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情圣   有一种故事,专门设计来测试人性,这类故事,大都不必追 求其合理性,也不必去考虑故事的时间、人物、地点和来龙去脉 ,就当故事说的全是事实好了。   以下就是一个这种类型的故事:   有一个深坑,坑内滑不留手,绝对无法攀上去。坑里有两个 人,只要一个人站在另一个人的肩头上,在上面的那个人,双手 就可以抓住坑沿,也就是说,他可以离开这个深坑。而剩下来的 这个人,无法出去,必然会死在坑中。   一开始已经声明过,不必追究这类故事的合理与否,只看故 事所阐明的一切。所以在这个故事之中,也不存在‘一个先出去 ,用绳子把另一个救上来’等等的枝节问题。故事的中心是:两 个人只能活一个,活的那个,还必须要必然死亡的一个帮助,不 然,就只有两个人一起死。   会有甚么事发生?   问题或者太笼统了一些,有一个最主要的关键没有提出来, 关键是:这两个人的关系是甚么?   不同的关系,会发生不同的情况。   如果是敌人,当然在深坑里拚个你死我活,谁也出不去,大 家一起死(古雅一点的说法是‘同归于尽’)。   人际关系有千百种,不必列举了,只举一个和这个故事有关 的一种:恋人。   如果在深坑之中的是一对恋人呢?   这里所指的恋人,自然是真正的恋人,在他们之间,存在著 生死不渝的爱情的恋人。在深坑之中如果是一对恋人,会有甚么 事发生?   答案是:这一对恋人,开始,一定都努力要说服对方出去, 自己留下来,而结果,一定不成功。因为出去的那个人虽然能活 下来,可是失去了爱人,活著有甚么意思?痛苦莫名的生,只怕 远不如死!   (再强调一次,那是一对真正的恋人。)   所以,唯一的结果是,两人都不愿出去,宁愿一起死在深坑 里。   举了两个例子,可以发现一个十分有趣,不应该发生,但是 又确然发生了的现象:在深坑中的两个人,是一双不共戴天的敌 人,和是一对爱得入骨的恋人,结果竟然是一样的──两个人都 死在深坑中。   数学上有A=B,B=C,则A=C的公式,套用这个公式 ,是不是可以说,不共戴天的敌人,等于爱得入骨的恋人呢?   敌人和恋人之间,通过一个特别设计的故事,再加上若干巧 妙的安排,竟然可以划上等号,是不是很令人吃惊?其实中国古 语之中,早就有‘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说法。‘冤家’是敌人, ‘聚头’是恋人。   冤家而偏要聚头,很有宿命的意味,事实上,缘分就是宿命 的。男女今生聚首,绝不能排除前生大有纠缠的可能性,不然, 何以会相聚,又何以会分离?   男女间的关系太复杂,正式说故事之前的闲话也不宜太长, 还是正式切入故事。   黄绢在离去之前,指著原振侠所说的一句话是:‘想不到用 卑鄙手段害了他的是你,反倒不是卡尔斯!’   原振侠没有分辩,但是他却背过身去,表示他绝不接受黄绢 的指责。   黄绢为甚么要这样指责原振侠,三言两语,绝说不明白,必 须看过《血的诱惑》这个故事,才能了解。   当然也可以简单一点地解说一下。   黄绢话中的‘他’,是一个特出之极的人物,来自宇宙不知 哪一个角落的白化星人李固。   而所谓‘卑劣手段’,是由于种种原因,原振侠利用了超级 女巫玛仙,用巫术对付了这个白化星人,使他丧失了一切记忆功 能,变成了一个外型看来仍然俊美无比的白痴。   而这个美丽得像雕像一样的白化星人,在他的能力还未曾丧 失之前,和黄绢之间有著急速发展的恋情。他抱著她冲霄而起, 直上云端──原振侠甚至想像过,他们真的在云端,享受著男女 交欢的无上欢愉!   黄绢望著原振侠的背影,声音之中,充满了恨意:‘你得到 了甚么?’   原振侠仍然不出声。他得到了甚么呢?甚么也没有得到,或 者说,他得到的,只是黄绢的恨意。他奇怪黄绢何以不问他‘为 甚么要这样做’,如果黄绢这样问,他或者会回答:‘至少有一 点是为了你!’   黄绢顺手拿起一件瓷器摆设来,重重向墙上砸去,‘哗啦’ 一声响,摔个粉碎。她的声音也更愤怒:‘告诉你和你那个女巫 ,天下会巫术的人多的是!你们能令他受到伤害,自然会有人令 他复原!’   原振侠叹了一声,转过身来,望著黄绢。在他的双眼之中, 流露出复杂无比的眼神,声音之中,也透著相当程度的悲哀:‘ 你为甚么一定要他和以前一样?你权力已经够大了,而他会成为 地球上的大祸害!’   黄绢的回答,不但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而且使他感到了 极度的震惊!   而事实上,黄绢的回答,简单之极,只有三个字:‘我爱他 !’   令得原振侠震惊的是,黄绢说得极认真,可以一下子就听得 出,黄绢真的爱他,爱那个来自异星的人!原振侠一直以为,黄 绢是永不言爱的那种女性,直到听到了这三个字,他才知道自己 错了!   黄绢和他的关系,从几年前那场暴风雪的岩洞中开始,两个 人也曾有过不知多少快乐欢愉的时光,可是黄绢就从来也未曾向 他说过一个‘爱’字。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知道,黄绢不向他说‘爱’字,是因为 她根本不爱他!要是遇上了她爱的人,她会把这个‘爱’字说得 比谁都响亮!   原振侠不禁感到了黯然,望定了黄绢,一时之间,不知道说 甚么才好。   黄绢像是看穿了原振侠的心意一样,口角上泛起一个不屑的 神情:‘你爱过没有?有人爱过你没有?’   原振侠双手无意义地挥动著,心中一片惘然。他竟然没有法 子回答黄绢的这两个问题!他爱过吗?他和黄绢在一起的时候, 他爱黄绢吗?他和海棠在一起的时候,他爱海棠吗?他和玛仙在 一起的时候,他爱玛仙吗?   反过来问:黄绢爱他吗?当然不爱,黄绢爱野心,远胜过爱 他!海棠爱他吗?当然也不,海棠是‘人形工具’,爱任务远胜 过爱他!玛仙爱他吗?玛仙生命之中,只能有一个异性,他是必 然的选择,那是巫术上的必需,两人之间有爱情吗?   在原振侠惘然不知所措的时候,黄绢走近他,在他的脸上轻 拍著:‘你没有被爱过,也没有爱过人,所以你绝不知道爱人被 伤害的痛苦!’   原振侠抬起手来,想去握住黄绢的手,可是黄绢却缩回了手 。黄绢后退了一步:‘你那个女巫也不懂,要是她懂,她就不会 做这种事!’   原振侠长叹了一声:‘我去‥‥‥问问她,看她是不是能使 他‥‥‥成为一个普通人!’   黄绢陡然尖声叫了起来:‘我不要他成为一个普通人!我会 爱一个普通人吗?我要爱的是一个超人,一个超级的白化星人。 你别弄错,我不是来求你,只是告诉你,我会令他复原!’   黄绢来找原振侠的一个重要目的,是要弄清楚白化星人李固 成了白痴,究竟是不是巫术力量在作祟──虽然她知道超级女巫 曾出现,但她还是不能十分肯定。而原振侠刚才迟迟疑疑的那两 句话,却说明正是巫术的作用。   正如她所说,懂巫术的人多得很,她有信心可以使情形改观 !原振侠又叹了一声,喃喃地说了一句:‘别玩火!’   黄绢现出极其不屑的神情,差点没向原振侠的脸上吐口水了 !原振侠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说下去,只有越来越是恶劣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现在的情形,究竟怎么 样?’   黄绢听得原振侠这样问,反应十分奇特。她先是尖著声音问 :‘你想见他?’接著,又一次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她立即 道:‘好,我让他上来见你!’   原振侠怔了一怔,黄绢已经取出了微型的无线电电话,按下 了一个掣钮,吸了一口气:‘陪李固先生上来!’   她刚才的声音尖厉,充满了愤怒,可是这时,她还不是和李 固在说话,只是吩咐她的手下把李固带上来,可是声音已经变得 十分轻柔动听。这种情形,原振侠若不是真正亲身经历,由人说 给他听,他绝不会相信!   这种情形,也只证明了一点:黄绢的而且确,坠入了爱河, 她真的爱上了白化星人李固!   黄绢一吩咐完,就像原振侠的住所是她自己的一样,一转身 打开了门。原振侠看在眼中,心里又是一片茫然。   在他这个小小的住所之中,他和黄绢有过不少快乐时光。这 些时光的记忆,可能已在黄绢的脑中消失,可是他却知道,必然 永远留在自己的脑中!   不一会,就有两个黑衣人,扶著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出了电 梯,向原振侠的住所走来。黄绢忙走过去,扶住了那个男人。   那身形高大的男人,自然就是白化星人李固。他戴著一顶帽 子和相当大的黑眼镜,穿著十分随便但舒服,肤色仍然是十分动 人的粉红色。黄绢扶著他进来,挥手令两个黑衣人后退:‘到车 子里去等我。’   黄绢关上了门,摘下了李固所戴的黑眼镜:‘他变得怎么样 了,你自己看吧!’   黑眼镜一摘下来,原振侠的视线,便定在李固的脸上。李固 看起来,第一眼的印象,和以前一模一样,可是仔细一看,却大 不相同。   他现在和他假装昏迷不醒的时候一样──在他醒了过来之后 ,在沙漠的车屋之中,原振侠曾和他作过推心置腹的详谈,李固 的一双眼睛之中,精光迸射,深邃无比,当他盯著人看的时候, 像是可以看穿人的五脏六腑一样!可是这时,在白色的睫毛之下 ,粉红色的眼珠,却十分呆滞。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光采,但是 比起从前来,自然大不相同。   原振侠来到了他的身旁,他也一点反应也没有。原振侠伸手 在他的眼前摇了一下,他只是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脸上却始终 带著微笑──他的相貌十分俊美,笑容自然也十分动人,但一直 维持著同一表情,看来也就不免十分诧异。   原振侠抓起他的手来,把了把脉,十分正常。他又伸指在他 的太阳穴上,重重弹了一下,发出了‘啪’的一声响,这次李固 有了反应,可是反应很慢,他扩大了笑容,可是看来更加古怪。   黄绢上来,用手抹下了他的眼皮一会,他才又渐渐回复了那 种微笑。黄绢一松手,他缓慢地睁开双眼。   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一下子就可以判断,李固的脑部活动 ,几乎停顿,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本来,在李固脑部的记忆系统之中,不知道有著多少记忆, 他毫无疑问是地球上知识最丰富的人,他一定会说地球上任何角 落的语言,会写任何地方的文字──白化星人搜集到的有关地球 的资料,全在他脑部的记忆之中。可是如今,他竟变成这个样子 !   原振侠也不禁骇然。这时,他看到黄绢正爱怜地,替李固抹 去鼻尖上的一滴汗珠,双手紧握著他的一只手。自李固进来之后 ,黄绢的视线,除了落在李固的身上之外,没有落到过别的所在 !   原振侠一开口,语音有点乾涩:‘他‥‥‥说话的能力怎么 样?’   黄绢闭上眼睛一会,扶著李固走过去,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了 下来。她则坐在安乐椅的扶手上,双手仍然握紧了李固的一只手 。   原振侠略偏过头去,不去看他们。因为他自己和黄绢,也曾 这样坐过,在那张安乐椅上,他们还曾发狂地,把两个灼热的身 子扭成一团!   黄绢的声音微微发颤:‘你那超级女巫没有详细告诉你,她 下了甚么样的毒手?’   原振侠脱口道:‘她没有对我详细说──’   他只说了一句,就停了口。玛仙确然未曾向他详细说过巫术 发生作用的过程,只是告诉他:说了,他也不会懂的。所以原振 侠确然不知道玛仙‘下了甚么样的毒手’。   他说了一句,便没有再说下去,是因为在黄绢的反问之中, 他知道李固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他这种情形,甚至不能说是 一个白痴,只是一个活死人。一个毫无智力的活人,和一棵人形 的树,也没有甚么分别!也难怪黄绢的怨恨如此之甚。在这样情 形下,他无论说甚么,解释甚么都不会有用,还不如不说的好!   而巫术的力量,竟然可以将一个人的记忆系统,破坏得如此 之彻底,也著实匪夷所思!   原振侠当然不知道,真正的破坏情形如何──那无法用现代 医学来检查,因为现代医学对人类脑部记忆系统的知识,几乎等 于零。   原振侠假设破坏的情形有两种:一种,李固的记忆并不是消 失了,而只是被暂时掩蔽了起来。那么,这种情形,就像是患了 短暂失忆症的人一样,在药物或某种情形的刺激下,记忆会恢复 ,只不过是脑部的记忆系统,暂时停止运作而已。   而另一种,则是他的记忆系统已遭到了彻底的破坏,所有记 忆完全消失,情形就像他的大脑皮层经过手术摘除那么严重。有 朝一日,他的记忆系统又开始运作,他也不会复原,因为他原来 的记忆全已消失,他必须从头学起,才能一点一滴累积记忆。   当然,他如果有机会回到白化星去,可以在白化星接受知识 记忆的直接灌输。可是,李固曾说过,他根本不可能回去!   详细的情形如何,自然要问玛仙,可是根据目前的情形来看 ,李固更像是第二种!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黄绢冷笑,声音冰冷:‘你满意了? 要是我也把你变成白痴,你那个女巫,不知道会不会像我一样难 过?’   原振侠一听,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黄绢掌握著庞大的特务 系统,和许多恐怖活动组织,真要和自己为难,毕竟也是巨大的 麻烦!他闷哼了一声。   看他没有回答,黄绢咬牙切齿:‘我要令他复原,即使“地 球”没有办法,把他送回白化星去,我也要令他复原!’   黄绢的话,说得坚决之极,那更使原振侠感到悲哀:‘他说 过,他在出发的时候,就知道回不去,永远回不去的了!’   黄绢一字一顿:‘他可以传讯息回去!我要把他在地球上的 遭遇,传讯息回白化星去,通知他的同类,要他的同类来使他复 原!’   原振侠摊了摊手:‘你恐怕无法和白化星人通讯!’   黄绢一声长笑,笑声听来,十分凄厉:‘我能,他教了我许 多,教我如何操纵他身上佩戴的个人飞行带,在地球上,那是速 度最高的飞行器。他也教了我如何驾驶那艘飞船,和飞船种种不 可思议的功能,他甚么都告诉我,甚么都对我说!’   黄绢一口气说到这里,才略顿了一顿,接著,又语音铿锵地 道:‘他爱我!’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会,这时候,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个极 大的疑问:既然李固一切全教了她,那么,她的能力,就应该和 白化星人李固一样了!因为李固本身,并没有甚么特别的能力, 他之所以能成为神的使者,成为超人,全是由于那些装备!   黄绢既然会用那些装备,那么,她自己就是女神!为甚么她 不利用这些装备,来满足她的野心?   原振侠直视著黄绢,并没有问甚么。可是他脸上所现出来的 疑惑神色,黄绢自然一目了然。   刹那之间,黄绢现出了十分疲倦的神色──她显然明白了原 振侠心中的疑问,可是也全然没有回答这个疑问的意思。她掠了 掠头发,原振侠知道,每当她有这个动作的时候,就是她心中有 十分困难的问题,难以作出决定的时候。   黄绢是一个性格十分果断的女性,若是她认为难以决定的问 题,那一定是一个真正的难题!   原振侠仍然没有问甚么,沉默了片刻,黄绢笑道:‘也收到 了回音,可是他没有教我白化星上的语言或文字,所以我一点也 不懂!’   原振侠更加骇然:‘要是有一队拯救队来,那对地球造成的 威胁更大!’   原振侠一面说,黄绢的神情一路变得阴森可怖。等原振侠说 完,她霍然站了起来,冷冷地道:‘你嫉妒我们之间的爱情!’   原振侠冷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过甚么样的山 盟海誓,可是我可以肯定,李固绝不会在爱情上坚贞不渝!我和 他所作的长谈,最是坦率,他在那时,还不是十分习惯于说谎, 他渴望得到在白化星上,早已不存在的肉欲欢愉──’   原振侠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黄绢在这时,向李固望去 ,神情又变得柔媚娇美。原振侠心中叹了一声,当然,李固在黄 绢处得到了肉欲的欢愉。   原振侠再开口,声音有点僵硬:‘他说,他要尽量享受地球 上的一切,甚么都不放过!你一个女人,绝对满足不了他的需要 ,天下有的是美丽的女人──’   黄绢陡然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一挺胸:‘天下的美女,我 最出色!’   原振侠苦笑:‘魔镜啊魔镜!就算你是天下第一美人,他一 样不会满足。他体内的地球人血,使他成为百分之一百的地球人 !’   黄绢望了原振侠半晌,才道:‘地球上有的是自始至终只爱 一个女人的男人!’   原振侠冷笑:‘不会是拥有一切权力,可以为所欲为的李固 !’   黄绢闭上了眼睛一会,声音听来疲倦之极:‘可是我要试一 试,我对他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   原振侠缓缓转过头去,向坐在一边,一动也不动的李固,望 了一眼。在这时候,他的心中,又升起了另一个重大的疑问。   这个疑问,比他第一个疑问更甚。   他的第一个疑问是:黄绢既然已掌握了驾驶那宇宙飞船的秘 密,她为甚么不藉此而获得至高的权力?这个疑问,可以说有了 答案,答案是:黄绢真的爱上了李固,她宁愿得到爱情,对权力 感到了厌倦。   可是第二个疑问,他不知是不是能有答案──他盯著李固看 ,心中在想:这时他看来像是活死人一样,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他领教过李固的伪装本领──李固在早已醒过来了之后,曾 继续伪装昏迷很多天!   如果为了特殊的原因,他是不是可以伪装成白痴?   原振侠这时思绪十分乱,可是他突然来到了李固的身边,略 俯下身去。   原振侠在李固的耳际,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我知道你 是假装的!’   李固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在脸上保持著那看来将是永恒不 变的微笑。   原振侠的声音虽然低,可是黄绢还是听到了,她尖声道:‘ 你在胡说甚么?’   原振侠直了直身子:‘我们都领教过他的假装本领,现在我 的怀疑,也是基于这个理由!’   黄绢的声音冰冷:‘他为甚么假装自己是白痴?’   原振侠在心头突然涌起这个疑问时,也曾自己问过自己这个 问题,也有了初步的答案,可是他却不能把想到的答案说出来。   一来,黄绢自信她和世上任何女人不同(每一个女人都这样 想,尤其是美女),说了,她也不会信。   二来,原振侠想到的答案,很伤人的自尊心。一般来说,有 教养的人,都不说伤女性自尊心的话。   作为一个男性,原振侠想到那是许多男性,包括他在内的通 病──不论拥有了一个甚么样的美女作为爱侣,都不会满足,都 会厌倦,都会想和另一个、另两个,或更多的女性有亲密的关系 。那另外的女性在美丽程度上,可能远不如原来的那一个,但是 却更能激发起男人原始的、在异性处能得到的刺激和欢乐!   李固若是已经有了这种念头,而他又确知黄绢不是那么容易 摆脱的话,他就有可能假装成白痴!有可能巫术对他根本起不了 作用,他只是趁此机会,假装痴呆,以逃避黄绢太过深情的热恋 !   这是原振侠想到的答案!   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望了黄绢一会,神情不免有点古怪。他 和黄绢之间,虽然没有百分之百心意互通的能力,可是毕竟太熟 了,黄绢多少可以知道他心中在想些甚么。所以她现出了一个十 分鄙夷的神情,缓慢地道:‘你的想法太卑鄙了,把他当作了是 你自己!你始终不明白,他爱我,爱得极深,就像我爱他一样! ’   原振侠抿著嘴,对黄绢的指责,不表示意见。   黄绢又道:‘你说他已经是百分之一百的地球人,我却知道 他多少和地球人略有不同──地球上的男人,对爱情不会那样投 入和忠贞!’   原振侠有了一定程度的反感:‘你认识他有多久,可以有这 样肯定的结论?’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必多么久,我就可以知道他对我 的爱意!’   原振侠冷笑一声:‘我并不怀疑你们之间的爱意,和你们一 样的爱情,在地球上每一个角落都有。每一个男人在热恋的时候 ,都是情圣,而每一个女人,在热恋的时候,也都会说自己的爱 人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黄绢这次,并没有分辩甚么,她只是冷冷地看了原振侠一会 。在那十来秒钟的时间中,原振侠可以感到黄绢对他的轻视。   然后,黄绢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了原振侠的无可救药。她 来到了李固的身边,用十分轻柔的动作,扶著李固站起来。   她又扶著李固,走向门口,替李固戴上了黑眼镜和帽子,并 不回头,说了一声:‘再见!’   原振侠忙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找我的目的!’   黄绢的声音有点激动:‘如果你不明白,那是你太迟钝了。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在爱河中的女人的悲痛和决心!’   原振侠听出黄绢的话中,有著极度的恨意!这恨意,自然是 针对自己而发的,因为他和玛仙,令得李固变成了白痴。   以往,不论原振侠和黄绢之间,有过多少争执冲突,但是都 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形!原振侠也当然知道,任何女人,如果对 男人产生了这样的恨意,那不管这一对男女过去的关系如何亲密 ,到了这种程度,男的甚至只要碰一碰女的发端,都会惹起女的 抽搐性的厌恶!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简直伤感之至,看著黄绢打开了门,头 也不回,扶著李固,一起向外走去。他惘然地也向门口走了几步 ,声音听来十分空洞:‘不管怎样,你别滥用他的先进装置!’   黄绢并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几下听来可怕之极的冷笑声, 来到了电梯前。等电梯的门打开,她就扶著李固,走了进去。   原振侠看著升降机的门合拢,在门合拢之前,黄绢并没有转 身,原振侠只是看到了她的背影。   而到了连她的背影都看不到时,原振侠长叹了一声,心情郁 闷到了极点,忍不住在心口搓揉了好几下,可是那并不起作用。   他知道,自己和黄绢之间,那种若即若离,过一个时期,双 方都自然而然,会有感情上火花迸发的那种情形,再也不会出现 了。   他和黄绢,现在已完全变成了陌路人。甚至,黄绢对他的恨 意,也会慢慢消失,变成真正漠不关心的陌路人!   而他们之间,曾经爱恋得那么热烈,那么疯狂!   人是会变的,原振侠重重抚著脸,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叹息声 ,颓然坐下,久久不动。   过了好一会,他才突然想起,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忘了问 ──黄绢说她利用了那飞船上的设备,和白化星发出讯息,并且 也有了回音。但是由于她不懂得白化星的语言和文字,所以不知 道来自白化星的讯息有甚么意义。   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大有可能导致另外一个,或更多的 白化星人来到地球上!弄明白来自白化星的讯息,是十分重要的 一件事!   原振侠虽然一想到这一点时,曾有一个短暂时间的紧张,可 是,随之,沮丧的情绪,又令得他甚么都提不起劲来。在一片浑 噩之中,他又想起了海棠,当海棠变成了异星人之际,他好像没 有那样的怅惘。或许,他和海棠之间,并没有从肉体的接触,发 展到爱情的滋生──他和黄绢,终究大不相同。   想了又想,原振侠仍然是一片惘然──那本来就是原振侠的 性格,‘无可奈何’大约是他最好的写照了。无可奈何花落去, 花要落去,又有甚么办法,一片怅惘,就是一片怅惘。   且不说惘然无可奈何的原振侠,说说黄绢吧!   在离开了原振侠的住所之后,她扶著李固,进入了那辆特备 的车子。那辆车子停在建筑物前面的时候,看到的人都想:谁在 搬家呢?   车子的外型,看来像是大型的搬运车,但其实,密封的车厢 中,有著许多特殊的设备,自然也包括令人坐得十分舒服的安乐 椅在内。   扶著李固坐了下来,黄绢坐在他的对面,盯著他看,心绪如 怒涛翻滚──正如原振侠所感觉得到的一样,她对原振侠已经死 了心。   (曾有一个女人,对她所深爱的一个男人说:你令我伤心不 要紧,可是千万别令我死心!)   原振侠不管有多少理由,甚至是为了全人类的幸福都好,他 和玛仙一起,这样对付李固,使黄绢对原振侠死了心。她自然充 满了怀恨,可是这种怀恨,甚至没有多少激情,而更多的是鄙视 !   过去的一切,对黄绢来说,是真正过去了,连回忆都懒得回 忆!就算想起来,也陌生之极!   这一切,自然是从李固陡然扑向前来,黄绢迎了上去,两个 人紧拥在一起,而李固立时带著她,冲天飞去的那一刹间开始的 !   黄绢一被李固拥在怀中,两人显然在这时还没有直接的肌肤 接触,可是她只觉得在李固强有力的拥抱之下,一颗心,简直像 是要从胸口中蹦跳出来!   李固一下子就把她带到了极高的高空,当他们两人穿过了一 个云团时,黄绢感到燥热的脸上,飘来了丝丝的凉意。可是那只 是一刹间的事,她身上的炽热,越来越甚,她知道那是甚么火在 燃烧著自己,她的视线,甚至由于有这股火在燃烧,而变得十分 模糊。这时候,她浑然不觉自己处在一个极异的情形之中──她 被李固拥抱著,在空中飞行,这种情形,只有在特技电影中才出 现过。可是这时,她只感到自然之极,自然到了像是她只是和李 固手携手,在林间散步一样!   她模模糊糊地看出来,只看到李固的双眼,有异样的光芒, 粉红色的光采,在他的双眼之中流转,转得人眼花撩乱。在这样 的眼光之中,有著迫切的、炽热的需要,黄绢身上的那股火,就 是被这种眼光燃点出来的!   黄绢又含糊不清地,说了些甚么连她自己也听不明白的话, 才在呼呼的风声之中,感到自李固口中呼出来的热气。李固在问 :‘我应该怎么开始?’   黄绢看到,李固那俊美无比的脸,就在她的面前。当他问出 那个傻气的问题时,他口唇的动作,甚至带著稚气的可爱,可是 又对女性有著无比的诱惑力!   黄绢于是深深地吸一口气,把自己丰满柔润的唇,印向李固 的唇。四片唇才一接触,李固的拥抱,就紧了一紧。而当黄绢的 舌尖,滑进了李固的口中时,李固先是震动了一下,然后,吮住 了黄绢的舌尖,在喉间发出一阵古怪之极的声音。   他不懂怎么开始,不是做作,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始,因为 在白化星上,早已没有了男女之间身体接触的欢愉。这种夺天地 造化的大快乐,只存在于他体内遥远的记忆之中,只在他体内的 遗传密码之中。而今,骤然变成了眼前的事实,对这个白化星人 来说,那种感受,使他知道生命的意义何在!   他们没有再升高,吻了又吻,然后,李固直视著黄绢,说出 了一句话:‘我爱你!’   这句话,是白化星语言之中所没有的,但是他说来,却自然 之极!黄绢也几乎在同时,说出了同样的三个字。   自从十三岁那年初恋时,曾说过这句话之外,黄绢也一直未 曾再说过这句话,甚至对原振侠,她也未曾说过!   可是这时,她却自然而然说了出来。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 ,连她自己也感到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蜜!黄绢并不为自己的 话感到意外,由于她确然被爱情紧搂著!   李固把黄绢吻了又吻,吻得黄绢心慌意乱,全身酥痒。她娇 喘吁吁:‘能不能找一幅‥‥‥平地‥‥‥我们总不能在高空中 ‥‥‥’   她说到这里,体内的烈火,像是集中力量在烧她的双颊,以 致她双颊绯红,像是有血要渗出来。这时,恰好夕阳西斜,天际 也亮起了一抹又一抹的晚霞,和黄绢的悄脸相辉映,看得李固痴 痴地,一时之间,不了解黄绢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黄绢紧偎著他,伸拳在他的背上打了两下,又把自己的身子 紧靠了他一下:‘听到了我刚才的话没有?’   李固‘啊’地一声,像是忽然之间明白了不论是深吻浅吻, 都还只是欢爱的初步。他现出欢喜莫名的神情,连连点头,然后 ,在半空中的他和黄绢,一个盘旋,向前飞了出去。   高空之上,劲风习习,看来是如此危险,可是在李固的怀中 ,她却又感到无比的安全。   不一会,他们就降落在一幅草地上,好像是一个山坡上,细 柔的草,绿得耀眼,间杂著许多各色的野花。当他们仍然用相拥 著的姿势,站立在草地上之后,李固有点手足无措。   傍晚的风很轻柔,当然无法吹熄黄绢身上的火,她看到李固 的这种情形,又是好笑又是惊讶,混合而形成一种从来也没有的 喜悦。   她先向李固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自己怎么做,他也怎么做 。然后,她不急不徐地,脱去了她的上衣,李固立时明白,也脱 去了他身上那件银光闪闪的飞行衣。   黄绢的动作看来是那么优美,她一颗接一颗,解开了衬衣的 钮扣,李固这时,也脱去了衣服。他的动作比黄绢快,当他那完 美如雕像的身体,裸露在晚风中的时候,黄绢才敞开了衬衣。凉 风使她感到无比的舒适,而李固紧盯著她胸前丰满坚挺的乳房。   他所发出的目光,却又如同两柄羽帚,正在她的胸前扫动。   黄绢稍略停了一停,就抛开了女性的矜持,把自己的胴体, 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李固的眼前。   李固发出了一下低吟声,两人都张开双臂,自然而然地接近 。两人不是第一次拥抱,可是这一次,在两个美丽的身体之间, 再也没有任何阻隔,几乎每一处肌肤,能紧紧相贴的,都紧贴在 一起。   男体和女体之间,必然有著类似电流的发射,那种发射,可 以导致亲近异性身体的人,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融化,和对方合为 一体。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黄绢感到了从来也没有过的新鲜刺激。 李固几乎是笨拙的,全然不知道有的事该怎样发生,黄绢用女性 的温柔引导著他。而有时候,李固也全然不知道温柔,粗暴得令 黄绢秀眉频蹙,可是一切的一切,结合起来,却又是那么美好!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甚么地方,(谁会在这种情形下研究身 在何处呢?)等到他们双方的神智,又渐渐彷彿是从万千碎片中 拼凑起来的时候,下弦月早已升起,月白风清,映在他们两人的 身体上。   黄绢先发出了一下低吟声,李固撑起身子来,望著黄绢,好 一会,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现在真正知道甚么叫爱情了 ,我要发讯息回去,告诉白化星人──我们错了,地球人才是对 的!’   他说到一半,就一跃而起,在草地上跳跃著,叫著,高兴得 像是一个得偿所愿的小孩子。然后,他又把黄绢抱了起来,紧搂 著她。黄绢的双臂缠在他的颈上,李固问得很露骨,可是黄绢只 觉得稚气。他在问:‘我可以经常得到那样的快乐?’   黄绢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咬了一口:‘只要你愿意,就行, 我们之间有爱情!’   那一口,咬得李固大叫了一声,突然把黄绢抛向上。黄绢在 半空中一挺腰,倒跃了出去,可是李固立时追了上来,两人又一 起纠缠著,倒在草地上。   接下来的时间中,黄绢和李固一直在一起。这时她回想起来 ,由于实在太甜蜜,浓得连记忆也有点化不开,竟然许多时刻都 是糊里糊涂的。但是那种欢爱,令黄绢觉得:这是生命,以前的 那些,简直不知算是甚么!   每当他把香馥馥的娇躯拥在怀中时,李固也感叹:‘作为一 个普通的地球人已经够快乐的了,谁要去做甚么皇帝强人?把时 间花在争权夺利上的,全是笨人!’   黄绢笑:‘做了皇帝强人,就有更多女人!’   李固一本正经:‘不,他们得不到爱情,只能得到女人。我 知道爱情在欢乐中起的作用!’   黄绢咯咯娇笑:‘你怎么知道?’   李固先指了指自己:‘别忘记我这里储存的有关地球的资料 ,上下古今,几乎无所不包!而你又给了我丰富的实际经验,使 我甚么都知道!’   黄绢当时感到了异样的满足,可是现在,她面对的,却是如 同植物人一样的李固!   她伸手在李固的脸上轻抚了一下,车头的司机在问:‘将军 ,到哪里去?’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了一个十分简单的命令:‘回国 !’   司机答应了一声,车子开动,黄绢又沉进了和李固在一起的 回忆之中。由于实在太甜蜜兴奋,黄绢这时回想起来,竟然都是 一个又一个的片段。   对了,在离开了那个长满了柔软青草的山坡之后,在黄绢的 带领下,他们到达了巴黎──在一个没有月色的凌晨,李固抱著 黄绢,降落在铁塔前的草地上。当时,正有一对情侣,相拥著躺 在草地上,任由露水在他们的身体上凝结,目击了李固和黄绢的 降落,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当黄绢和李固走开去的时候,向他 们挥了挥手,他们也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一对情侣,成了一个短暂时间的新闻人物,他们把看到的 情形,告诉了一份小报的记者,刊登了出来。可是随便他们怎么 发誓,也没有人相信,他们真的曾见过一对男女天使,自天而降 ──由于李固和黄绢都俊美绝伦,所以被误认为是天使了。   黄绢在巴黎有一幢十分精致的小屋子,她先打电话叫管家离 去,等候通知再来。然后,她就和李固住进了那幢小屋子之中。   屋子中有的是美酒,他们有时溜出去买点食物。在接下来的 几天之中,李固享受著一个地球人所能享受的最美好的一切,当 然包括了和黄绢几乎随时随地、兴之所至的身体结合在内。   过了多少天,黄绢和李固都不记得了。忽然有一个晚上,李 固把头枕在黄绢柔软而有弹性的小腹上,问:‘做回教世界的君 主,像卡尔斯计画的那样,需要做点甚么工作?忙不忙?’   黄绢很认真地想了一会:‘要做的事太多了,会忙得不可开 交。’   李固又问:‘不会有机会,过我们如今所过的生活?’   黄绢吸了一口气:‘也不是完全没有,一年之中,可能会有 几天,可是也绝不会有我们这几天那样酣畅淋漓──我们在这几 天中,是真正的无牵无挂。一旦登上了很高的位置,不知有多少 事挂在心上,就算时间上有空,心情也会不一样,再美好的食物 ,放进口中,也觉不出美味!’   黄绢在这几天中,经过了她一生中,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欢 乐,那使她的人生观点,有著天翻地覆的转变。她以前是一个野 心家,追求权力,这时,她有极好的机会,掌握更大的权力,可 是她却由衷地觉得,和李固在一起,无牵无挂,无忧无虑,不用 勾心斗角,不必担惊受怕,可以放开怀抱,尽情享受的生活,才 是真正的生活!人只能活一次,一次不过几十年,放在争取权力 ,营营役役上,真是太愚蠢了!   黄绢这时,已经有了大彻大悟的改变。这一点,是原振侠绝 想不到的!   若是原振侠想到这一点,而又能听到黄绢和李固接下来的对 话,那么,他就根本不会和玛仙采取任何行动──黄绢特别怨恨 原振侠,也是这个原因。   黄绢在那时候,脑中闪过一丝念头,想起了原振侠来。她在 想:当年,自己如果不是迷上了权力,选择了卡尔斯将军而放弃 了原振侠,现在,说不定也是一个快乐的小妇人?   然而,黄绢绝不后悔,毕竟,经过了那样的曲折,她才有机 会和李固在一起。而且,她熟知原振侠的性格,也知道自己若是 真的成为原振侠的妻子,当原振侠的生命之中,忽然一下子出现 了一个女特务,一下子又出现一个女巫之际,她也会和幸福绝缘 。原振侠不可能是一个好丈夫──当她闪过这丝念头的时候,她 斜眼望了李固一眼,连她的眼光中,也洋溢著甜蜜。   李固的手,在她浑圆的肩头上轻轻抚摸著,又问:‘在我获 得的资料之中,有了权力的人,几乎可以得到一切,要甚么有甚 么!’   黄绢笑了起来:‘问得真好,但是通常来说,却得不到如我 们这样的快乐!’   李固一下子坐了起来,睁大了他闪耀著粉红色光芒的眼睛: ‘为甚么?’   黄绢一字一顿:‘还是那句话,有太多的事,要挂在心上。 ’   李固眨著眼睛:‘如果我有权力,我就可以拥有很多女人, 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像女奴一样顺从我,都会使我快乐? ’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十分严肃:‘这种问题, 只许你问一次!在你的资料之中,难道不知道,地球人有一种心 理状态叫妒忌?’   李固想了想:‘不是很具体,你是不是可以举一个例子?’   黄绢沉声道:‘你要是一有了另外的一个女性,我就会妒忌 ,就算是一样爱你,可是也会忍痛离开你!’   李固显然吃了一惊,双臂展开,把黄绢紧紧拥在怀中,像一 个受了惊的小孩子一样,叫:‘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不会再 爱其他的女性!’   黄绢只感到李固的行动和语言,像是一股暖流,直注入她的 体内。她不由自主感到鼻子发酸,涌起了两行泪来。   李固一看到黄绢流泪,更是慌了手脚:‘我说错了甚么话? 真该死,我再也不会说同样的话了!’   他一面替黄绢抹著眼泪,一面又指著自己的头:‘我有能力 把这句话,或同样的念头,自我的记忆之中消除,你别哭!’   他又亲吻黄绢,吮吸著顺著她脸颊流下来的泪水。黄绢更激 动,紧抱著李固,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叫著他的名字(那是一个 声音十分古怪的五个音节的名字,李固告诉了黄绢,黄绢一下子 就记住了),喃喃地道:‘我流的是高兴的眼泪,傻瓜,我高兴 ,才流泪!’   李固呆了一呆,才恍然大悟:‘对,人在极高兴的时候,也 会有眼泪。’   李固这种不时要在他脑部的记忆系统之中,搜寻地球人行为 资料的神态,十分可爱。黄绢把他拥得更紧,吻著他,又由衷地 道:‘你真是爱我的!’   李固睁大了眼睛:‘爱情也有假的吗?’   黄绢抚摸著李固宽厚的胸膛,粉红色的皮肤看来十分夺目。 她道:‘还好注入你身体内的地球人血不是太多,你毕竟不是百 分之百的地球人──当然有虚假的爱情!’   李固哈哈大笑了起来,抓住了黄绢的手,把她的手臂提高, 然后在她的腋下乱嗅乱拱,令得黄绢身子扭动不已,忍不住也笑 。李固有点气喘:‘你错了,虚假的爱情,根本不是爱情,是爱 情,就没有假,只有真。’   黄绢咬著牙,忍住笑:‘你倒快成为地球爱情专家了!’   李固挺直身子,神情十分自负,想了一想,才道:‘我‥‥ ‥我是‥‥‥情圣!’   他的这种认真的情形,令得黄绢开怀畅笑。在这时候,她娇 躯所形成的姿态,也美妙之极,李固突然之间,向她凝视,然后 ,又疯狂地吻遍了她的全身。   李固后来又告诉黄绢:‘你知道吗?当时我多么害怕,简直 彷徨之极──身在另一个星球上,又看到了颜色,我除了伪装昏 迷之外,甚么办法也没有。而且,全然不知道要假装到甚么时候 ,不知道会有甚么可怕的结果!可是每次,我只要偷偷看你一眼 ,心中就会宁贴很多,就感到这个美丽的女人,一定不会害我! ’   黄绢笑:‘可是我们只当你神通广大之极──事实上,你神 通确然极大,那飞船上升时的威力,如此吓人,而你也可以随便 升上高空‥‥‥’   李固笑:‘那全是我带来的装备的作用。离开了那些装备, 我除了比普通的地球人气力大一点之外,也没有甚么特别‥‥‥ ’   黄绢眼波流转,俏脸之上,忽然春情洋溢,声音又低又腻: ‘不!你大不相同,你──’   她把李固的头扳了下来,在李固的耳际,说完了这句话,李 固大是兴奋,作了一个询问的神情,黄绢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李固侧著头,想了一想,神情忽然之间阴沉了起来,像是十分不 高兴。   黄绢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等他说话。李固粉红色的眼睛之中 ,有著相当程度的忧郁,慢慢地道:‘刚才你提到的一种地球人 的心理状态,叫作“妒忌”,我也会妒忌的!’   黄绢激动得全身轻轻发颤:‘自然,宝贝,你会妒忌,而且 你必须妒忌!不过,我绝不会让你有妒忌的机会,绝对不会!’   李固听了之后,双眼之中,立刻闪起快乐的闪光──这种情 形,原振侠如果目睹,一定会毫无疑问地承认李固和黄绢之间, 真正有著爱情。   (当黄绢向原振侠表示她爱李固,李固爱她的时候,原振侠 虽然震惊,可是仍然不十分相信。)   (黄绢骂得他很对,原振侠由于自己没有爱情,所以也不容 易相信别人会有爱情,尤其是黄绢和李固之间,会有爱情!)   (这是原振侠在判断上所犯的大错误。)   李固兴致勃勃:‘来,让我们再飞上天去,在空中欣赏巴黎 的夜景!’   黄绢立时答应,她提议:‘我来飞!’   李固一声欢呼:‘你可得把我抱紧一点,不然从高空跌下来 ,我也不免要粉身碎骨!’   黄绢瞪了他一眼:‘你就不会自己把我抱得紧一点?’   李固手舞足蹈,兴高采烈,把那件‘飞行衣’──真正可以 飞行的,帮黄绢穿上,教她各种控制的方法。   黄绢一学就会,问:‘动力是甚么?’   李固抓了抓头:‘很难向你解释,是白化星上的一种物质。 这飞行衣几乎可以一直使用下去,那宇宙飞船的情形也一样。这 种物质和空气发生作用,也可以说动力来自空气,那是无穷无尽 的能源,是不是?’   李固的一双粉红色的眼睛,热情无比地注视著黄绢,又补充 了一句:‘就像我对你的爱,无穷无尽一样!’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不但吸进了空气,也吸进了无比 的甜蜜。   黄绢和李固先一起驱车到了野外,然后,黄绢照著李固所教 的程序,按动掣钮。开始时李固怕黄绢不习惯,所以上升的速度 不是太快,等到升到了一定的高度,他们在夜空中相拥著,自由 翱翔,两个人都有互相已经融成了一体的感觉。   接下来的时日,自然全是甜蜜和快乐。李固向黄绢解释了他 的那艘飞船的功效,听得黄绢目瞪口呆。那艘飞船上的武器并不 厉害,可是它却有随时制造核爆炸的能力──那是毁灭性的武器 !   李固和黄绢相拥相亲的时候,最喜欢抚摸著自己粉红色的皮 肤,说:‘我身体里有你的血,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血肉相连, 分不开。’   黄绢甜甜地笑:‘也有原振侠医生和卡尔斯将军的血,在你 的体内!’   李固呵呵地笑──在他那样笑的时候,他俊美的脸上,有一 股令女人心醉的稚气。他的回答是:‘我相信这两个男人都极爱 你,他们的血,在我的身体之中,化成了我对你的爱意!’   在这时候,黄绢美丽的脸上,就会闪过一丝茫然的忧郁,但 当然只是一闪即逝,然后她道:‘他们从来也没有爱过我,我也 不曾爱过他们。直到遇到你这个异星人之前,我不知道甚么是爱 情!’   李固就紧拥著黄绢,他的拥抱是那么有力,常使得黄绢喘不 过气来。可是黄绢却十分喜欢李固这样的拥抱,那使她感到安全 !   作为一个将军,黄绢叱吒风云,威风八面,那应该就是她所 追求的权力、野心、欲望。可是这时,她才知道,一个被深爱著 的女性,幸福快乐的程度,远远胜过一个孤独的女将军!   所以,被李固强有力的双臂拥在怀中,黄绢的身子,也自然 而然格外地柔软。令得李固在拥抱之中,常会在她的耳际悄悄地 问:‘宝贝,你的身子那么柔软,真叫人怀疑有没有骨头!’   黄绢的回答是长叹一声:‘就算有,也叫你的甜言蜜语融化 了!’   两人身体上的接触,在这时也会变得更紧密、更原始、更疯 狂。   一直到好几天之后,李固才提出了一个问题来:‘卡尔斯要 进行的事,甚么时候开始?’   黄绢呆了一呆,斜睨著他:‘为甚么说是卡尔斯要进行的事 ,不是你要进行?’   李固说得十分肯定,简直斩钉截铁:‘我对他的计画一点兴 趣也没有,我不要参加地球上的任何事务。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享受生命应该得到的快乐!’   这些日子来和李固的相处,使黄绢的人生观大大改变,多半 ,自然也是由于李固的影响。和黄绢最初见到李固时的直接印象 一样:人有那样完美的脸型,不可能有邪恶的心灵──任何邪恶 的念头,只要长期盘踞在思想之中,必然会有邪恶的神情,出现 在外表之上,不可能完全隐瞒。   黄绢的说法,曾受过原振侠的嘲笑,但这时候,她肯定自己 的想法是对的。李固纯真得像一个小孩,他所追求的,只是简简 单单的快乐,他对野心、权力,或者也有兴趣,可是他所获得的 有关地球生活的资料,却可以使他很容易判断出,野心和权力, 根本不能为他带来真正的快乐。所以在卡尔斯心目之中,至高无 上的一切,在李固来说,根本不屑一顾!   黄绢也知道,这时李固所说,只愿和她在一起的话,出自肺 腑,真是真心话──别人或许不容易相信,但是她却完全可以明 白李固的心意!   她捧起了李固的脸,热烈地亲吻了好多下:‘太好了,我真 怕你想当大帝国的君主!’   李固指著自己的头:‘我的记忆库,给了我足够的判断力─ ─人类历史上的许多君主皇帝,大有权势的人,我找不到他们遗 留下来的快乐讯息!’   对李固的这种说话方式,黄绢自然已经习惯,她问道:‘最 多的快乐讯息,发自何种人?’   李固深吸了一口气:‘发自真心相爱的男女──我相信我们 两人,在不经意之中,散发出来的快乐讯息,一定可以列入最强 烈的十对之一!不论隔多少年,可以感应到的人,一定仍然可以 感应得到!’   黄绢也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头侧靠在李固的肩上:‘可是我 们也不能就这样,躲了起来不见他,要去和他说明一下我们的愿 望!’   李固用力点头:‘是,然后,我们驾驶飞船离开──地球上 虽然挤满了人,可是也有很多地方,清幽无比。譬如说在西藏就 有一些山谷,除了大鹰之外,不会有别的生物出现,那是我们两 人的天堂!’   黄绢忽然皱起了眉,忽然又笑了起来:‘和你在一起,哪里 都好!当然,想要过些繁华的生活,也简单之至,我们有飞行衣 !’   李固心满意足:‘地球上不会再有人比我们快乐,我们是地 上的神仙──不,只要我们愿意,我们真正可以做天上的神仙。 ’   黄绢曼声娇吟:‘神仙也没有甚么好──只羡鸳鸯不羡仙! ’   李固跟著念了几遍,神情大是向往。   他们两人,在卡尔斯几乎绝望得想把他那一头浓密的头发, 全都扯下来的时候,出现在卡尔斯的面前。卡尔斯一看到李固, 忍不住又要进行五体投地的膜拜,可是一下子就被李固拦阻住: ‘不必这样,我是来告诉你,我对你的计画一点兴趣也没有!’   卡尔斯张大了口,这时如果有口水从他的口中流出来,那么 就是十足的白痴。而九成白痴的样子,看起来也自然叫人恶心。   卡尔斯的眼球转动著,视线落在偎依在李固身边的黄绢身上 ,带著极度的乞求。   黄绢的心中,对卡尔斯的那种欲求,感到十分厌恶,也知道 他充满贪念的心中,这时在动著甚么肮脏的念头。所以她半偏过 头去,不和卡尔斯的目光相接触。   李固十分平静地道:‘我们商量过你的计画,我可以出面, 表现一点能力,你也可以宣称我是真神的使者,但是我不能实际 替你做甚么。有过这样多阿拉伯国家元首的聚会之后,相信你的 威望,必然大大提高,只要好好利用,你也可在一定程度上,达 到目的!’   卡尔斯听了之后,现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他显然料不到李 固这个白化星人,怎么那么快,就对地球上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 ,有了那么深刻的了解?   李固又道:‘将军,我想帮助你的是,在国际纷争中,你担 任的主要角色,目的是消灭纷争,而不是加深矛盾,培养敌意。 ’   卡尔斯连吞了几口口水,才连声道:‘是!是!’   (这时候,最可惜的是原振侠不在场。原振侠若是在场,他 也不会怀疑李固的诚意,自然也就不会有超级女巫玛仙的行动! )   (原振侠犯了一个大错误,这个错误也怪不得原振侠。因为 在地球人而言,没有一个掌握了权力的人,最终不胡作非为的! )   (权力令人腐化──没有地球人可以例外。)   (可是,原振侠忘了,李固始终是白化星人。)   (而且,原振侠也没有料到,在李固和黄绢之间,会产生真 正的爱情!)   李固十分高兴地望著卡尔斯:‘你同意我的想法?’   卡尔斯想了一想,摊了摊手:‘希望你能尽量顾及我的权威 !’   李固‘哈哈’大笑,他是真的感到好笑──权威,他自然知 道那代表了甚么,可是在他看来,那又真的是可笑之至!权威或 许是许多人追求的目标,可是对李固来说,一点也不算甚么,李 固知道权威不能给人带来快乐!   黄绢在见到卡尔斯的时候,两人有短暂时间的互相凝视,大 约两分钟左右。   在这两分钟的对视过程中,他们互相在对方的眼神之中所捕 捉到的讯息,就算没有千言万语,也有百言千语。而且,双方都 很快就清楚地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卡尔斯明白了黄绢绝不会再在 他的身边(但他和原振侠一样,也没有料到黄绢一生之中,第一 次产生了爱)。他也明白,黄绢不会成为他的敌人,因此可以满 足她的要求。   黄绢也明白,卡尔斯所要的,只是更大的权威,为了达到目 的,他不在乎黄绢的去留。他贪婪的性格之中,有著极卑劣的成 分,这种卑劣,使得他的意识之中,有拿黄绢向李固去交换权力 的想法。   所以,本来即使黄绢的心中,对卡尔斯还有一点歉意的话, 这时已化为乌有了。当他们各自都把视线移开之后,卡尔斯甚至 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他自然未曾注意到在黄绢口角浮现出来的,那一个十分鄙视 的冷笑。当卡尔斯向李固提及,要尽量顾及他的权威时,黄绢就 道:‘放心,一切会照你的意思去做!你召集回教国家的首领, 他会照你的意思,扮演真神的使者,展示不可思议的能力──’   卡尔斯听到这里,已是连连搓手,高兴得说不出话来。黄绢 又冷冷地道:‘可是人家是不是服从你,是不是被巨大的实力展 示所吓倒,你是不是当得了回教帝国的大君主,这还要靠你自己 的努力──在这次会议之后,我们就会消失──’   卡尔斯急急道:‘那艘飞船呢?’   黄绢的语音冰冷:‘当然跟著我们一起消失,你根本不懂得 如何操作它,要来有甚么用?’   卡尔斯想了一想,又指了指李固,神情有些忸怩。黄绢不耐 烦:‘你有甚么要求,只管说!’   卡尔斯挥著手:‘真神使者用飞船来展示威力,是不是可以 允许我复制飞船的模型,放在广场上,表示威力的常存?’   黄绢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心想卡尔斯的野心之梦,真还做得 十分详细,连这样的细节都想好了!她向李固望了一眼,李固倒 十分兴高采烈,因为在他看来,卡尔斯这种地球人的行为,十分 有趣。他道:‘当然可以,我可以帮你复制一艘,在外表上看来 一模一样,作为你威望的象徵!’   卡尔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若不是黄绢一下子拉开李固, 只怕他又要对李固,行五体投地的膜拜大礼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卡尔斯将军向各回教国家的元首发出了 信件。信件中暗示,大家信奉的真神,已有使者来到,使者具有 不可思议的威力,会向世上宣布真神的一项重大决定。   一则,卡尔斯将军本身是一国元首,在回教世界中,有一定 的影响力;二则,回教世界的动荡不安,也的确使许多人,都盼 望得到真神的明确指示。所以,卡尔斯的计画,进行得相当顺利 。   而在这一段时间中,李固和黄绢,仍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 享受著爱情给他们带来的甜蜜和快乐。李固教会了黄绢许多事, 尤其是那艘飞船上的种种设备──当李固把这艘飞船上的设备, 所能发挥的功能告诉她,就算黄绢本来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也 不禁目瞪口呆!   黄绢在张口结舌半晌之后,才道:‘这艘飞船简直是,简直 是‥‥‥简直是‥‥‥’   她连说了三声‘简直是’,可是竟然找不出适当的形容词去 形容。李固笑嘻嘻地望著她:‘简直是甚么?’   黄绢又想了一会:‘我真的无法形容,它的功能,比一座大 型的兵工厂更有过之。只怕美国国防部的大型电脑也比不上它, 它简直是万能的!’   李固神情洋洋得意,如同小孩子向别人展示了他的新鲜玩具 之后一样:‘即使在白化星上,这艘飞船也是最先进的科技结晶 。要不然,怎么能经历那么遥远的航程,到达贵星球!’   黄绢一撇嘴:‘可是这飞船运载你前来的方式,真不敢恭维 。在那个圆筒之中,你被人发现之后,生存的机会是万分之一! ’   李固笑了起来:‘没有办法,生命都受到时间的局限,不把 我这样处置,只怕我整个生命,都不足以应付长时间的飞行。’   黄绢握住了他的手:‘地球上有一个十分杰出的科学家爱因 斯坦──’   李固立即笑:‘是,我知道他受了某种力量的影响,提出了 时间和速度关系的一种理论。’   黄绢且不理会李固所说‘受了某种力量的影响’是甚么意思 ,急急问:‘这飞船的速度如此之快,你的生命,自然也相对延 长。而且,你又是在“冬眠”的状态之中,那还有甚么影响?’   李固望了黄绢片刻,才道:‘把时间对生命的影响减到最低 ,比如说,一年只等于一秒。可是,即使是那样,生命仍然有结 束的时候!’   黄绢听得骇然,指著李固:‘你‥‥‥你是说,自你离开白 化星起,已过了许多年?’   李固点头,他的话听来十分哀伤,可是他的神情,却十分欢 畅:‘是啊,所以我回不去了。就算回得去,我也不要回去,因 为经过太久了!’   黄绢呆了好一会,才道:‘多久了?’   李固笑了一下:‘大约是八千年──你看看清楚,你爱的这 个男人,实在太老了!’   黄绢的神情古怪:‘别开玩笑‥‥‥你曾说,在你到达地球 之后,会把亲眼所见的地球情形,发讯息回去,向白化星报告! ’   李固扬眉:‘是啊,有甚么不对?’   黄绢道:‘如果已经过了八千年‥‥‥白化星上,还会有人 记得‥‥‥你这个宇宙航行的开拓者?’   李固摇头:‘我不担心这一点,我的出发,是白化星上的一 件大事,记录在星球最重要的日志上。一旦讯息传到,立刻就会 知道,那是我到达了地球之后发出的讯息。他们也会发讯号给我 ,使我可以知道我离开之后,白化星上发生了甚么?’   黄绢喃喃地道:‘八千年,真不可思议!’   李固笑笑:‘地球人总共只有五千年历史,自然觉得不可思 议,白化星上有记述的历史,已超过一百万年,八千年也就不算 甚么──进化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进化的速度就会变得十分缓慢 ,所以我相信在白化星上,和我离开的时候,没有甚么分别!’   在说到这段话的时候,李固就教黄绢如何发出讯号的方法。   黄绢听到了一半,就想当然地道:‘等这里发出的讯息,传 到白化星上,只怕又要好几千年。白化星再发讯息来,传到地球 ,又要几千年,那时我们──’   她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向李固靠了过去。因为她想到,李固 不论多么神通广大,可是也决计没有法子,把人在地球上的生命 ,延长到几千年!   李固立刻把她拥在怀中:‘不,讯息不用正常的方式传达, 而是会自动寻找宇宙间的一种震荡。这种震荡所造成的震波,是 二十度的弧形,一个震波,可以跨越一千光年,这是最先进的讯 息传递法。如果物体可以找到这个方法来传递,那么我的飞船, 一日之间,可以来回白化星十次以上!’   这一番解释,又听得黄绢目瞪口呆。她呆了一会,才问:‘ 你已经发出了到达地球的讯息?’   李固摇了摇头,笑得有点滑头:‘没有,不急,他们已经等 了八千年,不在乎多等几十天。我怕发出了讯息之后,会有许多 命令下达,妨碍我们的快乐!’   他说著,把黄绢抱了起来,打著转。黄绢用手指敲打他的额 头:‘你因私忘公,开除你白化星籍!’   李固大声回答:‘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黄绢叹了一声:‘入不了地球籍,叫你做一个宇宙浪人,没 有著落!’   李固长叹了一声:‘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只要能够和你 在一起,我做甚么都不要紧!’   他们两人,不论讨论甚么问题,几乎每次到后来,都是这样 结束的──回肠荡气的长吻,或是久久的,彷彿宇宙间一切都不 再存在的拥抱。   李固没有向白化星发出讯息,他要和黄绢,享受爱情所带来 的精神和肉体上的无比快乐。   卡尔斯由于会议的筹备进行顺利,黄绢和李固在做甚么,他 也不加理会。当已有一半以上的国家元首来到的时候,他更加活 跃,暗示真神使者的威力,当然,也作了不少渲染。   听了卡尔斯的话的一些国家元首,自然也从卡尔斯的话中, 听出了他的野心。卡尔斯的野心,自然令人吃惊,可是所有的人 ,在未曾见到真神的使者之前,谁也不敢表示甚么异议。   野心家自然有对能否获得权力的敏感,卡尔斯看到了各人的 反应,心中暗喜。他知道,口说无凭,凭他的话,没有人会拥戴 他当回教世界的最高领袖,但只要李固自天而降,他目的一定可 以达到!   卡尔斯当然料不到,他的美梦,在接近完成的阶段时,会出 了毛病。   毛病,自然出在也已来到了首都的玛仙身上。   玛仙在到达了之后,也很花了一些心思,才有机会施展她的 巫术。   首先,她在一个外交官那里,知道了会议进行的程序。那个 中年外交官,根本不必玛仙使出任何巫术,一见了她之后三分钟 ,就任由玛仙翻阅封面上印有‘绝对机密’字样的全份文件。   然后,玛仙又获知,卡尔斯将军每天都到一处地方去──那 地方是一个广场。会议的最高潮,就是所有的与会者,都在这个 广场上,欢迎真神的使者,接受使者的宣示。   那个广场的中心,用达十公尺以上的布幔,围成了一个圈。 因为警卫森严,所以都不知道布幔遮住的是甚么。   玛仙知道了布幔遮著的是那艘飞船的过程,也十分简单,简 单到了不值得记述。   她一连两天,看到不但卡尔斯来,也看到黄绢和李固,都长 时间地在布幔之中逗留──李固在向黄绢介绍飞船中各种装备的 功能,当然不能空口说白话,要在飞船之上,直接指点。   于是,在一个黄昏,当天际的晚霞,映得天地间一片通红的 时候,在李固和黄绢刚从布幔中走出来时,玛仙采取了最直接的 方式。   玛仙所采取的最直接的方法是,她迎著黄绢和李固,直走了 过去!黄绢若不是一直把自己的视线留在李固的身上,她就有可 能会早一点发现玛仙,那么,情形或许会有一些不同。当玛仙一 看到黄绢和李固两人,手挽著手并肩走著的时候,不但身子紧靠 在一起,而且,两个人的视线,也胶著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不禁 呆了一呆!   不必是像她那样感觉敏锐之极的人,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 都可以看得出,只有一对爱得极深的恋人,才会有这种相对的情 形!   玛仙在那一刹间,甚至不由自主站定了脚步,望著他们,芳 心撩乱。   她在想:自己和原振侠,也曾有长时间的互相凝望,当时如 果一旁有人看到,会不会也像看到了李固和黄绢那样,一下子就 知道,这两个人的心中,互相爱恋得极深?   她甚至想:原振侠爱自己吗?至少,原振侠绝没有在言语上 这样表示过,至于身体上的行动,作为一个超级女巫生命中唯一 的男人,他只怕是由于禁不起引逗,才自然而然有了身体行为的 !   这算不算是一个超级女巫的悲哀呢?   当然,直到这时为止,玛仙绝没有半分后悔和原振侠之间的 关系的意思。可是李固和黄绢的这种情景,却令得她又是艳羡, 又是惘然。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定了定神,才能走向前去──施展 巫术力量,在绝大多数的情形之下,都需要施术者的精神高度集 中,通过施术者的精神力量,勾引起宇宙间所蕴藏的不可思议的 各种力量,来达到巫术的目的!   如果施术者自己精神恍惚的话,不但达不到目的,而且还会 反害自身!   玛仙毕竟是超级女巫,她刚才略有所失,但随即镇定了下来 ,而且,迅速接近黄绢和李固。在到了适当的距离时,她手扬起 ,手指一弹,有一滴鲜血,弹到了李固的脸颊之上。   这一滴鲜血,是来自原振侠体内的,是原振侠的血。   本来,施展这种巫术,需要中术者本身的血。但由于李固的 体内有原振侠的血,所以原振侠的血,也可以起到巫术的作用。   同样,如果是卡尔斯的血,黄绢的血,也一样会有用,都可 以使巫术施展。   在这滴血上,玛仙已注入了巫术的力量。   玛仙在这滴血中注入的巫术力量是甚么,为甚么一定要中术 者体内有同样的血,才会起作用,作为超级女巫玛仙,她绝不会 用‘科学角度’去解释。   当然,她可以解释为:在这滴血中,已被加进了一种,对脑 神经系统有高度破坏性的病毒。这滴满是病毒的血,一进入人体 ,病毒迅速侵入脑部,以几何级数的速率繁殖,对人脑造成毁灭 性的破坏,使人变成白痴!   必须要中术者本身的血,也可以解释为:那样才不会造成排 斥的现象,使病毒得以顺利繁殖──可是玛仙绝不会作这种解释 。   原振侠问她原因,她的回答是:原因太复杂了,说了你也不 会明白的。事实上,连她自己,作为一个超级女巫,她也不明白 原因──她会通过极其繁复的手续,施展巫术,可是不明白原因 。   (巫术属于玄学的范畴,不属于科学的范畴,不能用科学的 逻辑来解释。科学要每一件事都有原因,玄学不必,这是玄学和 科学的最大分别之一。)   (有许许多多属于玄学范畴的事,科学家每喜越俎代庖,来 做种种‘测试’,那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玄学能力的掌握者, 大可对之叱喝:‘管你自己的科学,别来管你不懂的玄学!’)   (可是妙在有不少玄学能力的掌握者,也不是很明白这个道 理,由得科学家胡来。科学要是能解释玄学,玄学也不成为玄学 了!)   这时,玛仙一弹指,将一滴已注入了巫术力量的鲜血,弹到 了李固的脸上。在夕阳残照之下,在李固浅粉红的脸上,那一滴 血,看来鲜红之极。   玛仙在血一沾到了李固的脸颊时,就立即娇声道:‘哎呀, 你流血了!’   她一面说,一面已伸出了右手的中指,迳自伸到了李固的脸 上,按捺了一下。当她的手指离开了李固的脸颊时,那滴血已经 不见了。   血不是被玛仙的手指抹去的,而是在一按之际,被玛仙运用 巫术的力量,按进了李固的身体之内。这一切,都在不到一秒钟 的时间内完成,而在这一秒钟之中,李固和黄绢两人的反应不同 。   李固直到玛仙缩回手指,已经完成了她的巫术之后,才看到 了玛仙,他陡然呆了一呆──那全然是任何人,见到了像玛仙这 样的绝色美女之后的正常反应,没有反应才是不正常,绝不表示 他对之有甚么非份之想。   他也自然而然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按了一下,他当然摸不 到甚么──血已被玛仙按进他的肌肤了。这时,注入了巫术力量 的那滴血,已和他体内所有的血混在一起,在他的身体之内流窜 。   李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他只是向玛仙笑了一下,而 这时玛仙已翩然转身走了开去。而黄绢觉察得比较早,血一沾上 了李固的脸颊,她就看到了,当玛仙伸出手指去的时候,她也看 出了玛仙是甚么人。可是玛仙的动作十分快,一下子就完成了。   以黄绢的精灵,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一直到巫术力量发 作之后,黄绢才想到了重要的一点:李固的血不是鲜红色的!   也正由于这一点,所以她才想到,一切都可能是超级女巫在 搞鬼!当然也必然和原振侠有关,这才向原振侠大兴问罪之师!   而当时,黄绢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实在也不能怪她,那是 由于她女性的一项本能发作的缘故──玛仙是那么出色的美女, 突然出现在李固的面前,而李固又对她有著一个短暂的凝视,这 就够使黄绢紧张的了!   任何女性,在同样的情形下,都会有一致的反应,黄绢当然 不能例外!   而且,黄绢正尝到甜蜜无比的爱情所带来的幸福。人的心理 是:越是感到幸福,就越是害怕会失去它!所以,黄绢在那一刹 间,她的机灵不知去了何处,她甚至作了一个十分幼稚的动作─ ─她把自己的身体移了一移,挡在玛仙的面前,希望可以隔断李 固的视线,不让李固多看玛仙一眼。而也就在这时,她心中又感 到了极度的甜蜜!   因为她立即发现,李固根本再也没有去看玛仙第二眼!   李固是真正地感到,和黄绢的爱,已经令得他心满意足了!   尽管,玛仙的美丽令得他在一刹那之间感到惊诧,可是他也 立时知道,美丽的女人多的是,但是真正要有爱情的,却只能有 一个!   而他的神情,他的眼色,都说明他深深明白这个道理。黄绢 在那一刹间感到的甜蜜,足以令得她完全不去注意刚才曾发生过 甚么事,自然也不知道,巫术已在李固的体内发生了作用!她投 入李固的怀中,和李固紧拥在一起。   这时,她和李固都没有再注意玛仙,可是玛仙在走开了十多 步之后,却回过头来望著他们。   玛仙看到紧拥著的李固和黄绢,心中又低叹了一声。   在那时候,她并不怀疑黄绢和李固之间,存在著真正的爱情 ──本来,她熟知黄绢的为人,知道黄绢怀有超级的野心,以为 黄绢只是在利用李固,使她可以登上新的权力高峰。   可是这时候,她感到自己可能错了,原振侠也可能错了!她 当然也想到,当巫术的作用完全发作之后,黄绢一定会十分伤心 !   当她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她曾有犹豫。可是她又想到,巫术 力量发作之后,反倒可以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真正的爱情!   那时候,这个超级女巫的思绪,紊乱之极──不论她有多么 不可思议的巫术能力,她这时的心态,也和坠入感情烦恼之中的 普通少女无疑。她又想到的是:爱情可以考验吗?考验爱情不是 愚蠢行为吗?   她想得入神,怔怔地站著,李固和黄绢已经相搂著走过来, 就在她的身边经过。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没有 注意到美如天仙的玛仙,正怔怔地站在一边。   玛仙并没有多逗留,她肯定自己所施的巫术力量必然发作, 所以就回到了原振侠的身边,告诉原振侠,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她又离开原振侠之后,心中仍然十分怅惘,连她自己也说不 出是甚么原因来。或许是李固和黄绢之间,那种洋溢在眉梢眼角 、举手投足之间的幸福甜蜜,使她有所感慨──原振侠对自己的 神态,似乎比不上李固!   玛仙竭力想自己不要有这种想法,可是却又怎么都抛不开, 她只好暗自叹息──这并不是用任何巫术力量可以解决的!   卡尔斯的计画进行顺利,在各国元首全都来到之前,他已和 先来的几位元首,约略透露了他的计画──有的表示支持,有的 则观望,大多数,都在等待‘真神使者’的正式露面。   最重要的一刻,终于来到,几十个国家元首,聚集在广场上 。各国元首带来的卫队,有上千人,各自服饰鲜明,排列在自己 国家元首的附近。   卡尔斯全副戎服,看来神气非凡,黄绢和李固在一起,已经 在那艘飞船之中。   他们的计画是,在布幔一撤去之后,李固就操纵著飞船,以 无限的声威,直冲上天空去。然后,他再从高空盘旋而下,当李 固自高空翱翔而下之际,黄绢就留在飞船中。   黄绢会利用飞船的设备,发出巨大的声响──诵经声,一听 到这种发自天上,震耳欲聋的诵经声,不会再有人怀疑自天而降 的,不是真神的使者。   到时,卡尔斯会首先进行五体投地的膜拜。他估计,所有的 人,都会和他一样,进行同样形式的膜拜。   然后,停留在半空,全身发光的李固,就会下降到离地十公 尺左右,好让人人都把他看个清楚。然后,他就叫著卡尔斯的名 字,传达真神的旨意,著令卡尔斯统率全地球的信徒。   做完这些,李固就一飞上天,在飞船上和黄绢会合。两人从 此远走高飞,去享受他们的二人世界!   一切安排得十分妥当──李固一离开,卡尔斯就可以发挥他 的能力,使得各国元首都听命于他!   这时,乐队正奏出圣乐。李固和黄绢在飞船之中,两人叽叽 咕咕,有说不完的话,他们都十分高兴,因为这件事一完,他们 两人,便再也没有俗务在身,可以随心所欲,去过他们的神仙生 活了!   李固在前半分钟,还笑得十分欢畅地说:‘卡尔斯达到了目 的之后,会不会快乐?照我看来,他是一个笨得不能再笨的人! ’   黄绢满心欢悦:‘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不做笨人的,我就也 做过!’   李固笑嘻嘻地望著黄绢,显然他本来是打算说甚么的,可是 突然之间,他却用双手捧住了头,身子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就此 静止不动,也不把抱住了头的双手放下来。   黄绢开始时,还只当李固不知又耍出甚么新花样,来讨自己 的欢喜,她已经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娇笑声。因为过去的经验 告诉她,李固的逗笑新花样,都能逗得她笑岔了气。   可是,她笑了约莫半分钟,看到李固仍然掩住了脸。这时, 她仍然料不到会有甚么意外发生,她只是有点不耐烦──太久没 有看到李固的俊脸了,所以她就伸手,把李固的双手,拉了下来 。   李固一点也没有反抗,他的双手被拉下来之后,他脸上仍然 挂著那个笑容(大家都知道了,这个笑容,以后一直挂在李固的 脸上)。别人或许分别不出,李固在掩脸前和掩脸后有甚么不同 ,可是黄绢毕竟是和他有著刻骨爱情的人,一下子就注意到,李 固的双眼完全没有了神采!   李固的眼神,曾燃点起黄绢心中的爱火,黄绢对李固眼中的 神采,有著刻骨铭心的印象,而如今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叫她如何不惊!刹那之间,她除了不断摇动李固的身子之外,吓 得张大了口,发不出声音来。   过了足有一分钟,李固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黄绢才陡地叫 了起来:‘别吓我,这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快,求求你别吓 我!’   然而,李固仍然是老样子。   黄绢只感到一股寒意,自顶至踵,迅速流遍全身,使她整个 人如同浸进了冰水之中!   她知道自己这时的神情,表现了真正的惊恐。以李固对她的 爱意而论,决计没有看到了她的这种神情,而继续‘开玩笑’之 理!   那么,一定有甚么不寻常之极的事情发生了!   然而,发生了甚么事呢?   在那一刹间,黄绢只觉得耳际轰轰乱响,不知不觉之间,泪 如泉涌。一股力量大得无可抗拒的恐惧感,向她压了下来,一下 子把她整个笼罩住,令得她的身子,在剧烈地发著抖!   李固仍然没有改变表情,双眼毫无神采地对著黄绢──表示 他的生命,已起了可怕的、彻底的变化!   就在这时候,圣乐演奏结束。全场肃静之中,卡尔斯将军站 了起来,大声下达命令:‘撤幔!’   布幔在早已准备妥当的情形下,由一百个士兵用力一扯,全 部扯开。那艘宇宙飞船,也就整个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从所 有人一看到那艘飞船之后的神情看来,卡尔斯的计画,绝对可以 实现,只要一切顺利进行的话。   那许多国家元首,人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所发出的惊叹声, 此起彼伏。卡尔斯将军兴奋得声音也比平时嘹喨了许多,他大声 宣布:‘请真神使者的圣船,藉真神的神威升空!’   他在作了那样的宣布之后,用力一挥手,等候飞船发出巨大 的声响和强烈的光芒,破空而起。   可是那时候,巫术已令得李固成了白痴。黄绢在这陡然而生 的变故之前,心胆俱裂,飞船当然不会起飞,只是一动不动。   卡尔斯等了一分钟,未见有甚么动静,又再宣布了一遍。   这时,他的神情已经开始狼狈,而且也已有汗珠自他的鼻尖 沁出来。   可是,那比较起后来的十分钟,简直不算甚么──他由于不 断大声疾呼,要‘圣船’起飞,声音已变得十分嘶哑,满头大汗 ,令得他双眼睁不开来,要伸手在脸上乱抹。又由于在众人的哄 笑声中,向前奔出去时跌了一跤,再爬起来时,雪白的手套上沾 了泥尘,再抹在脸上,连脸上也沾了泥污。   事后,有几个国家元首谈论起当时的情形来,一个说:‘卡 尔斯在那时,看起来简直是一个小丑!’   另外一个国家元首表示同意,可是却补充:‘是,不过是一 个发了疯的小丑!’   卡尔斯这时候,真的发狂了!从有笑声开始传出之后,他又 是发急,又是愤怒,又是惊恐。   飞船的外型虽然十分惊人,叫人一看之下,便自然而然发出 惊叹声来,但是如果总是一动不动停在那里,看久了也不过是一 件大型玩具而已。来聚会的人全是元首级的人马,自然不会被吓 倒。   而卡尔斯越叫越狼狈,开始有人想到,甚么‘真神使者’之 类,全是卡尔斯不知在玩弄甚么把戏。而且卡尔斯这时的样子确 然十分好笑,所以有人就笑了起来。   嗤笑声是有传染力量的,一个人笑,很快变成了十个人笑, 终于演变成了一片哄笑声。   卡尔斯觉得全身像是有烈火在燃烧一样!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奔向飞船,船舱的盖紧闭(本来是准 备立刻起飞的),而船身又滑,没有可供攀缘上去的地方。   于是,伟大的卡尔斯将军,就在各国元首之前,作了一场看 到的人都毕生难忘的表演──他在飞船之旁,不停地跳著,不停 地叫著。   他这样的叫和跳,究竟维持了多久,各国元首倒没有一个知 道的。因为在十分钟之后,就有人开始离去,二、三十分钟之后 ,走得一个不剩。只有卡尔斯的部下,目瞪口呆的七千个官兵, 眼睁睁地看著他们的将军,在筋疲力尽之后,倒在地上,又取出 佩鎗来,向著飞船射完了所有的子弹,才有人敢接近他。   那时候,卡尔斯已经筋疲力尽了。他接过一个军官递给他的 水,大口大口喝著,然而他心中却在叫:酒!给我酒喝!我要喝 酒!可是他虽然神智十分慌乱,却也不敢在官兵面前公然喝酒。   他用嘶哑的声音发出了一个命令,指著那飞船:‘一有人出 来,立即向我报告!’   他挣扎著站了起来,看著人早已散去的广场,欲哭无泪,脚 步蹒跚,要人扶持著才能上车。他冲进办公室,在秘密藏酒处取 出了一瓶酒来,急得来不及打开,就敲断了瓶颈,大喝起来。   黄绢在当时,并不知道船舱外面发生了甚么事。就算她的神 智足够清醒,她也无法顾及,因为李固的样子,令得她越来越害 怕!   她也在不断地叫,叫著李固的名字,只怕叫了几千声、几万 声,可是李固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空有一身聪明才智,一点也使不上 。她只是抱著李固哭了一会,同时摇撼著李固的身体。   当她终于逐渐冷静下来时,她首先想到的是医生!   那已是至少三小时之后的事了。   她急急打开了舱盖,挺身站起来,同时也扶起了李固。守在 外面的军官一看到了他们,立即传达了卡尔斯的命令,可是黄绢 根本不理会,只是哑著声音喝:‘快准备车,到医院去!’   那军官素知黄绢将军虽然是国家的第二号人物,但有时权势 还凌驾在卡尔斯将军之上,所以赶忙吩咐备车。   黄绢只觉得自己疲倦之极,一句话也不想说。她只是无力地 挥著手,由几个军官叠起身,先扶著李固下地,她在合上了舱盖 之后,也下了地。   车子驶来,她和李固一上了车,军官就立刻和卡尔斯将军联 络。可是卡尔斯的近卫拒绝通报,理由是:将军已经睡了。   将军当然不是已经睡了,而是已经醉了──醉得人事不省, 像一团湿泥!   黄绢带著李固到医院,召来了两个权威医生。那两个医生看 到了全身浅粉红色的李固,惊讶莫名,可是在黄绢的警告下,他 们连问也不敢问,只是替李固作了检查。检查之后的结论一致: ‘将军,这个‥‥‥人,是一个毫无希望的白痴,他的脑功能几 乎等于零!’   黄绢由于心口的绞痛,令得她的脸,看来是一种可怕的青白 色。   她明知问了也没有用,可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究竟有 甚么原因,可以使一个人在一秒钟之前还绝对正常,一秒钟之后 就变成这样子?’   两个医生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回答得十分小心:‘人类的 脑部,就算受到了再大的刺激,也会有一个过程,不会一下子就 变成这样!’   另一个医生的回答就比较露骨:‘将军,我们研究的只是人 类的脑部活动!’   若换了平时,黄绢一定勃然大怒,可是这时,她心力交瘁, 如何还发得出脾气来?她一声不出,扶起了李固,向外慢慢走去 。想起不久之前,李固还可以抱著她在高空自由翱翔,她泪水又 随著心口的郁痛,滚滚而下。   黄绢又见到卡尔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黄绢扶 著李固走进卡尔斯的办公室,卡尔斯正躺著,头上顶著好几个冰 袋,想藉此减轻头痛。   黄绢也没有别的解释,只是指了指李固:‘他忽然变成了这 样子。’   卡尔斯坐起身来,睁大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才道:‘看 来他比我更倒霉!’   黄绢苦笑,她没有告诉卡尔斯她已学会了驾驶飞船,也至少 懂得那飞船中一半装置的功用。她甚么也没有说,因为发生在李 固身上的变故,使得她心灰意冷──或者说,使得她对其他的一 切,都心灰意冷,唯一的愿望,就是要令得李固复原!   卡尔斯双手敲打著自己的头,声音乾硬:‘这下子好了,我 成为国际小丑了!’   黄绢的话,毫不留情:‘你本来就是!’   卡尔斯发出了一声怪吼,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双手紧握著拳 。黄绢连看也不看他,只是道:‘他会复原的!一定是有甚么事 发生,只要我一找到原因,他就会复原。你如果要发疯,那是你 的事!’   黄绢的话,令得卡尔斯扬起来的拳头,又缓缓放了下来。他 大口地喘著气,过了好一会,才道:‘你‥‥‥也得为我著想一 下!’   黄绢的声音冷峻无比:‘我只为自己著想,只为他著想!’   她说著,搂住了李固的颈,靠在李固的肩上,又伤心欲绝地 哭了起来。虽然她知道哭没有用,可是在这种情形下,不哭也一 样没有用,那还不如哭了。   卡尔斯看到黄绢哭得那么伤心,不禁呆了。因为他非但没有 见黄绢哭得那么伤心过,根本就没有见过黄绢哭!   黄绢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也未曾哭过!   他呆了好一会,才叹了一声:‘看来你真的爱他,应该有办 法令他复原的!’   黄绢抬起头来,说了一句出乎卡尔斯意料之外的话,她说: ‘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你’,当然普通之极,可是语气十分诚挚,表 示了衷心的感谢。卡尔斯把一国的权力交到黄绢手中的时候,也 接受过黄绢欢天喜地的道谢,可是却还比不上这时的一声。   而这时的一声道谢,只不过是因为卡尔斯说了一声李固会复 原。由此可知李固在黄绢的心中,占有何等重要的地位!一直到 三天之后,黄绢才从痛不欲生的境地之中,慢慢爬起身来。   由于卡尔斯的疯狂行为甚多,所以这一次,各国元首也见怪 不怪,只当笑话说。   黄绢在这时候,也想起了玛仙的突然出现。当变故才一发生 时,她整个人都麻木,这时,她痛定之后,自然恢复了她的智力 。她想起玛仙动作的蹊跷,也想到了在李固脸上,出现的那滴鲜 血!   那时,她身心都沉醉在幸福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可是此际 想来,却是如此怵目!她立即想到,李固的血最多是粉红色,不 可能是鲜红色的!那么,这滴鲜红色的血是从何而来的?为甚么 忽然又没有了?   玛仙是一个超级女巫,这种怪异的情形,是不是一种巫术的 运作?黄绢直到那时,才约略想到了李固之所以变成白痴的原因 。她立即决定去找原振侠,而和原振侠会面的结果,是证明了李 固遇害的原因!   黄绢心中的难过、痛恨,真是难以形容。她带著李固离去, 不知转了多少念头,她暗中咬牙切齿:至多给他们半年时间!   (黄绢心中的‘他们’,是原振侠和玛仙。)   至多只给他们半年时间,要是半年之后,李固仍然不能复原 ,她就要展开报复行动!   黄绢自己对自己说:报仇行动必然是疯狂的!别人能令我受 这样痛苦的煎熬,我也能令别人受同样的痛苦!为甚么只有我一 个人在地狱中?要下地狱,大家一起去!   黄绢在这样想的时候,理智十分清醒,她进一步想到的是, 事情不是由我开始的!   黄绢并没有把自己这种复仇的意志,当面对原振侠说。但是 她相信,以她和原振侠两人之间的了解程度而言,原振侠绝对知 道她不会罢休!原振侠必然会和玛仙联络,设法挽救,给他们半 年的时间,也仁至义尽了!   而另一个使黄绢愿意等一等,不立即展开报仇行动的原因是 ,在她去找原振侠之前,她又不止一次地把李固带上了那艘飞船 ──围著那艘飞船的,已经不是临时性的布幔,而是永久性的高 墙。   黄绢在这之前,曾经经过李固的悉心指导。这时,她完全可 以驾驶飞船,作声威非凡的腾空飞行,也可以使飞船在起飞时, 发出的声响,不会比一架普通的小型喷射机更大。   (黄绢并没有把自己可以令飞船起飞,以及发挥若干功能一 事告诉卡尔斯。她知道,如果一告诉卡尔斯,卡尔斯会再度召集 各国元首,而黄绢对这种行为,十分厌恶,根本不想参与。)   黄绢扶著李固,在驾驶位上坐下来,希望藉熟悉的环境,唤 起他的回忆,可是李固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黄绢不理会李固有没有反应,仍然情深款款地对李固说著话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既然你的星球上科学那么先进,我只好 向他们求助了,希望他们能收到我发出的讯号!’   李固曾教过黄绢如何向白化星发射讯号──这是李固宇宙航 行的任务之一。他有责任在到达地球之后,把地球上所知的情形 ,向白化星报告。   黄绢一面忙碌地操作著,一面仍然不时注视著李固。在李固 俊美的脸上,始终泛著那种微笑,而他的目光,也散乱得叫人心 碎。   黄绢发出的讯号,使用的是地球上的通讯方式,报告了李固 现在的情形,请求拯救。   第一天,一点反应也没有。通讯仪的萤光屏上,只是一条条 的直线,每隔一分钟,跳动一下,全然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第二天,黄绢继续操作通讯仪器──她用一只手操作,另一 只手紧握著李固的手。忽然,萤光屏上的线条乱成了一团,接著 ,发生有规律的跳动!   黄绢知道,那一定是来自白化星的讯号!   可是,她却一点也不知道,这些讯号代表了甚么?   黄绢在留心注意之下,只领会到了整个讯息,大约三分钟。 三分钟之后,跳动又重复著,一共重复了三次,才静止下来。   黄绢不禁苦笑:这样的讯息,不要说只重复三次,就算重复 三百次,也没有法子明白那是甚么意思──那是白化星传递讯息 的方式。   黄绢的呼吸急促,又发出讯息,请求要得到地球人能明白的 讯息。可是一连三天,却又一点回音也没有。   在那三天之中,黄绢的思潮起伏,思绪紊乱之极。她甚至想 到了在南中国海出没的‘爱神’,那是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她 和李固之间的爱情是如此真心诚意,是不是能得到爱神的眷顾呢 ?   最后,她还是决定去找原振侠。她和原振侠的会面,大有收 获──弄清楚了李固变成白痴的原因。   在那辆特别装备的车子中,黄绢发出报仇的誓言之际,紧紧 抱著李固。她曾想过,自己如果去求玛仙,情形会怎么样?   但是她又立时想到,在自己离去之后,原振侠应该会立即和 玛仙联络,不必自己去低声下气──虽然为了能使李固复原。   她愿意做一切事,但只怕白白受辱,而李固依然如此!   她赶著要回国,最大的目的,自然是想在飞船的通讯仪上, 收到她能了解的,来自白化星的讯息!   特制的车子,直接驶上机舱。飞机降落之后,又直接驶出来 ,一直驶到那飞船的所在,黄绢扶著李固走下来,登上了飞船。   在经过了一轮操作之后,黄绢又收到了讯息,可是却和上一 次一样,同样的讯息,又重复了三次。可是黄绢一点也不明白, 那到底是甚么意思。   黄绢用绝望的声音,向著李固低呼:‘怎么办?你叫我怎么 办?’   她的声音伤心欲绝,但除了她自己和李固之外,不会有别人 听到。李固却在听了之后,一点反应也没有,那更令得黄绢心酸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是和以前一样,李固听到自己的声音如 此伤心欲绝,一定会把自己拥在怀中,有说不尽的轻怜蜜爱!   这一切,难道都成为过去了吗?黄绢双手紧握著拳,捏得指 节骨格格作响,她用力咬著下唇,几乎把自己的口唇,咬出血来 。   入夜之后,她又带著李固,回到了住所。李固任凭摆布,看 起来全然不像是有生命的样子。   在黄绢怔怔地望著李固的时候,卡尔斯忽然来到。   卡尔斯的神情很忧郁,黄绢在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之后道:‘ 你以后要来,最好先联络一下。’   卡尔斯闷哼了一声,他向李固指了一指:‘他的情形没有好 转?’   黄绢突然感到十分疲倦,长叹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卡尔斯来回踱步,右手握著拳,不断重重打在左手的掌心之 上。过了好一会,他忽然用十分温柔的声音说:‘你也自己多保 重,我想你一定很久没有照镜子了,希望你自己还认得自己!’   黄绢知道这些日子来,她消瘦憔悴得可怕。可是卡尔斯的话 ,却引不起她的甚么反应,她只是冷冷地道:‘没有他,就没有 我自己!’   卡尔斯走近来,看了黄绢半晌,欲语又止,黄绢自己思绪如 麻,也不去理他。卡尔斯忽然又指著李固:‘你‥‥‥他有没有 对你提起过,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有同伴一起来的?’   黄绢一时之间,没有会过意来,顺口道:‘当时我和你都看 到,只有他一个人,在那个圆筒之中!’   黄绢在这样说了之后,才会过意来,明白卡尔斯那样问的真 正意思是甚么!   李固来自白化星,作为一去不回的勇士,探索宇宙的奥秘。 他是不是白化星唯一降落在地球上的宇宙探险者呢?   李固降落在地球上的地点是北非洲的沙漠,是不是另外还有 白化星人,降落在地球的其他地方?例如浩瀚的太平洋,西藏的 高山崇岭,北极的冰层之上?   黄绢知道,卡尔斯这样问的用意是:李固变成了白痴,无法 协助他的权力作进一步的扩展,如果有另一个白化星人,有另一 艘飞船,他的目的仍然可以实现!   而黄绢在会过意来之后,所想到的是:如果另外还有白化星 人在地球上,对于李固目前的情形,大有帮助!   两人所想的虽然不同,可是想法都足以令他们产生新的希望 、新的兴奋!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不,他从来也没 有说起过除他之外,白化星另外派过人到地球上来‥‥‥’   卡尔斯急切地道:‘或许他也根本不知道!’   黄绢惘然:‘如果他也不知道,那就没有甚么人会知道了! ’   卡尔斯陪著脸笑,仍然充满了希望:‘我的意思是,如果另 外有白化星人在地球,应该很容易知道他发生了变故,会来帮助 他!’   黄绢在那时,思绪紊乱之极──李固来到地球之后,遭遇奇 特之极,他甚至接受了地球人的血液。要是另外还有白化星人在 地球上,当然不会有同样的遭遇。   那么,这另外的白化星人处境又如何?他或他们看不到颜色 ,全然不受地球人思想方法的影响,是百分之一百的白化星人!   卡尔斯的假设虽然虚无飘渺,可是在主观上,黄绢倒希望那 是事实。如果另外有白化星人在,她希望凭藉神通广大的白化星 人的力量,来战胜地球上的巫术力量。   她也很明白卡尔斯的意思,所以道:‘我知道了,如果他有 同类找上门来,我一定通知你!’   卡尔斯吞了一口口水,后退著来到门口,忽然立正,向黄绢 行了一个军礼,才转身走了出去。   卡尔斯的假设,又给黄绢带来了想像:如果另外有白化星人 在地球上,情形会怎样呢?   才一开始设想,她就十分兴奋。因为她一下子就想到,她曾 发讯号到白化星,白化星显然有回应的讯息,只是她无法理解而 已。   如果另外有白化星人在地球,白化星自然会通知他。那么, 这个白化星人,也自然会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也就会主动来找李 固!   一想到这里,黄绢像是恍惚之间,看到了一个全身雪白的人 ,突然出现在面前!   那当然只是她的幻觉,但也不失是她在绝望之中的一丝希望 !   黄绢怔怔地望著李固,这些日子来,叹息声已经成了她最常 发出来的声音。和李固在一起的那短暂的欢乐时光,成了一个遥 远的梦!   她双手捧住了头,把头抵在李固的膝头上。这时,她真有心 力交瘁之感,实在不知该如何才好!   在回来之后,她第一个命令,就是令她的亲信部下,尽快地 ,不惜一切代价,去找对巫术有研究的人。可是也不知道甚么时 候,才会有巫师到来!   回教世界和巫术世界,似乎有十分遥远的距离,好在黄绢有 建立有年的各种关系网──这个关系网,本来联络全世界各地的 恐怖活动,可是这时,却在巫术世界中展开了活动!几乎世界每 一角落的巫师,不论是黑巫术还是白巫术,是东方巫术还是印第 安巫术,各方面的巫师,都有人和他们接触,问他们是否有能力 ,令一个变了白痴的人复原。   究竟有多少巫师,在黄绢的行动中,来到黄绢为他们准备的 住所,事后无可查考。   巫术世界之中,本来就充满了神秘,肯公开露面的巫师,不 是很多。就算有些原始部落中的大巫师,一离开了他们的部落, 也都保持著身分的神秘,不会有公开的活动。所以,他们的行踪 ,也必然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在黄绢开始忙于和各地的巫师接触之际,设在海地的巫术研 究院──这可以说是世界巫术中心,地球上对不可思议的巫术研 究的大本营──在接待了一位代表黄绢来访的显赫人物之后,研 究院的核心人物,在会议室中相聚。   所谓核心人物,自然包括了研究院的创办人兼院长古托在内 。   古托本身,曾受过黑巫术之中,最可怕的咒语‘血咒’所害 ,因此激发了他对巫术研究的兴趣。他的研究院,也确然集世界 各地巫术之大成,甚至包含在东方盛行的降头术在内。那次聚会 ,除了古托之外,另外还有几个十分具有能力的大巫师。   古托首先发言:‘刚才来的那位贵宾,各位都知道他的身分 了?他具有极广泛的影响力,可以影响中南美洲的政治局势。’   几个大巫师的反应,都十分冷淡。因为巫术世界是另一个世 界,好像是另一度空间一样,现实世界和巫术世界之间,有一道 隔阂在,就算现实世界全部毁灭了,巫术世界依然常存!所以, 尽管古托指出了来访者显赫的身分,几个大巫师也无动于衷。   可是古托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令得几个大巫师耸然动容, 因为那和巫术世界有关系了!   古托叹了一声:‘北非一个国家的重要人物,正在徵召世界 各地的巫师,来令一个成了白痴的人复原,恢复他的智力。’   古托这几句话,引起的耸动,还不是太甚。几个大巫师听了 ,都各自在心中盘算,自己的巫术造诣,是不是能达到这个目的 。各自都知道,那必然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施术过程,所以一时之 间都不出声。   古托接下来所说的话,才真正令得大巫师们有不安的表现。   古托的声音很低沉:‘据知,这个人之所以成了白痴,是由 于玛仙对他施展了巫术之故!’   古托在提到‘玛仙’这个名字之际,甚至没有特别提高声音 ,可是这个名字所引起的震撼,可以视世界末日为无物的几个大 巫师,却都明显地表现了出来!   几个大巫师一下子全站了起来,然后又坐下,互望著,都不 出声。   不多久之前,在加勒比海的巫师岛上,世界各地有资格的巫 师,有过一次聚会。作为巫师岛的主人,超级女巫玛仙本来就已 经有非正式的巫术之王的身分,她是全世界各种巫师之首。这种 非正式的地位,在经过了那次聚会之后,虽然没有甚么明白的宣 示,但是在每一个与会者的心目中,玛仙的地位,已然确立。   古托和这几个大巫师,也曾参加巫师岛上的聚会,他们自然 也认为玛仙的巫术的力量,足以令得她担任巫术之王的地位── 在那次聚会之后,有一段相当长的时期,玛仙是巫术研究院的重 要人物。   所以,古托这时宣布了这件事,意义就十分重大,也相当惊 人。   像古托和在这里的几个大巫师,自然不会接受徵召。研究院 的其他巫师,不论参加过巫师岛的聚会与否,就难说得很了!   ‘巫术之王’,这种在巫术世界中至高无上的地位,自然惹 人心仪。若是玛仙施术令得一个人变成白痴,而又有另一个巫师 施术,可以令这个人复原的话,那就证明至少在这件事上,胜过 了玛仙!   胜过了玛仙,等于是胜过了巫术之王!那么,巫术之王的称 号,是不是也应该转移呢?对于有野心的巫师来说,这是一种十 分强烈的诱惑!   自然,接受了徵召的巫师,也应该知道一点:一旦接受了徵 召,就等于正面向玛仙挑战!令人震撼的也正是这一点──不断 有人向巫术之王挑战的结果,必然是展开巫术的大斗法。这种行 为,固然可以令得巫术的施展大放异采,但是却也能令得许多巫 师,丧失他们巫术能力,甚至丧失生命!   古托沉默了片刻,一个大巫师才问:‘玛仙,她为甚么要令 那人变成白痴?’   古托摇了摇头:‘我还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事情和我的一 个好朋友,原振侠医生有关。我会试图和他,以及和玛仙联络。 ’   几个大巫师闷哼了一声。   古托又道:‘我的意思是,不论接受徵召可以得到甚么,研 究院的巫师,以及和研究院有关的巫师,都应该拒绝。并且运用 一切关系,劝谕有关系的巫师,也拒绝接受这个徵召!’   古托的话说完之后,又是相当时间的沉默,一个大巫师才道 :‘估计可以使世界上二分之一的巫师,接受我们的意见,但也 还有一半,不会受我们的影响!’   古托摊了摊手:‘那就没有办法了──和玛仙接触比较难, 她似乎不知所踪了。但是和原振侠医生见面比较容易,我这就去 找他!’   几个大巫师对‘医生’这门职业,显然没有兴趣──非但没 有兴趣,简直有点轻视,所以都现出不屑的神情来──记得吗? 他们和现实世界,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层面!   他们关心的,只是巫术范围内的事。所以,其中一个大巫师 ,就提出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他问:‘如果有巫师接受了徵 召,我们持甚么态度?’   这个问题的意思,其实就是在问:一旦巫师大斗法开始,巫 术研究院站在哪一边?   在巫术世界之中,这等于是世界大战发生,将站在交战的哪 一方,同样严重的问题!   古托连想也没有想就回答:‘当然是玛仙女巫的这一边,绝 不能使那白痴有清醒的机会,因为是巫师之王令他变成白痴的! ’   几个大巫师都没有表示异议,古托的决定,他们自然都同意 。   古托在停了片刻之后,才道:‘使一个人变成白痴的巫术方 法,超过一百种,有多少种是可以破解的?’   几个巫师互望一眼,都现出讶异的神色来,其中的一个,向 古托指了一指:‘你应该知道答案!’   古托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答案,可是我不能肯定。’   那巫师徐徐地道:‘每一种巫术造成的后果,理论上来说, 都可以用另一种巫术破解。有不少种巫术,被认为是无法破解的 ,只是未曾找到方法。使人变成白痴的巫术之中,据所知,至少 有三种是目前还无法破解的,如果玛仙所施的是这三种之一,那 么,问题反倒简单得多了!’   古托明白这个大巫师所说,‘问题简单得多’的意思。因为 ,刚才巫师所说的那番话,是巫术范围内十分普通的常识。也就 是说,玛仙所施的巫术,如果属于那三种之一,根本没有法子破 解,全世界的巫师都知道这一点。自然也不会有人响应徵召,去 做徒劳无功的事,那么自然也不会有巫师大斗法的惨烈场面出现 !   古托沉吟了片刻:‘要是知道了玛仙用的是哪一种方法,只 要一宣布,事情是如何发展,就可以决定了──先叫人到巫师岛 看一下。’   几个大巫师都一起同意──他们的心情也很紧张,因为若是 世上所有的巫师,分成了两派,起了决斗的话,以他们在巫术世 界中的地位而言,决计无法置身事外。而大斗法会有甚么可怕的 结果,却谁也不知道!   派人到巫师岛去找玛仙,立即出发,两天之后,派出去的人 回来报告:玛仙不在巫师岛上。   同时,研究院中的几个大巫师,其中有特别精于用感应的方 法,侦知要找的人在何处的,也都各尽所能,施展了巫术。可是 ,仍然没有人能够感应到玛仙在甚么地方。   这种情形相当特别,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玛仙知道有 人在找她,而她又不愿意露面,所以施展了反感应的巫术,使人 家不知道她的下落。另一个可能,是玛仙正在十分遥远的所在, 超越了巫师所能感应的距离。   在这两天中,全世界在表面上看来,并没有甚么大事发生, 可是在巫术世界之中,情势却更是紧张!有一批巫师,已经明白 表示,‘巫术之王’的权威地位,并非不能挑战!   而这一批巫师,暂时还没行动的原因,是他们也想弄清楚, 玛仙所施的是哪一种巫术──是属于可以破解的,还是无法破解 的?甚至有几个特别躁进的巫师,也已扬言,就算是无法破解的 ,他们也要一试,找出破解的方法来,为巫术迈进新领域而努力 。   古托和几个大巫师商议了一下,都觉得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以玛仙的能力而论,绝没有不知道之理,为甚么她竟然芳踪杳然 ?其中可能另有问题,那就更要尽快找出她的下落不可!于是, 古托决定立刻启程去找原振侠。   原振侠全然不知道有这么多事发生,因为他不属于巫术世界 。那天,在黄绢走了之后,他一直怅然──他也可以肯定黄绢找 到了真正的爱情,当然,那时,他并不认为自己犯了甚么错误。 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白化星人李固,必须变成白痴。   虽然白化星人李固变成了白痴,会令黄绢伤心欲绝,但是原 振侠认为自己是替整个地球,做了一件好事。他怅然的是,何以 一个白化星人,一下子就能得到黄绢的爱,而他却不能!   难道在感情的层次上,地球人也不如白化星人吗?   (后来,原振侠知道,事实确然如此!如果不是有李固对黄 绢的真挚的爱,自然也不能了解到黄绢对李固的真挚的爱。)   (爱情,必须是双方的!)   原振侠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在这几天中,他十分需要玛仙在 他的身边。往常,遇到这种情形,他若是集中力量思念玛仙,总 可以得到回应──有时是玛仙的突然出现,有时是玛仙的电话, 等等。   可是这一次,原振侠对玛仙的思念,却如同石沉大海一样, 一点反应也没有。原振侠知道,当自己思念玛仙的时候,脑部活 动会有能量放射出来,这种能量,微弱到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仪器 可以接收得到,但是玛仙的极度灵敏的感觉,却可感应得到。可 是,为甚么没有反应呢?是她嫌自己的思念不够诚心诚意,还是 她有甚么重要的事去做,以致无法有任何反应呢?   原振侠在几乎心灰意冷的情形下,接待了突然来访的古托。 他和古托极熟,自然不必客套,古托第一句话就问:‘玛仙在哪 里?’   原振侠苦笑,摊著手:‘我正在想她,可是一点回应也没有 !’   古托第二句话又问:‘她最近施展巫术,令得一个人成了白 痴,经过的情形怎样?’   原振侠‘啊’地一声,呆了片刻,才道:‘真的说来话长, 你有时间?’   古托点了点头,自己斟了一大杯酒,坐了下来。于是,原振 侠便将白化星人李固如何来到地球,卡尔斯将军如何野心勃勃想 利用他,等等经过,向古托说了一遍。   古托听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本来,他以为事情会演变为巫术世界的大斗法,已经够复杂 的了,却做梦也想不到,其间竟然还牵涉了外星人在内──中了 巫术,变成了白痴的,竟然是外星人!   原振侠一说完,他就问:‘玛仙施巫术的经过情形,你是不 是知道?’   原振侠苦笑:‘她说,对我说了我也不懂,她只是用一个古 怪的尖刺,要了我的一些血。她说,施展这种巫术,必须要对方 的血,但对方的体内有我的血,所以我的血,也可以作施术之用 。’   原振侠的话,在普通人听来,像是十分复杂,但是古托是巫 术的大行家,自然一听就明白。他先是发出了‘啊’地一声,然 后,如释重负地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原振侠望著他:‘你来找我,就是要了解这些?’   古托笑了一下,他的神情,比来的时候,轻松了不知多少: ‘也是说来话长!’   于是,他便把全世界的巫师如何都接到了通知,可以得到丰 厚无比的报酬,只要能令一个由于巫术变得白痴的人,恢复正常 的事告诉原振侠。   原振侠一听,就知道那是黄绢的作为。   接著,古托把一切可能发生的事,都详细向原振侠解释了一 遍。   原振侠立即明白何以古托松一口气的原因了,他问:‘玛仙 所施的巫术,是无法破解的三种之一?’   古托用力一挥手:‘是三种之中,最无法破解之一种。这种 巫术,叫作“血魇法”,取得一个人的血液,经过复杂的巫术处 理,再把血液放回那个人的体内,使那人的一切脑部活动都停顿 ──’   古托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面色有刹那之间的剧变。原振 侠忙问:‘有甚么不对?’   古托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巫术,对施术者来说,也极其 危险。不过玛仙艺高人胆大,自然不会怕冒险──她忠实执行你 的意愿,因为只有这个方法,最最彻底,无可破解。当然个个巫 师都知道这一点,只要我一宣布,就不会再有巫师接受徵召,巫 术世界的大斗法和大分裂,自然也不会发生了!’   原振侠呆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他隐约地想到了一些甚 么,可是却又全然无法具体地捕捉。他只是下意识地感觉到,事 情十分严重。   他迟疑了一下,问:‘施术者会有危险,会有甚么样的危险 ?’   古托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在巫术处理对方鲜血的过程之 中,有一个程序,是把施术者自己的鲜血,混入对方的鲜血之中 !’   对巫术并无了解的原振侠听了,莫名其妙:‘那又会有甚么 危险?’   古托道:‘这样做法,表示施术者全心全意,破釜沉舟,非 达到目的不可。如果万一,对方也精通巫术,事先有了防范,那 么,施术者非但不能令对方变成白痴,反倒受对方力量的克制, 自己变成白痴!’   古托说得十分认真,原振侠听了,也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 寒战!   他这才知道,玛仙做了多么危险的事,而玛仙的这种冒险, 也是为了达成他的意愿!   虽说玛仙艺高人胆大,李固也未必通晓巫术──李固是神通 广大的外星人,又焉知他所获得的地球资料之中,没有巫术部分 在内?   又或许李固的脑部活动能力,大大强于地球人,那么,玛仙 用了‘血魇法’,就会反过来害自己!   而她为了能最有效地达到目的,竟然不惜以身犯险!   原振侠惘然片刻,才问:‘这种巫术,是绝对无法破解的了 ?’   古托笑:‘不能说绝对,但确然无法破解──要是有甚么人 能破解,令得那个白化星人恢复原状,那么,玛仙就会变成白痴 !血魇法一施,施术者和对方的命运,就一正一反。’   原振侠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心头泛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之感,脸上变色。古托吃了一惊:‘原,你不舒服?’   原振侠用力挥著手,喝了一大口酒,才道:‘我忽然有一股 不祥之兆,那令得我‥‥‥全身发软,冷汗直流!’   古托皱著眉:‘为了甚么?’   原振侠苦笑:‘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他说著,急速地来回走动著,忽然停了下来,望住古托:‘ 玛仙在回来之后,十分相信李固和黄绢之间,存在著真正的爱情 。’   古托眉心打结:‘你究竟想到了甚么?’   原振侠苦笑:‘我说不上来!我说不上来!’   他口说‘说不上来’,可是声音发颤,显然他心中的不祥之 兆更甚,那种感觉,使他感到了恐惧。古托盯了他半晌,原振侠 仍然说不出话来,过了三、四分钟,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种感觉过去了!’   他的神态比刚才好得多,可是仍然有相当不安的情绪。   古托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原,少胡思乱想。我把这 件事向巫术世界宣布,黄绢的徵召,就不会再发生任何作用!’   原振侠一听,忽然捕捉到了令自己产生恐惧的原因。他一伸 手,抓住了古托的手臂,声音十分紧张:‘世界如此之大,巫术 世界如此不可测,要是居然有人能破了玛仙的“血魇法”,那岂 不是──’   他没有说完,古托已笑了起来:‘我看不会有这种情形,连 她自己想破解,都未必能够!’   原振侠又神情疑惑地望了古托一会,直到古托再三保证,没 有人可以破解玛仙所施的巫术,他才算放心了一些,但仍然惴惴 不安。   古托表示既然来了,想和苏氏兄弟聚上一聚。那自然十分容 易,原振侠一联络,当天下午起,他们和苏氏兄弟,就畅聚到了 天亮。   古托急于回到他的巫术世界去,在天色微明时分,就告辞离 去。原振侠带著四五分酒意,回到了住所,只觉得头重无比。他 迅速脱了衣服,进了浴室,畅快地洗了一个淋浴,然后,倒在床 上!   当他闭著眼,感到身子如同在一艘船上一样,摇摇晃晃,快 要睡过去之际,忽然觉得有点不对,身边好像有甚么东西在。   他并不睁开眼来,只是伸过手去,一下子,手所碰到的,是 细腻腴滑得难以形容的肌肤。他陡然一怔间,一个软绵绵、香馥 馥的身体,已经压到了他的身上,而两片灼热的唇,也贴上了他 的口唇。   原振侠不想说话,他吮吸著蜜汁一样的津液和柔软的舌尖, 喉间发出一阵满足的咕咕声。他双臂有力地环抱住了那个胴体, 酒精和身体摩擦产生的刺激,令得他兴奋莫名,像是要把怀中的 娇躯挤成粉碎。   娇躯在他的怀中扭动,头发在他的脸上拂来拂去,更令得他 情欲高涨。他一下子把娇躯移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上,听到了他和 娇躯同时发出的一下怪异的声响时,才睁开了眼来。   他看到了玛仙。   在黯淡的光线之中,玛仙整个人都发出一种淡淡的光辉,那 令得她美艳无比的脸,看来更加动人。这时她半仰著上半身,原 振侠的视线稍一移,就接触到了她丰满挺秀的酥胸,而双乳略压 在胸膛上的感觉,也足以令得人疯狂。   她星眸半睁,眼波流溢,轻咬著下唇,也不知她是痛苦,还 是快乐。   原振侠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她才发出一阵如同呻吟般的声音 来。原振侠全身的气力,集中在一点,玛仙秀眉微蹙,双手紧抓 住原振侠的手臂。   原振侠含含糊糊地道:‘想你‥‥‥想你‥‥‥想你‥‥‥ ’   玛仙也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根本听不出她在呢喃些甚么。   然后,她突然坐直了身子,两人的手,手指交叉著,紧握在 一起。随著身子的耸动,很快地,就进入了一切都含含糊糊的境 界。   等到一切恢复平静之后,原振侠才发现自己忘了熄浴室的灯 。   从大半掩著的门中,有光线透出来,映在玛仙玉一般润洁, 修长迷人的双腿上。原振侠的脸,紧贴著她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小 腹,从那个角度来欣赏玛仙的一双粉腿,更是迷人。   玛仙慢慢地曲起双腿来,忽然问了一句:‘原,爱我吗?’   原振侠的身子略微震动了一下。自从黄绢走了之后,自从他 发现在黄绢的心中,竟然真正地产生了爱情之后,他不止一次地 问自己:怎么样?你怎么样?你有爱情吗?有没有?   他自己问自己的时候,这个问题尚且没有答案,这时玛仙突 然问,他自然也不会有答案!   自然,他可以学世上绝大多数男人一样,顺口答一句‘我爱 你’。可是他却又不愿这样做,他不愿欺骗玛仙,也不愿欺骗自 己!   他没有答案!   四周围静到了极点,在寂静之中,他听到玛仙发出了一下极 轻极轻的叹息声。他伸手摸索著,摸到了玛仙的唇,轻轻按了一 下,反问:‘你爱我吗?’   他可以清清楚楚感到,玛仙的娇躯,也震动了一下,然后, 也同样没有回答。   原振侠转了一个身,他仍然枕著玛仙,但在转过身之后,可 以看到玛仙的俏脸,只见她神色一片惘然。原振侠知道,自己也 必然和她一样。   两人虽然目光相对,可是都神思恍惚,好一会不说话。过了 好久,原振侠才道:‘全世界都在找你!古托才和我分手不久。 ’   玛仙‘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们刚才互相问了一个那么严重的问题,可是都没答案。这 时,看来两人都不打算问下去了。   原振侠一吸气,想开口说话,可是玛仙的手指,已按上了他 的口唇,示意他别说甚么。而在又过了好久之后(原振侠在她的 手指吻了七、八十下),玛仙才道:‘黄绢和白化星人李固,是 一对真正的爱人。’   原振侠‘嗯’地一声:‘上次你已经提及过,我并不怀疑这 一点!’   玛仙道:‘我没有把全部情形告诉你,我看到他们的情形─ ─’   玛仙把自己看到的情形,详详细细形容给原振侠听,听得原 振侠悠然神往。   玛仙的观察力十分细腻,她可以从黄绢和李固的一个细小的 动作、一个交换的眼神之中,体验出他们两人之间深刻的爱情。   原振侠不停发出赞叹声,突然激动起来:‘其实我们之间, 也可以那样子!’   玛仙又叹了一声:‘不能,刻意去追求,已经不是爱情了。 我和你之间,有巫术横亘在其间,硬要制造爱情,不伦不类之至 !’   原振侠抚摸著玛仙缎子一样的身体:‘刚才──’   玛仙吸了一口气:‘刚才我们享受到了无比的欢愉,但那仍 不是爱情,是不是?’   原振侠不禁默然无语,玛仙忽然道:‘有一个方法,可以使 你真正爱我!’   原振侠脱口道:‘巫术?’   玛仙低叹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她顿了一顿, 忽然转换了话题:‘原,你不觉得,我们对付李固是错误的行为 ?’   原振侠坚持原来的话题:‘说说你刚才提到的,使我可以真 正爱你的方法?’   玛仙叹了一声:‘你问我,就是没有方法,等你不再问我时 ,就自然不必再用甚么方法!’   玛仙的说法相当奇,可是原振侠却完全知道她是甚么意思!   玛仙的意思是:一切都要自然而然,发乎内心。若是依靠了 甚么方法,那么,制造出来的,绝不会是真正的爱情!   可是玛仙在这样说的时候,在她的俏脸之上,又有十分复杂 的神情。是不是她的心中,又想到了甚么,可是却没有说出来呢 ?   不知为甚么,在和古托说话时的那种不安的情绪,又涌了上 来,令得原振侠十分心慌意乱。他拉过了玛仙的手来,按在自己 的心口,这时,他心跳得十分剧烈!   玛仙‘啊’地一声:‘你在害怕甚么?’   原振侠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感到‥‥‥会有一些可怕的 事发生!’   他上次捕捉到自己害怕的原因,是怕有人会破了玛仙的‘血 魇法’。古托告诉过他,不会有这个可能,可是这时他又感到了 害怕,那是为了甚么?   他心底深处知道,还是为了怕有人,会破了玛仙施在李固身 上的血魇法!   他一面把玛仙紧紧搂在怀中,一面缓缓地道:‘古托告诉我 ,你令得李固成为白痴的那一种巫术,叫作血魇法!’   玛仙像是很不高兴,皱著眉:‘古托对巫术知道得不少,可 是他不应该向你提起这些!’   原振侠疾声道:‘不,他必须向我提起,因为事情和巫术世 界的大斗法有关。他要确知你所施的巫术是无法破解的,才能平 息这场争斗!’   玛仙的身子扭动了一下,腻声道:‘别对一个女巫喋喋不休 地谈巫术,她会闷的。就像要是我不断向你提解剖学一样,你也 会觉得乏味!’   原振侠举起了一只手:‘只再问你一个问题!’   玛仙也举起一只手来,和原振侠的手紧握:‘只准问一个! ’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古托说,世上没有人可以破解血魇法 ,是不是真的?’   玛仙沉吟了片刻:‘不能说得那么肯定──’   原振侠大是著急:‘若是有人可以破解,那么,发生在李固 身上的情形,岂不是要转移到你的身上?’   玛仙又呆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她只有惘然之色,令得原 振侠看得心中忐忑不安。过了一会,她才道:‘理论是这样!’   原振侠陡地吸了一口气:‘谁?谁有这个能力?’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心情紧张之极!因为,具有这种能力的 人,毫无疑问,就是玛仙最大的敌人,自然也就是原振侠最大的 敌人!   玛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她自己的全身放软,像是猫一样 地偎依在原振侠的怀中。   她缓缓地说:‘只有我自己,才能把血魇法收回来!’   原振侠听了,先是一呆,随即大大松了一口气,刹那之间, 有被玛仙捉弄了的感觉。他发出了一声怪叫,伸手在玛仙浑圆的 臀部,重重地打了一下,发出了一下清脆的声响。   打了之后,他又不禁呆了一呆。因为平常的话,玛仙一定会 娇笑起来,可是这时,玛仙却仍然秀眉微蹙,好像心事重重。   原振侠托起了她的脸来:‘很不公平,你可以知道我想甚么 ,可是我完全不知道你想甚么!’   玛仙幽幽地长叹了一声:‘这些日子来,我一个人躲在一个 十分隐蔽的地方,几乎不和外界作任何接触──’   她说到这里,略顿一顿。原振侠道:‘难怪那么多人,想找 你找不到!’   玛仙缓缓道:‘我是故意的,我需要一个人好好地想通一个 问题!’   原振侠想笑,可是在玛仙的神情上,他觉出事态的严重,那 竟然使他笑不出来。他怔怔地望著玛仙,玛仙神情阴晴不定,显 示她心中正有极大的难题!   原振侠轻拍著她的后背:‘原来我的女巫之王,在遇上难题 时,也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   玛仙幽幽地望了原振侠一眼,没有说甚么。原振侠不知道她 有甚么心事,想问也无从问起,他只好轻搂著玛仙,享受著这暂 时的宁静。   他预感到会有非常的变化来到,可是他却无法知道,那是甚 么样的变化?   过了好一会,玛仙又缓缓地问了那个她已经问过的问题:‘ 我们这样对付白化星人李固,是不是做错了?’   原振侠听得玛仙一再问起这个问题来,他也知道其中必然有 十分严重的原因。   他想了一想,才十分小心地回答:‘我想没有错!人心难测 ,没有人会知道,具有那么多超异能力的一个白化星人,会在地 球上做出甚么事情来?令得他毫无痛苦地变成白痴,是最好的办 法!’   玛仙认真地听著,原振侠从来也未曾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看 到过那么专注的神情。   原振侠讲了之后,玛仙又想了一会,才道:‘可是,那令得 黄绢伤心欲绝!’   原振侠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她那种全神贯注的样子,令得 原振侠十分心痛:‘小玛仙,中国有一句古话:“一路哭,不如 一家哭”。处理了一个为祸人间的坏人,这坏人的一家自然会哭 ,可是却可以免得一路的人被他所害。我们对付李固,也是一样 !’   玛仙垂下了眼睑,睫毛颤动著:‘我的意思是,根本对李固 的行为,判断错误!’   原振侠有点不耐烦:‘你究竟想证明甚么?’   玛仙仍然自顾自地道:‘我的意思是,李固得到了黄绢,两 者之间的爱情,使他们根本再无意染指人间的权力。我知道他们 和卡尔斯的协定,是李固驾驶那艘飞船,展示了实力之后,就和 黄绢驾著飞船离去,对甚么回教大帝国,他们一点兴趣也没有! ’   原振侠站了起来,走了几步,一面不住‘嘿嘿’冷笑:‘第 一,这种情形能维持多久?会不会突然之间,李固对人间的权力 ,又有了兴趣呢?’   玛仙的声音很低,语气也有点怯意──怕原振侠会对她的话 ,大声直斥。玛仙的意见是:‘那‥‥‥近乎莫须有,不能假设 任何人日后会有坏行为,不然,每一个人都是罪人了!’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从如今的局势来看,把卡尔斯推上一 个宗教性那么强的大集团的头号人物宝座,也就不是人类的幸事 !’   玛仙吁了一口气:‘这倒是真的!’   看她的神情,仍然十分犹豫,原振侠一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拥入自己的怀中,一面吻著她,一面问:‘如果认为我们判断 错误,做错了,你准备怎么样?’   玛仙的回答来得极快:‘任何人知道做错了事之后,所应做 的事,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纠正错误!’   原振侠叫了起来:‘李固中了血魇法,就算错了,也无法纠 正!’   玛仙仰著头,让她的长发垂下来,她的神情很平静:‘可以 纠正的,我可以‥‥‥我有能力破解。’   原振侠大吃一惊,可是随即他就笑了起来:‘如果你想吓我 ,那么你已经达到目的了。’   玛仙低声道:‘我不是吓你!这些日子来,我一个人躲起来 ,想的就是这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应该采取行动,纠正自己的错 误!’   原振侠听了,刹那之间,不但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而且遍 体冷汗直淋,足有一分钟之久!连他的视线,也因为冒出了太多 的汗,而变得模糊。玛仙看到了这等情形,连忙爱怜地替他抹汗 。   原振侠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古托的话,先入为主,所以使 自己感到害怕。实际上,可能根本不存在甚么施术者和被害者, 一正一反的问题,不然,玛仙岂会宁愿让她自己变成白痴,而来 纠正错误!   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释然:‘我太紧张了,古托告诉我的 情形,原来不是真的!’   玛仙却立时纠正:‘不,是真的!’   原振侠指著玛仙:‘如果你破解了李固所中的血魇法,你就 会成为白痴?’   玛仙咬著唇,点了点头:‘情形和现在的李固一样,是一个 ‥‥‥植物人!’   原振侠骇极反笑,摇著头:‘我不信,你是女巫之王,一定 会有例外!’   玛仙也摇头:‘在巫术世界中,没有例外!’   原振侠仍然打了一个哈哈:‘你当然不会那样做,你要是成 了白痴,那是整个巫术世界的损失,也辜负了当日把你制造出来 的神仙的一番心意。’   (玛仙的神秘来历,在以往的原振侠故事之中,有过详细的 介绍。)   玛仙苦笑:‘我不必感谢甚么神仙,我是他们制造出来的次 等货,是被他们扔在垃圾堆中的。巫术世界少了我,也仍然是巫 术世界!’   原振侠不禁有点动气,他感到自己在这方面和玛仙争论不休 ,简直一点意思也没有。所以他不想再说下去,只是用力一挥手 :‘听起来,好像你很想把自己变成白痴去赎罪?哼!要对付白 化星人李固,是我的主意,你大可把我变成白痴,去让李固恢复 原状!’   玛仙怔了一怔,她很少看到原振侠那样强烈地表示不满。这 时,原振侠简直是生气了,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原振侠再挥了一下手,提高了声音:‘我的决定没有错,就 算李固和黄绢之间的爱情,真像日月星辰那样永恒,也必须用如 今这样的方法对付李固。地球属于五十亿人所有,不是属于几个 人!’   玛仙双手摇著,想说甚么又说不出来,这种焦急的样子,十 分惹人怜爱。原振侠吁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你别胡思乱想 了!’   玛仙低下头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实在很同 情黄绢‥‥‥也相信爱情令得她和李固完全改变,他们不会做任 何事,损害任何人!’   原振侠叹了一声:‘好,如果你有法子令李固恢复原状,只 要你自身不受任何损害,我不反对,好不好?’   玛仙听了之后,微笑了一下。原振侠觉出她的笑容,大是凄 然,心中不禁又著急了起来,又钉著问了一句:‘真的除了你之 外,没有人可以破解你施的血魇法?’   玛仙的神情又变得活泼起来,伸手指向原振侠的鼻尖:‘除 了我之外,没有别人可以做得到。破解的方法,十分秘密,必须 取得我的血!’   她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原振侠感到有点凛然,她才继续 道:‘根本没有人,可以未经我的同意而取得我的血,所以── ’   原振侠不等她讲完,就俯身去吻她,用唇封住了她的口,不 让她说下去。   在一个长长的热吻之后,原振侠在玛仙的耳际道:‘别把破 解的方法,随便告诉人!’   他还有一句话,未曾说出来,因为他不知道,玛仙是不是有 甚么特别的、利用巫术的防范方法。不然,照原振侠想来,不经 过本人同意,要取得这个人的鲜血,绝不是甚么难事,黄绢绝对 有能力,可以做到这一点!   玛仙吁了一口气:‘当然只是对你说,你倒十分关心我的安 危!’   原振侠又生气了:‘这是甚么话!’   玛仙依偎向原振侠,靠在他的怀中,半晌不说话──在接下 来的时间中,他们都很少说话,可是一刻也不分开。在相偎相依 之中,语言已变成多余,他们从对方的呼吸中,从对方的心跳中 ,都可以共同享受到共处的欢乐。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原振侠才道:‘你可以在我身边 留多久?’   玛仙没有回答。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有回答,就表示她不能留多久!正当 他想紧拥玛仙一下的时候,玛仙已经退了开去。他们的双手仍然 互握著,在黑暗的光线之中,玛仙的双眼,看来格外明亮。   原振侠忽然想到,和自己有亲密关系的女性,先是海棠毅然 地接受了外星人的改造,放弃了地球人的形体,而转化成了外星 人。接著,是黄绢爱上了白化星人李固,自己和她之间的那段情 ,在黄绢的记忆之中,只怕已成为太久远的烟尘了。   只有玛仙,绝不可能有改变,他必定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男 人!而他,会不会在玛仙之外,另外又有新的发展呢?   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心头不禁惘然──玛仙在这一刻,像 是知道原振侠在想甚么一样,自然而然蹙起了秀眉。   原振侠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曾经沧海难为水!’   玛仙调皮地笑了一下:‘在地球上,沧海是最大的水,在整 个宇宙而言,地球上的沧海,只怕十分渺小,不值一提!’   玛仙的话,像是十分有深意,可是原振侠一时之间,也很难 明白她的真正含意。所以他只好含含糊糊地笑了一下,没有深究 下去。   玛仙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现出十分依依不舍的神情来。 原振侠免不了发牢骚:‘我不知道在你的心目中,是我重要,还 是巫术重要?’   玛仙‘咯咯’笑了起来:‘那得看我在你的心中,有甚么样 的地位而定!’   原振侠一时之间,竟然答不上来!他也知道,在他和玛仙之 间,讨论这个问题,不会有任何结果,还是不要再讨论下去的好 !   所以,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就在他的叹息声中,玛 仙来到了门前,打开了门,飘然而去,像是她窈窕动人的身子, 溶进了黑暗之中一样。   在原振侠的感觉上,玛仙就像是倏然出现,随时隐没的仙子 一样,觉得她有一股捉摸不到的神秘。有时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但更多的时候,却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影子。   原振侠在玛仙离开之后,茫然地坐在椅子上,望著玛仙离去 时顺手关上的门。如果这时,玛仙忽然透门而来,他也不会觉得 奇怪。   他这样怔怔地望著,天色越来越黑,他也不想去开灯。忽然 之间,他看到,门上像是真的有人影闪动了一下!   原振侠陡然一呆,连忙揉了揉眼,再定睛去看──一点也不 是眼花,在门上,就在他眼前,离他至多只有五公尺处,好像是 贴在门上,又好像是离开门有一段距离,确然有一个如真如幻的 人影,飘浮在半空。   整个人影,像是由烟雾组成一样,给人以十分流动的感觉。 可是又不散开来,一直凝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由于眼前的情景是那么奇特,那个人影是一个甚么样的人, 也看不真切,只是肯定那是一个人影!   原振侠看了一会,这种怪异之极的现象,并没有给他甚么特 别的刺激──那是由于玛仙才离去的缘故。他认定了那又是玛仙 不知在玩甚么花样,所以并没有大惊小怪,看了一会,他不禁失 笑:‘你又在干甚么?’   他一开口,那人影有了一点变化──忽然扩大了一些,再回 复到原来的大小。   这时,原振侠心中起疑:‘玛仙,是你吗?’   当他问出了这句话之后,眼前一花,人影已然不见,像是刚 才甚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原振侠不禁大惊,一跃而起,一下子就来到了门前。自然在 他和门之间,甚么也没有,他又在门上抚摸了一下,门上也没有 甚么人影。   既然甚么也没有,那么他刚才看到的,又是甚么现象呢?原 振侠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眼花,他站在门前,朗声道:‘不论是 甚么妖魔鬼怪,不妨再现身相见!’   他连说了两遍,又打开门,看了一看,门外空荡荡地。他叹 了一声:玛仙怎样来的,他不知道,怎么走,也不知道。   原振侠刚才,将玛仙想成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影子,真的他眼 前,就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影子!   他转过身来,背靠著门,心想那影子要是再出现的话,一定 要扑向前去,看看是不是能捕捉得到它!   扰攘了片刻,没有甚么发现,原振侠只好归咎于自己眼花。 他著亮了灯,顺手也开了电视,转过身去,并没有特别去注意电 视的画面──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行动。   可是就在他背对著电视机的时候,忽然听到电视中,传出了 一个十分动听的女声:‘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陡然呆了一呆!他绝不怀疑自己的听觉,可是除了若 干时日之前,他曾接受过一次电视访问之外,他绝想不出,何以 从电视中,会有人叫他名字的理由!   他自然也没有多去揣想,而是立刻向电视望去,只见电视画 面,是灰蒙蒙的一片,而在浅灰色中,却又有颜色较深的灰色。 那颜色较深的部分,若虚若实,看来,像是一条人影!   在那一刹间,原振侠知道,有甚么怪异之极的事发生了!   那条看来虚实不分的人影,和刚才玛仙走了之后,他恍惚间 看到的那条人影,十分相似。原振侠以为自己眼花,可是如今, 人影又出现在电视的萤光幕上,那又是一种甚么现象呢?   虽然,和电视萤光幕上出现的人影说话,是十分怪异的行为 ,因为那极可能,是电视正在播映的甚么神秘电影的片段。可是 原振侠还是忍不住问:‘你,你在叫我?你是甚么‥‥‥’   一般来说,都会问‘你是甚么人’的,可是原振侠只问到‘ 你是甚么’为止。刹那之间,他思绪迅速而又紊乱,把眼前这种 怪异的现象,作了种种的假设。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你通过电视,和我相见?’   那人影看来像是正有所动作,动的方式十分奇特,像是在抖 动。而在动的时候,又有相当程度的扩大和缩小,虽然有著说不 出来的诡异,可是并不特别可怖。   接著,他又听到了那个动听的女声:‘单是要你看到我,可 以刺激你的视觉神经,但是,要使你听到声音,只好借助电视的 发声装备。’   原振侠的好奇心大盛,他趋前一步,站到了电视机之前,盯 著萤光幕,人影似乎也在打量他。   那人影只是深灰色的人影,全然不辨五官。   原振侠首先肯定,不管那人影是甚么,它不像是有恶意。   只要对方没有恶意,那就不管它是甚么,都可以通过交谈来 互相了解,不必紧张。所以,原振侠自然而然松弛了下来,作了 一个手势。   他有许多问题要问,可是这时先问的是:‘为甚么不刺激我 的听觉神经?’   那女声‘哦’了一声:‘我试过了,可是你的听觉神经,似 乎没有反应!’   原振侠先是怔了一怔,但立即大略明白了一下个中情形。他 明白,那人影发出的音波频率,一定不在人所能接收的范围之内 ──人所能听到的声音,范围不是很广,超越了这个范围的低频 音波和高频音波,对人的听觉神经,不起作用,自然也就听不到 声音。所以,这人影就要借助电视机的发声装置,来发出人类能 听得到的声音。   至于这人影是如何利用电视机,竟然可以在萤光幕上出现, 又是怎样可以利用发声装置的,原振侠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所以 然来。   原振侠忽然想起的一件事,令他又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是甚么时候进入我屋子的?你能看见我?’   那女声迟疑了一下:‘看见物体影像的方式,我和你不同‥ ‥‥嗯,解释起来,也不是很复杂。你看到东西,是由于光线的 刺激,我看到东西,是一种放射波探测的回应,结果倒是一样的 。’   原振侠明白这一点,人类也有利用探测波的回应,来感到物 体的存在的。雷达探测设备,就根据这个原理而形成。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甚么时候进‥‥‥来的?’   那女声显得有点惊讶:‘你为甚么一再要追问这个问题?很 重要么?’   原振侠有点粗声粗气:‘是!很重要,回答我!’   那女声像是十分恭顺,忙道:‘很久了,先是你进屋子来, 然后,是另一个女人,再接著,又是‥‥‥三个人,后来他们离 去,又来了一个男人,再是一个女人进来‥‥‥’   才听到这里,原振侠就几乎没有气昏了过去。他吞了一口口 水,猛地转过身去,抓起了一瓶酒,就向口中灌了一大口──那 女鬼竟然在自己的屋中那么久了!在黄绢还没有来的时候,就已 经在屋子中了!那女鬼可以看得见一切,也可以听得到一切!那 女鬼‥‥‥   原振侠自然而然,把那条在萤光幕上的人影,称之为女鬼。   由于她发出的是女人的声音,而且,外形看来也像是一个鬼 魂,她刚才又曾提到会放出探测波。如果她本身就是一束无线电 波,或类似的波,那么,要进入电视,自然不是难事,所有的电 视画面和声音,都是通过无线电波来传达和接收的。   而如果她只是一束电波,那么,就和人的灵魂的存在,十分 近似。在这种种的情形下,称眼前这条奇异的人影为女鬼,不是 很恰当吗?原振侠的视线,又移向萤光幕,忽然之间,他感到了 一阵脸红耳热──这女鬼要是早已在屋子里,那么,他和玛仙疯 狂一般的亲热,岂不是全都被她‘探测’到了。   他不禁十分恼怒,伸手指著那人影,责斥著:‘你可知道, 这样随便闯进人家的住所,是一种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吗?如果你 懂得甚么是礼貌的话,应该羞惭!’   女声先是停了片刻,然后才道:‘对不起,我不懂得甚么叫 礼貌。哦,我明白了,你‥‥‥们有太多的事,不想被人知道, 嗯‥‥‥称之为秘密,所以我的行动,就引起了你的不满‥‥‥ ’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我不准备和你讨论地球上人类的行为 ,用我听得懂的语言,简单地告诉我,你来自哪一个星球?’   那女声迟疑了一下:‘宇宙中的星体太多,一个星球的名称 ,对你来说并没有意思。’   原振侠十分愤怒──或许对方并不是有意轻视,但是这种话 ,听在耳中,总不是十分舒服,所以他固执地坚持:‘说!’   那女声于是说出了一个名字来,有四个音节。   如果原振侠从来也未曾听到过这个名字的话,那么一定一点 作用也没有,至多知道那是一个星体的名称而已,绝不会有甚么 联想。因为他对那个天体,一无所知,不像听到了‘金星’,就 会联想到硫酸云,听到了‘木星’,就会想起木星眼,听到了‘ 土星’,就会想起土星环。   可是,原振侠却曾听过这个名字,不但听过,而且听过许多 许多次。   (要作特别声明的是,这时,原振侠和那女声的对话,使用 的是他日常最常用的语言。当他和黄绢,和玛仙,或者和卡尔斯 ,以及和白化星人李固说话的时候,他都视对象而定,使用不同 种类的语言。)   (语言虽然不同,但是在一些专门名词上,发音总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一个听惯了的名词,不论夹在何种语言中,那发音 并不改变。)   (这时原振侠一听,就听懂了那个名字──那女声说出的一 个星体的名字,是白化星!)   白化星──就是李固的那个白化星!   这实实在在太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以致他受了极大的震 动,手一抖,杯中的酒也洒出了一大半。   他可以预料到那‘女鬼’来自任何星体,可是绝想不到,会 来自白化星!   他和来自白化星的李固那么熟,白化星是怎么一个情形,他 也十分清楚,怎么忽然会成了一个在萤光幕上出现的人影?   如果那是一个白化星女人的话,那应该是全身皮肤、头发─ ─一切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美女,怎么会是一条鬼气森森的人影?   那女声在说出了星体的名称之后,忽然又追问:‘你听说过 这个星体?’   原振侠思绪紊乱之至,要问的和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一时之 间,他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只是挥著手,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再 重复了几遍那星体的名字。   (又要说明的是,‘白化星’只是根据意思翻译出来的名称 ,原来的发音自然不是‘白化星’。就像‘金星’只是中国的名 称,正式的名称,当然不是‘金星’一样。)   然后,他才喘了几口气:‘你来的那个星体,白化星,那上 面生活的人,身体之中,没有‥‥‥看到颜色的功能,没有颜色 。你们十分进步,所有的人都在实验室中繁殖,可是却不懂得─ ─’   原振侠想说‘可是却不懂得男女情爱’──他这时所说的白 化星上的一切,全是不折不扣来自白化星的李固告诉他的。   他以为那‘女鬼’听了,一定会大大讶异于他对白化星所知 之多。   可是,那女声再一传出,确然十分惊讶,可是接下来所说的 话,却又令得原振侠目瞪口呆!   那女声没等原振侠再往下说,就用十分惊讶的语气,打断了 原振侠的话:‘甚么?身体?你见过白化星人的身体?全是‥‥ ‥白色的?’   原振侠大是诧异,因为那女声不说‘你见过白化星人?’而 说‘你见过白化星人的身体?’   一般来说,很少人会用这样的语句。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 来自另一星体的人,使用地球人的语言,自然不会那么纯熟,不 会那么照足地球人的习惯。   可是,接下来,原振侠听到的话,却令他诧异得难以形容! 原振侠听到的话是:‘身体?那是多么久远的名词!我们早已没 有了身体,何必再在实验室中制造身体?那是许多年之前的‥‥ ‥十分古老的一种生命形式,是高级生物发展的初期,就像‥‥ ‥’   看来,再说下去,必然是‘就像你们现在的生命形式一样’ ,突然停止的原因,是怕原振侠听了不满!原振侠的思绪,紊乱 之极,一时之间,全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这个自称是来自白化 星的人,为甚么和李固完全不同?   他首先想到的是,可能是宇宙之中,有同样名称的星体在, 这个人影,不是来自和李固同一个星球。他有点迟疑地问:‘请 把你‥‥‥来的那个星体‥‥‥的名称,再说一遍,恐怕其间有 若干误会。’   那女声停了片刻,才道:‘不错,你形容的情形,就是我们 星球以前的情形。以前,我们有身体,我们感觉不到有颜色。后 来,我们不断进化,身体不再存在,宇宙之间,也就没有甚么我 们感觉不到的现象了!’   原振侠指著萤光幕上的那个人影:‘那么,请问,你的话中 提到的“以前”和“后来”,其间相隔多久?’   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问题,可是那‘女鬼’却没有立即回答 。原振侠也立即想到,这可能也是一个极复杂的问题,因为‘时 间’是一个极抽象的观念。在地球上,时间这个观念,由地球人 根据地球的运转而产生,自转一次是一天,绕日一周是一年,一 年等于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等等。   在别的星球上,当然对时间的观念就大不相同。别说在遥远 的星空中了,就算同在太阳系中,也大不相同,而太阳系在整个 宇宙之中,简直是微不足道之至!   太阳系中的金星,绕日一周的时间,比它自转一周的时间还 要短。那就是说,如果有人生活在金星之上,那真正是‘度日如 年’,一天的时间,比一年还长!观念上的大相迳庭,自然使得 一个看来十分简单的问题,会变得复杂无比。   不过,那女声终于有了回答:‘用地球人的时间观念来说, 大约是一万年左右。’   原振侠‘啊’地一声,他的自然反应是:‘好快!’   虽然人类有历史记载不过五千年,但是一万年,在生物的进 化过程中,还是十分不足道的一个时间历程。   白化星人,能够在一万年的时间之中,生命形式就进化到了 没有形体的最高级阶段,令人震惊。   可是同时,原振侠又想起在沙漠的车屋中,和白化星人李固 的长谈。当白化星人还有身体的时候,已经由于生命形式的进步 ,而使得许多欢乐消失了。   李固曾感叹进化的代价太大,他曾说要尽量设法去告诉白化 星人,不要再追求生命形式的进化;告诉白化星人,由于生命形 式的进化,白化星人的损失有多大──白化星人没有男欢女爱, 不知道酒精进入血液之后的舒畅,简直完全不懂得享受生命!   李固已经有这样的感叹,如今白化星人的生命形式,又大大 跃进了一步,当然损失的生命乐趣也更多了。   原振侠这时,也开始明白这个‘女鬼’确然来自白化星。她 之所以和李固全然不同,是由于她和李固,是不同时代的白化星 人!   李固比她早了一万年左右,李固和她比较,是十分‘落后’ 的白化星人。李固在宇宙之中飞行得太久了,当他到达地球的时 候,他维持著原来的身体──在这一万年之中,白化星人在迅速 进化,而李固却停顿在一万年之前的形态!   李固可能是宇宙之中,唯一还有身体的白化星人了!难怪李 固早就说过,他一离开白化星,就根本再也回不去了。   事实上,就算他回得去,他也没有法子,再在白化星上生活 了──白化星上的人,早已没有了身体,他一个人如何可以生活 ?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的思绪更乱,他反倒问了一个听来不 相干,而且有点滑稽的问题:‘你‥‥‥竟然没有见过白化星人 的身体?’   那女声道:‘是的,早已没有的东西,怎么会见得到?你见 过?你是怎么见的?’   原振侠且不理会对方的问题,继续问:‘作为进化过程中的 一个阶段,你们难道没有甚么博物馆之类的设施,把过程保留下 来?例如,至少保存一男一女两个身体?’   那女鬼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虽然通过电视发出,可是听来相 当娇媚可人):‘你不会了解,从有形体进化到没有形体,是怎 么样天翻地覆的一个大变化。当白化星人一发现生命可以不要身 体,可以进入另一形式之际,那是一场‥‥‥风暴。每一个人, 都唯恐不及地把旧有的抛弃,等到从兴奋中冷静下来时,已经一 个身体也找不到了!’   原振侠当然无法接受这番解释,他的神情,不免十分古怪。   那女声却又在这时,叫了他一声:‘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这才想起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到地球来干甚么 ?为甚么找到了我,又知道我的名字和职业?’   那女声对第一个问题回答得相当快:‘我收到了一些奇怪的 讯息,显然是发自白化星人,可是,却又微弱已极,而且意义不 明。我曾要求进一步的消息,可是却又没有结果,而这些讯息, 是由这个星球发出来的,所以我追寻讯息的来源,到了地球。’   原振侠‘啊’地一声,他立即想起,黄绢曾告诉过他,在李 固成了白痴之后,她曾利用飞船上的通讯设备,发出紧急求救的 讯号,也收到了回音。可是她却全然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别说李固已成了白痴,就算他正常,他也绝想不到,在宇宙 航行中过了将近一万年,白化星上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 那威力无比的飞船,在如今的白化星人看来,不知是甚么时候的 老古董了!   原振侠也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惶,他的声音听来也有点尖:‘ 你‥‥‥就在地球上?或者是‥‥‥在地球的附近徘徊?’   那女声的回答是:‘不,我离地球‥‥‥用你的观念来说‥ ‥‥极远,但我还是感到了有这讯号,所以才找了来的。对于没 有形体的生命来说,距离几乎是不存在的。’   原振侠不是很明白‘距离几乎是不存在的’,这句话是甚么 意思,但是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追问另一个主要问题:‘你 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那女声迟疑了一下:‘我‥‥‥来到地球之后,相信找到了 和讯号有关的‥‥‥最接近的地点,可是那微弱之极的讯号,却 不断在移动。我要跟踪这讯号,也是很容易的事,可是事情很怪 ,我发出了无数次要求沟通的要求,这在我们之间,容易之极, 不论距离多么远,都可以立即追到,可是却又没有反应!’   原振侠听得心头乱跳,他知道其中的情形,复杂到了甚么程 度了!   这个白化星‘女鬼’最早收到的讯号,是黄绢通过了飞船上 的装置发出去的,引得她来到了地球。   而黄绢自然不可能一直发射讯号,她带著李固来找自己。   ‘女鬼’在地球上,陆续收到的,微弱之极的讯号,自然是 发自李固的脑部活动。   李固对‘女鬼’来说,是一万年之前的白化星人,就算他一 切正常,两者之间是不是能凭讯号沟通,也有问题。更何况这个 一万年之前的白化星人,还由于神秘的巫术,而成了白痴!   事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他只好挥了挥手,那女声又迟疑了一会:‘我尽力跟踪,就 进入了你的‥‥‥屋子。’   原振侠苦笑──‘女鬼’来了相当久,她根本见过李固,可 是不知道李固是她一万年前的同类。他的声音很乾:‘难道‥‥ ‥你收到的微弱讯号,是我发出来的?’   女声又停了片刻,才道:‘不,不是你,那微弱的讯号十分 难以捕捉。你‥‥‥地球人的行为,我不是十分了解,在你和其 他人的交谈之中,再加上我对地球资料的搜寻,总算弄明白了一 些。所以我知道你是原振侠医生,那个后来和你在一起的是玛仙 。’   原振侠一听,又不禁有点脸红。可是那女声竟然就直截了当 地问:‘你和玛仙的那种行为,目的是为了甚么?看起来‥‥‥ 你们都十分享受?’   原振侠苦笑:‘这对你来说,太陌生了,你不会明白的,因 为你早已没有了身体!’   女声锲而不舍:‘要有身体才能领会?那是纯肉体的一种感 受?’   想起刚才和玛仙的亲热过程之中,竟然有这样专注的一个‘ 旁观者’,原振侠自然不是很自在。他摇著手:‘我无法在这个 问题上,和你作进一步的讨论,因为你完全无法理解!’   女声静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原振侠注意到,萤光幕上的 那个人影,凝止不动。   过了一会,女声才道:‘我明白,在迈向进化的过程之中, 得到了很多,但是也损失了一些。’   原振侠纠正:‘损失很多!’   女声又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真的,我无法理解。 已经损失了的是甚么,我连想也无法想像。在我的资料之中,嗯 ,好像有一个形容词:“快乐”?’   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你‥‥‥连甚么 是快乐都不知道?’   女声道:‘知道一些概念,知道在以前,生命之中,曾经有 过一种感觉,叫作“快乐”。但是在快乐存在的同时,有一种更 强烈的感觉,叫作“痛苦”──痛苦多而快乐少,痛苦常在而快 乐难求,所以,为了避免生命再有痛苦,只好同时也牺牲快乐! ’   原振侠听得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声追问:‘我说得不对?’   原振侠叹了一声:‘很对,可是我不同意这样的进步方式。 我还是希望在进化的过程中,使快乐增加,痛苦减少,这才理想 !’   女声笑:‘好像宇宙之中,还没有任何一个星体上的高级生 物,能做到这一点的‥‥‥地球人能做到?’   原振侠又呆了一回,再叹了一声:‘不知道!’   女声又静了片刻,原振侠望著萤光幕上的那人影,忽然问: ‘你已经没有了形体,为甚么我看到的,还是一个人影?而且还 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女声像是呆了一呆:‘是吗?’接著,她又道:‘那是你的 脑部活动造成的印象,我借助这个装置中的发声系统,发出你可 以听到的声音,同时,可能也影响了其中的显像系统。但如果你 不是想像我是一个人,萤光幕上不会现出人影来。’   原振侠一时之间,弄不明白,他双手摆动著,盯著萤光幕: ‘我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想像中应该是一个女人,所以萤光幕上 ,才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女声迟疑了片刻:‘不是萤光幕上出现人影,是你感到萤光 幕上有人影!’   原振侠指著自己的头:‘我不认为我的脑部活动,能产生那 么大的影响力量!’   女声道:‘你当然不能,但现在情形不同,现在,我在这个 装置之中!’   原振侠一扬眉:‘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可以把你想像成任 何样子?’   女声像是觉得十分有趣:‘你想我是甚么样子?’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自己问自己:‘我想看到一个甚么样的 女人?’   他等著,萤光幕上的人影,急速地闪动,忽然变成了一团杂 乱无章的线条。那组线条,变化万端,忽然之间,像是组成了一 个脸谱,令原振侠自己也不禁吓了一大跳,那竟然是海棠的一张 俏脸!然而,一闪就过去了,又是乱成一团的闪动线条,再接著 ,又闪出了黄绢的脸,玛仙的脸,又是海棠的脸,杂乱地交替著 。   女声在问:‘你的脑活动在加强,你在萤光幕上看到了甚么 ?’   原振侠苦笑:‘甚么也没看到,也甚么都看到了!’   女声对于这句‘地球话’,显然不是十分了解,然而原振侠 自己,却十分清楚──在萤光幕上出现的情景,正是他杂乱无章 思绪的真实反映!   原振侠陡地一挺身子,用力摇著头,萤光幕上又回复了一个 凝立的人影。那女声继续传出:‘异性在你的生命中,占有很重 要的地位?’   原振侠沉声道:‘异性在每一个地球人的生命之中,都占有 重要的地位。’   女声又有点迟疑:‘可是有相当强烈的地球上的观念,是要 完全抹掉性别的差异,和摒弃异性之间的任何接触的,那又是怎 么一回事?’   原振侠乍一听,陡然想笑:哪会有这样的观念?可是他一张 口,还没有笑出声来,就陡然倒吸了一口气──确然有这种观念 存在,也可称强烈。   佛教的观念,六根清净,自然包括摒弃男女大欲在内!那种 观念,和人的天性相违,但为甚么在地球上可以普遍存在?是不 是那是生命进化中,一个必然经过的过程,贯彻了这种观念,人 类才能向高级生命形式进展?还是这种观念,根本来自另一个星 体,灌输给地球人的目的,是想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得到改变?   刹那之间,原振侠的思绪极乱。他走过去,大大地喝了一口 酒,十分自然地问:‘你生前是一个女人?’   这句话出了口,他才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对方根本没有死, 而且永远脱离了死亡,怎能用‘生前’这样的词语呢?可是,对 方又根本没有了身体,那么,生和死,又有甚么分别呢?   他忙于纠正自己的话,而且,把自己的想法,喃喃地说了出 来。那女声笑了起来:‘确然已经没有了生和死的分别,当然也 没有男和女的分别,你怎么会这样问?我原来的身体是怎么样的 ,我也根本不记得了,谁会记得早已抛弃了的东西?’   原振侠指著电视:‘可是你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十分动听的 女人声音。’   那女声‘哈’地一声:‘是吗?可能那是偶然吧。我恰好用 了这个音波的频率,那是可以随便改变的!’   就在那两句话中,声音就改变了五、六种之多,忽男忽女, 忽然十分高亢尖锐,又忽然十分低沉苍老,叫人听得诡异莫名。 原振侠这才知道,自己自始至终都误会了,误会自然是由于他对 于没有形体的生命,实在太不了解而来的。   他双手乱摇:‘别再改变频率了,就‥‥‥维持原来的‥‥ ‥那听来很好听!’   女声回复娇甜:‘真不明白,声音的目的,是被听到,还有 甚么好听难听之分?’   原振侠本来想说‘当然有’,可是继而一想,自己和对方在 生命形式上,有著如此显著的不同,能有如今这样的沟通,已经 很不错了,再作进一步的解释,只怕会越说越糊涂!   所以,他没有出声,把紊乱的思绪清理了一下,才道:‘你 现在还收得到那微弱的讯号?’   女声的回答是:‘现在没有收到,但是我肯定收到过。我留 在这里,和你沟通,有一个十分奇特的原因──我感到你会对我 找寻这个讯号的来源有帮助!’   原振侠苦笑,他一点也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自然也无从搭腔 。那女声停了片刻,又道:‘是这样的,你的脑部活动所发出的 讯号之中,像是有我想知道的讯息在,所以我才想和你沟通!’   原振侠默然不语,这时,他在迅速转著念:这个白化星人之 所以出现,是追踪一个讯号而来,这种讯号,最初自然是黄绢利 用飞船上的设备,向白化星发出的求救讯号。所以这个白化星人 ,才能在离地球相当遥远之处收到(天知道有多远),而跟踪到 了地球上。   到了地球上之后,他首先接收到的,仍然是黄绢利用装置发 出的讯号,因为黄绢曾不止一次地重复那样做。所以使这个白化 星人,很容易就跟踪到了黄绢和李固的身边,可是他却不知道, 李固也是白化星人。   然后,这个白化星人接收到的讯号,是来自李固的脑部活动 所发出来的。   如果李固不是由于巫术而变成了白痴,他和那个白化星人, 曾是同类,他们之间应该十分容易取得沟通。可是,李固的脑部 活动,受了巫术的禁锢,所以只能发出微弱的讯号,时断时续, 不易捕捉──可是,也足以使那个白化星人跟踪到了这里。   原振侠不明白的是,何以到了这里,他的脑部活动,反倒令 那个白化星人容易接收?   是不是黄绢由于悲伤和愤怒,使她的脑部活动不正常?是不 是玛仙精通巫术,脑部活动异常?是甚么使那个白化星人留下来 和他沟通,是甚么使那个白化星人,认为他能对追踪有所帮助?   对这些问题,原振侠这时,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想了一会, 才问:‘我能帮你甚么?’   那女声立即道:‘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原振侠摊手:‘哪一方面是你想知道的?’   女声的反应极快:‘你知道我想知道哪一方面的事!’   原振侠感到了对方的咄咄逼人,他无可躲避,所以他只好说 :‘有一个白化星人,在地球上!’   女声忽然笑了起来:‘当然,那就是我!’   这个白化星人理所当然地这样说,倒不禁令得原振侠在一怔 之后,考虑起一个问题来。   他本来准备告诉这个白化星人,有一个白化星人──有身体 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可是经过了这样的一个转念,却使原振侠 想起,李固在地球上,已经受了伤害,变成了白痴!   这个白化星人,会不会因为李固的遭遇,而把地球人当成了 敌人?   看起来,这个已经没有了形体的白化星人,比李固更加神通 广大。他这时不像是有甚么恶意,但如果在知道白化星人,曾在 地球上被伤害的话,他会不会由此而萌生出敌意来呢?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十分紧张,不由自主双拳紧握,心跳 加剧。   这时候,那女声表示诧异:‘你想到了甚么?你的脑部有异 常的活动!’   也就在这时候,萤光幕上的人影,看来也有不平常的颤动─ ─原振侠这时,已经知道那是由于自己脑部活动所造成的。   原振侠略定了定神,才道:‘是的,我忽然想到‥‥‥你以 没有身体的生命形式,来到了地球,这消息要是一公布,不知道 会引起甚么样的冲击!’   女声笑著:‘我相信不是所有的地球人,嗯,只有很少数的 地球人,可以接受这个事实。绝大多数的人,会斥为无稽。’   原振侠十分小心地试探:‘你不会使得全地球人,都知道你 的来临,你的存在?’   女声用感到讶异的声调回答:‘当然不打算,有这个必要吗 ?我,我们在宇宙中旅行,不论经过甚么星体,都只是停留一阵 。虽然我们的生命已经无穷无尽,可是宇宙间的星体实在太多, 除非这个星体上的生物,有了绝大的危机,我们才会尽力帮助。 地球人自己在发展,其他外星人,有一些想把自己的模式传给别 人,我们白化星人跟他们不一样!’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你们是没有敌意‥‥‥和没有侵犯 性的!’   那女声把‘敌意’和‘侵犯性’这两个字,反覆念了几遍, 像是正在企图弄明白它们的含义。然后,发出了笑声:‘当然不 !’   原振侠几乎要冲口而出,告诉他有关李固的事了。可是他还 是忍了一忍,又问了一个新的问题:‘在白化星上,星际探索, 宇宙航行这种行动,应该是早已经开始进行的了?’   女声‘唔’地一声:‘当然是,很久之前就开始了。短程的 、属于自己星系的航行最早,后来又发展到了远程的航行,向著 我们仅有资料而实际绝不可测的星体进发。那时,我们还是有身 体的!’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身体‥‥‥应该是远程航行的障 碍。请告诉我,那时的情形怎么样?’   女声轻轻笑了几下,声调十分轻松:‘十分好笑。我在资料 中获悉,当时,把人放在一个圆筒之中,把人体的活动,降低到 了停止的程度,然后,放在自动飞船中发射出去。’   原振侠知道,那就是李固来地球的方式。   女声继续道:‘这种航行法,可怕之极,因为航行员的安全 ,绝无保障,所以每一个航行员,都是勇士。他们都知道,一旦 离开白化星出发,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而在到达之后,身在一 个完全陌生的星体上,是甚么样的处境,也全然不知‥‥‥那等 于是把自己的命运,抛进一个‥‥‥一无所知的深渊‥‥‥’   女声一口气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又重复了一句:‘真是 可怕极了!这是在我们星体上,热中于星际远程航行,但是又最 黑暗落后的时代。’   原振侠不禁苦笑,这种落后的情形,在地球上,不知何年何 月才能出现!   那个白化星人,一讲起了白化星上的历史,兴趣像是比原振 侠还要高,滔滔不绝:‘奇怪得很,这是我们自己研究我们进化 史之中的一件怪事!当时人人明知身体是宇宙航行的障碍,怎么 会如此热中于远程航行?’   原振侠对这个白化星生命进展史中的谜团,自然无可置喙。   那白化星人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许,正因为热中于宇宙航 行,而又深知身体是最大的障碍,这才形成了生命形式的重大突 破!’   原振侠仍然不说甚么──本来,发生在白化星上的事,和地 球绝不相干,可是如今,至少有两个白化星人在地球上,那就使 他不能不关切。   那白化星人继续用悦耳的女声说著:‘那一个时期,派出了 许多航行员──’   原振侠吃了一惊:‘很多个?’   女声说得十分肯定:‘是,超过一千个。凡是我们可以通过 无人飞船,搜集到资料的星球,我们都派人出去!’   原振侠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每个星球,只派‥‥ ‥一个?’   在那白化星人还没有回答之前,原振侠十分紧张。因为如果 还有有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的话,情形就会十分糟糕!   他并不十分忌惮这个没有形体的白化星人,因为一切的欲求 ,都源自身体上所要得到的满足,若是一种生命形式根本没有了 身体,也就自然不会有欲求。没有欲求的生命,不论来自甚么星 体,至少,危险程度都最低。   那白化星人的回答,终于通过电视机的声音装置传了出来: ‘一个星体,只派一个,因为那是绝没有把握的事。我们的历史 记载,记录著在那个一千年的期间,派出了一千多个勇士,可是 显然这种行动是一种巨大的失败,白白牺牲了‥‥‥那一千多个 ,志愿去作远程宇宙航行勇者的生命。因为至今为止,还没有一 个人,有过消息,他们像是全消失在宇宙中了!’   原振侠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口水。他想起李固来到地球上 的情形,若不是恰好遇上了卡尔斯,李固只怕也没有多少生存的 机会!   其余的航行员,到达陌生星体之后,遭遇只怕也好不到哪里 去!   一千年的时间,连续派出了超过一千名有去无回的航行员, 去探索宇宙的奥秘,这自然是无可比拟的壮举!   可是那白化星人对这个行动,却并没有甚么好评:‘一直到 我们认识到,只要有身体,就不可能有远程宇宙航行之后,才停 止了这种行为。不多久,我们的生命形式,就有了巨大的突破, 现在,对我们来说,远程宇宙航行,已轻而易举了!’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那白化星人又道:‘当我收到了那微弱 的讯号时,我知道,有可能,那是当年派出去的一个航行员所发 出来的,绝对有可能。所以我才那么有兴趣,想有所发现!’   原振侠听得心头怦怦乱跳,自然而然问:‘就算给你发现了 当年的航行员,你又怎么样?你没有法子把他带回白化星去,白 化星上的生命形式已经改变,他完全无法适应,情形糟糕之极! ’   那白化星人笑了起来:‘如果他还有身体,当然槽糕,但是 我有方法,使他一下子,就进展到我如今这种生命的形式!’   原振侠的脑中又紊乱起来,他想起自己往来幽灵星座时,身 体和灵魂分离的情形。这个白化星人所指的,当然不是这种情形 ,但有一点十分相似,就是身体的舍弃!   原振侠不由自主摇著头,因为他知道,李固绝不肯舍弃他的 身体。他的身体,带给他那么美妙无比的享受,他像是一头才尝 到鲜血滋味的幼狮,怎肯放弃继续嗜血?   然而,李固已成了白痴,无法自行决定。是不是这个白化星 人,有能力可以不理会李固的意愿如何,而迳自进行生命形式的 转换?   那种念头,一波接一波涌来,令得原振侠有全身发热的感觉 !   那全是超乎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异事!   可是他又必须想,因为那白化星人还在等著他的回答。而且 就在这时候,那白化星人又道:‘刚才在你的脑部活动之中,我 又收到了有关我想知道的事情的讯号──你是不断在想著有关白 化星的事,是不是?’   原振侠怔了一怔,虽然他还没有决定怎样做,可是他知道, 在一个生命形式高级到了这种程度的白化星人面前,欺骗和掩饰 ,绝不是好办法。   可是那时,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切知道究竟是为了甚么,他总 不想把真相说出来。他迟疑了一下,才道:‘是不是可以容许我 问一些问题?’   那女声听来十分乐意:?‘当然可以!’   原振侠又想了一想,才问:‘在白化星人还有身体的时候, 是不是有疾病?’   他得到的回答是:‘疾病对白化星人来说,太久远了,那不 知是多么古老的事了。白化星人先是致力于身体功能的增进,那 时没有人想得到,只有不要身体,才是最彻底的办法──当一切 全是空的时候,自然再也没有甚么可以侵犯了!’   原振侠喃喃地念了一句:‘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那白化星人自然听不懂,可是也没有问原振侠在说甚么,只 是继续回答原振侠的问题:‘增加体能很有成绩,结果是白化星 人的身体,可以抵抗一切疾病!’   原振侠再问:‘当然无法防止外伤!’   他知道李固曾受过伤,当时如果不是抱著‘死马当活马医’ 的心理,替他输入了地球人的血,李固这个白化星人,也早就‘ 客死异乡’了!   那女声听来有点悲哀:‘是,所以还有死亡。’   原振侠再问:‘衰老过程呢?有身体的白化星人,衰老的过 程怎么样?’   那白化星人倒是有问必答:‘历史记载中说,已经把身体的 衰老过程尽量拖慢。可是,仍免不了会衰老,一直到无可避免的 自然死亡。’   原振侠停了片刻,才问到了最主要的问题。可是他在问出这 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表示特别紧张:‘白化星人的身体‥‥‥ 会不会发生痴呆的现象?’   那女声沉默了片刻:‘痴呆?对不起,我‥‥‥竟然不知道 那是甚么意思!’   原振侠解释了一下:‘人有身体,可是‥‥‥没有思想,完 全没有智力。’   那女声大是讶异:‘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嗯,要是有这种情 形的话,那是脑部组织的机能不健全所造成的!’   原振侠连声道:‘是,是!就是这样的情形!’   那白化星人道:‘这样的情形,永不会在白化星出现。白化 星人的繁殖,早已在实验室中进行,婴儿发育如果出现畸形,就 会结束他的生命。所以,白化星人的身体,都十分健全!’   原振侠暗忖,岂止健全,而且俊美无比!想像起来,白化星 人在还有身体的时候,女性一定个个都美丽夺目的了。不知道那 么多年之前,自白化星出发,作远程宇宙航行的白化星人之中, 有没有女性在?这一个个白化星人,除了李固降落在地球上之外 ,其余的,不知道都到甚么地方去了?   在浩淼无涯的宇宙之中,有上千个白化星勇士,在作毫无希 望的远征,这倒是一件十分悲壮的事。   原振侠的思绪,一下子飘了开去,但立时又回到了本题:‘ 如果他出生了,长大了,而忽然又受了‥‥‥脑部又受了伤害, 以致组织破坏了呢?’   那女声直到这时才反问:‘你在这个问题上,问得如此详细 ,想说明甚么?’   原振侠固执地道:‘请回答我的问题!’   那白化星人想了一会,才道:‘会有这种情形,可是极少见 。我还不知道,在真实的情形中,出现过这种例子。’   原振侠感到十分紧张,以致手心有点冒汗,他搓了搓手:‘ 你刚才说,如果遇上了一个还有身体的白化星人,你可以令他在 极短的时间之中,把他的生命形式,转化为你目前的情形!’   那白化星人道:‘是,虽然相当复杂,可是我可以做得到─ ─等一等!’   他说到这里,突然叫了一句‘等一等’,然后立即又道:‘ 我知道了,有一个有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   原振侠并没有立时回答,那白化星人的声音陡然提高,可能 是电视机的发声装置,所能发出的音量的极限。原振侠绝未料到 ,生命的形式到了这样进步的程度,也还会有情绪激动这回事, 所以在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传出之际,他吓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   那白化星人说的仍然是这句话:‘有一个有身体的白化星人 在地球上,是不是?’   原振侠被这声音震得耳际‘嗡嗡’直响,他连忙作了一个手 势,大口喘气,一面急急回答:‘是,是!是有一个有身体的白 化星人在地球上!你别激动,请别再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电视机足有一分钟没有声音传出来,画面杂乱之至,急速闪 动的线条,乱成一团。然后,那白化星人才道:‘对不起,我刚 才实在太激动了!’   原振侠苦笑:‘不必道歉,你的激动完全可以理解,就像是 我‥‥‥我‥‥‥我‥‥‥’   他连说了三个‘我’字,才发现自己对对方的激动,实在完 全无法了解──他本来想说‘就像我忽然遇到了一个原始人一样 ’,可是他才说了一个‘我’字,就想到,那当然不同──现代 人和原始人当然大不相同,但差异之大,绝比不上李固和那个白 化星人!   若是硬要作比较,那就有点像他,原振侠医生,忽然见到了 一只活的、有思想的三叶虫差不多!   那白化星人骤然之间,知道了自己的一个同类,一个不知多 少年之前,被派出去作远程航行的上千勇士之一的同类在地球上 ,究竟会是甚么样的一种激动,原振侠实在无法理解!   那白化星人立时问:‘他在哪里?’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他的情形,十分复杂──’   那白化星人陡然打断了他的话头:‘他在哪里?等一等!他 有问题,是不是?如果他没有问题,我一定可以收到他脑部活动 发出的讯号。虽然他有身体,可是我们脑活动电波的频率是相同 的!’   他一口气说著,原振侠在他说到一半时,就点了点头。那白 化星人又突然道:‘我明白了,他受到了伤害,脑组织受了伤害 ‥‥‥变成了痴呆!’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他的情形,的确如你所说 那样!’   那白化星人居然发出了一下笑声:‘那不要紧,他的整个身 体都不要,都没有用了,又何必在乎脑部组织是不是健全?他在 哪里?’   原振侠道:‘你的意思是,你一样可以令他进入你的生命形 式──’   那白化星人十分不耐烦:‘你别问了,你不会明白的,他在 哪里?我当然可以令他的生命形式转移,脑组织坏了,并不等于 记忆不存在──电脑坏了,软体的资料还在的,这是你所能了解 的极限了,他在哪里?’   那白化星人已至少问了五、六遍‘他在哪里’了,可是原振 侠还是不想立即回答。   因为这时,他心中升起了久已盘据著的恐惧!   白化星人李固,是中了玛仙的巫术,而变成白痴的!   玛仙施展的巫术叫‘血魇法’。这种巫术的特点是,如果被 施术者恢复正常,那么,巫法被破解,施术者本身就会受害!   原振侠不知道,如果李固的生命形式改变,算不算是李固的 智力恢复?不知道这样子,是不是会使玛仙被巫术反噬,变成白 痴?   不弄明白这一点,他不会说出李固在甚么地方!   可是如何弄得明白这一点呢?事情复杂到了这种地步,不但 牵涉到了两个星球上的人,而且,两个白化星人,又是两种完全 不同的生命形式,一个又受了巫术的伤害‥‥‥这怎么弄得明白 呢?   原振侠感到自己的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遇到过那么复杂, 要简单地说上一遍都十分困难的事情。所以他尽管急得鼻尖冒汗 ,可是仍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而就在这时,那白化星人忽然道 :‘我知道了!真可笑!他的外形和地球人一模一样,我当然不 知道,他竟是白化星人,我的同类!’   原振侠只感到遍体生寒,他张大了口,想说甚么。可是还没 有出声,那白化星人已道:‘谢谢你,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大吃一惊,叫:‘等一等!’   可是电视萤光幕上再无形迹,也再没有声音传出来。原振侠 明知道没有用,可是还是一下子冲了过去,用力在电视机上拍打 著。   然后,原振侠颓然停了下来,他整个人都有鲜血僵凝之感。 他知道,没有形体的生命,只是一束思想,一束记忆,行动速度 之高,超乎想像之外,这上下,他一定早已见到李固了!   他见到了李固,两个生命形式完全不同的白化星人相见,会 发生甚么事?   那个白化星人有能力,使李固的生命形式转变。那种情形发 生之后,实际发生的是:李固死了,李固留下了身体,他的身体 ,当然不可能是一个活的身体!   黄绢在对著已死的李固,会感到甚么样的悲痛?即使李固也 可以通过电视机的装置,和黄绢交谈。   本来事情十分诡异,可是当原振侠想到,一对热恋中的男女 ,忽然之间,变得只能通过电视机来谈话之际,他不由自主觉得 又荒唐又滑稽,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而这时,他又 恰好喝下了一口酒,所以又引起剧烈的呛咳,几乎无法回过气来 。   当他好不容易停止了呛咳,直起身子来──剧咳令得他流泪 ,所以视线也十分模糊,然而,当他直起了身子之后,他还是看 到了,在他的眼前,若虚若实,飘浮不定的一个人影。   那白化星人又回来了,又在影响原振侠的视觉神经,使原振 侠可以看到他!他令得原振侠可以看到他面目时,自然是又想和 原振侠说些甚么!   原振侠忙向电视机走去,可是才跨出了一步,他就改变了主 意,顺手拿起了一具小型收音机来,向著那人影,晃了一晃。   那白化星人能‘借用’电视机的发声装置,自然也应该可以 ‘借用’收音机的发声装置了。   原振侠对于那白化星人,何以能‘借用’发声装置这一点, 还是很不解。可是电视机也好,收音机也好,能够使人听到声音 ,都是无线电波转化为声波的结果。   他放下了那具收音机,按下了一个掣钮。在开始的三秒钟, 还是电台在播送音乐的声音,可是接著,原振侠又听到了那个女 声。   在听到女声的同时,眼前那个看来虚无飘渺的人影消失了。 那女声接著重复了几遍:‘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 了!’   原振侠勉力镇定,他甚至好整以暇地纠正那白化星人的说法 :‘你应该说“我又看到他了”,因为你早在我这里见过他!’   那白化星人有好一会没有出声,然后才问:‘他身上发生了 一些不寻常的事,请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也有很多疑问,可是那个问 题,他也觉得要率先回答,所以他立即道:‘是,你说得不错, 他受伤,在死亡边缘,接受了输血,地球人的血液!’   那女声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如果说声音能够表达情绪 的话,那么在这一下短短的惊呼声中,就充满了惊讶、疑惑和不 解!   然后,那白化星人又问:‘那‥‥‥会发生一种甚么样的变 化?’   原振侠反问:‘你又看到他了,你说,他和原来的白化星人 ,有甚么不同?’   那白化星人苦笑:‘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根本没 有见过原来的白化星人!’   原振侠‘啊’地一声:‘那么,我来告诉你。首先,他的皮 肤,变成了粉红色──白化星人,本来是全然不知道甚么叫颜色 的──’   原振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那白化星人忙道:‘在我们的 生命形式变化之后,这种情形已结束,我们可感觉到宇宙中的一 切!’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地球人的血液,在他的身体中,起 了十分奇妙的作用,使得白化星人早就遗忘了的许多记忆,迅速 回复。他‥‥‥我们起先认为他变成了地球人,后来‥‥‥才知 道‥‥‥他还是白化星人,他接受了地球人的诱惑,可是和地球 人却又不大相同!’   当原振侠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也不免有点迟疑,他思绪十 分紊乱。   他感到的是,自己一开始,以为李固已变得和地球人一样了 ,那种变化,加上他的超能力,会给地球带来巨大的灾害。所以 ,他才和玛仙订下了计画,利用巫术,使他成了白痴。   可是玛仙却发觉,李固和黄绢之间,存在著真正的爱情,是 无可置疑的。   而李固对于权力、野心,一点兴趣也没有。从种种迹象来看 ,他对爱情的专注,超越了一切,那当然不是地球人的行为?   所以,李固始终还是一个外星人!也是由于这一点,玛仙才 一再问: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这时,原振侠也不禁惘然,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他知道,就算做错了,也无法纠正。因为李固一复原 ,‘血魇法’的巫术,就会在玛仙的身上起作用,使玛仙变成白 痴!   在原振侠思绪紊乱的那一刻中,收音机也沉默著。过了一会 ,那女声才又传了出来:‘我有点明白了‥‥‥他和那个女人之 间,发生了一些事!’   原振侠点头:‘是,那是在白化星上,早已没有了的一种现 象‥‥‥是男女两性间的‥‥‥爱情。还有‥‥‥可能你会不明 白,由爱情而来的‥‥‥男女双方身体上,所能感受到的一种无 比的欢乐!’   要对一个早已没有了形体的生命,解释这一些,是相当困难 的事。所以原振侠说来,绝不流利。   收音机又好一会没有声音,显然那白化星人无法理解这一点 ,也有可能,他正在搜索记忆。   然后,突然是一下叹息声:‘太久远了,我们已无法了解这 一切了。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接受了地球人,接受了‥‥‥爱 情,为甚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原振侠心跳加速:‘在你看来,他现在‥‥‥是处在甚么样 的情形之下?’   那白化星人又迟疑了好一会,才回答:‘他的脑部,只能发 出微弱之极的一些杂乱的讯号,而且,绝没有接收讯号的能力。 ’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在这种情形下,你无法令他的生命形 式得到变化?’   那白化星人的声音只是无可奈何:‘不能──他为甚么会变 成这样的?’   原振侠在那刹间,心情矛盾之极。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说实话 ,会有甚么后果,可是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那白化星人也必 然有办法弄明白的。   他决定不出声,收音机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是一下叹息: ‘我一个人无法解决,这样重大的发现,我会去联络别人,共同 设法!’   原振侠吃了一惊,又陡然想到了一点,脱口道:‘是不是‥ ‥‥可以把他带走?带离地球,你们再慢慢去研究?’   那白化星人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声音:‘带走?一个身体 这样笨重,用甚么方法可以带得走他?’   原振侠听了,不禁苦笑。就算没有眼前这个白化星人的例子 ,地球上也早有一种说法,认为身体是宇宙飞行的大障碍。   笨重的身体,阻碍了生物的进化,这自然是白化星人的进化 过程中,终于摒弃了身体的原因。   但是原振侠还是不肯放弃,他试探著问:‘或者,他是‥‥ ‥怎么来的,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回去?’   那白化星人呆了一呆,像是一时之间,并不明白原振侠那样 说,是甚么意思。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那艘宇宙飞船──他 是乘搭那艘飞船来的。那是十分先进的一种宇宙交通工具‥‥‥ ’   原振侠的话,被一阵笑声打断:‘先进的交通工具?唉,你 这样说,你竟然这样说!在你们的交通工具发展过程中,有一种 叫“独轮车”的,在当时也是十分先进的交通工具,你能用它到 月球上去?’   原振侠有点恼怒:‘你别忘记,他是由这架飞船载来的,飞 行了将近一万年,终于来到地球上。既然你们现在的生命形式, 已经完全不在乎时间,又何妨再花一万年时间,把他弄回去?’   那白化星人声响寂然,原振侠等了片刻,连连催促,都得不 到回答,原振侠更是恼怒:‘是不是你不懂得如何驾驶飞船?’   原振侠在这样说了之后,仍然没有反应,他睁大眼,盯著那 收音机。又等了好一会,才听到了一下叹息声,传出了那个女声 :‘这飞船‥‥‥比我想像的还要古老,你说甚么?我不懂得操 纵?你说错了,它是自动的,在地球起飞,飞上一万年,或者可 以到达白化星。可是我那个同类,如何再活上一万年?’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再把他放进那个圆筒中去!’   那白化星人叹了一声:‘可以这样做,可是他就算回到了白 化星,他如何生活?白化星的环境,已和他生存的那个时代完全 不同了,甚至没有了食物!’   原振侠知道,要李固再回到白化星,可能性等于零。他颓然 叹了一声:‘那就只好让他在地球上了。’   那白化星人沉吟了一下:‘不能让他留在地球上,因为他是 我的同类,我有责任帮助他。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应付他破坏 了的脑组织,多几个人的力量,或许可以达到目的!’   原振侠不禁苦笑,因为说来说去,他还是要去召集同类,到 地球上来。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但是他想了一想,就算有一批白化 星人,来到了地球上,目的也只是改变李固的生命形式,不会对 地球造成甚么骚扰。白化星人已经进步到了这一程度,自然也不 会在地球上形成甚么破坏,可以说一点害处也没有,更不会有甚 么人知道!   就算忽然之间,有甚么人听到有奇怪的声音,从电视机或收 音机中传出来,或是电视画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些朦胧的人影, 那也绝不会形成祸害的。   何况,那白化星人既然决定了要去召集他的同类,原振侠也 自料没有甚么力量,可以阻止得了他!   原振侠只好苦笑著说:‘欢迎你们到地球上来!’   那白化星人的回答是:‘我还有些事不很明白,在所有有关 地球的资料中也找不到,等我约到了同伴之后,我还要向你请教 !’   原振侠一听,心头便突突乱跳。   他知道,连那白化星人也不明白,在所有有关地球的资料中 都找不到的事,一定是和巫术有关的部分。也就是何以李固的脑 部组织,会遭到了这样破坏的原因。   那白化星人不明白──是不是他不明白原因,所以导致他没 有能力,使李固的生命形式得到转换?   如果他约了许多白化星人来向自己‘请教’,是不是要把巫 术的作用告诉他们?   他们知道原委之后,是不是要先破解了巫术,才能使李固的 生命形式得到转换?   原振侠一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遍及全身。   玛仙曾说过,在地球上,能破解‘血魇法’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自己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因为一破法,她自己就会成为白 痴,和如今的李固一样。   原振侠曾担心过玛仙会这样做,因为玛仙感到自己做错了, 感到自己不该用巫术去对付李固。   李固和黄绢之间的爱情,令得她十分感动。如果不是纠正错 误之后,结果是如此严重,原振侠相信玛仙已经纠正了错误。   只要玛仙不破解巫法,情形就不会有改变。可是,一群白化 星人,如果竟有能力破解玛仙所施的‘血魇法’呢?那么玛仙岂 不是糟糕之至?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充满了惊怖的呼 叫声──在整件事情的发展之中,他曾好几次有过十分恐惧的感 觉。   当时这种毫没有来由的恐惧感向他袭来之后,他确然说不出 所以然来,但现在──他总算有点明白了。他一直在害怕著的是 :玛仙的‘血魇法’,有可能反害自身!   原振侠在惊呼了一声之后,忙又道:‘等一等!等一等!我 问你──’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又呆了一呆,因为收音机传出来的是音 乐声,并不是那白化星人的声音。那白化星人说走就走,已经离 开了!   原振侠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对古典音乐十分熟悉,听出电台 播出的,是一首〈巫师和他的徒弟〉,正在音乐的高潮上,节奏 明快热烈。   原振侠不禁苦笑。这首音乐是写一个巫师有事外出,吩咐他 的徒弟挑水,徒弟偷懒,利用所知有限的咒语,叫扫帚代他挑水 。结果水越积越多,巫师的徒弟却没有能力加以制止‥‥‥   十分凑巧,玛仙施在李固身上的巫术,也只有可能害了她自 己!   原振侠还想和那白化星人联络,他按下电视机的开关,按下 了房间里,所有一切可以发出声音装置的开关,甚至连那只音乐 门铃也不放过。   可是,都再也没有那白化星人的声音传出来。   原振侠的脑中,乱成了一片。他知道事情十分严重,可是严 重的程度如何,又全然出乎他的知识范围,所以他只能空著急。   而当他勉强镇定下来之后,他想到,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和 玛仙商量,联络玛仙,把白化星人来到的情形告诉她!玛仙才离 开不久,应该很容易感觉到他的焦虑和思念,感应得到他极需和 她见面──说起来很玄,但这确实是原振侠和玛仙联络的有效方 法。   上次,他强烈思念玛仙,玛仙过了好几天才来,是因为玛仙 一个人躲了起来,在想一个问题(是不是对李固做错了),必须 认真思考。   这次,原振侠有信心,玛仙一定很快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期望著玛仙的出现,在接下来的几小时之中,他像是随时 闻到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是玛仙特有的体香,类似经过阳光晒 透了的小野花。   可是那却只是他的幻觉,如果真的玛仙被他拥在怀中,那种 沁人肺腑的清香,是实实在在的。   可是这时,却无从捉摸,显然只是产生于他脑部记忆细胞的 活动。   也就是说,玛仙并没有出现!   不但在接下来的几小时,而且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玛仙都 没有出现。原振侠越来越是焦急,可以说,他从来也没有那样焦 切地思念过玛仙。   照说,他的思念这样焦虑,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一定也 远比正常强烈,玛仙怎么会感觉不到呢?是不是又有了甚么特殊 的原因?   由于心情焦急,原振侠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形容也十分憔 悴,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连一再反对他随便休息的医院院长, 居然也主动拍著他的肩头:‘原医生,你身体不好,休息几天吧 !’   原振侠不禁苦笑。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工作的话,焦急的等 待,每一分钟,在感觉上都会比一年还长,还是加紧工作,才易 于打发时间。   所以尽管院长的神情十分诧异,他还是不肯休息,只是道: ‘我可以应付。’   令他奇怪的是,那个声言要去召集同类的白化星人,也无一 点影踪。原振侠买了一具十分小巧的收音机,二十四小时带在身 边,并且打开了电源,以便那白化星人,可以随时利用收音机的 发声装置。可是结果,他变成了二十四小时收听电台节目!   到了第五天晚上,他实在沉不住气,和远在海地的巫术研究 院的古托,通了一个电话,询问他是不是知道玛仙的下落。   玛仙这个超级女巫,行踪确然神秘之极。古托的回答是:‘ 不知道。’   而古托的语调,十分之兴奋:‘巫术世界的风波,看来是已 经平息了。因为消息已传了开去,知道玛仙用的是“血魇法”, 那就不会有人再起甚么破解它的念头。你知道,破解这种巫法, 需要施术者的鲜血,又有谁能取得玛仙这超级女巫,巫术女王的 血?’   原振侠对巫术,毕竟还只是一知半解,他听了之后,有点吃 惊:‘会不会是玛仙怕有人要取她的血,所以才在极隐蔽的地方 躲了起来?或者,因此不敢露面,明知我有极重要的事找她,也 不敢现身?’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声音十分沉重著急,而且在不由自 主喘著气。   可是电话的那头,却传来了古托的一阵纵笑声,那令得原振 侠十分恼怒:‘她虽然是巫术的女王,可是究竟是一个女性,如 果在暴力的劫持之下,她‥‥‥她‥‥‥’   原振侠越想越可怕,竟然说不下去。可是古托仍然在哈哈大 笑:‘好朋友,你太小看你的女巫之王了!如果真有你所说的那 种情形出现,企图行使暴力的人,还未曾开始行动,嗯,多半是 手碰到了她的身体的那一刹间,施暴者的全身鲜血,就会从他们 的眼耳口鼻中直喷出来,喷到体内一滴不剩为止!’   原振侠知道古托所说的,必是实情!他想起那种事情的可怕 ,想起当年看到古托的腿上,好好地突然出现一个深洞,鲜血汩 汩地而外流出来的情形,知道巫术确然有这种神秘莫测,可怕之 极的能力!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古托的声音又传来:‘你还是 不放心?’   原振侠稍迟疑了一下:‘至少还有好几个方法,可以取出她 的鲜血。不必很多,是不是?’   古托拖长了声音:‘哦,不必很多,一滴就足够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远程来福鎗的射击,可以令她受伤, 在她身边的人乘机接近她,那就可以取得她的鲜血了。’   古托听了,发出了几下表示不耐烦的乾笑声:‘我的原医生 ,算来你接触巫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想出这种办法来 ?’   原振侠不服气:‘有甚么不对?’   古托回答:‘别说是巫术女王了,就是我,不敢说精通,只 是知道一些巫术的诀窍,也已经懂得趋吉避凶。当有人在射击的 范围内伺伏,想要杀我或令我受伤时,我必然预先有感觉!’   原振侠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古托提高了声音:‘何必躲?何必防?我一感到恶意,就知 道恶意自何而来。我怕没有这个功力,玛仙,我相信可以轻易地 令得举鎗者对准自己放鎗。’   原振侠呆了半晌,作声不得。古托取笑他:‘以后和她在一 起的时候,少一点谈情说爱,多向她讨教一些巫术上的问题,你 很快会成为专家!’   原振侠不禁苦笑,他和玛仙在一起的时候,一提起巫术,绝 大多数的情形之下,玛仙都只是甜甜地笑,然后道:‘你不会明 白的!’然后,就转换了话题。过去原振侠对巫术,其实也不是 有太大的兴趣,所以也就永远不会再深入地讨论下去!   原振侠自然早已知道玛仙神通广大,可是也直至此时,才从 几个具体的例子上,知道她的巫术神通,竟已到了这种不可思议 的地步!   古托刚才所举的例子,并非完全不可理解。任何人,在用武 器伤人之际,都难免有杀意。杀意由这个人脑部活动所产生,普 通感觉敏锐一些的人,例如古代的武士,也能在突然之间,感到 有杀意在自己的周围而提高警觉,防止了偷袭,何况是精通巫术 、感应灵敏之极的人!   玛仙的安全没有问题,她为甚么一直不现身呢?原振侠的焦 虑,并没有因之减轻,古托在问:‘还有甚么问题,我的朋友? ’   原振侠长叹一声:‘我只是十分担心‥‥‥算了,如果见到 玛仙,或者有她的消息,请立即告诉她,我急于和她会面!’   古托呵呵笑著:‘原,看来你也应该在爱情上变得专一了! ’   原振侠更不禁苦笑,他和玛仙之间的关系,首先是通过了巫 术而存在的。所以,巫术也始终像一座无形的大山一样,横亘在 中间。   原振侠不知道玛仙怎么想,他自己,如果不是搬走了这座无 形的大山,就很难会有真正的爱情,哪里谈得上甚么专一不专一 !   这时,原振侠心情不好,他也没有进一步向古托解释甚么, 只是乾笑了几声,放下电话,心头一片怅惘,盯著电话,看了半 晌,竟不知道自己在那段时间之中,想了些甚么。等到渐渐定过 神来,他才想到,电话也是一种发声装置,拿起电话来,或者可 以听到白化星人通过电话和自己交谈?他当真拿起了电话来,可 是除了一阵‘嗡嗡’声之外,甚么声音也没有。   他放下电话,又想到的是:没有了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宇宙 之间,自由来往,何以聚集几个同类,会要那么多天的时间?会 不会他们早已聚集了,在对李固进行生命形式的转化了?一想到 这一点,原振侠不禁伸手,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这几天,他 一直在等玛仙和自己联络,完全没有想到要知道白化星人的行动 。   而原振侠在这几天之中,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把手按在电话上,定了定神,拨了黄绢给他的一个号码。 这个号码,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接听,而且会以第一时间,把讯息 传给黄绢──世界上一些重要的人物,都有这样的一个电话号码 。   那时,已是接近午夜时分,放下了电话之后,原振侠斟了一 杯酒。当第一口香醇的美酒,在他的口中打著转,快要顺喉而下 ,和他体内的血液混为一体之际,电话就响了。原振侠一抓起听 筒,就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他在放下电话之后,曾设想过:黄绢会用甚么样的语调来和 他说话──是冰冷的?愤怒的?冲满怨恨的,还是不屑的?可是 这时,却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黄绢的声音,竟然平淡之极, 像是完全对一个陌生人在说话一样!   这不禁令原振侠感到了一阵悲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不论是怨是恨,是怒是悲,都是一种感情,而如今黄绢的声 音,竟然平淡到了一点感情也没有。可知他在她的心目之中,早 已死了,不再有任何地位!   黄绢在问:‘有事?请快点说,我不是很有空。’   原振侠呆了十来秒钟,才道:‘有一点新的情况!’   黄绢的声音仍然平淡,原振侠甚至直觉地感到,她根本没有 把电话握在手中!   原振侠的话,引起她的反应只是:‘如果和我无关的,不必 说了。’   原振侠咽了一口口水:‘和李固有关!’   他想不到的是,就那么一句话,就令得黄绢大受震动!原振 侠先是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是充满了希冀的语气,声 音甚至在微微发颤:‘是‥‥‥好消息?有关他的好消息?’   原振侠不禁一阵心痛,暗中叹了一口气:黄绢对李固的关切 ,竟到了这种程度!   玛仙的观察不错,黄绢和李固之间,存在著真正的爱情── 人间难得一见的爱情!   原振侠迟了几秒回答,黄绢已在催:‘甚么消息?快说啊! ’   原振侠道:‘事情十分复杂,我需要和你见面!’   黄绢急道:‘那没有问题,我立刻安排,可是先告诉我是甚 么消息,他‥‥‥他是不是有希望?’   原振侠实在不愿意在电话中,草草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道 :‘请相信我,见面之后,我一定把所知的全告诉你,我实在不 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听到了黄绢的幽幽长叹:‘反正事情也不会再坏了,我会 派人来接你。’   放下电话之后,原振侠仍然呆了好一会,一直怔怔地喝著酒 。他不断在问:古今中外的情圣,他们相爱的程度,是不是及得 上黄绢和李固?   而黄绢和李固的爱情,在李固变成了白痴之后,居然仍然可 以维持下去,是不是更表示他们的伟大──严格来说,是黄绢一 个人的伟大?   想起又要和黄绢见面,原振侠又不禁叹息──可是他只叹了 一半,就想起了黄绢刚才语气的冷淡,他就知道自己连叹息也不 必了!   黄绢的行动极快,一小时后,原振侠就收到了通知:‘专机 正驶来本市,三小时之后,请到机场来。’   原振侠伸了一个懒腰,他不想睡,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用来 干甚么好呢?他的决定是用来思念玛仙──玛仙没有回音,这件 事,始终令得他十分担心,因为他设想不出玛仙不露面的原因。   虽然古托笑他不必为玛仙担心,可是他仍然十分怔忡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自从一发生之后,一直在加强,这时,他甚至 坐立不安!   等他到了机场,上了专机,又喝了几杯酒,所以整个航程, 他几乎都在沉睡之中。等到专车送他到了黄绢的办公室,他见到 了黄绢时,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不知说甚么才好!   他和黄绢分别不是很多天,可是黄绢那种木然的神情──她 的一双大眼睛,曾经是何等灵活,何等充满野性,何等有光采!   可是这时,和她的视线一接触,却只看到了空空洞洞,甚么 光采都没有了!   原振侠心中一阵难过,闭上眼睛片刻。黄绢的声音也木然: ‘请坐,消息是甚么?’   她说到这里,凄然一笑。那笑容凄苦之极,出现在她美丽的 脸庞上,看了令人心酸之极,原振侠几乎想立刻把她拥进怀中!   可是,他只是略扬起手臂,就放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时 ,自己的任何安慰,都不会起作用。   他知道黄绢悲伤的原因,也知道黄绢心中对自己的恨意。   在凄然一笑之后,黄绢又是一声低叹:‘我已经没有希望了 ,你还有甚么消息来刺激我?’   原振侠想了一想,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他四面看了一 下,走过去,自己取过了一瓶酒来,打开,斟了一大杯,一下子 喝了一半,才道:‘又有一个白化星人,来到了地球上!’   黄绢先是一呆,原振侠还以为她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一点反 应也没有,正想再说一遍时,原来坐著的黄绢,陡然跳了起来, 像豹一样,跳到了原振侠的面前。   她那种突如其来的行动,将原振侠吓了一大跳,手一震,半 杯酒一起泼了出来。   这时候,他们两人都不理会酒泼到了甚么地方。黄绢已陡然 叫了起来:‘那白化星人在甚么地方?’   她的声音是一种撕裂了的尖锐,听来十分可怕,也可见她内 心的焦虑。   原振侠忙道:‘我不知道,事情十分复杂,你听我说,这个 白化星人──’   原振侠才说到这里,黄绢已然狂叫起来:‘你不肯告诉我? 你知道这个白化星人能帮助李固,所以你不肯告诉我,你说,我 要你说!’   黄绢叫著,突然一翻手腕,动作之快,连原振侠也无法提防 ,快得可想而知!一下子,原振侠只觉得眼前精光一闪,颈际有 一丝凉意,一柄锋利之极的匕首,已经贴在他颈际的大动脉之上 !   不过,原振侠毕竟是原振侠,普通人在这样的情形下,总不 免要头侧一下,或者向上昂一下,以避开锐利的刀锋。可是原振 侠却只是照原来的样子站著,一动也没有动过,反倒带著笑容: ‘你要对付我,用你腰际的手鎗,岂不是更好!’   倒是黄绢的回答,令他感到了一股寒意!黄绢的声音冰冷: ‘用刀杀你,可以体会到泄恨的乐趣!’   原振侠苦笑:‘在你没有把我的话听完之前,请你先别急著 体味那种乐趣!’   黄绢这时,神情不再木然,双眼之中有近乎疯狂的神采:‘ 说!’   原振侠立即道:‘那个白化星人,根本就没有身体!’   任何人一听到‘根本就没有身体’这样的话,都不容易一下 子理解,何况黄绢这时情绪十分激动!   原振侠道:‘李固在宇宙航程中走了近一万年,白化星上已 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生命的形式,已进步到了没有形体了!’   黄绢的眉心打著结,过了好一会,才冷笑了一声,后退一步 ,收起了匕首。当她熟练地转动匕首,将之插进腹际的刀鞘时, 匕首又闪起了一团精光。   黄绢一面冷笑,一面道:‘说下去,看看你能编出一个甚么 样的故事来!’   原振侠当然不必先声明,自己所说的都是实话,他把他和那 个白化星人打交道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出来。当他说到那白 化星人离开,来看李固的时候,黄绢又尖叫:‘他为甚么不和我 交谈,为甚么?’   原振侠叹了一声:‘或许那时候,你恰好没有打开任何可以 发声的装置!’   黄绢大口喘著气,等到原振侠说到那白化星人见了李固之后 ,发觉他没有希望时,黄绢泪如泉涌,可是神情却并不悲伤。当 原振侠向她望来时,她甚至倔强地说:‘我不是哭,而是不受控 制地流泪!’   原振侠没有搭腔,黄绢一面抹眼泪,一面又道:‘有时,我 真怀疑,我看来像两个空洞一样的眼睛,居然还有泪水涌出来! ’   原振侠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所以他仍然不出声。黄绢再道: ‘你和你的女巫,感到高兴了?’   原振侠正色道:‘那白化星人一定要帮助他的同类,他的目 的,是使李固的生命形式,变得和他一样。你有没有设想一下, 这将是甚么样的情形?’   黄绢脸上的肌肉,本来因为心中的愤恨而扭曲著,一听得原 振侠这样说,神情陡然僵凝,看来十分诡异,也十分可怕。   她的声音也听来僵硬:‘那‥‥‥会是甚么样的情形?’   原振侠缓缓地道:‘我不是很清楚详细的情形,但至少可以 知道,没有身体的生命形式,是把身体和思想记忆组分开来。说 简单一点,是把身体和灵魂分开来。如果那白化星人成功,你会 得到一个李固的身体,和游离于身体之外的李固的灵魂。’   黄绢僵凝的神情开始变化,变得失魂落魄,她道:‘那么, 在这种情形下,他‥‥‥他‥‥‥’   原振侠不等她说完,就接上了她的话头:‘他对你的爱意如 此之深,灵魂一定不会离开你。你可以在电视萤光幕上,看到一 个淡淡的人影,也可以通过电视机、收音机或任何发声装置,听 到他的声音。’   黄绢急速地眨著眼,神色阴晴不定。因为那种情形,单是想 一想,也诡异莫名,如果实际上真的发生了,自然也不知道如何 去适应。   原振侠又道:‘如果不是李固的脑部组织受了破坏,那白化 星人已经改造李固成功了!’   黄绢怒道:‘如果他的脑部组织没有受到破坏,他会拒绝改 造!那白化星人也根本不会到地球上来──他是我发出讯号之后 才来的。’   原振侠摇头:‘不必讨论这个问题,李固也会发讯号,也会 有白化星人收到。现在的问题是,那白化星人去找同伴,若是多 几个白化星人,可能会成功地改造李固的生命形式,你愿意接受 这种情形吗?’   黄绢咬著下唇,目光木然地望著墙上的一幅画,可是她当然 不是在看画,只是在想著李固的生命形式改变之后,是怎样的情 形。她只想到了一点:现在还能紧紧地拥抱一下李固的身子,若 是李固的生命形式一改变,那就连这个也不可能了,李固的身体 ,会变成一具尸体!   黄绢一想到这一点,心中一酸,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   过了好久,她才缓缓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我无法决定, 我只想李固复原,只想李固他自己有能力,决定他自己的生命形 式!’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可是他如今自己无法决定!’   黄绢先是垂著头,这时,慢慢抬起头来,定定地望著原振侠 。原振侠被她望得十分不自在,黄绢忽然十分冷酷地笑了一下: ‘你为甚么这样关心他?’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其实并不是十分关心李固,他关心的是 黄绢‥‥‥也不是黄绢,他关心的是‥‥‥   原振侠还未能如何确定,黄绢的声音,听来已经更冷酷:‘ 你不是关心李固,也不是关心我,你只是关心你那个该死的女巫 !’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的确,他关心著玛仙,可是他却不 愿意在黄绢的面前,承认这一点。他偏过头去,尽量装著若无其 事,甚至发出了一下乾笑声:‘我当然关心玛仙,可是那和整件 事无关!’   黄绢发出了一声尖厉的笑声,这种笑声入耳,自然不舒服之 极。黄绢笑了足有半分钟,才道:‘这些日子来,我对巫术总算 也有了一些认识──自己最爱的人,被毁在恶毒的巫术之下,那 至少叫人会对巫术加以注意,你说是不是?’   原振侠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黄绢的一些行动, 几乎造成了巫术世界的大分裂和大斗法。虽然照古托的说法,所 有的巫师都知道,由于无法取得玛仙的血液,所以无法破解‘血 魇法’,而使事情冷了下来。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黄绢必然接 触了许多巫师,可能还包括若干大师级的人马在内!   那么,她自然也知道,李固中的是甚么样的巫术,和如何破 解的办法!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禁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他太了解黄绢,知道黄绢那种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性格!   除非她不知道破解‘血魇法’的方法,不然,她必然会拚命 去实现!   也就是说,如果她知道,用玛仙的鲜血,可以破解‘血魇法 ’的话,她会竭尽所能,不择手段,去取得玛仙的血,来救李固 。   黄绢自然不必亲自出马,在她的控制之下,有著庞大的特务 系统,和许多甚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恐怖组织!   原振侠也不怀疑,如果事情有需要,她也会不顾一切亲自动 手!   原振侠多少有点知道,何以玛仙音讯杳然的原因──古托的 估计太乐观了!   虽然玛仙有高超的巫术防身,可以在许多情形下保护自己, 可是真能抵挡得住几乎无穷无尽的进攻吗?而且,就算她可以抵 挡得住,这无穷无尽的进攻之中,有多少人要丧生?   如果说,令得李固变成白痴,已经是一个悲剧的话,那么这 个悲剧,就绝不能再扩展开来。一旦扩展,除了是更大的悲剧之 外,不可能有第二个结果!   原振侠这时的脸色,难看之极,可是黄绢却一直森然地望著 他。像是在原振侠的惊骇之中,她可以感到了复仇的快意。   就在原振侠还存著一丝侥幸之心,以为黄绢可能还不知道‘ 血魇法’的真正内容之时,黄绢已经毫不容情,一字一顿地道: ‘只要取得她的一滴血就够了,我不信我会做不到这一点!你也 相信我可以做得到的,是不是?’   原振侠在这时,反倒坚强了起来。人的心理都是这样的,当 一些事还没有真发生的时候,会十分害怕。   害怕的原因,是由于还多少存著一丝希望,希望这事不会发 生。存了侥幸的心,人就会变得懦弱──人若是知道自己可以逃 生,就不会拚死,等到明白了唯有拚死,绝无逃生之望时,也就 无所畏惧了。   原振侠这时的情形就是这样,他已经知道黄绢得悉了一切, 也知道黄绢必然会照著她的计画去做,其间绝无妥协的余地,他 反倒镇定了下来。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我并不像你那样乐观,别说她有巫术 防身,就算她存心躲著你,你也无法把她找出来!’   黄绢突然眯起了眼睛,面肉在不由自主抽搐,可是她的声音 ,听来却十分平静:‘是吗?是啊,地球那么大,一个存心要躲 起来的人,要找她出来,谈何容易!’   原振侠又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他熟悉黄绢的为人, 知道黄绢这时说的是反话,也就是说,黄绢已大有把握,把玛仙 找出来!   可是原振侠一时之间,却想不到黄绢有甚么方法,可以找出 玛仙来?连他的千般思念,都未能令玛仙现身,黄绢有甚么方法 ?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两道浓眉,自然而然向上扬了一扬。   原振侠了解黄绢的程度,和黄绢了解原振侠的程度一样。一 看到了他那种神情,黄绢就可以知道他的心中,正在想著甚么。   黄绢居然看来十分闲适地伸了一个懒腰──她一定很久没有 这个动作了,所以看来相当生硬做作。她道:‘本来,我也几乎 绝望了,可是──’   她说到这里,伸手直指原振侠:‘你出现了,我就立刻有了 使玛仙出现的绝佳方法!’   黄绢伸手直指向原振侠时,原振侠已经想到黄绢的办法了! 他心头狂跳,可是却力求镇定──黄绢是要扣留他,对他不利, 由此把玛仙引出来!   虽然这种方法十分下流,而且陈旧之极,可是却也十分有效 !   原振侠暗骂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变成自投罗网 了!但是他继而一想,也就坦然,因为黄绢迟早会想到这一点, 而当黄绢想到这一点时,要做手脚对付他,自然再容易也没有。   所以,他心念电转之后,也真正恢复了镇定,比黄绢的做作 ,自然得多。他指著自己:‘把我做人质,只怕没有甚么用处! ’   自黄绢半眯著的双眼之中,露出十分凶狠的光芒来。原振侠 又道:‘该死的一个女巫,哪里知道甚么情义,只怕我要死了, 她也会毫不在乎!’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心中苦笑:玛仙,你可别怪我,这时我 非这样说不可!   黄绢连声冷笑:‘走著瞧!’   原振侠一摊手:‘好!这么说,你是准备留我在这里了?我 也正有此意!这是我来见你的目的──我相信好几个白化星人, 很快就会来找李固,我对他们比较熟悉,所以要留在这里等他们 !’   原振侠这一番话,出自真心,黄绢一时之间,倒也难以下甚 么决定。   原振侠又道:‘不论怎么样,李固的同类既然愿意帮助他, 总是一股力量‥‥‥而且我看,这股力量比地球上的力量来得有 用,不必拒绝。’   他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也没有力量可以拒绝 !’   黄绢冷冷地望著他,原振侠道:‘带我到李固的身边去,准 备一些装置,好让我们能和白化星人沟通!’   黄绢冷冷地反问:‘我们?’   原振侠道:‘当然是我们,你难道肯离开李固,只让我一个 人陪他!’   黄绢陡然转过头去,像是在那一刹间,她连看也不想看原振 侠。她气息急促,胸脯起伏,可见她在那时,心情十分激动。   过了约莫一分钟,她没有说甚么,用手在腰际的一个遥控仪 上,按了一按。她办公室的一幅墙,向两边分开,那是一道暗门 。   暗门一打开,原振侠就看到了李固。   暗门后是一个相当大的空间,光线柔和,可是却十分空洞, 只有两张相当舒适的安乐椅,面对面放著,李固就坐在其中的一 张上。他看来仍然俊美,脸上带著一种无法捉摸,却又几乎固定 的笑容。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心中不禁一阵发酸。他自然一看就 可以知道,那另一张椅子是为黄绢而设的──黄绢一定长时间地 坐在那张椅子上,面对著她心爱的李固,然后伤心欲绝!   这当真是十分凄惨的情景,原振侠口唇颤动,挣扎了好几次 ,终于说了出来:‘你‥‥‥实在不必这样折磨你自己的!’   黄绢的回答,却如同一柄利刃一样,直插入他的心口:‘原 医生,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原振侠没有再为自己辩护,他甚至没有勇气回过头来看一看 黄绢。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著人弄一架或几架电视机来 !白化星人来了,就可以和他们沟通。’   黄绢发出了命令之后,先走进暗门去,在李固的对面,坐了 下来,原振侠也跟了进去。暗室中没有多余的椅子,所以原振侠 只是站著。   黄绢在坐了下来之后,只是怔怔地望著李固。这时,她双眼 之中,流露出充满爱怜的神色,和她在与原振侠对答时的那种冷 漠,全然不同。   原振侠心中,不禁长叹了一声,就算他对黄绢的爱情忠贞, 还有一丝怀疑的话,这时也化为乌有了。同时,他也更能体会得 到玛仙的感受──玛仙的感觉比他敏锐得多,早就肯定了李固和 黄绢之间,是真正的爱情,是世上所罕见的真诚的爱!   他转过头去,不忍心看黄绢对著李固的那种神情。好一会, 才听到黄绢的声音,她是在对李固说话:‘有你的同类来了,他 们已经进化到了没有身体‥‥‥唉!若是你能做决定,我知道你 必然会选择留在地球上,和我在一起。可是现在却要我代做选择 ,我该怎么办?’   原振侠忍不住插了一句口:‘当然照他的心意办,他不会不 要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和你的身体,是许多快乐的泉源。’   原振侠在说话的时候,黄绢缓缓转过头来。她的眼光又变得 十分冷漠,发出的冷笑声,也像是匕首一样地直刺人心:‘现在 他的身体和我的身体都在,请问我们之间,有甚么快乐?’   原振侠说不出话来,黄绢挥手:‘我授权你去发令,准备需 要的装置,请别打扰我们的交谈!’   她说到最后,伸手向暗门外指了一指,原振侠略停了一停, 走出暗门。他才一走出,暗门就在他的身后合上。原振侠只好苦 笑,他按下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掣钮,下达了几个命令。   不一会,两个军官就来到办公室,他们带来的东西,是一架 大萤光幕的电视、两架手提收音机。当他们看到办公室中,只有 原振侠一个人时,并没有现出讶异之色,也甚么都没有问,这自 然是久经训练之故。   原振侠找到了电源,把电视机和收音机全都开著,可是却并 没有白化星人的声音传来。   他在黄绢的办公室中,足足等了半小时,暗门才再打开来。 李固仍然维持著原来的姿势坐著,黄绢出来时,连看也不看原振 侠,就通过电话下达命令。   她所下达的命令,听得原振侠心惊肉跳:‘把这个讯息,传 到一切可能传到的地方,尤其是和巫术有关的一切角落。目的是 要女巫玛仙知悉,一个叫原振侠的人,正在全世界手段最决绝的 恐怖组织之手。她应该十分清楚知道,这个组织是甚么人主持的 ,她可以有三天时间向这个组织报到。不然,这个叫原振侠的人 ,身上的某一部分,就会离开他的身体──这种情形,每过一天 ,发生一次,直到他死亡为止。’   原振侠冷笑:‘将军,你把你控制的力量,称之为最决绝的 恐怖组织,倒一点不错!’   黄绢并不望向原振侠:‘别以为我只是虚言恫吓,我说的每 一个字,都会付诸实行!’   原振侠仍然冷笑:‘我没有怀疑过。’   黄绢这才缓缓回过头来,盯著原振侠:‘你的女巫,爱你的 程度,即使只有我爱李固的一成,她就一定会来我这里‥‥‥’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神情十分凝重。   他倒不是在考虑玛仙对他的爱意,究竟几何?而是想到玛仙 本来就十分有悔意,会不会就此宁愿牺牲自己,而成全黄绢和李 固呢?   黄绢见原振侠不出声,反倒有了误会,又冷冷地道:‘对她 的爱情,没有把握?’   原振侠缓缓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黄绢已经沉 下脸来:‘为了证明我并不是虚言恫吓,我会将割你耳朵、鼻子 ,剁你的手,斩你的脚的经过,详细录影,播放出来。如果那女 巫可以仔细欣赏的话,那她才算是真正的女巫!’   原振侠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吃惊,因为他知道,黄绢在下达那 个命令之际,她已经决心付诸实行的了!她对李固的爱意有多深 ,对自己和玛仙的恨意也就有多深,那是完全无可缓和的爱和恨 的尖锐对立!   所以,原振侠只是冷笑了几声,并没有甚么特别强烈的反应 。   黄绢说完了那番恶狠狠的话,办公室中,静了下来,只有黄 绢由于激动而发出的急速的呼吸声。所以当一具红色的电话,突 然响起‘呜呜’的声响时,听来也就特别惊心动魄。   黄绢伸手抓起电话来,才听了一听,就现出古怪之极的神情 ,向原振侠望来。   原振侠并没有听到电话传来的是甚么讯息,可是一看黄绢的 神情,他就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一时之间,他又是高兴,又是担 心,又是恐惧──致他也不由自主,呼吸急促起来!   原振侠料到,黄绢一定接到了通知:玛仙到了!   令他高兴的是,玛仙终于出现了!令他担心的是,玛仙来到 之后,不知如何处理这件事?因为李固被巫术所害的情形,形同 一个死结,看来绝无解开的可能。他害怕的是,玛仙若是忽然起 了傻念头,牺牲自己来成全黄绢和李固,那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一点,他又不由自主自问:要是玛仙成了一无知觉 的白痴,自己会不会像黄绢对待李固一样地对待她?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以致黄绢在放下了 电话之后,连说了两遍,原振侠才有反应。   黄绢说的是:‘你的女巫来了!’   原振侠的反应,也只是点了点头。黄绢的神情,有点异样: ‘我的命令仍然有效,她既然来找我了,有些措施,我要提前实 施。’   原振侠虽然不知道黄绢的‘有些措施’是甚么,但是也知绝 非好意,他沉下脸:‘你想怎么样?’   黄绢倏地拔出手鎗来,对准了原振侠,冷冷地道:‘你最好 别反抗!’   原振侠看到黄绢扣著扳机的手指,指节骨有点发白,可知她 有著开鎗的决心。他心中不禁一阵难过,想不到他和黄绢之间, 竟然会有一天,出现这种情形!   他闭上眼睛一会,已听到黄绢在命令:‘跟我走,你可以见 到女巫!’   原振侠在黄绢的质押下,走出了黄绢的办公室。一出了办公 室,立刻就加入了两个武装的军官,都持著新型的自动步鎗。   原振侠昂然向前走著,他根本没有把质押自己的军官和黄绢 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这时黄绢心中对自己再恨,也不会杀自 己,留著自己,才能和玛仙谈判,才有希望挽救李固。   他这时,也不打算反抗,一切等见到了玛仙再说。   原振侠做这样的打算,本来并没有错。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使他知道自己对黄绢的厉害,低估了许多!   原振侠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之后,在走廊尽头有两扇门。 才一来到门前,一扇门就向一旁移开。   原振侠在这时候,已经怔了一怔──这扇门看来和普通的房 门无异,可是凭原振侠丰富的冒险生活经验,他一看就可以看出 ,那是十分厚重的金属门。而且是电动开合,普通的方法,不容 易打开它。   而且,这扇门打开之后,所看到的,是另一扇门!   这样的设置,自然是为了保卫和安全的理由,使外面的人, 不容易进入,当然,也可以使得进去的人,不容易离开。所以原 振侠并没有跨进门去,而是在门口站定。   他听得黄绢在身后喝:‘进去!’   原振侠仍然不动:‘把另外一扇门也打开来!’   黄绢冷冷地回答:‘第一扇门关上了,第二扇门才能打开! ’   原振侠冷笑:‘我要和玛仙会面!’   黄绢疾声道:‘你进去,我保证你能见到她!’   原振侠陡然回头,盯向黄绢,黄绢迎接著他的目光。原振侠 立时转开头去,没有再说甚么,因为在黄绢的眼神之中,他看出 黄绢的保证,并没有说谎──他进门去,可以见到玛仙。   他心念电转间,这时想到的是,一切都等见了玛仙再说。两 个人在一起,总比见不了面好!   所以,他没有再坚持,一步跨了进去──不多久,他就发觉 自己犯了错误!   他才一跨进去,那扇门就在他的身后,迅速移上。原振侠反 手在门上叩了一下,果然那是一扇十分厚重的金属门。而也在这 时,他面前的那道门,已移了开来,原振侠一看到门内的情形, 就知道上当了!   那扇门内,是一片相当大的空间。那是名副其实的‘空间’ ,约莫三十平方公尺的面积,一无所有,只是一间空房间!   空房间的四壁,全是银灰色的墙,原振侠一眼看得清清楚楚 ,哪里有玛仙的踪迹!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吼叫声:‘想不到你堕落到这种地 步!’   他是在指责黄绢给了他假的保证,他也知道这里必然有著传 音的装置。   果然,他的话才一住口,就听到了黄绢的声音:‘你进门去 ,自然可以看到她!’   原振侠迅速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现在不进去,一时之间 ,只怕也未必能破坏身后那扇金属门。进去之后,虽然多了一道 门,但若能破坏一重,一定可以破坏两重,处境不会坏得太多。   进得门去,若是再不能见到玛仙,再和黄绢理论!   所以,他一面发出‘嘿嘿’的冷笑声,一面已经跨进了那扇 门。   这时,原振侠在想的是:这房间中,可能还有甚么暗门,可 以放玛仙进来。   可是接著,他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他向前走著,站在这房间的中心,也就在这时,他听到黄绢 的声音自左首传来。他连忙循声看去,看到了玛仙,也看到了黄 绢。   他在十分之一秒钟之内,已经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 自然而然的反应,还是向前直扑了出去,结果是他的双手,按在 一个十分光滑的平面之上──他确然看到了玛仙,而且也听到了 玛仙的声音,可是他和玛仙之间,却隔了一重或者是几重单面透 明的装置。   这种单面透明的装置,应用得相当普遍。有的,一面是透明 的玻璃,一面是镜子;有的,就像这间房间一样,一面是玻璃, 另一面,看起来是银灰色的墙。   这时,对原振侠来说,整幅墙都透明,他和玛仙之间,就像 完全没有隔膜一样。但是他知道,在玛仙看来,看到的只是整幅 银灰色的墙,非但看不到他,而且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虽然明知这一点,他还是在这显然由钢化玻璃制成的‘墙’ 上,用力拍打著,和重重踢了几脚。而且,大声唤叫著玛仙。   他也知道,这种装置,是可以控制的──只有一面透明,或 是两面都变得透明,都可以控制,声音的传送情形,也是一样。   这时,他看到的情形,是黄绢和玛仙面对面地站立著──那 个房间的情形,和原振侠所在的一样,也是甚么也没有。黄绢盯 著玛仙,神情冷酷,玛仙仍然那么美丽,可是看起来却瘦了不少 。   她们两人可能已交谈过,可是原振侠由于发现自己上了黄绢 的当,刹那之间,十分激动,所以并没有留意去听。这时,他略 微定下神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黄绢说的。黄绢挥著手:‘原振 侠在我这里!’   玛仙笑得十分自然:‘我知道,他就在那里──’   她说到这里,向原振侠站的地方,指了一指。她的动作那么 自然,使原振侠以为她可以看到他,所以举著双手,跳了起来, 叫:‘玛仙!’   玛仙居然真的转过脸来,向他挥了挥手。可是原振侠立即知 道,玛仙并看不到他,只不过是凭巫术的力量,敏锐的感觉,知 道他就在附近而已。因为接下来玛仙道:‘我知道他可以看得到 我,听得到我,虽然我看不到他,听不到他!’   黄绢的脸色,在刹那之间,变得难看之极。她道:‘我刚才 下的命令,你当然不知道!’   玛仙叹了一声:‘不知道,我知道他想见我,可是我正在进 行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所以无法和他相见。等到我可以抽身见他 时,他已经在你这里了!’   黄绢的凶狠神态,和玛仙的恬淡,成为强烈的对比。黄绢的 话,也凶狠无比:‘你在进行甚么?又是利用狠毒邪恶的巫术去 害人!’   玛仙淡然一笑,并没有回答黄绢的问题。黄绢又喝:‘你听 著!’   她略停了一停,就把刚才她下达的,要玛仙现身,不然就残 伤原振侠身体的命令,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玛仙静静地听著,只是秀眉微蹙,等到黄绢说完,她才道: ‘现在我已经来了,你大可恢复他的自由!’   黄绢冷笑:‘那只是我的第一个措施!’   玛仙的语气仍然那么平静:‘第二个措施呢?’   黄绢后退了一步,像是怕玛仙会忽然有甚么行动加害她一样 ──面对一个超级女巫,而且黄绢也确知巫术的可怕,这时她虽 然占著上风,可是她也需要高度的勇气,才能面对玛仙。若不是 为了李固,只怕她也提不起这样的勇气来。   在旁观和旁听著的原振侠,也不知道黄绢的第二个措施是甚 么。只听见黄绢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我再给你时间,先考 虑令李固恢复正常。头三天,原振侠不会受伤害,三天之后,每 拖过一天,他身体就会失去一部分!’   原振侠大是气愤,忍不住骂:‘卑鄙!’   他看到玛仙缓缓地摇著头:‘应你召募而来的巫师,一定已 经告诉过你李固的情形,和怎样才能使他复原的了?’   黄绢的喉际,发出了一阵化为愤恨的声音,然后咬牙切齿地 道:‘要你的血!’   玛仙仍在摇头:‘不错,还要有我这样巫术能力的人来施术 !’   黄绢在那样说的时候,手已按在腰际那柄匕首的刀柄上。看 起来,她像是要不顾一切,拔出刀来,刺向玛仙,要令玛仙流血 !   可是一听得玛仙这样说,她的手部动作,变得十分僵硬,面 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在抽搐。   玛仙仍然十分平静:‘你一定也知道,如果我施术,破解了 自己的“血魇法”,结果是怎样的了!’   黄绢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发出了一下十分浓浊的闷哼声, 表示明白。   玛仙低叹了一声:‘这几天,我一直想找出一个方法来,希 望可以破解血魇法,同时又不使巫术的反噬恶果,发生在我的身 上!’   原振侠听到这里,全身发冷,张大了口,想叫甚么,可是一 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不是因为明知玛仙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而不 出声,而是实在太惊恐了,根本出不了声!   而黄绢的反应,却和原振侠截然不同。刹那之间,她现出近 乎疯狂的神情,连声音都是变了的:‘你已经找到了这个方法? ’   玛仙并没有立时回答,原振侠在心中叫:没有!她没有找到 这个方法!玛仙,不要,玛仙,不要牺牲自己,求求你,不要!   原振侠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可是他发出的声音,并不是他 心中想叫的,而只是发出了像一头猛兽受了伤之后的吼叫声,听 来悲愤莫名!   就在黄绢那种疯狂的神情,还没有复原之时,玛仙又低叹了 一声:‘我尽了力,可是我没有成功!’   黄绢发出了一下尖锐之极的呼叫声,一下子扑到了玛仙的面 前,双手抓住了玛仙的肩头,用力摇著,而且不断地发出了尖叫 声。   在这时候,玛仙急急说了几句话,可是全被黄绢的尖叫声盖 了过去,原振侠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可是黄绢却显然听到了的,因为她陡然停止了尖叫声,盯著 玛仙看。接著,双手陡然松开了玛仙的肩头,连退了几步,才用 十分尖锐的声音问:‘你说甚么?刚才你说了些甚么?’   玛仙的声音,这时清楚地钻进原振侠的耳中,令得原振侠双 手抱住了头,痛苦无比地慢慢蹲下身来。虽然玛仙所说的,早已 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他还是感到了难以形容的痛苦!   玛仙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出来的话是:‘我不必等三天, 今天就可以施术,令李固复原。’   黄绢的身子,忽然发起抖来,指著玛仙:‘你‥‥‥那么‥ ‥‥你‥‥‥你‥‥‥’   黄绢的声音也在剧烈发著抖,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玛仙的话 ,实在太令她感到意外了!   玛仙的回答是:‘由于巫术的必然结果,我会变得一无知觉 。’   黄绢的颤抖,几乎是不可克制的,她又在不由自主摇著头─ ─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她不知道玛仙会有甚 么目的,她只是不相信!   黄绢的反应十分正常──玛仙要牺牲自己,她不相信人类行 为中,会有这样的行为包括在内!   而目睹耳闻这一切的原振侠,这时双手按在对他来说是透明 的墙上,全身僵凝,只觉得一片冰冷,彷彿连血液都凝固了!   在这件事情之中,一直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恐惧之感,会陡然 袭上他的心头,可是又不知是为了甚么。   直到这时,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他知道,玛仙早就有这种想法──不顾一切,令李固复原, 宁愿她自己受伤害!   他早已看出玛仙有这种心意,所以才害怕!   玛仙当然不是贸然决定的,她曾想尽一切努力,找一个更好 的解决方法,这是她为甚么一直不现身的缘故。可是当她发现, 根本没有甚么别的方法之际,她还是决定了牺牲自己!   原振侠耳际‘嗡嗡’直响,张大了口,发出十分可怕的‘嘶 嘶’声。他想问玛仙,是不是曾考虑过自己,自己能不能忍受她 变成白痴!   他一想到了这一点,拳脚不断在墙上敲著,踢著,而且也开 始发出吼叫声来。可是显然他发出的任何声音,都不能传到邻室 去。   可是,他却看到玛仙侧过头来,向他望了望,并且向他作了 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太激动──玛仙一直可以感应到原振侠脑 部活动所发出来的能量,何况这时隔得那么近,原振侠的情绪又 那么激动!   原振侠大口喘著气,想勉力令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却难以做 得到。他双手紧握著拳,身子一直在冒汗。   这时,他听到玛仙在问:‘你不相信?’   黄绢显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是不住地摇著头,神情古 怪之极。   玛仙的神情却越来越镇定:‘你一定要相信我。’   黄绢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发著抖,她一连后退了几步,来到了 一幅墙前,伸手按住了墙──那幅墙,也就是原振侠按住了的那 幅。原振侠和她之间的距离极近,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汗珠 自她脸上的毛孔之中,慢慢地沁出来的情形。   黄绢也在勉力使她自己镇定,终于,她可以断断续续说话了 。她道:‘好,我‥‥‥相信你,你‥‥‥甚么时候开始施你的 巫术?’   玛仙立即回答:‘让我和他见面,我有点话要对他说,说了 之后,立刻进行。’   黄绢陡然尖声叫了起来:‘这算是甚么诡计?’   玛仙反问:‘你为甚么觉得是诡计?’   黄绢的声音更尖锐:‘见了他之后,他怎会允许你做这种事 ?’   原振侠这时,心中也在吼叫:‘不允许!不允许!绝不允许 !’   可是玛仙却在反问:‘他有甚么方法,可以阻止我?’   黄绢用力挥著手:‘或许他没有实际的力量可以阻止你,可 是,他能‥‥‥对你‥‥‥动之以情!’   玛仙发出了几下听来十分平淡,而又可以听得出,其实含有 相当程度悲哀的笑声:‘你和李固之间那种爱情,不存在于我和 他之间!’   黄绢听了之后,陡地一怔。   原振侠听了之后,也陡地一怔。   玛仙继续道:‘爱情使你成了情圣,也十分令我感动,这是 我决定要这样做的原因。没有甚么人可以阻止我,这是我决定了 的事!’   黄绢的神情忽然激动起来,由于她和原振侠隔得如此之近, 所以原振侠可以清楚看到,眼泪自她的双眼之中,泉涌而出。她 双手挥动著,像是一个将要淹死的人,想抓住甚么一样。   玛仙走了过来,十分温柔地握住了她的双手。黄绢咬著下唇 ,不和玛仙的目光接触,用力点了点头:‘好,我和你一起去见 他。事实上,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得到和听得到!’   黄绢挣脱了玛仙的手,退到了屋角,取出了一具遥控器来, 按了一下。在两间房间之中的那堵墙,开始移了开来──整幅墙 全移开,可能需要相当的时间,但是在墙只移开了五十公分左右 时,原振侠早已发出大叫声,挤了过来,一下子就把玛仙拥在怀 中。   他叫的是:‘不要!’   随著原振侠的吼叫,黄绢的身子,陡然震动!   玛仙伸出手来,用十分温柔的动作,掩住了原振侠的口。原 振侠急忙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又再次叫:‘不要!’   玛仙低叹了一声:‘我已经决定了,你先听我说!’   原振侠急速地喘著气,紧紧将玛仙搂在怀中。玛仙娇羞地挣 扎:‘你抱得我那么紧,叫我怎么说话?’   原振侠厉声道:‘随便你说甚么,我都不会同意你那么做! ’   玛仙还是挣开了一些,她指著自己的心口:‘我不那么做, 心里一直会不平安。一个心中不平安的人,也就不会有快乐!’   原振侠急促地反驳:‘你没有做错甚么,他是一个异星人, 异星人对地球来说──’   玛仙又一次掩住了他的口,柔声道:‘你还记得“爱神”吗 ?’   这句话一出口,原振侠和黄绢,都立刻震动了一下。   爱神在南中国海上出没,毫无疑问是一个外星人,而且,和 玛仙有十分深的渊源──玛仙是爱神和她的同类,在实验室中培 育出来的一个特种人!   玛仙继续道:‘爱神也是异星人,她可没有给地球带来甚么 祸害!’   原振侠喘著气:‘怎么没有,她‥‥‥他们培育出来的一个 人,成了最大的犯罪者,侵入电脑,几乎令得全世界,都置于他 一个人的统治之下!’   玛仙压低了声音:‘可是爱神及时制止了他,使他变成了白 痴!’   黄绢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些呻吟声来。有爱神出现 的那些经历之中,她都曾参加,自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有关爱神和那个大犯罪者,以及玛仙和爱神之间的关系, 这些曲折古怪的故事,都记述在《爱神》、《寻找爱神》和《大 犯罪者》这三个故事之中。)   (如果不想看那几个故事,仔细听他们三个人这时的对话, 也多少可以听出一点眉目来。)   黄绢闷哼了一声:‘本来就是,被你们变成白痴的,不是第 一个了!’   玛仙叹了一声:‘你也知道,两人之间的情形是完全不同的 。那次,你帮助大犯罪者,在最后的脑能量决战中,你站在大犯 罪者那边,使自己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地位,可是爱神一点也没 有损害你!’   黄绢低下头,没有再说甚么。   原振侠又想说话,玛仙再次阻止了他:‘我想,爱神对人脑 的组织,有极深刻的了解。所以,我去向她求助,希望她能使李 固复原,而又不使我受巫术力量的反扑‥‥‥我实在不想变成一 个白痴!’   原振侠虽然明知结果,但是还是忍不住问:‘爱神也没有办 法?’   玛仙皱著眉:‘我一直在南中国海上漂流,不断发出希望和 她见面的讯息,可是却一直未能见到她。而我又不断收到你要和 我见面的讯号,我无法再等下去──你不必自责,我再等下去, 也未必会有结果。’   原振侠疾声道:‘所以你就决定牺牲自己!你在做这样的决 定之前,为甚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原振侠的神态极激动,可是玛仙却冷静之极:‘我为甚么要 徵询你的意见?你甚至不能肯定,你自己是不是爱我!’   原振侠用力一顿足:‘我爱你,好了吧!’   玛仙有点凄然地笑了起来:‘好像我是在要胁你一样。算了 ,原,我变成白痴之后,你可以像黄绢对李固一样对待我。真是 那样的话,我虽然没有知觉,可是也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玛仙虽然竭力使自己的语音平静,可是说到后来,也忍不住 眼中泪水乱转,偏过头去。   原振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思绪紊乱之极,连黄绢甚么时候 来到了身边也不知道。黄绢满面泪痕,握住了玛仙的手,低声道 :‘他会的,我知道他──你在,他不会珍惜;你不在,他会刻 骨铭心地爱你!’   原振侠大是恼怒,喝道:‘你──’   他本来想叱喝:‘你胡说八道些甚么?’可是一转念间,他 不禁苦笑──黄绢实在十分了解他,知道他的性格,正如她所说 的那样!   如果玛仙成了一个白痴,不再是神通广大的女巫,他对她必 然会加十倍地怜惜呵护。可是他也知道,那也不能转移为爱情!   这时,满是泪光的一双妙目向他望来,玛仙显然是在问他, 是不是那样?原振侠转过头去,不敢和玛仙的目光接触,因为黄 绢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他的声音嘶哑,不住地摇著头:‘不必这样,不必这样!一 定另外有办法的!’   玛仙叹了一声:‘是我施的巫术,我知道甚么才是唯一的办 法!’   原振侠的喉际‘咯咯’作响:‘主意是我出的,把巫术的反 扑,施在我的身上好了!’   玛仙笑得凄然:‘你想我会这样做吗?请你好好照顾我,当 我变了白痴之后──’   她才说到这里,原振侠一下子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我绝 不容许──’   可是,他话才说到一半,只觉得眼前陡然一阵发黑,全身像 是遭到了雷击一样,有十来秒钟时间,全身一动也不能动。   等到他回复原状之后,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看到 黄绢和玛仙已在向外走去。他连忙追了上去,不一会,就一起进 入了黄绢的办公室。黄绢这时打开了暗门,李固一动不动地坐在 那里。   黄绢和玛仙一起向李固走去,原振侠也跟了过去──这时, 他才觉出事情十分不对劲。刚才,不论他怎么加快步伐,都无法 追得上黄绢和玛仙,他也曾叫过,可是玛仙却连头也不转过来看 他一下。   这时候,他估计,自己和她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至多不过十 来公尺。可是不论他怎么努力,他却无法接近她们!   原振侠陡然明白了──玛仙施展了巫术!巫术的力量阻止了 他前进,使他不能阻止玛仙的行动!   原振侠想大叫,可是却叫不出声音来。他看到玛仙和黄绢两 人,来到了李固的身前,看到玛仙取出了一个一端有尖刺的古怪 东西来──他见过这东西,当日玛仙就是用这工具,取了他的血 液的。   他看著玛仙把尖刺刺进她自己的手臂中,一下子就移开。在 她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出现了一个小红点──她已把自己的鲜血 取出来了!   她正在破解‘血魇法’,而破解了的唯一结果,就是她自己 变成白痴! ,放在胸前。也不知道这个曾一度充满了野心的女人,这时正在 想些甚么。   原振侠仍在不断地叫:‘不要!不要!’   可是不论他如何叫,都于事无补。玛仙已来到了李固的身前 ,先作了几个古怪之极的手势,然后,伸出手指来,接近李固的 脸,在移动著。   原振侠这时,头脑十分清醒。他甚至可以猜到,玛仙这时的 动作,是在寻找当日她施术时,把那滴鲜血按进去的所在。她要 在原来的地方,再把自己的鲜血,刺入李固的身体之中!   玛仙的手有点微微发抖,好几次手指停了一会,又开始移动 ,像是她也不能肯定。   终于,他看到玛仙的手指停住不再移动。她的另一只手,拿 出那个有尖刺的东西来,先比了一比,又提了起来,看来是准备 刺下去。可是她的手,却又凝止了不动──她在做最后的考虑。   就在这时候,原振侠又想大叫‘停止’!可是他耳际,却响 起了他熟悉的一个女声:‘发生了甚么事?在这里发生了甚么事 ?怎么我们一点都不明白?’   原振侠陡然震动,这时循声看去,看到那具电视机上,有许 多条灰暗的人影在,朦朦胧胧,看来十分诧异,那女声也正从电 视机传出来。   原振侠心头大受震动:白化星人来了,有许多白化星人来了 !   黄绢在突然之间,也听到了那女声,立时也向电视机望过来 。原振侠急速喘著气:‘你们的同类,坐著的那个,是你们的同 类!你曾说过,可以使他的生命形式得到改变,你曾说过的!’   这时,原振侠简直语无伦次,但他总算表达了他的意思。   原振侠的意思是,如果白化星人能使李固的生命形式改变, 那么玛仙就不必破解她自己所施的‘血魇法’了。   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我们已经尽了力,没有办法!他 的脑部组织‥‥‥我们没有办法──’   那白化星人才说到这里,电视机中忽然传出了许多杂声,接 著,又是那女声在惊叫:‘等一等,怎么一回事?怎么忽然之间 ,他的脑部讯号那么强烈?怎么一回事?我们对地球了解的实在 并不多!’   一听到那女声这样叫,原振侠像是全身都浸入了冰水之中一 样!   他知道发生甚么事了!   他转过头去看,在转过头去的时候,他的颈骨,发出一阵格 格的声响来。   他看到,玛仙的手中,仍然握著那有尖刺的工具,不过正在 离开李固的脸。李固的神情,不再呆滞,他正有著如大梦初醒的 神情,眼珠开始转动,正向四面看去,而且一下子就看到了黄绢 。   一切发生得都极快,可是在原振侠看出来,却全像是慢动作 镜头一样──他看到李固一见到了黄绢,立即就一跃而起,向黄 绢扑去,黄绢神情惊喜欲绝,也扑向李固。   李固身上的‘血魇法’被解除了!   那么,玛仙呢?   原振侠向玛仙看去,只见玛仙正直起身子,转向他,向他走 来。在她娇美无比的俏脸上,现出十分甜蜜的笑容,正在向他走 过来。   原振侠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他只是僵立著,全然无法 挪动。   因为他看到,玛仙在向他走过来的时候,笑容正在渐渐消逝 。   本来,是十分欢畅的欢笑,可是欢笑在渐渐敛去,变成了一 种淡淡的微笑。   这种微笑,自然不会表示痛苦,相反地,还表示了发出这种 笑容的人,心中十分平静,十分安慰。   可是原振侠一看到这种笑容,不禁全身一阵抽搐,连站立的 力气都没有了,双脚发软,人也不由自主蹲了下来──这时,发 自他内心深处的一阵剧痛,也令得他的身子不能不蜷缩。   因为这种笑容,他绝不陌生──李固在中了血魇法,变成了 白痴之后,脸上就是这个神情,永不变化,就是这一个神情!   而这种笑容,这种神情,如今到了玛仙的脸上!   玛仙中了血魇法,玛仙成了白痴!   他身子蜷曲著,缩成了一团,视线并没有离开玛仙,看见玛 仙走了三、四步,就站定了不动,而且,也没有再走动的意思。   原振侠嘶声叫:‘玛仙!’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他用尽了气力,才挣扎著站 了起来,全身的骨节都发出‘格格’的声响!他向玛仙走去,伸 出手,玛仙一动不动地站著,直到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她仍然 一动不动。   巫术竟然这样无情,连巫术的女王,也不能逃脱巫术的规律 !   原振侠难过地闭上眼睛,把玛仙搂进怀中,轻轻地,可是却 全心全意地,把她拥在怀中!   从他一开始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到这时为止,在他的四周围 ,发生了甚么事,对他来说,全然没有知觉。   直到他抱住了玛仙,才听到了四周围的声音。他听到了黄绢 发出的啜泣声──那是由于过度的兴奋和快乐所造成的。   他也听到了李固在问:‘怎么一回事?’   然后,原振侠突然听到李固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你们是我 的同类!’   原振侠已泪水盈眶,这时他睁开眼来,泪眼模糊之中,看到 李固急急来到了电视机之前。电视萤光幕上的许多人影,闪动不 已,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李固神情激动之至,双手不停挥动 。   看来,显示在萤光幕上的白化星人,和李固同样激动。李固 的神情,分明是正在和那些白化星人,进行著一场激烈的争辩, 可是双方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原振侠的思绪虽然紊乱之极,可是他也可以理解到没有声音 发出来的原因──他们全是白化星人,脑部活动的频率一样,不 必通过声音化为语言,他们的思想,就可以直接交流。   原振侠自然也可以猜得到,他们在争辩著甚么──他们是在 争辩李固的生命形式,是不是应该改变!   那些白化星人一定要李固也变成没有形体的生命──李固已 经恢复了正常,那些白化星人完全有能力可以做得到这一点,可 是李固一定在反对!   对李固这个白化星人来说,没有身体的生命形式,是不可思 议的!   在一旁的黄绢,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她急急来到李固的身 边,自李固的身后,环抱著他。李固虽然需要挥动双臂,来加重 他发出思想波的力量(就像人在说话时,为了加强语气而作手势 一样),可是他也立即反手抱住了黄绢,神情变得更激动。   这一切,从原振侠的泪眼中看出来,又是模糊,又是遥远。 一切似乎都和他无关,和他有关的,只是在他怀中的玛仙。   玛仙像一个小乖乖一样地偎依在他的怀中,没有任何动作, 双眼之中不再有神采,丰满诱人的嘴唇,虽然一样诱人,可是再 也不会发出语言来──有一个时期,原振侠曾嫌玛仙太聪明,太 牙尖嘴利,可是这时,玛仙的一切语言,都将只是回忆!   原振侠的心口,又是一阵绞痛,他把玛仙搂得更紧。也就在 这时,他听得李固在大叫:‘我不要放弃身体,我不要永恒的身 体!你们根本不明白,身体给一个生命所能带来的欢乐‥‥‥我 知道会有痛苦,会有死亡,可是我认为那十分值得!’   白化星人的女声,也像是十分愤怒,‘你会后悔!你一定会 后悔!’   李固的回答斩钉断铁:‘我不会,绝不会!在地球上,我接 受了地球人的血,接受了地球人的爱,我已经不能算是白化星人 ,我有我自己的生命形式和生活方式──和与我相爱的人一起生 活,这是一种你们无论如何无法设想的生活,我不会后悔!’   那女声变得尖锐(原振侠早已知道,没有了身体的白化星人 也会情绪激动):‘你会死亡!’   李固把在他身后的黄绢,拉到了面前来,两人紧拥著。李固 笑了起来,一面亲著黄绢,一面回答:‘当然我会死亡!我爱的 人会死亡,如果我不会,那么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黄绢用十分醉人的声音道:‘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接著又曼吟:‘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白化星人,也懂得那么情浓的诗句──不 但没有女声传出,而且萤光幕上显示的人影,也静了下来,不再 闪动。   过了约莫半分钟,那女声大道:‘既然你坚决要留在地球上 ,我们也没有办法,反正在地球上的异星人,也不止你一个!’   原振侠一听得那女声那样说,心中陡然一动,失声道:‘还 有的是谁?’   他这句话才一出口,自己已经立刻有了答案,他也叫了出来 :‘爱神!’   玛仙曾到南中国海去,想见到爱神,向爱神求助,可是爱神 却没有出现!   玛仙和爱神的渊源如此之深,爱神如果有能力可以帮助玛仙 ,一定会尽力相助。刚才,原振侠已模模糊糊想到过,自己要带 著玛仙,在南中国海上漂流,三年五载,十年八载,直到爱神出 现为止!   而这时,他陡然想到的是:那些没有了身体的白化星人,倏 忽万里,他们是外星人,爱神也是,请他们去找爱神,是不是会 比较容易点呢?   一想到了这一点,他唯恐那些白化星人说走就走,他急叫: ‘等一等,我有事相求!’   他抱起玛仙,来到了电视机之前,一下子推开了李固和黄绢 ,急速地喘著著:‘有一个外星人‥‥‥用十分美丽的地球女人 的形态出现,他们曾在地球上,进行过一项人种改良的实验,你 们知道她?’   白化星人的回答是:‘不知道。’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那白化星人又道:‘不过,只要她在地 球上,甚至在地球的附近,要找她总不是难事。她叫甚么?你刚 才称她为甚么?’   原振侠轻轻放下了玛仙:‘爱神,我们这样称呼她,因为她 ‥‥‥懂得甚么是爱情!’   被原振侠推开去的李固,这时以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原振 侠和玛仙。   对李固来说,他中了巫术的暗算,这时又复原,中间那一段 他成了白痴的时间,他一点知觉也没有。复原之后,也没有时间 去了解曾发生过的事,所以他一点也不知道,原振侠是为了甚么 而泪流满面,伤痛莫名!   黄绢只是紧拥著李固,眼前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还像是 做梦一样。她十分害怕这个梦会醒,因为一切对她来说,那么不 真实!就像是李固失常之后,她做过的无数次梦一样。   原振侠继续一面喘气,一面说著:‘请你们去找一找她,请 她来看看和她有关系、是由于她才有了生命的玛仙。玛仙‥‥‥ 被巫术反害,脑部活动几乎停止了!’   李固直到这时,才知道了一些事情的梗概,他惊呼了一声: ‘怎么会?是谁施巫术害她?’   黄绢也直到这时,才缓过一口气来,她用十分低的声音,回 答著李固的问题:‘她自己!’   李固疑惑之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仍然无法知道究竟 曾发生过甚么事。   那白化星人发出来的女声道:‘好,我们去找这个‥‥‥爱 神,请她立刻来看玛仙!’   原振侠喃喃地道:‘谢谢你们!’   他的感谢声才住口,电视萤光幕上的人影,已经消失。原振 侠在那一刹间,像是最后一线希望也随之而去,他感到如同虚脱 了一样。本来,他是拥抱著玛仙的,这时,反要靠扶住玛仙的身 体,才能站得稳。   李固过来扶住了他,十分关切地问:‘对你的打击竟那么重 ?’   原振侠望了李固一眼,实在不知说甚么才好,口唇抖了半天 ,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李固轻拍著他的肩头,十分诚恳地道:‘我们是朋友,记得 吗?’   原振侠长叹一声,踉跄后退几步,颓然坐倒在一张椅子上。 玛仙却仍然站著,看来只像是一具美丽之极,栩栩如生的木偶。   李固回头向黄绢望去,黄绢走过去,牵引著玛仙,把玛仙带 到了原振侠的身边,把玛仙的手,交到了原振侠的手中。   然后,她才对李固道:‘发生了许多事,你都不知道,你最 后的记忆是甚么?’   李固立时想了起来:‘在飞船上,准备一飞冲天‥‥‥后来 怎么了,发生了甚么事?’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你那时,已被巫术所害,一下子发 作了,就变成了甚么也不知道的白痴。已经好久了,我每天伤心 流泪‥‥‥’   李固双手捧起了黄绢的脸,爱怜地道:‘是啊,你变得可怕 ,我知道一定有十分可怕的事发生过了。’   原振侠握著玛仙的手,听黄绢向李固讲述整件事的经过。讲 到伤心处,黄绢仍然不免泫然下泪,李固就不断地去亲吻她的泪 水。讲到愤怒处,黄绢仍然不免咬牙切齿,李固就把她搂在怀中 。   李固向原振侠望来,又问黄绢,神情充满了疑惑:‘为甚么 要这样对付我?’   黄绢说了原因,李固呆了半晌,喟叹:‘就算我帮卡尔斯达 到了目的,我也会一再告诫,叫卡尔斯不可胡作非为。卡尔斯相 信我的力量可以惩罚他,必然不敢乱来──’   他说到这里,用责备的眼光,望向原振侠:‘朋友,你为甚 么那样不信任我?’   原振侠的口唇动了动,声音十分低:‘因为你是异星人‥‥ ‥对不起,地球人连地球人互相之间,也不信任,这是地球人的 劣根性之一!’   李固感叹了好一会,又问:‘那我怎么‥‥‥又会忽然好了 ?’   黄绢向玛仙指了一指:‘她知道我们之间有著真正的爱情, 也相信她自己做错了,所以她宁愿牺牲自己,使你复原!’   李固‘啊’地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了玛仙的面前。 看了玛仙好一会,才转头问黄绢:‘没有希望了?’   黄绢道:‘如果她的情形和你过去一样,那就没有希望了─ ─’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或许,希望‥‥‥唯一的希望, 是在那位爱神身上。我也知道那位爱神,她有非凡的能力,或许 ‥‥‥可以令她复原!’   原振侠听到这里,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样的声音,难过地 闭上了眼睛。   李固在这时候,悄悄地问黄绢:‘我们原来的计画,是不是 还实行?’   黄绢震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甚么可怕之极的事一样,花容 失色,连声道:‘不,不!甚么都不管了!我们立刻就走,驾著 那艘飞船,我不要再在人间,能少留一分钟,就少留一分钟!’   原振侠虽然自己心情极乱,但黄绢的这一番话,也令他十分 感动,使他确知黄绢由于爱情,而彻底摒弃了她的野心!   他扬起手来,有点柔弱无力地鼓了几下掌:‘说得好,请先 安排我离去!’   黄绢关切地问:‘你不等爱神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爱神如果能接到我的讯息,不论我们在 甚么地方,她都会来找我们的。’   黄绢过来,在玛仙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好好照顾她 ,原,你心中自然伤痛,可是我相信,伤痛程度一定不如我!’   原振侠张大了口,想要驳斥黄绢,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因为 他实在找不出充分的理由,去反驳黄绢!   在黄绢办公室中发生的事,到这里告一段落。另外发生的事 ,由卡尔斯带动。   卡尔斯接到了报告,那艘宇宙飞船突然腾空飞去,他暴跳如 雷,赶到飞船停著的地方,晴空浩荡,哪里还有飞船的影子?   当然,他也立即知道,黄绢和李固也失踪了。黄绢对她的工 作,毫无交代,就像丢弃一双破鞋子一样,放下了她那庞大的权 力──事实上,自李固出事之后,黄绢早已甚么事也不理了。   卡尔斯暴怒了好几天,才想起原振侠是和事情有关的。他专 程去找原振侠,可是原振侠所在的医院,都说原医生请了长假, 下落不明。   原振侠在甚么地方呢?卡尔斯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去。   原振侠在巫师岛上,他和玛仙,只有两个人──如果玛仙还 能算是一个人的话。   原振侠和黄绢那时所做的一样,内疚无比,伤感万分地照顾 著一无所知的玛仙。   那些白化星人没有消息,爱神也没有出来。但每当晚上或清 晨,当他眺望大海,看到晨雾缭绕之时,他有信心,只要自己等 下去,爱神必有一日会穿雾而出,令得玛仙恢复正常,他有这个 信心!   足足三个月──在三个月之中,原振侠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巫 师岛。全世界都在找他,可是原振侠医生,像是消失在空气之中 一样。   只有古托和几个顶尖的大巫师,知道原振侠在甚么地方。那 几个大巫师之中,包括了最初运用巫术力量,使玛仙由极丑变得 极美的那位在内,他们看了玛仙如今的情形,都神色凝重地摇头 。   古托曾问原振侠:‘你准备在这小岛上陪她多久?’   原振侠惘然回答:‘我也不知道,能陪多久就多久,可能一 直陪下去!’   古托摇头:‘做情圣?’   原振侠也摇头:‘不,我做不了情圣。我在这里陪她,甚至 不完全是为了爱情,而更多是为了内疚!’   古托长叹了一声,没有说甚么,告辞离去。   就在古托离去之后的第三天,凌晨,黎明前,原振侠站在海 边,看到有一团十分柔和的光亮,正冉冉贴著海面移来。看来很 缓慢,可是又快绝,一下子就到了近前。   原振侠揉了揉眼,想再看清楚一点,光芒已经来到了沙滩上 。一个颀长苗条的女子,在那团光芒之中。   原振侠大叫了一声,向前奔了出去!他奔得实在太急了,以 致一下子仆跌在柔软的沙滩上,他仰起头来,就看到了爱神。   爱神微笑著,原振侠一跃而起,急得说不出话来。爱神略皱 著眉:‘我甚么都知道了,先去看看她!’   原振侠喉际发出古怪的声响,带著爱神,来到了屋子前的一 株树下。原振侠在树上挂了一张椅子,玛仙就坐在那张椅子上, 轻轻地随风晃著。   爱神到了玛仙的面前,伸手按在她的头上,神情十分凝重。 好一会,才道:‘人类的巫术,其实是通过了人的精神力量,集 中利用宇宙中的邪恶力量,来达到目的,不是一种好的事情!’   原振侠挣扎了许久,才问了一句:‘她有救吗?’   爱神吸了一口气:‘我要把她带走,我会尽力使她从巫术的 伤害中解脱出来。很讽刺是不是,她是巫术的女王啊!’   原振侠扶著玛仙下来,爱神握著她的手,一直到海边。柔和 的光芒升起,爱神和玛仙进入光芒之中,转眼之间就消失在海面 上了。   原振侠听到爱神的最后一句话是:‘她一复原,我就叫她来 见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