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疑云   住所门铃响,原振侠伸了一个懒腰,再去开门。   门外站著一个人,那人的上半身,全被捧在双手上的一只大 纸盒遮住,原振侠问:‘谁?’   他得到的回答很有趣,那是一个清脆玲珑的女孩子声音:‘ 我是不速之客,你不一定欢迎我。可是──纸盒里的那位,却是 你的梦中人!’   声音是原振侠所熟悉的,所以他一听之下,也就隐约猜到了 那是甚么意思──如果是陌生声音,这几句话必然听得人莫名其 妙!   他先叫出了那自称‘不速之客’者的名字:‘水荭!你怎么 来了?’   门外的女孩子双手捧著的大纸箱向下沉了沉,就现出了一个 一副精灵、俏丽动人的脸来。一双大眼睛,水灵水灵,小巧的鼻 子,象徵著她调皮的性格,薄嘴唇表示了她绝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   这个外貌上看来,完全像是一个少女的女郎,就是有著极特 殊身分,属于一个势力庞大的组织的高级情报人员,有著少将衔 的水荭。   水荭的身型十分娇小,如果由她去扮中学生的话,那么,人 家会以为她是高中一年级生,而不会把她当作高班生──这种外 形,自然也造成了她活动上的方便。   原振侠侧了侧身,让水荭走进来。水荭把纸箱子放在一张几 上,用相当好奇的眼光,看了一眼原振侠的住所──原振侠所住 的,是医院的单身医生宿舍,面积不超过一百平方公尺,自然乏 善可陈,可是水荭看了之后,却伸了伸舌头。   原振侠知道水荭十分顽皮,他们两人虽然相识不久,但由于 ‘亚洲之鹰’的关系,所以已十分熟稔──‘亚洲之鹰’罗开, 和水荭有著兄妹般的感情。   原振侠沉声,故作生气:‘为甚么吐舌头?’   水荭应声道:‘真了不起,大名鼎鼎的原振侠医生,生活何 等多姿多采,住在皇宫中也不为过分。可是他的住所却这样平凡 朴实,可知他的人格是多么高尚!’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好话人人要听,原振侠虽然仍在斥责,可是,他的语调之中 ,已隐藏了笑声:‘去!去!说这些废话干甚么──这纸箱子‥ ‥‥里面是甚么?’   水荭望著原振侠,一副挑战的神情:‘你猜!你应该猜得到 的!’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陡然觉得心跳加剧。他吸了一口气,先 用试探的口气问:‘一尊塑像?’   水荭双眼向上翻,不置可否,可是她的神态,正表示原振侠 已猜中了!   原振侠的心跳又加剧,再吸了一口气:‘塑像,海棠的塑像 ,就是那尊海棠的塑像!’   原振侠连叫了三句,最后一句‘就是那尊海棠的塑像’,听 来像是多余的,但实际上,却十分重要!   水荭笑了一下:‘可不是,都怪我给你的提示太明显──是 你的梦中人!’   她说著,走过去,伸手在纸箱上划著。只听得‘哧哧’连声 ,竟然随手将厚厚的纸板划了开来。原振侠知道在水荭身上,所 藏著的各种小型武器极多,这种藏在指甲的利刀,根本不算甚么 ,当然原振侠也不会表示惊讶。   在他急不及待地也走向前去之时,水荭已把一些衬垫的材料 拨开,现出了一尊人头的塑像来。   原振侠一眼看到了那座塑像,就呆住了!   就是那尊海棠的塑像!   塑像的制作者,是双眼在十多岁那年,已经看不见东西的盲 女郎柳絮。   柳絮、海棠、水荭,以及其余的几个女孩子,都隶属于那个 严密之极的组织,替组织进行工作,尽一切能力完成组织交代下 来的任务。其中,以柳絮最特别,她的脑部,被植入了微型的讯 号发射仪。发出的讯号,刺激她脑部的活动,使得她的思想受到 控制,绝对地效忠组织,决计不会对组织不忠!   植入讯号仪的手术不算是很成功,导致她双目失明,所以组 织才没有对别的女孩子,进行同样的手术。这是那批自婴儿时期 就被挑选出来,训练成为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特务,这批女孩子 们不幸中之大幸──如果不是有柳絮双目失明的意外,这一组女 孩子,将是组织最大的工具:绝对效忠的人形工具了!   有关柳絮的一切,都在上一个故事《无间地狱》之中叙述过 。不过,《无间地狱》这个故事,在结束的时候,好像太突然了 一些,也就不妨在这里稍作复述与补充。   组织甚至把柳絮的臂骨和腿骨,都锯去了一截,而代之以微 型的核武器。所以柳絮整个人,是一枚小型的核弹。据康维十七 世说,若是发生爆炸,她一个人,可以毁灭一个小型的城市。   康维十七世是‘宇宙新人种’,他的双眼具有透视作用,一 看到柳絮,就看出了这一切秘密。   这些,都是《无间地狱》中的情节。康维对付柳絮的办法是 出其不意,令柳絮昏迷,地点是康维在希腊的巨厦之中。   柳絮的真正身分暴露了,证明了水荭的看法是对的──柳絮 会用一切手段去完成任务,绝不会退缩,也不会妥协,她是一个 最危险的人物!当时,原振侠还不相信,曾和水荭争执,但一等 康维揭露了真相之后,自然原振侠无话可说了。   柳絮的任务是甚么呢?就是要把彻底消失了的海棠找出来─ ─这一切,都是那尊塑像引起的。组织忽然发现有塑像而没有人 ,觉得奇怪,追查下去,怪事扩大,这个人明明存在过,可是电 脑中没有纪录,人脑中没有记忆!   组织的首脑震动,认为这是一个最大的和最成功的叛变行为 ──若是人人如此,组织自然无法存在了!   所以,组织便委派柳絮这个保证绝对忠心的‘人形工具’, 去完成追查的任务。   整个《无间地狱》的故事发展就是如此,在原振侠传奇之中 ,不算复杂。但是要约略提一提,补充一下,却也颇费周章。   由于柳絮提出也要和海棠一样,彻底脱离组织,原振侠又透 露了海棠彻底脱离组织的全部经过,所以柳絮表示要到‘观察地 带’去。但柳絮所说的一切,自然都是假的,都是她为了效忠组 织,完成任务而行使的手段。而在她一见到了康维之后,一切却 全被揭穿。   康维表示,他要考虑如何处置柳絮的方法,请他们留下柳絮 ,自行离去。   原振侠由于自始至终,都受了柳絮的利用,已闷闷不乐,再 加上水荭一再提醒,他还不肯相信,这更令得他有一种挫败的沮 丧。   和他同行的曹金福,也是被柳絮利用了的一个江湖人物,他 是另外几个故事中,传奇人物曹银雪的弟弟,是一个十分开朗豪 爽的凛凛大汉。他曾安慰原振侠:‘要是你觉得闷,不如和我一 起,去探访我姐姐和她的三个孩子,再顺便找一找我的姐夫!’   原振侠想了一想,知道如果答应了曹金福,和他一起去进行 那件事,必然是惊险刺激,兼而有之,而且可能也是十分有趣的 。可是他总是提不起兴致来,所以他摇了摇头,连‘不去’也懒 得说。   曹金福提议原振侠去做的事,熟悉原振侠传奇的朋友,自然 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件事,也迟早会落在原振侠的身上。曹 金福的姐夫,从一个现代人变成了原始人,不知在原始森林的哪 一个角落蹦跳号叫。如何使他变回现代人,是一个十分伤脑筋的 问题。   看到原振侠情绪低落的样子,水荭向他眨了眨眼,做了一个 鬼脸:‘你哪儿也不用去,也不必无精打采。等著,我必然有你 极喜欢的东西给你!’   原振侠当时,只是挥了一下手,也提不起精神来问,那会是 甚么。后来在归途之中,他问了一次,水荭笑而不答,他也就没 有再问下去。   如今事隔不足一个月,水荭居然找上门来,而且带来了海棠 的塑像。   柳絮曾说她做的塑像极好,原振侠一直不怎么相信,因为他 很难想像,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单凭感觉,会作出栩栩如生的塑 像来。   可是这时他看到了那尊海棠的塑像,他实在无法不叹服。自 从塑像一入眼之后,他的视线,就未曾离开过──那活脱就是海 棠,不但外形神似之极,而且,还表现出了海棠的性格和精神面 貌!   那就是海棠──倔强、有理想、不甘心受人摆布、不信服命 运的安排。她有锲而不舍的精神,用整个生命扑上去,为了达到 目的。   海棠终于成功了──虽然她得到过许许多多地球人,甚至外 星人的帮助,但是若没有她这样坚毅的性格,她也不会踏上成功 之道!   原振侠又想起了自己和她相识的经过、相处的情形,心中大 是感慨。他伸出手来,轻抚著塑像的脸,这时,他感到自己的手 指,正如抚摸著海棠那泛著红晕,滑不溜手的粉脸一样。   他不知自己痴痴呆呆地对著海棠的塑像伫立了多久,才长长 地叹了一口气。   在他叹气的时候,他才听到,在他的身后,也有一下叹息声 传来。原振侠这才想起水荭就在自己的身后,他转过身来,看到 水荭站著不动。   这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一片金色的斜阳光芒,射进屋子 来,洒在水荭的身上。使她的身影,看来有些朦胧,有特殊的美 感。   水荭又叹了一声:‘你终于肯转回头来了!’   原振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无可避免地想起了 许多往事!’   水荭的手中有一杯酒──可能是她早就斟好了,准备给原振 侠的,但一直到这时,她才有机会递上。   原振侠接过酒来,大大喝了一口,指了指塑像:‘你把这塑 像拿出来给我,你不会惹麻烦?’   由于这个塑像的存在,使组织知道了曾发生一次惊人的叛变 ,水荭把这尊关系重大的塑像弄了出来,自然可能惹上大麻烦。   水荭调皮地笑了起来:‘我找人制了一个复制品,那倒也很 像,但当然没有原作好,却可以混过去。’   原振侠又去看塑像,夕阳余晖照在塑像上,看来更是生动。 原振侠喃喃地道:‘双目失明的人,能制造出这样的塑像来,真 是奇迹!就像双耳失聪的贝多芬,竟然可以创造那么动人的音乐 一样!’   水荭也十分感慨:‘有些人的感觉,发自内心,和普通人不 一样!’   原振侠望著这个少女一样的水荭:‘你没有‥‥‥问题?’   水荭笑了起来,她笑得十分勉强:‘没有问题?我有一千、 一万个问题,可是谁管它,总会解决的!’   水荭的这种笑容,看起来很令人同情,所以原振侠自然而然 ,伸手在她的头上,轻拍了两下。这是十分自然的一种表示同情 和安慰的动作,但在通常的情形之下,也只有成年人对小孩子, 才会作出这样的动作来。原振侠在那样做的时候,自然也有把水 荭当作是小孩子的意思在。   然而他绝未想到,水荭对他的这个行动,反应竟会如此之强 烈!水荭被原振侠拍第二下时,就陡然挥手,拍开了原振侠的手 !   她这一拍,还相当用力──她是一个受过武术训练的人,一 下子拍在原振侠的手背之上,引起了相当程度的疼痛,使得原振 侠一下子缩回手去。水荭也在这时候,身子一躬,如箭一样,倒 射而出,神情十分恼怒,她的双眼极大,这时更瞪得浑圆。   她的样子本来十分可爱,这时虽然恼怒,有些异样的神情, 可是看起来更是有趣。皱起的鼻子和噘著的嘴唇,看起来有一点 像是成了精的蝙蝠!   这一切变化,都出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原振侠全然不知发 生了甚么事,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么。他一面甩著手,减轻手 背上的痛感,一面笑著说:‘怎么啦!你不喜欢人家拍你的头? 你的头上也有微型核弹,一拍就会爆炸?’   原振侠这样问,自然是开玩笑。所以他在说的时候,还有十 分夸张的手势,象徵核弹爆炸。   可是他的话才一住口,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因为他看到 水荭俏脸通红,神情又是愤怒,又是委屈,扬起手来,像是想指 向原振侠,可是突然之间,又指向自己的胸口。一开口,她的声 音已十分异样,显然那是由于心情激动,一面喘气一面发出来的 声音。   她道:‘我头上没有核弹,心里有!’   原振侠看出她十分认真,也就沉默不语,等候她的发作── 直到这时为止,原振侠仍然不知道水荭为甚么忽然会那么激动!   水荭背靠著墙而立,急速地喘著气,胸脯起伏,一时之间, 竟至于说不出话来。原振侠反倒向她作了一个手势,并且道:‘ 有甚么话,小水荭,只管说!’   如果水荭本来就是一颗要爆炸的炸弹,那么原振侠的这句话 ,就等于是引爆的电线。水荭的身子陡地一挺,一连串的话,从 她的口中,爆炸一样地冲了出来!   她先是发出了一下激动之极的叫声,接著一顿足,声音如连 珠炮一样:‘小水荭!小水荭,小‥‥‥小‥‥‥你们全把我当 小女孩,不把我当成年人,成年的女人!你们甚至自然而然叫我 小水荭,自然而然拍我的头顶,也会自然而然,买棒棒糖请我吃 ‥‥‥’   原振侠虽然神通广大,机智过人,可是他真是绝未想到水荭 发脾气,是为了这个原因!他张大了口,想要反问水荭:给人当 作小女孩,有甚么不好?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水荭第二轮 的话,又像是子弹一样,自她的口中,迸射而出!   她急促地叫著:‘我不小了!我不是小女孩,我是一个成熟 的女人,比许多女人更成熟,更像女人!不错,我看来像是十五 岁──’   原振侠为了缓和气氛,也急促地叫了一句:‘不像,看来像 是十六岁!’   他自以为这句话很幽默,也以为女性总是喜欢自己,看起来 小于实际的年龄。他不知道这一句话,正如火上加油一样,更令 得水荭恼怒,更令得水荭要把久久积压在心中的郁闷,一起宣泄 出来!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她又发出了一下怒叫声,身子弹起, 一下子又跃到了原振侠的面前。她的来势十分急骤,以致原振侠 要略伸手阻挡一下,生怕她这样一扑,会让他们两个人撞在一起 。   水荭一下子到了原振侠的面前,杏眼圆睁,疾声道:‘十六 岁,你看看清楚!’   接下来,水荭的行动,简直看得原振侠目瞪口呆──她进房 间的时候,穿著一件相当宽大的外套,正是时下一般少女喜欢穿 的那种,看来十分潇洒,也格外显得她像小女孩。   这时,她陡然一伸手,把那件外衣扯脱,在‘哧’地一声裂 帛声之后,外衣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   她穿著一条自由车选手穿的裤子──这种裤子,长短只及膝 ,完全贴身,等于人的第二层皮肤一样,女性穿上这种裤子,线 条是美是丑,也就一目了然。这样的一条紧身裤,贴在水荭的身 上,没有人会说她不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的小腿及大腿的线 条,都恰到好处,极其优美。   她的体型虽然娇小,个子虽然不高,可是她的一双玉腿,还 是给人以十分修长的美感。那是由于她整个胴体的比例,都合乎 美感的标准之故。   她的腰细,臀部微微翘起,散发著性的诱惑。她的肌肤是如 此细腻润滑,有著玉一样的光泽。这时,她已摆出了一个十分优 美动人的姿势,她显然也是这方面的专家,懂得如何展示自己美 丽的胴体。   而在外衣被扯脱之后,她的上半身,是全裸的!原振侠的视 线,自然而然,投在她的胸脯之上,而第一眼接触到了她的双乳 ,原振侠就有一种晕眩之感!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双乳房──在许多形容女性乳房的字眼之 中,原振侠立即想到了‘椒乳’,也知道这个形容词是何等贴切 !   原振侠当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女性的双乳──当日,在医院的 电梯之中,看到玛仙裸露的胸脯时,他也曾心头跳动。可是,水 荭这时候裸露的双乳,却全然是不同的类型,相同的,只是诱人 和美丽的程度!   它们毫无疑问是十分丰满的,可是由于它们有挺耸的形状, 而粉红色的乳尖,像是两朵娇艳的小花,开在雪白的双乳之上, 所以也给人以极度灵巧之感。   作为哺乳动物,乳房是人的生命泉源,尤其是这样美丽的乳 房,简直叫人有一种崇拜的冲动!   原振侠屏住了气息,一声不出。水荭则在一开始的时候,急 促地喘著气,双乳跟著起伏,像是有它们自己的生命一样!   接著,水荭的呼吸渐渐回复了正常。她的神情已不再激动, 十分平静地问:‘你看,我像是十六岁的小女孩吗?’   原振侠仍然没有出声,只是自然而然地摇著头──他神情十 分虔诚,代表了他的心中在叫:不!你绝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 孩!   水荭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甜,十分成熟。虽然由于她面部肌 肉的结构所限,她的笑容,不属于风情万种的那一种,而是带有 几分稚气,可是毫无疑问,又能表现一个成熟女人心中的快乐!   她陡然踏前一步,把自己的胴体,紧贴著原振侠,而且环抱 住了原振侠的腰。原振侠也自然而然,捏住了她的手臂──水荭 由于骨骼小巧,看来绝不肥胖,可是全身上下,却像是没有骨头 一样。原振侠这时握著的手臂,滑腻软嫩,使得原振侠不由自主 ,发出了一下代表赞叹的古怪声音来。   水荭并没有抬起头,只是把她的脸,紧紧埋在原振侠的怀中 ,所以她的声音,听来含糊不清。她道:‘我生肖属马,今年是 二十四岁了!我所受的训练,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和海棠也一 样!’   水荭的话,已说得再明白没有了。原振侠心头狂跳,那是真 正的狂跳!   这是甚么样的挑逗!   原振侠的双手,在她滑腻的背部移动。他可以清楚地感到水 荭的呼吸在加速,因为每当她吸进了空气之后,她和他的身体, 就会贴得更紧。   原振侠的心绪紊乱之极──简直犹如少男一般的撩乱。他甚 至不知所措,只知道紧紧地抱著水荭,而水荭也显然不知如何才 好,只知道紧贴著原振侠,似乎要使他窒息──她刚才还曾声称 ,她受过各方面的训练,包括如何挑逗男性的训练在内,可是根 据她这时的表现来看,她这项训练,显然不合格!   在紊乱之极的思绪之中,原振侠自然而然,想起了海棠。海 棠曾为了完成任务而献出她自己,可是她却又含著泪说:‘我是 自愿的,原,我愿意给你!’   这才是真正的男女之间身体结合的原因。那么,水荭是为了 甚么呢?恐怕仅仅是为了证明她不再是小女孩,或者是为了一时 的冲动。   原振侠在想到这里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决定了应该怎么做了 。他略缩了缩身子,使得两人的身体之间,略有空隙。   水荭在这时候,抬起头,向他望来──原振侠身型很高,矮 小的水荭,要仰起脸来,才能望向他。水荭这时候,俏脸红得像 是才出炉的铁块一样,原振侠相信这张脸也是滚烫的。她的一双 大眼睛,漾著春光盈盈的目光,实在使任何男性都会心动。   可是原振侠却在这时,长叹了一声,用十分诚挚的声音道: ‘你是一个成熟之极的女性‥‥‥像一枚一碰就会冒出汁来的蜜 桃!’   水荭又把脸埋向原振侠的怀中,声音也甜腻如蜜:‘那就要 我‥‥‥我要给你‥‥‥我要你要我!’   这已经不止是挑逗了。原振侠再吸了一口气:‘我不要,水 荭,我不要你!’   水荭先是一动不动,接著,是急骤的几下颤抖。然后,她再 抬起头来,一脸的迷惘神色,使她的俏脸,变得十分无助,那种 神情,就像是一头小鹿迷了路一样。那种不知所措的表情,令人 付予极度的怜惜。   在她双眼眨动,泪花滚动,泪水还没有涌出来之前,原振侠 已急急地道:‘你听我说,我并不纯情,有你这样的美女投怀送 抱,我十分喜欢在你的胴体上得到欢乐──’   他一口气不停地说著,水荭的双眼之中,仍然没有涌出泪来 。原振侠急急地说著,他这时所说的话,在他自己的心中,早已 想过不知多少遍,但是却从来未曾化为语言,对任何人诉说过, 那是他的心声。   他说的是:‘在我的生命之中,有过许多异性。我不是浪子 ,浪子的心目中,只有女性的身体,没有任何对女性的感情。而 我,对生命中的每一个女性,自己都认为有感情,非但有,而且 自以为对她们的感情──十分浓烈,足以和古今中外的任何爱情 故事相比!’   原振侠说到这里,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激荡之中。他 久已藏在心中的话,像是缺了口的长江大河一样,急不及待的要 宣泄出来。   他喘著气,拉开了水荭环抱著他腰际的双手,后退了一步, 声音变得有点嘶哑,神情也更加激动:‘可是结果怎么样呢?黄 绢在厌倦了狂人卡尔斯给她的权力之后,并没有来到我的身边, 而是真心诚意地爱上了白化星人!当她表示她真正有了爱情的时 候,我甚至不相信她!’   原振侠越说声音越大。这时,他甚至已觉察不到还有别人的 存在,他只是要把心中的话,叫喊出来,以免被那些话憋死。   他十分有力地挥著手:‘海棠和我,也曾有过很多快乐的时 光,可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她自己的路。主要原因,看来是她要 脱离组织,可是我和她心中都明白,她是为了要脱离我,因为我 绝不是一个理想的,值得付出爱情的对象,不是!’   原振侠身子无目的地移动,忽然冲向一个柜子,伸手想去取 酒瓶。他的手才一伸出去,就有一瓶酒,塞进了他的手中,而且 是打开了瓶塞的。   原振侠也不理会那瓶酒是怎么来的了,接过来,就大口喝了 几口,来不及去抹口边,就道:‘我不怪谁,甚至也不怪我自己 。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在感情上,我甚至不敢进入爱情的领域 。一直在骗自己,我做得很好,对方应该十分满意,可是结果, 原来我是彻底的失败!那些我以为很爱我的女性,一直并不爱我 !’   原振侠张大了口,喘著气。这时,他听到一个十分温柔的声 音,像是从十分遥远之处传来,听来有点空空洞洞,难以捉摸: ‘你错了,她们都爱你。真的,她们都爱你!’   原振侠循声看去,他视线模糊,也根本没有看到甚么。那声 音又传来:‘只是你不爱她们!’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我‥‥‥不爱她们?所以她们才 离开我?黄绢、海棠,甚至生命中只能有我一个男人的玛仙,就 是为了我不爱她们,才离开我?’   那声音并没有再回答他,原振侠叫了起来:‘我不是不爱她 们,只是我一直不懂得甚么是爱情,可是我已经开始学了!’   那声音这才又传过来:‘是,而且你学得很快,学得很好! ’   原振侠陡然一怔,这时,他已经把心中要说的话,都说了出 来,情绪不再那么激动。虽然仍是呼吸急促,但总比刚才好多了 。他循声看去,看到水荭坐在沙发上,眯著眼,手中也有一杯酒 。水荭的上衣,在胸口上巧妙地打了一个结──曾经扯破之后的 最好处理办法。   她看来十分平静,所以,看起来,也实实在在是一个小女孩 。   她用一种很敬佩的眼光望著原振侠。原振侠回望了她片刻, 吸了一口气,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喃 喃地道:‘我刚才说了些甚么?’   水荭的声音十分平淡:‘没有甚么大不了,只不过是你埋藏 在心中很久的一些话,忽然叫了出来而已!’   水荭的俏脸上,闪过了一丝寂寞的神情,但是很快就消失。 原振侠注意到了,可是故作不见,他道:‘不单多谢你带来了这 塑像,也很多谢你‥‥‥无意之中,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些结!’   水荭笑了起来,却真正笑得十分爽朗,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我真的并不成熟!’   原振侠也笑:‘谁要是这样说,就是我的仇人!’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挥了挥手──他们两人全聪明绝顶,自然 不必多解释甚么。刚才发生的事,他们都不会忘记,但是也不会 再提。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可以不提的,何必再提 !   水荭一面笑著,一面自沙发上弹跳了起来:‘我真想知道, 康维会怎样对付柳大姐!’   原振侠皱著眉:‘已经快一个月了,你的组织没有追问柳絮 去了哪里?’   水荭调皮地眨著眼:‘我对组织报告说,任务正在进行中。 组织仍以为柳大姐是绝对忠心的,所以一点也没有起疑,完全不 知道她的处境!’   原振侠道:‘这些日子来,我一直企图和康维联络,可是却 音讯全无。留下了不少要他和我联络的讯息,他也不曾答覆!’   水荭骇然道:‘会不会有甚么意外?柳大姐本身就是一枚核 弹!’   原振侠也骇然,可是他却摇著头:‘不会吧,若是希腊有一 次小型的核武器爆炸,那早已是轰动全世界的大新闻了──最可 能的是,柳絮还在昏迷状态之中!’   水荭吸了一口气:‘昏迷了那么久?’   原振侠道:‘怎敢给她醒来?一醒来,若她脑部接收到组织 的讯号,谁能预料她会有甚么行动?’   水荭摇头:‘康维不是说,可以改变她脑中装置所发出的讯 号吗?’   原振侠咕哝了一句:‘谁知道这个古怪的人在捣甚么鬼?’   原振侠说了这句话之后,顿了一顿,问:‘你知道康维是何 等样人?’   水荭点头:‘知道,鹰对我说过,他是宇宙中的一种新生命 形式。真是太奇妙了,怎么看,也看不出他竟然不是真人!’   水荭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不免有点骇然,自然是因为,她 想起了康维古怪之极的身分之故。她侧著头,想了一想:‘我打 电话找他!’   原振侠向水荭投以疑惑的一瞥,水荭解释:‘上次我临走的 时候,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是我不论何时打这个电话号码 ,他都会接听!’   原振侠还没有再说甚么,水荭又道:‘他说,他在地球上, 没有甚么亲人,很喜欢我,希望我当他的小妹妹──’水荭说到 这里,咬了咬下唇:‘甚么宇宙形式的生命,想法竟然和你们一 样!’   原振侠被水荭的神态,逗得哈哈大笑:‘难道你希望成为他 的妻子?’   水荭居然认真想了一会,才骇然地伸了伸舌头:‘还是做他 的小妹妹好!’   她一面说,一面走向电话。原振侠摇头:‘不必打了,一个 月来,我试的就是这个电话号码!’   水荭却不理会,拨了号码。过了一会,就听到了康维的声音 :‘对不起,好朋友,我因为有事,不能接听你的电话──’   水荭叫了起来:‘是你答应过,随时会听我电话的!’   静了一会儿,自然是康维那边,和电话有联络的电脑,已经 分析出来那是水荭的声音,所以有了康维的‘回答’:‘小水荭 ,真对不起,我实在是有事,不能听你的电话──我根本不在家 里,你别生气!’   这样的回答,自然也是电脑一早就准备好的!   水荭无可奈何,转头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向她作了一个鬼 脸。水荭愤然放下电话,可是忽然之间,她提出了一个问题来: ‘康维神通广大之极,有甚么事,是需要他行动一个月之久,仍 然无法解决的?’   原振侠也正好想到了这一个问题,他缓缓摇著头:‘我想不 出,当真不可思议之至!’   水荭皱著眉:‘会不会和柳大姐有关?’   原振侠自然无法肯定,他只好道:‘可以是任何事情!我想 到的,倒是会不会与拯救爱神星的行动有关?’   水荭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怪手势:‘最好能由他去率领爱神星 机械人,把你那个女巫之王替换回来!’   原振侠也不否认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他叽咕道:‘物以类聚 ,新形式的生命,就应该和新形式的生命在一起!’   他这样说之后,忽然想起,玛仙也可以说是新形式的生命, 所以黯然。   水荭像是可以看穿原振侠的心事一样,只是望著原振侠笑, 笑得原振侠焦躁起来,正想大声斥责她,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水荭的动作快,身影一闪,就到了门口。她拉开门,就作了 一个‘请进’的手势,也不去看来的是甚么人。她心想,那总是 原振侠的熟人,所以此际,她的视线,是望向原振侠的。   原振侠望著门外,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情。这使得水荭立即 知道,出现在门口的那个人,一定有著说不出的怪异!她立时转 过视线去,看到了门口的那个人,刹时间,她的那种惊讶莫名的 神情,比原振侠更甚!   门外那人,身型高大,蓄著浓髯,不是别人,正是一个多月 来,音讯全无,他们竭力想与之联络的康维十七世。   康维十七世会突然在门口出现,还不足奇,他要是兴之所至 ,一天之内,可以环绕地球十七、八圈。奇的是,康维的神情, 失魂落魄之极,憔悴之极。他自然不会‘消瘦’,可是他那种完 全和地球人一样的失意神情,却叫人看了吃惊!   但是水荭和原振侠两人,一想到了他的身分,却又不免想笑 :一个机械人,怎么会这样失落呢?何况他还是一个神通广大之 极的机械人!   一时之间,机敏如水荭和原振侠两人,也不知如何才好。而 康维用十分茫然的眼光,望了他们一眼之后,自顾自走了进来。 一进来,就走向一张安乐椅,颓然倒进了安乐椅之中,一动不动 。   原振侠和水荭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还真的不知该如何才 好。水荭问:‘我们应该怎么样?’   原振侠并无意讽刺康维,可是他也不禁苦笑:‘对我们这种 旧形式的生命来说,这种情形之下,最需要的是一杯酒。不知道 他这种新形式的生命,需要的是甚么?’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得康维有气无力地道:‘别废话 了,不管新形式、旧形式,生命总归是生命!’   水荭立即清脆玲珑地答应了一声:‘知道!’   然后她以极快的动作,在五秒钟之内,就递上了一杯酒给康 维。康维一口把酒喝完──至于一杯烈酒,何以能在一个机械人 的体内起作用,水荭再机灵聪明,也是绝对无法想像的了。   康维吁了一口气,把空杯抛向水荭,水荭再给了他一杯。在 一口气喝了三杯之后,康维才长叹了一声。   从康维的神情看来,他毫无疑问,是遭到了极大的困难── 这也是最不可思议的事,以他的神通广大,有甚么事可以难倒他 的呢?   在通常的情形下,应该问:‘有甚么可以帮助你的吗?’可 是原振侠和水荭都想到,若是康维都解决不了的事,他们当然也 无能为力,问了也是白问,所以都不出声。   过了好一会,康维才长叹一声:‘你们都找过我?’   水荭向电话一指:‘信不信由你,五分钟之前,还打过电话 给你!’   康维举起手来:‘其实我可以收到讯号,也可以回答,但是 由于心情不好,想办的事没有办到,所以提不起精神来回电话。 老朋友应该会原谅,小妹妹自然更不应该因此生气!’   原振侠和水荭连连点头,原振侠道:‘看来这件事困扰得你 很厉害,可以问究竟是甚么事?’   康维道:‘当然可以,我也正要向你来诉苦,小水荭在更好 。一个人苦闷,实在受不了,总要找人诉说一下,心里才会好过 些!’   原振侠心中苦笑,心想:这全是旧形式生命才有的烦恼,他 这个新形式生命,怎么也会有这种糟糕的情形出现呢?还是正如 他刚才所说,不管甚么形式,生命总归是生命?   原振侠知道康维的思想方式,是完全依照地球人的思想方式 设计的,地球人的七情六欲,康维也全有。所以原振侠虽然觉得 惊讶,但是还可以接受。   原振侠和水荭异口同声:‘请说!’   康维说得十分直截了当,他道:‘我在找一个鬼,可是却找 不到!’   原振侠和水荭都瞪大了眼睛──康维的这句话,他们都听得 很清楚,可是他们真的要好好想一想,才能够把这句话消化。   水荭先有了反应:‘你在找一个鬼?’   康维点了点头──原振侠第一个反应是以为康维在开玩笑, 但这时看了他那样认真的神情,就知道康维不是在开玩笑,所以 他道:‘你在找一个鬼?这‥‥‥可不容易找!上哪儿才能找到 一个鬼?’   康维懊丧之至,咒骂道:‘我要是知道,那倒好了,就是不 知道,那个他妈的、该死的鬼在甚么地方!’   如果不是康维的神情真是沮丧之极,原振侠和水荭一定都会 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妈的鬼’还有可说,‘该死的鬼’那算 是甚么话?   原振侠和水荭忍住了笑,也忍得相当辛苦,水荭转过了身去 ,原振侠搓著胸口。   康维问:‘通常,要找一个鬼,该上哪儿去找?’   原振侠看出康维问得十分认真,所以他也不敢怠慢:‘那要 看你是要找一个特定的鬼,还是随便甚么鬼都可以?’   康维一瞪眼:‘有甚么不同?’   原振侠道:‘若是随便找一个鬼就可以,理论上来说,自然 简单得多!’   康维苦笑了一下:‘我要找的,是一个特定的鬼,应该如何 著手?’   天知道,原振侠如何知道要找一个特定的鬼,应从何著手? 他想了一想,只好反问:‘你已经找了许久?你找了些甚么所在 ?’   康维长叹一声:‘俗称的“阴司地狱”,那是最多鬼的所在 ──是一个奇特的空间,鬼会自然而然,聚集到那个空间去,当 然不是所有的鬼都在,但却超过半数。我找过了,可是没有找到 !’   原振侠和水荭互望了一眼,都感到一股寒意──像康维刚才 所说的那种话,他们其实并不陌生,目莲为了救母(当时他的母 亲是鬼),就在那个‘奇特的空间’之中,放出了八百万地狱的 鬼魂来。那康维口中‘奇特的空间’,也正是阴司地狱。   原振侠虽然对灵魂、地狱之类的怪异并不陌生──他自己的 灵魂就曾离体,到达似乎比阴司地狱更神秘的‘幽灵星座’,但 是这时,听得康维这样说,他仍然不禁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尤其他联想到了‘目莲救母’的时候,那更令他骇然。传说 中目莲的情形,和康维有点近似──都是要到‘地狱’中,去找 一个特定的鬼,而不是随便找一个鬼就算。而结果是放出了八百 万个鬼魂。   传说的下半部,是目莲化身为一个叫黄巢的人。这个人后来 造反,杀了八百万人(全是逃出来的鬼魂所化的),可怕得很。   康维到那‘奇特的空间’去找一个鬼,不知道会不会也把许 多鬼放出来?如果是的话,又会不会也要用杀戮的方法,拘他们 回去?   原振侠一想到了目莲救母,就说了一句:‘这倒有点像是目 莲救母一样──’   接著,他没有再说甚么,只是自己在迅速地联想。当他胡思 乱想的时候,神情不免有点古里古怪。   康维十七世的‘脑’中,储存的资料之丰富,当真无与伦比 的,连‘目莲救母’这样的冷门资料,他也一样知道。所以一看 到原振侠古怪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些甚么。   康维苦笑了一下,用力一挥他的大手:‘当然不会放出别的 鬼来!’   他说了之后,又发出了一声长叹,神情显得愁苦。可见他的 情绪,真正地受到了极度的困扰。   原振侠虽然知道康维是一个机械人,是一个活了的机械人, 是宇宙生命中的一个新形式,也毫无疑问,他有著生命的七情六 欲。可是,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知道,生命形式无分新旧,无分 进步落后,一旦受起情绪困扰来,都是一样的。   这时,水荭轻笑了一下,她显然是故意说得轻松:‘看你, 那么一个大个子,愁眉苦脸地,倒像是一个才受了责打的小孩子 !’   康维再发出一声长叹,向原振侠和水荭望来,神情无助之至 ──这样一个上天入地,出神入化,几乎无所不能,神通广大之 极的人,在他的脸上,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一种神情来,确然令人 诧异。   原振侠和水荭互望了一眼,心中都陡然一动,他们同时都想 到了点:除了爱情的困扰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事,会令康维现 出这样的神情!他们一想到了这一点,自然想到了柳絮,想到了 康维要去找一个鬼‥‥‥所以他们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柳絮 死了?’   康维陡然震动了一下,显然‘柳絮死了’这句话,给了他很 大的刺激。但是他立时摇头:‘没有,她‥‥‥没有死‥‥‥我 没敢让她醒来,可是她没有死!’   柳絮竟一直昏迷到现在,而康维不处理她,却离开去找鬼, 他找的又是哪一个鬼呢?   由于康维一进来,就失魂落魄,说要找一个鬼,其间的来龙 去脉,一点也没有说。所以,原振侠和水荭又同声道:‘是不是 可以从头说起?’   康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可是却又半晌不出声, 只是忽然向水荭使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眼色──而且,他在使这个 眼色的时候,还似有意无意地,伸出手来,把原振侠的视线,挡 了一挡。   那时,原振侠的视线,其实一开始,并不专注在他们两人的 身上。康维如果不伸手,原振侠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康维的电脑 ,竟然也会作出‘弄巧反拙’的错误指示。原振侠后来常取笑他 ,康维解释说是心情太恶劣之故。   总之,康维扬手的动作,反倒把原振侠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所以以后的情形,他也就全看在眼里。   他看到康维向水荭使了一个古怪的眼色,水荭显然立即就知 道这个眼色之中,包含了甚么讯号,所以立时也还了一个眼色。   两个眼色,一来一去,只不过十分之一秒。之后,一切就恢 复正常,像是甚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是刹那之间,原振侠的心中,却十分气恼──他并不是一 个没有气量的人,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感到不高兴,是正常的 反应。   因为他也看出了,两个眼色中想表达的讯号是甚么。而且, 同样的情形,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形,是他带著柳絮、水荭和曹金福去见 康维的时候。康维高举双手,表示欢迎,就曾和水荭有过这样的 一次眼色交换。   当时原振侠看了,还问了一句:‘啊,原来你们是早认识的 !’   可是康维和水荭,都没有回答,原振侠也没有在意,就没有 再问下去。接下来,便是康维对柳絮身体的惊人发现,原振侠自 然也不再记得追问那回事了!   这时,由于是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形,所以原振侠对第一次的 记忆,也给勾了起来──两次眼神想要表达的,显然都是一样的 !   康维是在问:‘要不要说?’   水荭是在答:‘不要!不要!’   原振侠自然不知道‘要不要说’的内容是甚么,可是自然也 知道,那一定是属于康维和水荭两人之间的秘密。这一来,本来 三个人是融洽无间的,忽然之间,他有被排挤在外的感觉了!   所以,他沉著声,明显地表示不高兴:‘要是你们两位,有 事要私下商量的话,我可以暂时避一避!’   水荭和康维都一怔,未曾想到原振侠的感觉,竟然如此敏锐 。康维先道:‘当然不是,而是我想到,等我把事情说了之后, 我要请求帮助。有一个可能可以帮助我的人,水荭认识,我不知 道她是不是介意我牵涉到这个人,所以问她一问。’   康维的解释,虽然听了不是一下子就容易明白,但是他的诚 意,毫无问题。水荭也忙道:‘原医生,对不起,那件事和那个 人,我会详细告诉你的!’   这一来,反倒是原振侠觉得不好意思了。他道:‘我对别人 的秘密,并不是一定要知道──’   水荭提高了声音:‘没有甚么秘密,只是事情十分曲折复杂 ,说起来很费时间。我想先听听康维的叙述,讲有关柳大姐的事 !’   原振侠释然,顺口问了一句:‘原来你们是早已认识的了! ’   水荭调皮地笑:‘是,就是为了那个人,那件事,鹰带我去 见他的。’   水荭口中的‘鹰’,自然就是罗开──‘亚洲之鹰’。   而她所说的‘那个人’、‘那件事’,确然十分离奇,属于 ‘亚洲之鹰故事’之一,名为《异人》。后来,水荭也把经过情 形,详细向原振侠说了。   水荭见原振侠已不再生气,拍了拍心口,伸了伸舌头:‘和 原振侠在一起,行动最好小心一点,他太敏感了!’   康维连连点头:‘说得是!’   原振侠笑叱:‘少废话,该听你的了!’   康维再叹了一口气,又大口喝了一口酒。原振侠和水荭自然 而然地互望了一眼,两人都有古怪之色。   康维闷哼了一声:‘你们一定是在想,我这个机械人喝酒究 竟有甚么作用,是不是?’   水荭拍手道:‘正是──你喝酒,这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你有愁肠吗?’   水荭和原振侠由于看出了康维的愁怀,必然和爱情有关,所 以水荭才拿这样的话,开他的玩笑。   康维一瞪眼,指著水荭的肚子:‘就是在你的肚子里,也没 有一条肠叫愁肠的!你们不懂,任何物质,进入我的体内,都可 以分解,再组合,变成对我有用。这种过程,十分复杂,比你们 人体中进行的同类变化,还要复杂!’   水荭高举双手,作投降状:‘说你的故事,你不是要改变植 入柳絮脑中的生物电脑微件,所发出的讯号吗?’   康维用力点头:‘是啊!改变讯号,就可以使她不再是对组 织忠诚的工具,可以使她回复自己的思想,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 。同时,我也希望可以令她回复视力,还有我想‥‥‥’   原振侠立即插了一句口:‘为甚么不乾脆把植入的微件取出 来呢?’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想起自己还在大学时期,所遇到的第 一宗怪事:一些人脑中有金属片,他将他们称为‘天人’,是异 星人搜集地球人思想的‘标本’。那种金属片,自然也是植入的 微型生物电脑了!   后来,经过了他和黄绢的努力,‘天人’才在地球上消失。 想起这段经历,原振侠很有自豪感,但想起了黄绢,他又不免黯 然!   康维答道:‘是啊,如果取出来,不会破坏她的脑部组织, 我也可索性把它取出来──我就是这样,坐在她的身边,在考虑 这些问题的。那时,你们已经走了!’   康维在这样说的时候,身子向前略俯,双手握拳,托住了下 颊,望向前。表示他就是这样看著柳絮,在思索该如何处理的。   那时,原振侠、水荭和曹金福都已离去,康维独自一人,对 著昏迷的柳絮。   康维为了怕柳絮会忽然醒过来,有所行动,所以在她一昏迷 之后,就把她放在一张特别装置的‘床’上。她的双手、双足和 颈际,都有金属环扣箍著。就算她醒了,也一点都不能动弹,以 策安全。   康维盯著柳絮看。开始的时候,他动用了双眼中的X光功能 ,所以看到的,是柳絮的头骨、脑部、脑中的微型生物电脑,和 柳絮的骨骼,以及骨骼之中,可怕的微型核爆装置。   这一切景象,自然不会引起别的联想。   可是过了一会,他还没有决定该如何处置柳絮,于是他停止 了双眼的X光功能。   这一来,眼前的景象,就大不相同了!   他看到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睡美人!   柳絮极秀丽,而且她那种秀丽,有一种出尘的飘逸,十分古 典──原振侠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也曾惊讶于她脱俗的秀丽 。   这时,柳絮看来像是十分平静地躺著,更显得她的秀丽,不 食人间烟火。她双颊十分苍白,可是又有著莹白如玉的自然光泽 ,细腻得叫人心醉。   她的身型,十分苗条,这时她平躺著,就更令她的修腿细腰 ,特别展现。康维看著看著,不由自主,和柳絮之间的距离,在 渐渐接近。他自己一直也没有察觉,直到他伸手出来,轻轻在柳 絮的脸上,抚摸了一下。   即使是他抚摸柳絮的俏脸,对于这个第二种生命的人来说, 他也不知道有甚么特别的意义──看到了那么美好的东西,总有 点轻抚一下的欲望。   可是,当他的手,一碰到了柳絮娇嫩的俏脸时,一股强烈的 感觉,令得他如同遭到了电击一样──这种感觉,自然是当初输 入的资料之一,可是这时却是第一次,他的‘大脑中枢’接触到 这个资料!   而且,这种第一次接触的资料,又迅速无比地,在他的‘脑 部’,形成了新的组合,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新的感觉。这种新感 觉,几乎令得他体内的一切程式,都完全变得凌乱!   对于这一切变化,康维十七世作为一种‘新形式的生命’, 其实和旧形式的生命,并无二致,反应的程序,是完全一样的!   每一个少男或少女,或是第一次接触到异性肌肤的人,都会 有同样的反应!   这时,来自柳絮娇嫩滑腻,细致莹白的俏脸上的那种感觉, 瞬即变成了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吸住了康维的手掌,使他的手 掌,只能贴在柳絮的脸上,轻柔地缓缓移动,却再也提不起来!   而且,在轻柔的抚摸之中,那种吸力,越来越是强烈,根本 没有可能抗拒──事实上,在康维精密无比、复杂无比的头脑之 中,也根本没有起过任何抗拒的念头!   吸力渐渐加强,把他的另一只手,也吸了过去,变成了他的 双手,轻轻地捧住了柳絮的双颊!   到了这时候,康维简直已感到了天翻地覆。他知道,自己的 体内所产生的新变化、新组合、新感觉,会使他向真正的生命, 更迈进一步!   这一点,只怕是连真正的三晶星人都不会料想得到。三晶星 人根据地球人的一切,来设计机械人,把地球人的一切情绪,都 一股脑儿输入机械人之中。可是其中有一些地球人的感觉,连三 晶星人自己也不明白,自然就成为了隐藏起来的一种讯息!   而如今,这种隐性的讯息爆发了!如火山,如骤洪,如万马 奔腾,如大海来潮,那种来势,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   康维的情形,就是那样!   他不由自主,呼吸变得急促,他的呼吸,令得柳絮前额的一 绺秀发,轻轻颤动。他甚至感到了舌和唇的异样乾燥(对他来说 ,那也是一种新的感觉,以前未曾有过)。   他舔了舔唇,然后,自然而然,俯首去亲吻柳絮那诱人的唇 。而就当他和柳絮相吻的那一刹那,整个宇宙像是都不存在了!   别说是康维十七世了,记得原振侠吗?原振侠曾轻亲了柳絮 的唇一下,也曾感到一阵昏眩,由此可知和柳絮的樱唇相接,是 甚么样的感觉,何况是第一次接触女性的康维。   康维整个人都僵硬了,他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知多久) 之中,根本是没有知觉的。唇和唇相接的那一刹间的感觉,令得 他的身体,在感觉上迸散了开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又重新有了 组合。   然后,他的脑中翻江倒海,重新又有了思想。他先想到的是 :柳絮正在昏迷状态之中,自己这样的行动,是不应该的,在地 球人的行为中,属于卑劣无耻一类!   尽管他想到了这一点,他还是在万万分不愿中抬起了自己的 头,双手仍然依依不舍地抚摸著柳絮的俏脸,而且渐渐移到了腴 白滑嫩的粉颈之上。然后,他陡然震动了一下,双手缩了回来。   康维这时的行为,倒很可以令地球人感到骄傲。因为在他的 脑中,有著地球人的罪恶思想和道德观念,可是一直以来,他的 所有行为,都是道德观压倒罪恶的念头,即使在这时候,也不例 外!   他双手缩了回来,没有了进一步的行动,可是他的思绪,却 无法停止。他想到自己的双手,如果接触到柳絮身体的其余部分 ,那会是甚么样的感觉?轻抚她的胸脯,握著她的双乳,或是再 进一步,和她那诱人的身体结合,那又会怎样?   康维无法再想下去,单是想,已令得他有置身于烈焰之中一 样的感觉!他速速后退,以免自己会把想法变为事实!   康维向水荭和原振侠叙述著曾发生的事,他说得十分详细, 把他的每一个感觉,都细细说出来,毫无保留。原振侠和水荭, 一直十分用心地在听。康维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两人望来, 问:‘你们会取笑我?’   原振侠和水荭异口同声:‘绝不!’   康维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又长叹一声:‘ 这种感觉,无可遏止,这种感觉‥‥‥’   康维的神情,略有犹豫。原振侠和水荭又齐声道:‘这种感 觉,叫爱情!’   康维指了指自己的头部,神情仍然疑惑:‘会突然产生?来 得那么快?’   原振侠和水荭,一起点著头。   原振侠作出更进一步补充:‘那是最奇妙的感觉,可以迟迟 不来,可以姗姗而来,也可以来得疾如闪电,更可以来无影,去 无踪。是地球人的感情之中,最最奇妙,又难以捉摸的一种!’   水荭在这时候,忽然低叹了一声:‘许多进步的宇宙生物, 不知道本来是不是有爱情这回事,但现在,早已没有了。爱情, 太妨碍生物的生活!太妨碍文明的进展!’   康维摇头:‘在有了爱情的感觉之后,我不以为没有爱情的 生活是进步的!’   他们就这种地球人的感觉,又讨论了很久,内容因为和整个 故事无关,所以也不必详叙了──反正,每一个地球人,都知道 爱情是怎么一回事,都尝过爱情的甜和爱情的苦,也都尝过爱情 的乐与爱情的悲。   康维继续他的叙述。   康维在退开了几步之后,勉力令自己镇静下来,可是思绪仍 是极之紊乱。本来,以他的结构而论,是不应该有这种情形出现 的,可是他的结构,显然受了干扰,所以才会有‘思绪紊乱’这 种情形出现。他首先想到的是:他要柳絮,他极需要她!   他对自己需要柳絮的感觉是如此之强烈,感到吃惊,因为那 时,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是原来就存在于他脑部的, 所有有关地球人男女关系的种种资料,一起涌现出来。   由于这些资料是如此繁复,如此变化万端,如此没有规律, 几乎每一个单一的变化,都是一种独立的情形。因此,尽管他处 理资料的能力,在地球上没有任何一座大型电脑可以比得上,可 是他也感到杂乱无章,无法处理!   但是,他毕竟有著不同凡响的处理讯号的能力,很快地,他 就找出了男欢女悦的关系之中,最重要的一条:强烈需要对方的 感觉,必须是双向的,而不是单向。   也就是说,爱情是双方的。男的对女的产生了强烈的爱,这 不叫爱情,必须女的同时也对男的有同样的爱,爱情才成立!   一想到这点,康维更有点手足无措──他有了强烈需要柳絮 的感觉,这一点自无疑问,可是,柳絮是不是也同样地需要他?   看来一点把握也没有!他找不出柳絮也有强烈需要他、爱他 的理由!就算有,如果不是那么强烈,不足以形成爱情,对康维 来说,也是不够的!   由于他的一切反应,都是参照地球人的行为而设计的,所以 在这时候,他出了冷汗──真正地出了冷汗。而当他用冒冷汗的 手心,抹拭著额头上的冷汗之际,一个念头,自然而然产生!   他立时镇定了下来,这个念头是:在柳絮的脑中,既然已被 植入了一个微型讯号仪,所发出的讯号,不断地在指挥她,要忠 于组织,要绝对忠于组织。那么,事情再简单也没有,只要改变 讯号就可以了,把讯号变成──爱康维十七世,爱他,把他作为 你生命中唯一所爱的男人!   只要微型生物电脑,不断发出这样的讯号,柳絮一睁开眼来 ,一看到了康维,就会连十分之一秒钟都不用考虑,立刻向他投 怀送抱,全心全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康维,就像她忠于组 织一样!   康维一想到这一点,不禁兴奋莫名,一面高兴地搓著手,一 面发出了一下呼啸声来。   以他的能力而论,要改变柳絮脑中植入体的讯号,十分容易 。他只需要把想输入的讯号,通过仪器,接触到植入体,然后加 强讯号,以便新的讯号,替代旧的讯号,那就成功了!   康维这时的兴奋,可想而知,他自然也镇定大胆了许多。他 先走近柳絮,老实不客气地,在柳絮的粉脸之上,亲了个够。最 后,在她的唇上,吻了至少有两分钟之久,才转身去操作仪器。   当康维说到这里──不,是更早时,当康维说到他想到了改 变讯号,把讯号改成要柳絮爱他开始,水荭和原振侠两人,就没 有发出过任何声响。他们非但不出声,而且神情,也越来越是古 怪,到后来,简直是神情阴沉之至。   康维向他们望来,用力挥了一下手,大声道:‘我知道你们 在想甚么!’   水荭道出了一句话来:‘你这样做,很不应该!’   原振侠也道:‘这种手段,根本‥‥‥不能用恭维的字句来 形容!’   康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虽然有点勉强,但也不失豪迈。   他道:‘你们太客气了!这种行为,简直下流、卑鄙!利用 自己异乎寻常的能力,使一个女子爱自己,这是一种十分卑劣的 行为,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真正两情相悦的讯号,是要自然地 自男女双方的脑部产生,而不受任何外来力量的左右,这必须分 清楚!’   康维说来,甚是慷慨激昂,水荭和原振侠两人,由衷地鼓起 掌来。原振侠松了一口气,有如释重负之感:‘你没有那样做? ’   康维道:‘在最后一刹间,我想明白了道理,就没有那么做 。’   水荭也呼了一口气:‘要是你这样做了,你就变成了一个坏 人,不可爱了!’   水荭用的词句,十分直接,她乾脆就用了‘坏人’一词。令 得康维指著自己的鼻子,‘呵呵’笑了起来:‘现在我是好人? ’   水荭用力点了点头,康维却又叹了一声:‘做好人的代价可 不小,很苦!’   水荭道:‘如果做坏人,你脑中的一切资料都会错乱,你会 趋向毁灭!’   康维再叹了一声,喃喃地说了一句甚么话,但水荭和原振侠 ,都没有听清楚。   在最后关头,康维才想到自己的主意其实一点也不好,而且 下流得很──那时,他只消按下一个掣钮,就可以达到目的,可 是他还是令他的手指,十分困难地缩了回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翻来覆去,思想斗争了很久。最后, 还是长叹一声,决定要设法使柳絮爱自己,但是爱的讯号,必须 自然产生。   有了最后的决定,他也就镇定了下来。他十分小心地检查了 一下情况,发现植入体的植入手术,十分糟糕,这时如果取出来 ,可能有危险。因为人脑的结构太精巧了,稍有差池,便有不测 之祸,康维不敢造次。   康维不肯定,让植入体留在柳絮的脑中,会有甚么害处。但 他可以利用仪器,消除柳絮脑内‘忠于组织’的讯号,而且有把 握令得柳絮复明。   想到柳絮醒来之后的情形,康维还是十分紧张。他操纵著仪 器,射出有效的激光,使柳絮的视觉神经,重新联结起来,并消 除了植入体发出的讯号。   然后,到了最后一步,那就是令柳絮此刻醒来了。   他先把加在柳絮手、足和颈际的束缚,一起解除──不然, 柳絮一醒来,发现自己的处境如此,自然不会有愉快的反应。   康维做妥了一切准备功夫,又来到了仪器之前,也就在这时 ,在仪器的萤光屏上,他有了惊人的发现──仪器的萤光屏,能 显示柳絮脑部活动所发出的讯号──那植入体的讯号,就在萤光 屏上,转为文字,使得组织的行为被揭穿。   这时,萤光屏上又有许多杂乱的文字现出来。康维知道,那 是植入体的讯号消除了之后,柳絮脑部活动所产生的。也就是说 ,在萤光屏上可以看到的文字,是表示柳絮这时正在想的事。   地球人现在用来作脑部测量的仪器,也能显示脑部活动的情 形,但接收的讯号,只是简单的脑电波。要把简单的脑电波,转 化为字句,其间自然又要经过许多复杂的处理程序,但三晶星人 做得到这一点。   康维只是不经意地,向萤光屏上看了一眼──那是无可避免 的,因为他要操作仪器。而一看之下,他就发现在闪动的字句之 中,至少有一半以上,全是同样的四个字!   那四个字是:‘同归于尽’。   康维自然明白‘同归于尽’是甚么意思。从萤光屏上的情形 来看,柳絮脑中‘同归于尽’的意识,强烈之至。这时,她仍然 是在昏迷状态之中,已经有这样强烈的意识,她一旦清醒,脑部 的活动恢复了正常之后,意识至少加强一千倍!那唯一的结果是 ,她会一刻都不耽搁,立即就把‘同归于尽’这个意念,付诸实 行!   这当然令得康维吃惊──‘同归于尽’的意思是,把自己和 敌方一起消灭!若不是有著极度的刻骨深仇,谁也不会起这样的 念头!   康维觉得自己非把事情弄清楚不可,这并不是为了偷窥他人 的思想,而是可以藉此设法帮助柳絮。因为,同归于尽的方法, 毕竟太激烈了,而且,康维对柳絮已有了这样突发的感情,怎会 允许柳絮去拚命!   再加上,康维知道柳絮本身隐藏的威力──如果她拚起命来 ,那是一场小型的核爆灾难!   康维心情紧张,调节著仪器,尽量使接收到的柳絮脑部讯号 规律化。于是,他又看到另外三个字,不断重复地出现,那显然 是一个人的名字:陈庆国。   那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中国男性的名字。康维怔了一怔之后, 又看到一些字句,和这个普通的名字连在一起。那些字句是:‘ 死亡’、‘他们杀死了他’、‘我爱他,我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为他报仇!’、‘希望在另一个世界,我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等等。   康维终于明白了。陈庆国,就是那个领袖的警卫连长,死在 核武器基地中的那个军人,亦即是柳絮的恋人!   恋人惨死,柳絮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曾有过震动,也有过伤 心的表示。可是那时候,她不断地接受著‘忠于组织’的讯号, 所以她自己的强烈感受被压制了。   而这时,康维替她消除了‘忠于组织’的讯号,她自己的意 志,得到了释放。虽然是在昏迷之中,她也立刻表示了极度的悲 愤和哀痛,她要和杀死她的恋人的凶手,同归于尽!   她同归于尽的对象,竟然是组织!康维呆住了,作声不得。 萤光屏上继续闪耀出来的字句,每一句,都表现了柳絮对陈庆国 的深切的爱,和陈庆国的死,给她所带来的巨大哀痛。   那是真正的痛不欲生,她再也无意活下去。她完全知道自己 的能力,也知道一发生爆炸,她将化为亿万微尘,但也必然可以 和敌人同归于尽!她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甚至在昏迷状态之 中,她脑部的活动已经如此,一旦清醒过来‥‥‥   康维虽然具有超能,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也不知如何 才好了。他坐了下来,双手托著头,良久,良久,没有动作。   水荭惊恐地道:‘所以,你就一直让她昏迷,不敢令她醒过 来?’   康维现出了十分疲乏的神情,点了点头。   水荭又叹了一声:‘想不到柳大姐的性子,竟然是这样的刚 烈!’   康维再叹了一声:‘也想不到,她在苦难中的爱情,竟然是 如此的强烈!’   原振侠也感叹:‘诗人常说,在沙漠中开出来的花朵特别艳 红,也就是这个意思。’   水荭和原振侠,这时都知道了康维的神情如此愁苦的真正原 因──他无可遏止地爱上了柳絮,可是柳絮却要为她已死的情人 ,去和强大的组织,同归于尽!   水荭又道:‘长期令她昏迷,是不是会损害她的健康?其实 可以令她醒来,慢慢劝她!’   康维十分难过地摇了摇头:‘我的措施十分安全,没有危险 ──根本不能让她醒来,因为我还发现了极其可怕的一点!’   康维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严肃之极,令得水荭和原振侠, 不由自主,身子向前俯了一俯,听他作进一步的说明。   康维也自然而然,压低了声音:‘我想把她体内的微型核装 置的引爆设备找出来──只要除去了这个设备,核装置也就不会 爆炸了!’   原振侠和水荭虽然没有出声,但是都现出一副焦急的神情。   康维扬了扬手:‘检查的结果是,我发现,引爆的设备,源 自她的脑部。想不到那装置,竟然进步到了这种程度!我有理由 怀疑这一切,不是地球人做的。至少,另有异星人在主持──地 球人的文明,未曾达到这一地步,差得很远!’   原振侠和水荭同声道:‘请你说得明白一些!’   康维一字一顿:‘核装置,在她体内的核装置,由她的意念 控制引爆!’   原振侠叫了起来:‘甚么意思?’   水荭的声音,听来也十分尖:‘你是说,她想爆炸,就会爆 炸?’   康维显然情绪激动,他的声音很急促:‘正是──在以前, 组织可以控制她思想的时候,自然,也等于是由组织在控制。可 是我消除了那控制她脑部活动的讯号之后,就完全由她自己控制 了!’   原振侠和水荭不禁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情形真是可怕之极──外表如此美丽动人的柳絮,竟然是一 个凭她自己的意念,就随时随地可以爆炸的核装置!而她‘同归 于尽’的意念竟是如此之强烈,以她的刚烈性子而论,绝不是想 想就算。而且,事实上,她想要达到同归于尽的目的,太容易了 !   她只要去组织的中心,趁组织核心人物在的时候,想一想她 要同归于尽,她体内的核装置,就会爆炸。在直径三公里的范围 之内,就没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   她可以说是人类自有历史以来,最危险,最可怕,也最有效 的复仇者!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她的复仇行动,除非她自己取 消了复仇的意念!   原振侠一想到了这一点,就道:‘康维,事情十分严重,你 总不能一直不让她醒来的!’   康维摊开了手:‘当然不能令她一直昏迷,但是‥‥‥我应 该怎么办,请你教我!’   原振侠来回踱了几步,水荭的眉心紧紧打著结──在这样的 情形下,她看来成熟了许多。   过了一会,原振侠才站定了身子:‘康维,何不实行你的第 一个念头?’   康维低下头。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改变柳絮脑部植入体发出 的讯号,使得柳絮热烈地爱他,永世不移。康维完全有能力做到 这一点!   康维才一想到这个念头时,曾有过异常的兴奋。可是他也随 即受到了自己的责备,因为这样做法,绝不高尚,十分卑劣!   当康维把自己这个念头说出来的时候,水荭和原振侠的反应 ,也大不以为然。而事实上,康维也已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是现在,原振侠却又劝康维把这个念头,付诸实行!   康维呆住了不出声──在他知悉了柳絮的情形竟然如此可怕 之后,他也曾想到过:还是第一个念头好!只要讯号一改变,柳 絮一醒过来之后,就会死心塌地爱他,不但甚么问题都解决,而 且他还得到了柳絮!   然而,康维也知道,自己若是这样做了,他‘思想’之中的 内疚感,会永远不能消除。那会对他的脑部活动,形成极度的困 扰,会有甚么样的后果,他也无法设想。   他的脑部活动,可能会故意去消除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把有 关的资料抹去,可是那会引起更坏的后果!   当康维向水荭和原振侠解释,他不能这样做的时候,举了一 个两人容易明白的例子:‘这种情形,等于在我的脑部,自行制 造了“电脑病毒”──你们自然知道电脑病毒的可怕,最严重的 结果,可以令我脑部所有的资料,全部消失,那我就变成了一个 ──白痴!’   水荭和原振侠都不出声。他们都知道,康维的‘脑部’,其 实就是电脑,如果真的产生了‘电脑病毒’,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   康维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实在不愿意这样做。用这种 方法得来的爱情,太卑劣了,还不如不要!’   原振侠很佩服康维的人格,可是他道:‘那还有甚么别的方 法呢?’   康维坐了下来,双手抱著头,也不抬起头来:‘我想了一日 夜后,倒是给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来。可是实行起来,困难之极! ’   原振侠和水荭一听,大是高兴,齐声道:‘甚么方法?天下 没有做不成的事。一个人做不成,多找几个相熟的人帮手!’   康维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去找一个鬼!’   原振侠和水荭,都怔了一怔。康维一进来,就说这些日子, 他一直在做的事,是在‘找一个鬼’,可是后来一说柳絮的事, 反而把找鬼的事搁下了。现在康维又提了起来,两人这才知道, ‘找一个鬼’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原来和柳絮是有关的。   不等两人发问,康维就道:‘找一个鬼,把陈庆国的鬼魂找 出来!’   康维这句话一出口,原振侠和水荭立时明白了!   普通人,可能还不容易明白,但原振侠和水荭都是极有见识 的人,就容易明白。   陈庆国,是柳絮的恋人,在核武器基地,感染辐射,以致死 亡。   人的死亡过程,就是灵魂和身体分离的过程。   灵魂和身体分离之后,身体腐烂,回归尘土,灵魂却以人类 知识所不能触及的方式,继续存在。   人的生命,虽然分为身体和灵魂两个部分,表面看来,身体 是主,但实际上,灵魂才是生命的主宰。   原振侠现在的身体,就不是他出生时的身体。原振侠的身体 和灵魂,曾经分开过──他现在的身体,是勒曼医院的医生们, 利用他原来身体的细胞复制出来的!   在灵魂和身体的关系之中,灵魂是主,身体是副。没有了灵 魂的身体,只是一团腐肉,而灵魂,却可以在还不为人知的情形 下长存!   明白了这一点,也就容易知道,何以康维要去‘找一个鬼’ 了!   康维想去把陈庆国的鬼魂找出来,然后,使陈庆国的鬼魂, 进入一个身体之中──最理想的,自然是利用陈庆国原来身体上 的一个细胞,请勒曼医院把他的身体,复制出来。就算不能做到 这一点,令陈庆国的鬼魂,进入任何一个男性的身体之中,那也 等于是陈庆国复活了!   或许,柳絮在一开始会不习惯,但是她一定很快就可以知道 ,虽然外型上有所不同,但那是真正的陈庆国,她自然可以接受 !   那么,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原振侠和水荭都知道,康维的设想,虽然惊世骇俗之至,但 是却可以实行,并不是凭空想像的。   原振侠知道,在他最尊敬的那位先生的经历之中,就曾遇到 过一个医生,成功地找到一些鬼魂,使之和人的身体发生关系, 形成了奇异的‘鬼上身’现象──一个自己以为是闯王李自成, 一个自认是被他叔叔不断追杀的,明代建文皇帝!那个自以为是 建文帝的人,甚至毫无困难地,找到了当年建造得隐秘之极,连 参加建筑的上万匠人,也全都被杀死的一座避难宫殿!   要使鬼魂和一个身体结合,以康维的能力而论,是轻而易举 的事情!   可是,康维想要做的事,却又困难无比。那是由于,他要先 找到陈庆国的鬼魂!   即使是神通广大如康维十七世,他对人的鬼魂,究竟以一种 甚么方式存在,也只是一知半解。他能够找到那个‘特定的空间 ’,已经是难得之极了。可是,他还是没有法子把陈庆国的鬼魂 找出来!   原振侠和水荭都想到了康维的设想,也都了解这件事的难处 ,所以一时之间都不出声。   康维则望著他们,一副急切求助的神情。原振侠想起这个新 形式生命的人,不知曾给过自己多少帮助,而轮到他需要帮助之 时,自己竟无能为力,他心中十分难过,不由自主叹著气。   水荭咽了一口口水:‘你的设想极好,可是实行起来,十分 困难。是不是可以‥‥‥还是从柳大姐身上著手?’   康维没有说甚么,只是摊开了大手。   水荭道:‘譬如说,把柳大姐体内的核装置拆除?’   康维苦笑:‘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过?我曾经想把她的四肢切 下来,再换上假的四肢。但是经过详细的检查,发现那几组微型 核装置,巧妙绝伦──一遭到外来力量的干扰,譬如说切断它们 和柳絮脑部的联系,或是企图把它们拆除,只要一动手,就会自 动爆炸!’   水荭听了,不由自主,伸了伸舌头。   原振侠皱著眉心:‘这是甚么人的杰作?’   康维苦笑:‘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不是地球人!’   水荭忽然整个人弹了起来。她弹得十分高,人还在半空中的 时候,就双手挥动,也不知道她想表达一些甚么。她的神情,十 分迷惘,然后,又重重坐了下来。   这种情形,表示她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些甚么,可是一时之 间,又表达不出来。所以原振侠和康维都望向她,等她有进一步 的表示。   水荭吸了一口气,声音很低:‘再让我想想,你们别理我! ’   原振侠于是提出了他的办法:‘是不是可以使柳絮脑中的植 入体,发出新的讯号,使她再也不会产生“同归于尽”的念头? ’   康维没有立刻回答,神情惘然。原振侠觉得自己的提议十分 可行,而且很简单,他进一步道:‘讯号可以不断提醒她:生命 可贵,活著十分可爱,忘记过去的日子,等等。’   原振侠一面说,一面向水荭望去,希望水荭能同意自己的提 议。可是水荭却还在皱著眉思索,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原振侠的话 。   原振侠转向康维:‘你完全可以做到我的提议的,是不是? ’   康维的声音,听来极之疲倦:‘当然可以,但是我却不愿这 样做。’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为甚么?’   康维道:‘如果柳絮脑中的植入体,不断发出讯号,控制她 应该如何生活,那么,她始终不是她自己,她始终没有她自己! ’   原振侠声音提得更高:‘那又有甚么关系?她自己根本不知 道!’   康维道:‘她不知道,我知道!我不能爱上一个没有自己的 女人!’   原振侠心中,已十分恼怒,可是他不怒反笑,打了一个‘哈 哈’:‘真妙!照你的办法,找到了陈庆国的鬼,令他复活,柳 絮是陈庆国的恋人,你就能爱她了?’   对于原振侠的讥讽,康维竟嗤之以鼻:‘原,你不懂爱情─ ─我不能爱一个受讯号控制的柳絮,和柳絮得到她的所爱,我的 爱情落空,完全是两回事!’   原振侠乍一听,想说‘太复杂了’。可是一转念之间,他就 明白了康维的意思,也感到自己,真如康维所指责的那样──不 懂爱情!   原振侠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种指责了,可是这一次,却更令得 他伤心!   因为发出那指责的康维,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说得明白 一点,是一个机械人,是应该根本不知道有爱情这回事的!可是 居然就比他更懂得爱情!   刹那之间,原振侠真可以说是百感交集,感叹莫名。   康维反倒伸手在他的肩头上轻拍了两下,表示安慰,这更令 得原振侠啼笑皆非。   就在这时候,水荭忽然叫了起来:‘解铃还需系铃人!’   原振侠和康维向她看去,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她忽然这样叫 了一句,是甚么意思?   水荭的神情十分兴奋,显然,是由于她想通了一件事。她道 :‘谁在柳絮的体内,用那么巧妙的方法,装上了核装置的,他 就一定有办法把装置拆走!’   康维点头:‘理论上是这样,可是这个人是谁,我找不到他 的任何资料!’康维说到这里,伸手在自己的头部指了一指:‘ 你知道,我是几乎可以和地球上所有的电脑,取得联系的!’   水荭笑了一下:‘当然,你们是“自己人”。正如你所说, 这个人,可能是一个有异常能力的外星人,情形和你相彷,帮助 组织做了些事。所以要知道这个神秘人物是谁,只有向组织去了 解!’   原振侠和康维都不出声,因为水荭说的话,十分有道理。   水荭又道:‘当然,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必然是组织的最高 秘密。但只要真有这个人在,就一定可以设法探听出来的──我 有这个信心!’   康维望了水荭片刻:‘听说你和组织的最高核心,关系很好 ,你准备利用这个关系?’   水荭点了点头:‘正是!’   康维接下来的一番话,显示了他对控制水荭的那个组织,很 有认识。他道:‘组织的最高核心,本来是由三个人主持的。可 是在你死我活争权夺利的过程之中,有两个已经死于残酷的斗争 中了。现在仅存的一个,是不是真的能控制组织?’   水荭咬了咬下唇:‘绝对可以,他控制一个小组,这个小组 听命于他。’   康维沉吟了一下,忽然伸手向水荭指了一指:‘你不是这个 小组的成员!’   水荭‘嗯’了一声:‘我不是,我也不知道甚么人是。全由 最高核心亲自挑选,那是绝对机密!’   康维问了半天,这才来到了话题的中心点,他叹了一声:‘ 你自以为和最高核心人物关系很好,可是他为甚么不挑选你进入 小组呢?小水荭,在那么严酷的环境中,别太相信人和人之间的 关系!在组织之中,除了权力关系之外,绝不会有别的关系!’   康维的话,听得水荭默然不语。连原振侠也感到一股寒意, 他勉强笑了一下:‘你这番话,倒有点像马克思批评资本主义的 话──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之外,没有别的关系 !’   康维笑了起来:‘马克思当然错了,实在有太多金钱之外的 关系。这个大胡子,根本不懂!’   水荭十分感慨:‘谢谢你提醒我,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向组 织查询这件事,会引起怀疑,发生危险?’   康维用力点了一下头。   水荭神情显得十分坚毅:‘可是我还是要去做。我的这个办 法,比你的办法好得多,你当然知道原因是甚么!’   康维确然已知道原因是甚么,原振侠也知道。   原因再简单也没有:找到了陈庆国的鬼魂,令他复活,柳絮 自然欢天喜地,得庆恋人重逢。可是爱上了柳絮的康维,情何以 堪?自然只有黯然神伤。只怕在以后无穷尽的岁月之中,他都无 法令自己快乐!   而水荭的办法如果成功,尽管柳絮仍然想‘同归于尽’,也 没有那么容易实行,那就有希望使她的心境慢慢变好──她必然 会在康维的尽心呵护之下生活,那么,她也大有可能,会对康维 产生爱情,这是最美满的结局了!   康维自然知道水荭是在为自己著想,所以他握住了水荭的小 手,神情十分感激,轻拍著水荭的手背:‘谢谢你!我们分头去 进行。我仍然去找陈庆国的鬼魂──放心,我经得起失恋的!’   水荭也拍著康维的手背。康维问:‘人们有好些特殊的招魂 方法,据你看来,是不是有效?’   康维在过去一个多月来,用他的方法找鬼魂失败了,所以他 想起了地球人寻找鬼魂的方法来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地球人招魂的方法,五花八门,方式极 多,最有效的是──’   他讲到这里,不禁苦笑,因为最有效的方法是甚么,他也说 不上来!   定了定神之后,原振侠才道:‘东西方都有灵媒,他们招魂 的方式虽然不同,但是原理都一样──’   康维一面摇头,一面道:‘是,原理是一样的,通过精神力 量,使得鬼魂和他们的脑部活动,发生作用,就像是收音机接收 到无线电波一样!’   原振侠道:‘是不是找几个著名的灵媒试一下?我知道在伦 敦,就有一个招魂俱乐部,和世界各地的灵媒,都有联系。主持 人是普索利爵士,他们曾有一次十分成功地和鬼魂沟通的经验, 当时那个鬼魂,是被困在一块木炭之中──’   康维用力一挥手:‘我知道这件事,当时,著名的传奇人物 ,那位先生也在场,是不是?’   原振侠点头,表示同意:‘是,那块内有鬼魂的木炭,就是 他带到那个俱乐部的。’然后他又说:‘还有一个十分出色的灵 媒,他的名字是金特,曾经和灵魂有过接触。’   康维叹了一声:‘这一类灵媒相当多,你听说过“非人协会 ”?其中有一个会员,就是最出色的灵媒。’   原振侠点头:‘我知道,这个灵媒的名字是阿尼密。’   康维又叹:‘是金特也好,阿尼密也好,不错,他们都有招 魂的本领,但他们只能招到他们可以接触到的鬼魂──我也可以 做到这一点,但没有一个灵媒,可以招到指定的一个鬼魂!’   原振侠呆了片刻,慢慢地呷著酒。水荭在这时候道:‘中国 的一些招魂者,有本领应人的要求,招来他们亲人的鬼魂。’   康维愤然道:‘那全是假的!’   看他这种愤然的神情,显然是他曾找了不少这一类的招魂者 ,可是一无结果。   原振侠沉声道:‘我刚才,也正想到了这一点。你说全是假 的,那太武断了。可以说大多数,或绝大多数是跑江湖骗人的玩 意,但也有真的。’   康维睁大了眼睛,开口想说话,可是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 制止了他。原振侠继续道:‘中国的灵媒,采用的方式十分特别 。一般来说,在人死后的第四十九日,最容易把他的鬼魂招来! ’   康维苦笑:‘谁知道陈庆国死了多少天?’   原振侠道:‘那只是随便举一个例子,还有一些情形,使鬼 魂容易出现。例如有亡魂的亲人在场,或者是在死者死亡之处, 或者是在死者的埋骨之所。不知基于甚么理由,可以进行较有效 的招魂。’   康维眨著眼睛──他双眼之中,有一种不易为人觉察的神秘 光芒在闪耀。他正全力在搜寻他脑部所存的资料,接著,他陡然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双掌互击,发出‘啪’的一声响:‘你说得 对!亡魂在离开身体之后,对身体会有一定程度的‥‥‥留恋, 就算身体成了灰烬,仍然有可能和灵魂之间,有著极微弱的联系 ,可以利用。这就是为甚么在遗体之前,容易招魂成功的原因! ’   水荭轻声道:‘陈庆国当然火葬了,你上哪儿去找他的骨灰 去?’   康维笑了起来──自从进了门之后,康维一直愁眉苦脸,直 到这时,他才展颜,有了笑容。   他道:‘这倒不难。我已知道,陈庆国确然被火化了,而他 在牺牲之后,他的身分是烈士,有专供奉他骨灰的地方。这样礼 遇死者,可能会使活著的人,更勇于牺牲,这是自古以来,愚民 政策的内容之一。’   原振侠和水荭齐声道:‘你是说,你可以得到陈庆国的骨灰 ?’   康维微笑著,用力点头。   水荭道:‘即使是这样,也先让我试试我的方法,好不好? 要是你找来了陈庆国的鬼魂──’   康维接著道:‘下一步,我就会请勒曼医院,为陈庆国的鬼 魂,找一个英俊高大又健康的男性身体。’   水荭原来的话,并不是这个意思,而康维又是故意打断了她 的话头的,所以水荭咬著下唇,也没有再说下去。   在一旁的原振侠,知道水荭原来的意思是说:陈庆国魂兮归 来,柳絮必然投入初恋人的怀抱,康维自己,就落空了!   可是康维显然已下定了决心,只要柳絮称心如意,他宁愿忍 受永恒的寂寥!   原振侠感叹:这就是爱情的真谛吗?他的心中,仍然不免十 分疑惑!   康维搓著手,望向水荭:‘小水荭,你不必去冒这个险了, 让组织对你起疑,那不是好事!’   水荭赌气转过头去,不理康维。过了一会,她才道:‘我自 己想做甚么就做甚么,我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   水荭的话一出口,原振侠和康维,都自然而然,哈哈大笑起 来。原因十分简单,因为水荭在这样说的时候,从她的神态和语 气,就显出她根本是一个生了气的小女孩!   水荭自然知道他们发笑的原因,她一顿足:‘我走了,你们 慢慢去笑吧!’   她走向门口,打开门来。康维忙叫:‘别生气,我还要你帮 助!’   水荭仍在负气:‘一个小女孩,能给你甚么帮助!’   康维笑:‘当然能够,我想请你去看护柳絮。你毕竟和她相 熟,在她醒了之后,可以立即对她分析利害──她醒过来的那一 刻,十分危险,因为她体内的核装置,是由意念引爆的!’   水荭咬著下唇,神情犹豫。过了一会,她才摇了摇头:‘柳 大姐不会相信我的话。虽然同在组织之中,可是人和人之间,除 了勾心斗角之外,没有别的关系!’   康维还想说甚么,水荭又大摇其头,道:‘我知道,你的目 的,是不想我去进行我的计画。但是我必须去进行,因为柳絮体 内的核装置,如果不拆除,始终是极危险的一件事!’   康维沉吟不语,水荭又补充:‘别忘记,柳絮是人,人有人 的情绪变化。而且,她在那种环境长大,那种环境,可以称为无 间地狱。别太期望她会有美丽高尚的情操,所以不能让她,有随 时引起核爆炸的能力!’   水荭的话,十分有理。康维虽然想替柳絮辩护几句,可是他 说出来的话,竟也软弱无力:‘或许‥‥‥在爱情方面满足了, 她就不会‥‥‥那么轻易牺牲自己!’   原振侠摇头:‘水荭说得对,不能冒这个险。’   水荭又道:‘还有,你怎么肯定她能在爱情上得到满足?你 能肯定陈庆国会一直爱她,直到永远?’   水荭的话,令得康维也不禁犹豫起来,他摊开双手:‘对, 你去进行吧。我同意,她体内的核装置,必须拆除!’他顿一顿 ,才又道:‘可是,你真的要小心才好,环境十分恶劣!’   水荭对康维真诚的关怀,也十分感动,她不再赌气:‘放心 ,对这个环境,我比你熟悉──别忘了,我正是在这个环境长大 的!’   原振侠忽然叹了一声:‘只缘身在此山中!你不一定对你自 己的环境熟悉的!’   水荭抿著唇,又呆了一会,才十分潇洒地挥了挥手,大踏步 向外走去。康维和原振侠都自然而然,在她走出门口之后,到了 窗前。   不一会,他们就看见水荭走出了建筑物。妙在她知道会有人 在窗口看她,她却并不转身,只是向后挥了挥手,就登上了一辆 外表看来十分普通的小型汽车,发出‘轰’的一声响,绝尘而去 !这辆车子的外型虽然毫不起眼,可是性能之佳,超乎普通人的 想像。   康维重新提出他的要求:‘原,我要你的帮助!’   原振侠十分慷慨:‘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我一定做。可是, 对于招魂,我真的不是很在行!’   康维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需要你帮助的,是替我把你 刚才提到的,那两个出色的灵媒找出来!’   原振侠沉声道:‘你讲的灵媒是金特?阿尼密?’   康维点了点头,原振侠叹了一声:‘据我所知,金特是肯定 找不到了,他的遭遇十分奇特,可能已经‥‥‥也只剩下灵魂了 !’   康维对原振侠的这个回答,觉得并不感到意外。他指了指自 己的头部:‘我知道,我有他的资料,你只要找到阿尼密,也够 了!’   原振侠摊开双手,康维吸了一口气:‘阿尼密的行踪十分神 秘,我只知道他最近的行踪。正确地说,在八个月之前,他曾出 现在波兰,在一所规模中等的‥‥‥过去纳粹的集中营之内工作 !’   原振侠听得康维提起了‘纳粹集中营’,不禁一阵恶心。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心理极不平衡的纳粹头子希特勒,由 于极端憎恨犹太人,对犹太人展开了大搜捕和大屠杀。规模之大 ,是人类历史上最丑恶的行为之一。   纳粹在欧洲各地,都建立了囚禁犹太人的集中营,大屠杀就 在这种集中营中进行。毫无抵抗能力的犹太人,被一批一批驱入 毒气室中毒死,死者甚至连姓名都没有完整地留下来!   就算是一座小规模的集中营,至少也曾有数以万计的人在那 里丧生。   阿尼密研究灵魂,而曾有那么多人在里面冤死的集中营,自 然是他理想的研究场所。因为,根据一般的假设,鬼魂通常会在 这个人死亡的所在出现!   原振侠想了几秒钟之后,道:‘好,我到波兰去找他。就算 他不肯帮忙,我也至少可以在他那里,学会如何和灵魂接触的方 法!’   康维现出十分感激的神情,拍了拍原振侠的肩头:‘我们分 头进行。我到陈庆国牺牲的核武基地去,若能找到他的鬼魂,自 然最好,至少,我也可把他的骨灰带出来。希望能通过阿尼密的 非凡本领,和他的鬼魂接触。’   原振侠扬起手来:‘十五天之后,我们再见!’   康维侧了侧头,显然他认为‘十五天’太久了。可是他却并 没有异议,只是道:‘好,我会先回去等你,回希腊。唉,真矛 盾,回希腊去,可以看到柳絮,我明明那么想看到她,可是却又 害怕看到她!’   在康维的脸上,又现出了那种受爱情困扰的神情。原振侠只 好跟著他,同时叹著气。   康维伸出大手来,和原振侠热切地紧紧一握。原振侠送他下 楼,直到康维驾来的车子,驶得看不见了,他才缓缓转过身去。   在那一段时间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了些甚么,只是一片 惘然。   原振侠回到了住所,注视著康维留下来的那些集中营的资料 ,心中又生出十分不快的感觉。这一类集中营,有的在纳粹战败 之后,被拆除了,但是也还有不少留了下来,尽量维持著原来的 样子,成为纳粹的罪行展览馆,使参观的人,感到极度的愤慨和 战栗。   原振侠并没有多延搁,第二天,他就登上了飞机。当他驾著 租来的吉普车,向那座集中营进发时,正好是一个阴天的下午。 所以,到了可以看到那座集中营的时候,集中营的建筑物,看来 也格外阴森。   康维只说阿尼密曾在八个月之前在这里出现,原振侠只好希 望他对灵魂的研究,进展不快,那么,他就有可能还在集中营中 !   原振侠在动身之前,曾企图和那位先生联络,因为他知道那 位先生,曾和阿尼密有过交往。如果有了他的介绍,事情进行就 会顺利得多。   可是原振侠却无法和那位先生取得联络。所以他预计,就算 能在这里见到阿尼密,只怕也要花费一番唇舌,才能令得这个世 界著名的灵媒,拔刀相助。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   原振侠在门口停下了车,就有管理人员告诉他,参观的时间 过了,最好明天再来,原振侠于是说了来意:要见阿尼密先生。   两个管理员一听到‘阿尼密先生’这个名字,就肃然起敬, 对原振侠的态度,也大是不同,连声道:‘请进!请进来!’   他们带著原振侠向内走,这时,天色已迅速黑了下来,连灯 光看来,都特别昏黄。   他们来到了一幢破屋之前,那两个管理员向破屋的窗口指了 一指,但见窗口有灯光透出来。   管理员道:‘阿尼密先生常常彻夜不睡地工作。他工作的时 候,不喜欢人打扰,你还是自己推门进去吧!’   另一个管理员补充:‘你进去之后,如果看到他一动不动地 坐著,最好别打扰他!’   原振侠点头笑著,好奇心起:‘阿尼密先生在这里做的,是 甚么工作?’   两个管理员互望了一眼,神情神秘,把声音压得十分低:‘ 他在编集一份名单,一份这个集中营死难者的名单──听说以色 列的一个十分有势力的民间组织,委托他做这件事的!’   这个答案,不禁令原振侠愕然,他道:‘编名单?据我所知 ,他是一个出色的灵媒!’   两个管理员把声音压得更低:‘是啊,当年德国的秘密警察 ,见了犹太人就抓,抓了就集中起来,送进集中营来屠杀。死难 的犹太人连姓名都没有留下,大多数,只是一个号码,所以── ’   原振侠不等他说完,就明白了。他虽不意外,但也大是骇然 :‘所以阿尼密先生就和死者的亡魂接触,弄明白他们的身分, 把他们生前的姓名留下来?’   两个管理员一起点了点头,原振侠却自然而然摇头,因为事 情毕竟十分怪异。   两个管理员没到门前,就转身走了开去。原振侠到了门口, 握住了门柄,轻轻一推,门就打了开来。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穿堂,左右各有一扇门,右边的门打开一 些,有灯光透出来,但仍相当昏暗,左边的门则紧闭。   整个建筑物之中,静到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原振侠可以听到 自己的心跳声。   原振侠估计,这残屋,可能是当年集中营之中,德国军队的 办公室。这时,有说不出的阴森,像是每一个角落,都有无数冤 魂,挤在一边,泣诉当年发生在这里的悲惨事实。   原振侠记得,那两个管理员说过阿尼密不喜欢被打扰,所以 他没有发出声音,而且放轻了脚步。他走向有灯光透出来的那个 房间,在门口站定。由于门半掩著,所以他一下子就看清了房间 内的情形,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房间虽然有灯光,可是却没有人 。   原振侠看到,房间中放著一张简单的长木桌,桌旁是两排长 凳,桌子上堆满了文件纸张,看来凌乱无比。在一边墙上,还有 几个木橱,也都已十分残旧,其中一个木橱有两个抽屉打开著, 一只抽屉之中,全是各种各样的金属眼镜架,有的扭曲损坏,有 的还相当完整。另一个抽屉中,则全是各种各样的小饰物,有戒 指,有钩子,有发夹,有胸针,有的十分廉价,有的在昏暗的光 芒之下,也闪著精光。   原振侠一看到了这两个抽屉中的东西,就不由自主,闭上了 眼睛片刻。然后,当他再睁开眼来时,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了 那两个抽屉。   他自然知道那些物品,全是犹太人被驱进毒气室之前,在他 们身上取下来的。那全是死难者的遗物,绝大多数都已被德军处 理掉了,这一些是保存下来的极少数。   阿尼密不在这房间中,原振侠转过身来──屋子看来只有两 间房间,不在这里,一定在另一间了。可是另一间的房间却紧闭 著,而且,在门缝下,也没有灯光透出来,难道阿尼密竟然在黑 暗中工作?   阿尼密是灵媒,倒也可以想像,他在黑暗中和鬼魂接触的情 形。可是,怎么去和他会面呢?   原振侠仍放轻脚步,来到了门口,想伸出手去敲门,可是又 犹豫了一阵子。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十分阴冷愤怒的声音:‘你 以为你不发出任何声音,就不会打扰我的工作了吗?进来,告诉 我你是谁?’   那声音虽然不友善,而且声音的本身,也刺耳难听,可是原 振侠听了,还是大为欢喜,他连忙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房间之中,本来是一片漆黑的,可是在房门被推开的时候, 有光线透了进来。使原振侠可以看到,又高又瘦,穿著黑衣的一 个人,面色白得惊人,正背贴著一个墙角,笔直地站在那儿。   而整间房间之中,除了他这个人之外,甚么也没有。门才一 推开,那人又喝道:‘把门关上!’   原振侠反手把门关上,立时一片黑。可是,当原振侠向那人 站立的方向望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了两团灰蒙蒙的光芒,恍恍惚 惚,不可捉摸,十分神秘。也叫人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以 致令得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人刺耳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看到的是我的眼睛,你是谁 ?’   原振侠这才吁了一口气,心中想,能成为世上最出色的灵媒 ,自然有异于常人之处,自己太大惊小怪了。他急忙道:‘我的 名字叫原振侠,是卫先生的朋友!你是阿尼密先生?’   原振侠的自我介绍,再简单也没有,可是起的作用倒不小。 那声音听来立时顺耳了许多,他先是‘啊’地一声,才道:‘原 医生,久仰了。刚才你一进来,还在另一间房间中的时候,我已 经可以感到你带来的力量,当然不是普通人所能发出来的。’   原振侠对阿尼密的话,虽然不是十分明白,但他可以估计到 ,阿尼密所说的‘带来的力量’,多半是指自己脑部活动,所产 生的能量而言。   接著,阿尼密不等原振侠有反应,就叹了一声:‘今晚由于 你的出现,我的工作无法再继续了,我们到有灯光的房间去坐坐 吧!’   原振侠说了一声‘对不起’,阿尼密已推开房门,进入了那 有灯光的房间。他才一进门,就很快地推上了那两个原本打开了 的抽屉。   原振侠这才注意到,阿尼密的手上,拿著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框,也注意到了阿尼密的手指又细又长,肤色也白得惊人。阿尼 密在桌旁坐了下来,作了一个手势,示意要原振侠也坐。等到原 振侠在他对面坐下来之后,他才道:‘我在进行甚么工作,你一 定已经在管理员那里,知道了一些大概了,是不是?’   原振侠点头:‘十分不可思议,但是我确然知道了一些大概 。’   阿尼密翻了翻眼睛──他的双眼在灯光下看来,除了目光深 邃之外,别无异状,可是在黑暗之中,居然会放出灰色的光芒来 !阿尼密道:‘我是一个灵媒,对我来说,和鬼魂联络,再正常 不过!’   原振侠灵机一触,指著他手中的眼镜:‘是不是有这副眼睛 ,你就比较容易和这眼镜的主人接触!’   阿尼密点头:‘有些情形之下,是这样的。你来这里,不见 得是对犹太人的鬼魂有兴趣吧?’   原振侠说得十分认真:‘极想和一个鬼魂联络,甚至可以得 到这个鬼魂的骨灰。’   阿尼密皱了皱眉:‘灵魂和身体的关系,十分复杂,每一个 个别的情形都不同,绝无规律可循。就像人在世的时候,每一个 人的性格都不同!’   原振侠道:‘你的意思是,有这个人的骨灰,也起不了作用 !’   阿尼密瞪了原振侠一眼:‘我以为我说得够明白了──每一 个个别的情形都不一样!把你要找的那个鬼魂的情形说一说!’   原振侠对阿尼密的好感,本来就不高,这时更在迅速降低之 中。若不是想到康维急需帮助,而自己又那么顺利地见到了他, 原振侠真会由于忍受不了他这种冰冷的态度,立刻拂袖而去!   忍住了气,原振侠道:‘那人是一个军官,驻守在一个核武 器基地,因为感染到强烈的辐射而死,他──’   原振侠才说到这里,阿尼密已经陡然扬起手来,打断了他的 话头。而且,神态极之不耐烦:‘对不起了,原医生。和间谍特 务有关的事,我绝不沾手!’   原振侠扬了扬眉:‘我曾说事情和间谍特务有关吗?’   阿尼密望向原振侠,原振侠和他对望著,又道:‘如果你有 时间,也愿意听,我会把详细情形告诉你。’   阿尼密并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沉著脸,认真考虑了相当时间 ,才道:‘好,你说──对不起,我和灵魂打交道的时候多,和 人打交道的时候少,所以不善交际应酬,请你别见怪!’   原振侠不禁苦笑。人可以用很多理由,来说明自己不善于交 际,可是听了阿尼密这样的解释时,也可以说世上只此一人了!   于是,原振侠就对阿尼密说了柳絮、陈庆国和组织的故事。   原振侠绝无对阿尼密隐瞒的意思,所以他说得十分详细。连 康维十七世,这种宇宙之中第二种生命形式,也对阿尼密说了。   阿尼密对康维的新生命形式极有兴趣。在原振侠的整个叙述 过程中,他插话不多,在说到康维的时候,他却加了一句:‘有 趣之极,有机会,请你给我介绍一下这个奇特的生命,太奇特了 !’   原振侠道:‘你必然会见到他,如果你答应了我的请求的话 。’   原振侠在集中营的小破屋中,对阿尼密所说的一切,就是这 个故事开始后的大段情节,自然不必再重复了。   等到原振侠讲完,早已过了午夜。阿尼密确然不懂得‘交际 应酬’,在那七、八个小时之中,原振侠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而阿尼密自己,则一副连呼吸也可以不必进行的样子。   等原振侠讲完,阿尼密站了起来,以一种十分奇特的姿势, 团团转著身子,足有十分钟之久。然后他才道:‘你的故事动人 之极,设想也极大胆,是灵魂学研究上的一大突破,也正是灵魂 学研究的最终目的──使人的生命,通过变换身体,而永恒地延 续!’   原振侠摇头:‘我们没有想到那么远,只是想令陈庆国的鬼 魂得到一个身体。这个人就可以令得柳絮的情绪平稳,不会那么 激烈!’   阿尼密像是没有听到原振侠的这几句话,他自顾自道:‘他 们竟然制造了一个“核弹人”!“他们”是谁?’   原振侠道:‘不知道!康维的推测,不会是地球人,他正在 查。’   阿尼密又团团转了一会──看来这是他思索问题的特定动作 。   原振侠问:‘你愿意帮助我们,把陈庆国的鬼魂找出来吗? ’   阿尼密点了点头:‘我会尽力试。我刚才解释过:他的骨灰 、他生前用过的物件、他殉难的所在,都可能留下一定的讯息, 对联络他的鬼魂可能有帮助,但也可能一点用处也没有。所以, 我没有把握──要和一个特定的鬼魂取得联系,是十分困难的事 。’   原振侠并非这方面的专家,所以他无话可说。阿尼密又道: ‘我在这里八个月了,总共联络上的鬼魂,确定是在此死难的, 还不足三百个!’   阿尼密以为他工作成绩欠佳,原振侠却惊讶莫名!   八个月的时间,竟能和将近三百名亡魂取得联络,阿尼密当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灵媒了!   原振侠道:‘招魂将在康维的巨宅中进行。他的那所巨宅之 中,有许多难以想像的仪器──’   阿尼密接上了口:‘是啊,能把人脑部活动的能力,转化为 文字,那么,理论上来说,也可以把鬼魂在萤光屏上显现出来。 鬼魂正是人脑活动力量的结聚!’他搓著手,又说道:‘这自然 又是灵魂学研究的一大突破,谢谢你来找我!’   他感到了真正的兴奋,双手抓住了原振侠的手,用力摇撼著 。   来求阿尼密的结果,如此顺利,自然很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 外。他也十分高兴,因为看来,阿尼密似乎比他更心急去见康维 !   在前赴希腊的途中,阿尼密终于忍不住,提出了他想要做的 事来:‘一个活了的机械人,他自称是宇宙之中的一种新生命形 式,我却只想知道一点:这个新形式的生命,是不是有灵魂?’   阿尼密说得十分认真,原振侠也不禁呆了一呆。真的,新形 式的生命,是不是有灵魂呢?   原振侠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含糊地道:‘或许, 这种新形式的生命,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有灵魂。’   阿尼密的神情,更是严肃之极。他摇著头:‘不!任何高级 形式的生命,都会在乎是不是有灵魂,如果不在乎,那么就不是 一种新生命!’   原振侠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再和阿尼密讨论下去──至于这 个问题,后来有相当有趣的发展,这一点,自然是原振侠在这时 候所想不到的。   到了康维的那所巨宅,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康维竟然还 没有回来。   接待他们的总管说:‘主人一直没有消息。’   原振侠是康维曾特别吩咐过,要好好招呼的贵宾,可以通行 全宅,绝无阻碍。对于这所新建成的巨宅,原振侠有许多地方, 也还未曾到过,所以在休息了一会之后,要总管带著他,好好参 观一下。   阿尼密也跟著参观,但是在看到了昏睡不醒的柳絮,和那副 可以把柳絮的脑部活动,转化为文字,而显示在萤光屏上的仪器 时,一直不出声的他,在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之后,却再也不肯离 开了!   原振侠在这间大房间中,也停留了很久。   在他们进入这间大房间之前,带领他们来的总管,有一阵短 暂时间的犹豫。他道:‘主人吩咐过,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之外, 谁也不能进入,我也不能进这房间──’   总管在这样说的时候,有著相当惶恐的神情,视线却停留在 阿尼密的身上。   原振侠忙道:‘这位阿尼密先生,是康维先生极想会晤的重 要人物。没有问题,一切由我负责!’   总管这才松了一口气:‘是,原医生!’   推开门之后,总管自己果然并不进去,甚至连看也不向里面 看一眼──这自然也是遵从康维的吩咐了。   而才一跨进门,原振侠就看到了柳絮。   康维并没有说到,他最后是如何处置昏迷状态中的柳絮。所 以这时,原振侠看到了柳絮的处境,也不禁呆了一呆。   柳絮躺在一张古式的铜床上。那张床,华丽之至,可以肯定 ,床架大部分镀上纯金。半空垂下极浅黄色的帐子,帐子由一对 铸成天使的帐钩拉开著。   床上的一切铺设,都是悦目的浅蓝色。柳絮仰躺著,看来十 分安详,只是头的上部,有一些电线,和床后的一副仪器相连著 。   躺在床上的柳絮,看来是那么纤弱和安详。不是知道真相, 绝无可能把她,和如此强大的爆炸力联系起来!   她长长的眼睫毛,配著雪白的肌肤,口唇相当苍白,但一样 诱人。   阿尼密只向柳絮看了一眼,也忍不住道:‘好一个出色的美 人!’   可是他说了一句之后,就绕过床头,去看床后的那副仪器了 。   原振侠又盯著柳絮看了片刻,心中在想:自己认识的奇人虽 然多,但是敢说,绝对没有一个比柳絮更奇怪的了!女巫之王玛 仙虽然巫术惊人,可是还是一个完整的人,是真正的血肉之躯, 但柳絮的体内,却有著由她的意念引爆的核装置!   她究竟算是甚么?是一个人,还是一颗活的炸弹?   原振侠也注意到了,床的垫褥,在轻微地震荡,那是为了增 加她血液循环的功能,保护她的健康。可见康维在每一方面,都 设想得十分周到!   他看了一会,也来到了那副仪器之前。一如康维所叙述的那 样,萤光屏上有许多文字,‘同归于尽’出现得最多,‘庆国’ 其次,表示了她在昏迷之中的思想。   阿尼密全神贯注地看著,原振侠则思绪紊乱,十分感慨。柳 絮对陈庆国的爱意,毫无疑问,可是,她的脑中有植入体,一直 在发出‘忠于组织’、‘绝对忠于组织’的讯号,这种讯号,十 分有效,显然柳絮的一切活动,都遵照了这个讯号的指示。为甚 么在那样的情形下,她还会对陈庆国产生爱情呢?   原振侠心想,唯一的原因是:爱情,是人的天性,一旦有可 以产生的可能,就一定会产生,不是任何力量可以阻止的!除非 有本领,能把人的大脑小脑完全摘除,不然,爱情的力量一到, 就是人脑之中至高无上、无可抗拒的力量──这或许就是自古以 来,爱情被称为伟大,受到无数人歌颂的原因!   在爱情之前,甚至死亡都不能匹敌,植入体的讯号,自然难 以阻止!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又不免长叹一声。因为,他似乎并不 知道甚么是爱情!   发了一会儿呆,原振侠来到阿尼密的身边:‘离开这里,再 到别处去看看!’   阿尼密摇头:‘不!你看,这简直不可思议!在这上面现出 来的文字,就是一个人的思想,而思想形成的记忆组,就是人的 灵魂!’   原振侠点头:‘确然奇妙之极。人脑活动所产生的能量,十 分微弱,人类自己无法捕捉,康维通过了仪器,把它强化了!’   阿尼密大摇其头,像是对原振侠的话不同意。可是他却又并 不反驳,只是自顾自说:‘人另有一种途径能感到灵魂的存在, 我就可以感到。但至少,这仪器比我灵敏,现在,我就不知道这 躺著的姑娘在想甚么!’   原振侠不禁骇然:‘那当然,躺著的姑娘还活著,她是人, 不是鬼!’   阿尼密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要留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到 别处去,你去吧!’   原振侠见他整个人,像是著了魔一样。想到他毕竟从事灵魂 的研究,忽然看到了那么奇妙的设备,自然会被吸引住了的。   原振侠又逗留了一会才离开。等到他看完了巨宅的各处,阿 尼密仍然不肯离开,原振侠也拿他没法子,只好由得他去。   一连三天,康维都未曾出现,这令得原振侠感到十分奇怪。   以康维十七世的神通来说,有那么多天的时间,到月球背面 去,也可以回来了,何况这趟来来去去,全是在地球上!可是算 起来,康维也不会发生甚么意外,他根本是无敌的,没有甚么力 量可以令他为难。   (爱情的力量,似乎是例外。)   所以,原振侠只是奇怪,知道一定另外有一些事发生了,但 他并不焦急担心。   一直到第四天傍晚,原振侠正在一个相当大的平台上,观看 湖景落日时,突然之间,康维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要你久等 了!’   原振侠回过头去,看到了康维。晚霞的余晖,照映著康维的 双眼,反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来,这或许是他和真人唯一的不同 之处。   原振侠还没有开口,他就道:‘对不起,我才到,先去看了 柳絮,才来看你!’   原振侠‘啊’地一声:‘那你看到阿尼密先生了?’   康维点头:‘他正在静坐,我没打扰他,但是猜也猜得到他 是谁!’   原振侠扬了扬眉,康维道:‘有一点小意外,但是我仍带来 了陈庆国的骨灰!’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在哪里进行好?’   康维还没有回答,就听到阿尼密的声音──在暮色中听来, 这个灵媒的声昔,也充满了神秘,带著阴森:‘就在那副仪器旁 边,我想会有突破。’   阿尼密瘦长的身子向前走来,康维高大的身躯向他迎过去。 两人迅速会合,四手相握,康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十分重 要的私人问题要请教。’   这时,原振侠也走向前。夜色来得十分快,他看到阿尼密和 康维的眼中,都有异样的光采。   阿尼密在这时,忽然无头无脑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你想问 甚么?’他顿了一顿,才又十分有力地道:‘你有!’   康维在刹那之间,现出十分兴奋的神情,握住了阿尼密的手 ,用力握著,连声问:‘真的?真的?’   阿尼密有点阴森的脸上,也不禁现出了罕见的笑容:‘我没 有骗你的理由!’   康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天发出了一下长啸声。看他的情 形,像是解决了一个多年来的难题。   原振侠在一旁,却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说些甚么。不过 他也没有问──若是他应该知道的,康维自然会告诉他的!   康维的长啸声,兀自在悠悠不绝,把栖息在树上的鸟儿,都 惊得飞了起来。   他十分高兴,向著原振侠:‘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在自行思 索,可是没有结果,所以我一见阿尼密先生,就想问他。谁知我 还未曾说出来,他就知道我想问甚么了!’   原振侠听得康维这样说,已经知道康维的问题是甚么了── 这个问题,他和阿尼密也曾讨论过。   所以,原振侠道:‘如果你问我,我也会给你同样的答案! ’   康维‘呵呵’笑著:‘可是你只是人体专家,他却是灵魂的 专家!’   很明显,康维想向阿尼密请教的问题,是像他这样的生命形 式,是不是也有灵魂的存在,而阿尼密已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原振侠不禁好奇心大起:一个机械人,是活的,是一种新形 式的生命,这已经是相当令人不能接受的事了。而他居然也有灵 魂,那么,他的灵魂,又是甚么样的呢?   阿尼密很有看透他人心思的本领,他望著原振侠:‘没有人 知道,灵魂真正是甚么样的,但是我可以说,他──’   阿尼密说到这里的时候,伸手在康维的肩头上,轻拍了一下 :‘他的灵魂,竟和人类的极其相似,都是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 量的组合。当然,他的那种能量,强而有力得多‥‥‥我想,嗯 ,如果你死了,康维先生,我会很容易和你的灵魂有接触!’   康维‘呵呵’笑了起来,原振侠也笑:‘很难找出他会有死 亡的理由!’   康维高兴了一阵子,就已面有忧色:‘你们都在萤光屏上, 看到柳絮脑部活动的情形了?’   原振侠和阿尼密都点了点头:‘她报仇的意识,强烈得到了 可怕的程度!’   康维叹了一声:‘这几天,阿尼密大师可有甚么心得?’   他知道阿尼密一连几天没有离开过房间,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   阿尼密没有立时回答。本来他们是并肩向前走的,阿尼密忽 然停了下来,康维和原振侠也停下来等他。   过了一会,阿尼密才道:‘我试图利用柳絮脑部活动的能量 ,和陈庆国的鬼魂接触,但是没有成功。我的设想是,他们相爱 既然如此之深,脑电波和脑电波之间,必有频率十分相似之处, 可是并无结果,或许是我还未曾想得通其中一些关键之故。’   康维听得阿尼密这样说,忽然一伸手,握住了阿尼密的手臂 ,神情激动得张大口,说不出话来。原振侠和阿尼密齐声说:‘ 别急,慢慢来!’   康维喘了几口气,这才叫了起来:‘我这副仪器,可以把人 的脑电波扩散出去,像是广播电台所起的无线电波发射作用一样 !’   阿尼密一听,他苍白的脸上,居然也红了起来,可知他心中 的兴奋──如果这副仪器有这样作用的话,那等于是通过柳絮的 灵魂,去寻找陈庆国的鬼魂!自然比靠他这个灵媒有效得多了!   阿尼密在兴奋之后,也不免十分伤感。因为他号称是世界上 最好的灵媒,可是比起一副仪器来,却是大大的不如,心中自然 又不是滋味。   康维看出了他的心意,补充道:‘没有大师在场,就算联络 上了我们要找的鬼魂,也无法‥‥‥与之沟通。’   阿尼密望了康维片刻,才道:‘你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 仪器可以捕捉到这种脑电波,也就是说,可以使鬼魂在萤光屏上 现出来。甚至可以通过仪器,和鬼魂作直接的沟通!’   康维现出忸怩的神情,显然被阿尼密说中了。但是他用十分 诚恳的声音道:‘无论如何,我对灵魂所知太少,一定要大师在 旁协助!’   阿尼密望了一下:‘请试试赶我走,看我是不是肯离开这里 !’   康维又‘呵呵’大笑了起来,想到了寻找陈庆国鬼魂一事, 虽然还没有进行,可是已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康维一直十分高兴地笑著,直到到了那间房间的门口,他才 突然停止了笑声。而且,现出小心翼翼的神情。   他自然知道,处于昏迷状态的柳絮是吵不醒的,却还是自然 而然,小心起来。从这种小动作之中,也可以知道他内心深处, 是如何真正关切著柳絮。   原振侠和阿尼密看到了这种情形,互望了一眼。阿尼密仍然 神情阴森,看来无动于衷,但原振侠却结结实实地长叹了一声。   进了房间,康维先直趋床前,呆呆地望了柳絮片刻。阿尼密 则来到一张几前站定,在几上,有一只石头雕出来的骨灰盅,看 出十分粗糙。   在这种情形下,原振侠只好成为旁观者,插不下手去。   康维离开了床边,到了那副仪器之前,迅速而忙碌地操纵著 。动作之快,令人眼花撩乱。   阿尼密在骨灰盅之前,直立不动,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具 塑像。   原振侠先在阿尼密的身边停了片刻,他看到骨灰盅上刻著‘ 陈庆国烈士’五个字,和陈庆国的生卒年份。算起来,他只有二 十九岁。   原振侠知道阿尼密正在集中精神,发挥他灵媒的作用,正在 进行招魂,企图和陈庆国的鬼魂取得联络。在进行这种工作的时 候,最怕人家打扰,所以原振侠只站了片刻,就悄悄退了开去。   他又来到那副仪器之前,看康维的操作。康维向萤光屏指了 一指,示意他注意。原振侠看到上面的文字已经消失,代之以许 多杂乱的线条,那些线条在不断变化,渐渐变成了一小团一小团 ,在迅速地移动,其中有许多逸出了萤光屏的范围外。   接著,另外一幅萤光屏,也著亮了。那幅萤光屏上所能看到 的情形更乱,全无头绪,勉强要形容的话,只好说有数不清数目 的萤火虫,正在乱舞乱飞,可是又互相之间,绝不碰撞。   原振侠不明白那是一种甚么情形,但看到康维在忙碌地操作 ,他也不便问。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左右,两幅萤光屏上的情形,并没有改变 。   原振侠听到康维吁了一口气,向他望去。只见他已停止了操 作,搓著手,来到了原振侠的身边。   他先隔著纱帐,又看了柳絮一会,才指著那幅不断有小亮点 逸出范围的萤光屏:‘这显示柳絮的脑能量,正在扩散。’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情形十分不可思议,他需要运 用相当程度的想像力,才能接受。但那绝不代表,他已真正明白 发生了甚么事。   康维又指著另一幅萤光屏,压低了声音:‘在萤光屏上所见 到的,是一个范围内鬼魂活动的情形!’   原振侠吃了一惊:‘那范围有多大?一个亮点‥‥‥就是一 个鬼魂?’   康维点了点头,可是还有进一步的解释:‘范围有多大,无 法用度量来表达,因为鬼魂活动的空间,和地球人的大小、面积 、体积的观念,完全不同。是的,一个亮点就是一个鬼魂,多吗 ?其实任何一个小小的空间之中,就可以有成千上万的鬼魂!’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盯著萤光屏看,又看到有极细的细线, 像是流星一样出现,然后又迅速消失。   原振侠伸手,指了指那些细线,康维道:‘那就是扩散出去 的柳絮的脑能量,看,和那些鬼魂,并不发生关系。但如果陈庆 国的鬼魂在这个范围之中的话,他们既然是爱得这样深的一对恋 人,就应该会有异乎寻常的变化,或者是特别的反应!’   原振侠感叹:‘这仪器可以说是最有效的鬼魂联络仪了,比 任何──’   他本来想说‘比任何灵媒更有效’的,可是说了一半,想起 阿尼密就在身边,所以陡然住了口。他压低声音:‘你早用这个 方法,只怕已经成功了!’   康维伸手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当局者迷,一时想不起来 ,还是阿尼密大师提醒了我!’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可是,在一旁的阿尼密居然 听到了。他发出了‘哼’的一声冷笑,表示他对两人的对话不满 ,然后才道:‘你们把灵魂的存在,看得太简单了!不错,人的 灵魂,就是人脑活动所产生的能量,但正如人活著的时候,所产 生的脑能量,没有两个人是相同的,这就是人的思想,绝无可能 出现完全相同的原因。等到灵魂离开了身体之后,这种情形依然 不变!’   康维和原振侠向阿尼密望去,看到他虽然在说话,可是仍然 双目紧闭,仍旧在进行他的灵媒工作。原振侠低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打扰了你的工作!’   阿尼密叹了一声:‘不要紧,只是你们讨论到了鬼魂的问题 ,我忍不住插口──地球上有四、五十亿人,没有完全相同的两 个人。在不为人知的空间中,有无数亿鬼魂,也没有两个是完全 相同的‥‥‥’   原振侠和康维,都‘唔唔’地答应著。阿尼密忽然睁开眼来 ,他的双眼之中,有异样的光芒闪耀,视线直投向萤光屏,声音 也提高了不少:‘不错,显示在萤光屏上的是脑能量,也可以说 是鬼魂。但每一个亮点,并不代表是“整个鬼魂”,那只是鬼魂 之中,恰好能和仪器发生感应的一部分‥‥‥’   阿尼密最后几句话,已经令得原振侠不是十分明白了,他要 加上相当程度的想像力,才可以朦胧地知道这几句话的意思。   康维在才一听到的时候,也皱著眉,可是他显然一下子就明 白了。他吁了一口气,向原振侠做了一个手势:‘大师的意思是 ,仪器所联络到的,只是许多鬼魂的相同的一部分,甚至无法知 道是哪一部分‥‥‥’   阿尼密笑:‘可以知道的!你可以将之化成文字,看看这么 多鬼魂的共通点是甚么?何以柳絮的脑能量,和它们全然不发生 关系?’   原振侠不时向康维望去,康维急促地眨了几下眼,又飞快地 去操作。萤光屏上线条乱颤,约莫在三分钟之后,就由颤动的线 条,组成了文字。显示出来的字,词义十分容易明白:父母!   人活在世上,人人都有父母。在生前,人的脑部活动,必然 有许多是和自己的父母有关的,所以,和父母有关的记忆,也必 然成为鬼魂的组成部分。   而柳絮却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而且,她是在 组织的培育下长大的,脑部活动涉及父母的部分,可以说少之又 少。仪器恰好联络到了许多鬼魂对父母的记忆,柳絮的脑能量, 自然不会和它们有任何共通点了!   原振侠明白了这一点,他不禁‘啊’地一声:‘康维,就算 在萤光屏上,看到了柳絮的脑能量,和一些亮点有了接触,也决 不表示那是陈庆国的鬼魂。可能只是两者之间有了共通点,例如 爱情、恋人等等!’   康维的神情,不免有点沮丧,他长叹了一声,向阿尼密望去 。阿尼密又闭上了眼睛:‘所以,别用你的方法了,那没有用‥ ‥‥’   康维的神情显得更是沮丧。   但是阿尼密接下来的话,却又给了他不少鼓舞。阿尼密道: ‘你也有事要做,请用仪器捕捉柳絮的脑能量。’   康维道:‘我一直在那样做‥‥‥显示出来的,是她要报仇 ,要“同归于尽”!’   阿尼密声调缓慢:‘如果陈庆国的鬼魂,也有同样的想法, 那两者之间,就容易解决。如果陈庆国根本没有这种想法,就很 难解决了。’   康维摊著双手,他这个机械人,竟然有真正不知所措的无助 。   阿尼密吸了一口气:‘在过去的一段时间之中,我已经接触 了不少鬼魂──’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康维向那仪器望了一眼,欲语又止 ,原振侠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说:‘要接触到不相干的鬼魂,绝非 难事,难的是要找一个特别的鬼魂,陈庆国的鬼魂。’   阿尼密继续道:‘我和那些鬼魂联络,可以知道他们以前的 姓名。’   康维忍不住说了一句:‘仪器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阿尼密道:‘那就好,大家分头进行。你可以把联络到的鬼 魂的姓名,显示在萤光屏上,希望可以有“陈庆国”这个名字出 现!’   阿尼密的话,在不明究竟的人听来,像是天方夜谭,匪夷所 思。但是原振侠知道,这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   仪器和鬼魂的联络,在方式上,和阿尼密作为一个灵媒的联 络方法,基本上是一样的,都是捕捉一种能量(鬼魂)。阿尼密 是用自己的脑,直接和鬼魂发生作用,仪器则通过装置发生作用 。   阿尼密捕捉到的能量,直接成为他的所知分析。而仪器所得 的讯号,会经过分析之后,显示在萤光屏上!   康维自然更明白,所以他连声道:‘是‥‥‥是‥‥‥’   他又急促地操作仪器,阿尼密也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原 振侠在这时候,不由自主,吐了吐舌头。   他知道,这时候,阿尼密这个地球人灵媒,要和三晶星的仪 器,进行一项竞赛,看谁先联络上陈庆国的鬼魂!   这种竞赛,可以说是由于原振侠刚才的半句话而引起的。原 振侠刚才,曾赞叹过,说这仪器比任何灵媒更有效!虽然他只说 了半句就收了口,可是已经引起了阿尼密大大的不满。   在一连串杂乱的线条结束了闪耀之后,是许多由拼音文字组 成的音节,有的长,有的短。很明显,那都是仪器联络到的鬼魂 生前的名字。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思绪上有难以形容的紊乱。每一个鬼魂 都曾经有‘生前’,但是,如今似乎又不能说他们全是‘死亡’ 的,因为他们仍然有活动!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人和鬼,只是生命的两种不同方式? 人是生命,鬼也是生命,只不过生存的形式绝不相同而已!   人对于鬼魂是如何生存的,所知极少,但至少已肯定了鬼魂 的存在──其实,人在几千年前,已经肯定了鬼魂的存在。若不 是如此,怎么会在文字之中,出现了‘鬼’这个字眼?   原振侠望著萤光屏上闪耀的许多姓名,心中一片茫然。因为 他从来也未曾如此和鬼魂之间,有那样直接的接触。由于鬼魂是 如此不可知,不可测,所以那使他感到了思绪上的紊乱。   康维的感觉,可能不如原振侠强烈,他只是目光灼灼地望定 了萤光屏,等待著‘陈庆国’这个名字的出现。原振侠知道,凭 自己的肉眼,想要在一闪即逝的萤光屏上,找出一个特定的名字 ,是没有可能的事。但康维一定有他独特的方法,可能他整个人 ,根本已经和这具仪器,联系在一起了!   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依稀感到康维的双眼,就像 是两幅微型萤光屏一样,闪耀著许多亮点和线条!   康维和阿尼密两个人都在全神贯注,原振侠插不上手去。他 知道,两人都在努力和鬼魂接触。不管是运用人脑的能量,还是 仪器的能量,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现在的这段时间之中 ,必然有大量的鬼魂,处于比较容易联络的状态之中!   这种情形,用通俗易明的方式来说,可以这样说:两个招魂 的高手,正在致力于招魂行动,在这一刻,不知有多少鬼魂,聚 集在附近!这一点,从显示在萤光屏上的姓名,竟然如此之多, 可以得到证明!   原振侠也想到,和鬼魂接触,理论上来说,是人人都可以做 得到的事。只不过有些人容易,有些人困难,有些人甚至根本不 能。   理论上来说,鬼魂和人有联络,是因为鬼魂游离状态的脑能 量,和人的脑能量有了接触。   几乎毫无例外地,在记载中也好,由有实际经验的人口述也 好,都说要进入这一状态,必须集中精神──现在阿尼密在做的 ,就是那样。集中精神的目的,是为了使脑能量增强,以增加和 鬼魂接触的可能性。   这是人要主动和鬼魂联络的方法。   至于有些情形下,鬼魂和人,会发生偶然的联络,却全然是 一种意外,不受人主观意志的控制。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就有了主意。既然现在,是和鬼魂取 得联络的最佳时机,自己反正没有事,何不也试上一试,看看有 甚么结果?他一有了这个主意,就走到房间的一角,照著阿尼密 的姿势,坐了下来。   阿尼密的坐姿,其实相当普通──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身子 挺得很直,手放在膝头上。看起来,像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 。   原振侠也注意到了阿尼密的呼吸十分缓慢,他自己受过严格 的武术训练,要做到这一点,不是难事。   在开始的那段时间中,他觉得十分烦躁不安,各种各样的想 法,纷至沓来,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直到他坚持了缓慢而有规律的呼吸,将近一百遍之后,他的 精神开始集中。他强迫自己去想陈庆国这个名字,再想陈庆国和 柳絮间的热恋,那样,才可以得到和陈庆国鬼魂联络的结果。可 是,他却无法做到这一点,他在集中精神之后不久,就自然而然 ,只想到了柳絮。   他先是从自己如何在展览馆见到柳絮开始,以至其后的每一 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都像是重复了一遍。当然在时间方面,减 缩很多,但是却事无巨细,没有一点遗漏的。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他的整个脑部活动,都被和柳絮 交往的那段经历所占据。当他回忆到了轻吻柳絮的樱唇时,那种 飘然欲仙的感觉,重新袭向他的全身。   他彷彿又看到了聊絮的双颊,由苍白转为酡红,看来动人之 极。而就在原振侠极度地陶醉在这一段经历中的时候,他忽然听 到一个声音──或者说,不是听到的,只是感到的,但无论如何 ,他十分清楚地接收到一些讯号,这些讯号已转化为他所能明白 的讯息。   于是,他听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之中,充满了由 衷的赞叹:‘真美,是不是?’   原振侠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惊讶,也不感到意外。因为这 时,他也正陶醉在柳絮异样的美丽之中,所以他立时就有了共鸣 ,十分自然地有了反应:‘真美,是的,我见过不少美女,她是 其中之一──’   等到他在意识之中,有了这样的回答之后,他这才怔了一怔 ,感到了十分意外。所以他立即问:‘咦,你是甚么人?’   他一连问了三次,可是却都没有回答,只是听到了一下长长 的叹息声。   这一下叹息声,使人感到无比的凄怆和悲伤,令得原振侠的 心中,陡然一动。虽然他不以为自己会那么幸运,竟然一下子就 取得了成功,可是他还是立即问:‘你是陈庆国?你和柳絮,是 一对恋人!’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心头狂跳,那是异样兴奋的自然反应!   (当然,这时他并不是真的在开口发问──一切全是以脑部 活动产生的能量,在直接交流的。和鬼魂‘说话’,是在心里说 的,很多有过和鬼魂接触经历的人,都知道有这样奇妙的感觉。 )   有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沉默,那简直是一种万籁俱寂的沉默。 原振侠大是发急,他明明可能和陈庆国的鬼魂取得了联络,但是 一下子又失去了,那真是太可惜了!   所以他急急地叫:‘陈庆国,如果你有意识,你应该可以知 道这里的几个人,全是非凡人物。而且为你和柳絮这一对恋人, 拟订了一个十分惊人的计画!’   在原振侠表达了这番话之后,他才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你 说了两次“恋人”,我们曾经是。可是现在,人鬼殊途,幽明阻 隔,还说甚么恋人!’   原振侠不加思索地叫了出来:‘可以使你复活,可以使你再 变成人!’   又是一阵子令人心焦的沉静。然后,是一阵又凄苦又伤心的 笑声:‘你‥‥‥你在开甚么玩笑?就算我能复活,我那溃烂成 ‥‥‥一团浆一样的身体,谁沾到了都会死,我怎么能复活?’   这时候,原振侠的心中,再无疑问,自己是真的和陈庆国的 鬼魂联络上了!因陈庆国正是沾染了过量辐射致死的。他心中又 是紧张,又是兴奋,觉得最重要的,就是不让陈庆国的鬼魂逸走 。   所以他急道:‘我们有办法,请你和我保持联络。陈庆国, 为了柳絮,为了你自己,你不能离开,你要一招就来,就和我联 络。’   再是一阵沉默,才有了反应:‘好的,你一想到柳絮的美丽 ,我就和你接触。’   原振侠在这时,自然来不及去追问何以自己一想到柳絮,就 可以和他取得联络。他只是一再叮嘱:‘千万!千万!这对你和 柳絮来说,都重要之至!’   显然,陈庆国的鬼魂,并不能了解他和柳絮之间,还会有甚 么希望。所以,原振侠又听到了一下充满了悲愤、绝望和苦痛之 极的长叹声。   不等那长叹声消失,原振侠已令自己脱离了和鬼魂的接触状 态。他急不及待地睁开眼来,陡然叫:‘我找到他了!’   他叫得如此大声,自然把正在全神贯注工作的,阿尼密和康 维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两人都望向他。   他们自然都听到了原振侠的呼叫声,可是也同时现出了不相 信的神情。   原振侠喘著气:‘我接触到了陈庆国的鬼魂!’   这一次,康维和阿尼密两人,都摇起头来,表示了他们的不 信。原振侠于是把刚才自己的经历,匆匆说了一遍。   原振侠把自己的经历说完了之后,期待著康维和阿尼密热烈 的欢呼,可是,他等到的,只是一片沉默。康维的神情,十分迟 疑,望向阿尼密,显然他不信原振侠的话,要听这位灵媒的意见 。   阿尼密的神情,看来十分阴森,脸色也十分苍白。他冷冷地 望著原振侠:‘若是太急切想和鬼魂接触,会使人产生一种幻觉 ,幻想自己和鬼魂有了接触!’   原振侠呆了片刻,再把刚才的经历,细想了一遍,然后自己 问自己:这是幻觉吗?   一时之间,他竟然十分难以下判断!   因为一切全是在脑部的活动下进行──他虽然和鬼魂交谈了 许多话,可是实际上,他的口没有动过,他实际上也未曾发出过 任何声音!他有甚么方法,可以证明自己刚才的经历不是幻觉呢 ?   根本没有方法!   尤其,在阿尼密灵媒如此权威性的判断之下,他更加对自己 失去了信心。觉得刚才那一切是幻觉的可能,大是增加!   这令得原振侠十分沮丧,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也 就在这时,阿尼密道:‘如果不是幻觉,它还会再和你联络!’   原振侠苦笑:‘如果上次是幻觉,那么,就算有第二次的联 络,也一样是幻觉!’   阿尼密沉声道:‘可以证明不是幻觉──再和他联络,然后 ,请他和我接触!你是不是愿意证明一下?’   原振侠欣然:‘好,我再试!他告诉我,只要我想柳絮,他 就会和我联络!’   阿尼密作了一个‘请进行’的手势,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 气,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再闭上了眼睛。   他花了几分钟令自己安静下来,然后,再想起柳絮──这是 一件十分容易的事,因为美丽的柳絮,可供人思念之处,实在太 多了!   原振侠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才又听到了那一下叹息声。十 分奇妙的是,他听到的,不是整个的叹息声,而是一下叹息声的 下半部──就是他刚才听到的那一下。   这种情形,就像是刚才的联络,忽然‘暂停’,现在又继续 运作了。   原振侠不等那一下叹息声结束,就急急表示:‘你留意到那 个灵媒没有?他有非凡的和灵魂接触的本领,请立刻接触他!’   原振侠把这个讯息送了出来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这时, 他已经十分有信心,自己和鬼魂的接触,并不是幻觉,是真正的 人鬼沟通!   可是,陈庆国鬼魂的反应,却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听 到的是:‘我为甚么要和他接触?我不喜欢这个‥‥‥灵媒‥‥ ‥我知道,如果让他找到了我,他有一种力量,可以从此之后, 对我‥‥‥有一种控制力量!’   原振侠‘啊’地一声!阿尼密果然是一个神通的灵媒。可是 ,这样一来,怎么能证明自己和鬼魂沟通不是幻觉呢?他也叹了 一下:‘和他接触,对你有莫大的好处,你知道吗?我们准备为 你找一个身体,使你再次‥‥‥成为一个人‥‥‥使你活过来! ’   原振侠要相当艰苦,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因为这是人类行 为中,从来也未曾有过的事,要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自然是十 分困难的。   他得到的回答,又是一下凄绝之极的叹息:‘我的身体早已 化成灰了!’   原振侠强调:‘另外找一个!找一个身体,并不是困难的事 ,我的身体,就曾换过!’   又是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沉默,令得原振侠焦急无比,这才又 有了陈庆国的讯息:‘你‥‥‥身体是换过的?我不能明白你的 意思。’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因为那是一个十分复 杂的经历。就算陈庆国不是一个鬼魂,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怕 要他明白,也不是容易的事!   陈庆国却表现得十分焦切,他不断地向原振侠输出讯号:‘ 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作了这样的回答:‘以你现在的处境, 你自然十分明白身体和灵魂的关系!’   陈庆国立时有了回答:‘自然,人的身体‥‥‥有灵魂,可 笑还有太多的人,竟然不相信有灵魂。不过,等他们死了之后, 他们就会知道,认为人没有灵魂,是多么愚昧!’   陈庆国的这一番‘话’,倒令得原振侠十分感慨。他想起了 阿尼密和康维的对话──连一个机械人,也那么紧张自己是不是 有灵魂,可是却有那么多人,在‘科学’的幌子下,认为人是没 有灵魂的,这是一种甚么样的愚昧!   原振侠一面想,一面道:‘那我的灵魂,曾和身体分离,你 一定可以理解!’   陈庆国的回答是:‘我理解,可是你说身体换过了,那是怎 么一回事?’   原振侠用最简单的方法说明:‘有一批科学家和外星朋友, 早就发展了无性繁殖法,可以制造人的身体。他们最近成功的例 子,是使一个在唐朝的时候,被密封死亡的女子,重新复活。’   这一次,原振侠又有一段时间,没有得到反应。显然,即使 是一个鬼魂,要彻底消化这番话,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因为一个鬼魂的领悟和理解能力,必然是他生前知识记忆的 延续──本来是一个笨人,变了鬼之后,也仍然是一个笨鬼。   所以原振侠又耐心道:‘我们的计画,就是替你准备一个身 体,让你的灵魂进入那个身体,使你复生!’   原振侠接到的,是一个十分迟疑的讯息:‘这个身体,难道 原来‥‥‥没有灵魂?’   原振侠进一步解释:‘这种身体是专门培养出来,准备接受 灵魂进入的。’   又是一次沉默,但是时间十分短暂。接下来,是充满了疑惑 和不信任的责问:‘你,你们‥‥‥是些甚么人?为甚么要对我 那么好?使我复生,你们有甚么目的?’   这一连串的问号,不但令原振侠一时之间,无法回答,而且 ,还感到十分厌恶!   怀疑!怀疑!怀疑!   不断的怀疑,人和人之间,连最低限度的信任也没有──组 织对下属没有信任,只有怀疑,所以才要在脑部植入讯号发射器 ,影响脑部活动,只有这样,才能使组织信任!   柳絮曾称这样的环境为无间地狱!   陈庆国的鬼魂,现在是在一种甚么样的处境之中,不得而知 。但是当他生前,有身体的时候,是处在‘无间地狱’之中,这 一点倒可以肯定。   所以,他才会对一切都怀疑!   一想到了这一点,原振侠对陈庆国的厌恶之心,去了不少。 可是令得原振侠踌躇的是,如何向他解说,要令他复生的目的呢 ?   陈庆国不论是人也好,是鬼也好,决不会相信人和人之间有 ‘好意’──他决不会相信,康维为了爱情,可以作出那样的牺 牲。   康维的观念,是如此之无私,可是陈庆国却对人性充满了猜 忌!   怎么能使陈庆国明白康维的意图?   可能是由于原振侠没有立刻回答,所以令得陈庆国更加怀疑 。原振侠‘感到’的,是愤怒而又自以为是的话:‘哼!你们是 不是想刺探军事基地的秘密?是不是想利用我?想我背叛组织? 我是烈士,宁愿为组织死亡,不会被你们利用!’   原振侠叹了一声:‘夏虫不可以语冰。’   他很想对陈庆国作详细解释,但是实在却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对一个在思想观念上,从来没有‘冰’的存在的‘夏虫’,如 何向他解释说‘冰’的现象?他怎会相信流动的、柔软的水,会 变成坚硬的、固态的冰?   在他沉默的期间,陈庆国的反应,更加愤怒:‘你们是甚么 人?是不是国际阴谋集团?’   原振侠本来想先从柳絮说起,可是一转念之间,他醒悟到, 柳絮是一个‘核弹人’这个事实,陈庆国必然不知道──而且, 也不能让他知道!因为看起来,陈庆国并不是一个聪明人,不值 得康维为他去进行那个计画!   就算帮他的鬼魂找到了一个身体,他仍然不断猜疑,不会相 信人。他甚至会猜忌柳絮,怀疑柳絮和‘国际阴谋集团’有著联 系!   对于这么一个愚昧无知,观念又如此固执的鬼魂,康维的计 画不会行得通!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觉得,自己传出去的讯号,十分微弱。 那是由于他对整件事,感到了厌恶和疲倦的缘故。他告诉陈庆国 的是:‘我们自己需要商量一下,请再保持联络。’   陈庆国却立刻有了胜利的反应:‘阴谋被我揭穿了?你们真 的是想利用我?’   原振侠没有和他争辩,只是在想,说是利用他,也无不可。 因为康维的计画,正是要利用他,使柳絮的情绪正常,不至于运 用她的意念,使自己爆炸!   他只是叹了一声,重复道:‘请和我保持联络,对柳絮,对 你,都十分重要!’   然后,他就中断了和陈庆国的联系,睁开眼来。   当他睁开眼来之后,他发现康维和阿尼密,都以十分古怪的 神情瞪著他。原振侠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问:‘为甚么把 我当作了怪物一样?’   阿尼密抢先说:‘你刚才又有了甚么幻觉?’   从在波兰的集中营中,见到了阿尼密开始,原振侠对这个面 目阴森,出言高傲的灵媒,就一直不是十分有好感。虽然原振侠 承认他是一流的灵媒,但是不能令人有好感的因素也很多,原振 侠也无法勉强自己。   这时,他一听得阿尼密这样问,心中又大是反感。他说得十 分缓慢:‘阿尼密先生,我可以肯定,一切都不是我的幻觉。而 是实实在在的,我和陈庆国的鬼魂,有了接触和沟通。’   随著阿尼密的一下冷笑声,他的面目看来格外阴森,他的声 音也是冷冰冰地:‘是么?那么,你可曾代我致意,请他也和我 联络一下?’   原振侠要相当努力,才能忍住自己不反唇相讥,所以他的声 音,听来相当平静:‘转达了你的讯息,可是他不肯,不愿意和 你联络!’   阿尼密发出了夸张的尖笑声,声音十分刺耳:‘是吗?那么 他真是一个特别的鬼魂。所有的鬼魂,只要能和我取得联络的, 没有不愿意的!’   原振侠冷冷地说:‘大师,你不是才说过,每一个鬼魂都是 独立的、不同的吗?’   这一句抢白,令得阿尼密的脸色,难看之极,简直成了一种 恐怖的青灰色。   康维显然不曾料到会有这种场面的出现,所以他有点手足无 措,他握著双手:‘这一次,陈庆国‥‥‥他又说了些甚么?’   原振侠和阿尼密灰黝黝的眼睛对望著,他并没有回答康维的 问题,却缓缓地道:‘他说,如果和你有了联络,会受你的控制 。你有一种力量,可以控制和你有过接触的鬼魂──他说得对吗 ?’   随著原振侠的话,阿尼密的脸色和神情,都变得十分可怕。 他的脸本来就很瘦削,这时再一扭曲,看来也就十分骇人,双眼 之中,也闪著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   原振侠本来只是想,转达了陈庆国的讯息就算了的,可是一 看到了阿尼密这样特异的反应,他心中一动。因为照这情形看来 ,竟像是陈庆国的讯息,揭露了他的一个大秘密一样!   原振侠心念电转,他用相当诚恳的语调道:‘大师,我不知 道你在使用甚么能力,但是这种能力,虽然可以控制鬼魂,可是 若造成鬼魂不愿和你联系的后果,照我的意见,还是不要使用的 好。’   和刚才的情形相反,原振侠说著话时,阿尼密的神情,也变 得缓和。等原振侠说完,他才吁了一口气:‘你说得对,这种能 力,我不会再运用──我相信你不是幻觉,因为只有鬼魂,才知 道我有这种能力,人不会知道!’   原振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是在灵机一动的情形下说 出那番话来的,事先,他不能肯定阿尼密是不是真有那种能力!   一种可以控制鬼魂的能力!   那是十分难以想像的事,而且,一想起来,就难免使人遍体 生寒──连在一旁的康维,也有骇然之色,他把他刚才的问题, 又问了一遍。   原振侠叹了一声,把情形叙述了出来。   在原振侠叙述时,阿尼密一直半闭著眼。原振侠和康维想先 听听他的意见,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等到讲完,原振侠望著康维,说出了自己的结论:‘陈庆国 由于生前生活环境十分特殊,所以他的思想方法,十分不正常。 和许多在那种环境中成长的人一样,不相信人和人之间,有真诚 的关怀和爱护。他对别人充满了猜忌、怀疑和不信,在他的观念 中,除了组织之外,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这种情形,可以说 是人类的一种悲剧,真是不幸!’   刚才和陈庆国沟通时,原振侠实在憋了一肚子气,可是对方 是一个鬼魂,他又不能对一个鬼魂发脾气。直到这时,他才算是 把愤懑的情绪,宣泄了不少。   康维皱著眉,原振侠伸手,在他的肩头上轻拍了一下:‘看 来你的计画行不通,他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无私的帮助。他一口 咬定,我们是在从事国际阴谋,目的是想在他那里,刺探组织的 军事秘密!’   原振侠说到这里,想起了陈庆国那种幼稚无知的想法,不禁 哈哈大笑起来。   康维叹了一声:‘或许让他知道柳絮的情形之后,会有所改 变?他对柳絮总是有感情的──你能和他联络,也是由于你想起 了柳絮的缘故,他一定也在思念柳絮,所以你们才会有了联络。 ’   原振侠一面听,一面大摇其头,伸手指著康维的头部,毫不 客气地道:‘你的脑袋之中,装了太多人类善良一面的思想方式 ──’   康维抗议:‘谁说的,我对于人性的丑恶,也有充分的了解 ?’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不见得,在给你输入一切有关人类的 资料时,有许多人类的丑恶行为,在人类历史上还未曾发生过, 你当然没有这种资料!’   康维一副不服气的神情,瞪大著眼,望著原振侠。原振侠先 作了一个手势:‘我知道你不断有资料的补充!’   康维也承认:‘当然有,但是补充的资料,始终不如原始注 入的资料那样,影响我的思想方式!’   原振侠无意再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下去,因为那绝不令人感到 精神愉快,但是他还是说了一句:‘人类的丑恶行为,花样不断 翻新,尤其在陈庆国成长的那个环境,人的善性已几乎被灭绝。 我认为你还是放弃你的计画吧!把这样的一个鬼变成人,会有甚 么后果,谁也料不到!’   康维的视线,缓缓移向柳絮,隔著纱帐看躺著的柳絮,觉得 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朦胧的美丽。   原振侠忽然烦躁起来──康维的外型,高大威武,可是他的 行事,却令原振侠感到,他对道德固执到了迂腐的程度,十分婆 妈,毫不乾脆!   他坚持的是一个甚么样的原则呢?他坚持不爱则已,要爱, 一定要爱一个有自己思想的柳絮──如果他肯放弃这个原则,事 情就简单,只要改变那植入体的讯号就可以了,哪有这么多的烦 恼!   原振侠一再劝康维放弃他的计画,令得康维也焦躁起来,大 声道:‘我是来请你帮助我,不是请你来劝我停止行动的!’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康维搓著手,来回走了几步,又来到了床前,盯著柳絮看了 一会,又长叹了一声,才道:‘你是不是可以再和陈庆国联络一 下,告诉他,就算他进入了一个身体,对他来说,一点也没有损 失。如果他不喜欢,随时可以不要这个身体?’   康维所说的话,当然是实情:一个鬼魂想找一个身体难,一 个人想不要身体,容易之至!   原振侠迟疑著,还没有答应,阿尼密在这时突然道:‘不必 通过原医生,你自己也可以和他联络!’   康维立时现出一副高兴的神情,阿尼密继续道:‘原医生和 陈庆国取得联络,是由于两人对柳絮的共同思念。我无法做得到 ,因为我对这个女人,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却不同,你对这 女人的兴趣,远在原医生之上,应该更容易和那鬼魂接触!’   康维连连点头,颇有被阿尼密的话,一言惊醒了梦中人之感 ,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是!是!我这就试试!’   阿尼密扬起手来:‘等一等!’   他在说了‘等一等’之后,却又闭上了眼睛,好一会不出声 。令得康维和原振侠,都不知道这个灵媒正在思索些甚么。   过了一会,阿尼密才道:‘当你和陈庆国的鬼魂有了联络之 后,你是不是能把他的鬼魂,引进这座仪器之中?’   康维先是‘啊’地一声,接著,双眼之中,有异样的光芒迅 速地在闪耀,闪动得十分快。然后,他才道:‘理论上可以!’   阿尼密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三个人,就可以同时 通过这副仪器,和他交谈了!’   康维兴奋地挥著手:‘是,我们甚至可以“听”到他的话, 可以和他无拘束地交谈!’   原振侠也知道有这种可能,但是他并不乐观,他插了一句: ‘如果他愿意和你们交谈的话!’   康维压低了声音:‘我们待之以诚,他没有理由会拒绝我们 !’   原振侠冷笑:‘我已经跟你分析过,这个人在那种环境中长 大,他的思想方式和我们不一样!’   康维缓缓摇头:‘我总想试一试!’   原振侠鼓掌:‘好,你要向无间地狱挑战,希望你能成功! ’   康维没有再说甚么,只是转过身,来到仪器之前,飞快地操 作。   看来,这次康维要完成的操作,十分复杂。因为他停下来好 几次,神情十分严肃。   原振侠虽然不乐观,但是他也认为这办法可行。至于后来, 会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那是此际他们三个人都完全料不到的。   足足经过了半小时之久,康维才吁了一口气:‘好了,如果 陈庆国愿意,他就可以进入这副仪器!’   当康维这样说的时候,原振侠的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开口想问,可是康维已经闭上了眼睛,显然他十分心急,想 和陈庆国的鬼魂接触,原振侠也就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原振侠想问的是:这副仪器还能起甚么作用?一个鬼魂进入 了仪器,是不是代表他控制了这副仪器?   原振侠想到了这个问题,并不是他预料到会有甚么事发生, 而是隐隐觉得会有点不妥而已。阿尼密在这时,也向原振侠作了 一个手势,示意原振侠别去打扰康维。   康维的神情肃穆,约莫过了三五分钟,他忽然发出了一下低 呼声。同时,陡然睁开眼来,一脸喜容,伸手向一幅萤光屏,指 了一指。   原振侠连忙向那幅萤光屏看去,只见屏上有许多圆圈,在不 断地旋转。这时,阿尼密在原振侠的身边,原振侠只觉得他的呼 吸急促之极。   突然之间,所有的圆圈,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圆环。那 圆环在扩大和缩小,看来像是一只正在游泳的圆形水母。   而就在这时候,原振侠听到了声音──情形和他单独与陈庆 国有联络时一样。但原振侠知道,此际,阿尼密和康维,也一样 可以‘听’到声音──陈庆国的声音!   康维首先开口,他的声音十分诚恳,他道:‘陈庆国先生, 你能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吗?’   萤光屏上那个由许多圆圈叠成的圆环,迅速地扩大和缩小─ ─这种现象,可以理解为‘鬼魂在急促地喘著气。’   (请各位注意的是,由于这个故事在许多方面和鬼魂有关, 而人类对鬼魂的理解程度又十分低,所以词汇全然不够使用。在 这样的情形下,就会有一些怪里怪气的话出现,像‘鬼魂在急促 地喘著气’之类的特别用词。)   (鬼魂自然是不会喘气的。急促喘气,只是人在紧张、恐惧 或激动时的一种生理反应。而这种反应,是由心理反应所形成的 。)   (人有身体,所以有生理反应;鬼没有身体,当然没有生理 反应,可是心理反应还是有的。)   (鬼魂的心理反应,本来是无法‘看’得到的,但是有了这 副仪器,当鬼魂进入了这副仪器之后,就变成可以看得到了!而 且,看到的人,可以直觉地了解到鬼魂的反应情绪──这是十分 奇妙的一种感觉,人和鬼魂之间,毕竟还是有著十分直接的联系 。)   当时,原振侠等三人,都感到陈庆国对康维的一问,反应十 分激动。接著,他们就听到了陈庆国的声音:‘不知道,我怎么 ?我怎么了?’   康维和原振侠都自然而然向阿尼密望去,因为他们对陈庆国 的这个问题,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虽然康维清楚地知道陈庆 国的鬼魂,现在是处在一种甚么样的情形之下,但是却无法向陈 庆国解释。太复杂了,陈庆国连了解的机会都没有!   而阿尼密是一个灵媒,惯于和鬼魂沟通,自然由他来回答问 题,比较合适。   阿尼密先向康维和原振侠两人,略点了一下头,表示明白了 他们的心意。然后,他就用一种平板得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了 陈庆国的问题:‘现在你很好,很好。自从你死了之后,从来没 有那么好过!’   在听了阿尼密的话之后,萤光屏上的那个圆环,先是陡地扩 大,然后,再缩小了一些。这情形,使看到的人感到陈庆国大大 地松了一口气。康维和原振侠都不是很明白,何以阿尼密所说, 听来相当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会有那么好的效果。   陈庆国的声音再度传出,听来已不像刚才那样焦切:‘我会 怎么样?再下来,我会怎么样?’   阿尼密先向康维和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不要作声,才 道:‘当你死了之后,你一直希望能和人有接触,却不能成功。 现在你至少已经可以和我们有接触,这不是好得多了吗?’   陈庆国连声道:‘是‥‥‥知道自己死了,无法再和人接触 ,却又极想有接触时,痛苦之极。像是在无边无涯的黑暗和寂寞 之中,再也摸不到边缘,再也走不出去,真是可怕极了!’   原振侠和康维,都是第一次听到一个鬼魂在‘诉说心声’, 讲及由人变鬼(死亡)之后的可怕心情。康维倒还好,因为他的 那种生命形式,对死亡不是很了解;可是原振侠听了,却感到好 一阵震撼。生和死、人和鬼,是每一个人必经的阶段,而死亡之 后,竟然有那种无边的寂寞之感,自然令人不寒而栗。   所以,原振侠的脸色,刹那之间,变得十分苍白。他去看阿 尼密时,阿尼密却若无其事,像是这种话,是他早已听惯了的。   阿尼密并且立时有了反应:‘你现在能和我们有接触,都是 由于我们不断努力的结果,你明白吗?’   陈庆国有一阵短暂的沉默,阿尼密进一步道:‘你自己曾努 力过,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是不是?’   传来的是陈庆国十分无可奈何的声音:‘是‥‥‥鬼魂不能 ‥‥‥主动接触人?’   陈庆国在提出了这个问题之际,语气显然不是十分服气。原 振侠也感到十分讶异,因为他一直以为,鬼魂主动和人接触,是 鬼魂的能力之一,是轻而易举的事!   阿尼密冷冷地回答:‘有的鬼魂能,有的不能。正像有的人 可以主动和鬼魂接触,有的人却不能。而你,是属于不能的这一 种!’   陈庆国又叹了一声:‘我‥‥‥真无能‥‥‥再下去,我‥ ‥‥会变得怎么样?’   这种阴阳互隔,幽明殊途的对答,听得人有极度异样的感觉 。可是阿尼密却十分自然,他立时道:‘你想要怎么样?’   陈庆国的声音有点犹豫:‘我想‥‥‥怎样,有用吗?’   阿尼密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也是那么平板:‘有用,比你 生前有用得多。人的情形都差不多,在世的时候,想做甚么,十 之八九做不到,可是死了之后,鬼魂就自由得多了!’   陈庆国的语调,更是迟疑:‘不‥‥‥对吧?为甚么我一直 想和一个人接触‥‥‥都做不到呢?’   阿尼密明知故问:‘这个人是甚么人?’   陈庆国(萤光屏上的那个圆环)又激动了起来,可是回答得 十分快:‘我的爱人,柳絮!’   阿尼密紧接著问:‘你要和她接触,有甚么目的?’   陈庆国有点结结巴巴:‘我们相爱,我想念她!’   阿尼密冷笑:‘你已经死了,对于生和死的观念,和在活著 的时候,已经不相同。她还在世,未曾踏破生死的关限,你想惹 得她更伤心?’   陈庆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 想念她!’   阿尼密平板的声音,在放慢了语调之后,听来更怪异。他道 :‘刚才向你提供的那个计画,对你十分有利,使你和柳絮能够 重聚。可是你偏偏怀疑另有目的,是一项阴谋!’   沉静了片刻,才是陈庆国的回答:‘为甚么选中了我?还不 是因为我生前地位特殊!’   还是怀疑和不自信!   阿尼密陡然发出了一阵笑声。这种笑声,听在原振侠的耳中 ,也觉得可怕之极,对鬼魂来说,可能有更强的震撼,因为看到 萤光屏上的圆环,又在迅速地缩小和扩大。而阿尼密接下来的话 ,更令得那个‘圆环’,扭曲震颤得几乎不再成形!   阿尼密的话,是伴随著他那种震人心弦的笑声一起发出来的 。他毫不留情地打击著陈庆国:‘你的地位特殊?你以为自己是 甚么东西?你算是甚么?’   陈庆国在这时,曾有声调急促,但是十分软弱的辩护:‘我 是革命军人,是组织最信任的军人!’   阿尼密的笑声更尖锐:‘组织信任你?为甚么把你从岗位上 调走,调到核武基地去?’   陈庆国继续争辩:‘那是组织对我的信任和重用!’   阿尼密词锋如剑:‘你别自己骗自己了!组织对你重用?组 织为了不满你和柳絮恋爱,把你调走,要你牺牲,等于是把你处 死!你在临死之前,对你自己的死因,自然再明白不过。你可以 骗别人,但是已到了这样的地步,何必再骗自己?’   这一次,陈庆国并没有再争辩,但也不是保持沉默,而是发 出了一连串的呻吟呜咽声,听来十分凄酸。   过了好一会,萤光屏上的圆环,才渐渐恢复了正常。接著, 便是一声长叹:‘对,组织已不再要我‥‥‥是组织处死我的‥ ‥‥虽然我有了“烈士”的称号,但是在组织的心目之中,我根 本是叛徒!’   阿尼密冷笑几声:‘你当然是早就明白的!’   陈庆国迟疑著:‘你们是不是‥‥‥在收买叛徒?’   阿尼密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向阿尼 密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他刚才曾说,康维的计画行不通 ,因为陈庆国的思想观念,全在‘无间地狱’中形成,不可能有 任何改变。对他来说,做一个鬼,似乎比做一个自由人更容易!   陈庆国这时,反倒著急起来:‘给我一个身体,让我可以复 活,怎么能做到这一点?灵魂再重生,不必经过轮回转世吗?’   阿尼密冷冷地道:‘这些问题太复杂,你无法明白。我再问 你一个问题:如果你重生了,又和柳絮在一起,你会怎么样?’   陈庆国的回答来得很快:‘我会和她一起,去请求组织的原 谅,向组织坦白交代,自己曾经有过对组织不忠的想法,承认错 误。没有经过组织的批准,就‥‥‥爱上了柳絮,要向组织交心 ‥‥‥’   陈庆国可能还在絮絮不休地说些甚么,可是原振侠已再也听 不下去了。他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根本再也听不清陈庆国 的鬼魂在说些甚么。   他早就料到陈庆国的思想观念是无可改变的,可是也想不到 ,竟然僵化到这样的地步!   他声声‘组织’,不论是死是活,是人是鬼,他都离不开组 织──而且,这是他天然形成的观念,和柳絮的脑中受植入体影 响的情况大不相同!   这是何等可怕的情形!在这种情形之下,陈庆国就算是活著 的话,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只是无间地狱中的一个鬼?   人应该是独立自主的,即使是奴隶,灵魂总也是自由独立的 。可是陈庆国,连灵魂都是组织的!   原振侠看到康维正按动了几个掣钮,萤光屏上的圆环消失, 他知道,康维的感受一定和他一样,他们都对陈庆国绝望了!同 时,尤其是原振侠,感到了极度的悲哀,因为这可以说是人类的 大悲剧──竟然有一种组织,连人的灵魂都可以操纵,那种力量 ,岂不是比地狱的力量更甚?   虽然陈庆国不能代表全人类,甚至人类之中,像陈庆国这样 的人少之又少,可是他总是人类的一份子。他的行为属于人类行 为之一,与他同是作为人类的一份子,原振侠简直感到无比的羞 辱!   康维显然很了解原振侠的心情,他伸手在原振侠的肩上轻拍 了一下,低声道:‘想想柳絮,多么刚烈,这才是人的本性!’   原振侠还没有反应,阿尼密在一旁已冷冷地道:‘你们真是 少见多怪,从肉体到灵魂,都充满了奴性的人,不知道多少!’   原振侠苦笑:‘人在世的时候,屈服于组织的势力,还可以 理解。已经死了,完全没有了身体的束缚,灵魂是最自由的存在 ,为甚么还要屈从组织,自甘为奴?’   阿尼密瞅著原振侠,目光冰冷,在他的眼神之中,找不到半 分同情:‘刚才我向你解释过了,一个愚笨的人,死了之后,他 的鬼魂,也是一个笨鬼。一个彻头彻尾自甘为奴的人,死了之后 ,他的鬼魂,也就是一个鬼奴──鬼是人在世时思想的延续!明 白了这一点,你就不会再有甚么疑惑了!’   原振侠的确没有甚么疑惑,他只是感到悲哀──一种极度深 切的悲哀!他喃喃地道:‘柳絮‥‥‥’   阿尼密摇头:‘柳絮不同,她本来就没有奴性。她之所以对 组织忠诚,全是由于她脑部植入体所发出的讯号之故,不是她自 己本身的思想!’   康维补充了一句:‘或许,正是由于组织发觉了,她不是那 么甘心屈从组织的势力,这才在她的脑部,加上植入体的!’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康维望去,他还没有开口,康维 已点了点头。   康维自然是知道了原振侠想说的是甚么,所以才会有这样的 反应。他一面点头,一面道:‘是的,我的计画不成功了!’   康维的计画是,找来陈庆国的鬼魂,给他一个身体,令他和 柳絮之间的恋情,得以继续。那么,沉浸在爱河之中的柳絮,就 会放弃‘同归于尽’的可怕念头。   然而,他们都发现,陈庆国的鬼魂竟然满是奴性──甘心为 奴,是他的全部思想观念。当柳絮还在接受植入体讯号的影响之 际,他们自然思想一致,志同道合,大家都对组织表示无限的忠 诚──这正是他们双双坠入爱河的基础。可是如今,柳絮的思想 ,已经摆脱了‘忠于组织’的影响,有了她独立的思维,和陈庆 国完全不同了!最简单的例子是,柳絮如今对组织有著强烈的仇 恨,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和组织同归于尽──她要这样做,为的 是陈庆国的惨死。   可是,陈庆国自己,对自己的惨死是怎样看法呢?他并不怪 组织,反倒很高兴自己成为‘烈士’!   这样思想方式截然不同的男女,怎么还可能处于恋爱状态之 中?必然是一言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怕给了陈庆国一个身 体之后,不知会出现甚么样意料不到的尴尬局面!   一想到这一点,康维也不禁苦笑了起来,伸手搔著头。连他 这样神通广大,竟也不知如何才好!   阿尼密指著萤光屏:‘陈庆国还在仪器里?’   康维点了点头,阿尼密又道:‘柳絮的思想,也可以进入仪 器?’   康维道:‘当然可以,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她想和组织 同归于尽!’   阿尼密扬了扬眉,原振侠已鼓起掌来:‘好主意!让柳絮的 思想,在仪器中和陈庆国相会,看看他们互相之间,是不是还能 有思想交流?’   康维连连点头,转过身去,又去操作仪器。原振侠皱著眉, 像是在自言自语:如何设想柳絮和陈庆国两人相会的情景呢?   阿尼密压低声音:‘都是脑部活动能力,应该和思想直接交 流相类似。当然,我有许多这种经历,刚才,你和陈庆国的接触 ,也是一样。对柳絮来说,可能像是一场梦,一场十分真实的梦 。终她一生,她想起来都会不知是真是假的一个经历!’   原振侠听了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种感觉,他并不陌 生,有一些事,他想起来,还真不能肯定那是真的发生过,还是 只是梦境?这种疑真疑幻,不能确实肯定的经历,不单是他,很 多人都有!   自然,对原振侠来说,最最真幻难分的,是他的灵魂离体, 和年轻人的灵魂,一起进入幽灵星座一事──那件事,真幻难分 得叫他甚至无法将经过的情形,向他人复述出来!   这时,原振侠对阿尼密的话,可以有充分的了解,所以他自 然而然地点著头。   康维在这时停了手,吸了一口气:‘可惜我们只能看到他们 相会的情形,而不能知道他们相会的内容!’   这两句话,阿尼密和原振侠,都不是十分了解,一起向他望 去。   康维再吸了一口气:‘我们可以在萤光屏上,看到两股脑能 量的接触,会有不同的图形和线条的显示,但是不能知道具体的 内容。’   原振侠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有争执,我们也不能听 到内容?为甚么?’   康维叹了一声:‘仪器在设计的时候,绝未料到会有这种人 鬼相会的情形发生。所以,它可以使一个鬼魂,通过仪器和很多 人接触;但是不能使一个人和一个鬼在仪器内接触后,再和许多 外人联系。’   康维解释得相当模糊,但是原振侠明白了。如果柳絮不是昏 迷不醒,那么,柳絮和陈庆国的交流,旁人也可以参与。但如今 是柳絮和陈庆国,两人的思想直接交流,除非别人的思想,也可 以进入仪器,不然,就无法直接参与他们的交流了。   情形相当复杂,自然这种复杂的情形,都是由于目前所发生 的一切行为,人类根本十分陌生之故。试想,他们是在安排一个 人和一个鬼的相会!人类历史上几时有这样的事发生过?   康维望向阿尼密和原振侠,两人同时点头,表示对即将发生 的事可以理解。于是康维用力按下了一个红色的掣钮。   萤光屏上现出了一个圆环,看来相当稳定,那仍然是陈庆国 的鬼魂。突然之间,圆环颤抖了起来,在萤光屏上移向右上角。 而在右下角,出现了一团十分杂乱,闪动不定的线条!   原振侠紧张得屏住了气息。原来的圆环是陈庆国,新出现, 在右下角的那一团,自然是柳絮了!   柳絮和陈庆国‘见面’了!   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这种形式的‘见面’──他们 自然不能互相‘看到’对方,但是毫无影响,他们可以感到对方 的存在,而且可以作思想的交流,用一种十分先进的方法交流!   人和人之间的思想交流,要通过语言和文字来进行,他们却 是直接的交流──没有保留、欺骗、虚伪,是真正的交流!   在这样的特殊情形之下,他们交流的结果会怎样?   在紧张的心情之中,原振侠感觉到阿尼密的神情,十分异样 。他目光灼灼,盯著萤光屏,身子微微俯向前,像是恨不得他整 个人,都可以挤进那副仪器中去!   原振侠知道,阿尼密有这样全神贯注的神态,是因为他在集 中精神,企图多少了解一些陈庆国和柳絮‘会面’的过程──他 是一个成功的灵媒,若是在这种前所未有的‘人鬼相会’之中, 能够得到一定的讯息,那么,对他日后的灵魂学研究,一定有十 分巨大的帮助!   原振侠再向康维看去,康维的神态也很不平常──他紧靠著 仪器站著,靠得太近了,像是整个人都贴在仪器之上。他的右手 ,紧握在一块平整的金属板之上,原振侠并不知道那有甚么作用 。   不过原振侠知道,康维十七世这种生命形式,严格来说,他 整个人,也是一副由电脑控制的仪器。那么,这时他和那副仪器 之间,是不是可以发生某种联系,从而使他了解陈庆国和柳絮的 ‘会面’过程?   看来,不论他是否能达到这个目的,他都努力想做到这一点 ──康维和阿尼密一样,都想参与陈庆国和柳絮的‘会面’,一 个想通过仪器的帮助,一个想借助自己的精神力量。   他们是不是能达到目的呢?原振侠又想:自己应该做些甚么 呢?   他发现自己甚么也不能做──他既不是出色的灵媒,也不是 外星机械人。可是他也并不气馁,因为虽然康维和阿尼密是如此 特殊,可是在三个人之间,最先接触到陈庆国鬼魂的却是他!   所以,原振侠在吸了一口气之后,也盯著萤光屏,全神贯注 的看著,心中在想:原来灵魂可以用圆环的形式,出现在萤光屏 上!   在萤光屏上出现的圆环,虽然在移动,有时快有时慢,有时 扩大有时缩小,但如果不知道那是鬼魂和一个人的灵魂的话,看 起来也就十分单调,不能理解是发生了甚么特别的事。   但是原振侠却对这两个‘圆环’的一切来龙去脉,十分了解 。在他眼中看出来,所有的变化,就有了特殊的意义。   例如,新的圆环才在萤光屏的右下角出现,就看到原来的圆 环陡然震动了一下──这代表了陈庆国已感应到了柳絮的出现, 所以有了震撼。   这情形,就像是一个人,陡然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忽然 远远地出现了一样!   原振侠感到这第一印象,已经如此生动和形象化,他心中一 动,就使自己全心全意,投入这种想像式的理解之中。简直把两 个圆环,就当作是有灵有性、有感有情的两个灵魂!   这一来,原振侠看出来的情景,加上他的想像和感受,就自 然而然,组成了十分丰富的画面!   他看到,陈庆国(鬼魂)在感应到了柳絮(灵魂)的出现之 后,先是震动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向柳絮移近了过去。   而柳絮在一出现之后,却停留著,并不移动。   原振侠稍感讶异之后,便自了然。他知道,鬼魂和灵魂之间 ,多少还有点相异之处。   鬼魂十分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知道自己的身体已不再存 在,所以也十分明白,自己是一种甚么样形式的存在。   而灵魂却没有死亡的经历,人还活著,身体也还在。灵魂离 体之后,并不能立即明白,自己是在一种甚么样的情形之下活动 ,所以必然有一个短暂时间的迷茫,才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只 怕始终不能真正明白,而只当自己是进入了一个梦境之中。   所以,陈庆国立即知道,柳絮来了!而柳絮则在犹豫:怎么 会呢?怎么会感到陈庆国出现了?他不是已经死亡了吗?   柳絮的犹豫,自然只是十分短暂的一刹那。接著,她显然也 明白,她真的可以和陈庆国相遇!   所以,不但是陈庆国向她接近,她也开始迅速地移近陈庆国 。两者迅速碰在一起,迸出了一片灿烂夺目的火花,像是陡然之 间,引爆了一簇烟花!   原振侠甚至从内心深处,可以感到他们两者相遇的那种欢愉 !   正是由于陈庆国和柳絮的相遇,迸发了如此强烈的欢愉,所 以在萤光屏上,才会有如同烟花爆散的情景出现。   原振侠这时,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之中。他想到的是, 让自己在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形之下,遇到甚么人,生命才会 迸出这样的火花来?   好像并没有谁可以令自己如此──快乐当然是有的,但不会 如此灿烂!   这是不是由于,自己的心中没有一个真正的爱人?或者正如 康维所说,自己根本没有爱情──和黄绢、海棠、玛仙之间,自 己都未曾有过爱情?这才令得她们感到失望,所以才不惜用各种 方式,离开了自己?   一想到了这些事,原振侠大是怅然,长叹了一声,不再去想 ,只是留意这一对恋人相会后的情形。   在才相会的一刹那,两者好像都不再是单独的存在,而像是 完全缠在一起。   自然,这期间,有说不完的情话、诉不尽的相思。那是真正 的劫后重逢,是人鬼殊途之后的相会。   如果相会的两者都是正常人的话,这种情形,可能持续极久 。但由于他们的交流方式,是直接交流的缘故,就算彼此的思念 再深,在极短的时间之中,也都可以互相了解对方的心意,不必 依靠语言来慢慢地倾诉衷肠。   所以,大约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恰如爆散的漫天烟花,在半 空中逗留的时间,陈庆国和柳絮,又各自回复了自我。而且是突 然之间,分了开来,一下子分得极远,像是有一股强大之极的力 量,把他们弹了开来,各自到了萤光屏的一角。   可以看出,两者的心情十分激动,因为两者都在迅速地扩大 和缩小,速度十分快,快得令人眼花撩乱。然后,就在这样的情 形下,再渐渐地接近。在接近之后,双方旋转著,互相碰撞著、 挨挤著、压迫著,有时分开,有时又靠近。   原振侠的耳际,其实甚么声音也听不到。可是他却实实在在 感到,在陈庆国和柳絮之间,正在展开激烈之极的争辩!   这种争辩,必然是由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发生了磨擦而产 生。所以其激烈的程度,全然无可妥协!   原振侠也感到,这种程度的争辩,由于根本没有妥协的余地 ,所以,倒很快便会结束,不可能持续下去。   果然,这种情形,维持的时间,也不过是十秒钟──紧张得 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十秒钟。   陈庆国和柳絮又各自退到了一角,停了下来,双方显然都受 到了伤害──圆环都缩得十分小。原振侠想像出来的情景是:两 者都缩成了一团,在回想著刚才的争辩,那一定是他们事先意想 不到的意见分歧。   原振侠在想:他们的分歧意见是甚么呢?   他立即想到的是:陈庆国震惊于柳絮对组织的仇恨──柳絮 在思想不受植入体的影响,又知道了陈庆国的死讯之后,对组织 产生了强烈的对抗意念!   可是陈庆国的想法和柳絮不同。他曾表示,就算可以有机会 再得到一个身体,他也会和柳絮一起,去向组织交心,请求组织 原谅。   在这种情形下,柳絮和陈庆国之间,就再也没有共同之处了 !   在一对再也没有共通点的男女之间,是不是还可以有爱情存 在呢?   只怕不会再有了!   一对相恋相爱得再算深的恋人,忽然之间发现了双方之间的 分歧是如此之甚,当然爱情也会消失,溜走得又快又彻底!   原振侠可以肯定,陈庆国和柳絮之间的情形,就是这样!他 看到陈庆国好几次想接近柳絮,但是柳絮却极快,而且十分坚决 地在躲避。   原振侠就在这时候,陡然叫了出来:‘让柳絮出来,我想她 受够了!她非但不再爱陈庆国,而且,此后再也不会想见到他, 绝不期待他的复生。陈庆国这个人,已在她的思想中消失了!’   原振侠忘情地叫著,一口气表达了他心中的意见之后,才留 意到了阿尼密和康维两人,都以十分奇怪的神情望著他。   康维先开口:‘你在说些甚么?你能知道他们两者之间,发 生了甚么事?’   原振侠一怔,他先是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接著,他也不禁 自己问自己:‘我知道吗?我是如何知道的?’   他知道,阿尼密和康维,也正在等著他的回答。   他勉力使自己镇定,才缓慢地道:‘你们‥‥‥难道竟没有 运用自己的想像力?’   阿尼密‘哦’地一声:‘原来你得出的结论,全是你想像出 来的?’   这一句话,把原振侠还想说的一些话,堵得再也难以说得出 来!   原振侠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康维对他的态度比阿尼密好, 他道:‘你的想像过程‥‥‥是不是可以详细说?’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当然可以!’   他又定了定神,这才把他如何一开始注视萤光屏,就把自己 的想像力注入,及后来所得出的印象,十分详细地说著。   等到他说完,康维皱著眉不出声,阿尼密则哼了一声:‘我 以为医生是实用科学家,谁知道原医生的想像力,竟然比灵媒更 丰富!’   原振侠不去和他争辩,只是十分肯定地道:‘康维,相信我 的感觉,相信我的结论。让柳絮的灵魂离开,你可以令她醒来! ’   在这一段时间中,萤光屏上的陈庆国,还在不断想接近柳絮 。可是他像是不能成功,所以变成了几乎静止不动。   原振侠指著萤光屏,显得十分激动:‘你们难道看不到,柳 絮在躲避陈庆国,躲得十分痛苦吗?先把她从仪器中弄出来再说 !’   康维的神情十分为难,他向阿尼密望去。那位灵媒冷冷地道 :‘我没有意见──看起来,原医生和灵魂接触的本领,比我更 大!’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你可以令柳絮 醒来,问她真实的情形!’   如果是别的事,康维的判断力,精确无比,几乎不会有任何 错误。可是事情一和他自己有关,他也就和人类的反应一样:关 心则乱。一听到原振侠提议让柳絮醒过来,他就双手乱摇,一副 不知所措的样子。   原振侠顿足:‘那你至少把她的灵魂召回来!’   康维又想了一会──在那几秒钟之内,他也看到萤光屏上, 陈庆国再次向柳絮靠近,但是柳絮迅速避了开去的情形。   康维也不禁失声道:‘她‥‥‥看来就像是小兽,在逃避凶 残的猎人的追捕!’   原振侠大大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   康维用力一挥手,转过身去,双手齐发,又急促地操作仪器 。等到他松了一口气,高举双手时,萤光屏上的柳絮已经不见了 。而陈庆国在那一刹间,在萤光屏上飞快地左冲右突,显然他也 知道和柳絮的联络中断了,所以在表示他的焦急和愤怒。   可是他迅速地静了下来,缩成了一团。   原振侠沉声道:‘现在只有陈庆国一个鬼魂在,可以和他联 络,向他了解刚才真实的情形!’   阿尼密在一旁,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显然 他对原振侠的‘感觉’,不是很满意。   康维则十分积极,又按下了一些按钮。萤光屏上的陈庆国又 变成了一个‘圆环’,同时,他的声音,也再度使原振侠、康维 和阿尼密都可以‘听得到’。   陈庆国的声音,听来又是著急,又是愤怒,又是悲痛,简直 是百感交集。他像是在嘶叫:‘柳絮,你对组织不忠!是甚么时 候开始,你和组织对抗的?你怎么能这样想,还要这样做!’   康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阿尼密也不由自主,发出了‘啊’ 的一下惊呼声来!   单从陈庆国的那几句话,就已经完全可以证明,原振侠的感 觉是正确的!   陈庆国和柳絮之间,确然有了无从妥协的分别!   陈庆国还在叫著:‘听我的话,去接受组织的处分,在组织 的教育下,好好改造自己。我们都是喝组织的奶水长大的,绝不 能背叛组织!我们──’   康维在这时候,一扬手,‘啪’地一声,关掉了一个掣钮, 切断了陈庆国输出的讯号,自然,再也听不到甚么了。原振侠和 阿尼密,也没有要求再听下去,那自然是由于他们都一致认为, 陈庆国的‘话’,实在十分令人厌恶,根本不想再听下去!   原振侠的声音乾涩:‘在控制人的思想这一方面而言,组织 可以说成功无比!’   阿尼密抿著嘴,点了点头:‘不是对每一个人都很成功,但 确然有人被成功地控制,从肉体到灵魂,都被彻底地控制!’   康维没有表示意见,只是长叹了一声。原振侠道:‘柳絮是 决不会为了陈庆国的死,去和组织拚死活的了,你准备甚么时候 让她醒来?’   康维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一边,坐了下来,双手捧住了头。   原振侠却不放过他,走到他的面前:‘我还认为,当她一醒 过来之后,你就应该向她表达你对她的爱意!’   康维把头低得更低。这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新形式生命 ,这时,他的身体语言在告诉人,他是多么地无助和彷徨!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对著他,发出了一声大喝。   康维陡然抬起头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原振侠指著他:‘已经再也没有障碍了,你的一切表达,都 光明正大,无愧于心!’   康维的声音竟然有点发颤:‘可是‥‥‥如果我表白了,她 却拒绝‥‥‥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以为只有十五岁以下的少男少女,才 会有这样的烦恼!’   康维像是在哀求:‘别取笑我,我在这方面的能力,可能连 十五岁都不到!’   原振侠笑:‘你有你的长处,可以利用。例如,你不必当面 对她说出你的心意,你可以把你的心意,化为讯号,输入她的脑 中。那么,她就算拒绝,实际上你甚么也没有说过,也就不怕尴 尬了!’   康维搓著手,一副跃跃欲试,但是却又不敢试的样子。这种 神情,和他高大而满面虬髯的外型,十分不相衬,所以看来也就 分外滑稽可笑。   不过作为朋友,原振侠并没有在这时候取笑他,反倒鼓励他 :‘你只不过是向她输出讯号,是不是接受,她有百分之百的选 择权,这是很正常的一种表达方法!’   康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用力点头,走向仪器 。   阿尼密在这时候,走向门口,道:‘看来我没有必要再留在 这里了,请允许我告辞!’   康维‘啊’地一声,原振侠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他和 阿尼密相处得不是十分和谐,但阿尼密毕竟是他老远请来的。   所以原振侠忙道:‘何必那么急?’   阿尼密作了一个手势:‘此行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使我对灵 魂有了新的认识。我要好好把我的新认识整理一下,所以才急著 告辞。’   看来阿尼密的去意甚坚,康维和原振侠,都想不出用甚么话 去挽留他。反倒是阿尼密自己开了口:‘康维先生,我对你这里 的仪器,很有兴趣。是不是可以允许我,在有需要的时候,随时 使用它们?’   康维满口答应:‘当然可以,你使用这个密码,电脑会把使 用这副仪器的方法,详细告诉你!’   他顺口说了一个九位数的密码出来。阿尼密大喜,冷冰冰的 脸上,居然也有了热切的笑容。他一面道谢,一面摇著康维的手 :‘你快去表达你的爱意吧,找人送我出去就可以了!’   康维红了红脸,召来了总管,送阿尼密出去。阿尼密走出了 几步,才转过身来道:‘忘了告诉你们,我带走了陈庆国的鬼魂 。’   康维和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都不知道阿尼密是如何 做到这一点的。但是他既然是一个出色的灵媒,自然有他对付鬼 魂的一套,所以,两人只是想了一想,也不是十分在意。   原振侠以第一时间,用鼓励的眼光,望定了康维。康维深深 地吸了一口气,挺起了胸膛,先来到了床边,看了柳絮好一会。   原振侠又不禁叹了一声──这时,只不过是要他通过仪器, 把他对柳絮的爱意,化为讯息,输入柳絮的脑中去,他已经是这 等情状。真的难以想像,著是要他面对面,在柳絮的妙目注视之 下,表达他的情意的话,他会如何地手足无措!   原振侠心中感到好笑,可是他却绝不敢有所表示,怕康维好 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会因他一笑而消失无踪!   康维在床前,好几次伸手,去轻抚柳絮的脸颊。柳絮的肤色 本来就莹白如玉,这时在昏迷状态之中,更是白得令人著迷。   原振侠的心绪也十分撩乱──柳絮是这样‘古怪’的一个人 ,可是再古怪,也古怪不过康维。在地球上来说,再要找一对同 样的男女,只怕没有可能,他们应该是十分适合的一对。   可是,柳絮是不是会接受康维的情意呢?   原振侠一想到这里,就不由自主,缓缓地摇了摇头,因为男 女之间的情爱,是最难预测的。在成千上万的人眼中看来,那一 对男女,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偏偏那一对男女之间,一 点感情也没有!   而且,就算客观环境再刻意制造有利于他们产生感情的条件 ,也没有用处。   原振侠思绪紊乱,他又想起了,一位作家曾说过:‘爱情不 能通过培养而产生,蘑菇可以培养出来,爱情不能!爱情的产生 是爆发的,是自然而然的,甚至是没有任何过程的!’   这种说法,虽然不能包括全部爱情,但也很恰当地形容了, 真正爱情是如何发生的。   原振侠看到,康维的双眼之中,现出如痴如醉的眼光。这种 眼光,在柳絮的脸上和身上流转,像是想把他的深情,自柳絮的 每一个毛孔,注进她的身体中去。   康维的口唇,在微微牵动,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可能是他正 在把自己想要对柳絮表达的情意,先预习一遍。   然后,才见他依依不舍地走向仪器,在仪器之前,他至少做 了一分钟深呼吸。   原振侠实在十分难以明白,一个机械人进行深呼吸有甚么作 用。后来他把这个问题向康维提出来,康维瞪了他一眼:‘你甚 么也不懂,我的一切反应和人一样,当我需要额外的动力时,我 就需要更多的氧,所以需要进行深呼吸!’   原振侠听了之后,其实还是不十分明白。不过他知道,康维 的生命形式,是一个太复杂的组合,所以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当时,康维在深呼吸完毕之后,双手伸向前,手指又伸屈了 几次,才一起按向仪器。在这时候,康维的神情,虔诚之极,缓 缓闭上了眼睛。   原振侠向萤光屏看去,萤光屏却甚么也没有显示。原振侠知 道那是康维故意的──他不想原振侠看到他求爱的失败!   原振侠也知道,这样一来,连康维自己,也不能立刻就知道 柳絮的反应如何!   约莫在两三分钟之后,康维长长地吁一口气,睁开眼来。他 虽然有如释重负之感,可是神情仍然紧张得可以。原振侠向萤光 屏一指:‘你这是自讨苦吃,刚才你如果开启萤光屏,我相信可 以立刻知道她的反应!’   康维神情严肃:‘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不道德。我不能一方 面爱她,一方面却千方百计,未得她的同意,就知道她对我的想 法!’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康维又补充:‘这是男女相爱十分重要 的一点!’   原振侠有点没由来的恼怒,所以他的语气,带著讽刺:‘我 看你快可以著书立说了,书名就叫《爱情宝典》!’   康维笑了起来:‘著书立说有甚么用?要身体力行,去做, 去实行!能写爱情宝典的人,未必懂得甚么叫爱情。原,你── ’   原振侠知道康维接下来,必然会对他有所指责,而他又实在 不愿意接受这种‘你不懂得爱情’的指责。所以,他不等康维的 话出口,就转过身去,康维也就识趣地住了口。   原振侠过了一会,才转过身来,发现康维望著柳絮,神情犹 豫。   原振侠知道,到了十分重要的关头了!   康维抿著嘴,他虬髯满腮,有这种神情,看来就十分不调和 。他又深呼吸了几次,才反手去按动仪器上的几个按钮。然后, 缩回手来,想用双手去捧柳絮的脸,但是才伸出手去,又缩了回 来。   从康维的行动,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实在是紧张之极。原振 侠也不敢去打扰他,只是和他一样,注视著柳絮。   柳絮虽然还未曾睁开眼来,可是,她的眼皮,已有了轻微的 跳动!   这表示,她已经醒来了!   可是,她为甚么不睁开眼来呢?在昏迷状态之中,她已经收 到了康维传达给她的讯息──原振侠虽然不知道,康维所传达的 讯息的全部内容,但是也可以知道,柳絮的反应只可能是接受或 拒绝!   看康维的神情如此紧张,原振侠也紧张了起来。他向横移动 了一下身子,向康维靠近了些,康维在这时刻,果然十分需要他 。   康维盯著柳絮看,可是他的手伸了过来,紧抓住了原振侠的 手臂,抓得十分紧。   柳絮眼皮跳动的速度,在渐渐加强。原振侠忍不住先开口: ‘柳姑娘,一切你现在怀疑可能是梦幻的事,全是真实的。详细 情形,你很快就会知道!’   柳絮的眼仍不睁开,可是她却轻启朱唇,发出了十分微弱的 声音。   康维和原振侠自然而然,俯近身去倾听。柳絮的声音虽然微 弱,可是听来,十分清晰,她在反问:‘一切我认为是梦幻的事 ,全是真的?’   原振侠向康维望了一眼,而且用手肘撞了撞他,康维忙道: ‘是,是!全是真的!’   柳絮仍然闭著眼,可是眼皮的跳动更剧烈。她又问:‘我‥ ‥‥和陈庆国‥‥‥会过面?’   康维又道:‘是‥‥‥是‥‥‥是‥‥‥’   看来,他紧张得除了‘是是是’之外,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 !   柳絮再问:‘怎么会呢?是不是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使我 明白。’   康维又道:‘是‥‥‥是‥‥‥’   原振侠在这时,叹了一声:‘你们两个,慢慢详细说,我失 陪了!’   他一面说,一面已准备向外走去。   可是就在这时候,康维和柳絮一起叫了起来:‘原医生,别 走!’   原振侠陡然转过身,也就在那一刹间,他看到柳絮睁开眼来 ,也看到柳絮一睁开眼来之后,就和康维四目交投。虽然是一个 旁观者,但是原振侠也可以感觉得到,柳絮和康维之间的心意相 投!   刹那之间,在康维脸上所浮现出来的那种快乐,令得旁观的 原振侠,也受到了感染。   柳絮美丽的脸上,也像是陡然有了阳光。康维双手伸出,用 他的两只大手,紧紧握住了柳絮的一只小手。柳絮望著康维,自 她的眼中,可以看到她接受康维情意的程度,那比千言万语,更 是有用!   柳絮想要说的话,其实远不只千言万语。而她这时所说的一 句则是:‘多谢你使我恢复了视力!’   康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原振侠哈哈大笑:‘柳姑娘,康维 是不折不扣的君子。有一些话,他可能不好意思说,要由我来代 说!’   柳絮略扬了扬眉:‘不见得,他传达给我的讯息,可大胆得 很!’   一句话令得康维这个新生命形式的人,脸陡然红了起来。原 振侠又笑了起来:‘我们对你的情形,知道了很多,包括你的身 体,曾经被组织改造过!’   柳絮咬了咬下唇,提出了要求:‘可以先让我起来?我‥‥ ‥很饿了!’   康维忙道:‘可以!可以!’   他松开了柳絮的小手,手忙脚乱地解开了柳絮身上的一切束 缚,又轻扶著柳絮,坐了起来。   为了替柳絮作彻底的检查,她的身上,只是覆盖著一幅白布 。所以在这时候,原振侠转过了身去,他听得柳絮在俏言软语: ‘只怕再也没有人,由内到外,给人看得这样透彻的了!’   柳絮在说著俏皮话,康维这个应该是世上最富于语言能力的 人,竟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原振侠知道,这时候,自己真的应该告退了!   没有多久,柳絮靠在康维的身边,走到一个极宽敞的露台上 ,湖光山色,一览无遗。总管已在露台上布置了丰富的食物和酒 ,原振侠早已在那里自斟自饮了。   柳絮一坐下来就道:‘人生真是太难预料了!’   原振侠用力点头,表示同意。   柳絮仍大是感叹:‘再也想不到,会发展成这样!’   康维忙道:‘以后,不会再有甚么变化了!’   柳絮先呷了一口酒,才道:‘还会有变化,会有一个大变化 !’   康维瞪大了眼,望著柳絮。柳絮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用 十分缓慢的语调道:‘我不要继续做核弹人!我要拆除我体内的 核装置!’   她说得虽然缓慢,可是极其坚决。而且,她‘不要做核弹人 ’的决心,也可以从她望向康维的眼神之中看出来。   康维也望著柳絮,并把他的大手,又加在柳絮的小手之上。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我对你作过十分周全详细的研究,我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做得到 !’   柳絮垂下头去,她的神情不是很能看得清,可是却能看到她 长长的睫毛,在迅速地抖动著。由此可知,她正感到十分悲哀。   康维有点不知所措,只是用力压著柳絮的手。原振侠叹了一 声:‘当然,没有人会喜欢自己是一个核弹人。但是‥‥‥康维 本身既然‥‥‥也只是‥‥‥一大堆机械装置,他自然不会在乎 你体内有核装置!’   原振侠在说到‘只是一大堆机械装置’之际,向康维发出了 一个抱歉的微笑。康维苦笑了一下,耸了耸肩。   柳絮抬起头来,声音相当镇定,可是也可以听得出,她在说 那句话的时候,实在是充满了恐惧的。她道:‘你们‥‥‥难道 没有看出事情的危险性么?’   原振侠向康维望去,从康维的神情,他看出康维和他一样, 都不是十分明白柳絮这句话的意思。原振侠道:‘危险性自然有 ──’   康维急急地接了上去:‘可是,是不是有危险,在乎你的意 念。当你的意念中充满了仇恨,想要‥‥‥同归于尽的时候,自 然危险之极。可是现在‥‥‥现在你已接受了爱情‥‥‥可以有 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而且,你一定会极之喜爱你的新生活。 那也不会‥‥‥有甚么危险了!’   康维的话,说得十分诚挚,十分恳切。而且,他说的话,也 是实情:在接受了康维的爱情之后,柳絮今后的生活,必然多姿 多采,称心如意,快乐幸福无比,只怕再也不会有任何地球人比 得上她!   在这样的生活之中,她自然绝不会去想到引爆体内的核装置 。那么,又有甚么危险呢?   可是,柳絮在听了这番话之后,却长叹了一声。   在柳絮的叹息声之中,仍然充满了恐惧。康维和原振侠知道 ,一定还有一点关键的问题,是他们所没有想到的,所以,他们 一起向柳絮望去。   柳絮双手紧抓住康维的大手,抓得十分紧,使得她的手指节 有点发白。   她道:‘我说的危险,不是来自我自己的意念,而是来自组 织──’   柳絮才说到这里,原振侠还是没有明白,但是康维却已然发 出一下惊呼声。看他和柳絮四目交投的情形,分明是他也知道柳 絮所指的‘危险’是甚么了!   原振侠忙道:‘组织不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这里的事, 只有四个人和一个鬼知道,不会泄露出去‥‥‥’   柳絮和康维一起望向原振侠,康维沉声道:‘我们不愿分开 ,柳絮她就无法再是组织中的一员‥‥‥’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也开始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了!看康 维和柳絮如今的情形,相亲相爱,只怕叫他们分开一秒钟也不愿 意──康维向柳絮输出的爱情讯号,一定强烈之至,令得柳絮全 部接受了!   在这种情形下,柳絮自然不可能再是组织的一员。她非但无 法再为组织工作,而且,也无法向组织报到。组织的领导人见不 到她,她等于是脱离了组织!   在这样的情形下,组织会采取甚么应变措施呢?可以绝对肯 定的是,组织决不会放过她!柳絮是经过脑部植入手术的‘绝对 忠诚者’,居然也会对组织不忠,那自然是植入体不再发生作用 了!   那么,柳絮也就由‘绝对忠诚’,变成了‘极度危险’。而 对付极度危险的人,组织必然采取的措施是:消灭!   除非柳絮立即,或在最近,回组织去报到,使组织以为她还 是绝对忠诚。不然,她就一定会面临被组织消灭的命运!   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他再吸了一口气,却并不十分紧张。 因为组织的力量,虽然强大无比,但也不是完全无法对抗的。至 少,有两种方式,和组织的对抗,都很成功。   一种是海棠的方式,彻底地脱离了组织,甚至放弃了地球人 的身分。另一种,是水荭的方式,她和组织‘打游击’,阳奉阴 违,调皮捣蛋,身在曹营心在汉。组织也拿她无可奈何,还以为 她是组织中十分优秀的一员!   柳絮有康维的助力,自然情形比当日的海棠,和现今的水荭 好多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指著两人:‘如何逃避组织的骚扰,我想 这相当简单。我把柳姑娘带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认为她在这里, 会十分安全之故。’   原振侠心想,以康维的能力来说,要保护柳絮,应该是没有 问题的,所以,他说得很轻松,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你 们完全可以在这里,享受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原振侠说得轻松,可是康维和柳絮的神情,却更加沉重。连 康维也脸色变白,分明是他也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原振侠又打了一个‘哈哈’:‘怎么啦?对组织的恐惧会传 染?康维,你在怕甚么?’   原振侠一问,康维伸手指向柳絮,手指在微微发抖,而且, 竟至于说不出话来!   这一来,原振侠也不禁大是骇然──他知道,柳絮的害怕, 可能是来自长期以来对组织的畏惧,但康维是为了甚么呢?那必 然是有一些关键问题,他未曾想到了!   他提高了声音,再问:‘康维,你在怕甚么?’   康维总算叫出了一个词来:‘遥控!’   康维这时,叫出了‘遥控’这个词,乍一听来,和原振侠的 追问一点关系也没有。在最初的十分之一秒,原振侠也不知道那 是甚么意思。   可是,在十分之一秒之后,原振侠就明白了!   遥控!   原振侠在刹那之间的反应,其强烈程度,连他自己也意料不 到──他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带翻了椅子。他这时,当然已经完 全明白,康维会如此害怕的原因了!   遥控!组织对引爆柳絮体内的核装置,有遥控的能力!   也就是说,柳絮体内的核装置,可以由两个途径来引发:一 个是由柳絮自己的意念,一个是由组织所掌握的遥控!   如果一旦柳絮被发现已不再忠于组织,那么,遥控的力量, 就可以引爆核装置!   遥控是一种十分简单的装置,所及的距离,可以十分遥远。 只怕在地球上,柳絮无处可躲,到月球或观察地带去,也未必可 以逃得脱。真要逃避的话,至少要离开太阳系!但那也只是估计 ,究竟要躲到甚么地方去才安全,没有人说得上来!   这是一个极大的危险,在这种危机的阴影之下,根本没有正 常的生活可言!   原振侠想起刚才,自己还叫康维和柳絮过‘只羡鸳鸯不羡仙 ’的生活,他不禁苦笑,俯身扶起了椅子,坐了下来,大大地喝 了一口酒,默然不语半晌。然后才问:‘组织肯定有遥控的力量 ?’   柳絮皱著眉,没有回答。康维道:‘根据组织的行事方法, 一定会有!’   原振侠又问:‘由谁掌握?’   康维道:‘当然是最高领导人‥‥‥也有可能‥‥‥由电脑 自动控制──’   他说到这里,连声音都变了!   原振侠也感到事情严重之极,可是他却感到还有不明白之处 。他道:‘凡是遥控装置,都有接收讯号的部分,柳姑娘的体内 ,有这样的接收装置吗?’   康维的神情,十分迟疑。柳絮显然也在等著回答,她望向康 维,样子很焦急,但是却又十分妩媚,她把声音压得十分低:‘ 你不是对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的吗?’   或许是由于刚才喝下去的一杯酒,或许是由于刚才所说那几 句话,柳絮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使她看来,更加动人。   此情此景,本来足可以称得上风光旖旎的。可是原振侠和柳 絮,都在焦急地等著康维的回答。   康维仍然在迟疑,那是前所未有的情形。过了足有三分钟之 久,柳絮才叹了一声,用她的手,握住了康维的手:‘你只管说 ,我可以经受得起任何打击!’   康维这才叹了一声:‘不知道!’   他立时补充:‘我不知道你体内是不是有接收装置──事实 上,你体内的装置,超乎我的理解能力。也就是说,在我的知识 范围之中,从来也不知道,可以在人体内有核爆的装置!’   康维的这一番话,不但令得柳絮俏脸煞白,连原振侠也不禁 拿著一杯酒,一动不动,如同泥塑木雕一样。   原振侠深知康维的能力,他有三晶星人的全部知识──三晶 星人是早期的宇宙开拓者,三晶星人的知识之中,也包括了许多 其他星球的知识在内──也有地球人的全部知识。而如今,康维 竟然说柳絮的情形,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外!   虽然康维早就说,能在柳絮体内藏入这种精密无比核装置的 ,决非地球人,但也是直到这时,原振侠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强大的组织,本来就已经几乎不可抗拒,再加上有如此强大的 助力,岂不是更不可抗拒?   柳絮自然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她的声音,听来充满了无奈 和恐惧。她把康维的手握得更紧,双眼的眼神,一如受了惊的小 鹿。   忽然之间,康维又发起颤来,虽然风光明媚,可是他脸如土 色。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你又想到了甚么可 怕的事?’   康维伸手,指著柳絮的头部,张大了口,先是发出了一阵不 知内容的声音,连吸了几口气,才道:‘她现在的情形‥‥‥组 织一定已经知道了!’   原振侠和柳絮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何以康维会那样说。康 维又接连喘了几口气,才道:‘我使她脑中的植入体失效,组织 方面,就应该有装置,可以知道这种变化,所以她的情形‥‥‥ ’   康维说到这里,惊恐更甚,竟然难以为继。柳絮先是惊惶, 但随即,她就比较镇定地说:‘组织要是知道了,一定早已采取 行动,把我毁灭了!’   康维有点语无伦次:‘我们快逃‥‥‥逃到观察地带,逃出 观察地带,逃到遥控力量达不到的地方去!’   他这样说著,甚至站了起来,像是立即就要采取行动一样。   原振侠对于康维能带著柳絮逃出太阳系去,并不怀疑。可是 在那一刹间,他的思绪,十分紊乱,他甚至不可控制地,想起了 一些十分奇特的情形,这种情形,通常出现在一些想像力十分丰 富的神怪小说之中。   像《蜀山剑侠传》中的邪派人物,南方魔教祖师绿袍老祖, 为了控制他的徒弟,使徒弟们不敢背叛他,就施展魔法,把徒弟 的灵魂拘了来,聚集在一处。每一个灵魂,都有一盏‘本命灯’ 作代表。若是哪个徒弟,在外面有了背叛的行为,或是出了甚么 意外,‘本命灯’就会熄灭,绿袍老祖立即可以知道。   这种情形,不是和柳絮与组织之间的关系,十分相类似吗?   柳絮脑部的植入体,既然可以发出讯号,自然也可以有装置 接收得到。如今讯号已被康维除去,组织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就觉 察了!   可是,正如柳絮所发出的疑问:组织如果知道了,何以不采 取行动,把她毁灭?   原振侠把这个问题,问了自己好几遍,也陡然站了起来,双 手乱摇:‘不必逃!越是逃得远,就越是危险!’   柳絮和康维都不解地望著原振侠。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指著柳絮:‘投鼠忌器!组织不知道她 身在何处,若是毁灭她,那是一场核爆炸的灾难,组织不敢妄动 !’   原振侠这几句话一出口,康维用力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拍了 一下,柳絮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们两人,当局者迷,都不 如原振侠旁观者清,一下子就分析出了组织不敢采取行动的原因 。   组织知道柳絮出了问题,可是无法知道她身在何处。若然发 动遥控的力量,把她毁灭,那么,核爆炸会波及甚么城市,会导 致多少人死亡,会造成甚么样的破坏,全然无法估计。   如果柳絮竟然恰好在组织总部所在之处,那么,毁灭柳絮, 也等于毁灭了组织!   这才是真正的投鼠忌器!   若是组织可以确定,柳絮身在戈壁大沙漠,只怕遥控的毁灭 行动,早已执行了。   这也就是刚才原振侠所说,避得越远越是危险的原因。因为 要是让组织知道,柳絮已远离地球,那么,核爆炸更是一点影响 也没有了!   可是,明白了这一点,并不代表危机已经过去。康维喝了一 大口酒,沉声道:‘要是给组织知道她在希腊,只怕为了除去她 ,组织也不会爱惜希腊人的生命和财产!’   柳絮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忽然叫了起来:‘水荭!水 荭!’   她在这时,叫出了‘水荭’的名字,意思十分容易明白:水 荭知道她的所在!水荭知道她在希腊,和康维十七世在一起!   如果水荭向组织报告了这一点,那么组织需要考虑的,就只 是牺牲若干希腊人的生命财产──以组织的心狠手辣,完全可以 作出决定。   在她叫了两声之后,约莫有三五秒钟的沉默。然后,是原振 侠极肯定的回答:‘不会!水荭绝不会出卖我们,不会!’   柳絮还是迟疑:‘或许,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 她就会──’   这一次,是康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打断了她的话:‘不会 ,水荭知道你的情形。她为了帮助你,本身冒著危险,去向组织 探听,你体内的核装置,是由甚么人主持进行的。她说:解铃还 需系铃人,要拆除核装置,最好的办法,是去找装置的主持者! ’   康维的这一番话,听得柳絮连连吸气──她自然知道,水荭 去刺探这样的顶级机密,所冒的险,是如何巨大。只要一不小心 ,稍微露出一点马脚,或者是组织怀疑她为甚么要那样做,而她 又没有能令组织满意的解释,那么,她立刻就会被消灭!   一想到这一点,柳絮不禁十分感动,她的声音有点哽咽:‘ 你们都对我‥‥‥那么好!’   康维在她的脸颊上轻拍了两下:‘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 要挪一挪地方。要让组织知道,柳絮就在组织的总部附近,但是 ,又是他们所找不到的所在!’   原振侠忽然之间,现出极其兴奋的神情,他大声叫:‘为甚 么不可以反客为主?’   康维一扬眉:‘甚么意思?’   原振侠举起杯来,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豪意大增:‘由 于组织的势力强大,所以我们一直在考虑的,都只是如何逃避, 并没有想到如何进攻!’   原振侠话一出口,康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立时举杯, 把一杯酒倒进了口中。   柳絮并不是不明白,可是在她的意识之中,组织的阴影实在 太大,所以一时之间,她不能接受。由于心情的极度紧张,她双 手紧握著拳,一声未出。   康维一伸手,把她拉了过来,又把她高举起来,打了一个转 ,大声道:‘对!我们根本不必躲,就直接去见组织的最高领导 ,反客为主,进攻!她可以随时使自己爆炸,消灭整个总部,最 高领导必然不敢冒这个险!’   柳絮搂住了康维:‘要是他们豁出去了呢!’   原振侠哈哈大笑:‘绝不会!组织的那些头子,全都享有特 权中的特权,生活得称心如意。放过你,对他们没有甚么损失, 他们才不想和你同归于尽!’   柳絮的神情,仍是十分害怕。康维和原振侠齐声道:‘放心 ,这是你勇敢地和组织面对面斗争的时候了,而且,胜利必然属 于你!’   柳絮挺了挺身子,过了一会,才十分坚决地,用力点了点头 ,显然是她下定了决心,要和组织展开斗争了。她有了这样的决 定之后,由于过度的兴奋,身子竟然剧烈地发起抖来。   康维温柔地问她:‘还记得如何和组织联络?’   柳絮点了点头,康维吸了一口气:‘到离总部不超过三公里 时,和组织联络,要求见最高领导,和组织展开谈判!’   康维说一句,柳絮就答应一句,康维说得眉飞色舞,又道: ‘你本身就是一张王牌,组织必然屈服。原医生,你是不是参加 我们的行动?我会和柳絮寸步不离!’   原振侠摊开了手:‘我想,我没有必要参加了吧?你们在前 往目的地时,顺便把我送回家去就可以了!’   康维和柳絮异口同声:‘原医生,谢谢你!’   原振侠知道他们感谢的是甚么──若不是他,他们决不会相 遇相识!而他们既然对如今的情形十分满足,自然也要感谢他的 撮合!   原振侠笑了一下:‘事不宜迟!’   康维道:‘阿尼密‥‥‥不知去了何处?’   原振侠摇头:‘不必担心他。一来他和组织不会有联系,二 来,他为人虽然讨厌,但也不至于出卖别人。’   康维侧头想了一下:‘我们打明旗号去,这才更显得有恃无 恐。当然,柳絮,要你先和组织联络!’   康维兴致极高,柳絮也受了感染。康维双手挥动:‘乘我的 飞机去!’   原振侠笑:‘请在经过我居住的城市上空时,允许我跳伞。 ’   康维的回答居然是:‘对不起,你的要求被拒绝了,因为没 有人能在两万公尺的高空跳伞,而我们正准备在这个高度飞行, 到了组织总部的上空,再和总部联络,要求允许降落!’   原振侠故意愁眉苦脸:‘那我该怎么办呢?’   康维‘呵呵’笑著,用力拍著他的肩头:‘只好委屈你,请 你循正常方法回家了!’   原振侠喝了一口酒:‘康维,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可以 用甚么成语来形容?’   康维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自然知道,这叫作“重色轻友 ”!’   原振侠长叹一声:‘无可救药了!’   三个人一起举起杯来,站起身。康维轻搂著柳絮,柳絮偎在 康维高大的身边,又正合上了‘小鸟依人’这句成语,看得原振 侠羡慕不已。   三人各自乾了一杯酒,也根本不必准备甚么,就一起走出了 康维的巨宅。   管家替原振侠备了一辆车子,当原振侠驾著车子,驶向机场 的时候,听到来自天上的轰然巨响。他抬头看去,看到康维的特 制飞机,正以六十度的斜角,冲天直上。明知机上的人不可能看 得见自己,原振侠还是自然而然地,向飞机挥了挥手。   原振侠在向飞机挥手的同时,心中也不免十分感慨──他带 著柳絮到康维这里来,竟会变成了这样的结果,那是事先无论如 何都想不到的事!   他也知道,康维的那架飞机,可以说是地球上性能最好的飞 行工具,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到达目的地。等他用正常的方 法回家之后,一切只怕已经解决了。自此之后,康维这新形式的 生命,找到了爱情,柳絮自然也脱出了无间地狱!   原振侠感到十分安慰,虽然在那时,他也想到,以那个组织 势力之庞大,柳絮又站在和它势不两立的地位,只怕还会有一些 阻碍。但是他又完全相信康维的能力足可以克服困难,所以也并 没有放在心上。   他对自己的这次经历,十分满意。因为在这次经历之中,他 对鬼魂有了进一步的认识,知道即使是幽明阻隔,人鬼殊途,但 是一样可以通过安排相会。而且,在灵魂和鬼魂之间,可以作毫 无保留的沟通!   原振侠可以料到,把这样的经历,说给他亲近的几个朋友听 的时候,会引起何等的赞叹。   等到原振侠上了飞机,他知道,康维和柳絮,应该早已开始 在和组织交锋了!   他预料,他回家之后不久,就可以知道结果。要是柳絮体内 的核装置能够拆除,那自然理想之至了。   所以,在回家的旅途上,原振侠的心情,相当轻松。但是有 时,望著舱外,白雪飘飘,他想起玛仙不知身在宇宙的哪一个角 落,仍不禁大是怅然。   原振侠乘坐的飞机顺利降落,但从机场到住所,由于交通阻 塞──不知道在哪一个路口,有几辆车子撞在一起,清理费时, 所以整个公路网的交通,都大受影响。原振侠对于人类交通工具 的落后,十分感慨──他是上天入地,本身到过观察地带,灵魂 去过幽灵星座的,自然识见和普通的地球人大不相同。   不足二十公里的途程,居然使他浪费了三小时之久。所以他 在推开住所的大门时,心情有点烦躁,他是用力一脚,将门踢了 开来的!   门一踢开,他就呆了一呆,因为他看到,有一个人,背对著 门,面向窗口而立。那人身型不高,戴著一顶鸭舌帽,穿著蓝布 工装裤,看来像是一个小男孩。   原振侠略呆了一呆,那人转过身来,原振侠更加讶异。那不 是一个小男孩,而是一个小女孩,是原振侠很熟悉的水荭!   对于水荭会出现在自己的住所,原振侠并不十分讶异,可是 水荭的神情,却令原振侠吓了一跳!   水荭本来,一直维持著少女的调皮。尽管她的经历使她和普 通的少女大是有异,可是不论在甚么情形下,她都那么开朗活泼 ,笑靥如花,叫人看来神清气朗。   可是这时,在她的俏脸之上,却像是罩了七八重乌云,令她 显得忧郁之至!   一看到这等情形,不必问,也可以知道,有甚么不寻常的事 发生了!   水荭也立即开口。她乍一开口时,竟然没有声音发出来,要 吞咽了一下口水,她才发出了听来十分沙哑的声音:‘你们闯祸 了!’   原振侠陡然一怔,一时之间,不明白水荭这样的指责是甚么 意思。水荭一跺脚,显得她心中,焦切之极,又道:‘闯大祸了 !’   原振侠向水荭作了一个手势,想请她尽量镇定一些。而就在 这时,自他的卧室之中,又走出了一个人来,竟是阿尼密大师!   阿尼密的神情本就阴森,这时,看起来更像是已到了世界末 日。他一出来,就道:‘闯祸的责任,主要在我!不能全怪他们 !’   水荭急促地眨著眼,双眼之中,竟然有泪花乱转,可知她心 中的焦急,实是非同小可!   原振侠也发起急来,用力一挥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别 打哑谜了好不好!’   原振侠要求快点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自然正常之至。可 是阿尼密和水荭的反应,却十分不正常,他们互望著,像是不知 该如何开始才好!   原振侠正想再催,阿尼密已长叹一声:‘事情应该从我这里 开始,陈庆国的鬼魂逃走了!’   原振侠呆了一呆,脑中‘嗡’地一声,思绪变得十分紊乱。   这不能怪原振侠的理解力弱,而是阿尼密的话,完全超越了 人类的生活经验,所以绝不容易一下子就了解。原振侠在呆了一 呆之后,首先想到的是,阿尼密在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他把 陈庆国的鬼魂‘带走了’。   当时,原振侠就十分奇怪,阿尼密是用甚么方法,把陈庆国 的鬼魂带走的?但是他只是想了一想,只想到阿尼密既然是一个 出色的灵媒,那自然有他和灵魂打交道的一套,所以没有再想下 去。   而现在,阿尼密又说‘陈庆国的鬼魂逃走了’,这真是怪不 可言。难道阿尼密真的有一套方法,可以把鬼魂拘留起来?   如果他真的有那样的方法,那么,被拘的鬼魂,会努力设法 逃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阿尼密把鬼魂拘留在甚么地方?是 不是像中国的传说那样,捉鬼的道士把鬼魂捉了之后,放进葫芦 之中,或是放进了一个有符咒禁制的容器?   看来,阿尼密的身边,并没有这样的容器在!   刹那之间,原振侠不但思绪紊乱,连神情也显得古怪之极。 阿尼密在这时候,现出苦涩的神情,伸手,向自己的头部指了一 指。   原振侠同样无法理解他这怪异的‘身体语言’,阿尼密又叹 了一声:‘我运用我灵媒的本能,和陈庆国的鬼魂有了沟通。’   原振侠‘嗯’地一声:‘那不是甚么难事,我也可以做到这 一点!’   阿尼密又道:‘所以我在离去的时候,问他,是不是愿意和 我在一起?我告诉他,我有力量可以控制鬼魂──这一点,他也 早已知道,他不知道的是,鬼魂若是受我控制,会有很多好处! ’   原振侠听到这里,不禁十分恼怒。   这时,他至少已经知道,水荭如此焦虑地说闯了祸,是从陈 庆国的鬼魂逃走开始的。而如果阿尼密不去控制陈庆国的鬼魂, 当然也不会有‘逃亡’事件的发生!   而在康维的巨宅之中,原振侠在知道阿尼密有这种力量之后 ,曾劝阿尼密尽可能不要使用这种力量,阿尼密当时也答应了的 !   可是阿尼密却没有遵守诺言,他还是运用了这种神秘的力量 ,控制了陈庆国的鬼魂!   当原振侠充满怒意的眼光投向阿尼密的时候,阿尼密脸色铁 青,他冷然道:‘我那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我没有必要向你 解释。’   原振侠更怒:‘那你来找我干甚么?陈庆国的鬼魂逃走,你 那么有本领,就该去把他抓回来!’   阿尼密张大了口,像是连呼吸都十分困难。在一旁的水荭又 一跺脚,尖声道:‘来不及了!陈庆国的鬼魂,已经和组织取得 了联络!’   原振侠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因为事情听来更加复杂难明 了!   陈庆国的鬼魂,是如何和组织联络上的?难道组织之中也有 出色的灵媒,或是有仪器?就算陈庆国的鬼魂和组织有了联络, 又怎么会闯祸呢?   原振侠不明白,连想问,也不知道该如何问!所以他只好用 近乎呻吟的声音说:‘如果事情十分紧急,又和我有关的话,那 么,请尽快令我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他这样说了,阿尼密仍然张大了口,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水 荭大踏步来到原振侠的身前,大声道:‘让我来说!’   阿尼密苦笑:‘你根本不知道发生甚么事,又从何说起?’   水荭沉声道:‘可以推测──我的推测是:组织总部有一个 十分隐秘,又是能力超卓的人在,就是这个人,和陈庆国的鬼魂 ,取得了联络!’   原振侠总算有了一点头绪,但是他还是不明白。水荭作了一 个手势,示意他暂时不要发问,她急急地道:‘组织和陈庆国有 了联络,就知道了有关柳絮的一切!’   原振侠听到这里,才感到了真正是大事不妙!   来自陈庆国鬼魂的讯息,自然再真实也没有,鬼魂不会也不 能提供虚假的讯息。组织知道了柳絮的叛变,可是柳絮和康维, 却还自己送上门去!   本来,柳絮和康维是很占著上风的。但是如果组织早已知道 了柳絮的叛变,事先有了准备,那么,他们的优势,自然也不再 存在了!   所以,原振侠在头皮发麻的情形下,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喘了几口气,才哑著声音叫了出来:‘快!快阻止他们!’   水荭现出十分悲哀的神情:‘原医生,还来得及么?该发生 的,全都发生了!’   原振侠颓然坐了下来,一坐下,立时又弹了起来,抓起了一 瓶酒,向口中灌了好几口,这才道:‘好,既然该发生的都已发 生了,急也没有用。先来看看事情糟糕到甚么地步!’   水荭道:‘康维和柳絮一进入组织的总部,就完全没有了讯 息,下落不明!’   原振侠扬眉:‘组织再神通广大,也无法拘留康维和柳絮的 !’   水荭道:‘所以我推测在总部,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神秘人物 ,或神秘力量存在!’   阿尼密直到这时,才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阿尼密说的是:‘就是这个神秘人,或神秘力量,使陈庆国 的鬼魂逃走的!’   原振侠瞪了他一眼,并不掩饰心中对他的厌恶──因为阿尼 密带走了鬼魂,却又不能好好控制,被组织的神秘力量抢走了鬼 魂,使柳絮的反抗为组织所知!   如果说事情槽糕之极,那么,一开始,就是由阿尼密的行为 引起的!   阿尼密显然承认了失败,他面色灰败,身子在不由自主发著 抖。原振侠叹了一声,也就没有在自己的眼神之中,加深责备。   水荭低下头一会:‘我相信,组织是在有了鬼魂所供给的讯 号之后,立即召见我,问我柳絮的下落,因为是我和她一起执行 任务的。我知道事有蹊跷,所以只好推说柳絮独断独行,我和她 早已失去了联络,并不知道她在何处!唉,你们要是肯听我的话 ,让我在组织总部,慢慢设法探听消息,怎会出这样的事?’   原振侠苦笑:‘现在你已失去了组织的信任?’   水荭点头:‘我想是的!我被组织派出来,做一件无关紧要 的小事。我想来找你商量,在门口,遇到了六神无主的阿尼密大 师,这才知道毛病出在何处!’   原振侠还是有一些不明白之处,所以他又向‘六神无主的阿 尼密大师’望去,感到水荭这样形容,再确当也没有。阿尼密叹 了一声:‘那神秘力量,在鬼魂投向他之后,曾向我示威,讥嘲 我和鬼魂沟通力量的薄弱。并且告诉我,陈庆国的鬼魂,是多么 渴望和组织联络,以达到做鬼也效忠组织之目的!’   原振侠又连喝了几口酒,这才缓过一口气来──阿尼密的那 番话,有一股重大的压力,压得人几乎无法作出正常的呼吸!   水荭的声音,满是无奈:‘在柳絮的身上装上核装置,联接 到植入脑部的讯号发射体,这一切,康维早已说过,不是地球人 的力量所能做得到。可知这个神秘人或神秘力量,早已存在!只 不过我一直不知道‥‥‥真好笑,我还以为自己是得到组织信任 的!’   原振侠恨恨地道:‘像这样性质的一个组织,不会信任任何 人,只会利用人!’   阿尼密大师骇然:‘那‥‥‥神秘力量不属于地球?那是来 自外星的力量?那我心中会好过些。因为我从来不知道地球上, 有谁在和鬼魂沟通方面,会比我还有办法!如果来自外星,我自 然无法和他相比!’   原振侠没好气:‘说不定那神秘力量来自地狱,就是一切鬼 魂的主宰!’   阿尼密全然不在乎原振侠的讽刺,神情比起刚才来,也不那 么六神无主了。显然,在水荭的分析下,他恢复了不少自信心。   原振侠一挥手:‘如果假设那力量,或者是一个神秘人,是 来自外星,那么事情反倒没有那么糟。’   水荭睁大了眼,显然不知道原振侠根据甚么来分析,会得出 这样的结论。   原振侠立刻补充:‘如果力量完全来自组织本身,那就根本 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组织也必须依仗外来的力量,外来力量不 会完全听命组织,希望这种力量,会更容易沟通。’   水荭苦笑:‘只好这样想!可是那力量和组织合作,已经很 久了!’   原振侠十分肯定:‘必然是组织依仗那力量,而不是那力量 必须服从组织!’   水荭团团转了几个圈,她刚才形容阿尼密六神无主,这时, 她自己看来也差不多。突然,她站定了身子,伸手在左腕上的手 表,轻按了一下。原振侠留意到了她那‘手表’上有液晶表面, 正在闪动著一些讯号,而水荭也现出了惊喜的神情。   原振侠问:‘来自组织的消息?’   水荭连连点头:‘是,组织召我立刻去报到!’   原振侠扬眉,用一种明显的,十分不屑的声音问:‘这表示 组织重新信任你了?’   水荭垂下头来,好一会不出声。原振侠也感到自己的话,说 得太重了些,可是还不等他表示歉意,水荭已抬起头来:‘你要 我怎么样做?我自己承认,我没有力量和组织正面对抗,但我也 决不会连做鬼也要忠于组织。我只好照现在这样的方式生活、行 动。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法,请告诉我,或帮助我!’   水荭的这一番话,说得严肃之极。原振侠听到一半,就大为 感动,他握住了水荭的手,感到水荭的手十分冷。他等水荭讲完 ,才用十分诚恳的语声回应:‘是我不对‥‥‥我只是出于对组 织的厌恶,并不是针对你。目前,你的方式十分好,等我有了更 好的方法时,我一定会尽我一切力量帮助你!’   水荭的眼睛中有点红,她提起原振侠的手来,按在自己的脸 上好一会。   他们互相之间,这样衷心地交换意见,情景本来十分动人。 可是在一旁的阿尼密,却全然没有欣赏的表示,而是急不及待地 表示要和水荭说话。当水荭终于向他望去时,他立时提出:‘我 是不是可以和你一起到总部去?’   水荭连百分之一秒都没有考虑:‘当然不能!’   阿尼密神情沮丧,水荭知道他的心意:‘你是想和那力量, 或者那神秘人取得联络?’   阿尼密连连点头:‘他对于鬼魂的了解,必然在我之上,我 想向他讨教!’   水荭爽快地答应:‘如果我能和他接触,我必然传达你的意 见。’   阿尼密连声道谢,原振侠忍不住道:‘你谢得太早了吧,那 个“他”究竟是甚么都不知道!’   阿尼密却不理会,他向水荭说了一个号码,又道:‘我会二 十四小时守在这个电话旁,等候你的消息!’   他说完,随便向原振侠挥了挥手,就向门口走去。原振侠大 叫一声:‘喂!你本来找我,有甚么事?’   阿尼密并不转身:‘我本来就是想告诉你,陈庆国的鬼魂逃 走了‥‥‥或者是被一种比我更强的力量抢走了。想请你帮助, 和那种力量联络。’   原振侠苦笑:‘我哪有这个能力?’   阿尼密叹了一声:‘你有你自己所不知的潜力,在康维那里 ,就是你首先接触到陈庆国的鬼魂!’   原振侠摇著头:‘我不能帮助你,希望水荭可以见到那个神 秘的“他”!’   阿尼密耸了耸肩,打开门,瘦长的身影晃了出去,随即把门 关上。   水荭低声道:‘也别太怪他,如果组织之中,有一个神通广 大的人在,发生在柳絮身上的变化,没有鬼魂通风报讯,组织一 样可以知道的。’   原振侠也十分同情阿尼密:‘他一生和鬼魂打交道,忽然发 现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竟然远不如人,这打击也够大的了!’   水荭深吸了一口气,向原振侠靠了一靠。原振侠忽然担心起   水荭想了一想:‘利或不利,我都必须尽快地去报到,没有 选择的余地!’   她说了之后,顿了一顿,又道:‘也没有甚么人,可以给我 任何帮助!’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未必!’   水荭睁大了眼,望著原振侠,原振侠一字一顿:‘我和你一 起去!’   水荭吃惊:‘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原振侠神态镇定,显得他胸有成竹。他道:‘有可能!事情 根本是在我身上起的──你和柳絮,奉命在我的身上寻找线索, 找出消失了的海棠。现在柳絮和组织敌对,任务并没有完成,你 可以报告组织,我愿意就海棠消失事件,向组织提供资料,组织 必然接纳,你就可以带著我一起到总部去!’   原振侠在说出他的计画之际,水荭一直凝视著他。原振侠说 完了之后又问:‘怎么样,是不是行得通?’   水荭长叹一声:‘可以行得通。但是‥‥‥那样一来,你就 必然卷入我们的是非之中,和组织的关系,可能在相当长的一段 时间之中,纠缠不清。我知道,那是你最不愿意发生的事!’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人在很多时候,必须做些自己不愿 做的事!’   水荭大是感叹:‘这叫甚么?大概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   原振侠半昂著头:‘可以算是──你立刻和组织联络!’   水荭想了一回,才伸手取过一只皮袋来。那种袋子,和许多 少女喜欢使用的一样,在袋上还贴著一些颜色鲜艳的标贴。但是 原振侠知道,这袋子既然是水荭所使用的,袋中物件内容之丰富 ,只怕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难以想像齐全!   水荭伸手入袋,取出了一只扁平的方形盒子来,打开,分成 了两部分。竖起的一部分,是一个液晶屏幕,看来一如普通的小 型电脑。而且,水荭也拉出一条线来,联结了原振侠住所的电话 。   这种通讯方法,已经十分普通,可以藉此通话,传达讯息, 以及图文传真。所以原振侠笑著道:‘我以为你们使用的,应该 特殊一些。’   水荭只是撇了撇嘴,没有直接回答,而手指已迅速地在按钮 上移动。   原振侠知道她是在使用密码通讯,自己看了也不会懂,但他 还是转过身去,望向窗外。   经过了将近十分钟不断地操作,原振侠才听到了一阵‘滋滋 ’声。他转过身来,看见一张纸,正在渐渐‘吐’出来,上面只 有几个字,原振侠根本看不懂。   水荭念道:‘建议正在研究,尽快通知结果!’   原振侠的第一个反应是:‘那得等多久?那里是办事最慢的 地方!’   水荭摇头:‘其他的机构办事慢,我们的组织,办事效率却 最快。就算要决定一下子处决上万人,也在几秒钟之间可以有决 定!’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寒意,没有再说甚么。想到他要和这样的 一个组织打交道,那是前所未有的新的冒险经历,原振侠心中也 不免十分紧张──他和水荭之间的沉默,只不过维持了三分钟, 已令他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正当他想说些甚么时,随著‘滋滋’的声响,又有一张纸出 来,上面还是只有几个原振侠看不懂的字。水荭立时道:‘建议 批准,立即前来!’   水荭在关上那具通讯仪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你现在想改 变主意,还来得及。’   原振侠只用了一下笑声,来表示他的回答!   原振侠回到住所,连休息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就又离开了住 所。   原振侠进入组织总部的经过,简单之极──他相信水荭的话 ,如果不是组织最高领导要见他,那么,他根本无法进入总部。   而这时,他进入了总部,却全然无法知道,组织总部是怎样 的一个建筑。因为在一个城市的机场降落之后,他和水荭,就上 了另一架小型飞机。他们处身的机舱,完全密封,看不到舱外的 情形。   小型飞机飞了将近七小时。原振侠禁不住问水荭:‘如果是 你一个人,要进入总部,难道也是这样子?’   水荭的回答,更令原振侠吃惊:‘我从来也未曾到过总部! ’   原振侠没有再问甚么,等到小型飞机停下,他们又被送上一 架密封的汽车。车子又行驶了三小时左右,一出车,已经在建筑 物的内部了。   那是一个相当宽的走廊,两旁全是门,走廊十分长,光线柔 和,空气清新,温度适中。   他们曾被吩咐,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能回头望,所以他们 一直没有见到任何人。这时,有人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左首第 七扇门,自己推门进去。’   水荭自然而然,握住了原振侠的手,两人一起向前走去。到 了那扇指定的门前,推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布置得极其幽雅,也 十分现代感的会客室,但是并没有人。   原振侠先坐了下来,水荭的神情很紧张,她不住地四面打量 。两人都知道,自己在房间中的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 通过监视装置在看著他们!   房间之内极静,他们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一会, 有一下轻微的声音,自天花板传出。他们抬头看去,只见有一样 东西,自天花板上向下伸来,那是一根细细的金属棒,尾端是一 只约有三十公分长的‘眼睛’,眼珠部分正在灵活地转动,看来 十分诡异。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眼睛,而是一种装置,可是设计成眼睛的 样子。原振侠首先闷哼了一声:‘想不到你们居然这样有幽默感 !’   这装置一出现,原振侠就知道,他们并不能和组织的首脑直 接见面,首脑会通过这个装置和他们交谈。自然,首脑可以通过 这只眼睛看到他们,所以他才说,这是一种幽默!   一个听来十分愤怒的苍老声音自‘眼睛’中传出来:‘我是 最高领导,和我说话,不要用一个字的废话来浪费我的时间!’   那声音苍老而微微发颤,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一听就知道 ,这个终生未能改变乡音土腔的老人,已经快到了生命的尽头。 而且,在这样的晚年,无论如何维持和保养,也难以有健康的身 体了!   他正想讽刺对方几句,水荭已叫了起来:‘你不是最高领导 !我认得出最高领导的声音!’   老人的声音‘呵呵’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欢畅,听得出他真 的因为水荭的话,而感到十分可笑。他的回答是:‘获得组织授 权,以最高领导人姿态出现在你们面前的,都是我的部下,受我 的领导!’   水荭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甚么。她也是第一次来到总部, 自然层次和地位更低。   老人显得不耐烦:‘用最简单的方法使我明白,海棠是怎么 一回事!’   原振侠沉声道:‘她成功地逃出了组织,要不是有她的塑像 留下来,组织再也不会有她的任何资料!’   老人的声音又笑了起来:‘你错了,塑像只不过是其中的一 个线索。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朋友记得她,而且,想和她见面! ’   原振侠和水荭互望了一眼,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动:最高领 导口中的‘我们的朋友’,是不是就是他们推测中的‘神秘力量 或神秘人’?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就试探著道:‘要再见海棠,已没有 可能。她已脱出了地球的范围,除非想见她的人也同样如此!’   水荭明白原振侠这样说的意思。她十分紧张,抿著嘴,双手 握著拳。   老人的声音沉寂了半分钟,才道:‘那么,和你会面,也是 一样!’   在原振侠还没有明白,最高领导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时,老人 已直呼其名:‘原振侠,你以为批准你到总部来的原因是甚么? 就是我们的朋友想见你,你们是老相识了!’   这两句话,更是令得原振侠刹时间,感到莫名其妙──组织 的好朋友,怎么会是他的老相识?看来,他们的推测没有错,确 然有神秘人在替组织办事。但自己竟会和神秘人是老相识,这就 有点难以想像了!   他伸手在自己的头上,轻拍了两下:‘是哪一位旧相识?怎 么记不起来了!’   这时,在‘眼睛’中传出了另一个声音:‘缺口的天哨!我 们曾在“鬼界”之中沟通过!’   原振侠‘啊’地一声,直弹了起来!   ‘缺口的天哨’、‘鬼界’!他当然不会忘记!   用最简单的方法来叙述:若干年前,一批来自外星的宇宙探 索者,到了地球,由于他们不能适应光亮和磁力,所以悲剧发生 。他们只好躲在新几内亚蛮荒之地,一个人迹不到的山腹之中。 那地方,称为‘鬼界’。   海棠利用了原振侠,和他一起到达了‘鬼界’,和那一批自 称‘孤魂野鬼’的外星人在黑暗之中,有过沟通。后来,他们利 用外星人提供的飞行囊离开,飞行囊落入了海棠的手中!   原振侠挥著手:‘你‥‥‥是躲在飞行囊之中,避过了光芒 和磁力,来到这里的?’   那声音道:‘是,我替这里的人做了不少事。当然不是由我 亲自动手,而是在我的指导下完成的,我成为他们最尊重的人。 是不是,最高领导人?’   那老人的声音一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腔调,十分恭敬地 道:‘是,外星朋友。’   那声音又道:‘当我想到要和海棠会晤的时候,他们居然回 答我说,根本没有这个人,我就知道一定有事发生了,这才下令 彻查!’   原振侠和水荭都发出了一下低吟声──事情的起因远比他们 想像的复杂!   就算没有塑像,组织也一样会上天下地,要把海棠找出来! 因为来自‘鬼界’的外星人,清楚地知道,曾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   原振侠心头狂跳,但是他立时想起,和外星人打交道,要比 和组织交涉好得多。所以他立时问:‘你要见海棠,有甚么目的 ?我最近才见过她!’   那声音大是讶异:‘怎么可能?’   原振侠很快地,把他最近在‘观察地带’中的经历,讲了一 遍。   那老人的声音责斥:‘在说甚么荒唐故事?’另外的声音却 发出了好几声欢呼声!   两个反应截然不同,这倒并不令原振侠感到意外。因为这一 段经历,本来就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最高领导人虽然权倾 天下,但那并不代表他有足够的想像力,可以接受这一切!   那外星人在欢呼之后,急急地问:‘那你可以帮助我,可以 帮助我们!’   原振侠想起在‘鬼界’之中,和那批外星人沟通交流的情形 。他对于那些被困在山腹之中,自称是‘孤魂野鬼’的外星人, 也十分同情。   所以原振侠道:‘自从那次之后,我又经历了不少奇事,确 然可以找到帮助你的方法。连我现在的身体,都是换过了的,你 可以想像么?’   这时,原振侠心中已想好了行动的步骤,那几句话,是他行 动的第一步。他特地在最后两句,提高了声音,加强语气。   他得到的反应,是最高领导人的一下闷哼声,和外星人的回 答:‘更换身体,对地球人来说是一种奇迹,但对我们来说,那 不算甚么。’   原振侠又道:‘真正能帮助你的人,我相信如今正在受组织 的留难。先让我和他见面,我们才能一起商量如何行动!’   那声音显得十分急促:‘是吗?那个人是谁?’   原振侠一字一顿:‘康维十七世,男性;柳絮,女性。你可 以向最高领导人,询问他们如今的处境!’   原振侠这两句话一出口,就听得最高领导人,发出了一下愤 怒的吼叫声!   这一下吼叫声,在原振侠听来,并不怎么样,只不过是一个 老人的怒吼而已。可是对水荭来说,却不一样,因为她深知那老 人所掌握的权力之大,也知道这老人发怒的结果。   所以,水荭自然而然,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臂,神情惊怖。原 振侠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必害怕,他已然胸有成竹!   在老人的一下怒吼之后,至少有五分钟之久,再没有声音传 出来。原振侠低声道:‘他们之间,正在发生争执。我肯定,老 人一定会听从外星人!他的权力再大,外星人也不在他的权力范 围之内!’   声音再传出来时,是外星人的声音,他在问:‘柳絮?就是 那个在我的指导之下,在她身体中装配核装置,并且联接到她脑 部植入体的那个地球女性?’   原振侠虽然胸有成竹,但也不免有点紧张,他立时道:‘是 ,相信她如今的处境不是十分好!’   老人的怒吼声再度发出:‘她是叛徒!她威胁要和组织同归 于尽,要组织拆除她体内的核装置!对付这种叛徒,唯一的方法 是──’   原振侠极快地接口:‘唯一的方法,是接受她的意见,不然 ,她的威胁,会变成事实!’   外星人的声音参加进来:‘康维十七世,啊,他不是人,不 是人‥‥‥他是‥‥‥甚么?’   原振侠的回答,显得十分平静:‘他是宇宙之中的一种新形 式的生命,你可能还不是很能理解,但是他必然能帮助你们,使 你们全体,都脱离鬼界!’   原振侠在这样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你快和 最高领导人说,我要他们立刻来和我相会!’   最高领导人第三度发出怒吼:‘在这世上,只有我向别人发 命令,没有任何人可以命令我!我不会怕任何人的威胁,尤其是 来自叛徒的威胁!’   一个苍老的声音,带著发颤的语调,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有 这样的气概。这是十分难得的情景,也由此可见这老人的意志是 何等坚决!   水荭平时虽然能说会道,可是这时,不但哑口无言,而且, 还在微微发抖。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在逐步按照他的计画展开行动。这时 ,已到了最重要的一环,他要这个权力极高的老人屈服!   他先发出了一声冷笑,然后道:‘我也是一个医生,从你发 出的声音之中,我可以清楚知道,你的身体,是何等衰老!’   老人也冷笑:‘我已经八十多岁,我是这个年龄最健康的人 !’   原振侠‘啧啧’连声:‘八十多岁了,还能有多少年?你必 然会由于身体的衰老而死亡。虽然你头脑清醒,可是身体却不能 再用了,你会变成一个鬼,和所有人一样,变成一个鬼!至于做 鬼的滋味如何,相信陈庆国烈士的鬼魂,会向你详细汇报!’   在这番话之后,听到的是老人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和外星人 的声音:‘你激怒他了!激怒他对你并没有好处,你激怒他了! ’   原振侠索性大笑起来:‘你的外星朋友能给你许多东西,可 是并不能使你不衰老,并不能使你不死亡。哈哈!他们聚集的地 方,叫作“鬼界”,你变成了鬼魂之后,倒可以和他们住到一块 去!只可惜他们迟早会脱出困境,回他们自己的星球去,那时, 你就真正变成孤魂野鬼了!’   对一个八十多岁,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原振侠的这番话, 不留余地之极了!   老人发出了一阵极难听的声音,显然那是他想第四次怒吼, 但气力不继的结果。可是他的话,却仍然强硬无比:‘我不怕和 敌人、叛徒同归于尽!我变鬼魂,你们也和我一样!’   原振侠的语调,和老人相反,极其轻松:‘你是一个出色的 军事家,应该明白,在对自己十分有利的情形下,不妨也和敌人 展开谈判!’   老人继续冷笑:‘谈判?你有甚么谈判的本钱?’   原振侠的回应极快:‘有!我可以给你一个年轻的身体── 完全是你,可是年轻!’   接下来是一段短暂时间的沉默。原振侠以为,那是老人根本 无法接受他的提议(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可是出乎他的意料 之外,老人竟然这样问:‘你和勒曼医院‥‥‥的那些人相熟? ’   原振侠在刹那之间,心头一阵狂跳!   老人知道勒曼医院,那固然可以使他少费许多唇舌,去解释 如何可以给他一个年轻的身体。但也有可能,他早已有了年轻的 身体,那么自己的计画就落空了!   原振侠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是!’   老人喘息著:‘这班人真可恶!我知道他们有能力替人换身 体,可是我派人去接洽,却根本无法找到他们。他们竟然不愿替 我服务!’   原侠振大喜:‘我可以说服他们,使你年轻二十年!’   老人用十分坚定的声音回答:‘四十年!’   原振侠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不!如果你忽 然变成了四、五十岁的模样,人家会把你当怪物。六、七十岁和 八十几岁,看起来差别不是太大,何况,十年八年之后,又可以 再换!’   老人深深吸著气:‘你的要求是甚么?’   原振侠先向水荭作了一个鬼脸,然后才道:‘简单之至!仍 然是在外星朋友的指导之下,替柳絮拆除体内的核装置,并让柳 絮和水荭脱离组织,再不追究!’   老人有著十分果断的判断力,他连一秒钟都没有考虑,就疾 声道:‘好!’   随著他那个‘好’字,水荭陡然伸手,搂住了原振侠的脖子 ,张大了口,想叫──可是由于实在太兴奋了,她竟然发不出任 何声音来!   接下来的一些细节,自然进行顺利,不必赘言。至于康维和 原振侠如何帮助那批外星人脱离‘鬼界’,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对了,还有陈庆国的鬼魂,怎么样了?   谁会关心一个‘忠于组织’的鬼魂呢?由得他去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