一个洞?”   胖女人摇头:“不,看起来像是被刀砍的。我的叔叔,是一个巫师,那个人来向我的叔叔求救,真是可怕极了。在他的右肩上,看起来,就像被割甘蔗的利刀,重重砍过一刀一样,肉向两边翻着,红红的,可是又没有血流出来,真可怕──”当她讲到这里的时候,她真的感到害怕,以致一身胖肉都发起抖来。她抖得如此之剧烈,令得古托彷彿听到了她肥肉抖   动的声响。   古托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有救?”   胖女人叹了一声:“当时,我正在帮我叔叔舂草药,我叔叔是很有法力的巫师,地位也很高──”古托陡然尖叫了起来:“別管其他的,告訴我,是不是有救?”   胖女人的声音变得缓慢而低沉:“当时,我叔叔讲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他一看到那人展露了伤口,就整个脸色都变了,然后问:「多久了?」   “那人哭着回答:「一年多了,流过两次血,求求你,再这样下去,我不能活了,真是活不下去了!」”古托的面肉不由自主地在跳动着,这正是他在心中叫了千百遍的话:再这样子下去的话,实在没有法子再活了!胖女人又道:“我叔叔摇头,叹了一声:「我没有法子,你是中了咒语,血的咒语。你一定曾经令得一个人恨你恨到了极点,这个人用他自己的   血和生命来施咒,要令你在噩运和苦痛中受煎熬。」“胖女人讲到这,向古托瞟了一眼。古托语音乾涩:”我没有,我一生之中,绝没有令得甚么人恨过我,要令我‥‥‥在这种悲惨的境地中生活!“   胖女人缓缓摇着头,像是不相信古托的话。古托的口唇顫动着,他想要辩解几句,可是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辩解有甚么用?那个伤口就在他的腿上!   他向胖女人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讲下去。胖女人道:“当时,那人就哭了起来,叫嚷着,我记不得他叫嚷些甚么了。好像是他在表示后悔,同时要我叔叔救他,因为我叔叔是当地最出名的巫师。”   古托不由自主喘起气来:“你叔叔怎么说?”   胖女人道:“我叔叔说:「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血咒是巫术中最高深的一种法术,我连施咒都不会。据我知道,整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懂得施血咒的方法。至于解咒的方法,我连听也没有听说过!」那个人听了之后,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变成了一片灰色‥‥‥先生‥‥‥你怎么了?那个人的脸色,就像你现在的一样!”古托的身子摇晃着,已经几乎站立不穩了,但是他还是勉力挺立着,道:“我没有甚么,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胖女人吞了一口口水:“那个人‥‥‥两天之后‥‥‥发了疯,在甘蔗田里,夺下了一柄割甘蔗的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古托发出了一下呻吟似的声音来,向外面直冲了出去,他几乎是从那道楼梯上滚跌下去的。   他自己十分清楚地知道,只要他的意志力略为薄弱一点,他也早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了!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条陋巷的了。胖女人的话,令得他思緒一片浑沌,本来就是一片黑暗,现在黑暗更濃更黑了!   咒语,血的咒语,巫术,黑巫术中的最高深的法术‥‥‥这一切,全是不可接受的,但是却又縈迴在古托的脑子之中,驅之不去。古托自己问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这些事呢?”   古托实在无法令自己相信这些事,虽然他把一切经过详细地敘述着,但是他仍然无法相   信。   原振侠也可以感到这一点,他感到古托根本不相信那胖女人的话。即使在完全没有出路的绝望境地之中,他仍然不认为去寻求咒语的来源,是一条出路。这可以从古托惘然、悽哀   的神情中看得出来。   原振侠沉声道:“巫术和咒语,毕竟太虛玄了些!”   古托苦笑了一下:“我的遭遇这样怪异,或许正要从虛玄方面去寻求答案!”   原振侠挥着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从小所受的教育,便白费了!”   古托的声调有点高昂:“或许我们从小所学的,所謂人类现代文明,所謂科学知识,根本一文不值。至少,它们就无法解释在我身上发生的现象!”   原振侠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 幝巯氯ィ剩骸昂罄从衷跹俊   古托道:“我隐居了六个月,不瞞你说,在这六个月之中,我搜集了很多有关巫术方面的资料,详细阅读它们。我已经可以说是巫术方面的专家了!”   原振侠“哦”地一声,并没有表示甚么意见。   古托欲言又止:“我不想和你讨论巫术和咒语,就在这时候,是我三十岁的生日了,我根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原振侠陡地一挥手:“等一等,你的生日?”   古托扬了扬眉:“是,我的生日,每一个人都有生日的,有甚么值得奇怪?”   原振侠感到了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道:“可是,你说你是一个孤儿!”   古托微侧着头:“是的,这就关连到我的身世了。我对我的身世,直到现在为止,还一无所知,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可是‥‥‥可是我从小就受到极好的照顾,我想,王子也不过如此!”   原振侠更不明白了,他并不掩饰他的不满,所以他的话中,充满了諷刺的意味:“孤儿院照顾孤儿,会像照顾王子一样?”   古托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自然甚么也不知道。但在我一开始懂事起,我就知道,我和所有其他的孩子不一样,是受着特別照顾的。”   原振侠望定了古托,古托吸了一口气:“我长大的孤儿院,规模相当大,设备也十分好,有好几百个孩子,全是和我同年龄的。他们每八个人睡一间房间,可是我却有自己單独的   房间,还专门有人看顾我。我的飲食、衣服,全比旁的孩子好了不知道多少,而且,当我和任何孩子发生 幹粗剩械娜硕家欢ㄕ驹谖艺庖槐摺V钡轿矣辛耸欠枪勰钪螅也胖溃耆俏也欢缘氖拢腥艘捕记馕の遥    原振侠又諷刺道:“听起来,这孤儿院倒像是你父亲开的!”   原振侠这样说,当然是气话。天下哪有人开了孤儿院,让自己的儿子可以在孤儿院中,受到特別照顾这种怪事!   古托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报之以苦笑。由于他的笑容看来是如此之苦涩,那倒令得原振侠感到过意不去,他没有再说甚么,只是又替古托斟了一杯酒。   古托缓缓转动着酒杯,道:“在我应该受教育的时候,我也不和其他的孩子一起上课,而是每一个科目,都有一个私人的教师──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我从小以来接触过的教师,全是这方面的专家!”   他略頓了一頓,问:“你觉得我的英文发音怎样?”   古托的英文发音,是无懈可击的正宗英国音。原振侠相信,由他来唸莎士比亚剧中的独白,绝对不会比李察波頓来得差。原振侠点头道:“太好了!”   古托道:“那是由于一开始教我英文的老师,是特地从伦敦请来的;我的法文老师,是从巴黎特地请来的。等到我可以进中学时,我就进入了当地一间最贵族化的中学。在这样的中学之中,一个来自孤儿院的学生,是应该受到歧视的,可是我却一点也不。和在孤儿院中的情形一样,我是一个受着特別照顾的学生,孤儿院院长给我的零用钱之多,比任何最慷慨的父亲更多,那使得我在中学时期,就有当时最时髦的开篷跑车!”   原振侠忍不住问:“古托,一个人到了中学,不再是小孩子了,难道你没有对自己的这种特別待遇,发生过任何疑问?”   古托喝乾了酒:“当然有,不單是我自己有疑问,连我的同学,他们也有疑问。由于我   的样子,十分接近东方人,所以同学一致认定,我一定是东方哪一个国家的王子,将来要做皇帝的,所以才会受到这样的特別照顾。“   原振侠问:“你相信了?”   古托摇着头:“当然不信,于是我去问孤儿院院长。”   原振侠欠了欠身子,有点紧张。   从原振侠第一眼看到古托开始,就觉得这个人有着说不出口的怪异。如今听他自述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经过,更是怪得无从解释。看来,这自然和他的身世有关,那么,孤儿院院长的回答,就十分重要。   古托沉默了片刻:“我第一次问,院长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享受你能享受的吧,孩子,这是你应得的。你的学业成績这样好,真使人欣慰!」我当然不能满足于这样的回答,几乎每天都去追问他一次。我已经可以肯定,在他的心中,对我的身世来历,一定蘊藏着巨大的祕密,我非逼他讲出来不可!”原振侠附和着:“是啊,一个少年人,是对自己出身最感兴趣的时候。”   古托的声音,有点急促:“可是不论我如何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那頑固的老头子,始终一句也不肯透露。我那时年纪还轻,甚至用了不少不正当的手段──”他讲到这里,现出了深切后悔的神色来,双手搓着,叹了好几下。原振侠并没有追问他“不正当的手段”是甚么,想来一定是极其过分的。   古托静了片刻,才继续道:“到后来,院长实在被我逼不过了,他才说:「孩子,你一定会明白你的身世的。当然是因为你太早明白的话,对你没有好处,才对你隐瞞的,你要明白我的苦衷!」听得他这样说,我只好放弃了,我又不能真的把他拋进汽油桶去烧死!”原振侠吃了一惊,知道古托所謂“不正当的手段”之中,至少有一项是威脅着,要把从小照顾他的孤儿院院长,在汽油桶中烧死!如果古托用了这种方法,而仍然不能逼问出他自己身世来的话,那真是没有办法了。古托又沉默了一回,才道:“在院长那边,得不到结果,我当然不肯就此放弃。反正我要用钱,似乎可以无止境地向院长拿,他也从来不过问,所以我花了一笔钱,从美国请了几个最佳的调查人員来,调查我的身世。”   古托讲得兴奮起来,脸也比较有了点血色。原振侠用心听着,他早就想问,为甚么不请私家偵探去调查。   一个人,在现代社会生活,一定有种种纪录可以查得出来的。   古托道:“那几个调查人員,真的很能干,一个月之后,就有了初步的结果。”   原振侠“哦”地一声,大感兴趣,古托道:“初步的调查结果是,我是在我出世之后的第七天,由院长抱进孤儿院来的。”   调查报告写得十分详细,记载着那一天的年月日,和后来院长告訴古托的生日,只差七天。所以古托知道,自己是出世七天之后,就进入孤儿院的。   调查报告还指出:“在一个名叫伊里安?;古托的孩子进了孤儿院起,本来是设备十分简陋,只收容了三十多个弃儿的孤儿院,大兴土木,擴建孤儿院。原来在孤儿院附近的土地,也全由孤儿院購買了下来。”孤儿院方面得到的金钱援助,据调查所得,来自瑞士一家銀行的支持。调查到了瑞士銀行,真抱歉,所有的调查,一碰到了瑞士銀行,就非触礁不可,它们不肯透露任何祕密。我们透过了种种关系,只能查到这一点:有一个在瑞士銀行的戶头,可以无限制地支持巴拿马一间孤儿院经济上的所需,只要这家孤儿院的负责人,说出   戶头的密码,就可以得到任何数目的金钱。至于这个戶头为甚么要这样做,戶头的主人是谁   ,不得而知。   “孤儿院的经济来源既然如此丰足,所以在不到两年时间內,这家孤儿院中的孤儿,可   以说是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孤儿。而其中一个,更受到特別照顾的,是伊里安?;古托。“孤儿院的院长,是一个极度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个对孤儿教育有着狂热的宗教家和教育家,他的忠诚程度是绝对不用怀疑的。孤儿院虽然有着可以随意运用的金钱,但是他把每一元钱都用在孤儿身上,自己的生活过得十分清苦,而他也以此为乐,院长是一个配得上任何人对他尊敬的人。   “我们的调查到此为止。很可惜,根据调查所得,我们只能假定,古托先生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但是他究竟有甚么来头,全然无路可循。”   古托叹了一声,道:“是真的,院长的伙食,和院中的儿童是一样的,他真是个值得尊   敬的好人。“   原振侠道:“调查等于没有结果!”   古托吸了一口气:“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结果。以后,我又委托了好几个偵探社去作过   调查,得回来的报告都是大同小异。那至少使我明白了一点:我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有人要我的日子过得极好!“   原振侠攤了攤手:“这一点,大约是不成问题的了。照顾你的人,把照顾你的责任,交给了忠诚可靠的院长,而他显然也做到了这一点。问题是:那个要照顾你的人是谁?”   古托自己拿起酒瓶来,斟着酒,喝着:“我想世界上,只有院长和那个人自己知道,他们不说,这就永远是祕密。我曾设想过,可能我是一个有某种承继权的人,时机一到,一公布我的身分,我就是一个国家的君主。”   原振侠抿着嘴──这种设想虽然很大胆,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在权力斗 幹校S姓庋氖路⑸   古托又道:“我也想到过,那个照顾我的人,可能是我家庭的大仇人。他害死了我的父母,又感到极度的內疚,是以才用金钱来作弥补,拚命照顾我。”   原振侠挥着手:“这太像是小说中的情節了!”   古托十分无可奈何:“你別笑我,我作过不下两百多种设想,只有这两种比较接近。后来,我想反正我有用不完的金钱──等到我中学毕业之后,进入了大学,院长把那个瑞士銀行戶头的密码告訴了我,于是我随便要多少钱,都可以直接向銀行要。有一次──”他讲到这里,頓了一頓,现出一种相当古怪的神情来,道:“有一次,我想知道那个銀行戶头,究   竟可以供应我多少钱,那是我大学快毕业的那一年。我就利用这个密码,向那家瑞士銀行要了七亿英鎊!“   原振侠陡然吃了一惊:“你要那么多钱干甚么?那可以建造一艘核能动力的航空母艦了!”   古托有点苦涩:“我只想知道那个照顾我的人,财力究竟有多么雄厚?结果,銀行方面就像是我只要七英鎊一样,一口答应了下来。那令我觉得,这个戶头,真正和我自己的戶头   一样,我实在不必再去考验它甚么,所以,这笔钱我又存了回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真是怪极了,这个照顾你的人,实在对你极好!”   古托深有所感:“是的,自己的父母,也未必有那么好。不过近两年来,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我没有再追究下去。”   他望了原振侠一眼:“现在,又该说回我三十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了。那时,我由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可是那天一早,就有人来找我,一见面就对我说:生日快乐。由于怪异的事已经太多,我也不去追问,何以一个陌生人会知道我的生日的了。”   古托讲到这里,又补充一下:“更何況,我那时是在瑞士的一个別墅中,也根本没有甚么人知道我住在那里!”   原振侠又欠了欠身子,发生在古托身上的怪异事情,真的不少!   古托当时住的那个別墅,在瑞士日內瓦湖畔。不是超級豪富,自然不能在瑞士的日內瓦   湖边上拥有別墅。而超級豪富之间,最喜欢互相炫耀,只不过古托从来也没有接受过邻居的邀请。   他在这间別墅中已经住了好几个月,当地的郵差,几乎每天都把一大包郵件送来给他,那是他向世界各地书店,订購的有关巫术的书籍。而他就在幽静的环境之中,怀着痛苦、迷茫的心情,不分日夜地阅读着这些书籍,和听着各种古怪咒语的录音带,观看着各种有关巫术的纪录片。希望把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怪事,和维维所说的巫术联结起来。   他虽然这样做,但是由于在根本上,他不相信有巫术这回事存在,所以可以说并没有甚么收穫。那天是他的生日,他自己根本忘记了。   当他的管家来告訴他,有一个自称是罗蘭士?;烈的中年男人,坚持要见他之际,他连看也懶得向管家手中的名片看一眼,就挥着手道:“不见!”   管家鞠躬而退,但是不到十分钟,他又回来了,手中仍然拿著名片,道:“那位烈先生说,他是专为了主人你的生日而来的,三十岁的生日!”   古托陡地一怔,抬起头来去看案头上的日曆,可是日曆已有一个多月未曾翻动了。   他问管家:“今天是──”管家告訴了他日子,古托咬了咬下唇,是的,那是他的生日,三十岁的生日。他感到奇怪,从管家的手中接过名片来,看看那位烈先生的头銜。名片上印着:“伦敦烈氏父子律师事务所”的字样。   古托记不起来和这个律师事务所有过任何来往,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生日的。由于他对自己的身世一直未曾弄清楚,他立即想到:一个知道他生日的人,是不是对他的身世,也会知道呢?所以,他吩咐管家:“请他进来!”   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比较振作一点,他在来客未曾走进书房之前,又替自己注射了一劑毒   品。然后,端坐在书桌后的高背椅上,等候来客。   管家带着客人走了进来,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看起来是标准英国紳士,满面红光的英国人。他一走进书房,就道:“古托先生,生日快乐!”   古托作了一个手势,请他坐下。等管家退了出去,古托才道:“烈先生,你不觉得你的造訪,十分突兀么?”   烈先生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是的,但是职务上,我非来见你不可,而且一定要今   天,在你三十岁生日这天来见你。“   古托吸了一口气:“关于我的生日──”烈先生挥了挥手,道:“古托先生,我认为你还是停止问问题,让我来解释,更容易迅速地明白事情的经过。事实上,我也很忙,我已订下了两小时之后起飞的班机,要趕回伦敦去。”   古托没有说甚么,只是看来很疲倦地挥了一下手,表示同意了烈先生的建议。   烈先生咳嗽了一下,清了一下喉咙:“古托先生,多年之前,我们曾受到一项委托,要我们在你三十岁生日那天来见你。”   古托悶哼了一声,烈先生又道:“委托人是谁,当时我还小,是家父和委托人见面的。   在律师事务所的纪录之中,无可稽考,而家父也逝世了。“   古托“嗯”地一声,他明白,那是叫他不要追问委托人是谁。而他也感到了兴趣,因为那个神祕的委托人,可能就是一直在暗中照顾他的那个人。   烈先生把一只公文箱,放到了他的膝头上,道:“委托人要我们做的事,看来有点怪异,但我们还是要照做。”   古托瞪大了眼:“你要做甚么?”   烈先生又清了一下喉咙:“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一定要请你照实回答。古托先生,请留意这一点:这个问题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古托有点不高兴,但他还是忍了下来,道:“那至少要看是甚么问题!”   烈先生一方面在执行他的职务,一方面可能也感到,委托人的要求有点怪异,所以他倒很同情古托的态度。他道:“是甚么问题,我也不知道,问题是密封着的,要当你的面打开。”   他说着,打开了公文箱,自一个大牛皮纸袋之中,取出一个信封来,信封上有着五、六处火漆封口。   烈先生给古托检查了一下,自桌上取起一把剪刀来,剪开了信封,抽出一张卡纸来,看了一下,脸上神情,怪异莫名。   古托吸了一口气,等他发问,烈先生要过了好一会,才能问出来:“古托先生,在你的身上,可曾发生过不可思议的怪事情吗?”   一听得问出来的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古托整个人都震动了起来!他震动得如此厉害,以致他无法控制自己剧烈的发抖。不但他的全身骨骼,在发出“格格”的声响,连他所坐的椅子,也发出声响来。   剎那之间,他根本无法好好地去想,他所想到的只是一点:在自己身上发生不可思议的怪事,那还是两年前的事。为甚么在多年前,就有这样的问题擬定了,在今天向自己发问?   为甚么?为甚么?   他脸色灰白,汗珠不断地滲出来。烈先生在问了问题之后,由于问题十分怪异,他正在对着写着问题的纸摇头。等到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古托的这种神情之际,他大吃了一惊,连忙站了起来,疾声问:“古托先生,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这时,古托也正用力以双手按着桌面,想要站起来。可是他却发觉,由于太震惊了,以致全身一点气力也没有,根本无法站起来。   他看到烈先生正在向他走来,连忙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对方不要接近他。   虧得近两年来,由于怪异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使得他习惯于处理震惊。他取出了手帕,抹着脸上的汗,同时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他甚至控制了自己的声音,不令之发抖,道:“这真是一个怪异的问题,是不是?”   烈先生的神情极度无可奈何:“是的,很怪异。”   古托问:“我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或是否定的,会有甚么不同?”   烈先生考虑了一下,又看了一些文件,道:“合约上并没有禁止我回答这个问题。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的回答是否定的,根本没有甚么怪异的事在你身上发生过,那么,我就立即告辭,我的任务已完成了!”   古托“哦”地一声,望着烈先生。   烈先生停了片刻,又道:“如果真有一些怪异的事,发生在你的身上,那么,就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古托心中的疑惑,已经升到了顶点,他问:“甚么东西?”   烈先生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密封着的,没有人知道是甚么。”   这时候,古托已经恢復了相当程度的镇定。他缓缓站了起来,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烈先生,请你把那东西给我。确然有一些怪异莫名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烈先生望着古托,大约望了半分钟左右,才道:“那么,我就应该把那东西给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把一个小小的信封,遞给了古托,信封也是密封着的。   古托望向原振侠:“你猜他给我的东西是甚么?”   原振侠作了一个“猜不到”的表情。古托道:“就是小宝图书馆的特別贵宾卡,第一号。”   原振侠仍然没有作声,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点,他实在无法想像那是甚么意思──三十岁生日,一个信用超卓的律师,一张图书馆的贵宾卡,一个怪问题。这一切,看来全像是不规则的、支离破碎的“拼图遊戲”,但是却又全然无法拼湊成一幅完整的图畫。   古托道:“当时,我真是呆住了!”   古托接过那个小小的信封来的时候,心中还在想着:里面不知是甚么?   他经历之怪,已经到了几乎任何怪事,都不能再使他动心的地步了。但是当他打开信封,看到了那是一张图书馆的贵宾卡之际,他也不禁为之怔呆。   贵宾卡製造得极其精美,质地是一种坚硬的轻金属。真不明白一个图书馆,製造这样贵重的借阅卡的真正用意何在。   贵宾卡上印有多种文字,古托可以认出其中的许多种,但是第一行的中国文字,他却不认识。他没有学过中文,他只是知道那是中文而已。   在那时候,古托已经知道,自己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也是早经安排的。甚至一早,就苦心地、并不直接地培养他对医学的兴趣,好让他长大之后,自动地要求进入医学院进修。   这张图书馆的贵宾卡,是不是也是那个照顾他的人,所安排的呢?   由于古托用尽了方法,都无法查得出那个照顾他的人是谁,他的心中,对那个人已经有了一种极度的厌恶感。所以,当他一看到信封中的东西之后,神情便变得十分难看,面色铁青,厉声问:“这是甚么鬼东西?是谁叫你交给我的?”   古托的神态已经不客气之极,但是烈先生却仍然保持着标准英国紳士的风度:“第一,我根本不知道该交给你的东西是甚么。第二,我也根本不知我的委托人是甚么人!”   古托陡然感到无比的愤怒,他的一生,从出生之后第七天起,就一直在接受安排,发生在身上的事,全然无法自己作主。那个安排者是甚么?是命运之神,可以主宰他的一切?   这两年来,他的生活不正常──无边的痛苦一直在折磨他,他的心态早就有点不正常,他自己深知这一点,凭藉着他所受的高深教育,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也真要凭藉着无比坚强的意志力,他才不致于变成一个疯子。可是到了这一刻,他的忍受超越了极限。   他是没有理由对远道而来,执行委托的烈先生发作的。但是一个人,当他超越了忍受的极限之际,是不会再去理会应该或不应该的了。   他陡地大叫起来:“见你的鬼!”   他一面叫着,一面把那张卡,向着烈先生直飞了过去。那张卡来得这样突然,烈先生全然无法躲避,一下子就砸在他的额角上。   烈先生向后退出了一步,古托一面发出狂暴和痛苦交织的呼叫声,一面又把那只信封撕成粉碎,抓起桌上的裁纸刀,向烈先生直冲了过去!   直到这时候,烈先生才大叫了一声,来不及转身,就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退去。当他退到门口之际,一下子撞在听到呼叫声而趕来的管家身上,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烈先生那时,也顾不得他英国紳士风度了,他来不及起身,就在地上急速地爬了开去。   古托冲到门口,仍然大叫着,把手中的裁纸刀用力向门上插去。门是橡木,十分坚实,裁纸刀又不够锋利,而古托的力量却是那么大,所以这一插的结果是,裁纸刀“啪”地一声,当中断成了两截。   古托的手中,仍然握着半截断刀,抵在门上,不断地喘着气,汗水涔涔而下。挣扎站起身来的管家,嚇得不知如何才好。   古托已镇定了下来,他挥手叫管家离去,同时,他也发现,被他撕成了碎片,散了一地的信件之中,另外有一张写着字的纸在。由于贵宾卡重,信封一打开,就跌了出来,所以未曾看到字条。这时,他才发现字条也连着信封,被自己撕碎了。   管家迟疑着,还没有退去,古托已直起身来,道:“将地上的纸片,全拾起来,一角也不要剩下!”   管家虔敬地答应了一声,古托自己则拾起了落在地上的贵宾卡。烈先生早已跑得蹤影全无,留下了他的小圆帽,一直未曾再回来拿。   古托来到书桌前坐下,仍然在喘着气。他抹了抹汗,等到管家把所有的碎纸片全都拾了起来,他才知道刚才不断地撕着,将那信封至少撕成了超过一百片。   等到管家把碎纸片全都放在桌上,躬身而退之后,古托把信封的纸张和字条的纸张分开来,拋掉了信封的部分,然后,把字条部分,小心拼湊着。几十片纸片,渐渐地拼湊起来,在字条上,写着一句西班牙文:“到图书馆去一次,孩子!”   古托在事后,绝想不出甚么理由来,可是当时,他一看到了那句话,就像是觉得有一个自己最亲爱的人,一面抚摸着他的头,一面在说着这句话一样。对一个自小是孤儿的人来说,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他只觉得心中一阵发酸,眼泪忍不住就簌簌地落了下来。他一直在流泪,落在桌上的泪水之多,竟令得有几片小纸片浮了起来。   古托无法拒绝这句话的邀请。   “所以,我就来了,到那个图书馆去。那图书馆的名称真怪,小宝图书馆!”古托的声音听来有点迟缓:“要不是我来,我也不会遇上你。可是,我被迫甚么也没有看到就离去,因为我的腿上,又开始淌血了!”   古托讲到这里,脸色苍白可怕,他不由自主在喘气,额上的汗珠滲了出来。   他道:“我知道,每年到这一天,我的腿上‥‥‥一定又会冒血,就是第一次‥‥‥那伤口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一天。可是我算起来,还有一天,才轮到那日子,谁知道‥‥‥这伤口的时间算得那么准,连美洲和亚洲的时差都算在內,一定是这一天,这一刻‥‥‥”他讲到后来,声音尖銳之极。原振侠忙又遞酒瓶给他,可是他却摇着头,一面发着抖,一面自袋中取出一只小盒子来,打开盒子,求助地望着原振侠。   原振侠看到盒子中是一具注射器和一些药液,不禁叹了一口气,那是毒品!当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无法劝他戒毒,只好拿起注射器,替他注射。   古托在一分钟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古托在吁了一口气之后,双手掩住了脸,过了一会,才放下手来:“这是全部经过,信   不信随你,我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当然相信!发生在你身上的怪事,便足以證明。古托先生,在你走了之后,也有一些事情发生。”   古托在沙发上靠了下来,神态十分疲憊.原振侠便将他走了之后,图书馆的馆长苏耀西,错认他是贵宾卡的持有人的经过,详述了一遍。   古托看来一点兴趣也没有,原振侠又道:“你或许对这个图书馆的创办人,一无所知!”   古托瞪着眼,并没有甚么特別的反应。原振侠道:“创办人叫盛远天,是一个充满了神祕色彩的传奇人物──”原振侠把他所知,有关盛远天的事,讲给古托听。古托表现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或许是他刚才注射毒品,对他的神经产生了镇定的作用,或许是他对盛远天的事,感到了极度的兴趣。   等到原振侠讲完,古托又呆了片刻,突然问了一句听来毫无头緒的话:“你有甚么意见?”   原振侠一呆:“甚么意见?”   古托挪动了一下身子:“你不觉得这个盛远天,和我之间有一定的关系?那是甚么关系?”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给古托一提之后,他立时想起,当他和古托初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古托眼神中所显出来的那种痛苦、绝望的神情,像是十分熟稔。后来,他也想起了,在小宝图书馆的大堂之中,那些畫像上的盛远天的双眼之中,就有着类似的神情!   然而,这就能證明盛远天和古托之间,有着某种关系吗?原振侠想了片刻,才道:“我看不出有甚么关系,只是据我所知,那种贵宾卡,并不胡乱给人,可能是由于盛远天的主意‥‥‥”原振侠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因为他也弄糊塗了。贈送那张贵宾卡,如果是盛远天的主意,那盛远天和古托之间,一定有极深的淵源,而且,那个奇怪的问题,又是甚么意思呢?如果在古托身上,并没有发生过甚么怪事,贵宾卡就不必送了。送卡的人,又怎知在古托身上,可能会有怪事发生?   疑问一个接一个湧上来,没有一个有答案,那真使人的思緒,紊乱成一团无法解开的乱麻!   隔了一会,古托才缓缓地道:“我到了小宝图书馆之后,进入大听,就看到了那十来幅畫。”   原振侠还在思索着那些疑问,是以他只是随口道:“是的,任何人一进大堂,非看到那些畫不可,它们所在的位置太显眼了。”   古托像是在自顾自说话一样:“盛远天回来时所带的那个小姑娘,后来成为他的妻子,我可以肯定,那是中美洲的印第安人。甚至我更可以肯定,她来自海地,是海地中部山区的印第安部落的人。我在中美长大,对那一带的人比较熟悉,別人不会注意畫像上左足踝上的几道橫纹,我却知道那是某一种印第安女子的标誌.只要她们一会走路,就要接受这几道橫纹的纹身。”   原振侠听得有点发呆,古托又道:“你说那女子,几乎没有甚么人听到过她讲话?如果她是一个哑巴的话,那就更‥‥‥更怪异了。”   原振侠忙问:“怎么样?”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据我所知,在海地中部山区,一个巫师,如果有了女儿,自小就要把女儿毒哑,令她不能讲话,目的是为了防止她洩露巫师的祕密!”   原振侠不由自主,喉际发出了“咯”的一声响,吞下了一口口水。一个巫师的女儿!那和发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是不是有联繫?他迟疑了一下:“不见得‥‥‥哑女全是巫师的女儿吧?”   古托苦涩地笑了一下,道:“当然不是所有的哑女全是巫师的女儿,不过盛远天到这个城市来之前,曾在中美洲居住过,那是毫无疑问的事。在那个女子成了他妻子的那幅畫像中,你有没有留意到他的一个奇异的饰物?”   原振侠只好摇了摇头。他去过小宝图书馆好多次,也对那个充满了神祕色彩的大豪富盛远天十分感兴趣,曾经仔细地看过那些畫像,但是却并没有留意到古托所说的那一点。   古托道:“那也不能怪你,那个饰物虽然畫得十分精细,但就算特地指给你看,你也不会留意。因为我是在那里长大的,所以我一看到那个銀质的表坠,上面有着半个太阳,太阳中有着一种古怪神情脸譜的图案,我就知道那是来自美洲土人的製作,而且,是巴拿马土人的製作。”   原振侠的声音听来像是有气无力,那是由于他也想到了一些事,感到了极度的震惊所致。他道:“而你‥‥‥是在巴拿马长大的!”   古托沉声道:“是,我在巴拿马的一个孤儿院中长大──”他特地在“孤儿院”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然后又重复了不久以前,他问过的那个问题:“你不觉得我和盛远天之间,有一定的关系?那是甚么关系?你的意见怎样?”   原振侠的思緒一片混乱,他也隐隐觉得,盛远天和古托之间,可能有着千丝万縷的关系,但困难就在于理不出一个头緒来。他甚至于又想到了一点:古托自小就獲得无限制的经济支持,这样雄厚的财力,也只有盛远天这样的豪富,才负担得起!   但是,他们两者之间,有甚么关系呢?   原振侠回答不上来,他只好道:“我没有确定的意见,你自己有甚么感觉?”   原振侠只问古托“有甚么感觉”,而不问他“有甚么意见”,是因为原振侠知道,古托   曉得有盛远天这个人,也是他才告訴他的,古托自然更不可能有甚么具体的意见了!   古托皱着眉,站起来,来回踱着步。过了好一会,他才突然站定,盯着原振侠:“你曾仔细看过那些畫像?”   原振侠点着头,古托又问:“哪一幅畫像,最吸引你?”   原振侠有点惘然:“我也说不上来。”   古托疾声道:“你知道哪一幅畫最吸引我?”   原振侠直视着古托,没有说话,古托道:“那幅初生嬰儿的畫像!”   原振侠“啊”地一声,是的,他第一次在小宝图书馆的大堂之中,见到古托时,就看到古托怔怔地站在那幅嬰儿的畫像之前。然而,原振侠却不知道,一个初生嬰儿的畫像,为甚么会特別吸引他的注意。   古托极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希望你对那幅嬰儿的畫像,有深刻的印象,你看──”他说着,突然做了一个很古怪的动作──解开了他上衣的扣子,用近乎粗暴的手法,拉开了他的襯衫,让他的胸膛袒露出来,同时转过身子,把他的胸向着原振侠。   原振侠只错愕了一秒钟,就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错愕,是因为他不知道古托这样做是甚么意思,难道他的胸口,也有一个定期流血的洞?而他惊呆,是因为他立时看到,在古托的胸口,并不是太多的胸毛之下,有着一个圆形的黑色胎记,而那个嬰儿的畫像上,也明显地,在胸口,有着一个黑色圆形的胎记!   原振侠在惊呆之余,又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古托放下手来,十分缓慢地把鈕扣一颗颗扣上,道:“对一个有同样胎记的人,总不免特別注意一些的,是不是?”   原振侠已忍不住叫了起来:“你,你就是那个嬰儿,是盛远天的儿子!”   古托的神情极其怪异,原振侠在叫出了这句话之后,神情也同样怪异,因为事情就是那么怪异!   如果古托是盛远天的儿子,那他怎会在孤儿院中长大?盛远天为甚么要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到孤儿院去?   当原振侠初听古托敘述,他在孤儿院中受到特殊待遇之际,原振侠曾开玩笑地说:看来   这间孤儿院像是你父亲开的!但那始终只是开玩笑的话,怎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古托的无穷无尽的经济支持、同样的胎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存在于原振侠心中的疑问,同样也存在于古托的心中,所以两人同样以怪异的神情互望着。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道:“我看,答案可能会在小宝图书馆之中!我曾听说,有特別贵宾卡的人,可以有权借阅編号一到一百号的藏书。而这些藏书,是放在保险箱中,只有苏馆长一个人才能打得开!”   古托不由自主地咬着手指:“那又怎样,看了这些藏书之后,会有甚么帮助?”   原振侠苦笑:“那要等看了之后才知道!”   古托缓缓摇着头,喃喃地道:“真是怪异透顶,不过总要去看一看的!”   原振侠本来想告訴他,小宝图书馆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要去,现在还可以去。但是他看到古托的神态,极其疲累,他就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道:“明天去吧,你可以睡在我这里,你可要听些音乐?”   古托道:“不用,我就坐在这里好了!”   古托昂起了头,抱头靠在沙发的背上,一动也不动。可是他却并不是睡着了,他只是睁大眼,不知望向何处,身子一动也不动。   显然他已习惯于这样出神,原振侠叫了他几下,他没有反应,也就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一早原振侠就醒了,他向客厅一看,古托已经不在了。原振侠怔了怔,起床,到了客厅,看到古托留下一张字条。   古托在字条上写着:“谢谢你肯傾听一个荒誕的故事,我告辭了。”   字条上也没有写明他离去的时间。原振侠不禁感到十分气恼,可是继而一想,古托的一生,如此怪异,令得他的脾气变得古怪和不近人情,似乎也可以原谅的了。他不知道古托住在甚么地方,也没有和他联络的法子。   当天,原振侠在到了医院之后,只觉得自己精神恍惚,完全无法集中,想的全是发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他和几个同事,提到了伤口不能癒合的事,所得到的答覆,例如患有先天性梅毒,后期糖尿病等等,会导致伤口不癒合,这全是他早已知道了的事。   而且,古托腿上的伤口,问题还不在于是不是癒合,而是这个伤口,是突如其来的,而且会定期流血。更骇人的是,伤口附近的肌肉,像是受着一种神祕之极的力量控制,坚决和肌肉的主人作着对抗!   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巫术,他一想到这一点时,就禁不住苦笑:巫术,真有这种力量存在么?   到了中午休息后,原振侠实在忍不住,他想,古托一定会到小宝图书馆去的,何不打电话到图书馆去查问一下。   可是,当电话接通了之后,他得到的回答却是:“对不起,今天我们没有接待过有贵宾卡的人。”   原振侠呆了一呆,古托没有到图书馆去,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昨晚,他甚至以为自己是盛远天的唯一儿子!   原振侠放下了电话,呆了片刻,想起了昨晚见过面的苏耀西来。看昨晚苏耀西这样气急敗坏的样子,像是十分重视持有第一号贵宾卡的人,原振侠觉得自己有责任,告訴他一下古托的来龙去脈.于是,他按照苏耀西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之后,接听的是一个娇滴滴   的声音:“苏耀西先生祕书室!”   原振侠道:“请苏先生听电话。”   那娇滴滴的声音回答:“对不起,先生,你没有预约时间?”   原振侠悶哼了一声:“我不知道打电话也要预约时间,他在不在,我有重要的事!”   那声音道:“你需要预约,把你的姓名、电话号码留下来,把你要对苏先生讲的事,大致告訴一下,再告訴我们你最适宜听电话的时间,苏先生会安排覆电话给你的时间!”   如果不是对方的声音那么娇嫩动听,原振侠已忍不住要骂起来了。他悶哼一声:“苏耀西自以为他是甚么?”   对方显然不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了,立时答道:“苏先生就是苏先生,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可以取銷通话。”   原振侠憋了一肚子气,大声道:“好,那就取銷好了!”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甚么东西!”然后才放下了电话,不由自主摇着头。   苏耀西当然是商场上的重要人物,掌管着许多企业,可是他这样子的作风,也未免太过分了。找寻古托的路子都断绝了,原振侠也没有办法,真的只好如古托所说的那样,当作是“听了一个荒誕的故事”。   然而原振侠却知道,那不是故事,是一件怪誕不可思议的事实,他等待着古托来和他联络。   一连三天,古托音讯全无,原振侠忍不住,心想,到小宝图书馆去看看,或许会有点收穫。至少,可以再去仔细观察一下那些畫像。   当天晚上,晚饭之后,他驾车出发,到了小宝图书馆,进入了大堂。   那些畫仍然挂在墙上,原振侠看着畫,果然发现那女子在第一幅畫中,足踝部分有着三道橫纹。而古托提及的那个表坠,是在第三组的畫像中,那表坠下的图案,畫得十分精细。   但如果不是对这种图案有特別认识的人,还是不会注意的,虽然所有的畫,都畫得那么精细和一丝不苟。   最后,原振侠站到了那幅嬰儿的畫像之前,凝视着。嬰儿胸前那圆形的胎记,看起来形   状多少有点不同,那可能是随着人体的长大而带来的变化,但是位置却和古托胸前的那块,完全一样的。胎记是人体的色素凝聚,集中表现在皮肤上的一种普通的现象,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但是位置如此吻合,说是巧合,那未免太巧了。   在盛远天的传奇中,并没有提及过他有一个儿子。畫像中这个嬰孩是甚么人,完全没有   人知道,只不过他的畫像挂在这里,所以大家都推测那是盛远天的儿子,如果是,那么,这男嬰的下落呢?   原振侠只觉得盛远天和古托之间,充满了謎团,看来自己是没有能力可以揭得开的了。   他在大堂中停留了相当久,心中的謎团一个也没有解开,已准备离去。当他转过身来,他陡然一呆。   有两个人,当原振侠转过身来时,正走进大堂来。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正是与他打一个电话,都要先登记预约的苏耀西,另外一个,相貌和苏耀西十分相似,年纪比他大。两人一面走进来,一面正在交谈,苏耀西道:“真怪,他应该再来的,为甚么只是露了一面,就不见蹤影了?”   另一个道:“是啊,这个人一定是一个极重要的人物,他有第一号的贵宾卡!”   苏耀西的语气,十分懊丧:“我们甚至连他叫甚么名字都不知道,人海茫茫,不知上哪里去找他才好!”   听得苏耀西这样说,想起打电话给他,要他听听电话都那么难,原振侠不禁感到一股快意。他转过身来,迎了上去,道:“对不起,我无意中听到你的话,那个人的名字,叫伊里安?;古托。”   原振侠本来以为,如果古托的经济来源的背后支持者,是远天机构的话,那么苏耀西听了这个名字,一定会有奇讶之感的。   可是,看苏耀西的神情,他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只是神情惘然地“哦”了一声。那个年纪较长的,瞪了原振侠一眼,相当不客气地问:“你怎么知道?”   原振侠回答:“我和他曾作了几小时的长谈!”   苏耀西忙问:“他现在在哪里?”   原振侠道:“我不知道,我也正在找他!”他略頓了一頓,又道:“我找他比较困难,你们财雄势大,有了他的名字,要找他自然比较容易──还有,他用的是巴拿马的护照。”   苏耀西直到这时,才认出原振侠是那天晚上他誤认的人来,指着原振侠:“哦,原来是你‥‥‥”原振侠道:“是的,那天晚上我离开之后,在半路上遇见了他!”   那年长的有点不耐烦,向苏耀西道:“老三,盛先生的遗嘱之中,只是说如果持有第一号贵賓卡的人来了,我们要尽一切力量接待和协助,并没有说我们要去把他找出来,我看等他自己来吧!”   从称呼中,原振侠知道了那人是苏耀西的大哥,那是远天机构中三个执行董事之一。他们全是盛家总管苏安的儿子,名字很好记:苏耀东、苏耀南、苏耀西。   苏耀西迟疑了一下,道:“大哥,据我看,那个人既然有第一号贵賓卡,那么,他‥‥‥有可能和盛先生有一定的关系!”   苏耀东听了之后,皱起了眉不出声。   原振侠对眼前这两个人,本来并没有甚么好感。尤其是苏耀东,神态还十分傲慢,有着不可一世的大亨的样子。   可是看了这时候他们两人的情形,原振侠的心中,不禁对他们存了相当的敬意。因为听他们的言语,看他们的神态,他们真是全心全意在为盛远天办事,在为盛远天着想。看来盛   远天是拣对了人,在现今社会中,再找像他们这样忠心耿耿的人,真是不容易了。   原振侠本来不想再说甚么,但基于这份敬意,他又道:“豈止是关系而已,可能有极深的淵源!”   苏氏兄弟一听得原振侠这样说法,都陡然吃了一惊,亟亟问道:“甚么淵源?”   他们的神态不可能是作偽,那就更加难得了。因为如今,他们掌管着远天机构天文数字   的庞大财产,如果一个和盛远天极有淵源的人出现,对他们的利益,显然是有冲突的。   可是看他们的样子,却非但不抗拒,而且十分欢迎,关心。   原振侠叹了一声:“你们真的未曾听说过伊里安?;古托这个名字?”   苏氏兄弟互望了一眼,一起摇头。   原振侠指着那幅嬰儿的畫像,问:“这个嬰儿是甚么人,你们自然是知道的了?”   原振侠以为以苏家兄弟和盛远天的关系,他们一定知道那嬰儿是甚么人的。可是苏家两   兄弟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苏耀东首先摇头道:“不知道,我们问过父亲,他也说不知道。他还告誡我们说,盛先生没有主动向我们说的事,我们千万別乱发问!”   苏耀西接着道:“所以,我们一直不知道这个嬰儿是甚么人,你为甚么特別提起他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对话,但是原振侠已经可以知道,这两兄弟一板一眼,有甚么说甚么,是十分忠实的人。他又问:“那嬰儿不是盛远天先生的儿子?”   苏耀西摇头道:“那只不过是好事之徒的传说!”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本来想问:如果盛远天真有一个儿子,忽然出现了,你们怎么办?但是他想了一想,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只是道:“那位古托先生十分怪,他在巴拿马的一家孤儿院中长大,身世不明,但是他有一个幕后的经济支持者,一直不露面。”   苏氏兄弟对原振侠的话,分明不感兴趣,苏耀西还维持着礼貌,“哦哦”地应着,苏耀东的脾气看来更耿直,已经转身要走开了。   原振侠接着道:“他的那个隐身支持者,财力十分雄厚。有一次,古托要了七亿英鎊,那家瑞士銀行,连问都没有问,就立即支付了!”   原振侠看出对方对自己的话没有兴趣,但是他话说了一半,又不能不说下去,所以才勉强把话讲完。他也决定,一说完就走,不必再讨没趣了。   可是,他那几句话才一出口,苏氏兄弟两人陡然震动了一下,剎那之间,神情讶异之极,盯着原振侠,像是原振侠的头上,长着好几个尖角一样。   原振侠看出,他们对那几句话的注意,绝不是七亿英鎊这个庞大的数字,而是另有原因的。   苏耀东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气,他问:“古托先生‥‥‥对你讲起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嘱咐过你,不可以转告给別人听?”   原振侠道:“没有,虽然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些事情!”   苏耀西道:“那么,你是可以把古托先生所说的,转告我们的了?”   原振侠对他们两兄弟这种一丝不苟的作风,十分欣赏,他道:“我想应该没问题。”   两兄弟又互望了一眼,苏耀西道:“原医生,请你到我的办公室去详细谈谈,好吗?”   苏耀东直到这时,才介紹他自己,他向原振侠伸出手来:“我叫苏耀东。”   原振侠和他握着手,三个人一起到了苏耀西的办公室。原振侠把古托獲得神祕经济支持,那支持几乎是无限制的一切,讲了一遍。苏氏兄弟十分用心地听着,等到原振侠讲完,他们不约而同,长长吁了一口气。由此可见,他们在听原振侠讲述的时候,心情是如何紧张。   他们沉默了一会,苏耀东才道:“原医生,我可以告訴你,对古托作无限制经济支持的,是远天机构!”   原振侠曾作过这样的推测,但这时由苏耀东口中得到了證实,也使他感到震动。更令得他大惑不解的一个问题是:“那你们怎么连古托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呢?”   苏氏兄弟对这个问题,好像有点为难,欲言又止,并没有立即回答。   原振侠忙道:“如果你们不方便说的话,就不必告訴我!”   两兄弟略想了一想,才道:“事情和盛先生的遗嘱內容有关,本来是不应该向別人透露的,但是那位古托先生把你当作朋友,我们自然也可以把你当作朋友!”   原振侠明知道眼前这两个人是商界的大亨,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受宠若惊之感,只是半嘲笑地道:“谢谢!”   苏氏兄弟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苏耀西表明了自己的身分:“原医生,你要知道,我们兄弟三人,虽然负责管理远天机构,但是远天机构的所有财产,都不是我们的。当然,我们可以随意支配这些财产,不过盛先生信任我们,我们自然要对得起他的信任!”   原振侠点头:“是,你们的忠诚,真是罕见的!”   对于原振侠由衷的讚扬,两人都很高兴。苏耀东道:“盛先生的遗嘱內容,十分复杂。   其中有一条,是要我们在瑞士的一家銀行的密码戶头之中,保持一定数量的存款,这个「一   定数量」的标准是:「维持一个人最最奢侈的挥霍的所需」!“原振侠怔了一怔:”这几乎是无限制的!“   苏耀东攤了攤手:“也不算无限制,譬如说一架私人的噴射机,售价不会超过一千万英鎊,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島,售价大抵是两千万英鎊,至于日內瓦湖边的別墅,那只不过是小花费而已。所以,我们历年来,留存在这个戶头中的钱,大约是一亿英鎊左右。”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一亿英鎊,只不过是供一个人尽可能的奢侈挥霍!那笔钱,当然是给古托用的,盛远天为甚么对古托那么好?   苏耀东继续道:“至于使用这个戶头中存款的是甚么人,我们却不知道,一直不知道!”   原振侠感到讶异:“那你是怎么知道,古托先生的经济来源是远天机构?”   苏耀西道:“是由于你刚才的那几句话!”   苏耀东插言:“事情还是需要从头说起。遗嘱中还特別註明,如果戶头的存款不够支付   ,銀行方面,会作无限量的透支,但在接到銀行透支的情形出现之后的十天,必须把透支的数字,填补上去,不论这数字多大!“   原振侠已经有点明白了,他“啊”地一声:“那七亿英鎊!”   苏耀西点头:“是的,几年前,我们忽然接到了銀行的透支,这个戶头一下子被人提了   七亿英鎊!“   苏耀东吸了一口气,这时,他的神情看来仍然非常紧张,当时的情形如何,可想而知。   他道:“远天机构虽然财力极雄厚,可是在十天之內,要籌措七亿英鎊的现金,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我们三兄弟,足足有一个星期未曾睡过觉,运用各方面的关系,调集现金,又在股票市场上拋售股票──”苏耀西叹了一声:“我们的拋售行动,几乎令得亚洲、美洲、欧洲的几个主要股票市场,面临崩潰,造成了金融的大波动。如果不是忽然之间銀行又通知,提出去的七亿英鎊,突然又原封不动存了回来的话,情形会变得怎样糟糕,谁也不敢说。”   苏耀东吁了一口气:“我最记得,有一家大企业的股票,我们开始拋售时,每股是十九元美金,三天之后,就跌到了七元六角!当时我在股票市场,眼都红了,我们要现金,別说七元六角,三元也要卖了!”   原振侠听得发呆,他对金融市场的波动,不甚了解,但是从苏氏兄弟犹有余悸的语气之中,却可以听出当时情形的凶险。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古托想知道一下,那个戶头对他的经济支持,究竟到何种程度而引   起的!   在那场金融波动之中,可能不知有多少人傾家荡产,也可能不知有多少人自此兴家。若是告訴他们,这一切全只不过是一个人,一转念间而发生的,只怕杀了他们的头,也不会相信!   沉默了一会之后,苏耀西才道:“所以你刚才一提起了七亿英鎊这个数字,我们就知道那个戶头的使用人,是古托先生。”   原振侠道:“这样看来,那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苏耀西又道:“而他又持有第一号的贵宾卡,盛先生在他的遗嘱中说:不论甚么时候,持第一号贵宾卡的人出现,就要给他任何支持和方便!”   苏耀东神色凝重:“这位古托先生和盛先生,一定有极深的淵源!”   原振侠直截了当地道:“我认为他就是大堂上畫像中的那个嬰儿,因为他的胸口,有一   个胎记,位置和畫像中的嬰儿一模一样!“   苏氏兄弟更是讶异莫名,而神色也更加凝重。原振侠道:“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嬰儿,   是盛先生的甚么人!“   两人叹了一声,齊声道:“这,只好去问我们的父亲了。”   苏氏兄弟的父亲,自然就是苏安,盛远天的总管。   原振侠道:“是,不过首先的要务,是先把古托找出来。他在我的住所不告而別之后,一直没有再和我联繫过,在他身上还有一些十分怪异的事发生着,我怕他会有意外。”   苏氏兄弟吃了一惊,望着原振侠,想他讲出“怪异的事情”的具体情形来,但原振侠却没有再说下去,他们也不再问。   苏耀西拿起了电话,找到了他的一个下属,吩咐着:“用最短的时间,联络全市所有的私家偵探社,运用私人关系联络警方,并且由你支配,运用机构的力量,去寻找一个人。这   个人的名字是伊里安?;古托,走起路来,有点微跛‥‥‥“苏耀西根据原振侠的话,描述着古托的样子。原振侠在一旁补充:”他十分嗜酒,而且还要定期注射毒品。“   苏耀西在电话中说了,放下了电话,詢求原振侠的同意:“原医生,你是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去见家父?有你在,说话比较容易些。他从小对我们管教极严,我们看到了他,总有点战战兢兢的。”   原振侠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苏先生,要是令尊忽然打电话给你,你的祕书室也要他先预约么?”   苏耀西现出尷尬的神情来:“当然不,他有和我们的直通电话,原医生你──”原振侠   挥了挥手:“没有甚么,想来是求你们的人多,所以才有这样的规矩!”   苏耀西道:“我马上下命令改!”   原振侠摇头:“不必了,那位祕书小姐的声音,真是叫人听了繞樑三日!”   两人都轻松地笑了起来,不过原振侠看出他们忧心忡忡,那自然是为了古托的事。   出了图书馆,原振侠驾着自己的车,跟在苏氏兄弟的豪华大房车后面。苏安住的地方,就是当年盛远天住的大宅,离小宝图书馆并不太远,但是已经是在郊区相当僻静的地方了。   那所巨宅,建在一大片私人土地的中心。盛远天显然是有意,要把他自己和人群隔离,所以围墙起得又高又广,距离最近的公路,也要用望远镜才能看得到那所巨宅。在两公里之前,已经进入了私家的道路,有大铁门阻住去路。铁门是无线电遙控的,苏氏兄弟的车子在前面,打开了门,驶进去,原振侠的车,跟在后面。向前看去,全是高大的树木,黑漆沉沉,充满了神祕和幽静之感。   进了铁门之后,又驶了好一会,才看到了那所巨宅。那是一所真正的巨宅,纯中国式的。传说是盛远天在起这所巨宅之际,完全依照了在上海西郊,明朝著名的大学士徐光启的宅第来造的。   徐光启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不但是一个政治家,而且是一个科学家。他和罗马传教士利瑪竇合作,翻譯了《几何原本》,是中国最早介紹近代数学的人。由于上海西郊有了他的府第,那地方的地名就叫“徐家匯”,那是极宏丽的建筑,宰相府第,不知有多少人住。   可是盛远天造了那么大的房子,却自始至终,只有几个人住。如今,真正的主人是苏安,变得只有他一个人住了。整幢巨宅,看起来几乎完全被黑暗所包围,只有一个角落,有一点灯光透出来。   看来,苏安比他的三个儿子更尽忠职守,以远天机构今日的财力而论,轻而易举,可以建造一座核能发电厂,但是苏安却还在为远天机构節省电费,连多开一盞灯都不肯!   原振侠一直到停了车,和苏氏兄弟一起走进那所巨宅,才忍不住道:“令尊太節省了吧,连多开点灯都不肯!”   苏耀东苦笑:“他就是这样的人,盛先生信任他,他就全心全意为盛先生工作。上个月,他还辭退了一个花匠,说他可以担任那份工作!”   原振侠由衷地道:“你们三兄弟也有同样的精神!”   苏耀西笑了起来:“我们至少不会刻薄自己,我们知道我们应得的是甚么,心安理得。”   他们说着,经过了一个大得异乎寻常的大厅。虽然光线略为黑暗,但是还是可以看出,大厅中放着许多艺术品。單是那一排比人还高的五彩瓷瓶,只怕世界上任何博物馆的收藏,   都没有那么多。   经过了大厅之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处,才有灯光露出来。   在和有灯光露出来之处,还有三十公尺左右,苏氏兄弟已经大声叫了起来:“阿爸,我们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客人!”   苏氏兄弟一叫,走廊尽头处的一扇门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原振侠本来以为,走出来的会是一个老态龙鍾的老者,但却不是。那人的腰肢十分挺,身形也很高大,声若洪钟,大声道:“我知道了,你们的汽车,好像越来越大了,哼!”   这种责备,苏氏兄弟像是听惯了一样,他们互相作了一个鬼脸,并不答理。   他们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到了那人的面前。原振侠跟着走过去,看出那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可是精神却十分好,面貌和苏氏兄弟十分相似。   这时,苏耀西正以一种原振侠听不懂的中国方言,快速地说着话。事后,原振侠才知道,苏安是浙江省宁波府四明山里的山地土着,那种四明山里的山地土话,讲得快起来,就算是宁波人,也不容易完全听得懂。   不过,原振侠却可以知道,苏耀西是在向他的父亲介紹自己,和说关于古托的事。   苏安现出了讶异之极的神情来,不住望向原振侠。等到苏耀西讲完,原振侠才走向前,道:“苏老先生,你好!”   苏安忙道:“请进来,请进来慢慢说!”   当他们走向苏安房间之际,苏耀西仍然在不断地说着。一进房间,原振侠不禁呆了一呆,房间中陳设之简單,真叫人不能相信!   房间中唯一的一张椅子,是一张破旧的藤椅,让给原振侠这个客人坐。苏氏父子三个人,就坐在一张硬板床的床边上。   苏耀西还在说着有关古托的事,苏安听着,一面发出“啊”、“哦”的声响来。   突然之间,苏安用力在床板上拍了一下,愤然道:“那一次,我们籌措现金,王一恆那个王八蛋,竟想趁机用低价併吞远天机构的大廈,真混蛋!”   原振侠听得怔呆了一下,苏安的话,至少使他明白了,那次古托的行动,带给他们的困扰是多么大,但他们还是忠诚地执行着盛远天的遗嘱。他们甚至考虑出售远天机构总部所在的大廈,而王一恆这个亚洲豪富,却趁机壓低价钱。   王一恆,原振侠想起这个亚洲豪富的同时,又不由自主,想起了黃绢。王一恆是不是把黃绢追求到手了呢?王一恆自己已经有了一幢大廈,如果他还想要就在隔邻的另一幢大廈,大可用公平的价格来交易,为甚么还要壓低价钱?人的貪婪,真是无限的吗?   (王一恆的事,在《迷路》中有详细的敘述。)原振侠十分感慨,觉得眼前的苏安,虽   然掌握着庞大的财富,但绝没有据为己有的貪念,那真是难得之极了。   苏耀西大致上把事情讲完,才问:“阿爸,图书馆大堂的畫像中,那个嬰儿是谁?”   苏安默不作声,神情是在深深的沉思之中。   隔了好久,苏安还是没有开口。苏耀东性子急,好几次要开口再问,都被他的弟弟阻止,苏耀东只好向原振侠望来,要他开口。   原振侠先咳嗽了一声:“苏先生,那个嬰孩,有可能是盛先生的儿子吗?”   苏安神情苦涩,喃喃地道:“如果是就好了,盛先生真是好人,不应该‥‥‥不应该连个后代都没有!”   原振侠呆了一呆:“你不知道盛先生有没有儿子?”   苏安抬起头来,神情还是很难过:“小宝死后,盛先生和夫人都很难过,大约过了半年   ,他们就出门旅行去了,一直到将近一年后才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如果他们有孩子,只有一个可能,是在那次旅行中生的。可是盛先生那么爱小孩,他要是有了孩子,为甚么不带回来呢?真是!“   原振侠的心中,充满了疑惑:“难道盛先生和他的夫人,从来也没有透露过,有关这个嬰儿的事?”   苏安叹了一声:“盛先生是一个很忧郁的人,他不知道有甚么心事,可以经常一个人呆坐着半天一声不出,也不准人去打扰他。至于夫人,唉!我本来不应该说的,她根本是一个哑子!”   苏安在说了这句话之后,頓了一頓,又补充道:“她或许不能说是哑子。別的哑子,至少还能发出一点伊伊啊啊的声音来,可是夫人完全不能出声,我从来也没有听到她发出任何声音来过!”   原振侠想起了古托所说的,有关巫师女儿的事,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苏安又叹了一声,神情感慨系之:“我真的不明白盛先生有甚么心事?他真是不快乐到了极点。后来小宝小姐出世了,才看到他的脸上,时时有点笑容,可是那种笑容,也是十分短暫的,反倒是他以十分忧愁的眼光,看着小宝的时候多!”   原振侠向苏氏兄弟望去,苏氏兄弟也现出茫然的神色来。苏耀西道:“我们见到盛先生的次数极少,我们小时候,只有每年过年,阿爸才带我们向盛先生叩头。关于他的事,阿爸也很少对我们讲!”   苏安再叹了一声,在他的叹息声中,充满了对他主人的怀念。他又道:“盛先生真是好人,他对我那么信任,给我三个儿子唸最好的学校,培养他们成才,从来也不过问他们花了他多少钱。可是他自己却一点也不快乐,真不知道为甚么!”   苏耀东想了一想,道:“或许是因为小宝小姐夭折的缘故?”   苏安的叹息声更悠长:“不,小宝小姐在世的时候,他已经够痛苦的了。小姐出世,他难得会有点笑容,可是小姐死了之后,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活死人一样。自那次旅行回来之后不久,他开始吸鴉片,看样子是想麻醉自己。”   原振侠的心中陡然一动──盛远天的痛苦根源是甚么呢?照常理来推测,他那么富有,而且,他喜欢做甚么就做甚么,没有人能管得到他,他不应该有痛苦的!可是听苏安的敘述   ,苏安对他主人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的主人是一个痛苦、不快乐的人!   令得原振侠心动的是,古托有着花不完的金钱,有着良好的学历,要是不明底蘊,谁也想不到古托为甚么要痛苦得几乎不想活下去!   畫像中盛远天那种痛苦,绝望的眼神,看来和古托如此相似,是不是在盛远天的身上,也有着非令他痛苦不可的事发生着?   如果有的话,苏安是不是知道?原振侠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苏安却摇着头。   原振侠跟着又问:“那么,小宝,盛先生的女儿,是怎么死的呢?”   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问题,小宝已经死了,人人都知道,死总有死因的。虽然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五岁就死了,是一件很悲惨的事,但是原振侠也绝未想到,当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来之际,苏安的反应,会这样特异!   苏安本来是坐在床边上的,听得原振侠这样问,整个人突然弹了起来。接着,又重重坐了下来,全身不由自主发起抖来,神色灰敗,现出吃惊之极的神情来。他的这种反应,不單   原振侠嚇了一大跳,苏氏兄弟更是大吃一惊,齊声叫道:“阿爸!”   但苏安却立时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別出声。他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才渐渐回復镇定,吁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迟早会有人,向我问起这个问题的,奇怪的是,这么多   年来一直没有人问我,直到今天,原医生,才由你,几乎是一个陌生人,向我提出来!“   原振侠有点莫名其妙:“我不觉得这个问题,有甚么特別的地方!”   苏安苦笑了一下,重现骇然的神情:“可是小宝小姐的死‥‥‥却死得‥‥‥却特別之极!”   房间中的光线本来就不是十分明亮,四周围又是黑沉沉一片,而且十分寂静。苏安在讲那句话的时候,声音不由自主地发着顫,更令得听的人,不由自主感到一股阴森的鬼气,都不约而同,屏住了气息,听苏安说盛远天的女儿,那五岁的小女孩小宝的死因。   可是苏安却又现出十分难以启齒的神情来,过了半晌,又叹了一声。   苏耀东道:“阿爸,事情已经隔了那么多年,不论当时的情形怎样,你都可以说出来了!”   苏安双手紧握着拳,神态紧张到了极点。终于他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一开口,连声音都变了。他道:“照我看来,小宝小姐‥‥‥是被盛先生‥‥‥杀死的!”   苏安的这一句话一出口,轮到苏氏兄弟和原振侠三个人,直弹了起来!   原振侠弹起得极其匆忙,把那张破旧的藤椅也弄翻了。三个人弹起了身子之后,张大了口,瞪着苏安,半句话也讲不出来。   即使苏安说小宝是被一条有九个头、会噴火的毒龙咬死的,他们三个人也不会更惊讶的了!可是苏安却说小宝是被她父亲杀死的!   这,实实在在是绝无可能的事!   但,苏安又实实在在不是会说謊的人!   苏氏兄弟的惊讶,更比原振侠为甚,因为这样说的人是他们的父亲,而且事情又和他们有关。所以,原振侠比他们先从惊恐中恢復过来。   他迅速地把苏安刚才的话想了一遍,感到苏安的话十分奇特──甚么叫“照我看来”,事实是怎样的?为甚么苏安有他自己的意见?   原振侠忙问:“苏先生,「照你看来‥‥‥」那是甚么意思?”   苏安刚才那句话,是鼓足了勇气之后才讲出来的。话一出口之后,他所表现的惊恐,不在听到他说话的那三个人之下。   这时,给原振侠一问,他更是全身发着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直到这时,苏氏兄弟才一起叫了起来:“阿爸,你胡说些甚么?”   苏氏兄弟只怕从小到大,未曾用这样的语气,对他们的父亲说过话,可是这时,实在忍不住了!   小宝是她父亲盛远天杀死的!这实在太荒谬了,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苏安的身子继续发着抖,喉间发出一阵阵“格格”的声响。苏氏兄弟虽然责备他们的父亲胡说八道,可是看到苏安这种样子,苏耀西连忙从热水瓶倒了一杯茶,送到他的面前。   苏安用发抖的手捧着茶杯,喝了几口,才道:“我‥‥‥我‥‥‥因为这句话‥‥‥在我心中憋了好多年,实在忍不住了,才脫口讲出来的‥‥‥照我看来‥‥‥是这样,或许我根本不该这样想,但是‥‥‥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苏安的话,讲得极其凌乱。原振侠听出一定是当时的情形,令得苏安有小宝是被盛远天杀了的感觉,所以他才会这样的。   因之,原振侠道:“苏先生,你別急,当时的情形怎么样,你只要照实讲出来,我们可以帮你判断,也许可以解开繫在你心中多年的结!”   苏安连连点头:“是!是!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唉,我只不过是一个鄉下人,甚么都不懂,是盛先生抬举我。你们全是唸过书的人,当然比我明白道理!”   苏耀西握住了他父亲的手,使之镇定,苏安皱着眉,过了片刻,才道:“事情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我并不住在这间房间,而是住在二楼。佣僕很多,他们全住在楼下,我住在二楼,是因为盛先生有甚么事吩咐我做的时候,比较方便一点。而且,小宝小姐也十分喜欢和我玩,要是我住在楼下的话,她年纪小,楼梯走上走下,总有摔跤的可能,所以──”苏耀东打断了他的话头:“阿爸,知道了,那时你住在二楼!”   苏安的话,实在太囉唆了一些,难怪苏耀东会忍不住。苏安立时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嚇得苏耀东立时不敢出声。看来苏氏兄弟十分孝顺,他们本身已经是商场上的大亨,但是对父亲仍然十分害怕。   苏安继续道:“那天晚上,小宝小姐不肯睡,是我先带她到花園玩,玩得她疲倦了,在我怀里睡着了,我才抱她回房里去睡的。小姐睡的,是一间套房,就在盛先生和夫人的房间旁边,有门可以相通的。我把小姐放在床上,先生和夫人,还过来看她──”苏氏兄弟和原振侠互望着,心中的疑惑,也更增了一层。因为从苏安的敘述听来,有一点至少可以肯定的   :小宝死于意外,并不是死于疾病。   因为“那天晚上”,她是玩疲倦了才睡着的!   他们本来还有另外的想法,认为苏安所说盛远天杀了他女儿,或者是由于小宝有了病,盛远天不肯请医生,以致耽擱了医治之类。那种情形,在激愤之下,苏安也可以说,是盛远天杀了小宝的。   但是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样!那么,苏安指责的“杀人”是甚么一种情形呢?   三个人的神情都十分紧张,苏安叹了一声,续道:“盛先生和夫人一起走过来,到了床边。夫人照例一声不出,只是用手帕,帮小宝抹着额上的汗,盛先生望着小宝,却说了一句话‥‥‥”小宝的臥室相当大,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几乎当时可以買得到的,适合这个年纪儿童玩的所有玩具全在了。不但如此,屋子的一角,还有好几个籠子,养着宠物,包括了四只长毛白兔、一对松鼠、一只又肥又綠,看来样子很滑稽的青蛙,和一只花纹顏色美丽得不像是真的东西一样的金线青龜。   小宝的床,放在一扇门的附近,那扇门,是通向盛氏夫妇的臥室的。   抱着小宝的苏安,騰不出手来开门,所以,他来到盛氏夫妇臥室的门前,轻轻用足尖敲了几下门。开门的盛夫人,她看着睡着了的小宝,现出十分爱怜的神情来。   苏安知道夫人虽然从来不发出任何声音来,但是却可以听到声音的,所以他低声道:“   小姐睡着了!“   他一面说,一面走进房中。这时,他看到盛远天,正坐在一张安乐椅上,背对着他,面向着阳台,通向阳台的门打开着。   从盛远天所坐的这个位置看出去,可以看到大海。盛远天也老是这样坐着看海发怔,一坐就可以坐好久,苏安也看惯了。   他一面走进去,一面仍然道:“先生,小姐睡着了!”   盛远天并没有反应,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这种情形,苏安也习以为常。这时,夫人已推开了通向小宝臥室的门,让苏安走进去。   苏安进去之后,把小宝轻轻地放在床上,夫人取出手帕来,替小宝抹着额上的汗。   放下小宝之后,苏安后退了一步,这才发觉盛远天不知在甚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望着小宝,道:“这孩子!”   他说的时候,还伸手去轻点了一下小宝的鼻子。   盛远天这时的行动,并没有任何怪异之处,完全是一个慈爱的父亲,看到了因玩得疲倦   而睡着的女儿时的正常反应。   苏安低声道:“小姐玩得好开心!”   盛远天已转身走了开去,夫人向苏安笑了一下,表示感激他带着小宝去玩。   苏安向夫人鞠躬,他对这位绝不出声,但是在无声之中,表现出极度溫柔的夫人,十分   尊敬。然后,退出小宝的臥室。   当他退出臥室之际,他看到的情形是:盛远天轻轻搂住了他妻子,两个人一起站在床前,看着熟睡的女儿,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这一切,看起来都绝对正常,所以当不久以后,变故突然发生之际,苏安实在手足无措。那不能怪苏安,事实上,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都会是这样的!   苏安在离开了小宝的臥室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他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右边的尽头处,而小宝和盛氏夫妇的房间,在走廊的正中,两者相距,大约是三十公尺左右。   苏安回到房间之后,由于刚才在花園中陪小宝玩了很久,成年人陪儿童玩耍,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所以他出了一身汗。   他先洗了一个澡,然后,舒服地躺了下来,拿起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搧着。他已经熄了灯,准备搧得疲倦了,也就睡着了。   就在他快要朦朧睡过去之际,他突然听到一阵急驟的脚步声。那分明是有人在走廊中急急奔了过来,而且,正是奔向他的房间的。   苏安吃了一惊,陡地坐了起来。   他才一坐起,就听到了一阵听来简直令人心惊肉跳之极的擂门声。那种擂门声之叫人吃惊,简直是叫人知道,如果不立刻开门的话,门立刻就要被打破了!   苏安更是吃惊──他知道二楼除了他之外,只有盛远天、夫人和小宝三人,而这三个人,全都没有理由用这样的方式来敲门的!   他一面疾跳了起来,一面叫道:“来了!来了!”   他几乎是直冲向门前,将门打开。门一打开之后,他更是惊怔得出不了声,站在门口的是盛夫人!   盛夫人的神情,惶急之极,张大了口,可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盛夫人在神情如此惶急的情形之下,都发不出声音来,那可以證明她真是不能出声的人,比寻常的哑子更甚。   虽然盛夫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但是苏安立时可以感到,有甚么极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他还未曾来得及问,盛夫人已一面拉着他的衣袖,一面指着他们的臥室那个方向。   这时,苏安也听到,在主人的臥室那边,有一种声响传来。那是一种听来十分可怖的声响,像是有人用被子蒙着头,然后再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叫声一样。叫喊的声音,十分郁悶可怖。   苏安这时,已来不及去辨清楚那声音是在叫嚷些甚么,他一下子挣脫了盛夫人,拔脚向前就奔。当他奔到主人臥室的门口之际,那种叫嚷的声音,还在持续着。似乎翻来覆去,叫的只有同一句话。   苏安完全听不懂那句话,但是那句话的音節,十分简單,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反覆   地听在耳中,给他的印象,也就特別深刻。   所以,苏安虽然只是一个鄉下人,并没有甚么语言天才,但是这句话,他还是牢牢记在心中。   这一点,十分重要。苏安自己不懂这句话是甚么意思,但是因为他记住了那句话的发音,所以后来,他有机会去问人,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当时,苏安来到房门口,看到房门虛掩着,而房间內有那么可怕的嚷叫声传出来,苏安   当然不再顾及甚么礼節,他陡然撞开了门。   门一撞开之后,他怔了一怔,因为主人的臥室之中,看来并没有甚么异样,而且不见有人。那叫嚷声是从小宝的睡房中传出来的,而从主臥室通向小宝臥室的那扇门却关着。   同时,苏安也已听出,那种听来十分可怕的叫嚷声,正是盛远天的声音。虽然那叫嚷声中充满了恐怖、仇恨、怨毒,但是苏安还是可以听出,那是盛远天的声音!   苏安在那一剎间想到的念头,十分滑稽,他大声,隔着门叫道:“盛先生,小姐才睡着,你这样大声叫,要把她吵醒了!”   苏安叫着时,盛夫人也已经奔了进来。盛夫人一奔进来,就用力敲着通向小宝臥室的那扇门,她敲了没有几下,门內又传出了盛远天一下可怕之极的呼叫声。盛夫人停止了敲门,   面色灰白,全身剧烈在发着抖。   她口中不能出声,可是身子抖动得如此剧烈,全身骨節都发出了“格格”声。   由于盛远天刚才那一下叫喊实在太骇人,苏安也已嚇呆了。这时,陡然静了下来,除了盛夫人全身的骨節在发出“格格”声之外,没有任何声响。   苏安全然手足无措,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在他还未曾从混乱之中镇定过来之前,盛夫人双眼向上翻,人已经昏了过去,软癱在地上。   苏安惊叫了一声,连忙奔了过去,用力用指甲掐着盛夫人的人中,想令她醒过来。   也就在这时,“卡”地一声响,那扇门打了开来,苏安抬头看去,看到盛远天走了出来。一时之间,苏安非但不能肯定走出来的是盛远天,他甚至不能肯定,走出来的是一个人!   盛远天是完全像遊魂一样飘出来的,他面色可怕,简直是又青又綠.而更可怕的是,他全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格子紡的短衫,紧贴在他的身上,全是湿的,连裤子都是湿的。   被汗湿透了的头发,漿在他的额上,顺着发尖,大滴大滴的汗水,还在向下落着。   苏安惊得呆了,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盛远天在走出来之后,眼珠居然还会转动,他转动着眼,向苏安望来。   这时候,盛夫人也已醒了过来,正在挣扎着起身。盛远天口唇剧烈发着抖,向着盛夫人,讲了两句话。那两句话,苏安也听不懂,也没有法子记得住。   盛远天的那两句话,声音十分低,盛夫人在听了之后,陡然像一头豹子一样,跳了起来,一下子向盛远天撞了过去,撞得盛远天一个踉蹌,几乎跌倒。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看得苏安目瞪口呆。他看到盛夫人撲向前之后,对盛远天拳打   脚踢,手抓着,口咬着,像是要把盛远天撕成碎片一样。   苏安再也想不到,平时那么柔顺的盛夫人,忽然之间,像是恶鬼附身一样!他在惊急之余,只是不断地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苏安究竟是十分老实的鄉下人,如今的情形是如此怪异骇人,他却还将之当成是普通的夫妻相打一样:“有话好说!”   盛远天一点也没有反抗,只是站着不动,他身上的衣服已被撕破了,胸上、脸上,也被抓出了好几道血痕,可是他还是呆立着不动。   苏安看着实在不像话了,想上去把盛夫人拉开来再说,可是他没有动,盛远天已经道:“苏安,你出去!”   盛远天的话,苏安是从来不敢违背的,可是这时,他居然也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出去。盛远天又大喝一声,声音尖厉无比:“苏安,你出去!”   随着盛远天的那一声大喝,苏安嚇得倒退了几步。盛夫人也双手一松,身子向后倒,重又昏厥了过去,盛远天伸手去扶她,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   苏安想过去扶他们,盛远天指着门,声音更可怕:“出去!”   苏安不敢再停留,连忙退了出去,可是他也不敢走远,就在走廊中站着。   当他站在走廊里的时候,他脑中乱成一片,只是在想着:“吵成这样,小宝小姐倒没有吵醒,要是她醒了,看到这种情形,一定嚇死了!”   房间中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好几次,苏安忍不住想去敲门问问,是不是还有事,可是想起刚才盛远天,那么严厉地呼喝他出去,他又不敢。   过了很久──苏安由于心緒紊乱,不知道究道是多久,大约是二、三十分钟,他才看到门打开,盛远天走了出来。盛远天像是估计到了苏安会等在走廊中一样,看见了他,并不感到十分惊讶,只是用一种听来疲倦之极的声音道:“苏安,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苏安又吃了一大惊:“先生,救护车?这‥‥‥这,谁要救护车?”   盛远天的神态,看来疲倦得半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只是软弱地挥了挥手:“快去!”   苏安奔下楼,先打了电话,又叫醒了几个僕人,在下面等着,然后又奔上去。盛远天还站在房门口,看到苏安奔了上来,他招手示意苏安走过去。   苏安来到了盛远天的身前,盛远天呆木地不出声,仍然在不断冒汗。看到主人痛苦成这样子,苏安心里十分难过,他道:“先生,你有甚么事,只管对我说好了!”   盛远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苏安,我们不但是主僕,而且是朋友!”   苏安倒真的知道,盛远天这句话,并不是故意要他欢喜。事实上,盛氏夫妇和外界,完全断绝来往,他的确是他们最亲近的朋友!   苏安点了点头,眼圈有点发红。盛远天再叹了一声,把手放在苏安的肩头上,用听来艱涩无比的声音,一字一頓地道:“小宝死了!”   苏安一听,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时之间,苏安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宝死了?   他瞪大眼,张大口,双手看来有点滑稽地挥舞着。当他望向盛远天之际,发现盛远天神情之悲哀伤痛,绝对不能是装出来的!苏安呆了好久,才哑着声音叫出来:“小宝死了?”   盛远天的身子,像是因为痛苦而在紧缩着,面肉抽搐,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苏安已经出了一身汗,他的声音变得自己也认不出来,带着像破鑼一样难听的嘶哭声,他叫着:“我要去看小姐,我要看她!她好好的,怎么一下就‥‥‥死了?”   苏安说着,向前冲去,但是盛远天却阻住了他的去路。苏安难过得再也没有法子站得住,他双腿发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上。   当他跪倒在地上之际,他已经抽噎着哭了出来。突然之间,他觉出有人抱住自己,当他泪眼模糊看出去时,看到抱住他的是盛远天,盛远天也跪在地上,抱住了他,哭得比他更伤心!   苏安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盛远天哭,只看过他痛苦地发呆。这时,他先是呆了一呆,接着,又哭了起来。可是他可以极其肯定地感觉出来,不论自己感到多么伤心难过,哭得多么悲切,自己的伤心程度,绝不如盛远天的十分之一!   盛远天哭得全身都在抽搐,以致救护车来了之后,医护人員要用力扶住他,才能使他的身子伸直。   接下来发生的事,苏安也有点模糊了,那是他伤心过度的缘故。他只记得,盛夫人变得出奇地冷静,缩在屋子一角的一张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盛远天仍然不断地发出哀伤之极的哭声,那种哭声,感染了屋子中的每一个人,心肠再硬的人,听到了盛远天这样的哭声,也忍不住会心酸下泪的。   苏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但是他是主子的总管,还得照应着一些事情的进行。   担架抬出来之际,小宝的全身都已覆上了白布。苏安想过去揭开白布看看,被一个警官   阻止了。   警官的样子十分地严肃,苏安哑声叫着:“小姐是怎么死的?”   那警官冷冷地道:“我们会调查!”   苏安当时呆了一呆,调查?为甚么还要调查?难道会有甚么人,害死小宝小姐不成?   担架抬上救护车,救护车响起“呜呜”的声音驶走。苏安回到了二楼,盛远天喘着气:“苏安,你跟我一起到医院去!”   司机立即准备车子,到了医院。一个医生走出来,用他看惯了不幸事故,职业性的声音道:“真替你难过,孩子已经死了!”   那医生转过头去,向一个警官道:“死因是由于窒息,死者的颈部,有明显的绳子勒过的痕跡!”   苏安连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当时,在一听得医生那样说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向盛远天望了一眼。但接着,他又打了自己一下,小宝的死,不论如何怪,总不能说是她父亲害死她的!   小宝的死因,后来经过警方的调查,警方的调查报告十分简單:“死者盛小宝,五岁,   死因由于颈际遭绳索勒紧而致窒息死亡。在死者的床边,发现致死的绳索,是儿童跳绳用的玩具,一端缠在床头。死者之死,推测是由于死者睡觉中转身,颈部恰好为枕旁的绳索勒住,以致窒息死亡,纯属意外事件。“   当晚,从医院回去之后,盛远天曾哑着声,对苏安道:“警察来调查的时候,別胡乱说话。”   苏安立即答应,他绝不会做任何对他主人不利的事情,这一点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盛远天抽噎了几下,又道:“別对任何人说起今晚上的事‥‥‥”接着,他发出了苦涩之极的一下笑声。苏安宁愿再听到他哀伤地哭,而不愿再听一次他那种可怕的笑声。盛远天又道:“或许,在我死了之后,你倒不妨对人说说。”   苏安当时心中一片混乱,只是机械式地答应着盛远天吩咐他的一切。   小宝死后,就葬在自己住宅的后花園中。巨宅住的人少,本来已经够阴森的了,原来有小宝在,一个跳跳蹦蹦的小女孩,多少能带来一点生气。小宝死了之后,巨宅更是阴森,每当夜幕低垂时,简直给人以一种鬼气森森的感觉。虽然报酬優厚,但是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之中,还是有不少僕人离开了。   在小宝死后的第一个月中,盛远天没有说过一句话。足足一个月之后,他才道:“苏安,我要为小宝建立一座图书馆。”   盛远天说做就做,图书馆的籌备工作展开,请了许多专门人才来办这件事。当图书馆馆址开始建造之时,盛远天和盛夫人去旅行了。   盛远天夫妇旅行回来,图书馆的建筑已经完成,大堂上留下了一大幅墙,那是盛远天一早就吩咐设计师留下的。他回来之后第二天,就亲自督工,把那几幅畫像挂了上去。   苏安神情惘然地摇着头:“所以,畫中的嬰孩是谁,我也不知道!”   原振侠皱着眉:“根据你的敘述,事情的确很怪,小宝死得很离奇,但是也不能排除意   外死亡的可能,为甚么你刚才──“苏氏兄弟也说:”是啊,为甚么你说‥‥‥照你看来,小宝是‥‥‥盛先生杀死的呢?“   苏安重重叹了一声:“当时,盛先生吩咐我不要乱说,我真的甚么也没有说过。可是我这个人是死心眼,心里有疑问,就一直存着,想要找出答案来。在许多疑点中,我有的有了答案,有的没有。”   原振侠等三人望定了苏安,苏安脸上的皱纹,像是在忽然之间多了起来。他道:“第一,当晚是我抱了小姐上床睡觉的,我记得极清楚,小姐的床头,根本没有跳绳的绳子在!”   原振侠陡地吸了一口气,苏氏兄弟也不禁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苏安又道:“而事后,却有一条绳,一头繫在床头上,那个结,小姐根本不会打的。”   各人都不作声,苏安又道:“那天晚上,夫人先来找我,在小姐的房门外,听到盛先生不住地在叫着,夫人去敲门,想把门弄开来,结果昏了过去。盛先生出来之后,夫人简直想把他打死,夫人平时那样溫柔,为甚么忽然会这样?是不是她知道了甚么?或者看到了甚么?”   苏耀西苦笑道:“就算她还在,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根本不能出声!”   苏安苦笑了一下:“还有,最主要的就是盛先生在叫着的那句话──”他讲到这里,把那句话,讲了一遍。原振侠一听,就陡地嚇了一跳:“苏先生,你再说一遍!”   苏安又说了一遍,原振侠的神情怪异之极。苏安苦笑道:“原先生,你听得懂?”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你说得不是很准,但是听起来,那是一句西班牙文,在说:「勒死你!」”苏氏兄弟互望,不知所措。苏安道:“是的,你是第三个人,这样告訴我的了!”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人人的神情难看之极。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苏安连连点头,表示当时盛远天在叫着的,就是这句话。   苏耀东忍不住叫了起来:“这‥‥‥太没有道理了!盛先生为甚么要勒死自己的女儿?   而且,阿爸,你说小宝死了之后,盛先生十分伤心?“   苏安连连叹气:“是的,他十分伤心,真的伤心,可是‥‥‥我心中的疑问,仍然不能消除。为甚么盛先生在小姐的房间,不住地叫着这句话?为甚么夫人要和先生拚命?”   苏耀东苦笑,他父亲有这样的疑问,实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任何人经历过当时的情形   之后,都会有同样的怀疑的。   原振侠一直皱着眉:“警方的调查──”苏安摇着头:“警方来调查的时候,我全照盛先生的吩咐做。而且盛先生‥‥‥可能也花了点钱,警方的调查报告,只是那么一回事。再说,要不是‥‥‥从头到尾经历过当时的情形,谁会想到盛先生会‥‥‥”苏安讲到这,难过得讲不下去。   苏耀西也叹了一声:“阿爸,別去想这些事了,小宝小姐死了,盛先生和夫人也都死了,事情已经全都过去了!还想他干甚么?”   苏安苦涩地道:“是你们要来问我的!”   原振侠忙道:“以后情形又怎样?”   苏安道:“以后,盛先生就教我怎么做生意,他说要把他所有的财产都交给我管理,要我执行他的遗嘱,绝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原振侠讶异莫名:“那时,他的身体不好,有病?”   苏安苦笑:“没有病,但是他看来越来越是忧郁,夫人的态度也有点转变,两个人经常一坐老半天,一动也不动。我劝过他很多次,直到有一次,盛先生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听了真是难过,可是又答不上来──”盛远天坐在阳台上,望着海,秋风吹来,有点凉意。他的妻子坐在阳台的另一角,两个人都一动都不动。苏安推门进来时,他们两人已经这样地坐着,苏安站了十多分钟,他们还是这样坐着。   苏安实在忍不住,来到了阳台边上,叫了一声。盛远天一动也不动,也没有反应。苏安对盛远天十分忠心,看到主人这样情形,他心中极其难过。   苏安下定了决心,有几句话,非对盛远天讲一讲不可。人怎么可能长年累月,老是在那样的苦痛之中过日子?   苏安再叫了一声,盛远天仍然没有反应,苏安鼓足了勇气道:“盛先生,你心中究竟有甚么心事?说出来,或者会痛快一些!”   盛远天震动了一下,但立时又恢復了原状。苏安把声音提高:“盛先生,你总不能一直   这样过日子的啊!“   这句话,看来令得盛远天印象相当深,他半转了一下头,向苏安望了一眼,然后,又转回去,仍然望着海:“对,不能一直这样过日子!”   盛远天同意了他的话,那令得苏安又是兴奮,又是激动,忙又道:“盛先生,你可以好好振作,找寻快乐──”盛远天挥了一下手,打断了苏安的话头,用十分缓慢的语调说着:“不,我可以不这样过日子,根本不过日子了,那总可以吧?”   苏安陡然震动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他想劝盛远天,可是却引得盛远天讲出了这样的话来,那是他绝没有想到的事!   盛远天看出了苏安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勉强牵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看起来,他像是想笑一下,但是由于他的心情,和笑容完全绝缘,是以这一下看来像笑的动作,竟给人以毛骨悚然的恐怖之感。   盛远天接着道:“苏安,不关你的事,其实是我自己不好,早就该下定决心了。等了那么多年,结果还不是一样,白受了那么多年苦!”   苏安急急地道:“先生,你‥‥‥还说苦?”   盛远天的喉间,发出了几下“咯咯”的声响来,道:“苏安,我不求活,只求死,这总可以吧?”   苏安怔住了,他双手乱摇,有点语无伦次,气急敗坏地道:“盛先生,算我刚才甚么都   没有说过,算我甚么也没有说过!“   盛远天看来要费很大的气力,才能把他的手抬起来,挥了两下,示意苏安出去。   苏安没有办法,只好退了出去。他在房门口,又站了一会,看到盛远天和盛夫人,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这时,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在暮色中看来,他们两个人,根本不像是生人!活人就算一动不动,也不会像他们两人那样,给看到的人以一种那么阴森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可以叫人遍体生寒!   苏安退了出去之后,一再摇头叹息,一面忍不住落下泪来。   自那次之后,他也不敢再去劝盛远天了!   “盛先生的心中,一定有一件极其创痛的事。小宝小姐没死之前,他已经难得有笑容了,小姐死后,唉,他那时,根本已经死了一大半了!”苏安感叹着。   原振侠问:“那么,后来,盛先生是怎么死的?”   苏安的面肉抽动了两下,回答得很简單:“自杀的。”   看来盛远天是怎么死的,连苏氏兄弟都不知道,所以当苏安的话一出口之后,两人也嚇了一大跳。苏安喃喃道:“先生真是活不下去了。他为甚么不想活,我不知道,可是当一个人,真是活不下去时,除了死亡外,是没有別的办法的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自杀‥‥‥那么盛夫人呢?”   苏安声音有点发顫:“两个人一起‥‥‥死的。”   原振侠呆了一下,苏安不说“两个人一起自杀的”,而说“两个人一起死的”,那是甚么意思?他望向苏安,苏安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指着外面,道:“那边有一间小石屋,你们看到没有?”   循着苏安所指处,可以看到花園的一角,在靠近围墙处,有一间小小的石屋。这间小石屋,看起来,和整幢宏偉的建筑,十分不相称。可是小石屋的周围,却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鮮花。   天色相当黑暗,小石屋看去相当远,本来是看不很清楚的,但是从小石屋中,却有着灯光透出来,灯光看来昏黃而闪耀不定,不像是电灯。   苏安一面指着那间小石屋,一面道:“在先生和夫人死后,我替他们点着长明灯。他们两人都很喜欢花,我在屋子的附近,种满了花,算是纪念他们!”   苏耀西“啊”地一声:“原来是这样,他们是死在那屋子中的?”   苏安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苏耀西的话一样,自顾自道:“在那天之后,第二天,盛先生就吩咐在那里起一间小石屋。你们看到没有,这屋子很怪,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子,可是有两根烟囪。”   原振侠早已注意到了,小石屋的屋顶上有两根烟囪,以致令得整间屋子看起来十分怪异   ,就像是一座放大了的 t灶一样──原振侠一有了这样的感觉之后,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顫!   原振侠张大了口,想问,可是他刚才想到的念头,实在太可怕了,以致他竟然问不出来。   苏安在继续说着:“当时,谁也不知道盛先生忽然之间,起了这样的一间小石屋,有甚么用处。很快,不到三天就起好了。”小石屋起好之后,盛先生就不准別人走过去,只有我去看过一次,屋中甚么也没有。接下来的三、四天,盛先生和夫人在做些甚么,完全没有人知道──“原振侠打断了苏安的话头:”我不明白,他们是躲了起来?为甚么他们在做甚么,没有人知道?“   苏安道:“不是这意思,是他们在做的事,没有人知道是甚么事!”   各人都扬了扬眉,仍然不懂。苏安道:“你们听我说,看是不是可以明白他们在干甚么!”   原振侠作了一个请详细说的手势,苏安吸了一口气:“先生吩咐,去買七只猴子,把猴子杀了,就在那间小石屋中,夫人‥‥‥夫人下手杀的。把猴子的血,塗得小石屋的地上、墙上,到处都是,先生把七只死猴子的头敲得粉碎!”   苏安在讲述之际,神情还在感到害怕。苏氏兄弟苦笑了一下,苏耀东道:“我看盛先生的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了,或许他早已有精神病!”   苏耀东一面说,一面向原振侠望去,征詢他的意见。原振侠点头道:“有可能,有种忧郁性的精神病,患者会做出很多怪异的行动来。”   苏安摇头道:“不,先生没有神经病,他在做那些事的时候,十分镇定。他‥‥‥他还要我‥‥‥去找一个大胆的人,他出极高的价钱,要七个男人的骷髏,和七个女人的骷髏!”   原振侠和苏氏兄弟一听到这里,陡然站了起来,神情真是骇异莫名。盛远天夫妇在干甚么?说他们是疯子,他们又未必是,但是除了疯子之外,谁会要那么多死人的骷髏头?   苏安的身子也在不由自主发着抖,这正是当时,他听到了盛远天的吩咐之后的反应。   苏安的身子在发着抖,讲起话来,也变成断断续续:“先生‥‥‥你‥‥‥要这些‥‥‥东西干甚么?”   盛远天的神态十分冷静:“你別管,照我的意思去办,花多少钱都不要紧!”   苏安吞着口水:“是,先生,你──”苏安还想说甚么,盛远天已经板起了脸来,挥手叫苏安离去。当时,就是在那小石屋之前,盛夫人在屋子里边,不知在干甚么。   苏安是一个老实人,他并没有甚么好奇心,他只不过因为盛氏夫妇的行动太怪,所以,当他们两人在小石屋中时,苏安为了关心他们,曾就着那个小窗子,偷偷向內张望。这才看   到盛夫人用一柄锋利的尖刀,刺进绑着的猴子的心口,然后挥动着猴子,使猴子身中噴出来的鮮血,灑得到处都是。   他也看到,盛远天用力把猴子的头,摔向石屋的墙,一直摔到猴子的头不成形为止。然后,七只猴子的尸体,就挂在墙的一角。   当他看到盛夫人把尖刀刺进猴子的身体,竟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之际,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如今,盛远天又要七个男人的骷髏,七个女人的骷髏!再接下去,他不知道还要甚么?   苏安儘管唉声叹气,但是主人的吩咐,他还是照做。有钱,办起事来总容易一些,只要有人肯做,偷掘一下墳墓,也不是难事,花了一大笔钱之后,十四个骷髏有了。当苏安又发着抖,把十四个死人骷髏交给盛远天之际,盛远天道:“我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苏安连连点着头,主人的行为这样怪异,他要是讲出去,生怕人家会把他也当作神经病。   盛远天又道:“我还要──”苏安一听,几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盛远天还要甚么?要是他要起七只男人的脚,七只女人的脚来,那可真是麻烦之极了!   盛远天并没有注意到苏安的特异神情:“我还要七只貓头鷹,七只烏鴉.”   苏安答应着,那虽然不是容易找的东西,但总还可以办得到。盛远天又道:“明天,最迟后天,会有一箱东西送来。一到,你立刻拿到这里来给我!”   苏安自然不敢问那是甚么,盛远天已经转身,进了那间小石屋。苏安想立时去小窗口偷看一下,盛远天如何处置那十四个骷髏,但是他只向前走了一步,想起盛远天对他完全相信,一点也不提防的神情,他觉得自己起意去偷窺主人的行动,十分不应该。他感到了慚愧,就未曾再向前去,急急去办主人吩咐办的事了。   第二天下午,当七只貓头鷹和七只烏鴉送到之后,苏安将 墙坏叫∈萑ジ⒃短臁   再回到宅子时,两个穿着蓝色制服的送貨人,已把一只大箱抬了进来,正在问:“谁来收貨!”   苏安忙道:“我!就这一箱?”   两个送貨人点着头,苏安簽了字,推了推箱子,并不是很重。箱子贴着不少字条,说明箱子是从甚么地方运来的。   苏安并不是很看得懂,但是箱子是由航空公司空运来的,他却可以肯定。他想:那箱子中的东西,一定十分重要,盛先生曾吩咐过立即送去给他的。   由于盛先生的行动十分怪,苏安在这些日子中,一直严禁其他的僕人走近那小石屋,他自己一个人,搬着那只箱子,来到了小石屋前。当他来到小石屋之际,听到自屋中传出可怕的烏鴉叫声来。   苏安大声道:“盛先生,航空公司送来的东西到了!”   他叫了两声,盛远天的声音才自內传出来:“你把箱子打开,把箱中的东西从窗口遞给我!”   苏安答应了一声,撬开箱子来。看到箱子中的东西时,他不禁发呆。   箱子拆开之后,里面是七只相当粗大的竹筒,密封着,是用纸和泥封着的,封口的工作相当粗糙。苏安拿起一只竹筒来,很明显地可以感觉得到,竹筒內装的是液体,他摇了一摇   ,发出了水声来。   苏安把竹筒遞到窗口,盛远天的手自窗中伸出来,把竹筒接了进去。当盛远天伸出手来之际,苏安又嚇了老大一跳。   幸而近日来他见到的怪事太多了,所以他居然没有叫出声来──盛远天伸出来的手上,沾满了血!   一共七只竹筒,分成七次,遞了进去。箱子中除了七只竹筒之外,还有一大包,看来是用一种闊大的树叶包着的东西。   那包东西相当轻,可是体積比较大,小窗子塞不进去。苏安隔着窗子,道:“盛先生,还有一包东西,因为窗子太小塞不进来!”   盛远天在里面道:“你把它拆开来好了!”   苏安在解开树叶的包紮时,双手又不由自主发起抖来,不知包着的是甚么东西。   他一共解开了三层树叶,才看到里面的东西。他看了那些东西,双眼发定,不知道那有甚么用处。   在三重树叶的包里之下,是七块相当大的树皮,大小差不多,有五十公分长,三十公分寬。树皮相当厚,看起来是用十分锋利的刀,自树上割下来的。   苏安把七块树皮叠在一起,自小窗中塞了进去。当他在这样做的时候,发现树皮的背面十分潔白,有赭红顏色的许多古怪花纹在。   遞进了树皮之后,苏安后退了一步。在这些过程之中,石屋中已经有烏鴉的叫声、貓头鷹的叫声传出来,但由于苏安没有向內看,所以他不知道那些鸟鴉和貓头鷹,遭到了甚么样的处置。   苏安后退了一步之后,问:“先生还有甚么吩咐?”   盛远天的声音自內传出来:“没有了,记得,不要走近来,明天一早,你再来。”   苏安答应着,离了开去。事情怪异透顶,他走出一步,就回一回头,唉声叹气回到了大宅中。天黑之后,他一直在等盛氏夫妇回房间来,但盛氏夫妇一直没有来,午夜之后,苏安睡着了!   苏安讲到这里,现出了懊丧之极的神情来,握着拳,在床板上重重打了一下。   他一面叹息着,一面道:“我太听从盛先生的吩咐了,如果我等到半夜,未见他们回臥室来,到那小石屋去看一看,可能就不会有那些事发生了!”   原振侠和苏氏弟兄都不出声,在苏安的敘述里,他们都感到有一件诡祕莫名的事,正在进行着。将要发生的事,一定十分可怖,而且,是属于不可测的一种恐怖,那令得他们三个人,都有遍体生寒的感觉。   隔了一会,原振侠才道:“如果盛先生他决定了做甚么事,我想你是没有法子阻止的!”   苏耀东比较性急,问:“第二天早上你去看盛先生了?发生了甚么事?”   苏安的神情看来更加难过,他先是连连叹息,然后才道:“第二天一早我就醒来,我是被一些人的叫闹声吵醒的。盛先生喜欢静,最怕人发出喧嚷声来,所以我一听得有人吵闹,立刻跳了起来,推开窗子,看到有五、六个僕人,正在大声说话。我喝阻他们,他们一起指着那间小石屋,叫我看。我一看之下,不禁嚇了一大跳,那小石屋在冒烟!不但烟囪在冒烟   ,窗口在冒烟,连石块和石块的隙縫中,也有烟冒出来!要不是屋子已经烧得很厉害,绝不会有这样情形出现的!“   苏安讲到这,又不由自主喘起气来,再喝了一口水,才又道:“我心中焦急,还抱着希望,心想可能盛先生和夫人不在小石屋中。我忙奔出了房间,来到他们的臥房前,叫了两声,没有人答应,我‥‥‥几乎是将门撞开来的!”   房门撞开,苏安只觉得遍体生凉,房间中没有人!   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直奔下楼,奔了出去,问所有他碰见的人:“看见盛先生没有?看见盛先生没有?”   有一个僕人指着小石屋,道:“像是‥‥‥听到盛先生‥‥‥有一下叫声,从那屋子里传出来‥‥‥”苏安大声问:“多久了?”   听到的人迟疑道:“好久了,至少‥‥‥有两三个钟头了!”   苏安也来不及去责备那个僕人为甚么不早说,他发足便向那小石屋奔去。在他离开那小石屋还有好几步远的时候,就感到一股灼热,撲面而来,而整幢小石屋,仍然在到处冒烟。   在这样的情形下,任何人都一看就可以知道,如果有人在那小石屋之中的话,毫无疑问,一定已经烧死了!   苏安在那时候,一则是由于自小石屋散发出来的热气逼人,像是整幢屋子都被烧红了一样,一则是由于心中的焦急,所以转眼之间,已经汗流遍体。但他还是勇敢地冲到了小石屋   的门前,一面叫着,一面用手去推门。他的手才一碰到门,“哧”地一声,手上的皮肉已灼焦了一大片。   苏安也顾不得疼痛,挥着手叫道:“快来,快准备水,快!快!”   他一面叫着,一面不敢再用手去推门,而改用脚去踢。他穿的是橡膠底的软鞋,在门上踢了没有几下,就因为被铁门烧得太热了,整个鞋底都贴在铁门上熔化了。如果不是他缩脚缩得快,他非受伤不可!   这时,有僕人匆匆忙忙担了水来。可是一桶一桶水潑上去,不论是潑在墙上也好,潑在门上也好,都发出刺耳的“哧哧”声,潑上去的水立时因为灼热而成一团团的白气,一点用也没有。   苏安急得团团乱转,有的人叫道:“趕快通知消防局,这‥‥‥火,我们救不了!”   苏安喘着气:“打‥‥‥电话,快去打电话!”   一个僕人奔回屋子去打电话,苏安仍然叫人一桶桶水潑向石屋。虽然他明知那样做,根本无济于事,可是在心理上,他彷彿每潑上一桶水,就可以使在石屋中的盛氏夫妇,感到凉快点一样。   由于盛家的大宅在郊外,等到消防车来到之际,已经是差不多四十分钟以后的事了。石屋仍在冒烟,但已没有刚才之甚。   消防车来到,找寻水源,接驳好了消防水喉,又花去了将近半小时。等到大量的水,射向石屋之际,开始仍然是一阵“哧哧”响。消防队长已经问明了屋中有人,他摇头道:“屋中有人?起火多久了?这样子烧了两三个钟头了?嘿嘿,嘿嘿!”   苏安忙道:“长官,怎么样?”   消防队长攤了攤手,道:“那比火葬场的焚化 t还要徹底,只怕连骨头都烧成灰,甚么   都不会剩下了!“   苏安像是全身被冰水淋过一样地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等到消防队长认为安全时,他指挥着消防員,用斧头劈开了门。   虽然火早已救熄,但是门一被劈开之后,还是有一股热气,直冲了出来。令得劈门的几个消防員,大叫一声,一起向后退出了几步。   又向屋子內射了几分钟水──屋中有很多焦黑的东西,都是很细碎的焦末和灰燼,随着射进去的水,淌了出来。向內看去,屋子仍然濃烟弥漫,而且,有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自   屋中湧了出来,令得人人都要掩住了鼻子。   苏安的声音之中,带着哭音,叫道:“盛先生!盛先生!”   他一面叫,一面走近屋子,向屋內看去。一看之下,他先是一怔,随即他陡地叫了起来   :“先生和夫人不在屋子里!”   苏安在那一剎间,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形容。因为这时,屋子里虽然还有烟,可是已看得很清楚,屋中根本是空的,甚么也没有!   苏安叫着,转过身来,样子高兴之极,挥着手。消防队长和两个消防員,已经进了那小石屋,苏安跟了进去,一面嗆咳着,一面道:“原来屋子里没有人!”   消防队长转过头来,用十分严厉的目光,瞪着苏安。苏安还以为队长是在怪他,謊报了小石屋中有两个人,所以才对他生气,他忙道:“对不起,长官,对不起,我以为他们在屋里!”   消防队长听得苏安这样说,神情不知是笑好,还是哭好。他叹了一声,指着石屋的一角,道:“你自己看。”   苏安一时之间,不知道队长叫他看甚么,因为队长所指的角落,甚么也没有。只有在地上,有一点焦黑的东西在,也看不出是甚么。   可是,当他仔细再一看之际,他却陡然之间,连打了两个寒战!   消防队长所指的,并不是地上,而是在墙角处的墙上。石屋中的墙,几乎已被烟烧成黑色的了,可是就在那墙角上,却有一处,黑色较浅,形成影子模样的两个人身体的痕跡!看起来,诡异恐怖,叫人毛发直豎!   苏安的身子发着抖,声音发着顫:“这‥‥‥这‥‥‥长官,这是甚么?”   队长又叹了一声:“他们被烧死的时候,身子是紧靠着这个墙角的,所以,才在墙上留下了这样的印子!”   苏安只觉得喉头发乾,他要十分努力,才能继续说出话来:“那么‥‥‥他们的尸体呢?”   队长指着地上那些焦黑的东西,那些东西,看起来不会比两碗米粒更多,道:“尸体?   这些,我看就是他们的遗骸了!“   苏安的身子摇晃着,眼前发黑,几乎昏了过去。他挣扎道:“两个人‥‥‥怎么会‥‥‥只剩下‥‥‥这么一点点?”   消防队长的声音很冷静,和苏安的震惊,截然相反,这或许是由于他职业上必需的镇定。他道:“焚烧的溫度太高了,人体的每一部分,都烧成了灰燼,连最难烧成灰的骨骼,在高溫之下,也会变成灰燼的。刚才用水射进来的时候,可能已沖掉了一部分,还能有这一点剩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苏安实在无法再支持下去了,他发出了一下呻吟声,腿一软,就“咕咚”跌倒在地上!   苏耀西的声音也有点发顫:“盛先生和夫人‥‥‥真的烧死在‥‥‥那小石屋中了?”   苏安苦涩地道:“当然是!唉,我那时,又伤心又难过,真不知道怎么才好。偏偏又因为盛先生将他的财产,全都通过了法律手续委托我全权处理,警察局的人还怀疑是我謀杀了他们,真正是豈有此理!有冤无路訴,放他妈的狗臭屁,这样想,就不是人!”   苏安越讲越激动,忽然之间,破口大骂了起来。骂了一会,喘着气道:“幸而后来查明   了,起火的时候,我在睡觉。唉,我真不明白,盛先生和夫人,就算要自杀,也不必用这个法子,把自己烧成了灰!“   原振侠一直在思索着,他总觉得,苏安的敘述,不可能是说謊.但实在太过诡异了,其间一定有一个关鍵性的问题在,可就是捕捉不到!   苏安继续道:“他们两人只剩下了那么一点骸骨,我就只好收拾起来,用一只金盒子装了,葬在小宝小姐墳墓的旁边,唉,唉!”   在苏安的连连叹息声中,原振侠陡然问道:“苏先生,小石屋中,应该还有一点东西的!”   苏安睁着泪花乱转的眼睛,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作着手势:“还有那七个男的骷髏,七个女的骷髏,貓头鷹甚么的,是你交给盛先生的。”   苏安长叹一声:“你想想,连两个活生生的人,都没剩下甚么,別的东西,还不是早化灰了!你看我的手掌,当时只不过在门上轻轻碰了一下,足足一个月之后才復原,现在还留   下了一个大疤!“   苏安说着,伸出手,攤开手掌来。果然在他的手掌上,有一个又大又难看的疤痕。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苏安的话是有道理的,连两个活人都变成了灰,还有甚么剩下的?   苏氏兄弟也是第一次,听他们的父亲讲起这件事来,他们互望了一眼,苏耀西道:“爸,那小石屋是锁着的吧?鑰匙在哪?我们想去看看!”   原振侠也有这个意思。苏安一面摇头叹息,一面打开了一个抽屜,取出一只盒子来,又   打开盒子,然后,鄭而重之,取出了一条鑰匙来,道:“你们去吧,我‥‥‥实在不想再进那小石屋去!”   苏耀西接过了鑰匙来,三个人又一起离开了苏安的臥室。当他们离开的时候,苏安坐着在发怔,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悲苦。当年发生的一连串怪异的事,在他的心中一直是一个謎.这些年来,他督促着三个儿子,忠诚地执行着盛远天的遗嘱,可是他心中的謎,却始终未能解开。他知道,以他自己的智力而言,是无法解得开这个謎团的了,旁人是不是可以解得开呢?解开了謎团之后,对盛先生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苏安的心中,感到一片迷惘,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振侠和苏氏兄弟,走在走廊中,仍然可以听到从房中传出来的苏安的叹息声。   他们都不出声,一直到离开了屋子,走到了花園中,苏耀西才道:“盛先生真是太神祕了!”   原振侠道:“你不觉得「神祕」这个形容词,不足以形容盛远天?他简直‥‥‥简直是‥‥‥诡祕和妖异。他用那样的方法生活,又用那样的方法自杀,没有一件事,是可以用常理去揣度的!”   苏耀东缓缓地道:“阿爸说得对,盛先生的心中,一定有着一件伤痛已极的事!”   原振侠“哼”地一声:“包括他用绳子勒死了自己的女儿,也是因为他心中的伤痛?”   苏氏兄弟的心中,对盛远天都有着一股敬意,原振侠的话令得他们感到很不快,苏耀西忙道:“那只不过是家父的怀疑!”   原振侠老实不客气地道:“你们別自欺欺人了,根据敘述,如果当时经历过的是你们,   你们会得出甚么样的结论来?“   苏氏兄弟默然,无法回答。他们一面说,一面在向前走着,已快接近那间小石屋了。   花園很大,四周围又黑又静,本来就十分阴森,在接近小石屋之际,那种阴森之感越来越甚。三个人都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互望着。   原振侠道:“看一看,不会有甚么!”   苏氏兄弟苦笑了一下,鼓起勇气,来到了小石屋之前,由苏耀西打开了锁,去推门。那道铁门,由于生銹的缘故,在被推开来之际,发出极其难听、令人汗毛直豎、牙齦发酸的“   吱吱“声来。   铁门一推开,彷彿还有一股焦臭的气味,留在小石屋之中。   他们三人,刚才听了苏安的敘述之后,都想要到这里来看一看。但由于苏安的敘述那么   骇人,令得他们都有点精神恍惚,他们都忘了带照明的工具来,直到这时才发现。   幸好小石屋中有苏安在事发之后装上的长明灯,那是一盞大约只有十烛光的电灯。在昏暗得近乎黃色的灯光下,看起来更比漆黑一团还要令人不舒服。   一进小石屋,他们就看到了在一个墙角处,墙上那顏色比较淡的人影,真是怵目惊心之极。   苏耀西首先一个转身,不愿意再去看,原振侠想深深吸一口气,竟有强烈的窒息之感!   那小石屋中,空空如也,实在没有甚么可看的。而且,处身在那小石屋之中,那种不舒服之感,叫人全身都起鸡皮疙瘩,有强烈的想嘔吐之感。   他们三人不约而同,急急退了出来,才吁了一口气。原振侠问:“盛远天的遗嘱之中,一点也没有提及,他自己为甚么要生活得如此诡祕?”   苏氏兄弟叹了一声:“没有。”   原振侠苦笑道:“如果‥‥‥古托是盛远天‥‥‥这样关心的一个人,盛远天又要他到图书馆来,他又有权阅读一到一百号的藏书,那么,我想在这部分藏书之中,可能有关鍵性的记载在!”   苏耀西“嗯”地一声:“大有可能!”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那我们还等甚么,立刻到图书馆去,去看那些藏书!”   苏氏兄弟听得原振侠这样提议,两人都不出声。原振侠讶道:“怎么,我的提议有甚么不对么?”   苏耀东直率地道:“是!那些藏书,只有持有贵宾卡的人才有权看,我们是不能私下看的!”   原振侠十分敬佩他们的忠诚,他问道:“权宜一下,也不可以?”   苏耀西立即道:“当然不可以!”   原振侠悶哼了一声,有点为自己解嘲似地道:“我倒想知道,小宝图书馆发出去的贵宾卡,究竟有多少张?”   苏耀西的神情有点无可奈何:“不瞞你说,只有一张,那編号第一号的一张!”   这个答覆,倒也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道:“那么,就是说,只有古托一个人,可以看那一部分藏书了?”   苏氏兄弟点着头,表示情形确实如此。原振侠攤了攤手:“那就尽一切可能去找古托吧,希望你们找到他之后,通知我一下!”   苏氏兄弟满口答应,两人先送原振侠上了车,又折回花園去。原振侠在歸途上,依然神思恍惚,好几次,他要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才能继续驾车。   古托已经够怪异的了,可是盛远天看来更加怪异!这两个如此诡异的人之间,究竟是甚么关系?从年龄上来判断,他们绝不可能是朋友、兄弟,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父子!但是古托若是盛远天的儿子,何以要在孤儿院中长大?   原振侠的心中,充满了疑团。回到家中之后,他洗了一个热水澡,可是一样得不到好睡,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怪梦,甚至梦见了有七只貓头鷹,各自啣了一个骷髏,在飞来飞去!   第二天,当他醒过来之后,他想到了一件事:盛远天临死之前做的那些怪事,看起来,像是某一种邪术的仪式,是不是和巫术有关?   原振侠有头昏脑脹的感觉,到了医院之后,连他的同事都看出他精神不能集中,劝他休息一天。原振侠并没有休息,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工作。下午,他接到了苏耀东打来的电话:“原医生,找到古托先生了!”   原振侠精神一振:“他怎么样?”   苏耀东道:“他的情形很不好。原医生,有甚么方法,可以令得一个三天来,不断在灌着烈酒的人醒过来?”   原振侠一怔,立时明白:“他喝醉了?”   古托的精神十分痛苦,他酗酒,注射毒品,都是为了麻醉自己,这一点是原振侠早就知道了的。   苏耀东长叹了一声:“你最好趕快来,带一点可以醒酒的药物来,他在黑貓酒吧,地址是──”事实上,是没有甚么药物可以把血液中的酒精消除的,但总有一些药物,可以令得人振作些。所以原振侠就找了一些适用的药物,向医院告了假,驾着车,到黑貓酒吧去。   黑貓酒吧是一个中型的酒吧,原振侠才一推门进去,就嚇了一大跳。只见酒吧中橫七豎八,躺满了人,所有的人,都几乎是全裸的。男人不多,至少有十七、八个女性,大都年纪很轻,身材健美,脸上本来可能有很濃的化粧,但这时看来,每个女人的脸上,都像是倒翻了油彩架子一样,有的人搂成一团,有的缩在一角,酒气沖天。   一个胖女人,正在和苏耀东讲话。苏耀东一看到原振侠进来,忙迎了上来,指着胖女人道:“这是老板娘,老板娘,你向原医生说说情形。”   胖女人眨着眼,道:“这位先生,是三天前来的,那时,我们已经快打烊了──”她一面说,一面指着一个角落。原振侠向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古托赤着上身,穿着长裤,躺在地上。在他身边,是两个吧女,还有一个吧女枕在他的肚子上,看来他醉得人事不省。   原振侠跨过了躺在地上的那些人,来到了古托的身边,推开了他身边的吧女。   苏耀东也跟了过来,两个人合力想把古托从地上拉起来,放在椅子上。可是喝醉了酒的人,身子好像特別重,尤其这时候,古托醉得如此之甚,全身的骨骼,像是再也不能支撐他   的身体一样。   两个人用尽了气力,才勉强把他弄到一张小沙发上。古托人虽然坐着,可是头部以一种看来十分可怕的姿势,歪向一边,口角流着涎沫,脸色可怕之极。   苏耀东骇然道:“有没有人醉死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醉是醉不死的,不过你看他现在这种情形,随时可以出意外。最容易发生的意外是颈骨断折,那就非死不可了!”   苏耀东想去扶直古托的头,但古托已醉得颈骨一点承受力都没有了,扶直了又歪向一边。原振侠把他的身子移下一点,令他的头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这才好了一点。   老板娘也跟了过来,敘述着古托来的时候的情形:“他一来,就不让我们休息,要喝酒   ,并且说谁陪他喝酒的,他就照正常的收费十倍付钱‥‥‥老天,他身边的钱真多!他要我暫停营业,不让別人进来,所有的女孩子都陪他。后来,他又拉了看门的、酒保、打手一起喝,不断地喝。在开始几小时后,他就醉了,可是他还是不断地喝着,真是,开了几十年酒吧,没有见过这样的客人!“   原振侠看着烂醉如泥的古托,叹了一声,心里对他寄以无限的同情。像古托这样的生活,除了拚命麻醉自己之外,实在也没有別的法子可想了!   他问老板娘:“他的钱,够不够付三天的酒帐?”   老板娘倒很老实:“还有多的,在我这里──”原振侠慷他人之慨:“不必找了,你拿了分给酒吧里的人好了,这位先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要把他带走!”   老板娘高兴莫名,忙道:“他的衣服我也收好了,我知道他一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所以一直看着他,怕他出意外。今天私家偵探找了来──他是甚么人?是中东来的大富豪?“   原振侠懶得理,示意苏耀东和他一起,去扶起古托来。当他们两人,半挾半扶,把古托   抬出去之际,老板娘还在问:“他为甚么那么痛苦?当他还能讲话的时候,他跪在地上,向每一个我这里的女孩说,他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痛苦!”   原振侠和苏耀东都不去睬她,老板娘一直到门口,还在问:“他那么有钱,为甚么还要痛苦?真不明白,有那么多钱的人,还会不快乐!”   原振侠心中苦笑了一下。老板娘当然不明白,世界上很多人,有了钱就快乐,但是也有些人有钱一样不快乐。古托和盛远天,都是典型的例子。如果把盛远天的事,讲给老板娘听,只怕她更要把脑袋敲破了,也不明白。   苏耀东和原振侠两人,合力把古托弄上了车,令他躺在车子的后座,他们坐在旁边。苏耀东道:“是一个私家偵探找到他的。从种种跡象来看,他和盛先生,有一定的关系,我看先把他弄到我那里去,好不好?”   原振侠本来想把古托送到医院去的,听得苏耀东这样讲,他想了想,道:“苏先生,他‥‥‥他‥‥‥有点古怪,到你家里去,可能不是很方便。”   苏耀东“哦”地一声:“那就这样,我办公室有附设的休息室,设备很好,把他送去,派人照顾,等他酒醒了再说!”   原振侠同意了他的提议,苏耀东就吩咐司机开车。   苏耀东的办公室,在远天机构大廈的顶楼。大廈在城市的商业繁盛区,那是全世界地价最高的地区之一,足可以和紐约的长島,东京的銀座,鼎足而三。   在远天机构六十六层高大廈旁边的,就是王氏机构的大廈.王氏机构的董事长王一恆,就曾想在远天机构要籌现款的时候,用低价把远天机构的大廈買下来。   当苏耀东的车子驶进了大廈底层的停车场之后,事情倒比较容易了。车子直接停在苏耀东私用的电梯门口,扶出了古托来,进入了看起来像是小客厅一样,装饰豪华的电梯之中。   出了电梯,有两个穿着制服的男僕,迎了上来,扶住了古托。   这幢大廈的顶楼,全部由苏耀东使用,一边是他的办公室,另一边就是他的“休息的地方”。事实上,那是装饰极豪华舒适的一个地方,有寬大的臥房,外面平台上还有游泳池。   看起来,苏安虽然一直自奉极儉,但是苏氏兄弟的看法和他们的父亲略有不同。他们对盛远天忠诚,可是却也享用着他们应得的享受。   把古托扶到了床上之后,除了等他自己醒来之外,没有別的方法可想。苏耀东吩咐两个僕人,一步也不能离开地看顾他。   他本来想要原振侠留下来,原振侠摇头道:“我医院还有事,而且看他的样子,十二小时之內不会醒过来。这样好了,我下班之后,到这里来陪他,只要他一醒,就可以和他交谈   了。“   苏耀东道:“恰好我们的老二,才从欧洲回来,你来的时候,可以见见他!”   原振侠顺口答应着,苏耀东道:“耀南是专门负责外地业务的,他的办公室在巴黎。”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何以苏耀东告訴他这些,所以他望着苏耀东,准备听他进一步的解释。苏耀东吸了一口气,来回踱了几步,示意原振侠坐了下来,道:“原医生,我们虽认识不多久,可是我已经把你,当作可以共享祕密的朋友。”   原振侠淡然道,“谢谢你!”   他讲得很客气,绝不因为苏耀东看重他,而感到有甚么特別.虽然,苏耀东掌握着一个庞大的金融机构,但是那在原振侠的心目中,却不算是甚么。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王氏机构的大廈更高,也是在顶楼,就是王一恆的办公室。亚洲大富豪王一恆,就曾热切地要他加入机构服务,但原振侠仍然愿意当他自己的医生。   原振侠望着窗外,想着王一恆,又想起了黃绢,这个世界上权势最强的女人,心里不禁一阵难过,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苏耀东自然不知道原振侠在想甚么,听他忽然无缘无故叹了一声,也不禁呆了一呆。   原振侠忙道:“我是在想我自己的事,你想对我说甚么?”   苏耀东又想了一下,向臥室指了一指:“这位古托先生,也是你的朋友?”   原振侠点头:“是的,他也和我分享了一个属于他的最大祕密。”   苏耀东步入了正题:“如果,古托先生和盛先生,有着血缘的关系,或者其他的关系的话,你知道,这里面就牵涉到十分复杂的问题!”   原振侠皱起了眉:“金钱、财富的问题?”   苏耀东忙摇手道:“你誤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家,都在忠实执行盛先生的遗嘱,如果有人和盛先生的关系,比我们更亲近,那么,我们就可以卸下责任,把一切交给他了!”   苏耀东这样说法,倒确然很令原振侠感到意外!这世界上,只有拚命 幎岵聘坏娜耍挠邢嗳貌聘坏娜耍   原振侠笑着,怀着对苏耀东的欽佩,道:“这,等确定了他的身分之后,再说也不迟。   而且,我想古托也不会有兴趣,处理繁重的商务!“   苏耀东伸手在脸上重重抚摸着,道:“谁有兴趣!我的兴趣是研究海洋生物,你想不到吧,我是海洋生物学博士。可是如今却要做一个大机构的董事长,真是乏味透了!真希望能把这个担子卸下来,可是盛先生的遗嘱却非执行不可!”   苏耀东在这样讲的时候,样子显得极度地疲乏和无可奈何。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外面有一班朋友等着他去踢足球,而他却非关在房间做功课的小学生一样!   原振侠不禁长叹了一声,喃喃地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烦恼!”   他说着,站起来告辭.看着送他出来的苏耀东,带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走向另一边,他的办公室。原振侠突然叫住了他,等苏耀东转过身来,原振侠才道:“苏先生,其实你可以把机构的事,交托给能干的人,自己去研究海洋生物!”   苏耀东望了原振侠片刻,叹了一声:“那是我做梦也在想着的事!”   各位,別以为苏耀东和原振侠这时的对话,没有甚么特別的意义。的确,那和《血咒》这个故事,关系不大,但是另有一个离奇之极的故事,在日后发生的,却和这段对话,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在原振侠和古托两人,也有了很多怪异的遭遇之后的事。   原振侠离开了远天机构的大廈,先回到酒吧旁取了车。当他经过酒吧门口的时候,看到很多人聚在酒吧门口,在交头接耳闲谈,可能是在谈论着古托的豪举。   原振侠再到远天机构大廈,是晚上十时左右了。他才驶到门口,一个司机就迎上来,问明了他就是原振侠之后,恭恭敬敬地请他上私用电梯。到了顶楼,原振侠看到苏耀东、苏耀西,还有一个穿着打扮都极时髦,体格魁偉的年轻人,一看面貌就可以知道,他是苏家的老   二苏耀南。   苏耀南看来爽直坦诚,一看到原振侠,就一个箭步跨上来,和原振侠握手。   他一面用力摇着原振侠的手,一面道:“听大哥和三弟说起,阿爸说的有关盛先生的事,原医生,我可以肯定,他们临死之前,是在进行一种巫术的仪式!”   原振侠道:“我想也是,但是你何以如此肯定?”   苏耀南一面向內走去,一面道:“我见过!我见过进行巫术仪式的人,把烏鴉和貓头鷹的眼珠挖出来,烧成灰,据说,那样可以使得咒语生效。”   苏耀西在一旁解释道:“二哥最喜欢这种古灵精怪的东西,从小就这样,他甚至相信煉丹术!”   苏耀南一瞪眼,道:“你以为我是为甚么,唸大学时选择了化学系的?”   原振侠笑了起来。这三兄弟年纪和他相彷,性格虽然各有不同,但是爽朗则一,是很可以谈得来的朋友。   苏耀南一直在说话,他的话,證明他是一个充满了想像力的人:“还有男人和女人的骷髏,这也是巫术中重要的东西。据说把一个骷髏弄成粉,再加上适当配合的咒语,就可以使得这个骷髏生前的精力,全都为施巫术的人所用!”   各人进了客厅,坐了下来,苏耀西为各人斟酒。苏耀南一面喝酒,一面仍在滔滔不绝:“所以我可以肯定,盛先生一定精通巫术,他要在临死之前,用巫术做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他想干甚么?照阿爸所说的那种阵仗看来,如果巫术有灵,他简直可以把阿尔卑斯山分成两半了!”   原振侠摇着头道:“不对吧!他们两个人,自己也賠上了性命!”   苏耀南的样子显得很神祕,向前俯着身,道:“由此可知他们在施术的时候,意志是何等坚决!”   原振侠笑了起来,直率地道:“我看你对巫术是外行,我们这里有一个巫术的大行家在,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原振侠一面说,一面指着臥室。苏耀东道:“动过几下,又睡了。”   原振侠道:“我们去看看他!”   一行人向臥室走去,看到古托仍然攤手攤脚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来到床边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原振侠翻开了他的眼皮看了看,道:“事情是没有事情的。我想,明天一早,你们要找一个医生来,替他进行静脈鹽水注射,五百CC够了,这样会使他比较容易清醒一些。”   苏耀西道:“今天晚上,我们准备在这里陪他,原医生你是不是也參加?”   原振侠道:“好,那就由我来替他进行鹽水注射好了,我要去准备应用的东西。”   苏耀南道:“好极了,很高兴认识你。我看,你也不必称我们为苏先生,我们也不称你为原医生了,大家叫名字,好不好呢?”   原振侠笑着:“当然好,叫你们苏先生,你们三个人一起搶着答,很彆扭!”   大家都笑了起来,原振侠先告辭离去,大半小时之后他再来,花了十来分钟,把鹽水瓶挂着,让生理鹽水缓缓注入古托静脈之中。   他们四个人就在臥室中闲谈,先是天南地北,到后来,话题集中在探讨盛远天神祕的来历身上。苏耀南道:“我看,盛先生和巫术,一定有过极深的关系,小宝图书馆创立之后,他特別吩咐,要蒐集这方面的书。”   苏耀西摇头道:“这样说,首先要肯定的,是否真有巫术的存在!”   苏耀南忙道:“当然有,怎么会没有巫术?否则,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书籍去记载它们?”   苏耀西笑了起来:“二哥,你別和我抬槓。我的意思是,巫术是不是真有一种神祕的力量,可以通过古怪的仪式和莫名其妙的咒语,使得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   苏耀南被他的弟弟问得讲不出话来。持着酒杯的原振侠,那时真想把发生在古托身上的事,讲了出来。但是在未曾得到古托的同意之前,他不能随便暴露人家的祕密,所以他忍住了没说甚么。   苏耀南大声道:“我举不出实际的例子来,但是这不等于事实不存在!”   苏氏兄弟可能是从小就 幑吡说模找髁⑹钡溃骸岸纾馐枪畋纭U漳阏庋捣ǎ憧梢运涤腥啡说拇嬖冢辛唤诺穆泶嬖冢徊还俨怀鍪翟诘睦永炊眩    苏耀南更被驳得说不出来,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发自床上:“如果有事实存在,就可以由此證明,巫术确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么?”   原振侠一听,首先站了起来:“古托,你醒了!”   古托仍然躺着不动,只是睁开眼来:“醒了相当时间,在听你们讲那位盛先生的事,请原谅我的插言!”   原振侠来到了床边,指着并排站在床边的苏氏三兄弟,向古托作了一个介紹.古托问:“我是不是和那位盛先生,有甚么关系?”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不能肯定,但是古托,你从进入孤儿院起,一直到你可以在瑞士銀行戶头中,随意支取金钱,这一切,都是他们三位忠实执行盛远天遗嘱的结果。那次你想   试一下,究竟可以在戶头里拿多少钱,把他们害得很惨!“   原振侠把那次远天机构为了籌措现金的狼狽情形,節略地说了一下。古托默默地听着,有点淒然地笑了一下。   原振侠又道:“我相信,委托了伦敦的一位律师,要在你三十岁生日那天找到你,问你一个古怪的问题,把一件礼物给你的那个人,也是盛远天!”   原振侠所说的这件事,苏氏兄弟都不知道。苏耀东性急,立时问:“怎么一回事?”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之间互相要说的事太多了,先让我听听所有有关盛远天的一切!”   原振侠等四人,把椅子移近床前,尽他们所知,把盛远天的一切说给古托听。   古托一直只是默默地听着,有时,看起来甚至像是睡着了一样。那是大醉之后的虛弱,事实上,他一直在极用心地听。   只有在敘述到两处经过之际,古托才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一次,是讲到小宝死的时候的情形,说到苏安知道了盛远天所说的那句话,是“勒死你”之际。第二次,是说到盛远天夫妇,在石屋中,要苏安去弄那些古怪东西时,古托不但惊呼了一声,而且道:“他们‥‥‥他们要烧死自己!”   苏耀南忙问:“你怎么知道?是为了甚么?”   古托却没有回答,只是挥着手,示意继续讲下去。   等到讲完,古托的样子很难看,口唇在不断顫动着,可是又没有声音发出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原医生,我的事情,请你代说一下,好不好?”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古托已经道:“甚么都说,包括我腿上的那个洞!”   他一面说,一面挣扎着,吃力地要去捋起裤脚来,给他们看他腿上的那个洞。苏氏兄弟互望着,神情惊疑,他们都不知道“腿上的一个洞”是甚么意思。   原振侠制止了古托的动作,道:“好,我来讲,等讲到的时候,再请你‥‥‥”他作了一个手势。   古托闭上了眼睛,神色惨白。   而原振侠就开始讲有关古托的事。   苏氏兄弟听得目瞪口呆,苏耀南不断喃喃地道:“巫术!巫术!”   苏耀东摇头:“可是,古托先生并没有得罪任何人啊,谁在他的身上施了巫术?”   原振侠一面在敘述古托的事,一面也在听他们低声议论。这时,他听得苏耀东这样讲,   心中陡地一动,只觉得遍体生凉,一时之间,竟然停止了敘述,要定了定神,才能继续说下   去。   原振侠在那一剎间所想到的是:古托的一生,绝没有招惹任何人向他施巫术的可能,可是他腿上的那个洞,却是这样怪异!如果肯定了那是有人施巫术的结果,那么,是不是施术者心中的怀恨,到了极点,而古托又和被施术者怀恨的人,有深切的关系,所以才连带遭了殃呢?   如果这样设想成立的话,那么,第一个中巫术的人是谁?是盛远天?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不可解了。   等到原振侠把有关古托的事讲完,苏耀东已首先叫了起来:“请阿爸来!古托先生毫无疑问,是盛先生的儿子,一定是!”   原振侠道:“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怎样解释孤儿院中长大一事?”   苏耀东答不上来,苏耀西道:“我们不必猜测了,我看,图书馆中只准古托先生阅读的那些书籍之中,一定有着答案!”   这时,五百CC的生理鹽水已经注射完毕。古托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时间也已经接近天亮了!   古托缓缓地道:“我想也是,三十岁生日,那律师来找我,如果在我身上没有甚么怪事发生过,我根本不必知道世上有一个图书馆叫小宝图书馆。但在我身上有怪事发生过的话,我就得到那张卡,有权来阅读那批书。可知那批书,对我有极大的关系。”   苏耀东望着古托:“你觉得可以走动么?”   古托惨然一笑:“不能走动,我也立即要爬去!”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手背撐在床上,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来,可知他身子虛弱之极。苏氏兄弟过去扶他起来,吩咐僕人送来补品。古托只是随便喝了两口,穿上了襯衫,提着外套,虽然每跨出一步,身子就不免摇晃一下,可是却不要人再扶他。   等到他们全上了车,苏耀南才问:“古托先生,何以你听到盛先生死前的准备,就知道他们一定会烧死自己?”   古托沉默了一会,才道:“他们要用自己的生命,使得一种恶毒的詛咒失效,就必须烧死自己,才能产生那种对抗力量。”   古托的话说得虽然简單,但是已经够明白了。可是听得古托这样说的人,却都有一种陷   身虛幻莫名的境界之感。   他们全是受过高等现代化教育的人,对他们来说,巫术,咒语,那只不过是传说中的现象,是一种实际上不存在的东西。   可是,如今,活生生的事实却摆在他们面前;和他们的知识完全相违背的现象,就在眼前。那种心境上的迷惘和徬徨,就像是一个一辈子靠竹杖点路的瞎子,忽然之间失去了竹杖   一样!   他们也更同情古托,因为他们还只是旁观者,已经这样失落和不知所措,古托却是身受者,心境上的悲痛、徬徨,一定在他们万倍之上!   古托在说了之后,四个人都不出声,古托又道:“这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苏耀南道:“我不明白,这是很矛盾的事。再恶毒的咒语,也不过使人死而已,要使这种咒语失效,反倒要 奚约旱纳沂亲苑僦滤溃≌庥质俏松趺矗亢孟衩挥蟹ㄗ咏   得通!“   苏耀西苦笑了一下:“讲不通的事情太多了!”   古托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声响,像是要讲话。但是当各人向他望去之际,他却又不出声,只是口唇还在不住地发顫。   原振侠道:“我看一定有原因的,或许是原来的詛咒实在太恶毒,如果不用这种方法令之失效的话,怕会‥‥‥会使灵魂都受到損害?”   古托陡然叫了起来:“事情已经够复杂的了,別再扯到灵魂的身上好不好?”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对,其实,我看小宝图书馆中的藏书,一定可以解释这许多复杂的事。对不起,我想下车,先回去了。”   古托立时望向原振侠:“原,你生气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伸手在古托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当然不会,古托,我们是朋友,你有甚么事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不会推辭!”   古托望了原振侠片刻,才道:“这是你答应过的!”   原振侠慨然道:“答允就是答允!”   古托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道:“那就请你一起到小宝图书馆去!”   原振侠的神情,十分为难。   原振侠的为难,是有道理的。古托已和苏氏兄弟相遇,他们之间,可能有着极深刻的关系,而他,只不过是古托偶然相遇的朋友。   而且,在到了小宝图书馆之后,古托有权看的那些书,可能牵涉到极多的祕密,不能大家一起看。那么,去了又有甚么作用呢?   不过这时古托既然这样要求,原振侠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在驶向小宝图书馆的途中,苏耀南说了最多的话,提出了很多问题。但这些问题,全是原振侠早在自己心中,不知问过了自己多少遍的,根本没有答案。   车子在图书馆前停下,五个人一起走进去。值夜班的职員,看苏氏三兄弟在这样的时间,同时出现,有点手足无措。   苏耀西向职員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忙碌,就带着各人,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当他们经过大堂的那些畫像之前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向那幅初出世的嬰儿畫像,望了一眼。   他们都不出声。因为在酒吧中找到古托的时候,古托是赤着上身的,古托在接受鹽水注射的时候,也赤着上身,所以,他们都看到过古托胸前的那块胎记。   那畫中的嬰儿,就是古托。这几乎在他们的心中,都已经是肯定的事了!   问题就是,畫中的嬰儿,究竟是盛远天的甚么人?   到了苏耀西的办公室之后,他先打开了一扇暗门。那暗门造得十分巧妙,要接连按下七个按鈕,才能使之移了开来。   在暗门之后,是一具相当大的保险箱。苏耀西转动着鍵盤上的密码,道:“自从我当馆长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开启这具保险箱。”   号码转对了之后,他在抽屜中取出鑰匙,开了锁。保险箱的门,显然十分沉重,他要用很大的气力,才能将之打了开来。   人人都以为,保险箱打开之后,就可以看到編号一到一百的书本了。在这以前,各人的心中也都在疑惑,觉得再珍贵的书,也不必保管得那么妥善!   但是,保险箱打开之后,各人都呆了一呆。因为他们看不到书,他们看到的,是一只相当大的金属盒子,足足佔据了保险箱內的一半。苏耀西招了他二哥过来,两人一起把那金属   箱子搬了出来。   那金属箱子一望而知,是用十分坚固的合金铸成的,放在地上,到人的膝头那么高,是一个正立方形的箱子。   苏耀西检查了一下,发现并没有甚么可供打开的地方,只有在一边接近角落部分,有一道縫.在这道縫的附近,刻着一行字:“开启本箱,请用第一号贵宾卡”。   苏耀西“啊”地一声,后退了一步,把那行字指给古托看。苏耀南道:“嗯,那张贵宾卡,原来是磁性鑰匙。要是遗失了的话,恐怕没有別的方法,可以打得开这只金属箱了!”   古托一声不出,只是紧抿着嘴,取出了那张贵宾卡来。当他把贵宾卡向那道縫中插去之际,他的手不禁在发抖!   他心情紧张是可以理解的,他期望他身世的祕密,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怪事,都可以通过打开箱子而得到解决。要是万一打开箱子来,里面甚么也没有的话,古托真是不知怎么才好了。   由于他的手抖得如此之剧烈,要原振侠帮着他,才能把那张贵宾卡完全塞进去。塞了进   去之后,发出一阵轻微的“格格”声响,那只箱子的箱盖,就自动向上弹高了少许。古托一伸手,就将箱盖打了开来。   那只箱子,自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內中装有强力的电池,使得磁性感应箱盖弹起。   古托一揭开了箱盖之后,只看到箱內有一个极浅的间格,上面放着一张纸,纸上整齊地写着几行字。苏氏兄弟一看到那几行字,就发出了“啊”的一声,原振侠向他们望过去,苏耀南低声解释着他们的惊讶:“这是盛先生的字,我们看得多了,认得出笔跡.”   原振侠已看出,那几行字是西班牙文,古托盯着看,旁人也看到了。那几行字是:“伊里安?;古托,我真希望你看不到我写的这几行字,永远看不到。如果不幸你看到了,你必定得准备接受事实。所有的事实,全在这箱子之中,是我亲笔写下来的。当你打开箱子的时候,不论有甚么人在你的身边,都必须请他离开,你一定要單独阅读这些资料。孩子,   相信我的话,当你看完之后,你就知道我为甚么会这样叫你!盛远天“在署名之后,还有日期,算起来,那日子正是古托出世之后一年的事。古托发出了一下十分古怪的声音,一下子把那个间格提了起来,拋了开去。   取走了那个间格之后,箱子中,是釘得十分整齊的几本簿子,每一本有五、六公分厚,和普通的练习簿差不多大小。   古托不由自主喘着气,伸手去取簿子,原振侠向苏氏三兄弟使了一个眼色。三人知道原振侠的意思,既然盛远天鄭而重之地说明,只准他一个人看这些资料,他们就不适宜在旁边。   苏耀西道:“古托先生,我们在外面等你,如果你有甚么需要,只管用对讲机通知我们!”   古托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用十分缓慢的动作,伸手入箱,把第一本簿子,取了出来。而原振侠等四人,也在那时候,悄然退了出来。   他们来到了办公室外的会客室,苏耀南道:“他不知道要看多久?”   苏耀东苦笑了一下:“不论他看多久,我们总得在这等他!唉!有几个重要的会议,看来只好改在小宝图书馆来进行了!”   苏氏三兄弟接着便讨论起他们的业务来,原振侠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他望向窗外,已经晨曦朦朧了。他道:“我现在回医院去,在上班前,还可以休息一下。古托要是找我,请通知我!”   苏耀南还想留他下来,原振侠一面摇着头,一面已经走了出去。   他回到了医院,只休息了一小时,就开始繁重的工作了。到了中午,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古托先生还没有出来,只吩咐了要食物。”   到他下班之前,苏耀西又在电话中告訴了他同样的话。原振侠回到了家中,到他临睡前,苏耀西的声音,听来疲倦不堪:“古托先生还在看那些资料!”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问:“他究竟要看到甚么时候?应该早看完了!”   苏耀西道:“是啊,或许看完了之后,他正在想甚么,我们也不敢去打扰他!”   苏氏三兄弟不但不敢去打扰古托,也不敢离去,一直在外面的会客室中等着。他们三个人,全是商场中的大忙人,这间会客室,也成了他们三个人的临时办公室,單是祕书人員,就超过了十个。   古托一直到第三天,将近中午时分,才推开门,缓步走了出来。   古托一走了出来,看到会客室中,闹哄哄地有那么多人时,他嚇了一跳。而这时在会客室中的人,忽然之间看到一个面色惨白,双眼失神,头发不但散乱,而且还被汗水湿得黏在额上的人,摇摇晃晃,走了出来,也是人人愕然。尤其当他们看到苏氏三兄弟,一见那人出现,就立时甚么都不管,恭而敬之迎了上去之际,更是大为讶异。   古托只走了一步,看到人多,就向苏氏三兄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办公室去,三人忙走了进去。   在会客室中,一个看来也像是大亨一样的人,不耐烦地叫道:“苏先生,我们正在商量重要的事情!”   苏耀东连头也不回,只是向后摆了摆手:“你不想等,可以不等!”   那大亨状的人脸色铁青,站起来向外就走,但是他还没有走到门口,就苦笑着走了回来,重重地坐了下来。他当然是有所求于远天机构的,以远天机构的财力而言,还会去求甚么人?   苏氏三兄弟进了办公室,看到那只箱子已经合上,所有的资料,自然也在箱子之中。古托的声音听来又嘶哑又疲倦,他道:“三位,我不能向你们多说甚么──”他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我是盛远天的儿子,是我母亲知道怀孕之后,他们一起到巴拿马,生下我的。这就是他们那次旅行的目的!”   苏氏三兄弟互望着,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   古托作了一个手势,续道:“远天机构的一切照常,我也仍然可以在那个戶头中支取我   要用的钱,我只改变一件事!“   苏氏三兄弟神情多少有点紧张,古托缓慢地道:“你们三位,除了支取原来的薪水之外,每人还可以得到远天机构盈利的百分之十──去年整个机构的盈利是多少?”   苏耀东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道:“去年的盈利是九亿英磅左右。”   古托道:“你们每人得百分之十,我有权这样做的,你们请看!”   他说着,把桌上的一份文件,取了起来,交给苏氏兄弟。文件很清楚写着:“伊里安   ?;古托有权处置远天机构中一切事务。盛远天“苏氏三兄弟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古托向他们苦笑了一下:”我要去找原振侠,你们的业务太忙,我不打扰你们了!“   苏耀南连忙道:“古托先生,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些怪事,你──你──”古托挥了挥手:“如果事情可以解决,我会告訴你们,如果不能解决,我看也不必说了!”   当他讲到这里之际,他神情之苦涩,真是难以形容,连声音也是哽咽的。苏氏三兄弟齊声道:“如果你要人帮忙,我们总可以──”古托摇头:“不必,我去找原振侠,你们替我准备车子,叫人搬这箱子上车,我要去找原振侠。”   他说着,就双手抱着头,坐了下来。苏耀西注意到,送进来的食物,他几乎连碰都没有碰过。箱子中的资料,当然已经给了他一定的答案,可是为甚么他看起来,更加痛苦了呢?   把远天机构每年的盈利,分百分之十给他们每一个人,这自然是慷慨之极的行动。但是他们三人都不是貪财的人,他们觉得有尽一切能力,帮助古托的必要!   他们望定了古托,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古托只是托着头,道:“你们照我的意思去做就是!”   三人叹了一声,苏耀南拿起电话,叫人来拿箱子,准备车子,接着,又打电话到医院,通知了原振侠。   原振侠在医院门口等了没有多久,一辆由穿制服的司机驾驶的大房车就驶来。司机打开后座的车门,原振侠看到古托正双手抱着头,坐在车中。古托身子没有动,只是道:“请上车,我有太多的话对你说!”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的工作,是不能随便离开崗位的,但古托似乎完全不理会这一点。原振侠迟疑了一下之后,道:“古托,我得先去交代一下──”古托尖声叫了起来:“等你交代完毕,我只怕已经死了!你是医生不是?见到一个你可以救的垂死的人,你不准备救?”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上了车,坐在古托的身边。古托吩咐司机,驶到原振侠的住所去。原振侠“嘎”地一声:“我住的是医院的宿舍,照我现在这样的行为,非给医院开除不可!”   古托立时道:“我造一座医院给你,全亚洲设备最完善的!”   原振侠十分不满古托这样的态度,讥嘲道:“从甚么时候起,你对生命又充满热爱了?”   古托却不理会他的嘲弄,立即道:“在看了那么多的资料之后!”   原振侠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古托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那些资料之中,一定包含了盛远天的全部祕密,连发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一定也已经有了答案!   这是原振侠急切想知道的事,他盯着古托,希望古托快快把那几大本资料的內容告訴他。可是古托只是紧抿着嘴,过了半晌,他才道:“这些资料中所写的东西实在太多,我无法向你转述。只能告訴你一点,我是盛远天的儿子,是在巴拿马出世的。”   原振侠“哦”地一声:“那一定是他们那次长期旅行间的事,可是──”古托扬起了手,阻止原振侠再讲下去,只是道:“我需要你帮助,我们要一起去做一件近代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所以,你需要了解全部的事实,那一箱资料,就在车后,你要仔细全部阅读!”   原振侠大感兴趣,忍不住转头向车后看了一眼,最好立刻就可以看到。   古托忽然又长长叹了一声,不再说甚么。车子到了医院宿舍门口,司机打开了车门之后,再打开行李箱,把那只合金箱子,搬进了原振侠的住所。   一进去,古托就打开了箱了,道:“全部东西全在里面,我只取走了一张遗嘱,说明我可以全权处理远天机构的任何事务!”   原振侠一面拿起了一本簿子来,一面望着古托:“你如何实施你的权力?”   他相当喜欢苏氏兄弟,所以才这样问了一句。古托把他处理的方法讲了出来,原振侠也很代古托高兴。   古托望着原振侠:“如果你答应帮我忙,不论事情办得成办不成,你可以得到远天机构每年盈利的百分之二十!”   原振侠摇着头:“古托,如果我答应帮你,或者是为了我自己的好奇、兴趣,或者是为了你需要帮助,或者是为了其他八百多个原因,但绝不是为了金钱。这一点,你最好早点弄明白!”   原振侠的话,说得已接近严厉了,古托在怔了一怔之后,由衷地道:“我弄明白了,对不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借用你的浴室,再借用你的臥房,好好休息一下。我估计你看那些东西,至少要好几小时!”   原振侠挥了挥手,打开了那簿子来──自从他打开了第一頁之后,古托做了些甚么,他根本不知道。他全副精神,全被那些记载吸引住了。   要说明一下的是,那箱子中的几本簿子,全是手写的文字。所謂“編号一到一百号”的书籍,只是一个掩饰。   那些文字,全是盛远天写下来的,可以说是他的传记,也可以说是他的日记。所有的记载,有的时候,十分凌乱,也有的时候,讲的全是一些日常生活上琐碎的事情,事业上的事,一点意义也没有。但是很多部分,却是惊心动魄,变幻莫测,看得人心惊肉跳,连气也透不过来。   等到原振侠终于抬起头来时,天早就黑了,古托在床上睡得正甜。原振侠的思緒极乱,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闪 N的灯火。   盛远天的自敘,是需要经过一番整理,才能更明白他的一生。而他的一生,和古托身上   发生的怪事,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经过整理之后,盛远天的自述,有着多种不同的形式,有的是日记形式,有的是自传形式,有的是旁述的形式。   还要请注意的是,原振侠在看这些记载时的反应和他的想法,当时就表达出来,比较好些。所以把他的想法,用括弧括起来,凡是在括弧中的语句,全是原振侠的反应和想法。   以下,就是盛远天记载的摘要:我叫盛远天,在我开始执笔写下这一切的时候,所有发生的事,都已发生了。   人人都知道我是一个神祕的、富有的人,但我的出身极其貧穷。自小,在鄉间的时候,就丧失了父母,在十岁之前,我是流落在穷鄉僻壤的小鄉镇间的一个小乞儿,曾经捕捉过老鼠来充饥。这一段日子并不模糊,但是距离现在太远了,所以并不值得多提,我只是说明,我的出身,是何等貧苦。   在以下的记述中,我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由于这些记述,孩子,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看到,而当你看到的时候,我又早已死了,所以我不必諱忌甚么。在记述中,你可以看到,我绝不是一个人格完美的人,我和世上大多数人一样,貪婪,拚命追求金钱、狠心、自私,几乎没有美德。   有时候我自己想想,我在一生之中,做了那么多有缺美德的事,极可能是和我童年时过度的貧困有关系。在我懂事以来,我所受的教育,其实只有一项:为了生存,为了不致于冻死、餓死,甚么事都要做。旁人挨餓,挨冻,不关我的事,重要的是我自己不能冻死、餓死!   虽然日后我无情无义,自私狠毒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求最低限度的生存,但是根本的观念,一定就是在那时形成的。   我无意为自己辩护,只是想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和我所记述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到了我十岁那一年,一个人认作是我的堂伯,收留了我,不久,他就带着我到了美国。   他是一个体格十分强壯,脾气十分殘暴的人。他到美国是去做工,他带我到美国去的目的,究竟是甚么,我一直都不了解。或许,他觉得自己做工,没有知识,一辈子不能出头,所以想培养我,将来可以报答他。   在美国,我由十岁住到二十二岁,这是痛苦不堪的十二年。我的堂伯把我送进学校,在学校中,我受尽同学的欺负,又几乎每天要挨他的毒打。当我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时,所挨的毒打之惨,讲出来没有人会相信,我只是咬紧牙关忍受着,绝没有哼过一声。   在美国中学毕业之后,我在一家工厂之中,找到了一份低級职員的工作。我的堂伯就开始靠我供养他,他又开始酗酒,脾气更坏。终于,在我二十二岁那年,我不再顾他,离开了他,不理他的死活,向南方逃走。   从那天晚上我离开他之后,我一直未曾见过他,后来也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人生的际遇,有时真是很奇怪的。当我还只是一个小乞丐的时候,如果不是忽然有这个人,自称是我堂伯的话,我始终只是鄉间的一个流浪汉,绝不可能远渡重洋到美国去,我的一生自然也不是这样子了。而如果我的一生不是这样,孩子,世上当然也不会有你,伊里安?;古托这个人!   某一个你完全不相识,想也想不到的人的一个莫名其妙,或者突如其来的念头,会影响到你的一生,这真是玄妙而不可思议的。   我向南方逃,由于我的体格很壯,又能吃苦耐劳,一路上倒不愁没有工作。当然,那全   是低下的工作,我在肯塔基种过烟草,在阿拉巴马搬运棉花,也在密西西比河的小貨轮上,做过水手。这样混了五年,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土着,有不少人还认为我是印第安人。   在我二十七岁的那一年,也是由于一个极度偶然的机缘,我又走上了另一种生活的道路。人生的变化,有时真是无法可以预测的!   事情是开始在一个小酒吧中。   小酒吧中乱糟糟,烟雾迷濛,几乎连就在对面的人,都看不清楚。每一个人都被烟燻得半闭着眼──口倒是个个张得老大,方便向口中灌酒。   蹩脚音乐震耳欲聋,盛远天和一个年纪至少比他大十岁的吧女,就在这个小酒吧的一角调情。他认识那个老吧女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買”过她几次。那老吧女看来像是墨西哥人,有一对很深沉的眼睛,而更重要的,是她有超特的性技巧,所以儘管年纪大了,仍然可以在酒吧中混下去。   这个吧女有一个极普通的名字:瑪丽,但是有一个不平凡的外号:“哑子瑪丽”。   哑子瑪丽真是哑子,哑得一点声音都不会出,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哪里来的,瑪丽这个名字,也是酒吧老板替她取的。在这种小酒吧中当吧女,会不会出声倒并不重要,只要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有超特的性技巧,自然会不断地有生意上门。   盛远天不是喜欢哑子瑪丽,但是他正当青年,生理上需要洩慾.哑子瑪丽能令他在生理上得到快乐,他也就慷慨地付给哑子瑪丽更多的钱。   那天晚上,盛远天才领了工资,他買了一条相当廉价的銀链子,銀链子上有一朵粗糙的玫瑰花,也是銀製的。当他们在一角,盛远天一手用力搓捏着她碩大但已经松软的乳房时,一手把那条链子取了出来,示意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盛远天的意思,只不过是想瑪丽高兴一下,在“服务”的时候,格外卖力而已。可是他却没有想到,瑪丽一看到盛远天把链子送给她,立刻现出激动之极的神情来,双眼之中,泪花乱转,口唇剧烈地顫动着。看她的样子,是竭力想讲一些感激的话,但是却又苦于出不了声。   盛远天笑道:“那不算甚么,宝贝,那只是一点小意思,不算甚么。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買更好的东西给你!”   瑪丽虽然一点声也出不了,可是她会听。当她听得盛远天那样说的时候,她的神情更是激动,可能在所有的顾客之中,从来也没有人对她那么好过,所以她一面泪如雨下,一面抱住了盛远天,哭了起来。怪的是,瑪丽哭得那么伤心,可是她在哭的时候,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旁边有人看到了这种情形,有的起鬨道:“盛,把哑子瑪丽娶回去吧!”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也有人叫:“那可不行,他娶了哑子瑪丽,我们就少了许多乐趣!”   也有的人道:“不一定,也许盛肯把瑪丽──”在这种小酒吧中,所有的话都是粗俗不堪的。尤其当涉及到哑子瑪丽的时候,每个人都近乎虐待地,尽量用言语侮辱着她,因为人人都知道她不会还口。   盛远天有点恼怒,大声喝道:“每一个人都住口!”   有几个人立时道:“不住口怎么样?当我把瑪丽两条大腿分开来的时候,你──”事情演变到了这种地步,唯一的发展就是打架了。打架在这种小酒吧中,也是家常便饭,一对一的打,在三分钟之內,就可以擴展成为全酒吧中所有人的混战。   盛远天也打过不少次架了,他见到面前有人,就挥过拳去,不知道打了人家多少拳,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之后,才在迷迷糊糊之中,被一个人从酒吧的后门,拉了出去。到了那条小巷子中,盛远天才看清,拉他出来的,正是哑子瑪丽。   盛远天抹着口角的血,向瑪丽笑了一下。瑪丽流完眼泪之后,脸上的濃粧全都化了开来,使得她看来有相当恐怖的感觉。   盛远天想挣脫她,可是她却把盛远天抓得十分紧,而且还拉着盛远天开步奔去。   盛远天一面抹着汗,一面由得瑪丽拉着。年轻而做着粗重工作的他,心中只想着等一会如何在瑪丽的身上,发洩他过剩的精力。   瑪丽拉着他转过了几条小巷子,其间经过了几家廉价的小旅馆,那本是他们这种身分的男女最佳幽会地点。可是瑪丽只是向前奔着,一直到了一幢十分殘旧的屋子之前,才停了下来。   盛远天惊讶地问:“这是甚么地方?”   瑪丽并不回答,只是指了指自己,看来,她是在说这是她的住所。盛远天心想,瑪丽多半是想省那一元二角的旅馆费,就跟着她走了进去,上了一道狹窄的楼梯之后,进入了一间其小无比的房间。那房间小到了放下了一张單人床之后,门就只能打开一半!   瑪丽推盛远天进了房间,自己也闪身进来,关上了房门,一关上门,她就开始脫衣服。   盛远天儘管奔得在喘气,但也迫不及待地脫起衣服来,可是瑪丽一看到他脫衣服,却作了一个手势,制止了他。盛远天愕然,不知道她要干甚么,而瑪丽已在枕头下,取出了一柄锋利的小刀来,那令得盛远天嚇了一大跳!   生活在盛远天那样的階层中,盛远天自己的裤袋中,也常带着锋利的小刀。可是他一看到瑪丽拿出来的那柄小刀,他也不禁骇然。   小刀只有十公分长,套在一个竹製的刀鞘之中,竹刀鞘上,好像还刻有十分精致的花纹。而当瑪丽自鞘中拔出那柄新月形的小刀来时,盛远天只觉得眼前一凉,那柄小小的刀,竟可以给人带来一股寒意!一种接近浅蓝色的刀锋,一望而知銳利已极!   盛远天陡然吸了一口气,摇着手:“瑪丽,这柄小刀子看来很锋利,可不要开玩笑!”   瑪丽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相反地,她的神情,还极其庄重。在一个年华老去、出卖肉体的吧女脸上,现出这样庄重到近乎神圣的神情来,如果不是盛远天又感到她神情中带着几分邪异的话,盛远天几乎会笑出声来!   瑪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柄小刀咬在口中。   盛远天在这时,真的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他向后退出一步,可是房间实在太小,他退无可退,他只好垂下一只手,使之接近枕头,以防万一瑪丽有甚么怪异的举动时,就抓起枕头来,先挡一挡再说。   瑪丽在咬住了小刀之后,她本来已经脫去了上衣,这时又解开了乳罩,把她的一双豪乳露了出来,向着盛远天,作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笑容。   盛远天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身体,只是讶异于她这时的动作十分怪。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将盛远天看得几乎要昏了过去。   瑪丽在露出了乳房之后,陡然自口中,取了咬着的小刀来,一下子就刺进了她自己的左乳之中!她的动作又快又熟练,倒像是她做惯了这个动作一样。   盛远天想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更令得盛远天愕然的是,当她把刀刺进了自己的乳房之后,还向盛远天望过来,笑了一下。那一下笑容,充满了诡异和幽祕,令得盛远天陡然一呆。   紧接着,瑪丽把那柄小刀,移动了一下。由于那柄小刀是如此锋利,立刻就在她的乳房上,割开了一道口子,鮮血湧了出来。虽然瑪丽的肤色十分黑,但是血湧了出来,总是怵目   惊心的。   盛远天叫了起来:“天!瑪丽,你在干甚么?”   瑪丽用动作回答了盛远天的问题。她继而用刀尖一挑,自她乳房之中,挑出了一样东西来,那东西上还沾满了血。   盛远天在一时之间,也看不清那东西是甚么,只觉得那东西十分小,大约和一个橄榄差不多。瑪丽把那东西,放进了口中,吮乾了上面的血。奇的是她乳房上的伤口,血并没有继续湧出来。   她拋开了小刀,把那自她乳房中取出来的东西,用双手托着,又现出诡异而虔诚的神情,向着盛远天走了过来,把双手伸到盛远天的眼前,她的神情像是中了魔魘一样。   盛远天低头看去,看出那东西是一个人形的雕刻品。不知道是甚么刻成的,看来是属于中南美洲一带土人的製品。   要不是盛远天亲眼看到,那东西是从瑪丽的乳房中割出来的话,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这时候,盛远天仍然不明所以,看样子,瑪丽是要将那东西送给他,他就伸手拈了起来。瑪丽吁了一口气,作着手势,盛远天勉强看懂了,那东西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藏进她乳房中去的。   这真是匪夷所思到极点的事,这看来简陋粗糙的雕刻物,是甚么重要的东西?竟然祕密到了要收藏在一个少女的乳房之中!   盛远天心中充满了疑惑,想问,可是瑪丽根本不能出声,盛远天只好看她作手势。瑪丽的神情十分坚决,要他把那个雕刻品挂在胸前。   盛远天的胸前,本来就有一条项链,挂的是一只銀质的十字架。在他点了点头,表示接受瑪丽的餽贈之后,瑪丽就把他的项链取下来,取出了那只十字架,自窗口拋了出去,又把那小雕刻品穿上,再挂在盛远天的项间。然后,后退了一步,向盛远天作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手势。看起来,像是她的双臂,像蛇一样纠缠在一起,看她的神情,像是对盛远天在行礼。   盛远天全然不知道瑪丽在做甚么,他只觉得瑪丽的行动怪异莫名。   当然,在那时,他再也想不到,在下級酒吧里,为瑪丽打了一架,会使他今后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时,他只是关注着瑪丽的伤势。可是瑪丽反倒若无其事,只是扯破了一件衣服,把她自己的胸脯紮了起来。   盛远天感到相当疲倦,就在瑪丽的床上躺了下来,瑪丽睡在他的旁边。   第二天,盛远天醒来时,瑪丽不在,盛远天也自顾自离去。接下来好几天,盛远天都到酒吧去,可是从此,没有人再见过哑子瑪丽。   像哑子瑪丽这样的小人物,在茫茫人海之中,消失得像泡沫一样,是根本不会有人注意的。开始几天,酒吧中还有人提起她的名字一下,但不到一个星期,早已没有人记得了。只有盛远天,曾到过她的住所去一次,也没有见到她。   盛远天也渐渐把这个瑪丽忘记了,不过瑪丽送给他的那个小雕像,他一直悬在胸际,他也未曾予以特別注意。而当他注意到那个小雕像有特异之处时,已经是在大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在这里,要说明一下的是,盛远天的记载十分详尽,对他的生活发生如何变化,变化的因缘如何,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以说是一部中国人在美国社会中,挣扎求存的纪录。如果详细写出来,也十分有意思,但是和《血咒》整个故事的关连却不大,所以全都節略了。)   在这大半年之中,盛远天的生活变化,简單来说如下:他在一个月之后,跟着一批人,离开   了美国,到中美洲的巴拿马,在巴拿马的运河区中工作,因为那里的工资比较高。   在巴拿马运河区住了将近六个月,有一天晚上,他奉雇主之命,送一封信到一家旅馆去。收信人的名字是韦定咸,或者正式一点说,是韦定咸博士。   韦定咸博士是一个探险家,虽然是白种人,可是由于长期从事探险工作的缘故,他的肤色,看来几乎和黑人差不多。   盛远天送信去的时候,韦定咸在他的房间中,正和一个身形矮小的当地人,在发生剧烈的 幊常玫氖堑钡赜镅浴J⒃短煸诎湍寐硪炎×肆隼丛拢埠芏靼嘌烙锪恕   韦定咸博士在收了信之后,给了盛远天相当多的小费。要是盛远天收了小费,信也送到了,转身就走,那么,就甚么事也没有了。   可是在这时候,他却略停了一下。令他停下来的原因,是由于在一只行李箱上,放着一具三十公分高的雕像。那雕像看起来十分眼熟,盛远天一时之间,还想不出在甚么地方见过,所以多看了两眼。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韦定咸博士在骂那当地人:“你答应我,可以找到她的,也收了我许多费用,忽然回答我一句找不到了,这算是甚么行为?”   那当地人苦着脸,连连鞠躬:“博士先生,我也没有办法。我已经打听到,她到了美国,在一家小酒吧混,酒吧老板替他取了一个名字叫瑪丽。”   盛远天在看了那雕像几眼,仍然想不出在甚么地方曾见过,刚准备离去之际,忽然听到那当地人这样说,他不禁陡然震动了一下。   世上叫瑪丽的吧女,只怕有好几千个,盛远天这时还未曾想到他们在谈的,会是哑子瑪丽。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他感到那个雕像很熟,是因为那雕像和瑪丽割破了她自己的乳房,取出来送给他的那个小雕像是一样的,只不过放大了许多,所以一时之际,认不出来而已。正由于他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又停留了一会。   这时,他听到韦定咸在怒吼道:“既然有了她的下落,就该去找她!”   那当地人哭丧着脸:“我去找了,可是当我去到那里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她根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盛远天听到了这两句话,他实在忍不住了。虽然他知道他只是送信的小厮,在这种场合下插口,是很不礼貌的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道:“先生,你说的是哑子瑪丽?”   那当地人陡然转过身来,紧盯着他,神情看来像是当他是大救星一样:“你知道哑子瑪丽?求求你告訴我她在哪里,韦定咸先生要杀了我哩!”   韦定咸也神情专注地望着盛远天,盛远天的神情很无可奈何,道:“半年之前,我倒是和她每晚见面的,可是现在,我不知道她在甚么地方!”   当地人苦叹一声,韦定咸却像是受了戲弄一样,陡然之间,怒气勃发,一跃向前。他看   来已有五十出头年纪,可是向前撲过来的架势,却还矯健的像一头美洲黑豹一样。   盛远天绝未曾想到,像韦定咸博士这样的上等人,也会忽然之间动起粗来,所以连躲避的念头都未曾起,一下就被抓住了胸前的衣服。韦定咸的神情,看来又焦急又兇狠,抓住了   盛远天的衣服,吼叫着:“你见过她?你替我把她找出来!”   盛远天又是吃惊,又是生气,他觉得对方实在不讲道理之极了。所以,他也顾不得自己和对方身分悬殊, 幊称鹄匆欢ㄊ撬蕴潱昧σ煌莆ざㄏ蹋保约旱纳碜樱舱趿艘徽酢   可是韦定咸把他的衣服抓得十分紧,在一推一挣之下,盛远天身上那件衣服,“刷”地一声,被扯下了一大幅来。盛远天心想这个博士简直不可理喻,正准备后退之际,忽然看到韦定咸双眼发直,盯在他的胸口上,连眼珠都像要跌了出来一样!   韦定咸在剎那之间,神态变得这样异特,令盛远天吃了一惊,不知道他下一步准备怎样。他正想转身逃出去之际,韦定咸陡地叫了起来:“別动,站着別动,看上帝的份上,求求你站着別动!”   盛远天心中苦笑了一下,站定了不动,韦定咸的视线,仍然紧盯在他的心口,而且急速地喘着气。在那一剎间,盛远天的心中,由于对方的神情实在太怪异,他甚至闪过了一个十分滑稽的念头──这位韦定咸博士,不会是一个同性恋狂吧?   韦定咸接下来的动作,令盛远天也感到自己这样想太可笑了,因为他立时知道了韦定咸的目标物是甚么。韦定咸自口袋中,取出了一枚放大镜走近盛远天,湊着眼,通过那放大镜,全神貫注地,看着盛远天项际所悬着的那个小雕像!   他看得如此仔细,而且看得如此之久,又一直在喘着气。盛远天被他噴出来的气,噴在胸口上,弄得很不舒服。   韦定咸足足看了五分钟之久,才直起身子来。当他直起身子来的那一剎间,他的神情,像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才好,想说话,可是开了口几次,又没有说出甚么来。   当他终于说出话来之际,却又不是对盛远天说的,他向那当地人挥了挥手,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滚吧,记得以后別让我再见到你!”   一直在愁眉苦脸的那个当地人一听,大喜过望,连声道:“一定不会再让你见到,韦定咸先生,再见了──不,不会再见了!”   他像是一头被人踩住了尾巴,才被松开的老鼠一样,逃了出去。   在那当地人走了之后,韦定咸向盛远天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然后,他转身,走向写字檯,打开了一个公文袋。   盛远天并没有坐下来,他只是在迅速地转着念:那个小雕像──韦定咸一看到了那个小雕像,就变得这样失魂落魄,一定是这个看来绝不起眼的小雕像,有着甚么重大的关系在!   盛远天这样想,一大半原因,自然是由于他是亲眼看到,哑子瑪丽用锋利的小刀,剖开了她自己的乳房,将那小雕像取出来的缘故。   盛远天这时想到的是:韦定咸如果要这小雕像,自己应该如何应付呢?   盛远天还没有想出应付的办法,韦定咸已经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一张支票,来到了盛远天的身前,道:“这是你的!”   盛远天低头向支票一看,当他看清了支票上的銀码之际,他不禁低呼了一声:“我的天!”   支票上的数字,写得清清楚楚,是美金五万元。在那一剎间,盛远天看到的,不但是那个数字,而且透过了那个数字,他看到了房屋,店鋪‥‥‥一切生活上的享受!那时的物价低,这张支票,可以在美国南部,换一个相当具规模的牧场了!   盛远天盯着支票,那数码太吸引人了,令得他一时之间抬不起头来。他听得韦定咸道:“这是你的,你把项间的那东西给我。”   一个“好”字,已经在盛远天的喉际打着滚,快要冲出口来了。然而盛远天毕竟是一个聪明人,在那一剎间,他想到:韦定咸一下子就肯出那么高的代价,那證明这个小雕像,一定是极有价值的东西。自己虽然对这小雕像究竟有甚么用处,一无所知,但是韦定咸是一个学识极丰富的人物,他一定知道这小雕像的真正价值的。   眼前自己所得的,固然已是一笔大数目,但是又焉知不能得到更多?   当他想到了这一点之际,他缓缓抬起头来,道:“不!”   韦定咸博士看来是脾气十分暴烈的人,不过盛远天不怕,带他到美国来的那个堂伯,脾气更坏,盛远天有应付坏脾气人的经验。韦定咸博士一听得盛远天拒绝了他,立时暴跳如雷   ,吼叫道:“你看看清楚,这是五万元!小子,你一辈子从早工作到晚,也賺不到这一半!”   盛远天十分镇定,道:“或许是,但瑪丽给我的这个东西,十分神祕,一定有不止值五万元的用途!”   韦定咸吸了一口气,盯着盛远天,样子像是要将他吞了下去一样,盛远天一点也不怕地望着他。韦定咸过了好半晌,才叹了一声:“好,你要多少?”   盛远天道:“我们不妨坦白些,瑪丽在给我这东西时,是割开了她的乳房取出来的!”   韦定咸发出了一下惊叹声:“真想不到,原来是这样收藏法的,真想不到!”   盛远天又道:“我不知道那有甚么用,也不知道它价值何在,我的条件是,由这东西可能得到的所有利益的一半。”   盛远天说完之后,盯着韦定咸,韦定咸也盯着盛远天,两人都好半晌不说话。接着,韦定咸“哈哈”大笑了起来,用力拍着盛远天的肩头,道:“好,小子,好!我接受你的条件,反正世界第一富翁,和世界第六富翁,并没有多大的分別!”   盛远天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他还不知道对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他立即明白了:这个小雕像,关系到一笔鉅大的财富,如果韦定咸一个人得到了,他就是世界第一富翁,而分了一半给他之后,还可以是世界第六富翁!盛远天对自己剎那之间的决定,可以有这样的后果,欣喜若狂。   他喘了好一会,才问:“那‥‥‥是甚么?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韦定咸“嗯”地一声:“你的头脑很灵活,我喜欢头脑灵活的人。不错,那是一个宝藏,小子,你放弃了五万元,可能得到五千万,也可能甚么都得不到,再加賠上性命!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韦定咸说得十分诚懇,听起来,不像是在恐嚇。盛远天也早就下定了决心,所以他道:“我愿意赌一下!”   韦定咸点点头,向着盛远天伸出手来。盛远天把那小雕像取了下来,交给韦定咸,韦定咸又仔细看了半天,才道:“这个小雕像,是从海地来的,用当地的土语来称呼它,它名字是「干干」。土语的音節大都很简單,重复的音節也特別多,「干干」的意思,就是保护,这是一个守护之神。”   盛远天用心听着,他指了指行李箱上那个大雕像。韦定咸道:“那是仿製品,仿製得也算是不错的了。在海地共和国的山区中,住着不少土着,有两个族,是最大的,这些大族,都精于巫术──”他讲到这里,望向盛远天,盛远天道:“我听说过,海地的「巫都」是举世知名的。听说他们甚至有办法,唸了一种咒语之后,可以驅使尸体下田去耕作!”   韦定咸点了点头,神情变得严肃,语调也相当缓慢:“对于神祕的巫术,我所知不多,但是「干干」却是巫师权威的象征!”   盛远天大是奇怪,“哦”地一声,他想问:如果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一个低級酒吧的吧女体內呢?不过他没有问出来,只是听韦定咸讲下去。   韦定咸道:“为了这个小雕像,不知曾死了多少人,死的,全是出色的巫师。”   盛远天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小雕像一直挂在他的心口,他再想也想不到,它会有那样的曲折神祕.韦定咸又道:“守护之神,是一种象征,守护的,是一个传说中的宝藏。在西印度群島,巫术盛行了将近一千年,精通巫术的巫师,是有着至高无上权威的人物,据说远在南美洲各国的重要人物,也常常飘洋过海,来请海地的巫师为他们施术。当然,这些人全都攜着极贵重的礼物。而巫师本人,认为他们精通巫术,是天神賜给他们的力量,所以他们收到的礼物,自己并不享用,都存储起来,献给天神。年代久远,積累起来的各种宝石、黃金,据一个曾看到过的人说,世上没有一个宝庫,有更多的珍宝!”   盛远天吸了一口气,那实在太吸引人了,一个属于历代巫师的宝庫,他的气息不由自主   急促了起来。韦定咸瞪了他一眼,像是在告誡他:別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盛远天自然也知道,这样的一个宝庫,在当地人们的心目之中,是属于天神的,一定受   着极其严密的保护。要将之据为己有,当然不是容易的事!   韦定咸托着那小雕像,道:“这是守护之神,本来两大族的巫师,每十年一次,轮流执掌,执掌着守护神的那一族,在执掌期间,可以享受到很多利益。所以,不知从甚么时候起,十年轮流的执掌制度,受到了破坏。自从第一次,利用巫术和武力,搶夺守护神成功之后,这个小小的雕像,就一直在鮮血和生命之中转手。两大族的巫师,为了使自己能得到守护神,精研巫术,这是海地的巫术越来越盛行的缘故。”   盛远天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博士先生,世上有巫术这回事吗?”   (原振侠看到这里,心中也不禁问了一句:“世上真有巫术这回事吗?”)韦定咸皱了皱眉:“这‥‥‥我说过,对巫术我没有太多的研究,我只是輾转听到这个宝庫的事,曾下   过一番功夫研究。“   盛远天充满信心地道:“如果根本没有巫术,我们进行起来,豈不顺利得多?”   韦定咸“哼”地一声:“別忘了当地土人,有百发百中的箭术,而且箭鏃上全有极毒的毒药,他们的长矛,可以刺穿山豬的厚皮!何況他们人又多──你別打岔,听我说下去!”   盛远天搓着手,心头发热,彷彿无数珍宝已经到手了。   盛远天在那时,想到的只是宝藏。如果他有预知的本领,知道以后事情的发展的话,他是不是还会对宝藏有兴趣,那真是难说得很了!   韦定咸替自己和盛远天斟了酒,喝着,继续道:“由于激烈的 幎幔酱笞宓奈资Γ欢隙贩ǎ赡芤蛔宓奈资Γ沤鼗ど衽绞植坏揭桓鲈拢捅涣硪蛔宓娜藫屪吡恕U庵智樾我恢蔽值浇昵埃鋈挥稚隽吮浠J鼗ど裨谥凑普叽Γ凑普呱鳎仄鹆耸鼗ど瘢悄苷宜隼矗陀涝稓w找到的人执掌,不然,就永远歸他所有。而且他指天发誓,他的誓言是「干干,偉大的守护之神,由我妥善地藏了起来,免得爭夺。我以血的名义发誓,守护神是藏在我族之中,能找到它的人,可以永远保有它‥‥‥」”盛远天张大了口,只觉得听到的事,闻所未闻,越来越是离奇。   韦定咸续道:“那个大巫师,是属于一个族,叫黑风族的。黑风族的武士,十分强悍,打起仗来奮不顾身,別的土族虽然对黑风族的大巫师的决定,十分不满,但是也只好忍受下来,只是尽一切可能,去寻找那个小小的守护神像,可是一直没有人找到它。只要守护神一天不出现,黑风族的大巫师,就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盛远天壓低了声音,道:“那个瑪丽──”韦定咸道:“你想到她了?一直到近两三年,才有人想起,那巫师有一个女儿,当他宣布了这件事之后不久,他女儿就不见了,守护神可能在他女儿身上。于是目标就转到那女儿的身上,要找巫师的女儿,有一点比较容易之处,是由于要保持巫术的祕密,大巫师的女儿,一出世就服食一种毒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两年之前,有人在巴拿马,找到了这样一个女人,可是经过任何的搜查,在她身上根本找不到甚么!”   盛远天叫了起来:“谁会想到‥‥‥藏在乳房之中!”   韦定咸道:“是啊,谁也想不到!更想不到的是,她会送给你!她为甚么要送给你?”   盛远天苦涩地笑了一下:“我只不过買了一条廉价的銀链送给她,并且为她打了一架──可怜的瑪丽,她一定受尽了欺侮,所以有人关心她,她就感激莫名,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韦定咸的回答,令盛远天大吃一惊。他道:“瑪丽把守护神给了你,她本身失责,一定自杀了!”   盛远天听得半天讲不出话来,身子一阵发抖。   韦定咸又喝了一口酒:“这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持着守护神,进海地的山区去。执掌守护神的权利之一是,可以随时进出那个宝庫!”   盛远天吞下了一口口水,他头脑十分灵活,立时想到了下文:“我们并不相信甚么天神,只要能进入宝庫,就可以任意把宝庫中的珍宝带出来!”   韦定咸“呵呵”地笑了起来,一提到了珍宝,他那股道貌岸然的形象也不再存在。貪婪可以使得君王和乞丐,变成同一种动物──人,其间没有差別.他一面笑着,一面道:“当然,不能让土人看到!”   盛远天也跟着笑着,兴奮莫名。韦定咸又道:“我打电给你的主人,明天我们就出发到海地去。哦,忘了问你,你会讲当地的土语吗?”   盛远天从来也没有去过海地,他问:“那边,通行甚么语文?西班牙语?”   韦定咸悶哼了一声:“你以为是巴拿马?海地的官方语文是法语,不过,土着讲的是克里奧尔语!”   盛远天摇了摇头,有一种语言称为“克里奧尔语”,他还是第一次听见。韦定咸皱着眉,道:“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语言,基本上是西非洲的一种土语,可是又混合了少许法语。我应该警告你,如果你不通语言的话,进入海地山区,危险性会增加十倍!”   盛远天迟疑了一下:“你也不会?”   韦定咸现出自负的神情来道:“我?我可以说得和土人一样好!”   盛远天在这时,现出了他和人谈判的才能。这种才能,在他以后营商中更得到发挥,因而使他的财富迅速增加。   当时,他十分镇定,也十分坚决:“那就行了,韦定咸先生,我们是合伙人,不会分开的。你会讲当地的土语,我也一样安全!”   韦定咸有点惊讶于眼前这个小伙子的精明,望了他半晌,又看着在他手中的那个小雕像。   当盛远天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捨不得将小雕像交出来的神情时,他出奇不意,一伸   手,将小雕像搶了过来,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道:“先生,你必须和我一起去!不然,你将永远再见不到那守护神!而且,我已知道了守护神的祕密,如果你出卖我,我宁愿冒十倍危险,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到海地的山区去!”   当盛远天这样说的时候,韦定咸显得十分恼怒,可是他在发作了一阵之后,又平静了下来,道:“好,谁也不能出卖谁!”   他说着,向盛远天伸出手来,两人紧紧握了一下手。当天,盛远天就没有回住所去,反正他一貧如洗,也没有甚么可收拾的,第二天,他跟着韦定咸出发。   韦定咸对于海地的地理环境,研究得十分熟悉,盛远天怀疑他以前来过不止一次。   他们在到了海地的首都太子港之后,一刻也不停留,就向山区进发。   在他们的山区行程中,盛远天每天都写日记,他的日记,当然是用第一人称写的。把他的日记简化之后,比较更容易体验当时,盛远天在进入了山区之后,所感受的那种神祕气氛。   以下,就是盛远天和韦定咸在进入山区初期时,盛远天的日记。   ×月×日阴阴天,进入山区第二天。这里的一切,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遇到几个土着,韦定咸用熟练的土语和他们交谈,可是那些土人,不但不回答他,连看也不向他看一眼,弄得他很生气,但是又不敢得罪土人。土语听起来很古怪,可是并不难学,我在用心记着韦定咸说过的话,弄明白他说的意思。晚上,宿在山野间,山野间全是一种叶子极大的植物,在黑暗中看来,像是无数妖魔一样。远处有沉重的鼓声传来,鼓声一下又一下,像是直敲进人的心中去。   韦定咸说,鼓声,是山中的土人,在进行巫都教的仪式。他像是可以听懂鼓声的含义,但是却没有告訴我,只说明天应该可以到达土人聚居的一个村落了,而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在山嶺的最中心。   想起宝藏,忍不住兴奮得手心冒汗。穷得实在太久了,多么羨慕富人的生活!要是我真可以变成富人,啊,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我能成为富人!   ×月×日阴在阴沉的天色中,在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之中,用弯刀砍出道路来,这种滋味真不好受。有一种叶子狹长形的树,叶子的边缘极锋利,连衣服都会给它割破。而割破皮肤之后,立时又红又腫,真是痛苦不堪。这里简直不像是人世,而是妖魔的世界,一切全那么妖异。我一个普通的动作,韦定咸就说我几乎进了鬼门关!   那是一只小青蛙,只有指甲大小,停在一张树叶上, 念伾瞧G红的,可爱极了。我伸手去捉,韦定咸一下将我推开,告訴我这是中美箭蛙,皮肤上的剧毒,塗在箭鏃上,可以供杀死二十个人之用。我只要碰到 沂种干嫌钟凶派丝诘幕埃一峒纯嗟厮劳觯   天!一只那么可爱的小蛙,居然也是死亡陷阱!   今天又见到了一些土人,但没有一个理睬我们的,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像是不存在一样。他们那阴森可怖的表情,真叫人不寒而慄,我心中感到一种十分不吉的预兆,真是可怕。   晚上,在一个小山头上停了下来,可以看到山脚下,有土人聚居的村落,鼓声不绝,火光掩映。韦定咸不准我去看,说是一被土人发觉,有人在窺视他们的祕密仪式,一定会把我们用巫术弄死,那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种死亡方法。光是听他说说,也够令人恐惧的了。   晚上睡得一点也不好,鼓声直到太阳升起前一剎那才停止,四周围一片漆黑。韦定咸说巫师在这黎明前的一刻黑暗,巫术的力量最强,巫术和黑暗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叫“黑巫术”。   真有巫术这回事吗?想起来未免有点好笑。   (在这段日记之后,有盛远天的一句附註,附註当然是后来加上去的。盛远天那句附註是:“天,我还在怀疑是不是有巫术,真是太可怜了!”)(在乍一看到这句附註之际,还不易明白盛远天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看完了全部资料之后,就明白了。)×月×日阴今天一早就进了那个村庄,真是可怕极了,完全像是进入了鬼域一样。村子中有很多人,可是当我们进入之后,却发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那些土人的肤色是那么黑,黑得隐隐发出深紫色的光来,可是他们的神情阴冷,而且面色惨白──黑种人的惨白面色,比任何人种更可怕。韦定咸准备了礼物,那些礼物,全是土人喜欢的东西,可是不论韦定咸怎么引诱,所有的土人,根本把我们当作不存在一样!   如果土人对我们展开攻击,还可以防禦,土人对我们根本视而不见,那有甚么办法?土人为甚么会这样,韦定咸也不知道。在一间比较大的屋子外,一个全身塗着白色图案的人,看来像是巫师,韦定咸想去和他打交道,但结果,却完全一样。   ×月×日晴已经一连经过了三个小村落,土人对我们的态度全是一样的。每晚沉重的鼓声仍然持续着,而且鼓声可以传出极远,远处还有鼓声在呼应。   韦定咸很生气,他说:这两天经过的全是小村子,那些巫师,也全是小角色。真正的大巫师在深山,还要走几天山路才能到达。   只好听他的了。不知道为甚么,或许是由于周围环境的一切东西,都太诡异,心中的恐惧感,越来越甚。连韦定咸的神情也越来越怪异,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也一样?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每天都变更收藏“干干”的地方,就算在我熟睡时,也不会被人找到。   在接下来几天的日记中,盛远天都在说他的恐惧感越来越甚,而韦定咸的神情也越来越怪,彷彿是受了周围那种神祕气氛的影响。所遇到的土人,没有一个理睬他们。   从开始进入山区起,一直到第二十天头上,他们才到了那个大村落。   大村落看来聚居着将近一千名土人,在村中间,有一座圆形的,看来可以给人以宏偉的   感觉的屋子,屋顶的草,修剪得十分整齊,在草簷的下面,挂着许多动物的乾尸。其中包括有两个乾尸,虽然看来乾癟和异样的小,但是却绝对可以肯定,那是经过特殊方法,被缩小了的人的尸体。   他们走进村子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血红的阳光,映在那些飞禽走兽,甚至是人的乾尸上,看来更是令人不寒而慄。盛远天不由自主发着抖,韦定咸不断地道:“想想那个   宝藏!“   他们走进村子,所有的土人,仍然连看也不向他们看一眼。盛远天低声道:“他们为甚么当我们不存在?这兆头‥‥‥好像不很好‥‥‥”韦定咸喃喃地道:“想想那个宝藏!”   他们来到了那屋子前站定,韦定咸道:“把那个小雕像取出来!”   盛远天犹豫了一下,在裤腰中取出了那小雕像,高举着,韦定咸用土语高声叫了两声。   不到三分钟,至少有三百个土人,不但一声不出,而且行动之际,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个个如同鬼魅一样,围了上来,把他们两人围在一个只有三公尺直径的圆圈中。那个人圈有一个缺口,向着那屋子的门口。那些人的眼中,却现出一种怪异的光芒,盛远天连看都不敢看。   韦定咸又高叫了两声,自那屋子中,传出了一下听来不知是甚么东西破裂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黑人,缓步走了出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韦定咸和盛远天两人,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他们以为,有那个小雕像在手,土人便会对他们极度尊敬,奉若神明。尤其是韦定咸博士,这个自称对西印度群島土着有深湛研究的考古学家和探险家,一直抱着这种乐观的想法。   自然,韦定咸实际上,对海地山区土人的一切,一无所知。这种无知,使他自己遭到了极其悲惨的下场!   那个身形高大的黑人,赤裸着上身,在肩上,披着一个用极美丽顏色的鸟羽編成的披肩。他的身子不是十分强壯,可是高大,在他的身上,畫着白色条纹的图案。他一出来,韦定咸就显得十分高兴,讲了一句土语,盛远天在这些日子中,已学会了几句土语,他听得韦定咸是在说:“你是大巫师吗?”   这时候,盛远天仍然高举着那小雕像“干干”,那高大的黑人一出来,眼中射出极怪异的光采,盯着“干干”看。韦定咸在一旁道:“你看到了!这就是守护神像,我和我的朋友持有它,你们还不向神像膜拜?”   可怜的韦定咸博士,直到这一刻,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星照命了,还在得意洋洋,摆出一副白人征服者的样子来。   他的话才一出口,那身形高大的黑人,陡然发出了一下如同狼嗥一样的吼叫声来。盛远天比较精灵,他在那一下吼叫声中知道了不妙,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事实上,这时他们两个人,在几百个土人的包围圈之中,就算盛远天再机灵,也是没有用处。   那身形高大的黑人一吼叫,盛远天才一缩手,黑人已经一伸手,把盛远天手中的那个小雕像搶了过来,又再发出了一声怒吼!   再接着发生的事,在盛远天的记载之中,也无法清楚地写出来。因为当时的情形是,一直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的那几百个土人,突然一起呼叫着,向前撲了过来。   盛远天听到了鎗声,他知道韦定咸是有手鎗防身的,可能是他开了鎗.在盛远天听到鎗声之际,他的身子已被十多个人壓了下来。盛远天虽然强壯,也绝对无   法抵抗,他只是拚命挣扎着,尽自己一切可能,保护自己的头部,以免受到致命的攻击。   盛远天被推跌在地,他双手抱住了头,尽可能把身子蜷缩起来。在他的感觉上,像是处身于一大群野牛之间,有成千上万的野牛,在他身上踐踏过去一样。而且,还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吼叫声。   盛远天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內,就处于半昏迷状态之中。他能不昏过去,全然是由于那   时他年轻力壯之故。   当他的神智又恢復清醒之际,他发现他和韦定咸,都紧靠着一根扁平的木樁站着,两个   人面对面,他们的身子被一种有刺的野藤绑着。绑得并不是很紧,可是盛远天却完全无法挣扎,因为他只稍动一动,那种野藤上的尖刺,就会刺进他的皮肤。尖刺十分短,还不到一釐米,可是上面不知有甚么,一被刺中,痛得浑身肌肉发顫,冷汗直淋!   盛远天痛得连呼吸也不敢用力,他只不过被尖刺轻刺了两下,已然全身都在冒冷汗了。   这时,盛远天心头的骇然,真是难以形容,他懊丧的程度,更是难以形容。想起放弃了五万美元的支票,而换来了这样的遭遇,他真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活该死在土人的手里!   韦定咸在不断地说话,声音之中,充满了恐惧。他说得又多又快,盛远天无法听得懂他在说些甚么,推测是在哀求。   这时候的韦定咸博士,已经完全没有他的白人優越感了。有许多土人,围在空地上,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盛远天又看到,有三个死了的土人,被放在木板上,排列在韦定咸的身前。   那三个土人的身上,都有着鎗伤的伤痕,显然是被韦定咸开鎗射死的。   当盛远天一看到那三个死了的土人之际,他真正感到了绝望,连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了。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韦定咸,你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王八蛋!”   韦定咸没有理会他,仍然在不断哀告。   突然之间,人叢中响起了鼓声,一下接一下,沉重而缓慢。当鼓声响了百余下之后,才   见那高大的土人,又缓慢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柄手鎗.韦定咸一见,就叫道:“大巫师,大巫师!”   那身形高大的大巫师并不理他,来到了三个死人之前,一松手,任由手鎗掉在地上。盛远天那时,只希望大巫师一鎗射死了自己,因为看来,那些土人,不知要用甚么方法,来处   死他和韦定咸!   大巫师拋下了手鎗之后,双手高举,在漆黑的脸上,现出一种极度怪异的神情来。自他喉际发出的声音,更是怪异莫名,简直不像是一个人所发出来,也不像是野兽发出来的,听起来,像是某种机器发出来的一样,一直是那几个音節,不断重复着。   而大巫师本身,就随着这几个音節摆动他的身子,开始十分缓慢,随着鼓的節拍,渐渐地,鼓的節拍加快,他的动作也加快。不到十分钟,鼓声紧密,大巫师身子的摆动,也快速到了极点,令人难以相信一个人的身体,可以作这样急速而剧烈的摆动。   同时,大巫师的神情,看来极其痛苦,像是有甚么人,正用烧红了的铁在烙他一样。当他的身体摆动得最剧烈的时候,也是他神情最痛苦的时候。   盛远天全然不知道大巫师要做甚么,韦定咸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而不到三分钟,盛远天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使人处身于恶梦之中的事情!   大巫师陡然停了下来,一俯身,在地上三个土人尸体,最左边的那个的腹际鎗伤口,伸指在伤口上碰了一下,使他的手指上,沾上了那死者伤口中溢出来的血。然后,一直身,手指已点向韦定咸的腹际。   就在大巫师的手指,一碰到韦定咸的腹际之时,韦定咸发出了一下惨叫声。那其实只是轻轻的一碰,可是手指一松回来之后,盛远天却看得清清楚楚,韦定咸的腹际,出现了一个孔洞,看来完全是鎗弹所造成的一样,濃稠的鮮血,向外汩汩流着。   韦定咸发出的惨叫声,听来令人毛发直豎.他一面叫,一面已顾不得再用土语说话,只是断断续续地叫:“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   他叫了几下之后,陡然又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巫术!”   这时,大巫师又伸手,在另外一具尸体的伤口处沾了鮮血。沾着鮮血的手指,再在韦定咸的身上碰着。   大巫师手指的轻轻一碰,竟然有着鎗弹射中的威力,盛远天因为惊讶过甚,一时之间,几乎忘记了自己也身在险境。他只是睁大着眼,看着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转眼之间,韦定咸的身上,已经多了五个“鎗孔”,血不断在向外流着。任何人都可以知道,这样流血,不需多久,韦定咸体內的血就流完。而血液損失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唯一的结果就是死亡!   韦定咸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发出嘶哑的吼叫声。这时候,他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并没有希冀能活命,他只是哑着声,在苦苦哀求:“別让我死在巫术下,一刀刺死我‥‥‥那鎗中还有子弹,射死我‥‥‥別让我死在巫术下。死在巫术下的人,灵魂永远在黑暗之中受苦,求求你,別让我‥‥‥死在巫术下‥‥‥”他一直在哀求,那种顫抖的、嘶哑的、绝望的声音,听得人肝肠寸断。可是所有的土人,包括那个大巫师,只是用奇异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鼓声的節奏,也渐渐变慢,而且越来越低沉,像是在象征韦定咸的心跳,在渐渐減弱,減慢。   韦定咸身上那五个“鎗孔”中流出来的血,也不再是湧出来,而变成无力地向外淌着,   韦定咸全身发抖,还在哀告着。   盛远天这时,想到在韦定咸之后,下一个一定轮到自己,恐惧令他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在簌簌地发着抖。就算死,他也不要像韦定咸那样死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流乾了血而死,那实在是无法忍受的事。更何況听了韦定咸的哀告,叫人想起死在巫术之下,灵魂会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受苦,那更令得盛远天恐惧得自然而然,发出了尖銳的叫声来。   他一面叫着,一面把恐惧和怨毒,都发洩在韦定咸的身上。他用最恶毒的话,骂着韦定   咸,骂他愚蠢、无知,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韦定咸已经无力还口了,他只是急速地喘着气,随着他的喘息,他的“鎗孔”中也没有血流出来,只是冒着血沫。终于,他的头向前一俯,再也没有任何声息发出来,死在他寻找宝藏的美梦之中了!   盛远天当然不知道他的灵魂,是不是会永远在黑暗之中受苦,但是这种死法,已经够令人恐惧的了。   大巫师的手指,怎么会有那样的力量?那是巫术的力量么?   盛远天只感到一阵阵昏眩,全身冰凉。他看出去的情景,也由于冷汗直冒,影响了他的视线,而变得模模糊糊。他看到,在大巫师的指挥下,两个土人把韦定咸的尸体,高高挂了起来。   盛远天心中一阵阵抽搐,他知道,若干时日之后,韦定咸就会变成一具挂在草簷下的乾尸!   而甚么时候轮到自己呢?   盛远天的心中没有存任何希望,他一面发抖,一面闭上眼睛,等候着噩运降临到他的身上。   在这时候,他变得麻木了,只在等待死亡,完全顾不得再去后悔。   在他闭上眼睛之际,他只听到一些轻微的声响,像是微风吹过草地那样。他在等着死亡,可是过了好久,他身上却没有任何感觉,那令得他又睁开眼来。   当他再睁开眼来时,他陡地怔了一怔,空地上所有的人,都已经散去了,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被挂了起来的韦定咸的尸体,在诡异地缓缓荡来荡去。   盛远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令自己镇定下来,揣测着发生了甚么事。大巫师为甚么只把他绑着,而不对付他?盛远天完全无法想。   所有的土人全都在屋子中?为甚么没有一间屋子中,有光亮透出来?   盛远天四面看看,看到韦定咸的那柄手鎗,仍然在地上。土人和大巫师显然并不重视它,也许根本不知那是甚么东西!   盛远天苦笑了一下,別说他这时无法去拾它,就算拾到了,又有甚么用?   他稍为震动了一下,野藤上的尖刺,又令得他刺痛。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一只手,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放在他的背上。   盛远天陡地吸了一口气,那令得他全身都僵硬起来。在他身后有一个人在!那个人已将手放在他的背上,接下来会怎样呢?   他屏住了气息,几乎连血液都要凝结了!在他背后的那只手,碰到了他的背部之后,又略为离开了些,变得只有指尖碰到他,而且,在缓慢而轻柔地移动着,可以说是轻轻地拂过。   那种轻柔的感受,简直像是情人在爱抚一样。在这样的情景下,而有这样的感受,盛远天真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   那只手,一直在柔滑地移动,移动到了他的颈际。盛远天感到在他身后,传来了细细呼气,他渐渐镇定了下来,心中开始奇怪:在自己身后的是甚么人?这个人怎么在呼吸之际,也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不是人‥‥‥是鬼?盛远天一想到这里,不禁又发起抖来。   可是,那只手却是溫暖的,不但溫暖,而且在感觉上,还可以感到那只手在出汗!   盛远天想出声问,但是喉头发乾,张大了口,发不出声来。而那只手,已渐渐移到了他的胸前。   当那只手来到他的胸前之际,盛远天只要低下头,就可以看到那只手了。盛远天立时肯定,那是一个女人的手,不但是因为他看到手腕上,有着不知是甚么植物种籽串成的手鐲,而实实在在,那是一只极美丽的手,丰腴而修长,虽然肤色黑,但是皮肤极细。   那只手在他胸前,轻轻抚摸着,而且,进行着明显的挑逗。令得盛远天的气息,也不由自主急促了起来。   在这样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盛远天的心中,迷惑到了极点,那是不是也是一种巫术呢?那只手一直在他强壯、满是肌肉的胸膛上移动,当它渐渐向上移之际,盛远天突然一   低头,在那只手的指尖上,轻轻咬了一下。   那只手陡地缩了回去,盛远天可以感到,那女人就在他的身后。他不但可以感到那女人在缩回了手去之后,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甚至可以感到那女人散发出来的体溫!   那只手缩了回去之后,盛远天定了定神,生出了一点希望来。他用他学来的土语,生硬地道:“你‥‥‥是谁,让我看看你!”   他本来还要哀求点甚么的,但是他学会的土语实在十分有限,稍为复杂一点的意思,根本没有法子通过语言来表达,只好讲了这一句。   四周围极静,盛远天等着。过了没有多久,一个黑种女人,像是幽灵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盛远天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就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那是一个极美丽的黑女人,身形很高,高得和他差不多,只是在腰际围着一幅布,头发短而鬈曲,像是一大颗一大颗珍珠一样,贴在她的头上。她的容顏,十分娇丽,看来不会超过二十岁。   而令得盛远天陡然屏住了气息的,还是她頎长、優美得难以形容的体型。她站在盛远天的面前,胸脯是赤裸的,乳房尖而挺秀,乳尖是一种诱人之极的深红色,在轻轻顫动。她的腰细而直,双腿修长而结实,在黑暗中看来,她黑色的皮肤,发出柔和的光芒来。   盛远天再也想不到在这种地方,会见到这样的一个美女,他望着她,不知说甚么才好。   那女人也望着盛远天,半晌,才又缓缓地伸出手来,伸向盛远天的口边。   盛远天又在她的指尖上,轻吻了一下。他看到对方在他的一吻之下,身子陡然震动了起来。   一个几乎是全裸的美女,身子陡然因为异性的接触而震动,这是动人之极的情景。虽然是在生死未卜,凶险之极的环境之中,盛远天也不禁有点怦然心动。他努力使自己的话,令对方明白,道:“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那黑种少女望着他,咬着下唇,看来是正在思索着。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给人以十分热情的印象。在她的注视下,盛远天的心跳得极剧烈,他实在不知道那是吉是凶,他其实并没有等了多久,但是在感觉上,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   然后,那黑种少女突然一伸手,自她的腰际,取出了一柄看来极其锋銳的小刀来,去割縛住了盛远天身上的野藤。她的动作极快,一下子就将藤全都割断,盛远天在那一剎间,心中高兴莫名,有点手足无措。那少女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到她的心口上,同时,用一种詢间的眼光,望定了盛远天。   盛远天不知道她这样做是甚么意思,他也无法去仔细想。一则,由于他虽然松了绑,可是还在村子中心的空地上,身在险地。二则,那少女把盛远天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那等于是使盛远天的手,按在她的乳房上。她的乳房丰满而又坚挺,又因为被男人的手按着的缘故,而在微微发顫。   盛远天感到自己像是触了电一样,脑中一片浑沌。他只是看出,那少女像是要他答应甚么,他一面连连点头,然后,他也拉起了那少女的一只手,按在他自己的胸口之上。   当盛远天在这样做的时候,他是全然不知道那有甚么特別的意义的,只是表示不论甚么,他都衷心答应。那少女现出了一个十分甜媚的笑容,又回头向那间大屋子看了一下,神情有点害怕,然后,拉着盛远天,向外急步走去。盛远天注意到她在行走之际,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也尽量放轻脚步。在经过那柄手鎗之际,盛远天把它拾了起来。   等到他们离开了村子的範围,黑暗的包围又使人有安全感之际,盛远天大喜若狂,一个转身,紧紧地抱住了那少女。   那少女非但不抗拒,而且把她的身体,紧紧向盛远天贴了上来。   盛远天的心,几乎从口腔中跳了出来,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生死关头,还会有艷遇!   可是这时,主动的不是他,却是那个黑种少女,当他们一起倒在柔软的草地上之际,他简直不能相信那少女的挑逗能力,是如此高明!   那黑种少女对男人挑逗手法之高明,使得盛远天自然而然,想起哑子瑪丽来,可是瑪丽的年纪大,那少女却又年轻又美丽。在少女的挑逗下,盛远天也浑然忘记了自己是身在巫术盛行的山区之中,原始的慾望发作,他像是野兽,一下把那少女壓在身下。当他感到膨脹的快乐,得到了最溫柔的包围之际,他发现少女有着感到痛楚的神情。   而当他在尽情发洩之际,那少女的手指,紧紧陷进他的背部,看来是在抵抗痛楚。而且   ,自始至终,她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狂暴终于变得平静,当盛远天离开她的身子之际,那少女作出了一个看来十分妖媚的姿势,把她的双腿分开,小腹挺高。盛远天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当他触及她的时候,盛远天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是处女!”   那少女像是知道盛远天明白了甚么一样,点了点头,然后把她的头,紧藏在盛远天的怀中。   盛远天心中讶异莫名,他也回抱着那少女。过了一会,那少女抬起头来,他们又热烈地亲吻着。然后,那少女拉起他来,向前走着。   黑暗之中,盛远天也不知道经过了一些甚么地方,根本没有道路,只是在濃密的草叢中   向前走。那少女像是对途径十分熟悉,约莫走了半小时左右,那少女又拉着他,擠进了一个极狹窄的山縫,那山縫窄得只能容一个人走进去。   这时候,盛远天已肯定知道,那少女会带他逃走,他心情已经松了很多。当来到那个山縫之前,少女示意自己先进去,要盛远天跟在她后面之际,盛远天却握住了她的手,侧着身,两个人面对面,一起擠了进去。   山縫是那么狹窄,当他们一起擠进去时,他们两人的胸部,是紧紧相贴着的。那少女丰满的双乳,壓在盛远天的胸前,山縫虽然只有十多公尺长,但是盛远天却宁愿它更长些,那令得盛远天有魂为之銷的快感。   通过那山縫之后,是一个山洞,山洞中相当整潔,还有一个角落,鋪着兽皮,有一个火把在燃着。他们一进了那个山洞,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喘息,相拥着,一起滚在兽皮上。那少女的热情,令得盛远天又一次溶化,少女的手背,紧抱着盛远天,双眼睁得极大,神情满足而又甜蜜。然后,他又带着盛远天,又经过了一道更窄的山縫,来到了另一个山洞之中。那个山洞中十分黑暗,少女在带他进来的时候,曾作了很多手势。   当那少女在向盛远天作手势的时候,盛远天只是貪婪地,注视着她美丽的胴体。直到那少女现出了焦急的神情来,他才弄明白,那少女告訴他,在另一个山洞中,他绝不能弄出光亮来,也绝不能出来,而她,会来看他,供应他食物和水。   盛远天看出事态的严重,所以也认真地点了点头。当他进入了另一个山洞之际,外面那个山洞,虽然燃着一把火把,但是本来就不光亮,经过狹窄的山縫之后,再能透过来的光亮极微弱,几乎等于一片漆黑。   那少女按着他,示意他躺下来。盛远天在躺下来之后,发觉自己是躺在柔软的兽皮上,那少女看着他,一声不响,自顾自离去。   盛远天要隔了好一会才能平静下来,把所有经过的事,全想了一遍,真有身在梦境之感。那少女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过,是不是她也是巫师的女儿呢?她难道就是那个可怕的大巫师的女儿?他也不明白何以那少女会向他献身,他更无法决定自己是不是要趁机逃走。   他想了很久,决定看看情形再说,晚上在山区行走相当危险,不如到白天看情形。而且那么美丽动人的黑种少女,对盛远天也有一定的吸引力。   他躺在兽皮上,当眼睛渐渐习惯黑暗之后,依稀可以辨到一些东西,所以当黑种少女重又进来之际,他立时跳起来抱住了她。这一次,少女带来了食物、水,甚至还有一种十分香醇的酒。那比起刚才被生满尖刺的野藤绑着,眼看韦定咸流乾血而死的情景来,现在真好像是在天堂中一样了。   盛远天这一晚,是紧拥着那少女睡着的。   他醒时,那少女却不在他身边。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只听得有一种奇异的声音,自外面的那个山洞中传来,那声音才一入耳,盛远天又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那是大巫师的声音!是大巫师在唸咒语的声音!   盛远天嚇得摸索着,躲到了山洞的一角,等了好久,大巫师的咒语声还没有停止。   盛远天握紧了手鎗,大着胆子,从那狹窄的山縫中,慢慢擠身出去。当他可以看到外面那山洞中的情形之后,他更嚇得连气都不敢透!   在那山洞中,至少有三、四十个土人,都伏在地上,大巫师正在一具木雕的神像前,高声唸着咒语。那木雕的神像,看来正是守护神像。   盛远天心中感到骇然,同时,也有点埋怨哑子瑪丽,给了他那个小雕像,害得他几乎死在这里,到现在,也不过暫时安全而已!   大巫师唸着咒,手陡然举起来,他的手中,就拿着那小雕像。他把小雕像放进了大雕像的口中,再用一块木头,塞住了大雕像的口,然后,手舞足蹈起来。当他手舞足蹈之际,满洞的土人也都起来,跟着舞蹈。   盛远天不敢再看下去,又回到了里面的那的山洞之中,缩在角落,希望即使有土人进来,也会因为黑暗而看不到他。   一直等到外面完全静了下来,也没有人进来。盛远天松了一口气,他感到那黑女郎把他带到这里来,一定是十分安全的地方,看来土人不会进这个山洞来。但是他也不敢出去,只是不时到山縫口,去张望天色。   等到外面天色黑了下来之后不久,那少女又翩然而来,带来了食物和酒。接着,又是疯狂的原始享乐。盛远天感到自己如同是在一个梦境之中一样,那么凶险,可是又有那样无与伦比的放縱的享乐。他从来也不知道,一男一女在一起的欢乐,可以达到这样的巔峰!   日子一天天过去,盛远天不知道在这黑暗的山洞中待了多久,至少有好几个月了。那黑少女每天晚上都来陪他,给他至高无上的欢愉,盛远天甚至不想再离开这个山洞了。   直到有一天,他留意到,大巫师和土人,已经很久没有在外面那个山洞出现。他大着胆子,来到了外面的那个山洞,又从山縫中走出去。当他又接触到阳光之际,不但睁不开眼来,而且全身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那种感觉,令得他感到自己像是习惯在黑暗中生活的地鼠一样。他缩回山縫中,等眼睛又习惯了阳光的照射,才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静得出奇,他打量四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是在一座山崖之上,不远处,有一条相当湍急的蜿蜓山澗。   盛远天心想,自己只要到了山澗边上,顺着流水走,一定可以走出山去的。然而这时,   盛远天却并不急于逃走,他想到晚上,那女郎能给他的快乐,不由自主,又吞了一口口水,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山洞中。他在回洞之时,折了一些树枝,紮了起来。外面的那个山洞,一直燃着火把,他把树枝燃着了,举着,走进了里面的那山洞。   那两个山洞,盛远天由于住得久了,已可以体会出,两个山洞的形状,恰像是一只葫蘆。最外面的山縫是葫蘆的口部,然后是一个山洞,第二道山縫是葫蘆的腰,然后,又是一个山洞,那便是这些日子来他的欢乐洞天了。   盛远天举着火把进洞来,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山洞中看到光亮,他找了一个可以插起火把的地方,仔细打量着那个山洞。   在山洞的一角,鋪着兽皮,那是他和黑女郎疯狂的所在。山洞并不大,令得他惊讶莫名的是,他看到,在左边的洞壁上,十分明显地有着一道石门。那石门看来相当原始粗糙,是一片扁平的、比人还高的大石块,但显然不属于原来的山洞,连石头的质地和顏色都不一样。说它是一扇“门”,或者不是十分恰当,但毫无疑问,那是要来遮住一个通道入口处之用的!   盛远天不禁大是好奇,他来到了那石块之前,企图把那石块移开来。可是那块紧贴着洞壁的石块,沉重得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所能移动分毫。   盛远天累得混身是汗,直到火把燃尽,仍然未曾达到目的。他只好放弃,躺了下来喘气,心中想:等晚上,那女郎来了,合两人之力,或者可以把那石块弄开来,看看石块后面有些甚么祕密。   到了晚上,黑女郎又来到,盛远天也可以肯定她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所以他也不和她讲话,只是拉着她的手,走向那石块。开始的时候,黑女郎顺从地任由他拉着,可是走出了几步之后,她像是知道盛远天要把她拉向何处去,陡然挣扎了起来。   一对几乎是全裸的男女,在挣扎之中,肌肤相触,结果是两人又开始疯狂。   等到盛远天喘息稍定,他再拉那黑女郎前去,怎知那黑女郎的气力却比他大,反而把他拉了回来。这使盛远天陡然想到:那黑女郎是早知道山洞中有“石门”的,她可能也知道那石门是掩藏着甚么祕密!   那更令得他想知道究竟。可是两人在 幊至似讨螅谂赏蝗话咽⒃短斓氖郑旁谒牧成希⒃短烀搅怂车难劾幔   盛远天更是大惑不解,如果双方可以用语言交谈,那自然可以问个究竟,可是偏偏他又不懂土语,黑女郎又完全不能出声。盛远天只好叹了一声,拉着她在兽皮上躺下来。   和往常不一样,黑女郎躺了下来之后,没有对盛远天进行任何挑逗,甚至连盛远天热烈的抚摸,也没有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过了不多久,她倏然起身,盛远天一翻身,伸手去抓,只抓到她柔滑细膩的小腿,被她挣脫了。   盛远天叫道:“別走!”   可是当他跃起身来时,黑女郎已经离开了小洞。盛远天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甚么。这里的一切,本来已经充满了神祕,再加上一个完全不会发出声音的哑女郎,所有的謎团,都全然无法解得开!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过了好久,才看到有亮光,闪动了一下,那是从来也未曾发生过的   事。盛远天嚇了一大跳,忙从兽皮下取出手鎗来,握在手中。亮光渐渐移近,他才松了一口气,他看到黑女郎持着一个火把,火头相当小,但也已足够照亮小洞,走了进来。   黑女郎进来之后,眼光幽怨地向他看了一眼,像是将会有甚么悲惨的事发生一样。她一直来到了他的身前,呆立了一会,把他的手拉起来,按向她的心口。   这样的动作,当她第一次和盛远天见面的时候,曾做过一次。这时,他们虽然经过了几个月的相处,两人的肉体结合和纠缠,也不知有多少次了,可是盛远天的手,一按上了她饱满而结实的胸脯之际,他的手指,还是自然而然收紧。黑女郎蹙着眉,盛远天像上次一样,也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心口。   黑女郎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已得到了甚么安慰,神情也不再那么忧戚。然后,她和他一起来到了那石块之前。黑女郎把火把给了盛远天,她用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整个人都附身在石板之上,两手抓住了石板的边,双腿分开,两脚也勾住了石板的边,看起来,像是一条附在石板上的蜥蜴一样。然后,她不断挺着腰,令自己的上身向后仰。   当她不断在重复这个动作之际,姿态十分诱人,在重复了二、三十次之后,盛远天看到,由于她身子后仰的力量,竟将那块石板,扳得向外傾斜了开来。盛远天一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禁大吃一惊,因为石板傾斜的唯一结果,是倒下来,将黑女郎壓在石板下!   那石板至少有一噸重,没有任何人可以经得起石板的重壓的!盛远天一想到这一点,不   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惊呼,伸手去托住向下斜下来的石板。可是他臂骨几乎折断,也不能阻止石板缓缓向下倒来。他想推开那黑女郎,可是黑女郎反倒转过脸来望着她,现出十分甜媚的笑容来!   盛远天喘着气,他一步步后退,黑女郎仍然附在石板上。石板的傾斜,已经形成了四十五度角,眼看再向下倒来,就要把黑女郎壓住了!   也就在这时,盛远天听到了一下金属相碰的声音,石板也不再向下傾斜了。盛远天早已把火把拋在地上,可是火头并未熄滅,他就着火光看去,惊喜若狂!原来在石板的背面,有   两条铁链连着,这时铁链已被拉得笔直,阻止了石板再傾斜。   在石板后面是另一个山洞。   显然,黑女郎的动作,是开启这扇“石门”的唯一办法。当他拚命去顶住石板时,黑女郎向他笑,当然是在感激他关心她。   盛远天喘着气,在黑女郎的乳尖上,轻轻咬了一下。那一下挑情的动作,令得黑女郎身子发软,从石板上松了开来,盛远天忙把她抱住。当两人全站直身子之际,黑女郎拾起了火把,先走了进去,盛远天也跟了进去,才一进去,盛远天整个人都僵呆了!   那山洞并不大,四面洞壁,都有着階梯的石条。那些石条,在火把微弱光芒的照映下,盛远天根本无法把眼睛睁大──石条上,全是各种各样的宝石和金块,数量之多,多得令人无法相信!   盛远天在窒息了将近一分钟之后,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身在险境,他发出一下尖叫声,撲向前去!   由于珍奇的宝石实在太多,他不知道先看甚么,先碰甚么好。他来到了一片碧綠之前,那是满堆着的祖母綠,那种晶瑩的綠宝石,是南美洲哥伦比亚的出产。盛远天略一转身,又看到了一堆又一堆,未经琢磨,但已然光芒四射的纯净钻石原石。   和那些宝石比较,另一边堆積着的数以噸计的金块,简直和废铁差不多了!   宝庫!这就是韦定咸博士所说的那个宝庫!   剎那之间,盛远天只觉得不但目眩,而且真正地感到了昏眩!他双手按住了一堆宝石,让宝石的稜角壓得他手心生痛。他低着头,不断喘着气,汗水自他的脸上流着,顺着他的鼻   尖,大滴大滴落下来,落在那些晶瑩闪亮的宝石上。   当他狂乱的情緒稍为戢止之后,他立时想到的是:离开这里,尽可能攜带宝庫中的宝石   ,离开这里!在这里,这些珍宝的意义,还不如一条兔子腿,可是离开这里,到了文明世界之后,每一颗宝石所代表的,就是金钱和无穷的物质享受!   盛远天在这样想的时候,感到一个柔软清膩的身体,向他靠了过来。那是曾在过去几个月来,给他极度欢乐的身体,为了她,盛远天甚至未曾想到过要离开这个黑山洞。   可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在他一见到那些珍宝之后,他整个想法,完全不同了!那黑女郎当然美丽如昔,可是那算得了甚么呢?只要他能离开这里,世上的美女,可以有一大半任他挑选!   盛远天的心狂跳──不再是为了那黑女郎诱人的胴体,而是为了那闪耀的珍宝!   黑女郎紧贴着他,扭动着她的身子,但是盛远天的情慾,却一点没有被挑起来。他只是在想着:如何尽可能多带些珍宝,离开这里!   盛远天的计畫开始实行,几天之后,他已经利用树皮,編成了一只相当大的袋子,还藏起了一部分食物。   他不让黑女郎知道他的计畫,他也尽量装成若无其事,免得对方起疑。   然后,在发现宝庫之后的第十天,盛远天尽可能拣他认为最值钱的宝石,放进那个袋子   之中。他只取了一块黃金,因为他知道,金子比较容易脫手。   他估计自己要在山中跋涉相当时日,太重的负荷会使他体力不支,但是那只袋子中,至少还盛载了近二十公斤的各种宝石。   当他离开山洞之际,他的心狂跳着,连想都没有想到那黑女郎。   他只是憧憬着回到文明社会之后,他将会何等的富有。   他已经观察好了地形,顺着山崖,向下小心地走着。碰到了三次有土人经过,他都在濃   密的草叢之中,躲了过去,未被土人发现。   当天下午,他就来到了山澗边上。他不认得路,但可以知道,澗水是一定会流出山区去   的,只要顺着澗水走就是。一直到晚上,他才停了下来。   他看到有很多竹子,可惜他没有工具,不然,砍紮一个竹筏,倒可以利用水流,減少步行。   当天晚上,他把那袋宝石枕在脑后,兴奮得睡不着,不时伸手摸着,生怕满袋的珍宝会飞了去。当他终于因疲倦而睡着了之后,一直到阳光令他双眼刺痛才醒过来。他才一睁开眼来,就怔住了!   那黑女郎,就站在他的身前,冷冷地看着他!那种眼光,令得他遍体生寒!   盛远天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他只是昂着头,看着那黑女郎。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黑女郎一直都是那样美艷,可是这时,她的神情冰冷,却是令人不寒而慄!   盛远天在僵呆了半晌之后,才勉强擠出了一个笑容,慢慢站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在阳光下看那黑女郎,她仍然赤裸着上身,高耸挺秀的双乳,令人目眩。盛远天想伸手去抚摸一下,可是他的手还未碰到她的乳房,黑女郎一下子就拍开了他的手,神情显得更严厉。   这种情形,使盛远天感到,自己若是不能摆脫她的话,一定凶多吉少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四面看了一下,看到除了他们之外,并没有別人。他连多考虑一下都没有,一下取出了手鎗来,就扳动了扳机!   鎗声并不是太响,子弹一下子就射进了黑女郎的胸口,黑女郎身上震动了一下,仍然站着,鮮血已自她的伤口中湧出来。鮮红的血流在柔滑细膩的黑色肌肤上,很快就流到了她的腿上,淌到了地上。   盛远天见她仍然直立着不倒,连忙后退了一步,正准备再发第二鎗时,黑女郎支持不住了,她现出哀痛欲绝的神情来,倒了下去。   盛远天一点未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甚么內疚,他当然不能为了这个黑女郎,而放弃成为大   富豪的机会。看到黑女郎终于跌倒,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已准备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去了。   可是,他才一转身,足踝上陡然一紧,他低头一看,黑女郎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足踝。盛远天惊骇欲绝,尖声叫了起来,用力挣着,可是黑女郎把他的足踝抓得如此之紧,踢也踢不脫。   盛远天转过身来,看到地上有一道血痕,黑女郎是在地上爬过来,抓住了他的足踝的。   这时候,她勉力抬着头,神情极痛苦,而自她眼中射出来的那种怨毒的光芒,令得盛远天再一次发出尖叫声来:“放开我!放开我!”   黑女郎却一点也没有想放开他的意思,她一手抓住了盛远天的足踝,一手向着天,作了几个看来极怪异的手势。然后,她勉力挺起身来,把手按向她胸前的伤口,令得她自己一手都是血,再顫抖着,看来是用尽她最后一分气力,把她的手,向盛远天伸来。   盛远天被这种景象惊呆了,整个人像是泥塑木雕一样。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指,在他的右腿,膝盖以上的地方,碰了一下。   在那一剎间,盛远天陡然想起了大巫师对韦定咸的动作,他尖叫了起来,随着他的尖叫声,黑女郎的手垂了下来。而当盛远天看到刚才被黑女郎染血的手指碰到过的地方时,他整个人更像是跌进了冰窖之中一样!   在被黑女郎手指碰到之处,出现了一个烏溜溜的深洞,血正在汩汩地流出来!   盛远天整个人呆住了,血在不断流着,直到他整条腿都被流出来的血沾满了,他才大叫了一声,拋开了手鎗,扯破了衣服,把伤口紧紧地紮了起来。同时,用力扳开了黑女郎的手指。   黑女郎已经死了,她临死之前,心中的怨恨,全都表现在她的脸上,以致她美丽的脸,看起来变得像妖魔一样。   以下,又是盛远天的日记,但是经过綜合,不用每天发生的事作为记述。那可以说是盛远天在这件事发生之后,遭遇的綜合。   他首先提到当时的心境:当我再向她看一眼的时候,我全身冰凉,发抖。她仍然睁着眼,虽然已经死了,可是眼中那种怨毒,却像是永恆地被留了下来。我转过头去,转得太用力了,以致颈骨痛了好多天。   当时,我以为一定会像韦定咸一样,流乾了我体內的血而死去了,因为虽然我紧紧紮住了伤口,但是血还是不断湧出来。我既然已经绝望,也就不必趕路,就在离她尸体不远处躺了下来。   看着她的尸体,当然看不到她的脸。別以为我会有甚么歉疚,一点也不,我来自文明社会,在我得到了那么多珍宝之后,我回去,可以有享不尽的快乐。她只不过是一个土人,就算可以,我也不会把她带回文明世界去。她想阻止我的前程,妨碍我以后无穷无尽的快乐,我当然要把她剷除。   我剷除了我今后一生快乐障碍。可是她,该死的,却用了不知甚么方法,一定是巫术,令我的身上,也出现了一个鎗孔。   那真是一个鎗孔,虽然她只不过用沾了她自己鮮血的手指按了一按,但是效果却如同我自己向自己的腿上开了一鎗一样。   我当时以为自己一定要死了,我已经决定,就算死了变鬼,我也不原谅她。虽然她曾经   救过我,而且给过我很多欢乐,但是她毀了我。她给我的快乐,比起我今后可以獲得的快乐来,算是甚么?   我恨她,恨她入骨,她的眼光中充满了怨毒,其实我也是一样!她可以留在山区,让我离去,她为甚么一定要留下我?去死!去死!她已经死了,最不值的是我要陪她死!   我已经可以看到在等着我的快乐,可是现在甚么都完了,我怎能不恨她?在我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我没有一秒钟不在恨她,我甚至拾起了手鎗来,扳动扳机,把余下来的子弹,全都送进了她的身体之中!   由此可知我对她的恨意是多么深!因为她由于愚蠢、自私、不谅解自己的地位,而毀了   我这个可以有无穷快乐的人的一生!   当然,在后来,我才知道,我恨她,她也同样恨我。她恨我,可能比我恨她更深,因为在临死之前,她并不是要我死,而是运用了巫术中最恶毒的血咒,要令我一生受尽痛苦的折磨!   当时,我闭着眼睛,感到血液在伤口中不断湧出来。我以为一定死了,可是过了没有多   久,血湧出来的感觉停止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有那样的好运。(在当时,我的确是相信那是好运。)我挣扎着站了起来,伤口的确不再流血。幸而我刚才没有拋弃那袋宝石,我用一根树枝支撐着,继续向前走。   奇怪的是,伤口并不痛,也不流血。当我解开在伤口上的布条时,看到一个孔洞,十分可怕,那使我不敢再解开来看。   我一直向前走着,足足走了十天,才走出了山区,来到了那道河流的下游,进入了一个村庄。那个村子聚居的土人,不是黑人,而是印第安人,看来他们比黑人和气很多,看到了陌生人,奔走相告。   不一会,一个大巫师模样的人,就走出来接待我。他看出我受了伤,他会说西班牙语,愿意替我治伤。可是,当我解开了布,他看到我的伤口之际,他整个人,像是遭受到了雷击一样!   那印第安土人大巫师,在他佈置得异常怪异的屋子中,在一分钟之前,还充满信心,说   他的独门祕方,可以医治任何伤口。   可是,当盛远天把伤口展示在他的眼前之际,他整个人像是忽然变了顏色,变成了惨白色!   他尖声叫着:“天!天!这是黑风族巫师的血咒!最恶毒的黑巫术!”   看到他如此惊骇,盛远天忙道:“那‥‥‥是一种甚么样的咒语?”   印第安巫师道:“是用鮮血行使的咒语,这‥‥‥咒语是没有法子消解的‥‥‥它将永远留在你的身上!”   盛远天吞下了一口口水:“会死?”   巫师回答:“如果会死,早就流乾了血死亡了。看来施咒的人,只想你受痛苦,不想你死!”   盛远天咬着牙:“那也没有甚么,至多我一辈子腿上带着这个伤口就是了!”   巫师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光望着他,望得盛远天心中发毛,忍不住问:“怎么了?”   巫师缓缓地道:“施咒者如果对你恨到了极点,一定会令你比死更痛苦‥‥‥”盛远天悶哼了一声:“或许她爱我,不捨得我死!”   巫师的面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他尖声叫了起来:“女人!天!女人施‥‥‥血咒‥‥‥你可曾注意她说了些甚么?她说了些甚么?”   盛远天也受巫师紧张神态的影响,变得十分惊惧:“她根本不会说话,甚至不会发出声音!”   巫师的脸色一片死灰,声音也尖厉得不像是人类所发出来的:“她‥‥‥是巫师的女儿?黑风族只有一个大巫师,她是大巫师的女儿?对了,一定是,要不然,也不会有女人,会施那么恶毒的血咒!”   盛远天害怕地问:“她不会说话,情形是不是会好一点?”   巫师苦笑着,摇头:“更坏,她心中的怨毒,全部化为咒语的力量,她‥‥‥可曾作甚么手势?”   盛远天陡地想起来,黑女郎在临死之前,作了几个怪异的手势。他连连点头,把那几个手势,摹仿了一下。巫师的眼珠像是要跌出来一样,然后,他又闭上眼睛,身子簌簌地发着抖。盛远天抓住了他的手背,道:“怎么啦?那是甚么意思?”   巫师过了好一会才松了一口气,道:“太怨毒了!黑风族大巫师的血咒,太可怕了!”   盛远天张大了口,喘着气,望着自己腿上的伤口,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巫师道:“咒语不但要害你,而且还要使你的下代,一代代延续下去。你会亲手杀死你的女儿,你的儿子在你这个年纪,腿上就会出现一个洞,以后每年,在施咒者死去的那一刻,就会流血,流血的数量,和死者相等。他也会杀死自己的女儿,这种可怕的情形,会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盛远天听得全身发顫,尖叫起来:“我不信!”   巫师用一种十分怨哀的神情望着他,盛远天的叫声,渐渐低了下来。他不信!以后的事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是眼前,他腿上的那个弹孔,却是千真万确的,他能不信么?   盛远天安然离开了山区,他找了很多医生,去医治他腿上的伤口,但是一点结果也没有。盛远天带出来的珍宝,使他成了鉅富,他潛在的商业才能,使他的财富迅速地增加,他已经成为豪富了。但是每年,当那一天来到,他腿上的鎗孔就开始流血。   那种怪现象,使他不能不相信巫术,而且,尽他的一切可能,他自己亲自研究巫术。他有了钱,办起事来就容易得多。   他研究的结果是:血咒是巫术中最神祕恶毒的一种,只有黑风族的大巫师会,而且,是没有消解的方法的。   在研究的过程中,盛远天也明白了当年,韦定咸博士究竟犯了甚么错誤.原来黑风族,正是当年宣称把守护神像“干干”藏起来的那一族!韦定咸却糊里糊塗,使得神像出现,那意味着黑风族的特权丧失,当然要招致杀身之禍了!他应该把守护神像,送到和黑风族敌对的土人那里去才对。   盛远天也弄清楚了一些事的来龙去脈.那黑风族的大巫师,是哑子瑪丽的弟弟,那黑女郎,是大巫师的女儿。   所有大巫师的女儿,自小就被药毒得不能出声。她可以学习巫术,但是一学了巫术之后,就不能和任何男性来往,族中的男子,也没有人敢去碰她,她必须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瑪丽就是因为耐不住心理、生理上的寂寞而逃走的。   土着中的性活动,几乎是半公开的,十分开放。一个生理正常的少女,在耳濡目染之下,自己又得不到男性的慰籍,心中的苦悶,可想而知。   本来,那天晚上,盛远天只有一夜的生命了,第二天天一亮,就会用他的血来祭守护之神!而就在那个晚上,从来未曾接触过男性的那个黑女郎,实在忍受不住原始本能的诱惑,把盛远天救到了那个山洞之中。   盛远天也弄明白了黑女郎把他的手,按在她的心口,他也把黑女郎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的心口,那是代表了两人真诚相爱。盛远天可以再娶许多妻子,但是不能拋弃她,可是结果,盛远天却杀了她!   黑女郎的怨毒,在临死之前爆发,她向盛远天施了血咒!可怕的血咒!   当盛远天弄清楚这一切之际,已经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了。   他用了大量金钱,買通了几个巫师,要他们去求黑风族大巫师,賜以解消“血咒”的方法。可是得到的回答是:血咒根本无法消解,只有等着,接受咒语所賜的痛苦的懲罰.又过了一年,盛远天更加富有,他对巫术的知识也更丰富。巫术的神祕力量,所造成的例子,他也知道得更多,所以他对于黑女郎所施的咒语的恐惧感,越来越甚。   由于他不断专研巫术,和各种各样的巫师在一起,所以当他决定来到这亚洲的城市之际,一个印第安巫师的女儿爱上了他,愿意跟他一起来。盛远天也感到,在今后对抗黑女郎血咒的行动中,需要一个精通巫术的人帮助,所以他把那巫师的女儿带了来。   那个巫师的女儿,就是那一个“样子很怪的小姑娘”,后来成为盛远天的妻子。她不但精通巫术,而且还是罕见的绘畫天才,小宝图书馆中的那些绘像,就是由她仔细地绘成的。   他们结婚之后,深居简出,商业上的事,全交给可靠的人处理,苏安成了好帮手。   小宝出世了!   当盛远天夫妇,知道了自己有了女儿之际,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因为黑女郎的咒语之中,有盛远天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在內!   他们两人,几乎每天,都用各种不同的巫术方法,想消除这个恶毒的咒语。小宝一天天长大,到了五岁,成为一个人见人爱,活潑可爱的小姑娘。盛远天夫妇以为自己的消解已经成功,黑女郎的咒语力量已经消失了!   可是,在小宝五岁的那一年,就发生了那晚的事!   在盛远天的记载之中,有一段是讲到这件事的,写得十分可怕,令人不忍卒读。   以下就是在事故发生之后,盛远天的记载:一直在惊惧中过日子,财富買不到安心。小宝五岁了,以为我们的努力有了结果,可是事情终于发生,血咒的咒语应验了!我,在咒语的恶毒詛咒下,亲手勒死了小宝,我亲爱的女儿。我根本哭不出来,只是心头一阵阵絞痛,我是那么爱小宝,她是我的骨肉,任何人对她作最轻的伤害,我都会拚命,可是我却亲手杀死了她‥‥‥那天晚上,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小宝玩倦了回来睡觉,她是那么可爱,睡得那么沉,我在她的床边看着她,轻轻地替她抹去额上的汗珠。可是突然之间,我看出去,她变了,整个人都变了,皮肤变得漆黑,身子变得长大,她‥‥‥不是小宝,却是那个‥‥‥黑风族大巫师的女儿,向我发出獰笑,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想叫,叫不出声音来。她是那么猙獰,眼光之中充满了怨毒,她化为厉鬼,要杀我报仇!我一面挣扎,一面顺手拿起了一条绳子,缠住了她的颈,用力勒着。   我一直用力勒着,直到我的手指生痛,直到勒到那巫师的女儿,面肉扭曲死去,我正感到松了一口气之际,手背上一阵剧痛,回头,看到妻子正在咬我的手背。我把她推开,继续勒着那可恶的,来復仇的女鬼,直到她的舌头,完全吐了出来。   外面有敲门声,是不是女鬼又在施甚么法呢?我回头向门看了一下,再转回头来时,我整个身体內的血液都凝结了!床上没有女鬼,绳子是勒在小宝的颈上,深深陷入她的颈內。   她可爱的小脸,已经变成了深紫色,舌头伸在外面,咬得腫了。没有女鬼,我勒死的,是我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儿!   血咒的恶毒咒语应验了,多年来我们的努力白费了!不但我杀了自己的女儿,将来我有儿子,他也会杀死他自己的女儿,恶毒的咒语将永远延续下去,没有法子可以消解!   我抱着小宝的尸体,想哭,哭不出来,想叫,也叫不出来。她的身子已经发冷了,我拚命摇她的身子,她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当我打开门的时候,妻知道我做了甚么,她像疯了一样对付我。但是她随即知道,那不是我的错,是那恶毒的咒语使我疯狂,使我把自己的女儿,当作是来復仇的女鬼,以致我杀   死了自己的女儿!   小宝死了之后,盛远天和他的妻子,知道血咒的咒语是无法消解的。而更令得他们手足无措的是:盛夫人又有了身孕。   那真令他们无所适从,放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从此不生孩子,或是任由恶毒的咒语持续下去!   不过盛远天还是不死心,他带着妻子,再次回到了海地。在那里,又和许多巫师接触过,想着办法,直到盛远天夫人生下了第二个孩子,那是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子,当然就是后来在孤儿院长大的古托。古托之所以会有那么奇怪的经历,那全是盛远天的安排。   盛远天知道,这个男孩,按照那黑女郎的咒语,到了他二十八岁那年的某一天,他的腿上,会突然出现一个洞,每年会定期流血。如果他结婚,生了女儿,这女儿会死在他的手里!   盛远天採取了十分特异的办法,他要这个男孩,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形下长大,   和他完全不发生关系,根本不见面。在那样的情形下,或者有希望,可以使这男孩子逃过噩运。因为咒语是自他身上而起的,孩子和他既然没有了任何联繫,自然有可能切断咒语了。   (这只是盛远天一廂情愿的想法,后来證明了一点用处也没有。)盛远天安排好了关于他这个男孩子的一切之后回来,那男孩子在孤儿院,只有盛夫人畫的一幅畫像,被带了回来,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怀念。   然后,他们还是想通过巫术的方法,来消解血咒的咒语。他们使用了所知的最兇恶的一   种印第安巫术,来对抗黑巫术的血咒。   为了可以使血咒消解,他们不惜 奚约旱男悦遥鞘棺约夯罨畹乇簧账馈D侵   印第安巫术,是否能够对抗黑巫术,他们也没有十分把握,可是为了他们的男孩子,他们愿意那样试一试。   结果是,他们两夫妇,在种种巫术仪式的安排下,自焚而死在那间小石屋中。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盛远天当初在一见到那个宝藏,欣喜若狂之际所想不到的!   他得了鉅额的财富,可是自此之后,却连一天快乐的日子都没有过过。环繞着他的,是无数的金钱,无穷的恐惧,无尽的痛苦,和无比的绝望。有时,当他回想起来,他倒并不是未曾有过快乐的日子,至少,在那个漆黑的山洞之中,他和那个黑女郎相处的日子,是充满了心理和生理上的欢愉的。那种酣暢淋漓至于极点的原始欢愉,在他得到了大量财富之后,   根本未曾再经历过。   盛远天的孤僻当然是有原因的。到后来,他自己已成了一个精通各种巫术的巫师,可是他自始至终,也都在怀疑,巫术的神奇力量,是从甚么地方来的?他肯定了巫术的存在,但是不知道何以会如此。   在盛远天的记载之中,也杂七杂八提出了一些见解,都是从巫术的传统观念来看巫术的。讲来讲去,也讲不出一个完善的解释来。   盛远天对他儿子的安排,当然十分妥善。难得的是,苏氏父子,一直忠心耿耿,执行着他的遗嘱,使古托能够过王子一样的生活。可是盛远天却无法阻止血咒的延续,一如咒语所指,古托在二十八岁那年,腿上多了一个每年流血,永远不会痊癒的孔洞!   盛远天自然也料到,不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能消解血咒的可能,所以他又托了一个信用超卓的律师,要他在古托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去问古托那个怪问题。如果根本没有甚么怪事,发生在古托的身上,那就是说,血咒的力量已不再存在了,当然没有必要使古托知道过去的事。但如果血咒的力量还在,古托就应该知道事情的一切经过!   而事情的一切经过,就是盛远天的记述。   原振侠看完了一切记载,整个人的感觉,像是飘浮在云端一样。他想把自己的思緒,从可怖的、神祕的、黑暗的巫术世界中挣扎出来,但是那并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巫术的一个被害者──古托,就在他的眼前!   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挣扎着讲出一句话来:“真有‥‥‥巫术吗?”   蜷缩在沙发上,看来已经像是睡着了的古托,身子动了一下,立时回答:“这正是他当年问韦定咸的话!”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对任何文明世界的人来说,巫术全是不可思议,不能被接受的。如果真是有着这种神奇的力量,何以这种力量,只掌握在过着原始生活的民族手里?巫师和大巫师,究竟掌握了甚么,才能使这种力量得到发挥?像那个黑女郎,她是通过了甚么,使她的復仇行动,能够在她死后,一直延续下去?   原振侠受过严格现代科学训练的头脑之中,被这些问题充塞着,几乎连头都要脹裂了开来。古托已经坐了起来,望着他道:“问题太多了,是不是?”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是,没有一个是有答案的!”   古托道:“答案不能在这里找,要到巫术的世界中去寻找的!”   原振侠怔了一怔:“你的意思是──”古托道:“他的错誤──对不起,我还不习惯称他为父亲。他错在始终不敢再回到黑风族聚居的地方去,而我,要去!”   原振侠一听,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古托吸了一口气:“我要去见那个大巫师!”   原振侠望着他,本来,他是想劝阻古托的。可是当他看到古托那种坚决的神情,想到古   托生活在恐怖恶毒的咒语之中,心灵一直在巫术黑暗阴影的籠罩之下,他就不再说甚么,只是挥了一下手,道:“血咒是不能消解的,这似乎已经得到證明了!”   古托惨然笑了一下:“我还想去作最后的努力,或许那个大巫师有消解的法子。不论付何种代价,我‥‥‥都想做一个正常的人,我不要作黑巫术咒语下的 奚罚    原振侠叹了一声:“是的,如果我换了是你,我也会那样做。我十分明白,你的痛苦并不是来自肉体上的,而是来自心灵的!”   古托道:“是的,身体上的痛苦我可以忍受,但是我不能忍受我和文明脫節,不能忍受那种‥‥‥禁錮.我像是被关在一只玻璃箱子之中,在闹市供人观看一样!”   原振侠望了古托半晌,道:“祝你成功。”   古托沉声道:“祝我们成功!”   原振侠刚才在整个跳了起来之后,已经准备坐下来了,可是一听得古托这样讲,他再次跳了起来,盯着古托,讲不出话来。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答应过我,我如果再要你帮忙的地方,你一定会答允的!”   原振侠感到喉咙里有一只大核桃塞住了一样,想讲话,可是却一句也讲不出来。古托学着当时原振侠的语气:“答允就是答允!”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那可不包括到海地去见大巫师在內!”   古托坚决地道:“一切需要帮助的,都在內。”   他一面说,一面用挑战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倏地转过身去,不愿和他的目光相对。古托冷冷地道:“当然,你不去,我也不能绑你去,算了!”   原振侠是性子十分冲动的人,古托显然了解这一点,知道原振侠必然不能忍受自己语意中的轻视。果然,原振侠立时转回身来,大声道:“我去!谁说我不去?”   古托长长吁了一口气,原振侠则因为自己的冲动,而苦笑了起来。   半个月后,古托和原振侠到了巴拿马,古托可以运用的大量金钱,发生了作用。   在巴拿马停了一天,私人飞机把他们送到海地的首都太子港。在太子港,他们本来想雇请能干的嚮导,可是不论古托出多少钱,来应征的人,一听说是要深入山区的,全都掉头就   走。   古托发起狠劲来,道:“我们自己去,最多一路上,尽量学当地的土语!”   原振侠瞪了他一眼:“土语精通如韦定咸博士,还不是成了一具风中摇摆的乾尸?古托,这是我最后一次表示我的意见,你所能运用的力量,只是金钱,对于土人来说,金钱是不发生作用的。他们自己就有着价值连城的宝庫,你凭甚么去和黑风族的大巫师对抗?”   古托紧抿着嘴,不出声。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是这是他唯一可行的路了。他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缓缓地道:“好,我不是不听你的劝告,但是我可以不再勉强你跟我一起去。”   原振侠十分生气:“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好吧,就算大家都变成乾尸,也比较好!”   古托惨笑了一下:“我运气其实还算不错的,至少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大声道:“谢谢!”   他停了一停,又叹了一声:“如果那天晚上,我不到小宝图书馆去,见不到你,现在还好好地在当我的医生!”   古托道:“我不以为平凡而安定的生活,可以令你满足。你天生有一种寻求刺激、追求未知因素的性格,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想起自己过去的几项经历,他不得不承认古托的话是对的。   当天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第二天,他们就开始出发。所攜带的装备之中,有两支古托通过了关系,買来的最新M十六自动步鎗.古托曾狠狠地道:“我就不信巫术致人于死的力量,会比这种先进的鎗械更甚!”   原振侠当然不准备去进行屠杀,但是在必要的时候,自卫似乎也是必须的!   他们在行程之中,双方说话都不多,靠着一张简陋的地图,一直向山区进发。沿途的情形,和盛远天的记载,几乎没有分別,虽然时间已过去了三十多年,但这里的土人,根本是与世隔绝的。在印第安人聚居的村落中,印第安人比较友善,古托有一半印第安人的血统,和印第安人相处,更是融洽。   黑人聚居的地方,黑人见了陌生人,別说是理睬了,连看都不看一眼,根本当他们不存在一样。在这种情形下,会使人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不單是一个死人,根本已经在   空气中消失一样。那种心理上的壓迫,再加上入夜之后,沉重的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原   振侠和古托都感到了身陷魔境之中!   一连七、八天,都是如此。虽然恐惧感越来越甚,但是也没有发生甚么危险。从盛远天的记载中来推敲,他们离黑风族的聚居处已不远了。   那天下午,他们又经过了一个小村子,两人也已经习惯于土人对他们的不理不睬,所以也懶得进村子去,只是在村子边上走过。几个赤裸上身、十分健美的黑人少女在他们身边经   过,同样地不看他们,只是在她们的神情上,看出她们心中的想法。她们在想:这是两个死人,不会再有可能离开山区,何必多费精神去理睬他们?   古托和原振侠两人,相视苦笑。而就在这时候,他们呆住了──在路边,一大叢芭蕉树   下,有一个人坐着,正向他们望来。儘管那个人的肤色也十分黑,可是一望而知,那是一个白种人!   古托和原振侠盯着他看,那人也缓缓站了起来。看来他大约有五十岁左右,他一定长期在这里生活,因为他的装束,已经完全和土人一样了!   在这样的地方,外人,即使是印第安土人,进来之后,也等于进入了死亡陷阱一样。居然会有一个白种人在,那真是不可思议之极的事情!   他们感到詫异,那人也感到詫异,他站了起来,双方慢慢走近。那人先开口,语调听来有点乾涩:“你们‥‥‥说英语吗?”   古托伸手加额:“天!果然是西方人!”   那人一口英语,一听就可以听出那是英国人。当古托说那一句话之后,那人也高兴莫名,伸出手来,握住了古托和原振侠的手,连连握着,道:“到我的屋子去坐坐吧,你们到这里来干甚么?除了我之外,怎么还会有人到这里来?”   原振侠反问:“你在这里干甚么?”   那人沉默了极短的时间,才道:“家父是一个探险家,多年之前,他死在──”他伸手向前面重重叠叠的山嶺,指了一指:“死在山里。我来找他,却被这里土人的巫术迷住了,于是我住下来,努力研究巫术,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那人说到这里,神情显得十分兴奮:“我的研究,已经很有成績了!”   古托和原振侠当时,还不明白他所说“很有成績”是甚么意思。等他们来到了那人的住所──那是和土人的茅屋一模一样的一间茅屋──看到了厚厚的一叠稿件,打满了文字之际,才知道那人把他研究的结果,用文字记录了下来。   那人请古托和原振侠,在地上的乾草墊上坐了下来,给他们一种有点酸味的飲料。原振侠小心翼翼地问:“令尊是探险家?请问是不是韦定咸博士?”   那人陡然震动了一下,望着原振侠:“不错,你不可能知道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在一个偶然情形下知道的,你可知道令尊的死因?”   那人默然,低下了头,伸手指在他那只殘旧的打字机上,一下一下按着同一个字。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的名字是马特,马特?;韦定咸。”   原振侠和古托也介紹了自己,马特才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人对巫术的了解程度,所以,你刚才的问题,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原振侠刚想告訴他,自己两个人,尤其是古托,对巫术的了解,可以说已经相当深。可是原振侠还没有开口,古托已一下子把裤脚撩了起来,把他腿上的那个孔洞,呈现在马特的面前。   马特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接着,又发出了一下呻吟声,闭上了眼睛,身子发着抖。好一会,他才喃喃地道:“血咒!血咒!只有血咒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你‥‥‥你做了甚么?”   古托淡然道:“我甚么也没有做,只是因为我的父亲,杀死了黑风族大巫师的女儿──”马特立时接了下去:“而且还盗走了黑风族宝庫中的一些珍藏!你的父亲,就是当年和我   父亲一起,到这里来的那个该死的中国人!“   古托冷冷地道:“除了最后那句话之外,其余你所说的都是事实。要说该死,不知是谁更该死些!”   马特叹了一声,挥着手,道:“不必再为过去的事 幝哿耍」磐邢壬绻忝跋盏秸饫吹哪康模窍胂庋涞闹溆铮俏胰澳悖谀阄丛饺魏魏诜缱遄迦酥埃s快离开吧!”   古托不出声,马特又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许多巫术是只有施术的方法,而不能消解的,血咒是其中之一!”   古托道:“这就是你研究的结果?”   马特陡然恼怒了起来:“別用轻佻的态度来看我的研究结果!”他指着那叠文稿:“我的研究,是有人类历史以来,对巫术的唯一解释!”   古托和原振侠两人互望了一眼。对巫术的解释?那么神祕恐怖的现象,也可以有解释么?他们都不说话,只是注视着马特。   马特的神情,刚才还是极自傲和充满了信心的,可是在两人的注视之下,他多少有一点气餒,他道:“当然,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提出了这样的解释!”   古托沉声道:“好,你的解释是甚么?巫术的神奇力量来自甚么?”   马特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显然是他假设了这个解释以来,第一次向人道及,因此他的神情,看来有点兴奮得像一个告訴人家,他正在恋爱的少年一样。他一字一頓,道:“巫术的力量,是一种能量,这种能量,充塞在我们的四周围。巫术,就是利用这种能量,或多种能量,去达成种种目的的一种方法!”   马特已经尽量放慢语调,可是他的话,还是叫古托和原振侠两人,想了几遍,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古托冷笑道:“这算是甚么解释?甚么能量?要是存在的话,为甚么只有通过巫术的方法,才能运用?”   马特十分严肃地道:“甚么能量,我说不上来,但是这种能量,一定不是人类如今的科学所能运用的!”   原振侠也冷笑了一声,表示并不信服。马特激动了起来:“別冷笑,人类对于各种能量,所知本就不多!不错,人类有相当长久运用机械能的历史,但是运用电能有多久?才两百年,运用核能有多久?才几十年!分子內能的理论才被提出来,不知道还有多少种能,未为   人类现階段的科学所知!“   古托和原振侠都不说话,在咀嚼着马特的这番话。马特这番话,说人类运用能量的历史   并不久,是正确的。电能存在了几亿年,可是直到富蘭克林之后,人才运用电能,只不过两百年的时间而已。磁能的存在,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了,但是磁能的广泛利用,甚至还未曾开始!   宇宙之中,自然还存在着许多未被发现的能量,这些能量,人类对之一无所知。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运用它们,那当然会被视为神祕之极的事情了。古托和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自然而然,收起了轻视的态度。   马特越说越是流暢,他又道:“天文学上有一种天体,称为「类星体」,那是距离地球   极遙远,蘊藏有巨大能量的天体。类星体所放射出来的能量,已令得天文物理学家惊讶莫名,困惑异常。天文物理学家计算出,一颗比銀河小一万倍的类星体,能够放射出相等于该銀河发出的一千倍的能量!两位小兄弟,如果有人能运用类星体能量的话,別说毀滅地球,就   算是毀滅整个太阳系,整个銀河系,都是弹指之间的事!“   古托和原振侠更说不出话来,马特又道:“我当然不是说巫术运用的能量,就是类星体能。但能量既然与物质的运动状态息息相关,人类现代科学,对物质的基本粒子运动、原子运动、分子运动等等,所知有多少?不知道有多少种能量未被发现,就在我们的周围!”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道:“运用一些能量,能使人的身体上,出现一个永不痊癒的洞?你说的这种能量的威力,未免太大了吧!”   马特哈哈大笑起来:“你的说法太幼稚了。运用核能,可以毀去整个城市,在身上的一   个洞,算是甚么!“   原振侠给马特说得讲不出话来,古托摇头道:“这是诡辩,要使核能毀滅一个城市,要   经过十分复杂的程序,并不是指手划脚,唸唸咒语就可以实现的!“   马特大声道:“对!运用各种不同的能量,要有各种不同的方法,用运用电能的方法,得不到核能。运用还不知是甚么能量的方法,就是巫术!”   原振侠立时问:“唸咒语加舞蹈加鼓声,这算是甚么运用能量的方法?任何人都可以这样做。是不是任何人,都能运用就在我们身边的许多未知能量呢?”   马特望了原振侠片刻:“你指出的种种,包括有时要用到动物的尸体、骨骼,有时一定要在黑暗之中进行,等等,这一切,全都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他讲到这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前额,继续道:“目的是使施术者的精神高度集中,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人脑的作用会加强。我的假设是,人脑所放射出来的讯号,或者是加强了的脑电活动,会使得能量集中到可以运用的地步!”   原振侠不由自主,嚥了一口口水。人脑,又是人类现代科学还未能解开的謎,謎一样的人脑活动的力量,謎一样的未知能量,加在一起,就是謎一样的巫术!马特的解释,倒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马特继续道:“当然,这只是最简單的说法。实际上,即使是最简單的巫术,某一种咒   语,可以使人的脑子活动达到某一种状态,产生程度不同的脑电活动等等,都是复杂之极的事。而且,和地理环境也很有关系,譬如说,要运用的是磁能,在南北极施术,就一定比在其他地方好,因为那地方的磁能特別强!“   古托发出了一下乾咳声:“我可以读你的研究结果?”   马特道:“当然可以。有些巫术,可以用另一种能,来与之抵銷,但是血咒,是施术者临死之际施出来的,人在临死之前的一剎那,脑部活动特別强烈,所能起作用运用的能,也一定特別强烈。这种能量的聚集,我相信是和施术者最后的意愿──一组思想电波束相结合的,一直存在着,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到了一定时刻,就起作用。所以,咒语是不受时间限制的,会无限期地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古托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过了一会,他才苦笑了一下:“我最多不结婚,不生子女,那就可以使咒语在我身上终止了?”   马特想了一想:“应该是可以的,就像你,如果肯把一条腿切除,我相信在你身体的其他地方,不见得再会出现鎗孔。不过也很难说,因为这种能量,始终在你的周围,而且可以说是活的。因为那种力量,是人的思想波束和能量的结合,用通俗的话来说,那是一个充满了復仇意念的鬼魂!”   原振侠轻轻拍了一下古托的肩头,问:“这种聚集、运用能量的方法,也就是巫术,是由谁发现的呢?那么复杂的过程,不见得是由某一个人自己创设的吧?”   马特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到过这个问题。后来,我又自己问自己,冶金的过程那么复杂,最先是由谁想出来的呢?金字塔的建造工程,简直不可思议,是由谁想出来的呢?人类史上这种没有答案的事太多了。有的人说,那全是外星人来过地球,是外星人传授给地球人的知识。真要找答案,或许这通过人脑活动和能量相结合,加以运用的方法──巫术,也是外星人留给地球人的知识吧!”   原振侠和古托只好苦笑,马特拍着古托:“所以,你不必去见那个大巫师,他不能使血咒的咒语消除。”   古托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了头,看来,他已经被马特说服了。马特叹了一声:“我没有钱,如果有足够的钱,我可以进一步揭开巫术的奧祕!”   古托一听得马特这样说,立时双眼射出异样的光采来,道:“我有足够的钱!”   马特望向他,他又道:“而且,我早已打算,终我一生岁月,我要研究巫术。本来,我完全无从着手,你的假设和解释太精采了,使我们可以知道从哪里开始!”   原振侠扬了扬眉:“其实,要作假设的话,可以有很多假设。人的脑电波,影响了某种外太空来的生物,因而产生神奇的力量!”   古托和马特两人,不约而同,向原振侠瞪了一眼,像是在怪他,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太不严肃。马特道:“那太好了,我们可以購置许多仪器来进行研究,我在这里久了,已经录下了许多咒语的唸法。我们也可以请黑人巫师和印第安巫师来施术,从他们的施术过程之中,记录能量的变化,和巫师本身脑电波的变化‥‥‥”他越说越是兴奮,古托也越听越是兴奮,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这个研究所,我看就设立在海地,可以请到更多的巫师!”   马特点头道:“当然,说不定我们和各族的巫师打好了关系,连黑风族的大巫师,也肯接受我们的邀请──”马特在充满希望地这样说了之后,又叹了一声:“当然,这几乎是没有甚么可能的事!”   古托的神情变得很淡然:“不要紧,只要我不生育,血咒的咒语就失效了一半。至于我腿上的那个洞,我也早习惯了!”   原振侠看到古托的精神状态,有了徹底的改变,心中很高兴,他道:“你的毒癮──”   古托用力一挥手:“从现在开始,我有太多的事要做,当然会把它戒掉。原,你是不是參加   我们的研究?“   原振侠想了一想,道:“我还是回去做我的医生。嗯,祝你们的研究有成績,把神祕的巫术科学化!”   古托和马特一起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容之中,充满了信心。   当然,充满信心是一回事,是不是真能达到目的,又是一回事。正如马特所说,世上,不可思议、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事太多了!人脑的异常活动,加上未知的能量,是不是巫术神奇力量的来源,谁也说不上来。但是人在极度的怨毒和仇恨之下,可以做出极可怕的事来,倒是千真万确的。   整个故事中,盛远天最可哀:他有了一切,可是同时,失去了快乐。人生追求的,究竟是甚么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