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飞魄散   很多人围聚在一个人的身边,准备听他讲故事,被围住的, 就是鼎鼎大名的那位先生。   原振侠反倒坐得相当远,在灯光不是那么明亮的一个角落, 缓缓转动手中的酒杯。一则,他已经知道了各人要那位先生说的 故事内容;二则,他也知道,那位先生不会详细说他的故事── 太曲折复杂和匪夷所思了,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明白?   他听到几个青年人在一起发问:‘听说,最近,你找回了失 去将近二十年的女儿?’   也有的人在叫:‘你的女儿怎么会失踪?谁那么大的胆子, 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   等到七嘴八舌的人声静了下来,那位先生才举起双手,示意 大家不要再问,听他说。   原振侠离那位先生约有十公尺,他看著那位先生,心中十分 佩服。因为那位先生有一股神奇的风采,不论出现在何时何地, 都有吸引他人视线的力量,也自然而然,成为人人注目的中心。   而这时,那位先生的心情显然十分好,因为他全身都迸发著 欢乐,那自然和各人所问,他女儿失踪了近二十年,又找回来一 事有关。   这时,各人都等著听他的讲述,可是过了半分钟,他用力挥 了一下手,现出非常抱歉的神情:‘对不起,我很愿意向各位说 ,可是事情的经过,实在太复杂了,太离奇了,变得我无从讲起 !’   这几句话,虽然出自受大家尊敬的那位先生之口,但是也引 起了大家的不满,抗议之声响起。   那位先生哼了一声:‘并不是我故弄玄虚,而是事实确然如 此,这里有两个人可以替我证明,一位是原振侠医生!’   他说著,向原振侠所坐的角落,指了一指。当许多人都循他 所指,向原振侠望去的时候,原振侠向大家拱了拱手,朗声道: ‘是,我可以证明,事情的经过太复杂曲折,无法在这里说出来 。有关的一切,不久,大家就可以在文字上获悉。’   原振侠虽说得很诚恳,也很合情理,可是大家的不满情绪, 似乎并未减弱,有几个青年,甚至大胆地发出了嘘声。   那位先生又道:‘还有一个人可以替我作证!’他说到这里 ,略顿了一顿,提高了声音:‘小宝,站出来向你的朋友解释一 下!’   被那位先生称作‘小宝’的,是一个相貌俊美,身形相当高 的青年人,也正是这次聚会的主持者。大家自然都知道,他的名 字是温宝裕。   有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正是温宝裕发起的,参加的全是青 年男女。每次聚会,都努力邀请受青年人敬仰的人物参加,和青 年闲谈、交流,这是十分有意义的一种社交活动。   聚会的地点,就在温宝裕的那幢古老大屋的一个厅堂之中─ ─这幢大屋的本身,已经是一个绝古怪的传奇。   而这样的聚会开始了没有多久之后,就曾有过十分精采惊人 的经历。他们请来了著名的传奇人物年轻人和黑纱公主,结果, 在警方的一件悬案之中,发现了人间和神话世界之间的‘通道’ 。不但神话世界中的神,可以经过它来到人间,人间的人,也可 以经过它到达神话世界!   年轻人和黑纱公主,就曾在神话世界逗留,和一些著名的神 ,打过交道,才回到人间。   或许是有过了这样奇妙的经历之后,使得参加聚会的青年人 ,要求都提高了。所以他们才坚决要求那位先生,讲述他的离奇 经历。   这时,温宝裕被那位先生一叫,就霍然站起来,而且,一下 子就跳上了一张桌子,站在桌子上,双手高举,看来像是准备发 表一篇演说。   各人都熟知温宝裕言行夸张,所以才见怪不怪。   温宝裕朗声道:‘的确,这个故事就算简单讲,也至少要花 二十个小时;若是详细说,一年也说不完。我的意见和原先生一 样!’   刚才,原振侠这样讲的时候,尚且有人敢发嘘声来,这时, 同样的话,出自和各人同年龄的温宝裕之口,还会有保留吗?自 然嘘声、倒采声,此起彼落,足足持续了一分钟之久。   温宝裕仍站在桌上,气定神闲,毫不为意。等到嘘声稍静, 他才道:‘我主持的聚会绝不强迫人参加,各位想想,如果还有 别的聚会比这里更有吸引力的话,不妨自由选择。哼,我就不相 信各位在别的所在,能同时见到这样杰出的两位传奇人物!’   他软硬兼施,说到最后,又向那位先生和原振侠各自指了一 指。   由于他说的话是事实,所以各人都无话可说。   温宝裕又道:‘所以我们不应该强人所难,等他把经过用文 字记述出来之后再拜读!’   虽然仍有不满的情绪,可是至少再没有反对的声音。那位先 生趁机向各人一拱手:‘对不起,我还有些事,要先走一步。各 位可以和原振侠多谈谈,他的奇幻经历多,在我之上!’   说著,他大踏步向外走去。他一向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这 一点大家倒是素知,所以也没有人阻拦,只有温宝裕送了出去。   等到温宝裕回到了厅堂,各人已经聚在那个角落,围住了原 振侠。   原振侠当然比温宝裕他们这一伙要成熟得多,可是年龄上的 差距,也不是太大。在原振侠的神情上,有著受感情困扰而带来 的忧郁和无奈,但这时,也在各人的嘻哈声中消退,投入了青年 人特有的爽朗和愉快。   两个漂亮的女青年一起向原振侠要求:‘讲讲你的恋爱故事 !’   立时有几个男青年抗议:‘不要恋爱故事,要听冒险故事, 上天入地的冒险故事!’   双方立刻壁垒分明,争执起来,原振侠笑著阻止他们:‘为 甚么一定要我说?你们各人也都一定有故事,为甚么不说?’   好几个人齐声道:‘你是权威!’   原振侠一扬手:‘人,尤其是年轻人,不但不必崇拜权威, 也不必太相信权威。权威,当然有他的一套,可是每个人,也都 有他自己的一套。若是一切皆由权威决定,人人跟著权威走,人 类就再无进步!’   各人显然想不到原振侠忽然之间,会发出这样严重的议论, 所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搭腔才好,竟然有了一个短暂时间的沉 寂。   原振侠笑:‘是不是嫌我说的太乏味了?不过,人人都应该 有这样的观念,打破权威,人类才有进步!’   各人在温宝裕的带领之下,鼓了一阵掌。原振侠吸了一口气 :‘我每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一定会到当地 的博物馆去参观。我想这是一个好习惯,因为在博物馆,可以获 得许多知识,增长见闻。也有可能,像我最近的一次遭遇,简直 不可思议之至。’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他的开场白,已经带来了一股 十分神秘的气氛。   因为大家都知道,原振侠医生的神奇经历丰富之极,连他也 觉得最近的遭遇‘不可思议’,那必然真是怪事之最了!   原振侠又道:‘本来,我想把这件事对那位先生说说的,可 是他说走就走,行动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只好先对大家说说 !’   温宝裕神情兴奋,摩拳擦掌:‘究竟是甚么怪事,说出来大 家可以集思广益,研究出一个名堂来!’   各人都十分高兴,各自占据有利阵地,准备听原振侠说他遭 遇到的怪事。   原振侠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在一个博物馆中──我先不 说是哪一个城市,哪一个博物馆,因为那和整件事,似乎并没有 多大的关系。’   他在这样说了之后,又停了片刻。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各 青年人挤得更近。   原振侠闭上眼一会:‘这件事,我甚至无法作出任何假设, 有时,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真的遇上了这样的一件事,还是我的幻 觉──各位都知道,我有一个时期,情绪极度低落,接近精神崩 溃!’   虽然大家都心急听原振侠的怪事,但听到他这样说,各人也 发出了同情的声音。而且,连原振侠居然也对这件事疑幻疑真, 因此可知事情之怪,必然是常理所不能推测。   原振侠又道:‘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对人说起,因为当时 ,只有我一个人‥‥‥不,我应该说,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一共 有一个半人,我是一个人,另外,还有半个人,半个人!’   他连续说了好几次‘半个人’,听得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 何反应才好。   有许多东西,是不能有‘半个’的,人是其中之一。半个人 ,根本已不是人,至多只能说是尸体,而且还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   (还有一个例子,是洞,也没有半个,只有一个的。)   温宝裕先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但是他并没有发问,因为 他知道原振侠会说下去。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   博物馆,是一座十分宏伟的建筑,展出的物件,也包罗万有 。原振侠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一定的目标,但是不久,他就被这 个博物馆的一项特别丰富的收藏所吸引,这项特殊的收藏品是石 棺。   大家都知道‘棺’是做甚么用的──人类对于生命消失之后 的身体,处理方法很多,很普通的一种,是把尸体放入一个容器 之中,而这个容器,就是被统称为‘棺’。   原振侠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一点补充,对这个故事想要表 达的意念,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有必要特别加以强调。   原振侠这样说:‘一般来说,死亡,可以说成是“生命消失 ”,但是“生命”这个词,可以有狭义的解释,也可以有广义的 解释。单就狭义来说,死亡,等于生命消失;但如果广义地,承 认魂魄也是一种生命形式,那么,人的死亡,并不代表生命的消 失,只是生命转换了它存在的方式。’   原振侠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虽然面对著的只是一群青年人, 可是他的态度,十分严肃和认真。这说明他的心中,确然认为眼 前的青年朋友,都有足够的学识和丰富的想像力,可以讨论这一 类,不是普通人可以接受的玄学问题。   这种态度,自然也使青年人感到他更值得尊敬──人本来就 是要先尊敬别人,才会赢得别人的尊敬。   所以,各人的反应也十分认真,一些人点著头,一些人抿著 嘴沉思。有人问:‘原医生,你肯定有魂魄存在?十分肯定?’   原振侠的回答再坚决也没有:‘太肯定了──有关这方面的 肯定,甚至可以通过仪器接触。我最近有十分确切的遭遇,可以 证明,嗯,是不是先说说,我和鬼魂打交道的经历?’   所有人之中,温宝裕和原振侠的关系最密切,原振侠最近和 鬼魂的‘遭遇’,自那件事告一段落之后,他已经知道了经过。 而参观那个收藏石棺的博物馆一事,原振侠既然从来也未曾对人 说起过,他自然也不知道。   所以,温宝裕不等别人有反应,就大声道:‘先说你参观博 物馆的事,你和鬼魂如何打交道的经过我知道,可以转述。’   他这样一叫嚷,别人自然也没有异议。温宝裕十分讨好,满 满地斟了一杯好酒,递给了原振侠。一些年轻人也趁机表示自己 的成熟,也自行斟酒,握杯在手,于是气氛又热闹了许多。   简单地说,人类处理遗体的主要方法之一,是将它放进一个 被统称为‘棺’的容器之中。而制棺的材料,最常用的是木材─ ─其中,中国人对木棺的用料之讲究,可以出一本专书。其次, 用石制的棺,也是一个主流,也有用金属制成的棺,等等。   人类对于保存遗体,一直十分重视。所以,遗体的保存文化 发展水准如何,可以用来衡量全民族的文化发展程度。   像埃及,保存尸体的文化,发展到了创造了‘木乃伊’,建 造金字塔的皇陵。   中国也不遑多让,一整套的殓葬文化,繁复之极。放置尸体 的容器,也十分多样化,棺之外,还有椁,而椁,大都是石制的 。当然,能在棺外有椁的,这死者也不会是普通人了。   两大文明古国在殓葬文化上,也有显著的不同,埃及的金字 塔,巍峨高耸,但是中国却向地下发展,深入地底,越是隐蔽越 好。秦始皇陵墓,初步勘察的结果,面积达到五十六点二平方公 里。现在,连想要开掘,都不知如何著手,当初不知道是如何建 造起来的!   而一个民族的殓葬文化,如果发展到了极致,似乎会把这个 民族的进步,一起送进了坟墓之中──很可哀,但也有许多事实 ,证明了这一点。   单是石棺,也由于使用的石料不同,而花样百出。中国的石 椁,大都采用坚硬的花岗石,制造也只求结实,不求花巧。有的 巨大如小屋子,石质粗糙,有用石板拼成的,也有用整块石凿成 的。   在西方,被普遍用来制造石棺的则是大理石。大理石棺不但 制造精致,而且,有许多简直是稀世的艺术品──棺和艺术相结 合,自然也可以视作是殓葬文化的一种。   大理石棺的四周和棺盖上,可以有极其精致的雕刻。至于雕 刻的内容,有的和棺中的死者有关,例如棺中是一员战绩彪炳的 将军,那么,棺上的雕刻,就会是曾被他征服战败过的敌人。   也有的,在棺上雕刻的是宗教故事、神话传说,多姿多采之 极。而这一类制作精美的石棺,大多数并不深埋地下──或许是 由于它们太美丽了,所以不忍把它们隐藏在地底。它们大多数被 放置在教堂特定的一角,或者是家族私人的石棺存放处,可以在 供人欣赏的同时,思念棺中死者生前的丰功伟绩。   这一类精致的石棺,有不少流落到了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家 的收藏室之中──甚么东西都有人收藏,棺也不会例外。工匠手 艺的精巧,有时十分不可思议,这一类精美的石棺,棺盖和棺身 的契合,巧妙之极,妙到了若不是破坏石棺,一合上了之后,就 再难打得开的程度。   而既然石棺本身是如此精美的艺术品,随著时间的过去,更 成为极具价值的古代艺术品,自然不会再有人去破坏它们。   所以,绝大多数这样的石棺之中,都有著尸体──这也达到 了保存尸体的原始目的。   原振侠在进入那博物馆专收藏石棺的那一翼时,在入口处看 到了一篇简述石棺的介绍,给他的印象相当深。当然,这一些, 全是有关石棺的普通常识,原振侠大都是早已知道了的。   展出石棺的地方,一共有五层,下面四层,全是普通的展品 。精品放在第五层,共分成三个展览厅,展出的全是雕刻精美的 大理石棺。   原振侠信步浏览,心中十分感慨,因为这些石棺,都变成了 ‘无名棺’,是属于甚么人的,都已不可查考了。可以肯定的是 ,棺中的死者,当年必然不是泛泛无名之辈,但是随著时代的变 迁,石棺既然来到了博物馆,除了少数在棺上,详细刻下了死者 生平的之外,都没有甚么特别可以辨认死者身分的文字留下来。   或者是由于当时的殓葬者,太具自信心了,以为谁都会知道 葬在棺中的是甚么人──在当时,或许确然如此,但是时间飞逝 ,世上的每一件事,都在不断起变化,几百年之后,石棺依然, 棺中人是谁,就没有人知道了。   当原振侠进入第五层的时候,参观的人并不多。他来到了第 三间展出室,里面有九具石棺陈列著。其中有一具特别大,棺的 四周和棺盖上,全是十分精美的天使雕像,有好几十个。   原振侠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在这具石棺之前,靠石棺 很近。其中一个,不理有‘不准触摸’的警告牌,伸手在棺盖上 抚摸著。   原振侠本来,也不会对别的参观者多留意甚么的,可是那只 在棺盖上抚摸的手,却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者应该说,是这只手 上所戴的一枚戒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枚方形的红宝石戒指,那颗红宝石相当大,约有一公 分见方。展出室中的光线不是很强烈,可是那只手在缓缓移动之 际,那戒指上的红宝石,还是荡起眩目的光采。   原振侠心中喝了一声采。   他知道这种极品红宝石的市场价值,非同小可。但是他立即 想到的是:有一个人,和这样的一枚戒指,应该可以联在一起的 ,为何自己一下子,想不起那个人是甚么人了?   原振侠有点恼恨自己的记忆力。   本来,他只要走动几步,到石棺的对面去,就可以看到那两 个人的正面了。但就是由于他感到,自己应该一看到这枚戒指, 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谁,现在居然想不起来!那令他有点赌气,非 要凭记忆想起那应该是甚么人不可!   所以,他就停留在那两个人的背后,并不移动,而装成仔细 地在欣赏另一具石棺上的雕刻。   这时,他注意到,两个人中的另一个,曾转头打量了他一下 。原振侠没有正面看到那人,只是感到那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瘦 子,有著相当迫人的眼光。   这时,原振侠还是没有想起,那戴红宝石戒指的是甚么人, 却听得两人交谈了起来。两人交谈的第一句话,就叫原振侠吃了 一惊。   那个没有戴戒指的先开口:‘你肯定就是这一具石棺?’   那戴戒指的,发出了两下乾笑声,笑声难听之极。尤其是在 这样的环境之中,本来已经够阴森的了,听了更是令人寒毛直竖 ,遍体生寒!   他一面笑,一面用和他笑声相仿的语声问道:‘忘了我的外 号是甚么?我可以说是棺材的专家,怎么会弄错!’   那个人一开始笑,原振侠的心中,就陡然一动,等到他那样 说了之后,原振侠已经知道是甚么人了!   原振侠想起了他的名字是:安普伯爵!   对于安普伯爵本身,原振侠其实并不是知道得太多。使原振 侠这时,可以一下子就想起他是甚么人的,是由于另一个人── 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安普女伯爵。   安普女伯爵是欧洲上流社会中的活跃分子,她以好客著名。 凭著她的美貌,她的几次婚姻,对象都是各国的巨富,而每次婚 姻的结束,都给她带来巨大的财富,可以供她挥霍。   在安普女伯爵身上,有过一些奇事。有一桩甚至和那位先生 有关,另一桩和年轻人、黑纱公主夫妇有关,原振侠都知道其中 的经过。   而安普伯爵,多半是安普女伯爵的堂兄弟,他著名的事绩是 ,他是一个‘吸血僵尸’的专家──发源于罗马尼亚的‘吸血僵 尸’传说,流行在整个欧洲,深入人心,历久不衰,是许多小说 和电影的题材。有关吸血僵尸的一切,不但欧洲人,连亚洲人和 美洲人,也耳熟能详。   简单地来说,吸血僵尸之源,是一个贵族,头衔是伯爵,千 年不死,昼伏夜出,吸血维生,可以化为蝙蝠。被他吸了血的, 也会变成僵尸,甚至有美丽的女僵尸,吸了血来供应他!   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吸血僵尸存在,自然有人相信,有人斥为 无稽之谈。而安普伯爵多半是自小,就迷于吸血僵尸的故事,等 到他有了伯爵的头衔,又在所得的遗产之中,包括了一座十分残 旧的古堡之后,他就自封为吸血僵尸的专家。   他不但专门研究‘吸血僵尸’的一切,而且,身体力行,模 仿吸血僵尸的生活方式──真的睡在棺材中,白昼也极少活动。   他这种怪诞的行为,倒也有一些志同道合者跟他胡混,虽然 那些人的主要目的,无非是可以混吃混喝──伯爵也十分好客, 古堡中又有酒窖藏了多年的美酒。据说,嗜酒的人,一提起安普 古堡的藏酒,会全身发抖!   安普伯爵的目的,是想自己变成一个吸血僵尸,可以藉吸血 而永生,千年不死。他甚至发表过专论,说这是人类要长生不死 的唯一方法!   吸血僵尸既然嗜血,用血来维持生命,所以对于血一样红的 红宝石,也有特别的爱好。恰好古堡的珍藏之中,有一批极品红 宝石,颗颗都是罕见的珍品。   安普伯爵要维持他‘吸血僵尸’的生活,花费极大,而他又 无法在婚姻中取得金钱,所以只好不断变卖祖产──国际珠宝市 场上的超级极品红宝石,大都由他供应,谁也吃不准他的收藏品 之中,究竟还有多少?反正他每年也不多卖,拿个三五颗,每颗 十克拉以上的出来卖,所得也足够他的花费了。   原振侠一看到他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就觉得自己应该知道那 是甚么人,也是这个缘故。因为原振侠曾参加过一次‘吸血僵尸 ’红宝石拍卖──受了黄绢的委托,想得到其中一颗。   可是结果,以黄绢财力的丰厚,居然未能达到目的!因为价 格实在太惊人了,每颗以超过一千万英镑的价钱卖出。黄绢那时 ,权倾一国,当然不是没有这笔钱,而是在最后关头,她觉得不 值,略为犹豫了一下,拍卖官就已经定槌了!   黄绢由于自己未曾亲自参加那拍卖会,也未曾看到过那三颗 红宝石,所以当时并不觉得可惜。原振侠受委托参加,参观过那 批红宝石,深觉那是稀世奇珍,美丽神奇得令人窒息!   就是在那次拍卖会上,原振侠知道了有安普伯爵这个人,和 他的奇怪行为。所以,他一见有人戴著极品的红宝石戒指,就觉 得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又开口说了这样的话,那当然除了安普伯爵之外,再 也不会有别人。试想,还有甚么人,会比‘吸血僵尸’更有资格 自称为‘棺材专家’的──他根本是以棺为家的!   安普伯爵既然有这样的怪癖,那么,他来到这里,研究石棺 ,也自然得很。   原振侠一下子就料到了对方来历,心中释然,也十分高兴。 他心想,不妨绕过去,去看一看这个放著活人不愿做,一心想变 吸血僵尸的怪人,究竟是甚么模样!   他想著,才移动了一下脚步,那另一人的话,却又令他身形 停止。   那另一人压低了声音:‘这是石棺,要把它弄走,可不容易 ,我估计它的重量超过二十吨!’   安普伯爵(原振侠对自己的推测很有信心,断定他一定是安 普伯爵)道:‘我查过博物馆的资料,重量是三万公斤’   那另一个人耸了耸肩:‘这样的大工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 进行,那可是人类历史上,从来也未曾有过的创举!’   原振侠就是听到了这一句话,才大吃一惊的。   那另一个人,曾回头打量过原振侠一眼,和原振侠打过一个 照面。看起来六十上下,十分普通,可是却想不到他出言如此惊 人!   从他的这句话来判断,他和安普伯爵,竟然是不怀好意,要 把这具雕刻精美,重量达到三万公斤的大理石棺,偷出博物馆去 !   原振侠虽然有过许许多多怪异的经历,而且在他的经历之中 ,有许多超越了人力的范围之外。但是想偷走一具重达三万公斤 ,体积如此庞大的石棺,依靠人力,只怕无法达到目的!   那个人的话很夸张,原振侠听了之后,在吃惊之余,自然而 然摇了摇头。   只听得安普伯爵叹了一声,接下来所说的话,令原振侠莫名 其妙。他道:‘总要请你尽力而为,我非得到这具石棺不可── 我快要结婚了!’   原振侠所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要结婚了,和这具石棺, 又有甚么关系呢?   那另一个人听了,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移动了一下身子, 移到了说明牌前,仔细看著,道:‘奇怪,这座精美的石棺,竟 然是无名石棺,来源完全无法考证,是在希腊北部的山区发现的 。’   那人略顿了一顿,又道:‘连葬在里面的是甚么人也不知道 ,只知经过X光的照射检验,那是一位女性。’   安普伯爵有点不耐烦,他所说的话,原振侠听了仍然莫名其 妙。他道:‘那当然是他的妻子,这还有甚么可怀疑的?你说, 你需要多少时间? ’   那另一人沉吟起来:‘行事,要周详计画。单是进行各种计 画的决定,就至少要一年──’   他才说到这里,安普伯爵就陡然叫了起来:‘不行!不行! 最多六个月,一定要完成!’   博物馆和图书馆一样,是不应大声喧哗的,再加上他们本来 只是在低声交谈,十分寂静,伯爵忽然大声叫嚷,自然刺耳之极 。有两个在门口经过的人,也探头进来看,伯爵也转过身来。   原振侠自然也不能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装成不去注意他们, 所以他也向伯爵看去。一看之下,原振侠心中不禁好笑──伯爵 的脸容,其实一点也不好笑,而且还相当可怖,但是因为他苍白 得恰如吸血僵尸,所以就形成了一种十分滑稽的效果,看了令人 发笑。   这时,他苍白的脸上,有十分惶急的神情。当他看到原振侠 的时候,他有一个极短暂时间的发怔,可是却又立时转回头去。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甚么,高举双手,再度转过身,向原振 侠望来。   他的神情,十分疑惑,看人的神情,也相当没有礼貌。也许 是他以为自己是吸血僵尸太久了,所以他的目光,十分异样,直 勾勾地,闪耀著一种诡异的目光。   他这一连串‘身体语言’,原振侠自然再明白也没有,那是 伯爵在看到了他之后,心中感到他是甚么人,可是又一时之间, 想不起来的缘故。那情形一如他看到了那枚红宝石戒指之后,想 不起安普伯爵是甚么人一样!   原振侠本来,大可以现出笑容来,向对方点点头。那么,双 方之间就可以有进一步的沟通。   可是由于刚才,原振侠知道了伯爵和那另一个人,竟然计画 把这具石棺从博物馆中偷走,他迅速地设想过,也觉得那几乎不 可能。所以他想继续冷眼旁观,看他们如何进行!   所以,他的神情十分冷漠,绝不露出要和对方作进一步沟通 的表示。这时,那另一个人显然也感到伯爵的行动有异样,所以 也转过身,向原振侠望来,也现出了十分疑惑的神色。   那另一个人的行动,比伯爵直接得多,他在打量了原振侠片 刻之后,迳自向原振侠走了过来。双方之间的距离,本就不十分 远,所以那人一下子就到了原振侠的面前,然后,这个人说出了 两句话。   这个人和安普伯爵在一起,本来就已使人感到,他也必然有 一个十分神秘的身分。而且,刚才原振侠又听到,他和伯爵商议 著,要偷这具石棺。所以他一开口,原振侠预期他会说出任何话 ,可是偏偏那另一个人所说的话,是原振侠万万料不到的!   在那个博物馆的经历,是原振侠在一次聚会之中,向一些青 年人所作的口述。当他讲到那另一个人所说的话,他再也想不到 时,他略停了一停。   这时,原振侠所叙述的一切,已经大大引起了所有听众的兴 趣。温宝裕首先叫了起来,朗声道:‘天!天下竟有把自己当成 了吸血僵尸的人!’   有的人道:‘这才叫做天下之大,无其不有!’   更多人叫了起来:‘别打岔,听原医生讲下去!那人说了甚 么话?’   原振侠接过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连我都想不到,各位当 然更猜不到!’   现代的青年人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服气。原振侠的话,立时 引起了一片抗议声,温宝裕负责‘煽动’:‘不一定猜不出,给 我们五分钟,让我们来作假设!’   原振侠表示同意,并且给予提示:‘那人所说的话,虽然万 料不到,但是也绝不复杂,十分简单而且普通。’   有人叫:‘他邀请你参加偷石棺的计画!’   也有人大叫:‘他认出了你的身分,叫你别理他们的闲事, 别妨碍他们的行动!’   各种各样的假设提出来,温宝裕十分认真地看著时间,五分 钟一到,他就大声叫:‘停!’   在这五分钟之中,至少有了超过二十种假设。等温宝裕一叫 停,人人立即齐齐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缓缓摇著头:‘全不对 ,没有人猜中!’   各人更不出声,等著原振侠揭晓。   那另一个人来到了原振侠身前,伸出手来,说道:‘东方朋 友,欢迎你来参观本馆!’   原振侠听了,陡然一怔。这句话,出自那人之口,当真是意 料之外至于极点──他刚才还在计画偷盗石棺,可是这时说这句 话,却又分明表示他是博物馆的主人!   原振侠发怔,只是极短的时间。他立即明白了,在人类行为 之中,有一种叫‘监守自盗’──自己偷自己监管的东西!   假设伯爵十分渴望得到这具石棺,那么,他找谁来商量,会 最有成效呢?自然是找保管这具石棺的人,那么,一切不是都容 易解释了吗?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对眼前的那人,就产生了鄙夷之感。 可是他还是不动声色,伸出手去,和那人握了一下,很客气地问 :‘阁下是──’   那人的回答是:‘馆长,我是本博物馆的馆长!’   原振侠笑了一下,他笑的是‘果然不出山人所料’。他又客 气了一句:‘贵馆的收藏品十分丰富,尤其是石棺部分!’   在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当伯爵和馆长商议著要把石棺 偷走时,他们交谈所使用的语言,是荷兰语。   这种在语言学分类上,属于印欧语系日耳曼族的语言,并不 普遍,即使在荷兰本土,使用这种语言的,也不超过一千五百万 人,在世界各地,懂得的人不多──这或许正是伯爵和馆长在说 话的时候,并不特别压低声音的原因。因为他们不以为,会有人 听得懂他们的对话。   可是,原振侠恰好精通荷兰语。   原振侠精通荷兰语的原因,是由于他在日本留学学医。日本 的西方医术,最早由荷兰传入,至今,日本的西医术语之中,有 许多外来语,不是英语衍化,而是由荷兰语衍化而来的。   一般来说,在医学院之中,荷兰语并非必修科,但是勤奋好 学的学生,都会主动修习。原振侠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精通荷 兰语的。   而当馆长向原振侠表示欢迎参观的时候,馆长使用的语言, 是标准的英语,原振侠也用英语对答。这种情形,使原振侠想到 ,自己可以装著根本不懂荷兰语,装著不知道他们想干甚么勾当 !   馆长现出十分自傲的神情:‘先生确有十分高超的眼光,我 们收藏的石棺,世界第一。’   原振侠扬了扬眉,没有再说甚么,因为作为一个参观者,和 馆长之间的寒暄,也已经很够了!   可是馆长一和原振侠交谈,却给了伯爵走过来开口的机会─ ─西方人一般在礼仪上比较拘谨,不是有适当的时机,不会向陌 生人开口说话。不然,会被当作是一种没有教养的表现。   伯爵走了过来,先向馆长道:‘东方朋友对西方石棺感兴趣 的并不多见──’   他说了这一句,才又望向原振侠,然后,又现出疑惑的神情 ──这一切,显然都是他故意做作出来的。然后,他用戴著红宝 石的那只手,轻轻敲著自己的额角,问:‘先生,我应该知道阁 下是甚么人?’   他说的也是流利的英语,原振侠也学著他,做出戏剧化的小 动作:‘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你会知道我是甚么人!’   伯爵虽然碰了一个软钉子,可是他却十分机灵,打蛇随棍上 :‘那么,阁下是甚么人呢?’   原振侠没有想到他竟然这样直接,他不禁笑了起来。当然, 他可以随便说一个名字,但是,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他 可不愿意掩饰自己的身分,所以他的回答是:‘原振侠,原振侠 医生!’   原振侠医生这个名字,对于一个异地的博物馆馆长而言,可 能并不代表甚么,但是对于一个有著怪诞行为的安普伯爵而言, 自然非同凡响──他在一看到原振侠的时候,就已经疑惑对方应 该是一个非凡的传奇人物,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他是谁!   而这时,原振侠自己介绍了自己的身分,伯爵立时发出了一 下怪叫声(他自己说,那是欢呼声),然后,他伸手在自己的额 上,重重拍了一下,又叫道:‘太好了!真太好了!’   他这几下叫声,更是声震屋宇,又引得不少人探头进来看。 他双手齐出,来和原振侠握手,原振侠感到他的手强劲有力,可 是却冷得可以。   馆长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形,也不禁呆了。他也看出原振侠 气度非凡,所以才客套几句,再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看来 ,这个俊俏挺拔的东方人,一定大有来头,不然,何以安普伯爵 会这样高兴!   伯爵的高兴还在持续:‘真太好了,你的出现,可以说是我 最好的结婚礼物了!’   刚才原振侠知道伯爵要结婚(这正是他想得到那具石棺的原 因),这时又听得他这样说,觉得必须澄清一下,他缩回手来: ‘恭喜你,不过,我看我不能带给你甚么!’   伯爵呆了一呆:‘不!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助我完成这 件事!’   原振侠摊手,笑:‘你结婚这件事,我怎能帮助你去完成? ’   原振侠想故意藉著笑话,来缓和一下气氛,也好推辞他的求 助。因为他对于一个致力于使自己变成吸血僵尸的伯爵,不只是 兴趣不大,简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是安普伯爵却十分紧张,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他拉住了原 振侠的衣袖,全然不顾他的绅士风度(僵尸风度),连声道:‘ 不行,你要帮助我,你非得帮助我不可,你一定要帮助我!’   原振侠未曾料到伯爵竟然会有这样的行为,他向那具石棺指 了一指,又向馆长指了一指,道:‘你想得到这一具石棺,有馆 长帮助已足够了!’   这一句话,令得伯爵怔了一怔,而馆长的反应,强烈之极, 先是一阵剧咳,接著,不但脸红,连他在挥动著的手,也变得通 红。他的神情,尴尬到了极点,如果他手上有鎗的话,说不定会 立时举鎗自杀了!   伯爵也看出了馆长的窘态,忙道:‘馆长只是想帮助我,我 们是老朋友了!’   原振侠耸了耸肩,表示‘不关我的事’。他想推开伯爵的手 ,但是伯爵把他抓得更紧:‘你必须帮助我,原医生,这‥‥‥ 也可能使你有一个新的经历,虽然你的经历,已经如此丰富!’   在这种情形之下,原振侠处事的原则,倒和那位先生差不多 ,大都无动于衷。他仍然现出十分冷漠的神情,摇著头。   伯爵的神情,又焦急又沮丧。他总算松开了手,但仍然在哀 求:‘请你帮助,总要请你帮助!’   这时,馆长已经恢复了镇定,他先吸了几口气,才道:‘伯 爵,这位‥‥‥是甚么人?为甚么你非要他的帮助不可?他也是 ‥‥‥你那一方面的专家?’   馆长的话,不禁令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因为馆长显然也把 他,当作吸血僵尸的同类了。   伯爵唉声叹气,仍然眼望著原振侠:‘他‥‥‥他是当世神 通广大的‥‥‥大人物。像他这样的人物,在五十亿人口之中, 不会超过五十个。我能遇到他,那是异常的幸运,我不会放过这 个机会!’   他的话,不但对原振侠恭维备至,而且,对希望得到原振侠 的帮助,那种殷切之情,溢于词表,也著实令人感动。原振侠若 不是对‘吸血僵尸’这回事,一点也没有兴趣,说不定会改变冷 峻的态度了!   就在这时,馆长问伯爵:‘你希望他怎样帮助你?为甚么不 提出来?’   原振侠听得馆长这样说,心想,伯爵还会有甚么要求?当然 是要自己狼狈为奸,把这具大理石棺偷走。这种事,他当然不会 答应!   他已经准备严词拒绝了,可是伯爵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之外。伯爵道:‘我想请他参加我的婚礼!’   伯爵说了之后,转过身来,向著原振侠,用极诚恳的神态和 语气道:‘原医生,我诚心诚意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希望你参 加!’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想不到伯爵要他‘帮助’的,只是这样 简单的事!所以,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伯爵又道:‘我会送请柬来给你,希望你到时,一定要来参 加我的婚礼!’   原振侠定过神来:‘你刚才说,我会有非常的经历──那就 是指你的婚礼而言?’   伯爵用力点头,原振侠笑了起来:‘阁下的婚礼,虽然会很 不寻常,但是我也看不出来,我有甚么非参加不可的理由?所以 ──’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伯爵已叫了起来:‘不!有理由一定要 请你参加,因为──’   他说到这里,陡然住口,脸上更加苍白,身子发抖,口唇发 颤,喉结上下地移动。自他的喉际,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咯咯’ 声来。   他先是望向原振侠,接著,又向馆长望去。   那馆长虽然准备监守自盗,帮伯爵偷石棺,人品大抵不会好 到哪里去,但是西方人的礼节,表面工夫,他自然是懂的──伯 爵的神态很明显,他有话要对原振侠说,不希望有第三者在场。   所以,在伯爵一望之下,馆长耸了耸肩,向外面走去,并且 挡住了正想进来的一个参观者,还把陈列室的门关上。   这一来,连原振侠也不禁有点紧张,因为谁都可以看出,伯 爵有十分重大的秘密要告诉他!不论如何,伯爵知道他名头响亮 ,神通广大,愿意将心中的重大秘密告诉他,原振侠是没有理由 拒绝不听──至少在礼貌上来说,说不过去!   所以,原振侠也吸了一口气,准备分享伯爵的秘密。   伯爵看出原振侠愿意听他的话,在他的双眼之中,现出十分 感激的神色。可是他的神情,也紧张之至,先四面看了一下,肯 定了四周围并没有人,然后,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   原振侠可以看得出,他这种紧张的神态,绝不是伪装出来的 。他甚至不由自主,双手在裤子上擦著,欲言又止达三、四次, 才自他的口中,迸出了一句听来声音十分乾涩的话:‘我的新娘 ,是一个吸血僵尸!’   这比刚才馆长忽然上前自我介绍,所说的话,更令原振侠意 外。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伯爵如此紧张,鼓足了勇气,所说出来 的重大秘密,连和他相识许久的老朋友,可以共同作奸犯科的馆 长,都不能听的秘密,会是这样的一句话!   他先是发怔,大约只是半秒钟,然后,再也忍不住,他发出 了轰笑声!   毫无疑问,他这时无法不笑,因为事情本身,太荒谬也太滑 稽了。尤其他深知安普伯爵的怪诞行为,也就格外觉得好笑。   他的行为,自然也对伯爵造成了极度的讥嘲──那是毫不留 情的、绝不客气的嘲弄,也表示了根本不相信伯爵所说的一切!   原振侠的笑声,每一个‘哈哈’,也就等于是重重的一拳。 令得伯爵在原振侠的笑声之中,不住后退,一直退出了好多步。   原振侠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可是他却无法抑制,还在不断 笑著。   原振侠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喝了一口酒。温宝裕陡然举 起手来。原振侠一望向他,温宝裕就大声道:‘原医生,这就是 你的不对了!’   当原振侠叙述到伯爵一本正经告诉他:‘新娘是一个吸血僵 尸’,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时,聚在一起的青年人,倒有一大半, 也跟著轰笑了起来,因为那情景实在十分滑稽可笑。   所以,这时温宝裕这样说,各人都向他望来,要听他为甚么 指责原振侠。   原振侠微笑:‘是不是说我太没有礼貌了?’   温宝裕摇头:‘不是,是因为事情根本不好笑!’   他这句话一出口,又有好几个人笑了起来,齐声道:‘怎么 不好笑?好笑之极了!’   有一个女青年一面笑,一面道:‘看来,伯爵对那个僵尸新 娘,还十分情深。他要在博物馆中偷那具石棺,多半是要给新娘 使用!’   原振侠向那女青年投以赞许的眼神,又有几个人鼓掌表示同 意。   温宝裕闷哼了一声:‘你们觉得好笑,最大的原因,是由于 你们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吸血僵尸的存在!’   好几个人反问:‘你以为有吗?’   温宝裕朗声道:‘我不肯定有,但是也不能肯定没有。原医 生,你见到那新娘没有?’   原振侠摇了摇头:‘还没有!’   温宝裕道:‘那你就不应该由于自己的不信,而完全否定了 伯爵的话!’   原振侠微笑:‘照你的说法,伯爵的话可信?’   温宝裕挥著手:‘是不是可信,要经过查证来判断,而不是 根据一己的认识!’   原振侠带头鼓掌,表示同意温宝裕的话,他道:‘是的,当 时我忍不住大笑,是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世上真有吸血僵尸的存 在!’   有一个少女,怯生生地问:‘原医生,你不是一直肯定灵魂 的存在吗?灵魂就是鬼啊!’   原振侠点头:‘是,我深信有鬼魂的存在,十分肯定。但是 鬼和僵尸不同──鬼是鬼,僵尸是僵尸!’   原振侠这样说了之后,有一个很短暂时间的沉默。显然在场 的大多数人,在这以前,都未曾想到这个问题。   鬼和僵尸不同!   而一接触到这个问题之后,自然很容易,就把两者之间的不 同,列举出来。在接下来各抒己见之中,十分清楚地把两者分开 来。   鬼魂是没有形体的,鬼魂是人类脑部活动,所产生能量的凝 聚,鬼是一组记忆,鬼是一种人类未知情况的一种存在‥‥‥   而僵尸,是有形体的,是实实在在的一个身体。僵尸是一个 不知甚么原因,在死了之后,仍然能活动的一个身体。这个身体 ,和人未死之前一样,可是又是死人!   分析起来,僵尸的现象,比鬼魂更诡异、更可怖,也更难以 设想。   讨论又转移到了,东方的僵尸和西方的僵尸,大异其趣这一 方面。   西方的僵尸,清一色地是吸血僵尸;而东方,僵尸就是会活 动的死人。   而且,再进一步分析,可以发现东西方僵尸,完全是两种不 同形态的存在。东方僵尸是一具会活动的尸体,而西方的僵尸, 却有意识有思想!   结论是:西方的‘僵尸’,是翻译上的错误!   VAMPIRE这个字,被普遍译为‘吸血僵尸’,自然颇 有商榷的余地。那显然只是为了顺口,而没有顾及事实。   事实是:这东西不是僵尸。那么,该译成甚么才恰当呢?由 于中国自古以来,根本没有这一类东西,所以确然十分困难。   也不能称之为吸血鬼,因为那不是鬼。他有身体,实实在在 的身体,而且属于他自己,并不是鬼魂占据了他人的身体。   称之为‘吸血怪物’,庶几近焉,虽然这怪物的外形和人极 度近似,除了在吸血的时候,会露出两只獠牙之外。但是他既然 能幻化蝙蝠,称之为怪物,也算恰当。   各人在讨论的时候,发言十分热烈。青年人就是有这个好处 ,有意见,会毫无保留地发表,不会吞吞吐吐。   各人都盼望原振侠做一个总结。原振侠笑著说:‘名称本来 不成问题,重要的是把鬼和僵尸分了开来。既然这一类西方怪物 已被惯称为吸血僵尸,人人一接触到了这四个字,就知道是怎么 一回事,也就不必去另外改新名字,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各人都鼓掌表示同意──所以,在这个故事之中,那种怪物 ,遵从习惯,称之为‘吸血僵尸’。   在讨论完了这一点之后,各人又催促著,要原振侠把他的遭 遇说下去。原振侠停了相当久,只是默默地喝著酒,看起来,像 是有一些事,正令他感到困惑。各人虽然心急想知道后来事情的 发展,但是也没有催他。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些问题 ,所以出神。’   温宝裕道:‘甚么问题?不妨提出来讨论!’   原振侠扬了扬眉:‘还是先把我在博物馆的遭遇,说完了再 讨论,不然,会有人怪我吊胃口!’   几个女青年异口同声:‘是啊,你一开始的时候,说过一个 半人,那半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并不直接回答:‘当时,我不住大笑,而且,一面笑 ,一面指著伯爵──我为甚么要笑的用意,再明白也没有。所以 伯爵一面后退,一面现出又是愤怒,又是狼狈的神情。我相信离 开了陈列室的馆长,只要没有走远,也一定可以听到我的笑声, 但是他并没有进来。’   馆长没有进来,陈列室之中,就只有原振侠和安普伯爵两个 人。   原振侠足足笑了一分钟之久,还没有停止的意思。伯爵终于 忍不住了,他用十分凄厉的声音问道:‘有甚么好笑?有甚么好 笑?’   原振侠也感到自己的失态,虽然他还想笑,但是总算勉强使 自己不再笑,一口气噎住了,一时之间,出不了声。他看到伯爵 的脸色,青白到了可怕的程度,他是医生,自然知道一个人的脸 色如此可怕,那必然是他的情绪,处在极度激动的状况之下,不 适宜再去刺激他。   所以,原振侠垂下手来,同时,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 静:‘对不起,我失态了。’   伯爵闷哼一声,声音仍然难听之极,直视著原振侠,怒意未 消。所以他的双眼之中,有一种异样的慑人光芒,他的话,也毫 不客气:‘我以为有这么丰富怪异经历的原振侠医生,在接触非 常的事物时,反应会和普通人大不相同,结果,我失望得很!’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对于伯爵的指责,他并不想分辩,他只 是淡然道:‘我以前的怪异经历,都可以假设,但是对于吸血僵 尸,我实在无法想像那是一种甚么样的现象。所以才觉得那‥‥ ‥太古怪,无法接受!’   伯爵仍然用他怪异的目光盯著原振侠,他问:‘你只是不能 理解,并不否定他的存在,是不是?’   原振侠笑,摊开双手:‘一般来说,虽然自己没有见过,但 可以理解的现象,会使人相信;既不理解又没有见过的,就很难 叫人相信!’   原振侠以为自己这样说,没有直斥荒谬,已经是十分得体了 。可是伯爵显然为了刚才原振侠的狂笑,怒意上升到了顶点,他 竟然咄咄逼人:‘哼!中国有一句成语,说是生命只在夏天完成 的虫子,无法和它说明白甚么是冰,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原振侠自然知道‘夏虫不可以语冰’这句成语,那是侮辱性 相当强烈的一句话,这令得他也有了怒意,他冷笑一声:‘对了 ,就是这个意思──我是夏虫,不知道甚么是冰,你能使我明白 吗?请弄一只吸血僵尸给我看看,或者,就介绍你的新娘给我认 识,然后,再慢慢向我解释,那是甚么样的东西!’   原振侠本来不想进一步去刺激伯爵,但是对方既然步步进逼 ,原振侠自然不会一退再退!   他的那一番话,令得伯爵的脸上,加重了几分青气,看来更 加可怕。   伯爵用十分尖锐的声音叫:‘我们不是东西,我们是“吸血 僵尸”(VAMPIRE),就像你是“人类”(HUMAN  BEING)!’   在伯爵尖厉的声音停止了之后,原振侠并没有立时回答。所 以,在陈列室中,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原振侠和伯爵对望著, 气氛诡异莫名。   原振侠的怔呆,不单是由于伯爵的话,怪异莫名──把‘吸 血僵尸’和‘人类’相提并论,那等于是宣称‘吸血僵尸’,是 另一种生命形式了!   原振侠可以毫无保留,接受独立自主的机械人,是一种新的 生命形式。但正如他刚才所说的,他对于吸血僵尸,一点也不了 解,所以,对于伯爵的话,他自然也无法接受。而且,他也是第 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虽然,他知道在西方,吸血僵尸的传说,已是相当完整的一 个系列,类似中国有关‘狐仙’的传说一样。   可以说,他们自己成为‘吸血僵尸一族’。但是公然和人类 相提并论,还是叫人怔呆。   而更令得原振侠吃惊的是,伯爵在他的话中,用了‘我们’ 这个代名词!   伯爵说:‘我们是吸血僵尸!’   那是甚么意思呢?是说他已经是吸血僵尸族中一员了?还是 说他希望成为其中一员──伯爵希望自己变成吸血僵尸,这一点 尽人皆知,他是不是已经成功地达到了他的愿望了?   在那短暂时间沉默之中,原振侠心念电转,不知道有多少念 头产生过,可是全都没有结论。而在静寂之中,原振侠感到自己 真正有可能面对一个吸血僵尸,那感受自然也怪异莫名!   当原振侠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停了一停──好让他的听众 缓一口气,因为所有的人,都听得紧张之极,屏住了气息。   原振侠才一住口,他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温宝裕先道:‘吸 血僵尸‥‥‥只是怪,并不可怕。因为他‥‥‥在鬼怪之中,是 比较容易对付的一种!’   几个人‘嘘’他:‘你试过单独面对吸血僵尸?胡吹大气! ’   有的道:‘最可怕的是一给他吸了血,也会变成他的同类─ ─会传染,像爱滋病毒一样!’   原振侠笑,把吸血僵尸和爱滋病毒相提并论,这种古怪的念 头,也只有这些青年人才想得出来!   温宝裕叫:‘说下去!说下去!那么安普伯爵,已经是吸血 僵尸了?’   原振侠道:‘结束沉默,我第一句话,就是这样问他,同时 ,我也作了准备。’   原振侠当时,思绪十分紊乱,想到的杂七杂八的事情极多。 首先想到的,竟是古代的一则笔记,因为情形和他当时十分相近 。   他刚才因为不相信真有吸血僵尸,所以大笑,但现在,有可 能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吸血僵尸!   那则笔记是说有一个善辩的无鬼论者,和对方辩论良久,对 方输了,却现出了鬼的原形而去!   如果伯爵竟然是一个吸血僵尸,那情形岂不是相似之至 ?   他勉强定了定神,才道:‘我不明白你说“我们”是甚么意 思?’   伯爵更激动:‘意思就是,我的新娘和我!’   原振侠叫了起来:‘你?’   伯爵有点气馁:‘我‥‥‥我应该说,我‥‥‥其实只能‥ ‥‥算是一半‥‥‥’   原振侠只觉得诡异莫名,因为他不知道伯爵这样说,是甚么 意思?由于不明所以,原振侠自然出现了疑惑之极的神情,而且 ,他发觉自己就算想进一步发问,也已不知该从哪里问起的好!   更怪的是,这时,伯爵竟然也现出了疑惑之极的神情。像是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在说些甚么!   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只好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请他 作出解释。   伯爵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神情更加惘然: ‘我的意思是‥‥‥她是吸血僵尸,毫无疑问是,可是我‥‥‥ 还不完全是。我现在的情形是‥‥‥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僵尸 !’   尽管伯爵说得十分认真,而且也看得出,他在尽最大的努力 ,想把事情解释清楚。只可惜,那一切都起了反作用──他越是 认真,原振侠就越是觉得事情荒谬绝伦。吸血僵尸已经够荒唐了 ,甚么叫作‘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僵尸’?   原振侠本来想忍住了不再笑,但是实在忍不住,他又轰笑起 来。一面笑,一面指著自己的口,问伯爵:‘你说一半是人,一 半是吸血僵尸,那是不是说,吸血僵尸有两只獠牙,而你只有一 只?你的那一只獠牙,在左边还是右边?除了吸血之外,你还需 要以其他的食物维生?你──’   原振侠的话并没有说完,伯爵的脸上,泛起了一重青气,看 来可怕之至。他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吼叫声,一面叫,一面向 著原振侠,直扑了过来!   这时候,他看来,岂止‘一半是吸血僵尸’而已,简直有八 九成像。他双臂扬起,口张得极大,双目圆睁,喉际又发出可怕 的声音。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给他这种行动吓上一大跳。但原振侠 既然是认定了他在胡说八道,故意激怒他的,所以早已有了防备 。他仍然笑著,伯爵只要再冲前两步,到了原振侠伸手可及之处 ,原振侠必然会给他吃点小苦头。     但是也就在这时,陈列室的门,陡然打开,馆长大叫: ‘伯爵!’   馆长一叫,伯爵身形陡然僵凝。他仍然狠狠瞪著原振侠,自 他的胸腹之间,发出可怕的‘咕噜’声,他吼叫:‘你甚么也不 懂,甚么也不懂!’   馆长走向前,拉住了伯爵的手臂,使之垂下来,同时,又劝 他不要生气。可是馆长劝伯爵的话,原振侠听了,啼笑皆非之至 !   馆长竟然这样说:‘你别生气,他不懂,算甚么呢?你已经 有一半是吸血僵尸,我看你很有希望,根本变成吸血僵尸,何必 和他这种人起争执!’   原振侠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用力一挥手:‘好,恭喜你! 是不是娶了吸血僵尸为妻之后,就可以脱离人籍,加入吸血僵尸 的行列了?馆长,你呢?甚么时候,可以脱离人籍?’   当原振侠这样说的时候,伯爵的怒意仍然未止,不住喘著气 ,馆长却昂著头,一副不屑的神气。原振侠再无意久留,一面挥 著手,一面向外走去。   他出了陈列室之后,才听得伯爵在他身后大叫:‘原医生, 我还是要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原振侠并没有转身,只是向身后作了一个并不十分礼貌的手 势,意思是:‘算了吧,别扯蛋了!’   原振侠迳自下楼,伯爵的吼叫声还在不断传来:‘你要来! 你要来!’   他的叫声,简直凄厉,引得在博物馆中的人,纷纷抬头向上 ,寻找声音的来源。   原振侠直到离开了博物馆,才吁了一口气。   想起刚才的经历,他仍然忍不住想笑──伯爵的言行,确然 是又怪异又可笑!   原振侠在博物馆中的经历,告一段落。听他叙述的人,自然 也明白了他一开始时所说的‘一个半人’是甚么意思──伯爵既 然说他自己有一半是吸血僵尸了,那么,自然是有一半还是人!   原振侠讲完之后,缓缓转动著酒杯,在他四周的人,都不作 声。因为他们刚才听到的事,虽然有荒唐到了值得大笑特笑的一 面,但也有十分值得深思的一面。   聚集在这里的一些青年人,都有很好的思考能力,不是肤浅 的只懂得嘻哈玩笑的一群。   看他们的神情,他们在这里,所想到的问题是一致的。   温宝裕舔了一下口唇:‘事情是不是还继续有新的发展?’   原振侠点了点头。   一个女青年用力一挥手:‘有一个问题,必须先解决。吸血 僵尸,究竟是甚么?’   各人在想的,自然都是同一个问题,原振侠也正想就这个问 题,和大家讨论,所以,他喝著酒,作了一个请大家发言的手势 。又是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一向不爱说话的胡说,竟然最先开 口:‘首先,我们要确定,我们现在讨论的吸血僵尸,只是那个 专门名词──VAMPIRE一族,不涉及其他的鬼怪!’   温宝裕立时道:‘你这样说,是肯定那不是鬼怪的一种?’   胡说扬了扬眉:‘有别于其他的鬼怪。从伯爵所说的话来分 析,他们自认为是一种生命,是一种和人类不同形式的生命!’   胡说的这种说法,太具爆炸性,刹那之间,可以说是人声鼎 沸,人人都在发表著自己认同或反对的意见。各人发言的态度, 是如此之热烈,以致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听到别人在说甚么!   温宝裕再次跳上桌子,挥动双手,但是也要好一会,才令得 嘈杂的人声静了下来。在所有人都住口之前,还有两个人各叫了 一声,代表了两种不同意见。   一个叫的是:‘生命又多了一种新的形式!’   另一个人叫的则是:‘那根本不是生命!’   等到人声全静下来之后,温宝裕已经叫得声音也有点哑了。 他先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对眼前的这种情景,大感有趣,因为 那令他也回复到了学生时代。   他向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先听你的意见!’   温宝裕提高了声音:‘那当然是一种生命──’   反对的声音又叫了起来:‘不是,那不是生命!’   温宝裕向那高叫的女青年,招了招手。那是一个很高瘦的女 孩子,一头短发,精神奕奕。她快步向前,也跳上了桌子,指著 温宝裕:‘你怎么能把吸血僵尸,称作是一种生命的形式?’   温宝裕摇头:‘我想你在观念上,把吸血僵尸和中国传统的 僵尸有了混淆。中国的僵尸是人死了之后变的,是一个会活动的 死人,不是生命!’   女孩子撇了撇嘴:‘这刚才讨论过了,我并没有在观念上有 甚么混淆!’   温宝裕道:‘吸血僵尸,不是会活动的死人,从人到吸血僵 尸的过程,其中并没有“死亡”这个环节。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 活方式,他们用血来维持生命,甚至,他们也有思想。如果那不 是一种生命形式,那是甚么?’   温宝裕的话,令反对者仍然十分难以接受,可是,却也不容 易反驳。   又经过了一番抢著发言,那女孩子总结了反对者的意见:‘ 如果世上真有这种东西!’   原振侠笑了起来,青年人的意见,事实上已经统一了──如 果真有吸血僵尸存在,那么,他们都不否定,那是另一种生命形 式!   原振侠也很同意这个见解:真有吸血僵尸,那就应该是一种 生命!   温宝裕得意洋洋:‘连机械人,都可以自称为宇宙中一种新 形式的生命,吸血僵尸自然更有资格!’   原振侠想起康维十七世,他才与之分手不久。这个新生命形 式的机械人,甚至比他更懂得爱情,这实在令得他啼笑皆非。   胡说来到了桌子前,一耸身,坐在桌子上:‘我们现在,对 吸血僵尸的了解,全来自各种传说、文学作品或电影,有没有人 真的和他们相处过?’   原振侠一面笑,一面举起手来:‘我,我曾和一个自称一半 是吸血僵尸的人相处过!’   各人皆笑了起来,胡说继续道:‘所以,我们现在所作的假 设,都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必须先肯定有这种生命形式的存在 ,才能有进一步的分析!’   好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上哪里去找一个吸血僵尸来研究 ?’   胡说胸有成竹似的,向原振侠指了一指,原振侠也在这时, 站了起来。温宝裕骇然叫:‘原医生,你带了吸血僵尸来?’   胡说的话,和原振侠的动作,配合得十分好,确然使人联想 到,原振侠已有吸血僵尸在手!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神情紧张 。   原振侠笑:‘别害怕,我没有带来任何鬼怪。只是胡说的推 理能力强,料到了我的叙述,必有下文,所以才这样!’   胡说受了赞扬,虽然他性格深沉,但称赞的话,出自大名鼎 鼎的原振侠医生之口,自然意义非同小可,他也不禁十分高兴。   原振侠也来到了桌子前,他伸手取出了一只信封来:‘我前 几天,收到了安普伯爵的请帖──请我去参加他的婚礼!’   原振侠手中的信封,是鲜红色的。鲜红色是十分美丽的颜色 ,看了之后,给人的感觉是喜气洋溢,热情如火,总是属于开朗 的‘明色’。   可是这时,原振侠扬起了那信封,人人看了,心中都不禁打 了一个突!   那明明是鲜红色,但看到了,只叫人联想到鲜血。鲜血不也 是鲜红色的吗?有甚么反应正常的人看到了一滩鲜血,会感到赏 心乐事的?   那信封的鲜红色,恰好像信封才浸了鲜血,几乎可以感到还 有血在沁出来,要顺著信封的一角而滴下!   刹那之间,人人屏住了气息,静到了极点。   原振侠拿著那信封的手势,也像是那信封上沾满了鲜血一样 ──他只用两只手指拈住了一角!所以,早有几个人,神情骇然 地指著那信封。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营造气氛──小宝,你把请 柬念一念!’   温宝裕接了过来,先用手摸了一下,兀自有不相信的神情: ‘是乾的,嘿,其实甚么样的血,乾了之后,还会是这样的颜色 ?’   原振侠道:‘先入为主的概念是多么强烈,你们知道它和吸 血僵尸有关,所以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鲜血!’   温宝裕和好几个青年一起叫:‘不公平!这颜色确实像血! ’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自己才一看到这信封的时候,也觉得像 在血中浸透的一样!   温宝裕已打开了信封,抽出了一张同样颜色,对摺的请柬来 。还没有打开,又听到了几下呼叫声──在鲜红色的请柬上,印 著两颗心,这本来是结婚请柬中最普通的图案,可是那两颗心的 颜色更红,看起来更像是润湿的,沾著血的!   温宝裕又想伸手去摸一下,可是他的手指却有点不敢去碰它 们──他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有这种犹豫,可知那情 景确然十分可怕。   当然,温宝裕最后,还是抚摸了一下。   然后,他就打开了对摺的请柬,在那一刹那,只见一串鲜血 ,陡然滴了下来,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温宝裕也不能例外,他 的身子陡然闪了一下,防止血滴在他的身上,又有不少人惊叫了 起来。   但是各人随即发觉,那仍然不是真的血,而是一串鲜红色的 小珠子,连结在请柬之上。当它垂下来的时候,形成的效果,一 如有血滴下。温宝裕叽咕著骂了一句,他刚才被吓了一跳,这句 骂人话,自然也绝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了。   请柬完全打开之后,在满目的鲜红色之中,最夺目的,是一 双獠牙,陡然凸起──这种设计,在贺卡中常见到,不足为奇。   柬上的字,也用十分深的红色印出,温宝裕朗声念出:‘我 ,安普伯爵,订于八月中,娶女性吸血僵尸翠丝为妻。婚宴自八 月十三日起,至八月十六日止,在安普古堡举行,竭诚邀请阁下 参加。’   温宝裕读到这里,目光留在请柬上,现出了诡异莫名的神情 。很多人都看到,他盯著看的,是请柬上一行比较小的字。   胡说催他:‘快念出来,还有甚么古怪?’   温宝裕深吸了一口气:‘嘉宾阁下,如果要送结婚贺礼,请 送我们需要的实用的礼物──’   他念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向各人望来。   一个青年道:‘西方人结婚,有这种惯例,指定要宾客送新 婚夫妇需要的礼物!’   温宝裕忽然叹了一声:‘各位再听──我们需要的是人类的 鲜血,必须健康而清洁,用适当的方式保存,在到达古堡之前还 存活的鲜血。我们有未能免俗的贪心,当然是越多越好!’   温宝裕念完之后,张大了口,用一种异样的神情先吁了几口 气,才道:‘如果那是一个玩笑,一种贵族的游戏,那不但无聊 ,而且也绝对无趣!’   各人都寂静,原振侠道:‘但如果新娘真是吸血僵尸,那么 ,鲜活的血,就是最实际的礼物!’   那个短头发的女青年,用相当刺耳的声音叫:‘血有甚么死 的活的?’   在她的身边,立刻有人向她解释:‘有,血液在离开人体之 后,还是活的──血液细胞可以离开人体继续存活,如果加上适 量的药物,像腺嘌呤,存活的时间,可以长达六十天。医学上有 输血这种医疗法,就是基于血液是活的这一现象而产生。’   温宝裕在这时候,才补充:‘我漏了一句,血型不拘!’   胡说闷哼一声:‘如果是一种游戏,聚集了一大批人类的鲜 血,不知道有甚么作用?’   原振侠扬眉:‘可以捐赠给当地的医院──安普伯爵如果真 的,只是热中于玩模仿吸血僵尸的游戏,当然他有权这样做,但 如果──’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虽然他没有说出,可是意思也再明 白不过──如果新娘真的是吸血僵尸,那么,这宗婚礼,就可以 说是人类历史上最怪异的婚礼了!   有人问:‘请柬上有没有注明,参加婚礼的人,有可能变成 吸血僵尸?’   温宝裕抖了抖请柬:‘没有注明。’   他回答得十分认真。事实上,到了这时,所有参加的人,在 情绪上都陷入了一种紊乱的境界,又相当矛盾。一方面,理智告 诉他们,不会有吸血僵尸的存在。但是一切又那么真实,叫人感 到吸血僵尸,确然是有别于人类的另一种形式!   这种魔幻似的感觉,形成一股炽热的情绪,使人人都受感染 ,十分投入。   各人都用焦切的目光,望向原振侠。原振侠指著请柬:‘上 面注明,嘉宾必须凭柬进入安普古堡,谁有兴趣去,我可以把请 柬转送!’   看神情,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兴趣。可是不多久,就有人开 始摇头,而摇头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只有胡说和温宝裕两个人没有摇头,各人的视线,都 集中在他们两人的身上。过了一会,胡说终于也摇头,温宝裕长 叹了一声:‘我真的想去──’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立时嘘声四起,因为他这样说,等于是 也不准备去了!   温宝裕涨红了脸,大声道:‘谁能说服我的母亲,让我带著 血去参加吸血僵尸的婚礼,我就去!’   他这样一说明,嘘声更甚,有人叫:‘你到苗疆去盘天梯, 令堂批准了吗?’   有人叫:‘这就是爱情的伟大!’   温宝裕的脸更红:‘那是偶一为之,可一而不可再。你们没 有人管得那么严,怎知道我的为难?’   这句话没有引起倒采声,反倒有不少人,也跟著叹息。看来 这些青年人之中,也有好几个,有著严厉的生活管教,不是十足 自由。   温宝裕望向原振侠:‘你不准备去吗?’   原振侠回答说:‘我不想去,我认为,那是安普伯爵的胡闹 。他模仿得入了迷,才想出这种古怪小玩意来,而且十分过分, 我不会去凑这种无聊的热闹!’   各人都没有意见,只有胡说道:‘真可惜,这也许是能见到 真正吸血僵尸的大好机会!’   原振侠笑:‘是啊!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甚么是吸血僵尸 ?’   一时之间,各人又静了下来,想著如何发言才好。   最先打破沉默的,出人意料之外,是一个十分温柔动听,但 是却有点怯生生的声音。这个声音,属于一个看来很瘦弱、文静 ,有著标准的瓜子脸,和一双大眼睛的少女所有。   这个少女十分之沉默寡言,在许多次聚会之中,几乎没有说 过一句话。但是在她的神情中,又可以看出,她对各人讨论的一 切,十分专注。   她是温宝裕的同学,温宝裕第一次向她搭讪,说的话相当特 别。他对她说:‘一看到你,就叫人想起在那位先生回忆之中, 所说的他初吻的那个对象。’   少女对于温宝裕的话,并没有言语上的反应,只是用她那双 大眼睛,望了温宝裕一会。   却不料这样的反应,更令温宝裕兴奋得手舞足蹈说:‘他说 他初吻的对象,那双眼睛会说话,你也一样,所以更像是多年之 前的那个少女。甚么时候有机会,带你去见他!’   少女仍然没有语言上的反应,只是眨了几下眼,长睫毛忽闪 忽闪,十分动人。   由于她不喜欢说话──甚至老师问了,她也答得勉强,或是 一个可用四个字回答的问题,她就决不用五个字。所以,不到一 个月,她就有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外号:‘哑女’。   这时,居然是哑女先开口(她当然不是真的哑),大家都觉 得相当奇怪。有几个人也想说话的,立时都不出声,听哑女发言 。   哑女的声音动听,她道:‘有一种说法:吸血僵尸来自外星 ,是宇宙中的恶灵!’   温宝裕立时响应:‘这种说法很可以成立,因为吸血僵尸显 然是一种生物,但是却和人类有显著不同!’   温宝裕的响应,却引起了反对:‘地球上和人类不同的生物 多的是!’   温宝裕理直气壮:‘可是没有一种和人一样,会使用语言, 会穿衣服。原医生,你说是不是?’   原振侠已有好一会没出声,看来他正在思索一个十分难以解 答的问题,陡然让温宝裕叫了一下,他抬了抬头,有点答非所问 :‘不知道吸血僵尸是不是和人类一样,也有魂魄?’   他忽然这样说,自然是这个问题,正是他适才在思索的。各 人又呆了一呆,一个青年道:‘一般来说,人死了之后,魂魄散 了,身体才变成僵尸!’   温宝裕又抢著发言:‘那是中国式的僵尸,和吸血僵尸大不 相同。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译名不好,容易引起误会。吸血僵 尸,完全是另外一种生物!’   接下来,各抒己见,激烈的争论、发言,至少又持续了大半 小时。哑女才忽然又说了一句话,引得大家都大是同意。   哑女仍然用她文静的腔调说:‘或许一切全是安普伯爵的游 戏?’   哑女的话,用意十分明白,她是说:伯爵迷于吸血僵尸的生 活,刻意要把他的婚礼‘僵尸化’,那是他在玩游戏。而他们那 么多人,却一直在讨论吸血僵尸的一切,岂不是无的放矢?   温宝裕最先问:‘哑女,你否定吸血僵尸的存在?’   哑女对别人,还比较有言语上的反应,特别对温宝裕,几乎 不讲话。这时,温宝裕问了,她也只是淡然地向温宝裕望了一眼 。   但是她不必说话,也可以明白她已经回答了问题,她是在说 :‘我可没有那么说过!’   温宝裕摊了摊手,又望向原振侠:‘只有请原振侠去亲身考 察一番了!’   原振侠摇了摇头,好一副意兴阑珊的神情,表示他毫无兴趣 。   温宝裕开始使用‘激将法’:‘原医生,是不是从现在起, 你对神秘事物的探索,至少要远离地球,最近是观察地带?’   原振侠缓缓摇头,神情带著讥讽,自然是在说温宝裕的办法 幼稚。   温宝裕却还在继续努力,他做著夸张的手势,大声道:‘若 是有人邀请你去参加拯救爱神星的行动,和宇宙间至高无上的女 巫在一起,你一定会立即答应了?’   温宝裕说话一向夸张,所以也容易超越分寸,这时,就出现 了这种情形。原振侠倒也不一定,在听了这样的话之后,便责怪 温宝裕说话过分,而是被他的话,触动了心事,情绪一下子变得 极坏!   他先是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然后,眉心打著结,站了起来 ,一言不发,向外就走。不论是他的神情、眼神、行动,都散发 著一股浓浓的寂寞、惆怅和无可奈何的情怀,把所有人都逼得透 不过气来。连温宝裕也张大了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没有人敢再说话,也没有人敢动,人人眼看著原振侠,一步 一步向外走去。虽然原振侠其实甚么声音都未曾发出,但是他每 跨出一步,每个人都像是听到了发自他心底深处的沉重叹息声。   一直等到原振侠离去,又过了十来秒,各人才回复了活动能 力。先是几个女青年的感叹:‘太迷人了!能叫女性为他做任何 事!’   她们为原振侠的风流倜傥而由衷著迷──这从她们个个都像 是如痴如醉的神情上,可以看出来。   接著,便是更多的人埋怨温宝裕:‘都是你不好,胡言乱语 ,不知检点,得罪了原医生!’   温宝裕自己心中,也惴惴不安,自然对众人的指责,无法分 辩。他居然也有张口结舌的时候,这又不免令人感到同情。   还是靠胡说的一番话,替温宝裕解了围。胡说道:‘原医生 不会生气,只是提到了那位宇宙的女巫之王,使他伤感,所以, 他只想自己一个人独处!’   温宝裕松了一口气,挥动手,想说话,这才发现,安普伯爵 的那张请柬,还在他的手上。   他高举手,大声叫:‘原医生留下了请柬,凭柬可以出席婚 礼,有机会见到吸血僵尸新娘,和一半是吸血僵尸的新郎,谁有 兴趣去?有兴趣去的,别忘记礼物是人类的鲜血,越多越好!’   人丛中忽然有人高声笑:‘鲜血放在甚么容器之中,可以保 存最久,维持最新鲜?’   有人立时也跟著笑:‘当然是放在人的身体之中。鲜血为礼 ,根本不必携带,只要人到就行。人人都有血,个个给新郎新娘 去吸上几口就可以了,保证新鲜!’   又有人反对:‘那不同,给吸血僵尸吸了血,也会变吸血僵 尸,带了鲜血去,自己就不会改变人类的身分!’   一时之间,各人又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场面不免有些混乱 。在这种情形之下,若是有人静悄悄地离去,自然也不会引起别 人的注意。   且不说那些青年男女的争辩结果如何──更多情形之下,是 根本没有结果。却说原振侠在走出了那幢大厦之后,抬头望向天 空,天上繁星点点,人类的目力所能及之处,只是宇宙的亿万分 之一。爱神星在哪里?率领了爱神星机械人,去拯救爱神星的玛 仙在哪里?根本无法想像!   原振侠已走出了几步,这次,他真的每走出一步,就长叹一 声,叹息声之中,自然充满了思念。   他在一株大树下,略停了一停,仍然昂头向天。但是他立即 觉出,有人正在缓缓地向他接近。   他不是很起劲地,转过头去看,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形正向他 走近。藉著星月微光,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被称为‘哑女’ 的那个女孩子了。   青年男女很多,除了本来已经熟稔的几个之外,原振侠本来 也不能藉一次自我介绍,就人人认得。但这个女孩子被介绍是‘ 哑女’时,她也没有分辩,只是十分文静地笑著,以致原振侠也 错以为她是真的哑女。后来她开了口,那么当然那只是绰号了。   原振侠看出哑女像是有话要说,所以,他扬了扬眉──他相 信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一定十分容易明白他人的身体语言。他 这时的动作,是鼓励哑女,有甚么话,不妨直说。   哑女接受了鼓励,走到了原振侠的身前,用十分肯定的语气 说:‘不论相隔多远,总有法子联络的!’   原振侠呆了几秒钟,一时之间,不明白哑女没头没脑的这两 句话,是甚么意思?但是他立即明白了!   看来哑女心细如发,知道他由于温宝裕的话,而思念玛仙。 她也知道玛仙正在宇宙中远征,所以原振侠一出屋子,就抬头对 著星空发怔,她竟然来安慰自己来了!   原振侠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十分感动,他由衷地道:‘谢 谢你!’   哑女很认真:‘天文学家最近发现的一个星系,距离地球, 十亿光年!爱神星再远,也不会比这个星系更远!’   原振侠凝视著这个神情认真的少女:‘对,爱神星比这个被 命名为“埃布尔二○二九”的星系,一定要近得多!’   哑女现出十分高兴的神情:‘是啊,那你就该试图和她联络 ,不要只是惆怅思念!’   原振侠笑了起来──虽然大半是无可奈何,但也有一小半是 喜悦。   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女,竟然对他说出那样情理俱全的话, 可知这一代青年人心智的成熟。他点头:‘谢谢你提醒,我会努 力。’   哑女又道:‘我想,你的好朋友,康维十七世,可以帮助你 !’   原振侠看到她青春焕发的脸容上,充满了真诚的关怀,他不 禁十分感触,低叹了一声:‘甚么人也帮不了我!’   他这样说,是由衷之言。因为当日,玛仙要率队去拯救爱神 星的时候,原振侠明知玛仙这一去,在茫茫的宇宙之中,不知何 年何日,才能再回来。可是他所做的只是疾言厉色,要阻止玛仙 出发,连想也未曾想到,可以和玛仙一起去!   在这种情形下分别,玛仙自然十分伤心,只怕就算有方法和 玛仙联络,玛仙也不会肯传递甚么讯息给他!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更是神情黯然,视线也变得模糊。看 出去,只看到哑女的一对眼睛,在黑暗之中,又大又明亮。   哑女也跟著叹了一声,这一下叹息声,倒把原振侠从怅然的 情绪之中,拉了回来。他一挥手,‘嘿’地一声:‘少年不识愁 滋味,小小年纪,唉声叹气干甚么?’   哑女笑了一下:‘我是在叹你,竟然不了解玛仙姐姐的心意 。她虽然心中恼怒,但是你终归是她生命之中唯一的男性。这时 候,她一定也在思念你,芳心千结,肝肠寸断,你应该尽一切能 力,和她联络!’   这一番话,哑女说得老气横秋之极,绝不像是出自一个十五 、六岁的少女之口。原振侠被她这种一本正经的神态,逗得发笑 :‘你对我的事,倒知道得不少!’   哑女一扬眉:‘谁叫你的传奇经历流传得那么广,人人皆知 !’   原振侠盯了哑女片刻:‘你是小宝的同学,看来,你很有些 来历!’   可能是原振侠的目光太逼人了,哑女在他的逼视之下,陡地 向后跃退了一步。这一跃,原振侠立即看出,眼前这个少女,有 著十分高深的中国武术根底。所以他立时道:‘我说对了!’   哑女笑了起来,现出十分调皮的神情──少女总是少女,就 算性格再平静,也一样有顽皮的时候。   她一面笑一面道:‘我有甚么来历?普通之极!哪像你认识 的甚么海棠、凤仙、水荭、玛仙,个个大有来历,神通广大,可 以陪你上天下地!’   原振侠呆了一呆,刹那之间,他觉得哑女的话,太成熟了, 他无法和她再说下去──硬要说下去,自然也可以,但必然不再 是和一个小女孩子的对话了。所以,原振侠就没有再说甚么。   哑女在这时,可能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比较放肆了一些, 所以她也不说甚么,低著头,向前走去。走出了几步,才转过身 来,又回复了她怯生生的语调:‘可以请求你一件事?’   原振侠摊了一摊手:‘请说!’   哑女抿了抿嘴:‘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卫先生?’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先是失声道:‘ 那位先生!’   接著,他表示了讶异:‘刚才,他不是也参加了我们的聚会 了?你已经见过他了!’   哑女摇头:‘不,我要和他交谈‥‥‥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他 !’   原振侠笑:‘他的脾气很怪──’   哑女竟然不客气地,打断了原振侠的话:‘温宝裕曾答应过 我,带我去见他,可是每次当我问他甚么时候实行诺言,他也总 用那位先生脾气很怪来推搪我。看来,我要和他谈话,极其困难 ?’   原振侠也不知说甚么才好,他解释:‘事实是,他十分忙, 行踪飘忽不定。最近,他又找回了多年不见的女儿,事情更多, 唉,刚才你为甚么不掌握机会呢?’   哑女缓缓摇头:‘刚才人太多,我说不了两句,一定给人抢 著说话,哪能说得明白!’   原振侠看出她想见那位先生的心情,十分殷切。   他就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好,我下次一见他,就向他提 起你,你的名字是──’   哑女道:‘我叫铁珊珊──名字没甚么意思,可是我能告诉 他一些事,解开他心头几十年的谜团!’   原振侠先是一呆,接著,忍不住笑了起来。现代青年人说话 喜欢夸张,想不到见面给人印象极好的哑女,也未能例外。   原振侠心中这样想,自然有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哑女也立时 觉察到了,她问:‘你感到我的话不实在?’   原振侠不想和少年人虚伪,所以他道:‘是,那位先生年纪 不太大,如果那是几十年的谜团,应该是他还是小孩子时的事情 了!’   原振侠以为自己这样说,已经指出了她说话的不尽不实之处 了。却不料哑女的神情却十分认真,她道:‘就算不是小孩子, 也是他少年时的事!’   原振侠听她说得认真,不禁有点愕然,又盯著哑女看了一会 。在她清丽的脸庞上,却又看不出甚么来,他再一次答应:‘好 ,我一见他就提起你──奇怪,温宝裕见他的机会比我多,他为 甚么不带你去见他?’   哑女作了一个不明白的手势,自嘲似地道:‘或许,他以为 我只不过,是一个想见一见自己偶像的普通女孩,所以根本没把 他的承诺,放在心上。’   原振侠想问哑女,究竟和普通女孩子有甚么不同?可是哑女 双臂伸向上,一个转身,已经蹦蹦跳跳,走了开去,原振侠就没 有再问。   这个姓铁叫珊珊,绰号叫‘哑女’的女孩子,和这个故事的 关系不大,但是她确然和那位先生少年时,结集在心中的一些谜 团有关。而这些谜团,以他的神通广大,也一直没有机会把它们 解开!   原振侠看著渐渐远去的哑女的背影,更可以肯定她曾受过高 深的中国武术训练。他心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卧虎藏龙, 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在人间。这小女孩至多十五、六岁,已经有 这样的本领,那一定是从小就习武的了,可知她的父母,也非普 通人!   原振侠又联想到了出身十分奇特的双生女,良辰美景,她们 便能把很久之前早已失传,但在传奇中存在的‘轻功’,发挥到 了骇人听闻的程度。   他最近又在那位先生的口中,知道了他找回失踪女儿的事。 整件事中,也牵涉到了许多江湖异人的异行,整件事听了令人惊 骇之余,又不免悠然神往。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一面想,一面来到了车旁,又伫立了 片刻。直到听到大屋子的门口,人声喧哗,他知道许多人会涌出 来,便驾车回去,他意兴阑珊,不愿意再和温宝裕他们见面了。   一回去,他就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不多久,电话铃 响了,他也不去接听。可是那打电话来的人,耐心却极好,电话 铃声,硬是停了又响,停了又响。原振侠心中一动:以前,只有 黄绢有事要找他,才会有这样的情形!   现在,打电话来的人,当然不会是黄绢!   他的思路循这样的方面前进:不是黄绢,会是谁呢?当然也 不是玛仙,玛仙如果会出现,在出现之前,一定会用直接的方法 ,使他获得讯息。玛仙已不止一次,运用过这种类同思想直接感 应的‘巫术’力量。   由于想到了玛仙,他又叹了一声,叹息声和吵耳的电话声相 比较,自然轻得多。他可以轻而易举,使电话不发出声音来,可 是,如果是一片寂静,那未免太寂寞了,便由得铃声继续响。   铃声在这时候略停了几秒钟,但接著,又响了起来。原振侠 的思路在继续:会不会是才分手的,那个叫作铁珊珊的少女?   那个少女一定不是普通人物,她竟然可以解开那位先生,这 样的传奇人物心中,数十年解不开的结?   原振侠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虽然他不觉得那少女会说谎,但 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他决定,一有机会见到那位先生,就要向他 提及这件事,看看是不是可以在这上面,发掘出甚么故事来。   (这时,原振侠只是隐隐感到,其间可能会存在著一个故事 。他自然想不到,这个故事会如此曲折离奇,难以想像──‘这 个故事’在时间适当时,自然会披露。)   铁珊珊不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那么,是甚么人呢?会是 仲大雅,已经从原始人变回现代人,带著他的三个小孩子想见自 己?也不会!仲大雅会直接上门来,如果拍门没人应,他会推门 而入。   他一面漫无目的地想著,想到哪里是哪里,而且展开了思想 的漫游。一想到了仲大雅,他就联想起曹银雪,和仲大雅在神农 架的原始人生活,以及尊他为教父的那三胞胎的成长情形‥‥‥   这样的思想漫游,用酒做游伴,是心情落寞的人,消磨时间 的好办法。想到了入神时,有一段时间,原振侠连电话铃声都不 留心。   等到电话铃声重又引起了他的注意时,他陡然坐直了身子。   因为电话铃声在这时,起了变化──响几下,就停了下来, 然后再响,又停,又响起。   不到三分钟,原振侠已然听出,那是电报惯用的密码!   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真怪,打电话来的人,竟然可以肯定 他在家里,而只是不听电话。其次,电报密码,在讯息传送方法 日新月异的今日,用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原振侠发现了这一点,只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在电话铃声响 了又停,停了又响的过程之中,他已经由对方用这个落后、又特 别吃力,而又花时间的讯息传递方法中,知道对方是在要求允准 ,说的是:‘我可以来看你吗?’   原振侠仍然无法知道那是甚么人,但是这个人的行动,如此 锲而不舍,这令得原振侠感动。所以,原振侠拿起了电话来,‘ 喂’了一声:‘谁?’   他先是听到了一下长长的吸气声,虽然只是一下吸气声,但 是也充满了久经期待,终于有了结果的喜悦。   接著,他听到的,是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   并不陌生的声音和熟悉的声音有分别,那就是他听出,自己 曾听过这个声音,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到,发出这声音是甚么 人的一种情形。   那声音道:‘谢天谢地,你终于肯听电话了!’   原振侠相当疑惑,那是一个过了中年的男人声音。他想了一 想,还是想不到是谁,所以他道:‘阁下是──’   那声音忙道:‘我是贝恩,斯巴达·贝恩。’   原振侠叹了一声:‘对不起,你既然花了一小时,坚决要和 我联络,何不更详细一些介绍你自己?’   那声音忙道:‘我是贝恩馆长。博物馆,你记得,你见到安 普伯爵和我的那次──’   原振侠‘啊’地一声,那人说到这里,他自然知道那是甚么 人!   那个博物馆馆长!和安普伯爵商议著,要监守自盗,把一具 雕刻精美的大理石棺,偷出去的那一个!   原振侠感到十分惊讶──他可以设想任何人,会那么紧急地 想见他,就算是伯爵带著他的吸血僵尸新娘,忽然来访,他也不 会奇怪。   因为伯爵是那么希望原振侠出席婚礼,怕请柬的作用不够, 亲自来邀请,也大有可能。   可是馆长来干甚么呢?上次见面,甚至连姓名都没有互通─ ─原振侠当时,对这个馆长的鄙夷,一定显露在脸上,令得馆长 不敢和他说话。   而且,原振侠对他,也没有了印象,怎么想,也不会想到, 是这个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   虽然,明知贝恩馆长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事找他,但是原振侠 还是不想相见。他‘嗯’了一声,才想到了一个推搪的理由,贝 恩馆长也一面喘著气,一面道:‘原医生,请让我见一见你,请 求你,事情十分‥‥‥十分‥‥‥’   他一连说了两次‘十分’,可是竟没有再说下去,不知是十 分甚么。   原振侠打断了他的话头:‘不管是十分甚么,和我无关的, 我不想听!’   贝恩馆长急得叫:‘有关,就是和你有关,所以我才来找你 !’   原振侠心中冷笑,因为他绝想不出,事情在哪一方面会和自 己有关。他道:‘好,如果你在一分钟之内,说不出和我有关的 道理,我就把你从窗口扔出去。请注意,我住在十二楼!’   贝恩馆长的声音,又紧张又高兴:‘一言为定!我这就上来 拜候!’   原振侠放下了电话,心中一动,立即到窗口,向下看去── 他现在所住的,是医院新建造的宿舍,楼高二十层,他从旧宿舍 搬来,并不是太久。   看下去,可以看到建筑物的门口空地上,停著一辆样子古老 的黑色汽车,正有一个人,看来才离开汽车,向建筑物走近。   这辆车子,一定停在那里很久了,原振侠才回来的时候,由 于心神恍惚,所以才没有留意。那样说来,馆长是看著他回来的 ,所以才一直打电话,最后动用到电报密码这一个方法。   原振侠的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例如,贝恩是怎么知道自己 住址的?   看来,他一定曾经过‘高人指点’,关键自然也就在指点他 的那个人身上。   原振侠打开了门,电梯门一打开,他就看到满头大汗,神色 惶急之极的馆长,冲了出来。一见原振侠,就是一呆,失声道: ‘你‥‥‥知道我就在附近?’   原振侠点头:‘推测得到──已经十五秒了,你还有四十五 秒时间,说事情怎么与我有关?’   馆长一著急,讲话更是不流畅,不过,他总算在最短的时间 中,表达了他的意思:‘一个小女孩,中国小女孩,要我来见你 。说这件事,世上只有几个人可以解决,你是其中之一!’   原振侠扬了扬眉,刚想说‘这也与我无关’,贝恩已气急败 坏地道:‘这个小女孩的名字叫水荭!’   原振侠‘啊’地一声,一听到了‘水荭’这个名字,他的态 度,自然立刻改变。虽然仍不见得热烈欢迎,但也绝不再拒人于 千里之外。   他作了一个手势,请贝恩馆长进去,同时,想起才分手不久 的水荭来。   水荭在得到了组织的‘特赦’之后,像是飞出了竹笼的小鸟 一样,高兴得又叫又跳。   她叫的是:‘我要飞!能飞多远就多远,能飞多高就多高, 尽情地飞,尽量地飞!’   她向原振侠告别,向康维告别,不等柳絮体内的核装置被拆 除,就急不及待地‘飞’走了,也没有对人说她去了何处。   原振侠本来,还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要问她,可是水荭看来 ,连半秒钟都不想多在组织中逗留,说走就走,只说了一声‘后 会有期’!   可是,现在,贝恩却说是水荭叫他来的!如何会发生这样怪 异的联系?原振侠也莫名其妙。   贝恩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原振侠不会把他从窗口扔出去了 。   他坐下,又站了起来,那种不安的神态,一望而知。原振侠 先满满地斟了一杯酒给他,他神情感激莫名地接了过来,双手捧 著酒杯,用力啜著酒,发出十分不合乎礼仪的怪声响。   他喝了好几口酒之后,才吁了一声:‘水荭小姐告诉我,你 的脾气‥‥‥很大,不是很肯接见陌生人‥‥‥虽然我不能算是 完全的陌生人。可是‥‥‥她也告诉了我,能使你见我的方法‥ ‥‥’   他一面喘气,一面说,说的话又没有条理,原振侠听得相当 不耐烦。因为他知道,贝恩来找他,必然有十分重大的事要说, 如果照这种方法叙述,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才说得明白了。   所以,原振侠一挥手,打断了贝恩的话头:‘我知道了,你 不断打电话,又用电话铃声形成密码,全是水荭教你的──请在 叙述之中,尽量简洁为佳!’   贝恩又啜了一口酒,再吁了一口气,才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上。虽然他看来镇定了许多,但是他的额上、鼻尖上,一直有大 粒的汗珠冒出来。原振侠又给了他一盒纸巾,他用力抹著。   看他的样子,并不是不想立刻就说,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才好!   原振侠耐心等了他一分钟,贝恩的神态并没有改变,双眼之 中,现出很可怜的哀求神情,使得原振侠无法疾言厉色地催他快 说。   又过了一分钟,贝恩才结结巴巴道:‘我‥‥‥必须‥‥‥ 从头说起,因为事情‥‥‥实在太‥‥‥怪,太可怕‥‥‥太不 可思议了!’   原振侠冷冷地道:‘不必加太多的形容词,只需要把你所说 的怪事,直接说出来即可。’   这个博物馆馆长,显然处于思绪紊乱、心情紧张之极的状况 中。他仍然在冒汗,而全然不理会原振侠的不满和讽刺。   他又吐出了若干形容词,甚至使用了几种不同国家的语言, 以证明事情确然‘可怕’、‘奇怪’、‘不可思议’。原振侠索 性不去理会他,自顾自播放音乐,喝著酒,闭目养神,当贝恩不 存在一样!   在这样的情形下,贝恩尚且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才发现自己 的行为不当。他忙道:‘伯爵看中了那具石棺,你是知道的了? ’   原振侠听他终于说到了正题,他才睁开眼来:‘你只管说, 别说我只是闭上眼睛,就算我发出了鼾声,我都保证我听得到你 的话!’   人的行事方式,是无可纠正的。有的人喜欢三言两语,有的 人喜欢啰里啰唆,你去催他,反而更要多花三倍的时间!   原振侠明白这道理,所以才这样对付贝恩。贝恩连声道:‘ 是,是!要是你听到有甚么不明白之处,请你随便发问。’   原振侠悠然点了点头,向贝恩作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贝恩道:‘伯爵看中了那具石棺的原因,是由于那具石棺, 本来是一对。伯爵在十多年之前,得到了其中之一,他是用甚么 方法得到的,我并不清楚。三年前,他到博物馆来,看到了馆中 所藏的那具,他想要得到它,那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三年前,当伯爵在博物馆的陈列室之中,发现了那具大理石 棺之际,双目发出异光,甚至青白的脸颊上,已由于气血上涌, 而居然现出了几分红色,他大声叫:‘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贝恩馆长和伯爵确然是老朋友了,他知道伯爵的怪异行为─ ─既然沉醉于做吸血僵尸,自然会对各种棺材感到兴趣。何况这 具大理石棺,制作精美绝伦,本身就是一件绝顶的艺术品!   所以,贝恩当时的反应,只是笑嘻嘻地望著他。   安普伯爵却认真之极,他一耸肩,手足摊开,仰卧在棺盖之 上,又重复道:‘这是我的!’   贝恩笑:‘你要是喜欢,可以随时来参观,博物馆可以随时 为你而开放!’   伯爵倏然坐了起来,把身上的披风,用力向后一甩,动作十 分潇洒──他致力于模仿吸血僵尸,服饰上自然也不例外,那件 黑面红里的大披风,自然是少不了的。   伯爵道:‘不!这具石棺是我的!’   对于伯爵的话,贝恩觉得难以回答。他只好指了指石棺,耸 了耸肩,意思是:你说是你的,怎么可能呢?   伯爵却丝毫不理会贝恩的反应,他的精神处于狂热的状态之 中。他跳了下来,握住了贝恩的手臂,尖声叫著:‘你知道吗? 这石棺,一共是两具,一对!葬了一对爱人。其中葬了男性的那 具,在我的古堡中,这一具中葬的是女性,不知怎么会流落到你 这里!’   虽然是馆长,但石棺是一对,贝恩也是第一次听到。   他抗议了一下:‘这具石棺是馆中十分受重视的陈列品,不 能说是流落。’   伯爵吸了一口气:‘我暂时不会要,可是若等到我要结婚的 时候,必须要这一具石棺。让原来是一对的,再度团聚,又成为 一对!’   贝恩当时的反应,是呵呵大笑,因为他知道伯爵的怪异行为 ,不以为他能够找到结婚的对象!   可是不到五年,伯爵却十分认真地来找他,告诉馆长:‘我 要结婚了,你一定要设法,把这具石棺弄出来,让我运回古堡去 !’   贝恩馆长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那次你见到我们,就是 我们刚好在商量,如何才能不被人所知,偷运石棺出去。你知道 ,我虽然是馆长,可是这种行为‥‥‥’   原振侠冷冷地接口:‘这种行为,叫作监守自盗!’   贝恩馆长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他一面连连喝酒 ,掩饰他的窘态,一面结结巴巴地解释:‘安普家族对我有‥‥ ‥十分巨大的恩德,他要我做再不堪的事,我也无法拒绝!’   原振侠看出,贝恩确然以为盗棺的行为十分不当,可是为了 报恩,他又必须如此做。原振侠不再鄙视他的行为,伸手在他的 肩头上拍一下,表示谅解,贝恩脸上的红色,才渐渐退去。   过了一会,他才道:‘你走了之后,伯爵很沮丧,说你可能 不会来参加他的婚礼。我也不知道他为甚么那么看重你,一定要 你去参加婚礼!’   原振侠反问:‘他没有告诉你,他的新娘子是甚么人?’   馆长点头:‘有,但这是一项极度的秘密!’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只是在心中想:原来伯爵的新娘是吸血 僵尸,是一个秘密!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惊人的秘密?   贝恩又道:‘他限我三个月‥‥‥把那具棺材弄出来。你知 道,这事,进行起来很困难。我先偷偷地用简单的起重工具,想 把石棺托起来,再在石棺的下面,塞进滑轮去,使石棺可以移动 。’   原振侠凝视著贝恩:‘我不以为你亲自动手,可以做得到这 一点!’   贝恩支吾地道:‘伯爵有的是钱,他给我动用的经费数字很 大‥‥‥我可以雇用可靠的人来进行这项工作,当然,每一个人 都经过精心的挑选。’   原振侠不置可否,贝恩忽然叹了一声:‘工作进行了一个月 ,进展良好,石棺已可移动。我的第二步计画是,在陈列室的墙 上,开一个洞,藉口是需要修葺──’   原振侠也叹了一声:‘这办法太笨了!你是馆长,可以用任 何藉口移动这具石棺。你可以说,石棺本身,需要进行科学的防 止损坏的防护措施,堂而皇之把它运出博物馆去!’   原振侠提出来的办法,实在再简单不过,连少年人都可以想 得出来的。   可是馆长听了,‘啊’地一声,伸手在额上拍了一下,大有 被原振侠一言惊醒梦中人的神态。   原振侠知道,贝恩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全然由于‘作贼心 虚’的心理作用──他心虚,所以放著那么简单的方法他不敢用 ,反倒要在墙上开一个洞!   当下,贝恩‘啊啊’连声:‘是,是!伯爵说你了不起,果 然不错!’   原振侠不禁苦笑,想不到自己一时口快,倒变成偷盗石棺的 帮凶了!   贝恩又道:‘要是把‥‥‥那些解决了,石棺运出去,倒不 成问题了!’   原振侠问:‘又有甚么问题发生?’   贝恩道:‘在你走了之后,大约半个月左右,博物馆来了一 个参观者,这个参观者对于古墓、石棺的知识,丰富之极。职员 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所以,我只好出去应付这个访客──’   他说到这里,向原振侠望了一眼,迟疑了一下,才道:‘这 位先生‥‥‥看来也像是东方人。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恰好在 那具大理石棺之旁,仔细地在看著大理石上的雕像。’   那个东方人的身形普通,肤色偏黑,双目之中,有一股异样 的阴森光芒。   贝恩来到那人的身边,那人也不转过头来。贝恩先介绍了自 己,那人只是‘嗯’地一声,说话极不客气:‘你虽然是馆长, 但是我肯定,这具石棺的来历,你一定不知道,一定!’   贝恩听了,虽然不快之至,但那人所说的既然是实话,他也 无法发作,只好道:‘是,它来历不明,如果你能提供正确的资 料,本馆无任欢迎!’   那人放肆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转回身来,馆长这才看 清楚他的长相。这人有十分凌厉的目光,容貌上并没有甚么特别 ,可是,他有一股很特别的气韵和神情,使馆长感到相当熟悉─ ─他并没有犹豫多久,就知道这个人的那种特质,和安普伯爵接 近:阴气森森。   那人盯著馆长,一手按在石棺上,手指轻轻叩著。他冷笑了 一声:‘安普虽然急于想得到它,但只怕一样,不知道它的来历 !’   贝恩陡然一怔,乾笑了几声,脸色自然难看至于极点。   他也放粗了声音:‘先生,你到本馆来的目的,究竟是甚么 ?’   那人更不客气,伸手直指向贝恩的鼻尖:‘告诉你,由你告 诉安普,千万别打那一对石棺的主意!不然,他会变成僵尸!’   贝恩大怒:‘你是甚么人?’   那人现出十分自负的神情:‘你去问安普,他自然知道我是 谁。’   那人非但无礼,而且气焰十分嚣张。贝恩十分想用言语反击 他,可是那人有一股难以压倒的气势,使得贝恩张大了口,出不 了声,只有站在那里听他教训的份。   而那人的言行,也相当奇怪。他又转过身去,又伸手在石棺 上轻轻拍了两下,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想看看你究竟是怎 样的──真的那么美貌,足以使所有看到的人入迷?’   那人的这几句话,竟然像是对石棺中的尸体在说的一样,听 来有一股令人遍体生寒的阴森。贝恩曾听安普伯爵说过,石棺一 共是两具,葬的是一男一女,这具在博物馆中的石棺,里面是一 个女子。   那人这样说,看来他真是知道这石棺的来历的了。贝恩忍住 了气,想向那人请教一下──他作为一个考古学家,自然有专业 上的好奇心。   但是不等他开口,那人忽然又叹了一声,大是感叹,用吟诗 似的声调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唉!所有的弥天大祸 ,都由无知者的妄行造成!’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用十分阴森的目光,盯著贝恩。令 得贝恩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那人又道:‘你最好尽快和安普联络,叫他停止胡作非为! ’   贝恩还想说甚么时,那人竟弃他不顾,自顾自昂首阔步,走 了出去。贝恩在他的身后,跟著走了一会,好几次想开口,但终 于因为受不了这人的气焰,忍不下这口气,所以非但没有向那人 讨教,而且停了下来,看著那人走出了博物馆。   贝恩向原振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原振侠半闭著眼,看来像是自顾自地养神,但当然他是十分 用心,在听贝恩的叙述。同时,他也在想,贝恩口中的那个人, 是甚么人呢?   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鹰──亚洲之鹰罗开。因为贝恩一来到 ,就说是水荭介绍他来的,而水荭和鹰,有著兄妹一样的感情。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在贝恩的叙述中,一再提 及‘阴森’、‘阴气森森’这样的形容词,可见那是那个人的特 质。   那就不会是亚洲之鹰了,亚洲之鹰,大开大阖,是一个硬朗 之至的英雄豪杰,和‘阴森’这样的形容词,全然不发生关系。   所以,原振侠虽然肯定,那个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可是一 时之间,也想不起他的确切身分来。反正贝恩说一切都要‘从头 说起’,看来这个人还会有出现的机会,就等贝恩慢慢说好了。   在贝恩停下来喝酒的时候,原振侠睁大了眼,他看到贝恩舔 著唇,神情很惊恐,连脸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在发著抖。看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十分惊人。   原振侠双手高举,伸了一个懒腰,不经意地道:‘后来怎么 了?难道石棺中的美女,真的走了出来?’   这句话自然是打趣,‘棺中美女’云乎哉,是惊险电影的好 名字。原振侠之所以这样说,是受了那人一番话的影响。   谁知道,这样一句打趣的话,竟令贝恩整个人震动,连他杯 中的酒,都溅了出来!   他霍然站起来,一面发颤,一面道:‘你‥‥‥你‥‥‥知 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是‥‥‥水荭告诉你的?你们东 方人‥‥‥真神秘‥‥‥不可测!’   贝恩的神态惊惶,而且由于惊惶过度,已语无伦次了。   原振侠很明白他的心态,由于自己、那个人和水荭全是东方 人,所以才令得贝恩这个西方人,有了这样的感慨!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西方人也够神秘的,像吸血僵尸,我 们就怎么设想,也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贝恩挥了挥手,苦笑。原振侠扬眉道:‘怎么,真的有美女 从石棺中出来?’   贝恩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他要用手扶住了沙发背,才能不跌 倒。他甚至上下两排牙齿发颤,发出‘得得’的声响来,以致他 接下来所说的话中,夹杂了不少牙齿相叩的声音。他道:‘不‥ ‥‥不是整个人‥‥‥暂时只是‥‥‥一只‥‥‥手!手,一只 手!’   这一下,轮到原振侠惊讶莫名了!   甚么意思?看贝恩的神情,决不像是开玩笑。   可是,那是甚么意思呢?原振侠还是想到了,那是一个玩笑 ,可能是由水荭布置的。   但是他又再度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贝恩的鼻尖上,又有老 大的汗珠在渗出来──天下决无可能有人的演技,会好到这等程 度!   原振侠大口喝了一口酒──乍一听了贝恩的话,他思绪极紊 乱。一口酒,带著一股暖流,在身内流转时,他已经镇定了下来 ,又把贝恩所说的话,想了一遍,他仍然不明白。   所以,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贝恩继续说下去。贝恩也跟著 原振侠,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这才用手背抹了抹口角──贝恩可 以说是一个相当典型的绅士,一切动作,都合绅士标准。可是自 从他来到之后,所有行为,都大失礼仪,那自然是由于他心中, 实在太惊惶之故。   ‘啯’地一声吞下了酒之后,他才道:‘那人‥‥‥走了之 后,我并没有和伯爵联络。因为我根本不明白,他说的那些话是 甚么意思?’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一停,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苦笑,因为他也无法确定,那人所说的话是甚么意思 。他有点心急:‘说下去!’   那个古怪的东方人所说的话,贝恩虽然不懂,但是也在他心 中,留下了阴影,不舒服了好几天。   在这几天中,并没有甚么特别的事发生,只有伯爵打了一个 电话给他:‘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贝恩回答了之后,想起了那个人,就问了一句:‘伯爵,你 有东方朋友?’   伯爵在电话那边发出怪笑声:‘当然有!’   贝恩想转告那人的警告,但是想了一想,又觉得那人十分无 稽,说了出来,可能会被伯爵嘲笑,所以他就忍住了没有说。   而从那天开始,为了方便行事,他在那陈列室外,挂上了‘ 内部装修,暂停展出’的牌子。那具石棺,也已经顺利地被移到 了墙前,覆上了厚厚的帆布,只等在墙上开了洞,就可以把它移 出去了。贝恩也联络好了重型起重机,进行搬运工作。   就在要打墙的前一天,博物馆如常开放,也照例有人,因为 那陈列室不开放而望门兴叹。不过,那天的情形有点特别──来 了一个东方小女孩,到了那陈列室的门前,不得其门而入,便和 管理人员起了争执。   东方小女孩看来像是个少女,但出言十分成熟:‘请你们的 馆长来!’   于是,馆长见到了水荭。   水荭侃侃而谈,振振有词:‘博物馆存在的价值,就是供人 参观,参观者可能来自万里之外──像我就是,而居然被拒在门 外,这是绝不合理的事!’   贝恩觉得好笑,而且,十分讶异于一个东方少女,会那么理 直气壮──他自然不知道水荭的来历,想破了他的头都想不出。   当时,贝恩说了不少理由,但都被水荭一一驳回。贝恩又好 气又好笑,看著只有水荭一个人在纠缠,她又毫无退缩之意,所 以贝恩最后投降:‘好,既然你来自万里之外,就让你参观吧! ’   (水荭为甚么会来到这个博物馆,又为甚么坚持要进这间陈 列室去参观,另有原因,并非偶然。故事发展下去,自然会详细 道来。)   水荭娇俏美丽,那天的打扮又高贵,这也是贝恩终于答应了 她的要求的原因──人总是势利的,贝恩看出她必有来头,所以 不敢得罪。   而且,贝恩心想,石棺盖著帆布,也不会有人看得出他有异 样的企图,破例让她去看看,也不会有甚么妨碍。   当下,贝恩取出了那串开启陈列室门的钥匙。   水荭扬了扬眉,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陈列室的钥匙,竟要 馆长贴身收藏,可知里面的陈列品,一定非同小可了!’   贝恩也未曾听出水荭的话,大有弦外之音,打开了门,让水 荭进去,他也跟了进去,道:‘看,正在装修,十分凌乱!’   水荭的反应,是向著贝恩,作内容神秘莫测的一下微笑,那 令得贝恩有点作贼心虚。   而且水荭一进了陈列室,就迳自向覆著帆布的石棺走去,那 更令得贝恩全身,都感到不自在。   水荭来到那具石棺之前,并不伸手去揭帆布,也不望著贝恩 ,就用听来相当沉重的声音道:‘我最近遇到了一个奇人,他告 诉了我,关于这具石棺的不可思议的来历,也告诉我有一件十分 可怕的事,就快发生!’   贝恩闷哼了一声:‘小姐,你说的话,太高深了,我不明白 !’   水荭转过身来,直视贝恩,她的俏脸神色凝重:‘这个奇人 曾要你通知伯爵,停止他的胡作非为,看来你并没有照他的话去 做!’   听到了这一句话,贝恩馆长‘哦’地一声。他知道那个‘奇 人’,就是那出言惊人,气势不凡的那个东方男子。   而他也的确没有警告伯爵,他只是在和伯爵通话时,问了一 下‘是不是有东方朋友’。   他也记得那‘奇人’曾说,会有极大的祸事发生。不知是虚 言恫吓,还是他有预言能力?   贝恩的不满情绪,这时也渐渐升高,他冷笑一声:‘这‥‥ ‥位先生,还有甚么令人惊异的预言?’   为了维持他的绅士风度,贝恩本来想说‘这家伙’的,但总 算及时改了口。他以为自己的问题,会令得水荭难以回答。   却不料水荭立时有答案,而且,那答案令得贝恩先是目瞪口 呆,继而怒意陡升!   水荭两眼直视著他,十分认真地道:‘是的,他说,如果你 们不停止妄行,石棺中的那位女士,就会出来。据他说,那是一 个绝色美女,不论男女,见了她都会入迷!’   这是水荭回答的前半部分,也是令得贝恩听了目瞪口呆的部 分。   水荭的回答还有下半部:‘他说,贝恩这老顽固,可能把我 的警告置诸脑后,还在继续胡作非为,那就已经迟了!’   贝恩就是听到这里,变得怒意陡升的。他也不顾甚么绅士风 度了,伸手向石棺一指,厉声道:‘迟了又怎么样?那个在石棺 中的女人,已经出来了?’   贝恩那时,声色俱厉,自以为极之理直气壮。因为那个‘奇 人’的话,简直荒谬绝伦,伯爵的行为虽然也怪,可是还没有荒 谬到那种程度!   谁知道水荭对他的责斥,一点也不买帐,点著头:‘他是那 么说‥‥‥’   贝恩冷笑,也指著石棺:‘那你何不扬开帆布看看,有没有 个绝色美人,嗯?’   以贝恩的行事作风说,这种态度,已经是恼怒之极,极尽讽 刺之能事了。   水荭却仍然十分认真,她现出惊恐和惶惑的神情,离开了石 棺两步,摇著头:‘我‥‥‥不是很敢‥‥‥虽说是绝色美人, 可是‥‥‥在石棺中几百年,谁知道她变成了甚么样子‥‥‥’   水荭在解释她何以不敢去揭开帆布的原因,贝恩已是忍无可 忍了,他大喝一声:‘你不敢,我来!’   他大踏步走向前,左手极不礼貌地向水荭推了一下,推开了 水荭,右手已抓住了帆布,手背一扬,已将覆盖石棺的帆布,揭 得整幅都扬了起来!   原振侠在听贝恩叙述的时候,一面听,一面在思索:水荭口 中的那个‘奇人’,究竟是谁?   听起来,有点像亚洲之鹰罗开。原振侠知道,那位‘奇人’ 自己一定未曾见过,最有可能是久闻其名,但素未谋面。   他听得贝恩的叙述越来越紧张,自然而然,坐直了身子,心 中在想:帆布一揭开,若是石棺的棺盖,缓缓向上升起,一个绝 色美人,自石棺之中,慢慢坐起身来,那可真是紧张刺激,香艳 恐怖,兼而有之了。   看贝恩的惊恐神情,不像是伪装,难道真会有这样的怪事发 生?   贝恩说到这里时,脸色泛白,他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脸色 却又十分怪异地红了起来。   他的声音有点发颤:‘我一将帆布揭了起来,自然立刻去看 石棺──’   不但是贝恩,在一旁的水荭显然十分相信那奇人的话,所以 也神情十分紧张地瞪著石棺看。   贝恩再挥臂,把帆布抛向地下。这时,他已经看清,石棺就 是石棺,棺盖没有打开,别说甚么绝色美人,连蚂蚁也没有一只 !   他立刻用十分愤怒的眼光望向水荭,可是水荭的言行,却更 令得他生气。   水荭伸手在她自己的心口,轻轻拍了两下,神态娇俏动人, 十分可爱,已令得贝恩怒意稍减。可是接下来,水荭竟然道:‘ 还好,祸事还没有发生!’   贝恩大喝一声:‘危言耸听!哪里会有甚么祸事?’   水荭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她仍然一副惊悸的神情, 像是怀著极大的戒心,缓慢地接近石棺。到了石棺近前,更是小 心翼翼,伸出手来,想去碰石棺,但又不敢,一下子就缩回手来 。   这种情形,看在贝恩的眼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又讥讽 道:‘小姐,你是一个很出色的默剧演员!’   水荭连望也不望向他,绕著石棺走著。到她走到了石棺的另 一边时,只见她陡然张大了口,喉际发出一下古怪的声响,双眼 瞪得老大,神情惊怖莫名,使得贝恩又惊又怒,又喝了一声:‘ 太出色了!’   水荭的惊怖依旧,贝恩忍不住也走过去。当他一来到那石棺 的另一边,他立刻就知道水荭不是在‘做戏’了!   他无法知道自己在极度的惊怖中,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他只 有极度惊怖的感觉。那是头顶突然响起了‘轰轰’两下响,整个 头都炸了开来,可是视觉居然还在。   他双腿发酸发软,心口有一个大槌,由内而外,在用力敲打 ,血的温度,陡然提高。他张开了口,想叫,可是喉咙的火烧, 令他出不了声!   他看到一只手,自石棺之中,伸了出来──透过了石棺伸了 出来,软软地垂在石棺的一边。那只手伸出的程度,是恰好到手 腕为止!   在贝恩叙述的时候,原振侠一直没有打断他的话头,在他说 到揭开帆布时,原振侠还曾想到会有甚么事发生。可是这时贝恩 所说的,竟比他所想像的,还要离奇,离奇到了一时之间,原振 侠难以想像,难以接受的地步!所以,他陡然叫了起来:‘等一 等!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贝恩哭丧著脸,望著原振侠,声音中也有颤抖:‘有这个‥ ‥‥必要吗?我刚才‥‥‥说得不够明白吗?’   看来,他刚才把那种诡异绝伦,可怖之极的情形说出来,已 经鼓足了勇气,这时原振侠要他再说一遍,他竟然无能为力了!   看到贝恩的情形如此可怜,原振侠也原谅他。因为即使是原 振侠,这时也感到了一股寒意!   一只手,自石棺的一侧,伸了出来,伸到手腕为止!   俗语有所谓‘棺材里伸出手’(死要钱)之句,但也必然不 是那样伸出来的!   原振侠想知道详细的情形,看来,再要贝恩说一遍,他是绝 不肯的了,所以原振侠只好发问。   他先问的是:‘一只女人的手?’   贝恩立时点头,在他点头的时候,可以听到他颈骨的骨节发 出的‘格格’声──原振侠是医生,知道那是由于他的惊怖,而 使全身肌肉僵硬收缩,所以导致骨节运动的困难,才会有这种声 音发出来。   原振侠感到自己的声音,也有点不自然:‘你没有看到那只 手‥‥‥伸出来的过程?’   贝恩呻吟著:‘没有‥‥‥幸好‥‥‥没有!’   原振侠苦笑,因为可以想像,若是看到了过程,那自然更加 可怖。   他又问:‘那手‥‥‥只是垂著,没有‥‥‥动?’   贝恩双手掩脸,求饶道:‘没有,原医生,石棺中是个死了 几百年的人‥‥‥手怎么会动?’   原振侠此时,思绪十分紊乱,自然也无闲暇去和贝恩争论, 他又疾声问:‘后来又发生了甚么事?’   贝恩大口喘气,现在他在向原振侠叙述当时的情形,他的健 康没有问题,也不像生命受威胁,尚且惊骇至此。可知当时,他 才一看到‘有一只手自石棺中伸出来’之际的惊骇,是何等之甚 !   原振侠再问了一遍,贝恩颤声道:‘还会有甚么事发生?我 ‥‥‥像是‥‥‥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反倒是那东方女孩 ,虽然也吓得牙齿打颤,可是她真的勇敢,看她的样子,竟然像 是还想伸出手去,去碰一碰──那只手。我不知道她碰了没有, 我只是眼前阵阵发黑,直到她过来扶我──当我感到我被一只手 扶住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被那只手‥‥‥抓住了‥‥‥’   贝恩馆长当时,真的误认是被自石棺中伸出来的手抓住了! 所以,他的惊骇又升了一级,张大了口,一声大叫没有叫出来, 就昏了过去。   等他再度悠悠醒转时,他看到自己倚著墙坐著,水荭在他的 对面,背靠著陈列室的门。那情形就像是她正在顶著门,不让门 打开,她的脸色苍白,神情惊恐。   这种神情,又使贝恩误会有甚么可怕的东西要夺门而出,而 水荭正在勉力阻挡。贝恩感到自己作为一个绅士,没有坐视之理 ,应该去帮水荭。可是他想站起来时,却只觉得全身酸软,哪里 站得起身子来!   水荭背靠著门,在喘著气。她看到贝恩醒了过来,声音乾哑 ,望著贝恩,说道:‘你看到了?他说的是真的,他说的话是真 的!’   贝恩一时之间,听不明白水荭的话,可是他还是连连地点头 ‥‥‥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动作。   水荭深吸了一口气,不再靠门而立,向前走出一步,转过身 ,面对著门。   贝恩咬紧牙关,双手反扶著墙,挣扎著站了起来,指著陈列 室的门:‘这‥‥‥里面怎么样了!’   水荭并不转身,后退了几步,来到了贝恩的身边:‘我又盖 上了白布,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贝恩还想说甚么,可是喉际抽搐,发不出声来,他更惊讶于 水荭这个‘小女孩’,如何能这样快恢复镇定(他自然再也想不 透水荭的来历)。水荭这时,虽然俏脸煞白,但也显得自极度的 惊恐之中,挣扎了过来,她竟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你注意到 没有?那真是一只美女的手!’   贝恩发出了一下绝望的呻吟,发颤的手,指著水荭,仍然说 不出话来!   如果说贝恩一开始的叙述十分乏味,那么,在水荭一出场之 后,就高潮迭起了。原振侠自然十分专注地听著,也因贝恩的话 ,而感染到了当时陈列室中那种可怖的情形。   原振侠的思绪极紊乱,根据贝恩的叙述,他运用思考推理能 力,迅速作了几种假设,可是没有一种假设可以成立。   因为事情实在太奇怪了!   如过是帆布一掀开,棺盖被顶开,一个美女跳将出来,反倒 还可以有假设。但是,一只手自石棺的一边伸了出来,这是甚么 样的一种情景?如何假设这种情景,是如何发生的?   人在思绪紊乱的时候,会有一些凌乱的联想。   原振侠这时,忽然联想到了中国最杰出的短篇小说集(可能 是全世界最杰出的)《聊斋志异》之中,有一则题为〈美人首〉 的故事,若干情景,颇有相似之处。   那个故事说一些人在客店中夜谈,忽然一边的墙上,伸出一 个巧笑倩兮的美人头来。一个人手起刀落,把人头砍了下来,人 头旋转著,隐入地下不见。各人赶到墙的另一边去看,也找不到 美人的身体。   一个人头从墙中伸出来,和一只手自石棺中伸出来,不是很 类似吗?   原振侠也立即捕捉到了两件事之中,最重要、最不可思议的 特点:手、头都是固体,石棺和墙,也是固体。固体穿越固体, 需要极大的力量(例如鎗弹穿过木板),人的身体,是很难有这 种力量的!   贝恩望著原振侠,等著原振侠的意见。原振侠只是缓缓摇头 ,表示他暂时没有意见,他又维持了一阵沉默,然后道:‘后来 又怎么了?’   贝恩苦笑:‘那小女孩──后来我知道她的名字是水荭,她 说‥‥‥她要去找那个人。因为那个人所预言的大祸事,是确然 会发生的──’   水荭那时虽然镇定,但是也不免说话有点凌乱。她说了之后 ,又道:‘你快去找几个人,随便找到哪一个都可以,快去!我 去找那个人!’   她又急急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自然包括原振侠医生在内 。   贝恩伸手指著陈列室的门,水荭用力把他的手拍打了下来: ‘先由得它,快去找人来处理!’   他和水荭,没有再在博物馆停留,就急急离开。两人的行事 ,都不是很正常,那自然是由于发生的事太可怖,他们惊恐过度 之至!   贝恩总算把经过说完了,原振侠的心中,先骂了一句‘混帐 东西’,这才提高声音问:‘来找我干甚么?叫我把那只伸出来 的手塞回去?’   贝恩瞪大了眼,像是他不需对这个问题负责。他大大地喝了 一口酒:‘水荭说,只要找到了她所说的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他 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原振侠不禁苦笑。水荭说出来的几个人的名字,包括原振侠 在内,自然都不是等闲人等。但事情如此怪诞,听起来,竟不仅 是伸出一只手,更有可能,石棺中的美人,会整个出来。   而且,到时候,会大祸临头!   原振侠勉力定了定神,问:‘那个人‥‥‥究竟是甚么人? ’   贝恩摇著头,表示不知道。原振侠真想一扬手,把手中的酒 ,向他兜头泼过去!   他强忍住了怒意:‘那人不是叫你去问伯爵,说伯爵必然知 道他是谁吗?’   贝恩嗫嚅:‘我‥‥‥没有问过。’   原振侠伸手一指电话:‘立刻和伯爵联络,我来问!’   贝恩如梦初醒,连忙去拨电话,一面喃喃地道:‘老天,我 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考古家,为甚么会有那么可怕的事,发生 在我的身上!’   原振侠并不同情他:‘这不正是考古学家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   贝恩苦笑:‘我不认为,我不认为,以后发生任何事,千万 别和我发生任何关系!’   原振侠不掩饰他的鄙视:‘别忘记,事情是由于你和伯爵, 阴谋盗棺开始的!’   贝恩没有再说甚么,只是一直不停地发著抖。   现代的通讯科技,是人类实用科学众多环节中,最进步的一 环。相隔万里,可以凭按动几个号码就可进行通话,是例子之一 。   电话听来已接通,安普伯爵的声音听来有点懒洋洋,可是在 一听到了原振侠报了名字之后,他立即极其兴高采烈:‘原!请 柬收到了?请你一定要来!’   安普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热忱。原振侠疾声道:‘发生了一 些事,所以有些问题要你回答!’   远在大洋另一端的伯爵,当然无法想像发生了甚么事。原振 侠先把贝恩口中的‘那个怪人’的外型,形容了一下,他的话才 一住口,安普就叫了起来:‘你怎么会不认识他?’   原振侠耐著性子:‘这人是谁?’   安普伯爵仍然在嚷叫:‘这人,是世上最伟大的考古学家! ’   原振侠立时向贝恩望去,却见到贝恩十分不以为然地摇著头 ,显然他不认识这个‘世上最伟大的考古学家’!   伯爵的声音越来越大:‘不过,他的考古方法,和贝恩那种 考古学家不同。他专门从古墓中发掘材料,他的名字是──’   安普说到这里,原振侠也陡然想起那人是甚么人来了。所以 ,他和伯爵一起叫出了那人的名字:‘齐白!’   这人的名字一被叫出来,贝恩也不禁陡然震动,发出了‘啊 ’的一声惊呼。   自然是由于‘齐白’这个名字,确然可以令人震动!   凡是和古物有接触的人,不必是考古学家,也会知道齐白的 大名。齐白是世上最优秀的盗墓者,对世界各地的古墓认识之深 ,举世无匹。   石棺,虽然大多数并不埋入古墓之中,但总属于同一范畴。 齐白对石棺有深刻的认识,自然是理所当然!   原振侠不禁用力挥了一下手,怪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就想 起,那人是伟大的盗墓者齐白!   看来,水荭是在遇到了齐白之后,才去看那具石棺的。而在 出了奇事之后,她又去找齐白了。   伯爵在追问:‘为甚么忽然问起齐白来?’   原振侠定了定神:‘伯爵,齐白警告说,如果你移动在博物 馆中的石棺,会有极大的祸事发生,他要你立即中止这个行动! ’   伯爵‘呵呵’大笑起来:‘不可能,虽然他是我极敬佩的人 ,但也不能使我改变主意。’   贝恩在一旁,听到这里,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看上帝的 份上,停止吧!’   伯爵的兴致极高,还在说笑话,卖弄他的幽默:‘要吸血僵 尸看上帝份上,不是开玩笑吗?应该是看撒旦的份上!’   说了之后,伯爵自鸣得意,又轰笑了起来。   贝恩对著电话吼叫:‘安普,要是你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你 就笑不出来?’   多半是由于伯爵,从来未曾听过贝恩这样的语调说话,所以 在呆了半晌之后,他的声音之中,也有若干程度的惊骇──那时 ,贝恩在叫了那句话之后,一直在粗声喘气。   安普问:‘发生了甚么事?’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电话中说不明白。你听著,事情怪异 莫名,齐白又曾警告会有大祸临头,所以我们必须见一次面,共 商对策──另外有人去找齐白了,他也极有可能来。’   安普十分兴奋:‘能和你见面,那太好了。你到安普古堡来 ,同时参加婚礼,随你住多久都可以!’   原振侠闷哼:‘不,不在你的古堡中会面,在博物馆见,我 和贝恩这就启程,你也立即动身。到了博物馆之后,先到先等。 记得,如果你先到,绝不要自己一个人先到那陈列室去,在贝恩 的办公室等,职员都认得你的,是不是?’   安普的行为虽然怪诞,可是他人绝不笨。一听得原振侠这样 说,他呆了一呆,就问:‘怎么啦?是不是那石棺出了甚么变故 ?’   原振侠不等他再问下去,立即说:‘你现在甚么都不必问, 只要完全照我的话去行动就是!’   安普略停了一停:‘好,那么,是不是我可以再次诚心诚意 ,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   原振侠一直不知道,何以伯爵那么热切要他参加婚礼?但是 安普希望他参加的热忱,绝无疑问。这时,在听了贝恩的叙述之 后,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参不参加婚礼这样的小事,也不值 得多考虑,所以他随口道:‘好!’   电话那边,随即传来了伯爵的欢呼声:‘太好了!太好了! 谢谢你!’   贝恩在这时候,咕哝了一句:‘婚礼!也不知道会有甚么祸 事发生,可能根本不会有婚礼!’   原振侠正准备按下停止通话键,可是却听得安普道:‘原先 生,等一等!’   原振侠心想还有话要说,就缩回手来。却听得安普在叫:‘ 翠丝,翠丝!你过来!你向我一再说起的那东方人,原振侠医生 ,答应参加我们的婚礼了,你快来向他道谢!’   这一番话,安普是站在电话边高声说的。原振侠和贝恩,都 可以通过电话中的扩音装置,听得一清二楚。   一听之下,两人都不禁呆了!因为听安普的话,分明是在叫 他的未婚妻过来,向原振侠致谢。   本来,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可是两人早知道,伯爵的未婚 妻子是一个吸血僵尸。连‘翠丝’这样一个动听的女性名字,和 吸血僵尸连在一起,已经怪不可言了。更何况,听伯爵的话,他 知道原振侠这个人,还是听翠丝说的──吸血僵尸如何会知道原 振侠呢?   联起想来,伯爵一定要原振侠去参加婚礼,竟也大有可能是 新娘子的主意了。   原振侠只觉得自己的怪经历虽然多,但是也少有如此不可思 议的事。   刹那之间,他心念电转,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就听得电 话中,传来一个极其清甜动听的声音。虽然俗套一些,可是那声 音听起来,真的如同银铃一样:‘原医生,能有你来参加我和安 普的婚礼,那真是太高兴了!’   原振侠深吸一口气──如果这是吸血僵尸的声音,那可比许 多人的声音好听多了!   一时之间,原振侠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好连声道:‘你太 客气了!’   接著,电话中又传来了一下清楚的接吻声,才是安普的声音 :‘原,博物馆见!’   通话到这里才结束。   原振侠按了停止通话键,沉声道:‘走,我们到机场去,去 搭最快起飞的一班飞机!’   贝恩的惊怖神情,缓和了许多。他也心急想回博物馆去── 虽然他在那陈列室门外加了锁,又贴了告示,告诫任何人不得擅 进,但是也怕有人意外闯了进去,见了那种可怕的情景,不知会 闹出甚么事来!   在旅途上,若是没有甚么意外发生的话,千篇一律,不值得 详述。原振侠和贝恩有几段对话,倒十分有意思。   原振侠先问:‘你相信安普的新娘‥‥‥会真的是一个吸血 僵尸吗?’   贝恩摇头:‘本来,我也只有一分相信,可是听过了那么甜 的声音之后,我半分也不信了!’   这个回答,正如原振侠所想的一样。原振侠大是气恼:‘那 么,他为甚么要这样说?你和他相熟,应该可以知道原因!’   贝恩苦笑:‘伯爵又有钱,又闲得发慌。他热中于扮演吸血 僵尸,把他的新娘,称之为吸血僵尸,也相当自然,那只是一种 ‥‥‥游戏!’   原振侠扬眉:‘叫人送鲜血做贺礼,也是开玩笑?’   贝恩叹:‘多半是!而且,我看也不会真的有人送血,多半 只是假的血浆,拍电影用的那种!’   原振侠不由自主摇头:‘他的新娘能容得他这样胡闹,必然 是一个柔顺可人的女子!’   贝恩也摇头:‘如果伯爵坚持要她躺在石棺中,只怕再柔顺 ,这婚姻也难持久!’   原振侠刚才,在说及‘柔顺可人的女子’时,自然而然,想 起了几个人来。黄绢绝不柔顺可人,海棠也不,玛仙虽很听话, 但也不是东方式的柔顺。反倒是小水荭,有一种娇小女子的特有 柔顺,十分值得人去爱──当然原振侠绝不是认为,自己会对水 荭产生爱情!   在到达目的地,从机场到博物馆的那段路上,贝恩的身子又 开始发抖。那是为了越来越近博物馆,就等于是离那种可怕的情 景越近之故。   贝恩的情形如此之糟,以致那好心的计程车司机提议:‘既 然这位先生感到不适,不如改到医院去?’   到了博物馆,才一进去,遇到了第一个职员,贝恩就问:‘ 安普伯爵来了没有?’   职员摇头:‘没有──馆长,你不舒服?’   贝恩用力一挥手:‘也没有别的人来找我?顶楼的那陈列室 ,没有人擅进过?’   职员连连摇头,贝恩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原振侠已急不及待 向楼上走去,贝恩跟在他的后面,才上了一层楼,他就道:‘原 医生,算起来‥‥‥伯爵快到了‥‥‥我在办公室等他‥‥‥可 好?’   原振侠看到贝恩面色灰败,身子发颤的情形,知道他是心中 害怕,不敢再去面对那可怕的情景。他道:‘好,要是安普来了 ,你立刻带他上来──可是别先忙著对他说发生了甚么事!’   贝恩如释重负,忙掏出一串钥匙来,给了原振侠,自己急急 忙忙,向走廊的一端走去。   原振侠继续上楼去。   原振侠一点也不觉得贝恩的神态可笑,因为他虽只是听了贝 恩的叙述,在上楼的时候,也不禁感到了一阵阵的寒意。那是由 于他知道,即将看到极度不可思议的诡异情景的缘故。   他来到了那间陈列室的门口,正准备把锁打开,就听得楼梯 下有人在叫:‘原医生!原医生!’   原振侠一听,就听出那正是水荭的声音。他转过身,就看到 水荭一溜烟地自楼梯口窜了上来,神情又是吃惊,又是高兴:‘ 贝恩倒有点本事,把你请来了!’   原振侠一扬眉:‘说是奉水荭之命,怎敢不来?’   原振侠一面说,一面向陈列室的门,指了一指。水荭吃惊的 神情加强,迟疑著道:‘你已经知道是甚么情形了?其实,不看 也罢‥‥‥看了,绝不好受!’   连水荭的神情也如此惊怖,原振侠更是骇然,他道:‘来都 来了,不看一下,像话吗?你出主意找我来,想我做些甚么?’   水荭咽了一口口水,神情骇然:‘不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 甚么事。我只是想,把你们这些神通广大的人物,随便找一个来 ,总有用的!而且,事情本身如此特别,谁听了之后,都会忍不 住好奇心,会第一时间,赶来看个究竟!’   这时,贝恩在楼梯口探头探脑,不住抹汗,神情惊恐。贝恩 的这种神情,原振侠见得多了,并不以为奇,可是水荭这样出色 的人物,竟然也有那样恐惧的神情,原振侠也不免心惊──水荭 在原振侠要去打开锁的时候,竟然十分自然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想阻止他去开门!   原振侠和水荭互望著,在水荭的双眼之中,原振侠看到了极 其深刻的震栗。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水荭也吸了一口气,道:‘是不是先听 一听‥‥‥齐白怎么说?’   原振侠向门指了一指,意思是问她:里面的情形真是那么可 怕?   水荭连一秒钟也没有考虑,就连连点头。   原振侠叹了一声。水荭的反应,既然如此强烈,原振侠也不 能不重视。   水荭看到原振侠接受了她的意见,用力拉著他,离开那陈列 室。贝恩迎了上来,水荭解释:‘先请原医生听听有关‥‥‥那 石棺的‥‥‥资料再说。’   贝恩显然不知道那石棺的资料是甚么,但是只要可以迟一刻 进陈列室,他就赞成。他连声道:‘好,好!顺便也可以等伯爵 来!’   原振侠虽然觉得事情十分荒谬,但是连水荭都那么害怕,由 此可知事情非同小可。他也就在水荭的拉扯下,进了贝恩的办公 室。   水荭一伸手,居然在后裤袋中,取出了一只扁平的酒瓶来, 打开,大大地喝了一口──那情景实在十分诡异,原振侠想笑, 却笑不出来。   水荭把酒瓶递给贝恩,贝恩也喝了一口。原振侠摇手,表示 不需要。   水荭吁了一口气,说:‘我第一次到这里来,就是齐白叫我 来的。或者说,是听了齐白的话,才到这里来的。’   水荭是如何和齐白这个盗墓奇人相遇认识的,并不重要,就 算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好了。两人在交谈之中,自然不免提及一些 双方都熟悉的人,于是,熟稔的程度,迅速增加。   由于齐白是盗墓奇人,水荭自然问到他最近有甚么杰作。齐 白大是感叹:‘最近,有价值去发掘的古墓,越来越少了。我始 终认为,中国的秦始皇墓,是最值得发掘的一个古墓,可惜,那 绝不是个人的力量所能达到的!唉!’   齐白在说这番话之后,又连连叹息,神情十分落寞,像是了 无生趣。   水荭当时就取笑他:‘人心无厌足,贪念足以使人丧失快乐 !’   齐白仍然沮丧:‘你想想,我是全人类之中,最有资格的古 墓专家,却没有机会进入人类最伟大的古墓,这不是人生长恨水 长东吗?’   水荭哈哈大笑,指著齐白:‘别长嗟短叹了,说点有趣的事 来听听!’   那时,齐白和水荭相会,正是在那个博物馆所在的城市。齐 白一挥手:‘有,早十多年前,我在一个教堂的下层秘密地窖之 中,找到了一具十分精美的石棺。那石棺本身,已经是一件艺术 品,以我的专业知识,竟不能认出它属于甚么年代!’   水荭双手支颐,饶有趣味地听齐白说著。从齐白的认真神情 上,她可以知道,这件事一开始,虽然相当平淡,但是发展下去 ,一定会有意料不到的惊奇。   齐白续道:‘石棺并不是我搜集的目标。而且,这样的石棺 ,我有过经验,棺盖和棺身的契合,十分精巧,要打开来,非破 坏石棺的结构不可,要收藏,得要棺中的尸体一起藏著,我没有 这个习惯!’   水荭听到这里,吐了吐舌头:‘难道世上有人‥‥‥会有收 藏尸体的习惯?’   齐白笑:‘当然有,世上甚么样的人都有──这具石棺,后 来归了一个怪人,安普伯爵所有,是我运出来给他的。当时,我 知道那石棺很有些价值,但并没有引起我特别的注意。我又在那 地窖中逗留了一会,原因是发现那秘密地窖的过程,很有些曲折 ──我敢说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人能在那古教堂之中,发现那 秘密地窖!’   水荭做了一个古怪的神情,齐白看出她有不信之意,又重申 道:‘是真的!’   水荭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齐白道:‘所以,我想要在那地 窖中,找一点纪念品带回去,经过了一番搜索,给我在一个极隐 秘的地方,找到了一只石盒。打开石盒,发现盒中是一卷羊皮, 羊皮上记载了,有关那具石棺的一些事。’   齐白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水荭并没有催他,只是睁大了 一双澄澈的眼睛,等他说下去。   齐白吸了一口气:‘羊皮上的字迹,相当潦草,用的是拉丁 文,提及那具石棺的来历,简直不可思议。写下记载的,是一个 神父,从最后的日期看来,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齐白的叙事方式,相当特别。乍一听,有点凌乱,但是他把 主要的事先说出来,也有使听的人,先了解事情重点的好处。   齐白又道:‘这个在古教堂底层的秘密地窖,竟然就是为了 这具石棺而建造的。那位神父,当时是教堂的主持人,他在那羊 皮上面写著:希望永远不会有人见到这具石棺,希望永远不会有 人发现这个秘密地窖!’   水荭听得聚精会神,因为齐白的叙述,越来越是神秘刺激了 。   齐白再停了片刻:‘记载说:在一个星月无光的深夜,神父 被两个蒙面人叫醒,叫到了教堂之外,看到有一辆马车停著。有 四个也蒙了面的人,正从马车上,把一具看来极其沉重的石棺卸 下来。   ‘那石棺,就是后来被藏在秘密地窖中的那一具了。神父对 那些人都蒙著面,表示十分不满意,可是他却没有提抗议。因为 那辆马车,吸引了神父的注意力。’   齐白扬了扬眉,水荭紧张起来,双手握著拳:‘他认出了马 车的主人?’   齐白摇头:‘没有,神父只看出,若不是十分地位显赫的大 人物,没有资格用这种华贵的马车。而且,在车身上,有一幅布 遮著,作用明显是遮住车身上的一个徽号──当然是由于这个徽 号十分著名,人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属于甚么人所有。   ‘神父肯定了那马车、那些人,都是大有来历。所以他心中 虽然不满,但是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问了一句:“你们准备干甚 么?”   ‘马车之中,另外有一个十分高瘦的蒙面男子在。他向神父 招手,神父走过去,那男子用显然是压低了的声音道:“神父, 我想把这具石棺,寄放在教堂。”   ‘这种情形,并不特殊。神父首先问的,自然是:棺中的是 甚么人?   ‘那高瘦蒙面男人的声音更低沉:“不详知,只知道‥‥‥ 那‥‥‥是一个男人!”   ‘神父一听到对方这样说,不满的情绪更甚,正想发作,那 高瘦男人一下子按住了神父的手。神父也看到了男子的手上,戴 了一枚极大的宝石戒指──当时,不是十分有权势的人,不会戴 这种戒指。   ‘这又令得神父吃了一惊,想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那男 子道:“你听著,神父,你听著,而且,而且要把我说的话,凭 你的记忆,用文字记述下来。”   ‘那男子说得十分认真,而且口气庄严,有一种叫人不得不 遵从的威势。所以神父自然而然点著头,用另一只手,在胸口划 著十字,表示他会遵从那人的嘱咐。   ‘那男人的嘱咐是:“在这具石棺之中,是一具特异之极的 尸体──不必去追究它的来历如何,只要把它深藏起来。所以, 在教堂的地窖之下,要另外建造一个秘密的地窖,用来放置这具 石棺。为了秘密地窖要造得十分隐秘,必须有大量花费,我已带 了金子来──”   ‘那男人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就自马车之中,取出一袋金币 。金币沉重,使得神父在才一接过手来的时候,就压得弯下了腰 。   ‘那男子又吩咐:“一切要尽可能秘密进行,不能被他人知 道建立秘密地窖之目的。但是一切完成之后,又必须把经过记述 下来,目的是为了避免将来可能出现的大灾祸!”’   水荭在转述齐白告诉她的,有关石棺的一切,直到这时,才 提到了‘大灾祸’这个字眼。贝恩神色惊恐,原振侠虽然也感到 事情神秘莫测,可是他却是疑惑多于惊恐,因为他无法想像,所 谓‘大灾祸’是怎么一回事,不明白何以一具石棺,会造成大灾 难。   水荭一口气讲到这里,也停了一停,才又道:‘齐白的记性 很好──他事后可能把羊皮上,那位神父的记述,看了好多遍。 而我只是听了他讲一次,当然没有听他亲自叙述来得详细,不过 主要地方,也不会说漏。’   原振侠急于想听下去,作了一个手势,请水荭继续讲下去。   水荭深深吸口气:‘那男人又向神父道:“大灾难不会无缘 无故发生,必定在另一具石棺,也被人发现之后,才存在危机─ ─石棺一共是两具,今晚运来,委托神父妥为保存的,棺中是一 个‥‥‥男人。而另一具,棺中的是一个女人,一个‥‥‥”   ‘那男人说到这里,语气变得十分迟疑,声音也变得很低沉 ,神父要十分专注,才能听到他的话。他说的是:“那另一具石 棺之中,是一个女子,一个绝顶美丽的女子。任何人一看到,都 会著迷,都会不由自主,被她的美色所迷惑,不能克制!”   ‘那男人说得十分认真,大有感慨。神父虽然一直不知道对 方的来历,可是对方的气势慑人,神父也受到了感染,他回应道 :“啊,红颜祸水,历史上,为了美丽的女人,而产生的大灾祸 太多了!”   ‘那男人静了一会,才又道:“嗯,情形和你的想像不同‥ ‥‥要不可思议得多。那另一具石棺,现在不知道在甚么地方, 但就像这具石棺一样,必然有出现的一天!”   ‘那男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神父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 是也可以强烈地感到,他的情绪正处于极端的忧虑和恐惧之中。 所以神父就以上帝的名义,安慰了几句。   ‘那男子打了一个手势,阻止了神父的祝福,继续说著:“ 等到另一具石棺出现,危机也会出现,但是还不至于形成大灾难 ──只要两具石棺,各处异地,没有相聚的机会,灾难也就不会 出现。但如果,两具石棺之间的距离,接近到了互相可以看到对 方的时候,大灾难就爆发了!神父,或者你不明白,甚么叫作两 具石棺可以望到对方这样的说法,那是象徵式的,意思是两具石 棺之间的距离,相当接近,一里、半里,等等。”   ‘神父在这时,问了一句:“请问阁下,会有甚么样的大灾 祸呢?”   ‘那男子缓缓摇著头:“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两具石棺 ,仍然相隔万里,但只要有人起意,要使它们在一起的话,也会 有极骇人的异像出现!”   ‘神父在那时,被那神秘男子的一番话,弄得头昏脑胀,思 绪紊乱之至,他顺口问:“会有甚么异像?棺中的人会复活吗? ”   ‘那男子并没有回答神父的这个问题,只是目光炯炯地望著 神父。神父觉得那男人的目光凌厉,十分威严,那令得他不敢再 胡乱问甚么。   ‘那男人又道:“所以这具石棺,要照我们的吩咐,让它深 藏在教堂的地下,把它出现的机会,减到最低,就可以避免灾祸 。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神父连连点头,表示记得了。   ‘那时,石棺已经卸下,在神父的指导下,搬到了教堂的后 院。那里,本来就有不少石棺放著,多了一具,也不会惹人注意 。   ‘神父又收好了那一大袋金币。那男子进了车厢,神父追问 了一句:“请问,阁下是谁?”   ‘那男子在车厢中回答:“请不必理会我是谁,只要照我的 吩咐去做。”   ‘神父就照著那人的嘱咐去做,这便是那具石棺,在教堂下 的秘密地窖中的原因。   ‘神父在羊皮上的最后记述,是他自己的意见。神父的意见 是,那个神秘男子,大有可能是国王。至于国王如何会有这具石 棺,如何会知道有关石棺的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神父也想不出 所以然来。   ‘神父最后写的是:事情虽然怪诞之至,但还是希望这具石 棺,永远留在教堂之下,不出现在人间!’   齐白当时,在地窖之中,看完了羊皮上的记载,也不禁呆了 半晌。在他的盗墓生涯之中,古灵精怪的事情,也见识了不少, 可是没有一桩,比这次更怪的了──表面上看来,只是一具精致 的石棺,竟然会有那么古怪的一个故事包围著它!   本来,齐白在发现了这具石棺之后,并没有把它弄出去的意 思。但是看了羊皮上的记载之后,他好奇心大作,觉得有必要把 这具怪石棺弄出去。   当时,他作了这样的决定之后,心中也略有不安。因为,有 关大灾难的预言,十分惊心动魄,神秘莫测。可是,由于其时, ‘另一具石棺’在何处,根本没有人知道,齐白也不会把警告放 在心上。   要把那么沉重的石棺,从教堂的秘密地窖中搬出来,自然不 是易事。尽管齐白神通广大,还是费了不少手脚。   石棺弄了出来,齐白想起了好把自己打扮成吸血僵尸的伯爵 ,就通知了他,说是有一具精美之极的石棺,是不是有兴趣收藏 ?安普伯爵一见了那具石棺,就欣喜莫名,立时想据为己有。齐 白本来正在愁没有地方放那么大的一具石棺,一见伯爵这等样子 ,他就假装不肯割爱,结果,他这具石棺,换了伯爵古堡地窖中 许多好酒。   齐白并没有把羊皮上的记述说给伯爵听,石棺归伯爵所有之 后,齐白也把这件事忘了。只是若干时日之后,他听说,伯爵曾 请来了一批专家,研究如何可以把石棺打开来──他有意把原来 棺内的男人搬出去,而把石棺当作他自己的睡床。   可是专家研究的结果是:石棺不是不能打开,但必然会受到 严重的、不可补救的损坏。   伯爵考虑之下,决定维持石棺的完整。所以他也只好十分遗 憾地,只能躺在棺盖之上,而未能真正地躺进石棺中去。   一直到了若干年之后,安普伯爵才在博物馆中,发现了另一 具石棺,他自然立刻想要得到它。等到他决定结婚了,想拥有另 一具石棺的愿望,也更加强烈──不但要委托贝恩馆长进行其事 ,而且,好几次在酒后,得意洋洋地向他身边的一些人,提及此 事。   话只要有人说得出口,就一定会传开去。不多久,就传到了 齐白的耳中,使齐白猛地想起了,自己发现石棺时,同时发现的 那卷羊皮上的记载!   羊皮上那个神秘男子所说的‘大灾祸’,本来几乎没有甚么 发生的机会,但现在,竟变得一定会发生了。因为另一具石棺, 若是运到了安普古堡,两具石棺之间的距离,岂止‘互相看得见 ’,简直是‘互相摸得到’!   齐白感到,事情虽然怪诞,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而且,羊皮记述著,就算有人起意,也会有异像发生,所以,齐 白就专程来到博物馆,去看那‘另一具石棺’,但是,却并没有 发现甚么异像。   那一次,他在陈列室中,见到了贝恩馆长,向贝恩提了警告 ,也要贝恩转告伯爵,停止这个行动。   可是贝恩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齐白遇见了水荭,就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水荭,水荭好 奇心也大作,特地到博物馆来。结果,她确然看到了异像,令人 看了之后,惊恐得魂飞魄散的异像──一只女人的手,自石棺中 伸了出来!   因此可知,神父记述的怪事,当年那可能是国王的男子的警 告,也真的会发生!虽然没有人知道,是甚么样的大灾祸,但可 以不让它发生,自然最好!   齐白和水荭,纯粹是偶然相遇,由于齐白的话,水荭才看到 了那不可思议的异像。任何人见了这种情景,都会惊骇莫名,连 自小就受过各种各样严格训练的水荭,也不能例外。   她当时又覆上了帆布,把贝恩抱出了陈列室。她在震惊之余 ,居然还能那样做,连她自己也不禁感到骄傲──后来,原振侠 也表示了对她的钦佩,令她得意万分。   她立刻想到的是一些人的名字,那都是著名的冒险生活者。 她要贝恩去找他们,任何一个都可以,结果,贝恩找到了原振侠 。   水荭自齐白处得来的资料,已全都说了出来。在贝恩的办公 室之中,有一个相当长时期的沉默。   原振侠好几次想说话,可是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事情竟然怪 到了在棺中几百年的女人,会知道两具石棺有机会相会,而会展 示异像!   那么,在安普古堡中,那具石棺中的男人,是不是也会伸出 手来?   在呆了一会之后,还是贝恩先开口。贝恩的声音仍在发抖: ‘那个神秘男子‥‥‥真的是国王?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应该可 以在新的历史记载中,找出更多的资料来!’   贝恩的这一番话,倒不失考古学家的本色。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那是不是国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神父相信了他的话,把一切都记了下来,而齐白在看了记载之后 ,也深信不疑──’   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有疑惑的神色,向水荭望去。水荭立 时点了点头,表示她也有同样的疑惑。   对于水荭和原振侠之间,可以不必通过语言,而作某种程度 的沟通的这种情形,贝恩自然无法加入。一来,他和两人并不熟 稔;二来,他的聪明才智,也无法与如此出色的原振侠和水荭相 比。   原振侠续道:‘齐白只看到了羊皮上的记载,并没有看到可 怕的异像,为甚么他会对羊皮上的记载,深信不疑?’   水荭立时有了答案:‘他在向我说这一切时,十分认真── 这证明他确然相信。我看他在事后,一定曾花了不少工夫,进行 了广泛的调查和考证工作,又得到了别的资料,所以才这样地肯 定。’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问:‘水荭,如果你没有看到有一只手 ,自棺中伸出来,你会不会对齐白的话,深信不疑,毫不否定? ’   水荭苦笑:‘一半一半──如果说这种话的不是鼎鼎大名的 齐白,我一分也不会相信。’   原振侠也跟著苦笑:‘伯爵等一会来了,他会看到那可怕的 异像,自然也会相信!’   贝恩一直在急促地眨著眼,这时,他突兀地插了一句:‘也 不一定,那只手‥‥‥既然可以从石棺中伸出来,自然也可以缩 回去‥‥‥要是缩回去了,那异像也消失了。我深知伯爵的为人 ,他一定会把我们的话,当作是最荒诞的笑话,绝不相信!’   这一番话,也不禁令原振侠和水荭,面面相觑。因为如果真 的出现了这种情形,倒确然不容易令得伯爵相信他们的话!   本来,要证明是不是有贝恩所说的这种情形发生,再简单不 过,只要到陈列室去看一看就可以了。   但是看水荭和贝恩的神情,他们显然非到万不得已,不想再 去接触那可怕的现象。   由于两人表现了如此过分的恐惧,也多少影响了原振侠,竟 连他也感到:可以迟一步和那可怕的异像接触,就迟一步吧!   所以,一时之间,三人都沉默著。首先开口的是原振侠,他 问:‘你没有找到齐白?’   水荭沮丧地摇了摇头:‘没有,虽然说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 粒微尘,可是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一个人,还真的极困难──人 和人可以莫名其妙地相遇,也可以再要找,就找不到!’   原振侠和贝恩,都盯著水荭,显然在责问她,是不是尽了全 力。   水荭叹了一声:‘为了找齐白,我甚至动用了最不愿用的方 法!’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我利用了组织的情报网 !’   水荭此言一出,贝恩自然莫名其妙,但是原振侠立时知道了 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他一下子,伸出手去,握住了水荭的小手, 水荭也大大地吁了一口气。   虽然说水荭能脱离组织(像‘无间地狱’一样严密的组织, 不但控制著人的身体,甚至可以控制人的灵魂),是最高领导人 亲自答应的,但是原振侠知道,水荭心中对组织的厌恶和恐惧, 至于极点。她肯和组织的情报网作联系,那是为了寻找齐白,而 竭尽全力了!   找不到齐白,对了解整件事的经过,自然是一重障碍。但有 那个‘异像’放在那里,安普伯爵一见,只怕他是真正的吸血僵 尸,也不免魂飞魄散,要使他相信两具石棺‘相会’,便有巨灾 大祸发生,也不是难事!在这一段短短的沉默之中,原振侠见到 水荭好几次欲言又止,他就一再示意水荭,不管想说甚么,都不 妨直说出来。   水荭还是考虑了相当久,才道:‘我知道有一类异星人,有 穿越固体的异能!’   原振侠立时被提醒,‘啊’地一声,向水荭指了一指:‘那 个‥‥‥异人?对于那个异人的事,我只是知道一个梗概。他不 是在康维十七世帮助之下,回到他原来的星体上去了么?他的名 字是──’   水荭接口道:‘他的名字是褚上民。’   原振侠皱著眉,思索著。在一旁的贝恩,用力眨著眼,可是 无论他把眼睛眨得多快,他也绝无法听得懂,水荭和原振侠的这 一段对话!   那是一个十分复杂离奇的故事,属于亚洲之鹰罗开的故事《 异人》,和这个原振侠的故事,并没有很大的关系。所以只是略 提一提,知道有一类外星人,有穿越固体的能力就可以了。   也就是说,如果石棺中躺的是一个这类外星人,他只要是活 的,就有能力,把手自石棺中伸出来,因为他有穿越固体的异能 。   既然经水荭一提,原振侠立时联想到了许多事,但是他并不 认为在石棺中的是那类外星人。因为就算是外星人,也难想像在 石棺之中几百年,仍然可以维持生命!   可是看水荭的神情,却大有把两件事联想在一起之意,她压 低声音:‘我想找他‥‥‥那个异人,并没有回到他自己的星体 去,而是留在地球上,我想找他来看看,可是我也找不到他!’   原振侠皱著眉:‘只要伯爵肯停止要两具石棺会合的念头, 灾祸就不会发生,一切可以慢慢进行。’   水荭用力点了点头,正在这时,安普大呼小叫的声音,已传 了过来。办公室的门,被用力打开,伯爵跨了进来,双手张开, 阴森的脸上,居然大有愉悦之色。他一个转身,身上的黑面红里 的披风,扬了起来。   转了一个圈之后,他才面对原振侠站定,可是却望向水荭, 目不转睛。   水荭向他作了一个鬼脸:‘伯爵你好!’   伯爵这才称赞了一句:‘好漂亮的小姑娘!’   水荭当然不是‘小姑娘’,但由于她生得娇小,西方人又不 善于看东方人的年龄,所以伯爵才会这样称呼她。   看来,伯爵还想进一步卖弄他的幽默,可是一看到各人的神 色凝重,他也知道有点事发生了,所以静了下来,只是望著各人 。   原振侠这时,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他问贝恩:‘伯爵的石 棺,是齐白在一座教堂的秘密地窖中发现的,你的那具,是怎么 来的?’   贝恩连忙道:‘那具石棺不是我的,是博物馆的!’   原振侠了解他作此声明的原因,再问:‘那么,是怎么来到 博物馆的?’   贝恩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我上任的时候,它已经在了。 ’   原振侠不满:‘总有纪录可以追查吧?’   贝恩苦笑:‘怪就怪在这里,竟然全无纪录!’   伯爵十分兴奋:‘正由于没有纪录,所以就算它不在了,也 没有人可以追究。正是天造地设,要令两具石棺,散而复聚!’   伯爵说得手舞足蹈,兴高采烈,他阴森的脸上,居然也有看 来很灿然的笑容。   原振侠、水荭和贝恩三人相视苦笑。他们都知道,那石棺的 ‘异像’如果没有消失,伯爵现在越是高兴,等一会的失望,也 就越大。   水荭先开口:‘是不是把齐白发现神父的羊皮记载告诉他? ’   贝恩这时,说了一句极有用的话:‘何必那么麻烦,带他去 看看那情形,他‥‥‥自然就会改变主意。’   原振侠表示同意。伯爵这时也看出情形有异,他止住了笑, 神情也重又变得阴森,他冷冷地问:‘有甚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   他说这话的时候,盯著原振侠,显然各人之中,他最信任原 振侠。   原振侠先吸了一口气:‘棺材中的女人,自棺中伸了一只手 出来,情景十分可怖。我还没有见过,是他们两人见了之后把我 找来的。我们现在就一起去看一看,看了之后,才告诉你来龙去 脉!’   原振侠尽量使自己的话听来平静,可是他说到一半,安普的 神情已是十分难看,他的声音也更阴冷:‘开甚么玩笑!’   原振侠甚么也不说,只是伸手向上指了一指。安普一声闷哼 ,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原振侠急忙跟了出去。他们并肩走上楼 梯,水荭跟在后面,贝恩迟迟疑疑,走在最后面。   到了陈列室门口,原振侠打开了锁,推开了门,安普一步跨 了进去,一时之间,他不知道那具石棺去了何处。原振侠忙向墙 角,指了一指──他听过贝恩的叙述,知道石棺被搬移过,而且 ,也被水荭再用帆布覆盖起来。   盖在石棺上的帆布,一望而知,是匆忙中盖上去的,并不整 齐。   而整间陈列室,可能由于好几天没人进来的缘故,更可能由 于那可怕‘异像’的影响,令人感到格外阴森,连气温都像是低 些,很有些阴风阵阵的味道。   随著原振侠的一指,安普已威风凛凛,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水荭跟了进来,靠在原振侠的身边,贝恩则扶住了门框,双腿看 来有点发软,迈不开步子,进不了陈列室。   安普一来到石棺之前,一伸手,‘飕’地一声,就把那帆布 扯了下来,抛了开去。   帆布被扯开之后,自然就看到了石棺。   但是,也像上次水荭扯开了帆布之后,贝恩和水荭也看不到 甚么一样,可怕的异像是在石棺的另一边,要走到石棺后面,才 能看得到。   伯爵神情愤怒,转过身来,瞪向原振侠。总算他始终对原振 侠十分尊敬,所以并未口出恶言。   原振侠还没有甚么反应,水荭已怯生生地伸手指了一下,同 时用十分乾涩的声音道:‘后面!’   伯爵又‘哼’地一声,绕过了石棺。   才一绕过去,情形就变了!   本来,他在行动之际,有一种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气派。 而且,神情阴森冷酷,彷彿他就是人类,或是吸血僵尸类的主宰 一样。   可是,刹那之间,他陡然变成了另一个人。首先起变化的是 他的双眼,突然间睁大,眼球凸了出来,几乎有大半个圆球体, 是出了眼眶的。   而且,在凸出的眼珠之中,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恐惧,尽管陈 列室中静得出奇,但是原振侠却感到那一对眼珠,正在惨叫!   接著,是伯爵惨白的脸色,变成了霉绿色。像是在一秒钟之 间,他脸上涂上了一重发了霉的面浆。   然后,就是他的口,也不知道他原来是想张大口还是合上, 总之,这时甚么都不是,而是他的双唇在不住半开半合发抖,伴 随著有节奏的‘得得’声──上下两排牙齿相叩所发出的声响。   他的鼻子,由于鼻孔变得扩张,看来更是变了形。   他一动也不动,这时,不单他全身发僵,只怕连血液也是凝 结的──安普伯爵毕生致力于模仿吸血僵尸,但最具成就的,就 是那一刹那了!   安普在刹那间,现出那样惊怖欲绝的神情,倒是各人意料中 的事。贝恩在门口,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人已坐倒在地。   水荭伸出手来,挽住了原振侠的手,两人的手都冷得可以。   原振侠深吸一口气,甚至觉得心口有点发痛,但是他还是鼓 起勇气,向前走去,同时在心中告诉自己:只不过是一只女人的 手,伸出了石棺而已,虽然恐怖,但也不致于会把人吓死!   水荭可能不愿意向前走,但是她既然和原振侠的手互握著, 她又不愿意放开,也就只好和原振侠一起向前走,到了石棺的后 面。   于是,他们两人同时看到了石棺后面的情形。   原振侠早已向自己说了好多次:‘只不过是一只手伸出了石 棺之外’,照说,以他的冒险生涯经历,他就算感到害怕,也不 会太甚了。   可是,事实是,他一看到了石棺后面的情形,脑中就轰地一 声,像是全身的血,一齐涌上了头部,而且在他的脑中,沸腾翻 滚!   他自己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神情,但是猜想起来,一定和安普 的情形相类似!   他只觉得全身无数亿的细胞,每一个都从细胞核中心,向外 散发著恐惧!   他遇到了生平最大的恐惧!   因为他看到的,不是‘只不过是一只手伸出了石棺而已’, 他看到的,是一整条手臂,自石棺中伸了出来,软软地垂在棺外 !   那手臂露出石棺的部分,还连著一点点肩头,肩头和石棺的 连接处,严丝合缝,一点空隙也没有。   那手臂的皮肤极白,和大理石的颜色相近,以致乍一看来, 有点像是那手臂也根本是石刻的。   可是,又一下就可以看出来,那手臂属于一个人,一个女人 。有著柔软的皮肤和肌肉,是一条十分丰腴,十分诱人的手臂─ ─如果它属于一个有生命的女人的话。   而如今,它却属于一个在石棺中躺了几百年的女人。它偏偏 又不肯在石棺中安分地躺下去,而那么顽强固执,不知道使用了 甚么魔法,自石棺中硬挤了出来,软垂在棺材边上!   它硬要从石棺中挤出来,有甚么目的呢?是只挤出一条手臂 来就算了,还是要把整个身子,都从石棺中挤出来?像是妖魔挣 脱了禁锢的枷锁一样,从此在人间掀起一片腥风血雨,造成弥天 大祸?   原振侠一时之间,无法和他人交换意见。他自己在极度的惊 怖之中,思绪紊乱之极,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诡异了,叫人无法 承受!   原振侠也不知自己僵立了多久,他甚至想不到就在他身边, 和他紧握著手的水荭的存在。   忽然之间,他眼前黑了一黑,有东西向他压了过来,他这才 恢复了行动的能力,自然而然,伸出手来,向那压过来的东西, 推了一推。   一推之下,他才知道那并不是‘东西’,而是在极度的惊恐 之中,回过神来,正在急促后退的安普伯爵!   安普急促后退的力道十分大,原振侠推出去的力道小,所以 结果是,原振侠并未能推开安普,反倒被安普撞得也向后退去。   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中,原振侠感到脚尖一阵疼痛,那是被伯 爵一脚踏中的结果。原振侠反倒很高兴,因为又有了痛的感觉, 可知刚才被吓走了的魂魄又回来了。   也就在这时,他也感到了水荭在自己的身边。三个人一起后 退,退到了门口,原振侠一定神,才算是挡住了安普后退的势子 。   这时,四个人之中,最先出声的是贝恩──并不是他的胆子 最大,而是他根本没有进过陈列室,不知道事情又有了更可怕的 变化。   贝恩颤声道:‘看上帝的份上,你们‥‥‥的魂魄还在身体 里吗?’   在这一句话声中,安普陡然转过身来,神情仍然惊怖欲绝, 口张得老大,可是只是在喉间,发出了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   原振侠和水荭,从惊怖中回复正常的能力比较强。他们互望 了一眼,可是一时之间,也提不起勇气来,去把那块帆布盖上。   他们互望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拉了安普一下。三个人一 起出了陈列室,水荭立时又把门关上。   水荭关上了门之后,先是自然而然,把背靠在门口。但是突 然之间,她想到那女人的手臂,既然可以透过石棺伸出来,自然 也可以透过那扇薄薄的门!所以她陡然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连跨 出了三、四步,到了楼梯口,才算是稳住了身形。   这时,安普已用发颤的声音,连问了十几声:‘这究竟是怎 么一回事?’   原振侠勉力镇定心神,也给他问得心烦,就厉声道:‘你是 吸血僵尸,也会感到害怕?’   安普惨白的脸上,神情古怪之极,在那么怪异的情景之前, 他不能不承认:‘我‥‥‥还不是‥‥‥整个的吸血僵尸‥‥‥ 只是一半。况且,这样的情形,就算是翠丝看到了,一样会害怕 !’   原振侠曾在电话中,听他称呼他的未婚妻为‘翠丝’,所以 知道,至少在安普的心目之中,他的未婚妻,具有‘全部是吸血 僵尸’的身分。   但如今,就算有十个吸血僵尸陡然出现,也不会比陈列室中 出现的异像更可怕了。所以原振侠也不再去研究,伯爵的未婚妻 究竟是不是真的吸血僵尸。   他只是伸手向楼梯指了一指,水荭一看到了原振侠的手势, 早就一溜烟地向楼梯下冲了下去。贝恩扶著扶手,也急急向下走 著。安普还想摆出一些英雄气概来,可是结果,犹豫了一下,还 是赶在原振侠的前面下了楼,而由原振侠殿后。   原振侠在走下楼梯的时候,多次回头,望向陈列室的门口。   这时,他的思绪一片紊乱。在陈列室中发生的事,无从假设 ,他甚至有点不敢闭上眼睛──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那 条雪白的手臂来。   如果不是情景如此怪异,就像水荭第一次见了异像之后,向 贝恩所说,那只手是美女的手一样──那整个裸露在石棺之外, 甚至还有一小部分浑圆肩头的手臂,实在是美女的手臂。   它腴白,有著如同丝缎一样的皮肤,白得令人眩目,而且可 以感觉得出会是何等水嫩。   照说,这样的玉臂,就算是诡异地从石棺中伸出来,也不应 该惹起那样的恐惧。可是那手臂软垂著,却泛发著一股无可抵挡 的妖异和死亡的气息。   那种气息直透出来,犹如利刃一样,直刺进看到的人的脑门 ,从而产生巨大的恐惧!   一行四人,总算又先后进了贝恩的办公室。贝恩先向水荭伸 出手来──他曾见过水荭取出一只扁平的酒瓶来喝酒。四个人之 中,受惊程度最低的是他,因为他未曾看到异像有了更可怕的发 展,但是他也需要酒来镇定。   水荭取出了酒瓶来,贝恩只喝了一口,安普便急忙自他手中 ,把酒抢了过来。   接著,原振侠也喝了一口,水荭就把瓶中所余无几的酒,一 起倒进了口中。   各人都望著原振侠,原振侠抹了抹口角:‘齐白的警告,显 然是事实──’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直指著安普:‘你必须取消得到这 具石棺的意愿!’   安普神情犹豫:‘可是‥‥‥我已经答应了翠丝,她也说那 是最好的结婚礼物!’   贝恩叫了起来:‘老天,以你的财力,可以选用上好的白玉 ,来造两具玉棺!就算有了两具石棺,你们也不过躺在棺盖上, 那算是甚么吸血僵尸?’   贝恩的话,听来虽然十分滑稽,但是却也具有强烈的说服力 。   呆了好一会,伯爵才喃喃地道:‘我可以放弃,但是我想知 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贝恩厉声道:‘有许多事,根本无法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水荭在这时,用虽然仍有余悸,但却相当坚决的声音道:‘ 这件事,可以有方法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心中恰好想到了这一点,他也知道,水荭所想的,一 定和自己一样。所以他向水荭望去,眼神之中,充分表达了他佩 服水荭的勇气!   贝恩和安普也一起望向水荭。水荭深吸了一口气,巩固她的 勇气:‘当然‥‥‥要伯爵先打消主意,令得那条手臂‥‥‥回 到石棺中去才行!’   水荭无意中的一句话,令得贝恩陡然跳了起来,失声叫:‘ 甚么手臂?’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贝恩疑神疑鬼,喃喃自语:‘明明 是一只手,小女孩怎么说成手臂。’   仍然没有人理会他,原振侠扬声:‘假设,伯爵脑部活动所 产生的能量,会造成一种影响石棺中女人的力量。那么,解铃还 需系铃人,请伯爵集中精神,坚决地想,取消原来的主意,目的 是‥‥‥是‥‥‥’   水荭接了上去:‘使手臂缩回去!’   贝恩又像是叫人刺了一刀:‘是手,不是手臂!’   仍然没有人睬他,安普神情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时,在场的四个人,所想到的,都是想使伸出棺外的人体 部分,回到棺中去。绝无一人想到,索性令石棺中的女人,整个 现出来。   后来,若干时日之后,当原振侠、水荭和一些朋友叙述这桩 怪事的经过时,天不怕地不怕,唯恐天下不乱的温宝裕就大声道 :‘你们太没胆子了!怎么只是想著叫棺中的女人缩回手去,何 不索性令她全部移出那具石棺,看看是何方妖异?’   原振侠虽然不服温宝裕的指责,可是一时之间,也难反驳。 因为确然,当时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点,而这种情形,和原振侠 行事勇往直前的大无畏性格,是背道而驰的──大家都毫不怀疑 原医生的勇敢,所以也格外想听他的辩解。   原振侠在吸了一口气之后才道:‘我不知道究竟是为甚么, 但极度的恐惧感,使人只想用最简单的方法了结此事。下意识绝 不愿意再扩大,那是主要的原因。’   温宝裕道:‘就算照所述,一条手臂出了石棺,也不会造成 如此害怕的理由!’   水荭叫了起来:‘不公平!你没有亲历,不知道那种情形之 可怖。那‥‥‥一见了之后,整个人都会炸开来,你以为我的胆 子会比你小吗?’   温宝裕还想再说甚么,那位先生举起手来,他道:‘照我的 设想,情形不那么简单──那种异像,既然由人的思想而产生, 可知它和人脑的活动,有著联系。强烈的恐惧感,不单是来自目 睹异像,极有可能,另有一股力量,直接令脑部产生异常的恐惧 !’   这一番假设,引起了一阵掌声,显然为众人所接纳。温宝裕 还在考虑,是不是全部接受,水荭冲著他道:‘你胆子大,下次 再有这种情形,叫你也去看看!’   温宝裕摩拳擦掌:‘求之不得!’   胡说发表他的意见:‘还有,齐白所说的,会有巨大的灾害 ,这种先入之见,也能增加人的恐惧感!’   原振侠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总之,当时我们能 迅速地镇定下来,我自己对自己很满意。许多事,亲历其境是一 回事,听人家转述,又是一回事!’   原振侠的话,已经对温宝裕很表示不满了。温宝裕作了一个 鬼脸,缩了缩头,没敢再说甚么。   这是日后发生的事,为了免得使人认为,何以当时几个人都 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先提出来说明一下。   却说当时,安普在集中精神,取消他原来的计画,各人都不 去打扰他。贝恩悄声问:‘你们准备怎么样?’   原振侠说出了当时,他们在遭到了强烈的惊恐之后,所想到 的最大胆的计画。他道:‘若是‥‥‥能令石棺不再有异像,那 就可以把它运走,去接受X光的检查,透视棺中的情形!’   当时,那个计画确然大胆之极,至少贝恩一听,就一个踉跄 ,‘咕咚’一声,跌倒在地,好一会起不了身。   原振侠说了之后,向水荭望去。水荭连连点头,表示她想到 的,确是如此。   过了好一会,安普才道:‘我已想了几千遍,再也不要这具 石棺了,不要了!不知是不是有用?’   这个问题,又令得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因为‘ 是否有效’,不能平空猜测,必须再到陈列室去察看,才知端的 。   那么,谁上去察看呢?   在静了好一会之后,安普倒表现了他非凡的气概:‘我去‥ ‥‥是我闯的祸,但是,我需要一个人‥‥‥陪我!’   原振侠立时举起手来,水荭也举手:‘还是我们三个人一起 去!’   安普神情感激,他向贝恩道:‘请去准备两瓶酒!’   贝恩也正有此意,他匆匆离去。安普叹了一声,原振侠趁机 问他:‘你的未婚妻真是吸血僵尸?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安普显得不耐烦:‘吸血僵尸就是吸血僵尸,有甚么奇怪的 ?’   原振侠追问:‘你的意思是,那是有异于人类的另一种生命 形式?’   安普对这个问题,居然连连点头:‘正是!’   水荭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神情更是疑惑。安普急了起来: ‘你们到了古堡,见了翠丝,可以问她。她虽是吸血僵尸,可是 十分美丽可爱,决不会叫人感到恐惧!’   水荭又迟疑著问了一句:‘她‥‥‥真的吸血?’   伯爵一挥手:‘当然,不过,我们就算喝牛奶,也不必直接 去吸吮乳牛,是不是?’   水荭还想问甚么,贝恩已提著两瓶酒进来,竟然是酒精成分 极高的烈酒!   四个人,并不出声,轮流喝酒。不多久,贝恩已大有酒意, 先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可是又立即跌进了一张沙发之中,竟然 鼾声大作,睡著了!   安普在这时,站了起来,一举手:‘去!’   这时,他没有佩剑在手,若有的话,看来他必然会扬著剑, 像是冲锋一样。   原振侠对安普伯爵并无特别好感,但是看到他这时,勇气十 足,倒也有点佩服。他和安普并肩走著,水荭跟在他们的后面。 在接近陈列室的时候,水荭在原振侠的身后,拉了拉原振侠的衣 服,原振侠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手冷得可以。   后来,原振侠取笑水荭:‘我还以为你受过多么严格的训练 ,早已达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界,却原来胆子也小得很, 手是冰冷的,全是汗!’   水荭反唇相讥:‘原大医生,别说我是一个小女子,阁下堂 堂七尺的大汉,又号称惊险经历之多,东半球第三,甚么样的鬼 怪神妖没有见过!还不是一样手冰冷,不过是乾冷,没出汗而已 。你我大哥莫说二哥,五十步别笑百步,好不好?’   一番话说得原振侠哑口无言,只好叹:‘若论牙尖嘴利,你 是天下第一了!’   当时,到了陈列室的门口,三人略停了一停,安普和原振侠 一齐伸手去推门。   两人的想法一样:石棺外有整条手臂垂著,情形极端骇人, 第一次看到时,吓了个魂飞魄散,那是必然的事。但是看了一次 之后,已有了心理准备,再鼓起勇气去看,就不会如第一次那么 可怕了。   所以,三个人在进去的时候,尽管面色苍白,但都预料,情 形如果没有改变,也可以抵受得住。   一进了陈列室,三人又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安普一挺胸 ,首先到了石棺之后,原振侠和水荭迟了三分之一秒。他们几个 同时看到,情形和上一次看到的,一模一样,没有改变。   尽管他们都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胸口还是如同被大槌重重地 敲了一下。   伯爵一心一意想取消他的计画,可是竟然没有用,异像没有 消失,那条手臂,还是垂在石棺之外!   三人先是僵立了一会,然后,原振侠越过了安普,走到了比 较接近的位置,略俯下身,仔细地去察看那条手臂。   当他略俯下身子时,他可以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   水荭一直握著他的手,所以也来到了很接近的位置──如果 他们愿意的话,在这个位置上,伸出手去,就可以碰到那条手臂 。   在这样的近距离中,自然可以把这个异像看得十分清楚。那 确然是一条女性的手臂,肤若凝脂,十分丰腴,不能否定它没有 生命。如果它忽然挥动起来,原振侠也不会更奇怪。   原振侠特别留意石棺,看到手臂穿出来的部分,严丝合缝, 一点空隙也没有。   原振侠好几次,鼓起勇气,想伸手去碰一碰,或是捏一捏那 条手臂。可是不论他如何努力,始终难以达到目的,连抬起手来 ,都在所不能。   而且,在他努力了几次之后,脑部感到了一阵剧痛。本来是 无形无质的恐惧感,竟然像是变成了实质,变成了一柄芒刺,刺 向他的脑部。   他勉强直起身子来,看到水荭和安普的脸色,也是难看之至 ,而且,也都有痛苦的神情。   原振侠伸手用力以手指按住了太阳穴,哑著声:‘先出去再 说,我感到这里‥‥‥有一股邪恶的力量‥‥‥’   安普和水荭点头不迭──看来,他们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 !   三人退出了陈列室,原振侠锁上了门,直到下了一层楼,头 部的刺痛才减退。水荭先叫了出来:‘刚才我头痛得像要裂开来 一样!’   安普喘著气:‘我也一样‥‥‥这种头痛,显然不是由于恐 惧而产生的!’   水荭用充满疑惑的眼神,望著原振侠。原振侠吸了一口气: ‘人耳所不能感觉到的高频音波,就可以使人的生理起变化,甚 至使人丧失生命──这只不过是例子之一!’   水荭又向安普望去,安普苦笑:‘我曾把我的计画告诉翠丝 ,她十分高兴可以有两具石棺。我想‥‥‥可能是我一个人想取 消计画,并没有用,要两个人一起下决心,才能使异像消失!’   原振侠也正好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安普趁机道:‘两位是不是跟我一起,到安普古堡去走一遭?’   原振侠还在考虑,水荭已连声道:‘好!好!唉,在见过女 尸的手臂自石棺中伸出来之后,只怕世上再也没有甚么值得害怕 的现象了!’   安普勉强地笑:‘翠丝虽然是吸血僵尸,可是一点不可怕, 还十分可爱!’   水荭作了一个鬼脸,原振侠道:‘我不认为那石棺中是一个 古尸。’   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从极度的恐惧之中,镇定下来,一起 讨论陈列室中的异像。   必须说明的是,讨论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可以说是整个到 古堡的旅程。   他们首先回到了贝恩的办公室,贝恩依然沉睡。安普留下了 字条,告诉贝恩,异像并未消失,和他们准备怎么做,并且要贝 恩严禁任何人进入陈列室。   然后,他们就离去。在到达机场之前,水荭就提出了问题: ‘石棺有几百年了,在石棺中的,不是古尸,又是甚么?’   原振侠想了一想:‘古尸,通常是指死了的人。死了的人不 会动,更没有可能令手臂伸出石棺来,所以,石棺中不是古尸。 ’   伯爵同意:‘对,在棺材中的,不一定是尸体,吸血僵尸就 躺在棺材中,却是活生生的!’   水荭用力在自己的头上拍了一下:‘疑问太多了,吸血僵尸 是甚么?我就无法想像!’   伯爵现出一种傲然的神情来:‘是一种生命,是和人类不同 的一种生命!’   当他们接著讨论这个问题时,他们已经在伯爵的私人小型飞 机上了。   水荭望著原振侠,指著安普:‘原医生,照伯爵的说法,吸 血僵尸是另一种生物!’   原振侠苦笑:‘是生物,那‥‥‥毫无疑问,它不是死的, 对不对?’   伯爵大声道:‘当然是生物!’   原振侠敲著酒杯(飞机上有极好的酒,一打开瓶子,整个飞 机上,就酒香浮动,令人心旷神怡):‘你的意思,,有必要澄 清,请问:是一种不同的生物呢?还是一种不同的生命形式?’   这个问题,听来很简单,但是想深一层,却相当复杂。   不同的生物!   不同的生命形式!   那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不同的生物──猫和狗,就是不同的生物,世界上各种不同 的生物,有几百万种。如果是不同的生物,那么意思就是,人是 地球上的一种生物,吸血僵尸,也是地球上的一种生物。   吸血僵尸这种生物,外形结构上,看来和人一样,内部结构 如何,由于从来也没有过解剖一个吸血僵尸的行动,所以不得而 知。   人这种生物在地球上数目众多,已超过五十亿,还在不断增 加,速度惊人。   吸血僵尸这种生物,数目甚少,极其罕见,极有可能濒临绝 种。也有可能,为数不是想像中那么少,而是由于外形和人一样 ,所以混在人群中,也不容易被觉察。   这是吸血僵尸作为另一种生物的情形。   但如果是一种不同的生命形式,那就不同了。   不同的生命形式,表示吸血僵尸和人是同一类的生物,只是 生命形式不同。   生命形式不同,具有较为广和深的意义。例如,三晶星机械 人康维十七世,就自视是人,是另一种生命形式的人──一切和 人一样,只是生命形式不同!   吸血僵尸如果是另一种生命形式,那么,始终仍然是人。在 那位先生的经历中,他曾发现过‘第二种人’,一种由植物进化 途径演变而成的人,那自然也是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典型例子。   安普皱著眉,一时之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水荭作了一个请他慢慢考虑的手势,又问原振侠:‘石棺中 的是甚么?’   原振侠大大地喝了一口酒:‘一个人,一个能长期在石棺中 生存,又有能力可以使身体穿透石棺的人。这个人,虽然在石棺 中,可是有接收地球人脑电波的能力──这是到目前为止,凭所 知作出的结论!’   水荭的身子忽然震动了一下,提出了一个听来很没有来由, 但是原振侠和安普,都有切身感受的问题:‘就算是那样,我们 为甚么感到那么害怕?’   水荭在发问之前,身子震动,显然是心有余悸之故。而她的 这个问题,未曾说出来的是:我们三个都不是普通人,何以会那 么害怕?   安普和原振侠互望著,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原振侠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伯爵,你得到了那具石棺之后 ,难道没有好奇心,未曾利用科学仪器,检查过那具石棺?’   安普皱著眉:‘你是说‥‥‥利用X光,去透视石棺内部? 没有,我没有这样做过,那是对死者的一种骚扰。没有人会喜欢 在沉睡时,被人当白老鼠那样来研究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看来安普颇有贵族精神,君子作风,所 以才会不去理会石棺的内容!   但如今,另一具石棺,出现了那么可怕的现象,似乎他的君 子风度,也要改变一下了!   当时,原振侠并没有提出这一点。   伯爵的私人飞机降落在一个小型机场上,那机场离安普古堡 不是很远。其时正当上午时分,天清气朗,视野极佳,所以循著 伯爵所指的方向看去──影影绰绰,可以看到雄踞在一个山岗上 的安普古堡。   欧洲究竟曾有过多少座古堡的建立,和如今还有多少座留了 下来,好像并没有极精确的统计,约数超过一千。可以肯定的是 ,每一座古堡,都有它本身的故事,而且故事必然曲折离奇,引 人入胜──至于由谁去发掘这类故事,那当然是小说家的事了。   安普早已作了安排,下了机就有一辆黑色的大房车驶近,房 车上有著色彩鲜明的安普伯爵的族徽。可是由于安普的怪癖,那 辆车子,看起来十足是一辆灵车,而且,另有一个蝙蝠的图案, 象徽著车主人吸血僵尸的身分。   这种情形,本来也可以说是十分诡异,但是在经历过了博物 馆中,可怕的异像之后,其他的一切,都不再算是甚么了。   驾车的司机,是一个面目平板的老人。当他打开车门的时候 ,原振侠和水荭,都对伯爵的怪癖,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两人都 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在特别加长了的大房车的后座,竟然是并列的两具十分精致 的西式棺木,有著紫色的丝绒衬垫,看来很柔软舒适,中排才是 普通的座位。   他们两人肆无忌惮地纵笑,那令得安普有点恼怒,他‘哼’ 了一声:‘两位当然是不会坐后排的了!’   原振侠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自便吧,我们坐正常的 座位好了。’   安普咕哝了一句:‘甚么是正常?’   他进了车厢,跨进了左边的棺木,十分享受地先躺了一躺, 才坐了起身。   原振侠和水荭也上了车,坐在中排座位。中排座位是反方向 的,所以他们和安普面对面。   水荭指著另一具棺木:‘你的未婚妻,常和你用这车子出游 ?’   安普并不觉得好笑:‘正是!’   水荭作了一个鬼脸,没有再说甚么。不一会,车子就驶进了 山路,出乎意料之外,安普的吸血僵尸造型,并不惹人反感,反 倒很受欢迎,因为来往的车辆,一见了这辆怪车子,大都响号致 意。安普面有得色,大发议论:‘看到没有?时代不同了。吸血 僵尸和人类,全然可以和平相处,共同生活在地球上!’   水荭凑趣:‘是啊,只要吸血僵尸不再害人──我的意思是 ,改变了吸血的方式,那么,对人类的害处,也就不是很大!’   这几句话,有著明显的嘲弄意味。原振侠又忍不住想笑,可 是安普却十分高兴:‘希望全人类都有你一样的认识──谁都知 道,自人的身体中,抽取若干血液,对被抽血的人来说,非但无 害,而且有利健康!’   水荭更进一步胡调:‘不知道饮用血液,会传染甚么疾病? 像世纪绝症爱滋病,是不是会通过吸饮血液传染?’   原振侠勉力忍住了笑,安普却十分认真:‘那倒要请教原医 生了!’   原振侠再也忍不住,轰笑了起来。安普十分不满:‘有甚么 好笑?’   水荭用手肘碰了原振侠一下,对安普道:‘别理他,原医生 遇上了自己不了解的问题,就会用发笑来掩饰他的窘态!’   水荭一面说,一面向原振侠作了一个鬼脸,原振侠要深吸一 口气,才能止住了笑。水荭又道:‘看来是不会传染的,因为通 过口腔吸收血液,和体内的血液,并没有直接的接触,是通过身 体的消化系统吸收的。原医生,我说得对不对?’   原振侠又忍不住笑。他结识的女性很多,可是像水荭那样活 泼调皮的,却也绝无仅有。   他一面笑一面道:‘对,这就像毒蛇的毒液,如果直接进入 血液,会毒死人;但如果吞下肚去,只要消化系统中没有出血的 伤口,是不碍事的!’   安普对于两人的‘讨论’,全神贯注地听著,直到这时有了 结论,他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看到安普的态度那么认真,原振侠也不忍再去调侃他,而用 诚恳的语气问:‘到了古堡,我们可以和你未婚妻会面?’   安普大声道:‘当然,翠丝一直想见你。也正由于她不断提 起你,所以我才留意你的一切资料,知道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   原振侠再一次感到疑惑:‘她为甚么要见我?’   安普搓著手,神情有点犹豫,欲语又止,才道:‘她有些事 ‥‥‥要向你请教‥‥‥还是让她自己当面和你说的好,我也不 是十分了解!’   原振侠心中疑惑更甚,水荭笑著推了原振侠一下:‘好啊, 大名鼎鼎的原振侠,新任吸血僵尸的顾问,这可是大新闻!’   原振侠瞪了水荭一眼,盯著安普道:‘我假设她‥‥‥真的 吸血,人血!’   安普瞪大了眼:‘不必假设,是真的,她依靠人血维生,就 像人类进食一样!’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请你接受医学上的解释!’   安普一听,就大摇其头,但原振侠声色俱厉:‘听我说完了 再表示意见!’   安普叹了一声,神情不耐烦而又无可奈何。   原振侠道:‘在医学上,有一种病症,主要是来自心理上的 障碍,会产生嗜好异食的现象。甚至有嗜食泥土的,嗜血,是其 中的现象之一。’   安普再叹了一声,原振侠继续著:‘最近,在澳洲,就有一 个案例,有好几个女性嗜血,甚至伤害他人以求血液。由于患者 的心理障碍,她们甚至不能进食固体的食物,在医学上──’   原振侠说到这里,安普看来已经忍无可忍了,他陡然叫了起 来:‘去你的医学!翠丝不是人,你的医学只是对人体有研究, 她是吸血僵尸!你对她一无所知,等你见了她之后,你就会知道 !’   刹那之间,车厢中变得十分沉默。水荭吐了吐舌头,安普脸 色苍白,原振侠望著车外。   过了好一会,安普才咳了一声:‘对不起,原医生,实在是 由于刚才你的这番话,我听过不知多少遍了‥‥‥那不是事实! ’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不必再讨论下去。安普不住道歉 ,水荭打圆场:‘见了翠丝,请她化成蝙蝠,绕古堡飞行,原医 生就会相信了!’   安普欲言又止,神情为难。原振侠耸肩:‘水荭,别再胡言 乱语!’   山路盘旋,有时可以看到古堡,有时只见参天古木。忽然之 间,转过了山角,眼前是一个大石坪,古堡就造在大石坪之上。   估计这时至少处于海拔一千公尺以上,四下开朗,可以看出 去极远,风光绝佳,令人心旷神怡,胸襟为之大开。原振侠由衷 地赞叹:‘好地方!’   车子直驶到古堡的正门口,古堡中一定早已有人在观察等候 ,车子才到,古堡的大门,就缓缓推了开来。   等到三人下车时,古堡中一队乐队,吹奏起欢迎的乐曲,迎 了出来。各色仆从侍卫,也列队而出,还有一大卷红色的地毯, 自古堡门口的石阶,直铺了出来!   这气派,再加上这环境,竟然使人有置身梦境之感!   安普深深弯腰,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欢迎的仪式竟然 如此隆重,原振侠和水荭,都感到意料之外。他们跟著安普,向 前走去,在悠扬的乐音之中,走进了古堡。   一进去,就是一个极大的大厅,厅中光线十分阴暗。他们正 从正午的灿烂阳光下进来,所以有一个极短的时间,视力无法适 应。   在看不清楚的情形下,原振侠和水荭,都自然而然,停了下 来。   只不过几秒钟,他们的视力,已经可以适应黑暗了。他们看 到,面前不远处,并肩站著一男一女两人,男的正是安普──自 然是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安普走过去,站到了那女子身边的。   而那女子,身形颀长,竟比伯爵还要高,穿著一件斜肩低胸 的晚礼服,长裙曳地,婀娜多姿。   常听说看到了美丽的女人时,会眼前一亮。   原振侠当时的感觉,就是那样。而且,他在眼前突然一亮之 后,刹那之间,产生了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一时之间,他竟然 不知道这种感觉,自何而来。   用文字把原振侠当时的感受记述下来,可能相当长,但要注 意的是,当时事情的发生,只是一秒钟左右的事。   原振侠先是被那女人的艳光,照耀得有点目眩。接著,他看 到那长身玉立的女人,肤色出奇地白──怪异的感觉就在这时产 生。   原振侠立即就明白了自己何以会觉得怪异,因为那美女穿著 一种设计奇特的晚礼服:斜肩,露胸,左边有自肩而下的长长衣 袖,右臂却自肩至腕,全是裸露的。   晚礼服黑色,大厅中的光线又十分暗,背景和主体混成了一 体。所以乍一看起来,像是她只有一条手臂一样!   而虽然光线黑暗,那女人的肌肤,仍然白得夺目,竟像是她 的玉体,会自然生辉一样。   她用十分优雅的姿势站著,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披在后面。可 以看到,她蓝色的眼珠,闪耀著很深邃的目光,五官秀丽,竟是 一个标准的白种美女!   这时,安普已握住了那美女有衣袖的那只左手,引著她向前 走过来介绍:‘翠丝,我的未婚妻。原振侠医生!’   翠丝来到了原振侠的身前,使原振侠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一 经介绍,翠丝已略扬起右手来,原振侠也自然而然,按照西方的 礼节行事。   他先鞠躬,然后,轻握著翠丝右手的指尖,提起翠丝的手来 ,再凑过去,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那是十分普通的见面礼,可是原振侠才亲了手背,就听到身 边的水荭,发出了一下十分古怪的声音──那种声音,不是自口 中发出来,而是从喉际发出来的,通常,只是在感到很恐惧的情 形下,才会有那样的声音发出来。   原振侠松开了翠丝的手,转头向水荭看去,看到水荭正神情 惊怖。当原振侠向她望去之际,水荭伸手,向翠丝指了一指。   原振侠转回头去,也陡然怔了一怔。   这时候,他离翠丝很近,翠丝那条裸露在外,雪白的手臂, 就在他的眼前。   原振侠陡然明白水荭为甚么会害怕了!   一条属于女性的手臂!看起来,和陈列室的那石棺中伸出来 的手臂,完全一样!   刹那之间,原振侠也有如同遭到电击一样的恐惧!   但是他立即想到,两者之间,有著太大的不同。如今的手臂 ,属于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而自石棺中伸出来的手臂,却不 知属于甚么样可怕的祟物!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立时令自己镇定了下来。   安普已向翠丝介绍了水荭,水荭显然未能定下神,所以不免 有点举止失措。翠丝向她伸出手去,她竟然向后缩了一缩,没有 和翠丝握手。   翠丝的行动,十分得体,她甚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一笑, 用柔和动听的声音道:‘别怕,虽然我是吸血僵尸,可是我并不 害人!’   眼看著这样的一个绝色美女,用那么动听的声音自称吸血僵 尸,原振侠自然而然叫了出来:‘不!’   翠丝眼波流转,向他望了过来:‘我是,不必掩饰,我是! ’   原振侠不禁苦笑──他感到,如果那是一种病态的话,那么 ,翠丝的病情,显然比伯爵还要严重得多!   翠丝再用十分坚决的声音道:‘我并不以自己的身分为耻, 所以不必掩饰!’   原振侠平日,反应何等机敏,可是这时,他除了苦笑之外, 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安普大声道:‘何必站著说话,请到我的书房去,那里有好 酒!’   翠丝温柔地道:‘两位客人才到,不要去休息一下?’   原振侠忙道:‘不必了,事情可能十分紧急,还是先解决了 好。’   翠丝扬了扬眉,她像是有点不明白,原振侠这样说是甚么意 思。   进了书房,伯爵替各人斟酒。水荭站在原振侠的身边,不断 示意要和原振侠说话,神情焦切。   原振侠低声道:‘我知道,你是说她的手臂,和伸出石棺的 很像!’   水荭急道:‘不是很像,是一样!手、臂、指甲,全一样! ’   原振侠伸手在水荭的手背上拍了一下,示意她稍安毋躁,不 必先急著把事提出来。   等到坐定之后,各人的手中都有酒。翠丝手中的是一只有盖 的银杯,她把银杯凑近口,揭开盖子来,遮住了口,喝了一口杯 中的液体。   原振侠和水荭又不禁互望了一眼,有十分诡异之感:她是在 喝人的鲜血?   伯爵先开口:‘翠丝说她不知道自己年龄多大,通常来说, 吸血僵尸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有超过五百年的。翠丝说她死过 一次,所以情形十分特殊,她无法知道自己多少岁,不过,超过 三百岁,那是必然的。’   安普说来,十分自然,可是他所说的内容,却是怪异莫名。   原振侠望向翠丝,这时,翠丝已放下了银杯子,在她诱人的 口唇上,也未见有鲜血沾染。原振侠思绪十分紊乱,他首先想到 的是:死过一次?吸血僵尸难道可以死过一次又一次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伯爵向往变成吸血僵尸,也大可理解。 只是她不知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如同传说中,被削尖了的木棒自 心口钉进去致死的?   原振侠杂七杂八地想到这里,听得水荭在问:‘你是怎么死 的,难道──’   原振侠一听,就知道水荭想到的,一定和自己所想的一样。 所以他忙一伸手,向水荭的口,虚按了一下,不让她说下去── 那毕竟太不礼貌了!   原振侠的视线,这时也自然落到了翠丝的酥胸上──乳房高 耸,肌肤赛雪,乳沟深深,美丽无匹!   在翠丝的胸口,当然找不出曾被木棒钉进去过的痕迹。   直到这时为止,原振侠对于翠丝的吸血僵尸身分,还是大有 怀疑。他想到,异食症患者,很可能也有精神上的妄想症,不足 为奇。   他觉得有一件事是首先要解决的,他道:‘古堡中的那具石 棺──’   安普不等他说完,就道:‘我问了翠丝,没有‥‥‥甚么怪 现象发生‥‥‥’   原振侠扬了扬眉:‘是不是先把石棺的异像,向翠丝说一说 ?’   安普向翠丝望去,翠丝有点不明白,但是她还是道:‘原医 生决定!虽然我也心急,要和原医生讨论和我有切身关系的事。 ’   原振侠叹了一口气,由他、水荭和安普三个人,尽量简单扼 要地,把博物馆中那具石棺,两具石棺的种种,说了一遍。   翠丝的反应十分奇怪,她不是害怕,而是激动。好几次,三 人住口,想听她的意见,她竟至胸脯起伏,喘著气:‘不,等你 们说完了,我再说。’   说完了有关的一切,翠丝却又怔怔坐著,一声不出。   看她的神情,像是有无限哀思,无处倾诉。她虽然硕人颀颀 ,但是绝色美人而有了这种神情,自然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姿。   伯爵早已不问情由,把她拥在怀中,在她的脸上、额上、唇 上,不断地轻吻著,用爱的行动,代替了语言在安慰著她。   原振侠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何以翠丝在听了有关石棺的一切 之后,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略停了一停,才补充道:‘那具石棺 出现了这样的异像‥‥‥实在令人心悸。这种异像,是由于你们 两人同时希望两具石棺会合而产生的,所以,要你们两人同时取 消这种念头,才会使那种可怕的现象消失!’   水荭加了一句:‘这就是我们来见你的原因。’   事情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在博物馆中,一向伯爵提出这个 要求,伯爵就立刻答应。可是这时,美丽动人的翠丝,望望这个 ,望望那个,竟然不肯答应。   看她的神情,非但不肯答应,而且,像是另有目的!   原振侠不禁皱起眉。   这时,翠丝把她的脸埋进了安普的怀中。她那如瀑似云的、 一头淡金色天然鬈曲的长发,散落在她的背部。   她的身子在微微发颤,所以那一头美发,也闪耀起夺目的光 采。   各人都在等著她的答覆,她却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仍 然一脸哀思,用十分怯生生的声音问安普:‘为甚么堡中的那具 石棺,没有这种现象发生?’   安普回答得十分无奈:‘不知道,亲爱的,我不知道!’   他说著,向原振侠和水荭望来,想在两人身上找答案。原振 侠眉心打结,水荭出言讥讽:‘或许,现在有一只男人的手臂, 正在伸出来‥‥‥’   水荭虽然是在讽刺人,可是当她说到有这个可能时,她仍然 不免感到一股寒意。然而,翠丝一听了水荭的话,却立时现出充 满了希望的神情,站了起来,问水荭:‘有这个可能?有这个可 能?’   她连声发问,倒像是如果石棺中有男人的手臂伸出来,这种 可怕之极的现象正是她殷切盼望发生的!   水荭扬眉:‘何不去看看?’   翠丝更现出兴高采烈的神情,提著安普的手:‘去,我们去 看看!’   安普显然也不明白,何以翠丝那么希望会有那么可怕的现象 出现?所以他也面有惧色,而他又不能违扭翠丝的意思,所以神 情大是踌躇。   这时,原振侠仍然不知道,翠丝何以会有这样的反应,可是 凭他敏锐的感觉,他可以肯定一点:那两具石棺,石棺所发生的 异像,和翠丝有极密切的关系!   一定是这样,翠丝才会有那么怪异的反应!   所以,原振侠也表示同意:‘好,去看看你那具石棺──一 切怪事,都是从齐白发现了它之后开始的‥‥‥’   安普虽然害怕,可是在未婚妻的面前,他也不能示怯。他点 头同意,并且和翠丝,在前带路。原振侠和水荭跟在后面,水荭 用疑惑的眼光望向原振侠,原振侠摇了摇头,表示他心中同样疑 惑,没有答案。   古堡相当大,一推开书房,安普就道:‘那具石棺,放在寝 室中。’   从书房到伯爵的寝室,翠丝看来心急,走得很快,但也花了 将近三分钟。推开寝室的门,原振侠和水荭就看到了那具石棺。   卧室很大,布置自然也极豪华,但最特别的,自然是应该放 床的所在,就放著那具石棺。   伯爵完全把那具石棺当成了床,所以在石棺上,还支著有华 丽刺绣的帷帐。   在石棺之上,也有著一应的床上用具。   那石棺,和博物馆中的一模一样。翠丝一走进来,就放开了 安普,急步向前,绕著石棺,转了一个圈。然后,现出了十分失 望的神情,一言不发,站在石棺旁,垂著头。   看她的情形,竟像是由于未曾发现有手臂自石棺中伸出来, 而失望之极!   伯爵急忙来到了她的身边,托起了她的头来。在她的俏脸之 上,竟满是泪痕,而且,泪水还在不断涌出!   安普连连追问,翠丝只是不出声。   原振侠和水荭面面相觑,水荭叹了一声:‘有手臂伸出来的 情形,一点也不好看。你如果真的想看,可以到博物馆去看── 其实也没有甚么好看的,那手臂,就和你的手臂一样!’   由于翠丝的行为不是很正常,所以水荭故意用言语去刺激她 ,希望她能清醒一些。   可是,翠丝在听了水荭的话之后,回了一句话,却是所有人 再也想不到的。   她竟然道:‘那就是我的手臂!’   她语音之中,还带著哭音,所以也格外动听。她的这句话, 其他三人都听得清楚,可是连她的未婚夫,都不明白那是甚么意 思!   她竟然说在博物馆的那具石棺之中,伸出来的那条手臂,就 是她的!   听了这句怪异莫名的话之后,反应最强烈的是安普。他甚至 后退了一步,用疑惑之极的目光,盯著他的未婚妻。看起来,像 是在盯著一个陌生人。   原振侠和水荭,自然也错愕之至,他们也立时心念电转,想 去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同时,也作出种种假设,可是没有结果, 他们都无法明白。   刹那之间,卧室之中静寂之至。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安普,他 用充满了疑惑的声音,试探著问:‘你‥‥‥没告诉过我你有孪 生姐妹!’   这句话,表示了安普对翠丝那句怪异的话的理解──在那具 石棺之内的,有可能是翠丝的孪生姐妹。双生子常常在心理上认 为自己是一个人,关于这一点,原振侠有极深刻的认识。   所以他一听得安普这样讲,也十分佩服安普的思想敏捷,同 时这也是唯一可能的假设了。   当然,这种假设,只有安普才能达到。因为安普相信他的未 婚妻是吸血僵尸──只有吸血僵尸,才有可能有一个被葬在石棺 之中,几百年的孪生姐妹!   安普所作的假设,已经可以说匪夷所思至于极点了,可是翠 丝却摇头道:‘我没有孪生姐妹,你们看到的‥‥‥手臂,就是 我的。’   安普的神情,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住了颈一样,在他苍白的 脸上,居然现出了红色,那自然是气血上涌之故。他用力一挥手 ,忽然大笑了起来,指著翠丝:‘亲爱的,原来你躲在那石棺中 吓我们!’   安普自然知道,他的第二个假设,绝无可能成立,那是他在 极度无所依从的精神状态之下,所发生的一种自己骗自己的行为 ,以求安慰自己。   原振侠是医生,对于这种行为,有深刻的了解,他不禁哼了 一声:‘伯爵,别胡乱猜测了,何不由翠丝来作进一步的解释! ’   安普却还是无法平静,他用手拍打自己的额头,叫著:‘天 ──我知道你是吸血僵尸,可是绝不知道你还会化身大法!’   翠丝爱怜地看著他,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也不是化身 大法!’   三个人异口同声问:‘那么是甚么?’   翠丝又垂下了头。看来,要她作进一步的解释,竟是一件十 分困难的事。   过了好一会,她才像是自言自语,伸手抚摸著石棺:‘为甚 么你没有变化?是不是因为你死了?’   她的行为越来越怪异,说的话也越来越令人难明。最眩然的 ,自然莫过于安普,他张大了口,自喉际发出了一阵咕咕声来。   翠丝悠悠长叹,望向安普,又现出哀伤的神情。欲语又止再 三,才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想两具石棺会合?’   安普清了清喉咙:‘说是‥‥‥会有大灾难!’   翠丝又叹:‘不会有,就算原来会有的,也不是甚么大灾难 ‥‥‥唉,会合不会合,都没有甚么不一样了!’   把‘会合’这样的词,用于两具石棺上,已经叫人骇异,更 何况翠丝的话,如此令人难明!   水荭忍不住问:‘原医生,你听得懂吗?’   原振侠没好气:‘听不懂!’   水荭应声道:‘是,人类是听不懂的,那是吸血僵尸的语言 !’   水荭这样说著,翠丝向她望来。一看到翠丝哀伤的神情,水 荭又觉得不忍,所以她道:‘对不起!’   翠丝凄然:‘不必对不起,我本来就是吸血僵尸。’   卧室中又静了下来,翠丝闭上眼睛一会,语气变得平静:‘ 可想听有关吸血僵尸的故事?’   不等三人有反应,她又对安普道:‘你虽然希望自己变成吸 血僵尸,可是你对于吸血僵尸的事,所知不多!’   安普忙道:‘是!是!亲爱的,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   自然是由于翠丝的神情太哀伤了,所以安普才会那样说。翠 丝的双目之中,又泪花乱转,她的声音动听:‘故事虽然叫人伤 心,但是我难过的‥‥‥是另外一件事。’   进了卧室之后,各人都站著,直到这时,翠丝才道:‘两位 请坐!’   她走向一个柜子,打开,取出一瓶酒来──本来,无时无地 ,都可以喝酒,而此时此地,似乎更加需要酒。   等到三个人都有酒进入体内之后,翠丝偎著安普,一起坐在 一张大安乐椅中。   她先叹了一声:‘若干年之前,地球上,有若干吸血僵尸存 在。由于吸血僵尸的存在方式,和人类大不相同,而且,损害了 人类的存在,所以,两者之间,自然成为不能相容的死敌。’   翠丝说到这里,又低哼了一声。原振侠和水荭都料不到,她 竟然会从那么远开始说起,不但感到诡异,而且也莫名其妙。   水荭首先道:‘请问,吸血僵尸来自何处?是一种甚么性质 的生物?’   翠丝抬起头,神情迷惘:‘我们不知来自何处。至于说是甚 么性质的生物,请问,人类又是一种甚么性质的生物呢?’   水荭一时之间,不禁难以回答,的确,人是一种甚么性质的 生物呢?   翠丝的神情十分令人同情,一点也没有人和吸血僵尸之间应 有的敌意,她的语意也很诚恳:‘我只能据实告诉两位,我们的 外型,和人一样,有一些能力,远在人类之上。我们的寿命相当 长,平均年龄可以超过五百年。我们以鲜血作食物来维持生命, 同时也需要呼吸,我们不喜欢白天,爱在夜间活动。’   原振侠和水荭相视苦笑,相信能听到这样坦率的‘吸血僵尸 自白’的人,必然少之又少!   翠丝的神情很哀戚:‘虽然动物的鲜血一样可以当作食物, 但是我们更嗜人类的鲜血。那问题本来也不是十分严重,因为每 一个人,都是一个小型的血液制造工厂,损失一些血液,对人类 没有害处,反倒可以促进新陈代谢。原医生一定知道,中世纪时 ,欧洲女性用放血的方法来美容,那些被放掉的血,就都浪费掉 了!’   虽然翠丝容颜俏丽动人,声音也清脆动听,可是她的那一番 话,在人类之中,相信除了安普伯爵一人之外,不会再有别的人 会同意的了!   原振侠明知翠丝所说的是事实,但仍然忍不住叫了起来:‘ 住口!’   翠丝停了口,用十分讶异的神情望著原振侠:‘我说错了甚 么吗?’   原振侠双手挥动著,思绪紊乱之极。水荭低声道:‘这样看 来,所谓吸血僵尸,有可能是来自外星的一种高级生物。’   原振侠苦笑──把一切难以解释的现象,归诸于是地球之外 的异像,虽然常受人诟病,但是确然有那么多不可解释的异像在 ,宇宙之中,数万亿地球以外的星体,多少也应该负点责任!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向翠丝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说下 去。   翠丝考虑了一下,才用更委婉的语调道:‘相信两位也都知 道,吸血僵尸直接吸人类的血,是造成人类和吸血僵尸,成为敌 人的主要原因。’   原振侠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心理作用,只感到翠丝的眼光 ,似乎在打量他的颈际。他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颈际,抚摸 了一下。   原振侠道:‘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人类的巫术行为中,也 有吸血这个细节。我就曾被一个女巫之王‥‥‥吸过血,在这里 ──’   他伸手向自己的肩头上指了一指。那是当日,女巫之王玛仙 ,在他被獒犬咬伤之后的伤口上,吸血的所在。   翠丝对原振侠的话,并不感到奇怪,显然那是由于她对原振 侠的许多经历,知之甚详的缘故。她甚至说了一句:‘我很想见 原医生,就是为了要请教很多──原医生说得对,有最主要的一 点,我还没有说出来!’   翠丝缓缓吸了一口气,原振侠和水荭一齐喝著酒,伯爵紧握 住了她的手。   翠丝接下来所说的话,虽然是听的人早知的事,但是她的解 释,却是闻所未闻!   她道:‘就算人类不介意被直接吸血,可是我们在直接吸血 的过程之中,会使人类的身体发生变化。我不能确切说出为甚么 会有这种情形──可以比喻为蚊子叮人吸血的类似情形。’   她说到这里,望向原振侠,像是她对自己的说法,也不敢肯 定。   原振侠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请说下去,你的假设 很‥‥‥新奇。’   翠丝受到了鼓励,很高兴:‘蚊子在吸血的过程中,把一种 毒液注入了人体──蚊子为甚么要这样做,没有人知道。不论从 哪一个角度来看,蚊子吸了血之后,人体如果一点感觉也没有, 不会因为毒液而又肿又痒,那对蚊子的生存,会更有利。可是蚊 子却非把毒液留在人体之内不可,或许,这就是悲剧。’   原振侠、水荭和安普,都没有回答翠丝这个问题。   翠丝道:‘在直接吸血的同时,我们必然也在人的身体中, 留下了甚么。这留下的物质,一定具有极强的侵蚀作用,可以在 几天之内,使人类身体的结构,起根本的改变,把一个人,变成 一个吸血僵尸。’   翠丝说到这里,神情激动,声音也有点发颤。   被吸血僵尸吸了血的人,会变成吸血僵尸,这是所有传说中 的主要组成部分,也是吸血僵尸为祸人间最烈的部分。可是,翠 丝却从他绝未想到过的角度来看这件事。   从来也没有人研究,何以被吸血僵尸吸了血的人,也会变成 吸血僵尸。   翠丝的解释可以接受,原振侠曾目睹地球人变成外星人的过 程,也是通过改变人体结构完成的。   但其中的详细情形,却又无法设想。   那时,水荭的想法却又不同。她听得浑身都不自在,伸手向 安普指了一指:‘他那么想变成吸血僵尸,你何不直接吸他的血 ,把你的那种强有力的物质,注入他的体内,达成他的愿望?’   安普听了,大有知己之感,连声道:‘是啊,亲爱的,我求 过你不知多少次,可是你总是不答应!为甚么?我十分愿意有改 变。’   翠丝长叹一声:‘我‥‥‥我已经丧失了这个能力。’   安普和原振侠还没有会过意来,水荭已叫了起来:‘那么, 你根本就不是吸血僵尸!’   翠丝黯然:‘我是,如果听我说下去,你就会明白,让我说 下去,好吗?’   水荭说道:‘请,我也想快些从迷雾中走出来。’   翠丝用一下幽幽的叹息声,再开始她的叙述:‘人类和吸血 僵尸之间的冲突,越来越激烈。吸血僵尸在各方面的能力,都在 人类之上,所以有一个时期,吸血僵尸的数目,迅速增加。欧洲 的许多古堡,都属于吸血僵尸所有。’   翠丝在说的,虽然全是历史,而且现在,吸血僵尸是不是还 存在于世,都是疑问。就算有,翠丝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了。   但是,听她讲起吸血僵尸全盛时期的情形,还是令人心悸。   因为,根据当时的情势来看,吸血僵尸和人类之间的争斗, 人类处于下风。如果蔓延开去,可以使整个地球,都变成吸血僵 尸的世界。   水荭脱口说了一句:‘人类终于找到了可以对付吸血僵尸的 方法?’   翠丝抿著嘴,沉默了一会才道:‘不是人类自己想出来的! 可以对付我们的办法,是人类得自高明的传授,这是历史上的一 个谜!’   水荭不同意:‘不算是谜,邪恶怕圣洁,上帝、十字架,都 可以消灭邪恶!’   翠丝淡然一笑,她显然不准备在‘邪恶’或‘圣洁’这种名 词上,和水荭争论,她只是平静地道:‘不是,那只是表面的现 象。真正的事实是,不知从甚么地方,来了一批‥‥‥人,成了 我们的克星,可以轻而易举,消灭我们,把我们的魂魄驱散,使 我们不再存在!’   翠丝说到后来,语调十分缓慢,也很悲哀,叫人感染到末日 将临的悲伤。   原振侠首先道:‘我不明白──魂魄?’   翠丝的声调更慢,也更悲哀:‘是的,魂魄,我们和人类一 样,也有魂魄。那批人有力量把我们的魂魄驱散,然后,再教导 人类,用削尖的木棒,钉入我们的心口,使我们的魂魄,再也难 以回到身体之中,这才放火烧毁我们的身体,消灭我们。’   原振侠皱著眉,水荭不出声,安普叫了起来:‘太残忍了! ’   水荭瞪了安普一眼:‘那是生死存亡的争斗,要不然,地球 人全变了吸血僵尸。那批不知来自何处的人,救了人类!’   安普大声道:‘就算地球上全是吸血僵尸,那又有甚么不好 ?’   原振侠扬起手来,示意他们别再争论下去。因为双方的立场 截然不同,争论也就绝不会有结果。   水荭看到了原振侠的手势,但是她还是涨红了脸,急急发表 了自己的意见:‘人类好好地在地球上生活,不知道从甚么地方 来了吸血僵尸,要改变人类的生活,消灭人类。忽然又不知从甚 么地方,又来了一批救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消灭了吸血僵 尸,拯救了人类。只要是人,就会觉得那是大好事!’   水荭说得虽然快,可是却绝不含糊。她用极简洁的语言,把 整件事,作了一个总结。   安普的脸色铁青,在他身边的翠丝,按住了他的手背。她道 :‘说得很对,有了这批‥‥‥救星,情势就急转直下。我们被 赶尽杀绝,到最后,只剩下了三个,和那批人顽抗,那三个是我 ,尼古拉斯伯爵,和特古拉伯爵。’   几个人都不出声。在传说之中,许多吸血僵尸都是伯爵── 这多少在心理上影响了安普,使他认为自己既然是伯爵,也就可 以成为吸血僵尸。   而尼古拉斯伯爵、特古拉伯爵,更在吸血僵尸中,十分出名 。   翠丝在各人的沉默之中,又补充了一句听了更令人骇异的话 :‘尼古拉斯伯爵,是我的丈夫,特古拉则是我的情人。’   原振侠和水荭互望了一眼,神色骇异。安普吸了一口气:‘ 像你这样的美女,正应该有多姿多采的浪漫生涯。’   翠丝叹了一声:‘要说多姿多采,可以说上好几十年,就长 话短说吧──我们全然没有能力和对方相抗,尼古拉斯首先遇难 ,于是,只剩下我和特古拉了。’   翠丝说到这里,神情凄酸之极,低了头好一会才继续:‘那 批人消灭我们的方法,是驱散我们的魂魄,我和特古拉的魂魄, 也落到了他们的手中──’   水荭咕哝了一句:‘那是甚么样的一种情形?’   翠丝皱眉,原振侠低声道:‘运用你的想像力,他们和人一 样,有魂魄!’   水荭仍不明白:‘魂魄被驱散,嗯,魂飞魄散之后,会怎么 样?’   原振侠道:‘自然被消灭了!’   水荭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对于他们低声的讨论,翠丝并不在意,她反倒补充了几句: ‘或许是我说得不够仔细。应该是,第一步把我们的魂魄驱出体 外,然后再运用我们无从抗拒的力量,加以击散,最后,才消灭 我们的身体。’   翠丝的补充,使水荭更明白,可是她仍然摇著头,因为事情 实在不可思议。   翠丝又叹:‘尼古拉斯真了不起,他在魂魄被驱出、击散之 后,身体并没有落入对方的手中,居然逃走了──当然他活不长 ,从此下落不明,不知道死在何处。特古拉的身体,也一样逃走 了,他们都了不起!’   原振侠听到这里,心中陡然一动:‘特古拉的身体逃走了, 他的魂魄在哪里?’   原振侠的问题,听来十分无稽,可是翠丝立时望向他,现出 极佩服的神情:‘原医生真了不起,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问题的中 心,难怪我一直想见原医生,想向原医生请教‥‥‥’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又把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翠丝的回答,既出乎意料之外,也隐约有点在原振侠和水荭 的意料之中。不过,对安普来说,则是百分之一百的意外。   翠丝指著那具石棺:‘就在这具石棺之中!’   安普怪叫了起来:‘甚么?’   翠丝瞪了安普一眼:‘我想我已说得够明白的了!’   安普先是张大了口,像是离了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接著 不断地叫:‘不明白!不明白!一点不明白!’   翠丝柔情如水:‘那你静静地听我说,我会令你明白。’   安普静了下来,唯恐失去翠丝,所以双手紧握住了她的一只 手。   翠丝道:‘当时,只剩下我和特古拉两个了。他们把我们的 魂魄,驱出了身体,正待要施展力量击散,他们中的一个忽然提 出:这是最后的两个了,何不保留下来,反正魂魄离体,也失去 了使人类变成吸血僵尸的能力。这个提议,得到了同意。’   安普的喉间,发出了‘咯’的一声响,也不知道他是在吞咽 口水,还是吞酒。   翠丝苦笑:‘当时,他们也有反对的意见,说是我们神通广 大,魂魄不立时击散,始终是一股力量,这种力量,会越来越强 大,若干年之后,可以复生。而赞成的意见说,只要使两具石棺 ,再也没有相会的机会,就不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水荭陡然叫了起来,指著翠丝:‘天!博物馆中的那具石棺 中,禁锢著你的魂魄!’   翠丝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又静了一会,翠丝才道:‘真相大白了?’   水荭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看到的异像,事实上并不存在, 只是你的‥‥‥脑能量,影响了我们的脑部活动,才使我们“看 ”到了那么可怕的景象?’   假设人类的魂魄,是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也假设吸血僵 尸的魂魄,情形相若,那么,脑部活动的能量,就能相互影响。   也就是说,翠丝的魂魄,有能力影响人类脑部的活动,使人 感到害怕,使人看到怪异莫名的情景。   而翠丝的这种能力可以得到发挥,是由于安普有了要使两具 石棺相会的意愿而来的──这是人类脑电波,影响了吸血僵尸脑 电波的例子!   一切都在一个奇妙的连锁之中进行,互相影响!   这次,连安普也明白了,他指著石棺:‘我们为甚么看不到 他伸出手来?’   翠丝声音悲哀:‘当我们的魂魄被禁锢在石棺中之后,特古 拉说,他作为一个男性,实在无法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忍辱偷生 。所以在对方离去之后,他和我吻别,自己毁灭了身体。’   安普‘啊’地一声,刹那之间,他的脸涨得通红:‘特古拉 伯爵只有魂魄,没有身体,那么‥‥‥那么‥‥‥’   他望向翠丝,现出了不可思议的一种殷切的盼望。   原振侠和水荭,也感到会有些特别的事要发生了,两人都十 分紧张。   在这种异样的气氛之中,反倒是翠丝的声音,听来十分平静 。   她道:‘是的,两具石棺相会,我的魂魄,会重新进入我的 身体,使我复生为吸血僵尸。然后,由我直接吸你的血,你也就 变成吸血僵尸。如果我们不断去直接吸血,会有更多的人变成吸 血僵尸,几百年前的情形会再发生。而那批‥‥‥人类救星,却 未必会再出现,这就是警告之中的弥天大祸‥‥‥’   她说完之后,望向原振侠和水荭,两人也凝望著她。   过了好一会,翠丝才道:‘如果我能复生,我必然会使安普 变成我的同类!’   原振侠的神情冷冰,水荭的身子有点发抖。   翠丝昂起了头:‘而现在,两位,你们可以轻而易举,阻止 我复生!’   水荭望向原振侠,原振侠的神情更冷,看不透他面对著那么 严重的一个问题,心中在想些甚么?   一时之间,安普、翠丝、水荭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原振侠 的身上,而且,都神情紧张。   因为,已到了决定性的时候了!   翠丝的叙述,已经确定了她吸血僵尸的身分,也等于把她自 己的弱点,全都暴露了出来。   人类和吸血僵尸,处在你死我活的斗争情形之下,翠丝的行 为,也就等于自杀。因为她的弱点暴露了,要消灭她,是十分容 易的事!   翠丝为甚么要这样做?为甚么要把自己的生死,交到了人类 的手中?   水荭在开始的时候,也有一定程度的疑惑,但是她随即明白 了──她是在看到了翠丝和安普,紧紧偎依在一起的情形之后明 白的!   只有相恋极深的男女,才会有那样的身体语言。   水荭也毫无疑问地相信,安普伯爵真的愿意变成吸血僵尸, 再娶翠丝为妻!   虽然,放著人类不做,心甘情愿地去做吸血僵尸,这种事, 古怪得匪夷所思──但那也只是从人类的立场来看,才会有这样 的感觉。如果由吸血僵尸的立场来看,就十分容易理解!   在这古堡的卧室中,只有原振侠和水荭是人类,是应该和吸 血僵尸站在完全对立面的人类!   水荭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她知道,这时一动不动的原振侠 ,也正在天人交战,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是出手消灭翠丝,消灭这个地球上,最后一个吸血僵尸呢? 还是任由她存在?   本来,任由翠丝存在,并不是问题。她已存在了三百年,并 没有造成甚么祸害。   可是现在情形大不相同。两具石棺都已有了下落,只要两具 石棺相会,翠丝的魂魄,就会离开石棺,回到翠丝的体内,使翠 丝再生!   而且,翠丝说得十分明白。她再生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 便是直接吸安普的血,使安普也成为吸血僵尸!   这样,地球上就有了两个僵尸,而且,并没有可以使吸血僵 尸魂飞魄散的力量!   如果,安普和翠丝继续直接去吸人类的血,唯一的结果,就 是在地球上,吸血僵尸越来越多,那就是预言中的弥天大祸!   原振侠把思想从紊乱中集中起来,最后,他想到的一点是: 翠丝为甚么把这一切全说出来?这样做,对她这个有再生之望的 吸血僵尸,不利之至,可是她竟像是有意要对自己那样说,为了 甚么?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他先喝了一口酒,然后,用十分平静的 声音问:‘为了甚么?’   翠丝的神态,也平静之极──虽然她此刻的处境,如同待决 的死囚。她道:‘我知道人类之中,很有一些人是见识非凡的, 原医生你是其中之一。见识非凡的人,能在观念上接受异类的存 在,尊重异类的生存权利,而不会想消灭异类。’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可以不说出一切来,和伯爵暗中去 进行。’   翠丝苦笑:‘我们没有这个能力,事情才一开始,就已经有 人知道了,惊动了齐白、水荭小姐、你。如果不通过你的同意, 事情根本无法进行,必然被你们阻止!’   原振侠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你‥‥‥竟 然要我帮助‥‥‥在世界上增添吸血僵尸!’   翠丝的回答,来得迅速而肯定:‘是!要靠你的帮助,使地 球上,除了超过五十亿的人类之外,还有两个吸血僵尸,他们是 一对恩爱夫妻!’   原振侠知道,事情到了关键问题上,他一字一顿地问:‘只 是两个?不会增加?’   翠丝也一字一顿:‘只是两个,不会增加──我仍会放弃直 接吸血的方式,那并不困难,所以,只有两个。而且我们大部分 时间在古堡之中生活,你不说,谁也不知道。我们会有很多人类 朋友,他们对我们的身分,一定是半疑半信,对我们也不会有敌 意!’   翠丝说完之后,和安普紧拥著,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一口把杯中的酒喝乾,望向水荭:‘这个故事,应该 如何结束?’   水荭立时回答:‘从此之后,一对吸血僵尸,快乐地生活在 古堡之中。在和他们同时代的人类都死亡之后,他们仍然快乐地 生活在一起!’   原振侠哈哈大笑,向翠丝和安普伸出手,翠丝和安普立时紧 握住了他的手。   水荭发出了一下欢呼声,也向前扑了过来,四个人──不, 三个人,一个吸血僵尸,紧拥在一起。   而在若干日子之后,在古堡举行盛大的婚礼的前夕,四个拥 在一起的,身分已经有了改变,变成了两个人类,两个吸血僵尸 。   原振侠十分仔细地打量著安普,水荭也十分仔细地打量著翠 丝。   在外型上看来,实在分不出他们和人类有甚么分别。   安普笑著:‘原医生,我知道你在想些甚么──你想把我切 成一片片来研究!’   原振侠‘哈哈’大笑:‘确有此意,请问,我可以这样做吗 ?’   安普伯爵高声道:‘不可以!’   两人,两个吸血僵尸都哈哈大笑!   安普伯爵和翠丝的婚礼,来宾超过一千人,而且,真的,人 人都带了鲜血来作为贺礼。至少有超过一百个人,嘻嘻哈哈,就 在古堡中,就地抽血,请新婚夫妇享用──翠丝料得对,谁也不 相信如此明艳照人的新娘,会是吸血僵尸。   婚礼甚至被一些杂志,形容为本世纪最有趣的盛大宴会。在 原振侠和水荭离开的时候,还有好几百人,流连著不肯离开。   最后,安普和翠丝再向原振侠保证:‘只是两个,绝不会增 加!’   原振侠的回答是:‘我相信你!’   离开之后,原振侠和水荭各奔东西,水荭有点依依不舍。原 振侠回来不久,就被温宝裕和胡说,绑架也似,又请到了那间大 屋子之中。   在这个故事一开始的厅堂中,几乎是原班人马,所有人都只 有一个问题:‘究竟怎么了?’   原振侠就把一切经过说出来。   说完之后,大家有好一会,一声不出。   过了足足有三分钟之久,温宝裕才破例不大呼小叫,而是小 心翼翼地问:‘原医生,你‥‥‥这样决定,你觉得正确吗?’   原振侠早料到有此一问,他把带来的一个大纸袋打开,取出 了伯爵和新娘的合照。穿著婚纱的翠丝,美丽得令人目眩。   大家传观著照片,原振侠就问:‘请问在座各位,谁会把削 尖了的木棒,钉进新娘的心口?’   所有人都轰然回答:‘不!’   原振侠笑,望向温宝裕:‘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没有人对原振侠的话有异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