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世界上有许多怪人,各种各样都有,有的行为怪诞,有的性 格特异,有的外貌出众,有的爱好古怪。不论和任何种类的怪人 相比较,洪致生都绝不会逊色。 洪致生样子一点也不怪,一八二公分高,体育家身型,浓眉 大眼,性格豪放,学历极佳──三十不到,已有了两个博士头衔 在身,家境富有,一个现代青年人该会的,甚麽都会,曾参加国 际现代十项比赛,名列第三;现代青年人不该会的他也会,原振 侠住所挂的那幅草书条屏∶「¨¨¨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一气呵成,龙飞凤舞,看到的人,怎麽也不相信那是一个现代 青年的书法。 这样的一个人,怎麽会被人当成「怪人」的呢?原因是因为 他有一个很怪的癖好,这癖好是潜水寻宝。 潜水寻宝,就是找寻海底的宝藏,大多数是沉船,也有传说 中其他被埋藏於海底的宝物。 他有国际潜水员的执照,也曾经运用他的科技知识,改良过 潜水者用的「水肺」,使潜水者能在水中停留更久,潜得更深, 更加安全。他不是喜欢潜水,只是喜欢潜水寻宝。叫他没有目的 潜到海中去,看看海底美丽的风光,他决计不肯。可是,如果当 他人在马来半岛的槟城度假,有人告诉他,印度洋东非某岸,可 能有海底宝藏的话,他会一分钟也不耽搁,立即出发前往。 而更怪的是,他并不是穷疯了想发财的那种人。一开始已介 绍过,他家境富有──那并不是普通的富有,他父亲是一家中等 规模的轮船公司老板,十年前去世,把公司的股份分成了完全相 等的两份,一份给了他,一份给了他的叔叔──只比他大八岁的 小叔叔。 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他和他的小叔叔,在公司经营方针上 ,有甚麽争执的话,那就十分难於处理,因为大家所占的股份完 全一样。不过好在洪致生对於经营船公司一点兴趣都没有,当办 完了领取遗产的手续之後,他就对善於经营的小叔叔说∶「小叔 ,我甚麽都不管,只管收股息!」 他的小叔开始还有点不放心,但後来事实证明他确然甚麽都 不管,也就大展所长。中型船公司变成了大型船公司,利润自然 滚滚而来,不在话下。 还有一点怪的是,洪致生自小就不知受了甚麽小说故事,还 是电影情节的影响,一直热中於海底寻宝。到了他真学会了潜水 时,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一连多年,虽然甚麽宝物也没有捞到 ,可是兴致一直不减,非但不减,而且越来越起劲。 原振侠是怎麽认识洪致生的呢?经过简单之极,他们是中学 同学。 中学生阶段,是人生一个十分重要的阶段,没有了少年的天 真无知,也还未曾形成成年人的世故狡猾。所以,中学阶段谈得 来的同学,往往可以成为一个人一生之中,来往最多,友情最醇 的朋友。 原振侠和洪致生不算是太谈得来。原振侠家境普通,自然和 家庭环境差不多的同学比较易於接近,对於有司机驾驶豪华房车 接送的同学,自然而然,会有一定程度的距离。 不过,洪致生性格十分爽朗大方,一点也没有富家子弟的骄 气,又是运动场上的健儿,所以和同学的关系大体很好。当大家 离开了中学,各奔前程之後,每隔一两年,不定期举行的旧同学 聚会上,大家也兴高采烈,讲述著青少年时代的趣事。 然而,今天,洪致生居然会找上门来,原振侠多少有点意外 。当他打开门,看到洪致生站在门外之际,他怔了一怔,才连声 道∶「是你!欢迎,欢迎!」 也许由於他虽然口说「欢迎」,但实际上语调并不热切,所 以洪致生瞪了他一眼∶「真欢迎还是假欢迎?」 老实说,原振侠心中,真正欢迎的成分并不占很多。因为洪 致生虽然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但是他的癖好害了他,不论讲甚 麽话题,他都有本事,把话题转到潜水寻宝这方面去。若是别人 对这方面没有甚麽大兴趣,他还要竭力诱劝,大谈潜水寻宝的乐 趣。不过这天是星期天,原振侠刚好没有甚麽事,和他闲谈一个 下午也无伤大雅。所以原振侠为了避免尴尬的应对,主动道∶「 当然欢迎,最近又有甚麽潜水到海底,去寻宝的计画?」 原振侠的话一出口,洪致生整个人都活跃了起来,挥著手, 脸上放出兴奋的光采来。可是原振侠留意到,他又有点神秘和紧 张的样子,先回头向身後看了一眼,然後以极快的动作,一闪而 入,立时把门关上。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洪致生的动作,其实并不是那麽可笑,而原振侠之所以忍不 住笑,是有原因的,那也是他们做同学时所发生的事情。 洪致生在中学生时,就喜欢了潜水寻宝,同学都知道他入了 迷。於是,有一个专好恶作剧的同学,就设计了一个恶作剧来捉 弄他。 恶作剧的方式很简单,别人是谁也不会上当的,但洪致生却 偏偏上了当。几个同学,包括原振侠在内,一起声称在海边遇到 了一个装有木脚的独脚人,绘声绘影描述著那个独脚人──这完 全是史蒂文生名著《金银岛》中,那种老海盗的造型。 洪致生一听,便已入迷。那个同学又说,这个独脚人给了他 一份秘密的沉船海图,洪致生更是连眼睛都突了出来。在他千请 万求之下,他才看到了一张简单的海图,画在一张发了黄的白报 纸上──白报纸之所以会发黄,是几个人买了一包烟,忍著呛咳 ,用力吸了,又喷向纸上所造成的效果。 原振侠已不记得,那张图上画的是甚麽地方的海域了。当他 们把交换条件谈好──洪致生捐一笔钱给班会,作班会的福利经 费之後,他就可以得到那幅「沉船藏宝图」,洪致生一口答应。 当他把那张破纸,郑而重之藏起来之际,他的神情就和刚才关门 时一样,兴奋而又神秘,还带著一点紧张。 原振侠想起那次的玩笑,这时又看到了洪致生这样的神情, 实在无法不笑。 玩笑後来当然揭穿了,洪致生一点也不见怪,反而觉得十分 好玩,说他已经研究出了那是甚麽海域,单是对著这种藏宝图, 已经够有趣了云云。 这时,洪致生自然也知道,原振侠为甚麽在笑他,那使他有 点尴尬。 因为中学时期同学开开玩笑,绝对没有甚麽欺骗的成分在内 。而後来,当洪致生喜爱潜水寻宝的名声越传越开之际,不少江 湖骗子,看到这是一个骗钱的好机会,便假造了各种各样的秘图 ,编好了各种各样离奇故事,把甚麽海盗日记、航海秘图,甚至 圣经中记载过的所罗门王海底宝藏,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 海水分开让路之际,留下来的宝藏等等的「宝贵资料」,出售给 他。不论索价多高,他也照单全收,不但照单全收,而且还真的 组织潜水队去探索、去打捞。 他的这种行径,在他的熟人之中,几乎已成了笑柄。相熟的 人一见到他就会打趣∶「怎麽,最近又得到了甚麽秘图?」 这时,原振侠也自然而然地道∶「怎麽,最近又得了甚麽秘 图?」 原振侠这样问,百分之百是在打趣。可是回答的洪致生,却 十分正经∶「正是,这次的情形有点古怪,所以我想来听听你的 意见。」 原振侠一听,不禁啼笑皆非。除了洪致生本身之外,谁都可 以知道,他高价买下来的那些沉船和藏宝的资料,全是伪造出来 的东西。他上了无数次当之後,还不肯承认上当,或者,认为在 上了无数次当之後,总有一次会是真的。 朋友也不是没有劝过他,可是他非但不听,反倒教训别人∶ 「你们没有听过『千金买骨』的故事?买不到千里马,高价买一 副据说是千里马的骨,也是好的。买了马骨,真有千里马肯出让 的人,自然会来找你。」 战国时,郭隗对燕昭王所说的「千金买骨」的故事,自然大 家都知道的,自然也难於反驳。 这时,原振侠刚想推托,可是他还没有开口,洪致生已经又 道∶「这几年,你古怪的遭遇不少,所以我一定要来听听你的意 见。」 原振侠叹了一声,正想推辞,洪致生又不让他开口∶「我知 道,你们都在背後笑我──」 原振侠大声道∶「对,不该在背後笑你,应该到了有人当面 笑你的时候了,你──」 洪致生陡然提高声音∶「你听我说好不好?我给你看资料, 你提意见,有甚麽损失呢?有损失的话,是我有损失,不是你! 」 原振侠苦笑∶「如果由於我的意见,而导致你有损失的话, 那不是我害了你?」 洪致生呵呵笑了起来∶「如果资料看下来,你也认为值得行 动的话,那就是资料十分靠得住了,更不会怪你的。」 洪致生的口才一直十分好,事实上,每一方面,他都是聪明 绝顶的人。原振侠把视线移到墙上所挂的那幅草书条屏,无可无 不可地道∶「好吧,甚麽资料?你对我说说看。」 当他在答应之际,他心中想,反正全说不可靠就是了。当时 ,无论他如何去设想,再也想不到,风和日丽一个星期天的下午 ,两个人之间看来完全是无关紧要的谈话,会牵涉到世界上一种 最神秘的力量,会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一个是洪致生, 另外一个,他们这时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自然更想不到 ,会有那麽惊心动魄、不可思议的变化潜伏著。 直到有关这件事的一切全都过去之後,原振侠还在自己问自 己∶如果当时一口拒绝,一切会不会发生呢?这个问题,他没有 确切的答案。 洪致生看到原振侠答应提供意见了,十分高兴,提起了他带 来的公事包。那公事包考究之极,浅黄色的鳄鱼皮,配上双重电 子号码锁。 洪致生对他那些「资料」极其重视,他有一间「资料室」, 全部资料原件放在保险箱中,资料输入电脑,需要的时候,随时 可以检阅。他确然十分认真,不然也不会被当作「怪人」了。 他把公事包放在桌子上,转动号码,打开,原振侠看到里面 放著好几苹纸袋。洪致生且不取出来,手按在那些纸袋上,望著 原振侠∶「我先把资料的来源向你提一提,资料不是从普通人那 里来的。」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每一次你得到的资料,都不是普通人 那里来的,这次,是哪一个古代西班牙海军大将的後代给你的? 」 洪致生瞪了一眼,没有反驳∶「你听说过一个美国潜水家, 叫作佛烈特雷?」 原振侠摇头∶「对於潜水界的英雄豪杰,除了你之外,我一 概不识。」 洪致生道∶「不要紧,我先给你看这位潜水家的资料,你看 ──」 他取起了第一苹纸袋,抽出许多资料来,有剪报,有杂上 撕下来的内页,也有一些相片。他把资料放在桌上,原振侠一面 翻动著,一面看著。 那个叫作佛烈特雷的美国潜水员,并不是甚麽著名的人物, 只是一个普通的潜水员。在桌上所有的资料,全是报导他死亡的 消息和经过的,对於他的生平甚少提及,看来一定是没有甚麽好 说的缘故。 而这样子的潜水员,在美国至少数以千计。至於他死亡的原 因,也不很特殊,是在一次潜水之中发生了意外,出水之後,不 到一分钟就已经死了。 死亡的原因,只好断定为意外。至於是甚麽原因导致意外, 熟悉深海潜水的人,都知道那是无可追究的。海洋是如此变幻莫 测,航海者和在海中讨生活的人,都知道在海中可以发生任何不 可思议的事。而大海深处,更是魔鬼的境地,人类对之所知极少 。 例如,一个健康状况极佳,潜水配备又十分精良的潜水员, 何以会突然在深水之中昏迷呢?这问题,只有昏迷者自己才能回 答。但可惜的是,深海昏迷者没有例外,都是一出水之後,不是 陷入永久的昏迷,就是立即死亡。深水潜水员,都知道他们的工 作极度危险,就像端著冲锋枪去做抢滩攻击的战士一样。 所以,佛烈特雷的死,不算是甚麽,比较特别的,是造成他 死亡的那次潜水任务。他是为了搜集一种十分稀有的贝类生物的 标本,这种贝类的学名是「阿当氏翁戎螺」,只在美国佛罗里达 州附近的大西洋海域有,而且生活在四百公尺以下的深海之中。 这一天,佛烈特雷已经找到了四个,他认为下面还有,潜得 更深一点,收获可以更多。他心情也很好,因为这种螺的贝壳, 是全世界各地贝壳搜集者梦寐以求的收藏品,一个完整的贝壳, 市场价格约在三千美元之间。试想,一天只要找到十个,收入比 起干别的工作来,要好得多了。 由於这种螺十分稀有,生物学家对於在海底,活生生的阿当 氏翁戎螺的照片,也十分有兴趣。所以他在再一次下水前,还带 了水底电影摄影机下去,拍摄到的情形,也可以卖好价钱。 那天,和佛烈特雷在一起的,有他的妻子艾芙,和另一个潜 水员──佛烈特雷的助手。 可是他再次潜水,就出了事。他的妻子和助手,觉得他在海 底的时间太长,感到有危险之际,看到他以相当快的速度浮上来 ──这是深水潜水最危险的动作,会因为人体不能适应海水压力 的改变,而造成无可挽救的伤害。 艾芙和助手一起惊叫起来,在惊叫声中,佛烈特雷已浮上了 水面,背向上。两人立时跳下海去,托著他上了船,除下面罩之 後,佛烈特雷只转动了几下眼珠,就停止呼吸了。 他们发信号,向海岸巡逻队求救。上了岸之後,那四枚被捞 上来的稀有贝壳,成了遗孀的唯一财产。 从整个资料来看,这是一个普通的深水潜水员的一生。一个 从事这种职业的人,早就随时在准备承受的结果。 原振侠看完之後,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目光望著洪致生。 洪致生又打开了一张地图,摊在桌上,那是一张佛罗里达州 沿岸的海图。他指著地图道∶「出事地点是在这里,北纬二十七 点一四,西经七十九点零八,介乎佛罗里达半岛和巴哈马群岛之 间。那里的海水深处,超过一千公尺,佛罗里达海峡之下,有一 列十分深的海沟。」 洪致生由於对这种海图看得多了,所以十分熟悉,而他的两 个博士的头衔之一,又正是海洋学。 原振侠仍然不感兴趣,声音也淡淡地∶「没有甚麽特别,甚 至也不在百慕达魔鬼三角的范围之内,并无特别的意义。」 洪致生一点也不介意原振侠泼冷水,又取过了一苹纸袋,抽 出一封信来,道∶「请看,这是艾芙,就是那位遗孀写给我的信 。」 他把信展了开来,原振侠甚至提不起兴趣取过来看,只是就 著,伸过头去看。 信写得相当简单∶ 洪先生∶ 先夫的名字是佛烈特雷,他的资料,随信附上。 他意外死亡之後,我自然极其伤心,在相当长一个时期内, 甚麽也不想做。最近,才在朋友的鼓励之下,振作了起来,准备 开始新生活。在整理先夫的遗物之时,发现造成他意外死亡的那 次潜水,他带下去的水底电影摄影机中的软片,拍摄了一大半。 当时由於太慌乱了,谁也未曾注意。 我抱著姑且试试的心理,把它冲洗了出来,情形也没有甚麽 特别。但是在其中,有一些相当特别之处,无人可知那是甚麽现 象。直到今天,才听说阁下对於深海中的异象十分有兴趣,敢问 阁下是否愿意购买先夫的这一卷遗作?请覆信。 艾芙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洪致生道∶「我回信了,对她说我只对 海中藏宝有兴趣。如果她丈夫在海底拍摄稀有贝类的生活情形, 而在无意之中,摄到了甚麽古代沉船露出在海沙之外的部分,那 我有兴趣之极,至於别的,就不会感到兴趣。」 原振侠仍然沉默地听著。 说到这里,洪致生兴奋了起来∶「艾芙收到了我的信之後, 把那卷电影寄了来,要我自己决定有没有兴趣!」 原振侠「啊」地一声,注意力开始被吸引了。一则,他从洪 致生兴奋的神情上,感到那卷在水底拍摄的影片,一定真有甚麽 特异之处。二则,电影拍摄到的东西,弄虚做假的情形比较少, 至少比一张海图的真实性要高一点。 可是原振侠还是道∶「你可知道,在一苹大水族缸中,就可 以拍出和海底同样的效果来?」 洪致生点头∶「我当然知道!」 原振侠伸了一个懒腰∶「那你兴奋甚麽?可能整卷电影,全 是假的!」 洪致生笑了起来∶「我当然有确切理由,相信电影不是道具 海底,利用摄影技巧制成的。你看了,再经我对你一解释,你就 会明白。」 原振侠在一时之间,也弄不懂何以洪致生如此有把握地肯定 。心想,到时随便指出一两个破绽来,就可以推翻他的断定了。 原振侠作了一个「随便你喜欢怎麽样」的手势,洪致生便取 出了一具小型电影放映机来,又在放映机前,支起了一幅小小的 银幕。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原振侠倒不好意思端坐不动了。他站起 身,走过去把窗帘全都拉了起来,客厅中登时黑了下来。 洪致生也装上了影片,开动了放映机。 出现在小银幕上的,是海底的情景,那是超过四百公尺的深 海,看起来相当阴暗,可是又有一种苍白的诡异感。深水潜水和 普通的潜水不同,海洋到了深处,绝不如浅水处,那样充满了五 光十色的绚丽,而是阴沉得有点可怖,连海草也几乎像是耸立著 的许多鬼怪一样。 原振侠知道,水底摄影机是固定在潜水者的胸口处的,通过 简便的控制,就可以操作或停止,若是环境不值得拍摄,就可以 停止,以节省软片。这卷软片一定曾停了不少次,因为银幕上出 现的片段,有点跳动,显然是拍拍停停的结果。 接著,就在一块几乎是光亮的大岩石上,看到一苹有著红色 火焰一样彩纹的大螺,在缓缓移动。同时,看到一个人的手,向 那苹螺伸过去,那苹螺比这个人的手掌还要大。 原振侠在这之前,并未曾见过这样的螺。 洪致生立刻解释道∶「你看,这苹螺的学名,就叫作阿当氏 翁戎螺。从这苹螺就可以肯定,这卷影片真是在海底深处拍摄的 。」 原振侠反问∶「何以见得?」 洪致生笑了一下∶「你没有听说过『翁戎螺』这个名称?」 原振侠「唔」了一声∶「听说过,好像是生物学家认为,早 已绝种了的一种海洋生物,一直到十九世纪初,才发现了活的标 本。」 洪致生道∶「是!」 他一面说,一面停止了放映机的转动。这时,银幕上的那苹 螺,已爬到那块大石的一边了。 洪致生又道∶「翁戎螺是上古时代的生物,几乎可以追溯到 和恐龙生活在地球的同期。由於地壳变动,它们从浅水生活,演 变到深水生活。如今已发现的品种,只有十二种,阿当氏翁戎螺 的标本,来自活生生的极少,绝大多数都只是贝壳,而这种螺的 生活照片,是生物学家从来没有见过的。」 洪致生解释得再详细也没有了,原振侠立即明白了∶「只有 在深海的实际环境下,才能有这样的影片,无法在水族缸中做出 来。」 洪致生大声道∶「是,所以我肯定这卷影片所拍摄的,全是 真实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心中感到洪致生所提出来的,简直是无 可辩驳的证据,证明这卷影片,的确是在深海之中拍摄的。 他没有再说甚麽,洪致生指著那螺∶「你看,这种贝类生物 的贝壳,花纹和色彩多麽美丽!」 原振侠道∶「我想,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讨论这贝壳是如何 美丽的吧?」 洪致生忙道∶「当然!当然!」 他又使放映机开始操作,在银幕上,那螺继续在大石上向前 移动。洪致生的声音有点紧张∶「请注意,请开始注意!」 原振侠受了他紧张声音的感染,盯著银幕,看到那苹螺移动 到了大石的一边之後,沿著大石向下。摄影的镜头,也转了一个 方向,转到了大石的另一边。 摄影镜头转变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继续追踪那枚翁戎螺的行 动。 那块大石的另一边十分平整,平整得如同打磨过的一样。所 以,当那枚翁戎螺一转过来之际,或许由於石头的另一边太平滑 了,它一下子就跌了下来,跌到了石块脚下的沙上。 当那枚翁戎螺跌到海底的沙上时,镜头迅速跟随著。它跌下 去之後,把身体缩进了贝壳之中,然後又慢慢伸出来。 这一个片段,在海洋生物的研究上,可能有著极高的价值, 但是原振侠却没有看出甚麽特别来。而洪致生已在紧张地问∶「 你没有注意到?」 原振侠愕然∶「注意甚麽呢?」 洪致生有点恼怒∶「那块海底的大石,那平滑的一面,天, 你竟没有注意到!」 由於摄影机的目的物,一直是那枚翁戎螺,所以,当螺自大 石上滑跌下来之际,镜头跟著迅速移动。大石的那光滑的一面, 迅速掠过,不是很引人注意。 原振侠沉声道∶「请重复一遍。」 洪致生操作著放映机,倒转过去,再放映,使用了慢速度。 洪致生带来的那具放映机虽然小,但是性能十分好,这时他 选择的是慢速度,软片几乎是一格一格地在移动著。 这一来,自然看得清楚多了。原振侠看到,当那枚翁戎螺向 下落下来之际,那大石平滑的一面上,似乎有著甚麽刻痕在。 而洪致生也在这时,按下了停止掣钮,指著银幕∶「看,大 石的一面,刻著甚麽!」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的,毫无疑问,在超过四百公 尺深的海底的那块大石,那麽平滑的一面上,刻著些甚麽。 一块躺在深海海底的大石,有著那麽平滑的一面,这已经是 很令人诧异的事情了。 虽然大自然的创造力,有时会令人有鬼斧神工之叹,但是那 样的平滑,总很难令人相信那是天然形成的。更何况,在平滑的 一面,还有著刻痕在。 原振侠盯著银幕,由於当时镜头在迅速移动,所以那刻痕看 起来不是很明显。但是,也依稀可以辨出,那是一个五角星的形 状。 原振侠沉吟了一下∶「那是不是会是¨¨¨恰好有一苹海星 附在大石上?」 洪致生道∶「当然有这个可能,可是你再看下去!」 他又操作放映机,软片移动了几格,到了大石近海底的那下 一半。原振侠「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大石的最下面,当然是埋在海沙之中。就在沙上面──由於 那枚翁戎螺已跌到了沙上,所以镜头也不再移动,大石上的刻痕 看起来清楚得多了。可惜的是,那些刻痕有一部分在沙中,也有 一点被跌下来的螺所遮住了。不过,还是可以看得清楚,那是一 组刻痕,看起来像是刻著许多跳跃著、高举双手的人形。 那就无论如何,不是「一苹海星附在大石上」了。那些跃动 的人形,大小可以从海螺的比例上看出来,大约是五十公分高, 有一半是在沙中。 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这¨¨¨是一些 人在跳动!」 洪致生道∶「是,你再看下去。这时,潜水者一定也发现这 些图形了!」 他令放映机再转动,银幕上看到的是,一苹手伸过去,先是 抚摸著大石上的刻痕,然後,伸手去拨动大石底部的海沙。 海沙扬了起来,画面变得十分模糊,原振侠不由自主屏住了 气息。 这实在是十分神秘的事,海底的大石上,有著跳跃人形的浅 刻,这意味著甚麽呢? 被拨起来的海沙,再沉下去之际,又能看到甚麽呢? 可是,原振侠失望了,就在海水由於海沙被拨动,而变得混 浊之际,电影完了,画面消失了。 原振侠又「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洪致生道∶「电影到这里 为止了。」 原振侠忙道∶「再放一遍!」 这时,原振侠的好奇心已被引发,他不但又看了一遍,而且 ,又看了七、八遍。 洪致生停了放映机,过去拉开窗帘,取出了一叠相片来,道 ∶「我已经将重要的几格电影软片,放大成了硬照,你看──」 原振侠接过了照片来,照片看起来更清楚。那五角形的星状 刻痕,那些跳动的人高举著双手,线条虽然简单,但是十分生动 。 洪致生在不断地问∶「看清楚了没有?这份资料,是不是大 不相同?」 原振侠「唔」地一声∶「很值得研究¨¨¨佛烈特雷,那个 潜水员,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然他不会去拨动海沙。他自 然是想把那些人形,看得更清楚一点,可是为甚麽,电影忽然会 中止了呢?」 洪致生道∶「估计那时,有甚麽意外发生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佛烈特雷¨¨¨也是因此丧生的?」 洪致生沉默了片刻,才道∶「不能肯定,我问过潜水专家, 他们都说在深海之中,任何意料不到的事都可以发生。深海,是 人类知识所达不到的一个神秘领域。」 原振侠「嗯」地一声,迟疑地望著洪致生∶「你想我发表甚 麽意见呢?我又不是深水潜水专家,你在这方面的知识已经是专 家了。」 洪致生侧著头∶「由於你有过许多不可思议的经历,所以我 想听听你的意见。这块有著浅刻的大石,究竟意味著甚麽?」 原振侠不禁苦笑了起来,道∶「这个问题,真是没有法子回 答的──」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不管怎样,你都准备组织潜水队 ,要到那海底去了,是不是?」 洪致生的神情十分肯定,用力点了点头。原振侠不禁又好气 又好笑∶「那你还来找我干嘛?不见得是想邀请我参加吧?」 洪致生笑了起来∶「也有这个意思!」 原振侠又把那些照片看了一遍,这实在是一个相当大的诱惑 ,他对於一切特殊离奇的、不可思议的事,一直有极大的兴趣。 但是他在考虑了一下之後,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他道∶「我不打算去了!」 他心中想及的,是和海棠的新几内亚腹地山区之行,他和海 棠甚至到达了「鬼界」。但是,历尽艰辛虽然可以到达「鬼界」 ,然而不论他如何努力,却无法触及另一个人的内心!海棠「完 成任务」之後,音讯全无,她分明不甘心做「人形工具」,可是 还不得不继续做下去,那是为了甚麽?他就无法了解! 还有黄绢,黄绢的环境,看来比海棠好一些,其实还不是一 样!一样是在「权力」这股有巨大无比、无可抗争的漩涡之中打 转! 原振侠怔怔地想著,直到洪致生有了回答,他才算又集中精 神。洪致生道∶「你不去,我也不勉强,毕竟你对潜水十分陌生 。不过,在进一步探索之前,先假设一下那究竟是甚麽,总是好 的。」 原振侠有点答非所问∶「这是一块上面有浅刻的大石头,还 用问麽?」 洪致生有点气恼∶「那还用说!我是问,这块大石当然是人 工凿成的,何以会在那麽深的海底?不见得会有人把一块大石, 运到海中心去,再抛入海中,这块大石,估计重量超过二十吨! 」 原振侠呆了一呆∶「你想说明甚麽?我知道你想说些甚麽! 」 洪致生现出极兴奋的神情来,用眼色鼓励原振侠继续说下去 。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想说这块大石,是在不知甚 麽年代,淹没在海水中的一座建筑物的一部分。」 洪致生的声音有点震动∶「还不止。」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座被海水淹没了的城市?天, 我真正知道了,你以为那是传说中的阿特兰大城的遗址!」 洪致生突然跳了起来,涨红了脸,用力挥著手,声音有点沙 哑∶「你想到了,你也想到了!真有这个可能,你说,是不是有 这个可能?」 原振侠望著他,没有立刻说甚麽,心中不知是同情洪致生好 ,还是可怜他好。 关於沉没的阿特兰大洲,有著许多传说,都说那是一片突然 间被海水淹没了的大陆。在被海水淹没之前,在这片大陆上,有 著高度的、意想不到的文明等等。但那只不过是传说,其可信的 程度,不会比中国传说之中的「共工头碰不周山,撞断了支撑天 空的四根柱子之一」多多少。 若是根据传说之中,确然有这样一大片,曾在不知多少年之 前遭海水淹没的大陆,去创作一些幻想式的故事,当然可以。美 国的电视编剧,就创造了一套电视剧〈来自阿特兰大的人〉,那 个来自海底城的人,是可以在水中生活的。 当然也可以相信,真有那样的一个海底城在,因为如今「大 西洋」的名称,就是由这个传说中的海底城演化而来的。 但是,如果说在海底,有了那样的一块石头,就认为那里就 是传说中的海底大城的遗址,这一点,原振侠绝不敢苟同。 洪致生看出了原振侠不以为然的神情,他身子向前俯著,盯 住了原振侠∶「怎麽,你认为没有可能?虽然那地点,和一般历 史学家、考古学家、探险家所推测的有所不同,但是这正好说明 了以前那些人推算错误,所以他们才一直找不到海底的古城啊! 」 原振侠缓缓摇著头∶「别那麽肯定──」 可是洪致生却越说越是兴奋,用力挥著手∶「你看,那些人 形,动态何等强烈,没有高度的艺术修养,能有这样的浅刻麽? 说不定弄起这块大石,就可以发现进入这座古城的入口,要是由 我找到了失踪的阿特兰大城──」 他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那我就是人 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海底探险家、海底宝藏最伟大的发现者!」 原振侠仍然缓缓摇著头,洪致生更向他凑近了些∶「你知道 ,我从小到大的愿望,只不过想在海底发现一条宝藏船而已。可 是现在,是整座淹没了的古城!」 原振侠不忍去扫他的兴,但也不得不纠正他∶「可能是整座 古城。」 洪致生的狂热,绝不因为一句半句扫兴的话而冷却∶「当然 只是可能,天下没有百分之一百的事!」 原振侠叹了一声∶「好吧,你照你的意思去进行好了,我没 有意见。」 洪致生忽然又皱了皱眉,像是有甚麽话要说,可是却又没有 说出口来。 原振侠看出他的神情有点犹豫,忙道∶「我们是老朋友了, 有甚麽话,只管说。」 洪致生道∶「我给你看过的资料,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原振侠哑然失笑∶「为甚麽?你不准备大张旗鼓,招兵买马 ,去进行海底探险麽?」 洪致生道∶「自然我要招兵买马,可是目的是甚麽,却要绝 对保守秘密。不然,消息一传出去,会被人家捷足先登。我毕竟 是私人力量,要是有甚麽国家力量赶在我前面,我就完了!」 原振侠笑道∶「倒也设想周全,我不会对人说,可是佛烈特 雷的遗孀那边,不会传出去麽?」 洪致生忙道∶「我也未曾告诉他们我的发现,只是对她说, 资料很好,留下来慢慢研究,先寄了一点钱给她,日後有大发现 了,再付她合理代价。她收到了我先寄去的钱,已经十分高兴了 。」 他说到这里,神情又有点鬼头鬼脑起来∶「有一位先生,经 历的神秘事情更多,听说你认识他,能不能介绍我去见一见,听 听他的意见?」 原振侠双手连摇∶「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位先生我只不过 见过几次而已,无法替你介绍。」 洪致生显得很失望,一面把资料收拾起来,一面道∶「好, 那我只好另外再找找门路看。」 等他合上了公事包,原振侠以为他要告辞了,谁知道他又坐 了下来,双手托著头,半晌不出声。 刚才还如此兴高采烈,怎麽一下子会变成这样子了呢?原振 侠心中正在疑惑,洪致生已抬起头来。他的神情,更令原振侠大 吃一惊,看起来,他显出了一副又沮丧又难过的神情。 原振侠忙道∶「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洪致生就作了一下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 。然後,又过了一会,洪致生才道∶「不知道为甚麽,自从我收 到了那些资料之後,我是说,我一看到了那些资料,我就立时下 定了决心,这是我毕生的愿望,我一定要完成¨¨¨发现惊人的 海底秘密。可是¨¨¨可是¨¨¨」 原振侠不知道他想说甚麽,只好用疑惑的眼光望著他,等他 说下去。 洪致生那种沮丧的神情更甚,数著手指∶「可是¨¨¨自那 天起,一共七天了,每天晚上,我都听到有声音在我耳边叫∶不 要去!不要去碰古老而不可思议的事!」 洪致生讲得十分正经,可是原振侠却忍不住想发笑∶「这算 是甚麽意思?」 洪致生用骇然的神情看著原振侠,原振侠摆了摆手∶「我不 是很明白,你是做梦有人对你说?」 洪致生连声道∶「不,不,如果是做梦,我才不会认真。我 又不是小孩子了,甚麽样稀奇古怪的梦没有做过!」 原振侠不禁骇然∶「是在你清醒的时候?真有人这样警告你 ?」 洪致生摇头∶「也不是。」 原振侠给他弄糊涂了,只好道∶「请你说得明白一点,别这 样不清不楚。」 洪致生叹了一声,跟著搓著手∶「是这样,任何人每晚入睡 之前,总有一个十分短暂的时间,是在半清醒、半睡眠状态的, 是不是?」 原振侠点头。 洪致生一挥手∶「就在那时候,我听到了那声音,我看不到 有甚麽人在发出那声音,可是却清清楚楚地听到。第一晚,比较 简单,只是叫我『不要去』;第二晚,则说古老的事情,有很多 是我永远不明白的,不要试求去探索;第三天,又多了一句警告 ,叫我想想那些获得资料的人的下场。」 原振侠直了直身子,想说甚麽而没有说出来。洪致生道∶「 以後的几晚,也大同小异,那真是弄得我精神恍惚!不,不要告 诉我是由於精神紧张而产生的现象,我真是听到的!」 原振侠正想这样告诉他,给他说在前面,倒不好意思再讲甚 麽了。他停了一停,才道∶「如果你真是听到了声音,声音总要 有来源才是!」 谁知道洪致生一瞪眼∶「你在做梦的时候,也可以听到各种 声音,它们的来源在哪里?」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刚才你并没有说,是在梦里听到了 声音,你说你是清醒的!」 洪致生叹了一声∶「半清醒¨¨¨我真不知道怎麽说才好。 那声音柔软动听,又带著无限的关切,她在劝我放弃,叫我别根 据那些资料去追寻甚麽──」 由於他们是用英语在交谈的,所以原振侠立时听了出来∶「 她?」 洪致生的神情有点迷惘∶「是的,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从来 也不能想像,一个女人会发出那麽动听的声音来,她的声音有著 无比的说服力!」 原振侠不禁哑然失笑,望著有点入魔的洪致生∶「既然这样 ,那你就应该听从这个声音的规劝,别再去发掘甚麽海底古城好 了。」 洪致生却又摇了摇头∶「如果给我看到发出这样动听声音来 的那个女人,不论她叫我做甚麽,我都会听从。可是每当我听到 了声音之後,竭力从半清醒的状态之中挣扎醒来时,非但甚麽人 也看不到,连那麽动听的声音也消失了!」 洪致生说得极其认真,而且,他的神情,也有相当程度的沮 丧。这使得作为一个医生的原振侠,陡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所以他也不再失笑,十分郑重地道∶「你的精神状态──」 洪致生不等他讲完,就连声道∶「没有问题,没有问题,一 点问题也没有!」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有一个精神状态有问题的人,肯承认自 己是有问题的,就像是醉鬼,一定伸著舌头嚷叫,自己并没有喝 醉一样。 他正想如何委婉措词,要洪致生去找精神病专家检查一下, 洪致生却又说出了令他意料不到的话来。 洪致生在说那番话之际,神情表现得十分犹豫∶「我有一个 想法¨¨¨」 他讲了一句之後,停了半晌,才又道∶「会不会是在那海底 古城之中,真有一些能力超群的人居住著,他们知道我要去揭开 秘密,就通过了不知甚麽方法,劝我不要采取行动?」 原振侠忍住了笑∶「你大概是看小说看得太多了,或者是你 天生幻想力特别丰富!」 洪致生瞪了原振侠一眼,神情大不以为然。接著,他又思索 了片刻,站了起来,眼神有点失魂落魄,自言自语地道∶「如果 真有一个女人在我面前,能发出那麽动听的语声,她叫我干甚麽 我就干甚麽,我会毫不考虑地爱上她!」 听得他这样说,原振侠不但笑不出来,而且有点骇然之感。 异性相吸引,有著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是单单为了对方的声音动 听,就决定爱上对方,这样的例子,只怕在洪致生之前,还未曾 发生过。而原振侠又素知他的性格,看出他这时并不是在闹著玩 ,而是十分认真的。 原振侠隐隐感到,整件事情中,有甚麽不对头之处,可是他 却又说不上来。 洪致生却显然十分入迷,他还在喃喃自语∶「或许她是海中 的女神?或许她是──」 原振侠忍不住大喝一声∶「或许她根本不存在!」 洪致生在原振侠的大喝声中,陡然转过身来,有一种如梦初 醒的神情。他在这种惘然的神情之中,看起来给人以一种感觉, 像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一些甚麽话。 原振侠走过去,拍著他的肩头∶「好了,别走火入魔了,你 要就立即去进行,要就放弃──」 原振侠停了一下,又开玩笑地加了一句∶「听你那梦里情人 的劝告!」 原振侠在开玩笑,可是洪致生却十分认真,陡然伸手,抓住 了原振侠的手臂。他抓得极用力,令原振侠感到有点痛。他道∶ 「我不能放弃,我一定要去进行!如果我放弃了,她就不会再来 劝我,我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他说得如此认真,原振侠不禁失声道∶「你真是入魔了!」 原振侠在和洪致生的对话之中,已经不止一次用了「走火入 魔」、「入魔」这样的字眼。这种词句,在一般普通的对话中, 词意是相当明显的,那就是说一个人对一件事、一样东西或另一 个人,太沉湎过度之意,并没有甚麽具体的意义。自然也不是说 一个人进「入」了「魔」境,那只是一种象徵式的说法而已。 洪致生听了,呆了半晌,又叹了一声∶「我哪有甚麽梦中情 人!梦中情人,至少还有一个可以看到,可以想像得出来的形象 在,而我所有的,只有她的声音!」 原振侠觉得,实在不适宜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下去了。他 十分严肃地道∶「我是医生,我觉得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 如果你愿意,我¨¨¨」 洪致生不等他讲完,就叫了起来∶「就算我有精神病,我也 不要医好它,因为我实在太喜欢听她的声音,太喜欢了!」 原振侠不是精神病专家,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洪致生究竟 是正常还是不正常,他只好摆了摆手,不再说甚麽。两人之间保 持了片刻沉默,洪致生才提起了公事包∶「我走了,再有需要听 你意见时,我会来找你!」 原振侠送他出去,在屋子门口,看他身手矫捷地上了一辆跑 车。跑车发出轰然巨响,疾驰而去。 原振侠走回屋子,却不回自己的住所,而到了更高的两层, 去找他的同事──医院中的精神病专家。 那精神病专家,是一个脾气十分好的中年人,他听原振侠把 经过情形,约略讲述了一遍之後,道∶「照我看来,你朋友的情 形,极可能是长期从事深水潜水的後遗症。不知是由於甚麽原因 ,有可能是海水的压力或者特殊的环境,人在深海之中,会产生 幻觉,这种幻觉产生的次数多了,就会将之当成真的了。」 原振侠问∶「那算是不正常?」 专家呵呵笑了起来∶「人脑的结构,活动方式实在太复杂了 。没有一个人可以说是正常的,也可以说人人都正常,因为连甚 麽是正常的标准都没有。」 原振侠默然不语,专家又道∶「照你朋友这样的情形看来, 是没有多大的害处的,是不是?」 原振侠想了想,虽然是没有多大的害处,但是当时洪致生那 种入魔的神情,总使他觉得,事情有甚麽不对头的地方在。 专家又道∶「人,总是有各种各样幻想的,尤其是年轻人对 异性的各种想像,是十分普通的现象。就算你的朋友,从此之後 ,把女性声音的美妙与否,作为将来择偶的对象,也无伤大雅。 」 原振侠笑了起来∶「只怕在现实生活之中,再也找不到他所 称的,那种美妙动听的声音!」 专家笑著∶「那也不要紧,就让他去失恋好了。世上失恋的 人太多了,不属於精神病医生的范围,是不是?」 原振侠觉得专家所说的相当有理,又随便聊了几句话,就告 辞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舒服地坐在沙发上,听著音乐,原振侠把洪致生带来的事, 仔细想了一遍。他觉得那块海底的大石,似乎还有一点十分值得 注意之处,那就是何以那平滑的一面,在海水之中,可以保持这 样的平滑呢?除非它是才沉进海中去的。 可是看起来,显然那块大石,在海底已经不知有多少年了。 那麽,就算石质坚硬,不受到海水的侵蚀,就算它所在的位置深 ,不适宜各种海草附著生长,在深海中,还是有不少生物,是附 在石块上生活的,像藤壶,像凿穴蛤,许许多多海洋生物,都会 使石块的表面变成粗糙,或者附生在上面。一块大石可以长时期 在海底维持如此平滑,那是不可思议的事。 而且,更奇怪的是,那枚在大石上移动的翁戎螺,一到了那 平滑的一面,竟然滑跌了下来! 原振侠虽然不是海洋生物专家,但是生物学上的普通常识, 也相当丰富。凡是腹足纲的贝类生物,都有强大的「腹足」,那 也是这类海螺可供肉食的部分。海螺的腹足,都有相当强劲的附 著力,可以在任何平滑的表面上,藉附著力而移动。有几类,例 如鲍鱼,当它强有力的腹足,附在岩石上的时候,甚至气力再大 的人,也无法将之取下来。 可是,那枚翁戎螺,竟然在爬行之中,滑跌了下来! 原振侠本来就是一个想像力十分丰富的人,他立时想到,那 块大石上,是不是有著甚麽神秘的力量,使海螺无法在上面爬行 ?使它可以保持平滑,甚至使潜水者丧失生命? 原振侠想到了这些,但是他立时感觉,这种想法倒和洪致生 的想法差不多了,这使他自己觉得好笑,所以也放弃了这种想法 。 他立时又想到,许多高举双手跳动著的人形,上面是一个星 形的图记,这究竟代表了甚麽呢?想了半晌,自然一点结论也没 有。他感到,洪致生关於阿特兰大海底古城的设想,未免太夸张 了些,但这块有著浅刻的大石,确然是值得打捞上来研究一下的 。就算不是整座古城,只是古城建筑物中的一部分,那也有著非 同小可的意义了。 想了半晌,原振侠伸了一个懒腰,自己觉得好笑,心想,我 去做一个探险家,是不是比作为一个医生更好呢?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大约是一个月左右,原振侠没有洪致生 的信息。在这期间,原振侠曾有机会,遇到过几个对探险、考古 有兴趣的人,他把石头上的浅刻图形,简单地描绘出来,不作任 何说明,只是向人家请教∶「这种图形,代表甚麽意思?」 只有一个人有比较合理的回答,那是一个对人类宗教史,有 极其深刻研究的学者。他的回答是∶「看起来,这个五角星形的 图形,象徵著甚麽。下面那群人,用一种舞蹈的形式,在表示对 它的崇敬。」 原振侠进一步问∶「五角星形,象徵甚麽呢?」 学者答道∶「很难说,可能是一种信仰,也可能是一种力量 。很多宗教有星形图形的象徵,许多邪教中著名的魔王、魔力和 魔法的来源,也用五角星形来代表,认为那是魔法力量的来源。 这相当复杂,你有兴趣,我可以借一批书给你看。」 原振侠十分感激这位学者的好意,可是他想起,小宝图书馆 中有不少这样的书籍,自己尽可以去找,所以他忙道∶「不必了 ,谢谢你!」 那学者又对原振侠描绘出来的图形,看了一下,问∶「你是 在甚麽地方,看到这样的图形的?」 由於洪致生曾经千叮万嘱,不要讲给任何人听,所以原振侠 只是含糊其词,应付了过去。 那学者的解释,虽然说得还合情理,但是也没有甚麽多大的 用处。原振侠这时,反倒希望和洪致生联络一下,可是他打了几 个电话到洪致生住所去,却一直没有人接听。 在几个晚上,他没有甚麽事,也曾到小宝图书馆去了几次, 可是也没有甚麽多大的收获。 一个月之後,午夜时分,突然门铃声大作。原振侠从床上跳 起来,心中十分恼怒,这样按门铃是十分不礼貌的。他用力打开 门,已经准备了一连串,不论来者是谁,都加以指责的话。 可是,门一打开,当他看到站在门外的是洪致生,而洪致生 的神情,又是如此之憔悴时,他把准备好的指责,全都缩了回去 。 洪致生不但样子憔悴,而且神情失魂落魄。门一打开,他和 原振侠打了一个照面,咧嘴笑了一下,可是那一下笑,真比哭还 要难看。 原振侠吃了一惊,伸手把他拉了进来∶「怎麽啦?」 洪致生自己先迳自拿起了一瓶酒,打开瓶塞,咕嘟喝了一大 口,才道∶「那声音,还是那声音!」 原振侠怔怔地望著他,职业的本能,倒真的化成了一种声音 ∶「眼前这个人有病,非但有病,而且还病得十分严重!」 他作了一个手势,洪致生整个人,简直是重重摔倒在沙发上 的。 他用力挥著手∶「那声音,那声音!」 原振侠自然知道,他所讲的「那声音」是甚麽意思。他皱著 眉∶「消失了?你再也听不到那麽美妙动人的声音,所以失恋了 ?」 洪致生双手捧著头,半晌不出声,才道∶「不是!」 原振侠有点恼怒∶「你自己照照镜子,看你变成了甚麽样子 ?我以为你早已组织好了潜水队,出发到大西洋探险去了!」 洪致生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抚摸了一下∶「我十分矛盾, 要是我开始了探索行动,她会因为我不听劝告,而不再理我。」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抬头向上看了一眼。他想起那精神病专 家说过「没有甚麽害处」,当时自己也同意了,如今看来害处大 得很,任何事一入了魔,都是有害处的。 洪致生又道∶「可是我又不能放弃,一放弃,劝说成功,我 也同样再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原振侠感到十分不耐烦,他像是和一个疯子在讲话一样∶「 这种话,你以前早就说了!」 洪致生苦笑了一下∶「最近几天,情形又有不同!」 原振侠没有再问他甚麽,只是让他自己说下去。洪致生叹了 几声∶「在半睡眠状态中,本来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拚命想看 到声音的来源。前几天,我忽然灵机一动,心想,何不与她对答 呢?」 原振侠骇然,这时,他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业医生,他也可 以肯定,真是有问题了。 洪致生说到这里,兴致高了起来∶「我先问∶你究竟是谁? 她居然立即回答∶我是你的守护神,不想你去涉险,所以一直在 劝你!」 他讲到这里,现出了陶醉之极的神情来∶「这几句话的声音 ,真是好听极了,听上一千遍一万遍,都不会厌!」 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讲,心中陡然一动,忙道∶「等一等! 」 洪致生睁大了眼睛望著他,原振侠继续道∶「你既然对这个 声音那麽入迷,希望一再听到,难道你没有考虑过,用录音机把 它录下来?」 洪致生叫了起来∶「怎麽没有?」 原振侠道∶「好,放出来,让我也听听,那声音究竟有多麽 动听!」 洪致生叹了一声∶「录不到,那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听到 。」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那是你的幻觉,幻觉已经令你的精神 状态受了损害。直接地说一句,你有精神病,明天一早,我就替 你安排治疗!」 洪致生的反应相当平静∶「我对你太失望了,一定是有某种 力量,使我的听觉神经起了作用,我才会听到声音,你连这一点 都不明白?」 原振侠没好气∶「我是不明白,我更不明白你来找我,究竟 在干甚麽?」 洪致生又喝了一口酒∶「有一件事,希望你替我做一做,事 情不是很难。」 原振侠闷哼一声∶「叫我去找你的那位『守护神』?我可没 有这个本领。」 洪致生笑了一下,这时,他的神情看来十分正常∶「不是, 我想请你代我去借一艘船。」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他会提出一个这样的要求来,一时之间 ,倒不知如何反应才好。过了一会,他才道∶「你自己有一个大 轮船公司,还要我出面,再代你去借一艘船?」 洪致生有点无可奈何∶「正因为我自己有一个轮船公司,所 以才要你出面。」 原振侠十分不解地望著洪致生,洪致生解释著∶「我要借的 那艘船,属於林氏船务公司。」 原振侠立时明白了∶「啊!同行如敌国,林氏船务,和你们 是敌对的!」 洪致生抿著嘴唇,来回走了几步∶「你知道,商务上的事我 是一窍不通的,但是我却也知道,自从二十五年之前,林老头子 突然神秘地失踪之後,林氏船务公司在种种打击之下,几乎倒闭 。」 原振侠笑了一下∶「所谓种种打击,其实主要是你们公司的 打击。」 洪致生不置可否∶「我听我叔叔说,林氏船务能够支持著不 倒闭,简直是商场上的奇迹,在最不行的时候,整个船公司,只 剩三条只能拆成废铁的破船。可是五年之前,失踪的林老头的女 儿,出来主持公司业务,公司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发展。发展之 快,可以说是举世瞩目,又是一个奇迹!」 原振侠对於商场上的事,也不是很熟悉,但是林氏船务公司 从破产边缘,到如今几乎是亚洲最大,拥有船舶吨位最多的大航 运公司,由於只不过是在短短五年之间的事,被许多杂当著传 奇性的故事来报导,原振侠自然也多少知道一些经过。 传奇性报导的焦点,是集中在一个女郎身上,原振侠看过一 篇相当详尽的报导,题目是〈东方的女霍华休斯〉。霍华休斯是 美国著名的富豪,中年之後,根本没有人见过他。他过著极其隐 密式的生活,而通过各种方式,指挥业务,增加财富,是一个充 满了传奇的神秘人物。而被称为「东方女霍华休斯」的那位女郎 ,就是五年前,出任林氏船务公司总裁的林雅儿。 由於林雅儿这个人,在这个故事中十分重要,所以必须比较 详细地介绍她。 林雅儿是独生女,她的父亲林永兴,是林氏船务航运公司的 创办人。林氏公司在林永兴的主持下,一直执航运界之牛耳,把 其他中小型的航运公司,压得喘不过气来,俨然是亚洲富豪,不 可一世。 林永兴对於海洋的兴趣,几乎是无穷无尽的,不但他经营的 业务是航运,他最大的业馀嗜好也是驾驶游艇出海,而且喜欢独 自驾驶他那艘,在当时被公认为世界上设备最先进、最完善、最 豪华的四艘游艇之一的「永兴号」出海。 「永兴号」当时的设备之佳,可以令得林永兴驾著它,轻而 易举地环游世界。 林永兴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出世时,他的妻子难产致死,一 直到他神秘失踪那年,他没有再娶。他神秘失踪那年,女儿林雅 儿只有三岁,那是距今二十五年前的事。所以,林雅儿今年的年 纪是二十八岁,正是一个女性最美丽成熟的年纪。而林雅儿接掌 濒临破产的船公司之际,她只有二十三岁。 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女郎,连她是在甚麽地方受教育的,甚 麽环境下长大的,甚至是甚麽样子,都没有人知道。但是她一开 始主持公司业务,公司就奇迹一样地复活了,非但复活了,而且 生气勃勃。短短五年时间,就几乎已回复了林永兴时代的规模, 这不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吗? 关於航运公司的业务,是如何迅速发展起来的,自然有线索 可供追寻,但是看起来未免枯燥,所以只是约略说一说就算。 有趣的是林雅儿这个人,上面提及她的时候,曾说她「不知 是在甚麽地方受教育的,不知是在甚麽环境下长大的,甚至是甚 麽样子,都没有人知道」,这不是太怪异一点了麽?可以说,世 界上没有一个人可能是这样子的! 可是,偏偏林雅儿就是这样子的。 这种情形,实在是不可能的──一定还会有人这样坚持。但 实实在在,林雅儿的确是这样子的,真有必要详细说明一下。 林雅儿出世的当日,就是她母亲去世之时。 当然,是有人见过林雅儿的──接生的医生、护士等等。但 那时,林雅儿只不过才出世,是一个甚麽也不知道的婴儿,和每 天降临人世的许多其他婴儿,并无不同。 她的父亲──有人甚至怀疑,连他的父亲,也可能没有见过 她! 父亲怎麽可能会没有见过女儿呢?要注意一个十分特殊的情 形──林雅儿的母亲,因难产而死。林永兴几乎在接到了女儿诞 生消息的同时,就接到了妻子丧生的消息。 由於近五年来,林雅儿奇迹似的商务能力,和她如此神秘的 生活方式,她成了许多记者的追索目标,研究她何以会如此神秘 的「内幕文章」大受欢迎,所以,一些陈年旧事,也被发掘了出 来。 英国有两个专门发掘「内幕新闻」的记者,就花了许多时间 ,访问了许多人,把林雅儿出世之後几天间的事情,探访明白, 写过一篇报导。根据那篇报导中所写,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当林永兴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商务繁忙,未能在医院中陪 妻子──医生迎上去,先告诉他噩耗∶妻子死了,然後再告诉他 ∶女儿诞生,平安无事。 当时,林永兴这个富豪,只是呆立著。 那两个记者访问的,正是当时把两个消息,一起告诉林永兴 的那个医生。 这位著名的妇产科医生,当记者访问他的时候,已经退休了 ,可是精神还十分好,记忆力也没有衰退,记得二十多年前发生 的事的每一个细节。 「林先生甚麽也没有说,只是站立著。」那个医生说∶「我 怕他受不起打击,想安慰他几句,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脸色苍 白得惊人,汗珠自他整个脸上沁出来,样子骇人之极。 「我连忙吩咐身边的护士,准备如果林先生精神上支持不住 的话,就给他准备病房,好让他静养。 「他这样子,大约有一分钟左右。突然,他全身都几乎抽搐 了起来,面上的肌肉,抽搐得尤其可怕,双眼之中,射出难以形 容的光芒来¨¨¨我只能说,那是愤怒和恐惧交织的光芒。 「由於我是面对著他的,所以自然而然,我认为他发怒的对 象是我,而他也确然有理由向我大发雷霆的。因为林夫人在产前 多次检查,一点也没有不正常,虽然是头胎,可是根据我多年妇 产科医生的经验,一定是顺产。谁知道胎儿忽然移位,变成了情 况最恶劣的难产。这种情形,在医例之中十分罕见,而且原因不 明,向外行人,尤其是当事人解释起来,更是困难。一般都会被 当事人认作是医生的疏忽,而加以责难,所以,我以为林先生是 在对我发怒。 「可是,接下来的变化,却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两个内幕记者特别说明,当老医生说到这里的时候,讶异 的神情仍然十分强烈,可知当时发生的意外事件,给他留下了十 分深刻的印象。 老医生继续叙述那当时的情形∶「看到林先生的神情这样可 怕,我已经准备他向我发作了。可是,突然之间,他一个急速转 身──我记得再清楚也没有,由於他满头满脸全是汗珠,所以当 他急速转身的时候,那些汗珠一起飞溅开来,我身上、脸上,都 沾到了不少。 「当他转过身去之後,他陡然双手一齐伸出,扼住了在他身 後一个人的脖子。 「那个人可能是一直在他身後,跟著他进来的,也可能是这 时才来的,谁也没有注意他的存在。出了事,林永兴又是大人物 ,自然人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直到这时,林先生忽 然有了这样反常的行动,我才注意到这个人。 「林永兴双手扼住了那人的脖子,扼得如此用力,我几乎听 到了那人喉管被捏碎的声音。在一旁的几个护士一起尖叫起来, 我也吓呆了,不知如何才好,眼看这个人就快要被林永兴扼死了 ! 「我算是最早定过神来的一个人,我一面大声叫著,一面伸 手,去扳他扼住了那人脖子的双手。我以为一定要非常用力,才 能把他的双手扳开来,谁知道,我的手才一碰到了他的手,他的 手指就松了开来。 「这时候,林永兴和那个人之间的神情,我记得再清楚也没 有。 「林永兴的双手虽然已松开了,可是仍然离那人的脖子很近 ,而且,他双手的姿势,也是一望而知,随时可以再一次扼向那 人脖子的。他紧紧地盯著那个人,双眼之中,喷射著难以形容的 怒火,像是依他的心意,他真的要把那人扼死一样。而那个人呢 ,却表现得十分镇定,不,简直可以说是出奇地冷静。他的颈际 ,由於刚才曾被林永兴紧握著,现出了红红的指印,但是他甚至 於不用手指去搓揉一下。他只是冷冷地盯著林永兴,和林永兴对 望著。 「周围的人都不知怎麽才好,林永兴又是大人物,也没有人 知道,那个被他所扼的人的身分。林永兴不再行凶,大家也都不 出声,在那一刹间,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样,然後是林永兴陡然 叫了起来! 「他的呼叫声,听来如同狼嗥一样,刺耳之极! 「一直到现在,事隔那麽多年,林永兴的吼叫声,我还是不 能忘记。在这以前,或是在这以後,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一个人 ,会发出那麽可怕的吼叫声。真正只应该是野兽,才会有这种声 音发出来! 「他一面吼叫,一面问了一句话──不错,话一定是责问那 个被他扼过脖子的那个人的,而且问的那句话,虽然他的声调变 得厉害,听来简直像是在乾号,充满了悲愤,但我还是可以听得 很清楚,他问的那句话是∶『一定要这样?』 「不!我不知道他问的这句话是甚麽意思,一直不知道是甚 麽意思。 「他冲著那人,问了这样一句话之後,那人立时冷冷地回答 ∶『这是早就讲好了的!』 「不,我也不知道那人这样回答,是甚麽意思,一直不知道 。那人在这样回答了之後,林永兴整个人,像是 了气的皮球一 样,双手垂下,人也站立不稳,一下子倒了下来。我正好在他的 身後,立时把他扶住。当我的双手伸入他的腋下,把他身子架好 ,使他不致跌倒时,我发现他腋下湿透了,全是汗。而那时,他 的脸色也灰败之极,身子在发著抖。我向身边的护士说了一种镇 静剂的名字,叫她快点去取,可是等到护士取来了针药时,林永 兴却已大体恢复了正常。 「他可以自己站著,奇怪的是,刚才,他还在极度的愤怒之 中,几乎想把那人活活扼死,可是这时,他却和那人一起,走到 走廊的一角。有人想跟上去,都被他大声喝退,我就是被他大声 喝退的几个人之中的一个。 「他和那个人,走到角落之後,只看到他们在急速地讲著话 ,可是声音很低,根本没有人听得到他们两人在讲些甚麽。 「他们大约讲了三、四分钟左右,林永兴双手抱住了头,又 呆立了片刻。在那一段时间中,那人始终只是冷冷地盯住他。 「当时,我就在想,这个人是他的甚麽人?这个人和林永兴 是甚麽关系? 「林永兴终於放下了双手,这时,他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正 常。他向我走来,甚麽话也没有说,在我面前站了一站,只说了 一句话∶『会有人来安排一切的!』不等我对他讲话,他掉转身 就走了,这次我注意到,那个人像影子一样,跟在他的身後走了 。 「接下来又怎样?接下来没有怎麽样,正像他所说,自有人 来安排。林夫人的丧事相当风光,富豪之家,办起甚麽事来都方 便得很。 「哦,那个女婴,是的,那个女婴比较特殊。出生第二天, 就有人把她抱走了,当然是林家的人,有林永兴亲笔签名的文件 ,医院没有理由留住不让婴儿离去的。 「甚麽?女婴离开医院之後到甚麽地方去了?」老医生摇著 头∶「记者先生,这个问题我可无法回答,医院中出生的孩子, 每天都有好几十个,他们离开了医院之後,又到甚麽地方去了, 医院是绝对无法知道的。甚麽?林永兴先生的女儿,现在已成了 女船王?那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当时的情形十分特别而已。」 那两个内幕记者所写的那篇报导,题目是〈神秘的父亲和神 秘的女儿〉,再加上一个小副题∶「另外再加一个神秘的人物」 。 访问那位老医生的最後一个问题是∶「请问,林小姐,就是 你接生的那个女婴,是甚麽样子的,你是不是还有印象?」 老医生笑了起来∶「年轻人,所有的婴儿,看起来几乎全是 一样的!」 真的,所有婴儿,看起来全是差不多的,红红皱皱的皮肤, 紧闭著眼睛,没有多大的分别。就算有分别,也无法根据一个婴 儿的面貌,推测到长大之後的面貌来。 那两个记者的工作相当认真,他们又找到了当时,二十多年 前初生婴儿房的主任护士。主任护士的记忆不是很好,对著好奇 的记者茫然道∶「不记得了,不记得是甚麽样的人把婴儿抱走的 了!」 於是,在这两位记者的笔下,就出现了「神秘的女儿」这样 的名称。因为无论他们如何深入调查,都无法知道这个离开了医 院的婴儿,到甚麽地方去了。 一个婴儿,若是失踪的话,尤其是林永兴这样显赫富豪的女 儿,应该是会引起轰动的。但是林永兴一点也不追究,旁人自然 也不好说甚麽,只有林夫人的娘家,几个长辈问过几次。记者也 找到了林夫人的一个表舅父,这个亲戚述及了当时的情形∶ 「阿英(林夫人的名字)难产死了,自然大家都很难过,丧 礼举行得十分风光。在丧礼上,没有看到婴孩,永兴说,孩子太 小了,不适宜带出来。 「丧礼举行完毕,我们几个亲戚商量著,要看看孩子,派我 去说。永兴一听我提起,就一板脸,说∶『孩子就是孩子,有甚 麽好看的!』虽然他说得不近情理,可是¨¨¨可是!」这个亲 戚的神情有点忸怩∶「我们都¨¨¨要靠永兴在工作、生活上资 助,所以也都有点怕他,我就不敢再说甚麽了。 「又过了一个时期,我再问起孩子,永兴说,已送到外国去 叫人抚养了。从此之後,就没有再见过她,是的,应该说,我们 亲戚之中,没有人见过这个孩子的。三年後,永兴糊里糊涂失了 踪,我们亲戚才又想起孩子来,一打听,才叫玄,根本没有人知 道孩子在甚麽地方。永兴根本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孩子送到哪 一个外国去了,只知道是他的一个跟班送走的。那跟班我倒见过 两次,阴森森的,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不知 道为甚麽永兴喜欢他,一刻也离不开他似的。 「是的,永兴本身甚麽亲戚也没有,不是很清楚,好像他是 从一个甚麽教会主办的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只有母系方面的亲戚 ,没有父系的亲戚。」 由於调查访问,是在林雅儿主持林氏船务公司业务,重现昔 日风光之後进行的,当然也有以下的谈话。发表意见的,仍然是 那位林夫人的表舅∶ 「当然听说了,听说名字是林雅儿?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永 兴一失踪,船务公司失了主持,一年不如一年。十七、八年下来 ,简直是山穷水尽,只剩下一堆废铜烂铁了,只有几个老职员, 在苦苦支撑著。忽然听说永兴的女儿出来办事了,又听说,不到 三年,已经又和当年差不多了。我们一些亲戚商量著,要去见见 永兴的女儿,说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又是公推我去的。 「哼,我一去,见到的全是不相干的人,回答的话全是一样 的∶『林总裁一向不见人!』我摆出我的身分来──我是她的表 舅公,结果,也没有人买帐,一样不见。後来,才听说她根本甚 麽人都不见,根本没有人见过她。这是怎麽一回事?天底下哪有 这样的人?」 天底下,本来是不容易有林雅儿这种人的,可是,偏偏就是 有。那两个记者和世界著名的七家私家侦探社协议,一定要设法 ,拍摄到一张林雅儿的照片。可是半年之後,四家侦探社承认失 败,放弃了,一年之後另外三家也承认失败,也放弃了。林雅儿 不是一个隐士,她主持著一间庞大的航运公司,怎麽可能全然不 露面呢? 作为一间庞大的航运公司的总裁,实在很难不在人前露面的 。但是,很难,并不代表不可以。 林雅儿就做到了这一点。 从她接事的第一日起(她是如何接事的,下面自然会再加详 述),公司的职员,就只听到过她的声音。开始听到她声音的, 是几个二十多年来苦苦支撑著,苟延残喘的老职工。一直到现在 ,发展到了超过一千名员工,仍没有人见过她。 和林氏航运有业务来往的人,也没有人见过她,不论地位多 高──油运业全盛时期,谁看到阿拉伯的甚麽王子不低头哈腰, 但是林总裁说不见就不见。 现代科学,可以使世界许多处不同地方的人,通过电话系统 的操作,如同面对面地开会,自然也可以使人不必露面,就可以 进行一切工作。 业务上有关系的人,未曾见过这个林总裁,想起来还可以理 解。但是和她生活上有联系的人呢?难道也见不到她?答案是∶ 也见不到她。 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可以不和任何人接触。她住在一幢 六十二层高的大楼的顶楼,大厦自五十二层开始起,就是重重的 保安设备──几乎连滤过性病毒都过不去,这是一位保安设备专 家讲的话。 她难道从来不离开住所吗?当然不,她会到公司去,到她的 办公室去。但是她的车子,在两处都有专用电梯直达楼上,她不 用自己驾车,而车子的後座和司机位之间,有厚厚的窗帘。她的 司机是一位女性,即使是这个女司机,也未曾见过她。这位神秘 的女总裁,用种种方法保护自己,不让人家看到她。 不过,那两个内幕记者,还是十分有办法的。从她每天所需 要的食物上,可以推测到她十分注重营养,而且食量不大,显然 是为了维持体态的美丽。 内幕记者甚至根据她衣著的尺码,可以精确地推测到这个神 秘人物的体型──体高五尺八寸,三围是三十四、二十三、三十 四,那是一个标准美女的体型。 对於林雅儿,所知就是那麽多。哦,还有一点,即使是通过 科学仪器听到的她的声音,专家的意见是,也是经过变音装置故 意扭曲了的,不是她原来的声音。至於她原来的声音是怎样的, 也没有人知道。 再回过头来,看看林永兴的失踪经过,也可以说是神秘之极 。 林永兴这个富豪,喜欢独自驾驶游艇出海。每年至少有一个 月或更久的时间,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甚麽地方,只知道他在海 上,在他的豪华游艇上。在他驾船遨游之际,倒也不是全无音讯 的,他会利用船上完善的无线电通讯,和他的下属联络,时间不 一定。 那一次,林永兴是从美国迈阿密出发的。一离了港口之後, 海岸巡逻队和至少有二十艘以上的游艇,目击他的「永兴号」向 西北方向驶去,也就是说,是向著百慕达方面驶去的。谁也不知 道他目的地何在,只知道他驶出的方向。 自此之後,一直到「永兴号」再被发现,「永兴号」究竟曾 到过甚麽地方,完全没有人知道。 那一次,「永兴号」在离开港口之後的第五天,船公司的高 层人员,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在这五天之中,他们未曾接 到林老板的任何电话。 等到第十天头上,还未曾有林永兴的消息──这是十分反常 的现象,船公司的高级职员开始焦急。而到了十五天头上,他们 派出了三个代表,来到迈阿密,请求当地海岸巡逻队,协助寻找 「永兴号」,可是却遭到了礼貌的拒绝。 拒绝的理由十分简单,以「永兴号」的性能、速度而论,已 经过去了十五天,船可能已驶到任何地方去了,总不会再在迈阿 密海岸巡逻队管辖的水域之内了。 几个高级职员无法可施,只好自己雇了直升机,在附近几百 里的水域上空,搜寻「永兴号」的下落。但又过去了十天,一点 结果也没有。 而就在那几个高级职员,回到了总公司之後不几天,「永兴 号」被发现了。发现「永兴号」的是一艘商船,地点是在距离迈 阿密五百里的大西洋中,船上没有人,船上的设备一切完好,只 是船上没有人。 林永兴就这样神秘失踪了! 这样一个大人物失踪,自然会展开极隆重的搜寻,搜寻继续 了三个月,甚至在发现「永兴号」的地点,做了深水潜水的搜寻 ──这实在是很滑稽的事,有点像中国的一则寓言「刻舟求剑」 。 因为「永兴号」在被发现时,随著海流在海面上漂著,不知 道是从甚麽地方漂来的。而林永兴显然是在上船的第一天就失踪 ──证据在以後的调查中,轻而易举地被发现。 在搜寻没有结果之後,自然就是详细的调查。 「永兴号」被拖回了迈阿密,调查小组由各国专家组成。专 家之中,包括各方面的专才,有两个专才,是调查失踪者的权威 。 在调查报告中,他们提出了十几项人会莫名其妙失踪的理由 。总括来说,可以分为自动的或被动的两大类。自动的,是失踪 者厌倦了原有的生活,渴望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改名换姓,甚至 连容貌也改变,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 专家排除了林永兴自动失踪的可能性,因为林永兴事业如日 中天,身体健康情况又好。一生之中,唯一的不幸是他的童年, 唯一的打击,是三年之前妻子因难产而死。但这种打击,绝不足 以使一个充满了事业雄心的人,放弃他的固有生活。 那麽,林永兴的失踪,自然是被动失踪了。被动失踪,又可 以根据失踪的环境,分为许多种,例如森林失踪、沙漠失踪、海 洋失踪¨¨¨等等。林永兴的失踪,当然归入海洋失踪这一类。 而在海洋上的被动性失踪,原因也多得数不清,例如说∶ 遇上了海盗。(这一条被否定了,因为船上没有丝毫打斗劫 掠的痕迹,所有贵重物品俱在。) 遇上了风浪。(这一条也被否定了,船被发现时,十分完整 ,丝毫不像受过风浪的袭击。而且,过去一个月的气象纪录,都 是风平浪静。) 船的机件──没有故障;食物饮水──丰富无比;突然的急 性疾病──没有任何迹象;迷途的心慌意乱──船上的一切仪器 操作正常¨¨¨ 所有的失踪原因都被想遍了,包括了林永兴正在甲板上,忽 然有一苹大乌贼游近,用长大而生满了吸盘的触需,将他卷进了 海中等等。 这已是属於另一类失踪范围内的事了。 这一种失踪是「神秘失踪」,人会在突然原因不明的情形之 下消失无踪,可以作任何解释,包括被发出绿光的外星人掳走了 之类,悉听尊便。 於是,失踪专家指出,失踪地点,是在所谓「神秘的百慕达 三角区」之中。这个三角区中的大西洋海域,一向被称为「魔鬼 海域」,有过许多宗莫名其妙的失踪事件,包括飞机、轮船,是 人人都知道的一个神秘地区。 林永兴的失踪,也可以归入是这许多神秘失踪事件中的一宗 ,没有原因。或者说,有原因但找不出来。 失踪调查报告,自然以失踪专家的意见为主,但是也有其他 专家的意见。一位轮机专家,就不同意那个说法。 这位机械专家,一直是美国方面保养「永兴号」的负责人。 「永兴号」在出海前,他监督著注满了燃料,等船被拖回来之後 ,无论从燃料的剩馀方面,或是仪表上的指示,「永兴号」只不 过行驶了五十七里。这个距离,甚至还不足以从迈阿密驶到大巴 哈马岛,根本未曾进入所谓百慕达三角区的魔鬼海域。 另一个侦探人员,则根据「永兴号」上的一切,证明林永兴 的失踪,是出海当天就发生的事──日历留在这一天,没有撕下 去,消耗的食物饮料极少,不会超过一个人一天的需要量等等, 都是十分确凿的证据。 但不管调查报告如何众说纷纭,一种专家有一种专家的意见 ,有一点倒是全体同意的,那就是他们找不出林永兴失踪的确切 原因来。 林永兴一直没有出现,林氏船务公司失了重心,业务日渐不 前。别的船务公司乘机落井下石,终於使林氏公司几乎等於破产 了。直到林雅儿,这个一直没有人知道她在甚麽地方的人,突然 冒了出来。 一般来说,一个人失踪七年之後,就在法律上被宣布死亡了 ,林永兴自然也不例外。 公司的几个老职员、林永兴妻子的亲戚都打听过,在林永兴 失踪前三年,曾在律师事务所立下了一份遗嘱。所以,当林永兴 失踪满七年之後,在那个律师事务所,有一次聚会,希望知道林 永兴有甚麽遗嘱,对公司的业务大权,究竟有甚麽安排,也想知 道他是不是还有别的财产等等。 而结果,与会者都大失所望。律师取出了一封林永兴亲笔的 函件∶ 「我在今天预立遗嘱,但遗嘱必须在二十三年之後才能开启 ,并且交由律师全权处理,任何第三者不得干涉。 林永兴」 这封函件的日期,也就是林永兴预立遗嘱的日子,是他女儿 诞生的那天,也就是他妻子逝世的那一天。 两个内幕记者,也曾去拜访过那位律师。那位律师述及二十 多年前,林永兴到他事务所来的情形。 「下午三时左右,我接到林先生的电话,告诉我他有重要的 事要见我,办完手头的事就来,叫我一定要等他。结果,等到晚 上八时多他才来。 「那天晚上,本来我还有几个相当重要的约会,但当然比不 上和林先生的约会重要,他的船公司是我们的最大主顾。 「八点多,他进来了,神色十分慌张,而且频频回头看,好 像是怕甚麽人跟踪一样。他只是一个人来,也很出乎我的意料, 因为通常他来的时候,总带著一大堆处理各种业务的秘书来。 「甚麽?一个跟班,样子很阴森的?不,我从来也没有注意 到过这样的一个人。 「他进来之後,就把我办公室的门关上。其实这时,事务所 中的职员早已离开了,我和他讲话,不会有别人听到,可是他还 是那麽小心。可见他将要和我说的事,是十分机密的。 「他还没有坐下来,就取出了一苹文件袋来,是密封了的, 对我说∶『这是我自己写的遗嘱,请你替我保管,替我执行。』 预立遗嘱,是一种十分普通的情形,我接了过来,一看到是密封 的,就道∶『遗嘱上要有律师作见证签名,你封好了,我怎麽签 名?』 「当时,他现出相当为难的神色来,道∶『你就签在信封上 吧。』我一想,那自然是他绝不愿意有人知道遗嘱的内容之故, 那也可以的。所以,我立即就在信封的封口上签了字,并且当著 他的面,把遗嘱放进了专放绝对秘密文件的保险箱之中。他才吁 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取出了手帕抹著汗。 「他抹了一下汗之後,又取出了一封信来。那封信的内容, 我当时就看了,觉得很奇怪,问他为甚麽是二十三年,他没有回 答。 「我又道∶『林先生,你今年不过四十出头,二十三年之後 ,也不过六十多岁。到时百分之九十你还在世,自然也不必我执 行遗嘱了。』 「他听了之後,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并没有回答我的话。 等我又说了一遍,他才道∶『再说吧!』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 了起来。 「我拿起电话来,是一个男人找林永兴的,我就把电话递给 他。他的手有点发抖,神情也极怪,像是又害怕又无可奈何,我 问了他一句∶『你没事吧?』他没有回答,事实上他接过了电话 之後也没有说话,只是听著。这时办公室中十分静,连在一旁的 我,也听到了打电话来的人所说的话,那个不知是甚麽人只说了 一句∶『一切是你自己答应的,别想玩甚麽花样!』 「我听得很清楚,当时心中就十分奇怪,是谁讲话那麽没有 礼貌,敢对一个亚洲富豪讲这样的话?而林永兴这时,也像是手 中所握著的不是电话,是一块烧红了的铁一样,一下子就把电话 摔到了桌上。我拿起电话放好,向他望去,他连连摆手,表示没 有甚麽,我自然不便再问,他就走了。 「以後,我又和他见过好多次,他一切都十分正常,而且绝 口不提遗嘱的事。後来,他神秘失踪了。 「在他失踪之後七年,一些和他有关系的人,到我的事务所 来,要求看他的遗嘱。我就把那封信取出来,把他们打发走了。 「是的,日子过得真快,二十三年,在当时想来,那是一个 多麽悠长的岁月,可是一下子就过去了。事务所早已有电脑资料 储存设备,每一天要处理的事,电脑会自动提醒,林永兴的遗嘱 ,若不是电脑自动提醒,我早已忘了。一提醒,我想起真是已过 了二十三年了,就取出了文件,打开密封的文件袋,取出了他的 遗嘱来。遗嘱十分简单,执行起来,也没有甚麽困难。 「哦,你们问遗嘱的内容?嗯¨¨¨这¨¨¨照常理说,我 是不应该 漏的,不过,遗嘱早已向船公司的那几个老职员传达 过,也不是甚麽秘密了。你们真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们。 「遗嘱真正的内容,其实只有一句话∶『我全部财产,归我 女儿林雅儿所有,请向一切有关人等宣示。』我就把一切有关人 员找了来,宣布了遗嘱内容。听了遗嘱的人,神情都十分怪异, 我也觉得怪异。因为最主要的一个人物,他的女儿林雅儿非但不 在场,而且自她出生之後,根本没有人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如今 在甚麽地方,甚至名字也是第一次公开。我当了一辈子律师,宣 读过无数遗嘱,但没有一次比这次更怪的了。 「自然,我宣读的,只是遗嘱中可以公开的一部分。另有一 部分,是不能公开的。 「既然不能公开,当然也不能告诉你们,对不起。你们当记 者的,真喜欢寻根究柢,好吧,那另一部分,是告诉我林雅儿来 的时候的联络暗号。那暗号相当复杂,绝无假冒的可能。 「当天下午,我在离开办公室前,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 中是一个相当怪的声音──经过变音程序,说出了那个联络暗号 ,说她就是林雅儿。我是执行任务的人,自然不能不接受她的继 承人身分。 「是的,我一直未曾见过这个林雅儿。当天,我就提出要和 她会面,可是她却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不想见人。但是她却要 求我做不少事,首先,要我通知那几个把船公司支撑著,但现在 再也撑不下去的老职员,她从第二天起,就接管船公司的业务。 这不成问题,这样一个烂摊子,谁还稀罕? 「不过听说,到现在不过三年工夫,船公司业务,大有可观 了。真怪,可能是林永兴当年,另有一笔财产在,林雅儿运用了 那笔财产,有钱,自然便易於开拓业务。 「她一直有电话给我,尤其是开始,托我代找房子,要一幢 大厦的顶上十层等等。後来,可能有公司职员可供她差遣了,所 以就少找我了。 「真的?那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完全没有人见过她?只是根 据她的衣著,来推测她的体型?她用三十四号胸罩?哈哈,你们 探听得真清楚!说起来,她正当妙龄,又有著那麽美妙的身材, 为甚麽躲起来不见人?可能是脸部有甚麽缺陷吧!」 那两个内幕记者,和其他企图揭开林雅儿神秘面貌的人,所 能做的工作也仅此而已,再努力,也发掘不出甚麽新的材料来了 。连女司机都是停好车离去,等主人进了车,再奉召唤去驾车的 ,还有甚麽人可以看到她呢?自然,有人收买女司机、仆人,但 所得到的最高情报,无非是三十四号胸罩而已。 叙述故事者忽然把情节岔了开去,岔到了那一双「神秘的父 亲和秘神的女儿」身上,是由於洪致生一对原振侠提及了林氏的 船务公司,原振侠就想起了种种传奇性的记载之故。 原振侠其实也想了没有多久,而且,有点细节,他在看的时 候,由於事不关己,也不是记得很清楚。 当下,他仍是愕然地望著洪致生∶「如果你们船公司和船公 司之间,有甚麽业务上的来往,怎麽轮,也轮不到我去办交涉! 」 洪致生忙道∶「你弄错了,我去寻找海底古城,需要一艘设 备十分完善的船。这种合乎需要的船,世上并不多,就算有钱立 刻去造,也不是一年半载之间能造好的──」 他说到这里,原振侠已经明白了∶「林氏船务公司恰好有一 艘?」 洪致生点头∶「不是属於船公司的,属於林雅儿私人名下, 船名就叫『雅儿号』。那艘船,我看过它的建造资料,真是怪极 了!」 原振侠摊了摊手∶「船就是船,有甚麽怪的?」 洪致生摇头∶「一般的游艇,需要装有海底声纳探测设备麽 ?那简直是一艘深海探测船,而且其他设备,也应有尽有!」 原振侠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不定她和你一样,是一个海底 寻宝迷,你还是自己亲自出马吧,你们看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洪致生有点恼怒,「呸」地一声∶「你不去就算了,讲这种 话干甚麽,我,我¨¨¨我心中的异性──」 他突然转了话头,神情严肃,十分坚决地道∶「我心中的异 性,就是自称是我的『守护神』的那位!」 原振侠正在喝著酒,一听得他那样说,一口酒呛住了,不住 咳嗽起来。洪致生竟然把幻觉当成真实,单恋起那个虚无飘渺的 声音来,这实在有点令人吃惊! 望著他那种认真的神情,原振侠倒不知说甚麽才好了。呆了 半晌,只好问∶「你是决定去探险的了?」 洪致生叹了一声∶「去是总要去的!」 他站起来,准备告辞,原振侠送他出去∶「你借船的结果如 何,我倒很有兴趣知道,这神秘的林氏父女,的确够神秘。」 洪致生喃喃自语著离去,原振侠听得他在说的是∶「今晚她 又会对我说甚麽?她知道我决定不听劝阻,会怎麽说?」 原振侠摇了摇头,回到室中之後,真对林永兴和林雅儿的事 有了兴趣,就打电话到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勤的小宝图书馆,托他 们把有关的资料找出来,等他有空,就可以去取。 他作为医生,又把洪致生的精神状态,作了一下分析,觉得 还是有必要劝他去接受检查。早期的精神分裂症,会产生虚幻的 想像,比较容易治疗。他想及洪致生的症状──听到了一个并不 存在的声音,而且,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声音。 医生的分析是医生的分析,被医生认为是精神病患者的人, 却有他自己的感受。洪致生极其清楚地知道,自己听到的那个声 音,绝不是幻觉。 但是,何以用录音机,却不能把这声音记录下来呢?这是不 是可以证明,这种声音根本不存在呢? 洪致生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固执地认为声音是 实际的存在。 他驾著车,在离开了原振侠的住所之後不久,就在路边一个 静僻的角落,停了下来。 他觉得十分疲倦,停了车子之後,他放低了座位,使自己斜 躺著,闭上了眼睛。他的目的,只不过想稍微休息一下,但是不 多久,他就进入了半睡眠、半清醒的状态,而且,又和过去那些 日子一样,他又听到了那温柔甜腻的声音。 先是一下悠悠的低叹声,单是那一下低叹声,洪致生听了之 後,心里就陡地紧了一紧。那下低叹声中,充满了愁肠百结的愁 思,也充满了回肠荡气的缠绵。 洪致生闭著眼,心中也不由自主,跟著暗叹了一声。他的口 颤动著,但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可是在思想上,他却不可遏制 地立时发出了问题∶怎麽啦?宝贝,甚麽事困扰著你,要发出这 样的幽叹? 这时候,若是有人在他的身边,看到他的情形,一定以为他 是一个倦极而睡的人。即使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处在一种半 睡半醒的朦胧状态之中,他甚至没有气力去睁开眼睛来──这种 状态,几乎是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的。但是他脑子的活动,却又那 麽清醒,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一下叹息声,也可以认得出来,那 一下叹息声,就是一直在劝他,不要去进行探险的那个女声── 这些日子来,他实在已不可克制地爱上了这个女声。 爱上了一个声音?这听来是十分荒诞可笑的,但对洪致生来 说,他一点也不觉得可笑,因为爱情是一种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的感觉,他的的确确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以他的知识而论,虽 然他不明白那个动听、柔腻,可以把他每一根神经,都当作琴弦 一样拨动,奏出生命和爱情交织的乐章来的声音,是从何而来的 ,但他绝不承认,那是甚麽幻觉或精神分裂所形成的。 他假设,那是一种甚麽力量,影响了他脑部专司听觉的那部 分,所以才使他听到了那麽美妙的声音。而录音机只不过是根据 简单的原理来记录声音,怎可以和复杂万分的人脑功用相提并论 ! 在他心中问了那一个问题之後,又是一下短叹。然後,那个 令他神魂颠倒,动听的女声又响起∶「你决定了?我的劝告,一 直没有用?」 洪致生立即回答∶「你再说,你再劝我,我真是渴望听到你 的声音,太渴望了!」 那声音听来有点飘忽的黯然∶「只是声音是没有意义的,声 音所代表的语言,你怎麽一点也不注意?」 洪致生有点像撒赖的小孩∶「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一 定用心听。」 那声音今晚显得特别幽怨,也使听到的人更感到它的可爱∶ 「这些天来,我已讲过多少遍了,我是你的守护神。我一直在劝 告你,劝告你别受任何引诱,去进行你所想的海底探险。你已经 接受了引诱,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抗拒。」 洪致生立时问道∶「为甚麽呢?」 那声音听来更悦耳∶「别问为甚麽,没有答案。或者说,要 知道答案的话,需要付出太高的代价!」 洪致生心中暗暗叫了起来∶「我不怕,我不怕付出代价,任 何代价我都不惜,只要使我能见到你一下!」 那声音又飘进了洪致生的意识之中∶「你的话有点混乱了, 那和我没有关系。」 洪致生几乎声嘶力竭了∶「怎麽没有关系?我爱你,深深爱 著你!」 在洪致生心中这样叫了之後,过了好久,一点反应也没有, 洪致生焦急无比。然後,声音又来了∶「你¨¨¨爱上了一个声 音?」 洪致生急促地回答∶「不,是你!」 声音喟然叹著∶「我只是一个声音。」 洪致生甚至不由自主,咽著口水∶「不,不,声音,是人发 出来的。你一定是一个实际的存在,我会尽我一切努力,把你找 出来。」 声音像是有一种被人捉弄的恼怒∶「算了,我的劝告,今天 是最後一次。你不听从我的劝告,记著,那就不要後悔!」 洪致生大是著急∶「不要是最後一次,不要是最後一次!不 要──」 当他叫到第三遍的时候,他是真正张大了口叫出来的,这情 形,就像是在梦中大叫,忽然叫出了声来一样,也像通常的情形 ,一叫出声来,人就会从梦境之中醒过来。这时洪致生的情形也 是那样,他陡然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他清楚地 记得刚才的对话,所以他显得那麽慌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 「最後一次」,那意味著他再也听不到那声音了!这对他来 说,简直是末日的来临。他双手紧握著拳,汗水涔涔而下,他只 好自己安慰自己∶不会的,明晚我还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在他的 想像之中,那声音,一定是和一个实实在在的「她」联结在一起 的,可是这个她,在甚麽地方,是甚麽样子的,他却一无所知。 呆了好一会,洪致生知道自己已无法再在车中,进入半睡半 醒的状态了,他就驾车继续向前驶去,一直到了他的住所。 他居住的所在,大约是人类可以享受到的最大的舒适了。他 先大口喝了几口酒,然後,在床上躺了下来。任何人在睡著之前 ,总有一个短暂的朦胧时期,这一晚,在快要睡著之前,洪致生 也不例外。可是,那个声音,他渴望听到的声音没有再来。 那天晚上,洪致生为了等那声音再次出现,硬生生地令快要 进入睡眠状态的自己清醒过来,在七、八次之後,天也亮了。那 是令他沮丧而又失望的一个漫漫长夜,他甚至跪下来祈求∶「不 要是最後一次!不要是最後一次!」 他将希望寄托在第二晚,可是,第二晚的情形完全一样。 接下来,亦是同样的,在焦急的渴望之中,他度过极度失望 的第三晚。 三天之後,当原振侠又和洪致生见面之际,原振侠的吃惊程 度,真是难以形容。 当他应著门铃,打开门,看到门外站著的一个人──头发凌 乱,满面子,双眼深陷,脸上几乎一点血色也没有,身子在微 微发颤,双眼之中,流露著绝望的神色,他根本认不出那是甚麽 人来。 非但如此,洪致生开了口,原振侠也没有认出他的声音。洪 致生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涂了漆一样∶「让我进来,她¨¨¨她 再也没有对我讲任何话¨¨¨我永远失去她了,我¨¨¨我¨¨ ¨」 他讲到这里,双手紧抓住原振侠的衣襟,发出了绝望的叫声 ∶「我怕!」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失声道∶「是你!」 他半拖半扶著失魂落魄的洪致生进来,让他坐下。虽然洪致 生已是一身酒气,但原振侠还是递了一杯酒给他。洪致生一口喝 乾了杯中的酒,就开始讲述那天晚上他离去後,直到如今他的遭 遇。 讲完之後,他仰著头无助地问∶「怎麽办?」 原振侠只好苦笑。怎麽办?一点办法也没有!洪致生失去了 甚麽呢?失去了本来就不存在的一个声音! 如果不是看到眼前的洪致生真是那麽痛苦,原振侠会忍不住 哈哈大笑起来。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却非认真回答这 个问题不可。 原振侠想了一想∶「看来,你所爱的守护神,由於你不听劝 告而生气了,放弃了她的责任。」 洪致生双手抱著头∶「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她,不再去探险 了,不去了!为甚麽她还是不再对我说话?」 原振侠摊了摊手∶「这是逻辑上一个有趣的现象,你已经听 了她的话,她何必再劝你?」 洪致生睁大了眼,望了原振侠一会,陡然之间一跃而起,直 冲进浴室,用冷水淋著头,然後又走了出来,一副精神抖擞的样 子∶「我知道了,我一定要去进行,她就会再来劝告我。」 原振侠心中咕哝了一句∶这又是逻辑上的花样,你坚决不听 劝了,她何必再劝? 不过,原振侠只是心中想著,并没有说甚麽。同时他也想到 ,洪致生的精神状态不能算是很正常,让他到海上去有点事情做 做,可能会就此恢复。所以他只是道∶「好,我以为你已经准备 出发了!」 洪致生用力拍了一下原振侠的肩头∶「问那个老处女借那艘 船,还是要请你出马。」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他知道洪致生所说的「老处女」是甚麽 人,早几天他们讨论过这件事∶「公平一点,人家还不到三十岁 ,正是一个女人最美丽的时刻!」 洪致生耸了耸肩∶「别管美不美丽,要是借到了她那艘船, 三天之内,我就可以出发。」 原振侠皱著眉∶「我看,通过船公司互相交往,总比我莫名 其妙地撞上去的好。」 洪致生长叹了一声∶「同行如敌国,我去一开口,就再也没 有希望了。」 原振侠还想推托,因为这实在是一件毫无来由的事,别说船 主人林雅儿如此神秘,就算是一个正常人,他也想不出有甚麽理 由,由他去借船,人家就会肯借给他。所以,他仍然摇著头。 洪致生有点不耐烦∶「这种小事,帮帮忙都不肯?」 原振侠叹了一声∶「好,明天我替你去办一办,碰钉子,我 只碰一次。」 洪致生倒没有再说甚麽,又用力拍了一下原振侠的肩头,转 身就走了出去。原振侠对著洪致生的背影摇头,他根本没有把这 件借船的事放在心上,因为照常理来说,这是绝对没有可能成功 的事。 然而,世上偏偏有很多事,是不按常理进行的。 第二天上午,原振侠趁有空,在电话簿中找到了林氏航运公 司的电话,打了电话去,请接总裁办公室。接听电话的,是一个 听来很甜美的声音。 整个电话交谈过程不会超过一分钟,全部对话如下∶ 「总裁办公室,我是秘书。」 「我能不能和林小姐讲话?」 「对不起,不能。有任何事请告诉我,我会转呈总裁处理。 」 这样的回答,也早在原振侠的意料之中。於是他简略地说明 了自己想借「雅儿号」一用,多少代价不计,时间以一个月为限 。 秘书十分有礼貌地问了原振侠的姓名、联络方法,原振侠留 下了医院和家里的电话,谈话就结束了。 虽然秘书最後说∶「总裁如何决定,会尽快通知你。」但原 振侠也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倒是洪致生性急,中午时候,打电话来问借船的经过。原振 侠据实以告,洪致生埋怨道∶「这样子借法,怎麽借得到?」 原振侠没好气地反问∶「那麽,请问应该如何借?别忘了这 位小姐是从来不见人的!」 洪致生自然也想不出甚麽更妥善的方法来,在电话中唉声叹 气一番∶「请你再尽量想想办法。」接著又自言自语∶「真是没 有办法,也只好用普通船苹了!」 原振侠有点恼怒∶「早该用普通的船苹。」 他放下了电话,想起洪致生那种不正常的情形,有点替他担 心。晚上,他看了一会书才就寝,正在熟睡之中,电话铃声大作 。原振侠翻了一个身,不想去接,可是电话铃响了又响,足足响 了超过半分钟。原振侠一面心中咒骂著,一面抓起电话来,床头 的钟,正好显示时间是凌晨三时四十分。 他一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日间那个秘书的声音∶「是原振 侠医生?林氏航运公司总裁,要和你讲话。」 原振侠脾气再好,这时也忍不住想讥讽对方几句。可是一转 念间,他想到总是自己有求於人,还是忍气吞声的好,所以他只 是回答了一声∶「是!」 在他回答了一声之後,又等了好一会,电话那边才有一个听 来怪里怪气,令人一听就有一种极不舒服之感的声音传了过来∶ 「原振侠?」 原振侠回答了一下,心想,声音是经过了变音程序的,不是 原来的声音。 原振侠在想到这一点的同时,自然也想到,这个叫林雅儿的 女人,为甚麽要把自己保护得那样彻底?不但从来不让人见到她 ,连原来的声音是甚麽样的,也不让人知道。 虽然说,已经有一门科学,专门可以从一个人的声音中,推 测出这个人的容貌来,但那只是少数专家的事,普通人绝对做不 到,她又何必如此小心? 而使得原振侠精神为之一振的是,这个神秘的女人亲自要和 他讲话,那表示借船的事,可能有希望了。可是,对方的第二个 问题,却有点岂有此理了,声音仍然是怪模怪样的∶「原振侠, 就是那个原振侠?」 对於这种怪问题,原振侠其实不算是陌生。由於他经历的怪 异事件相当多,所以,经常有人在听了他的名字之後,会发出这 样的问题来。 所以这时,他也能从容作答∶「我想,我大概就是那个原振 侠。」 电话那边「哦」了一声,又半晌没有声音。原振侠催了两三 次∶「林小姐,关於借船的事──」 过了好久,才又传来声音∶「那不成问题,『雅儿号』你要 使用多久都可以,也不需要付任何费用¨¨¨」 原振侠听到这里,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认为是 绝无可能实现的一件事,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办成功了。他由衷 地道∶「谢谢你,林小姐,你真是太慷慨了!」 那边声音却道∶「不过,有一个条件。」 原振侠怔了一怔∶「请说──」 「我必须和你见一次面。」 如果说刚才原振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时,他更加怀疑现 在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了! 林雅儿要和他「见一次面」,一个从来在任何情形之下,都 不和任何人相见的人,要和他见一次面! 他的回答是充满了疑惑的∶「见一次面?林小姐,我是不是 听错了?」 「没有,当然,见面的方式,会很特别。」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见面的方式再特别,也是值得的 。所以他立时道∶「好,时间?地点?」 「现在。我现在就在『雅儿号』上,停泊在七号海湾,林氏 船务公司的码头。」 原振侠还未曾来得及答应,那边电话已经挂上了,原振侠握 著电话,发了一会怔。 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他用力摇了一下头,放下电话,再用力跳下床来──他当然 知道现在自己是清醒的,一切全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绝不是在 做梦。但由於事情本身实在太离奇,所以他还是忍不住要证实一 下。 他其实并没有呆了多久,立时动作快疾,在三分钟之後,已 经发动了车子,疾驶而出。 他知道七号海湾在郊外,反正凌晨时分,路上根本没有甚麽 车子,他一面驾车,一面在寻找著林雅儿要和他见面的理由,可 是却无论如何设想不出。由於林雅儿本身就充满了神秘,别说她 从来不见人,单是她二十三岁之前,是在甚麽地方,在甚麽样的 情形下生活的,也已经够诡异了。 半小时之後,他已经驶近七号海湾。沿海有不少大大小小的 码头,也停泊著不少各种类型的船苹,但全是黑沉沉地。只有一 个码头亮著灯,在灯光之下,可以看到有「林氏船务公司」的招 牌,还有两行警告∶「私人产业,禁止入内。」 原振侠停下车。码头的建筑,也与众不同,有一扇巨大的铁 闸,铁闸後面,是一幢小小的建筑物。然後,是两边皆有铁丝网 拦著,一直向海中伸展出去,足有两百公尺的水泥道。 在水泥道的尽头,泊著一艘船,原振侠才跨出车子,一眼就 看到了那艘船。看到了之後,他呆了一呆,登时心中产生了一股 难以形容的诡异之感。 那是一艘外型线条十分优美的大型游艇,可是整艘船,全是 黑色的。从船头到船尾,除了黑色之外,没有任何第二种颜色。 任何游艇主人,自然有权把自己的船,弄成任何颜色。但是 船上有相当多的金属组成部分,譬如说铜船栏,总是金属的原色 。 可是这艘船,除了黑色就是黑色,以致在这时看来,它像是 随时可以在黑暗中隐没的妖魔一样。原振侠不是心理专家,但是 他也可以肯定,把一艘外型如此美丽的船,用纯黑色来装饰的人 ,心理上多少是有点不正常的。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在那间小屋子里,已有人走了出来。那 是一个身形相当高大健硕的女子,虽然灯光不是很明亮,但是也 可以看出这女郎的容颜秀丽,年纪也很轻,大约只有二十三、四 岁,穿著一套类似军装的服装。原振侠暗忖∶这女郎,难道就是 林雅儿? 那女郎才一现身,紧闭著的铁闸就自动打开。那女郎十分大 方地向原振侠走过来,礼貌地问∶「是原医生?」 原振侠点著头∶「林小姐?」 那女郎笑了起来,现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不是,我是林小 姐的司机。」 原振侠「啊」地一声。没等他再说甚麽,那女郎就急急地道 ∶「林小姐在船上,你上船之後,自然能和她会面。林小姐要我 转告,船上的情形普通人会不习惯,请你上船之後,右转,进入 右首第一间舱房,等林小姐。」 原振侠用心听著,一面又禁不住向那艘纯黑的船望了几眼, 心中诡异之感更甚。他刚想问那女郎一些事,可是那女郎已经道 ∶「别问我任何问题,我甚麽也不知道。」 原振侠笑了一下∶「你自称是林小姐的司机,可是车子呢? 在视线所及处,我似乎看不到有任何车子。」 那女郎道∶「车子直接驶进游艇去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就像车子直接驶进大厦的电梯一样 ,这是林雅儿不被人看到的方法之一。他不禁有点关心那女郎的 安全∶「那你怎麽回去呢?这里十分荒僻──」 那女郎笑了起来∶「请放心,我的空手道是七段,懂得如何 保护自己。」 原振侠还想说甚麽,那女郎已向那艘船指了一指,自顾自走 进那小屋子,并且关上了门。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去。越是离那艘船近一些,越 是感到那艘四十公尺长的船,看起来像是一个横亘在海边的巨大 妖魔。船紧靠著码头泊著,甚至连防止碰撞的软垫都是黑色的。 当原振侠跨上船去,踏足在船舷上的时候,他心中在想∶黑色的 救生圈,是不是为国际航海法所准许呢? 沿著船舷向前走,到了一扇门前,门打开著,可是并没有灯 光。原振侠犹豫了一下,眼前突然一亮,已亮著了灯光。 原振侠立时想到,那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有著自动开关装置 ,人一到了门口,里面就会亮灯。另一个可能是,他的行动有人 监视,看到他到了门口,就替他著亮了灯。 本来,原振侠只是应邀,来和一个航运业的女强人谈一件小 事,用不著考虑那麽多的,但是眼前的一切,却又充满了一股难 以形容的诡秘意味,这令他感到,自己不能不小心一点。 灯光一亮,他向内看去,又不禁呆住了──他所看到的,仍 然是一片黑色。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空间,类似屋子的前厅,当中是一张黑色 大理石的小桌子,桌子上放著一苹黑色的瓷瓶。瓷瓶中插著一丛 假花,自然,连枝叶,也全是漆一样浓的黑色。 原振侠是一个性格相当开朗的人,当然,他不至於讨厌黑色 ,可是在那样的情景下,他实在觉得有点气愤。他大步走过了那 个空间,来到了一条走廊的中间,走廊中也亮著灯,整个走廊也 是黑色的,妖异的气氛更浓。脚下所踏著的厚厚的黑色地毯,像 是甚麽妖魔的舌头一样,彷佛随时都会卷起来,把人吞进甚麽不 可测的深渊之中去! 原振侠记得那个女郎的话,转向右,来到了右首第一间舱房 的门前。 在他推门而入之前,他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抬头看了一看, 望向灯光的来源。灯光来自一种隐蔽式的装置,他仰著头,故意 大声道∶「金钱的力量再大,也不能把光线变成黑色!」 他这样说,自然是十分不礼貌的。但是为了宣 一下自己心 头的不满,他也顾不得礼貌了。 他期待著自己的话会有反应,但是等了一会,却甚麽声音也 没有,船上静到了极点。除了隐约可以听到海水撞在船身上的「 啪啪」声之外,一点别的声音也没有。真叫人怀疑这艘船上,除 了他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在。 原振侠这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决定──这样子怪异莫名的 一艘船,就算它的性能再好,也绝不适宜给心理正常的人,用来 做长途航行。 就算林雅儿肯借,他也要劝洪致生放弃,另外去找别的船。 在这样的一艘船中待久了,只怕人人都会变成疯子。 推开门,他走进去,舱房的灯在门推开时亮起。虽然有灯光 ,可是那种灰惨惨的感觉,还是令人不舒服之极。如他所料,房 间之中的一切陈设,也全是黑色的。厚厚的黑丝绒窗帘,遮住了 窗子,原振侠有点赌气地走过去,一下子把窗帘扯了开来。 虽然他知道,外面,海面上也是一片黑暗,可是总比被困在 这样的黑地狱中好一些──他真有这种感觉! 可是当他一将帘子扯开之後,他又不禁呆了一呆。 帘子後面,并不是窗子,而是一幅画,整间舱房,可能是根 本没有窗子的! 令得原振侠怔呆的,自然就是那幅画。 那是一幅油画,全部黑色,不过是深浅不同的黑色。但是在 画上,即使是最浅的黑色,也比深灰色来得深,所以只能说是黑 色,而不能说是别的颜色。 正因为如此,所以,画究竟画的是甚麽,也要定一定神才可 以看得清楚。可是原振侠却一下子就感到了震惊,那是因为油画 上画的情景,他曾经看到过。一个五角星形在上面,下面有许多 人高举著双手,一点不错,正是洪致生要去进行探索的,那块海 底大石上的浅刻。 那块海底大石,有一部份埋在海沙之中,人形只可以看到上 半部,下半部是看不到的。而这时,在这幅油画上,却可以看到 那些人形的下肢,每一个,都毫无例外地踮著脚尖。 而且,油画也比来自海底的摄影清楚些,可以看得清每一个 人都是仰著脸、张大口。画家的表现技巧十分高,即使只用黑色 ,也把那些仰著脸的人的神情,表现得十分强烈。那些人,看来 像是正在期待著甚麽,盼望得到甚麽,可是奇怪的是,每一个人 却又毫无例外地带著一种深切的苦痛和悲哀,他们的眼眶之中, 竟像是没有眸子一样,看了令人不寒而栗。 原振侠盯著那幅画,看了不到一分钟,就有一股遍体生寒之 感。他立时把视线自那幅画上移开,不由自主喘著气,在一张沙 发上坐了下来。 可是当他坐下来之後,他又禁不住去看那幅画。同时,不知 有多少疑问涌上心头,而且几乎每一个疑问,都是没有答案的。 他问自己∶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 何以来自大西洋四百公尺深的海底,一块大石上的浅刻,会 和林雅儿游艇上的一幅画一模一样? 这幅画,究竟代表著甚麽? 原振侠深深吸著气,他一点头绪也没有,但却绝对可以感到 ,事情远远要比自己所想像的诡异神秘。他在进来的时候,并没 有用力把舱房的门关上,这时,门只是虚掩著,他一面想著,一 面在等待著门推开,林雅儿进来和他会面。 可是门并没有被推开,原振侠陡然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同 时听到了机器运转的声音。原振侠陡地站了起来,在感觉上,他 可以知道「雅儿号」正驶离码头。 在那一刹间,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冲出去,还可以有机会 跳进水中,游回码头!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真想立刻开始行动,甚至身子也 已向前倾斜,做出了向前冲刺的姿势。可是就在那一刹间,他改 变了主意,又让自己的身子挺直。 令他改变主意的原因,是因为在那一刹间,他想到林雅儿之 所以要和他会面,多半是由於他的一些冒险经历之故。如果这时 ,他竟然害怕得要逃走,那岂不是太胆怯了麽? 他挺直身子之後,勉力镇定一下。虽然船身十分平稳,但是 在感觉上,也可以叫人知道,船正以相当高的速度在航行。 反正可以离开的机会已不再存在了,原振侠也真正镇定了下 来,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打量著这间舱房。舱房的陈设,除了一 律是黑色之外,倒是十分舒适的。他坐了一会,又走过去,打开 了一扇看来是酒柜的舱门,里面有黑色的瓶子和黑色的杯子。 他取起了其中一瓶,打开瓶塞,闻到了一阵酒香。可是当他 把酒从瓶子中倾倒进杯子时,酒才一流出瓶口,他就怔住了。流 出来的液体,不错,是有浓郁的酒味,可是色泽浓黑,犹如墨汁 ! 原振侠愤然放下酒瓶,怒道∶「这是甚麽鬼船?」 他实在是由於气愤而自言自语,绝未曾预料会有回答。可是 他的话才一出口,在他的身後,就传来了一个声音∶「这就是你 要借用的船,难道你在要借用这艘船之前,不知道它是甚麽样子 的吗?」 原振侠的身子一动也没有动,自然也没有转过身来。他一听 就听出,那是林雅儿经过变音措施的声音。他只是冷冷地道∶「 是,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根本不会要借这艘船!」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语意十分肯定。因为他相信,提出 要借船的洪致生,只怕也不知道,这艘船会是这样子古怪的。 他说著,转过身来,立时又瞪大了眼,不由自主发出了「啊 」的一声──他没有看到任何人。 自然,声音可以通过传音装置发出来,可是原振侠这时清清 楚楚感觉到,面前有一个人,离他不会超过三公尺,可是他却看 不到人! 这是为甚麽? 难道这个林雅儿,是一个会隐身法术的奇人? 在那一刹间,他心中甚至慌乱起来,但就在这时,声音又在 他面前发出∶「那自然也不会有我们如今进行的会面了?」 声音就在前面发出来,那里并没有甚麽发音装置。也正由於 声音再度传来,原振侠也从极度的惊愕之中镇定下来。 他看到林雅儿了,也知道为甚麽自己在才一转过身来之际, 以为眼前没有人的缘故了。 一身黑衣,连整个头脸都被一个黑色的罩子罩著的林雅儿, 恰好站在一整幅黑色的墙前。相同的黑色,造成了视觉上的错觉 ,将她整个人溶进了黑色之中,看起来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这种手法,很多魔术师都善於使用。注意过魔术师站在表演 舞台上的情形吗?在魔术师的身後,大多数有一大幅净色的帷幕 ,或红色、或紫色、或黑色,这幅帷幕,就是要来遮掩观众之眼 ,使得魔术表演可以顺利进行的。 不过这时,原振侠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在他面前的林雅 儿,看起来还只是朦朦胧胧的,以致像影子多於像一个实实在在 的人。 原振侠克制著心中的反感和怪异感,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 句∶「好好的一个人,弄成这样干嘛?」 林雅儿的回答,来得又快又意料不到∶「你怎麽知道我是好 好的一个人?」 原振侠一听,心中陡然一动,他以极快的动作一跃向前,双 手一伸,已经捧住了林雅儿头上的那个头罩。 林雅儿的声音,虽然经过改变,但原振侠还是可以听得出, 那一句话中充满了幽怨。那使原振侠立即想到,一个二十八岁的 女郎,虽然又富有又能干,为甚麽绝不和人见面呢?当然是由於 脸部或是身上,有了甚麽极其严重的缺陷之故。 (她不是反问「你怎麽知道我是好好的一个人」吗?那就是 说,她不是「好好的一个人」!) (不是好好的一个人,自然是严重破相,变得十分可怕的了 。这样理解,自然不错,原振侠就是这样理解的。) (但是,除了这个解释之外,是不是还可以有别的理解方法 呢?) 原振侠一想到了这一点,他就有了决定,要把林雅儿头上的 头罩摘下来,逼她用真面目和自己相对。然後,不论她的真面目 多麽可怖,他作为一个医生,要切实向她说明,人的外表不是那 麽重要。 而且,精密的外科整形手术的效果之好,也是出乎一般人的 意料之外的,所以他才有了这样的行动。 原振侠的动作当真快疾之至,林雅儿显然有过想躲避念头, 可是她身子连闪都未曾来得及闪一下,原振侠已经跃到了她的面 前,而且双手抓住了她的头罩。这时,原振侠已经可以弄清楚, 林雅儿头上所罩著的头罩,是立方形的金属品,他原以为只要轻 轻一提,就可以把那个怪异的头罩提起来,也可以看到林雅儿从 不向人显示的真面目了。 可是,就在他双手向上一提之间,一阵奇怪之极的感觉,在 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内,流遍了他的全身。那是一种甚麽样 的感觉,原振侠全然说不上来,因为在他一生之中,还只是第一 次有这样的感觉。勉强要形容,只可以说有点像是触了电,可是 又绝不像触电那样强烈,而相反地,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柔和的感 觉。 但是那种感觉的後果却十分强烈,原振侠在刹那之间,变得 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他甚至连眨眼睛的气力都没有,变得像是 泥塑木雕一样,更别说把头罩提起来了。 自然,这种情形,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至多不过一秒钟或 者两秒钟。 可是,那也足够使得林雅儿从容後退,退出了几步,在一张 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时候,原振侠倒可以说得上来,自己身受的感觉是甚麽了 ,那是全身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所有的力量,不单是指他的四 肢,或一切运动时所能发出来的力量,而是指他整个身子的一切 力量。他甚至绝不怀疑,在刚才那一秒到两秒的时间内,他体内 的每一个细胞,都丧失了活动能力,他的心脏是停止跳动的,他 的血液是停止流动的,一切都在静止状态之中,没有任何活动! 原振侠真正呆住了,虽然那只是短暂的一刹间,而他的活动 能力也早已恢复了,他还是僵立著不动,甚至双手也维持著想提 头罩的姿势。 他听得林雅儿的声音∶「原医生,你太鲁莽了,我对你十分 失望!」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又吸进了一口气,半转过身来,向著林 雅儿∶「你¨¨¨你是用甚麽方法,使我¨¨¨使我¨¨¨」 使他怎麽样了呢?原振侠也难以确切地说得上来。是说「使 他死了一秒钟」吗?还是说「使他丧失了一切能力一秒钟」呢? 都不确切,而他又无法说出,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一种甚 麽情形。 林雅儿低头叹了一声∶「坐下吧!」 原振侠盯著她,她看来实在是怪异之极,头上是一苹立方形 的头罩,一件长袍,上至颈,下至脚,全在长袍的笼罩之下,手 上又戴著黑色的手套。 原振侠有点不由自主,坐了下来,道∶「林小姐,不论你容 貌上受过任何严重的伤害,你都没有必要采取这种生活方式!」 林雅儿的回答带著嘲讽∶「你是甚麽?救世主?」 原振侠并不生气∶「医生,一个普通的医生。」 林雅儿显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下去∶「你不是一个普 通的医生。」 她在这样说了一句之後,明明是还想说下去的,可是却又突 然住口不言。在寂静之中,原振侠深深吸著气∶「林小姐,我有 很多问题要请教。」 林雅儿挥著手∶「不,是我有很多问题,希望能在你口中得 到答案。」 原振侠全然不知她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不过他抓紧了机会∶ 「好,那就比较公平一点,轮著来,每人提一个问题,由对方回 答。」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和神情,都像是在玩游戏的少 年人一样,这至少使房间中,那种阴暗诡异的气氛冲淡了一些。 林雅儿也直了直身子∶「好!」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女士第一,请先问。」 面对著那麽怪异的一个女性,原振侠心中不知有多少问题要 问,他也不知道这样交谈,可以持续多久,看来主动权完全在於 对方。所以他已经决定,轮到自己发问的时候,拣最重要的来问 。 在那立方形的黑色头罩笼罩之下,林雅儿看起来,十足像是 一个不知从哪个星球中冒出来的怪物一样。原振侠全然无法想像 她的面貌和神情,只能猜想,她这时不出声,是在考虑应该怎样 发问。 足足过了一分钟之久,才听到了她的吸气声,接著,便是她 的问题∶「原医生,请你仔细听著。有一个人,他的样子和寻常 人完全不同,那麽,他是不是可以算是人呢?请注意,我说的是 这个人的样子,和寻常人全然不同。」 原振侠心中打了一个突,这算是甚麽样的问题?她是在说她 的容貌与众不同?可是她出生之际,还是曾有人见过她的,绝没 有她是天生畸形的记载。 而且,甚麽叫「全然不同」呢?如果外形上「全然不同」, 那自然是另外一种生物,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原振侠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并没有如此回答。因为他 还是想到,林雅儿口中的「有一个人」,可能就是她自己。 他觉得自己考虑得太久了,林雅儿坐著的姿势是身子微微向 前倾著,这证明她正急於想得到答案。所以,他答道∶「你的问 题,我不是十分明白。不过我想,人的外形是无关重要的,重要 的是人的内心。」 原振侠自以为自己的回答十分得体,对方的问题既然如此空 泛,自然也只好用空泛的话来回答。他的话才一出口,林雅儿就 道∶「不,不!你完全没有弄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和你在讨论甚 麽哲理,而是和你讨论一个十分具体的问题。」 原振侠道∶「好,那麽你必须具体地告诉我,那个人的样子 是甚麽样子的。」 他特地在「那个人」这三个字上,加强了语气。他听到了急 速的喘息声──在那个立方形的头罩之中,自然有著变音装置, 喘息声经过了变化,听起来有一种悚然之感。原振侠勉力镇定心 神,等著她的进一步解释。 又过了好一会,林雅儿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半转身,向那 幅油画伸手指了一下。 原振侠的反应极快,林雅儿伸手一指,他立时循她所指看去 ,看到她指的,是油画的上方那个五角星形。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极点。这幅画,是他要问林雅 儿的几个重要问题之一,但这时,林雅儿指著那个五角星形,那 是甚麽意思呢?难道她是说,那个「人」的样子就是五角星形?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呈五角星形的生物,不是没有,属於棘皮动物的海星类生物 ,又称为海盘车的,不论是甚麽品种,都会呈各种各样的五角星 形,而且都是对称的、规则的五角星形。 可是,海盘车只是海洋中的低等生物,甚至不是脊椎动物, 当然不能和人相提并论。所以,林雅儿这一指,虽然用意十分明 显,可是却更令人莫名其妙。原振侠连忙又转回头来,向林雅儿 看去,一看之下,他立时失声道∶「你怎麽了?」 他不但失声惊呼,而且立时站起身来,向前走去。这时,林 雅儿的动作怪异莫名,她的手,仍然向那幅油画指著,可是却又 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要令她的手垂下来,而她正竭力与之挣 扎,甚至用左手托著右腕,好令她右手不至於下垂。 从她的体态上,可以看出她正在拚命挣扎著。所以她的身子 在剧烈地发著抖,而且,又发出一种十分可怕的声音来。 这种情形,作为医生,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羊痫疯发作的 病人。 他一下子就来到了林雅儿的面前,第一个动作,是握住了林 雅儿的双手。可是林雅儿挣扎了一下,那一下的力道大得惊人, 竟将原振侠双手震脱,而且还後退了一步。 原振侠一退,林雅儿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她一身全罩在黑衣 之中,头上又罩著立方形的一个箱子,这一下一跃而起的情景, 真像是甚麽妖魔鬼怪,突然自地狱魔界之中,冒了出来一样。 由於处在一团全然不可理解的迷雾之中,所以一时之间,原 振侠胆子再大,应变再快,也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 而林雅儿一跳起来之後,用听来凄厉之极的声音,叫了起来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得太清楚了!」 她这三句话,完全是一种悲惨得令人听了毛发直竖的尖叫, 而且叫声一下比一下凄厉尖锐。原振侠可以肯定听到她叫的是甚 麽,可是却无法知道,她这样叫是表示甚麽意思。「知道」,知 道甚麽? 原振侠所能肯定的一点是,林雅儿目前的精神状态极不正常 。说她是情绪激动,实在太轻,看来她已接近精神崩溃的边缘, 接近疯狂了。 这种情形,实在是原振侠在半分钟之前,都万万料不到的。 他首先想到的是,一定要令她先镇定下来。虽然他是医生, 如果在医院里,他就可以利用药物来达到这个目的,然而现在, 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令一个处於癫狂边缘的人,镇定下来 的最原始方法,就是重重地掴上一掌。掌掴可以刺激人头部神经 集中的地区,使人在癫狂情绪之中解脱出来。 由於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原振侠根本没有多想一想的 机会,一想到了要掌掴对方,手已疾挥而起。 等到他一掌挥出,他才想到,林雅儿整个头部,都在立方形 的头罩之中,根本无法打中她的脸部的。 可是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时,他手已疾挥而出,根本没有机 会收住势子了。「啪」地一声响,他那一掌,重重地打中了立方 形头罩的右边。 原振侠立时感到了一股极强的反震力。 那股反震力之强大,令得原振侠在刹那之间,以为自己的手 臂已断成了四、五截。巨大的疼痛感,使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 呼叫声,紧接著,身子也站立不稳,打横直跌了出去。 在这时候,他眼前金星直迸,根本甚麽也看不到,更无法知 道自己这一掌,对林雅儿造成了甚麽结果。他身子向外跌去,不 知道撞中了甚麽,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後,他就跌倒在地毯上。 而在他跌倒的同时,他又听到了另一阵乒乓的声响,也像是 有甚麽东西给人撞倒了。 原振侠倒地之後,大口喘著气,强忍著剧痛,想挣扎著站起 身子来。他的右臂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剧痛才过去,总算在感 觉上,手臂还连在身子上未曾脱离。他用左手托了托右臂,用力 眨著眼,向前看去,首先看到那幅油画已经跌了下来,林雅儿也 跌倒在地,油画就落在她的身旁。 原振侠咬紧牙关,左手在地上撑著,使得自己的身子抬起了 一点。可是还未及等他可以起身,他已经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刹那之间,他像是整个人都浸入了冰水之中一样,张大了口 想叫,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一阵十分奇异的「得得」不绝的声响 传入耳中。 那种声响在才一传入耳中之际,他根本无法知道那是甚麽声 音。眼前的一切如此可怖,这时,就算是任何声响,都会在极度 的恐怖之中,引起更进一步的震动。 当然,只是极短的时间,他就知道了那「得得」的声响,是 他自己上下两排牙齿,由於全身在不由自主发著抖,而相叩所发 出来的。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发抖,由此可知他心中的惊悸,是如何 之甚了! 他看到了甚麽呢? 他看到了林雅儿头上所罩的那苹立方形的头罩。 看到了头罩,绝不可怖。但是头罩显然由於他刚才用力一击 的缘故,被打得离开了林雅儿头上,滚到了舱房的一角。 这也不算得甚麽,真真正正使得原振侠在一刹那之间,如身 凝於冰层之中的,在於头罩脱落之後,原振侠看不到林雅儿的头 部! 在黑色长衣的衣领之上,没有头,一个没有头的人,躺在地 上,一动不动! 在极度的惊怖之中,一切,包括了时间,都像是凝止了一样 。原振侠一时之间,无法控制自己不发抖,所以他两排牙齿,一 直因为相叩而发出「得得」声。 怎麽可能呢?原振侠从来也未曾这样连想都无法设想一下过 。从林雅儿一现身开始,虽然诡异莫名,但总还可以设想,可是 现在的情景,连想也无从想起。刚才他那一掌,虽然用的力道不 小,但是力道再大,也不能把一个人整个头打下来的! 难道林雅儿原来就是一个没有头的人?这更是无从想像的事 ! 而且,那麽强大的反震力是怎麽来的呢?不但是这一次那麽 强大的反震力,第一次,当他双手想去提起头罩来的时候,刹那 之间,全身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那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原振侠感到,疼痛已经在减退,右臂也开始有了一点感觉, 「得得」声也已停止,他可以控制自己,不抖得那麽剧烈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僵了多久,他的视线,也一直没有离开 过不见了头部的林雅儿。 舱房之中静到了极点,牙齿相叩声静止之後,他听到的只是 他自己浓浊的呼吸声。 随著心情渐渐镇定下来,在寂静之中,原振侠感到舱房之中 ,不单是一个人的呼吸声。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呼吸 声在,虽然十分细弱,但是他用心听去,可以肯定,还有一个人 的呼吸声在。 若是舱房之中,还有一个人在呼吸,那麽这个人,当然是林 雅儿。 可是林雅儿的头¨¨¨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又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向跌 在一角的头罩望去,心中骇然想著,难道林雅儿的头,跌了下来 ,还在那个头罩之中,还在呼吸? 不过他立即发觉,那种细微的呼吸声,不是自头罩那边传来 的,而是从林雅儿身子那边传过来的。 她的头¨¨¨已经不见了,何以还能发出呼吸声来?原振侠 真是没有勇气过去察看一下,只是盯著她的身子看著。又僵持了 一会,林雅儿的身子忽然蠕动了一下,本来压在身子下面的一苹 手,也挣扎著,自身子下面伸了出来,手指伸屈著。 这种情景,本来更是令人惊怖,可是一下低微的呻吟声,却 令原振侠在刹那之间,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呻吟声就在林雅儿那边传过来,这一下呻吟声,毫无疑问是 从一个人的喉际发出来的。那也肯定地告诉了原振侠,林雅儿的 头还在,并不是不见了。自己之所以会有她「头不见了」的错觉 ,是因为先入之见,一直以为她的头,是在那立方形的头罩之下 。现在,在一刹那之间,原振侠已可以肯定,那是林雅儿弄的玄 虚,那个头罩,她一直不是套在头上,而是顶在头上的,她的头 是藏在黑袍的衣领之中。 本来是几乎无可理解的事,忽然之间,有了一个那麽直接简 单的答案,原振侠不但恐惧心去了个乾乾净净,而且精神一振, 一下子弹跃起来。一面向林雅儿走去,一面大声道∶「林小姐, 你真会玩魔术!」 当他向著林雅儿走过去之际,林雅儿已支撑著坐了起来。一 个看不见头的人,忽然坐了起来,情景仍是令人骇然的,但原振 侠既然已想到了其中的缘由,自然不会再害怕,继续向前走著。 就在他快来到林雅儿身前之际,林雅儿已背靠著墙,站了起 来,双手扬起,作出拒绝的姿势。同时,听到她的声音,自衣领 之下传出来∶「请不要¨¨¨请不要再走近来,不要!」 原振侠自然而然,停止了脚步。 自从他开始听到林雅儿的声音以来,不论是在电话中也好, 是面对著也好,林雅儿的声音都是经过了仪器变化的,那种怪里 怪气的声音。 直到这时,他才听到了林雅儿真正的声音。声音十分低弱, 也更显得它的轻柔,讲的话是请求,也更充满了忧伤哀思的感情 。那是动听之极的女性声音,使得听到的人,自然而然会照她所 说的话去做。 而当原振侠站定了之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甚麽原因,他 立时想起洪致生对他说过许多次,他听到过的声音。洪致生甚至 爱上了那声音,也用了不少形容词来形容那声音,可是如果洪致 生听到的声音,只有林雅儿的一半好听,他仍然是一个拙劣的形 容者。 原振侠站著不动,他听到细细的喘息声,自黑长衣的衣领下 传了出来。过了一会,才又是那好听之极的声音∶「对不起,我 们的会面,我想该结束了!」 原振侠立时叫了起来∶「甚麽结束,根本还未曾开始!」 一下幽幽的低叹声传了过来,原振侠又踏前一步,但是却被 林雅儿的手势止住了。 宽大的黑色长衣在微微抖动著,不知那是由於她正在喘气造 成的,还是由於她身子在发抖而形成的。 在又是一分钟的沉寂之後,原振侠用极诚恳的声音道∶「林 小姐,你为甚麽要把自己弄得那麽神秘?一定有原因的,是不是 ?而且,我相信你很想和我讨论一下这个原因,这就是你安排我 们会面的目的,为甚麽又要半途而废?我,愿意尽一切力量帮助 你!」 原振侠的话,出自由衷的诚恳,当他讲完之後,过了一会, 才又听到了林雅儿的声音∶「好¨¨¨那我们继续¨¨¨谈谈! 」 原振侠道∶「好,那麽,请把你的头自衣领中伸出来,别装 神弄鬼。」 林雅儿的回答,声音仍是十分轻柔的,但是却十分坚决∶「 不¨¨¨」 原振侠在忽然之间,有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他调皮的性格 又发作了,甚至哈哈笑了起来。由於刚才令他如此惊怖的情景, 结果只不过是把头缩在衣领之中那麽简单,这也使他以为,一切 神秘的事都只不过如此,所以情绪上也特别轻松。他一面笑著, 一面道∶「怎麽一回事?你曾经被施过魔法,谁一看了你的脸, 就会使你变成石头?或者使看到你的人,变成一苹青蛙?」 原振侠这时这样说,自然是一种不经心的玩笑,可是他万万 料不到的是,林雅儿的回答── 他先听到了一下深深的吸气声,然後,就是林雅儿清脆玲珑 的声音∶「是,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 原振侠真是惊讶之极,到现在为止,发生过的事情,真可以 说得上奇上加奇的了,他怎麽也想不到,还有更奇怪的事会发生 。 他眨著眼∶「猜对了哪一半?」 林雅儿十分平静地回答∶「我是一个和魔法结合的人,我是 一个魔女!」 如果不是林雅儿的声音那麽动听,而语调又那麽严肃的话, 原振侠听得她那样说,一定会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真的,还有比这个更好笑的事吗?甚麽叫「和魔法结合」, 甚麽叫「魔女」? 他虽然没有大笑,但是接下来的谈话,还是轻松的∶「如果 看到了你,会怎麽样?」 林雅儿道∶「会和我一样,承受无止尽的苦难,变成魔法的 奴隶!」 原振侠陡然叫道∶「我不怕!」 他一面叫著,一面激动地挥著手臂。林雅儿道∶「想想你刚 才受到的痛楚,那还只不过是肉体上的,精神上的痛楚,只怕你 承受不起!」 原振侠挥舞著的手陡然僵住了。 是的,刚才的那阵剧痛,一定是由於一种甚麽力量造成的, 那是甚麽力量呢?一定还有许多自己不了解的事存在,绝不是全 像头藏在衣领之中那样简单。 他笑不出来了∶「林小姐,你是不是参加了一个甚麽邪教组 织?」 林雅儿的回答,更是匪夷所思∶「不是,在我未出世之前, 我的父亲已经把我出卖了!」 原振侠想笑,可是却出不了声。林雅儿的话,他每一个字都 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却又实实在在,无法了解她的话是甚麽意思 。所以他只好不出声,等待对方作进一步的解释。 林雅儿苦笑了一下∶「我的话,不够明白吗?」 原振侠也苦笑∶「只是我不懂!」 林雅儿叹了一声∶「我的父亲,为了能得到魔法的帮助,把 未曾出世的我,出卖给了魔王。所以,我一生出来之後,就属於 魔王所有,是魔法的一部分。」 原振侠继续苦笑,他实在无法理解∶「我是在听一个童话故 事,美丽的公主被魔法所困?」 林雅儿的语音之中,充满了悲哀∶「原医生,你根本不相信 有魔王的存在,也不相信有魔法的存在?」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他挥著手∶「不,宇宙间有许多不可 测的力量,我就曾经经历过一件和咒语有关的事,几十年之前的 咒语,无可解释地一一应验¨¨¨可是魔王,他¨¨¨是一个人 ?」 林雅儿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这就是我第一个问你的问题 了,我不知道一个人的样子可以变化到甚麽程度,反正他¨¨¨ 他¨¨¨」 她说到这里,突然像是发音变得十分困难,像是喉咙之间, 有甚麽东西哽住了一样,再也说不下去,而且身子又在剧烈地颤 动。 原振侠忙道∶「林小姐,你是不是需要帮助?」 他的话才一问出口,林雅儿陡然之间,发出了一下尖叫声, 听来骇人之极。紧接著,她又用同样尖厉的声音叫著∶「为甚麽 ?我的父亲不是用他所有的血,赎回了我的一些自由了吗?为甚 麽不遵守诺言?对,我知道我的自由有限,我知道!」 听得她这样尖厉的叫声,而且,所叫出来的话的内容,又有 著如此不可解的诡异,原振侠实在不知道如何才好。他自然而然 走前一步,但林雅儿却在一刹那之间,已经恢复了过来∶「别向 前来,请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请──」 那样软软的,充满哀怨的请求,他是不能拒绝的,原振侠叹 了一声,退出了两步。林雅儿停了片刻,才道∶「你看到这幅画 了?」 原振侠道∶「是,我一来就看到了。而且,我还知道在一处 海底有一块大石,石头上的浅刻,和这幅画是一样的!」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得林雅儿发出「啊」的一下呼叫 声,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她那一下叫声,是想表达心中的震惊还 是欢喜。在叫了一声之後,她又没有说甚麽,只是急促地喘著气 。 原振侠又道∶「我问你借船的目的,就是想到海底去看看, 何以会有那样的一块大石在。你可以告诉我,这幅画有甚麽特殊 的含义?」 林雅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幅画,是魔王在向出卖给他 的人布法,使那些人在出卖了自己之後,可以获得魔法的力量。 」 原振侠已经有了主意,他知道,要听得懂林雅儿的话,必须 先肯定「魔王」的存在。虽然他一点也不知道「魔王」是甚麽意 思,就当他是一种十分强大的力量好了。不作这个肯定,是全然 无法明白她在说些甚麽的。 所以,他道∶「魔王¨¨¨就是那个五角星?」 林雅儿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声音来,但可以听得出,那 是肯定的答覆。原振侠又问∶「那麽,所谓魔法,又包括了甚麽 呢?」 林雅儿的声音很低∶「包括了一切,看你出卖自己的程度如 何。我的父亲不但出卖了他自己,连未出世的女儿都出卖了,他 得到的是成为一个富豪。」 原振侠这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概念,所以他又问 ∶「凭藉魔王所布赐的魔法,可以获得金钱,或权力,或想要的 一切?」 林雅儿又用一下听来像是呻吟一般的声音,替代了回答。原 振侠心中叹了一声,这一类的说法,其实并不新鲜,许多宗教故 事中有,许多文学作品中也有──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换 来金钱和权力。但这种事,和实际生活联系在一起,原振侠实在 无法接受! 原振侠还不明白,何以林雅儿要这样一本正经地编一个这样 的故事,要她自己成为故事中的一个魔女。但是,实际上,真有 出卖自己给魔王这种事吗?他还是不能理解的。 所以,他闷哼了一声∶「魔王要的是甚麽呢?甚麽叫作出卖 自己?」 林雅儿道∶「精确地说,出卖的是灵魂,再加上身体。也就 是说,这个人,从此就归魔王所有,是魔王的奴隶!」 原振侠摇著头∶「小姐,我看,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很 正常,而且幻想力太丰富了。在你的故事之中,我就看不出魔王 收买了人有甚麽用。」 林雅儿呆了片刻,才长叹一声∶「说了那麽久,你根本不相 信我的话!」 原振侠觉得实在不能再纠缠下去∶「坦白来说是不相信,客 气一点说,是我不明白!」 林雅儿的声调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不管你的态度怎样,我 ¨¨¨非把一切全都说出来不可。现在不说,可能,不,不是可 能,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原振侠没有说甚麽,只是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心中 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一个如此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怎麽能主持 庞大的航运公司的业务呢?还是她只是间歇性发作的严重精神分 裂症患者? 正当他心不在焉的时候,林雅儿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严肃∶ 「如果你不想听,只管说。我要告诉你的是,使我今天能说出这 一切来,是一个人用他全身鲜血,所换来的一点自由!」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忙道∶「对不起,你请说,我会用心听 。」 林雅儿开始诉说,她的语调,越来越是急促,彷佛她只有很 少的时间,可是却要说太多的事一样。有几段,由於她说得实在 太快,原振侠全神贯注地听著,也不过捕捉到了她所说的一半。 当原振侠实在听不清楚,或是听清楚了,但又不明白她想表 达甚麽之际,曾不断地提出问题来。可是林雅儿对原振侠的问题 ,却极少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著。 以下,就是林雅儿所说的一切。原振侠的反应和问题,记在 括弧之中。 等到林雅儿陡然停了下来之际,大约是半小时之後的事。原 振侠只觉得自己,如同置身於梦幻之中一样。 林雅儿所说的一切,是那麽不可信,可是又那麽真实。如果 这是她编造出来的故事,那麽她实在可以说是一个编故事的一流 高手了。 林雅儿是从「从前有一个极其贫苦的少年」开始的。 从前,有一个极其贫苦的少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 谁。从他开始知道事情,他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儿,自己生活的 环境,叫孤儿院。 孤儿院中的生活当然不好过,但至少还可以温饱。然而到了 他十二岁那一年,由於战事,孤儿院结束了,他和一群年龄相仿 的少年,从此变成了流浪儿。别人或者会安於贫穷和被欺侮,可 是他不肯,他不知多少次,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在忍受著饥 饿的同时,起著誓,要自己出人头地。只要能有钱,他不惜任何 代价,甚麽事他都做,只要能摆脱贫困! (啊!她是在说她的父亲吗?听说航运界钜子林永兴,就是 从孤儿院出来的。) 他到处流浪、乞讨,走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随著年纪的 增长,知识也渐渐丰富,终於给他知道,如果出卖自己,出卖自 己的灵魂,就可以得到魔鬼的垂青,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於是,他照著他所知的方法,每天午夜时分,对著漆黑的天空祈 祷。别人祈佑,是为了想得到上帝的眷顾,而他祈祷,却是为了 得到魔王的垂青。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午夜,有的是寒风刺骨的午夜,有的是 汗流浃背的午夜,他从未间断过。有时,由於长时间的祈祷,一 点反应也没有,他会大声咒骂,用尽了人类所能使用的恶毒的语 言,咒骂一切,也包括咒骂魔王在内。奇怪的是,不知道是甚麽 信念,驱使他坚决相信有魔王的存在。魔王会听到他的祈祷,总 有一天,他和魔王之间的交易会出现。 十年,整整十年。 他期待的那个时刻,终於来到了。当他作完了祈祷之後,由 於疲累和失望,他仰头望著漆黑的天空,从心底深处,发出了悲 愤莫名、沉痛无比的吼叫声,像是一头跌进了陷阱之中绝望的野 兽一样。而就在这时,他看到在他的头上,在黑暗的天空中,出 现了一团星形。渐渐地,他看清楚了,那是一颗巨大无比的星, 发出暗得奇特的光亮,他也无法确定他和星团之间的距离,好像 伸手就可以碰到它一样。 於是,他自然而然,踮起了脚尖,向上伸出双手,想去触摸 那团奇异的大星。他那时,甚至不知道那团星是甚麽,只是感到 ,在痛苦的绝望之中,总可以发生一点变化了! (是的,那块大石上的浅刻,那幅画上,所有的人不都是向 著一个星形物体,踮著脚尖,伸高他们的双手吗?人在绝望的边 缘,只想有变化,因为不可能变得再坏,所以不会怕变化。) 而就在那时,他觉得他和他十年来夜夜祈求的魔王,有了迅 速的对话。他可以肯定,和他对话的一定是他祈求的魔王,因为 一开始,他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你愿意将你的灵魂出卖给我吗 ?」 他当然立即答应∶「愿意,可是要交换我所要的一切!你能 给我吗?」 「我能给你一切,可是你一个灵魂,却不能得到那麽高的代 价。」 「除了我,只要我能出卖的,全都卖给你。我不知道自己的 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要不然,我可以把他 们全都出卖给你!」 「哈哈,真彻底,这样才是我最需要的,你日後一定会有妻 子──」 「我把她卖给你!」 「你将来也会有儿女──」 「我也把他们卖给你,只要我能得到我需要的一切,我把妻 子儿女,把我自己,全都交给你!」 (一直到那时,原振侠对於林雅儿的叙述,还是只当作一个 陈旧的神话故事在听著。可是林雅儿在讲到了和魔王的对话部分 时,她的嗓音变得十分怪异,粗哑而令人颤栗,再加上她整个头 ,始终是在黑色的长衣之内,所以气氛仍是妖异得很。) (原振侠这时,已经可以肯定林雅儿所说的「他」,当然就 是她的父亲,多年之前神秘失踪的那个大富豪。) 对话在继续著。 「你不後悔?」 「不,绝不後悔!」 「我可以给你一次後悔的机会。」 「不,我不需要!」 「很少有你那麽坚决的!」 「因为我太需要除了灵魂之外的一切了!」 对话到此为止,交易也在那一瞬间完成了。 从那天之後,他对於那晚上发生的事,甚至只有一个印象, 好像是一个在记忆之中保持得十分完整的梦一样。他可以回忆出 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却又无法肯定,那是不是真正发生过的 事。 然而,那毕竟是真正发生过的事,从那个晚上开始,他的生 活有了迅速而巨大的改变,各种各样的好运气,围在他的身边打 转。很快,他有了他自己的第一艘船,接著,在不到十年的时间 内,当年作为一个流浪儿所梦想的一切,甚至於连做梦都想不到 的,他全都有了! 而且,在那些年月中,他似乎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甚至於 曾向魔王出卖过灵魂的事,也变得更模糊了。有时候他会想起来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一切的成就,全是来自他自己的才干和 运气。 直到有一天,在他庞大的业务机构之中,一个地位十分卑微 的员工,忽然趋近他,在他的耳边讲了一句话,才使他知道,自 己所得的一切,全是魔王的魔法所赐与的,是当年交易的结果。 魔王一直在实现承诺,使他得到需要的一切。 那时,他已经有了一个众所公认的美丽贤淑的妻子。他的妻 子是那样温淑美丽,甚至可以使得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可以有限 度地拒绝除了妻子之外,其他美女的诱惑。当然,要完全抗拒是 不可能的,世上诱人的美女实在太多了,每一个都有著她独特的 令男人心醉的风情,没有任何男人可以完全拒绝的。 但是,他很爱他的妻子,有时,他宁愿留在妻子的身边,享 受著那一份他在其他美女身上享受不到的温馨和满足。也就在这 时候,一个容貌猥琐阴森的低级职员,在他身边低声道∶「林先 生,魔王要我提醒你,你的妻子有孕了。而你是早把你妻子和儿 女交给了魔王的,魔王随时可以要你履行义务。」 这个人对他说那几句话的时候,是在他航运公司豪华的办公 室中,才通过了一次交易,使他庞大的财富又有所增加,正在踌 躇满志的精神状态之中。突然之间,那几句话使他从云端直摔了 下来,摔进了漆黑无涯的深渊之中! 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喘息著,视线也变得模糊了。等到 他好不容易定过神来,才看到豪奢绝伦的办公室之中,除了他之 外,只有一个清洁工人,正在抹著本来就亮得可以当镜子照的茶 几面。 他定了定神,问∶「阿根,刚才是你在对我说话?」 那清洁工人叫阿根,他仍然抹他的茶几,他的回答是伸手向 天上指了一指∶「不是我在对你说话,是他要我传话。」 他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你¨¨¨是他的代表?」 阿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会通过我,向你说他要说的话。 」 他声音更颤抖的厉害∶「那麽¨¨¨他要甚麽呢?」 阿根的回答很简单∶「当年,你曾许诺了甚麽,他就要甚麽 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就挥手令阿根出去。 阿根十分顺从地离开,他吩咐了所有的秘书,不受任何打扰,然 後,他锁上了办公室的门,一面大口吞著酒,一面思索著。 他花了两小时的时间,把所有的事,前前後後想了一遍,得 出的结论是,没有甚麽值得害怕的。当年,把自己,甚至把自己 的亲人的灵魂,去交换自己所需的一切,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是 十年来从未间断的祈祷的结果,如果再给自己一次选择,也不会 改变。 而这些年来,魔王显然用他无边的魔法,在实现他的承诺, 这些年来的生活,简直是心满意足之极。他失去的只不过是他的 灵魂,然而,灵魂又是甚麽呢?看不见,摸不到,有没有好像一 点分别也没有,所有快乐的感觉,根本全是来自肉体的。 他觉得自己完全想通了,於是,他又把阿根召来∶「你就做 我的跟班吧。他¨¨¨有甚麽话要对我说,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 阿根的声音听来有点森冷∶「他说,你的妻子,不肯履行你 的承诺。而你如果不是忘记了,就是忽略了,不然,早就应该知 道了!」 阿根的话,又令他大吃一惊。 是的,他想起来了。他的妻子,几乎每晚都在恶梦中惊醒, 而且总是在梦中叫著∶「不!我不肯!」 而当他问她做了甚麽恶梦之际,她总是一面馀悸未已,一面 却努力温柔地笑著∶「不,没有甚麽,做了恶梦,太荒诞了!」 而魔王又通过阿根告诉他,他妻子有孕了!连他都不知道自 己的妻子有孕了,魔王怎麽会知道? 他妻子的恶梦是甚麽?是不是魔王在向她索取她的灵魂,而 她坚决拒绝? 他感到了极度的迷惑,决定立刻回家去,和他的妻子好好谈 一谈。 他回到家中,他美丽的妻子,用一种十分兴奋的神情迎接他 。然後,就对他说∶「我有孕了。」 他要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能不使他内心的震惊表现出来, 反而要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来,接受这个消息。 他的妻子温柔地偎贴在他的身边,喜悦的神情之中,忽然有 了几分忧愁,欲言又止地道∶「真怪,一连好多天,每天晚上睡 觉,梦里总有声音告诉我,我和我孕育的新生命,都是他的。还 说是你很多年之前,答应了¨¨¨卖给了他的!」 美丽的妻子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用充满了深情的大眼睛望 著他。眼神之中,多少有点恐惧的阴影,问他∶「当然,那只是 恶梦,对不对?」 他觉得心头一阵剧痛,忙道∶「当然,当然!只是梦,你怎 麽会做这样的梦,真是!」 妻子娇柔地笑了起来∶「或许是一切¨¨¨太幸运了,幸运 得不像真实¨¨¨所以会害怕失去这一切!」 他感到了异常的烦躁,竟破天荒第一次叱责他的妻子∶「你 在胡说些甚麽!少胡思乱想,就不会做这样的梦了!」 但是他随即又感到了极度的歉疚,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 这个善良的小美人胡思乱想,而是实实在在的事! 他随即把他的妻子紧紧拥进怀中,深深地亲吻著。虽然她的 唇是湿润而甜蜜,但是他的唇却乾燥而苦涩。在那时候,他第一 次感到了自己当年的行为,在换得了那麽多年的所得之後,是到 了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他妻子的腹部,一月比一月隆起,他事业上竞争的对手,被 他一个接一个击败,他成了全世界知名的富豪,简直没有甚麽他 要不到的东西。阿根成了他的跟班、亲信,令他最头痛的是,阿 根几乎每天都要对他说上一遍∶「你的妻子不肯,你必须令她答 应!」 他妻子每晚上恶梦如故,直到有一天,他实在忍受不了阿根 对他的「提醒」了,勃然大怒∶「既然魔王的魔法无边,就该有 能力使她答应!」 阿根冷冷地回答∶「除了一个人自愿出卖他的灵魂之外,魔 王不会攫取他的灵魂。如果有你妻子的合作,魔王就可以完全控 制尚未出世的生命,不然,魔王为了达到目的,唯有令她死亡! 」 他感到恐惧,可是却不相信。他妻子健康良好,最著名的产 科医生,一直替她做产前的检查,除了说她有点精神恍惚之外, 一切都没有问题。 可是,事情终於发生了! 他的妻子,在生下了一个女儿的同时,因难产而死亡了。他 尝到了魔法的厉害,付出了他应该付的代价! (原振侠屏住了气息,这时,他自然可以肯定,林雅儿所说 的,是她的父亲林永兴的事。) (听起来仍然是极度不可思议的,整件事是甚麽呢?遗传性 的精神分裂症?还是听她再说下去吧。) 他震惊得无法控制自己,阿根却冷冷地告诉他,一切全是他 自己答应的。他的女儿不属於他,而属於魔王,阿根并且提出, 魔王要把他的女儿带走。 他从此陷入了无边的痛苦之中,一切的成就对他来说,是完 全没有意义的了。他甚至一面拉著自己的头发,一面向阿根跪求 ──这种情形,自然没有任何第三者知道,人家看起来,他依然 是一个叱吒风云的富豪,阿根只不过是一个恭顺的跟班。 他向阿根哀求,不要带走他的女儿,而阿根则传达了魔王的 话∶不行,一定要把他的女儿带走,他的女儿,属於魔王所有, 是魔女。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因为绝少人在出卖自己的灵魂给 魔王的时候,连儿女一起出卖的。所以,他得到的一切,也远比 别人为多。 他哭求著,宁愿放弃已有的一切。魔王的回答十分冷酷∶「 放弃一切?这些年来,你尝过多少美味?喝了多少美酒?能够还 出来吗?在多少美女的身上,你得到过至高无上的享受,这种乐 趣,能够还出来吗?」 他无言以对,所以,只好由得阿根把他的女儿带走,带到魔 王的身边去。 (原振侠忍不住问∶「魔王住在甚麽地方?是在一座高大巍 峨的魔宫之中?魔宫又在哪里?」) (原振侠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原振侠又问∶「你所一再提及的魔王,是一个概念,还是 真有这样的一个人?」) (原振侠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回答。林雅儿只是用她那种 平淡之中,充满了哀伤的声调叙说著,越说越急。内容虽然越来 越不可思议,不过她的声音,还是十分动听。) 他对自己的妻子,有著深厚的爱意,妻子的死,给他的打击 极大。女儿和他有著自然的骨肉之情,被阿根带走了之後,音讯 全无,那使他感到一切都变得那麽空虚。在开始的日子里,他还 以为这种空虚,可以用他拥有的钜额金钱来填补。 他纵情声色,醇酒美人,身体官能上的享受,在一个短暂的 时间之中,有限度地填补了一些空虚。可是心灵上的空虚,像是 无底深渊一样,不论填下去多少东西,结果,空虚还是空虚。到 後来,他甚至借助麻醉品,他注射吗啡,可是,如果那样做,就 能减轻心灵上的苦痛的话,世上还会有痛苦的人吗? 痛苦像是万千毒蚁一样,啃啮著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开始知 道,一个人出卖了灵魂之後,所得到的是甚麽。 他後悔了! 也就在这时候,他想起了,当年,当他在十年不间歇的祈祷 ,得到了魔王的回响之际,虽然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所能出卖 的一切,但是魔王曾答应,可以给他一次後悔的机会。他当时曾 坚拒,但是现在,他是不是可以使用这个後悔的机会呢? 他又开始祈祷,这一次,三个晚上之後,和当年一样,他又 看到了那星形的一团。所不同的是,当年,他是赤脚,在旷野中 看到的,而这一次,他穿著最名贵的鞋子,在他所拥有的大厦的 顶楼空中花园中。 他又不由自主,踮起了脚尖,双手伸向上。他无法看到自己 的神情,但那一定是异样的痛苦──当年要求出卖自己是痛苦的 ,现在要求後悔时,也同样地感到痛苦。说起来十分矛盾,可又 是事实! 他和魔王之间,又有了对答。 「哈哈!你後悔了?」 「是,你答应过,给我一次後悔的机会的!」 「过去了那麽多年,你已经得到了我给你的一切,而且尽情 享受过它们,你现在才後悔,不是太迟了一点吗?」 他说不出话来,可是仍然要求反悔。 「你的要求是甚麽呢?」魔王居然问。 「我¨¨¨不敢要求让妻子复生¨¨¨至少,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 他颤声要求魔王,把他的女儿还给他。 可是,他的要求被断然拒绝了∶「你的女儿?那不是你的女 儿了。她是我的女儿,是人世间独一无二的魔女,你已经失去了 她!」 他忍著泪∶「魔女?她会¨¨¨变成怎麽样?」 「那何必告诉你?」 「她将成为你的奴隶?是你魔法囚禁下的囚犯?有没有甚麽 法子,可以使她多少有一点自由?」 魔王哈哈大笑看∶「有!不过我看,你是绝对做不到的,还 是别说了!」 他固执地道∶「请告诉我,有甚麽方法?」 魔王狞笑著∶「用你自己的血!把你身上所有的血,来换取 她的一点自由。只要你用自己的血,把她全身涂遍,她就可以在 魔法的拘禁之中,得到一点自由,魔法在她这点自由上失效,不 能控制她。」 这实在是没有法子做到的事,可是他却立即道∶「我愿意这 样做,她在哪里?让我把我体内的鲜血涂遍她的全身,我愿意这 样做!」 魔王显然感到了意外,停了片刻,才答应了他。 (原振侠感到骇然。这不是太荒谬了吗?如果精神分裂症患 者,真是相信了这一点,那麽接下来的行动,一定就是自杀!) (原振侠又问了几个问题,可是林雅儿这时,几乎已进入一 种狂乱的情绪之中,话说得又急又快,根本不理会原振侠的任何 问题。) 终於,他就用他的血,涂抹他女儿的全身。他的女儿,那年 是三岁,三岁的小女孩。他到最後,血已流尽了,还差一点不能 涂到,他用力挤著,才又挤出了最後几滴血,完成了他对女儿的 赎罪。 虽然根本一切全是他所造成的──做了一件事,後悔了,所 能补救的,自然不可能是全部,不过也很少有人像他那样,花了 那麽大的代价,得到的却如此之少! 他用他全部的鲜血,破解了一部分魔法,这是你今天能够听 到这个故事的原因! (原振侠叫了起来∶「令尊是在海上失踪的,一个人怎可能 用力挤出自己体内的最後几滴血?小姐,这未免太荒谬了!」) (林雅儿急速喘著气∶「你了解的一切,是从人类的知识范 畴上来了解的。而魔法,是在人类知识范畴之外的,所以你还是 觉得荒诞。」) 他流尽了血,自然死了,他的女儿,一直在魔王的魔法下长 大。 原振侠霍然起立,神情坚决∶「小姐,我不要再听故事,讲 点实在的事,魔王在甚麽地方?」 林雅儿的声音之中,像是充满了疲倦∶「在海底,在一处海 底,在──」 她讲到这里,陡然之间,没有了声息。然後,在原振侠要过 去看视她时,她又站了起来,道∶「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要把 我从魔法中解救出来,我才能告诉你。」 原振侠苦笑∶「我当然愿意!」 林雅儿发出了一下惨然的笑声∶「先别答应,你还不知道如 何才能使魔法解禁。」 原振侠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切全是那样诡异而不可解,自 己真是答应得太快了。他忙道∶「是,是,要做些甚麽?」 林雅儿缓慢而清晰地道∶「要有一个人,愿意在魔王的面前 ,用他的鲜血,涂遍我的全身!」 原振侠怔住了,如果林雅儿需要帮助的话,他由衷地愿意尽 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她。可是,用自己的鲜血,去涂遍她的全 身,目的是把她从魔法的拘禁之中,破解出来,这样的事,原振 侠却无法做得到。 方法太怪诞了,目的也似乎太虚幻了,都不应该是现实生活 中的事。而如果那只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呓语和妄想,自己就算 肯牺牲生命,又有甚麽意义呢? 原振侠僵住了,作声不得。林雅儿淡然一笑∶「很难答应, 是不是?根本不会有人为了我这样做的,这是魔王和我开的一个 恶毒的玩笑。我不会怪你或任何人,我是注定要做魔女的!」 原振侠只感到自己喉头乾涩,他道∶「也不一定完全不可以 ,只是我对你所说的一切¨¨¨还不是确切地了解,有很多地方 ,你说得也十分模糊¨¨¨」 林雅儿道∶「我说得够清楚了,单是为了指给你看魔王的形 象,我就不知要费多大的劲!」 原振侠想起她刚才那种挣扎的动作,几乎有著一种整个人分 裂为二的痛苦,他思绪极乱∶「作为一个魔女,你有甚麽¨¨¨ 不好呢?」 林雅儿的语气陡然变得急促∶「我不能给任何人看到身体的 任何部分,不能给任何人碰到我身体的任何部分。我不是我自己 ,我只是一个奴隶,做著我完全不想做的事,我只是魔王的一个 工具!」 原振侠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这样说太空泛了,魔王把你当 作奴隶,对他来说,有甚麽好处呢?」 林雅儿喘著气∶「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要魔王才能知道! 」 原振侠陡然问∶「要怎样才能和你口中的魔王相见?」 林雅儿道∶「我不知道!」 原振侠再逼问∶「你口中的魔王在甚麽地方?」 他一再使用「你口中的魔王」这个名词,那是表示他根本不 相信,真有这样的一个魔王存在之故。林雅儿听了,发出了呻吟 声来。 原振侠得不到她的回答,再逼问∶「你刚才说过,在海底, 难道二十多年来,你一直在海底过日子?林小姐,坦白说,对你 所说的一切,一个正常的人是不会接受的。」 林雅儿苦笑一声∶「我并不要求你接受,因为一切根本不是 一件正常的事。你能用正常的方法,解释你两次遇上了震荡的事 吗?」 原振侠知道,她是指两次碰到她头上顶的那个立方形头罩时 ,他经历过的奇异震击。 他立即道∶「当然可以解释,那立方形的头罩,有著高压电 ,或类似的装置,我受到了高压电的袭击。」 林雅儿长长叹了一声,在叹息声中,可以听出她不愿再和原 振侠说下去了。同时,她的身子摇晃著,向舱房的门走去。原振 侠想阻住她,可是她的手略扬了一扬,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像是 触了电一样,陡地震动了一下。而等他定过神来时,林雅儿已经 走出舱房,门也关上了。 原振侠忙叫道∶「等一等!」 他一跃向前,打开了舱门,外面走廊中一片漆黑。就算林雅 儿在走廊中,由於她穿著黑色的衣服,原振侠也无法发现她。 原振侠只好对著黑暗叫著∶「再问你一件事!」 黑暗的走廊中没有回音,但是原振侠还是自顾自问著。这时 ,他心中其实不知有多少疑问,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甚麽都 不问,单单问了这个问题∶「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有海底探险这 回事?又不知道用了甚麽方法,在不断警告一个人,不要去进行 探险,并且自称是他的守护神?」 (即使是在事後,原振侠完全可以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也无 法确切知道,自己何以会有此一问的。或许是他感到,林雅儿原 来的声音十分好听,和洪致生对他的叙述,在潜意识中发生了联 系之故,那也只是「或许」而已。) 他的话说完,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在离他相当远处,传来了 幽幽的叹息声。又过了一会,他才听得了林雅儿幽幽的声音∶「 你既然对已知的事,完全没有进一步探索的兴趣,又何必多问? 」 原振侠忙道∶「这样的指责不公平,我根本不知道是甚麽事 !」 林雅儿的回答来得很快∶「就是因为根本不知道,所以才要 探索!」 原振侠苦笑。林雅儿的话,只是空泛的理论,在和林雅儿「 会面」之後,他所听到的一切,可以说全是虚幻的,连一点点可 以抓住的事实都没有。 他还想说甚麽,可是船身陡然震动了一下,可以感到船的速 度陡然增加。他循著声向前走去,结果却被阻在一扇上了锁的门 前。 然後,随便他怎麽叫嚷,甚至在门上用力敲打著,他再也没 有听到林雅儿的声音。 船一直在高速行驶,城市的灯火在渐渐接近。原振侠来到了 甲板上之後不久,就知道,船正在驶回七号海湾的码头去。 海面上风相当劲,黑色的「雅儿号」,像是一个科学化的妖 魔一样,在水面上飞快地行驶著。原振侠又走进走廊,试图作最 後的努力,再和林雅儿说几句话,可是他的努力还是白费了。 等到船终於又靠岸时,天色已经微明,那位女司机等在码头 上,还有几个水手模样的人也在。女司机一看到原振侠,就作了 一个手势,令原振侠跳上岸去,她道∶「林总裁已在电话里告诉 我,她和你的会面已完全结束了。如果你还是要用这艘船,她可 以随时借给你。」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清早,海边的空气清凉而潮湿,可是原 振侠非但不感到头脑清醒,反倒觉得一片浑沌。他没有说甚麽, 上了岸,进了自己的车子,疾驶回住所,倒在床上蒙头就睡。他 实在感到十分疲倦,可是却又无法睡得著,林雅儿那一番奇诡和 荒诞的话,不住地在他脑中翻滚。他得出的结论是,林雅儿和她 的父亲,根本都是疯子! 一个在困苦中奋斗成功的人,可能在奋斗的过程中,做过一 些不择手段的事,又由於精神压力的沉重,使他相信自己曾和甚 麽「魔王」有过接触。 而林雅儿的精神病,又显然是一种遗传。 但是,原振侠对自己的结论,又实在无法满意。因为事实上 ,有著许多无可解释的现象在。例如,海底大石上的浅刻,如何 会和船上的油画一样?林雅儿这个「魔女」,又似乎有著随时可 令人震动的力量等等,都是无法作解释的。 等到天色大明,原振侠叹了一声,起来,照常一样到医院去 。医生的责任十分重,工作也极繁忙,倒使他紊乱的思绪得到了 休息。然而,下班回到住所,他感到了极度的疲累,所以当门铃 响起,他几乎是拖著自己的身子,过去将门打开的。 站在门外的是洪致生。 洪致生看来,比上次更失魂落魄,他走了进来,一言不发, 只是怔怔地坐著。原振侠叹了一声∶「你要用船,可以随时和林 雅儿的秘书联络。」 洪致生大感意外,立时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苦笑著∶「昨 天晚上,我的遭遇,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最最荒谬的了!」 或许是由於知道了对方肯借出船来,洪致生对林雅儿的称呼 客气多了∶「那神秘女人肯借船?这倒真出乎意料之外!」 原振侠摇著头∶「不过我劝你别用她的船,这个女人,是¨ ¨¨一个疯子。她的船,从里到外,甚至连酒瓶中斟出来的酒, 都黑得像墨汁一样!」 洪致生怔了一怔∶「对於黑色有偏爱的人,也是有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有一件事奇怪之极,船上挂著一幅油 画,全是深浅不同的黑色,画的,和海底那块大石上的浅刻,一 模一样!」 洪致生一听,「啊」地叫了一声,直跳了起来∶「真的!怎 麽会?那¨¨¨代表了甚麽?」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林雅儿说,那五角星形的东西是魔王 ,那些人,是在祈求魔王布赐魔法,她还说了许多只有疯子才能 说得出来的话。」 洪致生呆了半晌,神情又兴奋又严肃,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原 振侠的手臂∶「求求你,把一切经过告诉我!求求你!」 原振侠本来就不准备对他有任何隐瞒,所以就从接到电话起 ,一直到离开,所有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当他讲到自己向林雅 儿问最後一个问题之际,洪致生身子发抖,喃喃地道∶「一定是 她!一定是她!」 然後,等原振侠讲完,他神态十分愤怒地瞪著原振侠,道∶ 「怎麽不明白,她实在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洪致生陡然一拳,打在一张沙发的背上, 大声道∶「再明白也没有了,她受了魔法的禁制!」 原振侠实在不想和他辩论,可是又有忍无可忍之感∶「魔法 是甚麽?」 洪致生仍然声音高亢∶「魔法,就是魔王的法力,魔王,就 是那五角星形的物体。她没有告诉你的是,在魔法禁制之下,她 不能爱,而别人也不能爱她,她生活在痛苦的深渊之中!」 原振侠冷冷地道∶「你这个英雄,就用自己的血,把她从魔 法中解救出来吧!」 原振侠用这样的语调这样说,当然是在讥讽洪致生,可是洪 致生却立即十分认真地道∶「当然要这样做,毫无疑问要这样做 !」 原振侠呆了一下,心想这个玩笑可不能再开下去。洪致生的 精神状态,本来就不是如何正常,真要是疯癫起来,他可以做出 任何事来! 他叹了一口气∶「请你现实一点!」 洪致生却胸有成竹地道∶「我很现实,刚才我已经算过了, 把一个人的全身都用鲜血涂抹,至多一千CC,也够用了吧!像 我这样体格的人,损失一千CC血,甚至更多,都不算甚麽!」 原振侠骇然,他知道,用正常的语言是无法劝阻洪致生的了 ,只好用他相信了的那些虚幻的事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或许还会有点用。他道∶「你别忘记,当她三岁那年,她父亲要 挤出最後一滴血,才能涂遍她的全身。那时,她只不过是一个小 女孩!」 洪致生双眉紧锁∶「是的,这其中还有我所不明白的地方。 但是我既然知道我爱她,就算要我挤出最後一滴血,我也甘愿! 」 原振侠又是骇然,又是好笑,他举起手背来,做呼喊口号的 姿势∶「真是伟大,可以列为人类最伟大的爱情故事之一!可是 洪先生,你爱她?你连见也未曾见过她!」 原振侠的责难,根本是无可反驳的,可是洪致生听了之後, 却一瞪眼∶「那能怪我们吗?在魔法的禁制之下,是不会有人见 到她的。可是我却听到过她的声音,在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时, 我已经爱上她了!」 原振侠的心中骂了一句∶又是一个疯子! 不过他还在作最後的努力∶「她说,要在魔王面前这样做才 有效,你上哪儿找魔王去?」 洪致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林雅儿她一定知道这地点的,其 实,我也知道!」 原振侠望著洪致生,洪致生一挥手∶「她不是说了吗?在海 底,那还有疑问,自然就是那块大石的所在处。我也可以肯定, 那个潜水员之死,是由於他的摄影,无意中触及了魔王的秘密, 所以,才死於魔法之下的!」 原振侠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时,他只觉得一切全是那麽滑稽 ,实在无法不令人捧腹。洪致生似乎有点责怪他,原振侠笑了好 一会,才道∶「你们这一类人真好,可以生活在神话的世界之中 !」 洪致生眨著眼,像是有点听不懂原振侠的话。原振侠补充道 ∶「普通人,要为了生活而辛勤工作,神话世界对他们来说,只 不过是一个故事。而你们这类人,一出生就有用不完的金钱在等 著你们,所以,你们可以把现实生活和神话结合起来!」 洪致生仍然眨著眼,原振侠又道∶「一个是被魔法禁锢的美 女,一个是一听到了她的声音,就爱上了她的英雄。英雄要把自 己体内的血,涂遍美女的全身,帮助她从魔法之中解放出来。嘿 嘿!多麽浪漫艳情,比起《睡美人》、《白雪公主》来,真是不 遑多让!」 原振侠一口气说著,把他心中的看法,化作尖锐的讽刺言词 。在讲完之後,他大是痛快,又哈哈笑了一阵。 洪致生大是愤然∶「我或许生来就有钱,可是她,却把一家 已等於倒闭的公司,经营得如此出色!」 原振侠道∶「我敢肯定,她父亲一定有一大笔秘密存款,等 她挥霍。真好,和童话故事一样,你们两大航运公司可以从此联 手经营,英雄和美人,自然也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只盼你抽 血的时候,要注意消毒,不然,闹甚麽针口发炎,未免美中不足 了!」 原振侠的讽刺,越来越是露骨,洪致生不禁涨红了脸,悻然 道∶「我以为你是一个十分有想像力的人,谁知道完全不是!」 原振侠摊著手∶「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自己有评价。好了 ,没有我的事了吧?我可真是累了,要休息!」 在逐客令下,洪致生的脸涨得更红。他迟疑了一下,走向门 口,在打开门之後,他转过身来∶「无论怎样,十分谢谢你!」 原振侠为了表示彻底的厌烦,在洪致生说话的时候,他大声 打了一个呵欠。 洪致生走了,重重关上了门,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倒了一小 杯酒,慢慢地呷著。 这时,他真的感到十分轻松。因为洪致生如果和林雅儿接触 了之後,这两个人,说他们是精神病也好,是富於幻想也好,是 生活在神话世界中也好,倒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一个认为自 己被魔法所禁,一个愿意用自己的鲜血去解放她。就让他们乘那 艘怪船出海,去凭他们的想像浪漫一番,说不定两个人的精神, 就因此恢复正常了!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禁又笑了起来。当晚,他睡得十分酣, 一直到午夜梦回,才又想起一些令他不安的事来。 那些令他感到不安的事,事实上是一些无法解释的事。例如 ,何以海底大石上的浅刻,和船上所挂的那幅画一样?又例如, 何以林雅儿似乎有著甚麽神秘的力量,可以制止人家接近她?又 例如,她二十三岁之前,何以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还有林永兴 的那个跟班,根据当时很多人的忆述,和林雅儿所说的那番「故 事」,倒很有吻合之处,这又怎麽解释? 但是原振侠也只是想了一想,在想的过程之中,略感不安而 已,并没有再深究下去。他当然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没有想像力的 人,可是这桩事,真是无从想像起。魔王,是甚麽呢?魔王收买 了人的灵魂,又有甚麽用呢? 原振侠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 他的生活又回复了正常。只是在第三天,他接到了洪致生的 电话∶「别说我是疯子,我和你一样,听到了林雅儿真正的声音 ,真是不可思议,那就是我迷恋的声音。我们已决定一切照计画 进行¨¨¨你别打呵欠,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她是魔女,即使 是听到过她声音的人,也会有不幸的事降临,你要小心。她相信 你有能力应付不幸的事,不过还是要小心!」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谢谢你的警告,我会抬著头走路, 看看天上是不是有砖头掉下来,好及时趋避。」 洪致生终於被激怒∶「原振侠,你太过分了!」 他挂上了电话,原振侠仍然对著电话,哈哈笑了一下。 从那天之後,一连几天,都没有洪致生的电话。原振侠估计 他可能真生气了,也没有放在心上。 大约是在一个星期之後,原振侠下班回家,门才一打开,他 就怔住了。傍晚时分,室中的光线相当昏暗,沙发上坐著一个纤 细的人形,在他打开门时转过身来。原振侠看到的,是即使在黑 暗之中,也闪亮得令人心弦震动的一双大眼睛。 原振侠僵立著,一动也不动,连呼吸也屏住了。海棠!他是 在心中叫著,然而却并没有叫出声来。海棠也一动不动,只是用 她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望著他。 过了好久,原振侠才反手轻轻把门掩上。海棠在这时也盈盈 站了起来,伴随著一阵淡淡的幽香,向他走了过来,来到了他的 面前,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震动了一下,他竭力想使自己平静些,可 是实在做不到。他陡然伸手,用力握住了海棠腴腻的手臂,可是 又立刻松开了手。他叹了一声,看来,除了叹气之外,他实在不 能做甚麽别的事了。 室内的光线更昏黑了。海棠的声音,听来是那麽轻柔,讲的 是最普通的话∶「你好吗?」 原振侠的口唇掀动了一下,他心中有很多话可以回答这一问 的。他可以说∶「总算没被你那一针麻醉药毒死!」他也可以说 ∶「我好不好,和你有关系吗?你会关心我好或者不好吗?」 但是他没有说这些话,他告诉自己,一个男人,不可以像一 个怨妇,何必说这些呢?所以,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回答了一个字 ∶「好。」 海棠叹了一声,靠得他近了一些,自她娇柔的身躯上所散发 出来的那股幽香,真是令人心醉。她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的 思想,还是我自己的,我¨¨¨好想你!」 原振侠实在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了,他又何尝不想她?可是, 每当想起海棠的时候,他心头就会一阵绞痛,想又有甚麽用呢? 和海棠之间的距离是那麽远──那并不是实际上的距离,而是不 存在的一种距离,再想,也只不过徒增愁思和怅惘而已。 可是现在,海棠就在他的身前,他双臂只要伸向前,就可以 搂住她的纤腰,为甚麽还让自己的双臂垂在那里呢?他失声叫了 出来∶「海棠!」 同时,他也紧紧搂住了她,搂得她那麽紧,令得海棠的气息 有点急促。然後,他们的唇,灼热地交接在一起。 原振侠和海棠的身子,都在微微发颤。不久以前,就在这里 ,他们曾有过那样的欢愉,一回想起来,原振侠还会全身颤抖。 而现在,梦幻又变得真实了,在长长的吻结束之後,海棠喘著气 ,在他的耳际低语,声音甜得直沁入他的每一根神经∶「我¨¨ ¨那一次之後,还是¨¨¨还是只是¨¨¨你的!」 她把整个脸埋进他的胸中,却带著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胸前 。在柔软挺耸的乳房下,心跳得那麽剧烈,她的声音更低∶「把 我当一个普通的女人,至少¨¨¨是你想要的女人!」 原振侠一直是温柔的,但是再温柔的男人,这时也不会温柔 到哪里去。 他陡然打横抱起了她,而她已自己解开了胸前的衣扣,让他 把脸埋进了她丰满诱人的双乳之间,深深呼吸著乳香。 和上次一样,时光似乎倒流了,欢乐又回来了。只是更熟练 ,更疯狂,更炽热,自自然然也有更多的欢愉,无穷无尽一样的 欢愉! 欢乐的浪潮一个接一个冲击著他们,直到彷佛世间一切都不 再存在,他们两人也不再是单独的存在,而完全融为一体为止。 然後,现实又渐渐回来了。原振侠半抬起身子,用手指轻轻 地抚抹著海棠乳沟中的汗珠,然後,又俯首去轻轻地舐吮著── 人的汗珠,也可以这样醉人! 海棠一直望著他,眼神是那样充满深情。原振侠在和她的目 光接触之後,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然後两人又紧拥在一起。 海棠在气息回复正常之後,低声问∶「你在想甚麽?」 原振侠的回答充满了无奈∶「还有甚麽好想的?」 海棠叹了一声,幽幽地∶「或许,得到的越少,越是有怀念 的价值。」 原振侠苦笑∶「我是俗人,我宁愿你在我的怀抱中,而不要 虚无飘渺地怀念!」 海棠的声音听来令人心荡∶「我是在你怀抱里¨¨¨随便你 怎麽样,现在¨¨¨我是你的!」 原振侠深深吸著气,两个人几乎每一处肌肤都是紧贴著的。 那种灼热的相贴,足以使得两个人一起融化,变成生命之外别样 的东西。 等到他们全都从狂热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之际,原振侠才著亮 了灯,然後他们互相看著对方。海棠看来完全没有甚麽不同,那 样出色的美女,偏偏只是她自称的「人形工具」,原振侠又感到 了心头一阵难以形容的疼痛。 海棠像是知道他在想些甚麽,淡而凄然地一笑。原振侠不由 自主喃喃地道∶「就算你再要我随你到新几内亚一次,我还是会 答应的!」 海棠现出极感动的神情来,那是出自内心深处的感激,不是 任何做作所能做得出来的。 原振侠亲了她一下∶「不是真的有事要我做吧?」 海棠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有任务在身,但完全不关你 的事!」 海棠有任务在身,这一点,原振侠绝不奇怪。以她的身分, 哪一天会没有任务呢?原振侠对她正在执行甚麽任务,一点兴趣 也没有,自然也不会问。海棠却突然蹙了蹙眉∶「这一次,任务 肯定要失败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失败。一件本来简单得我不想接 受的任务,却失败了,真想不到!」 她一定是惯於成功的,所以,在提及自己失败时,有一种说 不出的愤懑。 原振侠安慰著她∶「不可能永远只有成功,没有失败的,你 要喝酒吗?」 海棠点了点头∶「不提了,既然一个人如此坚决不肯和人见 面,别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原振侠一听,心中不禁一动。「坚决不肯和人见面」,那说 的是谁?是林雅儿? 他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海棠∶「你们为甚麽会对林雅儿 有兴趣?」 海棠陡然一震,几乎把杯中的酒都溅了出来。她用一种十分 异样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高兴地笑了起来∶「猜中了! 」 海棠轻笑著∶「看来那位小姐不肯见人,十分著名,她甚至 和人通电话,都是经过变音程序的。」 原振侠好奇心起∶「你们为甚麽要见她?」 海棠略微迟疑了一下∶「洪氏航运和我们有一定的业务来往 ,而林氏航运则一直拒绝与我们有任何交易。近来,听说两大航 运公司有合营的可能,所以必须明确知道林氏航运的态度。」 原振侠大是讶异∶「两大航运公司合营,这个¨¨¨不太可 能吧?」 海棠耸了耸肩∶「报告说,洪氏航运的承继人,一个花花公 子,洪致生──」 她说到这里,斜眼向墙上挂著的那幅草书条屏看了一眼,笑 道∶「不会就是他吧?」 原振侠笑道∶「就是那麽巧,就是他。」 海棠道∶「你认识的人真多。报告说,洪致生两次破天荒地 上了林雅儿的住所,并且,三次上了林雅儿的游艇。所以有可能 ,是两人正在商量合营的事。」 原振侠呆了半晌,他倒是知道洪致生何以去找林雅儿的真正 原因的,而且,可能还是唯一知道的人。看起来,洪致生和林雅 儿,真的共同走进他们的神话世界去了。 海棠摇了摇头∶「她以前至少是接听电话的,但我来找她, 却连电话也没有联络上。秘书只说林总裁有事,今天下午,秘书 乾脆说她驾艇出海去了,目的地不明。而调查的结果是,她是和 洪致生一起出海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要是结合了,联营自 然也是事实了。」 原振侠皱著眉,心中在想著洪致生和林雅儿的事。海棠靠著 他∶「我一直想你¨¨¨忍不住¨¨¨要来看看你¨¨¨和你在 一起,我才是人¨¨¨是自己,有一个女人能得到的欢乐和享受 。」 海棠的语声,像是动听的乐音一样,在原振侠的耳际流转著 。他们互相望著对方,缓缓地喝著酒,然後嘻嘻哈哈调弄著食物 ,和普通热恋中的男女,完全没有分别。 但当然是有不同的,普通热恋中的男女都有将来,而他们没 有。他们只是两块灼热的金属,飞快地撞击,迸出的是火花,却 永远不可能由此引发熊熊烈火! 他们两个人心中所想的,多半是一样的,不然,何以他们会 互望著,忽然同时叹息起来了呢? 那一晚,又是原振侠生命中难忘的一夜。为了珍惜他们相聚 的每一分钟,他们都不舍得把时间浪费在睡眠上,他们互相凝望 ,紧紧搂抱,把他们自己融进对方的身体之中,享受著欢愉,互 相说著话,甚麽都说。 原振侠也自然而然,对海棠讲起了林雅儿的种种。海棠听得 大眼睛忽闪著,奇讶莫名,但是她也没有结论,她只是问∶「难 道所谓魔王,就是另一个『鬼界』,一种不可测的力量?」 原振侠把头枕在她柔软纤细的腰肢上∶「哪有那麽多不可测 的力量!」 海棠扬著眉∶「这样看来,两大航运公司联手,倒不是不可 能的了。」 原振侠扳过她的身子,在她精致的肚脐亲了一下∶「管他们 是不是联合,反正他们有他们的世界,我们──」 他本来想说「我们有我们的世界」的,但是只说了两个字, 他又忍不住叹了一声。他们,实在是没有「我们的世界」的,有 的,只是海棠有海棠的世界,他有他自己的世界! 海棠当然知道他为甚麽不再说下去的原因,她的手指轻柔地 抚摸著原振侠的脸颊,从她胸脯的急速起伏上,可以知道她的内 心是多麽地激荡。原振侠忽然道∶「海棠,你才是真正的魔女, 被魔法拘禁著!」 海棠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软弱无力地反对∶「你胡说八道甚 麽?」 原振侠坐了起来,抚摸著海棠的身子。在他灼热的掌心爱抚 之下,海棠莹白如雪的娇躯,在微微地颤抖,形成荡人心魄的画 面。原振侠喃喃地道∶「如果,用我的鲜血涂遍你的全身,就能 令你自魔法中解脱,我一定愿意这样做!」 海棠紧紧抱住了他,哀求似地低声叫∶「别说这样的话,再 也别说这样的话!」 原振侠并没有看到海棠流泪,可是他知道海棠在流泪,他的 肩头上,感到了一颗一颗泪珠落下的灼热。他扳过了海棠的脸, 狂热地用他的唇,去亲吻海棠涌出泪珠的眼睛。泪又热,又有点 咸味,感觉上,和血好像并没有甚麽分别。 原振侠忽然想到,应该珍惜情人的眼泪,那和情人的血是一 样的,都充满了爱。他故意提高声音∶「怎麽哭起来了?我们应 该笑!相聚是那麽困难,每一秒钟,都应该笑才对!」 於是,他大声笑了起来,海棠也跟著他笑,可是她笑得越是 大声,泪水却涌得更急。满脸都是泪水的海棠,看起来是那样娇 艳,那样动人! 天亮了,海棠默默地穿上衣服,和原振侠又互望了好一会, 才带著凄然的微笑∶「我要走了,再不走,我会现出原形来,一 个可怕的女鬼!」 原振侠没有说甚麽,只是十分缓慢,极其缓慢地放开了握紧 她的手,然後转过身去。 海棠在他的背上亲了一下,脚步声伴随著幽幽的叹息声传了 开去。然後,是开门声,关门声,然後,一切都静了下来,像是 甚麽也未曾发生过一样。 原振侠闭上眼睛,心中想起了一句诗∶春梦了无痕。然而, 春梦真是了无痕吗?怕只有曾经有过梦的人才明白。不但不是了 无痕,而且伤痕是那麽深,一辈子也不会平复! 原振侠叹了一声,除了叹息,他实在没有甚麽别的可做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神思恍惚,心不在焉,把医院中的工作减 低至最低程度。同事和院长,都问也不敢问他发生了甚麽事,因 为他的神情是如此之失落。 他甚至连看报纸的心思也没有,订的报纸一送来,他就顺手 拿起来,堆在一起。大约是在一个星期之後,那天他早上起来, 拿起报纸,又准备顺手放过一边时,报上的头条新闻吸引了他∶ 「游艇神秘失踪 亚洲航运界两钜子下落不明」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那除了洪致生和林雅儿之外,还会 有谁? 他拿起报纸来,急急看著,果然是他们两个。游艇是在五日 之前,自迈阿密驶出去的,一艘全黑色的大型游艇,自然是引人 注目之极的。可是在离岸十里,有船苹看到过之後,就再也没有 信息了。 本来,大型游艇是可以驶到世界上任何水域去的,五天不见 ,也不能被认为失踪。但是在船上的林雅儿,本来预定在两天前 ,要通过人造通讯卫星,举行一次重要的业务会议的,而到时却 一点音讯也没有。於是,敏感的人开始联想到多年以前,她父亲 的神秘失踪事件,也是在这片水域之中,就开始著急,但是又无 法和她取得任何联络。 接著,就发现船在驶出之後,开始还有人看到过,到後来就 根本没有人见过这艘船。像是在驶出了十里之後,船就消失了。 这一点,也和当年的失踪案十分相近。问题是当年的失踪案 ,船後来被发现在海上漂著,现在,这艘黑色的游艇,是不是也 会在若干日之後被人发现?船上的两个同是航运界的要人,会不 会在船上?还是像在空气中融化了一样,神秘失踪了? 全世界范围的寻找正在进行,但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结果 。 原振侠看完了报导,不禁呆住了。虽然是一个阳光普照的早 晨,可是他却有遍体生寒的感觉。 和当年林永兴的失踪一样! 这当然不可能是巧合,连地点都几乎是一样的! 那是因为甚麽? 原振侠感到了问题的严重,这似乎不能再用神话世界来解释 了! 他思绪十分乱,究竟发生了甚麽事?林雅儿曾提到过,她父 亲的失踪是由於後悔,想要回他的女儿,去和魔王打交道的结果 。结果是不可思议地流尽了最後一滴血,但也只不过为林雅儿换 来了一点点的自由! 这是一种无法想像的情形,全然无从想像。 报上还刊登著参加搜寻工作的一些单位的名称,原振侠想和 其中几个单位联络一下,但是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无法 向搜索人员提供甚麽,难道把林雅儿的故事转述出去吗? 他所能做得到的,是尽量多知道一点消息。他打电话给在迈 阿密的朋友,请他们把刊载有关消息的报纸,全用无线电传真传 来──这些传真当天下午就到了,自然比简单的电讯详尽得多。 可是看下来,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看来只好等待搜寻的结果了 。 第二天,在医院中,原振侠有了一个意外的访客。那人在原 振侠面前一出现,原振侠就打了一个突。 原振侠可以肯定,以前未曾见过这个人,可是一看之下,又 觉得他十分熟悉。 医院的会客室陈设相当简单,那人一直站著,手中拿著一个 方方正正的纸包。原振侠一进来,在怔了一怔之後,实在想不起 为甚麽这个人的脸容,对自己来说会那麽熟悉。他问那人道∶「 我是原振侠,你找我?」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把手中的纸包,向原振侠递了过去。原 振侠心中十分诧异,他接过了纸包来,看到纸包上写著字,是用 铅笔写的,笔迹十分淡,不是看得很清楚。 他半转著身,向著光源,仔细看著上面的字,字迹十分潦草 。他首先认出,那是洪致生的笔迹,这已令得他陡然震动,然後 ,他又看清楚了,纸包上所写的是「务必用最快的方法,送到原 振侠医生之手。」 毫无疑问,那是洪致生的字。洪致生已经是一宗神秘失踪案 中的主角,他派人用最快方法送来的东西,一定有重大意义的了 !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立时抬头,想询问来人一些问题,可 是那人却已不在了。虽然刚才原振侠的视线,离开他只不过几秒 钟,但那已足以使人离开会客室而有馀了。 原振侠忙追了出去,似乎看到他在走廊口子上一闪,走出了 医院的建筑。 原振侠再追出去,外面人来人往,却再也看不见那个人了。 原振侠没有再去继续追寻,因为这个人的行动,虽然有点怪 异,但总及不上赶快看看洪致生交给他的东西是甚麽来得重要。 所以他没有再追寻那人,一面往回走去,一面拆开了纸包。纸包 有好多层,还未拆开最後一层,原振侠已经可以肯定,里面是几 卷微型录音带。 在拆到最後一层时,上面又有洪致生潦草的字迹。「原,立 即听这些录音带,只有你一个人能听。我们的生死,全凭你听了 录音带之後的反应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行字,可是语句的紧迫,却使人一看就有 头皮发炸的感觉。 播放微型录音带需要特别的机械,原振侠家中有。他直奔院 长室,在一向修养极佳的院长的咆哮声中,他「请了半天假」, 然後又飞奔到停车场,疾驶回家中,把编了号的五卷微型录音带 中的第一号,放进了播放机中,按下了按钮。 录音带一转动,他就听到了洪致生的声音∶「由於我要去进 行的事,几乎是不属於人世间一切活动范围之内的,所以,我要 尽可能把一切记录下来。」 原振侠一听了这样的开场白,就不禁怔呆了一下。录音带一 共有五卷之多,可以播放超过五小时,他记录了一些甚麽?看来 除了耐心听下去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快速地了解内容。 这种开场白,也有著强烈的不可思议的意味,甚麽叫「不属 於人世间一切活动范围之内」的活动呢? 原振侠继续听下去∶「很奇怪,我一听到了原振侠有关他和 林雅儿见面的经过,我就毫无保留地相信了林雅儿所说的一切。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甚麽叫魔王,甚麽叫魔法,至多假设那是一种 力量,但我却愿意把林雅儿从魔法中解救出来,尽管要我用鲜血 去涂遍她的身子。 「我第一步行动,自然是和她联络,这个该死的过程,竟然 浪费了一天时间。当我终於在电话中和她对话的时候,她的声音 是经过改变的。我不等她说甚麽,就直截了当告诉她,我愿意用 自己的鲜血,把她从魔法之中解救出来。」 以下,录音带中,有对白,也有独白。对白的声音,是洪致 生和林雅儿的,有些无关紧要的,可以略去。洪致生和林雅儿两 人,在这几天之中做过一些甚麽事,可以在这些对话之中,得到 极大程度的了解。 「请用你原来的声音,我其实已经在一种极奇妙的情形下, 听到过你的声音,而且爱上了这声音,和能发出这样声音来的人 。所以,我才真正愿意,把你从魔法之中解救出来,哪怕我因之 会流尽血液而死亡!」 (大约有两分钟的空白。) (洪致生不断地催促和恳求,然後便是一下叹息声──原振 侠一听,就听出那是林雅儿真正的声音。) 「果然是你!」洪致生狂喜地叫著∶「果然是你!我早就知 道一定是你!」 「真奇怪,你是在甚麽情形下,听到我的声音的?」 (洪致生详细说了经过,前面已经叙述过,自然不必重复了 。) 「哦,原来是这样,那样看来,世界上能救我的唯一的人, 就是你了!」林雅儿的语音压抑著激动。 「当然只有我,我想我们应该见见面,讨论一下怎样进行。 」 (沉默了一分钟。) 林雅儿在沉默了一分钟之後,就答应了洪致生的要求∶「好 的,你到我住所来,我告诉你开三道密码锁的密码是──」 (那三组密码,要不是林雅儿说出来,绝不可能有人凭幸运 将之打开。) (洪致生发出兴奋之极的欢呼声。) (再接下来的,是他们「见面」之後的对话。) 洪致生的声音中,有点懊丧∶「这算是甚麽见面,你整个头 都包在黑布之中,比木乃伊还──」 「对不起,」林雅儿的声音幽怨动人∶「我以为你知道我是 一个魔女,不能让任何人见到我和碰到我的,所以,还要──」 声调有点急促∶「请你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对了,谢谢你。」 「看到了你,碰到了你,又会怎麽样?」 「不但会替你带来可怕的厄运,而且,会使我失去唯一解脱 的机会。其实,即使听到我的声音,也会带来厄运!」 「不见得,我就好得很!」 林雅儿的声音,有著凄然的同情和爱怜∶「还说好得很?你 将用你的鲜血去洗清一个──」 洪致生豪气干云∶「这对我来说,是幸事,不是甚麽厄运! 」 「唉¨¨¨我对原医生讲的那些话,难怪他不相信,事实上 有许多,是我自己也不理解的。那时,我只有三岁,是当我的父 亲,把他身上流出来的血,涂在我的身上时,他断断续续告诉我 的。我居然全都记了下来,真是奇迹!」 「我完全相信,虽然我不懂,譬如说,你是在甚麽样的情形 下长大的?」 「在¨¨¨一个空间之中,一个可以无穷无尽扩展的空间¨ ¨¨有点像一间不论你怎麽走,都摸不到墙的房间。」 「这¨¨¨是魔境?」 「我想是,那是魔王的境界。我在离开那空间前,只见到过 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阿根。」 (原振侠听到这里,不禁「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阿根!那个表面上是林永兴的跟班,但实际上是魔王的手 下的那个人,自然就是送纸包来的那个人。) (难怪自己一看到他,虽然肯定从来也没有见过他,可是又 有那样熟悉的感觉。) (这样的一个神秘人物,那样的一种异样的阴森,即使只是 听过描述,也会在一见之下,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的。) 「魔王呢?那是甚麽?」 「魔王¨¨¨有时也在那个空间出现,告诉我,我是属於他 的。虽然我可以有机会把他的魔法解除,但是他又说,不会有人 牺牲自己来救我。」 「他错了,爱情能使人做任何事!」 「你¨¨¨爱我¨¨¨你连我是甚麽样子都不知道¨¨¨洪 先生,这不是在讲故事,真需要你的血,像我父亲当年所做的那 样!」 「我一定愿意,而且我很明白自己对你的爱意,是无可遏止 的。」 「唉──」 「魔王的外形是甚麽样的?」 「看起来,只是五角形的一团,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甚麽。但 是知道那个空间,是在海底¨¨¨在一处海底,进出口,有一块 大石──」 「石上刻著许多人,向著一个五角形的东西!我们还等甚麽 ,立即出发,用你的船出发。」 「好,我去安排,尽快出发。」 「我虽然不能见你,可是希望听到你的声音,请答应随时和 我通电话。」 「唉──」林雅儿的声音充满了柔情∶「爱情¨¨¨我想也 没有想过。」 (这一段对话,到此告一段落。以下是许多段电话录音,洪 致生在电话中极力表示出自己爱慕之情,听起来十分肉麻,但不 能否认他真的一往情深。) (然後,是他们上了「雅儿号」的对话。) 「这船,真和你一样神秘。」 「我一直生活的那个空间中,只有黑色,习惯了。也只有黑 色,才不会使我有不适的感觉。」 「船是自动驾驶的,我们两个足可以应付了。我只担心,在 漫长的航行之中,我是不是可以克制自己不看看你,不碰碰你! 」 林雅儿的声音在发颤∶「别乱来,事实上我¨¨¨很丑,不 值得看!」 「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想看你!」 林雅儿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千万不要!」 洪致生哈哈笑了起来∶「你害怕甚麽?原振侠说,你有一种 特别的力量,会使人在一下子之间,变得毫无力量。」 林雅儿的声音十分闪缩∶「这¨¨¨这¨¨¨对,我是有这 种力量。所以你千万别胡思乱想,这¨¨¨是十分痛苦,不值得 试。」 (洪致生哈哈的笑声。) (接下来,是洪致生的一段独白。) 「这真是一艘好船,我对经营航运公司虽然没有兴趣,但是 欣赏一艘好船的能力还是有的。启航第一天,雅儿几乎整天避著 我,不和我见面。事实上,就算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不过看 到一团黑色的布料而已,这真使人难耐。她显然──至少也喜欢 我,因为她不断通过船上的各种播音设备,使我听到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那麽可爱动听,一定只有极出色的美人,才会有那麽美 妙的声音。 「在长时间的航行中,我一定要把她身上的黑布揭开,至少 ,要把她头脸上的黑布揭开。厄运就厄运,我已经准备献出自己 体内的鲜血了,还怕甚麽厄运! 「看看自己所爱的人长得甚麽样子,总不算太过分吧?当然 ,我更想紧紧拥抱她,得到她的身体,和她一起享受男女间至高 无上的欢乐! 「这个念头不起则已,一兴起来,简直不可遏止。可是她是 不是愿意?唉,看来我也入魔了,怎麽会有这样的念头!」 (接下来的很多独白,都显示洪致生的思绪,越来越是狂乱 和粗野,听得原振侠十分吃惊,隐隐感到有一场祸事会发生。因 为洪致生甚至私下在计画,如何向林雅儿袭击!) (事情终於发生了!) (可以听到清晰的海涛声,大概是在甲板上。) 洪致生的声音很激动∶「即使在阳光下,你也非把自己裹得 像木乃伊一样不可?」 林雅儿的声音之中,有著明显的恐惧,甚至在发抖∶「我从 来也没有在阳光下¨¨¨这样过,让我下去,让我下去,别拉著 我,让我下去!」 (原振侠感到奇怪,洪致生拉住了林雅儿──林雅儿不是有 著一种神奇的力量,不让人家碰到她的吗?何以洪致生可以拉住 她,而她不能挣脱,不能使洪致生在这时失去力量?) (难道是爱情的发生,使她丧失了这种神奇的力量?还是她 甘愿被洪致生拉著?) 洪致生的声音之中,有著一种蛮横的固执∶「不,不让你下 去,我要你见见阳光,我也要见你!」 林雅儿用充满了恐惧的声音叫了起来∶「不!」 (随著林雅儿的尖叫声,是一下布帛被撕裂的声响。接著, 除了轻轻的海涛声之外,没有任何声响,然後,才是两个人的急 速喘息声。) (发生了甚麽事呢?原振侠想∶一定是洪致生粗暴地撕开了 林雅儿的面幕,看到了她!) (为甚麽洪致生不说话了?他看到的她,是甚麽样子的,魔 女是甚麽样子的?) (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心跳加剧,紧张得甚至於有点手心冒 汗。) (海涛声和喘息声在持续著。然後,是林雅儿充满了恐惧的 一下呼叫声,然後是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声。原振侠想∶林雅 儿在逃,洪致生在追,从脚步声听来,两人已经一先一後,由甲 板奔进了走廊中。) (又是一下更响、更长的裂帛声!) (洪致生连林雅儿身上的衣服都撕掉了?) (然後是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的声音,和更急促的喘息声, 还有林雅儿的哀求声。) 林雅儿在哀求∶「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求 求你!」 (洪致生显然已经进入了一个狂乱的、不可控制的境界之中 ,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布帛被撕破的声音交织著。到後来,林雅 儿已不再哀求,只是发出十分荡人心魄的呻吟声,然後才是洪致 生的声音。) 洪致生是在大声叫著∶「天!人世间不可能有你这样的美女 ,看你¨¨¨你整个身子,简直就是一整块完整无疵的美玉,雅 儿,你¨¨¨」 (原振侠可以想像到发生了甚麽事。在一片黑色的走廊上, 倒著因为洪致生的狂暴行动,而变成全裸──至少是大半裸的林 雅儿。在洪致生呼叫的赞美之中,可以在脑海中形成这样的构图 ──莹白如玉的美女胴体,完全驱散了船上的阴沉。) (洪致生的话没有讲完,就突然停止。接下来,是更浓重的 鼻声,只有当一对男女在狂热地亲吻时,才会发出那种被压抑, 但是又不可遏止的鼻息声。) (是谁先吻谁的?还是他们两人同时吻著对方?) (突然一下重物落地的声音,那下声音十分响亮,但实在不 应该在这时发生的。) (不过,原振侠立即明白了。微型录音机,洪致生一定是将 之放在衣袋中的,这时,他脱去了衣服,远远抛了开去,那一下 声响,是录音机落地时所发出来的声音。) (原振侠可以知道自己的推测没有错。因为接下来的那一段 录音,听来十分微弱,要把放音量调校到最大,但也还不是十分 听得清楚,那自然是由於录音机离他们两人远了之故。) (接下来的声音,是急促的喘息声,和听来毫无意义的原始 的叫声。) (原振侠想起了自己和黄绢在一起时,想到自己和海棠在一 起时,想到所有男女在一起时,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来。) (林雅儿未能拒绝洪致生。在船上,或许在上船之前,她就 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一直没有拒绝过,所以事情一开始,她 根本无法抗拒!) (然後,是一阵低而急促的饮泣声。虽然是带著抽搐的哭声 ,但是听来并不如何悲戚,反倒可以使人感到一种尽情宣 之後 的兴奋馀波。) (洪致生充满了狂热的欢呼声。一阵由於两个人紧紧相拥, 拥抱得太紧了而骨节发出的轻轻的「格格」声。) (录音带到这里转完了。原振侠换上了另外一卷,那是他们 的对话声。) 洪致生像是在唱赞美诗一样,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由衷的 、发自内心的赞美∶「我早已料想你是一个美女,可是¨¨¨可 是再也想不到,你的美丽¨¨¨唉,真绝无语言可以形容!」 「别忘了我父亲在魔法的作用下,可以得到他所要的一切, 我母亲自然是他心目中的标准美人。」 「这就是为甚麽你母亲死了之後,他所受的打击如此之重, 以致他要後悔。」 「可能是¨¨¨当一个人失去了一个他所爱的人时,一切都 显得不重要了,连魔法的惩戒也微不足道了。」 「雅儿,你¨¨¨後悔吗?」 「不,一点也不,随便魔法怎样惩戒我们,我一点也不後悔 。我太快乐了,真的,太快乐了!」 (林雅儿一定是感到了真正的快乐,这一点,从她的声音中 ,可以得到肯定。) 洪致生的声音也充满了欢愉∶「或许我们的行动,已经破了 魔法?」 林雅儿发出一阵笑声∶「管他!就算魔法可以把我变成一苹 蚁,我也是一苹快乐的蚁!」 洪致生突然有点害怕∶「如果魔法¨¨¨可以使我们分开呢 ?」 女性在这种情形下,通常比男性更勇敢,林雅儿也不例外∶ 「至少,我们已经在一起过了。而且,现在,也还在一起,对我 来说,够了,真的太够了!」 洪致生一连串地叫∶「不够!不够!」 (又是浓重的鼻息声,一对恋人,又在热吻了。)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如果撇开甚麽魔王、魔 法,只当它们不存在,洪致生和林雅儿,毫无疑问可以有许多快 乐的时光。) (原振侠本来也不相信,实际上真会有甚麽魔王的存在,只 当那是洪致生和林雅儿两人心中的一种神话世界。但是,那个神 秘人物阿根的出现,却又使原振侠的想法,有了动摇。) (他仍然不知道魔王是一种甚麽样的存在,但是他却感到, 洪致生和林雅儿,只怕都不能摆脱他的控制。) (录音带接下来的,全是两人之间的绵绵情话。与一般热恋 中的男女不同的是,他们似乎都在内心深处,隐隐感到他们的快 乐是短暂的,所以几乎疯狂一样地要把短暂化为永恒。他们的情 话因此也更灼热,他们欢乐时所发出的声音也更狂野,像是由爆 炸而产生的烈火,而绝不是通过正常途径燃烧的火焰。) (在对话中,知道他们到了迈阿密。在海上的航程,大约是 十天左右,事情大抵是在第二天就发生的。) (在到了迈阿密之後,在一直是独白或对白之中,忽然出现 了第三者的声音。) (那是一个听来相当阴森森的声音,而先是林雅儿的一声惊 呼。) 「阿根!」 (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感到了自顶至踵有一股难以形容 的寒意。) 阿根阴森的声音∶「你违反了魔王的一切规定!」 (林雅儿充满惊恐的呻吟声。) 洪致生的怒斥∶「违反了又怎麽样,大不了用我的鲜血,使 她自由。你是甚麽人?」 「我只是魔王面前一个卑微的仆人,多年之前我曾出卖自己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你和魔法禁锢下的女人接触,你也同 时受了魔法的禁锢。」 洪致生哈哈大笑了起来∶「如果受魔法禁锢,能有这样的快 乐,那我太愿意了,替我谢谢魔王!」 洪致生笑得极其欢畅,和阿根那种阴森的声音,形成强烈的 对比∶「每一个受魔法布赐的人,在开始的时候,都是欢欣鼓舞 、快乐莫名的。」 洪致生像是在挑战∶「你呢?你现在在後悔了?」 阿根并不回答,只是道∶「你不必要我代向魔王致谢,你很 快就会见到他了!」 洪致生仍是兴致勃勃∶「你在这里出现,那证明我的推测不 错了。他,就在那块海底大石处,是不是?」 阿根的回答有点模糊∶「可以这样说。」他忽然又转变了话 题∶「你父亲在知道你母亲死亡时,那种摧心裂肺的痛苦,唉, 我现在总算知道一二了,难怪他後来会有这样的行动!」 他这话,明显是对林雅儿说的。林雅儿的声音有点颤抖∶「 你¨¨¨我们会遭遇到甚麽样的¨¨¨惩处?」 阿根喃喃地道∶「我不知道,但你们如果有需要我帮助处, 我倒可以¨¨¨唉!反正我已经是这样了,还能更坏吗?只怕不 能了!」 洪致生快乐地笑著∶「我看不出甚麽不好来,雅儿,这些日 子来我们不快乐麽?你不是说,就算一生之中,只有这几天的快 乐,也就够了麽?」 林雅儿低低叹了一声,阿根又道∶「说是这样说,可是快乐 哪有够了的?」 (阿根的语声在渐渐远去,当然这是他一面说著,一面走了 开去之故。) (林雅儿和洪致生之间,又开始了彷佛是无穷无尽的情话。 不过林雅儿的声音之中,总有著经过掩饰的忧虑──十分沉重的 忧虑!) (录音带换了一卷又一卷,已经是最後一卷了。) (在过去那几卷录音带中,洪致生似乎故意要别人知道他的 欢乐,所以记录下来的欢乐之声极多,听得人心神荡漾,不能自 已。) (他结果怎样呢?原振侠装上了最後一卷录音带时,心中这 样想。) (一开始,是洪致生的独白。) 「我们来到了目的地,船上的声纳设备,探测出就在我们船 下四百公尺深,有一块巨大的石块。雅儿很忧郁,不过她似乎已 习惯了阳光,在阳光下,她的肌肤是一种接近半透明的美丽,她 细洁的脖子上,印著我的吻痕。」 洪致生在问∶「魔王应该在下面了,我们是潜水下去找他? 」 林雅儿的声音极度迷惘∶「我不知道。」 (一下亲吻的声音。) (洪致生突然而来的一下惊呼声。那一下低呼声是如此惊猝 ,使得原振侠也陡地吓了一跳。) 洪致生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惊骇∶「这¨¨¨这里是甚麽地 方?怎麽一下子我们来到了这里?得想法子离开这里,快跟我闯 !」 (一阵持续相当久的脚步声──两个人的,显然是突然之间 发生了甚麽变故,他们在一起向前奔著。在奔跑的脚步声之中, 有著林雅儿断断续续的声音。) 林雅儿在断续地说著∶「这就是我¨¨¨一直生活¨¨¨的 地方,我在这里过了超过二十年¨¨¨你怎麽奔跑也没有用的, 墙看来就在你的面前,可是你¨¨¨再也奔不到墙前,这是¨¨ ¨魔法的境界!」 (脚步声陡然停止,喘息声。) 洪致生的声音,听来又勇敢又洪亮∶「好了,魔王,你曾经 答应过,只要有人肯用自己的鲜血,在你的面前,涂遍雅儿的身 子,她就可以从魔法中解脱。你现身吧,我现在就开始行动!」 (一阵子的静默。) (然後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现象,洪致生或林雅儿,分明是在 和一个甚麽人讲话,但是却全然听不到那个人的声音,只听到他 们两个人的声音。) 洪致生有点气急败坏∶「甚麽,我上当了,一开始我就上当 了?你故意使我听到雅儿的声音,使我迷恋,你怎知我一定会迷 恋的?人性的弱点你知道?好,就算迷恋了,那又怎样?告诉你 ,就算一辈子在这里,只要雅儿和我在一起,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 (录音带有一段空白,原振侠迅速推测,魔王能使洪致生和 林雅儿「听」到他的声音。但是那只是某种力量刺激了他们脑部 的结果,而不是真正有声音发出来,所以录音带是空白的,只有 或急或缓的喘息声。) (这情形,就像当初,洪致生不断听到一个动听的女声,但 是却无法将之捕捉在录音带上一样。) 洪致生叫了起来∶「甚麽?我的灵魂也属於你的了?放屁! 我的灵魂当然可以属於雅儿¨¨¨甚麽,属於雅儿,就是属於你 ¨¨¨好了,随便你怎麽说,反正只要我能和雅儿在一起就行! 」 林雅儿的声音十分平静,叫著洪致生的名字∶「你怎麽还不 明白,当你的灵魂不属於你自己的时候,你的一切,就全在魔法 的控制之下。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不能由你作主。」 洪致生急切地道∶「可以的,可以的──」 陡然停顿了一下之後,洪致生用极其可怕的声音叫了起来∶ 「为甚麽?为甚麽不能?」 (他的那种叫声,原振侠听了,也不禁为之心酸。) 洪致生还在一面叫一面问∶「我要和雅儿在一起!甚麽?她 是你的奴隶,你还需要她,替你去找更多像我这样的灵魂?我¨ ¨¨哼,我愿用我的鲜血¨¨¨不成立了,为甚麽?我曾碰过她 ,见到过她,是的,她曾告诉我,那样会有极大的厄运,厄运之 一,就是你可以取消你的承诺?我无法再把她从魔法中解脱出来 ¨¨¨」 (接下来,是洪致生一阵又一阵绝望的号哭声,到後来是一 阵阵的呜咽声,听来更令人难过。原振侠感到遍体生寒,从录音 带发出的声音中,他只能判断出,他们已被一种奇异的力量,转 移到了一个奇特的空间之中。在那个空间中,魔王出现──五角 星形的东西。然後,洪致生知道了他的命运。) (洪致生知道了他自己也成了魔法的奴隶,那还不要紧,只 要能和林雅儿在一起。) (可是,他不能和林雅儿在一起!) (他非但不能和林雅儿在一起,而且,他也无法用自己的鲜 血,去解救林雅儿。而更令得他跌进痛苦的深渊的是,林雅儿还 要不断地替魔王去物色灵魂,方式将与他和林雅儿之间所发生的 类似。) (一个在他心目中,那样美丽,那样值得他用生命去爱,值 得他用鲜血去拯救的女人,会不断地用同样的方式,使不同的男 人的灵魂归於魔王!) (这实在是难以想像的一种痛苦!) (在洪致生的呜咽声中,有著林雅儿的呻吟。) 林雅儿一面在呻吟,一面在发问∶「灵魂,灵魂,你要那麽 多人的灵魂干甚麽?」 (又是一段沉静,自然是魔王在回答,可是却没有甚麽被记 录下来。) (原振侠急得伸拳重重在桌上敲了一下。但幸而接下来,是 林雅儿重复了魔王的一部分话。林雅儿的话,听来像是在自言自 语,充满了怅惘和无可奈何。) 林雅儿一定是在重复著另一个人的话∶「灵魂是一种十分有 用的力量?把这种力量聚集起来,对你十分有用,你可以用来¨ ¨¨」她重复到这里,陡然提高了声音∶「你有那样无所不能的 魔法,为甚麽不用你的能力去收集人的灵魂,而要我──」 林雅儿的声音,哀伤得使人不敢再听下去。接著,她又像是 在重复别人的话∶「必须那个人自愿,才能得到他的灵魂,不能 用任何力量强夺?人一定要自己甘愿出卖灵魂,才能使灵魂的力 量不属於他自己?」 林雅儿软弱可是尖厉地叫了起来∶「我绝不愿意出卖我自己 的灵魂,为甚麽我¨¨¨我的父亲有甚麽权利¨¨¨我是他生命 的一部分,是他没有灵魂的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我也是¨¨¨灵 魂不属於自己的?」 洪致生陡然又叫了起来∶「雅儿,让我们离开这里!」 (又是急骤的脚步声、喘息声,还伴随著跌倒在地上的声音 。) (然後,是洪致生突然的叫声,他在不断地叫著林雅儿的名 字。) (在那种充满了痛苦、悲愤的叫声中,原振侠可以推测到, 林雅儿突然离开了他。他想和林雅儿一起离开那个奇异的空间, 但是林雅儿却突然之间不见了,所以洪致生才伤心欲绝地叫著。 ) (洪致生的叫声,一直持续著。) (洪致生的声音变得沙哑了,听来更是痛楚。然後,是揪心 撕肺的呻吟声。) (原振侠听得紧握著拳,录音带静了下来。还有一大截,甚 麽声音也没有记录下来。) 听完了录音带之後,原振侠呆了半晌,思绪乱成一团。洪致 生现在在甚麽地方?林雅儿又在甚麽地方?他们两人失踪,这是 已经可以肯定的事,从录音带来听,他们都被魔法弄到了一个奇 异的空间之中,这个空间又在甚麽地方? 就在这时候,电话陡然响了起来。原振侠抓起电话来,就听 到一个阴森的声音在问∶「全听完了?」 原振侠陡然震动∶「阿根,你在甚麽地方?我要见你!」 阴森的声音苦笑一下∶「你见我有甚麽用?我想我是无救的 了,但是他们两人,应该还可以有救,这是我把那些录音带给你 的目的。」 原振侠呆了一呆∶「要我去救他们?」 阿根的声音,虽然仍是那样阴森,但也可以听出有几分激动 ∶「是的,你应该去救他们!」 原振侠不禁苦笑∶「怎麽救?我连他们在甚麽地方都不知道 !」 阿根道∶「我在那地方,你知道的。」 原振侠的思绪极乱,可是他却知道,如今最重要的一件事, 是不能使他和阿根的联络中断,所以他道∶「要救他们,你必须 和我合作!」 电话那边没有回答,可是电话也不像是挂上了。原振侠十分 紧张地等著,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了声音∶「我对你没有甚麽 用处。」 原振侠急急地道∶「不,太有用了,至少,我就根本不知魔 王是甚麽东西!」 阿根的声音阴森而苦涩∶「我也不知道。」 原振侠坚持著∶「我必须和你见面,你既然有帮助他们的心 意,就好人做到底!」 阿根的声音更苦涩∶「好人?我是一个早已把灵魂出卖给了 魔王的人!」 原振侠硬了硬心肠∶「如果你不肯和我见面,我就只当没有 听过那些录音带!」 电话那边又停了片刻∶「好,我这就来!」 原振侠想告诉他自己的地址,阿根已经挂上了电话。 阿根来得好快,不到十分钟,原振侠就已经开门,把他迎了 进来。这一次,原振侠仔细打量了他,发觉他和人们的叙述中, 简直完全一样。一个人怎可能在二十多年前和二十多年後,完全 一样的呢? 阿根似乎觉察到了原振侠的疑惑,他垂著眼──那样使他看 起来比较不那麽阴森∶「当年我向魔王祈求的时候,是在死亡的 边缘。一家大小,全靠我一双手来养,只要使我不死,我甚麽都 肯。当我得到的声音,是要我将灵魂去交换生命时,我根本连甚 麽是灵魂都不知道,自然立刻就答应了。」 原振侠静静地听他说著,他又道∶「我是在意外之中受了重 伤的,伤势奇迹似地好转过来,而且我一直身体健康,甚至不会 衰老。魔王¨¨¨倒是不骗人的。」 原振侠骇然∶「那不是很好吗,你还有甚麽不满意的?要救 他们¨¨¨这不是和魔王对抗吗?」 阿根用力吞咽著口水,随著他的动作,喉结上下移动著,看 起来十分诡异。 过了好一会,阿根才用听来十分平淡,但实际上却蕴藏著深 痛的悲哀的声调道∶「我的亲人¨¨¨全死了。当年我自己¨¨ ¨并不怕死,只是想到我死了之後,亲人没有了我会活不下去, 所以才¨¨¨谁知道,在我康复了之後,不到三年,上有老,下 有小¨¨¨一家七口全死了¨¨¨魔王履行他的承诺,可是我也 得付出代价,代价是¨¨¨这样巨大¨¨¨」 原振侠骇然∶「你的亲人¨¨¨是由於你¨¨¨而死的?」 阿根不说话,又过了好一会才道∶「是,他们的活力,全都 由魔法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活下来了,他们死去,我不知道可 以活多久,可是活著干甚麽?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用失神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 侠只觉得心直向下沉,一切是那麽妖异和不可思议。魔王履行他 的承诺,但却要人付出那麽高的代价!阿根所付出的,林永兴所 付出的,想起来,真叫人不寒而栗。 而洪致生呢?还不是一样。魔王用林雅儿的声音引诱他,又 使他和林雅儿,有了一段他梦寐以求的快乐时光。可是结果,天 知道洪致生要付出甚麽样的代价! 原振侠心中有许多疑问,他从众多疑问之中,抽出了一条他 认为最主要的∶「你说,当时,你向魔王祈求,你是怎麽会想到 的呢?」 阿根茫然道∶「人到了绝路,不是总会向一种传说中存在, 实际上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的一种力量来祈求的麽?这是人人都 会做的事。」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的确,任何人在濒临绝境的时候,都会 向上天或上苍求告。但那只是一种虚无飘渺的求告,难道真的有 一种力量,会接收到这种求告的信号,而乘机提出用求告者的灵 魂,来交换愿望的实现? 看起来,事情就是那麽玄妙! 林永兴祈祷了十年,才有回响,而阿根只是短时间的求告, 只不过那是他临死前的求告。是不是临死之前,求告的信号特别 来得强烈?而能十年不辍地求告的人,世上只怕也不多。原振侠 感到自己的思绪又开始杂乱了,他忙定了定神∶「你说,那时根 本不知灵魂是甚麽,现在你知道了麽?」 阿根陡然震动了一下,像是意料不到会有这样的一个问题。 他双手托著头,过了一会,才道∶「灵魂¨¨¨是一种力量。这 种力量是生存的人所产生出来的,通过掌握这种力量,就可以掌 握这个人。」 原振侠又呆了半晌,他也未曾料到会有这样的答案。他听过 ,自己也假设过「灵魂」的现象,说法可以有好多种,但是阿根 的说法,他却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迟疑了一下∶「魔王要收买人的灵魂,就是为了通过这种 力量去奴役驱使人?」 阿根双眉打著结∶「开始时,我也认为是这样。可是後来, 日子久了,尤其是把小雅儿带到他那里之後,我一直在照顾她, 魔王也经常出现。我发现,他好像要利用那种力量,去为他做一 件事,而他所需要的力量要相当大,也就是说,要许多人的灵魂 ,可是偏偏他又不是得到很多。我有点不明白,世人绝不知道出 卖灵魂之後,会需要付出那麽多的代价,会有无边无涯的痛苦, 事实上,愿意出卖灵魂换取自己所求的人,不知有多少,为甚麽 他会得不到呢?」 把阿根的话,和在录音带中听到的林雅儿所说的话结合起来 ,原振侠已经可以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了。 阿根略顿了一顿,又道∶「看来魔王自身也不是很如意,常 常感叹人类实在是一种十分坚强的生物。要不是自愿出卖灵魂的 话,怎麽也没有办法,虽然他魔法无边,也不中用。」 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动,「魔王」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呢?难道 他自己不是人类?原振侠用力摇了一下头。魔王当然不会是人类 ,那麽他是甚麽?和神一样,可能是十分进步的另一种生物? 原振侠思绪又紊乱了起来,他吸了一口气∶「魔法,包括哪 些?」 阿根吁著气∶「太多了,包括他可以把人关在一个永远出不 去的地方,要甚麽有甚麽。他教小雅儿受教育的方法也十分特别 ,自他身上射出一种光芒,一闪一闪的,照向小雅儿的头部,小 雅儿就像是受了催眠一样,等到光熄了,她就学会了许多东西。 小雅儿的学问本事,全是那样学来的。」 原振侠听得入神,他可以想像,那是一种人类想都不敢想的 方法──把知识、记忆,直接地输入人脑的记忆部分。这种接受 教育的方法,比人类几千年来,一直在实行的方法,进步了不知 多少倍。原振侠想到这里,甚至有点悠然神往的感觉。 他当然也可以联想到,林永兴会从穷小子变成大富豪,自然 也是由於「魔法」使他变得会做生意,甚至给了他一定程度的预 知能力。 历史记载上,形容成功的商人,都有「臆则屡中」这样的形 容词,就是说,预测十分正确。如果有一定的预知能力,「早知 三日事,富贵万千年」,成为大富豪,是必然的事情了。 可是,这样的一个「魔王」,要人的灵魂所代表的那种力量 干甚麽呢? 这时,在沉默了一会之後,阿根又叹了一声∶「魔王对小雅 儿的期望很高,认为通过她,可以给他弄到更多的灵魂。那姓洪 的¨¨¨唉!」 原振侠摇头∶「我看魔王弄错了,林雅儿不愿替他工作。洪 致生和她是相爱的,她不会用自己的色相去引诱别的人。」 阿根低下头去∶「她无法反抗,她的灵魂在魔王的手中,她 不能反抗。到时候,她自然而然,会做魔王要她做的事!」 原振侠道∶「你是说,她有希望出来,而洪致生不能,是不 是这样?」 阿根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原振侠急速地来回地走著,然後陡然站定∶「照现在的资料 看来,所谓『魔王』,是一个有著高超而不可思议能力的非人类 生物。」 阿根喃喃道∶「当然不是人,哪有人是五角形的呢?」 原振侠再道∶「要救他们,必须先和他见面,和他对话。你 可以带我去?」 阿根深深吸了一口气∶「是你自己提出这个要求的,不是我 强迫你去的。」 原振侠考虑也没有考虑,就道∶「当然!」 当他这句话说出口之後,才看到阿根阴森的脸色之中,有著 做成功了一件甚麽事,大大松一口气这样的神情,那使得原振侠 疑惑了一下。 这个人,是在玩甚麽花样?他毕竟是受著魔法操纵的人,是 魔王的奴隶,还是要小心一点的好。 可是他疑惑归疑惑,事态发展到了如今这一地步,他实在是 不能退缩的了。他非要进一步弄清楚,那个神通广大的生物,那 样急切於得到人体活动所产生的一种力量,究竟是为了甚麽! 而且,如果真能和这样的一个异种生物,面对面地对话,那 自然是极其刺激的事。 所以他又重复著∶「是我要你带我去见魔王的!」 阿根再次吁了一口气,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说了一句话,原 振侠全然未曾听清楚。等到他想问时,阿根已经道∶「那麽,从 现在起至少十天,你的一切行动,由我安排!」 原振侠想起,下午请假半天时院长的神态,只怕他请假十天 ,这位久已未曾碰过手术刀的老外科医生,会重新拿起手术刀来 ,把他大卸八块。他决定先斩後奏,请同事明天向院长说,那时 ,他已经离开了。 他点著头∶「好,我们这就走?」 阿根道∶「是,两小时後,有一班飞机去迈阿密。我们现在 去还来得及。」 原振侠又有了一点疑惑∶「你好像知道我会和你一起去?」 阿根转开了视线∶「当然不是!我¨¨¨自己就准备搭那班 机回去。」 原振侠没有再说甚麽,快速地收拾了一下必需的东西,就和 阿根直驱机场。阿根虽然其貌不扬,可是却十分阔绰,他用来购 买机票的那种信用卡,原振侠竟然未曾见过。而从航空公司人员 的恭敬态度上,也可想而知这种持卡人的地位。 上了飞机之後,原振侠和阿根之间的对话,仍然在继续著。 原振侠用这样的问题开始∶「看来,你被控制的程度也不是 太严,你可以把洪致生的录音带,送到我这里来,也可以要求我 去救他们。」 阿根没有回答,只是叹了一声。 原振侠再问∶「我的行动,会遇到甚麽样的凶险,你能不能 事先给我一点警告?」 阿根摇头∶「不会有甚麽的¨¨¨」 原振侠觉得他十分支吾,又追问∶「只有自己愿意,魔王才 能利用他的灵魂?依我看,也不是很靠得住吧?林雅儿和洪致生 ,就绝非自愿!」 阿根低著头∶「林雅儿是生命还未形成之前,就由她的父亲 代她决定了的,她的生命,根本是她父亲所赐。而洪致生,林雅 儿是警告过他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某种程度而言,是林雅儿引诱他上当 的!」 阿根听了这句话,身子陡然震动了一下,不再说甚麽。原振 侠闷哼一声∶「魔法既然那麽有用,其实,现在就可以使我听到 魔王的声音。」 阿根紧抿著嘴,对原振侠的话不表示意见。机舱中的活动几 乎是固定的,登机两小时之後,原振侠有了倦意。虽然他心中有 许多问题要想,可是不多久,他还是进入了将睡未睡的那种朦胧 境界。 也就在这时,他陡然听到了一下粗重的叹息声。 这时,原振侠的脑部活动还在进行,他的思路也相当清楚, 可以想,也可以记忆。一听到了那一下叹息声,他就陡然一怔, 立时想到了洪致生告诉过他,听到那种动人的女声时的情形。 他现在就是在这种将睡未睡之际,听到了那一下叹息声的。 自然,那也立时使他想起魔王的声音! 他才这样一想,立时又听到了那粗重的声音∶「我选择的名 称不是很好,是不是?」 原振侠的思绪开始紊乱,这句话是甚麽意思?是说他根本不 是魔王,只不过是随便选择了这样一个名称?可是,除了魔鬼, 或是魔王之外,还有甚麽其他的,会要人的灵魂呢? 在迷迷糊糊之中,原振侠立时问∶「你究竟是甚麽?告诉我 !」 他得到的回答,又是一下粗重的叹息。 他想起阿根说过,魔王也经常唉声叹气的,在那一下叹息之 後,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原振侠竭力和疲倦抵抗,终於挣扎 著醒了过来,推醒了阿根∶「刚才,我听到了魔王的声音!」 阿根揉著眼,像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问∶「你和他达成 了甚麽交易?」 原振侠吃了一惊∶「没有,没有!我和他有甚麽交易可进行 !」 阿根苦笑了一下∶「这架飞机上,至少有两百来人吧?我敢 肯定,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愿意和他进行交易,只是不知道如 何和他接触而已。」 原振侠大是不解∶「那不是很容易吗?他可以把他的声音, 随便传入人脑。」 阿根摇头∶「不是随便,是有关系的人才能。洪致生看到了 那块海底大石的电影,又要去探险,这就和他有了联系。而你, 和小雅儿说过话,又和我说过话,自然也有了联系。」 原振侠知道,这种所谓「联系」,一定是极其微妙的一种脑 电波联系。 原振侠也想到,所谓「灵魂是一种力量」,是不是也是一种 脑电波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不是对「魔王」来说,有一种特殊 的意义? 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原振侠一直在作各种各样的设想。那个 有著超特能力的「魔王」,不是地球上的人类,这一点已经可以 肯定了,所无法设想的是,他的行为何以如此怪异? 到了迈阿密之後,阿根并不让原振侠休息,就送他来到了海 边游艇集中的码头区。 在途中,原振侠看到报上的标题是「神秘黑色游艇已被找到 ,船上空无一人」。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林永兴失踪的翻版。」 阿根道∶「本来就是。」 他们到了码头之後,上了一艘游艇──那和泊在码头旁的成 千上万艘游艇一样,毫不起眼。由阿根驾驶,缓缓驶出海去,到 了离岸有相当距离之後,游艇的速度加快,原振侠才知道这艘看 来普通的游艇,有著绝佳的性能。 一小时後,他们已经在茫茫大海之中。原振侠根据方向,知 道正是向那块海底大石驶去。他想起自小就喜欢海底探险的洪致 生,这次真的进行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海底探险,而且结果如何, 全然难测,也不禁十分感慨。 出海之後,阿根的神情就越来越阴森。尤其,当天色慢慢黑 了下来之後,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神情简直骇人。 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那是他们离开码头之後大约四 小时,阿根才把速度减慢。而且,使船慢慢地在海面上兜著圈, 圈子的直径也越来越小。 原振侠忽然想起那个采集稀有贝壳的潜水员来,随口问了一 句∶「有一个潜水员,在海底发现了那块大石,他是因此致死的 ?」 阿根冷冷道∶「是,他的身体碰到了那块大石,所以受到了 魔法的震荡。本来也不至於死,至多在一个短暂时间内丧失知觉 而已,但由於他身在深海海底,所以形成了意外。」 原振侠记起他和林雅儿相会时,那两次震荡的经验,不由自 主离得阿根远了些∶「你也有这样的能力?」 阿根摇了摇头∶「没有,小雅儿其实也没有。有这种能力的 ,是她头罩中的一些装置。」 阿根一直称林雅儿为「小雅儿」,看来他们两人之间,很有 点奇妙的感情。原振侠又问∶「那年,林永兴救他女儿,你在场 吗?」 原振侠只是随口问一问,可是阿根的脸色,一下子成了死灰 色,骇人之极,喉际也发出「咯咯」的声响来。过了好一会,他 才道∶「林先生倒好了,流乾了血,死了。不过死一样不能给他 带来痛苦的解脱,他的灵魂还在魔王的控制之下¨¨¨」 他说到这里,痛苦地闭上眼睛一会,缓缓地道∶「就是由於 这个原因,所以我才没有¨¨¨也把自己的血,涂在小雅儿身上 ,不然,只怕可以使她得到更多的自由。那种灵魂的永远痛苦, 想¨¨¨也不敢想!」 原振侠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虽然他不是很明白灵魂如何会 感到痛苦,但是看看阿根的神情,也可想而知,那是一种甚麽样 可怕的情形了。 渐渐地,船在海面上所转的圈子,越来越小,几乎等於是船 身自己在打转了。而速度也越来越慢,终於,船完全静止下来。 也就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只觉得眼前陡然有甚麽光线闪动了 一下。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他就觉出自己存身的空间变了,再 也不是在船上,而是在一个灰蒙蒙,像是有著浓雾,可是又不是 有雾的地方。他的身子,全然没有曾经移动过的感觉,他存身的 空间已经变换了! 他不由自主,骇然叫了起来∶「这是甚麽地方?」 他才叫了一句,就想起在录音带中,洪致生也那样叫过,当 然是那时洪致生的处境,和他如今是一样的了。原振侠定了定神 ,心想是自己要来和魔王对话的,怎麽才有了一点变化,就惊惶 失措起来了? 当他勉力镇定下来之後,他看到自己是在一个光线昏暗朦胧 的空间之中。那空间相当大,在一个角落上,只是虚幻地像是有 很多东西在,可是却全然看不真切。空间像是一间极大的房间, 正如林雅儿所形容的那样,不过四面的墙,看起来并不像走不到 的样子。 他急速向前走了几十步,等他停下来时,发现自己和墙壁之 间,还保持著原来的距离,原振侠也不再去尝试。他这时又看到 在一个角落处,像是有一个人,身子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他 大声问∶「洪致生,是你吗?」 叫了几下,声音在这样的空间中,一点也不空洞,反而闷闷 的,像是有甚麽阻力一样,不是很传得开去。那个蹲著的人,一 点反应也没有,原振侠正想走过去看看时,在他的身後,突然传 来了一下粗重的叹息声。他疾转身去,看到了每一边都有将近一 公尺,闪耀著一种深灰色光芒的五角星体,正自上而下,冉冉出 现。 原振侠心中陡然一惊∶魔王! 他听到过,在油画上看到过的「魔王」,就在眼前! 在那一刹间,他屏住了气息,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那五角 星体。那东西,看起来真像是硕大无朋,会发光的大海星。 那五角形体一直在向下落,落到了离他头顶大约有十公尺高 时,才停止不动。原振侠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存身的这个空间, 四面全有界限,可是向上看,却全然看不到界限,只是越向高去 越是黑,黑到了根本甚麽也看不见为止。 要是说这时原振侠心中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事,他甚至紧 张得耳际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响。那个自称「魔王」的五角 星体,究竟是甚麽样的一种生物? 在原振侠几乎全身凝僵时,他「听」到了他曾听到的声音∶ 「人类的意志,真是特殊,理论上来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使一 个人做他不愿做的事。可是又只要通过十分简单的方法,就可以 改变一个人的意愿,使他从不愿意变为愿意。」 原振侠呆了半晌,才迸出一句话来∶「我不明白。」 那声音发出了两下如同嘲弄般的笑声∶「不明白?如果你不 愿意到这里来,那我就没有能力使你来。而我可以改变你的意愿 ,把洪致生的录音带给你听,通过阿根,要你来救他们,一下子 ,你就反而要求阿根带你来了。」 原振侠深深吸著气。原来一切全是安排好的,难怪阿根的神 情那麽闪烁和狡猾! 他十分镇定地回答∶「我是自愿来的──」 那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头∶「当人类自愿去做一件事的时候, 他的意识活动,就相当容易控制,只要顺著他的意愿就可以了。 而制造自愿行动又如此简单,只要能力稍强的人,就可以对他人 做到这一点。或者用言语哄骗,或者用武力威胁,总有一种办法 可以使别人改变意愿,由不愿变成自愿。我研究过人类之间的关 系,发现一切无非都是改变他人意愿的关系而已,大到统治上亿 人,小到要一个小小的诡计,都脱不了这个范围!」 原振侠耐著性子听完∶「这倒是人性上的一大发现。你不见 得是为了对我大发宏论,才使我自愿来到这里的吧?」 那声音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向你说明,当人们把灵魂出 让给我时,他们确实是完全自愿的,没有丝毫强迫成分在内。」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洪致生和林雅儿的情形,可以说是例 外吧?」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那个五角星体上的光芒,也在明暗不定 地闪耀。然後,它又响了起来∶「照我的方法来说,也不算例外 。不过,你如果要解救他们,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可以进行一个 交易──」 原振侠一听到他提及「交易」,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用我的灵魂去交换他们两个?我¨¨¨只怕自己没有那麽伟 大!」 那声音道∶「不,不!当然不是那样,而且一个换两个,我 也不那麽笨。」 原振侠疑惑地问∶「那麽,是甚麽样的交易?」 声音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声响∶「你可以使我得到更多的 人的灵魂,成千上万个,我可以满足那些人的愿望。你可以告诉 世人有我的存在,告诉他们,如果愿意出卖灵魂,就可以通过一 种方法,和我取得联系。」 原振侠骇然之极∶「你¨¨¨你的意思,是叫我去组织一个 邪教,引诱人相信你的存在,然後,再把灵魂出卖给你?」 那声音道∶「简单来说,就是那样。而且,保证所有人都是 自愿的。」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这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那声音道∶「罪恶?为甚麽会是罪恶呢?人类历史上,一直 在进行著许多比我的方式更加荒谬的事,人类可以为了一个甚麽 主义,一个甚麽口号,而丧失成千上万的生命,那才是罪恶!」 原振侠喘著气∶「或许,那些人很愚蠢,但是他们至多丧失 生命,不会丧失灵魂!」 那声音陡然狂笑起来,笑得原振侠几乎站立不稳,然後他道 ∶「人类对自己的灵魂知道多少呢?做人,有没有灵魂有甚麽关 系呢?如果你是魔王邪教的主持人,要记得向信徒说这句话。」 原振侠只感到心口如同压了一块极大的大石一样,他竭力抑 制著自己的激动∶「人类对灵魂确然无所知,请你告诉我。」 那声音笑了起来∶「简单地说,那是人体活动渐渐积聚而成 的一种能量。人活的时候,它以和身体共存的方式存在,当身体 不再活动,死了之後,它就以游离状态存在,一切记忆等等,全 和生前一样。」 那声音的这种说法,倒是众多对灵魂的解释中几种的组合。 那声音又道∶「灵魂,对人来说,只不过是生命的副产品, 实在没有多大的用处。自然,这股能量如果在我手中,由我操纵 ,我就可以反过来,去影响那个人的意识和行动。不过我也很少 这样做¨¨¨」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那你要那麽多人的灵魂干甚麽?」 那声音又发出了一下浓重的叹息声∶「这种特殊的能量,是 我维持我生命的必需,就像你们维持生命,需要水、空气和食物 一样。」 原振侠怔住了。在这之前,他曾对这个问题作过千百种设想 ,但是再也没有想到,答案竟是如此简单。也许正是太简单了, 他才没有想到。 那个五角星体,是一种生物,而这种生物的生命,必须用人 的灵魂的那种特殊能量来维持,这实在是荒唐到了无以复加的怪 异! 原振侠忍不住又道∶「你¨¨¨怎样¨¨¨处置,把那种能 量吃掉?」 那声音的回答却十分平淡∶「吸收,把它吸收,化为我生命 的动力,就像电器通过吸收电来操作一样。」 原振侠勉力使自己镇定∶「经过了你的吸收之後,灵魂的能 量消失,也就不再存在了?」 那声音听来十分高兴∶「你懂了,真好,我并没有选错人! 」 原振侠自然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他自言自语∶「人的灵魂消 失了,会怎麽样?」 那声音立即回答∶「我绝少在人还活著的时候,就动用他们 的灵魂──要是动用了,这个人就会变成无可补救的痴呆。我只 是在他们死了之後才用,那非但对他们没有损失,而且在灵魂逐 渐消失的过程之中,他们的痛苦,也因为根本已没有了存在而消 失了,我看不出这有甚麽不好之处。」 原振侠的思绪紊乱之极,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应付反驳才好, 虽然他隐隐感到「魔王」的话,有著甚麽不对的地方。 他一面无意识地挥著手,一面道∶「灵魂¨¨¨消失,那岂 不是¨¨¨也失去了轮回的机会?那是永远的消失,生命的机会 再也不存在了,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情形,总不能说是好事!」 那声音呵呵笑了起来∶「正相反,连佛教的理论,也要人最 终能脱出轮回,不要再有生命形式的生老病死之苦。到了那样的 境界,才是最高境界。」 原振侠沉住了气∶「你这是典型的诡辩,佛家的最高境界, 虽然超脱轮回,但还是一种生命另外形式的存在,不是彻底的消 失,不是给你『吃』掉了!」 那声音的音调有点勉强∶「那总要牺牲一点的,是不是?毕 竟在他们的生前,我给了他们所要的一切。像林永兴,他凭甚麽 由一个流浪儿,变成了大富豪?」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实在无法传播你的『 教义』,因为我不觉得它是对的。人的灵魂,看起来对人似乎没 有用处,但一定有它的作用,不能将之出卖,要自己保留著。痛 苦也好,快乐也好,富有也好,贫穷也好,一个人,要是没有了 灵魂,他已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甚至不再是人!」 那五角星体所发出的光芒,迅速地闪动了几下。原振侠这时 ,已了无所惧地面对著它。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意志坚定,不 为对方所诱,也不惧怕对方威吓的话,对方是拿他无可奈何的。 过了一会,那五角星体的光芒闪耀,才恢复了正常。原振侠 听到的声音,更是粗重∶「你的确有点与众不同,我好像无法使 你改变主意。」 原振侠道∶「其实,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和我一样的。肯出 卖自己灵魂的人,毕竟不是太多!」 那声音呵呵笑著∶「错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肯,只是他们不 知道门路而已!」 原振侠陡然提高了声音∶「你是从哪里来的?为甚麽不回到 你自己的地方去?看来,在地球上生活,对你并不适合,也不能 使你快乐!」 一下十分粗重的叹息声,传入原振侠的耳中,那下叹息声, 竟然是充满了忧伤的! 接著,那声音道∶「谁想在这里生活?我是回不去了,我只 有尽力使自己活著,这叫作苟延残喘,是不是?我等待著回去的 机会,或许,有巨大的可供我吸收的能量,我就可以回去。」 原振侠的声音,像是痛苦的呻吟∶「那¨¨¨需要多少人的 灵魂?」 那声音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才道∶「十万个,或者更 多,我也不能肯定──」它陡然转变了话题∶「你既然不肯和我 交易,我只好另作安排了!」 原振侠松了一口气∶「多谢你不强迫我!」 那声音道∶「我早已说过,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志,实际 上是不能强迫的,但是却又有许多方法使人改变意愿。不过,由 於另外有安排,要你在这里留几天,你可以想要甚麽就有甚麽─ ─当然不是真正有,而是感觉上有,但和真正有,在感觉上是没 有分别的,在我的空间中,我有这个能力!」 原振侠还想说甚麽话,那五角星体已冉冉向上升去,终於没 入黑暗之中,看不见了。 原振侠感到十分疲累,想有一张舒服的床,可供他躺下来。 果然,他就看到了一张他理想中的床,而躺下来之後,也感到了 极度的舒服。他明白那是「魔王」利用了某种能量,刺激了他的 脑部活动,使他真有这种感觉的结果。 他闭上眼睛,想著,应该找谁来陪自己呢?黄绢,还是海棠 ?而他终於叹了一声,甚麽也不想,就这样沉沉地睡著了。 他在睡著之前,曾想到过,下次「魔王」再出现时,他会要 求魔王允许他和洪致生、林雅儿见一次面。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到他醒来时,已经听到了海涛声 。他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那艘游艇的一个舱房中,时间仍然 是夜晚。一架小电视正开启著,传出嘈杂的声音,原振侠向电视 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他看到洪致生和一个极美丽,脸色十分苍白的女人,站在一 块大石之前,那块大石,就是海底的有著浅刻的那一块。在大石 之前,还围著不少人,洪致生正在讲话∶「这块在深海捞起的大 石上的浅刻,证明魔王的魔法,存在於世间已有许多年。任何人 ,只要有信念,就可以得到魔法的布赐。一个秘密的,只有最诚 心的人才能参加的宗教,会由此兴起,会有千万个对魔法深信不 疑的教徒参加,会成为人类最重要的事¨¨¨」 他讲到这里,和身边的美人互望著,笑得极甜蜜。 原振侠立即明白了,魔王不能说服他,就和洪致生、林雅儿 进行了交易,由他们两人来主持邪教。 原振侠陡然跳了起来,大叫∶「这怎麽可以?」 阿根在舱门口出现∶「他们有甚麽别的选择?这样,至少在 今後悠悠岁月之中,他们可以快乐地在一起,享受著肉体和心灵 上的欢愉。」 原振侠呆住了出声不得,心中只感到阵阵苦涩。 所有神话故事,都以「他们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作结束 。这个故事,似乎也不例外,是不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