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在长期的写作工作中,总喜欢变些花样。这一个「无间地狱」的故事,各位看完以後,可以发现、全书只有三个场景∶展览馆、酒店顶楼套房和康维的巨宅。   而人物,来来去去,主要的也不过五个人。   像不像舞台剧?简直就是!   可是故事却又变化无端,一样的曲折离奇!   所以,写作人自己,也得到了创作上的乐趣和满足。   用了「无间地狱」这样的题目,是由於在地球上,确然有些环境如地狱。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九九○.八.十.香港   第一部∶和玛仙永别了   这个仍然以原振侠医生为主要人物的幻想故事,以「无间地狱」为名。   无间地狱是一个专门名词,出自《法华经》、《俱舍论》、《玄应音义》等佛经,又被译作「阿鼻地狱」──那是音译,梵文的拼音是「AVICINAR-AKA」,「阿鼻」的意思,就是无间。   这个地狱是佛经故事中八大地狱之一,也是八大地狱之中最苦的一个,堕入无间地狱的,都是极恶的人,犯了极重的罪,就被打入无间地狱。   在无间地狱之中,永远没有任何解脱的希望,除了受苦之外,绝无其他感受,而且受苦无间,一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   在无间地狱受苦者,因不堪地狱之苦,所以发出悲惨的号叫声,所以又称为「阿鼻唤叫地狱」。   在无间地狱之中,猛火烧人,所以也叫「阿鼻焦热地狱」。   无间地狱极大,广漠无间,打入地狱的阴魂,无法脱出,永远在地狱中受苦,作为生前穷凶极恶的报应,所以这个地狱,也叫「阿鼻大城」。   无间地狱究竟有多大,又在甚麽地方呢?在前述的佛经中,有相当详尽且具体的记载,可是记载的数字,却大有值得商榷之处。   记我说,这个无间地狱立於南赡部洲之下。(看过《西游记》的人都知道,佛经故事把地球上的陆地,分成几个「部洲」。)   地狱,顾名思义,自然是在地底之下的了,无间地狱在地下多深呢?记载是∶两万「由旬」   「由旬」是长度单位,已有确切的考证,指出一「由旬」等於三十华里,也就是十五公里。   那就是说,无间地狱深入地底三十万公里。那是没有可能的事,因为地球绝没有那麽大,从地球表面到地心,大约只有七十公里。   三十万和七千,两个数字相去太远了。   而且,无间地狱又被称为「阿鼻大城」,广漠无间,大到甚麽程度呢?据记载∶「广、深两万由旬」。也就是三十万公里平方,那是九百亿平方公里。   中国的面积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把一些被外国掠走的土地阿Q式地拿回来,加进去,算是一千万平方公里吧,那麽,无间地狱就等如大到了有九千个中国那麽大。   九千个中国,真是广漠无间了!   地球上下,自然也无法出现九千个中国那麽大的地方。   所以可以说,无间地狱不曾在地球上。   如果说,两万由旬(三十万公里),是地球和无间地狱之间的距离呢?   三十万公里,在地球上,是一个很大的距离,可是一到了天体和天体之间,却又微小无比,在离开地球三十万公里处,并没有星体──离地球最近的星体是月亮,平均距离也达到三十八万公里。   或者说,三十八万公里和三十万公里,可算是相当接近,那也不对,因为「阿鼻大城」如此之大,比起地球来,大了不知多少,当然更要比月亮大得多,在三十万公里的近距离,如果有一个那麽大的星球,地球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於是有人说∶佛经故事只是宗教神话,是一种譬喻,起警世作用,导人为善,怎麽可以胶柱鼓瑟,刻舟求剑,真的斤斤计较,去把它找出来?   这种说法,可以成立,可是却经不起反问∶又怎麽知道佛经所载的,不是另一种方式的存在呢?把穷凶极恶的人,投入如同无间地狱这样的环境之中去受苦,正是所有善良的人和被凶恶者所害的人的愿望──别把他们这种愿望也抹杀了!   於是,又有人会说∶写下去没有意义,你不是要说一个以原振侠医生为主的故事,这个故事就叫「无间地狱」吗?那就赶快说吧,别去考证佛经故事了!   不,且不说「无间地狱」这个故事,先说原振侠医生在上一个故事「假太阳」之中,最後部分,和後来又发生的一些事。   女巫之王玛仙,不但恢复了神智,而且脑部组织经过了异星朋友的改造,成为超能的异人,原振侠的高兴,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接之而来的,却又是对他来说,沉重之极的打击。   康维十七世来到,玛仙得知爱神星正处於十分危急的情况之中,所有在宇宙各处的爱神星人,都赶看去尽最後的努力,看是不是有一线希望,挽救爱神星。   在「观察地带」上的爱神星人留下的各组电脑装置上,在原振侠的鼓动以及康维十七世这个三晶星机械人的现身说法之下,获得了新的生命,那就是宇宙之中的新生命形式。   新获得了生命的爱神星电脑,变成了机械人,他们的目的,也是要去拯救爱神星,而且,他们的能力,比真正的爱神星人,强大了不知多少──康维说的,任何星体上的第二形式生命,能力必然超越第一形式生命!   原振侠对康维的话,还不是十分服气,康维立即举了地球人的人脑和电脑的优秀作为例子,证明地球电脑如果有了第二形式的生命,能力就远在第一形式生命的地球人之上。   数字比较可能很枯燥,但是很值得看一看──凑巧得很,原振侠极敬佩的那位先生最近的遭遇,也和电脑有关,这些数字,在他的故事中也曾出现过,由於数字是如此重要,再看一遍,也是值得的!   (看,多麽复杂!这一切,还都只是在上一个故事「假太阳」结尾部分的一点点,整个故事的曲折离奇,是无法简述的。)   地球上电脑和人脑的数据比较如下,据康维说,其他星体上的比较,也类似,那也就是说,他这个三晶星机械人,就要比真正的三晶星人能力高出极多,虽然他是由真正约三晶星人制造出来的。   人脑的反应,最快为千分之一秒。   电脑的反应,最慢是百万分之一秒。   人脑神经细胞传导速度,每秒一百公尺。   电脑的脉冲速度,每秒二一十万公里。   人脑运算八位数字相乘,最快的时间为一秒。   电脑在一秒钟之内,却可以运算数千位数字。   人脑是第一形式生命。   电脑是第二形式生命。   看看这些数字,作为第一形式生命的原振侠,实在不免沮丧。   而更令得原振侠沮丧的是,玛仙竟然提出,她也要去参加拯救爱神星的行列!   这实在是原振侠无法承受的打击,他激动无比,一面叫嚷,一面跳来跳去──是真的跳动,因为他内心的不安和激动,使他完全无法安静下来。   至於他叫嚷的话,自然是阻止玛仙去参加拯救爱神星的行列。   他道∶「奶知道爱神星在甚麽地方?可能在几百万光年之外,奶一来一去,我早已化为飞灰了,奶这个决定,等於是要向我永别!」   玛仙并不出声,只是睁大了澄澈无比、十分美丽的大眼睛,静静地望著他,原振侠可以完全领略到她眼中的深情,可是她又有了奇怪的决定!   康维不该在这时说∶「让她去吧,以她和爱神星的关系,应该去出一分力!」   原振侠知道自己不应该对康维口出恶言,因为康维帮了他那麽大的忙!   可是,他这时的情绪,已完全不受控制了,他一听,一下子就跳到了康维的面前,伸手指向康维的鼻尖∶「你放的是甚麽屁?你赞成她去,你可知道她和我永别之後,我会怎麽样?」   玛仙那时,在原振快的身後,她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问∶「你会怎麽样?」   原振侠又跳了起来,在他双脚离地之际,他的身体已转了一百八十度,变成面对玛仙,吼叫∶「我会怎麽样?当你丧失神智的时候,我已经想自杀!你说我会怎样?」   玛仙缓缓摇头∶「我被血魇法反噬,你情绪低落,那是你内疚,你感到自己做错了事,并不是因为我丧失了神智.你别否认,别自己骗自己!」   (玛仙最後是不是和原振侠分开,在上一个故事中早已说过了,这里所叙述的,只是当时所发生的一些事,在上一个故事的尾声中未曾提到的,算是一种补充。)   原振侠看来想为自己辩护,可是玛仙叫他,别自己骗自己,他不禁一怔,张大了口,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来。   玛仙又道∶「你甚至并不爱我!」   陈振快的口张得更大,在那一刹间,他甚至停止了呼吸,而脑中也是一片浑沌!   玛仙的这句话,听来十分普通,一般男女在交谈之中,更加常用到这样的话,可是近时,这句话出自玛仙之囗,入於原振侠之耳,却令得原振侠感到极度的震撼!   而使原振侠感到震撼的原因,他心中也十分明白──玛仙的指责是对的!   他甚至不爱玛仙!   虽然在巫师岛上,原振侠和玛仙有过那麽快乐的光阴,虽然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样的微妙,但是原振侠确然难以说他深爱著玛仙!他只是会想念玛仙,感到和玛仙在一起快乐!   可是,那不能算是爱!   甚麽才算是爱,看看白化星人李固和黄绢的例子便明白了。   原振侠已明白,玛仙说得对,他前一个时期的情绪极度低落,是为了他自己所犯的错误而内疚,他的英雄感使他不能忍受自己的行为错误所带来的挫败!   他的挫败,是由於玛仙的神智丧失!   所以,他要千方百计,不惜冒任何危险,使玛仙复原,不然,他一直生活在挫败感的阴影之下,他就无法活下去,他会沮丧无比,想到自杀!   如今,玛仙不但在他的努力之下,完全复原,而且,还得到了更高的能力,他成功了!   玛仙在这时侯,冷静地望著张大了囗,思绪十分紊乱的原振侠,她完全可以知道原振侠这时在想些甚麽,她语音平淡,道∶「你成功了!你想留住我,或者,会有相当时日,甚至和我日日夜夜,形影不离。可是那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成功感,我是你这个英雄成功的活生生例子,所以你看到我,就会喜欢!」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能开囗,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玛仙,对我公平些!」   玛仙叹了一声∶「也请你对我公平些原,你是我生命中.唯一能够有的男人,我多麽希望你会爱我,可是我知道,我这个目的,永远也无法达到。原,你是一个极为自我中心的人!」   原振侠喃喃的道∶「谁不是自我中心的呢?」   玛仙沉声道∶「互相爱著的人。原,我离去之後,你不会怎麽样,最多,只是感到失去了胜利品而已──只要你面对镜子,看到你自己还在的话,你就会快乐,就会生活得很好┅┅」   在玛仙和原振侠展开这番对话的时候,其馀人等,一声也没有出过。   原振侠站在那里发呆,海棠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听来平静之极∶「原,同样的话,好像我也对你说过?」   原振侠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双手抱住了头,神情十分痛苦──让他这种俊俏的男子,而神情又加此痛苦,确然是很令异性心痛的。   所以,在这时侯,玛仙和海棠,竟不由自主,一起发出了一下叹息声来。   原振侠走开去,一声不出,便蹲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挺直了身子,看来样子很潇洒地挥了挥手,可是神情怅然∶「看来,我并没有使女性改变决定的能力!」   玛仙维持看淡然的笑容,并没有说甚麽,海棠没有出声,自然也不知她的心思如何。   康维十七世在这时,用力搓著手,声加洪钟∶「欢送我们的女巫之王,率领爱神星新一代的生命,出发前往拯救爱神星,女巫之王,运用你脑子发出的能量,可以发挥神奇无比的能力!」康维的这番话,就像是出征之前的誓言,令人豪意顿生,玛仙也自然而然,挺胸昂首,英姿飒爽。   也就在这时,眼前忽然开朗,只见一片朦胧之中,忽然有了一大片清明,一艘箭头形状,巨大无比,估计至少有两百公尺长,六十公尺宽的飞船,陡然出现!   原振侠的思绪,仍然十分紊乱,可是他突然之间,看到了这样雄伟的景象,他也不禁失声叫了起来∶「这┅┅是甚麽?」   康维在原振侠的身边,现出自傲的神色来∶「这是爱神星人留在「观察地带」的十六组电脑所组成的生命!」   原振侠昂首望著大飞船,仍然现出不了解的神情∶「他们┅┅不像你┅┅而像一艘飞船?」   康维摇头∶「这是他们的总组合,可以分成十六个人,当然,为了实用,他们的形状,不会像第一形式生命的人,等到任务完成之後,他们可以保留现在的形状,或改变成任何形状!」   原振侠苦笑∶「他们┅┅是这样子的组合,那玛仙怎麽和他们┅┅联合在一起呢?」   康维一摆手∶「当然有办法的!」   康维的话一出口,玛仙已经来到了原振侠的面前,和原振侠相凝望。   原振侠想说甚麽,可是囗唇颤动,却无法出得了声。   就在他努力使自己可以出声,叫出了「玛仙」的名字时,一股光芒射下来,恰好罩住了玛仙。原振侠伸手,想要拉住玛仙,可是光影一闪,玛仙已不见了。   原振侠忙抬头看去,一切发生得其快无比,在他的视网膜上,还留著玛仙俏脸的印象┅┅一般保留的时间,是十五分之一秒。玛仙那一双犹如宝石般闪耀的眼睛,也彷佛就在眼前!可是实际上,玛仙已经走了!已经和十六组新获得生命的爱神星电脑结合在一起,正以其快无比的速度,迅速离去,那样的庞然大物,就像它突然涌现时一样,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原振侠伫立著,一动也不动,心中一片空荡,不知想些甚麽才好。过了不知多久,康维才在他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道∶「算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虽然玛仙这样指责我,但不要以为我不伤感!」   康维又道∶「算了!」   原振侠十分恼怒∶「你不断地说算了,是甚麽意思?」康维的语调并不热情∶「就是算了的意思──我留意过,刚才你至少有五次机会,可以提出来,和玛仙一起去,可是你没有提出──照我看,你连想都未曾想到过,所以,算了!」   原振侠听了康维的话,不禁呆了半晌。的确,他只想到过叫玛仙不要去,根本未曾想到过自己可以和玛仙一起去!他没有想到过,这时,也由於康维的话,才有了这个念头。   可是立即又想到∶自己怎麽能和玛仙一起去呢?去拯救爱神星,那麽不可测,又不可思议的行动,对他这个地球人来说,不是太不能想像了吗?   要是他去了,尽他的一生,都可能只是在浩淼无际的宇宙之中游荡,除了玛仙之外,他会再也见不到任何人,这是难以想像的生活!   别说他根本没有想到过,就算曾经想到,他也不会提出来!   一想到这里,他甚至感到了一股寒意,自然而然,摇了摇头。   康维笑道∶「是不是,你不会提出来!」   原振侠苦笑,康维又道∶「如果有爱倩,就会!」   原振侠苦笑更甚,他道∶「如果要这样子来证明爱情的存在,那麽,我只好承认,我不会有爱情!」康维爽朗地笑了起来∶「你想通了这一点,心情就会开朗!」   原振侠望看康维,想起自己这个有血有肉时人,竟然要这个机械人来开导心倩,实在是滑稽之极,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才笑了两声,却又忍不住一声长叹!   原振侠和康维一起回来,又过了若干时日,他有机会和那位先生,以及几个出色的人物,提起了他在「观察地带」中的经历,以及爱神星人如何造了一个太阳来拯救地球,并且在地球上创造了高级生命的情形。所有的人,在听了之後,都默然不语,因为这种「资料」,对任何一个地球人来说,都是十分震鹚的事。   那位先生最先打破沉默,他一开口,说的是∶「这种情形,在宗教典籍上都有记载。尤其关於「视察地带」,可兰经上,有许多处地方,曾经相当形象化地提到过,可作参考!」   各人都向那位先生望去,等待他进一步的解释,同时也奇怪他的博学。   那位先生在略停了一停之後,续道∶「可兰经上说,真主曾建立了一处地方,名称是「阿勒世」,那是伊斯兰教神话之中真主的卖座,由八位天使托举,并且有许多天使环绕在周围。」   原振侠道∶「可是「观察地带」的范围那麽大┅┅真主的宝座┅┅好像┅┅好像┅┅」那位先生道∶「据可兰经内载,真主在造天地之前,已经造了「阿勒世」,面积形状,比天地更大,供众天使巡礼。这种情形,不是和「观察地带」十分相近吗?」   各人仔细想想,都发出赞叹声来。   原振侠挺直身子,高举双手,他也不知道那是甚麽意思,可是至少代表了他明白,他和玛仙,不知道甚麽时候才能再见了!那也代表了上一个故事的结束,当然一个新的故事开始,新的开始,就是「无间地狱」──一开始已经有过阐释的了。   第二部∶参观神秘的「无间地狱」   新落成的艺术展览馆,宏伟绝伦,被誉为地球上出现的新奇迹。要详细介绍整个展览馆,不可能也没有必要──馆方刊印的「本馆简介」,厚达两百三十页,也的而且确,只是「简介」。   但既然「无间地狱」这个故事,是在这个展览馆开始的,也不能完全不提,就用最简单的方法,约略介绍一下吧。整个展览馆,由许多主体和附体的建筑物所组成,由世界级豪富陶氏集团,会合其他许多财团,出资建成,专供各种不同类型的艺术作品,作展出之用。   这种由金钱来使艺术作品发扬光大的作风,在中国,古已有之。想当年,扬州的一些盐商,若不是在穷奢极侈之馀,还懂得附庸风雅,也不会单在扬州附近地区,就冒出郡麽多艺术怪杰来──人称扬州八怪的便是。   时至现代,金钱和艺术之间的关系自然更密切,逼个大艺术展览馆,便是最佳的例子。   若是没有了它,许多艺术作品,连面世接触欣赏者的机会都没有!   先说这个展览馆的大,大到甚麽程度呢?   有人统计过,以正常的速度──每秒钟一步,每步以六十公分的距离,若是要走遍所有的展览场所,并不停留作仔细的欣赏,只是走马看花,也需要一百七十天。   而如果在每一样展品前,稍作停留欣赏,那所费的时间,可能要用「年」   来做单位了!   再说它包容的艺术品范围之广,从古到今,从中到外,各种形式,无所不包。   举个例来说,在第一号主体馆的五十六楼,正展出传统的中国画,没骨花卉、泼墨山水等等。在第三号主体馆的大堂中,展出的是最新的电子艺术──五苹由不锈钢铸成的蟹,正在满地乱爬,题名十分古怪∶「秋思」。   展品在最初展出的时候,都会有小规模的宣传∶在一些传播媒介上登广告,一般来说,并不轰动,只有如实地介绍,有兴趣的人,自然会去参观,展览馆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来者不拒,管理完善,由於是超过十个大财团支持,所以经费充裕。   而且,展览馆还有一项规定,十分造福艺术家──艺术家可以自行订定展览是免费参观或收费参观,也可以订定收费的标准。   当然,谁都知道,收费越高的,参观者就越少。所以,当原振侠无意之中,看到那则广告时,他还以为是报纸上登错了!   原振侠确然是无意间看到那则广告的。那一天,他起得很早──自从从「观察地带」回来之後,他都起得很早,他喜欢在晨光熹微之中,站在阳台上,望向遥远的天际。在日出之前,天上会有氤氲的云带,若有若无,他就想像那便是「观察地带」!接著,他自然联想到了和十多组爱神星电脑,一起离去,去作深不可测的宇宙漫游的玛仙,心中大是怅然,而又无可奈何。他常自己问自己∶如果真的和玛仙一起,从此悠悠岁月,除了和玛仙在一起之外,再也见不到第二个人,这样的生活,是苦是乐呢?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他肯定一点∶他无法过这样的生活,这也正是他选择了回到地球的原因,他宁愿望著天际,惘然地思念著玛仙,浪漫而绝望,对他来说,比刻板和没有变化好得多。由於起得早,晚上自然也睡得早。   经过了一天繁重的工作,他回到住所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先俯身拾起自门缝中塞进来的报纸,大多数的情形下,报纸都在办公室看过了,但是这一天,刚好没有。   而且,在拾起报纸的时候,中间的一叠,跌了下来,他第二次拾起它,这就看到了那则广告。   广告不大,围著花边,最大的一行字是∶「本展品入场费为一千美元。」   也就是这一行字,吸引了原振侠──一千美元的入场费,参观艺术品,未免订价太高了。   原振侠在走向酒柜,拿起酒瓶之前,就已经看完了整版广告。   整个广告如下∶   大字∶本展品入场费为一千美元。   小字∶本展品题名「无间地狱」,用最新艺术手法表现主题,基本上属於立体活动雕塑,展品极巨型,面积达到三百平方公尺,藉此表达震撼的艺术效果。参观者可任意逗留在展出场馆之任何角落,时间不限。本馆指出,是项展品,诚属空前。   斜体字∶「无间地狱」的作者,是柳絮女士。   原振侠放下报纸,喝了一口酒──他已经戒了酗酒的习惯,但是绝不排除稍为喝一点酒可以增进身心快乐的作用,然後,坐了下来。   他知道甚麽叫「立体活动雕塑」,还是不久之前的事,那是一个聚会,有人在讨论这门艺术,他旁听得来的常识。传统的雕塑,使用各种材料,有用石头,有用青铜,也有用钢铁、木头,但总是不会活动的,一个雕塑艺术品,放在那襄,不会满地乱走,所以成语也有「泥塑木雕」,以形容其不动。   可是「活动雕塑」,却大异其趣──艺术品是活动的!这当然是拜先进的电子技术所赐,可以说是科学技术和艺术的结合。   而这种艺术,已经发展到了和电脑结合的程度。例如,一苹臣鹰的雕塑,输入了鹰的活动的资料,这苹鹰就会有和真鹰相同的动作。动作的幅度,视乎电脑输入的资料而定。   所以,一个题名为「一双正在接吻中的男女」的雕塑,不论是用甚麽材料造成,他们会真的不断接吻,不但有动作,也可以有声音发出来。   这种活动的艺术作品,自然,必定和任何新形式的艺术品产生的时候一样,都会受到传统力量的诟病和非议,但也必定可以生存下去。原振侠对这种艺术作品没特别好感,也没有反感。他略闭上眼睛一会,想像这个极巨型的「无间地狱」雕塑,会是一种甚麽样的情形。   想来,必然是表现作恶多端的灵魂,在无穷无尽痛苦之中。挣扎呻吟的情形,或许很有点警世的作用。   而令得原振侠留意的是,那个雕塑家的名字∶柳絮。   柳絮是一个相当特别的名字,又说明是女性上这就令得原振侠有一定的联想。   原振侠首先想到的名字是海棠。姓海,名棠,海棠,又是一种花的名称。   原振侠再想到的另一个美女,他未曾见过,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字是凤仙。   凤仙是很常见的花,花朵可以用来染指甲,特点是它的种籽在成熟时,荚会十分有力地弹开,把种籽射出老远,看来是很壮烈。   海棠和凤仙,都属於一个组织严密之极,势力庞大无比的特务系统。她们都是自出世起就接受严格训练的特务精英,据说,上万个女婴之中,被训练成材的,只有十二个人,都以同一方式命名──别以为「玫瑰」这样的名字也会是十二人之一,不是,因为没有人姓「玫」。   而柳絮,这个名字,正合乎这样的名命方式!   是不是这个柳絮,会是海棠她们的同类?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禁失笑,因为他想到自己的想法太幻想了,这样的可能性,真是少之又少,当然幻想很浪漫,可是事实是怎样的无趣!   原振侠用力摇著头,想抛下刚才起的念头,可是他却一面喝著酒,视线离不开这个广告,而且,想求证一下,那个名叫柳絮的女艺术家是不是海棠同类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   终於,他放下酒杯,拿起外套,大踏步向外走了出去,登上了车子,直驶展览馆。   占地极大的展览馆,建造在离市区相当远的一片平地上,至少还有五公里的路程,已经可以看到主体馆之一,高达三十七层的大厦,拔地而起,顶楼有闪烁不定的灯光,那也是一个艺术家的杰作。   这时,时间是晚上九时,车子驶进展览馆的大门,停在极大的停车场上。   原振侠下了车,看到至少可停上千辆车子的停车场上,只有大约十辆车。   离他的车子最近的,是一辆嫩白色的跑车,连原振侠看了,也自然而然,发出了一下口哨声,因为他知道,这样的车子,是人类在汽车工艺上的巅峰之作。   他在经过那辆车子的时候,顺手在车身上轻拍了一下,表示他对这辆车子由衷的赞赏。   在停车场并不强烈的灯光下,他看到车子的颜色很怪。   车子是白色的,很嫩的一种白色,可是并不统一,有些较深的白色夹杂其中,所以若是向之注视久了,在视觉上,会起一种如梦如幻的效果。   原振侠侧著头看了一会,作了几种猜测,可是却未能猜得出车子主人是何等样人。   他对这个大型展览馆的存在,早已有所闻,可是他绝想不到竟然冷清到了这一地步!   离开了停车场之後,在一幅大指示牌前,原振侠逗留了几分钟。指示牌是由电脑控制的,有英文字和数字的键盘,只要在键盘上打出想要参观的是哪一个展览,就会有一辆电动车驶过来。   驶过来的电动车,已经由电脑设定了行车的路线,参观者只消坐上去,就会到达目的地。对於这种先进的设备,连原振侠都有新奇之惑。当原振侠上了车,车行过处,他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彷佛进入了一个死城。   这种情形相当古怪诡异,一幢一幢的建筑物,各有各的风格,有的高耸入云,有的如怪兽盘踞,照明显然都经过精心设计安排,一切都那麽现代化,可是却一个人也没有,而且,又静到了极点──电动车子行驶的时候,并没有噪音。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起了童话,像是自己进入了沉睡之城!   车子停在一个圆形的建筑物之前,那幢建筑物,是整个展馆之中,最低的一幢,只有十公尺左右高,可是占地却极广,原振侠探了探头,仍无法看到建筑物的另一边。   在建筑物的门口处,有一幅相当大的萤屏,正打出字来∶「欢迎参观,本馆正展出活动雕塑「无间地狱」,作者柳絮。」   原振侠走进门去,仍然看不到人──他知道,那麽庞大的展览馆,并不需要多少工作人员,因为一切都交给电脑去管理了!他来到了一扇门前,在门旁,就有一个看来样子笨头笨脑的机械人,可是这个机械人发出的声音,却十分清楚,绝不像一般的机械人那样怪里怪气。   那机械人所发出的是悦耳的女声∶「请付入场费,欢迎使用信用卡!」   接著,机械人胸前的萤屏,就出现了指示放入信用卡的所在,原振侠取出信用卡,在一个隙缝中,把信用卡塞了进去。   不到三十秒钟,机械人就道∶「请收回你的信用卡,原振侠先生!」   原振侠取回了信用卡,不禁扬了扬眉。机械人知道他的名字,自然是电脑读出了他在信用卡上的名字之故。原振侠认识三晶星机械人康维,那是已经有了生命(宇宙之中第二种生仑形式)的机械人,相形之下,眼前这个机械人,和原始人的石斧,也没有多少分别,他自然不会大惊小怪,只是猝然之间,被叫出了名字,多少有点异样的惑觉而已。   机械人又道∶「你可以选择要听到声音,还是不要听到声音,要提醒阁下的是,听术品本身,已具有极度的震撼力,如果再加上声音,参观者必须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有正确的估计!」   原振侠听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伸手在机械人的身上,拍打了一下,喝∶「哪有那麽多棉唆,快打开门,让我进去!」   可是机械人仍然在说著∶「如果选择有声音,请按红色掣钮,会有一副耳筒出现,先进的无线传音耳筒,会提供完全无缺的音响。」   原振侠叹了一馨,伸手在机械人身上一个红色掣钮上按了一下,一副精巧的耳筒,伸了出来,原振侠顺手取过,并不戴上。   这时,他面前的门,才打了开来,原振侠走进门去。他那时在想∶整个展览馆中,可能只有他一个参观者。但是,艺术家应该在吧,这是展览惯例。可是,二十四小时的开放,艺术家有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在吗?   他自然也以为一进门,就可以看到那题为「无间地狱」的艺术品了!   可是,进来之後,门在他的身後,自动关上,他的第一个惑觉是∶静!   静到了他自己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而且,场馆之内的情形,也怪到了极点!   场馆极大,整个圆形的空间,比一个足球场更大。   但是可以看到的,并没有甚麽艺术品,只看到场馆的中间,有一个立方形的物体,黑色,高约五公尺(亦即两层楼那麽高),几乎已碰到场馆的顶部。   这方形物体的每一边,都有近二十公尺,一时之间,看不出是甚麽材料造成的,不管是甚麽材料,又有甚麽关系,反正看到的就是那样的一个东西,那算是甚麽艺术品,原振侠自然无法理解!   这样的一个黑色方形体,大是够大的了,但如果说那就是题名为「无间地狱」的雕塑艺术,原振侠不怒反笑,因为实在太荒谬了!   他真的笑了出来,转过身,已准备离去,同时也准备把自己这可笑的经历,讲给别人听,好让多一些人知道,世上的事,荒谬起来,可以达到甚麽样的程度!   可是,他才跨出了一步,那机械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若不是他先笑出声来,打破了极度的沉寂,机械人的声音,会令他吓上一跳。   机械人的声音,仍然是那个十分悦耳,轻柔的女声∶「由於追求特别的艺术效果,本展品的作者,要求参观者合作。欣赏本展品,要采取特殊的角度,请接近展品,在展品的底部,近距离观察,参观者必须身子伏地,自然,倒竖以头点地也可以!」   原振侠耐看性子,听完了机械人的话,视线自然而然,投向那黑色方形物体的底部。   他发现,在黑色方形物体的底部,贴地有大约十五公分的一道,看来是环绕著整个方形体底部的,黑得发光,看来像是一种晶体。   事後,原振侠向人形容,他说∶「当时,看到了这种情形,很难形容──文字对於形容一些不常见的,或是在知识范围之外的情形,不如形象那麽直接。後来,我才想起,那一道黑色的晶体,很像是炼钢炉的观察窗,可以透过它,看到炉中熔化了的钢水翻腾的情形!」   原振侠看到了底部有异样,他居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是伏下身去看,还是用倒竖葱的姿势来看。结果,他走近那黑色立方物体,伏了下来,紧贴著那一道黑色晶体带──他立即发现,那是黑色的玻璃,相当厚,通常,要隔滤极强的光线,就会用到这种黑色的厚玻璃,例如直接观察太阳。而这时,原振侠贴近了黑色玻璃,睁大了眼看去,他所看到的异像,令他一时之间,难以全面接受,只是就看到的先後次序,先是一个一个凌乱的印象。   然後,他脑细胞的活动,才能把那些凌乱的印象汇集起来,变成完整的印象,可是那并不代表这时他已经明白自己看到的是甚麽。   他的脑细胞,还要经过进一步的活动,才能使他逐渐明白看到的是甚麽。   确然是渐渐明白的──就像浸在显影液中的照片一样,遂渐地,他脑细胞的活动,终於完成了任务,使他知道看到了甚麽!   原振快一凑近那道黑色的玻璃,看到的,只是一片翻腾的暗红,眼前全是暗红色,在翻滚,接著,他看出,那是一片不安的海面,可是海并不是由水形成,看起来,那是熔化了的铁汁。因为隔了一层厚厚的黑玻璃,所以看起来是暗红色,如果直接观察,那一定是白亮的灼热,或是耀目的鲜红!   确然有艺术的震撼,原振侠甚至立刻惑到了不可忍受的灼热。   再接著,他才看到了浸在钢铁熔汁之上的那些人的身体──只能这样说,因为他看不到整个的人,只看到人的部分肢体,浮在暗红的、翻滚的钢铁熔汁之上。那些肢体,占相当多此例的是伸向上的手和手臂,从手指伸张的情形去看,可以看得出手的主人,正在忍受相当剧烈的痛苦,也有的是露在红色熔汁外的头睑,几乎毫无例外,都在张日大叫,神情痛楚。   这种情景,自然是艺术家企图表达无间地狱中的灵魂受无间痛苦的情形。   原振侠看了大约两分钟左右,自然而然,摇了摇头。这时,他所想到的是∶这一种形式的艺术,只怕有点走火入魔了,看起来像是很伟大,或许也能起到哗众的作用,但是实在相当肤浅──无间地狱中的痛苦,究竟是甚麽样的,原振侠自然说不上来,可是,单是人体在熔汁中沉浮,这不是太公式化了吗?   原振侠这样想看,就直起身子来,就在这时後,他又听到了那个女声,从身後不远处的一个圆柱中,通过扬声器传出来∶「这组艺术品有音响配合,阁下如果想听一听来自地狱的呼叫声,可以使用耳筒。」   原振侠在听了这样的提议之後,自然而然地回答∶「不必了!」   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可是当他走出了两步之後,那女声忽然又响起∶「为甚麽拒绝接受我的提议,是这件艺术品完全引不起你的共鸣?」原振侠呆了一呆──他一直以为郡女声是个固定的录音,想不到竟然可以和他对话!   如果可以如他对话,那麽,必然有一个人在,而且这个人正不知躲在甚麽地方,可以看到他,而他却见不到这个人!   这种情形,令原振侠有点不愉快,所以他冷冷地道∶「如果你不躲著不见人,我倒可以和你讨论一下我对这件艺术品的感想!」   他说完之後,昂首而立,等待答覆。   同时,原振侠四下打量著,在他视线可及之处,并看不到有人。   这个女人可以看到他和听到他的声音,原振侠估计是通过了闭路电视的作用,这更令他心中不快,来参观艺术品,而竟要接受闭路电视的监视,这是一件荒谬而不合理的事。   同时,原振侠也想到,这个女人,极有可能是这组活动雕塑「无间地狱」   的作者,柳絮。因为刚才,在原振侠表示不想听「地狱的呼唤」之後,她的声音之中,有著明显的失望,如果不是作者本人,不会有这样的情绪。   原振侠等了大约半分钟,就得到了回答,他听到的,还是那个女声,可是声音和以前不同,一听就听出,有著相当程度的伤感∶「为甚麽一定要见面呢?现在我们之间,不是可以作交谈吗?」   原振侠冷笑了一声,那女人的声音,相当动听,加上了伤感的音调,更是楚楚动人,可是原振侠真的不喜欢这种情形,所以他并不心软。他道∶「我不习惯和一个隐形人,或是看不见的人交谈!」   说著,他已向外走去,并不很快,也不特别慢,到他来到门口的时候,大约是二十秒左右吧,他就又听得身後响起了那女人的声音∶「我的作品上竟然只有两分钟的无声欣赏价值?」   虽然是同样的声音,可是一入耳,原振侠就可以听出,聱音并不是通过机械装置传出来的!也就是说,那女人已现身出来了!   原振侠在转过身去之前的一刹间,心中所想到的是∶这女人的动作好轻巧,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不知道从甚麽地方冒出来了!   展览馆中十分静,原振侠又是一个感觉十分灵敏的人,轻微的脚步声,也会引起他的注意,而刚才他的确未曾听到任何声响。这令得原振侠心中一凛──他的生活之中,充满了冒险,凡是冒险生活者,都不会喜欢有这种情形。因为这代表了如果有人要在背後袭击的话,事先毫无预防!所以,原振侠是疾转过身来的,这是出自一个冒险生活者自然而然的警觉。他一转过身,就看到了那个白衣女人。   第三部∶柳絮是一个神秘之极的迷团   那白衣女人的身形相当高,披著一件白色的宽长袍,所以看不出她是胖是瘦,长袍长到了曳地,所以也看不到她的双脚。   原振侠一转过身去,就看到了那个女人,当然是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女人的整体的,但是要形容那女人的模样,自然得一样一样来说。   原振侠确然一下子就去注意她的脚,因为他对於那女人能了无声息就出现在他的身後,仍是耿耿於怀。   由於白色的长袍十分长,原振侠自然未能明白何以她行动无声,他只好在心中闷哼了一声。   那女人的头上,包若一幅头巾,也是由色的,包得相当技巧,看来有一股飘忽之感,在头巾之下,是一张苍白得异样的脸。   脸色是如此之苍白,以致几乎和头巾以及长袍的白色,溶为一体,若不是她戴著一副相当大的黑眼镜,乍一看,几乎像是她的脸上也蒙著白纱一样!原振侠要定了定神,才能看清她的鼻子挺直,嘴形也很动人──只是嘴唇也苍白得异样,原振侠可以肯定,那是天然的苍白,而不是一种白色唇膏的作用!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而突然眼前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女人,自然相当怪异。   原振侠也不禁呆了一呆,那女人已又向前,走出了两步,确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原振侠心中又打了一个突。   因为这女人在走动的时候,姿态十分异样,她的身子,仍然十分挺直,整个人不像是走向前,而更像是滑向前来的!   原振侠自然知道,如果用「碎步」──舞蹈中一种十分细小的脚步,在看不到双脚移动的情形下,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   可是,这女人何必用这种碎步来走动呢?   那就只有另一个可能!她身负中国武术中的「轻功」,而且造诣十分高,所以行动才自然而然,如行云流水一般!   一时之间,原振侠对这个女人的好奇心大起。   那副大得异样的黑眼镜遮了她一大半睑,可以看到的是她的双颊和囗鼻,第一印象是苍白,白得和她身上的丝质白袍一样,仔细看来,才知道有这样的第一印象,是由於她的皮肤,和丝一样的滑润,也几乎有著同样的光泽。以致她的脸,像是极薄极细的极品白瓷。   这时,她正略为扬起手来,她的手也同样像是上佳的白瓷一样,细长的手指,看来十分诱人,在指甲上,没有任何装饰,一直到手腕,都是那种天然的苍白。   她先开口,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我是柳絮!」   原振侠的回答是∶「我姓原!」   柳絮已适当地伸出手来,原振侠就和她礼貌地握手。和柳絮的握手,其实只是手指的接触,可是原振侠的感觉已十分特殊。   首先是冷──柳絮的手是冰冷的。其次是滑──视觉果然不曾欺骗他,她的皮肤,滑得就如细瓷的表面!   原振侠到这里来,有一大半原因,是被「柳絮」这个名字吸引来的,现在,他见到了这个名叫柳絮的女人,他自然对她亦一无所知,可是他已经直觉到,自己一定会不虚此行!   柳絮用十分优美的姿态站著──美中不足的是,她仍然戴著那副黑眼镜,而且一点也没有要除下来的意思。她道∶「原先生看了我的作品?可以给点意见?」   原振侠挥了一下手∶「我对於艺术作品,只是爱好,并不在行,我想你,是烈也好,是钢铁的熔汁也好,把人的身体或灵魂投进去,这是一种十分表面化和公式化的表现方法。无间地狱既然是地狱中最苦的,就不应该用如此肤浅的手法来表现!」   原振侠的批评,当然不属於温和的范围,那是相当苛刻的批评。   他会想到,对方在听了这样的批评之後,会有激动的情绪。   但是柳絮却没有,她只是十分平静地听著,只是略为垂下头,等原振侠说完,她才抬起头来,吸了一口气∶「谢谢你的意见,太好了!可是,如果你肯听一听来自地狱的呼叫,那┅┅或许会好一些!」   原振侠笑了起来∶「你所谓「来自地狱的呼唤」,当然不是真正的来自地狱?」   柳絮的声音有著抑制的平淡∶「当然,我绝不能带一具录音机到地狱去!」   原振侠摊了摊手∶「那就听和不听,都没有甚麽分别,无非只是人的号叫声,而且,甚至不是人在真正受苦时所发出来的,只不过是通过想像摹拟罢了!」   柳絮缓缓摇了摇头∶「原先生,所有的艺术作品,都是这样的啊,你总不能期望我的作品中那些是真的灵魂!」   他道∶「如果不是一定要站著,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十分奇特的故事!」   柳絮没有立即回答,原振侠又道∶「我看,在这个时间,也不会有别的参观者了!」   原振侠在这样补充的时候,心中已经相当尴尬。因为刚才,他向对方作出了一个强烈的可以长谈的暗示,可是对方却没有立刻有反应,这是很令人发窘的一种情形,尤其对原振侠这样风度翩翩又俊俏的男性来说,绝少在异性面前碰钉子的!   他正准备,若是在作了这样的补充之後,对方仍然犹豫的话,那麽他唯有立刻打一个哈哈,夺门落荒而逃,以免再受窘了!   幸好,他这句话一出口,柳絮就立刻有了反应∶「啊,真是,请跟我来!」   她翩然转身,向前走去,走动的时候,仍然像是在水面滑行一般。   原振侠跟在她的後面,看到头巾和白袍之间,她的一截雪白的後颈,十分动人。   她走到墙前,一伸手,就推开了一道门,半转过身来∶「请进!」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感到自己的提议,实在太唐突了一些,难怪她不是立刻有反膺。   柳絮根本不知道他是甚麽人,这裹,只怕一公里之内不会有别人,要是他忽然有不轨的行动,吃亏的自然是她!   而在这样的情形下,柳絮还是立刻答应了,可见她有著过人的胆识和自信!   这令得原振侠对她,又大增好感,他跟著柳絮走进去,那是一间布置得十分舒服的休息室,不出原振侠所料,有闭路电视可以看到展览馆中的情形。   原振侠不禁奇讶∶「柳小姐,奶二十四小时┅┅都在等候参观者?」   柳絮的声音相当无奈∶「反正我没有别的事,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参观者。」   原振侠指著闭路电视的萤光屏∶「奶从闭路电视之中,看到有参观者进来,奶就和他们对话?」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而且,原振侠问得也十分清楚。可是,原振侠却并没有得到回答。柳絮只是略转过脸去,对著萤光屏,呆了片刻,才突然道∶「你不是要坐下来,提供我一个有趣的故事吗?为甚麽还站著?」   休息室中,有相当舒适的安乐椅,虽然原振侠的那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可是那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所以他并不在意。   他随便找了一张安乐椅,坐了下来,望著柳絮。柳絮还站著,从低角度来看,柳絮的身形,也格外颀长,柳絮走向一个柜子,不经意地问∶「原先生爱喝一点酒?这里有展览馆提供的酒,听说酒还不错!」   她一面说,一面已打开了那柜子的门,原振侠也看到柜子的酒,岂止不错而已,简直极好──由此可知展览馆对艺术家的尊重。   原振侠感到自己的兴致更高,因为眼前这个颀长白皙的美丽女郎,看来有著一股说不出的神秘,原振侠凭直觉,可以肯定,在她的身上,一定可以发掘出许多意料不到的故事来!   而且,如今他的行动,使他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认识了这样的一个女郎,这不正好像传奇神秘小说的开端吗?   他点著头∶「好酒,我自己来!」   他一跃而起,一下子就来到了柳絮的身边,由於他的行动快,柳絮身上的白袍,飘扬了一下。   柳絮的身子,也急促地略避了一避。   就在这时候,原振侠听到,在柳絮的袍袖之中,传出了一下清脆之极的「叮」的一下声响。   那一下声响,其实并不是太响,可是入耳清脆无比,尤其在十分寂静的环境之中,听来更有一种令人心惊的效果。   那分明是一下金属和金属撞击所发出来的声响,来自柳絮的袖袍之中,柳絮的白袍,有著十分宽大的袖子,也无法知道她袍中藏著些甚麽。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行动,太鲁莽了一些,柳絮既然急促避了开去,自然是最好当作甚麽也没有发生过。   所以,他拿起一瓶酒来,不经意地道∶「多好听的声音──嗯,你不喝一点?」   柳絮的声音也很平静∶「一点点!」   原振侠斟了两杯酒,取起酒杯,半转过身,将一杯酒递给柳絮。柳絮伸手来接,她的袍袖略褪,使原振侠可以看到她的一小截小臂。   小臂的肌肤,一样地其白如瓷,原振侠不敢想像它的柔滑,因为想多了,只怕会忍不住伸手去轻轻地抚摸──绝不是有轻薄之意,只是面对如此美丽动人的肌肤的一种自然而然的行动。而就在这时,原振侠看到了在柳絮的小臂上,套著一苹十分奇特的臂环。   原振侠一看到了这苹臂环,也立刻可以知道,那是柳絮在动作之中,故意略褪下了衣袖,让他看到的!   臂环套在她臂弯和手腕的中间,略比较接近手腕,套得相当紧,所以不会滑上滑下。   臂环只有普通筷子粗细,黑黝黝的,看不出是甚麽金属所铸。臂环之上,还有著附件,那是两块如指甲大小的,同样黑色约三角形的薄片,看来像是臂环上的一种装饰。   但是,在柳絮伸手过来接酒时,她的手臂略动,那两片金属片,就互相碰在一起,发出了清脆无比的「叮」的一下声响──就是原振侠刚才听到的!   柳絮没有说一句话,可是她的一切看来不注意的动作,都是在回应原振侠的那一句话∶多好听的声音!这令得原振侠感到心旷神怡,因为女性的善解人意,可以使人感到无比的舒适愉快!   原振侠轻呷著酒,又坐了下来,柳絮也坐了下来,把酒杯凑近她颜色浅薄得分不出有唇在的口边,也浅浅地抿了一口酒。   原振侠心中十分想请她把黑眼镜取下来,但是又怕太唐突,他再喝了一口酒,才道∶「事实上,我要说的故事,不是我自己的经历,是我一个朋友的事。」   柳絮并没有甚麽特别的表示,只是发出了十分轻的一下「嗯」地一声。   原振侠又道∶「那位先生的名字是──」   他说出了那位先生的名字。那位先生自然是十分出名的人,他的传奇故事,也传诵一时,可是他再也想不到,柳絮一听到了那位先生的名字之後,反应竟然会如此强烈!   她先是陡然震动了一下,然後,看来她没有甚麽动作,可是她身上宽大的袍子,却在不断地抖动,可知在宽袍之内,她的身体,正在不断颤抖!   她的脸色,看来也更加苍白,这种情形,使原振侠感到,自己有必要把她紧搂在怀中,助她恢复镇定!不过,他当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道∶「喝一口酒,会有帮助!」   柳絮果然喝了一囗酒,过了一会,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忽然道∶「我知道你要说的是甚麽故事,那个故事,从一间奇特之极的蜡像馆开始!」原振侠扬了扬眉∶「是,你也知道这个故事?这个故事中出现的一些「蜡像」,和你的作品,略有一些相似之处。」   柳絮好一会不出声∶「当然不类似,我的作品,根据我的想像创作,而那蜡像馆中,一切可怕的情形,全是真实的,是撮取了当时的真实情景,呈现在人的眼前!」   原振侠吸了一囗气,柳絮知道这个故事,并不令他感到奇怪,因为那位先生曾把这个故事命名为「极刑」,详细地记述了下来。   原振侠道∶「那位先生,在事情的发展过程中,也曾听过真正来自地狱的惨叫声。」   柳絮的声音很沉重∶「我提议你听的,当然只是人间的声音。」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有了真正的解释的机会∶「所以我不想听──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倒想像那位先生一样,听听真正来自地狱的声音,虽然据他说,那经历极之不愉快,可怕之极。」   柳絮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来自地狱的声音,当然决不会好听,对了,真抱歉,原先生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原振侠医生?」   柳絮的这句话,令原振侠感到了意外,他道∶「我以为你早知道我是谁──机械人曾从信用卡上,读出了我的名字来!」   柳絮吸了一口气∶「那是机械人。」   原振侠向闭路电视的萤光屏指了一指∶「我也以为在那一刹间,电视上会出现我一切的资料来!」   柳絮又吸了口气──她这一次动作的幅度相当大,可以看到她的身体,在宽大的白袍之中,有适度的挺耸,她的声音,听来是经过克制的平静∶「或许是,可是我看不见!」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她半转过身来,完全面对看原振侠,让原振侠可以看清她的脸。   原振侠一听得她这样说,已经陡地呆了一呆。因为柳絮不是说「没看见」   ,而是说「看不见」──虽然听起来好像一样,但当然其间大有差别!   原振侠自然而然,脱口问∶「你──」   他才说了一个字,柳絮已经有了动作,她扬起手来,拈住了黑眼镜,把黑眼镜取了下来,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像是遭到了电击一样,他想到了会有极可怕的事发生,所以他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声──这时,他还没有看到真正的情形,只是想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形!   在他的惊呼声中,柳絮已经除下了黑眼镜,面对著他。   她的神情,看来十分平静,但也一望而知,是努力克制的结果,她白瓷一般的脸颊,就给人以肌肉僵硬的感觉。她的那副黑眼镜很大,把她的脸遮去了一大半,所以直到这时,原振侠才看清她的整个睑容,竟是那样地清雅秀丽!   常有形容女人的美态,有「像是不吃人间姻火一样」的句子。   这种形容词,本来抽象之至,绝没有甚麽具体的形象,可是这时,原振侠的视线,一接触到了柳絮的脸庞,他就自然而然,想起这样的句子来,只觉得天造地设地适合,就是应该这样子!   柳絮的姿态很动人,不但正对著原振侠,而且微仰著头,好让原振侠把她看得更清楚。   在黑眼镜才一脱下来的时候,她微闭著眼,然後才慢慢睁开来,原振侠的一颗心,像是悬在半空一样,害怕他想到的事是事实!   柳絮终於睁大了她的双眼,原振侠也在那一刹那,屏住了气息。   柳絮有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是眸子却十分呆滞,而且,也没有神采。像这样的一双眼睛,本来应该美目流盼,眼波横溢,中人欲醉,电光四射的。   可是柳絮的眼睛不是。   虽然她的眼睛,不致像有些盲者那样,有可怕的畸型,可是也可以一眼就看出,她是一个盲者,她看不到东西!   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只是无助地挥著手,喉间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音,说不出话来。   柳絮现出了十分淡然的一笑,囗唇掀动了一下,可是也没有发出声音来,就又戴上了黑眼镜。   房间之中是出奇的沉默,原振侠这时,自然明白了他和她一起走进来时,问了她一个那麽普通的问题,而她竟然没有回答的原因了!   她根本看不见──无法在萤屏上看到有参观者走进来的情形!   然而,闭路电视对她来说,也不完全形同虚设,她可以听到有人进来的开门声、脚步声,盲人的其他感觉,十分灵敏,这自然也是她行动了无声息的原因!还是柳絮先打破沉默,她道∶「想不到吧?」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当然想不到──我是医生,你知道自己致盲的原因?」人体的视觉丧失的原因很多,有的无可药救,有的,通过一定的手术,可以挽救,原振侠这样问,自然是存著万一的希望。   柳絮并没有用语言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原振侠不知再说甚麽才好,他只是喃喃地道∶「太不幸了!」   柳絮吁了一囗气∶「比较起来,我算是幸运的,因为我到十五岁那年,才┅┅看不见东西的,在十五岁之前,我视力良好之至,可以看到一公里之外的蝴蝶,并正确地辨认出它的色彩!」   原振侠陡然站了起来,和柳絮的对话,给他意外太多了,简直是一波接一波而来的。他又受到了震撼,他站了起来之後,走过去,倒了大半杯酒,喝了两大囗,才道∶「我虽然不是眼科专家,可是──」   柳絮不等他说完,就接了上去∶「可是你知道医学上,没有这种突变的例子,是不是?」原振侠又吞了一口酒∶「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极少这种自然病变的例子!」   柳絮道∶「是──」   在说了这个「是」字之後,她停了好一会没出声,在那段时间之中,她的情绪,一定十分激动,因为即使她穿著白袍,也可以看出她的胸脯在迅速起伏。   好一会,她才道∶「那不是自然病变,而是人为的伤害┅┅是人为的伤害!」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低沉的怒吼声∶「谁那麽卑鄙无耻,会忍心伤害奶?」   他可以想像,柳絮在十五岁那年,是如何地亭亭玉立的一个可爱的小仙女!有谁会那麽狠心,对这样的一个少女下那麽残暴的毒手!   柳絮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她的回答,使原振侠的手陡然震动,以致把杯中的酒,全都洒了出来!   柳絮的回答极简单,可是也绝对无法想像!她的回答竟然是∶「我自己!」   她自己!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弄瞎了自己的眼睛,天下怎麽会有这样的事?就算这个少女的神经极度不正常,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何况眼前的柳絮,看起来绝不像是不正常!   原振侠思绪紊乱之极,他想到∶是不是艺术家都有一种狂热的情绪,而在某种情形之下,这种狂热的情绪,就会化成残害自己的行动?   画家梵谷曾割下自己的耳朵,作家海明威自杀,难道柳絮如此之早熟,在十五岁那年,就有这样的行为!   他牢牢盯著柳絮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絮本身,倒相当平静,她道∶「令你震惊了?我甚至可以听到你的心跳声!」   原振侠已经把「为甚麽」在腹中叫了几十遍,可是他这时,张开口,却没有把这三个字问出来,只是发出了一阵没有意义的声音。   柳絮却道∶「别问「为甚麽」,我不会说的──嗯,很感谢你来看我的艺术展,也很高兴,能和你谈话!」   原振侠听得她忽然讲出这样的话来,又惊又怒,大声道∶「甚麽意思?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了?」   柳絮老实不客气∶「是,因为我怕再谈下去,你会问起我太多的隐私,而我又不懂得如何掩饰──那情形就十分无趣了!」   原振侠连声道∶「不行!不行!」   连他自己也感到,人家不愿意和你继续谈话了,你再多说几次「不行」也没有用,可是他还是不断地说著,因为对他来说,和柳絮的谈话,实在没有可能就此结束的!   柳絮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可解的大谜团,他总要再作进一步的了解!   他一面说看「不行」,一面团团乱转,又过去倒了一大杯酒,大口吞咽著。   柳絮柔声道∶「人和人相处,是一种机缘,而机缘是不能勉强的!」   原振侠有点失态,他一下冲到了柳絮的面前,伸手想去抓她的手臂,可是柳絮在这时,扬起了手臂来,臂环又发出了十分清脆的「叮」的一声向。   那一下声响,多少令得原振侠清醒了一下,使他感到他刚才的情绪太狂烈了。   他退後了一步,吁了一口气,声调十分委婉∶「不谈你的私事如何?」   柳絮低下头去一会,才道∶「好,你是为甚麽来参观「无间地狱」的?我可以肯定,你并不是活动雕塑艺术的爱好者!」   原振侠十分直接地道∶「因为你的名字!」   柳絮扬了扬眉──她有十分细长,又弯得恰到好处的柳眉,被黑眼镜遮著,要在她有特殊的动作,譬如扬眉时,才看得见,所以也格外动人。   她道∶「我的名字?那很普通,姓柳,自然而然就有了这样的名字。」原振侠盯著柳絮,他的思绪仍然十分乱。   他来的时候,曾设想柳絮的身分,可能是海棠的同类,现在,他不能确定自己的设想是不是对,可是却可以肯定,柳絮是一个神秘之极的谜团!   他要了解柳絮的「私隐」,所以他十分留意柳絮对他的话的反应。好在柳絮看不见东西,对他这种无理的盯视,自然不会有甚麽特别的感觉,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把视线停在柳絮的俏脸上。   却不料柳絮忽然说了一句话,倒令得原振侠的脸上,好一阵发热!   柳絮说的是∶「你信不信,我虽然看不见甚麽,可是给人不眨眼地盯著看,还是知道的!」   原振侠有点不讲理了,他道∶「我不道歉!」   柳絮又扬了扬眉∶「你想找出甚麽来?」   原振侠的回答来得快绝∶「一切!」   柳絮轻笑了一下∶「听过一个有关想知道一切秘密的人的童话没有?」   原振侠沉声道∶「没有,请说。」   柳絮的声音,仍然十分动听∶「每一个人都想知道秘密,有一个人,他最贪心,想要知道一切秘密,他日夜求天神,赐他有知道一切秘密的能力。」   原振侠接下去∶「天神说了可以答应他的要求,可是有一个条件,必须遵守!」   柳絮笑了起来∶「你知道是甚麽条件?」   原振侠也笑∶「有许多种说法,奶的版本是甚麽?」   柳絮叹了一声──她的叹息声,有著真正的忧愁,这种忧愁,甚至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她道∶「天神的条件是,他在知道一切秘密之後,整个人,就会变成一块石头,一块知道一切秘密的石头!」   原振侠也叹了一声∶「太可怕了,天神为甚麽要提出那麽可怕的条件来?」   柳絮的回答是∶「因为石头不会传播秘密,秘密要是传播开去,就不再是秘密了,试想想,世界上若是没有了秘密,还成甚麽世界?」   原振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世界要是没有了秘密,那还成甚麽世界」的这种怪异的说法。这种说法,乍一听到,甚至不容易理解。秘密是一种看不见摸不著的存在,可是人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绝没有可能世上再也没有秘密,所以他无从想像没有了秘密的世界,会是甚麽样子!   原振侠呆了一会,又喝了一口酒,才道∶「你的说法很有趣,我不想变成石头,但是有一个问题,我非问不可!」   柳絮作了一个手势∶「请问!」   原振侠向门外指了一指∶「你创作了这样的大型艺术品,目的是甚麽?」   柳絮听了之後,并没有立即回答,身子又微侧,一手撑著头,一头长发,倾向一边,看起来姿态十分动人。过了一会,她才道∶「艺术创作和目的之间,似乎没有直接的联系!」   原侠用力一挥手∶「或许我不懂艺术,但是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譬如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被你的名字所吸引,想弄明白你这个特别的名字,是不是代表了一种特别的身分!」   原振侠的话,已经说得十分直接了,柳絮沉声道∶「我不是十分明白!」   原振侠的身子向前倾了,这一来,他和柳絮已相当接近了,柳絮仍然维持著原来的姿势不动,原振侠一字一顿地问∶「你对海棠这个名字,有甚麽印象?」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注视柳絮的目光,更加锐利,柳絮要是有甚麽特别的反应,自然逃不过他的眼光!   柳絮却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她的回答,也大大出乎原振快的意料之外,她道∶「我知道一个军阀、戏子和美女之间的故事,那个戏子的名字是秋海棠!」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当然不是说这个故事,假设姓海,名棠,海棠,是一个美女的名字!」   他在这样说了之後,又补充了一句∶「一个和你一样的美女!」   原振侠的这句话,语带双关,可是柳絮仍然十分平静∶「谢谢你的违心之言,天下哪有瞎子美女?」   原振侠又看了她一会,由衷地道∶「你毫无疑问是美女,比海棠更美!」   柳絮道∶「哦,原来真有一个叫海棠的女人!」   想起了海棠,原振侠又不胜欷,长叹了一声,思潮起伏,好一会不出声。   就在这时候,柳絮忽然道∶「真怪,居然一个晚上,有两个参观者!」   原振侠正在出神,他并没有留意闭路电视的萤屏,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显然柳絮的感觉,灵敏得有异於常人,或许就是凭细微的脚步声,知道有人进来了!   原振侠忙向电视看去,看到有一个人,推门进来。   同时,也响起了介绍如何欣赏「无间地狱」的声音那是柳絮的声音。   自然是早已录音,在一有人推门进来时,就会自动播放出来。原振侠进来的时候,情形也是一样。   原振侠的心目中也十分好奇,心想在这种时刻,肯花一千美元的代价,到那麽远路来,看一件题名为「无间地狱」的艺术品的,不知道是甚麽样的人──他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为「柳絮」这个名字而来的!   而在这时候,柳絮也现出了异常的紧张,她竟然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腕。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原振侠吓了一跳,他随即感到,柳絮的手冰凉,可知她的紧张,发自内心。原振侠忙把自己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著,表示安慰。   柳絮的声音压得极低,低得几乎听不见∶「进来的是一个甚麽样的人?」   进来的是一个甚麽样的人,照说,这个人既然已出现在萤屏之上,原振侠是可以一下子就回答柳絮的这个问题的。可是,他还是犹豫了一会,大约是几秒钟,只发出了「嗯」地一声,充满了怀疑。   在这几秒钟的时间中,柳絮的手握得更紧,手心已似乎更凉。原振侠在迟疑了几秒钟之後,仍然无法说出进来的人是一个甚麽样的人,因为他无法分辨,也难以下判断!   他甚至无法说出进来的是一个男人还是女人!进来的那个人,穿著一件大得异常的雨衣──原振侠知道外面没有下雨,所以可以肯定,这件长得拖地的雨衣,目的是穿上它来掩饰的。雨衣的袖子也很长,所以进来的人,是连双手都掩饰了起来的。   而那人的头上,又戴著一顶宽边的雨帽,帽边垂了下来,和翻了起来的雨衣衣领连结,这个人的整个脸面,自然也全被遮挡住了!   这时,柳絮已经问到第五遍了!   原振侠这才有了回答∶「这个人很怪,用一件大雨衣和大帽子,把他自己全掩盖了起来!」柳絮在听了这样的回答之後,略怔了一怔,像是到了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行动有些失态,所以赶紧缩回手来,雪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抹红晕。   她低声道∶「或许,来看我作品的人,都是怪人?」   原振侠心中的疑问更甚,他想问柳絮∶你害怕来的是甚麽人?或者∶你是不是在等甚麽人?   可是原振侠却并没有问出来,他被外面那个包藏在雨衣中的人吸引住了。   这样子把自己包藏起来,自然有一定的用意,用意是甚麽呢?   这时,他看到那人来到了立方体之前,先是呆了一呆,显然和原振侠才进来的时候一样,莫名其妙。   但接著,就有柳絮的声音,告诉他如何观赏,那人听从指示,伏到了地上,从那条厚厚的黑玻璃中,向内观看。   他伏了下去之後,好久都不移动,显然正在用心欣赏。原振侠一面看,一面把这种情形,低声告诉柳絮,柳絮十分用心的听著。   柳絮问∶「他没有利用听筒?」   原振侠早已留意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立道∶「没有!」   柳絮的声音十分镇定∶「那就由我来提醒他!」刚才,原振侠在外面的时候,也曾听到过这样的提醒,看来,这是一定的步骤,不管参观者是正常的,还是一个怪人,都可以有同样的待遇。   柳絮的身子移动了一下,伸手摸到了扩音器,她按下了一个掣钮,就用十分响亮的声音,提醒那个参观者,可以试一下听听「来自地狱的声音」。   刚才,原振侠听到了这样的提议时,是立刻就拒绝了的。可是这个把自己全部包裹起来的参观者,反应却和原振侠不同。   他先是一动不动,但等到柳絮的话一住口,他伏著的身子,就直了一直,伸手自那件宽大的雨衣的一个口袋中,取出一副耳筒来──那和原振侠在外面,得自机械人的一副一样。   看来,他准备接受提议了,原振侠心想,这人在戴上耳筒之时,至少会把帽子除下来吧──那人确然有想除下帽子的一个动作,可是始终没有除下帽子,就把耳筒,戴了上去。   柳絮虽然看不见萤屏上的情形,可是她显然具有极强的推断能力,所以在这时候,她问∶「这个人┅┅甚至没有除下帽子来?」   原振侠「嗯」了一声,他看到,那人在戴上了耳筒之後,又伏了下来,和刚才一样,看起来,他像是一个真正对艺术品有痴迷程度的爱好者!   原振侠又把看到的情形,告诉了柳絮,他留意到,柳絮莹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十分惘然的神情。   原振侠压低了声音这样的声调,听来相当的沉实。   原振侠沉声问的是∶「你展出这样的一个艺术品,真正的目的是甚麽?」   柳絮陡然震动了一下,一伸手,臂环上的金属牌相扣,又发出了「叮」的一声响,她再一次伸手,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腕。   在那一刹间,同时发生了许多情况,必须分开来述。先说那「叮」的一声响,由於柳絮并没有关上刚才开启了的扩音器上的掣钮,所以显然,通过了扩音装置,传到了外面。   (原振侠之所以要把声音压低来说话,就是由於他不想外面那个怪人听到他的话!)   就在那「叮」的一声发出之际,柳絮的手,已握住了原振侠的手腕,她的手仍然冰冷,而且,这一次,柳絮用的力道十分大,以致原振侠像是忽然在手腕之上,如了一道冰箍一样!   原振侠是一个对武术有相当高造诣的人,不论是东方武术或西方武术,他都有精深的认识。   而手腕部分,在东方武术,尤其是中国武术之中,称为「脉门」,是人体的一个要害,一旦被人制住了脉门,就会处於极度的下风,难以反抗。   所以,作为一个武术家,原振侠的第一个反应,必然是用最快的时间,把柳絮的手摔开去。   可是,由於在同时,他所看到,出现在萤光屏上的情景,实在太奇特了,他一竟然忘记了自已的手腕,正被柳絮紧紧抓看。   外面那个人,显然是听到了那「叮」的一下声响之後,才有那麽怪异的行为的。本来,他伏看一动不动,可是突然之间,他整个人疾跳了起来,动作快绝,一下子连翻了三个空心翻,人已倒翻了出去至少有十公尺以上!   当他在这样倒翻的时候,他看来简直不像是人,只是一团翻滚的物体。   当他一停下来的时候,他是面向著门囗的,看来,他是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去,因为他只停了极短的时间,就向著门囗,直扑了过去。   看到这里,原振侠已经惊讶莫名,浑忘了自己的手腕被柳絮抓住,可是再接下去,他更是惊讶,因为那人的动作,更是不可思议!   只见那人旋风也似,扑到了门囗,他却又并不打开门冲出去,在门口略停了一停,一个转身,又转了回来,忽然又疾冲而出!   那人再度疾冲而出,直冲向那个立方体,势子之急,叫人感到,他如果收不住势子而撞了上前的话,会撞得粉身碎骨!   那人直冲到了立方体之前,动作更是出人意表,只见他身子一横,竟然双脚踏上了直上直下的立方体的一边,藉著强劲的冲力,双脚在直上直下的平面上,迅速地移动,身子打横地「奔」了上去。   原振侠看到这裹,不禁叹为颧止!   他看出那人的身子矫健,远在他自己之上!   用这种方式,茌直上直下的平面上,令身子向上升,是很困难的事,首先,要有极强的冲力,还要有十分迅捷的动作。   自然,如果鞋子是特制的,或者平面不是那麽光滑,都会有帮助。   原振侠知道,自己如果和那人一样,绝上不了立方体的顶部。   可是那人,却已飞快地踏上了七八步,接著身子一闪,竟然翻上了那个大立方体的顶部去!   那个大立方体,是为了「无间地狱」这件艺术品而建造的,顶部离展览馆的天花板,只有不到一公尺──立方体的高度,大约是五公尺。   那人一翻滚了上去,原振侠就无法看到他了,因为他现在置身的空间,并不在闭路电视所能达到的范围之内!   原振侠只能估计,那人上去了之後,当然不能站立,他甚至不能蹲著,他只好伏在那个立方体的顶上!   叙述起来,要花不少文字,事实上,从那「叮」的一下声响开始,到那人在大立方体的顶上,消失不见,至多只是十来秒钟的事,那人的行动快绝,来去如风。原振侠看得目瞪口呆之馀,也在迅速运用他敏捷之极的思想,茌设想看自己所看到的奇异情景,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原振侠所想到的是∶一定有一件事,忽然令得那个人,受到了极度的惊恐,所以那人才会在突然之间,倒翻出去,想夺门而逃!   可是,那人一定又在刹那之间,觉得夺门而逃,并不安全,所以他又改变了主意,变成了冲上了大立方体的顶部,躲了起来!这人的行动,只好用这个理由来解释。那麽,又是甚麽事,令他突然感到了巨大的惊恐?   是他看到了「无间地狱」中有突变的可怕情形,还是别的原因?   原振侠立即想到的,是发自柳絮臂环上的那「叮」的一下声响。   因为是在那一下声响传出之後,十分之一秒内,那人就有了行动!   可是,那十分令人疑惑,那种「叮」的声响,原振侠已听到过好几次。虽然十分奇特,但也不致於会令人害怕惊惶,一至於此!   而且,那人戴著耳筒,他应该正在聆听「地狱之声」,是不是能听到那「叮」的一声,都有疑问!   这时,那人上了大立方体的顶上,没有再现身。   原振侠也走过神来,自然也感到手腕上的那一道「冰箍」,令他感到十分不自在。   而且,这时,柳絮又以十分异样的声音在问∶「怎麽了?那些杂乱的声音是有人要离去?他离去了?为甚麽没有开门的声音!」   一个盲人的感觉再灵敏,也无法单凭听觉,明白在外面发生的那怪异突然的情形,原振侠很可以理解这一点。   但是,原振侠对於自己这时的情形,却相当反感!   柳絮仍紧抓著他的手腕,在向他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那情形,像是在经过了较量之後,柳絮占了上风,制住了原振侠的脉门,然後再在向他追问一样!   原振侠沉声道∶「如果你松开手,我会把外面的情形告诉你!」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末被柳絮抓住的右手,已经完成了两个动作先是把扩音器的掣钮关上,然後,手缩了回来,摆了一个要弹指的姿势,目标是柳絮的手背。   因为,如果他在有了这样的表示,而柳絮仍然不肯松手的话,那就只好假定有敌意了,原振侠就会有力地一指弹出,弹向柳絮手背的中心。   那部位,是手部神经的汇聚点,陡然遇袭,柳絮的手指,必然会松开来!   不过,原振侠并没有弹出这一指。   因为他的话才一出口,柳絮立刻松手,并且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又道∶「对不起,我┅┅只想抓住一样东西┅┅盲人在受惊的时候,总想抓住些甚麽┅┅我无意的!」   她这样的解释,听了很令人心酸,原振侠的几分不愉快,这时烟消云散。   柳絮又道∶「外面那个人怎麽了?」   原振侠用最简洁的描述,把刚才看到的,说了一遍。   原振侠在说的时候,仍然盯看萤屏在看,那人躲上了顶之後,再也没有下来。   等到原振侠讲完,他看到柳絮的睑色更白,白到了似乎完全和她身上的白袍,溶为一体了。   而且,她的身子在发抖,原振侠可以清楚地感到这一点!   原振侠一字一顿地问∶「你害怕之极,为甚麽?」   柳絮双手在挥动著,原振侠想起她刚才的话,主动地去握住她冰冷的双手。   柳絮喘著气∶「谢谢你┅┅我┅┅展出这个┅┅艺术品的目的,是要引┅┅我想他出现的人┅┅出现┅┅原医生,帮助我!」   她显然是心意乱极,所以说的话,也无法连贯,好在原振侠可以明白她发颤的声音所要表达的是甚麽!   原振侠曾一再问她,展出这样的一件大型艺术品的目的是甚麽,这时,总算有了答案,柳絮在极度的慌乱之中,承认了目的是要引一个人出现!   而如今,这个人已经出现了!   从柳絮的话中,可以知道,柳絮要他出现,而如今已出现了的那个人,正是这个套在雨衣之中,行动怪异之极的怪人!   这不免又令得原振侠大惑不解──因为这个人是甚麽人,连他这个明眼人都无法判断,柳絮何以肯定就是她要引来的人?   再且,既然那个人,是柳絮设下了这样的一个「陷阱」,希望他出现的,何以柳絮会如此害怕!而更妙的是,那个人,看来比柳絮还要害怕,躲上了那个大立方体之後,一直没有再出现过!种种疑问,充满了心头,然而,看柳絮人发著抖,声音发著颤,语无伦次,原振侠知道,也不是追问的时候,先要令得她镇定下来再说。所以,他一面紧握著柳絮的双手,一面道∶「好,我帮奶!我会尽我一切力量帮奶!你先别害怕!」   原振侠的这两句话,显然起了作用,柳絮连吸了几口气,才镇定了下来,声音听来十分自然得多,她问∶「那人┅┅现在┅┅在干甚麽?」   原振侠觉得好笑∶「我不知道,他以绝顶佳妙的身手,窜上了立方体的顶上之後,没有下来过,我猜他只好伏在那上面──他好像比你还要害怕!」   柳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双眉深锁,眉心打结,原振侠忍不住伸手在她的眉心上按了一按。   柳絮微仰起睑,现出感激的神色,原振侠又问∶「是甚麽声音把他吓成那样?是地狱之声太可怖了?」   柳絮缓缓摇著头,又十分缓慢地扬起手臂,令白袍的衣袖褪下来,现出雪白的手臂,然後,又指了指自己的那苹臂环。   原振侠追问∶「就是那「叮」的一下响!这个人的胆子也未免太小了!」   柳絮口唇掀动,欲语又止,原振侠见她不肯直言,发了一下不满的闷哼声来,柳絮忙道∶「这一下声响,嗯┅┅声响的频率,和耳筒中发出的声响相配合,会形成一种特别的效果──」   看来她一方面在努力解释,一方面又竭力想掩饰甚麽。原振侠扬声道∶「我明白,这种特别的音响效果,普通人是不明白的,一定要特别的人才明白!」   柳絮又震动了一下,像是被原振侠说穿了心事。接著,她轻咬了一下唇,竟然在她苍白的唇上,有极矩的时间,留下了浅浅的齿印,看来十分动人。   原振侠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也就不能不狠下心来追问下去,他叹了一声∶「好吧,不论奶想不想说,我答应过帮奶,总不能食言,奶想我做甚麽?」   柳絮向原振侠靠近了些,抬起头来,对著原振侠,她和原振快的距离,变得十分近,所以她一开口,原振侠就闻到了一阵幽香──美女总是甚麽地方都惹人爱的,吐气如兰,是至少的条件。   柳絮用十分恳切的语调道∶「我一定会把一切全告诉你,现在,急著要做的,是绝不能让这个人离去,要和他见面!」   原振侠伸指在扩音器上扣了一下∶「你可以邀请他进来和你相聚!」   柳絮忙道∶「不!不!他已经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一定会尽他可能离去。   刚才,你已见过他的身手,他存心要逃,要阻止他,绝不是易事!」   看到那怪人刚才的身手,原振侠倒十分同意柳絮这个分析。   柳絮又急急道∶「他这时没有采取行动,是由於他误以为已经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趁他还末弄清楚他自已的处境之前,你可以对付他!」   原振侠大奇∶「我怎麽对什他?」   柳絮说得十分坚决∶「把他制服,然後,带他到这休息室来!」   原振侠听得柳絮这样说,不禁苦笑!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由於一时无聊,由一个名字,引起了联想,来参观一个艺术展览,结果竟会发展出这种事情来!   看来,整件事,是一个复杂无比的圈套。在进行的,不知是一个甚麽样的阴谋,柳絮和那怪人,又不知是甚麽身分,不知发展下去会怎麽样,总之事情奇之又奇,而自己莫名其妙地卷了进去!   原振侠在那时候所想到的是∶自己有没有必要再深一层卷进这些怪事之中呢?   如果要退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只要走出这个房间,走出去,再走出展览馆,然後离开就可以了,相信没有甚麽人可以阻止他!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也正有这样的打算的时候,柳絮忽然又轻拉住了原振侠的手,声音之柔软,回肠荡气∶「帮助我┅┅我┅┅随便你要我怎样报答你,都可以!」   原振侠不禁震动了一下,他用十分严肃的声音道∶「刚才我答应帮你,可没有要求甚麽报答!」   柳絮像是知道自己太急切了,而且她的许诺,也超过了寻常报答的承担,再加上又遭到了原振侠的薄责,所以她垂下头,双颊之上,竟然迅速地现出了红晕来!   正由於她的肤色,如此苍白,所以给人有一个错觉∶她的血液,也可能是白色的。但这时,在她双颊上泛起的红晕,却又是夺目之至的艳红,红白对比,娇艳莫名!   原振侠呆了一呆,不由自主,伸手出去,手心在她的脸颊上,轻贴了一下,发觉这个冰冷的女人,这时,脸颊是滚烫的!   原振侠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而且立刻缩回手来,在那一刹间,他也不免心跳加剧,他急急向门口走去,一面沉声道∶「好,我把他制服,带来见你!」一句话说完,他已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第四部∶那怪客原来是「阿傍罗刹」   展览场中仍然是出奇的静,原振侠才一走出去,就抬头向上,沉声道∶「朋友,下来吧,你不能在上面躲一辈子的!」   原振侠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可是在极度寂静的环境中,他的声音,仍然十分惊人,他也立时,听到那立方体的顶部,传来了一下如同呻吟也似的声音──由此可知,那人仍在上面!   原振侠冷笑一声,迅速地奔到了场馆的门前,守住了门口。   那人如果要离去,就非经过这个门口不可。如果他进了另一个门囗,那是通向休息室的,他就会见到柳絮,而看情形,他是十分害怕见到柳絮的!   原振侠堵住了门口之後,又道∶「你再不自己现身,叫人给逼出来,那就不怎麽好了。你把自己全掩饰起来,当然是不想被人知道你是谁,可是,你是谁,已经被人知道了!」   原振侠这几句话一住口,就听得在立方体的转角处,传来了一个十分尖利刺耳的声音在反问∶「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刚才那下呻吟声自顶上传下来,这时的声音,却自转角处发出,可知这人已悄没声地落了下来,这又令原振侠十分佩服。   原振侠立时提高了声音∶「柳絮,这人是谁?」   原振侠这时,这样的一问,是一举两得。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知道柳絮一定知道,因为那人是柳絮希望他出现的人。   这一叫,如果能使柳絮说出这人是谁,自然很好,就算柳絮不肯说,也可以看看那人听了「柳絮」这个名字之後的反应!   原振侠自以为得计,一叫之後,自然而然,同扩音装置望了一眼,想得到柳絮的反应。而也就在他一望之际,只见眼前人影一闪,那人已从立方体後,闪身出来。   原振侠看到那人现身,心中也高兴了一下,可是那人才一现身,只听得「铮」地一下响,眼前精光闪耀,「嗤嗤」连声,在一开始的时候,原振侠真的不明白发生了甚麽事!   事後,原振侠回忆,说自己能够死里逃生,完全是靠运气.当时意外一发生,他完全不知道是甚麽事。   因为发生的事,离现实生活。实在太遥远了。使他一下子想不起来。可是,他终於还是以第一时间想起了是怎麽一回事,是由於刚才他和柳絮的相会。   柳絮给他的印象,十分神秘,也十分古代,就是从这两点上,使原振侠的脑部活动,迅速明白到了发生的是甚麽事──那正和古代、神秘有关。   原振侠在刹那之间,明白了那是一蓬向自己激射而出的飞针!而且,还是通过了一种机械装置而发出来的!那是在武侠小说之中,看到过很多次的东西,在现实生活之中,确然不容易一下子就想得起来!当原振侠在大约二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中,明白了那是一蓬向自己激射而来的飞针之後,他已经绝无时间去想一想针上是不是有毒,他的大脑活动,把全部力量放在下达一个命令之上,那命令是∶躲开!躲开去!   这个来自脑部的命令,使得原振侠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每一股肌肉,都立刻行动起来。   他整个人,在刹那之间,向侧跌倒,然後,疾滚了开去。当他用这个行动,在千钧一发之间,避开了那蓬飞针的时候,他可以听到飞针在他身子近处掠过的「嗤嗤」声响,比毒蛇蛇舌的吞吐时所发出的嘶声更可怕。   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人以极快的身法,在他的身边掠过,扑向门囗!   那人的用意显而易见──藉一蓬飞针开路,他要夺门而出!   原振侠身子一躬,手在地上一按,一借力,在那人扑到门前时,他已经弹跳了起来,而且,已经蓄定了极强的势子,准备向前扑去。   他估计,自己这一扑之势,不但可以扑中那人,使那人重重撞向门囗,他还可以在那人的身後,一下子把那人紧紧的箍住!   原振侠的武术造诣很高,当他一有行动的时候,他都估计下一步的情形。   可是,对方会有甚麽样的行动,他毕竟不能完全估测得到!这时,他一蓄势待扑,只见那人手背向後一挥,「飕飕」两声响。又是两道精光,同他疾射而来──这一次,原振侠倒是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是两柄飞刀!   飞刀的来势快绝,原振侠如果再向前扑过去,那等於是把自己的身体送上去喂刀,所以原振侠身形凝止,看准了两柄飞刀的来势,一翻手腕,手指运劲,已经捏住了其中一柄的刀尖。   这自然非得眼明手快,而且手指上还要有强大的劲力。才能做得到。原振侠非但做到,而且接下来的两个动作,也漂亮俐落之极!   他一捏住了刀尖,一挥手,「当」地一声,就用刀柄,砸开了另一柄飞刀,然後,他再一扬手,手中的飞刀,已向那人反射而出!   可是,他动作快,那人的动作也快。   离开原振侠接刀、砸刀、发刀的那一刹之间,他已打开了门,一闪而出,并且顺手把门用力关上,所以原振侠的刀射出,「拍」地一声,钉在门上!   在电光火石之间,事情有了这样的变化,令得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   他知道,那人的身手如此之矫捷,不能在这个展览馆中把他制住,一给他逃了出去,整个展览馆如此之大,再上哪座找他去?   可是虽然明知事情大大不妙,他还是立即冲向前,打开门,追了出去。   外面十分寂静,一出去,原振侠就看到在十来步之外,地上有看一副耳筒,那人早已踪影不见,原振侠听得身边有一阵声响传来,一个车转身,声响却是由正在向前移来的机械人发出来的!   原振侠心情十分沮丧,柳絮要他帮忙,他一口答应,可是结果,却被那人走脱了!   就算柳絮不致於责怪他,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一时之间,原振侠不知如何才好——那人的动作如此之迅疾,原振侠想到的人之中,只有那一双双生女,良辰美景,才能和他比较,这是中国武术之中的特殊功夫∶轻功,而那人先是放飞针,後来又放飞刀,也都和传统的中国武术有关。   可以肯定这个人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术大师!   这样的一个人,和柳絮又有甚麽瓜葛呢?柳絮本身,又是甚麽人呢?   如此一来,事情显然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神秘了!   原振侠思绪起伏,转过身来,心中还在想看该如何向柳絮说那人已逃脱了,可是他一转身,就看到了柳絮!   他又一次不知道——未曾感觉到柳絮是甚麽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後的!   柳絮站在门口,手按在插在门上的那柄飞刀的刀柄上,正在缓缓摸著,神情黯然。看她的样子,像是深知这柄飞刀的来历。   原振侠在这时候,不禁苦笑。他知道自己已经卷入了一件十分神秘的事件之中,可是这事件是甚麽性质,他非但一无所知,而且完全无从揣测!他是为了参观一件极现代化,最前卫的艺术品而来的,可是在这里,他却见到了一个轻功绝顶,暗器惊人的武林高手!   他吸了一口气,声音听来有点不自然∶「怎麽一回事,时间倒流了?我要对付的,究竟是现代艺术家,还是古代的武林高手?」   他一开口,柳絮现出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神情来,她先是一伸手,把插在门上的那一柄飞刀,拔了下来,并没有回答原振侠的话,转过身,又像是在水面飘动一样,向内走了进去。   原振侠忙跟在她的後面,只见她走到那柄被原振侠挡开的另一柄飞刀之前站定,以十分优美的姿势俯下身,正确无疑地,把那柄刀也拾了起来,真叫人不相信她是一个盲人。   原振侠也直到这时,才看清楚那些飞针,每一枚都有五公分长,十分尖利,若是被射中要害,就算针上没有毒,也可以致人於死,而且数量极多,散落在地上的,至少有五六十枚之多!可知刚才,他当真是生死悬於一线!   本来,原振侠对於自己并未能达到柳絮的要求,把那人制住,多少有点内疚,但这时他想到了刚才死里逃生,还能给对力以反击,他就觉得十分自豪。   而且,他也感到,那人如果是柳絮「想他出现的人」,那麽,她对那人,绝不会陌生。   也就是说,柳絮不但知道那人身手敏捷,而且也应该知道那人擅於暗器,可是她竟然没有在事先提醒自己,以致自己几遭不测!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心中,不免十分不满,这时,柳絮就在他的前面,虽然白袍宽大,可是仍然可以看到她的身形窈窕中十分动人,原振侠又想到她曾经作出过的许诺,那老对她不满的情绪,也不是如何强烈。   可是,柳絮接下来的行为,却使得原振侠忍无可忍!   柳絮在休息室的门口停步,并不转过身来,语音也十分冷漠∶「那人走了,他不会再来,也再找不到他,原医生,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原振侠陡然一怔,一时之间,几乎会不过意来!   因为柳絮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刚才还在恳切地要他帮助,并且作了「要甚麽样的报答都可以」的许诺,可是这时,却下了逐客令!   原振侠怒意之中,声音自然也冰冷铁硬∶「要我离去?若是我刚才中了飞针飞刀,不知道怎麽离去?」   柳絮乾笑了一声∶「以阁下的身手,如果不能自保,如何还能助人?」   原振侠冷笑∶「助人不成,所以就被弃如败履了?」   柳絮叹了一声,向前跨出一步,进了休息室,原振侠已经知道她会有更岂有此理的行动,可是还是迟了一步。   柳絮才一进去,休息室的门就关上,竟把原振侠关到了门外!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真想冲上去把门撞开来!   他确然一下子就冲到了门前,可是没有撞门,就听到了柳絮通过扩音设备传出来的声音∶「是我不好,原医生,我不该向你求助的!」   原振侠失笑——他无法不笑∶「真有趣,承诺的人没有反悔,提出要求的,反倒後悔了!」   柳絮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你可以收回你的承诺,我不会见怪。」   原振侠陡然提高了声音,以表示他心中的极度不满,他道∶「如果我收回承诺,我不会原谅自己!」   他说著,用力在门上踢了一脚,发出惊人的声响来,同时,他自己也不相信,他竟然会发出如此可怕的声音,和如此可怕的威胁∶「奶不开门的话,我有一千个方法可以打开门来!」   柳絮的声音静了一会,才又传出来,她的声音之中,有著极度的无奈∶「这算是甚麽,像是传说中的某些神灵,易请难送?」   原振侠狠狠地说∶「也像传说中的冤魂,一旦缠上了,就再难摆脱!」   原振侠说著,再度举脚,又在门上,重重踢了一脚,发出的声响,更加惊人。   他踢门发出的声响,还在展览馆中悠悠不绝,门就打了开来,柳絮站在门口,神情十分难以捉摸,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恍惚。   她的声音,听来也飘忽不定∶「原医生,实际上,你已经无法实行你的承诺,我请你制住他的那个人已经走了,你找不到他,他再也不会在你的眼前出现!」   原振侠一扬眉∶「如果我有这个人的详细资料,这个人就算躲到月球的背面去,我也可以找到他!」   一般来说,像原振侠所说的这种话,都是说「就算躲到了天涯海角,也可以把他找出来」,但是才从「观察地带」回来的原振侠,眼光胸襟见识,都大大增加,「天涯海角」都在地球上,而除了地球之外,还不知有多麽广阔的天地,可供驰骋,所以,他自然而然说了「月球背面」,替代了「天涯海角」!   柳絮微侧著头,一时之间,没有说甚麽,她的脸色,依然十分苍白。   过了一会,原振侠又道∶「如果这个人对你十分重要,你可以不必後悔对我提出过要求。」   柳絮低下头,缓缓除下了黑眼镜,好一会,只见她胸脯起伏,气息急促,显然她的内心,正在进行十分激烈的内心争斗。   原振侠在耐心等待她有所决定,过了好一会,柳絮才长叹一声,幽幽地道∶「这┅┅这是一个太长的故事。」   原振侠忙道∶「不要紧,我有的是时间——如果你不喜欢在这里,可以到另外更适合的环境去!」   柳絮又叹了一声,微昂起头来,对著原振侠,她的俏脸之上,出现了十分楚楚动人,有难言之隐的神情来。这种神情,看了叫人心软,不忍心再去逼她说出甚麽来。   可是原振侠知道,自己在这时刻,绝不能心软——这是一个关键性的时刻,柳絮是不是肯把心中的秘密吐露出来,就决定在这一时刻。   所以原振侠硬著心肠,语言坚定∶「奶的问题,看来绝不是奶个人的力量所能解决,而如奶需要他人的帮助,奶就不能把秘密藏在心里!」   柳絮的神情更为难,她急促地摆著头,不断摇著,口唇发颤,原振侠沉声喝∶「别摇头,点头!」   他说著,逼进了一步,双手突然伸出,捧住了柳絮的双颊,不让她再摇头。   柳絮没有挣扎,只是双手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臂,她的口唇颤动得更甚。   原振侠的双手,捧住了她其润如玉的俏脸,心中已经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时,他忽然一个冲动,就在柳絮颤动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世界彷佛有千分之一秒的停顿,原振侠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容易控制自己感情的人,可是刚才那一吻,实在没有甚麽特别的意义在内。   他只是看到柳絮的唇,不断在抖动,想说甚麽,而又始终提不起说的勇气。   所以,他才想藉一个轻吻,鼓励她一下,使她有勇气把深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说出来!   可是他绝没有料到,这一吻,竟然会有那麽奇妙的、如同电击一样的震动!   柳絮的唇柔软,由於内心的焦虑,还略显乾燥,而且,她连唇都是凉的!   可是为甚麽呢?原振侠後来怎麽想都想不通,何以那轻轻的一吻,会有那麽奇妙的、难以形容的感觉!   原振侠可以肯定,柳絮在那一吻间,所受的震撼,一定远在他之上!这一点,可以从她的反应之中,清楚地感觉出来。   柳絮先是一震,接著,她整个人是一阵急促的颤抖,然後,就像是忽然变成一块石头一样。除了她的双手,把原振侠的手臂抓得更紧之外,她的生命都似乎不再存在!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扶著柳絮,进了休息室,把门关上,柳絮这才陡然转过了身去。原振侠把一杯酒递向她,她接了过来,手又发了一阵抖,才一口把酒喝完,在她苍白的俏脸上,又迅速地升起了两团红晕来。   原振侠再过去,扶著她坐了下来。原振侠坐在她的对面,也不再出声催她说。   约莫在十分钟之後,柳絮脸上的红晕,才渐渐褪去,她吁了一口气,一开口,声音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你要知道,现在,你还可以置身事外,而当你听了你想知的秘密之後,你也等於是无间地狱的一分子,再也难以摆脱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没有想到,柳絮一开口,话就说得如此直接!   而且,柳絮的话中,也有他不明白的地方,甚麽叫作他会「成为无间地狱的一分子」呢?   原振侠还没有提出疑问,只是由於柳絮的话太怪,所以在他的喉间,自然而然,发出了一下轻微的声响,柳絮已然觉察了!   她用相当低沉的声音道∶「是的,我来自无间地狱。」   原振侠仍然无法理解,他对「无间地狱」的认识,来自佛经所载,可是,那对於柳絮说她是来自无间地狱,完全无法从实际上去理解!   所以,过了一会,他才道∶「你的意思,不是指真正的无间地狱?」   柳絮的语音黯然∶「我不知道无间地狱还有真的假的之分?」   原振侠见她说得这样认真,也感到了十分疑惑,对方又看不见他的神情,所以他仍然追问∶「我还是不明白——你坚称自己来自无间地狱?」   柳絮道∶「是——原医生,一个只有无穷无尽苦楚的所在,称之为无间地狱,你说对不对?」   原振侠松了一口气∶「象徵式的,唉,小姐,有一点不同,真正的无间地狱,是收拾曾作恶的灵魂,你所学的例子,自然不同,更多无辜的人,会被投入无边苦楚的环境之中!」   柳絮垂下头∶「不论怎麽说,我就是来自这样的一个环境。」   原振侠进一步问∶「是不是可以具体一些?」   柳絮却不回答这个问题∶「那个人┅┅他也是┅┅来自无间地狱!」   原振侠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因为柳絮的话,他更加不明白了!   原振侠知道,柳絮所谓的「无间地狱」,是象徵式的,意思是一个苦难无边的环境,她就是来自那个环境之中。而那个怪客,也来自同一环境。   可是,他们相互之间的情形,为甚麽又那麽奇特呢?首先,是柳絮利用了展出一个题叫「无间地狱」艺术品作为「陷阱」,引那个怪客出现。   那怪客果然出现,可是却十分小心戒备,可能他也明知那是一个陷阱——两个来自同一环境的人,为甚麽相互之间,竟然如此尔虞我诈,而且,互相对对方如此害怕?   这算是甚麽样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原振侠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可是他甚至於不知道如何发问才好!   他望著柳絮,看出柳絮的神情,十分激动,她取下了黑眼镜,紧闭著眼,可是原振侠却看到她眼缝之中,似有泪水渗出来。   柳絮在这时,也伸手抹了抹眼,她的声音相当乾涩∶「我不会流泪,无泪可流,别忘了我是从无间地狱来的,岂会流泪?」   原振侠对她那种说话的方式,有点不满,所以他道∶「少说抽象的话,多说具体的事!」   柳絮一昂头∶「好!刚才的那个怪客,他是一个阿傍罗刹!」   原振侠一下子没有听懂柳絮所说的话的最後四个字——那是一个专门名词,平时,不是很常听得到,所以尽管柳絮说得十分清楚,可是一时之间,会不过意来,也就自然听不懂。   原振侠怔了一怔∶「甚麽?」   柳絮又说了一遍,这次,还有了补充∶「阿傍罗刹,地狱中的阿傍罗刹!」   这一次,原振侠自然听懂了!可是在听懂了的同时,他的思绪却更加混乱了!   柳絮把那人称为「阿傍罗刹」,那人自然不会是真正的阿傍罗刹,因为真正的阿傍罗刹,只存在於佛教神话的地狱之中,是地狱的狱卒,他们的外形,在佛经故事之中,也有相当具体的记载,牛首,人臂,手持钢叉,十分凶恶,在《铁城泥犁经》和《五苦章句经》中,都有同样的描述。   阿傍罗刹的记述,在佛教传入了中国之後,逐渐演变的佛经故事之中,也有十分具体的记述,他们的身分仍然是地狱的狱卒,名字则变成了牛头、马面。说「阿傍罗刹」,不容易明白那是甚麽,但是说牛头马面,小孩子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原振侠心念电转,他立即想到,柳絮说那怪客是阿傍罗刹,自然也是象徵性的,用这样的身分来象徵,自然表示这怪客,是某种权力的掌握者。原振侠脑海之中,首先浮起的景象是,古代的奴隶社会,大批奴隶没有自由,只能得到最低程度和最粗糙的食物供应,地位和畜牲一样,可是却要做繁重的苦工,甚至被挑选出来和猛兽决斗,以娱乐奴隶主。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一个兵卒,一个军官,或是一个手持皮鞭,可以随意挥打奴隶的管工,自然也可以用地狱中的阿傍罗刹来作譬喻!一想到了这一点,原振侠觉得自己明白了许多,他也不管柳絮根本看不见,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是来自地狱的阿傍罗刹,而奶,是从地狱之中逃出来的!」   柳絮像是想不到原振侠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隐喻,她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垂下头去,她把头重得十分低,所以原振侠可以看到她腴白的颈项。   原振侠把一句话考虑了很久——因为这句话,说出来,会十分残忍,可是他考虑的结果,还是非说不可,他道∶「所以,那阿傍罗刹要找到奶,把奶拘回地狱去!」   果然,原振侠这句话一出口,柳絮的身子,就剧烈地发起抖来。原振侠看得十分不忍,走近她,双手放在她的肩头之上。这样做,当然无法按停柳絮的身子,使她不再发抖,但至少也可以起相当的镇定作用。当原振侠的双手用力按住了柳絮的身子时,他感到柳絮的身子相当凉,很有点真实的「冰肌玉骨」   的味道,虽然隔著衣服,可是感觉也十分异特。   原振侠感到自己对种种奇怪的现象,已经摸到了头绪。所以他又道∶「奶知道他正在行动,所以先发制人,想把他引到奶的面前来,然後冉设法对付他!」   柳絮深深地吸一口气,伸手把原振侠的手,自肩头上移了下来,放在自己的颊边,她的脸颊也十分清凉。然後她缓缓点了点头!   原振侠心中一凛∶「是不是我突然出现,破坏了你原来的安排!」   柳絮对原振侠的这句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原振侠放慢了语调,再追问了一遍!   柳絮幽幽地叹了一声,她的神情恍惚,说的话也飘忽!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在那一刹间,原振侠的脑部活动,十分迅速,他已经作了种种的设想。   首先,他想到的是,柳絮口中的所谓「无间地狱」,就算是象徵式,也很值得研究——这些地方,是在地球上的,还是根本不在地球上,像他曾经经历过的「幽灵星座」一样,是另一种形式的空间。   如果是在地球上,那麽,又在甚麽地方?   柳絮的回答,来得如此飘忽,又是甚麽意思?他不由自主,又喝了一大口酒,因为眼前这个玉雕一样的美女,简直每一个细胞都是一个谜团!   原振侠在等看柳絮作进一步的解释,柳絮吁了一口气∶「本来,我有对付他的计划,可是十分冒险,一点把握也没有,所以,我一知道了你的身分,就立刻决定放弃原来的计划,请求你的帮助!」   原振侠心中闷哼一声,他想到的是∶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决定利用我!   直到那时为止,原振侠对柳絮,虽然同情而且愿意给她帮助,可是他总觉得柳絮的行事方式,十分诡诈,不是光明正大,而是鬼头鬼脑,例如,一上来甚麽也不肯说,又例如,那怪客的暗器出神入化,她事先也不说。而那怪客一离去,她就下逐客令。即使是现在,她的话,也不尽不实!   原振侠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异样的沉默,也就表示了他心中的不满,而柳絮的感觉十分灵敏,又一次得到了证明,她压低了声音∶「你对我不满意?」   原振侠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柳絮长叹一声∶「在我来的地方,人和人之间,习惯了互相残杀,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为了可以杀人,为了不被别人所杀,就必须有一种适者生存的方式,你可想而知,那种生存方式的内容是甚麽样的!」   柳絮用十分平淡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来,可是原振侠听了,却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他自然可以想像在这种情形下,适者生存的内容是怎麽样的!   为了不破人杀害和为了杀别人,人和人之间,就只有欺骗凶残诡诈虚假,种种人性最丑恶的一面,都会被发挥到淋漓尽致!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没有情,没有爱,没有真,没有善,没有美,没有亲。人和人之间只有猜疑、嫉妒、残害和斗争!   这样的生存方式,这样的环境,用无间地狱来作象徵,倒也十分恰当!   柳絮又道∶「所以,我学会如何保护自己,我已经尽量使自己的生存方式正常化,但如果还不能达到正常生活方式的话,请你原谅我吧!」   柳絮这一番话,更是说得委婉之至,她的神情,也十分凄楚动人,原振侠也不禁长叹了一声。   柳絮又道∶「或许你觉得我利用了你,可是我一知道了你是谁,就立刻把你当作了我心目中的阿竭多!」   原振侠又要想上一想,才明白「阿竭多」代表了甚麽,也是来自佛教神话,那是一个神,是东方的光明之王,自然是一个普救众生,给众生以光明的神!   看来,这是柳絮的习惯——引用佛经神话,来丰富她的语言。   原振侠苦笑∶「我哪有这麽伟大!而且,我非但没有帮助奶,反而把事情弄糟了,那┅┅阿傍罗刹走了之後,自然不肯就此干休,他会怎麽对付奶?」   柳絮苦笑∶「我怎麽猜测?历史上累积下来,人害人的方法和花样有千万种,我实在无法一一提防┅┅我早知道是逃不脱的,要是可以脱身,那也不叫无间地狱了,是不是?」   她说到最後,微抬起头来,面对看原振侠,她俏脸苍白,可见秀丽绝伦,又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深入骨髓的悲怆,叫人怦然心动。   原振侠又自然而然,捧住了她的双颊,她则紧紧按住了原振侠的手背,像是生怕原振侠松手脱开。   在这时候,原振侠的思绪,又紊乱之极——他又想起了海棠!   他到这里来,本来就是因为「柳絮」这个名字,使他有所联想,可是多方试探,不得要领,他已经放弃了。可是这时,从种种迹象看来,柳絮的情形,却又和海棠十分相似!   海棠何尝不是千方百计,想脱离控制她的组织?那强大的组织,何尝不是可怖之极的一种环境?将之形容为无间地狱,也不算是过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柳絮又喃喃地道∶「无间地狱是逃不脱的,逃得脱的,就不是无间地狱!」   原振侠的心中陡然一动,他脱口道∶「不!我知道有人逃脱过!」   柳絮的身子陡然震动,刹那之间,两人都不出声,静到了极点,原振侠可以肯定,这时如果把柳絮的娇躯拉过来,搂在怀中,一定可以感到她剧烈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柳絮才开口,声音极低∶「不,你不可能知道无间地狱的┅┅真相!」   原振侠又回到了曾经问过她的问题∶「奶对海棠这个名字,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柳絮把「海棠」两字,喃喃地念了好几遍,现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抬起头来,面对原振侠片刻,又低下头去,低声道∶「奇怪!」   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怪在何处?」   柳絮的回答,若是换了别人,一定听不明白,可是原振侠却一听就明白了,而且,他听明白了之後,心头狂跳,连呼吸都为之急促!   柳絮的回答是∶「奇怪┅┅在为甚麽没有海棠┅┅这个名字!」   就这样听来像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得原振侠在心中狂叫∶我的猜想是事实!柳絮正是海棠的一伙!   以海棠的那个组织,对海棠那伙人的命名方式来说,海棠是一个十分现成的名字,没有理由不采用,所以柳絮奇怪为甚麽没有人叫海棠。事情有点复杂,因为事实上是有人叫海棠的,只不过那个叫海棠的美女,为了不甘心再做人形工具,为了要脱离组织,为了要离开无间地狱,得到了外星朋友的帮助,不但把她的一切资料,在电脑记录中完全消除,而且也在若干人脑的记忆中彻底消灭!   所以,对海棠这个人,不会再有任何印象,只是奇怪何以在她们的一伙人之中,竟然会没有一个人叫著海棠的!   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大是感慨——海棠以无比的毅力,做到了这一点,而且再加上她外形的彻底改变,甚至换了一个身体!   然而,即使做到了这一切,海棠在心理上,还是不认为她自己已经完全逃脱了!地狱的阴影,一直笼罩著她,以致她宁愿舍弃地球人美丽的躯体,而转化成为看来像鱼一样的外星人!   只有在经过了这样的改变之後,海棠才算彻底自无间地狱中逃了出来!海棠的逃亡过程,惊险万分,曲折离奇,还不知有多少人,包括地球人和外星人的力量的帮助,才算是达到了目的——这一切经历,原振侠部曾参与其事,所以这时想起来,格外惊心动魄!   原振侠在那一段短暂的时间中,没有出声,柳絮还在自言自语∶「没有人可以逃出无间地狱!」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有!」   柳絮又震动了一下,身子向前,靠了一靠,她并没有出声,可是她的神情,表示了她心中的极度疑惑,而急切想知道经过。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海棠的事,要说的话,绝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得完的!   (海棠的事,在原振侠传奇中,占相当重要的地位,她自从在「鬼界」这个故事中出现之後,一直出现在原振侠医生的传奇经历之中。而她终於历尽艰难,逃脱了组织的经过,则在「迷失乐园」这个故事中有详尽的记述。)   所以,原振侠用十分诚恳的声音道∶「奶有许多事要告诉我,我也有许多事要告诉奶,我不认为这里是详谈的好地方!」   柳絮对原振侠的话,似乎没有甚麽反应。   原振侠又道∶「阿傍罗刹已经发现了奶,不会放过奶。这里不安全!」   柳絮抿著嘴,一动也不动,看出她正在苦苦思索。过了好一会,她才用十分惘然的声音问∶「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呢?」   这个问题,听来十分简单,可是也不容易回答。哪里才安全呢?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巫师岛,那个在加勒比海中的小岛,简直是世外桃源!可是女巫之王玛仙不在,她不知道在多少光年之外,浩渺宇宙的深处航行,不通巫术的原振侠,自然也不敢踏上巫师岛半步!还有甚麽地方呢?观察地带自然也好,可是太远了,不是普通力量所能达到的,要去,又要借助康维十七世的力量,而且,到了观察地带之後,落脚何处呢?是带柳絮去见海棠吗?   原振侠想到了这里,陡然想起了康维十七世这个奇特无比的三晶星机械人来——或许不应该再称他为机械人,因为他有思想,是一种新生命形式的人,应该承认他是真正人!   康维的巨宅,自然是安全的地方!   同时,原振侠杂乱的思绪之中,也想起了十分重要的一点。当日,海棠利用一卷录音带,向认不出她来的原振侠,解释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时,曾这样说过∶「┅┅爱神不但把有关我的电脑资料都消除掉,而且,还进一步消除了几个主要人物的脑部记忆,在电脑和可以控制我的人的记忆之中,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过!」   这时,海棠的这几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又清楚地在原振侠的耳际响起!   重要的是,帮助到海棠的爱神星人,并不是消除了所有人对海棠的记亿,而是「几个主要人物」、「可以控制」她的人的记忆。   海棠的不再存在,只是发生在「主要人物」和「有控制权」的人身上发生。   而柳絮对海棠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说明了甚麽呢?   在那一刹那,原振侠不禁心头狂跳——他感到自己有了十分重要的发现,他知道事情绝不只自己知道的、想像的那麽简单!   关键是在∶柳絮是甚麽身分?   如果无间地狱的假设成立,那麽,柳絮在这个地狱中,担当的是甚麽角色?   一句话,原振侠已经要冲口而出,可是他在紧要关头,还是将那句话,忍了下来。他感到,自己被柳絮美丽的外貌,神秘的身分所迷惑了,尤其她是一个盲人,更能得人同情,在至今为止,还是扑朔迷离的情形下,更是给对方知道自己太多,只怕会对自己造成极大的不利!   防人之心不可无!   所以,原振侠才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那句话是∶「刚才那个怪客,奶把他比喻为无间地狱中的阿傍罗刹,请问,奶自己又是甚麽角色呢?」   原振侠如果问出了这句话来,就表示他对柳絮的身分,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如果柳絮不怀好意,就会加速对付他!   原振侠感到在这时候,自己还是扮得笨一些才好。   所以,他不出声。柳絮忽然问∶「你想到了甚麽?你感到了震动!」   柳絮的感觉,竟然敏锐到了这种地步,原振侠也不免暗中吃惊,他应变敏捷∶「我想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是我的一个朋友的住所,我这位朋友,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很肯助人。」   柳絮「啊」的一声,说出了一个名字来,问∶「他?」   原振侠摇头∶「不是那位先生。是一个十分奇特的人物,我可以要求他派飞机来接我们,他的飞机,很多国家都给他特权!他在希腊!」   柳絮缓缓摇著头,有调侃的神情∶「这不是开玩笑吗?希腊到这里,至少要十多小时,有这段时间,我们甚麽话都说完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不但是为了短期的安全,也为了长期的安全!」   柳絮现出感激的神情,片刻之间,又凝如玉雕,这才道∶「好,请你安排。」   原振侠道∶「第一步,自然要先离开这里!」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十分慎重。因为他知道,柳絮口中的来自无间地狱的阿傍罗刹,陡然已发现了柳絮的踪迹,那麽,接踵而来的,必然是不绝的追捕或追杀,其间的经过,可能极惊心动魄,而自己,已经无可避免地卷入了这一漩涡之中了!   柳絮所想到的,可能和原振侠一样,所以她的神情,也十分凝重,她迟疑了几下∶「这里,比较起来,还算是相当安全的!」   原振侠摇头∶「第一、这里没有舒适生活的条件;第二、奶总不能直接由这里到希腊去——从这里到希腊的途中,危险必然存在,我们也必须共同去冒这个险!」   柳絮垂下头来,她的双肩耸动著,可以看出她的心情相当激动,至少有半分钟之久,她才抬起头来,在她的双眼中,泪光莹然,那虽然不能替代明亮的眼光,但是也使她的动人处,生色不少。   她喃喃地道∶「我们┅┅共同┅┅去冒这个险┅┅」   她重复著原振侠的话,虽然,原振侠的话,正是令得她心情激动的原因。   她虽然没有甚麽感激的话,可是她的行为,却已表明了她的感激,她的口唇在微微发著抖,令得原振侠几乎忍不住又想去吻她一下。   原振侠的安排是,通过了他的朋友苏耀西安排订下属於苏氏集团管辖的一家豪华酒店的顶层。   那酒店的顶层,专供重要人物使用,所以,不但有极其严密的保安系统,而且,还直通屋顶的直升机停机坪,可以由酒店直赴机场——原振侠准备请康维十七世派他的私人飞机来接。   那样,遭受袭击的可能性,也可以减到最少了。   原振侠在休息室中,和苏耀西通了电话,苏耀西自然一口答应,他开原振侠的玩笑∶「怎麽一回事,听说你那美丽绝伦的女巫,做了奔月的嫦娥,到外太空去了?」   原振侠闷哼一声∶「并不幽默!」   苏耀西又笑∶「需要总统套房来安置一位女士?当然是美女了,她是甚麽身分?一位女王?是你的新欢?」   原振侠没好气∶「是来自地狱的冤魂!少废话,快吩咐下去!」   苏耀西「哈哈」大笑∶「遵命!」   原振侠和苏耀西是极其稔熟,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开玩笑,原振侠估计在一旁的柳絮,必然也听到了苏耀西的话(她的听觉如此灵敏),所以放下电话之後,向她看去,却见她正在沉思,没有甚麽特别的表示。原振侠不禁苦笑,苏耀西所说的「新欢」,自然是开玩笑,可是卷入了这个漩涡之後,漩涡会把自己抛到甚麽地方去,却全然不可估测!   原振侠沉声道∶「我们该离开这里了,奶如果有特殊的方法保护自己的话,应该戒备!」   柳絮轻咬了一下下唇,点了点头,她向原振侠伸出手来,原振侠握住了她柔软而又冰凉的手,和他一起离开了休息室。   在展览馆之中,柳絮像是对自己的作品,十分依依不舍,她双手抚摸著那大立方体,绕著那个大立方体,缓缓走了一转。原振侠趁机,在地上拾起了十来枚刚才那怪客射出来的利针来,插在手腕边的衣袖之上。他虽然没有发射利针的机括,但这些利针,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作为保护自己的方法——这正是他刚才提醒柳絮戒备的意思,因为他估计,柳絮的身边,也可能有相当厉害的杀人武器在!出了展览馆,由於夜更深,整个建筑群之中,也更加寂静,乘坐著电动车到停车场去的那一段过程,他们像是通过了一个死域——有光,有建筑物,可是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然而,那又绝不代表平静,他俩都知道,不知有甚麽样的危机,会突然发生!那「阿傍罗刹」可能会从暗中突然扑出来,把柳絮拘回无间地狱去!   所以,柳絮的手,越来越冷,也和原振侠的手,越握越紧。   那一段只不过是三分钟的路程,竟然像是漫漫长途一般,逼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好不容易,到了原振侠的车子之旁。   一路上,原振侠心情紧张,但还是在小心观察,他可以肯定没有人在跟踪。   一到了车旁,他先从电动车中一跃而下,打开了车门,再轻轻一拉柳絮。   柳絮的身子十分轻盈,被他一拉之下,娇躯先是向他软软地靠来,令得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动作停止了半秒钟,这才低声道∶「请上车!」   他牵引著,柳絮很容易就上了车。   原振侠身子一耸,一面把柳絮这一边的车门关上,一面身子已翻过了车顶,到了另一边,又拉开了车门。   在这时,他注意到,偌大的停车场上,除了他的车子之外,只有一辆曾在他来的时候,引起过他注意的那辆象牙白的名贵跑车还在!   当他才看到柳絮的时候,曾一度把柳絮和这一辆车子联系起来,但知道柳絮是盲人之後,自然放弃了这个念头——虽然他感到,人和车之间是如此配合,可是一个盲人,神通再广大,感觉再灵敏,也决计无法驾驶汽车的!   原振侠动作极快,一下子发动了引擎,而且立刻把车速提高,车子像箭一样射出去。   像原振侠这样性格的人,自然也嗜好追求速度。尤其在他认识了戈壁沙漠这一对机械活宝之後,两人自告奋勇,替他装配了这辆外表看来,其貌不扬,但性能之佳,却难以想像的车子,这时性能一发挥,真是名副其实,像风驰电掣一样!   柳絮吁了一口气,低声道∶「速度好高!」   原振侠点头∶「若有跟踪,可以摆脱!」   柳絮没有再说甚麽,一直到车于驶进了市区,原振侠才减慢了速度。   在这十分钟的行程之中,原振侠和柳絮之间,交谈绝少,但原振侠思绪起伏,想了很多。他想到的是,那怪客,如果真的来自可以和无间地狱相比拟的可怕环境,而又负有对付柳絮的任务,而且,他又发现了柳絮的踪迹,除非他只会用飞刀飞针这一类古代的武器,要不然,在那段车程之中,至少有超过一百种方法,可以令柳絮连人带车,一起毁灭!刚才原振侠一直处在极紧张的状态之中,也与这一点有关,因为刚才经过的公路,静到了极点!   进入了市区之後,原振侠略为松弛了一些,因为要下手,没有不在郊外下手,而等到市区再下手的道理!   当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来的时候,原振侠已经可以肯定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性问题!   他肯定的是∶那怪客,是要把柳絮捉回去,并不是要把她杀死!   虽然柳絮如果被捉回「无间地狱」去,遭遇可能比死还要悲惨,但是那对他们如今的处境来说,十分有利,因为至少,暂时没有生命的危险,而且对对方来说,行动也困难得多。   因为如果要把他们置於死地,一枚小型火箭,就可以达到人车俱毁的目的,而且,还可以在远距离发射,十分难以防御。   如果要把柳絮捉回去,那麽,必须有人面对面的行动,原振侠自度可以应付,他也相信柳絮也有应付的能力!   原振侠在肯定了这一点之後,就问∶「那个阿傍罗刹,目的只是想把你拘回去?」   柳絮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叹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道∶「我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对付我!」   原振侠追问∶「通常的惯例呢?」   柳絮又呆了片刻,才道∶「我不明白你这样说,是甚麽意思?」   原振侠说得直接了很多∶「通常,有成员逃脱,组织是怎麽对付?」   原振侠在这时,不再使用「无间地狱」这个代替的称号,而直接使用了「组织」这个名词,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正式的名称——当他和海棠在一起的时候,海棠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组织」的控制是如何严密,「组织」对付叛逃者的搜捕,是如何不容情,以及「组织」处理叛逃者的手段,是如何毒辣!   他这时用了「组织」这个称呼,也想看看柳絮会有甚麽异样的反应。   柳絮震动了一下,口唇掀动,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可是从唇形看来,她正是在重复著「组织」这两个字。然後,她才道∶「没有通常的惯例,因为根本末曾有人有过像我这样的情形!」   原振侠扬了扬眉,他正想再一次告诉柳絮,有人逃出来过,逃出来的人叫海棠,彻底地逃走了。可是他还没有开口,柳絮就又道∶「虽然你一再说过曾有人逃出来,可是我不相信!」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们曾有交换故事的约定,到时你就可以知道了!」   柳絮又叹了一声∶「有些人,编制故事的本领很大!」   原振侠忍不住道∶「你说你自己?」   柳絮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甚麽,而这时,车子已经驶到了酒店的大门。   苏耀西不知是怎麽吩咐的,酒店方面的安排,隆重得惊人,一幅红地毡已铺在酒店门口,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铜乐队!   这实在令原振侠啼笑皆非!   他和柳絮选择了这个地方来「避难」,可是苏耀西一定误会了他的意思,把他和柳絮,当作国宾级的贵宾来欢迎了!   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想要解释也不可能,所以原振侠扶著柳絮,在悠扬的铜乐演奏之下,在红地毡上向前走,他心急进酒店去,可是却又不能走得太快!   幸而他看到,有不少保安人员在,大抵不会出事。这才放心了些。在他身边的柳絮,却无论如何无法想像发生了甚麽事,她现出了惶惑的神情∶「怎麽了?发生了甚麽事?」   原振侠苦笑∶「他们在举行盛大的欢迎!」   柳絮有点骇然∶「有这麽必要吗?唉,到现在为止,好像┅┅并没有┅┅意料之中要发生的事发生?」   原振侠叹了一声,已扶著柳絮进入了大堂,接受酒店经理的欢迎。   经理陪著他们,到了通向顶楼的专用电梯之前,问∶「请问有甚麽特别的需要?」   原振侠立时道∶「有,需要特别加强的保安,不接受任何打扰,准备直升机坪,以备随时应用!」   经理连声答应著,一面不免好奇地偷看了柳絮几眼,柳絮这时,仍然戴著那副黑眼镜,看来高傲而且冷漠,可是绝无法猜测她真正的身分。   经理挥了挥手,就有三个人趋前,和经理一起,随著原振侠和柳絮,一起进了电梯,经理在电梯之中,同原振侠介绍了保安主任——一个看来十分精悍的青年人。原振侠的吩咐是∶「在我们逗留期间,可能会有人图谋不轨,所以要加强保安!」保安主任十分有信心∶「请放心,顶楼的安全设计,是最先进的!」   原振侠尽管心急知道柳絮的「故事」,也心急和康维十七世联络,可是对酒店方面,盛意的欢迎,也无法拒绝。尤其,有点手续,必须进行,例如到了顶楼之後,第一步,就是先认识顶楼所有的工作人员,以免破人混蒙了进来生事!   等到豪华绝顶的总统套房之中,终於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变得十分静,柳絮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出,原振侠已经察看了整个套房的结构,一共有五间卧室之多,他这时,推开了其中的一间,走了进去,随口道∶「很快我们就可以开始互相讲故事了!」   原振侠进了那间卧室之後,又推开了浴室的门,他要使用浴室。   这是很普通的事,原振侠也没有预料会有甚麽意外发生,刚才在电梯中,保安主任告诉过他,所有的窗子,全是强力的钢化玻璃,子弹是射不穿的!原振侠走向脸盆,手才碰到了十八K金的水龙头,他就听到,一边的窗子上,有轻微的「拍拍」声传出来。   本来就十分警觉的原振侠立时循声看去,而且立即肯定了,声音是来自窗外——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窗外,用手轻叩著窗上的玻璃!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盯著窗子片刻——窗前垂著窗帘,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而那种「拍拍」声,则仍然在持续著。   原振侠自然非去看个究竟不可,他大踏步向窗子走去,一下子,就掀起了窗帘——在这之前,他心念电转,作了许多设想,甚至在窗外,出现的是一张恶鬼罗刹的脸,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可是,他看到的情形,还是令得他呆了一呆,他看到有一苹纸质的鹰,十分简陋,那是一种十分原始粗糙的一种儿童玩具,利用橡皮圈作「动力」,可以使鹰的双翼,有拍打的动作。这苹纸鹰,看来被胶水简单地固定在窗上,等原振侠看到它的时候,双翼的扑打动作,已经十分缓慢,快要停下来了!   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这是甚麽人在开玩笑?   第五部∶「鹰的朋友」的真正身分   但他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在保安如此严密的情形下,要把一苹纸鹰,固定在外面,这一点,已绝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事!而且,那是一苹鹰,并不是一苹燕子或是一苹蜻蜓。那使他联想起他的好朋友,有亚洲之鹰称号的罗开!   那是不是罗开的作为呢?如果是罗开,他自然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於是,原振侠就凑近去看,他也立即发现,在鹰翼之下,有一行小字∶「原医生,只给你一人的讯息∶十万火急,请电——」   那是一个电话号码,再接下来的署名是「鹰的朋友」。   在这四个字之後,还有用更小的字体,写著一组数学公式∶   A=BB=C∴A=C。   这是十分简单的数学公式,原振侠也在一看之下,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因为那个人自称是「鹰的朋友」,原振侠也是鹰的朋友,根据那个公式,这个人和原振侠,自然也是朋友!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在玻璃上按了一按,记住了那个电话号码,放下了窗帘,转身走了出去,他知道,那不知是甚麽人,既然有方法放下了这纸鹰,自然也有方法把它弄走的!   他回到了客厅,看到柳絮自另一间房间走了出来,神情有点惊异,她踏在房门口,道∶「刚才我在浴室,听到窗外有声响发出来,像是有人┅┅在用手指叩窗子!」   原振侠心中一动,想起了鹰翼上的那一行小字∶「只给你一人的讯息」,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淡∶「不会吧,我去看看!」   他走了进去,在浴室的窗前,掀开窗帘,看到了同样的纸鹰,同样的字句!   刹那之间,原振侠的思绪,紊乱之极!   因为事情实在有不可思议的神秘!   看来,那个留字人,在每一间浴室的窗外,都作了同样的布置——这是十分聪明的行动,原振侠总要使用浴室的,一使用浴室,他就有机会得到讯息。   令得原振侠感到神秘的是,留字人必须知道柳絮是一个盲人,那才能令讯息只传给原振侠,而柳絮只能听到「拍拍」声。   原振侠可以肯定,柳絮在听到了「拍拍」声之後,曾掀开窗帘研究过,但是一个盲人,无论如何,无法知道玻璃外面有著甚麽!   这时,柳絮的声音,在浴室的门口响起∶「那┅┅是甚麽声响?」   给原振侠的讯息,如果不是通过有「鹰」的标来传递,原振侠一定会据实以告。可是,鹰的标,却使原振侠有信心,留字人至少不是敌人!   而且,他接到的讯息之中,有强烈的令他提防柳絮的意思在内,再加上他自己对柳絮的身分,也不是毫无怀疑,所以他随口道∶「一苹甲虫!」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在玻璃上拍打了两下,刚巧在这时,纸鹰的翼,也停止了摇动。   原振侠突转过身来,看到了柳絮现出一面古怪的神情。   柳絮的那种神情,是明显地在告诉人,她并不相信原振侠的话,可是又无可奈何!   但是,就在一瞥之间,她就回复了正常,还发出了恍然大悟似地「哦——」地一声。可知刚才,原振侠转身太快,她并未察觉盲人的感觉再灵敏,总不及正常人!   原振侠看到了这情形,心中不禁叹了一声,自己对自己道∶「请你不要和我敌对,因为我就算胜过了你,也胜之不武,心里会难过!」   原振侠是应柳絮的求助,才会处在这样的境地之中的,可是这时,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究竟有可能处於和柳絮的敌对的位上!反倒是那个神秘的留字人,才是朋友!   柳絮扬了扬眉,伸手摸索著——盲人在陌生环境中的习惯动作,当她在双手摸索的时候,她来到了原振侠的面前,她的手碰到了原振侠的身子,就维持著那个姿势不动,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引领到一张沙发前,柳絮坐了下来。   原振侠这时,心念电转的是,那留字人要他十万火急,打那个电话,必然是有十分重要的事通知他。   那人打著亚洲之鹰的招牌,又用了这样古怪与巧妙的方法和他联系,使原振侠意识到,「十万火急」,必非虚言,而是真正有十分重大的事!   那人为甚麽不打电话给他呢?只有一个可能∶怕被柳絮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而且,原振侠吩咐过,不受任何打扰,电话也打不进顶楼的总统套房来!   也就是说,原振侠需要在不被柳絮知道的情形下,和留言人通话!   别以为在这个过程之中,会有甚麽勾心斗角的斗智场面出现,原振侠只是简单地道∶「对不起,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我会争取分秒,立刻和希腊的朋友联络!」   他说著,就走了开去,在经过一张桃木几的时候,就把一苹无线电话,自充电器上,取了下来。   他知道,柳絮虽然看不见,但是完全可以凭听觉知道他在做甚麽——他要上厕所,而且同时打电话,这正是刚才他声言了要做的事。   当然,在一知道了他需要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留意到,整个套房中,不下十具无线电话,都是独立的,不能互相偷听。   而且,也正如他所料,柳絮有著不吃人间烟火的清雅,对於一个异性的「肚子有点不舒服」,非但不会过问,连表示注意一下,都是十分失态的。   所以,当原振侠走向一间房间的时候,柳絮只是十分平静地坐著,略有焦急的神色。   原振侠推开了房门,而且,在进入了房间之後,把门关上,而且按下了锁钮──这样,柳絮就算再很快走进来,也必然会发出声响。   他进了浴室,并不关上浴室的门,立刻就按下了那个电话号码,电话立时有人接听,是一个焦灼之极的女声∶「原医生!」   原振侠沉声答应了一声,那女声急促地道∶「和你在一起的柳絮,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你绝不能把她要知道的事告诉她!」   原振侠眉心打结∶「一、你是甚麽人?为甚麽我要听奶的话?二、她没有要我告诉她甚麽事,是我主动要把一件事告诉她的!」   那女声发出了一下叹息声∶「那就是她的厉害手段,一切都引你入壳,你上了当还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在义助俏佳人!」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奶还未曾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是甚麽人?」   那女声立刻有了回答,可是她的回答,是原振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那女声的回答是∶「我们曾交过手,我是展览会中的那个雨衣怪客,柳絮口中的阿傍罗刹!」   这当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手中的电话,几乎跌到了地上!   那女声又急急地道∶「你的身手虽然好,可是如果不是故意布的局,那一蓬飞针,也至少能叫你躺在医院好几天,别再多问了,柳絮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物,你是聪明人,让知道如何应付她!」   原振侠的心中,疑惑之极,他想问甚麽,可是不等他发问,那女声又急急地道∶「我是冒著生命危险来警告你的,你照著做吧!」   原振侠可以听出那女声之中的惶急情状──   当然,也是可以伪装的,如果柳絮可以伪装得那麽好,还有甚麽是不能伪装的呢?   原振侠只想门一个问题,他想问的是∶柳絮这样做的目的是甚麽呢?可是他还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来,对方显然已经把电话挂上了!   原振侠沉声「喂」了几次,但没有回音。   这时,房门上传来了几下拍门声,原振侠应了一声,就听到柳絮在高声问∶「你没有甚麽吧?」   原振侠一面应著,一面按下了电话上的掣钮,他想到,柳絮有可能是觉得他离去太久了,所以来拍门。也有可能,早已在门外,想知道原振侠在房内干甚麽!   原振侠估计,柳絮的听觉再灵敏,也无法偷听到他压低了声音的谈话!原振侠在浴室之中,又停留了半分钟,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这才按动水厕,发出水声,洗了手──他相信在房门外的柳絮,都可以听到这些声响,然後,他才走出去,打开房门。   他看到柳絮站在离房门不远处,神情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是相当焦急,这种复杂的神情,如果竟然是装出来的话,那简直是超绝的演技!   原振侠这时的演技也不坏,他毕竟占了便宜,对方是盲人,他可以不必在面部肌肉上下功夫,他只是用抱歉的声音说∶「我离开太久了!」   柳絮忙道∶「不!不!我┅┅只是感到十分空洞┅┅只是我一个人┅┅」   她在解释著为甚麽要来拍门的理由,但说到一半,不再说下去。   原振侠在这时,又按动了电话,同时道∶「我想和希腊的朋友直接通话,但一直只听到他的录音,那位朋友的名字是康维十七世,他是一个身分奇特无异的人!」   电话通了,原振侠叹了一声,因为电话中传出来的,确然是录音∶「请留下讯息,我,康维十七世,会在最方便的时间,和你联络!」原振侠於是报了自己的姓名,要求康维派飞机来,然後,放下了电话。   柳絮一直不出声,直到这时,才道∶「好了,该交换故事了,谁先说呢?」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先说如何?看看你的故事,和我所知的一些事,是不是吻合?」   柳絮一点异议也没有,只是点了点头,又抬起头来,吸了一口气,原振侠走向酒吧,调了一杯酒精成分不高,相当可口的饮料,放到了柳絮的身边,柳絮拿起来,呷一口,轻叹一声说∶「我来的地方,自从我十五岁那年,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之後,我就一直在心中,称那个地方为无间地狱!」   她的声调有点发颤,使得听的人对她,产生同情。   原振侠心想∶柳絮是说故事的高手,一上来就提到了最使人产生疑问的事,十五岁那年,她为甚麽要把自己弄成瞎子呢?   柳絮又低叹了一声∶「那一年,我和所有少女一样,都已有了成熟的身体,所以,在我们所要接受的训练之中,有一门,是专门训练我们如何以自己的身体,去取悦异性的课程!」   原振侠听到这里,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个呻吟声来。柳絮的话,若是在一个不明情由的人听来,自然有点无头无脑,不容易明白,但原振侠是早知道柳絮和海棠的身分相同,而海棠在把她自己当作「人形工具」对付原振侠的时候,是把她自己的经历,详细告诉过原振侠的。   所以,这时,柳絮这样说,原振侠不但一听就明白,而且更可以肯定,柳絮也是由那个组织自幼训练,严密控制的许多女性「人形工具」之一!   柳絮略停了一停∶「本来,我接受了十五年的训练,应该早已麻木了,可是我偏偏不麻木,所以这才是我的悲剧,我忍受不了那种训练,想要退出,可是我又知道我绝对没有法子退出──无间地狱是逃不脱的,所以我使用慢性毒药,使自己变盲──组织不会训练一个盲女去从事情报工作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也喝了一口酒,伸手在柳絮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柳絮道∶「我掩饰得十分好,组织一直以为我是自然失明的,果然停止了对我的训练,但是我仍然不能离开,过著与世隔绝,只有黑暗的日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能把这种日子,叫作生活!」虽然有过神秘人的警告,可是原振侠听到这里,仍然忍不住,双手紧握著柳絮的手,因为柳絮的叙述,实在太凄婉动人了!   柳絮沉默了片刻∶「我很有艺术天分,虽然盲了,仍然可以凭手的感觉,作十分精美的塑像,我就一直在做塑像打发日子──替周围的人作塑像,我用双手仔细抚摸对象的头脸,再把这种感觉带到泥土上,做出来的塑像,可以几乎和真人一样!」   原振侠称赞∶「了不起的艺术!」   柳絮又叹了一声∶「或许因为我有这个本事,倒也有点利用价值,组织对我很优待,我也有被接出去,替领袖人物塑造雕像的时刻,也就是一次这样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个异性,他是一个领袖人物的警卫连长!」   原振侠闷哼一声,警卫而成「连」,这个领袖人物自然是非同小可的大人物了!他闲闲地道∶「我以为奶这样身分的人,是不能和外人接触的!」   柳絮苦笑∶「本来是,但因为我双目已盲,所以组织对我的控制,也不是那麽严。」   原振侠「嗯」了一声,柳絮继续道∶「那个连长┅┅那个连长┅┅」   她说了两遍,神情也是异特,原振侠鉴貌辨色,自然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他心想,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一个有著特殊艺术才能的盲女,和一个必然是极忠於领袖的军人,双方之间,如果有了恋情,那是十分动人的情景。   柳絮在沉默了好一会之後,才道∶「我两人之间的感情,渐渐增进,我故意拖延替领袖塑像的时间,声称要为领袖塑造出一座本世纪最伟大的塑像来,把领袖伟大的人格,伟大的专业成就,充分表现出来!」   原振侠感叹∶「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领袖自然是十分高兴了!」   柳絮道∶「是,领袖曾轻拍我的头,说我是「组织」的好「女儿」┅┅他却不知道,我对组织的厌恶,自从毒盲了自己的眼睛之後,与日倍增,已到了全然无可忍受的地步了,可是这种怨恨的情绪,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表露,不然,就成了叛徒!」   她在说到「叛徒」这个词的时候,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急急喝了一口酒。   原振侠也陡然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全世界对「叛徒」都不会原谅,但论到对付叛徒手段之残酷,柳絮所属的这个组织,自然可说是世界之最了!   柳絮续道∶「领袖很忙,往往我一早去了,做好了准备功夫,领袖要到晚上才出现一会,所以,我和连长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我相信连长┅┅爱上了我,他有一天竟然问∶如果我向组织申请,要和奶结婚,奶想组织会不会批准?」   (接下来的一段,是柳絮向原振侠说的连长和她讨论婚事的对话──对原振侠来说,或是对所有的自由人来说,结婚而需要「组织批准」,那是十分难以想像的事。但是在那个环境之中,任何行动,都要「批准」!)   (而这一段对话,对後来柳絮的行动,又有决定性的作用,所以有必要听一听。)   连长当然是鼓足了勇气才提出来的,当时,他握住了柳絮的手,只有他和她在一起──身旁有人的话,他怎敢碰她的手?   他说出了那句话,他的身子在发抖,他是一个身高一百八十四公分,壮健如牛的青年人,可是这时,他的身子在发抖,可见他心情之紧张。   经过若干日子的相处,经过由指尖的轻触到互握手,经过四片灼热嘴唇的轻吻,听到过他宽阔的胸膛之中,一颗炽热的心的狂跳,柳絮知道,连长迟早会提出这样的一句话来的。   而为了应付连长的这句话,柳絮也早就想好了对策,她的声音十分低∶「组织绝不会批准!」   连长大口喘著气∶「为甚麽?奶能替领袖塑像,一定是组织信任的人,我能担当警卫连长,也是组织绝对信任的,为甚麽我们不能结婚?」   柳絮用她轻柔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著,忽然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脸型,轮廓分明,我会替你塑像,那一定是用人塑像的典范!」   连长用力握住了柳絮的手,气喘得更急∶「我不要你为我塑像,要你为我┅┅生儿子!」   柳絮看不到连长的脸,为了说出这句话来而憋得通红,可是她却可以感到,他的脸烫得惊人。柳絮道∶「组织不会批准的,你不知道我的身分!」   连长陡然提高了声音∶「我知道!我听领袖说过,奶是那批自一出娘胎就受特殊训练的女孩子中的一个,如果不是奶盲了,奶会是所有人之中,最出色的一个,比其馀的都出色!」   柳絮呆了片刻∶「既然你知道了,你想,组织会批准吗?唉!」   她长叹一声,连长自然也知道柳絮的话是对的,他难过得不知怎麽才好,而这时,柳絮又柔声道∶「其实,我是多麽希望成为你的妻子,受你的保护,和你一起生活,我不要组织给我的少将军衔,不要有种种特权,只想做一个好男人的妻子,平平淡淡的生活,为他生儿育女,全心全意爱他┅┅」(当原振侠听柳絮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闷哼了一声∶「奶在煽动这个军人的情绪!为甚麽?是不是奶想要利用他?」)   (柳絮的回答直接之极∶「当然是,不然,你以为我怎麽能和你在这里相聚?」)   (原振侠长叹一声,第一个念头是∶这确然是一个可怕之极的女人!)   (然而,原振侠第二个念头却是∶这可怕的女人,为甚麽向我坦白这一切呢?)   (原振侠当然没有忘记那神秘人的警告,可是他的思绪,也一片惘然。)   连长在听柳絮这一番诉说心中衷情的时候,咬紧了牙关,紧握的手,几乎没把柳絮的手握碎,等她说完,连长的情绪,已被煽动到了狂热的地步,他陡然一用力,把柳絮拉进了自己的怀中,紧紧拥著,重复地说著∶「组织要是不准,我就复员,组织要是不准,我就复员!」   警卫连长自然知道自己这份军职,是何等前途无量──近卫部队的兵,是从别的部队中挑出来的连长或副连长,他这个连长,现在的军衔也是少将,这是组织和领袖对他的信任,可是他居然说出了要复员,回乡去当农民,谁都知道当农民的生活,是如何艰苦,全世界一百七十多个国家之中,生活水准之低,排名在一百三十名之後。   柳絮把自己柔软的身体尽量贴紧他,那更令得这个为组织领袖所信任的警卫连长,热血沸腾。   柳絮道∶「你可以复员┅┅虽然困难,你还有可能复员。我却是绝无复员的可能!组织早就说明,我的身体,属於组织,绝不能自己作主!除非┅┅除非┅┅」   连长把柳絮的身体抱得更紧,急急地问∶「除非怎样?说,除非怎样?」   柳絮一上来就把话说死了,忽然又来了一个转折,这等於是叫连长在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了一线光明,怎能不心急地询问?   到这时候,警卫连长的情绪,已经完全被柳絮所控制了!   自然,一来,这是由於两者之间,论智慧,柳絮高过对方不知多少。   二来,对领袖和组织的忠诚,全是後天培养出来的,不是人的本性,而对异性的爱恶,却是人的天性。   後天灌输的概念,不论看来多麽坚强,不论看来被灌输得多麽成功,但是一旦到了和人的天性起正面冲突之际,必然敌不过人的天性,而溃不成军。   这时警卫连长的情形,就正正是如此!   柳絮咬著下唇,暂不出声。   连长摇著她的身子∶「说呀!除非怎样,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一定做!」   柳絮双臂轻扬,绕住了连长的脖子,在连长的耳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而那两个字,如同在连长的耳际,叫起了两个焦雷,令得连长一时之间,被击得如同泥塑木雕一样!   柳絮所说约两个字,其实简单之极∶「逃走!」   警卫连长能担当那麽重要的职位,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只是他及不上柳絮而已。他一听到「逃走」这两个字,自然知道事情没有他的帮助,柳絮就绝不可能逃走,因为柳絮每次来回,都是由他亲自接送的。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他会带上一两个人,而自从他和柳絮间的感情增加,就几乎每次都是他独自出动的了。柳絮如果要逃走,却并不难,把柳絮接出来之後,早上到晚上,有十多小时可以利用,问题是,如何善後?他如何向组织交代?   当两人的讨论,涉及了这一个具体问题时,柳絮偎依在他宽阔的胸膛前,好一会不出声。两人都互相听著对方的心跳声,都觉得他们各自的心跳,越来越是剧烈。他们都极其热切地希望可以结合,生活在一起,但是也知道「组织」绝对不会允许。   他们都是一直在那种由组织控制了一切思想和生活的环境之中长大的(把这种环境称为「无间地狱」,也庶几近焉。)他们只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想,已经是触犯了组织订下来的规条,可是他们都无法遏止自己心中的愿望,因为不论怎样,他们始终是人,人有人的天性,这时他们的愿望,就是顺乎人性发展起来的。   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只要不是在「地狱」中,而是在人间的话,那麽,不论在这个人间的生活是多麽困苦,他们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因为那是每一个人的基本权利,人的基本权利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并不是掌握在甚麽「组织」   的手里的。   只是这麽一切,对这一双身分特殊的青年人来说,都是太遥远了。他们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之中,虽然有著十分尊荣的地位,但这时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基本的做人的权利。   好一会,他们的心跳一样剧烈,连长在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发颤,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极大胆的决定。他咬牙切齿,所以声音像是自他的口中,一个字一个字爆炸出来的。他道∶「不冒险,不能达到目的!」   柳絮也跟著道∶「排除万难,我们会胜利┅┅可是我们要排除的困难,又何止一万种!」   连长把牙咬得更紧∶「不管多少种,都要向前冲!」   柳絮仰高了头,她看不见,可是在连长的心跳声,和升得相当高的体温上,她可以知道连长的心情何等激动。   盲人敏锐的感觉,使她的行动,恰到好处──她伸出手来,在连长的额上,轻轻一抹,果然就抹了一手的汗。   连长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急促∶「我有一个同乡,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把奶送到他那里去,奶先躲起来,他会照顾奶,他开著一家饭店,在他那里出入的人虽然多,可是┅┅很安全!」   由於知道所说的话实在太大胆,那已是对组织的背叛,所以他一开口,话就不是说得很有条理,而且,他要一直不停地说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忽然之间住了口,是不是还会有勇气把话说完!   柳絮听著,又用自己柔软的手,在连长滚烫的脸上抹著汗。   她不出声,他焦急摇著她的身子,追问∶「奶说怎麽样?奶是不是愿意?」   柳絮苦笑∶「你怎麽样?」   连长不出声,柳絮可以感到他的身子在发抖,也可以听到他紧咬著牙时所发出的「格格」声。过了一会,他才道∶「图个短相叙,我可以和奶一起躲在那家饭店,哪怕躲上一天,也是好的。若是从长计议,那麽奶先躲著,看看组织会如何对付我,再说!」   当柳絮在酒店的顶楼,总统套房之中,向原振侠叙述这些经过时,她的语气,竟然十分平静,像是说的全然是他人的事情一样。   可是原振侠却一样感到了极度的惊心动魄。一男一女,只是简单地为了要求结合,就得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   他不由自主,紧握著拳头──虽然有了神秘留字人的警告,他已经十分警惕,可是他还是十分同情柳絮的遭遇,所以他听得柳絮讲到这里时,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只能相叙一两天,当然是十分悲哀的事,可是如果从长计议,只怕一分手┅┅一分手┅┅就┅┅」   由於说出事实来,会十分悲惨,所以他并没有全部说出来。柳絮的脸向著他,神情有几丝十分深刻的悲哀──人的脸上,悲哀的神情若是太深切了,有时反而不是容易被人看得出来的。   她低叹了一声∶「原医生,你也在无间地狱之中┅┅经历过?」   原振侠不知道她何以忽然之间,会有此一问,略怔了一怔,道∶「没有┅┅有幸未曾有过这种可怕的经历。」   柳絮又低叹了一声∶「可是对地狱中的情形,比他还了解!」   原振侠仍然不是很明白柳絮的话是甚麽意思,所以他仍然不出声。柳絮发出了第三下低叹声∶「你比他了解,他还以为,他自己对组织忠心耿耿,这次虽然有点不对,可是组织会放他一马,他竟然对无间地狱起了幻想,他竟然天真到了┅┅」   柳絮说到这里,气促脸红,显然在她的体内,正有一阵十分剧烈的抽搐,她忙举起杯,喝了一口酒,可是却又剧烈地呛咳起来。   原振侠伸手,在她的背上轻拍著,好一会,她才平复了下来。   原振侠有点不想问也不敢问,可是还是非问不可∶「那位连长┅┅後来怎麽样了?」   柳絮这次,顺利地喝了一大口酒,抿了抿嘴,才继续了她的叙述。   柳絮对组织的了解,显然在连长之上,所以她一听到连长那样说,就感到了一阵刺心的悲哀,可是她也立即有了反应,她急促喘著气,把连长抱得更紧∶「就图个短快活好了,快活一天是一天,快活两天是两天!」   连长深深吸著气,他自然知道「图个短快活」之後的结果,是真正的极短暂的快乐。   他不甘心只有一天两天的快乐,他要争取更多,而他又天真地认为他可以争取得到。   所以,他的决定是∶「不!我先送奶到那里,然後,我设法┅┅向领袖求情┅┅我们会永远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当一双男女,身体紧紧偎依,而又有永远快乐地在一起的憧憬的时候,应该是光明灿烂,美丽动人的。可是柳絮在那一刹,就知道那是跌入痛苦深渊的开始。   那一天,柳絮该回营去的时候,连长并没有载她回营,而是把她送到了他的那个同乡的饭店中──摩托车停在後院的墙外,连长扶著柳絮,从後墙翻了进去。   柳絮在告诉原振侠当时的情形时,说得十分详细。   她说她一翻进了围墙,就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响,最嘈杂的是人声,各省的方言乡谈都有,甚麽样的粗言俗语齐全。   连长要她在一个角落处站著别动,他去找那个朋友来,那个朋友的名字是曹金福。   柳絮叙述曹金福来到她身前的情形时,也十分详细。她道∶「我看不见,可是在感觉上,这人好大的个子,脚步声重,气息浓,大口呼气,大口吸气,他伸出手来,握我的手,手大得像是蒲扇。」   曹金福是一个大个子,这一点殆无疑问,他体高两点一二公尺,是国家级篮球员标准,而且他矫健如虎,灵活如豹,不过他不喜欢接受训练,也不喜欢受到约束,所以才在一个小小的「夹缝」之中,开了一家饭店,招待的自然不会是甚麽达官贵人,多是贩夫走卒,流氓混蛋,各地来的想碰运气的盲流,卖了自己身体以求温饱的女性,形形式式,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被名正言顺,当作了滓渣的一群。   也只有曹金福这样的人,才能在这样的地方,干这样的买卖──他可以在两帮流氓要浴血相拚的时候,一手一个,把双方的首领,像抓小鸡一样地抓起来,令他们杀猪一般地叫饶命。   当原振侠第一次在柳絮的口中,听到「曹金福」这个名字之际,他并没有甚麽特别的联想。後来,才知道曹金福和他相熟的一个朋友,大有渊源,自然不免兴「世界真小」之叹。   柳絮说曹金福来到她身前的情形,用她盲人特有的感觉,相当生动∶「是一大团热气和一阵臭味,一起来到我面前的∶汗臭、酒臭、体臭┅┅总之,甚麽样的臭味,都混在一起了,我感到他向我伸出手来,因为他一举一动,都有┅┅热量发出来。」   曹金福当时的第一句话就是盯著柳絮,对连长说的∶「哎呀!你从哪里弄了一个豆腐花一样的嫩女娃来?这┅┅样的人┅┅能碰吗?」在曹金福这种铁塔一样的大汉眼中看来,柳絮的精致瘦弱,自然是几乎连碰都不能碰的。   连长叹了一声∶「把她存在你这儿,绝不能给任何人知道,绝不能!」   旧金福抓了一下头,又望了望柳絮,神情犹豫,连长发急,在他心口,重重打了一拳∶「是性命交关的事──我要是没事,明天准来,要是明天不来┅┅」   连长说到这里,也没有法子再说下去了。   因为「明天若是不来」,那一定是出事了,出事的结果如何,不能想像,也不敢想像。   曹金福大口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倒豪爽∶「要是你出了事,我一定打听出你的情形来,说给这位小妹子听。」   连长频频点头,在曹金福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一间房间中,一股霉臭味,像是胶水一样,环绕在人体的周围,可是柳絮和连长,还是在那个空间之中,温存了好一会,连长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柳絮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把语调说得极慢,几乎是短说一个字,就顿上一顿,然後她道∶「从此之後,我┅┅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原振侠虽然知道那是必然的结果,但是也不免一阵伤感,无法出言安慰。   沉默维持了相当久,原振侠才说了一句∶「那个曹金福,他不是答应过,不论出了甚麽事,都要把消息打听出来告诉奶的吗?」   柳絮苦笑∶「那是他这种市井之徒想当然的承诺。连长是领袖警卫队的连长,出了事,当然由中央一级保密的机构负责处理,他一个老百姓,如何可以探听出这种机关的消息来?」   原振侠直视著柳絮──他强烈地感到,柳絮是可以知道自己被注视的。原振侠心中有疑问,他也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你所属的机关,也是一级保密机关?」   柳絮摇头∶「岂止一级,是特级的!」   原振侠道∶「那奶应该可以通过奶原来的机关,探听出连长的消息来!」   柳絮低下头去∶「本来应该是,但是事情有了一点变化。第二天,连长他没有来,一直等到天黑,我知道他一定出了事,是由於我而出了事,所以我想回去,只要我一现身,他所担的罪名,无论如何,会轻一点,我和曹金福商量,他先是剧烈反对,但忽然之间,又表示同意,不知道他从哪里,弄了一辆破旧的小汽车来,载著我就走,一小时之後,他才告诉我,已出了城,过了河,再也回不到城里去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他开始带著你逃?」   柳絮咬著下唇,缓缓点了点头∶「我一直在疑惑,他是知道连长的下落的,可是他不肯告诉我,所以他才带著我逃亡,他的法道比我想像的大,在海外有关系,而且经济充裕,我渐渐把我的身分和情形告诉他,他也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只是说,我们逃得一天是一天,逃得一天,也是一项大胜利!」   原振侠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可是又说不出不对在甚麽地方,他声音有点冷淡∶「原来你身後有这样的一个大靠山的,那又何必要求我的帮助?」   柳絮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道∶「不久之前,我感觉到组织已派人出来,而且,知道了我的下落,所以我十分害怕,一个心中极度害怕的人,是需要各方各面的帮助,不会嫌多的。」   柳絮这时,那种楚楚动人的样子,又一次令得原振侠有点心软,他摇了摇头∶「你用展览艺术品的方法,引组织派来的人现身,这不是一个好办法,而且,你明知那来人身手了得,为甚麽不安排曹金福也在,这才能和他合力将来人捉拿。」   柳絮深吸了一口气∶「三天之前,曹金福忽然对我说有要事,要离开三天,在这三天之中,他一点讯息也没有,我只好独自行事,而当我一知道你出现时,当然想到要你的帮助。」   柳絮说到这里,摊了摊手∶「我的故事完了!」   她的意思十分明白,她和原振侠曾有「相互交换故事」的约定,她的故事完了,自然轮到原振侠的故事开始了。可是,原振侠又觉得她的故事没有完,但又说不出还应该补充点甚麽。   这是一种十分尴尬的情形,原振侠不能指出柳絮的故事还有甚麽差错之处,自然就只好承认她的故事完了。那就该他说有关海棠彻底离开了组织的事了。   但是,却又有那个神秘人的警告──他不能不听那神秘人的警告,因为神秘人自称是鹰的朋友,亚洲之鹰罗开的朋友。   而亚洲之鹰罗开,是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好朋友。   所以,原振侠略有迟疑。柳絮已觉察到了这一点,可是她却并不追问,只是略昂著脸,向著原振侠,等原振侠开口。   就在这时候,原来用十分优雅姿态坐著的柳絮,忽然站了起来,神情喜悦∶「曹金福有消息了。」   原振侠一点也看不出她是如何接收到曹金福的消息的,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柳絮既然是属於那个组织的,她必然有许多精密之极的工具和仪器,甚至,她的脑部,有微晶讯息接收仪器的移植,也不是令人意外的事。   柳絮在说了一句之後,侧了头一会,吸了一口气∶「他有点消息带来,可以请他上来?」   原振侠立刻道∶「好,我很想见见这个草莽奇侠,可是如何通知他呢?」   柳絮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举起了手来,她的手指上,戴著一苹十分普通的戒指,她伸指在戒指上按了一按∶「不是很先进,也不能传达太复杂的讯号,可是已足够使他到一处地方去,等候我的更进一步的讯息。」   原振侠叹了一声∶「这算是地狱对科技的一种异常的贡献!」   柳絮在苦笑∶「目的是为了地狱更不容突破!对了,你一直提及一个叫海棠的女孩子,她是成功的逃脱者,经过的情形是──」   直到那一刻之前,原振侠还未曾想出应付的办法来,而且,十分害怕柳絮会有突如其来的一问。   可是,等到柳絮的话一问出了口,原振侠脑中,灵光一闪,立即有了应付的方法。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一面用力挥著手──他知道柳絮看不到,但是却可以在空气的流动中,知道他在做甚麽样的动作。   他一面笑,一面道∶「遇见奶之後,我才知道一直以来,自己上了一个大当,说起来真丢人,我竟然把这样无稽的事,信以为真!」   这时,柳絮现出十分疑惑的神情∶「你是说──」   原振侠不等她有进一步的问题,就道∶「有一个女孩子,美丽异常,身手不凡,我猜她多半不知在甚麽地方知道了一些你那组织的情形,所以她自称是组织的属下,名字叫海棠。」   柳絮的呼吸有点急促∶「那有甚麽不对?」   原振侠摊开了双手∶「当然不对,奶想,奶对这个名字根本没有印象,她如果是你们之间的一员,怎麽奶会没有印象?可知在你们的组织之中,根本没有这个人,她捏造了自己的身分,我却上当了!」   原振侠一路说,柳絮的俏脸之上,神情就一直在变幻不定,最後,变得疑惑之极,她说了一句听来十分不合理的话∶「不应该没有海棠的!」   原振侠道∶「这个女孩子可能对组织知道一些皮毛──嗯,她至少知道你们对女孩子取名字的原则!」   柳絮又说了一句∶「是啊,所以不应该没有海棠的!」原振侠用十分尖锐的目光盯著她,刹那之间,心中思潮起伏,努力思索著柳絮的真正身分。   他用十分随便的声音应了一句∶「可供选用的名字很多,所以忽略了海棠这个名字,也不足为奇。」   柳絮又呆了一会,才道∶「请给我一具电话。」   原振侠把一具电话交到了她的手中,柳絮按下了号码,立刻有人接听,那是一个宏亮之极的男声,连在一旁的原振侠也可以听得见那男人在问,声音焦急∶「柳絮,奶在哪里?」   柳絮的声音却十分平静,告诉了自己的所在之处,并且请他立刻就来。   柳絮在放下电话之前,说了一句∶「我和大名鼎鼎的原振侠医生在一起!」   电话中听到那男人宏亮的声音──自然是曹金福,他道∶「啊,我知道他,想找他很久了!」   原振侠对曹金福这句话并不在意,他想起柳絮曾形容过的曹金福的外形巨大,一定惊世骇俗,所以,他和保安人员联络,吩咐道∶「等一会,有人会要求上顶楼,来人可能外形十分古怪,可是请不要阻拦,让他自己通行!」   保安主任答应,柳絮走过来走过去一会∶「曹金福说他有可能得到连长的消息,所以特地去打听,看来又失望了,不然,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的!」   原振侠心想,那个爱上了柳絮的连长,多半已不在人世了,悲惨的消息,又有甚麽可以传播的?   柳絮又叹了一声∶「原医生,你的海棠故事,既然不成立,那麽──」   原振侠笑得无可奈何∶「算我欠你一个故事,但我至少可以提供奶到一个地球上最安全,最不怕组织派人来拘你回去的所在。」   柳絮默然不语,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原振侠过去接听,是保安主任的声音∶「访问者来了!」   原振侠有点不耐烦∶「请他立刻上来!」   保安主任的声音有些犹豫∶「原先生,访问者──」   原振侠只觉得保安主任太棉唆了,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头∶「请访问者立刻上来。」   保安主任虽然立刻答应著,可是听他的声音,仍然十分不情不愿。   原振侠当时,并没有想到别的,他的先入之见是,曹金福的身形如此粗壮高大,当然会引起保安方面特别的提防,所以才会有这种过度小心的情形出现。   柳絮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的一角,用手撑著头,面向著门口,看来,她正急於想曹金福进来。原振侠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就走到门口,打开了门来。   他站在门口,可以看到川堂中有两个保安员,来回走动,电梯上的灯在闪耀,表示电梯正在上升。那两个保安员见到了原振侠,都各自扬手,同原振侠打了一个招呼,原振侠也向他们挥手示意。   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可是,电梯的门一打开,原振侠就呆了一呆。   先是意料之中的事──门一打开,一个铁塔也似的彪形大汉,大踏步跨了出来,那大汉一下子也看到了原振侠,双臂向上一举,同时发出了一下虎吼也似的欢呼声,迳自向原振侠走来。   原振侠自己身型也高,而且也当然是体育家的身型,可是他和真正的彪形大汉比较起来,自然有所不如。在这以前,他见过的真正大汉,是如同凶神恶煞一样的山虎上校,他且曾和山虎上校作生死的决斗!   如今,同他大踏步走过来的大汉,自然就是曹金福了,原振侠觉得他甚至比山虎上校更加雄伟,人还有几步远,就像是连空气都被他压缩了一样,有著一股力道,扑面而来!   当然,在长相上,曹金福和山虎上校大不相同,一点凶相也没有,只使人觉得强有力,他有一张长方形的脸,浓眉,肤色黝黑,三步两跨,就已经来到了原振侠的面前,一下子就伸出手来。   一点也不夸张,他在伸出手来的时候,确然带起了一股风,他张开的手,每根手指,都有儿臂粗的,可以想像这样的大手,若是发动一拨。力道大到甚麽程度!   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自然应该立即伸出手去,和曹金福热烈地握手方是!   可是,曹金福伸出了手,原振侠竟没有立刻伸手出去!   这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尽管曹金福看来不是拘小节,而且确然也是不在乎的人,也不禁为之一怔。   原振侠为甚麽会这样呢?因为曹金福一跨出电梯时,他就看到了电梯之中,另外有一个人,一闪而出,和曹金福相隔得很近,不会超过一公尺,就跟在曹金福的身後。在曹金福大踏步向前走来的时候,这个人始终和曹金福保持著同样的距离。这个人,若不是在身形上,和曹金福相去太远的话,他这样行动,很容易叫人误会他是曹金福的影子!可是这人的身形太矮小了,不会超过一百五十公分。   这人十分瘦削,穿的衣服,不伦不类,无以名之,却又戴了一顶极大的鸭舌帽,那顶帽子,把他的头脸遮去了一半,只看到他的嘴,和尖削的下领。   这个人和曹金福对比,相差极大。曹金福若是天神,那麽这个人就是小精灵。   虽然这个人看来十分怪异,但是他既然和曹金福一起自电梯中走出来,原振侠自然而然,把他当作是和曹金福一起来的。   原振侠也想到,何以保安主任会有过分的小心,原来曹金福不是一个人来的!   那人一直跟著旧金福,直到旧金福来到了原振快的面前,同原振侠伸出了手来,要和原振侠握手时,那人的身子,本来是被高大厚阔的曹金福遮得一点也看不见的。可是他就在那时候,身子斜了一斜,使原振侠可以看到他的上半身。   单是露了这一手,原振侠的心中,已然喝了一声采。原振侠是武术的大行家,自然一看就看出,那是中国武术,各种「桩法」中的「斜桩」──双足钉在原地不动,身体可以作前後左右,任何一个方向的倾斜,自然是倾斜度越高,功夫越深。这人身子一斜,已经使原振侠完全可以看到他,自然不是很简单了!   不过,单是这一点,自然不足以令原振侠竟然失去礼仪,不伸出手来!而是那人接下来的动作,令原振侠感到了惊诧!   那人身子一斜之後,双手一起扬了起来,他的左手,提著一苹纸鹰,就是原振侠曾在浴室窗外看到过的那种。而他的右手,则飞快地做著手势──先是摇了摇头,然後向曹金福的背後指了一指!   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难免会不记得要伸手出来,和曹金福握手的!   原振侠当然有很高的理解力,他一看,就明白这人虽然一声末出,可是已经向他传递了许多讯息。   首先,他表明了他自己的身分∶就是那个神秘的留言人,也就是亚洲之鹰的朋友。   而他右手所作的手势,也再明白不过,他是在叫原振侠别出声,因为曹金福并不知道他躲在身後!这真是匪夷所思,至於极点了!虽然说,大个子的反应,都比较迟钝一些,但是曹金福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行动矫健无比,实在难以想像,被人跟在背後,跟得如此之近,跟得一起进了电梯,出了电梯,他都不知道!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麽这个人的轻身功夫之佳,简直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由於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而且,也实在太出人意表了,所以原振侠才会失态到了没有伸出手来!   其实,那不多也只是一两秒钟的事,曹金福身後的那人,身子已缩了回去,已经到了曹金福的後面,看不见他了。   而曹金福不见原振侠伸手,呆了一呆,自己缩回手来,望看自己的手,想看清楚自己的手,是不是有甚麽不对头的地方。   而原振侠在这时侯,虽然满腹狐疑,可是他也立时定过神来,双手齐出,一起挽住了曹金福的大手,用力摇著,一面道∶「真对不起!真对不起!你一出现,把我看呆了,好一条大汉,真正罕见。」   他这时表现的态度,相当热切,恰好把刚才的失态,掩饰了过去。   柳絮在这时也叫∶「曹大哥!」   曹金福应了一声,也回报著原振侠,原振侠这时,又看到那人在曹金福的身後,伸出一苹手来!向原振侠竖了竖大拇指,显然是在称赞原振侠应付得宜。   原振侠不禁啼笑皆非,心想我就是不出声,看你能在曹金福的身後躲多久,只怕一被曹金福发现,就把你当小鸡一样捉也未定,看你能不能作精作怪。   这时,柳絮向前走来,曹金福忙迎了上去,那人仍然亦步亦趋,跟在後面,甚至在原振侠的身边经过。   原振侠的心中,实是疑惑至极,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柳絮口中的「阿傍罗刹」,那也就是说,他也是那个组织中的人,而且可能地位很高。   可是,何以他的行动,如此怪异?   从他的行动来推断,至少可以肯定,他知道柳絮是盲人,看不到东西,那更证明他和柳絮是同一组织中的人。而他又警告,不可将柳絮想知道的事说出来,原振侠发现自己,竟然听从了他的话,并没有把海棠如何彻底脱离组织的事说出来!原振侠也可以肯定,他跟在曹金福的身後,并不是想对曹金福不利,只是藉此混进来。可是,他混进来的目的,又是甚麽呢?原振侠只觉得事情混乱之极,复杂之极!原振侠反关上了门,听得柳絮在急切地问∶「他怎麽样了?有没有他的消息?」   曹金福长叹一声∶「柳姑娘,我看你还是别再找他了吧!这个人,像是根本在空气中消失了。」   他说著,向原振侠望来,指著柳絮∶「你知道她的事情了?」   原振侠点了点头,曹金福苦笑∶「柳姑娘,原医生神通广大,奶求他帮助奶,找一个安身之所,奶东躲西逃,不是办法。」   柳絮沉声道∶「我不要东躲西逃,今晚就有一个┅┅同伴被我引了出来┅┅我知道逃是逃不过去的。」   曹金福双手紧握著拳,双拳互击,发出「砰」地一下声响来,声响十分惊人。他道∶「奶想拚,那也只有死路一条。」   曹金福说著,又同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忙道∶「我已替她找了一处所在,在那里,可以说是最安全的了。」   曹金福大是高兴,来到了原振侠的身前,冷不防冒出了一句话来∶「我姐姐就说你是个好人!」   然後,他又一个转身,来到了放酒的几上,倒了两大杯酒,自取一杯,把一杯递给了原振侠,大声道∶「来,我曹金福,敬你一杯。」在曹金福有行动的时候,他身後的那个人就跟著动,甚至是曹金福忽然转了身,他仍然一样紧贴在曹金福的身後,行动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若不是灯光明亮,简直会把他当作鬼魅。   看曹金福时,他当真一无所知,一仰头,就喝乾了杯中的酒。   原振侠也喝了一口∶「令姐是──」   曹金福「啊啊」笑,在自己的胸口拍了两下∶「你看了我这一板高大的身形,难道还想不起我姐姐是甚麽人吗?真该打!」   原振侠「啊」地一声,伸手拍著曹金福,张大了口,他已经想起曹金福的姐姐是谁了,可是惊讶於世界之小,所以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而已!   曹金福,当然是曹银雪的弟弟!曹银雪是那样出色壮健的一个女性,而且武功绝顶,下海能和鲨鱼搏斗,上山能与猛虎角力,曹金福自然是她的弟弟。   原振侠拍了曹金福好一会,才算是说出了一句话来,他仍然未说出曹金福的姐姐是甚麽人,只是问了一句∶「令姐好吗?」   曹金福知道原振侠猜到了,他笑了起来,这样凛凛的一条大汉,居然有那麽灿烂的笑容,可以把他心中的快乐,感染溶化身边的人。   柳絮在这时,现出了十分讶异的神情∶「曹大哥,原医生怎会认识令姐的?」   原振侠也笑∶「在两宗怪事之中认识的──前一阵子,我情绪低落,竟然有自杀的念头,盘旋不去,若没有曹女士的开导,只怕已成事实!而我又是他三个孩子的教父。」曹金福最近一次和他姐姐相遇,他姐姐和他说起认识了原振侠医生,并没有说及认识的经过,而原振侠大名鼎鼎,人所皆知,曹金福人在江湖,自然也有所闻。他绝想不到连原振侠这样的人物,竟然也会想到过自杀,所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搭腔才好。柳絮轻轻「嗯」了一声,原振侠在这时候,咳嗽了两三下。这种虽然已装得尽量自然,可是细心人还是可以听得出是故意装出来的咳嗽声,原振侠的原意,是咳给曹金福背後的人听的。   用意十分明白,曹金福是曹银雪的弟弟,曹银雪和他原振侠的关系非浅,当然不会容许有人躲在曹金福的身後捣鬼!那也是一种警告∶若不离开,那就要揭穿了。   原振侠这里才一咳嗽,在曹金福身後的那人,并不现身,却打横伸出了手来,手上持著那苹纸鹰──他显然明白了原振侠的警告,可是要表示他是鹰的朋友,所以要求可以通融。   可是原振侠却又咳嗽了一声,表示不行。   原振侠已经尽量装得自然,他也将爽直的曹金福瞒了过去。而在一旁的柳絮,却扬了扬眉,也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在这时候,原振侠看到,在曹金福身後的那人,使出了一式「斜桩」,露出了上半身,并且摘下了头上的毡帽,现出脸客来。   原振侠一看之下,心中就打了一个突。他一直以为那个在展览馆中,曾和他交手约雨衣怪客是一个男人,而此时,虽然穿著男装,这人分明是一个女子!而且,年纪也轻得意外!   原振侠看到的,是一张精致、俏丽的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有著婴儿一般的纯真,可是当她眨眼之时,却又有精灵一般的狡猾!   那女孩子现出脸容之後,先向原振侠做了一个鬼脸。她那个鬼脸做得精采之至,内容丰富,而且叫人一看就明白她想表达甚麽!她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楚楚可怜,表示自己无辜,要求原振侠原谅的神情,而且,一下子就达到了效果,原振侠在一看到了之後,自然而然地,挥了一下手──一般,人在表示「算了」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身体语言」发生。   接著,那女郎就向曹金福呶了嘴,摇了摇头,再向柳絮呶嘴──这意思也容易明白∶她如今鬼头鬼脑的行为,不是针对曹金福,而是为了针对柳絮的!   曹金福和原振侠拉得上关系,原振侠要维护他,而柳絮又不是原振侠的甚麽人,大可不必多事──她的表情之中,非但内容丰富,而且还隐隐讽刺了原振侠一下。   原振侠不禁有点啼笑皆非,正想稍为惩戒她一下,那女郎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当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作了一个刚才曹金福所作的神情──刚才,曹金福指责原振侠没有认出他姐姐是甚麽人而该打,那女郎显然也在同样指责原振侠没有认出她是谁来!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心中首先想到的是∶我应该知道她是甚麽人吗?   才一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又在心中大叫一声,同时,不由自主,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处在甚麽样的环境之中,竟然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打了一下!他当然早就应该知道那女郎是甚麽人,至少在一看到她是一个年轻女郎时,就知道她是甚麽人。   原振侠和那女郎互相以表情来沟通,当然都是极短时间内所发生的事。可是在那两三秒时间之中,原振侠又是挥手,又拍打自己的头部,视线又一直望看曹金福的身後,这种不正常的情形,还是被曹金福察觉了,他现出疑惑的神情,陡然转过头去,向身後看了一下。   他的动作相当快,原振侠心中吃了一惊,可是在他身後的女郎,反应快绝,曹金福转头,她闪身,曹金福还是没有看到她。   而就在这时,柳絮忽然有非常的动作,她忽然身形一闪,闪近了曹金福的身侧,陡然伸手,抓了一抓!   原振侠看得十分分明,柳絮那一抓,是抓向曹金福身後的,也就是说,是抓向那女郎的。柳絮的这一出手,当真可以说快如闪电,快得难以想像。   原振侠早已料到柳絮必然身怀绝技,会有极好的身手,可是未曾料到她身手竟高到了这等程度!在那一刹间,原振侠真担心那女郎会给她一下子抓中,也就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又对那女郎佩服之极。因为她一动也不动,柳絮的手指,就在她面前不到一公分处掠过,千钧一发,惊险百出,可是那女郎居然一动也不动,当真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   她当然不能动,柳絮之所以会突然出手,自然是由於她刚才避开曹金福的回头一看时,太急了一些,使感觉敏锐的柳絮,起了怀疑。   如果她沉不住气,在一抓抓来时,又闪避开去,那必然使柳絮肯定她的存在了!   那女郎居然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动不动,柳絮疾缩手回来,神情闪过一丝疑惑,立时回复了原状。   这一切,若在原振侠的眼中,连声喝采,但是曹金福却浑不知发生了甚麽事,他十分讶异柳絮有刚才的动作,讶问道∶「柳姑娘,怎麽啦?」   柳絮的声音十分平静∶「没甚麽,你身子後面,好像有一苹虫在飞来飞去,我替你赶赶!」   曹金福咧著大嘴笑∶「哪有这种事,奶──」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神情尴尬,显然他本来想说「奶根本看不见」之类的话,又省觉不能这样说,所以了突然住了口的。   柳絮又低声说了一句∶「没有最好!」   原振侠走向曹金福的身侧,顺手拿起一杯水来,晃了晃杯子,又向一个红色装饰处,指了一指。那女郎抿嘴一笑,同原振侠伸出了大拇指。   那女郎是亚洲之鹰的小妹妹水荭!原振侠先晃水,再指指红色,那是表示已猜到了她是谁!   水荭当然是柳絮、海棠的「同类」,是那个严密组织的一员。可是她的情形,十分特殊,她和亚洲之鹰有十分密切的关系。   水荭在这一批高级特务之中,十分突出,可能是由於她性格的天生开朗,也可能是由於她和一个长期掌握实权的领袖,十分接近,所以,组织的桎梏,在她的身上,似乎并不严酷,至少,不像柳絮那样,要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也不像海棠那样,在深思之中,为自己是「人形工具」而感到深切的悲哀。   水荭和亚洲之鹰罗开之间,更有著兄妹一样的感情,她曾和罗开在一起,经历了许多惊险,罗开曾宣称过,水荭是他的小妹妹──这一来,水荭的身分就更特殊了,由於罗开的朋友之多,使得水荭在冒险生涯之中,平添了许多助力!像如今的情形,如果不是水荭一上来,就亮出了她和鹰的关系,原振侠决不会听她的警告,也根本不会接受她所说的一切。   这时,原振侠虽然认出了那个「阿傍罗刹」是水荭,可是他的心中,却更加迷惑了!   水荭毫无疑问,是柳絮的一伙,可是她和柳絮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一种甚麽关系呢?   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时,他对柳絮所说,有关自身的经历,多少已有点怀疑了!   虽然柳絮的故事十分动人,也找不出甚麽破绽来,可是水荭的出现,却使她的故事的真实性,大大打了折扣──这是由於原振侠相信,水荭的一切行为,都不会是坏行为。   这种判断,看起来十分不合理,因为水荭是那个组织中的一员,但由於水荭同时也是亚洲之鹰的小妹妹,所以原振侠才作了这样的判断。   在有了这样的判断之後,情形就比较简单了,他的行为,自然要尽量和水荭配合,例如不被曹金福和柳絮发现他的反应──这一点,水荭自己做得很好,原振侠只要出很少的力就可以了。   原振侠感到,自己和水荭之间,虽然可以在不被曹金福觉察的情形之下,打打手势,交换一下意见,但如果要详细交谈,还是非有另一个环境不可。   他正在想,用甚麽法子,自己可以支开曹金福和柳絮,单独和水荭相处,却见曹金福忽然向他挤眉弄眼,乱打手势。   原振侠看了一会,才明白了曹金福的意思是有话要和他说,可是又不想给柳絮知道!   这一来,正中原振侠的下怀,原振侠趁来回踱步之机,一面说著话,一面打开了一间房间的门,同房间指了一指,示意曹金福进去。   曹金福点头,表示同意,在最近七八分钟内,一直侧著头,不时现出一些疑惑神情来的柳絮,忽然沉声道∶「希腊方面还没有回音?我想┅┅休息了!」   曹金福的性子憨直,他正要避开柳絮,所以一听柳絮要休息,立时道∶「好啊!好啊,这里房间不少,柳姑娘你睡哪一间?」   柳絮笑∶「哪一间都一样,曹大哥,倒是你呀,要小心一些,你人太忠厚了,容易叫人骗!」   当柳絮这样说的时候,她的俏脸,正向著原振侠。原振侠绝对可以肯定她看不见东西,可是在那一刹间,却又有被她看穿了心事的狼狈,甚至不由自主,红了红脸──曹金福身後有水荭,虽然水荭表示了不会对曹金福怎麽样,可是原振侠知道了而不出声,总有点不够朋友。   看来,柳絮也是不能肯定,只是疑惑,所以才有这样的言语,作为试探,若是她可以肯定有古怪的话,当然会直接叫穿了。   曹金福咧著大嘴笑∶「有原医生和我在,谁敢在我们面前捣鬼,一伸手,把他的蛋黄都捏了出来。」   他说著,真的扬起了大手来,作了一下抓捏的手势。   而恰好在这同时,躲在他背後的水荭,还要不安份,又斜出身子来,向原振侠扮了一个鬼脸。   原振侠忍住了笑,快步走过去,打开了另一扇房门,曹金福也忙跟了过来。原振侠看到水荭身形一闪,离开了曹金福的背後,悄没声地闪进了刚才原振侠所指的那间房间之中!   水荭的动作又灵巧又没有声音,可是柳絮又停了一下,再一次现出相当疑惑的神情。她在房门口,握住了曹金福的手∶「曹大哥,不论有甚麽事,你可得对我实话实说!」   曹金福的神情十分尴尬,柳絮如果是明眼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出曹金福必然有事瞒著她,可是她心思虽然缜密之极,但总吃亏在看不见,曹金福虽然面露尴尬之色,可是却连声道∶「当然,我怎会有事瞒著奶不说?」   柳絮也就只好心中疑惑,她长叹了一声,转身走进房间,在还没有关上房门之前,长叹一声,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两句话。   她那两句话虽然说得很低,但是原振侠和曹金福,还是清楚地可以听得到。显然,柳絮那两句话,正是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   她说的是∶「唉!有时,也真後悔弄瞎了自己的眼睛。人瞎了眼,就明摆著叫人欺了!」   曹金福和原振侠两人虽然听到了,互望了一眼,都面有愧色,只好假装听不见,因为他们两个大男人,确然都利用了柳絮的这个弱点。   柳絮进了房间,在她关门前,她又转过身来∶「一有消息,请立刻叫我──我受过训练,虽在睡觉的时候,但极轻微的声响,就可以令我醒来!」   原振侠答应了一声,伸手握住了门柄,准备替她把门关上。柳絮在这时侯,忽然一伸手,出手极快,但是落手却轻柔之极,把她的手,按在原振侠的手背之上。   原振侠向她望去,只见她一副想说甚麽,但是又不知如何说的神情,诱人的口唇,在微微发著抖,神情楚楚动人。若不是曹金福就在面前,再加上水荭又在另一间房间之中,原振侠一定会再次在她的朱唇上吻下去。   过了一会,柳絮终於没有说出甚麽,她低叹一声,缩回手去,低声道∶「晚安!」   曹金福倒老实,大声道∶「我们只怕不会睡,还得喝酒聊天!」   柳絮没有甚麽反应,原振侠把门拉上。门才一关上,曹金福便现出放下了千斤重担的神情。他在现出这个神情的同时,张大了口,看来还想大大地吁一口气,原振侠连忙伸手,掩住了他的口,伸手向房门指了一指。   曹金福自然明白原振侠的意思,是说柳絮的感觉十分灵敏,别叫她有所发现!   曹金福一口气没吁出来,几乎打了一个呃,原振侠已和他说起闲话来,说的是他姐姐曹银雪的事,两人一面说一面喝酒,曹金福几次示意有话要说,都被原振侠作手势止住。   又过了十来分钟,原振侠才伸手,先向水荭躲进去的房间,指了一指,然後沾著酒,在几面上写∶「进房後,见有人,别出声。」   曹金福一看,张大了口,现出了惊讶之极的神情来,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坚决,曹金福这才又跟著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向房门走去.原振侠打开了房门,他准备进了房间,关上了门之後,再叫水荭现身出来的,可是房门才一打开,水荭却笑嘻嘻地站在房间中央,并没有躲藏起来。曹金福一看到水荭,两苹眼睛,瞪得比水荭的嘴远大,伸手指著水荭,张大了口,想来若不是原振侠事先有了警告,他发出的那下惊呼声,只怕整座酒店,上下都可以听得到。   原振侠一见水荭并没有躲起来,也相当佩服她的胆识,更可以肯定她只是要瞒柳絮一个人!   第六部∶原振侠一直被柳絮利用   在原振侠反手关上门之後,水荭身形一闪,把一片手掌大小的薄片,贴在门口,这才让原振侠把门关上。原振侠知道那薄片是对温度变化极敏感的感应器——若然柳絮来到门口,想偷听房中的动静,她的身体接近房门时,所引起的温度变化,就会使水荭通过另一个仪器,觉察得到。   而如果柳絮离开的距离相当远,她的听觉再灵敏,要听到房中人的交谈,还是十分困难的事!   门一关上,曹金福就有了反应,他虽然憨直,可是并不笨,他压低了声音∶「要是对柳姑娘不利,我可不依!」   原振侠倒很欣赏他直爽的态度,他也压低了声音∶「现在事情究竟怎样,还不知道,别急!」   曹金福指著水荭,原振侠一抬手,水荭就乖乖走了过来,靠在原振侠的身边,原振侠拉住了她的肩∶「她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的小妹妹,也就等於是我的小妹妹。就像你是我的朋友的小兄弟,也就等於是我的小兄弟一样,明白了吗?」   原振侠这样的介绍,自然可以说十分恳切,水荭也向曹金福伸出了手去,曹金福先抓了抓头,他一时之间,有点弄不清根据原振侠的介绍,自己和水荭之间,不知该是甚麽关系。   但是他还是伸出了大手来,把水荭的小手,完全包在他的大手之中,两人都用力摇了摇,水荭佻皮地眨著眼∶「那就是说,你也是我的小兄弟!」   曹金福立时指住了水荭,张口想叫,可是又想起不能出声,神情狼狈之极,水荭却双手拉住了他的大手,又亲亲热热地摇了摇,曹金福感到有一股异样的温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快慰。   原振侠望著水荭,水荭指著曹金福,原振侠会意,就问曹金福∶「你有甚麽话要说的?先说吧!」   曹金福叹了一声∶「有人见过柳姑娘的心上人,在沙漠中的一个军事基地,虽然还没有死,可是也只剩下一口气,必死无疑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她┅┅说的┅┅事,全是┅┅真的?」   曹金福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水荭已道∶「得看她告诉了你一些甚麽!」   原振侠用最简洁的方法,把柳絮告诉他的「故事」,说了一遍。   他期待水荭告诉他∶这故事全是假的!   可是水荭却长叹一声∶「她的遭遇┅┅的确很悲惨,这些,全是事实!」   原振侠呆了一呆,又同曹金福望去,曹金福也长叹一声∶「她和情人的恋情┅┅如果传说下去,也和古今中外那些悲剧收场的恋情,没有甚麽分别!」   原振侠不禁大惑不解,不但望向水荭,而且,伸手指直指著水荭。因为水荭曾警告道∶柳絮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当然,一个悲剧人物,也可以同时是一个危险的人物,但是那总不是太调和,原振侠这时,显然是要水荭作进一步的解释。   水荭蹙著眉,欲语又止,又望了望曹金福,原振侠立时道∶「不要紧,有甚麽话,可以对我说的,也可以对他说!」   原振侠说得十分诚恳,一面说,一面用力在曹金福的肩头上,用力拍了两下,曹金福对於原振侠的这种信任,十分感激。   水荭双眉蹙得更深∶「很难说┅┅我也不是很明白,她这次能够暂时脱离组织,看来是由於她的恋情,是由於曹大哥的安排,可是我却知道,实际上,也是由於组织的暗中安排!」   水荭这句话一出口,曹金福老大的个子,直跳了起来,指著水荭,一脸不服气的神情,张大了口,看来若不是他知道不能出声,必然大呼小叫,不知会骂出甚麽话来!   水荭却只是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一副不屑的神情,只是向原振侠道∶「你以为你和她见面是偶然的吗?」   原振侠呆了一呆∶「自然是┅┅偶然的!」   水荭低叹了一声∶「最精心的安排,就是让当事人,被诱入壳中之後,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牵著鼻子走!以为那是偶然发生的!」   原振侠这时的神情,也和刚才曹金福差不多,而曹金福也在连连挥手,表示不愿听水荭的「胡说八道」!   水荭再叹了一声,向她自己的鼻尖,指了一指∶「我是计划的安排者和执行者之一,我难道会不知道?」   原振侠不和水荭争辩,只是道∶「好,请问如何安排我上当?」   水荭一扬眉∶「很容易,不断刊登那个广告,突出那个名字,引起你的联想,可以肯定,必然能引起你的注意,吸引你到展览馆去!」   原振侠喝了一口酒,没有说甚麽。   水荭又道∶「等你在展览馆出现之後,事情就更简单了,柳絮有足够的经验应付,虽然原医生聪明绝顶,但是英雄救美之心,人皆有之,於是,原医生的行动,皆在计划之中矣!」   水荭说的时候,摇头晃脑,神情大是调侃,原振侠自然不免狼狈,所以只好乾咳了几下,以掩饰他的窘态。   水荭又道∶「到了适当的时候,我就出场,柳絮便求助,我和原医生就有一场激战,以证明美人的处境危殆,更激发英雄的侠义之心!」   原振侠对於水荭太过分的「伶牙利齿」,不是十分欣赏,所以他自然而然,皱了皱眉,水荭也立时知道,所以不再多说,双手一摊∶「事情就是这样——曹大哥,你想想,柳大姐是甚麽身分,失踪之後,组织若是要把她找出来,会有甚麽困难?哪能这麽容易,就由你带著,万里迢迢逃走?」   曹金福伸手搔头,苦笑,他感到水荭的话十分有理,所以连连点头。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目的是甚麽?」   水荭先凝神,向房门看了一下,然後才道∶「我们要完成一件任务,在执行这个任务之中,她是领导,我是她的助手。」   原振侠和曹金福一起望向她,但是并没有发问——他们都知道水荭的身分,水荭既然说了她有任务在身,那麽,如果不是她自愿说出来,全世界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方法可以令她说出来,那是她自己所受的严格训练的结果,训练的过程,是十分残忍的,超过普通人所能负担的程度,这是为甚麽上千人接受训练,被训练成功的,只有十几个人的缘故。   所以,原振侠和曹金福,绝不会问∶「你们的任务是甚麽」,而等她自己讲出来。   水荭的神情十分严肃∶「任务的目的,是找寻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组织中的一员,可是却下落不明,任务是要把她找出来,带回去——柳絮和我,都是无间地狱中的阿傍罗刹!」   水荭的这一番话,原振侠一听就听懂了,可是曹金福却虽然字字入耳,但是他却一点也听不懂那是甚麽意思,那也难怪他,因为水荭的话,虽然简单,但是内容却复杂之极,不是对来龙去脉了解的,根本无法明白。   原振侠知道,水荭所说的那个人,一定是海棠。   果然,水荭又补充∶「我们要找的这个人,她的名字应该是海棠,也据多方面了解,原医生曾经和一个叫海棠的女子有过若干经历,所以,我们执行任务,就由原振侠医生著手!」   原振侠神情苦涩,他把手放在胸口,刹时之间,感到心口有些隐隐作痛——直到这时,他才算真正明白,柳絮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   他叹了一声∶「柳絮她┅┅自己,渴望脱离┅┅无间地狱┅┅却又扮演阿傍罗刹的角色,要把别人┅┅拘回地狱去,这不是很矛盾吗?」   水荭应声道∶「这正是地狱悲情之一,也是地狱之所以为地狱,地狱之所以称无间!」   曹金福实在忍不住了∶「你们究竟在说甚麽啊?我怎麽一点也不懂?」   原振侠和水荭都同时向他作了一个「稍安毋躁」的手势,水荭道∶「原医生,因为鹰的缘故,我觉得一定要告诉你这些,使你不致於成为计划中的牺牲品,就算因此不能完成任务,我也在所不惜!」   原振侠苦笑∶「柳絮要是知道你破坏了她的任务,她会怎样对付奶?」   水荭抬起头,好一会不出声,才道∶「不知道,她┅┅希望┅┅藉完成了任务,得到组织的嘉奖,可以将功抵罪,可以使她和情郎有相聚的机会——」   曹金福震动了一下∶「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水荭长叹一声∶「当然不会有,她想错了,用铁锤把钉子钉进木头之後,使用铁锤的人,怎会感谢铁锤?没有人会感谢工具的!」   同样的话,原振侠也听海棠说过,所以他不觉有点伤感,他道∶「那个叫海棠的人┅┅组织是怎麽发现她应该存在过的?」   水荭并没有立即回答,在一旁的曹金福,已急得不住唉声叹气,又挥手又顿足,因为原振侠和水荭所讲的话,他虽然句句入耳,可是他却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些甚麽。   水荭又一次向他作了一个「稍安毋躁」的手势,曹金福看来忍无可忍,一下子就捉住了水荭的小手,水荭笑∶「你急也没有用,要详细说给你听,得花很多时间!」   曹金福又向原振侠望去,求助於他,可是原振侠也叹了一声,确然,事情如此复杂,要说给全然不知情的曹金福听,确然要大费周章。   所以,他一面叹气,一面摇著头。   就在这时候,水荭突然现出十分警觉的神色,同房门指了一指,同时,她身形极快,到了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向外听著。   她才有了这个动作,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水荭显然是惊觉到门外有动静,所以才去听个仔细的,却想不到门外的人竟然不是偷听,而是明刀明枪地敲起门来!   水荭立时退了一步,指著门外,双手齐摇,原振侠来到门前,打开了门,在门外的,当然是柳絮。   柳絮的身形硕长,这时挺立著,神情很冷,看起来相当异样。   门一打开,她就道∶「水荭,到我身边来!」   水荭就在离她不到三公尺处,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柳絮又厉声喝∶「水荭!」   原振侠和曹金福两个大男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都不知该如何才好。他们自然可以假装水荭根本不在,可是以他们这样性格的男人,用说谎去对付一个目不能视的女人,他们自然不肯这样做。   曹金福的神情,更是尴尬了,柳絮冷笑一声∶「曹大哥,你原来一直在瞒骗我!」   曹金福毕竟憨直,一听得柳絮这样责备他,他连想也没有想,就为自己分辨∶「我也是进了房,才看到多了一个人的!」   他这句话在只说到一半时,水荭身形闪动,已向房间的一角,飘了开去,她的反应可以说极快,可是她这里才一动,柳絮也自发动,竟然认准了水荭,疾扑而出,去势更是快绝,当她疾扑而出之际,五指如钩,看来是准备攻击水荭。   水荭扑向一张床,一到了床前,她翻身上床,柳絮也已抓到,水荭在千钧一发之际,拿起一苹枕头来,挡了上去,柳絮一抓,抓在枕头上,水荭已一个骨碌,自床上翻了下去,贴墙而立,再也不动。   柳絮又发出了一下冷笑声,身子疾转过来,面罩寒霜,看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   原振侠在这时候,不急不躁,鼓起掌来。他鼓了六七下,才道∶「真精采,柳姑娘,看来你盲了之後,组织并没有停止对你的训练,奶的本领,绝不在明眼人之下,还可能更高!」   柳絮并不和原振侠对答,只是微抬著头,声音冰冷∶「水荭,奶这样和我作对,已等於背叛了组织,後果如何,奶是知道的了!」   水荭仍然不出声,只是紧抿著嘴,双拳紧握著,从她的眼神和神情之中,可以看得出,柳絮的话,使她感到了震动!   原振侠在这时,却打了一个哈哈,同柳絮走了过去——这时,水荭又向原振侠大打手势,要他当心。原振侠当然记得水荭的警告∶柳絮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所以他虽然是笑著接近柳絮,但是全神戒备。柳絮刚才,扑向水荭的行动,如此之快疾,证明她的身手极高,原振侠自然也相信,她身边必然有十分厉害的武器!   原振侠在全神戒备,看柳絮的神情,也绝不轻松,她一动也不动,相信原振侠的任何动作,她都可以觉察——当然,原振侠是不会先向她发动攻击的,这一点,她自然也知道。   原振侠来到了一张相当大的单人沙发後面,站定了身子,和柳絮相隔大约两公尺。这张大沙发,如果柳絮突然发动攻击,可以起到相当好的防御作用。   原振侠才一站定,就听得柳絮冷笑了一声∶「三个对我一个,原医生还要躲在沙发後面,胆子未免太小了一点了吧!」   原振侠一听,一时之间,也无法明白柳絮何以连这一点都会知道!曹金福更是失声叫了起来∶「你看得见!」   柳絮摇头,俏脸转向曹金福∶「我看不见,曹大哥,你尽可以忘了他的付托!」   曹金福叫起冤枉来∶「天地良心,我可是一上来就说过,要是有任何事对柳姑娘不利,我可不依!」   原振侠朗声道∶「是,曹兄弟这样说过,那时,他也根本不知道,他能带著奶离开,到这里来,完全是由於组织巧妙的安排!正如今说过的,无间地狱逃不出来,凭他,有甚麽能力带奶来到这个城市?」   曹金福的神情,十分委屈∶「柳姑娘,奶一直瞒著我,这就是奶的不是了!」   柳絮神色阴晴不定,复杂之极,也看不穿她心中,究竟在想些甚麽。   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在这一分钟之中,谁也不曾出声。原振侠心中苦笑,心想眼前这个组织,也真可以说是奇特之极了。   自己虽然是医生,可是却也属於一个无法分类的人,曹金福这个彪形大汉,可以说是草莽奇侠,也同样无法加以分类。   而柳絮和水荭,身分再分明不过,而这时,她们又处於敌对地位,柳絮指责水荭反叛,这指责自然严重之至,看水荭的小脸涨得通红的情形,就可以知道——这时候,她看来真的像是一朵小红花。   这四个人,会聚集在这里,又和一宗极为怪异的地球人转变成外星人的奇事有关,岂不是奇上加奇!   柳絮最先打破沉默∶「我是想,在完成了这次任务之後,组织会┅┅会┅┅」   曹金福冲口而出∶「不会的,就算会,也没有用!」   刹那之间,又有几秒钟的沉寂——比刚才的情形更可怕,自然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刹之间,变得停顿了一样。   接著,是柳絮发出了一下急促之极的声响,也分不出是惊呼还是哀号,她身子一耸,一下子已到了曹金福的身前,双手抓住了曹金福的衣服,抓得极用力,手指骨节,甚至发出了「格格」的声响来。   她还没有出声,双眼之中,泪水已然泉涌而出,而她脸上的肌肉,在不住颤动,显然由於心中的极度激动,竟不知该现出甚麽神情来才恰当!   曹金福也慌了手脚,连声叫∶「柳姑娘,奶听我说,奶听我说!」   柳絮竭力挣扎著,才算是从口中迸出了两个字来,听起来,声音又乾又涩,可怕之极∶「你说!」   曹金福吞了一口口水∶「有人在沙漠的核子武器基地见过他!」   柳絮的声音,一下子又变得尖利之极∶「他在哪一个单位?」   曹金福又吞了一口口水,才道∶「先锋部队!」   柳絮的身子,陡然如同筛糠一样,剧烈地发起抖来,双手松开了曹金福的衣服,连退了几步,撞中了一张几,才算是站定。   这一下,令得原振侠莫名其妙了,他不明白何以柳絮听到了「先锋部队」   ,会如此震惊。   柳絮一字一顿∶「他现在怎样了?」   曹金福叹了一声∶「严重辐射感染,这上下┅┅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柳絮陡然低下头去,她低头的动作十分可怕,看来竟像是颈骨一下子断折了一样。   一低下头,她的衣襟,就湿了一大片,那是真正的泪如雨下,不然,衣襟怎会湿得那麽快?   原振侠也感到黯然——一直到以後,水荭向他解释,他才知道何以柳絮一听得曹金福说到「先锋部队」就震惊的原因。   原来所谓「先锋部队」的任务,是在核子武器爆炸之後,首先冲进爆炸区的部队,虽然说有一定的防辐射措施,但是也无法百分之百防止。所以,「先锋部队」毫无例外,会遭到严重的辐射感染,那是一个「敢死部队」!   那位连长,自然是被组织认为他犯了严重的错误,这才被作了这样的处理!   原振侠看柳絮一直没有抬起头来,他咳了一声∶「好了,奶已经没有必要去完成任务了!」   柳絮抬起头来,满脸泪水纵横,声音哽咽∶「不必完成任务了?我┅┅想知道,为甚麽应该有的一个人,大家都不再知道她的存在!」   原振侠道∶「因为有超特的力量,不但消除了电脑的记录,而且,把人脑中的记忆,也消除了!」   柳絮「啊」地一声∶「那麽说┅┅无间地狱┅┅┅可以逃得出的?」   原振侠道∶「当然还需要别的配合,不然,还是会给阿傍罗刹追回去的。   我不明白,电脑人脑都没有了这个人的资料,奶┅┅组织又怎麽还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柳絮用手在脸上胡乱抹著,她毕竟受过十分严格的感情控制训练,所以很快就把那麽深刻的痛苦,埋藏了起来。她道∶「我擅长雕塑,替所有人都作过塑像,个个栩栩如生——」   她才说到这里,原振侠就「啊」了一声。   他明白了!   事情可说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本来,经过了外星朋友的安排,消除了电脑的记录和人脑的记忆之後,海棠这个人,已经彻底在组织中消失了!   可是,由於柳絮曾替许多人塑像,也曾替海棠塑像,所以,一个栩栩如生的海棠的塑像,留了下来。   这个塑像,引起了怀疑∶这个人是甚麽人呢?一个不存在的人,为甚麽会有一尊塑像留下来呢?   这件看来是全然无所谓的小事,在这个严密之极的组织之中,引起了极度的震动,一个莫名其妙不应该存在的塑像,是不是代表本来有这个人,而这个人神秘消失了?   组织的核心人物,作了种种的假设,而且这件事,也令他们感到极度的愤怒和恐惧有一些他们不明白的事发生了,这些不明白的事,会演变到甚麽程度,任何人都不能预料!   这简直令组织的核心人物,寝食不安。   於是,广泛的调查,开始进行。   基於柳絮制作塑像的过程,组织先假定是真有这个人的,於是,就把塑像拍了照,印发了许多份,给所有有关人员去看。   很快就有了结果——外星人的努力,只是消除了一些主要人物的记忆,例如组织中的首脑,柳絮水荭她们,而并不是所有人的记忆。   於是,就出现了一种令得组织更加震怒,更加惊惧的现象∶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物,或者只是外围的小角色,以前曾见过海棠的,一看到了相片,就说∶「这不是海棠吗?」   在记忆中还记得海棠的人相当多,虽然这些人对海棠都不是很了解,有的甚至只见过一面,可是一点一滴的资料,汇集起来,也可以知道海棠是怎麽样身分的一个人了∶她是一个组织中十分重要的人物!   组织在得知了这一点之後,震惊程度,可想而知——电脑资料的消失。还可以解释,所有主要的人物,记忆中都没有这个人,这又怎麽说呢?发生了甚麽事,才会有这种现象?是不是有甚麽人做了些甚麽事,竟然可以破坏人脑的记忆?   这是严重之极的事故,尤其,组织的核心人物,自己心中有数,他们一直在研究如何控制人脑的活动,控制了人脑的活动,就等於控制了这个人!   在控制人脑的活动中,组织也自信有了相当的成绩,可是忽然发现了包括自己在内,许多人的记忆都消失,这就像是一个人手中握著一柄利刃,正在沾沾自喜,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忽然间发现另有一种武器叫机关枪一样!   组织的核心,在经过了会商之後,决定尽一切力量,追究这件事,会商的经过,绝对秘密,真正只有不超过三个核心的人物知道。   在这一段过程,核心人物究竟作了甚麽样的决定,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连柳絮也不知道。   柳絮和水荭,以及另外几个主要人物,参与的时候,是核心人物召见他们之後的事。   事情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有一个叫海棠的女子,本来应该是组织中相当重要的一员,可是忽然消失了,若不是有那个塑像留了下来,根本不会再有人知道组织中曾有这样的一个人!   这种情形可怕之极,必须彻底追究∶塑像是柳絮制作的,就责成柳絮负责追查,最终目的是把海棠找出来!   柳絮在听到组织给了她这样的一个任务时,震惊得身子不住发抖,那时,她正和连长在热恋之中,连长负责警卫的首领,也是三个核心人物之一,暗示她已经知道了有这件事,而以一句「先把工作做好」作为鼓励。   这一句话,自然会给柳絮以相当程度的幻想。   从开口说「我擅长塑雕」开始,柳絮叙述著事情的经过。她所说的一切,自然都是极度的机密。她说得十分平静,像是在说一个故事,和她自己无关。   当她说到有停下来的时候,房间中就是一片沉寂,没有人催促她。   每当这时候,原振侠都会向水荭看去,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水荭的神情,一直十分紧张,仍然背贴著墙站著,一动不动。   不但她自己紧张,而且,每当原振侠向她望去,两人的视线一接触,她就向原振侠作手势,要他小心!   原振侠的想法,略有不同。   他感到,柳絮在知道了心上人的死讯之後,自然悲痛莫名,这种悲愤和打击,应该会导致她对组织的离心,甚至会使她背弃组织!   这时,她已经把为何组织会追究海棠消失的这件事的经过,详细说出来,这就已经是证明了!   可是,水荭却还是那麽紧张!   这一次,柳絮停顿的时间比较长,曹金福双手紧握,神情沉郁,因为柳絮所说的一切,情形是如何可怕,那是令人难以想像的恐怖!   柳絮继续用她平静的声音叙述著∶「我明知这任务极难完成,可是组织交付的任务,不论怎麽困难,都应该努力去做,我努力搜索记忆,奇怪的是,我的记忆之中,一点也没有海棠这个名字的印象,可是却不断有另一个名字,出现在我的记忆之中——原振侠医生!」   当柳絮苦苦思索,想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找到有关海棠的资料时,竟然得到的是她从来也未曾见过的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这种现象,柳絮自然莫名其妙,但是他知道一定有特别的原因,所以她就开始调查原振侠医生,一查之下,才知道原振侠是一个如此著名的传奇人物!   那时,柳絮仍然不知道何以自己的记忆之中,不断会出现原振快的名字。   其实,很简单,海棠和原振侠的关系,曾经是如此密切,海棠有时,忍不住会向别人,说起自己和原振侠的关系,而柳絮就曾经是海棠倾诉心事的对象。   海棠在柳絮的记忆之中消失了,可是海棠曾提及过的原振侠,却保留了下来。   柳絮推测,原振侠和海棠有联系,所以,就安排了一连串的「计划」,凭这个计划,使原振侠出现在那个展览馆之中!   柳絮讲到这里,又停了片刻,才道∶「我知道,如果没有人从中作梗,原医生一定已把海棠的故事,详细告诉我了!」   原振侠应声道∶「可以这样说。」   柳絮微昂起头来∶「水荭,你为甚麽甘冒大不讳,要阻止我完成任务?」   水荭的声音很低∶「我┅┅不想原医生受到伤害!」   柳絮一扬眉∶「会吗?我们的任务,会使原医生受到伤害吗?」   水荭道∶「至少是在利用他,我想,原医生不会喜欢被人利用!」   曹金福在这时,哑著声音叫∶「没有人会喜欢被人利用的!」   柳絮一直在利用他,曹金福自然有权表示不快!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海棠的事,我还是可以详细地告诉你;她逃走了,彻底地逃出了无间地狱!」   柳絮有一刹间的镇定,但立时变得激动无比,双手向空中抓著,曹金福便向她伸过手去。柳絮立刻紧握住了曹金福的大手,她的声音急促∶「真的有人逃走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循她的┅┅路逃出去?」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身子站了起来,伸手指向原振侠,额角和鼻尖,都有细小的汗珠渗出。   原振侠看到柳絮有这样热切的脱离「地狱」的愿望,他也可以理解柳絮之所以有这样的愿望,多半是由於她爱人的惨死,令她对组织彻底失望。   所以,他「当然可以」四个字,已经几乎要脱口而出了,可是也就在这时,水荭却悄没声地来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拉了他的衣袖一下,当原振向她看去时,水荭又向他摇了摇手。   自从水荭露面之後,原振侠一直在照她的暗示行事,可是这时,原振侠却觉得水荭有点过分了!   柳絮表示了要脱离组织的愿望!她有这个愿望,原振侠觉得自己就应该帮助她。   所以,原振侠也向水荭摇了摇手,水荭的神情十分焦急,又同原振侠作了几个手势,示意他有话,不妨等一等再说,而她自己,已经开了口,她称柳絮为「柳姐」,她道∶「柳姐,奶也想脱离组织?」   水荭陡然出声,对别人来说,一点也不足为奇,但是对於不能视物的柳絮来说,却仍然是一项震动──虽然她早已料到水荭在这房间中,而且曾厉声呼喝,要逼水荭出声,可是她毕竟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   她知道水荭在房间中,那是水荭的弄巧成拙──水荭曾把一个精巧之极的热量感应仪贴在门上,虽然如此,她立刻知道柳絮到了门外,可是柳絮在门上,一摸到了那薄片,也就知道组织中有人在,因为这种仪器,是组织所独有的;而组织中若是另有人在的话,当然就是和她一起执行任务的水荭了!   这时,水荭一出声,她震动了一下,半转过身,向著水荭,先是呼吸十分急促,胸脯起伏不已,接著,渐渐平静下来,她道∶「是,我要脱离组织,奶不会想阻止我的行动吧!」   水荭的声音听来很冷,那和她精巧俏皮的样子,十分不配合,想来是她认为如今和柳絮的对话,十分严重之故。她道∶「不到半小时之前,奶还在指责我的行为,是对组织的背叛!」   柳絮连半秒钟也没有考虑就有了回答∶「那时,我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也不知道真有人可以逃得出去!」   原振侠想要说话,可是却给水荭狠狠地瞪了一眼──原振侠再也想不到,水荭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会发出这麽严厉的眼神来!   柳絮和水荭,本来是一人一句,针锋相对,两个人讲话之前,根本连想都不必想,思绪敏捷无比,这时,水荭才向原振侠瞪了一眼,就失去了一个说话的机会,柳絮已接著道∶「奶想阻止,也没有用,原医生和曹大哥,一定会帮助我达到愿望!」   原振侠和曹金福一听,两人都不由自主,点了点头,这种情形,看得水荭一顿足∶「奶还是要不顾一切,完成组织的任务!」   这一次,柳絮一开口,还没有说话,曹金福已忍不住喳呀大叫了起来,指看水荭∶「你这小女娃,怎麽一直在胡说八道,你没听柳姑娘说吗?她要脱离组织!」   柳絮冷笑一声∶「她不会相信的,她要你们也别相信,她会告诉你们,这也是我的伎俩,因此可以得到海棠逃走的资料。」   虽然给柳絮先说了出来,可是水荭并不气馁,她大声道∶「正是如此,全是奶的阴谋!你的阴谋一直可以得逞,就是因为人们太容易同情奶!」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又同原振侠和曹金福,投过去了一个鄙夷的眼色,令得两个大男人都啼笑皆非。   原振侠高举双手∶「别争了,让我来作决定!」   柳絮没有出声,水荭则低叹了一声,像是预料原振侠必然会上当一样!   原振侠来回踱了几个圈,又喝了半杯酒,他却没有说甚麽,而又按下了电话的通话掣,又拨了希腊的电话,房间中所有人,在电话拨通之後,都听到了一个十分宏亮的声音∶「原!你要的飞机已经在一小时前起飞,一到你所在地的机场,就会和你联络。」   原振侠沉声道∶「谢谢你!康维,我会算好时间,到机场去!」   他转过身来∶「我们有十八小时的时间,我不认为讲述海棠逃出的经过需要那麽久!」   水荭一听,急叫了一声∶「原医生!」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小水荭,奶放心,我不认为说出经过来,会对任何人有伤害,或是对任何人有益处,因为海棠早已不再是地球人,也不在地球上!组织再庞大,势力再雄厚,也绝无奈她何了!」   水荭睁大了眼,曹金福张大了口,他们都绝想不到情形会是这样子!   而柳絮则震动了一下∶「怎麽会这样?怎麽会有这样的情形?」   原振侠扬声笑∶「如果情形不是这样,怎麽叫彻底逃出了无间地狱!」   各人静了一会,於是原振侠就详详细细地叙述海棠如何如何如何成了外星人的经过,说得详细之极。   这些经过,在这里自然不必重复了,熟悉原振侠医生传奇经历的人,早已知道了。   原振侠没有隐瞒任何细节,他在叙述的时候,也没有人打断他的话。   等到他讲完之後,又是相当长时间的沉默,倒是曹金福先开口∶「这位海棠姑娘,真是奇女子!」   柳絮则问∶「你一再提到的康维十七世,就是我们到希腊去要见的人?」   原振侠道∶「是,他那里,我想是地球上最安全的所在了!」   柳絮吸了一口气∶「不,我不要躲在他那里,我要到「观察地带」去,去找那种┅┅紫姜色的,像鱼一样的外星人,我要和海棠一样,变成外星人!」   水荭发出了一下长叹∶「原振侠医生可能一错再错,但那位康维先生,既然有如此广大的神通,想来不会糊涂到连忠奸都不分!」   原振侠皱了皱眉,走到水荭的身前,直视著她。水荭也毫不退让地回视著原振侠。原振侠一字一顿地问∶「就算她是奸的,我把这一切讲出来,她得到了甚麽?」   水荭陡然提高了声音,那显示她内心的激动,她叫道∶「她得到了甚麽?   她得到太多了!那麽丰富的情报,她一定连梦想也未曾想到过!她不但知道了海棠的下落,也知道了一切经过,更知道了「观察地带」,也有了外星人在地球上活动的确切资料,对一个情报人员来说,她一辈子的活动,所得的也不如刚才的两小时。」   水荭越说越激动,俏脸涨得通红。原振侠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   水荭用力一顿足∶「而你,还问我她得到了些甚麽!」她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得原振侠也涨红了脸,她说的是∶「真不明白,鹰怎麽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原振侠甚麽时候给人这样奚落过?他自然极不高兴,可是他自然也不会和一个看来如同小女孩一样的水荭吵架,他只是闷哼了一声∶「奶坚持的是她还想完成任务,可是我的叙述,已经明白地告诉她,根本不能完成任务!」   水荭冷笑∶「错了,原医生,对我们来说,没有不能完成的任务,你太小看她的本领了,事实上,她已经把那麽困难的任务,完成了一半了──全靠你的帮助,原医生!她不但完成了一半任务,而且还成功地逼我不能不现形,现在,轮到我要不知怎样逃避组织的追捕才是了,这,也是由於你的帮助,原医生!」   原振侠被水荭的一番话,说得气恼之极,可是又不知怎样反驳才好,只是连连发出闷哼声。曹金福在一旁看不过眼,叹了一声∶「水荭姑娘,柳姑娘宁愿不当地球人了,还怎麽会理会任务?」   对曹金福,水荭更不客气,一伸手,手指直指在他的额头上∶「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她要到「观察地带」去,要变成外星人,目的还是要完成任务!」   曹金福发怒,一下子拍开了水荭的手∶「人都有人性,她遭遇不幸,一心想脱离,奶却用这种偏激的眼光去看她,奶才是组织的工具!」   水荭挥动著被拍开的手,大叫∶「不错,人都有人性,可是她不是人!」   第七部∶柳絮兴组织之间的秘密   柳絮霍然站了起来,现出十分厌恶的神情∶「别争论下去了,水荭,我不想再听到奶的声音!」   原振侠也同时厉声道∶「奶怎麽能这样说?」   水荭指著柳絮,激动得发抖,可是她又有委屈的神情∶「我听过首领说过,柳絮┅┅世界的人都背叛了,只有她不会,因为她曾经接受过──」   水荭才说到这里,柳絮徒然带起一股劲风,同水荭疾扑而出!   她的去势,快绝无伦,不知道水荭如果想躲,是不是躲得过去。而事实上,水荭并没有躲,她一动也没有动过,所以扑到她身前的柳絮,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臂,原振侠在一旁,看得分明,柳絮的动作快绝,再一搭手,就抓住了水荭的脉门。   只是一眨眼的事,柳絮就制住了水荭!   水荭却笑了起来∶「好身手,我知道,你现在至少有十七八种方法,可以置我於死地,出手吧,奶杀了我,或许可以叫糊涂虫明白!不会再令得已彻底逃出的海棠,发生危险!」   柳絮倒也十分平静∶「我为甚麽要杀奶,只是奶说的话,太气人了!」   原振侠看到柳絮陡然出手,心中也有一丝犹豫,他问∶「柳姑娘曾接受过甚麽?」   水荭昂著头∶「我不知道,只知道她和所有人不同,和我不同,和海棠不同,和凤仙不同──我想,幸好我不知道,不然,她一定会不计一切後果,杀我灭口的!」   柳絮苦笑,放开了水荭後退∶「听听,这是甚麽话,真正的欲加之罪!」   原振侠和曹金福都皱起了眉,看他们的神情,显然是觉得柳絮的话有理。   曹金福道∶「反正我们谁也没有力量到那观察地带去,让那位康维先生去决定吧!」   原振侠扬了扬眉∶「而且我也不相信一个地球人,到了观察地带的外星人基地之後,能发挥甚麽破坏力量──我去过,才知道自己的渺小!」   水荭赌气不出声一会,才道∶「你们不知道她的身上,配有多少武器?」   水荭忽然有此一问,曹金福和陈振侠都呆了一呆──柳絮身形苗条,曲线玲珑,看来在衣服之下,就是她优美的胴体,甚麽地方又藏得下武器了?   柳絮低叹了一声∶「水荭,奶出卖我,出卖得真彻底,我可以告诉他们,我身上所藏的武器,嗯,不如奶身上藏的多!」   水荭应声道∶「是,可是我的武器,不会只死心塌地用来替组织服务!」   柳絮扬眉∶「我比奶更彻底∶我决心到观察地带去,决心永远离开地球,离开组织,再也不回头,和海棠一样,所以我也不再要那些武器!」   她说著,缓缓站起身,摸索著向前走,曹金福忙过去扶她,到了一张桌子之前。   接下来发生的事,别说曹金福了,连见多识广的原振侠,也看得目瞪口呆──一切自然都在水荭的意料之中,但是她也很惊讶,因为她也料不到柳絮会有这样的行动──难道她真的有脱离组织的决心?   水荭虽然有这样的怀疑,但是那次,她偷听到的核心人物之间的谈话,她却也不会忘记。   那是相当久以前的事了,她还很小,她长得娇小,娇小的体型,使人有一个误解,以为她比实际年龄小。譬如说,在她这种环境长大的女孩子,本身又是聪明绝顶的,八九岁,已经极其懂事,甚至已经有机心的了。可是,看起来,她还像是五六岁一样。   这种外型,使水荭占了不少便宜,使她可以在一些情形下,令人不提防她的存在。   组织的核心人物的那一番话,水荭就是在核心人物把她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不作提防的情形下听到的。那一番话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所以在十多年之後,她还可以清楚地记得。   三个核心人物,说话的只是两个,甲和乙。这三个人,都是世界上拥有大权的人,一句话,可以改变世界局势,可以判决千万人生或死,可以改变千万人命运的人。   水荭记得他们的对话。   甲先开口∶「好像失败了。」   乙闷哼一声∶「是,失败了┅┅其实并不是失败,只是有了意外。」   甲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找一个试试。柳絮的结果不好,或者别人会好!」   水荭本来并不想偷听核心人物的谈话,可是一听到了柳絮的名字,她就留意上了,因为柳絮的年纪比她大很多,在她们的一伙之中,柳絮是大姐,享有一些特权,是如她年少的女孩子奉承的对象。   水荭当时,心中所想的还只是想去讨好一下柳絮,才听下去,她方知道有一些她不明白的事在内,所以她一直把听到的话,隐藏在心中,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乙的回答是∶「不必了吧┅┅还是研究到了万无一失的好,不然,损失太大了。不过,至少证明这种特殊的┅┅方法是可行的,柳絮从此与众不同了,她再也不会对组织有任何异念,绝不会有!她会是我们理想中的人员,对她的忠诚,可以绝不用怀疑!」   甲同意∶「那毫无疑问,只是可惜──」   乙大声道∶「只要继续研究下去,一定可以有完满的成绩──现在也不是不成功,至少我们有了柳絮!」   水荭当年听到的话,就是这样,一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了解这一番话的真正内容,可是她知道,其中一定隐藏著一个极重要的秘密∶柳絮和所有人不同,她绝对效忠组织,组织可以绝对信任她!   为甚麽会这样,水荭不知道,但至少也可以凭这一点,推断出柳絮不会背叛组织──这便是水荭断定柳絮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完成任务的原因!   可是这时,柳絮的行动,却又令水荭感到迷惑。   只见柳絮站在桌前,如同变魔术一样,双手在她自己身上、头上,不断地取摸出一样又一样东西来,那些东西,最大的也不过半包香烟大,小的,是她自口中取出来的两颗「牙齿」。   在柳絮取出了七八样这一类的东西,她还继续在取摸的时候,曹金福就在她的身边,看得又是吃惊,又是好奇,大声道∶「这麽多小玩意,都是些甚麽啊?」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拾一枚看来像是两寸长的铁钉,她的手才一伸出去,水荭就大喝一声∶「别碰!别碰她取出来的任何东西!」   单是水荭的一喝,曹金福可能还不会缩手,可是柳絮在这时,也陡然有了动作,「拍」地一声,打在曹金福的手背之上!   这一下拍打,还相当用力,令得曹金福不得不缩回手去,他神情骇然,叫∶「那究竟是甚麽东西?」   水荭的声音,在那一刹间,也变得十分低沉∶「武器,杀人的利器!」   曹金福作了一个不屑的神情,原振侠深知柳絮的身分,倒不敢小觑,可是水荭继续所说的话,连他不禁也吓了一大跳。   水荭道∶「这里面的细菌,散发开来,在二十四小时之後,可以使一个师的兵力,丧失战斗能力。如果经过适当的培养,可以毁灭一个城市,理论上来说,如果无限制培养,可以消灭全人类!」   水荭和柳絮一直处在针锋相对的地位,可是这时,对水荭的话,柳絮点头,表示同意。   曹金福盯著桌上的那些东西,神情苦涩,半晌,才冒出了一句话来∶「老天!柳姑娘,我还一直以为我在保护奶!」   水荭又指著那半包香烟大小的长立方体金属筒∶「你保护她?这筒里发出来的小型火箭,可以摧毁一幢两层高的建筑物!」   柳絮对水荭的话,仍然表示同意,她也继续在把那些东西取出来,在她终於停止之後,她後退了一步,脸转向水荭∶「奶看一看,标准配备二十二件,全在这里了!」   水荭吸了一口气,没有出声。   曹金福指著水荭,一时之间,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刚才,柳絮说过,水荭身边的各类武器,比柳絮更多,那实在不可思议之至了!连原振侠也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向水荭。   水荭点头∶「是,标准配备是二十二件武器,每一件都有极大的威力,我们每一个人的进攻力和杀伤力,等於一个师!」   原振侠苦笑∶「难道┅┅以前海棠也是这样?」   他想起以前和海棠在一起的缠绵旖旎的风光,若是海棠也一样等於一个师,那真是不可想像之极了!   还好,柳絮和水荭的回答,令他松了一口气∶「不,那是最近一年的装备!」   水荭更立即补充∶「别瞪著我,我多两件古代武器,原医生领教过了!」   飞刀和飞针!原振侠不禁苦笑。   柳絮指著桌上的那些东西∶「这一些,在观察地带上,也可以制造一些小麻烦了吧!」   原振侠不禁哑口无言,这些武器,在观察地带上,能造成甚麽样的破坏,真是末知之数!他就知道有一件事∶地球上一苹带细菌的老鼠,消灭了外星上一大半的外星人,这是那位先生的经历之一!   那一小管细菌,会起甚麽样破坏作用,谁也无法估计!   现在柳絮把武器全取了出来,那是以证明她有脱离组织的决心!   原振侠和曹金福,本来就对柳絮只有好感,没有恶感,这时,自然更相信了柳絮有脱离组织的诚意,不会再继续执行任务了。   於是,他们一起向水荭看去。水荭一字一顿∶「十多年前,柳大姐,我曾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他们是核心甲和核心乙。」   柳絮一听,就震动了一下,因为水荭说出来的两个人的名字,都是可以控制人生死的,是无间地狱中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徵。   她的脸色,也因之变得更加苍白,她道∶「不!奶不可能有机会听到他们的对话,何况,那时奶还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水荭道∶「正由於我是小孩子,三个核心人物从宿舍中的通道经过,忽然站了下来交谈,我恰好在旁边,核心甲在说话的时候,并把手放在我的头上!」   柳絮不再说甚麽,显然表示她也认为大有可能,有这种情形出现。   曹金福和原振侠齐声问∶「他们说些甚麽?」   水荭道∶「我把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记在心,现在复述出来,我一直不知道他们的话是甚麽意思,希望你能告诉我,希望两位能破解!」   水荭可能由於紧张──那是在她心中隐藏了十多年的秘密!所以,她先喝了一大口酒,才把那段对话,小心地叙述了出来。   曹金福、原振侠和柳絮,都十分用心地听著。水荭特别留意柳絮的反应,只见她的神情,充满了疑惑,显而易见,那段话,她也不明白!   等到水荭讲完,柳絮的神情更是迷悯,她缓缓地摇著头∶「我不是很明白,听来,像是组织对我的一种考核,我们每个人都要经过种种考核的!」   水荭扬声道∶「但何以组织如此肯定奶的忠诚?」   柳絮推开手来∶「或许是我的表现特别好?组织对每一个成员,基本上都是信任的──」   水荭打断了她的话头∶「但不是绝对的信任,我们每个人,都接受另外两个到三个人的监视,可是我绝不知道奶也有人监视!」   柳絮淡然一笑∶「我是一个盲人,还有甚麽好监视的──如果不是他惨死了,我又恰好遇上了原医生这样神通广大的人物,我确然只好死心塌地留在组织之中!倒是奶,水荭,奶为甚麽从来不起意离开组织?奶完全有条件,而且,组织已开始对奶不满!」   水荭在一提到这个问题之际,出奇地严肃∶「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柳絮的声音极其柔软∶「请奶,至少别阻碍我逃出组织的控制!」   水荭说得斩钉截铁∶「我只会防碍奶对付海棠!」   原振侠好奇∶「奶记忆之中还有她这个人?」   水荭大声道∶「没有!但是她既然用尽心机,逃了出去,就不应该再被拘回去!」   一时之间,大家都不说话,曹金福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觉得不是很了解水荭──她的行为,和组织已完全背道而驰,可是她却又并不表示要脱离组织!究竟她的想法怎样?   柳絮缓缓走向房门∶「我还有时间可以休息?身上没有了这些东西,轻松得很,真想好好睡一觉──水荭懂得如何处理它们的!」   她说著,掩著口,打了一个呵欠,懒腰半伸──娇慵无限。   她又道∶「可以动程的时候,请叫我!」   她迳自走了出去,进入了一间房间,关上了房门。   原振侠和曹金福向水荭望去,水荭有点赌气的神情∶「路途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连你们也不能解释我听到的那番对话!」   原振侠说了一句∶「那只好解释为组织对她特别的信任,她已经提到过了!」   水荭冷笑∶「这个组织不会相信任何人,连三个核心人物之中,也有两个因不被最高当局信任而死得极惨!」   原振侠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意思是这个问题,无法讨论下去。水荭走向一张沙发,缩起了身子,像是一头猫一样缩在沙发上。   曹金福道∶「原医生,我也想去见那位奇人!」   原振侠陡地吸了一口气∶「那才是真正的奇人!」他忽然又大生感叹∶「组织也真怪,就让柳絮和那连长结合多好,两人一定对组织忠心耿耿!」   水荭在一旁,发出了连声冷笑∶「结合?到时,男的爱女的,女的爱男的,谁来爱组织?」   原振侠十分难过地摇头,换了一个话题,和曹金福说起他姐姐和姐夫的事来。   第八部∶柳絮是一颗活的核子炸弹   到了时间,曹金福叫醒了柳絮──也不知她有没有睡过,只见她双眼红肿,显然狠狠地哭了一场,原振侠在她的秀发上轻抚了一下,水荭撅了撅嘴,表示不屑。   上了康维派来的飞机之後,水荭索性到了驾驶舱,和正副驾驶有说有笑,把康维派来的两个小伙子乐得真的飞上了天,而柳絮却十分沉静,只是不能抬起头来,像是在寻求他人的帮助,每当这时,曹金福仍然不免会把他的大手,去轻拍柳絮。   等到快到目的地时,才听到康维的声音,他一面笑,一面道∶「可知道飞机能直接降落在我的屋子之前?」   原振侠笑骂∶「你快成为地球上的霸王了!」   康维笑∶「才不是,垂直升降的原理,是向英国的鹞式机学的──用一项小技术,向他们交换来的,总得掩人耳目,是不是?」   原振侠咳嗽了一声,康维又道∶「鹰的那个小女孩,十分有趣,是不是?」   水荭在驾驶舱中探出头来,大叫∶「给人欺负死了!」   康维也大声∶「听说奶不去欺负人,人家就额手称庆,是不是?」   通讯在哈哈大笑声中结束。   柳絮过了一会,才问∶「外星人?」   原振侠极肯定地回答∶「不是!」   原振侠并不打算把康维的真正身分说出来,康维是宇宙中一种新形式的生命,这种新生命,比原来的,不论是哪一个星球上,由生物演变而成的生命,进步了不知多少,简直无法比较!   飞机果然在巨宅之前,垂直降落,立刻就看到一个满面虬髯,身形高大的英伟男人,站在一辆平台车上,向飞机驶来。到了飞机近前,一跃而下,这时,恰好原振侠也下了机,两人照例热烈拥抱,互相拍著背,原振侠笑∶「想不到才分手,又见面了!」   康维热情洋溢∶「这才好!谁是需要我保护的。放心,在我这里,美苏联军,都攻不进来!」   柳絮已经款款向前走来,康维一看到柳絮,就陡然呆了一呆,连连眨眼,在他眨眼的时候,他的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光芒闪耀,但由於这时,正当夕阳西斜,阳光灿烂,所以并不惹人注意,只当他的目光特别神炯而已。   柳絮在康维身前站定∶「是我,康维先生,我叫柳絮,是一个特别组织的一员,你是如此突出,一定知道这个组织在国际情报网中的外号是「东方太阳」!」   康维的神情更是惊讶,他一面点头,一面伸手,向柳絮的眼前,摇晃了一下。柳絮的声音变得很低沉∶「我看不见!」   柳絮道∶「我来见你的目的,是我想彻底脱离组织,彻底脱离,像现在处身於观察地带的海棠一样!」   柳絮一见面,还在飞机的旁边,就把她的目的,说了出来,这一点,颇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而康维的反应,在别人看来,还不怎样,在原振侠看来,却是怪异之极。   康维一面呵呵笑著∶「也想变成可怕的鱼?唔,好商量,好商量┅┅」   他说话带著敷衍的成分,已经令原振侠感到奇怪,而他更回过头来,向原振侠作了个十分古怪的鬼脸,表示他不相信柳絮的话!   这一点,真令原振侠惊讶不止了!他想开口问,康维又道∶「这一位是鹰的小妹妹?」   水荭十分坚决∶「如果她到观察地带去,我也去!」   康维笑著,忽然大呼小叫起来∶「哈,奶身上带的东西真不少,小心点,别摔一跤,有几样东西爆炸起来,奶会连一小片都不剩下!」   水荭赌气∶「这才是彻底脱离组织!」   康维吐了吐舌头∶「好大的脾气!」   然後,他和曹金福握手,带著各人,走进他的臣宅。   在向前走去的时候,他向原振侠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和他走在一起,所以,是康维和原振侠走在前面,曹金福扶著柳絮随後,水荭走在最後面。   康维和原振侠,在自空地进入臣宅的一段过程中,康维先是向原振侠扬了扬眉,现出了十分疑惑的神情,又同身後的柳絮指了指。原振侠笑,低声道∶「慢慢和你详细说,太长的故事!」   在他们身後不远处的柳絮应声道∶「是在说我的故事!」   康维忽然扬起拳来,作势要打原振侠,原振侠不禁莫名其妙,睁大了眼,不知自己做了甚麽错事,惹恼了康维。在更後面的水荭,一看到了这种情形,身形一闪,到了康维的身边,先向柳絮指了一下,又作了几个手势,一副询问的神情,康维居然连连点头。   原振侠也不知他们在闹甚麽鬼!   一进了巨宅,单是那个大听堂,已令得水荭和曹金福,大呼小叫,赞声不绝,康维带著各人,向前走,进入了升降机,又经过了一条相当长的走廊,才进入了一间陈设十分古典的房间之中。   原振侠心中奇怪,不明白何以康维要大费周章,特别在这个房间,招待客人。进入了房间之後,康维请各人坐好,水荭坐不定,四面走动,康维斟了几杯酒,递给每人一杯。   在他递酒给柳絮的时候,沉声道∶「要到观察地带去,必须有受过严格训练的体魄──来,大家乾杯!」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要大家乾杯,当然每一个人,都十分自然地举起杯来──那是一种只有指尖大小的小杯子,杯中的酒又香甜可口,人人都一口把酒喝光,真正做到了「乾杯」。   柳絮喝了酒之後,仰头问著康维∶「我曾经受过──」。   她的一句话才讲了这几个字,突然之间,身子一软,就歪倒在沙发上,昏了过去。   康维的动作快绝,一步跨过,伸手在柳絮所坐的沙发上按了一按,沙发背向後倒下,柳絮便变得仰躺在沙发上,康维再把她双脚也搬上沙发,只听得「卡」、「卡」连声,那沙发上弹出许多环来,把柳絮的手腕、足踝、颈部,全都扣住!   这一切变化,当真是突然之极,而且,快速无比,看得各人,目瞪口呆!   直到康维已成功地把柳絮扣在沙发之上,曹金福才在水荭和原振快的惊呼声中,大叫一声,一跃而起,抡起老大的拳头,同康维一拳打来!   他那一拳,虽然虎虎生风,可是康维伸手一推,就把他推得直跌向一张沙发,同时,康维向原振侠道∶「原,怎麽带了一个炸弹来?」   康维的这一句话,不但令得原振侠,而且令水荭也莫名其妙,康维指著柳絮,又向再度弹起来的曹金福喝∶「乖乖坐著,听我逐步说!」   当时的情形,十分混乱,曹金福在大声呼喝,原振侠和水荭又在追问,康维来回踱了几步,想是问题十分复杂,连他也不知自何说起。   但是,当他伸手一指,墙上的一幅画移开,现出了一幅萤光屏之後,各人都静了下来。   康维的声音十分权威∶「先看她的头部!」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的视线,盯著柳絮的头部,原振侠知道,康维的双眼在起「X光」的作用,萤屏上,也现出了柳絮头部的透视图。   康维吸了一口气,指著萤屏∶「看到大脑和小脑之间的那一片阴影没有?」   各人都点头,原振侠骇然∶「那是甚麽,看来是植入的┅┅甚麽东西?」   康维点头∶「这是一种生物电脑的组件,这个组件会不断地发出一种讯号,影响人脑的活动,使人脑依照组件的想法,或者说,依照组件的命令行事。   所以,这个人的思想行为,都受这个生物电脑组件的控制!」   一番话说得各人都遍体生寒,康维又道∶「植入的手术不算成功,隔断了她的视觉神经──」   曹金福叫了起来∶「所以她变盲了!」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呻吟声∶柳絮竟告诉他是自己弄盲自己的!   康维又道∶「我可以知道那组件给她的讯号是甚麽!」   这时,萤屏上情形一变,是许多静止的绿色线条,和一条十分有规律跳动的线条。   康维吸了一口气∶「我刚才混入她酒中的麻醉药,强烈无比,她的脑部,都几乎停止活动,只有组件的讯号,还在不断发出来!嗯┅┅试试还原这讯号,看究竟在下达一些甚麽命令?」   在他说话期间,萤屏上线条大乱,又闪耀著许多文字,约过了半分钟,才陡然现出了由七八种文字组成的句子。   在萤屏上现出来的句子是∶「忠於组织,只要是组织交下来的任务,不论采取甚麽方法,都要完成。忠於组织,完成任务,忠於组织,完成任务,忠於组织┅┅」   水荭在这时候,大叫一声∶「原医生!曹大哥!」   那正是她坚持的∶柳絮一定会完成任务,不会背叛组织,这是核心人物肯定的事!到这时,她自然对那一番对话的内容。再明白不过了!   柳絮确然与众不同,她经过生物电脑植入的手术,绝对效忠组织,不管怎样都会完成任务!像现在,她会用尽最後半分力量。把海棠找出来,拘回去,她自己才是无间地狱之中,最忠心不贰,永不背叛的阿傍罗刹!   在生物电脑组件所发出的训练下,她会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用各种手段──在使用各种手段的过程之中,毫无道德标准可言,因为那不是她自己的意志,只是组件的意志!   海棠常说的「人形工具」是象徵式的,而柳絮却是真正的人形工具!   这种可怕的情形,真叫人不寒而栗,怕也只能在地狱中才产生!   康维的宏亮声音又响起∶「再来看看她整个人的危险性,看她臂骨和腿骨!」   这时,萤屏上又现出了X光透视图来,看到的是双臂、双腿,原振侠是医生,自然立时看出了毛病来,失声道∶「腿骨经过截断和驳接┅┅取去了一段,换上去的┅┅是甚麽?」   康维沉声道∶「我相信是超微型的核子武器!原,这个人爆炸起来,可以毁灭一座小型城市了!」   原振侠双手抱住了头,坐了下来,曹金福目瞪口呆,水荭团团乱转,实在太惊人了,随便怎麽设想柳絮极度危险,也想不到她是一颗活的核子炸弹!   康维的观感却和各人不一样,他看来极兴奋∶「在地球上,除了我之外,她大概是最奇特的一个人了,把她交给我来处理,怎麽样?」   原振侠道∶「自然再好不过,可是你知道她的背景,她是──」   康维道∶「我知道──我会先改变她脑中的生物电脑组件发出的讯号!」   原振侠、曹金福和水荭三人都大惊∶「改变成甚麽?」   康维仰起了头,「呵呵」大笑∶「这就是我的秘密了,你们慢去猜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