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一章 死里逃生 第二章 身落敌手 第三章 舟中较量 第四章 寺内斗智 第五章 酒肆波折 第六章 追踪觅影 第七章 陷入困境 第八章 履险如夷 第九章 绝处逢生 第十章 冲出重围 第十一章 小巷遇险 第十二章 中计被擒 第十三章 化敌为友 第十四章 巧计脱险 第十五章 陷身镖局 第十六章 玉钩斜之秘 第十七章 男扮女装 第十八章 再落敌手 第十九章 奇遇拜师 第二十章 定计扭危 第二十一章 荒漠激战 第二十二章 铁骑覆没 第二十三章 修炼神功 第二十四章 力败魔头 第二十五章 镖局访旧 第二十六章 殊死拼斗 第二十七章 任重道远     第一章 死里逃生     街河上的防舶,这刻都点上灯,沿河望去,但见繁星密布,弦管均符歌在夜风中沸腾能耳,显现出一片繁华热闹。靠近龙王庙繁盛街道的几条胡同,是著名的玩乐去处,案按楚馆邵张灯结彩.迎宾接客,是以不但走马王孙、纨绔子弟喜次流连,即使是普通的游人,也大都要来看一看。在这些销金绝窟之中,有些班子来自扬州,有些来自苏、抗,有些则是京、津成本地的北地胭脂,各自高张艳帜,惹得那些达官贵人和富商巨贾都纷效蜂蝶轻狂,呼朋引类,夜夜盛筵,真个说不尽的博丽风光、冶艳景象。公孙元波在席上所有的人之中看来最是年轻,不过他也和席上其余八九个人一般,虽是穿着便服,却看得出是食俸当差的吏人。   这一家“迎春馆”的姑娘们川流不息地进出,伺候这些都有点恶势力的大爷们,因此当帘子挑起,进来一个女子时,那些已唱了不少酒、正在喧闹调笑的客人们,都没有加以注意。   公孙元波看起来也有酣然酒意,他身边的姑娘小菊刚好走开了,所以他有余暇斜眼瞧看门口的女子。   他只看见这个女子的侧面,但见她面顿和颈子的皮肤都雪白夺目,甚是娇嫩可爱,然而那只高挺微钩的鼻子却将这一切都破坏了,使人不能想象她会是个美貌女子,也就是说,虽然她的轮廓眉目都长得很好,但这只鹰鼻,却足以把所有的美感都破坏无遗。席边那个弹琵琶的歌女,在浮琼佳音中,刚好唱到“我想着香困少女,但生的嫩色娇颜,都只爱朝云暮雨,哪个育风双骛单?”席上便有三四个人大声喝采叫好。公孙元波忽然瞥见帘边的钩鼻女子抬起玉手,他大吃一惊,焕然向右方数去的第三个火扑去,把他推跌地上。他这么一扑,不但碗盘跌了一地,发出大片瓷碎的脆响,并且还有几个人被他一齐撞翻,滚跌地上,一时叫声和骂声大作。   但这时候在公孙元波和那个被他推落地上之人所坐高椅的靠背正中,却各多了一支袖箭,深深嵌入板内。   假如他们不是及时倒下,这两支劲道十足的袖箭,无疑都已经钉在他们身上了。   公孙元波身子才碰到地面,已经借力一滚,双腿微微缩起,恰从人缝和桌椅间滚过,到了墙根。他迅即跃起来,在一片喧声中向门口望去,打算过去对付她。   可是目光到处,这个钩鼻女子已经不见踪影,而门口的帘子亦被扯掉。   公孙元波心中方自一动,感到不妥时,便见一支长箭劲射入屋,来势之快,宛如闪电。   他已来不及用任何方法击落那箭,幸而他乃是在门口右方的墙下,外面之人根本看不见他,是以此箭并非向他射到。   这支劲箭一闪即隐,随之而起的是一声惨叫。   公孙元波转自一瞥,但见刚才被他推倒的那个中年人当胸中箭,一望而知心脏已被贯穿,死状甚惨。   他舍去正门,冲入内问,迅即从后窗跃出去。此时他不但没有丝毫醉意,反而矫健得如生龙活虎一般。   出得后窗,赶快转到前面,但见大门外有人影晃闪,似是刚刚奔了出去。   他技步追出,外面巷中有不少行人。公孙元波这时实在没法子辨认刚刚奔逃出来之人。   才走出七八步,猛然感到刀风袭头。他叫声“不好”,已知道这是一个行人从后面挥刀劈来,当即一侧身避过刀势,左脚顺势向后撑蹬,“啪”的一声,已踢向那人小腹。   那个偷袭他的人,小腹只中了一脚,身子立时向后飞抛,口中惨叫一声,大概已活不成了。   公孙元波一脚得利,却是头也不回,身形仍向前奔,但才冲出大半丈,对面两个行人一下子掀去外衣,齐齐亮出兵刃,一个使刀,一个使剑。   他们只摆开门户,就逼得公孙元波不能不煞住脚步。   此时迎春馆内一片喧嚷骇呼,真有惊天动地之势。   照这种张扬鼎沸的情况看,马上就会有巡逻的官兵和捕快赶到现场。   公孙元波发现这两个截住去路的人,刀剑摆出的招式都十分奇奥,气势坚凝,显然皆是功力深厚的武林高手。   在这一刹那间,公孙元波已将整个形势想了一遍。他估计这两个拦路截杀之人,都必定练有某种绝艺,并且无疑是专门用以拦路袭击的武功,所以与这两人万万不可硬拼。   由于他们没有戴上面罩,本来的面目已经暴露,虽说巷中光线暗淡得很,但在练过武功之人来说,已经是够看得清楚了。   他们既是暴露了面目,显然已有充分准备布置.认为定然可以取他性命。   但这一点正也是他们的弱点,因为公孙元波只要能够拖延一点时间,等到驻城官军和捕快们大量涌到时,他们非躲开不可。   总而言之,公孙元波只要设法拖延时间.就可以逃出对方的天罗地网。   他双手在靴边抄出两把匕首,一个虎扑,冲向右方便刀的大汉,恶狠狠地挥动匕首,欺身刺戳。   那个大汉眼中精光一闪,似是奇怪他何以这般剽悍,竟敢抢攻!   大汉同时略一提对,迅急劈出。   公孙元波的一对匕首,较之人家的长刀短了一截,是以对方如迅雷般的一刀,登时把他进扑之势逼住,还不得不交叉匕首,硬架这一记。   兵刃相触时,发出一阵震耳的叮哨声。公孙元波被敌人这一刀震退两步,不禁心头一凛。斜刺里一道剑光迅即卷到,原来是使剑的大汉已经出手从侧面攻到。此人的动作迅速利落,一点时间也不浪费,显然是增长袭击暗杀的高手。   公孙元波拼命向前一俯身,滚过敌人这一剑,反手还了一匕首,敌人果然“涮”地跃开。   但这么一来,他已陷于腹背受敌的险境中。   使刀的大汉挥刀斜劈,取他颈侧动脉要害。公孙元波虽然用匕首架开,可是已经手忙脚乱,手腕也震得有点麻木酸痛。   他迅即以背靠贴巷墙,以便减少被攻击的面积。此法对付一般的人有用,但目下这两人皆是武功精强之上,效用就大打折扣了,而且这么一来,他便注定不能突围逃走,只有挨受攻击的命运了。   那两个大汉都泛起狞笑,向他一步步逼近。   公孙元波明知险象环生,凶多吉少,可是他仍然感到一丝安慰,那就是他现在至少已逃过了乱箭穿身之危了。   原来当他看清情势,晓得自己唯一的机会便是拖延时间之际,他脑海中突然泛起那支劲疾异常的长箭把那个人射死之事。   他顿时恍然大悟,得知对方敢于公开截杀,也不掩起面孔,敢情是仗着高处尚有这一个箭手在监视之故。   当然此箭大有来历,不比凡弓俗翎,所以公孙元波才如此戒惧,不敢让那箭手有机会对付自己。   就是因为那支劲箭不同凡响,所以公孙元波才冒险奋身扑攻那两个武林高手。搏斗之势一成,这两人便反而成了他的掩护,使高处那名箭手受到妨碍而不能发箭。   不过现在他的情势也没有改善多少,只不过陷入另一种危机中而已。   公孙元波心知今日若想逃出大劫,只有智取,无法力敌。当下显示出他那过人的冷静特性,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心中仍不慌乱,迅快地动脑筋,找寻脱身之法。   巷外的街道上,已隐隐传来唁喝和杂沓的蹄声,一听而知是维持治安的官兵和捕快们的声响。   使剑的大汉首先发难,“刚刚刚”劈刺了三剑。   公孙元波单用左手匕首,“铬骼骼”连续封架了三招。   右方的大汉趁隙出手,刀劈如大鹏展翅,斜抹他腰腿之间。   公孙元波右手的匕首已有点够不上,就算可以挑中敌刀,但决计难逃左方长剑夹攻的毒手。   在此等情况之下,他只好抛弃了所有修习很久的把式,自己另创却敌之法。   他背脊微微一弓,借那巷墙的阻力,猛可跳起两三尺,双脚缩起,接着向使刀大汉胸口蹬去。至于他手中的两把匕首,已经决定完全用来对付左边的攻击。   他这一跳和一缩,敌刀便落了空,而他借巷墙抵住后背之力,迅急蹬出的反击,来得怪诞之极。对方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反击能够攻出这么远,是以虽然迅即跃退,却已迟了一点,被他双脚蹬中胸口,发出“砰”的一声。   与此同时,使剑的敌人施展精妙的剑法,一招“玉女投梭”,创光恶毒地攻来,直取颈上要害。   公孙元波虽然来不及查看对方使的什么招数,但他却感觉得到自己致命的弱点是在颈子的部位。   恰好他一脚险中另一个敌人,所以能借那反弹的力量拼命扭开上半身,左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口锋快的匕首使劲扔击敌人。   敌人那口长剑从他颈边擦过,只差那么一点就被刺中。公孙元波在百忙中,仍然感到剑锋上传来一阵彻骨的寒冷,令人魂飞胆落。   他的匕首亦没有击中敌人,这个使剑的大汉一看同伴中脚受伤,怒喝一声,左手剑诀化作掌式疾劈。   这一掌劈中公孙元波的小腹,公孙元波的身子被震得赃墙飞开五六尺之远才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使剑的大汉定睛里去,只见公孙元波俯扒在地上,动也不动,于是他那张凶悍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提剑行去,要向公孙元波补上一剑,却听到使刀的同伴大声呻吟,同时巷子两边都出现了很多人影。   靠近街道那边的巷口,不但人喧马嘶,同时还有许多盏灯笼正要人巷。   使剑的大汉马上改变主意,迅即奔上前拉起同伴,挟着他跃过了巷墙,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这时在胡同内几家妓院出来的人以及打巷口那边进来的官兵,都看见有人拿着刀剑跃出巷墙。   许多人都鼓噪起来。七八名军士冲到公孙元波倒仆之处,灯笼光照耀下,但见他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   领队的校尉是个壮健的中年人,微微皱起的浓眉显示出他的机智。   他吃惊地亲自动手,把地上的人翻过身子,道:‘攸!怎么是公孙元波?”   一个军土道:“他活不成啦!”   那校尉面色一沉,抱起公孙元波!   另一名军上碰了先说话的伙伴一下,低声道:“别多嘴,那人是官长的朋友。”   那梭尉抱着公孙元波,大踏步行去,来到肇事生端的迎春馆,一径进去。   一个汉子满面堆着惊煌的笑容,道:“赵老爷你来得好,若是换了别位老爷,那就惨啦!”   赵老爷面色沉寒.冷冷道:“我来你们也好不了。”   他发觉口袋中多.一件沉甸甸的物事,不问而知乃是一封银子,最少也有二十两重,当然是这个汉子巧妙地塞入他贷中的。地也知道这些人手法利落得很,一定不会被别人看见。   那汉子低言道;“赵老爷.屋子里有一个死人.小的已经受不了啦!”   那梭尉眼睛一瞪,想道:”‘这一.是俺的朋友!”   汉子忙道:“啊!啊!那又不同啦……’”他看了一眼义道:“公孙老爷也是熟人,他出了什么事呢‘!把他放在这边的一刊和好不好?”   姓赵的校尉不作声,跟他行去,到了屋内一个房间里,便将公孙元波的身体放在简陋的木板床上。   他们迅即离房,赶去查看和勘验那边的命案.出房之时还把房门带上掩好。   床上的公孙元波突然睁开眼睛,把憋了很久的那口气吐f出来.但却又皱皱眉头.好像什么地方有点疼痛的样子。   他双手探入衣服里面摸索了一阵,解下一副肚兜似的物事,拿到眼前翻看一下,但见那个肚兜表面上仍然完好,可是拆开面上那层夹布,便看到里面还有一层厚约一寸的黑色皮革。   里面这层厚厚的皮革已经有一部分裂开,露出一排整齐的薄钢片。   这个特制的肚兜,碎裂之处乃是被那个使剑之人掌势劈中,才变成这等模样。如果没有此物抵消了那一记掌力,公孙元波自然已经活不成了。   他迅即将肚兜丢在床底下,整理好衣服,又从怀中掏出一些药物,很快吞咽了。   过了一阵,他脸上忍着的疼痛神情渐渐消失。   外面人声噪乱,似乎除了原先的官兵之外,又来了不少公门捕快。   这个房间内,桌上总算还有一盏残灯,发出暗淡的光线照耀着。虽然可以看见房中的景象,但这个破败简陋的宙间.加上这一盏欲灭的残灯,却使人不禁泛起了凄凉孤寂之感。   这等景象,正好像公孙元被目前的处境,竟也是如此惨淡灰暗,前途茫茫,似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不但是他个人如此,连同他所效忠的主人,也同样处于可悲的灰暗境地中,整个大环境都对他们十分不利。   刚才席上中箭死去的,是潜伏在对方内部的得力人员.今日的宴会,乃是迫切中的安排,以便迅即从他那儿接取一些关系重大的案件。可是这一次木但失败了.而且由于他急切中出手掩护抢救那个人,连他的身份也暴露出来,因此才有后来拦路袭杀之举。   照早先的情形分析,对方分明亦得到正确的情报,洞悉这个宴会的隐秘。而对方不但彻底摧毁了他们的计划,并且将计就计,利用“同舟共济”的心理,故意在众目瞪陵之下,向那人施以暗算。果然马上就把他的身份揭穿,随即加以袭杀。   公孙元波沮丧了一阵,才努力振作起精神,自己安慰自己道:“他们终究没有把我杀死,所以还算不得大获全胜。我知道自己被杀死的老胡是极富心计机谋的人,也许他亦曾预防到有失而暗中留了一手亦未可知……”   他迅即跳下床,奔到窗边,从缝隙向外面望去,目光一转,已看见对面的后屋顶似乎有人蹲在那儿,遥遥察看这边的动静。公孙元波马上就联想到射死老胡的那支劲箭,心下大加凛惕。   公孙元波略一计算距离,发觉那人所蹲之处,距刚才饮酒作乐的房间,至少有十丈以上,在形势而言,倒是十分吻合,恰可居高临下,望见房中饮宴请人的动静。   、在这等黑夜之中,相距远达百步以上,竟能够一箭中的,而且劲遭强绝,贯穿了胸膛,这等箭术,即使是字内第一流的武林名家高手,也不能不惊骇汗下。尤其可异的是如此强劲的长箭,发出时居然不闻弓弦响声,而破空之声亦完全不闻,可见得此箭速度之快,简直已是超过声音,是以箭到之时,尚未闻尸。公孙元波忖道:“这名箭手,无疑用的是‘三宝天王’的嘴金湾’。听说在这张宝谷之下,已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送了性命。”   他看了一阵,忽见对面屋顶上的人影隐没不见,似是已经离去,当下心中稍感宽慰。   窗外稍远处的院落,灯炬高举,照得明如白昼,有不少荷戈佩刀的军士正在走动。   其时正当明宪宗成化末期,恰当太监何直弄权之后,天下人心汹汹不安,中外为之骚然。   这大名府与京师相距三四百里,城临漳、卫二水之北,是通往鲁、豫两省的重镇。依照明代兵制,各郡府皆设卫所。由于近年盗贼蜂起,道路不靖,所以较大的郡府,治安都渐渐依赖各卫所的官兵。因此这迎春馆发生血案时,在巡逻中的总旗赵武才会闻风驰来,处理此案。   这时有些捕快和军士,走出大门外仰首四望。   公孙元波晓得他们正在踏勘发射长箭的地点,心想那名凶手已经走了,哪里还查得出眉目?他忽然看见一张熟面孔在院落内的人影中晃来晃去。这张面孔他死也不会忘记,因为此人正是早先持剑袭击他、最后劈了他一掌的人。   所有的人,包括总旗赵武和本府捕快头领,都不敢向他问话,更不敢妨碍他的行动。   公孙元波自然晓得个中原因,敢情这个相貌剽悍之人,穿着的是款式质料都特别的衣服。那是一袭青色的竣缎长衫,腰身处略略收紧,与一般直腰身的长衫不同,佩着宝剑,举止间流露出飞扬跋扈的神气。   这种衣服,正是直属无子的东厂和锦衣卫的外出便服。这东厂和锦衣卫,前者是皇帝特设的一个机构,由宠信的太监主持,专门侦察朝臣行动,权力极大,任何官吏,都可以罗织罪名,陷于刑狱中。   东厂最初创自明成祖,当他尚是亲王之时,便设立这个机构,侦伺在南京的建文帝以及宫廷内的动静。   到他即帝位之后,便用这个机构专门侦察臣属,以防有谋反逆叛之事。   到宪宗成化十三年春正月,命设西厂,由太监何直主持,侦察外事。厂址设于灵济宫前,选锦衣官校百余人任职,不论是大政、小事、方言、巷语,都在刺探之列,如有所疑,即可擅捕用刑迫供。   但是西厂到了五月时,由于罗织了几件大案,使得朝臣人人都既自危,而又愤激。大学上商格上疏力谏,宪宗终于撤去西厂。不过才过了一个月,又恢复了西厂。   这一回,直到五年后,何直之宠稍衰,才于成化十八年三月罢撤西厂,中外为之欢欣鼓舞。   此后,直到正德武宗即位,才又复置西厂,后来太监刘道优诛,西厂才永远裁撤。但东厂却仍然如故,一直到明代鼎革为止。   由于东、西厂在有明一代不知冤杀了多少忠臣义土,所有朝臣无不畏之如虎。因此后世史家认为,明代中叶以后政治败坏的原因,都是因东、西厂之权。有人说,明代的政治,在制度上,权力分执于六部尚书手中。在习惯上权力是操于内阁,但事实上,天下权柄都总揽子东、西广的太监手中,可见得东、西厂为害之大了。但明代的君主,除了东、西厂是他们的耳目之外,最早的还是“锦衣卫”。该卫是明太祖所设,京师共有二十卫,其中十二卫是天子的亲军,用以保护宫禁。   锦衣卫执掌巡察缉捕和办理诏狱之责,卫中的刑具十分残酷。死于毒刑下的,不知有多少人!   上面说到的东、西厂和锦衣卫,事实上就是君主的耳目,不论换什么人主持,免不了潜求暗访奇才异能之上做他们的爪牙。   公孙元波见到的那个佩剑长衫大汉,一望就知道是东厂的旗校。他们除了武功超群之外,还有天大的势力作后盾。只要是在官家任职之人,无不知道他们的权势和厉害,所以谁也不敢惹他们。   这时公孙元波暗暗捏了一把汗,如果这厮要察看一下自己的死活,赵武当然不敢拒绝。   一旦见面,他见自己未死,必定动手,而这刻自己内伤未愈,决计不是他的敌手,结果必死无疑。   但见这个剽悍大汉东看看,西看看,却没有询问什么,忽然走出大门,扬长而去。   公孙元波松一口气,又等了一会,总旗官赵武推门进来。   他见公孙元波没有死,又是惊讶,又是喜欢,道:“元波,你们到底搞什么鬼?”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一场无妄之灾,连我自己也搞糊涂啦!”   赵武道:“依我看来,今夜之事可大可小。闹大了的话,我老赵只好等着人头搬家。”   公孙元波故作不懂,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武愁眉不展地道:“什么意思?哼!厂里的人也出现了,我处置得稍有不当,脑袋非搬家不可。”   公孙元波心知这回当真可能连累了老朋友,颇感歉疚,但自己的秘密身份决计不能泄露,当下只好说道:“你别发愁。我连夜逃到别处,永远躲起来就是。只要我不露面,他们就不会查究了。”   赵武道:“你有把握躲得过他们的耳目么?”   公孙元波道:“当然啦!我只不过是大名府的一个小吏,认得我的人有限得很。我随便往哪儿一躲,只要不碰见那个家伙,就没事啦!”   他说到这里,胸中充满了杀机。敢请他已联想到如果能杀死那个使剑的人,危险就去了大半。余下还有一个可虑的人,就是那个钩鼻女子,但好在她钩鼻的特征十分显著,不难迅即查出,亦杀以灭口。   赵武可没有察觉公孙元波眼中射出的可怕光芒,沉思地道:“不错,你躲起来,我也把这个隐瞒起来……”   他微微扬手,可是握着拳头,所以不知道他捏着什么。   公孙元波敏感地猜想他拳头中一定藏着老胡想传递的情报,登时大为焦急渴望,恨不得马上抢过来瞧瞧。,他表面上却装出一点也不在意,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赵武的话,说道:   “老赵,我往哪儿藏起来好呢?”   赵武想了一下道:“当然是远走高飞,到南方去,越远越好。”   公孙元波心生一计道:“对,就是这样决定。我这一去,今生今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你重聚。咱们就在这里握别……”他伸出手去,声音和态度都非常诚恳热情。   赵武也伸出手来,但却先将手中之物换到左手,才与他相握。   在这一瞬间,公孙元波已看见那是一张纸条。   赵武已感慨地道:“唉!你说的不错,咱们当真是后会无期了。我的老友又少了一个。”   公孙元波觉得自己老是想看那张纸条之举,实在太过卑鄙,于是决心暂时忘了此事,恳切地握住友人的手。   诚挚的友情,暂时温暖了他的心,使他在这惊涛骇浪和波诡云活的生涯中,感到无限平安与宽慰。   可是那张纸条,公孙元波到底还是忘不了。   他本来想坦白地把看一看那纸条的渴想心情告诉赵武,请求他给自己瞧瞧,然而他在宦海官场中打滚了这些日子之后,深知人性的奇妙。例如拿目前这件事来说,赵武的冒险庇护,已经足以说明他为人的尚情重义,可是公孙元波若是郑重和坦白地求他交出纸条,赵武的反应不是不肯,而是会很郑重地探询原委,方始决定要不要交出。这是因为公孙元波的这种态度会引起赵武的疑虑,所以加以重视之故。   .1回.公孙元波决定玩一点手段,他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你手中的纸条是干什么用的?”   赵武道:“是捡到的……”   公孙元波淡淡地“哦”一声,道;“你还有闲情逸致检废纸玩么?”   赵武道:“这是在死者手里捡到的呀?”   公孙元波道:“给我瞧瞧。”   他说这句话时,仍然是不大感兴趣的声调和态度,可是他内心却非常紧张。他故意淡漠含糊地索取这张纸条,完全是避免引起对方重视的一种手法。   赵武道:“没有什么看头……”   公孙元波听了这一句话,那颗心顿时向下一沉。   幸而赵武已经伸手摊掌,现出那张已皱成一团的纸条,接着说道:“你要瞧就拿去吧/公孙元波心头一阵狂喜,面上可不敢有丝毫泄露,同时伸手去取的动作也不敢太快。   那张纸团终于至IJ了他手中,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同时以感激的心情念了一声佛号。   他展开纸条一瞧,但见上面写着八个字,写得甚是端正工整,那是:“灭烛留奚,乐在其中。”   公孙元波皱眉道:“他这话无聊得很……”   赵武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公孙元彼道:“上一句是说姐儿让他留宿之意,下一句‘乐在其中’可不必解释啦!”   赵武叵而仰天一笑道;“若是如此,哪一个男人不曾得过快活的,他说的倒是不错。”   公孙元波随手丢掉那张纸条,以表示他完全不把这张纸条当作一回事,但他脑筋却转得飞快。   他迅速村道:“这张纸条,大概是老胡准备在没有机会与我当面说话时,便交给我。何以见得呢?因为一则这张纸条的字迹十分端正工整,可见得是慎重考虑过之后才小心写下的,如果不是有作用在内,何须写得如此郑重?二则他临死时还捏在手中,可见得本有传递之意……”   既然要他留宿妓院,他今晚就不能离开此城了。因此他顶得设法说服赵武,使他也认为有改变计划之必要才能。   他故意沉吟一下,才道:“赵兄,你看我现下离去,会不会碰见那些人?”   赵武点头道:“这倒是很可虑之事。”   公孙元波道:“不如这样:我索性躲在此地,过个一两天才乘夜逃去。你看可使得么?”   赵武道:“此地人多眼杂,而且人人都来的,只怕不甚稳妥。”   公孙元波道:“对方也必定会这么想,认为我若是没死,必定想法子逃得远远,岂敢躲在人人来的窑子中?所以我若是躲在一个靠得住的姐儿的房间里,他们一辈子也找不到。”   赵武道:“你瞧哪一个姐几靠得住呢?”   公孙元波道:“你去办你的事,我有办法。”   他把赵武支走之后,自己从后窗翻了出去,他离去以前可没有忘记拾起那张纸条。   房间后面这一边,也有不少人走动。公孙元波仗着熟悉地形,行止都得到最佳掩护,兼以动作迅速,是以不久就溜到一座院落中。   他绕到一扇窗子后面,定一定神,侧耳倾听了一阵,四下没有可疑的征兆,这才松了一D气,设法窥视屋内。   这一扇窗户,不管有没有关上,都难不住公孙元波,而他所以如此小心,却是因为他刚才提气走动之时,小腹似乎隐隐作疼。   此是内伤的征象,虽然不严重,但若是碰上强敌,就大受影响了。   是以他现下决计不可发生任何意外,尤其是他好不容易又获得了老胡的情报线索,胜券在握,更不可失败。   屋内灯火明亮,他的目光从窗缝透入去,只见银灯之下,一个妙龄少女正在更衣。   她这刻不但把外衣脱了,连内衣也解了一半,露出骨肉停匀的身段。在灯光下,肌肤如雪,甚是使人遇想。   公孙元波心中叫声“不妙”,眉尖为之大皱,但他的目光却不舍得移开。   那个女子不知为何掉转身子,竟变成向着窗子。因此,公孙元彼此时把这个纪年玉貌的美女一览无遗。   冷风踢飓,吹得公孙元被的脖子一片冰冷。但窗内由于生着炉火,是以那个美女虽然裸露着整个身体,也没有寒意。她以优美的动作,把目一套宽松的便服穿上。   公孙元液透一口气,心中暗道:“老天爷千万保佑,别叫人发现我扒在窗户上偷看才好。”   他恨不得赶快进去,为的就是伯被人看见踪迹。偏偏这个身材健美、眉目妩媚的女子正在更衣,如果他一闯入去,她准会惊得尖声大叫,以致惊动了别人。这便是他不敢贸然入属之故了。现在她虽是穿上衣服,但外间不知有人没有,所以公孙元波仍然不能冒失,还须咬牙熬下去。   那个女子终于走出内间,接着传来林壶轻碰和倾茶的声音。   公孙元波不再客气,轻轻揭开窗户,溜入房中。   窗户开会之际,虽然有寒风灌入,幸而为时甚短,所以大概外房之久不会发觉。   他迅即藏身床尾的帝慢里面,但见帝后有一个光致精美的木马桶,还有一个男人用的便壶。虽然这些物事尚未使用,所以不会发出异味,但心理上总是大受影响,他不由得耸肩苦笑一下。   过了一阵,低微的步声传了入来,接着听到一声呵欠。   公孙元波从帘缝望出去,但见入房之人只有那美女一个,此时大为放心。   他知道这个美女上床以前一定会进来一下,假如她一拨开帝幄,赫然发现一个男人之时,定会验得魂飞魄散。因此他连忙低声道:“小桃,别害怕,我是公孙元波……”   那个名叫小桃的美女,仍然免不了吓一跳,接着看见公孙元波走出来,这才透口大气,浮起了笑容。   公孙元波向里面指一下,低低问道:“有人么?”   小桃摇摇头,长长的秀发向两边飞扬,风姿甚美。   她道:“你怎么偷偷躲在这儿?小菊可知道?”   公孙元波道:“她不知道。”   小批咬住嘴唇,面靥上的表情似瞑似笑,道:“不行,她知道了,我定要被别人骂死……”   公孙元波摇摇头,表示不是偷欢之意。但小桃接着道:“况且胡二爷刚刚遭遇惨祸。你们是朋友,我更不可以跟你……”   公孙元波焉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在当时的窑子里,讲究很多规矩。这些姐儿虽是卖笑的神女,谈不到贞操和感情,但现边是她们不许与老相好的朋友押呢,正和“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相同。   他苦笑一下,在整得厚厚的椅子上坐下,道:‘叫。桃,我此来并不是要偷香窃玉。虽然我很喜欢你,但你说得不错,现在绝对不行……”   小桃讶道:“那么你来干什么/她的自尊心没有受到损害,因为公孙元波的话说得很有技巧。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道;“你先给我喝几口热茶,好不好?”   小桃本来拿着一壶热茶,虽然她已喝过,但这等小事倒不必计较。她轻轻“啊”了一声,走到他跟前,微微俯身,一手按住他的大腿,一手把茶壶送到他唇边。   她们受过训练,对于服侍男人,已经是出众了。因此公孙元波尽可以放心,不伯地会把整壶热茶都准入他嘴巴里,而且他这样喝法既舒服又香艳,实在是一种享受。   公孙元波鼻中嗅到她的香息,口中喝着又香又热的茶,舒服之余,便不禁记起早先所看见的丰满玉体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端详这个青春焕发的俏丽女子,目光迎大到她高耸的乳脯,恰好从她宽松的衣领,窥见挺起的白皙肌肤以及一道深深的乳沟。他赶快移开目光,免得自己想入非非。   小桃当然看出来了,只微微笑一下,道:“别怕,我不会吃了你的。”   公孙元波道:“胡说,男人也怕女人么?”   小桃道:“你如果是个无赖,当然不怕。”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我竟应该遗憾自己不是无赖了,是么?”   小桃道:“是的。”她很自然地一摆柳腰,便坐在他的膝上了。   他们的表现已经十分亲呢,这个健美的女郎已经自动投怀送抱,只等公孙元波决定是“大嚼”抑是“放弃”。   小桃的行为当然不是没有把握。要知公孙元波风度翩翩,相貌英俊,为人一向温文有礼,加上他们时时见面,笑滤不禁,是以小桃报早就喜欢这个年轻人。若不是碍于当中有一个小菊——公孙元波的相好——的话,她早就向地勾引了。   现在她口中虽然说“不可以”,但她的行动,却显然地表示“可以”   公孙元波心知如若处理得不好,她一气之下,可能使他此行目的完全失败。   他脑筋一转,登时有了计较,当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装出满面忧愁烦恼之色。   小桃惊讶地道:“你怎么啦?”   公孙元波道:“我在本地站不住脚啦!”   小批道:“为什么广公孙元波道:“因为有人要杀死我!”   这话若在平时,她抵死也不信。但刚刚老胡中箭惨死,她亲眼所见,印象犹深,影响之下,马上深信不疑。   她道:“这怎么办?你快逃走吧!”   公孙元波道:“要逃走也得想个稳妥办法,现在人家一定在外面守着。”   小桃道:“这话正是,你有什么打算呢?”   公孙元波道:“我想躲到明天半夜才溜出去n当然我不能躲在小菊那儿,免得被人猜到,把我搜出……”   小桃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大有虎落平阳的凄凉况味,当下不禁激起无限的同情,冲口说道:“那么你就躲在我这儿吧,好不好?”   公孙元波感激地道:“我此来正是希望你肯收留我……”   小桃苦心中充满了高贵的行善情操,态度更为温柔地道:“你在这儿一定没事,谁也想不到的,不要说什么收留不收留这种话。”   公孙元波点点头。他虽然装出可怜的样子,但举止间仍然十分康洒。   小桃更觉得义不容辞要帮助这个本路的英雄,而且还不能勾引他,否则就变成意义完全不同的一回事了。   她起身走到床边,展开装被,一面道;“你睡在这儿,我到外间和碧儿睡…··‘”   公孙元波摆手道:“万万不可1我在这儿躲着之事,连那丫置也不可得知,怕只怕她不知高低轻重,泄露了口风。”   小桃苦心一阵荡漾,道:“那怎么办呢?”   公孙元波道:“我随便打个脑儿就行啦I但一定要吹熄灯火才行。”   小桃道:“你不好好睡一觉,如何有精神气力逃走?干脆到床上睡,反正我又不怕你……”   公孙元波不禁笑道:“好家伙,总有一天,我定要叫你害怕.‘tit.ff小批毫不示弱,道;“你得有本事才行,光是吹牛唬得了谁呀!”   公孙元被一直惦念着老胡的“情报”,他虽然判断东西一定是藏在“灭烛留完”的地方,所以下一句才暗示说“乐在其中”,但那是什么物事,如何才能取得?而且假如他没有猜错的话,要怎样才能使她放心地交出来?因为老胡事前一定精心布置过,巧妙地使这个艳妓为他保守秘密,而又不让她知道内情。以是之故,公孙元波晓得如果弄得不好,反而会坏了大事,适足以使这个艳妓不肯交出东西。   他起身走到床边,忽然灵机一动,装出脱衣之状,但旋即又中止了,却深手入袋,取出那张纸条。   房中灯光甚是明亮,因此小批看得明白。   公孙元波发觉她露出注意瞧看的样子,心想这张纸条可能是一张提货单,便缓缓展开。   他一面打开纸条,一面注意她的神情。只见她神色变得轻松安恬,微微堆上笑容,于是迅即将纸条交给她。   小桃轻轻道:“烧掉它吧。”   公孙元波不作声,却依她之言,在灯上点燃。   小批接着说道:“把灯吹灭,然后上床来。”   公孙元波依言吹熄灯火,摸上床去,滑入被窝中,触手竟是她那温暖润滑的肌肤,顿时心施摇荡。   小桃伸手揽着他。公孙元波微微一震,感到她似是又展开攻势,而最苦的是自己好像没有什么防御力量。   他暗自付道:“她终究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虽然身价甚高,不似一般娼馆,可以随时召荐枕席,但到底仍然是出卖色相的女子,与真正的‘朋友妻’不同,我们是贪欢寻乐,也不算是败法之事。”   他的心中一方是生理人欲的交战,另一方面智慧又告诉他,小桃的异常动作,可能是看见纸条上的两句话,误以为他要求她“灭烛留类”。当下不禁浮起了上当之感。   小桃把他搅得紧紧,面孔埋在肩胸上,他可以感觉得到她那高耸的、富于弹性的胸部压在他臂膀上。   四下静寂无声,房中一片黑暗。当此之时,床上的两人虽然没有动弹,可是公孙元波的欲火却渐有燎原之势。   他忽然间发觉她的娇躯开始微微地抽搐,显然她正在作无声的哭泣。   公孙元波的满腔欲火,此时消退了大半,虽然他觉得十分奇怪,但他既不动弹,也不开口问她。   过了好些工夫,公孙元波感到他颈子等处被凉贿赂的泪水泊湿,这才柔声说道:“你为什么要哭呢?”   小桃哭泣了这一阵,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抹抹眼泪答道;“我怎能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呢!可是他这样的一个好人,却被人用箭射死…·‘,”   公孙元波揣摩她话中之意,迅即晓得她的哭泣乃是悲喜交集,并不完全是悲伤。而这件事,自然是被箭射死的老胡安排下的。   他暗暗不满地在肚子里嘟吹道:“不知老胡作了怎么样的安排,虽然不是圈套,但已是能教我伤脑筋请个老半天了,这人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但他旋即感到不可怨忽一个已经亡故的朋友,是以心中又泛起歉然之情。   只听小桃问道:“胡大爷托你之事,可是当真的?”   公孙元波一点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事至如今,就算是必须娶她为妻,他也只好认命了。他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当真的。”   小批拾起头来,迅速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她这个动作没有丝毫色情的成分,只表示出她内心的兴奋。   公孙元波一点也不曾误会,当下笑道:“你有什么打算呢?”   他的问话,意义十分含糊,可以作各种解释,只要对方回答,他便可以从答话中寻出头绪线索。   小桃道:“唉!我现在真不知道是高兴好呢,还是应该为老大爷伤心?”   公孙元波道:“你先高兴一下吧!”   小桃道:“胡大爷可会怪我?”   公孙元波道:“不会,因为这是我叫你这样做的。”   小桃把丰满的上身压伏在公孙元波健壮坚实的胸膛上,她道:“胡大爷一定不会怪我,你想想看,我已渴望了这么久的事,今日当真实现了……”   公孙元波心中一震,忖道:“难道老胡这家伙,竟弄个圈套给我钻么?”   他吃惊的是小桃话中之意,极似是获得了她这个男人,以托终身,是以为之狂喜不禁。   若是如此,则不是圈套又是什么?这个妩媚健美的女郎,那富有弹性的肌肉、扑鼻的香气等等,都使公孙元被感到一种压力。   他心思转来转去,突然灵机一动,道:“老胡可曾交给你一件什么物事没有?”   小机道:“有,有,是给你的一封信。”   公孙元波讶道:“他写的是给我的么?”   小桃道:“当然不是,这封信没有写明给哪一个,但他曾经将那张纸条给我看过,作为记认。所以我看见了这张纸条,才知道是你。”   她起身下床拿信,公孙元波才松了一口气。   在黑暗中,她翻动柜子,最后点上灯,还把灯拿到床边来。   灯光洒在她那白皙的手臂上,还可以从宽松的领口,瞥见一部分隆起的胸前双丸。   公孙元波的目光却落在她手中的一个信封上。他迅速坐起身,接到手中,但见此信没有封口,因此,此信的内容必定被她看过。   他抽出信笔一照,抬头称呼,写着“次山老弟如晤”,信中大意说小桃知书识字,气质淡泊,不类风尘中人,并且与他十分融洽相知,故此决意为她赎身,让她有机会择人而事。   请“次山老弟”将前托人款项转交与她便可,如有不敷,还请代为垫满此事。   信求是老胡的签署,一点不假。   老胡这封信内,没有一句提到有关情报之事,可是公孙元波看了,已降然于胸,晓得情报的藏放地点了。   他将信还给小桃,道:“老胡的嘱托,我一定办到。你最好把此信烧毁,因为他身遭惨死,如若你被人查出你有这么一封信,定必受累。”   小批道:“哼!我才不怕呢!如果我知道是什么人害死他的,我一定替他报仇。”   公孙元波道:“你是一个弱质女流,不必想这种事。我不会放过这两个凶手的。”   小桃抓住他的肩头,急急问道:“你知道凶手是谁么?快告诉我。”   公孙元被道:“别乱来!那些人个个凶恶无比,杀人如麻,你碰一碰他,就不得了。”   小桃沉声道:“我碰他才没事呢!你几时听过女人会把男人碰得生气的?”   公孙元波道:一我说的当然不是这种碰法呀/小桃道:“对呀!难道我报仇之法,竟是拿刀子去杀他么?”   公孙元波见她说得认真,当下变得十分郑重,道:“你用什么方法?”   小桃道:“我不知道、但我将用杀人不见血的办法送他去见阎王爷。”   公孙元波道:“你等我当真替你赎身之时,再替老胡报仇不迟。假如我不拿钱给你,你何苦为老胡冒险?”   小批道:“不对,只要胡大爷真有此心,就够了。现在你已证明确有此事,可见得胡大爷不是哄我。你纵然昧着良心,吞没了钱财,但胡大爷的恩情,我还是要领的。”   她对人情事理分析得十分透彻,即使是公孙元波这等人物,也不禁大为折服。   他暗自忖道:“老胡的不幸遇害,不论在私情在公事,都是一大打击。但如果得到此女相助,定然大有稗益。”   因此,他必须要更彻底地了解这个女孩的思想为人才行。   他道:“恕我冒昧说你一句,其实以你的姿色,加上你在青楼中颇有才名,要为你赎身脱籍的人一定不在少数。老胡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你何以好像特别感激,甚至愿意为他冒险报仇?”   小桃把灯放在桌上,然后袅娜地回到床边,坐在床沿上,这才严肃地道:“你问得好。   我对胡大爷乃是感恩知己之意。不错,以前,有过好些人要为我赎身,迎娶回家……”她补充解释了一句,道:“当然只是小妾,不是发妻。这些人的情意,我并非不感激,但胡大爷又不同了,”   公孙元波大感兴趣,道:“你似是颇不简单,怪不得老胡很看重你,只不知他与旁人有何不同?”   小批道;“我和他之间,并非男女相呷之情,只不过十分谈得来,情感融洽,有如兄妹一般……”   公孙元波“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小批又道:“他在任何时间,都没有把我当作堕落烟花的低贱女子看待。”   公孙元波道;“这一点很重要么?”   小桃道:“当然啦!从前有一位秀才老师,给我讲解过豫让的故事。你可知道这个故事么?”   公孙元波道:“你说来听听。”   小桃道:“那是战国的时候。像让是晋国人,起初在范中行氏那儿做事,不为所用,无所知名。干是,他转到智怕那儿做事,智怕很宠信他。后来,智伯为赵襄子所灭,豫让非常悲愤,漆身为职,吞炭为哑,使形貌完全改变,不再被人认得出来,然后图谋刺杀赵襄子,为智伯报仇。你猜他成功了没有?”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如果不成功,有什么意思呢?”   小批道:“正因为不成功,才有意思呀!”   公孙元波道:“这话怎说?”   小桃道:“因为他行刺不成功,反而被赵禁子抽获。赵襄子就责备他说:‘你不是曾经在范中行氏手下做过事吗?后来背叛范中行氏,到智怕那边。你既然不是什么忠臣烈士,为何却为了智伯,来行刺我?’豫让说:‘范中行氏以常人(即普通人)看待我,我放以常人报之。智伯以国土遇我,我故以国土报之。’”   她停歇了一下,又遭:“豫让虽然优剑而死,但史册上永远垂名,就因为他的见解高超,行为壮烈。我倒不想在史册国名,可是胡大爷既以知己遇我,我便以知己报之,你说对也不对?”   公孙元波道:“老实说,我实在感动得很……”   他已下了决心,纵然因为判断错误,为泄露秘密而遭到惨败,他也必冒险把这个有见地有血性的美女,招揽为巴方的一分子。   他道:“小桃,你既是愿意为老胡报仇,我不妨把凶手告诉你。”   小批娇艳的面靥上,现出沉毅的神情,点头道:“好!你告诉我。”   公孙元波道:“加害老胡之人,显然事实上有一个箭手,发出那支长箭,但如果你深究一下,这个箭手却不是真正的凶手,因为他只是奉命行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小桃道:“我有点明白了。”   公孙元被道:“老胡是为了一个理想,以致牺牲了生命。反对他这个‘理想’、企图扑灭这个理想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小桃点头道:“这一点我也听得懂。”   公孙元波道:“你必须知道,与老胡携手并肩为这个理想奋斗而遭到杀身之祸的志士,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了。若是元四不除,继老胡之后,还有许多人要被杀害,而且大明江山一半将落入异族之手,一半将分裂为许多王国,争伐征战,更不知有多少生灵要被某毒呢I老胡和我的理想,就是要阻止这种可怕的沦亡于异族的大劫发生。?小桃惊道:“这么大的事情,我哪里能插手呢?”   公孙元波道:“你插不插手还是其次,我只要你知道老胡是怎样一个人,而杀害他的人,并不是那个奉命行事的箭手,而是另外一些乱臣贼子。”   他这几句话凛然道来,使小机感觉得到他一股忠烈英勇气概,不禁肃然起敬。   地道:“你也是愿意为这个理想献身的人么?”   公孙元波道;“是的,而且我们都相约发誓,若是我们获得成功,我们绝不趁机挟功求爵。我们为了国家,为了天下苍生,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却不要一点报酬。”   小桃道:“唉!唉!为何你早不告诉我呢?不然的话,我也可以跟随你们做点事了。”   公孙元波道:“现下大明朝发室可危,西北有助朝各部劫掠窥伺,寇占河套;荆、襄流民百万,自从刘千斤聚众作乱七八年之久,虽被讨灭,但已种下祸根;荆、唐、邓之间遍地盗贼,随时随地会割据叛乱;广西桂、柳之间,大藤峡瑶人蠢合欧动;沿海则是倭寇伺机作乱。此外,各地落王心怀贰志的更是不在少数。总而言之,假如当今大明宪宗皇帝昏庸荒唐如故,而皇太子被害死的话,不出三年之内,大明江山就将大半落在异族之手了。”小桃听得目瞪口呆道:“真有这么可怕的么?”   公孙元波道;“是的,而且东宫太子的性命危如累卵,时时有被人阴谋杀害之险。”   小桃难以置信地道:“那怎么会呢?太子深居东宫之中,谁能加害于他?”   公孙元波道:“万岁爷自从十六岁即位,至今已有二十年,最宠信的是万贵妃,这事你一定听人说过……”   小批道:“我听说过,当今宰相万安,便是万贵妃的侄子,对不对?”   公孙元波叹口气,道:“这是卑鄙的好臣,哪里是万贵妇的侄子!我告诉你吧!万贵妃常常自恨门阀卑微,万安知道了,便自称是万贵妃的侄子,博得贵妃的欢心。唉!这个老好臣,只晓得结纳内廷宦官,巩固自己的权位,哪管天下疾苦和朝廷安危!”   小桃道:“是不是万安想加害太子叶公孙元波道;“他倒不是主谋,那万贵妃才最可恶。这个老扶妇不知有何狐媚之术,把皇帝迷得死死的。当初宪宗皇帝登基之时才十六岁,万贵妃已经三十六岁了,可是这个昏君一直迷恋她,直到现在,还是一样……”   小桃笑一笑,道:“她一定长得很漂亮,而且有过人的本事吧?”   公孙元波道:“她果然长得很漂亮,直到现在,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但瞧起来还像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妇。”   他也轻松地笑一下,接着道:“至于她有没有特别的本事,那就只有万岁爷晓得啦!”   小桃道:“听你的D气,似乎是万贵妃想加害太子,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不错,她天性妒忌无比,曾经生过一个孩子,未满一岁就死了,以后就不再怀孕。可是她一得知任何妃子、贵人或是宫女有了身孕之后,一定设法通人家饮药堕胎,所以十几年来,皇帝还没有后嗣。”   小桃讶道:“那么这位太子千岁殿下呢?他可是已经有十六七岁了么?”   公孙元波道:“这是宫廷中的一件大秘密。千岁殿下直到七岁,才见到他的亲生之父。”   小校道:“真有这等事么?”   公孙元波道:“当然是真的。当年万岁爷梳头之时,对镜叹气说,已经快要衰老了,还没有儿子。这时替他梳头发的太监张敏,立刻跪优地上启奏说:万岁已经有儿子了。皇上大为惊愕,加以追问。张敏便说,官人纪氏已生了一子,潜养在西宫内,不敢给万贵妃知道,现在已经七岁了。是上大为欢欣,马上到西它去看皇子,于是命名枯崩,封纪氏为淑妃。”   小批听得十分入神,这时才松一口气,道:“纪淑妃和太子见过是上之后,现在一定很快乐啦!”   公孙元波道;“快乐什么2自从皇上见到千岁殿下之后,不久.纪淑好就无故暴毙宫中,太监张敏也骇得吞金自杀了。”   小桃惊道:“那么干岁呢?”   公孙元波道:“幸而皇太后听到这回事,马上把千岁接到仁寿宫,亲自抚养,才活得到现在。”   他停歇一下,又道:“因朝中大臣、宫中太监都是万贵妃的人,朝廷上没有人敢说话,而东厂和锦衣卫都在万贵妃控制之下,千岁的性命,简直危险得朝不保夕。我们这一群,都是为了保护千岁而与东厂苦斗。假如千岁能够安然活着,直到登基之时,大明江山就可以保存了。”   小桃道:“啊!原来是这样。”   公孙元波道:“假如你见过千岁殿下,你就明白我们何以都肯抛头颅,洒热血,为他效忠了。他当真是个英明而又仁厚之人,若能登基,必定是大明历朝最仁厚而又有作为的皇帝。”   小批恳切问道:“你肯让我参加你们这一切么?”   公孙元波锐利的目光,在她秀丽的面上以及充满了迷人曲线的胭体上,由上而下仔细地瞧过,便露出迟疑的神色,歇了一下,才道:“我们当然欢迎你参加、”   小桃见他曾经迟疑考虑,当下问道:“你可是有为难之处?”   公孙元波摇头道:“没有呀2”   小桃道:“那么你何以有点难以作答的样子?”   公孙元波道;“我是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与你参加我们阵之举无关。”   他分明是支吾搪塞,小桃心中明明晓得,却不便追问下去。   她放下帐子,上床钻入被装中。此刻她的身份已变成公孙元波的同路伙伴,是以好像已不须任何顾忌,丰满的身体紧紧暖着公孙元波。   公孙元波没有任何反应,自个地苦笑一下。   小桃道:“可是有两件事,你一定要依我。”   公孙元波道:“若不依你,你就不加入我这一边了,是也不是?”   小机坦白地道;“是的。假如你们连这两件事也不肯依我,我犯得着跟你们跑么?”   公孙元波大感兴趣,顿时极希望知道她的条件到底是什么,于是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小桃道:“第一件,你必须给我亲手杀死那个凶手的机会。”   公孙元波道;“使得。第二件呢?”   小桃道:“第二件是让我亲见皇太子一次。”   公孙元波松一口气,道:“这也使得,但可不能限定时间。”   小桃道:“当然啦!我只是指有机会的时候。”   公孙元波道:“好,你的心愿一定都可以达到。”   小桃大为欣喜,伸手挽着他道:“你可不能骗我。”   公孙元波感到她身体上传来阵阵热力,使他呼吸紧迫,体内升起一股欲念。   可是他外表上好像全然无动于衷,像一块木头似的躺着,动也不动。   他突然发觉小桃的一只手已经伸到衣服下面,抚摸他的胸膛。接着,她竟然替他解开衣服扣子。   公孙元波大吃一惊,道;“你干什么?”   小批吃吃笑道:“你可是伯羞么?”   公孙元波道:“当然不是。”小桃的手没有停止,所以公孙元波很快就敞胸露肚,而她自己在被窝中一阵扭动,马上就变成一个光滑赤裸的腼体,碰触到公孙元波的身子。   他感觉得到她那嫩滑的肌肤与自己身子磨擦碰触,形成一股强烈的诱惑。   但他仍然像木头一般,动都不动。   小桃忽然听到这个年轻男人发出叹息,声音中似是包含着很大的烦恼。   她悄声问道:“你怎么啦?可是身子不舒服/公孙元波道;“不是。”   小桃道:“那你为什么叹气?”   公孙元波道:“你一定要知道么?”   小批道:“是的,快告诉我。”   公孙元波道:‘啊u才你曾问我,为何对你参加我方之举态度迟疑,好像有点顾虑,现下一并把答案告诉你。”   小桃忆道:“快说,我在听呢/’公孙元波道:“这是因为我们有一条规矩,凡是参加我们阵营,变成了一家人,就严禁有非礼越轨之行,也就是说,我们已不能发生男女关系了。”   小桃听了这话,大感诧愕地“哦”了一声,过了半晌才道:“但这件事你请我愿,有什么关系呢?况且也不会有人晓得。”   公孙元坡道:“如果我们对自己的规矩也是阳奉阴违的话,我们还谈什么理想?还谈什么牺牲个人?”   小桃道:“你的想法很令我钦佩,但是我和别的女子不同。我只是个勾栏中的娼妓,人尽可夫,多你一个;也没有什么打紧。”   公孙元波沉重地道:“不,你虽然生不逢辰,沦落于风尘中,可是你既然参加我们这一边,则在我们眼中,你已经不是娼妓,而是我们的家人骨肉。在我眼中,你比别的女子高贵得多了。”   小桃没有作声,可是她的表情显示出她已大受感动。那对动人的眸子中,已浮现迷蒙的泪光。   她这数年来,没有一分一秒忘记自己是“娼妓”这件事。在她感觉中,也从来没有人不拿她作妓女看待,可是这个英俊的年轻男子,显然是真心实意地把她当做一个“人”看待,甚至还当作他的家人骨肉。   她起初只不过是受到感动而且,但很快就体会到这是一件真真实实的事,绝对不是幻想,因此她一则为以前的苦日子而悲从中来,满腔苦酸都涌上了心头;另一方面,她却为了自己命运的剧烈扭转更改而极为快乐,快乐得可以痛哭一场。   两行清泪,无声地流过她的面颊。这些泪水中,有着无限的悲情,也含着诉说不尽的欢欣快乐。   这时,两人的欲情都完全消退,心中一片圣洁坦然,默默地拥抱在一起。   公孙元波改变话题,道:“小批,你想亲手为老胡报忧之事。含有很大的危险性,你知不知道?”   小批道:“我知道,但我不怕。”   公孙元波道:“这凶手是东厂高手无疑,因此,你只能先以色相迷池,然后加以毒杀。   我唯一可以帮助你的,是事后替你移尸灭迹。如果中途发生变故,例如被他发觉你下毒,他当然不放过你,这时我却没有法子赶到相救。”   小桃道:“你躲在一旁不行么?”   公孙元波道:“不行。东厂的高手自知多行不义,所以时刻提防,警觉无比。他如果留宿此地,定必先行查看过全房内外,始肯放心住下;同时在附近可能还有他的党羽手下搜索巡逻,因此,我连附近也不能藏身,以免被他们发现,因而妨碍了你的计划。我定须躲在别处,等到四五更时才潜来此处。你可利用灯光作信号,告诉我下手的情形。如果顺刮,我就依照计划,进来替你作善后安排。如果不顺利,我便回去,等下一次有机会才动手。”     第二章 身落敌手     小批道:“那么我得先弄些毒药来。”公孙元波道:“这些东西.你不必烦心。要知你下手的对象,乃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一般的毒药可对付不了他……”他停歇一上.又道:“你先想想看,你独个儿能不能应付这等场面?如若下能,那就放弃这个行动,好在你在别的方面,还是可以出力立功的。”小桃想了想,道:“干别的也得冒险呀!我决定还是要亲手为胡大爷报仇。”   公孙元波道:“好,明天你替我传出消息,午后就可以得到回音,晓得这个人是谁,并且会有人暗中监视他的行动。你再找机会接近他,诱他入教。”这一夜,公孙元波睡得很熟。小桃却心事如潮,起伏不定,直到天已快亮,才感到困倦,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翌日小桃一觉醒来,已经是红日满窗,可是在这重重的院字楼阁中,到处还是静悄悄的,不闻人声。这可不是居住的人太少,房子太小,而是在这等秦楼楚馆的地方,过的都是银烛珠帘的夜生活,习惯于晏起。小桃在被窝中伸展一下身体,发觉自己还是赤裸的,这使她陡然记起了宵来情事,急急伸手一摸,暖暖的被窝里,已失去那个壮健而俊逸的青年的踪影了。她大吃一惊,连忙坐起身四瞧。   房内阅然无人,只有她独个儿在床上,本来丢置在椅子和地上的衣物,也都不见了。   任她如何小心地查看,仍然没有任何曾有男人留宿过的痕迹。   小桃顿时怅然若失,知道这个胸中怀着匡扶皇室以拯救国家的大志的青年,一定是在她酣睡之时悄然离去。   她起初很担心公孙元波还会不会回来,但旋即晓得此虑实是多余,因为她已经成为他们的一分子,还识得好几种在联络时表明身份的暗号。因此,她的忧虑转个方向,落在公孙元波本身安危的问题上面。   照他自己的说法,厂、卫(东厂及锦衣卫)方面,一定派”得有人在附近监视,故此公孙元波这一去,说不定被敌方之人发现,加以逮捕。   一直到下午,还没有任何特别的情况发生。   华灯方上之时,这家迎春馆已来了不少客人。   小桃在这迎春馆中颇有艳色,是以差不多每日都相当的忙,而往日她周旋于这些寻芳客人之中,都很轻松自然,脑子里根本没有想到什么。   今日的心情却完全两样了,她以另一种眼光观察形形色色的客人,不但发现其中有一些似是很不简单,同时还不时会怀疑自己受到监视。   任何客人瞧看她之时,她都不由得警惕地注意对方,试图发掘出这个客人的眼光中有没有阴谋恶计。   东跨院的一座花厅里有一席客人,共有五个,虽然大都是熟客,可是她在陪酒谈笑之时,仍然很小心地查看其中两个客人。   这两个客人都年逾四旬,一个姓冯名兴,是总督河道府衙中的知事;另一个叫黄新,是东明县的经历。   他们的官职虽然卑微,属于未入流的空员,但时时到府城饮酒作乐,似乎很有办法。   以前小桃哪里会管他们的私事,但现在情况两样。   她忽然想到,这冯、黄两人只不过是小吏,薪俸有限,在这等风月场中耗费甚大,以他们的收入,如何能够应付?要知小桃年纪虽轻,但阅历之丰富,一般的中年人可万万比不上。   因此她不是不知这等猾吏豪肴可以借端敛财索贿,以供挥霍,但她又知道,以冯、黄二人的地位,纵是不顾一切地滥索暴敛,仍然有限得很,如何能变成这等销金窟中的常客呢?   这么一想,她禁不住便想到这两人可能与厂、卫方面有关,是以吏职虽然卑微,但却有恶势力,得以聚敛多企。她隐隐感到冯兴和黄新两人今天特别注意她,心想:“莫非对方已对这里的姑娘有了怀疑,所以派他们来暗查?”她把全副心思都用在冯、黄两人身上,对于身边那个选中她、招她陪酒的客人,反而不加注意。一味敷衍而已。   这些客人猜拳行今,喝了不少酒之后,场面可就显得热闹和狂乱起来。   小桃突然被身边的客人抱将起来,放在膝上。她惊叫一声,合座之人都轰然大笑,笑声中含有邪亵意味。   这个客人一面在她颊上嗅吻,一面轻狂地道:“好香啊!你可是从京师来的?”   小桃身子一震,芳心险险从喉咙中跳出来。   原来在公孙元波告诉她的暗号中,第一句正是询问是不是从京师来的。   她吃惊的是此人如果是自己人的话,万一没有注意到冯、黄他们的可疑,以致大意泄机密,岂不可怕?幸而这时别的客人也纷纷效尤,把身边的姑娘都拥在怀中,种种亲热。小桃趁这个场面混乱之时,轻轻道:“不是,但我去过京师。”   那人道:“那么你是本地人氏了?”   “也不是……”这时她已验明这人当真是自己人,当下道:“瞧!你有点醉啦!要不要到外面透透气?”   她说话之时,一面打量这个客人,发觉他虽然面貌平凡,引不起人注意,可是年纪尚轻,最多只有甘五六岁,身体强壮,两臂甚是有力。   这个壮健的青年欣然道:“好主意,咱们出去吹吹风。”   当下一同携手行去,仆妇挑起门帘,马上感到寒风侵体。   他们仍然走出去,顺着长廊缓缓而行。那人在她耳边低低道:“我姓张名一侯,是公孙兄差我来的。”   小桃连忙问道:“他在哪里?”   张一侯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查问的人,乃是东厂的校尉,姓孙名汾,地位虽然不高,却是颇有名气的武林高手,为人险毒而好色,暂居于城隍庙右边的一家宅院。虽然我们知道这一次到大名府来的东厂高手不少,可是刚才说的地址,只有他独个地居住。”小批点点头,道:“我认得他。”   “‘那就再好不过。”张一侯道,“我已经把带来的两份药物,放在你枕下。”   他说到这里,重要之事已讲完,当下马上改变话题,谈起风月来,内容都不出调笑戏德的范围。   接着他们就回到厅内。所有的人都在饮酒喧闹,完全没有注意他们。小批待别注意查看冯兴和黄新这两人,发现他们仍是毫无所觉,这才放心。   到酒兴已罢、夜色渐深之时,冯兴和黄新因是熟客,各自拥着相好的姑娘,决定留宿一宵。他们都怂恿张一候留下,而且小桃已有愿意的表示,所以他们挽留得更加起劲。   小桃心中实在极渴望这个同道的志士留下。虽然她明知规矩是不可以有非礼越轨的行为,但她仍然渴望万分。这是因为她刚刚加入这个秘密的集团,在兴奋之外,不免十分好奇,故此想从张一侯口中,多听一点有关此一集团的事情。   张一候起先坚持不肯,但后来拗不过众人,便只好留下了。   这个晚上,他代替了公孙元波昨夜的位置。两人并头同眠,在纱帐锦被中唱唱细语。   小桃首先拿出枕下那一包物事,拆开一瞧,一共只有三件小小的东西。其一是一枚镶了三粒翡翠的指环;其二是一粒蜡丸,内中藏着一颗丹药;另一是一包药散,份量极少。   她先拿起指环,小心地瞧看了一会,然后在当中那粒翡翠上揪了一下,再看之时,但见环上突出一根针芒,又细又短,虽是小心瞧着,仍然不易看见。她追:“这就是公孙元波说过的忠烈环么?”   张一侯点点头,道:“正是此物。”   小批在另外两粒翡翠上各批一下,再细看时,突出环外的针芒已经不见,但在环内却出现同样的针芒。这也就是说,刚才的针芒乃是向外突出,戴此环之人,得以利用针芒刺入别人肌肤。   但现在却完全相反,戴环之人若是用后一个方法批那翡翠,便有针芒刺入自己的手指皮肤内。如果这针芒上附有剧毒,则戴环之人,自是顿时中毒而死。   小批情不自禁地赞叹道:“这枚括环太精致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巧妙的手工……”   张一侯的目光转到帐顶,并且凝定在那上面,声调有点奇异地说道:“你千万多加小心才好。”   小桃轻轻道:“我一定会很小。乙。”   “这一枚忠烈环,等闲不会动用”,张一侯道,“所以我知道你必定是负起一桩相当危险的任务。”   小桃这时才发现这个男人竟是为自己忧心忡忡,那种程度,好像已超过同道的关心了。   她可不想增加张一侯的忧虑,于是轻松地道:“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危险。我只要觉得有点不对,就暂不下手。”   张一侯道:“你虽是掌握着主动之势,可是这些敌人实在太厉害了,所以还须事事小心,看清了情况才可下手。”   小桃嫣然一笑;道:“我知道啦!你别老是望着帐顶好不好?”   张一候道:“我实在不敢瞧你。”   小桃心中已猜到原因,但仍然讶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你年轻、漂亮,正如盛开的花朵一般。我真不明白为何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会参加我们的工作?”   小桃一听,敢情张一候不知道自己参加的经过,既是如此,似乎就不便告诉他了。她故意岔开话题,道:“这儿的两种药物,性质相同,为何一作药丸、一作药散包装?”   张一侯忙道:“不一样,你切不可弄错。药散是给敌人服用的;假如你必须取用,只能服食蜡丸内的丹药。”   小桃讶道:“为什么不一样?不是说都是在眼下之后,再用指环上的药针刺破皮肤,便马上毙命么?”   张一侯道:“话虽如此,但眼药之后、未遭针刺以前,反应却完全不同。那包药散含有烈性春药,眼下之人会激起了兽欲,但蜡丸内的丹药,服用之后神清气爽,灵台澄湖,若在危急之中,至少可助你能作冷静思考,说不定还有逃生的机会。”   “啊,原来如此!”小桃惊叹道:“这两种药物的性质,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等细密的思虑和设想,实在使她十分敬佩不止。试想这包药散如是让仇人孙汾眼下,当他昏欲大炽之时,当然要找她发泄,于是她便得到最佳的下手机会了。这是指在饮宴之时,如果能给他眼下的话。假使已经是在她房间内,则此药更是百分之百奏效无疑。   张一侯道:“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何这枚指环的针芒,不干脆淬上毒物?一刺之下就可取了性命,岂不更为稳妥?”   “是呀!这却是为何缘故?”   张一侯道:“这样做法,有两个理由。第一点,在技术上来,说,要配制一种毒药,能使人马上就死的,虽不困难,可是对付身怀绝艺、具有强大抗力的武林人物,则药物的毒性必须加强几倍才行。但这还不是问题。”   他停歇一下,才又适:“问题是大凡毒药杀人,总不外循三条途径发挥药力。一是侵入血液中,例如以淬毒的刀剑嫖箭杀伤敌人,让毒力直接侵入人体;二是服食毒药,这种毒药最多,亦最普通,你一定也晓得,不必解释了;三是从呼吸侵入人体,例如穷山大壑中的瘴毒,或是其他的毒气等,都可致人于死。”他说得条理清晰,小桃一听就明,连连点头。张一侯继续道:“这三种中毒情况,有时相通,有时并不相通。例如在野外行走,忽遭毒蛇所噬,应急之法,可迅速吮吸伤口,将中毒的血液吸出。这时虽是误咽腹中,亦无妨碍。这是因为这等毒力侵入血液中,虽可致人于死,但吞咽腹中却无作用之故。”   小桃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了,可是与我们这些药物有何相干?”   张一侯道:“先说指环上的针芒,你刚才也看过,既细又短,最多能刺破油皮,连肌肉也伤不了。换言之,环上的针芒根本不能令对方出血。而此环针芒的毒力,用的正是侵入血液的方法,所以莫说是抗力顽强的武林高手,即使是普通人,亦很难奏效。”   小桃这时已略略明白,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要用别的药物辅助了。   张一侯道:“这话只对了一半,因为精通药物之人,仍然可以配制出足以杀人的毒力,附于针芒上。但为了另一个原因,故此不向这条途径致力。”   “啊!我又有点糊涂啦!”小桃说:“单用指环的毒针,岂不方便?”   张一候适:“一来采用此法,毒药难配,又不一定能毒死对手;二来对持用指环之人危险太大,只要不小心碰着,或在惶急中掀错,便送了性命。”   小桃坐然遭:“这话果真有理。”   张一侯道:“你得知道,咱们这一边的人数本来就不多,必须珍惜爱护,不可浪费。二来制造一个毒杀敌人的机会,谈何容易?也不知得费多少心血精力,所以这等机会亦不可浪费。三来这等暗杀手段,务须在事前尽力防止一切失败的可能,所谓尽其在我。至于成不成功,那是命运,人力已不能干预了。”   小桃思寻一下,问道:“这样说来,假如能依照指示,先将药散给对方服下,然后使用指环毒针,便一定可以杀死那人么?”   张一侯用力地点头,道:“不错,一定可以成功。哪怕他是绝代高手,也不能逃过劫难。”   小桃轻轻道:“那么假如我们眼下药丸,再用此针,也是死定的了?”   张一侯严肃地道:“是的,所以这枚指环名叫忠烈环,是预备给我们自杀用的。我们一旦发现情况不对,酷刑难当,为了不泄漏秘密,便用此法解脱。只要指头轻轻一批,眨眼之间便已气绝,快得连痛苦也来不及降临。”   小桃听了这话,不但不害怕,反而胆气大壮起来。   这时,小桃又发现张一侯居然不再望向帐顶,而向她凝视。   她忽然泛起与他开开玩笑的想法,当即向他报以甜甜的一笑,接着把丰满的娇躯向他紧贴。   张一侯顿时面色潮红,似是因为碰触到她的肉体而很不好意思。   小桃虽然没有讲出口,但她的动作和表情,完全透露出请君大嚼之意”,这是任何男人都领会得到的。   张一侯定一定神,身子向后挪退一点,道:“我们还有些话未说完呢!”   小桃抿嘴媚笑,道:“说完了便怎样?”   张一侯怔了一怔,才道:“咱们讲完了再说。”   她吃吃笑道:“你又讲又说的,若教别人听了去,一定大感茫然。”   张一侯不搭这个碴,一径说道:“你使用药散之时,可以任意放置在茶酒或菜肴中,无色无味,并且马上化开,不留丝毫痕迹。然后,你等他有了反应,便可使用指环毒针,万无一失。”   小桃却不肯放过他。等他话声一歇,马上问道:“讲完了没有?”   张一侯油油道:“讲完啦!”   小桃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道:“那么现在我们做什么呢?”   她那年轻美丽的面靥上,接着现出调皮的笑容。   张一侯突然眼睛发直地望着她,过了一会,才长长地透一口气,宽慰地道:“原来你只是捉弄我的,是这样才好。”   小桃讶道:“为什么这样才好?”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万万不能有非礼越轨的行为。但如果你不是跟我开玩笑,那么我就大大的为难了。”张一侯轻松道来,言词已恢复流畅,“我不拒绝你的话,便违家规;如果拒绝你,又怕你心中难过。”   他的诚恳和体贴之心,使小桃大为感动起来,轻轻道:“啊!你对我太好了……”她鼻子一酸,话声中已含有浓重的鼻音,“别人对我好,都是虚情假意,只有你,还有公孙元波,都是真心对我好。”   张一侯沉默地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怜爱的神色。   小桃马上发觉他眼中的情意,陡然之间,但觉这个男人就像山岳一般令人起敬,而且可以依靠。   这个毫不起眼的男人,这刻不但不平凡,甚至变得英俊可亲。她所见过的答美众生之中,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人了。她自家也觉得这种极端的转变似乎有点奇怪,但这种感觉,却的的确确出自内心,并无丝毫勉强或作伪。   她顿时大为欣然,举手抹抹潮湿了的眼睛,道:“你赐给我的温暖,我这一辈子决不会忘记。”   张一侯略感迷惑,问道:“我给了你温暖么?”   小桃点点头,面上绽开愉快的笑容,坦白地道:“是的,因为我感到可以爱上你,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张一侯愣住了,歇了一下,才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道:“若是如此,我也万分感激你。”   小桃讶道:“你感激我?为什么广张一侯道:“我从来不敢梦想有一个像你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能够真心爱我,唉!‘我虽是不敢作此梦想,可是平凡的女孩子,我又看不上眼,所以你不知道我的内心意是多么的寂寞。”   他眼中怜爱之意更浓,无限感激地注视着小桃。   虽然小桃只是一个沦落在平康中的妓女,但由于她已参加了东宫太子的组织,情形已经完全改观。并不是这个组织使她实质的身份地位提高,而是在精神上,由于她的抱负和努力,已使她从一个卑贱的妓女,变为有灵魂的人。   要知在世俗之中,个人的身份高低固然是决定于他的职位或财富,但能不能受到出自衷心的尊敬,却决定于这个人的德行。   因此,行为贪鄙之人纵是家财万贯,但对于富贵不能淫的高人仍然有敬重之心。粗暴恣横之人,对于威武不能屈的志土,亦会生出无限钦佩之心。   小桃虽然身在娼门,可是她自下心在国家,便是有灵魂有志气的女子,比之那些出身名门、只幕奢华享受的女性,可一点也不低贱。   张一候的深心中,根本不因她的出身而有所介意,何况她青春焕发,面貌艳丽,却投入这种动辄有杀身之祸的事业中,使他在敬佩之余,又有无限爱慕。   可是这一“以天下为己任”的伟大事业,却像高山深渊一般横亘在他们之间,把他们分隔开。   他们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个憾恨,并且也知道他们实是无能为力,因此,他们谁也不敢触及这一点。   小桃道:“你当真觉得寂寞么?”   “自然是当真的。”张一侯说道,“我愿意为国家牺牲一切,但在性命还未牺牲之时,我仍然像平常人一样,有悲有喜,有爱有恨。”   小桃万分同情地道:“你应该把心中的郁闷向知心好友倾诉,便可以不觉得寂寞了。”   张一侯苦笑一下,道:“我的好友都变成同路人,我们的心情彼此皆同,还有什么可以倾诉的?若然不是同路人,不管是多么要好的朋友,也不敢泄露秘密。”   小桃道:“你说得不错,可是你为什么肯告诉我呢?我也是同路人啊!”   张一侯沉吟一下,才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你是女孩子之故吧?”   小桃温柔地握着他的手,道:“如果我可以稍解你的寂寞,你以后常常来找我吧!”   张一侯没有立刻回答,因此小桃已感到事情不妥。   果然只听他说道:“我明天早晨离开之后,恐怕永远也不会上这儿来了。”   小桃大惊失色,问道:“为什么?你是不是出门远行?”   张一侯道:“我向来时时出门,所以这不是我不来的理由。”   小桃突然恍悟,付道:“原来他是生怕与我见面多了,情根深种,以致不能自拔,所以干脆不来看我。反正我与他终必没有什么结果,倒不如早早分开,永不见面,免得将来更加痛苦。”   她憎恨这个办法,但却不能反对,因此她陷入苦涩的迷惆中,默默无言。   张一候无限怜爱地瞧着她,眉宇间透出抑郁的意味,但觉她的钟情和自己的祈求,正贿赂地从他掌中溜走。他努力振作一下,掩藏起心中的创伤,略略支起上半身,接着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温和地说道:“我们谈点别的,好不好?”   小桃也极力回答他一个微笑,道:“好呀!我们谈谈别的。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个也没有。”地耸耸肩道,“只有我自己。”   小桃一怔,道:“啊!跟我一样,没有一个亲人。”   张一侯同情地道:“原来你也是孤儿。我深知这滋味真不好受,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时时奇怪从前小的时候,为何没有饿死。”   “我倒没有如你挨饿,因为我自懂事以来,就是奴婢……”小桃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似是怕别人听见,接下去说:“我八九岁的时候,还记得那时候家中好像还很好,可是有一天,突然有许多官差来到,把我父亲抓了去。从此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父亲了,听说他是死在监牢中的。”   张一侯恍然道:“敢情你是被投入官中,攀卖为奴婢的?”   “大概是这样吧?”小桃叹一口气,道:“反正我转了两处地方,最后才到这儿来的。   现在我十八岁,在这等鬼地方,已混了八九年啦!”   张一侯屈指一算,道:“现在是成化二十二年。九年前,也就是成化十三年,初设西厂,那时候权阉汪直权势重干天,短短五个月内,不知多少官吏被捕入狱,同时更有许多老百姓遭受冤狱横死。官吏的罪名,多是受贿或贪污;老百姓的罪名,则完全是妖言惑众或是传布谣言这种叛逆之罪。”   他注视着小桃,又遭:“你父亲若不是做官当差的,那就一定是妖言罪,不但人死家破,连妻女也弱为奴婢。”   小桃点头道:“那一定是妖言罪了。”她声音中流露出悲愤的意味。继续说道:“宫里的成代皇帝什么都不管,还相信汪直的话么?”   “若果皇帝不是听信汪直的话,便不会有千万冤狱了,唉!这样的一个昏君,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小桃道:“这妖言罪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汪直胡乱抓人,刑部大臣都不知道?”   张一侯道:“刑部怎会不知道?但谁也不敢干涉。例如杨柳一案,朝廷曾派刑部主事王应奎和锦衣百户高崇两人,勘查杨精是不是曾经杀人。但后来西厂接办了此案,王应奎和高崇尚未把勘查结果报上,汪直便以受贿罪,遣西厂校尉捕下,铸锁起来解送京师。最后高崇死放狱中,王应奎则遣戍边地。你听听看,堂堂一个正六品的刑部主事,以及也是正六品的锦衣百户,要抓就抓,死在狱中,也没有人敢吭气。”小桃愤怒得直喘气,看她样子,假如汪直在她面前,非被她打杀不可。她恨声道:“皇帝相信妖言罪?”   张一侯痛心地道:“汪直的专擅威福,正是因为破获妖言谋叛而得到大权。这件案子发生在成化十二年,即是西厂成立的前一年,京师因为发现黑青,民间传说有一种金眼睛、长尾巴的犬状怪兽,带着一股黑气,晚上飞入人家,所到之处,人都昏迷。成化皇帝在奉天门,侍卫见到黑气和怪管,莫不大惊哗叫,于是京师传说纷纷,皇帝也自责而祷祝天地。”   他停歇一下。小桃一直听得很入神,这时插口问道:“这黑气和怪岩都是真事么?”   张一侯道:“大概不假吧!这是不吉的兆头,所以皇帝要自己责备自己,而民间则传说纷纷,其中便有妖言传播说,大明朝气数已尽。当时,恰有妖人侯得权,冒名为生异征的李子龙,在京师得到太监鲍石、韦寒等人的敬信,潜入禁宫大内,图谋不轨,但被侦破,这几个人都被诛。所以成化皇帝深痛恶绝,命汪直乔装易服,带着一两个校尉,秘密到外面伺察,这便是汪直檀权的开始。而其后凡是犯了妖言罪的,简直没有一个能逃得一死的。”小批听得傻了,半晌才道:“这万恶的汪直现在怎样了?”   张一侯道:“这个该死的太监,在成化十九年,即三年前,已经被贬。他不但冤杀了无数忠臣良将以及万千人民,而且还把持朝政,使得边警四起,寇敌蜂生。到他被贬之后,他的好党一齐斥逐丢官的有很多,人为之大快。”   小桃也好像舒了一口郁闷之气,轻松地道:“幸而皇帝终于知道他不是好人。”   张一侯耸耸肩,道:“有什么用呢?去了一个汪直,调换一个尚铭。前年尚铭垮了,梁芳现下独握大权,还有妖人李孜省等扰乱朝政,迷惑圣听。”   小桃想了一下,突然兴奋地道:“我们想办法暗杀这几个人,不就行啦?像公孙元波这种人,懂得武功,一定可以刺杀这些好人”   张一侯嘘了一声,道:“声音放轻一点。我们这一边,比公孙元波武功高强的人也有。   但人家权高势大,每一个好党都聘有许多高手作护卫,行刺之举,谈何容易!当然也有些热血志士试过,可惜都不成功,白白送了性命。”   小桃失望地道:“这些好党也有武林高手帮助他们么?”   张一侯点点头,道:“他们有财有势,并且可以公然招聘人马,所以每个人都有一批护卫,而东厂之中更是高手如云。若是要行刺的话,咱们还未得手,他们就可以先杀死皇太子。幸而他们都不会这样做……”   “这却是因何缘故?”小桃讶问,“好党他们也害怕皇太子么?”   张一候也感到这话难以回答,想了一下才道:“我也不容易说得清楚,相信是一来太子身边也有武林高手护卫;二来行刺太子之举,无异是谋叛作反,一旦事泄,株连九族;三来东厂到底是为皇帝效力,而且专司侦刺大逆作反之事,即使是权倾一代的梁芳,也不敢命东厂之人作此谋叛之事,但我们却须得全力防范他们私人营养的刺客商手……”   他停歇了一下,又遭:“我们这位千岁殿下为人仁厚,所以表面上与那些好党仍然相处得来,恐怕这也是不曾逼得梁芳等人挺而走险的原因之一。”   小桃听了他所说的话,总算大致上了解了朝廷的情形,而且也发现,太子这一边的人,目前实是居于劣势,随时随地都有杀身之祸,正如对方所蓄养的爪牙,亦时时有被消灭的可能。   因此,双方暗下斗争之激烈,实在极为可怕。   公孙元波的身份已经败露,更是危险不过,因为他已经成为许多高手追逐的对象了。   这些朝廷大事以及切身的危险,使他们暂时忘了个人的孤独寂寞,也暂时忘了他们定须分离的悲哀。   但当他们不再谈论这些;司题时,这一对互相爱慕的男女,迅即又回到冷酷可怕的现实中。最奇怪的是他们明知没有结合之望,但感情却更迅速地增加。自然,他们的身世孤传,就是原因之一。   他们虽然并肩而卧,体温相传,可是他们的心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欲。张一侯甚至感觉得到,纵然他把小桃紧紧搂在怀中,也不会触发起邪念。因为他们所向往而得到的,并不是肉体的短暂快感,而是心灵的结合,这是无比纯真的渴求和向往,远远超过了情欲。   张一侯轻轻道:“你可知道,我们的情形虽然可悲,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快乐……”   小批大为欢喜,道:“啊呀!我正是一半儿喜一半儿愁。但我不敢说出来,怕你误以为我对这番别离,竟不感到悲哀。”   一我不会发生误会,你大可放心。”   “为什么我们还有欢喜快乐的感觉呢?”   “大概是因为我们并不是完全失去之故。我们在表面上诚然是心愿难偿,劳燕分飞,但事实上我们已大有所获。从今以后,在茫茫人海渺渺天壤之中,你心中知道有我想你,我也知道你挂念着我……”   小桃听到这里,鼻子一酸,清泪涌出。   张一侯瞧着她的面靥,自家竭力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向她劝解道:“你别为了我们获得的少、失去的多而悲伤。请想想看,假如我们一直都没获得任何东西,便又如何呢?”   话虽这样说,但他显然连自己也说服不了,所以声音中除了苍凉悲痛之情,还含有犹疑之意。   他们竟不能像常人一般相爱,亦无力改变环境,达到结合的目的。刚刚开始发现爱情的踪影,同时就看见了离别,甚至连一个热吻也没有,实在可悲不过,但奇怪的是他们居然觉得彼此之间更为了解,更为接近。   因为有此想法和感觉,他们已开始用眼波传递心声,而不须使用言语了。   静悄悄的黑夜,使人间种种活动渐趋停息。   但张一侯和小桃之间的真情爱恋,却是一出刚刚揭起序幕的悲剧,不分日夜上演着。   距小桃的房间大约十七八大远的屋顶上,公孙元波把蒙面黑巾系好,然后悄悄向前趟去,直到离那窗口只有七八丈,他才停住身形,定睛观看。   他曾与小批约好,以灯光为信号,虽然他明知今晚能看见求助信号的希望极为渺茫,但他还是要走一趟。   因为这是他对小桃的允诺,每晚过了三更都来瞧上一瞧。   小桃的房间只有淡弱的灯光,而灶台也不是放在指定的位置上,所以公孙元波一望而知没有事情。   他并不停留,迅即偏向左方,继续蹿跃。   那也是另一家著名的妓院——“芸香院”。   这儿倒是有一座小楼,灯烛明亮,并且传出笑语声。幢幢人影,映在窗上,敢情里面人数还不少。   公孙元波绕楼一匝,故意停下脚步,在数文外的黑影中,向那座小楼注视。他既木知这个小楼内有些什么人,亦不想知道。此举只不过是“安全规条”之一,当他受严格训练之时便已熟习。这一条,那就是不论自己行动多么隐秘可靠,但仍须作预防万一的措施。   例如他刚刚明明探看的是小桃的房间,可是他对这个目的地,只不过是迅快一瞥而已。   反而转到这边,在这座灯光明亮的小楼四周查看,又停下来观察。假如这刻有人一直尾随着他,必定以为他的目标是这座小楼,决不会怀疑到小桃那边。   寒冷眨骨的夜风,吹得公孙元波缩起脖子。他很怀念刚才睡得暖暖的被窝,现下在凛冽寒风中,不由得泛起赶快回去、钻入被窝补睡一觉的强烈欲望。   他虽说是望着楼中的闪映人影,但心思根本没用上,简直是视而不见。   但突然间他全身汗毛倒竖起来,一阵奇异的感觉,使他马上集中精神。   楼上仍然传来笑语之声,公孙元波知道这阵奇异的感觉是来自背后而不是前面。   他的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忖道:‘”我若是向后瞧,则这个逼到身后之人,定必出1阿晓得我已发现他通近。若是不动,在这等劣势之下,纵不被杀,也被掳下。因此我须得装出找寻一件秘密藏匿起来的物事,他一定等着我到底找出什么东西而暂缓厂手。”   原来在公孙元波灵敏的感觉中,发觉有人竟已潜到他身后两三巴之处。此人能在全无声息中到了他背后,可见得此人的武功,比他只高不低。   公孙元波又知道一件事,那便是这个人对他颇有敌意,甚至有杀他之心,因此他才会突然汗毛直竖,发现有敌人潜到背后。假如背后这个人不是有着强烈的杀机,则他决计不能发现。   他目下还不确知这个神秘的敌人高明到什么地步,因为他刚才心神散漫,净在想着温暖的被窝。   假如他是在全神警戒的情况下,让人家这样扑到背后,合时可知来人武功比他高明十倍,现在就根本不必抵抗,干脆举手投降,任凭处置就是了。   话说回来,虽然这个敌人是趁他心神散漫之际掩到他身后,但这个神秘敌人的武功,仍然可以测知比他只高不低。不过若是相差不多,他就可以设法逃走,若是已确知相差太远,那就什么都不必谈了。   这时公孙元波低声念道:“十四,十五……这就是了……”   他蹲低身子,摸索着屋瓦。不问而知,他所念的数目,正是欲据屋瓦排列下手之数。   任何人都可以猜得出,他将在这方屋瓦的位置,寻取一些物事。   至于那是什么东西?是他自己藏放的,抑是别人放在那儿而教他来取的?便不得而知了。   公孙元波发觉背后的神秘敌人果然没有动静,心中暗喜,知道第一道最险恶的关口已经渡过了。   他横移数尺,又顺着屋往前数去,同时还向左右的瓦面查看。   此举是希望逼近背后之人略略退开。   公孙元波只要这个神秘敌人稍为距开几尺,别再盯得太近,他就可以作逃去的打算了。   这个方法竟然失败了,他仍然察觉那人眼蹑在他背后,好像影子一般,附身不去。   他一直向上数,人也往前移动,很快就到了当中的屋脊。   公孙元波心中一动,又生一计,但见自己已经处身在屋脊右端的边缘,当即优低身子,作出伸手到脊端底下摸索的姿势。   他摸了一下,接着就弯低头诈作去瞧。墓地一个筋斗翻下来,身子贴着墙壁,飞泻坠地。此是借屋顶的角脊,作最迅快的闪避。那个神秘敌人纵是作迅雷掣电般的截击,亦将被翘起的屋脊所阻,无法得逞。   公孙元波身子飞坠地上,刚刚站稳,但见一道黑影也从空而降,快逾闪电,落在他面前数尺之处。   这个就是方才紧紧盯住他的神秘敌人了。公孙元波定睛一看,这人身披淡青色蹩裘,头戴皮帽,帽沿压到眉毛,看不清面貌。但从身材衣着看来,对方是个女性,却是可以肯定之事。   公孙元波脑海中马上泛起一个影像,那便是当他与老胡正在饮酒时,一个女子挑帘而入,在门口处向老胡施放暗箭。   那个女子有一个鹰嘴似的钩鼻,公孙元波记得非常清楚,是以这封首先看的便是对方的鼻子。面前这个女子的鼻子钩是不钩,他还未看清时,已被她那对锐利强烈的目光逼得不暇旁顾。   敢情这对目光中弥漫着森厉的杀机,一望而知她随时随地会出手攻击。以是之故,公孙元波不得不赶快提聚功力,严密戒备防范。   两人在这寂静黑暗的边院中对峙了片刻。那女子手起一掌,向他胸前拍到。公孙元波一招“双撞掌”,硬接下来。掌势相交,“蓬”的一响,公孙元波的背脊在墙上剧烈碰了一下。   那神秘女子身形震得退了一步,但旋即又跨步上前,玉掌起处,再向公孙元波面前劈到。她掌势一发,挟着一阵强劲的风声,攻势凌厉异常。   公孙元彼此时血气浮涌,浑身无力,心中大惊,忖道:“这番我命休矣!”   他刚才与对方硬拼了一掌,已发觉内力不如人家,只是有墙壁抵住后背,是以不曾被震退。   但正因如此不能卸去对方的力道,而全部承受下来,因而血气上涌,胸口作痛,有没有内伤还是其次,目前身体内部已难受得要死。   现下敌人发掌攻到,公孙元波真想就此一闭眼,任得敌掌劈中,马上死掉,以了结这场痛苦。但事实上他仍然翻掌疾推,并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他的掌势总算是及时发出,抵住了堪堪击到面门的敌掌。   虽是在黯淡的光线下,而且是匆匆的一瞥,但公孙元波仍然看清楚了敌掌生得非常纤美白皙,一点也不似蕴含内家真力、能够杀人取命的手掌。   他只觉这只玉掌上传来一股阴柔强韧的内劲,顿时胸口感到加倍恶闷,险险张口吐出鲜血。在敌人强大难当的压力以及肉体上遭受无限痛苦的情形下,公孙元波的斗志宛如残雪向火,极迅快地消融。   只那么一弹指之间,他的斗志几乎全部消失无存了。   现在他只是靠着久经锻炼、像钢铁一般的筋骨肌肉,以及背后那堵墙壁之力,抵住敌掌前进之势,身子才没有倒下。尽管他气血浮涌,难过得要命,但他的神志仍然清明如平时。   故此他深深了解,自己这样勉强支撑下去,只不过是徒然多受点痛苦而已,迟早还是免不了杀身之劫。   那神秘女子发出的掌力,这时稳定地维持着目前的份量,既不增加,亦不减少。   因此公孙元波那对修眉,由于痛苦难受而紧紧皱起,眼睛也因而微微眯缝。他的表情一定是逃不过对方的觉察,故此她发出得意的冷笑声。   她接着用严厉的声音道:“紫云、丹枫何在?”   立刻有两道人影飞坠落地,齐齐应道:“牌子在。”两人都是娇脆的女子口音。   神秘女子道:“点上火把!”   转眼间一支火炬大放光明,熊熊的火焰移近两人拼斗之处。在火光之下,双方都互相看得更清楚了。   公孙元波但见这个厉害可怕的敌人,只露出大半截面孔。不过这已经够了,因为在她面上,竟长着一只特别高挺而又弯曲加钩的鼻子。   当然他也同时发现这个鼻钩如鹰嘴的女郎,其他的五官和面孔的轮廓都很好看,如果不是被这只鹰钩鼻子破坏,则她必是个美女。   不过公孙元波又知道,那时候她虽是艳芳桃李,气质上仍然是冷若冰霜,依然使人不敢亲近她。   拿着火炬的婢子名叫紫云,丹枫则站在一旁。她们都是十八九岁的俏丽少女,穿着紧身衣裳,箭袖束腰,脚登小皮靴,腰间都佩着剑,整个人看起来既利落又漂亮。正因如此,可就更把她们的主人衬托得更难看了。   她们亦将这个年轻男子的表情全部摄入眼中。由于他长得英俊籍洒,所以他痛苦的神情,似平较易感动人。   紫云“啊”了一声,将火炬靠近一点,以便把公孙元波照得更清楚一点,她道:“大小姐呀,他快受不了啦!”   被称为“大小姐”的鹰钩鼻女子冷冷道:“这个家伙不是好入,那天晚上就是他将姓胡的推倒。后来我们这边一死一伤,都是他干的,奇怪的是为何居然还没有死!”   另一名美婢丹枫接口道:“既然他那一次没死,现下大小姐何不弄死他?”   公孙元波忖道:“这个婢子的心肠,实在冷酷得很。”   方想之时,紫云冷笑道:“哎哟!丹枫一定是看中了这个小子,所以替他求情起来。大小姐你千万别弄死他,因为他肚子里一定知道很多事情……”   丹枫马上接口道:“大姐小别听她的话,她使的是以退为进之计,其实她当真想留下这小子的性命,却拿审问为理由大小姐低斥道:“别吵,我自有分教!”她说完之后,却没有其他动作,只定睛注视着公孙元波。   公孙元波皱着眉头喘气,他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对方的闲帐了。现在他正拼命地向自己说:万万不可将手垂下,虽然很痛苦难受,而且毫无反击之力和逃走的机会,但仍须坚持挺下去才行。   他仅仅是在对付那“放弃抵抗”的念头上,已消耗了他所有的心力了,故此他连面上那种痛苦可怜的表情,也无暇加以掩饰。   以他的为人性格,实是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流露出痛苦可怜的神情,以致引起对方误会,以为他有乞求饶命的意思。大小姐瞧了一阵,玉掌上的内劲渐渐减轻。这一来公孙元波呼吸得以畅通,反而显得喘气更为剧烈。   他一面喘息,一面流下热汗,使他的样子看来更加可怜。   大小姐淡淡道:“这等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是也不是?”   可怜公孙元波连喘气也来不及,如何能够回答?紫云却代他应道:“当然不好受啦!瞧他的样子,简直是想跪下求饶了。”   大小姐寻思了一下,才道:“我正在考虑紫云的建议。他不是我的敌手,随时随地都可以取他性命,倒不如从他口中探听一些消息。”   丹枫道:“紫云一定乐死啦!”   紫云反唇相讥道:“我瞧你比我乐多啦!你不是想帮他忙的么?”   大小姐双眉一皱,面现木悦之色,道:“难道你们一定要我杀死此人,才不吵嘴么?”   紫云、丹枫都闭上嘴巴,没有作声。   但如若有旁人在此,一定仍然不明白这两个俏婢的闭口然声,是为了伯大小姐不悦呢,抑是怕大小姐当真杀死公孙元波呢?大小姐左手疾出,骄指如前,戳中公孙元波胸口.的“炙护”穴,这才撤掌后退。公孙元波失去支持的力量,身体向前直仆。大小姐一伸手将他托住,没让他摔向地面,口中冷冷道:“丹枫,把他带走!”   丹枫这才敢伸手揪住公孙元波。别看她个儿小,气力却真不小,拦腰一把,就把这个壮健的男子挟起了。   大小姐当先行去,方向直奔那座灯火明亮的小楼。丹枫随后跟着,紫云坠在最后,她只把火炬弄熄,没有丢掉。   这也是她们须得严格遵守的安全规则之一:但凡是有事情发生过的现场,必须尽量消灭一切痕迹。   大小姐已走近那座小楼,忽然向右方折转,迅快奔去。小楼中随风隐隐传来的笑语声,很快就因远离而消失了。   公孙元波全身僵硬如木,被丹枫挟着纵高窜低地走,颠簸得十分难受,可是比起刚才在掌力之下的处境,现在还算是很舒服的了。   走了一程,公孙元波被放在木板上。他不必瞧看,已知道自己乃是处身于卫河上一艘巨肪的船舱内。   还好的是悄婢丹枫没有作践他,不仅把他放下时先轻轻地放,而且还让他面孔朝上,两眼尚可以转动瞧看舱内情形。   三女俱在隔壁的另一个舱房内,她们的声音透过板壁,相当清楚。公孙元波从这一点,推测这一个光线暗淡的小舱,可能是邻室附设的秘密暗舱,用以藏匿人或物事,所以壁板才会那么单薄。隔邻的舱房中灯光明亮,照出华丽的陈设、贵重精美的家具,看来十分悦目,还有一种舒适之感。   大小姐站在桌边,所以紫云、丹枫两婢亦侍立两边,没敢坐下。   丹枫一面捶着右臂,一面咕味道:“那小子重得像条驴子一般,累死我啦!”   紫云似乎绝不放过任何可以整她的机会,马上发出格格笑声,道:“啊呀!你几时抱过驴子的?驴子是不是比八强呢?”   丹枫瞪她一眼,忽道:“见你的鬼!你才抱驴子睡觉呢!”   紫云完全占了上风,得意洋洋地道:“话是你自己说的,你如果没有抱过驴子.怎知道它有多重?你自己凭良心说,是我凭空捏造这话来侮辱你,抑是你自己失口供认的?”   丹枫气得嘟起嘴巴,不理睬她。   这时大小姐突然说道:“你们听着,丹枫穿上我的衣服,假装是我,到刚才擒获那厮之处,瞧瞧有没有任何遗迹?”   公孙元波只听得心头大震,付道:这个丑八怪真是太厉害啦!莫非她就是东厂缉禁司三大高手之一的‘无情仙子’冷于秋么?不对!听说冷于秋倾国倾城之貌,连成化皇帝也差一点要纳她为好。那么这个大小姐一定是冷于秋手下女将之一无疑了。   他虽然从武功和才智这两项,认为那大小姐应当就是无情仙女冷干秋才对,可是在容貌上,却又推翻了此想。   丹枫衔命去了,大小姐才又说道:“刚才我们回来时,岸边有暗桩窥伺。紫云你去查看一下,如果是敌人,你自然晓得应该怎样做。如果是我们自己人,你没法把他弄上船来,不拘用计么手段。丹枫这一去,他必定误以为我不在船上。”   紫云应了一声,正要举步。   大小姐又道:“我暂时躲在暗舱,你可带他到此房中。”   紫云迅即出去,不慌不忙地走上码头。她一直行去,并不左顾右盼、原来她亦受过严格高深的i);练,不是一般仅仅修习过武功之人可比。这艘巨肪所停泊之处,附近的地形,她早已烧然于胸,是以大小姐只需提醒地有暗桩,她就晓得这个暗桩业、定是设在什么地方。   当经过那一排简陋的屋子时,她发现那都是店铺和仓找,错落不齐地形成了许多足供隐蔽身形的地方。   这时她突然踉跄了一下,然后急忙停步,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捏摸提起来的右脚踝,似是不小心扭了这一下,十分疼痛。   紫云口中还发出呻吟之声,两眼却向左右的黑暗角落瞟望。她特地制造停步观察的理由,好使对方不疑。而她只要有这么一点点时间,就足够查看出这个暗桩,究竟是敌是友了。   果然她的计策没有落空,才呻吟了数声,右方两三丈外便闪出一条人影,大步向她行来,口中还打招呼道:“是哪一位扭了脚啦?”   紫云故作惊奇地抬头注视,旋即看清楚来人,便撒娇地哼卿得大声一点,等到那个男人走近了,才道:“是我,梁沛你怎会在这儿呢?”   梁沛是个三十多岁壮年人,身披窄腰长衫,腰是长刀。这一身装扮,正是厂、卫之人外出便服。   梁沛呵呵笑道:“原来是紫云姑娘。你不叫我一声老爷,也须称我为大人呀!怎可叫起我的名字呢?”话虽这样说,但口气中根本没有斥责的意思,反而像是借这个题目说笑。’他逼近紫云身边,几乎要碰到她才停下来,又道:“你扭得可厉害么?让我替你揉揉……”   紫云把扶着墙的那只玉手,改为揪住他的臂膀,娇声娇气地道:“谁要你揉!你准没安着好心眼儿……”   梁沛道:“人家好意帮忙,你还反栽一记,这是从何说起;真是天大的冤屈!你可知道,我曾在少林寺学艺,油跌打刀伤最是拿手。像这种扭了筋的小小事情,包你着手回春,马上见效。”   他笑了一下,又追;“反正我又不收你诊金药费,你有什么损失么?”   紫云吃吃地笑起来,道:“你呀就想占便宜……好啦!有活待会儿再说,先扶我回到船上好不好?”   梁沛立刻伸手环抱她的纤腰,道:“好!好!我老人家干脆抱你上船吧!”   紫云忙道:“这儿不行,万一给分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她言下之意,竟是暗示梁沛,在没人看见之处便可以了。   梁沛哈哈一笑,搂扶着她向船上走去,直到脚踏甲板,才想起来问道:“你家大小姐几时回来?”   紫云“嘎”一声,道:“你看见她上岸的么?怪不得胆敢找上我……”   梁沛用力把她抱紧一点,笑道:“我为什么要怕她?我们既是同僚,而她还不敢像你一样的放肆直呼我的名字呢……”   紫云道:“得啦!你们哪一个不是背底里嘴硬,等见到她的时光,个个都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像孙子似的。”   梁沛耸耸肩,道:“那是大家互相尊重呀!你没听她当面称呼我口口声声都是梁大人么?虽说她的地位比我高一点,但你也知道,她可管不着我呀!”   这时他们已进入舱房,梁沛四下打量一眼,喷喷道:“好漂亮的地方,一定是你住的吧?”   紫云讶道:“为什么猜是我住的呢?”   “这不简单?”梁沛道:“一来你没有理由到别人卧室;二来你家主人对什么都是冷冰冰的,全身上下从来没有戴过一件首饰,这种人怎会把卧室布置得漂漂亮亮?只有你这种娇媚可爱的女人才会这样收拾呀!”   紫云只笑一下,转过话题,道:“你老人家让我坐下来行不行?我的腰快要断啦?”   梁沛轻狂地把她整个人抱起来,走向榻边,道:“坐下不如躺下。你可知道,我实在舍不得放手,并不是我迷糊……”   他瞅着对方,查看她的反应,以便决定下一步骤。如果她娇媚作态,便是含有挑逗之意,他马上即可采取更进一步的动作。如果她有斥责他轻狂的表示,便须赶快自打圆场下台,以免失去以后的机会。   紫云不但没有不肯的表示,还娇媚地笑着,说道:“万一被大小姐看见,你吃不了兜着走……”   在暗舱中的公孙元波,目光斜溜溜落在那个站在他旁边的女子身上。她面向着那道暗门,脚跟几乎踩到他的耳朵。   这时但听紫云“暧”了半声,便像被人堵住了嘴巴。公孙元波不用瞧看,已知道紫云的两片嘴唇,一定被那梁沛用嘴巴封住了。   公孙元波正转念间,忽然又发觉那钩鼻女子一跺脚,以致船身微微震动。他忖道:“她生气啦,但千万别踩破我的耳朵才好啊!”   要知钩鼻女子就站在他头颅旁边,当时差点就践踏着公孙元波的耳朵了。现下这一跺脚,对公孙元波耳朵的威胁甚大,是以他直在心里头嚼咕。此外,她纤足起落之时,公孙元波可就感觉得轻风拂面,这股风带着很淡的香味,又提醒他记着这个人是个女性。   当然在这种情形之下,公孙元波不会发生任何还想,而且这个女子那只钩钩的鼻子,也是令他不涉逻想的重要原因。他只想由于这一下跺脚而发生的震动虽然十分轻微,但外面舱房中的梁沛一乃是厂衙中的高手,定然能够警觉。故此他认为这约鼻少于此举霎在很差劲,一点不似是领袖人物,巨而像是一般善妒易怒的女人。   他突然又发觉这个女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厂,就好际是幽灵一般,忽然消失在黑暗中。舱房内的梁沛,这刻已把压在紫云身上的躯体抬起上半截,目光炯炯,向门窗之处查看。敢请他虽然吻着紫云的香唇,但刚才大小姐那一下跺脚的轻微震动,显然已惊动了他,是以抬头向;*口和窗子望去。   梁沛万万想不到榻旁的胞壁有人出来,是以直至他感到不妥之时,背上已被一把长剑抵住,那锋利的剑刀透过衣服,略略刺入皮肤,虽然不算痛,却有一种冰冷彻骨的可怕感觉。   他扭转头一望.登时面色大变,啪啪道:“大……大小姐……卑职…··啤职正要…··沪见……”   大小姐两道冰冷的目光凝注在梁沛面上,道:“你来见我有什么事?”   梁沛本来就没有事,而且亦极难制造任何言之成理的借ti.是以急得满面通红。   不过这并不是羞愧认错就可U“罢手”的事,对方手中的长剑已抵住后背要害。她决计不是开玩笑,而是当真会刺杀他的。   在这生死关头中,梁沛根本没法可想,一急之下,只好将他所负的任务作为口实,急忙说道:’‘卑职向来万分敬佩大小姐,所以这回奉命暗中监视大小姐,觉得很不对,特地里找到大小姐,向你报告……”   大小姐淡淡道:”‘哦!原来如此。那么派你来此之八:一定是鬼见愁董冲了,是也不是‘!”   梁沛点头道:“是!是!正是董大人。”   他仍然骑在紫云身上,仅仅上半身翘起,扭头说话,是以这情状看起来滑稽可笑。   大小姐道:“董冲的命令中,要你监视我的什么事情?”   梁沛急忙回答.那样子真是恨不得把心中所知全掏出来一般。换言之,他的态度,正是那些不惜出卖朋友以求保存自己那种卑鄙的人的味道。   “董大人亲口吩咐卑职,不论日夜皆须监视这一艘座驾船舶,将你离开后回来的时间、以后出入此舶所有的人,都详细记录下来。除卑职外,尚有两人帮忙,但董大人限定晚间必须由卑职亲自出马监视。”   “你可知道董冲此举,有何用意?”   “这个卑职就不知道啦……”   紫云突然格格笑道:‘”梁沛,你方才不是说过,你与大小姐乃是同僚,并不怕她么?   为何现在口口声声自称卑职呢?”   梁沛回头瞪她一眼,但却无话可驳她。即使有话,可是在剑关威胁之下。地亦不敢说出来。   暗舱中的公孙元波想道:“这个大小姐到底是谁?难道无情仙子冷于秋的手下,也有这么高的地位土?鬼见愁董冲乃是缉禁司三大高手之一,连他也对此女如此重视,则此文的身份地位,自是不可等闲视之……”   他忽又想起自己目下已成为人家的俘虏,命运不测.就算探悉此女的身份来历,又有何用?当厂他转变思路,付道:“她语声之中含有无穷杀机,只不知她问完了之后一是放了梁沛,抑是取他性命?”   梁沛想必、也有此感,回头望着大小姐,道:“卑职纵有欠妥不该之处,但总是厂里的人。大小姐如见有谅,卑职日后一定有所报答。”   大小姐哼了一声,道:“像你这等轻轻易易就卖主乞命之人,我才不要呢!”   紫云迟疑地接口道:“但是此人也算得是机警之土,刚才船身小小一点震动,他就发觉了。以他的武功造诣,或有可用之处。”   大小姐道:“那一下震动,是我故意跺脚弄出来的。一来测验他的感觉灵敏到何等程度;二来这也是我的计策,因为他如果不能发觉,则本事太差,纵然出手顽抗,亦不须放在心上。如果能发觉船身的轻微震动,则一方面可考察出他的功力程度,另一方面可使他把注意力集中于门窗,因为他必定误以为有人登船。这时我从旁边出现,即可不费吹灰之力把他制服……”   紫云道:“敢情这里面有许多学问,不过大小姐先把梁沛弄开,让婢子起来好不好?”   一大小姐道:“你放心,我纵然极猛急地刺穿此人身体,亦不会伤及你一点油皮……”   梁沛鬓角间冷汗直冒,道:“大小姐打算不放过卑职么?”   大小姐淡淡道:“你我虽是同属厂里的人,但我的行动却不愿被任何人得知,尤其是鬼见愁董冲这个家伙。因此,你告诉他,以后别做这种事情。”   “卑职一定把这话转告董大人。”   梁沛泛起喜色,说道:“相信量大人以后不会再派人打扰大小姐。”   “只要他敢再派人监视,我就继续用这个方法告诉他,等到他悔悟为止。”大小姐冷冷地说,剑尖上忽然迸涌出森寒之气,使梁沛连打几个冷颤。   他感到事情不妙,忆道:“大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当真想知道么?”   梁沛连连点头,面上泛起怖惧之色。   “好,我告诉你,你的尸体马上就送到董冲面前,上面留着我下手的记认。所以他一定不会弄错,不但晓得是我出手杀你,同时亦知道我的不高兴。假如他还不停止派人来监视我,则这些人的命运亦将如你一般。刚才我所谓的送信与他,就是用你的尸体,而不是你的口信。”   梁沛大惊失色,忙道:“大小姐且慢下手……”   大小姐道:“还有什么事?”   梁沛道:“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卑职能混到今天的地位,决非普通之人可比,是以对你定必有许多利用价值。只要你肯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为你达成任务。”   大小姐还未回答,紫云已遭:“梁沛的话甚有道理。他能挣到今日的地位,当然有他的一套。因此,这个人对我们或者真有点利用价值呢!”   大小姐道:“此人贪生怕死,不惜卖身求荣,全无骨气可言,我要他来何用!”她的口气甚是斩截坚决,一听而知全无挽回余地。   梁沛出道以来,经过无数风浪,见识了不知多少人物,是以经验丰富之极。他一听之下,已晓得这个女子必下毒手,任是如何求情亦不中用。当下凶性勃发,决意捞点本钱。只见他猛一提掌,疾向紫云秀丽的面门击落。   这一掌迅疾威猛,“砰”的一声,已击中紫云的头顶。原来他掌势劈落之际,紫云一急之下,用力抬起头,因而本是击向她面门的铁掌,却落在她的头顶。   大小姐的长剑,沉脱之际已贯穿了梁沛的心脏.剑尖几乎从他前胸透出。她这一剑刺的是人身中第一要害,是以梁沛马上就死了,连惨叫之声也来不及发出、大小姐剑势一挑,梁沛的尸体应剑而起,坠向地上_但见紫云双目半闭, 面色苍白。她中了梁沛垂死前所击的一掌,居然不曾脑浆进裂,已属奇迹。   大小姐看了她的情形,不但不着急,反而微微一笑,收起长剑,迅急把地*的尸体揪起,向舱外走去。   片刻间她已从岸上回至舱里,顺便已查看过四下.并没女其他的密探。她将灯火剔亮一点,再走到榻边,只见云已睁开眼睛,茫然地瞧着舱顶。大小姐伸手在她领L摸卜一】:.道:“你没事吧?”   ‘阿!我没有事……”紫云眼光转动.移到主人的面上,答道,“只不过头脑昏眩了一阵,我还以为我练的“金顶’功夫.挡不住梁沛这一击呢!”   大小姐道:“哪有挡不往之理?要知他出手更快,问我早已有各,内力平一步从剑关透出一攻入他经脉中.是以他那一掌,威力为之锐减……”   紫云听了这话.马上就恢复过来, 十起身于,自觉果华并无异状,心中大为欣慰.离榻下地。   原来她以为所统的“金顶”功夫,一定抵押下注梁沛的铁掌,所以头脑一阵昏眩之时·便以为受伤甚重·于是便爬不起床。等到大小姐解释之后她晓得一定没事,顿时连那一点点昏眩之感也不放在心肝,恢复厂生屹活虎的常态。此法心弹作用影响,世卜往往方很多人门以为生病.结来自体果然出现这种病症的征象。相巨的有些人坚决自信不会生病,往往有些小病亦自动消失。   紫云打了一盆水,很快就将地板上的血迹洗去。   大小姐坐在铺着锦垫的扶手椅上,陷入沉思之中。直到丹枫回来,她才转动眼睛注视这个俏婢,问道:“怎么样?有什么痕迹没有?”   “有!”丹枫迅快答道,“在他被擒时背脊所靠的墙上,有一个暗记。”   公孙元波听得清清楚楚,那颗心顿时一况,忖道:“这些女子,厉害得叫人不能不害怕,这回糟啦!”   只听大小姐道:“是个怎么样的暗记?”   “是一个缺了一点的‘上’字。”   换言之,这便是一横上面,加上一竖就是。   大小姐“晤”了一声,道:“这个暗记,已可以证明那小子是东宫集团中人。紫云,把他搬出来,我有话问他。”   紫云走入暗舱,揪住公孙元波一只胳臂,拉到外面。好在地板光滑得很,所以不致擦损衣服皮肉。   这些女子的手段,从梁沛事件上,可以看出她们的毒辣。因此公孙元波已作了决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侮辱,他将在态度上表现与她们合作。但又为了保持秘密,他决定尽可能迅即自杀。     第三章 舟中较量     公孙元波躺在明亮的船舱中,全身僵硬,自知形状甚是难看,可是他对此却无能为力,只好让他难看。大小姐下令道:“丹枫,撬开他的嘴巴。”   丹枫应声蹲在公孙元波头部旁边,伸手去捏他的下巴,“克嚏”一响,整个下巴脱了臼,掉将下来。于是那张嘴巴,已张大得不能再大了。她讶异地问道:“弄开他的嘴巴干什么呢?”“瞧瞧可有毒药没有?”大小姐道,“据我所知,这个集团之人全都备有毒药,一旦被捕,如果自知受不了毒刑,便吞药自杀。”   “他岂敢将毒药预先含在嘴里?”丹枫问道,“若是致命的毒药,他含在嘴中,不是老早就中毒而死么?”   紫云走过来,探头向公孙元波嘴巴里张望,一面道:“是呀!他嘴巴里干净得很,没有毒药。”   大小姐道;“你们把他的牙齿逐枚查验一下,必定有一颗是假的。”   “啊!原来如此。”两名悄婢都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丹枫惊叹道:“如果毒药是藏在假牙内,那么到时只要嚼碎这枚假牙,就订以立即中毒毙命啦!”   她们果然从公孙元波口中找出一枚假牙,拔了下来,先洗干净,然后小心检查。   大小姐作最后的鉴定,评论道:“这枚假牙是用某种兽牙制造的,看起来与真牙齿一样。只不知将毒药注入假牙内之后,用什么方法封住注药小孔?但这已是技节问题,不必多费精神了。好啦!把此人穴道换一换,让他得以开口说话。”紫云动手改变穴道禁制,丹枫即搬了一张靠背椅,让公孙元波坐在椅上。这时他不但能够说话,同时身子也不像刚才那般僵硬如木,但全身仍然没有气力就是了。丹枫找了一条布带,将他绑在椅背上,以免他倒下来。   公孙元波泛起笑容,在他面上不独找不出一丝敌意,反而显得甚是滞洒以及亲切和气。   大小姐那只钩曲得十分惊人的鼻子,使他不愿多看,因为她的轮廓、皮肤以及眉、眼、嘴等五官都非常好看。可惜这一只鼻子,把所有的美感都给破坏了。   丹枫和紫云都惊讶地端详公孙元波。丹枫首先遣:“瞧,这家伙一点也不害怕呢!”   紫云接着说道:“他一定以为我们都是女人,而不敢下手杀人。”公孙元波道:“这是什么话!刚才你们杀死梁沛,我虽没有亲眼看见,但也听知了经过情形,岂能如此幼稚,认为你们不敢杀人?对了,顺便奉告一声,在下复姓公孙,名元波。假使没有其他忌讳的话,请以姓名称呼,别一口一个小子或是家伙的叫我…··”丹枫问道:“公孙先生,你可是不怕死的么?”   “恰恰相区。”他坦白地回答道,“我既害怕又不愿意遭遇死亡的命运,但怕又如何?   不愿又如何?这生死这权,现在是操在你们手中。”   紫云看了主人一眼,见她没有不耐之色,便接着道:“假如你有问必答,从实供出我们想知道之事,我家小姐可能饶你一死。”   公孙元波微笑一下,道;“她不可能放过我,而我也不会奉答任何问题。”   丹枫插口道:“若果你不答复我们的询问,当然不能放过你。”   “话不是这么说。”公孙元波道,“我纵然把所知的一切秘密说出来,可是你家小姐仍然不会放过我。”   “这话有何根据?”大小姐第一次开口,口吻甚是冰冷,眼中神色极是严厉。   公孙元波道:“观仆可以知其主。这两位姑娘言行之间,已显示出对杀人之事十分习惯,可知大小姐你平日的手段甚是狠绝。”   大小姐点点头,道:“这话说得相当合理。不错,我对人处事向来主张严厉,不许出错或是侥幸,更不可因妇人之仁而误了大事,是以凡是与我为敌之人,例必死无葬身之地。”   公孙元波问道:“听说你们东厂中有一位高手,人称无情仙子冷于秋,此人与大小姐是什么关系?”   大小姐反问道:“照你的推测,我与她是什么关系?”   “很难断定。”公孙元波道,“但有一点我敢断言的,那就是你与她必定有极密切的关系,因为你的处事手段、作风与她十分相似。”   大小姐恍然道:“原来你已见过她了。”   “没有。”公孙元波道:“我只是从她的外号上以及有关她的一些传说上,感到你的作风与她相似而已。幸好我没碰见过她,不然的话,我岂能活到今日?”   大小姐笑了一下,虽然还是笑得那么冷冰冰的,但到底还是一个笑容。她道:“她也不见得逢人必杀。我得承认她是个全无情感之人,包括各种各样的‘情’在内,她都没有。但对于得失利害,她不得不考虑,所以岂能逢人必杀?”   公孙元波叹道:“听听春,这是多么可怕的女人呀!但话说回来,如果她不是这种人,焉肯加入东厂,为虎作怅而滥杀忠良,以及无辜的百姓呢/’紫云马上警告他道;“喂!你说话小心点,别当着和尚骂贼秃。”   公孙元波立刻道歉,道;“对不起,我一时疏忽,意忘了大有语病。”   大小姐道:“公孙元波,你今夜落至我手中,想来你心中也有数,晓得我必定要对你加以侦讯…·’·”   “是的。”公孙元波接口道,“在下虽然不知道你会询问什么,但当然不会放过了我,因此,在下不得不奉告一声,歉难遵个回答。”他的口气和态度,都透露出坚定不移的味道。   “我绝不怀疑你的决心。”大小姐徐徐道,“但是你可曾考虑到,我们都是行家,你曾受怎么样的训练,我大概猜得出来。因此,我所加请你身上的毒刑,一定是能使曾受训练之人也不能不屈服的,这一点请你务必相信。”   他们对答之际,态度都很客气,也很诚恳,生像是两个老朋友在设法协议一件事情。   公孙元波道:“这一点在下知道,心中亦已准备接受考验。如果我熬不住,那叫做没有法手之事。”   大小姐露出不悦之色,冷冷道:“你明明知道,还要我多费手脚,岂不是犯贱么?”   公孙元波神色一变,凛然抗声道:“土可杀不可辱。大小姐如果不记住这一点,可别怪在下不理你。”   丹枫和紫云都忍俊不禁,吃吃地笑起来。   丹枫道:“既然叫做侦汛,便不是朋友聊天了,你想不理我家小姐,行么?”   紫云补充意见道:“你自家刚才也承认,未必能熬得过我家小姐的这一关。这时你连不能泄漏的秘密也保不住,如何还能不理我家小姐?”   公孙元波默然不语。他虽是无话可以反驳,但纵然还有理由,也懒得与这两个俏婢呼叨。他心中最恨的一件事,便是这主婢三人俱是女子之身,两婢更是容貌秀丽,人见人爱。   但她们却把“杀人”之事看成家常便饭,谈笑之间便可取人性命。如此恶毒心肠,与外表全不相称,教人焉得不恨!   大小姐冷冷地道:“公孙元波,你的武功我已领教过,的确很不错,以你的年纪而论,也算是难得的了。再者,你的风骨人品,亦万万不是梁沛之流可以比拟的,因是之故,我有生死两途给你选择。”   公孙元波道:“你请说吧!我听一听料亦无妨。”   “那么你小心听着。”她仍然冷冰冰的,面上毫无表情地说道,“先说死亡之途。死亡的本质并无两样,可是致死的过程中却大有分别,概略而言,可分病死、横死、郁抑死、暴死、忠义死、寿终正寝等等,而在横死之中,又可分为痛快死和痛苦死。前者是刀落头断,得个痛快;后者是饱受万般毒刑折磨,最后精干血枯,气绝而亡。你想不想求一个痛快之死?”公孙元波觉得她奇语迭起,为之惊讶不已,当下答道:“若是定须死亡,当然想得个痛快。”   大小姐道:“那么你亦承认对痛苦之死,。动中实存畏惧,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爽快地道:“是的。”   “你若要痛快之死,那也很容易,只要我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有问到的,不必作答。   这样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公孙元波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依照惯例,敌方之人如是从实招供一切秘密,则一条残命应该保存得住。但大小姐开的条件,只不过是得个痛快之死而已,试问谁肯接受?他也十分爽快地应道:“你尽管给我痛苦吧!因为我不能接受你的条件。”   “行,但你到时必定后悔。”大小姐说,“因为你终必供出我想知道的一切,所以你等如白白多受一番痛苦而已。我们现在马上就可以开始。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道:“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至少我那时无愧于心,死亦瞑目,因为我已尽了我所有的能力啊!”“以你的武功造诣,自然认得什么叫做分筋错骨手法。”大小姐以毫无情感的声音说,“本来我还有很多毒刑,但都不在此地,所以目前只能给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她站起身,向公孙元波行去,只跨了两步,就到了他身前。   “大小姐等一等。”紫云急急说,及时阻止大小姐快要触及公孙元波的那只玉手。她接着说道:“你刚才不是说过,有生死两途,供公孙先生选择的么?"丹枫接口道:“是呀!大小姐如不给他这个机会,便有不公平之嫌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不管你们是不是预先串通配合过,正如演戏一样,但我倒是当真有一个疑问,要向大小姐请教。”   大小姐道:“什么疑问?”   公孙元波道:“你自己提出有‘生死’两途给我选择,可是单单是死之一途,已将一切可以赎命的条件都说尽了。是以在下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做法,能使你愿意不杀死我。   这个疑问,在下承认一辈子也请不出来。”   大小姐淡淡一笑,道:“你没有细想而已,试想假如你答应真的投降,为我出力的话,我岂能杀你?”   公孙元波仍然满面迷惑之容,道:“但假使我已坦供一切秘密之后,我对你还有何用?   我又不是武功卓绝得使你非用我不可,而且你老早就应该晓得,我决不是投降乞命之八。”   大小姐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只是有一点你没想到,那就是你的机智、胆力以及风骨,我甚为欣赏。假使你肯投降,为我出力办事,则唾手而得到富贵权势,自不待言;同时我特许你不必将你以前的经过说出来,亦不须泄漏你们集团内的机密。”   公孙元波迷惑地摇头道:“在下还是听了大懂。”   “我总括起来说一遍。”大小姐道:“你现下的命运,不外是生与死两条路。若是宁可一死,则有好死以及歹死之好。好处是作项得从实招供,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有假,这样,我将给你一个痛快。反之,你将受到世间最可怕的毒刑。这等毒刑,都是针对各种不同类型之火设计的,例如有些是专门对付武功高强的,有的专门对付心志坚毅的,有的专门对付擅长忍熬痛苦之人的。总而言之,一旦我动了刑,任你是何等英雄好汉,终须屈服,供出我想知道的事。”她停歇了一下,那神情既冰冷而又权威,教人不得不打心底相信她果真有这等本事。船舱内沉寂了一阵,她又道:“第二条路是生路,只要你为我出力办事,不但既往不咎,而且准你不泄漏皇储集团的秘密。”   公孙元波沉吟片刻,才道:“你容我考虑如何?”   “这个要求甚是合理。”大小姐道,“此是关系重大的决定,你唯其表现出慎重态度,我就更能相信你……”   她回头望望天色,走到窗边,向外眺望。河上的寒风扑面而来,甚是凛冽。这个女子不但不把寒冷放在心上,还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公孙元波非常小心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暗暗揣测她的性格和为人。   要知公孙元波此举,并非无聊得要观察人家来消遣,事实上他忙得要命,脑筋急速转动,一方面衡量大局,看看自己应该作何决定;另一方面,以全力观察对方的性格、嗜好、为人等,以便找出可乘的弱点,务求不放过死里逃生的机会。   在训练有素的人眼中,尤其是已参加了这等负有特殊任务的集团之人,对于利用人性弱点和利用环境中的有利机会之道,每个人都各有心得,否则他们就很难生存得长久。试想他们的环境中本就布满了危险,一般人躲避还来不及,何况他们还须往危险圈中钻,以求达成各种不同的任务。因此,像公孙元波这种身份之人,实在是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他在迅快而锐利的观察之下,大致上已获得一些有用资料。   这些资料可分为三方面,一是她在她的集团中的身份地位;二是她的武功路数;三是她的性格和对事物的观念。   关于第一点,这个钩鼻女子的地位,已知道可与著名的鬼见愁董冲并驾齐驱。纵然比不上董冲,亦相差不远。   在东厂的三司之中,缉禁司是负责行动的,所以具有一种特殊的权力,而此一杀人如麻的缉禁司中,董冲乃是三大高手之一,权重势大,董冲本人是武林名家,武功极是高明不过。   这个约鼻女子居然可以与董冲分庭抗车[,照理说应该是极有名气但又十分神秘的无情仙子冷于秋才是。   但公孙元波不认为她就是冷千秋,理由有二:一是她长得不美,至少她那只钩曲的鼻子,将她面部轮廓破坏了,而冷于秋却是出名的美女。   第二个理由更是细密。原来公孙元波从旁人口中,听到对她的称呼都是“大小姐”,假如她是冷于秋的话,则人家一定称呼她做“仙子”。纵然她手下的两名悄婢奉命不许以“仙子”称呼,但其他的人例如梁沛,自应称她为“仙子”才是。   由此可见得她不是外号“无情仙子”的冷于秋,可能是新近崛起的高手。她的手段诚然冷酷毒辣,而且诡计百出,具有第一流的头脑。这些方面很像是传说中的无情仙子冷于秋。   然而公孙元波不作此想之故,便是因为大凡能在东厂中崛起之八,非得具备这等条件不可,是以她能如此,实是理所当然之事。   关于第二点,公孙元波还没有很具体的概念,只知道她功力深厚无比,内功方面,走的是刚柔并具的路子,深奥难测。   由于他迄至被擒为止,与她只对了两掌,是以无法从她招式手法中,看出她的出身来历,但这件事实已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她武功高强而又老练,极快就控制了局势,在三招两式之内,就决出一个胜负。   这等操纵控制情势的手法,真是高明得叫公孙元波折服惊佩不已。   关于第三点,亦即是她的性格、为人、偏好等,公孙元波发现她性格略略倾向孤僻,做事明快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她有一种偏好,就是无意中时时流露出希望别人认为她冷酷无情。   但公孙元波却认为她并非真的十分冷酷无情,这一点在观察过紫云、丹枫两婢对她的态度,可以从很微小的地方看出来。这两婢与她的关系,既属主仆,但又像师徒,而有时则变成可以讨论心事的闺房密友。   假如她当真冷酷无情,则最极端的表现,自应是在对亲近之人的态度上。如果取亲近之人对她也怕得要死,则她不要有任何表现,分人都能感觉得到。又大凡是本性真的冷酷的人,往往最亲近之人最易受害。   此外,从这个女子平时的动作、态度、口音等看来,她应是久居京师,时时与上流人物往还。故此在这些小地方,时时流露出高贵文雅的味道。   大小姐倚窗眺望了一阵,紫云突然道:“喂!公孙先生,你究竟是不是考虑答案?”   “是呀!你瞧他的眼珠。”丹枫接口道,“公孙先生,你的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订的什么主意?”公孙元波故意不悦地道:“大小姐已准许在下考虑,你们如何没有一点规矩,竟来打断我的思路?”   紫云向他作个鬼脸,丹机则伸伸舌头。显纠他的反击,对她们是既有趣,又有点可怕。   大小姐回过头来.看看他门三八一然后道:“天色快亮啦!唉!又一个夜晚逝去了。”   公孙元波道:“这话似是不该出自大小姐之日.应当是幽由深闺、多愁喜怨的女孩子门的感叹。”   大小姐摇摇头,道:“我的感触一你们这等凡夫俗子哪能理会得?”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倒是有点不服气了,心想:这等感触,千古以来如同一辙,我如何不懂?当下道:“在下虽是庸俗之蜚,叮是对于这等悲伤岁月不居的感触,却不敢恭维苟同。古今以来,多少骚人墨客发为咏叹之章,还有闺中淑女、接头小如榄镜自怜,悲怨那部光不驻.朱额易老。其实这等情绪,对自己对世人有什么用处?”   大小姐微微一晒,虽然含着嘲讥之意,但总算是一个笑容,甚是难得。地道:“我说你不懂就是不懂。古往今来,诚然有无数男男女女,英雄也好,美人也好,都不免有‘不许人间见白头’之慨,就连孔夫子他老人家,俯视着茫茫流水之时,感到时光正如流水一般,因而发出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慨,可是你信不信,我的感慨却比这些人都深刻,另具一种意义。”   “听起来似乎不是故意渲染呢!”公孙元波老老实实地答道,“请问你的感慨,另具什么意义?为何比先圣以及所有世俗之人都深刻些?”   “因为我不愿像所有的人一样,屈服于既成的步实。”她郑重地说道,“世间之人,不论贤愚男女,对于时光流近这件事,莫不认为是理所当然。换言之,他们已屈服在这种事实之下,但我却不甘屈服,虽然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想出什么办法公孙元波并没有笑她,反而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这等新颖的超特的见解,他当真是闻所未闻,自然更没有思考过,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想向“时间”挑战的。   说老实话,他根本不能虚拟幻想出与时间抗争的情况,这是一个怎样形式的战斗呢?而且归根结底,就算她能够得胜,那是什么样子的胜利?如何方是胜利?使时间停顿么,抑是超越在时间之外?他迷们地抬起目光,向大小姐望去,问道:“你这个敌手,是什么样子我都想不出来,别说与它作战了。”   大小姐赞许地道:“对了,你应该想不出来才对。因为时间并不是物体,而是天地之根源,所以没有形状可言。”   紫云呻吟一声,道:“大小姐,婢子可以到外面等候么?”   丹枫道:“我也出去一下……”   大小姐点点头,等她们出去后,才道:“这两个丫头虽是聪慧,也读过不少书,可是每当我与她们谈论到这些问题时,她们就会头昏脑胀了。”   公孙元波坦白地道:“在下亦有昏眩之感,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伤脑筋了,简直教人不知从何想起,亦找不到岸陆。”   大小姐道:“你的脑筋如果不多多磨练,碰到问题之时,就会像现在这等样子了。在其他方面亦是如此,必须痛加磨硬。”   公孙元波设法引开早先的话题,以免继续探讨那混饨迷茫。的问题。他道:“你既是拿‘时间’作为敌手,何以对世俗的人和事依然感到兴趣?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岂能配做你的敌人?”   “问得好。”大小把道,“老实说,我可没有把你们当作敌人,因为你们实在配不上,可是我又不得不参加这等争持拼斗。正如我刚才说过的,每个人的各方面,都须加以不断的磨颀。我如不能保持巅峰状态,如何能向如此高大的敌人作战?”   公孙元波忙道:“你可以先分一分是非黑白才插手呀!倒如你参加我们这一边,与厂、卫这人作对,在你而言,仍然是磨硕而已,但所作所为,论到‘正义’与‘邪恶’的分别,却有天渊之别了。”   大小姐冷冷一笑,道:“这种话你用不着多说了,什么‘正义’、‘公理’,都不过是骗骗凡夫俗子的字眼而已……”   她这是第二度现出笑容了,可惜的是一来仍是冷笑,毫无友善味道;二来她说的话不但自高自大,而且荒谬。因为公孙元波突然觉得她这个笑容极为丑恶可惜,真是到了令人讨厌的地步。   他把目光移开,心想:原来她当真是如此冷酷自私之人,下回假如我们抓到杀她的机会,一定取她性命,毫无怜悯……只听大小姐又道:“这等世俗的愚蠢问题,根本不值得一谈。我们还是回到真正的问题上,你有了答案没有?”   公孙元波本来打算不理她,任凭她爱怎样发落自己都可以,可是耳听她口口声声把“正义”、“公理”这种难能可贵的美德说得一文不值,一口咬定是世俗中的小事,大有微不足道之意,不禁忿激起来。   “我的看法与你恰恰相反。”他厉声道,“崇尚正义和服膺公理并不是世俗间愚蠢的问题,而是足以使一个人能够超凡绝俗的条件。假如你不能具有这等条件,你永远是凡俗之人。”   大小姐眼睛一瞪,警告他道:“你的态度口气,最好稍为注意一占”   “有什么好注意的!”公孙元波凛然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我只要不怕死,你还能把我怎样?”   “你这样死了,算不算是为了正义、公理而死?”   “当然啦!难道还会有人批评我是自私之人不成?”   “固然没有人这样批评你,”大小姐道,“但你这一死,与猪狗何异?我可看不出你有什么超凡绝俗之处!”   “那是你的看法,但事实就是事实。不管你如何歪曲,这件事实已经造成,永远不会改变。”公孙元波胸中充满了磅键之气,佩侃辩驳对方,“我从没有期望一个卑鄙之人做出息公好义之事,自然亦不期望你对我有好评。你懂不懂这个道理?”   大小姐摇摇头,淡淡道:“不懂。你这样送了性命,我只看见愚蠢和鲁莽,没有别的了。”   公孙元波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道:“我告诉你,正义与公理这一类的美德,虽是人人皆可信奉眼膺,但事实上面临考验之时,尤其是生死关头,最难坚持,所以有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意思便是说选择死亡乃是千古以来最艰难的事。你说你的敌人乃是‘时间’,立意虽新虽奇,可是却无从考验,所以咱们不妨视之为一个虚幻的心愿,正如一个梦想一般,不要认真亦不能认真。但我所说的正义、公理,乃是实实在在的事,亦很容易考验真假。你能不能坚贞卓绝,迎异俗流,那是一试便知的,决不是空口说白话。”大小姐不耐烦地摆摆手,道:“都是陈腔滥调,烦死人啦!”   “伟大一定是寓于平凡之中。”公孙元波仍然慷慨激昂地说道,“你不敢正视这些问题,倭称是你不屑一顾,这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你自己。话说回来,如果你认为做一个节义之士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你不妨试试看。只伯一旦到了面临生死关头之时,你将会叹气承认‘千古艰难唯一死’这句话实在不错,一面宣告投降……”   大小姐不悦道:“什么?你把我看作怎么样的人!”   公孙元波坚决地道:“我刚才说过的话,决不收回或更改一个字。你随便怎样整我,也不能使我改变。”   她忽然地瞪视着公孙元波,但他亦毫不退缩,坚定地与她对视。   舱门外突然出现人影,原来是紫云和丹枫,听得舱内静寂无声,又恰当两人高声争吵之时,故此以为公孙元波已被解决,不禁探头窥望。   大小姐不悦地转过头去,向她们瞪眼睛。紫云和丹枫都吃惊地缩回隐没。   大小姐这时才冷冷道:“你别夸口,我只要向你动刑,三日之内,包管你低首屈服。”   “别说短短的三日时间,就是三年,我也不在乎。”   “那么你的答案,莫非是选择歹死之途?”   “不错,你休想在我一口中问出一言半语。”   大小姐没有马上作声,考虑了一下,才道:“你须得知道,我一旦动刑,就不能中止了。到了那时,你纵然屈服愿降,亦是追悔无反了。”   “区区虽是微不足道之八,但平生守信义,重然诺,一言既出,虽死不悔.不过区区倒要请教一点,那便是你说一旦动刑之后,便无法中途停止,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元波问道:“行止之权,难道不是操在你的手中么,l”   大小姐道:“当然是操请我手,但根据我的经验和观察,人性中有一点很是奇怪,便是凡事不可轻易开端。例如你决不苦出卖你的同道,这是你的原则,可是一旦出卖过一次,就将会有第二次。虽然每一次出卖之时,你都万分不愿,但事实上构却仍然被迫那样做。”   公孙元波泛起佩服的神色,道:“你对人生的观察,的确有独到之处。”   大小姐道:“你过奖啦!我们回到动刑的问题上。由前述的道理引申推论,我只要当真下手动刑的话,其时我心中对你的重视程度,与时俱减,到得后来,你纵然求饶乞命,我已觉得你不值得可怜,所以那时候我也许不肯停止。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我懂,”公孙元波道,“但我自信绝不求饶投降。你尽管下手,不必迟疑。”   大小姐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只好这样做啦!”   她拍一下手掌,转眼间紫云和丹枫一同进来。   大小姐吩咐道:“你们准备一下‘天罡网’。”   紫云丹枫两婢都愣了一下,俏丽的面上泛起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紫云道:“大小姐,你当真要使用‘天罡网’么?”   丹枫接口问道:“这位公孙先生,竟是这般不知厉害的人吗?”   大小姐面色一沉,道:“快去准备,不得多言。”   两婢应了一声“是”,但却没有移动。   紫云道:“大小姐想施刑呢,抑是想知道敌方的秘密?”   大小姐皱起长眉,道:“这是什么话?当然想知道敌情啦!难道对他施刑之举,于我有什么乐趣不成?”   紫云道:“若是如此,何不把公孙先生交与婢子们,限以时间。如果婢子们不能说服他,再向他施刑不迟。”   丹枫插口帮忙道:“这样做法,对小姐也没有什么损失呀/大小姐还未回答,公孙元波已冷笑道:“她损失可大啦!你们别忘记,她要与‘时间’争斗呢!”   公孙元波一开口,就大大得罪大小姐。两婢眼中却射出迷惑和着急的光芒。她们实在想不通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激怒大小姐?大小姐果然微现怒容,道:“你一味在表现你的不怕死,真是愚不可及。”   公孙元波道:“我不愿多费唇舌而已,因为我决计不会被她们说服。这一点你心中也明白,何必让她们再试?”   大小姐道:“你意思是希望我马上行刑,是也不是?”   “不错。”公孙元波答得十分干脆,“我既不会被她们说服,亦全然不存有丝毫侥幸之。乙。这意思是我绝不会想你会突然放过我,所以不如早点开始,以便早点结束。”   “结束什么呢?”大小姐冷嘲道,“结束的是你的生命,亦是结束了你对时间的感受。   反过来说,你没有了时间,便不存在于世上了,你获得了什么?”   “我获得了人格和精神的不朽。”公孙元波剑眉轩举,气概凛然地道,“此一不朽虽不能惊天地泣鬼神,亦木为当世所知,但在我个人来说,我是求仁得仁,虽死无憾。”   他停歇了一下,神色渐渐变得温和起来,徐徐道:“我把心中的话坦白说出,希望你别轻易嗤之以鼻,偶尔碰到心情较好之时,把这些话想一想,瞧瞧可有道理广大小姐道:“你放心好了,这等高调,我不知听过见过了多少,绝对不会翻出来想想的。”   她冷冷的目光,转到两婢身上。   两婢都惊惧地震动一下,但丹枫旋即鼓勇道:“大小姐,把这人交给我们,别让他左右你的意旨。”   这话说得十分高明巧妙,大小姐顿时动容,额首道:“好,把他带到隔壁的机舱中。”   这回公孙元波不再开口,因为那两婢的好意,实在使他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在他观察中,紫云和丹枫绝不是在演戏,而是真。已想获得这个机会,试图说服他。这一片心意,岂可贱视?紫云马上过来,往舱外走去。公孙元波简直脚不沾地,一忽儿就置身于另一间舱房之内。他一面察看此舱的陈设,一面道:“姑娘们放心,区区已尽了心意,便不会再出言不逊了。同时我趁此机会,先向两位道谢,等一会如有无礼失态之处,还望两位不要太难过。”   丹枫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帮紫云劝大小姐把你交给她?”   紫云道:“公孙先生与众人不同,你难道感觉不出来?”   丹枫承认道:“是的,他的确是出众的男人,但这有什么用处?越是出众,越死得快些。”   “他如肯稍为低头,就没事啦!”   丹枫对紫云之言却不表示同意,摇头道:“如果他肯低头屈服,就失去出众的特点了。”   紫云嘟起嘴巴,不高兴地道:“那么你要我怎样做?去劝大小姐把他毁了么对公孙元波心中好笑,因为这两个俏婢还未来劝说自己,却已发生了争辩。   这间舱房布置通异于寝处的居室,一共只有一桌一椅,都很粗劣。一边的舱壁上挂着一条鞭子、一根洛铁和两件形状奇怪的物事,但一望而知乃是刑具无疑。公孙元波不看此舱陈设布置也还罢了,这一看之下,顿时感到有一种阴森凄惨的气氛。   他心中明白这是配合行刑,以便增加效果,加重受刑之人心灵上的压力。如此受刑人的意志自然较易崩溃而屈服。   他唯一觉得奇怪不解的是,这一个舱房占地不大,布置简陋不过,为何就能产生这种阴森悲惨的气氛?可见得布置这间刑房之人,胸中定必大有学问。   丹枫不安地走近公孙元波,她显然被紫云的话顶得无言以对,并且因而大感为难,才有这种不安的表情,不禁叹道:“唉!我们当然不能劝大小姐毁了公孙先生,如果可以这样做,根本不必冒险请求这个差事了。”   紫云踉着也叹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公孙先生你可知道,如果我们劝说你的任务失败,我们却得挨受青罚,而且这场责罚竟是严重得教人难以置信的呢!”   公孙元波在这等节骨眼上,绝对不肯马虎,马上坚决地道:“两位姑娘务请原谅,不论你们须得受到多么严重的处罚,区区也不能因为怜借你们而失节投降。”   “当然啦,我们亦没有这个意思。”丹枫柔声道,“我们甚至不敢希望你相信将会有这种后果呢!”   她已站在公孙元波身前,相离还不到两尺,因此公孙元波几乎可以嗅到随同她柔和话声而喷到面上的芳香气息。   丹枫又轻叹一声,伸手替公孙元波拉平胸前的皱纹。她的手轻柔地在夜行衣上抚拂,那雪白的纤美的玉手,指甲上数点红艳的宏丹颜色特别惹眼。   后来公孙元波在她们获扶之下,落座于唯一的那张椅中。他向她们投以感激的一瞥,接着苦笑道:“想不到我一旦受到禁制,身体就马上变得如此衰弱,连站着也觉得很累。”   紫云轻轻道:“这就是任何人都不容易熬得过为期三日的苦刑的重要原因了。打从开始施刑之时,你已经全无体力可以对抗连绵不断的痛苦。不久,你就变得身心交瘁,勇气和意志都消失殆尽,可是离结束尚远!你其时可能尚须熬上两昼夜之久,方能结束这一场痛苦……”   公孙元波。已知她说的都是实情,尤其是她描述的心理感受到的痛苦历程,迄至崩溃为止,都很真实,但他却毫不示弱,故意开玩笑地道:“那有什么好怕的?如果我实在熬不住,马上投降就是了。”   紫云皱起秀眉,道:“万一大小姐到时已不愿接受,又或是明知你的意志已经完全崩溃,反正再也不敢抗拒她,所以不许停止,让你受完三昼夜的苦刑才与你说话。你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公孙元波见她说得真挚,便不好意思胡扯了,于是也正经地答道:“你们的好意,区区永远铭感于。乙。当然我不会把这件生死大事认作儿戏之事。”   大家沉默了一阵,丹枫柔声道:“公孙先生,你瞧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也许找得到折衷可行的办法。”   公孙元波凛然道:“若是要我做出失节害义的背叛行为,两位姑娘免开尊口。”   丹枫蹲在他膝前,仰头望着他,美眸中射出热烈的期望,接口说道:“如果公孙先生你能够不失节害义,或者感到最低限度能够避免受刑杀身之祸,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公孙元波难以置信地瞧着她,忽然发现这个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少女,竟散发出十分吸引人的艳光。   他随即转眼向紫云望去,这一个俏丽少女比丹枫瘦一点,也显得更为清秀飘逸,虽不似丹枫那般艳光逼人,但却另具风韵;真像是天空中萧散闲逸的云彩,令人能作忘倦的注视。   在这等情况之下,公孙元波居然尚有审美的心情,这一点使他自己亦不觉失笑起来。他的一丝笑意,却使丹枫误会了,欢愉地道:“公孙先生敢是认为此计行得通么?”   公孙元波不忍心对她太冷酷,只好顺着她口气道:“说不定,但是你别给忘了,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我,而是在大小姐手中。她侦讯之时,将要问些什么话,咱们哪能得知?又如何能避重就轻地回答呢?”   紫云插口道:“只要你原则上答应了,其他问题,我们逐步找出解决之法。”   丹枫双手搁在他膝头上,面匕泛起妩媚可爱的笑容,安慰地道:“一定有法子解决的。   你可知道,我家大小姐多少年来,从没有跟任何年轻男人谈过这许多的话,而且她素来言出必行,没有像今晚这样一改再改的……”   公孙元波笑道:“听你如此说来,区区应该感到万分荣幸了?”   紫云马上说道:“公孙先生千万小。乙,别对我家大小姐发生误会才好。”   公孙元波康洒地笑一笑,道:“你放心吧!我难道会愚蠢得自作多情起来么?”   紫云放心地点点头,道:“这就好了。大小姐跟我们这等一般的女子不同。说句良心话,她肯与你谈到许多问题,已经很看得起你啦!”   公孙元波终是年轻不羁之人,当下道:“这样说来,我对你们两位便可以自作多情了,是也不是?”   紫云微微含羞地移开目光,避过他的注视,道:“你问丹枫吧!别问我。”   公孙元波低头望着丹枫,只向她轻扬眉毛,已代表了询问。   丹枫媚笑道:“我们以后再谈好不好?”   “当然好啦!现在我们谈什么?”   “谈正经事呀!”丹枫的笑容马上消失了,微微现出愁色,“我们得赶快商议办法,使大小姐不会问得太多,不然的话,到时我和紫云就难做人了。”   公孙元波寻思了一下,才道:“照这么说,我既愿接受大小姐的侦讯,求的只不过是一个好死,其实并无所获。因此她不应该问得太多,至少在这一点上可以稍不通融,你们认为对也不对?”   紫云弯低身子,在他耳边轻轻道:“别这么说。我们马上去向她求情,希望她肯在侦讯之后就释放了你。”   公孙元波点头道:“若是如此,就有点意思啦!”   他口中虽在附和着她,表示发生了兴趣,但心中却迅快忖道:“她们开始之时,利用此舱的气氛,又故意很自然地强调毒刑的厉害,一步步地向我心灵上施以压力,直到我深信不疑,决。已有了动摇迹象,然后开始使我感到她们的情意以及大小姐对我的重视,激起我求生的欲望。我越想活下去,就等于越发软弱下去。现在她们再给我以可以不死的希望,而以她们的美貌和情意,令我憧憬活下去的快乐。哎呀!如此高明的手法,错非第一流的头脑,如何设计得出来呢?”   丹枫双手离开他的膝盖,站起身说道:“既然公孙先生同意,我去报告大小姐。紫云,你陪着公孙先生。”   紫云欣然道:“你去吧!”   丹枫珊珊去了,舱内只剩下公孙元波和紫云。   公孙元波问道:“你瞧丹枫能不能说服大小姐呢?”   “我真的不知道。”紫云举手拣掠飘垂下来的头发,姿态甚是优雅,“我家大小姐素来有神鬼莫测之机,她的心思,我们永远猜不到。”   “哦!原来如此。”   “其实还是不要猜的好。”她泛起恬静的笑容,说道:“一个人不要太能干,可以省去许多烦恼。”   公孙元波点头道:“是的,这是自求多福的好法子。可惜有些人永远不肯放弃权力。”   他四顾一眼,接着问道:“这儿应该多摆一点家具才对,现在太单调了。”   紫云道:“你如果是外行人,最好别多嘴。人家布置这个小小的舱房,已经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哦!难道又是你家大小姐精心布置的么?区区实在不敢恭维。”   “是她的一个朋友布置的。但虽然不是她,你也不要批评。因为她很看重这位朋友,还说他是天才呢!”   公孙元波已获得他想知道的答案,甚感满意,表面上却嗤之以鼻,道。“天才?这算哪门子的天才?但正如你说的,咱们不谈这个。请问一声,你家大小姐的姓名,我可不可以向她请教?”   紫云笑道:“当然可以,但她回答不回答,却不知道了。”   公孙元波道:“你们说话总爱留下疑问,全然得不到答案,真是没劲得很。难道你家主人一旦加入东厂,就永远都须得这么神秘,什么话都不可以坦白地说吗?”   紫云耸耸肩,道:“我们生下来就是奴婢,一切都只好听主人的了。”   舱门轻响一声,一个人走入来,竟是大小姐本人。   她面色沉重,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向紫云说道:“瞧你这个没脑筋的人,已经给他骗去了多少隐情啦!再让你们呆下去,只怕连你每天吃几碗饭也通通科出来啦!”   紫云被她骂得莫名其妙,膛目道:“婢子什么话都不敢说呀!”   大小姐哼一声,道:“还说没有?他最初想知道这一间刑能是不是我设计的,而你已告诉他了。刚才他又故意在话中套你,特地提起东厂,以便确定我是彻底属于东厂方面呢,抑是锦衣卫方面的;而你这个没脑筋的傻丫头,一点警觉都没有,使他得以证明了我是属于东厂的。”   紫云几乎哭出来,因为她做梦也想不到这里面还有那么多的文章。目下大小姐指了出来,果然确凿有据,毫无疑问。   她怨唤地望了公孙元波一眼,低头向门口行去。   公孙元波道:“紫云姑娘,我很抱歉。”   紫云一直行了出去,不敢回头瞧看,但劳心之中却感到十分舒服,已消失了任何怨恨这个青年的意思了。   大小姐冷冷道:“我瞧你很会讨好女孩子,因此我认为我们相遇的地方一定有点问题。   那儿俱是勾栏妓院,相信你们在那边有人潜伏。你对付女孩子的手腕,无疑是在妓院中磨练出来的......”   公孙元波内心大为震惊,因为这个敌人观察力之强,头脑之灵敏,心思之续密,实在称得上是第一流的。   此外,她能赏识一个擅长设计布置之人,推许为“天才”,并不视为雕虫小技,还能充分利用,以增加她施展压力时的心灵影响,这等才智,教人不能不佩服。   要知在家喻户晓的说部《包公案》中,有一段是《包公审问郭槐》,也就是埋猫换太子的故事。   那包公使郭槐一五一十地供出换太子的隐秘,就是充分利用环境的布置,使太监郭槐自以为当真处于阎王殿上受审,是以不敢有丝毫隐瞒,全部供出。   这位大小姐能够充分应用此一原理,使用一个对这方面具有特长的人才,将这一间简陋不过的舱房弄得十分阴森可怕,这等超卓的见解,实非一般的武林高手可及。至于那个增长设计布置之人,亦的确很了不起,因为他竟能够在如此简单狭小的空间,创造出一股逼人的阴森气氛,细论起来,实在比设计豪华浩大的宫室要困难得多。因为大凡设计大的工程,要以“功力”为重,如是很简单的东西,而要表现出特殊效果,则非属“天才”不可了。   公孙元波对这个钩鼻女子了解得越多,就越发感到她的高明,也可以说越发感到她是个很可怕的人物。   他暗暗忖道:“如果我有选择的话,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这位大小姐了。”   他凝视着面前这个女子,道:“你不是那些板起面孔的道学家,想来不会真心责怪区区时时流连于秦楼楚馆中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责怪你,”大小姐道,“而是认为在这此驾驾燕燕之中,有了你们的耳目。   我知道你心中亦相信,我要查出哪一个或哪几个是你们的人,并非难事。”   公孙元波道:于我相信。”   “瞧,其实我不要向你施刑,亦可以从你身上发掘出许许多多有价值的线索。”   公孙元波不得不承认道:“你的确有这等本事。”   大小姐正要开口,忽又中止,凝眸注视着他,过了一阵,才道:“你可知道我刚才在寻思什么?”   公孙元波显得有点垂头丧气地道:“我不知道。莫说我当真不知道,即使我猜得出来,我也不会告诉你说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你太厉害了!我若是一早就装孙子,让你认为我是个窝囊废的话,你就不会在我身上用那么多心思了。”   “说得好,你的确早就该装出是个没用的人,但现在已来不及啦!我告诉你,刚才我忽然生出好奇之心,所以暂时中止说话,用心思索你当时心中正在想什么。’”   公孙元波惊讶起来,道:“原来你那时是推测我心中的念头,那么你可曾得到答案?”   “有。当时我迅快地从各方面推想,最后认为你的反应,自应是对我的感想。换言之,在我说了不少话之后,你对我作一个初步的结论,并且联想到应付我最好的方法,这个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尽可能杀死我,以免危害你效忠的皇储集团。如若办不到这一点,那么你就尽可能快点自杀,免得我在你身上弄出更多的线索。”   公孙元波打深心中服气出来,不禁发出呻吟之声,道:“你当真可以当得上有神鬼莫测之机的评语啦!唉!我不幸落在你手中,教我不知如何自处才好……”大小姐反问道:“你有什么地方难以自处呢?”   “以你过人的才智,我非得屈服投降不可,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你说我的心情不是觉得很访惶么?”   大小姐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她的笑容太难得了,所以这一笑竟使公孙元波泛起了“嫣然”的形容词。虽然在事实上她是鹰钩鼻子,并不漂亮。   她的声音也变得温和一点,道:“你虽是个机警多计之人,但仍然保留坦白的气质,甚是难得。由于这一点,我也许会对你宽容些。”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道:“那就谢谢你啦!”   这时舱壁上微响一声。公孙元波转眼望去,但见一根幼细如丝的铜线,从壁间透视垂下来。大小姐伸手拉住铜线末端,道:“你马上就要听得坏消息啦!”   “哦?你是不是打算用这根钢丝勒死我?”   大小姐摇头笑道:“不是。要杀死你何须这么麻烦?这根铜线,乃是我与外面通讯之物。在线上的震动,告诉我外面的情形,而我也利用同样的方法,把命令传出去。”’“原来如此,”公孙元波道,“但你何不干脆出去吩咐外面的人?而要利用铜线,平白多一重手续?”   “因为此舱经过特别设计,声音完全不能透出。”大小姐道:“只有我一个人在外面时能够设法听到里面的声音,像丹枫、紫云她们就不行啦!”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所以你放心说话好了,纵是提高声音,外面的人还是听不见的。”   公孙元波但觉这个来历神秘的大小姐,处处出人意料之外,单单拿这间刑舱来说,就大有讲究,难以测速,但他仍然倔强地盯住对方,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呢?”   “紫云刚刚向我报告,有两个人已到达码头查看。”   “这与区区有何相干?为何说是我的坏消息?”   “他们不会是厂、卫中人,因为梁沛乃是奉命监视我的小组负责人,他纵是逾时不返,那些手下们亦不会自动来找他。所以这两个身份未明的人,必定是你那一方面的人。”   公孙元波心头大震,但口中淡淡道:“那也不见得。敝方之人,不可能这么快就追查到此地来。”   大小姐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和口吻,道:“早先丹枫已将你留下的暗号改动,本来你的暗号是表示遇上强敌、不必涉险追查之意,可是经丹枫那样一改动,意思完全相反……”   她的话声夏然而止,冷冷地凝视着对方。   “虽是如此,但敝方之人,如何能这么快就追查到此地来?”   “这也是我的手法。”大小姐道,“我命丹枫一路留下记号,当然是你们的暗号,以便把人引到这儿来。你刚才一定不曾看清楚我此般的位置.如果你看清楚了,便知道凡是有人到了码头,我们马上可以发现。不管来人本领多高,亦难躲过我们哨卫的目光。”   公孙元波道:“你别太自信,当心会栽个大筋斗。”   大小姐冷晒一声,随即纤手轻颤,从铜线上传命令。   公孙元波面上倔强的神情突然消失了,两道剑眉也竖不起来,叹一口气之后,问道:   “你发出什么指示?”   “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不是打算使我难受和使我气馁么?”   “这话倒是有理。”大小姐傲然道,“我的命令是如若不能生擒,即须击杀,不许有一个人漏网。”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心中反而大感宽慰,忖道:“只要你不亲自出马,其他的人就不一定能赢得我方之人。退一万步说,我方之人纵是不敌,亦未必就统统被擒杀……”   他面上自然不敢露出内心的意思,反而装出一副愁容,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但外面没有半点声音传入来,可见得大小姐说过此舱不透声音的话并非虚假。   大小姐不知怎样竟能看透他的心思,道:“我的话信不信由你,这两个探子绝对不能活着回去。”   公孙元波考虑了一下,认为大小姐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套他说话的必要,这才说道:   “大小姐未免太自夸了。区区虽然不堪你的一击,束手就缚,可是敝方之人不是个个都像区区这般不济,而且资手下亦没有你的功力,你何以见得都不能活着回去呢?”   大小姐道:“你既然坦白问我,我也不妨坦白答复。我方有必胜的把握,便是因为主客明暗之势不同。我方不但握有主动之权,同时又是在暗中相待,等到你们的人已陷入我的罗网内,才出手收拾他们……”   她嘿嘿冷笑两声,又道:“你们的人已陷入我的罗网中,纵是全力挣扎,亦属徒劳之举。”   公孙元波一听实在有理,这时不由得不屈服了,忆道:“你若是生擒了他们,我为了救他们之命,只好任你摆布了。”   他估计自己这样说法,大小姐一定相当高兴,并且会立刻更改命令。这么一来,他这一方至少有两点占便宜的,一是己方的这两个人,首先可以免去目前的杀身之祸;二是由于大小姐“生擒”之令,她的手下不能施展杀手,则己方之人逃脱的机会就大为增加。   但使公孙元波失望的是,这个鼻钩如鹰的女子,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公孙元波失望之余,只好留神观察她的手,可是亦不曾发现她有任何举动。换言之,她没有发出命令。   过了一阵,大小姐道:“你的鬼心思只好骗骗别人,休得在我面前耍弄。总之,就算你一回答允投降,我也不会让来人逃生。”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一方面是恼羞成怒,另一方面则感到此女心肠冷酷恶毒,不由得恨泛心头,恶向胆生,忿然骂道:“你这个恶毒该死的贱人!我真恨自己早先没有全力与你拚个同归于尽。哼!哼!无怪你会长得那么难看……”   大小姐毫无表情,对于他的怒骂,似是全然无动于衷,还接口道:“我很丑么?”   “何止是丑?简直教人作恶要呕。你心肠如此恶毒,往后这只鼻子还要钩曲些……”   “这真是想不到的事情,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学起那些泼妇,大骂起山门来……”她皱起鼻子冷笑一声,又道:“完啦!两个人都杀死了。紫云马上就进来报告,你自己听听经过情形吧!”   他们总共没说几句话,大小姐就宣布两名来敌俱已被杀,实在有点教人难以置信。   公孙元波中止了谩骂,眼睛瞪着舱门。   又过了一阵,舱门悄悄打开,清丽飘逸的紫云出现于门口,道:“大小姐请出来看看。”   大小姐道:“你把经过详细说说。”   “但公孙先生他……”“不必理他,”大小姐截断了她的话,吩咐道,“把详细情形说一说”   紫云道:‘”啤子接到哨L的通知,往码头一看,发现两个寒夜行友的男子,都带着兵刃,正查看码头各处……”她换一口长气.才‘义道:‘’他们的行动十分矫捷,而且查看各处之时,都是一‘掠而过.显然功力深厚,国力过人,才得以在一瞥之下,就看清楚:没有暗号。”   大小组道:““你的观测很正确,说下去。”   “婢子当即向大小姐报告,接获的是须搞杀之令。想想这两个人的武功如此高明,实是不敢大意,以免失误受责一于是一面发动‘地同毒针’的埋伏,一面召集全部十二名校尉,并且命正副校尉指挥,分别出手狙击那两名来敌。”   大小姐点点头,道:“虽然小心过度.把所有人手都惊动了.但仍然不大为稳妥的决定。”   紫云道:‘“啤子刚刚获罪,一心只望能稍稍立点功劳,好求大小姐恩典.饶恕罪咎.所以实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公孙元波。动中对她的一点歉意,听了这几句柱之后,完全消大厂,当F粗暴地道:   “后来怎样了百”   紫云不知何故,竟不敢瞧他,径自说道:“这两人身手的确高明不过,不久就查明暗记,直扑本航。等他们进入埋伏威力范围中,正副指挥一同出击,分袭两人、在黑暗中,双方都仅仅拚了三招,就分出了高下。正指挥与那个使刀的敌人,竟是功力悉敌,不分胜败。   但另一个使判官笔的敌人,武功却高出副指挥甚多。副指挥虽是及时施展‘地网毒针’攻敌,可是仍然挨了一记,身负重伤……”   公孙元波心中大急,问道:“使判官笔的人怎样了?”   紫云道:“他自然死在毒针之下,另外那个使对的敌人,亦遭遇同一命运。”   公孙元波目眺欲裂,厉声骂道:“你们真正罪该万死!”   大小姐冷冷瞪他一眼,道:“他们自寻死路,怪得谁来?况且我方也有一位校尉指挥负伤,还不知治得好治不好,难道我们的人就可以白白送命不成?”   她话声一歇,接着挥手示意。   外面马上燃起更多的灯烛,紫云也闪向一旁,让出地方,以便舱内之人可以看得见门外的情形。   但见两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僵卧地上,面色发紫,一望而知已经毙命。   公孙元波看得分明,正是他的两位同道,以前曾经一同共过艰险,但现下他们俱已遇害,而自己却还活着,他不禁双眼一闭,不忍再看了。   大小姐见他闭上眼睛,便摆摆手。紫云得令,迅即退出,先掩上舱门,才把那两具尸体带走。   公孙元波过了好一阵,悲伤激动的心情才平静下来,睁眼向大小姐望去,道,“你干脆也把我杀了,岂不干净?何必硬要我活受罪呢?”   大小姐道:“你已是釜中之鱼,附上之肉,我可以任意处置,而刚才的两人,限于力量,只能把他们击毙,无法生擒。我并不是对你有恶感而留下你,以便对你加以折磨,而是事实如此演变,我也没法子。”   “好吧!你尽管向我动刑,我决计不发一言。”   “但你已答应过紫云,愿意向我屈服的,何以现在又变卦了?”   “我根本没有答应她。”公孙元波道,“老实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屈服的。”   “哼!既是如此,我先在你面前严惩那两个丫头之后,才动手收拾你。”   大小姐说完之后,很不悦地走出去。不久,舱门被人推开,公孙元波抬目望去,发现来的竟是丹枫。   这个娇艳的少女面上含着一股愁容,却不说什么,拉着公孙元波的手臂,向外便走。   公孙元波边行边问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大祸临头,一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说呢!我们都被你害死啦!”   “我很抱歉,但当我答应妥协之时,情况与现在不一样。假如你们没有杀死我的朋友,我自然不至于赖帐的。”   丹枫摇摇头,道:“不,你老早就准备赖帐了。”   他们进入一间舱房,但见陈设华丽,所有的家具用物,俱甚名贵精美。   “谁说我早已打算赖帐?”   “大小姐说的,她的看法一定错不了。”   公孙元波不再强辩,因为丹枫说得对,那大小姐的判断的确错不了。   他游目四望,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丹枫道:“是大小姐的,漂亮么?”   “很漂亮,想不到她也像一般的女子喜欢布置。”   他在铺着柔软垫子的檀木椅上坐下,右手搁在旁边的桌子上。无意中向桌上一看,但见桌面摆着文房四宝。水晶笔架上,插着象牙管的鸡毫巨笔以及枣核无心笔,制作甚精,一望而知必是出自名家之手。旁边一方端砚,区盖已揭起,是以看得见砚石上的鹤眼,面有碧华,明莹可爱。在砚边放着一枚古墨,隐隐发出香气,在正面印有“兰察珍墨”四个金字。   公孙元波凝目看了一阵,才道:“这些笔墨砚都是你家大小姐的么?”   “是的,你敢是看出其中有不好的吗?”   “我瞧不出来,但心中却觉得这些文房用物好像都很讲究,所以随口问你一声。”   丹枫拿起那块“兰席珍墨”,送到他鼻子底下,道:“这是宋代沈桂所制的妙品,虽是磨研得只剩下一点点,仍然香气彻骨,墨色光鲜。这等妙品,今世已难得看见了,若被土大夫得去,定须世袭珍藏,打死他也舍不得拿出来用。”   公孙元波不觉心疼地道:“既然是如此珍贵难得之物,大小姐拿来随便地用,岂不可惜?”   丹枫没有接腔,却指着那方石砚道:“这是正式的端溪下岩水底脚石,质嫩多限,细润发墨,这种形状称为‘垂裙风字’砚.你不妨摸摸着,一定会感觉得出与别的不同。”   公孙元波道:“我练武多于读书,对于这等物事,没有什么兴趣。”   丹枫笑一笑,道:“假如你知道这一方端砚值价万金以上的话,你一定赶快摸摸,瞧它与别的砚有何不同。”   公孙元波讶道:“此砚当真这么贵重么?”   丹枫郑重地道:“如果只卖一万两,不知多少人争着要呢!”   “如此贵重之物,你家大小姐好像毫不重视,可知她一直凭恃她的权势地位,得到无数珍玩宝器。这就怪不得她不肯改邪归正了。”   “你别胡说!”丹枫道:“大小姐从来不收任何礼物,亦不贪得这些珍奇之物。”   “那么这些物事从哪儿来的?难道是她从家中搬出来的,抑是天下掉下来的?”   “踉天上掉下来差不多。”   “笑话!老天爷又何有掉一点给我给你?”   “我没有骗你,”丹枫道,“这些都是皇上御赐,岂不是踉天上掉下来一样?”   公孙元波装出不肯注意这话,淡淡道:“原来如此,假如我到船上偷窃东西,现在就知道应该输什么了。”   丹枫也在一旁的锦墩坐下,道:“本腑之上,除了我们主婢三人之外,尚有十二校尉,皆是武林高手,本事再大的窃贼,也上不了此访。”   公孙元波道:“换句话说,你就算不监视着我,凭我现下这副德性,也逃不出此航,是也不是?”   他没有仔细聆听对方的答复,心中琢磨道:“丹枫说这些物事俱是皇上赏赐,可见得她与皇上曾有接近的机会。据我所知,东厂中只有一个无情仙子冷于秋得以接近皇上。大小姐在各方面都很像是冷于秋,只有那个鼻子……”   丹枫伸个懒腰,哺哺地说着话。公孙元波这时听到她说:“若是感到疲倦,可以躺在地板上睡一觉。”   他大为疑惑不解,问道:“大小姐何故让我们占用她的卧室?她不是马上要收拾我么?”   ‘“你的运气不坏。”丹枫道,“她有事匆匆去了,我猜她一定要过了中午才会回来。”   公孙元波道:“那么我又可以多活半天了。”   “你口气中好像很不耐烦多活这半天呢!”   “当然啦!多活半天之后,仍然不免一死,倒不如早点了结“你如果要活下去,也不是办不到的。谁叫你如此固执,宁死不降呢?”   “现在我就算愿意投降,她也不会接受了。你信不信?”   丹枫泛现惊讶之色,道:“不错,以她的脾气,的确是这样,不过,如果你这回真心投降的话,我和紫云不妨再替你求情,但你却不得变卦赖帐才行。”   “你猜我肯不肯投降见?”   丹枫报用心地寻思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你跟大小姐一样,老是叫人无法猜中你的心意。”   她这话实是有感而发,因为她与公孙元波说的话虽然还不多,但词锋话意兜来转去,已经使她泛起晕头转向之感了。   公孙元波移步走到墙边,坐向地板,背靠舱壁,闭上眼睛.道:“我当真有点倦啦!”   只听丹枫噗呼一笑,却没有说话。公孙元波心中大惑不解.忍不住睁开眼睛,只见她面上仍带笑容,却抬目望着屋顶,不曾看他。他想了一下,便不言语,径自再度闭上眼睛,调息运功。   要知他穴道虽受禁制,但由于对方已换过一次手法,是以他心存侥幸,希望对方改变穴道禁制之法时,手底略有疏忽,便较为容易打通。同时由于曾经更改禁制的穴道,是以在寻求打通脉穴之时,总算是有些线索可供推测。   他全心全意提聚体内真气,起初简直找不到一丝残余的真气,但再三努力之后,总算是有了一点成绩。     第四章 寺内斗智     可是这如丝似缕的真气,好不容易才提聚起来,却倏又消散之时,公孙元波心中的痛苦实在难以形容,就生像一些人辛勤刻苦地攒积一些家当,忽然之间政个精光一般的难过。他虽然每次都感到焦灼痛苦,却仍不泄气,继续进行。如此反覆进行了七八次,已经耗费了个把两个时辰之久,这一回感到大有进步,那一口真气提聚在丹田之中,甚觉凝厚有劲。公孙元波不敢轻躁急进,暂时停止在这个阶段,心想:这口真气只要再加孕育涵练,最后一定可以打通被禁制的穴道。   他这么一想,心情大是兴奋。歇了一会,他开始继续运转吞吐这一口真气,但觉得心应手,畅快异常。   现在已到了紧要关头,突然;和丹枫又发出“噗妹”的笑声。   公孙元波登时警觉,心知有异,迅即睁眼望去。   但见丹枫那张明艳的面靥已经逼近他眼前,而且越凑越近,生像要吻他一般。公孙元波心头一震:“你想做什么?”   丹枫盈盈笑道:“我想干什么?问得真好。”她伸手在公孙元波的面颊上又捏又摸,简直是在要玩儿童一般,接着又道:“你猜猜看好不好?”   公孙元波不仅嗅到她所用的香料的芬芳气味,而且她那朱唇中的香息都喷到他面上。   这个明艳而又青春焕发的少女与他贴凑得这么近,使公孙元波几乎忍不住要吻她一下。   当然他没有这样做,因为她的动作和口气,好似含有某种阴谋诡计,在揭晓之前,他自是不便自作多情。   他想了一下,付道:“莫非她已看出我在运功冲破穴道禁制么?"但破禁之举,他自问做得十分小心.外表上应该不露一点痕迹才是,因此他难以置信地试探道:“你想把我看得清楚一点,是也不是?”   “为什么要把你看得清楚一点?”   “我怎能晓得?或者是我很像你从前认识的一个人,这是往好的方面想、…··”   “可有坏的方面吗?”   “坏的方面,就是我的样子很滑稽可笑。你知道,当一个人失去所有的力量,变成百元一用之时,那样子必定是可笑的愚蠢的。”   丹枫发出笑声,檀口中暖热的气息,不断地喷到他的面上。她道:“喷,喷,说得多么好听啊!但你可没有这么可怜,至少你没有失去一切力量。”   公孙元波心想:“糟了,她已透出口气啦!”口中说道:“唉!我还有什么力量了你可曾听大小姐说过,我已是温上之肉,釜中之鱼,她对我可放。卜得很。”   丹枫捏控他的鼻子,道:“她才不放心呢!要不然我就用不着在这J[陪你了。她临走之前,曾经告诉过我一些事情。果然一切情况正如她的预料一样……”   “什么情况?告诉我吧!你做点好事,将来有机会的话,我必定厚厚报答。”   “你用不着花言巧语的哄我。”丹枫笑道,“我总归要告诉你的,我家大小姐说……”   她故意暂时中止,把公孙元波吊得好不难过。   过了一阵,才接着道:“大小姐说,你一定极力试图逃走,所以要我注意你的眉毛。她说,如果你的眉毛一直微微耸起,那就表示你正在运功提聚真气,眉尖垮垂之时,就是失败。我刚十一直在留。心观察……,,公孙元波心中长叹一声,甚是难过。   丹枫甜润的声音,继续送入他耳中:“幸而大小组吩咐过我,不然的话,我一定不会发现。因为你双眉眉尖耸剔之时,只有那么一点点,垮垂之时,就比较明显些。可是谁知道这一点点变化,内中却含有那么深奥的学问呢!”公孙元波知道无须试图分辩了,当下无精打采地说道:“这回你当真做件好事行不行?”   “行,”她答得很干脆,“什么好事?”   “请你不要捏我的鼻子,好不好?”   丹枫吃吃地笑起来,道:“不知有多少男人,想我捏他的鼻子,我都不干呢?你少发牢骚。”   “原来捏鼻子是‘美人恩’的一种,怪不得有人感叹说是最难消受。”   丹枫玉指加重力道扭了一下。公孙元波叫道:“喂!你干什么?”   “我教你懂得美人恩的滋味。刚才你至少不觉得痛,现在觉得如何?”   公孙元波一想不对,他身在人家手中,全然无力反抗,何必用言语刺激她?岂不是徒然自寻烦恼?他连忙认输道:“是的,我懂啦!我向你投降行不行?”   丹枫发出甜甜的笑声,道:“你装出可怜的样子,以为我会饶了你么?”   话虽这么说,那只一直在他面上活动的手却收了回去。公孙元波不禁松了一口气,向她感激地微笑一下。   丹枫道:“你如果像这刻一般,大大方方地向大小姐投降.岂不早就没事了么?”   公孙元波忍不住用话调戏她,悄悄道:“谁叫她长得那么丑如果像你这么美丽,我老早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啦!”   丹枫的手又举起来。公孙元波吃一惊,忙道:“别动手,咱们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她扭了他鼻子一下,道:“我可不是君子。孔夫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将我们女子和小人相提并论,可见得我们天生就是小人。”   公孙元波痛得直皱眉毛,道:“孔夫子他老人家,要是晓得我小子今日会遭受此难,定必收回他这句话。”   丹枫再度收回玉手,道:“你到底是希望我扭你的鼻子呢,抑是不想?”   “当然不想啦!”公孙元波道:“我还没有那么犯贱,再说这个鼻子又不是捡来的,干什么希望你继续扭下去呢!”   丹枫道:“好吧!我们说点正经话。你逃走是无望的了,因为大小姐说过,纵然不派我监视你,你也不可能打得通穴道。故此你除了认命之外,别无他途。”   公孙元波大不服气,道:“要不要赌?我认为有希望打通脉穴。”   “大小姐的话从无差错。”   “我偏不信。”   “笑话!瞧你现下不是一切都正好如她所料,仍然在她的掌握中么?”   “我就是不信她认为我不能打通禁制这话。”   丹枫笑道:“好,你想赌什么?”   “要赌的话,就不妨赌得大些。假如我能打通脉穴,则你不得阻挠我逃走,亦不得发出任何警告。”   丹枫道:“如果你输了,便当如何?”   “我的性命已不算是我自己的啦!所以不能用作赌注,但我所知道的一些秘密,却仍然是我自己的。你怎么说?”   丹枫欣然道:“好,一言为定。”   公孙元波不敢怠慢,迅即闭上眼睛,收回心神,运功提气,继续作打通脉穴禁制之举。   现在比起早先提聚夏气时,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痛苦了,但公孙元渡所害怕的,并不是痛苦,而是“时间”。   要知公孙元波受过特殊训练,对肉体上的痛苦,他具有能逾常人许多倍的忍耐力。但目下却是“时间”对他不利,越是耗费时间得多,就越发危险。因为大小姐一赶回来,他与丹枫之间的打赌,只好归于无效。   他简直是在与时间竞赛,故此他运集了全力,凝神定虑,贯注在这一件事上,别的完全不加考虑,免得分散了心神和力量。   不知不觉间,已是午后未申之交。   公孙元波兀自全神贯注地运气冲击脉穴。   他已经失败了无数次,但他仍然毫不气馁。只是在心灵上,已感觉到“时间”的压力大为增加。换言之,他认为大小姐应该要回来了。在另一方面,他亦晓得受禁制的脉穴已经接近打通的边级,任何一次运气猛攻,都可能豁然贯通。因此他全心全意地继续努力,根本无暇考虑别的。自然这也是源于他坚毅的天性。他是个一旦决定了怎样做,就绝不犹疑、永不动摇此志的人。当此之时,舱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大小姐赫然出现,面上含着冷笑,笔直向公孙元波走去。   公孙元波鼻中嗅到一阵幽淡的香气时,恰好一股真气突破了脉穴,顿时全身四肢百骸都舒适畅快无比。   他睁开眼睛,口中正要叫出“丹枫”,目光所及,见到大小姐站在面前,使他及时咽回了叫声。   大小姐冷冷道:“你也算是个城府极深之上了。”   公孙元波不明其意,只好耸耸肩,没有作声。   “你明知我一定会及时赶回来,窥伺在侧,但你仍然煞有介事地假装运功打通脉穴,直到我这刻现身,你才肯睁开眼睛。”   大小姐说完之后,还嘿嘿冷笑两声。   公孙元波气往上冲,心想那丹枫的打赌,敢情是个诡计,根本毫无诚意,只是愚弄他的。但恨那丹枫是一件事,自己被冤枉又是另一回事,当下辩道:“区区并不是假装,一直都是用了全力。”   大小姐道:“我的确在行禁制你之时,故意留下了一点空隙。以你的功力,实在是不难打通脉穴,恢复武功……”   公孙元波讶道:“我为什么要假装的?干脆不与她打赌,岂不省事?”   “你想叫我错估你的功力,”大小姐以冷如冰雪的声音说道:“但你放心,我不会错估的。我宁可高估了你,亦不愿低估,以免无意中吃大亏。”   公孙元波没奈何,忖道:“我除非马上证明我已恢复武功,不然的话,她永远不相信我一直是全力运功了。”   任何人都知道,此举十分愚笨,既然对方不知他已恢复功力,则隐瞒起来,等候机会逃走,自是上佳之策。   公孙元波倒不是虑不及此,笨得连这一点都不懂,但他仍然冲动地说:“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确一直运集全力,企图打通脉穴的,我告诉你,我现在……”   大小姐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她道:“得啦!你以为在跟什么人说话!连我也想骗么?真是笑话之至!”   她回转身向舱门走去,一面道:“丹枫,把他移放到秘箱中,我此去说不定要到明天才回来。”   丹枫应一声“是”,马上就将公孙元波抱起来,随着她走出舱外。   公孙元波已恢复了功力,身子虽被丹枫挟起,但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制服丹枫。他可没有出手发难,口中大声道:“你这一生可曾相信过一个人没有?”   大小姐在甫道中停步,回头道:“老实告诉你,没有。我永不相信任何人。”   丹枫向相反的方向走,公孙元波恨不得不再开口,心想:等一会我觉机制服了丹枫,逃离此肪之后,你便知道自己实在是错f。   丹枫把他换入一间舱房。公孙元波正要出手,外面却传来大小姐的声音,道:“丹枫,动作快一点,我有话交代!”   丹枫应道:“婢子来啦!”她一脚踢在壁上.马上出现一道横长形的秘门。丹枫随即将公孙元波横着推入去,一面把门掩上,一面道:“你且耐心等一下,我马上送点食物给你。”   丹枫匆匆出去了。公孙元波躺在黑暗中,生像是躺在一口木棺材内似的。起初连呼吸也感到困难,但过了一阵,眼睛不但已适应了黑暗,并且还看见壁间透入极微暗的光线,由此证明这一处称作“秘箱”的地方,并不是密不通风的。   说也奇怪,公孙元波登时不觉得窒息了,他自家也哑然失笑,付道:“原来心理的力量这么大的。我以为此箱密不透气,就感到呼吸困难,但一旦发现不是,顿时又呼吸畅通了,真是奇怪。”   外面没有声响,公孙元波谨慎地移动四肢,使血液畅通,以便随时行动。   虽然目下处身于这样一个狭窄黑暗的箱子中,但是公孙元波的心情已经大为轻松。一来他已经恢复功力,而对方竟然尚不知道;其次,他昨天已把情报—一老胡为之殉职的——送了出去。   这件情报的内容非同小可,乃是皇储集团这一方,推测敌人的一个大阴谋时,其中一个重要环节的根据。由于这件情报,遂得以证实敌方整个阴谋,从而可以及时布置应付。敌方的阴谋内容说起来虽是计分曲折,一言难尽,但最后的结果却很简单,那便是置太子干死地。   皇储集团已查到不少线索,加上一些可靠的情报,研判之下,晓得敌方有发动一项谋害太子的行动迹象,而且看来似是在宫内展开。换言之,敌方将假手皇帝,废去太子。   是储集团估计得出宫中有哪些人可能具有这等力量。自然这些人均是万贵妃支持的太监,但问题却出在无法确知是哪一个人发动。只知道有一件事迫使此人非发动最恶毒的阴谋手段以加害太子不可,所以皇储集团动员了全部力量追查内情。他们必须得知详细内情,才能够对症下药,设法比解大祸,甚至反击敌人。   在皇储集团这一边,只不过是从种种迹象和情报资料中,推测出这么一个阴谋的轮廓而已。在证实这件事,实在是既困难而又非得办到不可的。   公孙元波在接获命令,要他冒险接应老胡时,方始得悉这件事的内幕,所以他现下的确为了自己完成7任务而感到轻松愉快。个人的安危生死,在完成了这个任务之后,似乎已无足轻重了。   他的思绪像风中的游丝飞絮似的,漫无目的地飘扬,突然间停在那个油纸信封、还用火漆封D的“情报”上。   这薄薄的一个信封,就是双方不惜动员全部人力、也不惜牺牲一切以抢夺到手的“情报”,竟不知是什么物事,这是公孙元波感到遗憾的事。   他寻思道:“据说这件情报可以揭开一个大谜,若是被对方存了回去,则整个事件最要紧的一环便告中断。唉!越是如此重要,就越耐人寻味。究竟是什么物事?我虽已设下疑兵之计,但原件能不能平安送达京师,仍然是使人担心的;问题。”   他这么一想,突然感到不安起来,原本轻松愉快的心情亦为之烟消云散,换上沉重与不安。   外面悄无声息,公孙元波侧耳听了一阵,忖道:“现下船只靠泊在岸边,反而不是逃走的理想时机,但我须得早作准备,以便一有机会马上逃出去,便去协助传递情报的小杜。”   他小心翼翼地从囊中取出一把小刀,刀锋薄而锋利。他找到一道合适的缝隙,便用刀锋刺戳。   很快地那道缝隙已变作足以透过目光略略窥见外面情景的一道小缝。早先虽然也透入微光,但却无法窥见外面的情景。   外面是个小舱房,他早先被带入来时已经看在眼中,现在从缝隙中窥看出去,至少可以知道有没有人在房中。   此外,他的目光尚可望见正对面舱壁上的一扇窗子。窗户支了起来一半,透入强烈的光线,还可以听到波涛荡漾拍岸之P。   公孙元波警然望着那扇窗户,忖道:“窗外就是码头了,我只要蹿得出去,就可回到自由广阔的世界中。只不知外面有没有人守卫?”但逃走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因此他禁不住要尝试一下。   第一步是设法逃出这个像棺材似的木箱。他伸手轻推一下,从细微的震动中,得知箱门是掀起的,闩销的地方,自然是靠地面这一边。   公孙元波暗自微笑一下,忖道:“大小姐未免自负过甚,居然不搜我的身子。不然的话,我这副特制工具被她搜去了,这刻就无计可施啦!”   他忖想之际,从囊中另外摸出一个扁扁的长方形铁钾,打开来之后,手指摸索在铺垫着厚绒的盒内,从一排金属的精巧工具中,选出他需要的。他先用一把薄得无可再薄的钢片挫刀,找到箱内下方的缝隙,毫不费力就插透过去,然后往中心点,也即是设有闩销的部位伸了过去。   直到挫刀边缘碰到阻碍,公孙元波轻轻抽动两下,听到挫刀在金属上挫锯的声音,便确知闩销必在此处。   接着他抽出铁刀,从另一头如法炮制,插入缝隙之后,向闩销这方移动,直到碰着闩销,才轻轻抽铁两下。听到了金属被挫之声,这才停下来,研究下一步用什么手法弄开闩销。   他从两边试过当中的闩销之故,便是要确定这个闩销的大小,从而推测出是哪一类的闩销。   这是相当精巧复杂的一门技术,因为闩销种类甚多,又随着地点和物体形状而发生变化,形形色色,是以虽有特制工具,但仍然须推断得正确,手法巧妙,才可以无往而不利。   他想了一下,由于这是一枚陷入白内的竖立形状的插闩,外面不须加锁,因为箱内之人既无法伸手出去拔开插闩,亦无法在里面挑起此闩,故此相当牢固安全,除非把箱门撞开,否则实在是难以弄开。   公孙元波微笑一下,决定利用钢挫。因为此闩是隐藏在门板中的,故此不会粗大。不过在挫的时候,仍然有点讲究。但看见他使用这把钢挫,只向内抽拉,以免屑梢跑到外面,被对方进来时发现。同时抽挂了几下之后,就用另一块具有磁性的钢片,把细屑吸起,都收放在箱中。一切弄得十分干净,不留一点点痕迹。   不久,他将工具完全收起。这时箱门的插闩已经挫去十分之九,只剩下那么一点点还连着。   幸亏他没有完全挫折,因为不久丹枫就走进来,而且还有紫云。   她们打开箱门,没有发现异状。一阵饭香肉香,扑送入公孙元波的鼻子中。   紫云把窗户开起,丹枫则将公孙元波拖出来,道:“公孙先生俄坏了吧?”   紫云外面吩咐道:“把舱门关上。”   外面大概是侍卫,应了一声,把门关上了。   两女将饭菜摆好在几上。公孙元波席地而坐,看看这些精美而又浓香四溢的小菜,以及热腾腾的白米饭,实在是馋涎欲滴,肚中饥肠咕咕直叫。   丹枫道:“公孙先生举筷之前,婢子还有一句话奉告。”   公孙元波不便现出难看的样子,还装出一个微笑,道:“丹枫姑娘请说。”   丹枫轻轻叹口气,道:“大小姐吩咐说,这一顿饭不能让公孙元波白吃。正与你到饭庄吃饭,须得付帐的道理相同。”   公孙元波道:“那也使得,只不知价钱如何而已。”   丹枫道:“大小姐倒是没有开出价钱,只请公孙先生自行给付。”   公孙元波沉吟一下,道:“这倒是不易使人满意的难题。如果付得太少,你家大小姐可能嫌我小气。如果付得太多,她亦不以为是慷慨大方,却在暗中笑我是瘟生。”   “那怎么会呢?”紫云第一次说话,她见公孙元波一直不瞧她,态度不大友善,故此忍耐着不开口,直到现在,方始开腔,“只要你付出代价,大小姐必无话说。”   公孙元波皱皱眉头,不理睬她,向丹枫道:“这样好不好?你去问问大小姐,她要什么代价?反正她心中有数,晓得我这等浪迹江湖之人,一两天不吃饭,也算不了一回事。”   丹枫摇摇头,道:“不必去问她啦!”   公孙元波讶道:“难道你可以代她作主出价么?”   “什么出嫁不出嫁!我又不是老得没有人要的老姑婆,这婚嫁之事,不用你担心。”   公孙元波知道她是故意乱扯一气,当目光无意中落在那些菜上之时,肚子却很木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丹枫噗妹一笑,道:“你肚已雷鸣,一定很饿了,是不?”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想道:“这肚子真可恶,一点都不给我面于”   紫云道:“公孙先生,小婢提出一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一个字,就算是你付了帐,如何?”   公孙元波并不急于吃饭,倒是很想知道她提出一个什么问题。当下点点头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紫云大为得意,含笑道:“你前天晚上,是不是在城里过夜?”   公孙元波反问道:“前天夜里?就是我在妓院,第一次见到你家大小姐的那一夜么?”   紫云道:“是的,就是那一夜。”   公孙元波考虑了一下,才道:“是。”   紫云作一个手势,道:“先生请用饭吧!”   公孙元波怀着疑团,拿起筷子,扒了几口饭,忽然中止,抬头问道:“是不是大小姐预先吩咐过这个问题?”   紫云微笑道:“当然是啦!要不然婢子有这么大的胆子作主么?”   “她这个问题,实在是教人莫测高深。我已回答是在城里过夜,但这个回答,对她有什么用处呢?”   紫云道:“这个婢子也不知道了。”   公孙元波摇头惋惜道:“你家大小姐,实在是才智绝世的才女,可惜天公不仁,让她长得这么难看。”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女面上,眼神中没有丝毫惋惜之意,与他说话的口吻完全不相干。可见得他心中所想的,与他口中所说的,根本扯不拢。换言之,他实是假装惋惜,事实上却是观察对方的反应。   由于他这个试探手法用得不着痕迹,是以紫云、风枫二女泞不及防,却同样泛起含蓄的笑容。   公孙元波忖道:“如果大小姐真的很丑,她们当然会同意我惋惜之言。但现在看她们的反应,可见得大小姐并非真丑。”   公孙元波马上心安理得地开始扒饭。因为他虽是输了一着,但亦捞回了一票。如果不是捞回了一点,他这顿定难下咽。   紫云碰了丹枫一下,道:“我瞧我们又出了纸漏啦!”   丹枫一点不慌,道:“不要急,大小姐已说过,我们若是与他见面说话,必定会吃点亏的。她既是早就晓得,谅必没有大碍。”   公孙元波闷声不响,扒完三大碗白饭之后,才摸摸肚子,道:“你们的菜不但烧得好,连白饭也比别人的香。”   紫云不禁笑道:“这是你肚子饿而已,我们还时时嫌做得不好呢!”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饭菜都是厨子做的,而且这个厨子不是固定跟随着你们的。   进一步推测,这一艘巨船亦不是大小姐私有之物了。”   紫云瞠目道:“一句话你就猜出这么多的事情,我们只好不跟你讲话啦!”   公孙元波笑道:“你们办不到呀!试问如果不跟我讲话,又如何能从我口中得到大小姐想知道的答案呢?”   丹枫忙道:“我们少跟他阳喀,赶快请他入箱,免得出事。”   公孙元波皱眉苦笑道:“别这么快行不行?我才吃饱,便要我屈在那密不透风的棺材里。”   丹枫道:“不行,跟你在一起,我们的风险太大了。”   “我不说话就是了,行不行?”   紫云摇头道:“丹枫说得对,你还是屈驾进箱里去吧!”   公孙元波无可奈何地起来,走到箱边。   紫云把箱门掀起,他便自行躺着移入去,接着箱门关起,还有插闩落在自中微响。   他从缝隙中望出去,但见紫云和丹枫把几上的残饭剩肴收拾好,走出舱外。   天色尚早,不是行动的时候,所以他极力抑制逃走的冲动,想道:“大小姐的确是才智盖世之人,所提的问题,平凡得教人无可推测。唉!这大名城人烟稠密,我随便在哪儿都能藏上一夜而不致被敌方搜出。这是很明显的道理,她自是晓得,但为何还要问我是不是藏在城中?”   这个问题,一直到黄昏时,尚未获得答案。而这时船身突然晃摇震动,外面也传来种种啥喝之声,一听而知是巨妨起航,水手们用气力时的呼叫声。   公孙元波心中大喜,忖道:“只要此船开行,加上夜色,我定可逃生无疑了。”   好不容易才熬到天色全黑,公孙元波下了决心;一掌按在箱门上,暗运内力一震,微响一声,插闩已断。   他迅即滚出,先跃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虽有脚步之声,却不是向这边行来。他回身一跃,落在窗下,当即把窗户略略推开一点,向外窥看。   冷风从窗缝赌飓灌入来。公孙元波嗅到冷风的气味,便已晓得此船已经在河中驶行,而目光到处,也恰好看到远处的满城灯火隐约闪耀。那是大名城,相柜已经十余里之遥了。   公孙元波估计一下形势,更不怠慢,稳快地推开门窗,人已蹿了出去,像一支箭般向水面疾射。   当他身形投入水中之时,只发出很小的声音,亦不曾溅起水花。可见得他的水上功夫相当高明。   巨炕上没有一点动静,显然公孙元波滑溜敏快的动作未被发现,不过在振顶上悬挂着的一盏红灯,忽然转变为黄色,并且似乎被江风吹得直晃起来。但大体上来说,不论是船上也好,岸上也好,都没有一点异状。   公孙元波在水底潜泅,一口气就出去了四五丈,这才冒上水面换气,同时查看四下动静。   冰冷刺骨的河水使他感到麻木,奇寒难当。公孙元波连忙运一口真气透过丹田,激起三昧真火,顿时驱寒逐冷,四肢百骸均有暖意。   如是普通的人,在这等奇寒极冻的河水中泡上一下,非得立时冻僵不可。公孙元波虽是可以运功御寒,但仍然不能持久。   到得岸边,回头望去,但见那艘巨航顺流而去,已经又驶行了半箭之遥。   他安心地舒一口气,但觉这一下恢复自由,简直像做梦一般,容易得叫人难以置信。   在黑暗中,这个英俊的青年抖肩笑了一下,忖道:“我的运气向来不错,虽是濒临死亡边缘,仍然让我躲过大劫。哈!大小姐你一定想不到吧?”   此时夜风吹拂过他湿透了的身子,使他机伶伶地打个冷战,连忙暂时收起满心得意欣喜之情,放开脚步,向前奔去。   他必须借奔跑以使身体发热,抵御阵阵刺骨的奇寒。同时也顺便找一处人家,看看能不能借到衣服替换。   对于大小姐追上来的可能性,公孙元波认为微之又微。因为船只一直在行驶,又是在河中心,是以两岸的任何地点都可以着陆,完全无法估测。不过他饱受训练,对此仍然不敢大意,依然机警地时时留意后面的动静。   大约奔出十余里,到了一处村庄。但见此在倒也人烟稠密,大约在千户以上。高大宽敞的屋宅,竟有数十家之多。可见得此村相当富裕,或是出过不少显贵人物,方有这许多高大的第宅。   公孙元波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尚有灯光的,过去拍门。果然有人来应,并且如他之愿,给他换了衣服,供他宿处。   这等情形并不希奇,不论是素封大户,抑是小康之家,都会时时行个方便,收留过路之人。   公孙元波略略睡了一觉,天明时向主人家道谢辞别之后,便匆匆上路。   他去得很急,中午时分已赶到巨鹿。在巨鹿打过尖,便躲在茅厕中,把靴边的皮面撕开,从夹层中取出一张银票。之后,他到街上找到一家银庄,兑换银两以及几张面额较小的银票,就赶到骡马行去选购坐骑。   要知他虽是身怀武功,练就了陆地飞腾之术,脚程甚快,但这等赶路功夫,只有在晚上施展才行。如是大白天一路飞奔,自是惹得行旅侧目,这么一来,消息将很快被大小姐手下打听到,所以他想赶路,只好借重脚力。   当下策骑急驶,所取的方向正是直指京师。饶是他身强力壮,擅长赶路,但也费了两天之久,才抵达京师。那匹牲口,已经显出筋疲力竭的样子。   公孙元波让它缓缓而行,转到宣武门外大街,在一家专卖香烛纸马的店铺门口停住。   店内出来一名伙计,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接过缓绳,一面牵马行开,一面道:“林老爹在里面。”   公孙元波急急跨入店内。柜台内有个老人,推开手中的算盘,抬头望着这个青年人,含笑道:“你来得甚快,杜平才到了不够一个时辰。”   公孙元波瞧着这个红光满面的老人,急急问道:“林老爹,杜平在哪儿?”   林老爹发出和蔼可亲的笑声,道:“杜乎在后面胡同的木楼上休息。元波你别急,他一路上很平安,没有一点问题。我们早已仔细盘问过了。”   公孙元波透一口大气,宽慰地道:“那就好了,我先找他谈谈,回头再来陪您。”   林老爹挥手道:“好,好,你去吧!”   公孙元波马上回身出店。林老爹的面色突然变得很严肃,慈祥的眼睛射出锐利智慧的光芒。   他寻思了一下,便离开柜台,走到后进的一个房间内。那儿有两个中年人正在谈话,见林老爹进来,都赶快起来,态度十分恭敬。   林老爹道:“你们从暗门出去。王义你到后面胡同去,公孙元波刚刚赶到,正前去找杜平,你的任务是盯着他。”王义面上浮起迷惑之色,道:“公孙元波也会有问题么?”   “他本人没有问题。”林老爹严肃地道,“但我瞧他匆速惶急,必有事故。要你盯着他,是瞧瞧有没有人跟踪他。”   王义这才惶然地“哦”了一声,道:“晚辈晓得啦!”   林老爹转眼向另外那个中年人道:“陆诚你盯着我,看看什么人会跟踪我,此后你就暗暗踉定他,一面设法保持联络,以便我及时传达行动的命令。”   陆诚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立即与王义一同出去。   林老爹回到店中,手中已多了一个小包袱,吩咐过伙计看守店铺之后,便走出街上,转向东行。   他一直走到西珠市口,购买了一些物事,便回头返店,一路上全不左顾右盼。   回到店内,他也不走入后进,就在柜台内坐着,劈劈啪啪地打起算盘,继续做账。   购买香烛纸马的客人,络绎不断。林老爹身子不动,嘴巴不张,就已完全知道外间进行得十分紧张的行动。   原来有些购物的客人,乃是他的传信使者,这些客人只需购去某些东西,就代表某种意思。故此林老爹已知道王义和陆诚两人都有所发现。这些消息使林老爹大为惊心,连忙发出秘密命令,展开各种行动。   公孙元波独自奔入后面街上的一条胡同内,曾经在弄口停了一阵,查看有没有人跟踪。   但他此举,不过是训练时的一条安全规则,他不得不这样做,在他心中,却认为不会有人跟着他,所以他并没有十分仔细地察看,只虚应故事地等了一阵,便回身奔去,走到一扇后园门口,伸手一推,那木门应手而开。   在园内靠右方有一座木楼,外形相当古旧了,但在婆婆树影中却有一种恬静宁溢的气氛,使人愿意进去坐坐。   公孙元波才走到楼下,上面有一个人探头出栏杆外,向下瞧看,并且叫道:“啊呀!元波你怎的也来了?”   公孙元波道:“杜平,你没有睡着?”   “谁说没有睡着?但你开门之时,这儿的警铃大作,我还不能起来吗?”   他的话虽然含有埋怨意思,但口气却欢喜而亲切。   公孙元波很快走上楼去,”一屁股坐在厚暖的椅子中,长长吐一口气,道:“我真是累坏啦!”   杜平惊讶地问道:“你也像我一样赶路么?”   发问的人,年约二十五六岁,年轻貌美的面庞上,有一股坚毅的味道。可见得他年事虽轻,但经历的事情已经不少,磨练得很成熟。   公孙元波道:“我真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逃出魔手,能够与你再见到面。对方可能就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无情仙子冷于秋,但又可能不是。因为不论是外人或是她的侍牌,都称她为‘大小姐’,所以听起来又不像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呢!”   他扼要地把经过情形大约说了一说。谈到受诱前来船上以致遇害的伙伴,他的声音中流露无限悲愤。   最后杜平问道:“你何以会猜到她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呢?”   公孙元波道:“她手段冷酷毒辣,而又高明无比。错非是东厂内的三大高手之一,难道还有别人这么厉害?”   杜平道:“好吧!你先洗个脸,我找套衣服给你换上,咱们慢慢研究。”   公孙元波很赞成这个提议,当即打水梳洗过,又换了一管干净合身的衣服,顿时精神焕发,与早先真是判若两人。尤其是他此刻换上的是剪裁俱佳、花式大方的流行服装,就像时下一些贵族公子们一般,单看外表,谁也梦想不到他并非席丰履厚的纨绔子弟,而是日日冒生命之险、从事秘密工作的年轻高手。   公孙元波道:“你一路上没有发现什么吧?”   “没有。”杜平愉快地道,“虽然疲累些,但一切顺利。回头我们一道去轻松一下,如何?”   公孙元波道:“你把东西交妥了么广杜平道:“你要我把假的一份交给林老爹,真的一件放在第二号信箱,对不对?”   “是呀!你放了没有?”   杜平道:“我才到达不久,还没有时间出去。”   公孙元波道:“给我,那是非常重要的文件。”   “你打算直接交给上面么?”   公孙元波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规矩的。咱们根本见不到上面的人,但早一点交出去,咱们就早点安心,对不对?”   杜平道:“好吧!咱们一块儿去。”   “不,我自己去!”公孙元波坚决地道,“据我所知,你将有新的差事,可能是到南京某一个衙门当差。所以你趁这机会先休息一下,也许明天我陪你好好地玩一天。”   杜平耸耸肩,道:“好吧!我真的需要睡一大觉。”   公孙元波道:“我得写个报告,把经过情形以及我探悉的情报,统统写下来报上去。”   他找到纸笔,便伏案作书,忽然停下笔构思。杜平起初躺在床上,后来感到无聊,起身去到案边,看他写报告。   不久,公孙元波独自下楼,扬长行出胡同。到了大街上,他也不左顾右盼,径向东行。   公孙元波行得很快,折入虎坊路之后,突然转入一条小弄内。他只进去了一下,便又出来,雇了一辆马车,直赴阜城门大街,下车后走了一程,忽然从一座衙门的侧门闪入去。   这道侧门,出入之人不少,而且没有公人盘查。那些出入之人全是一般高低,许多都在手中拿着土地房屋之类的契约文件。   公孙元波轻车熟路地转入一条走廊,经过一间公事房时,里面有一个壮年人看见他,顿时面现讶色,赶快出来。   他们走到一个没有人的房间内,那壮年人道:“元波,你几时来的?”   公孙元波道:“我刚到。”   “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李三叔。”   中年人沉吟一下,才道:“为什么要见他?可不可以告诉我?”   公孙元波道:“本来告诉陈四叔你也是一样,可是我一来很久没有见到李三叔,二来他是负责行动之人,也许他对无情仙子的事情知道得较为多些。”   陈四叔皱起眉头,道:“你说得不错,关于无情仙子冷于秋之事,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会晓得,但是三叔他已经……”   公孙元波吃一惊,道:“他怎样了?”   陈四叔道:“他已经失踪了五六天之久,为了这件事,上面已下令截断一切关系。现下连我也找不到人啦!”   公孙元波诧道:“这话怎说?”   “我只能等上面与我联络,或者利用信箱,现下找不到他们。”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情况很严重啦!是也不是?”   陈四叔点点头,道:“也许很严重,但每逢发生事故,咱们总是采取这等措施的,所以说起来并不足为奇。”   公孙元波叹口气,道:“那么我现在谁也不看啦!”   “如果你有万分紧急之事,要向上面亲口报告,我或者代你想想法子。”   “那倒没有紧急事情,只想查问有关无情仙子冷于秋的资料而已。这样吧,我回林老爹那边等你的消息。如果查得到有关无情仙子的资料,请派人送给我。”   陈四叔道:“我暂时不与上面联络,你另外想办法与上面联络吧。也许林老爹那边另有通信方法。”   “他哪里有呢!我且回去耐心等候就是了。”   陈四叔道:“你来此之时,路上可有任何可疑迹象?”   公孙元波摇头道:“没有,不可能有问题的,因为我赶到京师之举,对方决计查不出来。”   “我告诉你怎样做:你从后门出去,先雇车前赴西直门外的极乐寺,想法子混到傍晚方可回去。这样一定可以避免任何危险了。”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到极乐寺去。”   他们从后门出去,公孙元波雇车而去,心中却隐隐感到将有事故发生。   马车从西直门出去,不久已到高梁桥(后改为高亮桥)。在那时候,每当清明踏青,京师之人多到这横跨玉泉的高梁桥。夹岸皆是杨柳,垂丝拂水。昔人形容此地景物,说是“绿树纣守,烟旗亭台,两亩小池,荫爽交匝”。可见春日风和日丽的景致。   公孙元波对这高梁桥一点也不感兴趣,因为目下天寒地冻,夹岸桃李枯秃,岸边的青草地枯黄一片,一派萧瑟气象,没有什么看头。   过桥约三里,便到达极乐寺。但见寺前有数排古柳在寒风中抖索,景色凄清。   公孙元波打发了马车,步入寺内。殿前的古松在峭寒中依然如故,使人看了,心中大感安慰。   他看看四下空寂的寺院,心想:“我为何感到将有事故发生,莫非是家中发生了变故?   还有那杜平向来机警得很,会不会依照我暗暗写在桌上的办法去做?”   要知他出来之前,曾经写了一份报告。就在写报告之时,杜乎在一旁瞧看。他当时曾在桌上写了几句话,交代杜平去办。   他没有入殿,转到寺左的国花堂,那儿以牡丹著名京师。当年士大夫有暇之时,时时来游此寺,称得上“轮归无虚日,堂拜无虚处”,而袁中郎、黄思之等名士,更称此处略似钱塘西湖。   公孙元波刚从一道石砌的拱门行出去,鼻中忽然嗅到一阵熟悉的香气,心头为之大震,不禁停步查看。   但见院中一株老树后面衣衫飘拂,竟然有一个女子藏匿在后面。当然她并非存心藏起来,否则衣袖裙带就不会随风飘拂了。   公孙元波失声道:“是大小姐?”   树后忙来一阵冷漠的声音,道:“不错,正是我。”但她仍然站在树后,没有现身。   公孙元波四下一瞧,确是没有其他的人藏匿伏击,当下定一定神,道:“你自家一个人露面,未免太托大了。难道我打不过你,连跑也跑不过你么?”“那你就试试看。”她说得既冷漠,而又大有轻视之意,反而衬托出她的强烈信心。换言之,她似是吃定了公孙元波,全然不怕他逃出掌心似的。   公孙元波气往上涌,猛可倒纵,飞跃退出那道拱形石门。他身形落地之后,闪目迅快四顾,没有人现身拦截,最可怪的是那大小姐也没有追来。   他剑眉紧紧皱起,打消了逃走的意思,想了一下,举步行过石门,但见树后衣衫仍然随风飘拂、显然她一步也不曾离开过。   “你一定派了很多人,在外面设法截击我。”   “笑话!捉拿一个像你这等微末道行之人,哪须劳师动众?我手下两婢,任何一个都胜任有余。”   “她们在外面么?”   “没有,她们还在船上。”   公孙元波一忖,道:“这样说来,你当时并不在船上,并且一路尾随着我来到京师的,是也不是?”   “不错,你认输不认输?”   “我能够逃出你的座船,其实也是你故意纵放我的?”   “如若不然,你能逃得掉么?”大小姐的声音从树后飘送出来,“不过,我仍然得承认你是机警多智之土,若不是我,别人恐怕不易赢得你。”   公孙元波苦笑一声,道:“刚才你才把我说得一钱不值,现在又加以赞扬,我真不知相信你哪一句话的好?”   “我意思是说,你在我手中,休想玩出什么花样,而且我对付你,并不感到困难。不过,由于你算得是杰出人才,所以换了别人对付你的话,就大有问题了。”大小姐以冰冷的声调加以解释。   直到现在,她的人仍然隐在树后。不过公孙元波敢用人头打赌,这个女子必定是“大小姐”无疑。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说来说去,你不过是王婆卖瓜,自赞自夸而已。我现在不得不认栽了,你无须兜圈子说废话。”   “哼!我平生还没有跟任何一个男子说那么多的话,你居然不耐烦了?”   “若是如此,自然是我的光荣。可惜这是无法炫耀的光荣,所以我也不向你道谢啦。”   他一边说,一边向古树行去,又追:“咱们讲了半天,你还没有露脸,为什么呢?怕是有所畏惧,不敢与我当面交谈么?”   “站住!”大小姐叱道,“你最好别瞧见我的脸,否则马上就得处死。”   公孙元波心头又是一震,付道:“原来她以前的面目不是真的,这样说来,她可能长得很漂亮,则便有可能是以美貌著称的无情仙子冷于秋了。但以前我曾经很小心观察,她的面部并没有化过装。要是她易容之术,已高明到连我也瞧不出来的地步,那我就不能不服气了。”   假如此女真个是“无情仙子”冷于秋的话,公孙元波知道,以她在东厂中能够稳踞“三大高手”的宝座,当然有惊世骇俗的绝学。因此,他无力逃走,看来是铁定之事了。   他僵在那儿,进退不得,最后有点尴尬地道:“不要这么凶,我不过去就是了。”   “你的报告,以及呈送的情报文件,我都看过了,现下在我身边。”   公孙元波道:“你大获全胜,自是有权踌躇满志。”   “踌躇满志?不!”大小姐尖锐地道,“恰恰相反,我感到大出意外,而且恨死你了。”   公孙元波吃一惊,问道:“大小姐何事如此衔很于我?”   “你所呈奉的情报,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害我白费气力,可能被别人得了大功。”   “我认为那件情报非常重要,除非像大小姐这种深知内情之人,认为情报中所查获有关你们那边的组织与事实不符,才没有价值。”   “你们调查所得的报告非常正确,但那只是地方上一个组织,算不了一回事。我这次出京,还有别人也出动了。难道是为了这等芝麻绿豆之事,就能够惊动我们亲自出马么?”   “这话甚是。”公孙元波哺哺道,“我亦早应该想到这一点,正是杀鸡焉用牛刀。这等小事,当然不须惊动你们。无怪我这次的行动训练,连我也感到希奇。现在我回想起来,好像是在掩护一件更重大的工作似的。”   “这话对了,而我居然受骗,不消说得,这件大功定然落在别人手中,你真是把我害苦了。”   “对不起,我自家也不知道呢!只不知另外那是一件什么事,值得你们大举出动,连你也出马了?”   “告诉你也不妨,那是两面《起居注》,是史官记载皇上那两天的一切言行等琐事。”   公孙元波点头道:“原来如此。”虽然他表示明白,可是眼中所闪动着的迷惑之光,却说明他其实并不了解。   大小姐道:“皇上的一言一行俱有史官行录。在这两页记录中,皇上与两位中贵到过一处地方,说过一些话。这些言行,足以给这两位中贵招来杀身之祸,假如落在东宫太子手中的话。”   公孙元波这才当真明白了,道:“怪不得你们高手全出马了,只不知这两面《起居注》,如何会传到京城之外?那两位有问题的太监,何不仗近水楼台之便,先将那两页《起居注》毁去?”   大小姐道:“史官当时是直书无隐,事后便通知那两位中贵人,只是等到中贵们前往取阅,欧加以毁灭时,这两页《起居注》竟告不翼而飞。”   “这两位中资是谁?”   “你用不着知道啦!”   “照你的语气暗示,在下今日难逃得一命,所以你才肯说出这么多的秘密。现在为何不索性也告诉我呢?”   “好,告诉你就告诉你。”大小姐道:“这两位中贵,正是目前极得皇上宠信的梁芳和韦兴。”   公孙元波遗憾地道:“这些误国的奴才,老早都该杀死!”   大小姐道:“别那么激动。杀了他们两个,还有千百个补上来,仍然是那种样子。你杀得完杀得尽么?”   公孙元波冷哼了一声,道:“这些不男不女的鼠辈,统统该死!”   大小姐“哟”了一声,道:“这话可是当真?那么怀恩呢?他现在是皇宫中地位最高的太监了,你们不但不想杀他,反而派了不知多少高手,或明或暗地保护他。”   公孙元波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当真有这等事么?”   “照你们的说法,怀恩是公忠之土,但我看也不见得,只不过是由于昔年皇上自叹无子之时,张敏将太子已在西内长大之事奏闻,而怀恩则在一旁证实。这样,你们这一派所奉的太子才得见皇上,后来立为太子。换言之,他于东宫太子,有着私下的急情而已。”   公孙元波现出一副不知相信好还是不相信好的样子。大小姐显然已看见了,又道:“当然他其后对太子大有维护之功,可是你想想看,如果他与别人都合不来,他能安然活到今日么?”   “这话也是。”公孙元波承认道,“至少他须得与万贵妃相处得来。”   他耸耸肩,想了一下,又道:“我很少听人谈过官中之事,所以对你的话只能存疑,听在耳中,将来有机会便设法予以证实。”   “你没有机会了。”大小姐道:“除非你能逃得出我的青霜剑。”。   公孙元波身躯一震,脱口道:“什么,你使的是青霜剑?”   “不错,现在你已确知我是谁了,对不?”   公孙元波道:“如果我不知道,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对极了,我通自己非下手杀你不可,所以我让你多知道一些秘密。”   公孙元波突然仰天大笑,道:“你决不是无情仙子冷于秋,你休想骗我。”   大小姐半晌不作声,等公孙元波笑完之后,才道:“何以说我不是冷千秋呢?”   “因为你的行事与她不同。”   “真的?我自家还不知道呢!请问我有哪一点与冷于秋的手法不同?”   公孙元波道:“虽然我也未见过冷于秋,甚至对她的为人行事所知极少,但我却知道你不是冷于秋。”   “冷千秋向来行藏隐秘,天下间见过她真面目之人真是寥寥可数,所以你自称不甚得知她的事倒是实情,但问题却是你既不甚知悉她的为人行事,又如何断定我不是冷于秋呢?”   “我告诉你吧!将来你便可以装得像一点了。”公孙元波道,“试想她自为东厂的三大高手之一,世间已传扬开去‘无情仙子’的外号,则她为人与行事自然极为冷酷无情,心肠之硬,定是天下有名了。因此她如果要杀一个区区如我之人,何须想法于迫使自己不能不下手?难道她心肠如此之软,还能博得‘无情’的外号么?”   这一番理论虽是很浅显,但却极为坚强有力。   大小姐沉默了片刻,才道:“只有这个理由么?”   “刚才说的是最主要的理由,其他例如你不敢露面出来,也不亮出她独门的情霜剑’,只用空言暗示说你是无情仙子冷于秋,用心就很明显了。”   “就算你完全猜对了,只不知我这样做法有什么作用。你还说是很明白,而我却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笑话,你只好去骗骗别人吧!我公孙元波虽然只是一个小人物,但自问还不笨。我虽是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我指的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出马’这个消息传到我方之人耳中后有什么作用,但却你是在设法哄骗我传此一消息。”   “你人都死了,还传什么消息?”   “不,你知道我方有一套特创的通讯方法,我只须在你出手之前留下一点记号,事后我方之久就会晓得我是被什么人所杀。”   “这话倒是说得有理。”大小姐冷冷嗤嗤笑道,“你既然窥破了我的用心,一定不会留下那些记号啦?”   “当然不留下记号。”   “那很好,你先瞧瞧我的兵器吧!”话声中一道寒光从树后飞出来,“刷”的一声插在地上。   公孙元波脚边的地面俱是大块的古老青砖,质地坚固,可是这道寒光插入地上时,好像以快刀插入泥土中一般。光华敛处,但见那是一柄形式古雅的长剑,剑身泛出一履蒙蒙的青气,好像比一般的长剑稍稍窄了一点,所以一望之下,已知此剑非是凡品。   公孙元波登时感到一阵寒气侵袭腿脚,可见得此剑名为“青霜”,实是名实相符,当真有霜寒之感。   他立即立马作势,这样他的手随时随地可以捞到剑把,攫夺此剑在自己手中。   树后的大小姐仍然没有现身出来,只道:“怎么样?现在相信了没有?”   “还没有。”   “此剑不是冷于秋的青霜剑么?”   “听说青霜剑寒气如冰,又有蒙蒙青光,剑身略窄,这些征象都证明此刻不假,但是剑是剑,人是人,不能说此剑在此,她冷于秋也就在此。”   “你真是太愚昧无知了。以冷千秋这等身份名望,她的随身兵器,焉能落在他人手中?”   “假如落在他人的手中,便又如何?”   “如果发生了这件事,冷于秋便不能再混啦!”   公孙元波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自认为无情仙子冷于秋,对也不对?”   大小姐道:“我正是冷于秋。”   “好,那么现下你的随身兵器已落我手。你如果真是冷于秋,今日只好认输,求我交还此剑。”   大小姐冷笑道:“此剑何曾在你的手中?它不是插在地上么?”   公孙元波微微笑道:“但是我一伸手就可攫得此剑,不管你身法多快,本事多大,亦无法及时拦阻,我可有说错?”   “你错了!此刻是我随身多年之宝,永远不会落在他人手中。我这话信不信由你,但我却是警告过你了。”   公孙元波道:“事实胜于雄辩,我们不妨赌一赌,看看此剑你能不能夺回去?”   大小姐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赌的。”   公孙元波道:“那也不见得。在下的性命,虽然在大小姐眼中,已经是捏在掌心,是以在下的待毙之身没有打赌的资格。可是在下的脑袋里面,仍然有些东西具有相当价值,你纵然把在下的性命取去,但这脑袋中的东西你仍然得不到,除非我愿意说出来。”   大小姐大概是考虑了一阵,才听到她的声音,道:“你打算怎样赌法?”   “在下如果赢了的话,所要求的只是一条性命。”   “可以,但你拿什么交换?”   “你不是急于夺回那两页《起居注》么?我可以给你一条正确的线索。至于你能不能得手,那是你自家的事。”   大小姐沉吟道:“我怎么知你的话是真是假?”   “你只好相信我啦!不然的话,你根本就无从下手,还不是一样,,,“好,我们把话从头说清楚,假如我夺不回青霜剑,就不得取你性命。如果我夺得回来,你就把线索告诉我,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大小姐发出怒牌之声,说:“呸!你这可恶的东西,真是满口胡言乱语!试问假如你能不被我夺回青霜剑,我如何还能杀死你?我既不能杀死你,你还何须与我打赌?”   公孙元波道:“这种打赌法,于你无损,于我有害,‘你应该不作声,赶快动手才是。”   大小姐的确感到迷惑了,道:“诚心想把线索告诉我么?”   “不,我诚心自救,只望不死而已。”   大小姐很生气地道:“我出来啦!”   “你请吧!在下先瞧瞧你的真面目再说。”   大小姐果然从树后移出身子,面庞霎时已完全呈现在公孙元波眼中。但见她面上那个弯曲如鹰钩的鼻子已经不见了,剩下的是五面朱唇,明眸皓齿,长长的眉毛斜飞入鬓,当真是好一个美人胎子。   她虽然长得甚美,但神态冷峻,目光锐利,使人感到她冷若冰霜,不可侵犯亵读。   公孙元波一怔,道:“你那冷峻的神情,已证明你当真是无情仙子啦!"冷于秋面色沉寒,道:“你现在才相信,已经太迟啦!”   公孙元波仍是那个姿势,随手就可拔起地上之剑,不过他却没有动手,以很有把握的口气道:“你可是相信你必能从我手中夺回此剑此?”   冷于秋道:“不错,你还要说几遍?”   公孙元波道:“咱们先把话说明白总是好的。你亦不在乎多费这一点点唇舌呀!那么在下再请问一句:如果你不能从我手中夺回此剑,便不许伤我性命,对也不对?”   冷于秋道:“我不知为何与你说个没完没了,我一辈子说的话,加起来也比不上今天说的多。”   公孙元波坚持谨:“你须回答在下的问题。”   冷于秋道:“好啦!我如夺不回青霜剑,便不要你性命。”   公孙元波仰天大笑,意甚欢畅。“无情仙子”冷于秋顿时泛起了“中计”的感觉,不禁为之愕然。   公孙元波好不容易才停止了笑声,道:“大小姐请出手夺剑吧。”   冷于秋道:“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出手,你先把剑拿起来。”   “假如我不取此剑呢?”   “你不取剑?”   “是的,在下碰都不碰此剑一下,你亦不能伤我性命。因为咱们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须得从我手中夺回此剑才行,请注意‘在手中’的字眼,假如不在我手中,你报本不算是夺回去。”   冷于秋道:“这是卑鄙的说法,我事实上的意思不说自明。”   “你大可以毁约出手,但如果要凭理由的话,你必须从我手中夺去此剑才行。我一日不取此剑,你一日不能伤我性命。”   冷于秋道:“假如你以卑鄙的狡辩手段对付我的话,我也有我的法子。”   公孙元波道:“不管你有什么办法,但总之不得伤我。”   冷于秋道:“不错,我不伤你,可是我可以囚禁你,可以拷打你,亦可以叫别人杀你,我自己不下手就是了。”   “那不行,这是出于你的意思,等如毁约一般。”   “好,就算我不能叫人杀你,但我总可以修理你啊!我将你囚禁于厂中冰雪的窖内,二十年后,你已折磨得变成衰翁了。”     第五章 酒肆波折     公孙元波打个寒华,他也听说过东厂诸狱之中有一个“雪窖”,十分可怕。她说二十年,乃是故意将时间说长些而已。其实,听说凡是囚禁在雪窖中的人,不出两载便鬓发皆白,衰老不堪。他仍然倔强地道:“不要等到二十年,当今太子已经登基,我立时获得释放。甚至会将东厂罢撤,封闭诸狱!我才不伯呢!”   “你真是太幼稚天真啦!我告诉你,古往今来,任何人当上皇帝,第一件考虑的,就是他的星座巩不巩固,所以他一定要有东厂及锦衣卫这等组织,专事侦察异谋反叛之事。”她停歇一下,道:“你以为你的主上登基之后,因为吃过东厂之苦,就会罢撤东厂么?真是可笑愚蠢的想法。”公孙元波并不在乎“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嘲笑讽刺,亦不乎她的轻视,却受不了她含有怜悯的微笑,因为她怜悯的是他的“无知”、“愚蠢”。   他皱起眉头,道:“但无论如何,当今太子登基之后,我曾是他的人,自然马上释放于我。”   “当然,当然,可是有两个问题你没有考虑到。第一个问题是东厂所设的‘雪窖’共有十余下。其实远不止此数,但为什么我说只有十余座呢?便是由于每一任掌领厂事的中官,都私处另设雪窖,非常秘密,除了三二个心腹之外,就不为外人所知。因此,每一任主持厂事的中官倒台后,总有三五座雪窖永远封闭。再被发现时,恐怕已在多少年以后了。”她颇为欣赏对方流露出来的震惊神情,接着又造:“第二个问题,那就是当今的东宫太子在登基以前,仍然是太子而已。皇上随时可能废了他,另立别的是子。”“你的意思是说,太子登基之事,可能会生波折么?”   “谁敢说不会呢?反正万贵妃不喜欢太子,已是天下皆知的事实。”   公孙元波打个冷战,道:“多可怕啊!假如皇上这么做,等如亲手把儿子踢死一般了。”   “唉!在帝皇之家,许多情况与平常人家不同。例如皇子兄弟之间,感情必因种种利害关系冲淡许多,而为了皇位,往往会发生骨肉相残的悲剧。历史上屡见不鲜,你当也知道。”   “是的,照你这么一说,我们应该庆幸没有生在帝皇之家啦!”   冷于秋道:“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今日已经注定是悲剧中的人物了。”公孙元波摇手道:“等一等,假如我拿起此剑让你得以抢夺,则如果我赢了的话,你也须公公平平,完全不许伤害我。”   冷千秋道:“这个说法有点道理。我可以不伤你,但你须得在我管制之下。换言之,你将失去自由就是了。”   公孙元波道:“你岂能作此不公平的处理?”   “因为我占了绝对的优势。”冷于秋道,“给你这个机会,已经是我生平从没做过的事。”   公孙元波道:“现在你离得太近了,我还未拿到此剑,你可能已杀死我啦!”   冷千秋道:“这一点我可以让步,我后退到对面的墙下,距你有三丈以上的距离,你认为足够了没有?”   公孙元波道:“足够啦!但你不必移动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比我高上多少倍的人物,你的判断力自是高人一等。所以我们嘴上说说也就行啦!”   “很好,你说吧!”冷于秋已经聚精会神,一方面寻思对方的手法,另一方面准备在任何时候出手,假如对方有异常的行动的话。   公孙元波道:“以在下观察,大小姐你这口宝剑定有出奇惊人之处,所以你才肯脱手丢出来,不怕别人夺去。”   “哦?有什么出奇之处呢?”她冷冷地问。   公孙元波道:“我推想之下,认为你敢如此大意,把随身宝剑丢到我面前,不外是两点理由。”   无情仙子冷干秋似是感到兴趣,道:“居然有两点理由之多么?”   公孙元波道:“不错,第一个理由是你在此地已配备了足够的人手,布下坚强紧密的罗网,不论我如何奋不顾身,亦无法突围逃走。你在这一场争战中,恐怕根本不必亲自动手就可获胜。”   冷于秋道:“此说不能成立,因为此地的确只有我一个人,连紫云、丹枫也不在我身边。”   “好吧,还有一个理由。”公孙元波说道,“那就是这口青霜剑有问题了。其实这也是不足为异之事,因为你的身份地位非同小可,故此拥有一口奇异的宝剑,说出来没有人不相信的。”   冷于秋道:“这话有点道理。”   由于公孙元波一直承认她的身份特殊、地位崇高,所以她心中对这个英俊康洒的青年大有好感。   公孙元波道:“实不相瞒,当我一见此剑之时,立刻就考虑到这口青需剑一定具有特殊的魔力,万万碰触不得。”   “无怪你不敢下手抢夺了。”冷于秋道,“你的眼力倒也不坏。”   “眼力还是其次,”公孙元波笑一笑,第一次站直身子,恢复平时站立的姿态,“最要紧的还是不贪。古人说‘不贪夜识金银气’,意思便是说,若是不被贪欲之念蒙蔽了慧眼,就可以看得见金银之气了。我对此剑毫无摄夺之心,所以才瞧得出其中奥妙。”   冷于秋道:“这个说法大勉强了。我这口青霜剑,任何人都能一望而知是稀世之宝。”   公孙元波点头道:“反正我心知有异,不敢冒失出手夺取。接着又想到此剑可能有一种奇寒之气能侵入脉穴,使人失去行动能力。若是如此,你不但不怕我抢夺,还恨不得我赶快去抢呢!”冷于秋道:“你定是一直在装傻,其实早已洞悉我青霜到的神异威力。”   “我可以向天发誓,在你证实之前,我一点也不知道此剑具有这等威力。只听人说过,青霜剑有冰冷之气侵随肌肤,又有蒙蒙青光而已。”他瞧对方的表情,知道相信自己的话,便又追:“当时我已有了打算,准备出手取剑的话,先扯下衣摆垫手。以我想来,有那么一块羊皮垫手,多半可以减去奇寒威力。”   冷于秋听到此处,锐利的目光中,隐隐泛出杀机,“你太聪明了,武功也不错,总有一天可能成为我的大患。”   公孙元波毫无惧色,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很机警的么?我告诉你,当你要与我打赌,还答应退到那边的墙下,我就稳操胜券了。”   “那也不见得。”冷于秋冷冷道,“你纵然撕下皮袄的一角垫手,取去我剑,但不出片刻,你就会受不了而丢下此创啦!”她停歇一下,又造:“如果你不服气,我们可以实地表演一次。”   公孙元波摇头道:“以咱们的智力,何须实地表演,口头上较量也足够了,你说是也不是?”   冷于秋道:“既是如此,你到了非弃剑不可时,此创回到我手中,你岂不是输了?”   “哪有这么容易?”公孙元波明亮的俊眼一眨,嘴边浮起笑意,道:“我跟你实说吧,我一拿到此剑,马上向寺外奔去。”   冷于秋嗤之以鼻,道:“你能逃多远呢?一里还是两里?”   公孙元波镇静如常,道:“哪里用得着逃这么远?我只须奔到数十大外的河边,把青霜剑往河中一丢,请问,那时你怎么办?”   冷于秋不禁一怔,这时又听到对方发出得意的笑声,不禁怒上眉梢,叱道:“你敢作此无赖之事,我非当场宰了你不可!”   公孙元波摊一摊双手,道:“瞧!你马上就翻脸不讲道理了,对不对?如果讲理,你须得先设法捞回青霜剑,在捞回之前不许找我麻烦,而假使你依约不能伤害我的话,我一定能击退你,趁隙逃得远远。”   “那也不见得,”冷于秋道,“我单凭一双肉掌,自问已足以绰有余裕地留下你。”   “话不是这样说。试想在交锋拼命之时,你武功虽高,无奈不能伤我,而我却可以施展两败俱伤的招式。那时节你武功虽高,也不能不败退,是也不是广他的立论,是假设在她能守信的条件上。如果她的确能守信,这种说法自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冷千秋道:“笑话!一旦动手,我岂能处处留住手不伤你?”   “这就是了,所以我宁可采取文比,而不肯当真出手表演。现在请问冷仙子,倘若你守信的话,我是不是可以逃出你的罗网?”   冷于秋默然不答,但她眼中的杀机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转浓。那森冷的目光,实是令人不寒而栗。   公孙元波何等聪明,这时一望知在她正在作最后的考虑,而料想她的决定,八成是出手拿人,当下微微一笑,反而睁大俊眼,挑战地迎向她的目光,与她对瞧,眼皮眨也不眨一下。   冷于秋以慑人的目光盯着他好一阵,才道:“你向来都很倔强,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我自小孤露,什么恶人都见过,岂有怕你之理?”   冷千秋道:“别的恶人顶多打你一顿,而我却一举就取了你的性命,这点却大有不同。”   “我才不在乎呢!你为何不出手?”   无情仙子冷于秋长眉微微皱一下,露出厌恶的神色,道:“别惹怒我,否则你就不止是被我生擒,而是血溅当场了。”   她话声方歇,便举步前跨。她走一步,公孙元波便退一步。霎时,她已走到青霜剑旁边,伸手拔起来。   公孙元波道:“我不怕你,但我也没有打算触怒你。”   冷于秋倏然发现这个英挺的青年敌手,竟使她泛起了无从措手之感。她这时很想出剑把他杀死,,免得腔咦,而这样做,正是她一向的方法。她总是决断、明智以及冷酷无情地除去一切障碍。   这公孙元波的态度,依照冷于秋过去的习惯,第一个反应就是出手揭下他,狠狠地给他几记耳光,然后绝不留情地将他杀死。但是她目下居然否决了这种反应,可是又不知应该怎样方是最佳的处置方法,所以她泛起了奇异的感觉,不得不省察自己的内心,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青年有什么地方,竟足以使她有不能下毒手的感觉?她踌躇一下,把青霜剑收回鞘内,自言自语道:“真是倒霉死了!”   公孙元波猛可发现杀身的危机已经过去了。回想一下自己的态度,实在倔强得令人恼火,险险激得对方挺剑杀死他。这么一想,不禁出了一旦冷汗。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个脾气倔强的毛病休想改变得了。尽管事后检讨,晓得这样做法太过愚笨,可是一旦碰上同样的情景时,便又会情不自禁地发这等骡子脾气。   他对这一个在敌方阵营中高居三大主脑之一的人物大感歉然,道:“你被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误了大事,我实在感到歉疚。”   冷于秋登时柳眉倒竖,怒道:“你别得意!说不定你们那个传送真正情报之人,已经落在我方手中。哼,不但是鬼见愁董冲也出马,连三宝天王方股公亦亲自出动。你们逃得我和董冲这两关,只怕最后过不了三宝天王方胜公这一关。”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方胜公么?他诚然是东厂中名气最响亮的一个,但他不过是持有三件稀世之宝而已,论本事未必就真的很了不起。”   冷于秋道:“你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竟说出这等愚蠢可笑之言!我告诉你,方股公才不倚靠他名震天下的‘三宝’呢!”   她用玉葱似的手指指指自家脑袋,道:“他才是最有才智心计之人,连我和董冲都怕他三分,你懂得什么?”   公孙元波道:“他好像没有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迹,我只知他的紫金龟、掌。已剑和断肠草是天下莫当的宝物。”   他停歇一下,又道:“紫金管的威力,那天夜里在大名府已经见识过,但我还不是活下来了?”   冷于秋鼻中发出“嗤”的冷笑声,道:“你以为我当夜真的旨在杀人么?”   公孙元波突然警觉不必与她抬杠,因为此女的机警聪明的确到了可怕的程度,若是说下去,恐怕会不留心泄漏了秘密。   他马上改变话题,道:“你一定说得不错,在东厂中,三宝天王方股公才是第一高手。   只看他敢把三宝之一的紫金弯借给你用,可知他的确不靠这等外物取胜。”   “这话还算是有点脑筋,否则我就不跟你说话啦!”   公孙元波转眼四顾,之后微微一笑,神采飞扬的俊眼盯住对方,道:“我可不敢大露锋芒,免得你生出嫉才之心。不然的话,我马上可以说出很多言之有物的话。”   冷于秋晒道:“你不过是一名小卒,居然说到我会嫉才,真是笑话!”   “你如果真能不嫉才的话,我就告诉你,咱们谈了这些话之后,我已经知道我方的奸细是谁了。”   冷于秋不觉露出讶色,问道:“你知道谁是好细?”   公孙元波断然道:“就是陈四叔陈元。”   冷于秋道:“他是谁?何以见得就是他?”   公孙元波道:“你瞧瞧看,咱们现下在什么地方?”   冷于秋道:“还用说么?这儿是极乐寺的国花堂。”   “对了。现在虽在严冬,但此地景色仍然很可观赏。假如咱们不是敌人,而是好朋友,则咱们到这一处幽美清静的地方作知心长谈,那是再合适没有的了,对也不对?”   冷于秋显然捕捉不到他话中的含意,是以只含糊地“嗯”了——尸。   公孙元波道:“换言之,此地除了进香还愿的信徒,就应是情侣身份的男女,方会在严寒中摸到这么一处景物清幽的地方来。那么咱们既是敌人,为何会在此碰头?”   无情仙子冷于秋皱皱眉头,道:“废话!你的行动,一直在我监视中。”   “才不是呢!这一路上多是平畴旷野,你如何能跟踪我?”   冷于秋淡淡道:“这是我的绝技,不能告诉你。”   公孙元波道:“你不必支吾,除非是车把式传递给你暗号,你绝无可能跟到此地来。”   冷于秋道:“那就算是车把式的功劳吧,这与陈元有何相干呢?”   “但你须得知道,那车把式起初只知道我是到高梁桥而已。直到抵达高架桥,我才叫他往前驶。”   “这便如何?”她耸耸双肩,意态冷漠,可是却有一种冷艳醉人的美貌。   “你是早一步到了此地等候我的,而我却是奉陈四叔之命到这儿来躲避一下,而我居然躲到你的罗网中了,岂不怪哉?”   要知他们俱是超凡之士,故此有些话点过就算,不必多说。例如公孙元波说过这一路尽是平畴旷野,已点出在跟踪术上,此是不能克服的困难,所以现在他提出对方比他先到这一点,便可以作相互的证明。   冷于秋道:“你虽是无名小卒,但我仍须承认你很有头脑。”   公孙元波傲然一笑,道:“得到你作此赞许之人,只怕不多吧?”   冷于秋道:“当然不会很多。”   她再度举步向他逼去。这回公孙元波没有后退了,敢情他背后已被拱门门框阻挡着,后退不得。   直到两人相距只有三尺左右之时,冷于秋才停步,道:“你不妨清我将如何处置你。”   公孙元波道:“我在你眼中何足重视,倒是你的竞争者如董冲或方胜公,可能已经建立奇功,正在等你回去,参加他们的庆功宴呢!”   “我的确很担心发生这等情形,不过你亦无须欣慰,因为我的羞辱,便即是你那一方的惨重失败。”   公孙元波一听,这无情仙子冷于秋的话果然有理,虽然他不相信敌方能够把秘密文件截获,但在表面上的形势,的确正如她所说的,她若是须得参加方股公或董冲的庆功宴,则此一羞辱,亦即是太子派的惨败。于是他收起幸灾乐祸的神色。道:“这些事情,还是让你和我方的高级人物去伤脑筋吧!我老实告诉你,到此为止,我已与我方撕了线。假如他们不找我,我今后就变成无主孤魂,既不知如何才与他们联络得上,亦无事可做。”   冷于秋道:“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应该屈居人下。我的看法是你由于年纪轻,经验少,所以还不是高级人物,但亦不像你说得那么低级。你大概是负责特别任务的部门中的一员。   假如这次涉及关系非常重大的机密文件的运送事宜,你便衔命出马参与。”   公孙元波道:“我对此一任务的来龙去脉根本毫不知情,你爱信不信,你自家判断好了。”   冷于秋道:“我可没有驶倒你的意思,亦不是要说服你。只不过是让你明白一点,那就是我并不是好骗的。关于你的地位一节,我只再讲几句。”   她停歇一下,又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可说是万中选一的人物。你应变时的机警、敏锐的观察力、精确的判断以及过人的才辩,这些优点长处,正如宝石的光华,虽欲掩藏而不可得。”   公孙元波笑道:“我有这许多好处么?”   “我说下去,你就明白我为何把你的长处都—一列举出来。要知人类社会中,任何一个组织,当它最初创立崛起之时,总是朝气勃勃,多方吸收人才,而且人人能够不自私,先为团体的荣誉打算,不惜牺牲小我的利益,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抛弃。”   公孙元波被她说到痒处,不禁点点头。   冷于秋继续道:“当然啦,如果期望组织中的分子俱肯牺牲一己性命以效忠团体,这就多半要有一种崇高的理想,方能使之不惜洒鲜血,掷头颅。”   公孙元波又连连点头,并且道:“你果然能了解那些志土的想法。”   “还有一小部分例外的便是以残酷高压的手段,迫使手下之人不敢不卖命。例如说,没有人不爱自己的父母妻儿,残暴的领袖便利用这一点,强迫属下卖命,如果有违,就以杀害他的父母妻儿为惩罚。这种方法只能见效于一时,同对这个领袖早晚不得好死,而且必将死在他最亲近信任的人手上。”   公孙元波道:“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冷于秋淡淡一笑,道:“我们还是回到本题上。刚才我说的是新兴起的组织有上进的种种特质,而那些已经有地位权力的组织,便很少呈现蓬勃朝气,团体中每一分子,大多数争权夺利,互相倾轧。”   公孙元波道:“这就是你的结论么?”   “不是,我的结论是新崛起的组织能够善用人才,没有嫉妒倾轧的情形。在老大的组织中,任你有通天本事,也须按部就班,一级级地往上爬。所以以你的智慧才华,在你们那种年轻的组织中,不会被埋没的。”   公孙元波发现自己已陷入“道理”的圈套中,无法强辩。换言之,冷于秋是以清晰明确的理由,逐层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聪明的青年不会是低级的人物,至少亦是中级以上的地位。   他苦笑一下,道:“也许稍假我以时日,就不致被埋没,但我失败得太早了。”   冷于秋颔首道:“此是唯一的可能。也就是说,假如你现在尚属低级地位之人,是因为你加入太子派不久的缘故。”   她面色一沉,本已冷若冰霜的美丽面庞上,更透出一层严酷无情的味道,接着说道:   “我要动手拿下你啦!”   公孙元波道:“你动手吧!”   “你不打算抗拒么?”   “有什么用呢?你的武功比我高强太多。”   “你知道就好了,那么我也不必出手,总之我叫你走你就走,叫你站住你就站住。”   公孙元波道:“使得,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打算把我怎样……”   他的话还未说完,冷于秋已摆手道:“不行,你不准多嘴发问。”   她举步行去,一面道:“走,回到城里去。”   他们在寒风中步行回去,一路上郊野的景色,颇有足供流连观赏的。而他们的穿着打扮,一个是轻裘缓带,儒雅风流;一个是翠袖榴裙,袅娜媚艳;又都是那么青春焕发,使人但觉十分匹配,生似是一对壁人,冒寒到郊外寻幽探胜。   这是使人难以忘怀的奇异感觉,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像旁人眼中那么雅逸,而是得胜者与俘虏的尴尬关系。   走到高梁桥,岸边的人家中,有酒帘随风招展。   冷于秋突然遭:“元波,我们到酒肆歇歇,你能喝酒么?”   公孙元波道:“我的酒量还可以,但这等酒肆中哪有好酒?”   冷于秋道:“你这话就俗了。固然陈酿美酒使人快意,可是在这等郊外小居,有黄鸡白酒以助谈兴,亦是一种乐事,谁还讲究是不是美酒呢?”   公孙元波耸耸肩,忖道:“假如你是我的密友,则踏青郊外,小鼓村肆之中,自是赏心乐事。可是现在我是被俘之身,哪有闲情逸致,与你浅斟低酌?”   他没有说出来,当先向那间酒肆行去。   这家酒肆内居然还有四五个酒客,但从他们的装束举止看,俱是附近的庄稼人,或是过路的小商贾。   临近河边的座头甚是干净。肆内火炉熊熊,他们一进去,便觉得十分暖和。   他们在靠河边的干净座位落座。公孙元波道:“若不是天寒风大,在这儿凭窗远望,景致一定甚佳。”   冷于秋道:“我们又不怕冷,何不打开窗子?”   公孙元波道:“别人一定会觉得冷,还是不要打开好。”   冷于秋淡淡一笑,道:“我们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此了,我是不管别人冷不冷的。”   公孙元波道:“如果你坚持要开窗,我打开就是。”   冷于秋道:“打开吧,别人如果忍耐不了,叫他们滚蛋。”   公孙元波动手打开窗,果然就有人说话了。那人大声道:“这么冷的天,还开什么窗?”   另一个人接着道:“是呀!不怕冷的到外面去,别连累人家受冻。”   冷于秋瞧也不瞧那些人,却以清晰得人人皆听得到的声音道:“元波,哪一个再多嘴,就过去给他一个耳光。”   那些人起先都愣了一下,及见公孙元波没有应声,看来大概是虚声恫吓而已。再说,看公孙元波的样子,虽然年轻体壮,但一表斯文,又似是富家子模样,若说逞凶打架,似乎不是这一类人。   最先开口的人道:“这话好没有道理!人家天冷饮酒取暖,你们却打开窗子,让冷风灌入来。”他说得倒是挺心平气和的,并没有挑衅意味。   又有人接口道:“是呀!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冷于秋冷冷道:“元波,打他们耳光。”   她的话人人都听见了,故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公孙元波身上。   一个店伙赶紧赶过来,堆着笑打拱作揖,道:“两位贵客来点酒吧?”   冷于秋道:“不要酒来这儿干什么?”   “是的,是的,小店还有点下酒小菜,有冻肉,有鸡子、豆腐干……”   公孙元波道:“都切一点来,你们有什么酒?”   “小店自酿的刀烧,还可入口。”那店伙的态度非常好,接着又造,“这天气您两位不觉得冷么?”   公孙元波瞪他一眼,道;。“少学佩!去把酒菜拿来。”   店伙连连答应,但眼睛却直向打开的窗子望去,面上现出一片为难之色。   公孙元波反而觉得心下过意不去,便向冷千秋道:“算啦,咱们把窗子关上,好不好?”   冷于秋不作声,只管’向窗外眺望。   从窗子飓飓灌入的冷气,使得穿着单薄的店伙打个寒嫩,情不自禁地握手作出取暖的动作。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快去把酒菜取来,还有就是劝他们忍耐一下。”   店伙只好走开,一面打酒,一面低声跟那些客人说话。公孙元波耳尖,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晓得店伙当真是央求那些熟客人忍耐,而那些人也没有怎样说,都等如答应了。   他在这一点,可就看出这地方民情淳厚善良,而做买卖的亦极能敬业,对光顾的客人,不管怎样,都是和颜悦色\笑面相迎,使人觉得很舒服。不过他又知道冷于秋将不肯罢休,虽然没有什么道理,可是她大概是想使他难堪,强他作不愿做的事。   片刻间,那店伙送了酒菜来,态度非常殷勤。   冷于秋却冷冷道:“元波,两记耳光还没有勾销。”   店伙一听,可就愣了,深心中也不禁冒火,暗想:这个标致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窗子已经不关了,还不能绕人?公孙元波第一个反应也是气往上冲,感到她实在太过分了,不合人情道理。只是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一下子就过去,代之而起的是经过理智过滤的反应。他迅快忖道:“冷于秋才智绝世,人情事理如何不懂?既然她做出如此乖谬的行为,当然有她的道理存在。”当下站了起身,举步向那几个客人行去。   那店伙急忙抢过来,连连打拱作揖,道:“大爷万万不可,小的给你叩头。”   公孙元波眼光凝注在那些人面上,口中却道:“那是小姐的意思,这两个耳光非打不可。”   那些客人全都变了面色,而这时公孙元波也看清楚了发话的两人,一个是庄稼人打扮,年纪约四十余,身强力壮,相当老实;另一个则是个小商贾打扮,面长而黑,也长得十分健壮。   他们一共是六个人,分坐三处,但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壮健,单是这等外形形势,就足以吓阻任何横蛮之人。   公孙元波忖道:“是了,这些人第一点可疑的是个个均有壮健如牛的体魄;第二点,他们的表现虽然很淳厚老实,可是这里头没有一个人的作于是真正浑饨老实之辈。换言之,他们外表上虽然显得老实,但细察之下,这些人都是不简单;第三点,庄稼人哪里会在这等时分悠闲饮酒?”他因而明白了冷于秋本来谈得好好的,为何突然无理生事,敢情是想察看一下这些人的真正来路,瞧瞧他们究竟聚集在这儿干什么?那个小商人打扮的已经站起来,抱拳道,“在下等早先不知道小姐和公子不是平常之人,故此多有得罪……”   公孙元波不让他说完,便道:“现在赔罪已经来不及了,不过看在你知机求情的份上,你和那个说过话的人,各人自行打一记耳光,我不动手便是。”   他这话比辱骂还要气人,那个小商人面色一变,道:“好,你动手试试看。”   公孙元波举步步行去,面前一张桌子挡住去路。他随手一拂,那张坚硬木头做的桌子,像纸絮一般应手飞开,简直毫不费力。   他这一手,显示出他的气力,实在惊人之极。因为乡下的桌子虽是较为粗糙,却十分坚实沉重。普通的人可能用全力还难搬得动,而公孙元波一拂之间,就把此桌好像是纸絮一般拂开了。   小商人跳出座外,准备应战。他的身法灵便迅快,一望而知修习过武功。   公孙元波道:“敢情是练过几手的,怪不得胆敢违抗了。但你一个人不行,把那一个也叫来帮忙才是。”   那个庄稼汉跳出来,怒道:“你们实是欺人太甚!”   公孙元波“哼”了一声,道:“好呀!也是个练家子。”   庄稼汉道:“不错,我练过几手乡下笨把式。”   公孙元波一笑,道:“别客气,你们只要一出手,小姐就晓得你们练过什么功夫。你们既用不着自谦,也用不着告诉我。”   商人道:“公子,你是有身价之人,不比我们这等混日子的粗汉,万一受了伤或是什么的,太划不来啦!对也不对?”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谁叫你们惹怒了小组?”   庄稼汉道:“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公孙元波道:“这叫做无理之理,的确欠通,你们多多包涵则个。现在过来动手吧!”   他已摆得明明白白,根本就不讲理。那两人对望一眼,倒是有了默契,当下一齐跨步上前。   霎时,双方已到了数尺之内,公孙元波高声道:“大小姐,我先打哪一个的耳光呀?”   冷于秋道:“随你的便,但我瞧你恐怕办不到呢!”   公孙元波举手示意对面两人别动手,口中道:“大小姐这话怎说?难道他们俱是高手么?”   冷于秋道:“不错,他们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公孙元波道:“何以见得呢?”   冷于秋道:“第一点,他们直到要出手时,才露出顾盼如电的眼神,先前一直藏敛不露,可见得内功有相当火候;第二点,这两人行来之时,各人的步伐始终如一,没有分寸之差,可见得他们的武功造诣不错。”   那两人听到如此精辟入微的分析,都不禁一愣。其中那个小客商模样的人眼珠一转,立刻说道:“在下等本来没有打算惹事。”   他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句,但显而易见乃是打算说几句场面话,希望就此罢手。   “那么你们寝集此处,有何图谋?”冷于秋问时,眼中射出锐利冰冷的光芒,扫视着这些人。   公孙元波也把面孔一板,道:“不错,他们恰恰在我们归路上出现,很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那小客商打扮的人应道:“我等虽然恰恰在两位的归路上出现,但这间酒店,没有使两位一定要进来的原因呀!因此在下等实是另有事情,然而对象并非两位,乃是显而易见之事。”   此人说得头头是道,理由充分,纵是再不讲理之人听了,也无法在这个题目上继续缠夹不清。   冷于秋道:“那么你们在此有何图谋?”   那商人道:“这一点恕难奉告。再说,两位忽然闯入此居,百计挑衅,这等行径大是有违常情,两位有得解释没有?”   另一个人接口道:“是呀!他们何以会选中此地,进来寻事?显然是冲着咱们而来的。”   对方反咬一口。公孙元波听了,感到难以作答。他替冷于秋设想之下,的确找不出任何理由,足以使对方相信真是路过此地,无意中入肆买醉的。   冷于秋平静如常,道:“我们自然有充足的理由进入此店,但在说出理由之前,你们须得先露两手来瞧瞧。”她目光盯住商家打扮的人,又道:“瞧你的样子,纵然不是领袖,也差不多了。你报上姓名,再抖露点什么来瞧瞧。”   那商人淡淡一笑,道:“在下等本是不须隐瞒姓名,可是你们两位如若不打算说出来历,则我等自然亦不愿多说了。”   公孙元波马上道:“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公孙元波是也。这一位姑娘身份特殊,在下向来称她为大小姐,诸位也这样称呼就是了。”   他衣着华贵,气宇轩昂,绝对不是下人身份,因此他既然叫冷于秋为“大小姐”,则对方之人与他作同样称呼,也不算得是侮辱。   那个商人道:“好,在下姓区名增。”他指指旁边的大汉,说道:“这一位是樊演。”   其余的三四个人,都很注意地看着冷于秋、公孙元波二人的反应,但见他们仅是点点头,当下都泛起了怒色。   区增没有再介绍其他的人的姓名。冷于秋道:“现在你们打算露点什么本领?如果是个别表演,那也罢了。如是想跟我们印证一下,最好把兵器取出来,嘿嘿!”她冷笑两声,才接着道:“你们通通把兵器藏在桌下,紧贴着桌面的底部,虽然相当巧妙,但碰到行家,就瞒不过啦!”   区增、樊演以及其他的人,无不耸然色变,可见得他们的兵器果然是收藏在桌子底下。   身量高大的樊疫性情豪爽,立刻道:“待兄弟取刀向这两位请教请教。”   区增一伸手挡住了他,道:“樊兄等一等。人家明察秋毫,已经露了惊人的眼力,手底功夫一定也差不了,你说是也不是?”   樊漠道:“是又如何呢?难道可以不动手么?”   区增道:“也许可以不动手,你且忍耐一下。”   公孙元波接口道:“兄弟瞧不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不动手的。”   区增淡淡一笑,道:“如是在下等情愿认输,便无须动手了,对不对?”   公孙元波一怔,道;“你们岂肯在三言两语之下,便认低服输?”   区增道:“那也不见得不肯。假如大小姐说得出何故走进此地,而又能证明不是冲着我等而来的,在下等非服输不可。”   公孙元波道:“这等偶然动念之举,如何说得出什么理由?”   区增道:“这话不啻是说,两位有可能是冲着在下等而走入这间酒肆的,可是这样么?”   冷于秋道:“不错,我的确是冲着你们前来的,但却是直到我们经过高梁桥时才生出此念。换言之,原先我们根本不知道有你们这一伙人在这间酒肆之内,至于你们有何图谋,更是全无得悉的。”   樊演道:“大小姐把发生出探查之念的原因赐告如何?”   冷千秋这回爽快地道:“可以。我经过高梁桥时,耳中听到马群喷鼻踢蹄之声,不禁起了疑心。因为此地僻处城郊外,河岸边只有这么两排房屋,居民不多,哪里来的马群?于是查看地面,发现了许多蹄迹,竟是我早先经过时所没有的。我见了这些痕迹,再加以推勘,认定马群必是挤集在酒肆后的厩中,所以与公孙元波过来瞧瞧。”   公孙元波服气地连连点头,目光转处,但见对方之人,也没有一个不是很服气的样子,尤其是区增,更有五体投地那种佩服的神情。   他翘起大拇指,郑重地道:“在下认输就是。”   公孙元波道:“若是服输,就得听由我等摆布啦!有没有人还要试试剑拳脚上的功夫?”   樊演道:“咱也服气得很,只是要束手就缚,任凭处置,却未免觉得太窝囊了一点。”   冷于秋道:“这也是人情之常。你且取出兵刃,练两捐给我瞧瞧,我就知道公孙元波可以在几招之内把你击败。”   樊演听了这话,敢情还真不信,心想:“我平生所会的高人名家已不算少,可还没有哪一个能够轻易赢得我的。这一个大姑娘,岂能在两招之内就看得透我的底细?这等事情我死也不信。”   他迅即从桌子下面摸出一口长刀。区增等人便稍稍退开,腾出了地方。樊满健腕一翻,刀光闪射,一连使了两把。   冷于秋点点头,道:“行啦!公孙元波,我跟你在十招之内打他一记耳光,不妨把他牙齿打掉几个,以示薄做。”   公孙元波认为这等惩罚,在她来说的确算是薄做了,当下应遵:“在下试试看,只不知行是不行?”   他举步行出,直到站定在樊满面前四步之外,这才抬手拔刀,“铬”的一声,刀光现处,挟着一股森厉的刀气向对方涌去。   樊满面色很难看,道:“若然咱十招之内落败,从今以后……”他的话声却被冷于秋的笑声打断,她接着道:“若是败了,你便如何?”   樊演一时想不起该当如何,只好道:“你说如何便如何。”’冷于秋道:“好,你若是在十招之内落败,便把集众在此的理由从实说出,不许有一句虚言。如果他办不到,我输你们百两黄金。”她从衣袋里掏出几张钱庄的银票,看了一下,捡出一张,随手一扔。   但是这张银票劲疾射向区增。区增面色一变,深恐这张银票不是纸帛之质,而是薄薄的金属,则便是一种极厉害的外门暗器。是以赶快一侧身,避开电射而至的银票。劲风一掠而过,刷的一声击中了后面的一根坚实的木柱。   那张银票,边缘嵌入木柱内,深达一寸。其余露在柱外的部分,旋即软软垂下,可见得实是纸帛之质。   全座之人看了她这一手功夫,无不面色大变。他们虽然不是一流高手,可是这等以气劲贯布纸帛上,使之坚如钢铁,远掷如嫖剑的功夫,简直就是内家最高的“摘叶飞花,百步伤人”的手法了,这教他们如何能不震骇?区增后面一个人看了一眼,道:“真是一百两黄金,并且是全泰钱庄的票子。”   区增心念一转,跨步上前,一手扯住樊演,一面说道:“咱们已经认输,大小姐只不过想知道咱们在此集合之故而已,这就全盘托出,便可无事,樊兄不可动手。”   樊演一愣,道:“你不让咱试试看么?”   “用不着试了,大小姐一举手,咱们全都成为苗粉。这位大爷既是大小姐之人,手底自然也错不了。”   但其他人当中,有的惊魂甫定,贪念陡生。想到了可能获得一百两黄澄澄的金子,不禁热血沸腾。有一个大声道:“咱们如果泄漏秘密,怕只怕他们是对方之人,这时如何是好?”   他不提“黄金”之事,也不直接主张樊演出手一试。但若想不泄秘密,自然只有动手接公孙元波十招之一途。   区增回头瞪他一眼,道:“你好没见识!像大小姐和公孙大爷这等人物,对方岂能聘请得到?退一步说,假如他们两位真是对方之人,则咱们现下已被识破,并且全无抗争之力,纵是不坦白供出内情,又待如何?”   这话真是一针见血,包括樊演在内,没有一个能提出任何反驳,哪怕是歪理,亦提不出来。   区增迅即走前两步,向冷于秋躬身行礼,道:“在下等早先有眼不识泰山,以致鲁莽开罪了大小姐。还望你大人大量,饶恕咱们这一遭。”   冷于秋架子端得十足,淡淡道:“元波,你看怎样?”   公孙元波心疑她在东厂中权势滔天,平日受馈了众人奉承,是以区增的卑色谦词,她并不当作一回事。   “你若是愿意告诉他们,何以你深信我能在十招之内击败樊漠,那就不必动手了。咱们总得教人家一辈子都服气才行呀。”公孙元波停歇了一下,又追:“此外,姓区的机警圆滑,果然有领袖之才。”   区增连忙拱手道:“公孙大爷过奖啦!”   冷于秋道:钢材樊演使了两招给我看,他当初上听我要在两把之内看出他的深浅和来历,心中虽是不信我有这等能耐,但施展之时仍然不敢大意,改用别的门派的手法,使我绝对无法看出他的师门来历。”   她说到这里,樊演的表情已经有点尴尬,显然是被冷于秋猜个正着。   冷于秋也不理他,接下去道:“樊演殊不料这么一小心从事,反而坠入我的圈套。说老实话,武学之道浩瀚如海,家派如恒河沙数,除了十家八家著名门派,其他的门派武学,谁能尽识?所以我根本不打算查看他的师门来历。”   樊演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那么你打算查看什么?”   冷于秋道:“只要你使出别的家派的招式,你的真正功力造诣,就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此外,还可能看出你是擅长进攻抑是防守,手上功人好些抑是脚下较佳等等细节。经我观察之后,可知你是善于凶悍硬攻,脚法稍逊双手,功力造诣亦了如指掌。”   樊满感到难以置信,用力摇摇头,皱眉道:“咱可不能不服气啦!在下有一句话想请问大小姐,只不知大小姐可会见怪?”   冷千秋道:“未说出来,我怎知道会不会怪你?”   樊演道:“在下只想知道,天下间像大小姐如此高明之人,还有多少?”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我也想知道呢!”   冷于秋微微一晒,道:“十个八个总是有的,但也多不到哪里去。”   樊漠放心地吁口气,道:“原来只有十个八个,以江湖之大,咱还是可以混一混的了。”   冷于秋做个手势,公孙元波只好搬了张椅子过去,给她坐下。她坐得四平八稳,才开口道:“区增,究竟是怎么回事?”   区增已发出暗号,教其余的人完全起立,以表示在她面前不敢倔坐之意。他还哈着腰应道:“在下等这一群人,本来也谈不上什么朋党,只不过是从前大家全都在源行混过,彼此间不但谈得来,而且无一不是十多年的交情,所以这一回有事,大家都迅即凑在一起,共谋对策。”   他话声一歇,公孙元波便插口道:“等一等,这样说来,你一定就是嫖行中鼎鼎有名的神行区干里了?”   “正是在下。”区增道,“在下由于增长远行之术,是以得到神行千里的外号,后来大家改称为神行区千里,久而久之,本名反而湮没不闻了。”   冷于秋点点头,道:“说下去。”她对这等江湖上混饭吃之人,不是真有神功绝艺的,向来不甚注意,是以没有兴趣再听有关区增个人之事。   区增乃是极老练的江湖,如何看不出来?马上转回正题,说道:“北六省的嫖行为数逾百,但最著名和规模最大的,向来是双龙和冀鲁两家,相信大小姐也知道的。前五年,却又有一家崛起,便是镇北缥局,由著名前辈人物五雷火方百川立持。由于方老嫖头的威望及人缘,是以镇北缥局业务鼎盛,短短两年时间,已凌驾于双龙和冀鲁两家之上。”   冷于秋双眉一皱,道:“这些话有必要说么?”   区增忙道:“这是一定要交代清楚的,不然大小姐必定会猜疑在下等心怀异谋而有盗匪之行了。”   “哦?难道你们想打劫镇北嫖局的缥货不成?”冷于秋闻一知十,马上问到节骨眼上。   “也差不离啦!”神行区千里应道,“那镇北镇局最近三年来,竟然不择手段地争生意,做出许多有违这一行规矩之事。”   冷于秋道:‘铁龙和冀鲁这两家,生意都被镇北夺去了么?”   “虽然不是完全被夺,但大受影响却是事实,”区千里说,“不过这还不打紧,最可恼的是镇北缥局之人竟不把规矩道义放在眼中,胡作妄为。”   公孙元波笑一笑,道:“这还不好办?五雷火方百)l;乃是缥行老前辈,名望甚高。   只要上门找他理论,他岂能一意孤行?”   “唉!问题就出在这儿。”区千里道,“方老前辈自从建立了镇北缥局之后,到了第三年,便把一切业务都交给现任总嫖头陆廷珍。”   “纵是如此,你们仍然可以找方百};D理论呀!”公孙元波说,“直到现在,你还没有把你们的图谋说出来呢!”   区千里苦笑一下,道:“据说方老前辈正以五年时间访道于昆仑,因此三年来都没有人见过他。换言之,方老前辈已经不在中原。有什么事,却只好向陆廷珍交涉!”   冷于秋露出感到兴趣的神色,问道:“陆廷珍这个人我认得他,年轻自傲,很有野心,外号叫八臂哪吁。据我所知,他不是方百川的传人,只不知为何偌大一座嫖局,方百川会交给了他掌管?”   “膘行中也没有人知道,”区千里道,“如果方百川前辈在离京时,不是曾经会晤过一些老朋友,亲口说明要前赴昆仑访道,暂须离开数年的话,必是有人会怀疑方老前辈出了事。”   “五雷火方百川有一度被推誉为螺行第一人物,智勇双全,谅必不致遭人暗算。”公孙元波道,“不过陆廷珍这个人,很值得玩味就是了。”   冷于秋白他一眼,道:“你对他的事知道多少?”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好像听人提过他的名字而已。”   “那么你不要胡乱猜测。陆廷珍告诉过我,方百川是他的义父,他口气中,对方百川敬佩异常。”   公孙元波转眼望向区千里,道:“你见过陆廷珍没有?他长得如何?性情如何?是不是风流自赏的那一种人?”   区千里道:“他长得很帅,年纪又轻,大概只有三十岁左右。性情很骄傲,但待人接物还好,也没听说他有什么风流韵事。”他沉吟一下,又道:“对了,他对酒色都不近,在许多宴会中,他既不喝酒,也不找姑娘。”   “这倒是想不到之事,”公孙元波皱起眉头,道,“干这一行,私生活居然还这么严肃。”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么?”冷千秋不大高兴地说,“私生活严肃的人多着呢!”   这等话区千里可不便插嘴了,只好默然不语。直到冷于秋叫他说下去,他才说道:“陆廷珍接任总嫖头之职以后,不到半年,局中所有的旧人都调到外面的支局当负责人,京师中总局的人全是一班外行,不过个个武功高明而又能干却是事实,所以总局的力量不弱反强。”   冷于秋见他话声忽然停歇,便道:“你对于镇北缥局的情形,为何如此熟悉?”   “他可能在镇北嫖局混过。”公孙元波猜测说。   “那倒没有。”区干里道,“镇北嫖局总行里用的都是新入行之人,凡是曾经吃过嫖行饭的人,陆廷珍都不聘用。”   冷于秋道:“陆廷珍崛起后的名声以及该局的鼎盛,我都听人说过,但该局采取这等奇怪的作风,完全是重新建立地在缥行的力量,却是第一次得知。”   区千里道:“此所以近年来镇北嫖局的业务,外面的人没有一个晓得。甚至关于大家都暗暗怀疑镇北源局保运费用一事,亦一直查不出真假。”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你们嫖行中竟有公定的保运费了?”   “是的,”区千里说,“虽然不是完全划一,但总是相差无几。像冀鲁、双龙这种大源局,稳妥可靠,当然比其他嫖行收费高些。”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们敢是怀疑镇北嫖局比之一般的小缥局,收费还要便宜么?”   区千里以及其他的人莫不点头。   冷于秋道;“假如你们聚集在此,为的是要查明镇北收费情形,我可是难以置信。”   区千里忙道:“不敢相瞒大小姐,在下等因是来自各处地方,准备开始正式侦察镇北源局的秘密,但若是在城内碰头,势必走漏风声,故此约好在这儿见面,先谈一谈,以后才决定行动的计划。”   冷于秋瞧瞧公孙元波,眼光中含有询问之意。公孙元波忖道:“我若是使她介入此事,则她在东厂方面,势必少管很多事,此是牵制削弱对方实力的妙计。”念头转过,便道:   “这话恐怕靠不住,说不定他们已侦知镇北缥局方面在这条路上有什么行动,故此暗暗聚集于此,候机行事。”   冷于秋颔首道:“这话甚是。我们不妨瞧个水落石出。”   她叫了公孙元波一同回到窗边的座位,并且叫他把窗户关起来。区千里等人竟不敢贸然离开,但现在已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所以都聚在一起坐拢,交头接耳地低声交谈起来。   公孙元波趁冷于秋注视那边的人之时,细细打量这位名列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女子,但觉她自然而然地泛起“冷艳”的味道。这种扭力,最使男人为之倾倒心醉,而又不得不极力控制着自己,因而不免感到阵阵辛涩。   她的目光忽然转回来,锐利地射入他的眼中。公孙元波冷不防,一惊,不由自主地急急移开眼光。   冷于秋嘴角微微泛起一丝飘忽的笑意,一直等到这个年轻男子恢复了镇静,神色如常,才轻轻道:“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   “我没有忘记,”公孙元波皱起眉头,道,“我是你的俘虏,对吧?”   他的声音中略略含有愤慨之意,使人一听而知,他正因自尊心受损害而发怒。   冷千秋嘴角那一丝飘忽的笑意兀未消失,道:“像那边那么一大堆人,可没有一个够得上做我俘虏之人呢!你可知道?”   “照你的说法,我应该感到万分荣幸了,可是这样?”   “那倒不必,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同时我建议你最好再瞧瞧那些人,然后把所见告诉我。”   公孙元波微微诧异,·不由得转眼向区千里等人望去。   那一堆人仍然在交头接耳谈论着,公孙元波一面瞧看,一面从其他角度猜测冷于秋究竟叫自己看什么。但不论他猜测也好,用眼眼查看也好,区千里、樊演等一共六人,还是那B储样子,没有值得提出来的。   “我瞧不出来,”公孙元波道,“究竟你要我看什么呢?”   冷于秋微微一晒,道:“你的眼力太不济事了,早先没有看出桥上留下的杂乱蹄迹,现在又没有看出这一伙人之中的真正首脑。”   这话只听得公孙元波身子一震,面泛惊色,忙忙以转眼望去。他把那六个人逐一看过之后,由于得到冷干秋的提示,朝着这个方向查看,故此很快就看出另外有两人果然有点问题。   事实上的情形是,在这六人当中,以区千里的态度最为冷静自然,一派领袖风度,听取看着各人的意见。其余四人俱在谈论不休,当中有两个打扮得跟庄稼人一样,无论衣着或态度都没有可疑之处,但公孙元波细察之下,却发现了三点细微的不同。   第一点是这两个人眼中不时会闪射出强烈的光芒,显示出他们的内功造诣不同凡俗;第二点是他们的点头以及有时挥手辅助语气时的动作,透露出具有相当火候的劲道,尺寸方位也暗合武功原则所允许的自由范围,从不逾越;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敢情他们表面上虽是交头接耳的谈论,其实却有形而无声。换句话说,他们仅是作出这种姿势而已。   关于第一、二两点,很难由此确认他们的武功造诣是不是达到了该做领袖的地步,况且眼中偶射神光,不算奇怪。小动作中的含劲蓄势,武林人物多是如此,只不过一般而言,定须已有相当的造诣,方有这等表现。至于第三点,却是最重要的发现。设若这两人的确是装姿势而没有作声的话,则他们的用心.自是为了掩饰真正身份无疑了。   公孙元波转眼向大小姐望去,欣然笑道:“在下瞧出苗头啦!”   ’‘如果你瞧不出的话,”冷于秋道,“我马上叫你滚蛋,你信不信?”   “哦!叫我滚蛋?”公孙元波露出后悔之色,道,“那么在下岂不是恢复了自由之身?”   ·‘不错,但你这等自由,却是由于我认为你太无用,所以没有作我俘虏的资格。”   “早知道的话,”公孙元波道,“我宁愿被你认为无用了。”   “这话可是当真?”她冷冷地注视着他道:“你宁可如此不光荣不体面地恢复自由?”   公孙元波耸耸肩,改变话题,道:“在下过去揭开他们真面目如何?”   “也好,这样至少可以证明这些人的活动与太子派无关。”   公孙元波正要站起,念头一转,忽又坐着不动,口中说道:“只不知那镇北嫖局与官方有没有关连?”   冷于秋道:“多多少少有一点。据我所知,陆廷珍结交权贵,人面极熟,甚至连厂、卫的高级人物皆有来往,只有我仅仅与他见过数面而已。”   “那么他也等如是厂、卫之人了?”   “这却不见得。我记得有一次在厂里,无意中听到有人骂他,并且进言怂恿三宝天王方股公收拾他。’,.“这就奇了,陆廷珍怎生得罪东厂之人呢?”   冷于秋居然没有不耐烦之色,说道:“好像是由于陆廷珍承接了一件生意,那是一名封疆大吏卸任后,有好些家具行李托镇北源局运走。这个封疆大吏带着家眷和一些随从,行囊简便,回到京城述职。东厂这个人不知受了谁的指使,突然去查那封疆大吏的行囊,当然查不出什么,事后方知是镇北源局承运这回事。他便去找陆廷珍,要彻底追究所运之物以及运到何处。”   公孙元波讶道:“陆廷珍敢不答理么?”   “他当然不敢,并且立即把所运之物及地点完全供出。”   “那么东厂那厮还生什么气?”   “陆廷珍供出的全是正正当当的物事,对那封疆大吏无法构罪。”   公孙元波笑道:“原来如此,陆廷珍还算保持有一份江湖义气。”   “你扯到什么地方去了?”冷千秋皱起眉头,道,“难道你还听不出来那个封疆大吏是个贪墨狡诈之八么?他当然不只托运那些合法的东西。”   公孙元波道:“陆廷珍怎敢瞪着眼睛向东厂说谎?”   ‘临廷珍供词完全被查证过,每一个细节都符合。换言之,这个封疆大吏经过这么一查,反而变成了清官啦!”   “那么真实的情况就有两种可能了,一是陆廷珍把贪官的财物,分出另一批人手,秘密运到所指定的地方;二是陆廷珍借东厂之力,从中吞没了财物,使那贪官吃了大大的哑叭亏。”   冷于秋点头道:“你猜是哪一种可能性大些?”   “我猜陆廷珍一定是吞没了财物。”“不对,他没有吞没。”   “你如何知道他没有?”   “因为后来陆廷珍很多这一类的生意,都是得那封疆大吏的竭力介绍。现在差不多每一个卸任大官,总得和镇北镖局打打交道。”   “东厂对他如此宽纵,实在令人难以明白,”公孙元波道,“除非是有人支持他。”   “目前大概还没有谁支持他。你要知道,陆廷珍有几个副手能言善道,擅长酬辞,把各方面的关系都弄得很好。东厂内除了缉禁司的鬼见愁董冲与他们往还甚密,其余的镇抚司和秘刑司几个高级人物也有相当交情。”   公孙元波自然知道东厂的三司各有权责。假如陆廷珍能与其他两司的主脑搭上关系,则单单是缉禁司之人,亦不敢轻易动他。何况冷于秋也说,缉禁司三大高手之一的鬼见愁董冲与镇北嫖局有往还。   “总而言之,这个人很不简单,”公孙元波评论道,“试看他以一个像行中人,竟能与朝廷大臣和厂、卫中人搭上密切关系,这个人实在很不简单。”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既然他不算是东厂之八,那么会不会是在这方面的人?”   “你问我,我问谁?”冷于秋好笑道,“假如陆廷珍是太子派的,你自问一下,可曾与镇北镖局之人联络过,便自然晓得是不是你方之人了。”   “没有,从来没有涉及镖行方面的人。”   “那么他就不是太子派的人了。”   “他总是属于其中一方才是。”   冷于秋摇头道:“这也不见得。他不介入政治的漩涡中,并非就一定站不住脚。东厂之人一味贪婪弄权,只要陈廷珍不是敌方之人,又肯时时孝敬,便不会难为他。”   公孙元波笑一笑,没有再说。冷于秋道:“你可是不信我的话?”   “是的。一般的镖行,虽说能与广大的江湖互通声气,但你们也许还不放在心上,然而像镇北镖局这种有严密组织的力量,你们肯轻易放过,那才是怪事。”   “为什么不说你们自己呢?”冷于秋反驳说,“难道镇北镖局这种力量,你们不垂涎么对公孙元波点头道:“假如我是决策阶层的人物,一定倾全力争取这股奇异的势力。可惜在下人微言轻,作不得主。”     第六章 追踪觅影     冷于秋道:“争取这股势力之举,定必困难重重,陆廷珍这个人可真不简员!”“当然啦。”公孙元波立予承认,“他在短短三数年间,能使天下嫖局为之侧目,岂是简单之人能够办到的?”冷于秋催他道:“你不是说,要过去揭穿区千里那一帮人的真正领袖人物的假面目么?”   公孙元波道:“好,我去……”   他的话忽然咽住,原来区干里已经起身向这边走来。   公孙元波打消了过去之意,先瞧瞧区千里过来有什么话说。区千里行到他们座位旁边,拱手行礼,道:“在下有一件事,要向大小姐和公孙兄泰商。”此人虽是明知对方力量极强。自己这一方曾经受到挫败,但言语中的用词,仍然拿捏着身份,不肯现出卑屈之意。   公孙元波道:“有什么事?”   区千里道:“在下等已经会面谈过,故此打算回去了。”   他早先向公孙元波说过,他们这一帮人。为了恐怕在城内见面会泄漏风声,所以约在此地碰头,研究如何侦查镇北嫖局之事。现在已经谈完,则各自回去,自是顺理成章之事。公孙元波一口应承,道:“使得,你们回去好了。”区千里见他答得干脆,反而惊讶不置,道:“适才多有冒犯,承蒙原谅,实是喜出望外。在下等这就告辞啦!"公孙元波道:“恕我问不送了。”   区干里更是受宠若惊,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他恭恭敬敬地退了几步,这才转身回到那边。   冷于秋眉头一皱,道:“你当真放他们走么?”   “当然不是。”   “可是你既已答允,如何能出尔反尔?”   “在下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何须一诺千金?”   “混帐!你可以不答应人家呀!况且如若你没有别的手段,则答应他们以前,自须先问过我。”   冷于秋说这话时面色沉寒,显然真的很不高兴。   公孙元波怕她当其生气起来,白白自找苦吃,连忙笑道:“你别生气,在下只不过想跟区干里这帮人开个玩笑而已。你既然很重视诺言,在下也有法子可想。”   “哼!你居然敢怄起我来啦!”她的话内容虽然很不友善,可是面色却着实缓和下来,可见得她现在已不怎样生气了。   公孙元波道:“大小姐刚才对这一帮人的判断,在下亦深以为然,故此将计就计,对付他们一下。”   冷于秋眼中流露出感到兴趣的光芒,轻轻问道:“然而对将安出?”   “我们不错是叫他们回去,可是却不放过他们,一直尾随不舍。我们认定这一帮人今日必有图谋,故此他们不能就此分手回家,而我们这一跟踪不舍,他们势必头痛不已。”   冷于秋只点点头,却不置可否。   公孙元波马上又道:“当然有一个可能,就是区千里这一帮人见我们紧紧跟踪,便临时决定押后行动,另约日期。如果是这样,只好另行设法。不过,以在下愚见,他们一定不能改期,所以他们的头痛可想而知。”   冷于秋沉吟一下,才道;“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们其势又不能带着我们前赴行动的地点,所以他们最后迫不得已,也只好改期了。”   公孙元波道:“这一点就须得仰仗大小姐的绝世才智,想出一个办法,使得他们最后决意冒险暗中带我们前往。换言之,我们须得使区千里他们认为不致破坏他们之事的可能性极大,因而冒险一试。”   冷于秋两道秀长的眉毛又皱在一起,道:“此计未免有点像挟泰山而超北海,使人无法办得到。”   公孙元波坚持道:“不,这并不是绝对办不通之事。”   冷于秋一来不愿在这个男人面前认输,二来她真实有好奇和好玩之意,所以当真寻思起来。   区千里回到那边桌子,可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与众人交头接耳地又说起话来,不过他们只谈了那么一阵,便通通起身,走出这间酒肆。   他们一出了店门,齐齐绕到后面的马厩,不久,蹄声纷沓,很快就从门前掠过,接着蹄声越来越急。可见得他们都催马疾驰,希望远远离开酒肆内的一男一女。   冷于秋站起身,迅快行出。公孙元波跟在后面,但他可没有忘了丢下一点银子作为酒钱。   两人出得肆外,但见那六骑已超过高梁桥,向返回京城的路上驰去。大道上扬起了一片尘头。   冷千秋道:“我们盯住那两个真正的领袖,其他的人不必理会。”   她说话之时,已放步奔去。但见她袅娜而行,秀发和衣带飘飘飞扬,既好看而又迅快无比。   公孙元波赶紧追去,一面运功逼出声音,道:“他们势必分散,而那区千里和樊演可以肯定将是独自走开的。”   冷于秋道:“我们认定了他们的领袖,紧跟的结果,除非他们放弃今日的行动,否则这两个人不可能当真回家去,这叫做蛇无头而不行。但问题还是原先的那一个,那就是如何使他们愿意冒险,带着我们一齐行动?”   她说来从容自如,连声音也没有一点改变。这等功力造诣,公孙元波实是大大地自叹弗如。他没有开口,因为这个难题,他已交给她解决。   两人迅快奔行在大道上,身形带出呼呼的风响,速度之快,一点也不比健马逊色。尤其是目下在平畴旷野之中,视界辽阔,他们但须紧随住前面的尘头,并且分辨出那些人的背影,就足够了。   若果这一帮人全力催马直接驰返京师,则十多里之地,可能把追踪之人距离略略拉长一点,但决计无法把他们撇掉。如果他们兜圈疾驰,则显示出不是真心返回京师,他们绝对不敢这样做。   要知区千里这一帮人的秘密已经漏了一部份,如果他们惹翻了冷于秋和公孙元波,莫说这两个人可能追得上他们,就算目前追不上,但日后的麻烦,他们岂能不加以郑重考虑!   果然这两起人马在大道上走了一段之后,前面的六骑很快就减缓了速度。到了一处岔道时,区千里首先单独折入岔道。   冷于秋和公孙元波相对一笑,脚下未停,不久,已掠过那条岔道。他们甚至望不见区千里的背影。   不一会.樊演就折入另一条岔道。这回又是历史重演,冷于秋、公孙元波二人一昧盯住余下的四骑。   前面的四骑速度不快,冷于秋和公孙元波其实很容易就可以追上他们,但这两人的脚步亦跟着放慢了,所以跟厂数里,仍然保持里许之遥的距离。   忽见两骑折入一条岔道,这回正是那两个领袖转入去,剩下两人继续策马往京城行去。   冷于秋和公孙元波齐齐转入岔道,并且加快速度,一直追到距前面两骑只有两丈左右,才保持同一速度。   这种情况只保持了半里路,那两骑忽又分开,各自向不同方向驰去。   冷于秋和公孙元波当下也分开了,这原是很自然的情势。但公孙元波心中却马上想到:   “她不怕我趁机逃掉么?”   想是这么想,但冷于秋毫无表示。两人迅即分开,而且很快就互相看不见了。   公孙元波盯住前面的一骑,走了里许,从一座小村庄中穿出.到了村外,但见那一骑突然停在路旁。   他微微一笑,继续行去,到了那一骑旁边,突然停住脚步。   马上之人俯视着他,眼中闪动着锐利的满含敌意的光芒。   公孙元波却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既不开口,也不走开。   双方对视了片刻,那个骑士跃下马,向他拱拱手,道:“公孙兄可是踉定了在下么?”   公孙元波道:“不错。我奉命须得查出你住在何处。”   那人困惑地耸耸肩,道:“为什么选中在下呢?”   公孙元波冷冷道:“阁下难道认为是碰巧的不成?”   这句话隐含不少意思,对方一听便懂得了。他自然省得人家是暗示说特地选中他为跟踪对象,因而可见得人家已知道他的地位身份了。   双方又默然对峙了一阵。那人又道:“公孙兄何不干脆把选中在下之故赐告呢?”   公孙元波道:“这又有何不可?阁下与刚才分手的那一位.方是这次行动的主脑。大小姐早已看出来,经她一提,兄弟亦瞧出果然如此。”   那人“哦”了一声,面色变化甚剧,可见得这一番话使他大为震撼惊骇。   公孙元波又道:“现在阁下的大名可以见告了吧?”   对方失措地迟疑片刻,最后才下了决心,面色恢复正常,道:“既然公孙兄已瞧出了底蕴,则在下等的姓名已无须隐瞒了。在下姓单,名行健。”   公孙元波客气地抱拳道:“久仰山右快杖前辈大名,今日幸会得很。”   他目光射到鞍边,又造:“这样说来,勒边挂着的长形皮囊,必是单前辈那对可以伸缩的乌金杖了。”单行健干咳一声,道“公孙兄居然识得贱名,只不知可是与嫖行中人有过往来?”   公孙元波道:“单前辈在武林中名声响亮,在下岂能不知?”   单行健抱拳道:“公孙兄好说了。以兄台和那位姑娘的气度,还有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和过人的眼力,在在都显示两位不同凡响,区区岂敢当得前辈之称!”   他又干咳一声,道:“我等今日的行动,只不过是嫖行中的一点小小事情,兄台和那位姑娘实是不必这般注意。”   公孙元波笑一笑,道:“在下倒是没有成见,但大小姐不知何故,对此事很感兴趣。”   单行健乃是老江湖,闻一知十,道:“公孙兄的意思是说,这是全由大小姐作主的,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正是,单前辈有什么话,请亲自向大小姐说。”   山右快杖单行健想了一下,才道:“假如区区不愿去见大小姐呢?”   公孙元波道:“单前辈何故不敢去见她?”   单行健面上泛起了烦恼之色,道:“不是不敢,而是时间无多,实是不能耽搁。”   公孙元波道:“在下竭诚奉劝前辈一句话,那就是你们不管有什么图谋,最好不要惹翻了大小姐,如若不然……”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这意思已经明显不过了。   单行健道:“区区亦不是怕事之人,假如不是怕耽误了时间,刚才在那酒肆中,老早就向两位请教了。”   公孙元波道:“单前辈名镇武林,这话自是不假,只不知还有那一位是谁?想来身份名望,都是与单前辈相当的了?”   单行健道:“那一位是冀鲁源局的李公岱兄。”   公孙元波“啊”了一声,道:“果然也是一位武林前辈行家,听说他的五行刀法,在北数省已是数一数二的了。”   单行健道:“若论在嫖行中,确实有这么一个说话,那位大小姐跟着他,说不定会发生冲突。李兄的脾气比较刚暴。”   “那么咱们赶快去瞧瞧,”公孙元波道,“不瞒你说,李前辈的五行刀法虽是大大有名,可是大小姐手段毒辣,武功也深不可测,只怕李前辈会吃亏。”   单行健显然有点迷惑,因为公孙元波既是大小姐一路的。‘,但口气之中相当偏袒他们。他生平阅人无数,擅长观测别人的真伪,现下一瞧这个清洒的公子,神色口气都很真诚,因此他实在测不透对方的用心。   “公孙兄处处为我等着想,实在感激得很。假如公孙兄今日劝眼大小姐不要与我们为难,区区永远铭记大德,自将有所报答。”   公孙元波摊摊双手,作个无可奈何的姿势,道:“在下劝不动大小姐,只不知单前辈信不信?”   单行健冲口道:“区区相信。”他说了之后,自己感到奇怪起来,付道:“此人出现得如此突然,我怎会轻易就相信他的话呢?”   公孙元波道:“既然单前辈相信在下之言,咱们最好赶去瞧瞧,以免大小姐与李前辈闹到不可开交,后果就严重啦!”   单行健这时只好认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公孙兄请‘…..tP两人扭转头行去,单行健拉马急步而行,竟是想赶快去瞧瞧的意思。两人行了一阵,公孙元波笑了一笑,道:   “单前辈很急于赶去,可见得你一则当真相信在下之言,二则你们今日的行动相当重要。”   单行健没有立刻回笼,过了一会,才道:“公孙兄说得是。”   公孙元波道:“在下明知问得唐突,但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只不知你们诸位今日的行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单行健道:“这个咱不能奉告。”   公孙元波道:“不然。如果单前辈胆敢推心置腹于我,也许对大局有利无害。”   单行健沉吟一下,才道:“公孙兄虽是瞧来可信,但区区一个人作不得主。”   公孙元波道:“若是如此,在下只好不管你们之事啦!”   单行健问道:“公孙兄可是住在京师的么?”   公孙元波摇头道:“我不是,但大小姐则一直居住在京城。”   单行健道:“公孙兄武功高明得很,但好像不大在江湖上走动,只不知公孙兄的绝艺,是哪一位高人传授?”   公孙元波道:“单前辈打听在下的出身,对事实全无用处,因为在下须得听命于大小姐,而在下又不便把她的底蕴透露与你们得知。”   单行健道:“承蒙公孙兄赐告这许多,已经感激不尽。”   公孙元波道:“你们除非宁愿失去机会,不然的话,我劝单前辈还是坦白把内情告诉大小姐的好。反正她既不要名利,同时对江湖上的恩怨过节,亦不会有兴趣过问。”   单行健道:“公孙兄的意思,竟是说如果我等坦白把内情尽行告诉大小姐,反而会不受干扰,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不错,单前辈自己斟酌一下吧!”   他们加快了脚步行去,不一会已折过刚才分手的岔道,向大小姐和李公岱走的那边赶去。   走了半里左右,转一个弯,但见李公岱站在路旁边,一手牵着马疆,大小姐却不见影踪。   连公孙元波也感到十分奇怪,一跃而前,落在李公岱身边,但见他笔直向前瞧望,竟不回头。   单行健讶道:“李兄,那位姑娘呢?”   公孙元波笑道:“李前辈穴道受制,不会回答啦!”   单行健大吃一惊,奔到李公岱面前,发现他果然穴道受制,不能言动。他小心查看一下,竟看不出李公岱是什么穴道受制,可见得点穴之人的手法乃是不传绝学,极为奥妙。   公孙元波转眼四看,由于道路两旁皆有树木,是以极好藏身。假如冷于秋不愿露面的话,休想找得到她。   他心知冷于秋一定在附近,目下这种安排法,除了作弄单行健之外,还含有瞧瞧他如何处理之意。   单行健倒抽一口冷气,道:“李兄哪一处穴道受制,在下竟看不出来。”   公孙元波道:“单前辈瞧了这等情形,想必心中有数。等到大小姐现身时,自应有一个圆满的交代啦!”   单行健点头道:“在下老老实实把一切内情说出来就是。”   两人站了一阵,还不见冷于秋出现。公孙元波暗暗讶异,付道:“她为何尚不现身?”   此念一生,立时晓得必定另有原因,否则开玩笑哪有这么久的?他一点也猜不出有什么特别原因使冷于秋迟迟不现身,甚至已离此他去,所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该怎样做才好。单行健讶道:“公孙兄,还要等多久呢?”   公孙元波耸耸双肩,道“晚辈也不知道。”   单行健道:“公孙兄可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你不知道的话还有谁知道呢?”   公孙元波道:“单前辈别着急,待晚辈仔细瞧瞧李前辈的情形,也许我就能解开他的穴道。”   他在李公岱身边转了两匝,随即很有把握地宣布道:“李前辈乃是‘外陵穴’受制,故此不能言动,过了两个时辰之后,自能复原如常。”   单行健内心虽是焦急,但他江湖阅历丰富,沉得住气,随口应道:“这样说来,咱们还得在此等上两个时辰了?”   公孙元波道:“若是没有别的法子,便只好如此了。”   单行健把马匹系好,走到李公岱身边,瞧了一阵,摇头道:“李兄的外陵穴没有受制的迹象呀!”   公孙元波道:“敢是晚辈瞧错了?”   他也过去查看,但见李公岱就如泥塑木雕之人一般,挺立不动,面部向前方注视,但最滑稽的是他手中还牵着马终。   这时公孙元波和单行健凑在一块。公孙元波向李公岱身上指手划脚,口中低声说道:   “单前辈,我知道李前辈不是外陵穴受制,只是故意制造机会,与你暗暗商谈。”   单行健何等老练,立时也装出是在讨论李公岱穴道受制之事,低低道:“公孙兄有何见教?”   公孙元波道:“晚辈看来一定发生某种特殊变故。”   “你意思说大小姐已经因故远随了,是也不是?”   “正是此意,但晚辈又感到好像有人正在窥视咱们。”   “在下亦有此感觉,会不会就是大小姐?”   公孙元波笑一笑,摇头道:“单前辈未免太小觑大小姐了!她如是隐身在一旁偷窥,莫说你与我,就算比咱们高明十倍之人,也不能发觉。”   “原来如此,这就是公孙兄认为不是大小姐的理由了?”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啦!那个偷窥之八,不是大小姐的同党,就是她的敌人,这是我敢断定了。”   单行健起初觉得好笑,因为这等判断似是十分显浅。可是他旋即感到事情并非如此那么简单,因为一个人在世上,除了同党与敌人,尚有许多其他关系,例如亲戚、朋友以及莫不相干的人等。换句话说,既然公孙元波认定窥伺者具有特定身份,则这大小姐的来路,显然值得考虑。“公孙兄打算怎样做呢?”   公孙元波道:“假如是大小姐的敌人,问题就简单一点;如果是她的同党,我打算出手杀死他!”   单行健哪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复杂。闻言一怔,道:“公孙兄怎的把话说反了?”   “晚辈没有弄错,不过这个窥伺之人恐怕不易收拾,因为连大小姐也躲了起来,可见得此人不是易与之辈。”   单行健无法置评,转了话题,道:“公孙兄要在下做些什么?”   公孙元波道:“咱们第一步先把领伺者引出来。如果晚辈决定杀他,还望单前辈把守来路,假如有人前来,一面以暗号通知,一面设法绊住来人。”   他停歇一下,又遭:“要知咱们杀人之事若是泄漏出去,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祸,但愿单前辈相信晚辈这话。”   单行健虽是久历江湖之八,这刻却越来越糊涂了,弄不清这本帐怎生算法。他转眼四望,问道:“公孙兄知道对方的人数么?”   公孙元波道:“晚辈曾经注意李前辈身边的足迹,除了大小姐特别纤小的鞋印,便只有另一种男人的鞋印在李前辈身边出现,可见得此人曾经像我们一般,绕着李前辈观察,及至听到咱们的声响才躲起来。”   “若是如此,则大小姐也是听到他的声响才躲起来的了?”   公孙元波道:“相信必是如此。”   其实在他推想中,大小姐必定是在尾随李公岱途中,突然发现这个人,于是她早一步把李公岱点住了穴道,自己躲了起来。等那人赶到,见李公岱木立道中,不觉奇怪而加以观察查究。   至于她何故要使来人惊奇查究,公孙元波无法推测,但一定有这种必要,却是毫无疑问的。因为以冷于秋的身份和武功,不管来人是谁,她都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手,将他拿下或杀死。   公孙元波道:“单前辈,现在瞧你的啦!咱们怎生把那厮引出来呢?”   单行健觉得不帮他这忙的话,闷葫芦一辈子也打不破,再说他也希望快点结束这边的事,以便完成自己的任务。   他立即把李公岱手中的马终取过,高声道:“咱们断断不能让李兄站在这儿!”   公孙元彼应道:“单前辈有何打算?”   “在下打算立刻把李兄带回去。”   公孙元波一面点头,一面注意四下有没有动静。果然在右侧的一丛树林后面,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单行健也是眼看四面耳听八方之人,登时亦发现树边的人影,急急转眼望去。但见那人身穿青色锦缎皮制长袍,戴着头巾,手中拿着一口连鞘的长刀;大约是三十多岁的年纪,白白的面膜上泛起一股凶狠味道。   他也盯住单行健瞧,可见得在他心目中,单行健乃是首须对付之人。这一点想必与公孙元波一口一声“前辈”的称呼有关。   单行健一望之下,已看出此人来头甚大一竟是东厂之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感到自己已掉入麻烦之网中了。   那个青袍人举步出来,公孙元波直到此时才装作突然发现.目中惊“喷”一声.问道:   “喂!你是什么人?”   青袍人不理他,径向单行健道:“姓单的,你与这个姓李的人可是一伙?”   单行健拱拱手,客气地说:“是的,我等原是在一起的,却不料李兄走开了,竟来到此处,并且变成这等情况,只不知..回@@.”   青袍人摆摆手,大刺刺地道:“等本大人问完了你,你再说别的话。”   单行健忙道:“是,是。大人如有所询,小的知无不言。”   青袍人面色变得缓和些,点头道:“你是老江湖了,倒是知机得很。”   单行健赔笑道:“大人的气派不同凡俗,小人哪能瞧不出来?”   青施人道:“你们打算往那边走,是也不是?”   他用手指一指李公岱面向之处,亦即是这条岔道再向前走的方向。   单行健道:“不是。小人也奇怪李兄为何走到这条路上来了?”   青袍人道:“前面是什么去处,你等可知道么?”   单行健摇头道:‘叫、入实是不知。”   青施人诡笑一声,道:’‘要不要本大人告诉你?”单行健忙道:“小人这就回返山右,京师附近地方“都不熟悉,大人就算赐告了,也没有用处,小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要知单行健走了二十多年的江湖,经验何等丰富!一听而知这个青饱人话中有骨,连忙加以推辞。   公孙元波走到单行健身边,低低道:“这一位是哪个衙门的大人?”   单行健道:“公孙兄难道瞧不出来?”   青袍人接口道:“这个姓公孙的与你有什么关系?”   单行健赶快回答道:“小人与他亦是萍水相逢,碰巧发生了事故,所以一道来到此处。   这位公孙兄是什么来历,小人全然不知。”   公孙元波淡淡一笑,道:“单前辈用不着如此害怕此人,他还没有露过什么手段,凭什么吃定了咱们?”   青袍人泛起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朋友你年轻气盛,果然和那些老好巨猾的江湖道不同,本大人倒是愿意与你结交一番。”   他的眼睛向单行健望去,接着又适:“你既与公孙朋友不是一路,那就出手把他拿下,以证明这话不假。”   单行健一愣,口中钢构,一时答不上话。要知他见过公孙元波的武功,自问功力不及他深厚,如何能拿下他?公孙元波仰天一晒,道:“人家一不供职,二不受禄,凭什么替你动手?”   青施人这一试之下,已发现公孙元波不简单,敢情那单行健也惮惧于他,当即把注意力完全移到这个滞洒少年身上。他的手已移到刀把上,口中说道:“公孙朋友说得也对,本大人只好亲自动手……”话声米歇,猛一抬手,利刃出鞘。   公孙元波并不怕这个东厂高手,可是如果他有帮手,或者是快杖单行健到最后竟出手帮助他的话,情况就大为不利了。他当机立断,再也不管对方是否尚有帮手隐伺在侧,道:   “我提一个人,相信你一定认识。”   青袍人诡橘地微笑道:“本大人认识的人不多,恐怕不会认识。”   公孙元波道:“兄台听听又何妨?”   青饱人点点头,道:“瞧你的打扮和气派,想必与朝中哪一位大臣显要有关系。可是本大人认识之人不多,这话已告诉过你,你到时可别失望。”   他这话倒是由衷之言,正因为他这样想法,所以有一种戏弄对方的快意。要知那时东厂的校尉权势黛天,根本不把任何朝臣放在眼中。他料公孙元波必将很有把握地提出某一个大臣的名字,这时他藐视地告以这个大臣也不济事,则可想而知公孙元波面色将变成一副什么样子。   公孙元波突然现出迟疑的样子,道:“不错,这个人你未必会认识……”   青袍人道:“说来听听也不妨事呀!”   公孙元波道:“好,有一个姓梁名沛之人,你可认识?”   青袍人登时一怔,道:“你认识梁沛?”   公孙元波笑一笑,道:“是的,这个名字对你可有特别的意义?”   他已开始流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一看而知,他是因为感到获得胜利,是以神态大不相同。   单行健亦感到情势转变甚剧,当下干咳一声,插口道:“公孙兄,这位梁沛大人是哪个衙门的?”公孙元波傲然道:“梁沛是在东厂当差。”   他称之以姓名,口气中显得交情关系不同泛泛。   单行健“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梁大人与这位大人想必是同事了?”   公孙元波道:“如果他们不相识,那也不是希奇之事。据我所知,厂里办事的人很多,也未必全都认识。”   青袍人沉吟了一下,才道:“梁大人跟公孙兄你如何称呼?”   公孙元波道:“梁沛见了我,须得规规矩矩行礼,叫声公孙大爷。”   青饱人一怔,道:“那么你是梁大人的尊长辈了?”   公孙元波道:“你认识梁沛就行啦!看来咱们不用抡枪动刀了吧?我可得赶回城里啦!”   青袍人提刀跨前两步,冷冷道:“不行,你不许走!”   公孙元波讶道:“梁沛的面子还不够么?”   青袍人道:“梁大人官职更高于我,他的面子当然是够的。”   公孙元波道:“那么有什么问题呢?”   单行健提醒地道:“公孙兄你虽是提到梁大人,可是你们的关系未能证明,所以这位大人未便速予采信。”   青袍人仰天一晒,道:“那倒不是这个缘故。”   公孙元波道:“我明白啦!”   青袍人反而感到不解地瞪着他,道:“你明白什么?”   公孙元波淡淡道:“你不外是因为梁沛已死,所以认为我纵是认得他也没有用。”   单行健听了,心中老大不是味道,暗想哪有打出一个死人的招牌,要人家实面子的?此举当然行不通啦!   青袍人道:“你知道梁大人已经殉职之事?”   公孙元波道:“我怎能不知呢?”   青袍人更为奇怪,心想梁沛之死,知者寥寥无几,何以他非知道不可?难道真是梁沛的亲人,故此得到了通知?因此他的语气又缓和下来,道:“你何以一定会知道?”   公孙元波狠狠地望着他,道:“因为他是死在我剑下的呀!”   表青袍人固然愣住,连单行健也大吃一惊,心想:“杀死一个东厂官员之事非同小可,。他当然不敢胡说,然则梁沛无疑是被他所杀了。”   公孙元波又道:“他身上有记号,鬼见愁董冲一望便知,这一点你听说了没有?说不定你位卑职低,还够不上资格知道这等秘密。”   青袍人面色一沉,其寒如冰,道:勾良好,既然梁大人乃是死在你手中,本大人这就缉拿你归案。”   公孙元波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袍人道:“敝姓董。”   公孙元波为之一愣,道:“你姓董。”   青袍人道:“本大人行不改性,坐不改名,确实是姓董。”   公孙元波心头打鼓,付退:“老天爷呀!我别要阴错阳差地碰上了鬼见愁董冲本人才好。”   要知那董冲在东厂缉禁司中,名列三大高手之一,与无情仙子冷于秋并驾齐驱,故此如果这个青袍人是鬼见愁董冲的话,公孙元波不是他的敌手,乃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但见这青袍人跨步上前,刀光森厉,已有一触即发之势。公孙元波暗念,目下万万不可动手,因为一旦放手拼搏,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当下忙道:“董大人等一等,还有一个人,你也应该认得。”姓董的青袍人刀势略挫,冷冷道:“还有哪一个?”   公孙元波稍稍心安,因为只要对方不立刻动手而让他开口的话,则纵然此人乃是鬼见愁董冲,亦不致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连忙道:“还有一位就是冷面仙子冷于秋。”   青袍人面色丝毫不变,手中长刀反而吐出大半尺,比方才的形势更为险恶。   “本大人从未听见过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和表情全无变化,教人泛起莫测高深之态。   公孙元波心念电转,已暗暗认定此人必是鬼见愁董冲无疑。因为若不是董冲这等身份地位,岂敢不把冷于秋放在心上?只怕正因为他是董冲之故,冷于秋便离开了。   他想到这里,不禁沁出冷汗。   那位山有名家快杖单行健,一望而知公孙元波已经气馁胆怯,心想:“这一向受这对青年男女的鸟气已受了不少,若要打落水狗,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当下迅退从鞍边取出成名的兵器乌金杖,举步行走。   青袍人转眼望去,冷冷道:“站住!”   单行健虽是有意助他,但为了避免发生误会,立即应声停步。   公孙元波不必看见他的面色,单是从他听话的情况推想,也晓得此人包藏祸心,将对自己不利。   这等恶劣形势,逼得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先发制人,早一步向青饱人攻击,使他与单行健没有时间说话。这么一来,单行健未说清楚,一定不致贸然加入战斗,好歹少了一个敌手。但面对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董冲,公孙元波提早动手,也无疑是加速自取灭亡的命运而已。他已不能再加考虑,当机立断,左手一掌拍去,右手已从腰间掣出一口缅刀。这兵器本是围扣在腰间,一直藏在长衫底下,早上虽然是被冷于秋处处相逼,他却不肯亮出来。   霎时间,但见刀光暴闪,精芒电飞,直向青饱人攻去。   他一出手便全力施展“大旋风”、“云起成雾”、“偷营劫寨”三招,均是抢攻的杀手,凌厉非常。   青袍人虽然是先用刀罩住对方,但公孙元波排山倒海般的攻击刀势,竟把他逼得连退了十步以上。   公孙元波“刷”地横跃丈许,猛提一口真气,准备逃跑。目光到处,但见那董大人不但没有发威反击,甚至还面泛讶色,向他注视。   单行健失声道:“好刀法!”   公孙元波剑眉一皱,心中念头闪过:此人若是董冲,哪能如此不济?当即打消了逃走之想,同时也决定了步骤,转眼向单行健望去,怒道:“我和董大人的家事,用不着旁人置评!”这意思说,单行健乃是外人,目前连喝采的资格都没有。   单行健一听,这两人若是一家人,说不定和平解决,那时不管他曾经帮过哪一个,都讨不了好。当下哪敢多言,赶忙捧杖后退,连连道:“是,是,在下到一旁去等候就是。”   他退开之后,公孙元波精神一振,恶向服边生,道:“董大人,只不知你与量冲大人怎生称呼?”   青袍人见他刀法奇高,顿时改容相向,道:“董大人是家叔祖,公孙兄敢是见过他老人家?”   公孙元波忖道:“此人之言,不知是真是假?”   要知董冲的声名,并非是加入东厂之后得来,而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乃是当今天下公认的有数高手之一。所以公孙元波决定小心从事,万一这个青袍人假装不是董冲,让他出手,则这一发动攻击,无疑是自授罗网。当下应遵:“在下还没有机缘拜见令叔祖大人。”   青饱人道:“公孙兄刚才提到的冷仙子,莫非是厂里的人么?”   公孙元波微微一笑,道:“正是,董大人敢是未听过这个名字?”   青袖人摇摇头,道:“想我孤陋寡闻,这名字竟然从未听过。”   公孙元波突然恍然大悟,应声道:“那么‘大小姐’这个称呼,董大人想必听过吧?”   青袍人诡笑一声,道:“大小姐么?她在哪儿?”   公孙元波一时又猜不透对方深浅了,因在对方口气中虽然暗示认识“大小姐”这个人,可是又显得并不畏惧她似的。若然他不是董冲,怎敢不把冷于秋放在心上?单行健虽是老江湖,可是到了这时也大感迷惑了。他从这两人的对话中,一时听到他们好像是对头冤家,一时又变为自家人,但突然又充满了敌意。问过来答过去,双方都含有玄机。他搔搔头皮,困惑地又退了数步,决定瞧个水落石出。   公孙元波徐徐道:“她刚刚给我一个命令,要在下向董大人请教几把刀法。”   青施人面包一沉,道:“你叫她出来!”   公孙元波没有立即回答,心中暗暗琢磨了一下,这才纵声朗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大小姐请等一等。”   这话好像向暗中的大小姐说的,但见青袍人迅即回头张望。   公孙元波大步行去,他每一步都跨出五尺以上,是以不过四五步就逼到敌人面前,这时他手中的刀势,随着身形前进而杀气激增。   青袍人赶忙凝神待敌,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公孙元波大喝一声,缅刀如奔雷掣电般攻去。   青饱人也怒叱一声,健腕一沉,刀尖疾镣敌臂。这一刀以攻代守,毒辣中透出细腻灵动。   公孙元波刀势缩回一点,“懒”的一声架住了敌对。他狠狠地道:“你不是量冲,这是毫无疑问之事!”   青饱人抽刀疾剁,“铬”的一响,又被对方架住。他这时才以肯定的口气道:“你也不是大小姐的人。”   公孙元波道:“这话怎说?”   青袍人道:“我可不能告诉……”   公孙元波道:“很好,等咱们分出高下,再说不迟!”   两人倏分又合,“铸钢钢”一连拼了三刀。到了第四刀,公孙元波使出一招“破屏风”,刀势笔直推进。   青袍人以缠绞手法,刀尖一粘敌刀,迅快旋转。这一招使得奇奥泥变,敢情是极为上乘的刀法。   公孙元波运足内力,挺刀不动。这时要不就是被敌人粘得刀势浮动、露出难以挽救的破绽,要不就是迫使对方变招换式,他便有机可乘。   但见那青袍人现出吃力的表情,长刀一粘一绞,未曾把公孙元波的缅刀带动分毫。果然须得变招换式,刀锋一沉,向他双腿削去。   公孙元波抓到机会,长笑一声,刀势也跟着沉下疾镣。只听“铬”的一声,青袍人的长刀刀尖已被斩断了一截。   青袍人面色一变,转身就跑。他动作虽快,但却比不上公孙元波趁势迫击的缅刀。只见刀光闪处,已劈中青袍人的腰身,登时血光冒现。   公孙元波反而一愣,因为他这一刀砍中了要害,而他的本意却不想立刻杀死此人,希望从他口中间出一点线索。   青袍人一跤栽倒,身子在地上翻动两下,便气绝毙命。公孙元波摇摇头,迅即收起缅刀。   单行健明知自己纵是不作声,也躲不过这场风波,当下道:“公孙兄,你究竟是不是东厂的人?”   公孙元波答非所问道:“单前辈的乌金杖借来一用如何?”   单行健爽快地道:“这又有何不可?”   公孙元波接住抛过来的钢杖,一言不发,迅疾挥劈在青袍人的尸体上,“啪啪啪”一连数下方始停手。   单行健瞧得傻住了,直到公孙元波将乌金杖交给他,这才恢复过来,却没有说什么话。   反而是公孙元波先问他道:“单前辈对我此举,有什么看法没有?”   单行健道:“如果公孙兄不见怪的话,在下果然有点意见。”   公孙元波道:“晚辈绝不介意,您清说吧!”   单行健道:“在下认为纵有深仇大恨,但一旦死了,仇恨也就随之消灭。这姓董的可能是公孙兄的仇家,与他有势不两立之恨,但你已杀死了他,何必还糟蹋他的尸体呢?”   公孙元波道:“原来如此。老实告诉你吧,晚辈与他素无仇恨,从前连面也没见过。”   单行健道:“那么公孙兄竟不是为了仇恨而动他的尸体了?”   公孙元波颔首道:“不错,晚辈此举,乃是移祸东吴之计。”   单行健马上若有所悟,道:“这个东吴,可是在下?”   公孙元波道:“正是。这姓董的尸体如是被人发现,查验之下,定是以为被钢杖击毙。   晚辈加请他身上的刀痕,完全看不出来,因此,他们缉捕凶手的方向,自是落在使用钢杖之人身上。”   单行健道:“话虽如此,但京师地面,武林人物多如牛毛,使杖之人也不可胜数,这杀人的嫌疑断断不会落在在下头上的。”   公孙元波道:“若在一般情形之下当然不会,但目前单前辈恰好处于十分不利之境。一来你不是本地人,偏巧在的案发生时来到了京师,案发后又悄悄回去了,这是可疑之一;其次你的乌金杖质料与一般钢杖不同,是以留下的伤痕亦不一样,很容易看出来;三来你的行踪将由晚辈这儿传出去,让东厂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你曾经来过京师。”单行位听了这番分析,面色灰白。要知道这个被害之人乃是东厂之人,这才是最要命的问题。如果被杀之人不是这种身份,则单行健被捕之后还有辩白洗冤的机会,可是一旦落在东厂的网罗中,便休想有这等机会了。   单行健深知此中奥妙,所以骇得面无人色,过了一会,才道:“公孙兄何必这样‘整’我呢?”   公孙元波道:“假如我闭口不言,东厂纵然耳目遍布,也不容易找到你头上去。”   单行健叹口气,道:“好吧!公孙兄有什么吩咐,在下无有不从。”   公孙元波道:“第一件事是先把尸体移到道边的树木后面,等对方发现时,大概也在三两天以后的事。”   单行健连忙依言做了,迅即把尸体搬走。他回来之后,公孙元波又遭:“我们等大小姐回来,解开了李公岱的穴道,你们便继续进行你们的计划,我与大小姐可能跟着瞧瞧热闹。”   单行健不敢不答应,问道:“大小姐几时才回来呢?”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5“晚辈也不知道。”   单行健问道:“公孙兄是不是东厂里的大人?”   公孙元波道:“我不是。”他笑了笑,又道:“我已当你之面,杀死一个东厂的鹰犬,料必足以证明我不是东厂之人了。”   单行健大为困惑,因为刚才公孙元波与姓董的人谈话之时,分明表示他是东厂之人,而胜董的口气和态度也似乎相信了这一点,然而既系同事,自无出手残杀之理。   公孙元波四下张望了一阵,自言自语道:‘寸小姐一定走到皇庄去了。”   单行健小心地说话,以免触怒这个青年高手。他问道:“皇庄里有什么好瞧的?”   公孙元波道:“我也不知道。”   两人又等了一会,单行健道:一再等下去,只怕在下这方的行动已来不及啦。”   公孙元波问道:“为什么会来不及呢?”   单行健道:“因为镇北职局之人可能及时赶返。”   公孙元波问道:“你们打算怎生对付镇北赋局?”   单行健道:“我等查悉镇北钦局的主脑陆廷珍,时常秘密前往一个地方。料定这一处地方,必与陆廷珍及镇北缥局关系至为重大,故此今日前往一棵。”   公孙元波道:“陆廷珍现在不在京师么?”   单行健道:“‘不但他不在,连该局高级人物也没有一个留在京师,所以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连你们自己亦不知道到了那处地方之后,将发现些什么东西了?”   单行健点头道:“正是如此,只不知公孙兄信是不信?”   公孙元波道:“听来似是可信,既然如此,晚辈与大小姐跟去亦有何妨?”   单行健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他明知对方的决定无法反对,如若不然,他当然不愿让两个来历不明之人参加。   大小姐似乎一去音讯沓然,连公孙元波也有点不耐烦了,心想:“她莫不是到皇庄去查看虚实?早先听姓董的东厂校尉之言,似乎那所皇庄乃是鬼见愁董冲方面的地盘。”   公孙元波已大致得知东厂的三大高手,除了三宝天王方胜公领袖群伦,权势最大,表面上是以他马首是瞻之外,其实这三大高手各有势力,不断地明争暗斗。因此冷于秋无意中发现董冲有这么一个地盘,便急忙前往查看,实是合情合理之事。   他心念一转,便向单行健道:“单前辈且在此地等我,如果过了半个时辰尚未回来,你便带了李前辈离去。”   单行健目光转到呆立不动的李公岱身上,问道:“李兄若是得不到大小姐解救,只不知有无妨碍产公孙元波道:“大概没有妨碍。”说罢举步行去。其实他识得如何解救李公岱之法,亦知道一个时辰后J李公岱穴道自然解开,但他故意这样处理,为的是使单行健心有顾忌,不敢不认真地等上一个时辰。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刮过田野,他迅快行去,凝目四望,竟不见一个人影。脚下的道路宽阔平整,可容马车驰驱,可见得沿着此路行会,一定会见到繁盛热闹的市镇。若然不是市镇,则只有“皇庄”才有这等道路。   走了数里,但见一道河渠与道路连接在一起。再往前望,不远处有一片在院,高高矮矮的房屋,总共有百数十幢。   在距这些房屋百余步的地方,那道河渠横过道路,绕流庄后,一道石桥跨过河面。桥的那一面立着一道木栅,上面横挂着一块木匾,写着斗大的“高粱皇庄”四个大字。   公孙元波离那石桥还有二三十步,就停下脚步,小心打量。   由于严寒侵袭,所以庄子后面不见有人走动。庄门则已经闭上,是以无从得知里面的情形。   公孙元波忖道:“假如冷于秋没有惊动对方,我自是可以笔直沿路行去。但冷于秋至今影踪不见,这就难说得很了。”   正在想时,忽然发现庄院内有响动,当下连忙闪到几棵秀树后面。   但见庄门“哗啦”一声打开,有四名汉子走出来。这四人都是短打装束,身上佩着长刀,个个动作矫健有力,一望而知不是普通的庄稼人。   紧接着一辆马车驶了出来。车身没有顶筵,所以车上装载的一口棺材看得清清楚楚。   公孙元波不禁一愣,付道:“假如这口棺材中已装载得有尸体,那是无话可说。若是一具空棺,那就有问题了。难道他们已接到消息,乃是去接运姓董的尸体不成?”   他念头一转,又想到冷于秋身上,不觉又心跳加剧,想道:“莫非棺中已盛载着她的尸体么?”   但见那辆马车折向左方,沿着庄墙驶去。那四名大汉前后散开,拥着马车前行,很快就驶出数丈。   公孙元波四下打量形势,由于他距庄院尚有一段距离,所以目光不致被屋子隔断,还看得见在后大致上是一片相当辽阔的树林,不过树木本来就木茂密,加以冬季严寒,木叶凋残,使人有空疏旷荡之感。   他猜想这辆载着棺木的马车,一定是绕人庄后的林地,好像是到坟地去安葬似的,当下略感放心,忖道:“假如棺中尸体是冷干秋的话,庄中之人还会用棺木殓葬?”   他旋即又发现马车前后的四名汉子不住向四下顾盼。一望而知,他们是小心查看周围的情况,大有不想被任何人看见之意。   公孙元波感到有异,决定跟去瞧瞧,但既然对方显得小心戒备,则行踪之隐秘自有必要。   他略略后退,借着地形和树木的掩护,也向左方绕去,奔出老远,才兜折向皇庄那边。   此时他已看见那高梁皇在后面,果然是一大片疏落的林地。   行到近处,忽见前路被一道数丈阔的小河隔住。这才知道早先所见的那条河渠,一直行水流来,绕庄一匝,形成一道在河。   公孙元波量度过河间的宽度,估计必须在河中心换脚借力一次才跃得过去,但河中当然没有可资落脚的地方。他毫不在意,先挑选地点,移到一排树木旁边。这儿的河面不但最窄,对面靠河边亦有树木,可供立即隐藏身形之用,于是他掣出了缅刀,拣中一棵碗口粗的矮树。原来他准备砍一段木头丢到水中,以便借力飞渡。   他正要下手,忽见在这一棵矮树的内侧,竟有一枚已被折断,看那痕迹还是刚刚折掉的。   公孙元波微微一笑,忖道:“看来冷于秋和我一样,也用同样的手法渡河,而且恰好也选中了这个地点。”   心中想时,目光流转扫视,找寻冷于秋没有用完的树干,但居然找不到,这使他惊异起来,一时之间想不透这是什么道理。   照理说冷于秋折了一枝树干,最多只利用当中的一段,不须超过两尺,所以这儿应该有得剩余才对。此时他不但觉得奇怪,心中还泛起了不对劲之感,故此他特别小心地查听和打量四下的情况。   本来这等情形,可能是冷于秋的老练,而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但公孙元波却不如此认为,因为冷于秋既在如此隐秘的地方渡河,已经够小心的了。在查明对方内情之前,她用不着过度小心,等到离开之时再把痕迹收拾干净亦来得及。   根据这一些理由,公孙元波不肯相信这是冷于秋收拾干净的。他先假设是皇庄之人已来此收拾过,接着向下推想道:“是了,在这一段的河流,唯有这一处适合偷渡。皇庄之人当然亦瞧得出来,所以他们时时派人到此巡看,如果发现有砍树或其他痕迹,便可知道有人已经偷渡过河,潜入皇庄地界。”   越想越觉有理,现在对于是庄之人为何进快收拾干净,理由亦十分明显了。敢请他们把这里收拾干净之后,如果敌方再有人接应,势必又在此处偷渡。只要再砍一棵树,是庄之人马上又可以查出。   他冷冷一晒,并不向别处的树木动脑筋,心想:“我再把已折过的树逝它一截下来,虽然矮了一点,但反而不致为对方发觉。”   当下一挥缅刀,砍下了一截尺许长的树身。为了免得被皇在巡逻之人碰见,迅即拾起这截木头,向河边抛去。   等到木头已浮起来,公孙元波吸一口真气,贴着水面平平跃去。接着脚尖一踩,点在木上。他竟不再跃起,但那股冲力使他仍然向前迅移,霎时连人带木都到了对岸。   他把这一截木头捞起来藏放在树丛内。一来避免在河上漂流,被人看见;二来离开之时也许还用得着。   他在旁边的草堆中发现另一截木头,居然还是湿的。   现在他奔入林地内,耳目并用,走了一阵,便听到了马车驶行的声音。循声跟去,先是看见两个大汉的身影,接着也瞥见了载着棺木的马车。   由于公孙元波只想瞧瞧这口棺材送到什么地方,所以他根本不打算逼近,这刻反而停下脚步。   马车群践的声音,过了一阵县然消失,可知已经到了目的地。   公孙元波估计一下距离,正要往前一探,但突然心头一动,忖道:“假使对方已知道有人潜入,则一切防范措施,势必针对着一个暗中的敌人。我目下若是顺着马车行过之处踉去,岂不是正好掉进对方的侦查网中?”   他当机立断,迅即改变方向,以那马车声音消失的地方作为中心,绕个大圈,到了对面。   这时他才向中心点潜行而去,变成从迎向马车来路的方向往前凑。虽然他仍须十分小心,但照事论事,皇在之火势难料到敌人打对面来,因为这一来等如这个敌人早已知道马车的践线而预先在前面等候一般,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他潜踪匿迹地趟行了数十步,发觉前面不远似是一片空地,当即选了旁边一株高耸的树木,攀了上去。   这一攀到树巅,发现恰好在最佳的位置,可以俯瞰到那一片空地的大部分,自己却不虞对方瞧见。   那辆马车停在空地上,四名大汉正把棺木抬下来,动作之间,显然极为小心慎重。   在空地当中盖搭着一间矮小的木屋,两面敞通,所以看来内中空无一物,但屋前却有一座巨大的石香炉,高与人齐,雕刻得很精美。   那口棺木抬入木屋内,架在木条凳上,之后,四名大汉分为两排,肃立在石香炉两旁。   转眼;司,马车来路处出现两名白衣佩剑少年,大踏步行近木屋。   公孙元波与他们相隔虽远,但仍然可以感觉得到这两名白衣少年,都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阴森神情。   其中一个白衣少年问道:“都安顿了没有?”   一个大汉应道:“都弄妥啦!”   驾车的黑衣人这时方从马车上下来,走近他们,道;“两位这一路跟来,没有发现外人跟踪吧?”   另一个白衣少年摇摇头,道:“没有,依咱看来,董大人似乎太小心啦!”   黑衣人道:“这实在是不得不小心之事。董大人马上就陪娘娘驾到,绝对不能给任何人看见。”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来路又出现人影。先是一个身着锦袍、留着三络长须的中年大汉行出来。但见他龙行虎步,威仪赫赫,一望而知不是平常之人。   在他身后是一顶软轿,由两名灰衣人抬着,脚步矫健平稳,身上也佩着长刀,可见得这两名轿夫除了抬轿,还负有保护之责。软轿帷慢深垂,竟不知这里面坐着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只见那董大人走入木屋,伸手打开棺盖,看了一眼,也没有把棺盖盖上,便转身行出这间木屋。   一名白衣少年拿出几把香,点燃之后,插在石香炉内。   董大人挥挥手,转身行去。那黑衣人高声道:“大人有令,着无职事之人容皆回避。”   于是最先进来的四名轿夫、两名大汉以及这个驾车载棺的黑衣人,都迅速跟那董大入走出旷场。   木屋前除了一车一轿,便只有那两名白衣少年。他们肃立轿旁,一个拿着本点过的香烛,另一个则不知在何处拿出来一盘果点,都捧在手中,看来是等轿中之人出来上香献祭。   过了一阵,轿中之人还没有动静。连那远处眺望的公孙元波也感到心急了,暗念:如果高梁皇在有人返回京城的话,会不会发现单行健他们?他正在转念,忽然眼睛微花,但见一道人影踏入了旷场之中。这人衣袂飘飘,体态袅娜,正是无情仙子冷于秋。   公孙元波心头一震,付道:“奇怪!冷千秋踏入空地时,好像曾经穿过一层无形的墙壁似的,这种印象感觉,就像是大热天太阳晒热了地面,气体蒸腾时那种景象。但不同的是前者只是发生于冷于秋踏入时的一刹那,而夏天地面的热气腾升景象却是持续不断。”换言之,这一块空地好像被一层无形的墙围住,有人穿过之时,无形之墙发生波动,旁观之人才得以看见。不过冷于秋看来并无异状,她一直走向软轿。那两个白衣少年转眼望见了她,都泛起了惊讶之色。   左方的少年冷冷喝道:“姑娘站住!”   冷于秋不理他,仍然向软轿行去,亦即是向这两名白衣少年行去,因为他们乃是站在轿前两侧。   那白衣少年又道:“你听见了没有?我叫你站着!”   冷于秋果然站着了,敢情她已距轿帝不到五尺,与左右两旁的白衣少年也相距不过六七步远而已。   她指着轿子,道:“这里面是什么人?”   她神色冰冷,口气含有命令般的味道,加上她的突然出现,种种因素,形成了奇异的力量,使人不敢轻易地对她无礼。   那白衣少年皱眉造:“这不是你应该问的。你是谁?何故跑到这儿来?难道没有人通知你不可闯入来么?”   冷于秋美丽如画的面靥上,泛起不悦之色,道:“哼!哪一个有资格禁止我?董冲么?   笑话!”   右边的白衣少年这时第一次开口,道:“你究竟是谁?如果要我们通传,也得有姓有名才行呀!”   冷于秋道:“用不着你们通传,我自己瞧瞧。”   她上前两步,已到达伸手就可以揭起轿帘的距离内。   这时她发现那两个白衣少年都没有动静,不禁大感意外,心想:轿中之人如果不能让人看见,则这两名白衣少年应该出手阻拦才对。     第七章 陷入困境     冷于秋身为东厂三大高手之一,在这等奇怪的情势之下,可就显出她的机智应变能力实是高人一等了。但见她微微一笑,反而退开了一大步,道:“你们哪一个过来打起帘子,姑娘定有赏赐!”   那两个白衣少年似是感到意外地怔了一下,都没有说话。   冷于秋温声道:“你们都聋不成?”   左旁的白衣少年先干咳了一声,才道:“姑娘好没道理,此地本来不许任何人闯入来的,你这是怎么回事?”冷于秋使出移形换位的身法,突然间已经在他面前,速度之快,使人简直看不清楚。   那白衣少年大吃一惊,急退数步。可是当他站定之时,却发现对方仍然在他面前,距离并没有拉长。   冷于秋慢慢举起五手,口中道:“你瞧,我这一掌拍出,手势有抓拿和拍击两种变化……”   说到这里,她五手已经拍出,但却停在半路。正因她既停得快,又加以说明,是以那白衣少年根本没有动手防御。冷于秋接下去道:“假使你不闪不避,亦不出手抵抗,那么我拿住你胸口衣服,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你出手抵御,或是反击,那么我化为拍击之势,这一把就要了你的性命。”白衣少年发愣地注视着她,竟不会说话。   冷千秋面色一沉,其寒似冰,话声也透出森冷的杀机,道:“你决定没有?”   白衣少年身子一震,道:“我……我……”   只见冷于秋的手势已经移动,向他胸前伸落。白衣少年本能地举起左手封架,右手丢掉香烛,挥掌向她手臂疾削。   此时冷于秋动作慢而白衣少年手快,所以她不仅掌势被封架住,同时玉臂也被他削中。   但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冷于秋掌势一催,迅若雷霆般拍落。   白衣少年虽是架住了她的手掌,可是她的掌力像一只巨锤般,“砰”的一声,击中了他的胸口。白衣少年应声摔倒地上,竟不再动弹。   冷于秋一回头,望住丈许外的另一个白衣少年,道:“他这一跤可摔得不轻,你看清了没有?”   那白衣少年被她弄糊涂了,应道:“我看清楚啦!但……但你究竟干出什么事情?   你……你打死他没有?”   他一时之间真不知问她哪一件事才对,是以糊里糊涂走过来,但旋即醒悟不妥,忙即停步。   冷于秋道9“他不让我拿住胸口衣服,我早就警告过他了。”   话声中一晃身,到了这一个白衣少年面前。   白衣少年心中大骇,叱喝一声,手中的盘子向她迎面奶去,同时一矮身,伸脚疾扫。   冷于秋身子一侧,已把上下两股攻势全部让过,接着一伸手,就揪住了白衣少年的胸口。心念电转,付道:这两个少年的身手都不见得高明,莫非真是什么娘娘的小太监?想是这么想,但心中却知道不然,因为这两名少年虽是年轻,却分明都有胡子,声音完全是男性味道。假如是小太监的话,不但没有胡子,话声更是尖锐得有如女人,甚易区别。她指力已侵入对方体内,制住他的脉穴,是以那白衣少年简直像一摊烂泥一般,连站也站不稳。   冷于秋冷冷问道:“轿子里面是什么人?”   那白衣少年但觉全身既无气力,而且胸口也被他压得透不过气来,惊惧痛苦兼而有之,忙道:“没…··船有人……”   冷千秋表面上虽然神色不变,可是心头却大大震动,感到自己似是已跌入一个说不出是什么样子的陷饼中。   她一松手,那白衣少年“叭啦”一声摔在地上,也爬不起来,原来他穴道已被制住了。   她横跨两步,移到轿前,伸手一拨,轿帘登时跌落,但见轿内果然没有人,却有一尊三尺高的金色女神像。这尊女神有十多条手臂,眉目如画,竟是微笑的表情,而最令人感到不对劲的是上身全无衣服,双乳高耸。   冷于秋目光流转,但见这多臂女神像的头上有一幅黄布,上面横绣着“威灵感应妙相殊色幽冥神后”十二个字。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在众神之中有这么一号“幽冥神后”,只有一点她不能不同意的,便是这具神像工艺佳绝,果然可以当得上“妙相殊色”这句话。   四下一片死寂,冷于秋翟然回顾,空地上不但没有人影,各至连天色也大见阴暗低沉。   她心中泛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生像是掉入梦靥之中,户是她的理智仍是清晰如常,是以得知决计不是做梦。这种恍促迷离难以形容的气氛,使她不由自主在发生必须“挣扎”的感觉。   冷于秋的目光回到“幽冥神后”面上,墓地一惊,敢惜这尊雕塑而成的神像,好像已比刚才高大了许多。   她退回数步,接着转身行入木屋,鼻中还嗅到石香炉内袅袅升起的氛红香气来。   那具木棺是打开着的,冷于秋暗暗运聚内力,打算一看见可疑的景象,马上全力攻击,或者退走。   她一步步行近棺材,发现此棺居然很深,老是看不见棺底有什么物事。直到她去到切近,伸头俯视,这才看见棺中躺着一个黑衣老妇,头上也扎着黑巾,是以那张面庞显得特别青白,皱起的皮肤和尖削的鼻子也特别惹眼。这个黑衣老妇似是毫无生气,但冷于秋敏锐的感觉中,却觉得她并没有死亡。那么她何以躺在棺中?还有人烧香祭奠?她俯视着棺中的妇人,忽然迷迷忽忽地想起了很多事情,那都是她小时候的事,久已忘怀,可以说没有一点印象,但现在却一件接一件掠过心头。这些往事,使她心境也有了变化,仿佛逐渐回到小的时候。   她小的时候当然是很脆弱,没有什么力量可言,那时候外界的侵害,她可没法于抵抗。   棺中的黑衣老妇眼睛慢慢睁开,眼珠十分呆滞,过了一阵,竟变得锐利森厉地注视着冷于秋。她长长吐一口气,面上也有了表情变化,恢复了生气。只听她用吵哑的声音道:“小女孩,你看见了什么?”   冷于秋身子震动一下,接着伸手扶住棺边,支持着身体。   黑衣老妇又道:“小女孩,听,谁在叫你?”   冷于秋道:“是我娘的声音……”   黑衣老妇道:“对,对,你娘在叫你回家。你肚子一定饿了,身上又冷,快快回家吧!”   冷于秋的目光已变得十分呆滞,她已不知不觉陷入恍消迷忽的情境中。现在她果然感到又冷又饿,真个急于回家,回到母亲的怀抱中。   黑衣老妇又道:“来吧!小女孩,让我带你回去,回到你娘身边。来吧!小女孩—   …·”   冷于秋听到“回家”两字,连连点头,那动作就仿佛是七八岁的孩子一般。事实上她这刻正已回到七八岁的幻觉之中,完全忘记了长大的经验,自然也忘记了自己竟是一个身负绝艺之八。   她耳中听到寒风怒号、树木悲吟的声音,眼前天色昏黑,触目凄凉萧索。当此之时,她唯一急于得到的,便是赶快回家了。   黑衣老妇坐起身,毫不费力地把一副金光灿烂的手铐套在她双腕间,“昨呼”一声,已将她双手锁住。   她离开了棺木,可是动作显然很不灵活,浑身的骨骼不时发出“哟唤”的声响。   直到这个黑衣老妇走出屋外,冷于秋才连连眨眼,好像在梦中快要回醒一般。那黑衣老妇走出了木屋,猛一摇头,氏长的白发从黑巾下散垂下来,顿时平添几分恐怖。但见她一面念念有词,一面兜来转去地走动,同时又从黑衣内掏出一些谷米之类的物事洒在地上。冷于秋终于身子一震,睁大双眼,四下打量,她一下子就记起了早先跨入木屋的经过,但其后好像有一段空白,老是想不起来。   她转眼望出去,但见屋外空地上站着的黑衣老妇,正是她早先在棺中所见的那一个。这刻面向着石香炉,合掌作出膜拜之状。   炉中的香烟笔直腾升,一望而知连微风也没有,故此烟气散而不乱。   冷于秋突然间又发现了腕间的金铐,吃了一惊,运力一挣,竟没有把这副手铐震断,心知必是五金精英练成之物,便不再白费气力。   她这时来反而心神冷静了,举步行出木屋,说道:“喂!你是什么人?”   黑衣老妇目光仍然凝视着笔直升起的烟气,口中说道:“你猜呢?”   冷于秋道:“可是来自茅山的法师?”   黑衣老妇缓缓转过眼睛,望着这位巾帼奇人,惨白色的面上泛起一抹诡笑,额首说道:   “不错,本法师来自茅山,你倒是有几分眼力。”   冷于秋道:“是不是董冲要你这样做的?只不知你这番得手,能得到什么报酬?”   黑衣老妇道:“冷大人这一宗也猜对了,至于报酬……”   冷于秋当她沉吟之际,接口道:“我可以比他多出十倍的酬劳,不管是什么东西。”   黑衣妇人道:“只怕你办不到吧?”   冷于秋道:“你还未说出来,如何知道我办不到?”   黑衣妇人道:“这话也是。董大人许诺的酬劳种类甚多,其中虽然不乏金银珠宝之类的物事,但也有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例如良材美质的炉鼎便是。相信你一定懂得‘炉鼎’的意义吧?”   冷于秋点头道:“我懂得。”   黑衣妇人道:“只不知这等报酬,你付得出付不出?”   冷于秋道:“董冲办得到的事,我没有办不到,他给你多少个炉鼎?”   黑衣妇人诡笑道:“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   冷于秋道:“我可以马上付你十个八个。”   黑衣妇人道:“但他给我的那一个,乃是本法师有生以来第一次获得的好炉鼎。你虽然给我一百个,如是质地不佳,亦是无用!”   冷于秋道:“这个倒要请问一声,究竟好到什么地步?”   黑衣老妇道:“这可不容易形容了……或者这样说吧,他给我那个炉鼎,禀赋资质之佳,大概与你差不多。”   冷于秋面色一沉,冷冷道:“法师如若耍弄姑娘,定让你后悔莫及!”   要知“炉鼎”一词,在道术家口中,乃是“人”的代名词,有的是采阴补阳,有的是利用人体炼药,干奇百怪,说之不尽。故此黑衣老妇一说到她所得的炉鼎,资质与冷于秋差不多,冷于秋马上明白她其实说的就是自己。   黑衣老妇口中发出阴森的笑声,道:“冷仙子既然说出这等不客气的话,那就恕本法师无礼了!”冷于秋哼了一声,道:“董冲已见到我了,是也不是?”   黑衣老妇摇摇头,道:“那倒不是。董大人虽是接到报告,晓得有人潜入本在,但却不知是你,而他身有要事,是以依计行事之后,便匆匆赶回京城。你要见他,须得等到晚上。”   冷于秋道:“既然董冲没有见着我,你如何知道我姓冷?”   黑衣老妇党邪笑了一下,道:“冷仙子乃是什么人物,本法师怎能不识?现在不妨老实告诉你,早在几个月以前,董大人便曾制造一个机会,让本法师暗中见过你。本法师认为十分满意,是以今日把你弄到手中。”   冷干秋道:“这样说来,他老早就把我许给你,作为酬报中的炉鼎这一项了?”   黑衣老妇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冷于秋道:“那么你的法号,可不可以见示?”   黑衣老妇道:“这又有何不可?本法师姓邢名焚,人称‘黑神巫’的便是!”   冷于秋道:“我虽是外行人,但却听过黑神巫邢焚的名气,晓得你在法术门中,乃是一流人物。”   黑神巫邢焚道:“岂敢!岂敢!冷仙子今日落在本法师手中,平心而论,也算不得耻辱之事。”   冷于秋道:“这倒是平心而论,只不知邢法师你的外号可有什么来历故事没有?”   黑神巫邢焚道。“当然有啦!本法师所施之术以黑见长,如在白昼出手,亦将变为黑夜。死在本法师手底之人,亦无不化为一堆乌骨。”   冷于秋瞅着她一头白发,心中若有所悟,口中道:“邢法师是不是打算把我化为一堆乌骨?”   邢焚发出森厉的笑声,道:“本法师哪里舍得糟蹋了一个像你这等良材美质的炉鼎?当然不会化为一堆乌骨,相反的,在十年八载之内,你将比现在更为美貌可爱。”   冷于秋注视着这个老女巫,心头充满了说不出的厌恶。但她既长于心机计谋,又见多识广,阅历极丰,处事十分老练,所以表面上一点也不显出厌恶,反而在有意无意中露出敬畏的神色。她道:“既然不是打算加害于我,这倒是人惊奇之事。只不知何以在十年八载之内更是美丽?”黑神巫邢焚道:“本法师的灵魂神魄将借用你的躯体,是以在十年八载之内,你的躯体分毫不损。”   冷于秋忙道:“那么我呢?我的神魂将到何处去了?”   邢焚泛起诡秘的笑容,道:“你在那儿。”   她打黑施下取出一个小小的黄色陶坛,形式就像常见的专盛骨灰的坛子一般无二,只是体积小得多。   “你的魂魄就在这里面.直到散灭为止!”   冷于秋不禁毛骨惊然,但觉这等邪里邪气的事情,实是不知从何着手破她的法。   她回想一下,记得刚才一阵心神优格,那一段时间竟然成了一段空白。照这老女巫的说法,相信当自己的魂魄被摄入陶坛中时,情况与刚才一样,只是一片空白,却不知有没有期限,抑是永远就此失去了一切?这真是像梦庄一般的可怕遭遇,她空有一身武功,却不知如何抗拒才好,更不谈反击了。   邢焚的白发在黑衣上飘动,相形之下特别刺眼,平添了几分阴森凄厉诡异之气。   冷于秋暗暗运动行气,收摄心神,以免又在无意之中为这女巫所乘,一面迅快地想道:   “她外号叫黑神巫,又自称一切法术都属黑色,但她的一头白发却与她所练的功夫似是有点抵触。照事论事,这一点应该就是她的弱点破绽了。只是我将如何利用这个弱点呢?”   现在天色似乎更为阴暗,那具石香炉中的烟气笔直腾升,毫不散乱,实在透着古怪。   冷于秋判断距离,心想,只要跃到寻丈,便可施展指功,隔空击毙这个老女巫了。要知道此举在冷于秋施展出手,只须一眨眼工夫,纵然不能得手,仍可迅即退回原地,料对方来不及反击。当下心意已决,故意抬头望天,“哎”了一声,道:“为何天色如此昏暗,莫非已经日暮了?”黑神巫邢焚冷冷道:“好让冷仙子得知,这便是本法师施展法力的景象。”   冷于秋惊讶地向她左后方望去,神色奇异。   邢焚不禁转眼望去,瞧瞧有什么古怪的物事令她如此讶疑。   她眼睛才一动,冷于秋已跃前寻丈,快得就像电光似的,同时一股指力“嗤”的一声激射而出。   黑神巫邢焚听得指力破空之声时,方自一惊,身子已被一股强大冲力撼动,震得退了七八步之远。但她并没有负伤倒下,反而冷于秋满面惊讶地望着老远的敌人。   原来冷于秋指力发出之时,才墓地发现自己虽是跃前了寻丈,可是与敌人相距还有两丈之远,比之预料中的距离,无端端拉长了一丈有余,她的指力只能在一丈内有效,现下相隔两丈有多,当然不发生作用了。   冷于秋晓得这又是女巫的邪法之一,使她在不知不觉中错估了距离。   她的指力余波虽是把敌人震得后退,可是已经失效。当此之时,冷于秋更不迟疑,抱着万一的希望,身如风机电转般掠上去,又是一指遥遥点去。   “嗤”的一声响处,黑神巫邢焚又连退了十余步。她面色大变,连忙张口喷出一口血雾,接着迅快退行到旷地的边缘。   只见在空地当中的冷于秋,这时满面谈惆之色,转眼四望,显然已看不见敌人之踪影,是以游目四寻。   黑神巫邢焚口中发出森冷的怪笑声,一面把手中的黄色陶坛盖子打开,挥指向坛口划来划去,口中念动咒语,声音忽高忽低。她突然间身躯剧烈地震动一下,不但咒语停止念诵,而且手中的小坛也掉在地上,可见得她发现了某种事情而万分震惊。   这时在老女巫身后七八步之处,出现了公孙元波的身形。他手挺缅刀,满面杀气,指着这个黑衣妖巫。   邢焚一转身,头上的长发飘飞起来,就像一把撑开了的小雨伞一般。   公孙元波“啼啼啼”连退三步,双方的距离更接近了,因而都能把对方的面孔瞧得一清二楚。   邢焚冷哼一声,道:“你是谁?”   公孙元波双目如电,罩在这个黑衣老妇,道:“大爷公孙元波是也!”   邢焚道:“你既敢擅闯禁地,可知一定不是董大人的手下。”   公孙元波道:“不错!”   邢焚道:“那么想必是冷仙子手下的人了?”   公孙元波摇头道:“也不是!”   黑神巫邢焚讶道:“也不是么?”公孙元波凛然道:“大爷如若是东厂中的人,岂敢现身扫惹你这等妖邪之辈?”   黑神巫邢焚一愣,道:“嗑!这话敢情有理。”   公孙元波又道:“大爷乃是忠臣烈士,正气上冲斗牛。你这等妖邪邪之辈,岂能摇撼我心!”   黑神巫邢焚再三打量对方,付道:“这个年轻人果然有一股逼人的义烈之气,同时又发出强大的杀机,无怪我刚才心神大为震恐。”   她深知自己目下决计不能示弱,更不能逃遁。因为妖法之道,本来就是运用精神的力量为基础,再辅以别的手法而成,若然她示弱逃遁,被对方趁机追杀,虽有妖阵,亦不攻自破。再者这个敌人武功高强,这也是一望而知之事。如果失去妖法神通,单凭武功,更非敌手了。   她淡淡道:“好,本法师敬重你是忠臣烈士,不愿与你为敌。咱nJ各行各路,你瞧可好?”   公孙元波道:“大爷早已听到你与冷于秋的对话,目下正是冲着冷于秋而来的,哪能就此罢手?”   黑神巫邢焚道:“难道你打算救她不成?”   公孙元波道:“不错!”   邢焚道:“但你没有袒护她的理由呀!”   公孙元波眼中射出嫉恶的光芒,杀机外露,冷冷道:“莫说我与她是一道来的,即使不然,只要碰见你这等邪人,也决难放过!”   邢焚一瞧已没有其他办法可以阻他动手,当下使出最后一着,仰天发出来鸣似的厉笑之声,接着道:“公孙元波,你可知道冷于秋将有什么变化?”   公孙元波暗暗运功聚力,口中说道:“她有什么变化,我如何得知?”   邢焚道:“那么我告诉你,她在转眼之间将变为一名疯子,现下的玉貌朱颜,到其时你连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果然。已头大震,忖道:“这倒是很可能的后果。”   邢焚又造:“她虽然有机会毛发无损地与你携手同归,这个权力却是操于你手,你自家好好地作一决定!”   公孙元波斥道:“胡说!这分明是威胁之言。你在爷爷面前,别来这一套!”   邢焚道:“你只要向本法师一动手,冷仙子马上变为疯子。本法师虽是失去一个上佳炉鼎,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如不光下手毁了她,势难分心兼顾。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公孙元波恨恨地瞪着她,道:“好,你放了她,我便带她走开!”   邢焚道:“这话有何保证?”   公孙元波面寒如冰,举起手中缅刀指着对方,阵阵森冷刺骨的刀气,涌扑笼罩着那个老女巫。   邢焚但觉这阵刀气之中含有坚韧不拔的意志,情知只要稍一迟疑,敌人刀势立刻全力发出,当下不敢怠慢,忙道:“好好,本法师释放了她。但你定须守信带走她,不得找我麻烦。”   公孙元波宛如一具石像似的,既不动弹,亦不开口,但目光如电,紧紧盯住那黑衣老妇。   只见她从囊中取出一件物事,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便往身上一抛,落在那片空地上。这件物事一落地,发出一阵轻微的爆炸响声。冷干秋突然发出惊“喧”之声,接着向这边奔来。   黑神巫邢焚迅快蹲低身子,连双手都编入那件黑袍之内,乍看似是极矮的人,可是那一头飘垂的白头,却使她有一股脆异的味道。她好像是利用这件宽大的黑饱护住全身,又好像是由于碰上强敌,气势萎缩而矮小了一大截。   冷于秋奔到切近,公孙元波才道:“大小姐,咱nJ走吧!”   冷于秋讶道:“走?这妖巫呢?难道放过了她?”   公孙元波道:“这是交换的条件!”   冷于秋面色一沉,沉声道:“笑话!你如何有权替我作主?”   公孙元波道:“你要在下袖手旁观么?”   无情仙子冷于秋冷硬地道:“不错!你先走开,瞧我要了她的性命!”   公孙元波道:“在下问的是在早先的情况之下,难道你要我袖手旁观,使你陷于邪法妖阵之中?”   冷于秋反问道:“你准知我无法脱身么?”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这样说来,在下为你着急出手,竟是做错了!”   冷于秋一怔,道:“你说什么?”   公孙元波没好气地道:“我说我为你着急而拼死出手,反而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啦!”   冷于秋扫瞥邢焚一眼,道:“老妖巫,记着我一句话,七日之内,我将用你的白发编成一样物事。”说完这话,便举步行走。   公孙元波心下甚是讶异,但暂不作声,收起缅刀,跟着她走。两人一前一后穿出了树林,来到河边,仍用浮木借力之法,渡过那道护庄河。   直到绕行到路上,冷于秋才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公孙元波。公孙元波不知道她心中又有什么鬼主意,只好也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她。   冷于秋凌厉地望着他,道:“好了,你要什么报酬?说出来吧!”   公孙元波讶道:“报酬?哦,你意思是指与妖巫交涉的那宗事情?”   冷于秋道:“说出来,你要多少钱?”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我不要钱。”   冷于秋道:“那么你要什么?只要是我办得到的,都可以答应你。”   公孙元波还在摇头,冷于秋神色不善地接着又道:“就算是要我的身体,也没有不可以的。”   他们之间弥漫着紧张和古怪的气氛。公孙元波气愤地瞪视她,大声道:“我不是为了报酬才帮你的!”   “那你为了什么?”冷于秋问,“咱们一非亲非故,二无交情;以咱们的情形来说,连见义勇为也谈不上,你为何冒险出手?”   公孙元波张口结舌一阵,才道:“我也不知道,但既然我并不要求报酬,你何故如此咄咄逼人?好像我这样做反而得罪了你一般?”   冷于秋道:“我平生不欠任何人之情,这是我的宗旨。”   公孙元波道:“原来如此,那么我非索取报酬不可啦?否则你就不肯罢休,是也不是?”   冷于秋面上的冰霜不知何时已融化了,因而看起来美丽动人得很。她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道:“你真是一个傻瓜!”   公孙元波苦笑一声,道:“现在我又变为傻瓜了。唉!跟你在一起,迟早不知道会变为什么东西?”冷于秋转身行去,公孙元波只好又跟她走,却忍不住问道:“你这个人我实在测不透,只不知你刚才何以忽然肯放过了那个妖巫?还有就是你当真能在七日之内把她杀死么?”   无情仙子冷于秋脚下不停,向前行去,口中应道:“说到我当时竟肯听你之劝,暂时放过了那个老妖巫,为的是你一句话。”   公孙元波讶道:“我的一句话?那是什么话?”   冷于秋道:“你当时质问我说,是不是你替我着急出手之举,反而对不起我?在这句话中,你想到替我着急,所以我决定暂时放过那女巫,让你兑现保证的诺言。”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这番话听起来好像很有人情味,可是后来我的态度实是叫人感到难堪。”   冷于秋“哼”了一声,道:“你别忘了,现在你还是俘虏的身份!”   公孙元波道:“假使我逃跑了呢?”   “你心中也知道,如果我要报复,单单是你这一条线索上牵涉出来的人,最少也有二三十条性命。”   公孙元波道:“我知道,但你最好不要通我。”   冷于秋道:“我逼了你便又如何?”   公孙元波道:“若是我无法可想,只好趁你遭受攻击之时,做出落井投石之举了!”   冷于秋道:“那你就试试看!我可以告诉你,除了这条路之外,你别无脱身的机会。”   这时他们已走到早先李公岱穴道被点之处,路上沓无人迹。   冷于秋停步道:“你让另一人把李公岱带走了么?”   公孙元波道:“如若不然,岂不是被董冲碰见了?”   冷于秋道:“我的独门点穴手法,如若逾时不解,真气逆攻心脏,非死不可。这条人命,可别记在我帐上!”   公孙元波道:“如果你不想背滥杀之名,咱们一同去寻找李公岱,把他穴道解开,也就是了。”   冷于秋道:“我哪得有这许多空闲时间?”   公孙元波道:“这倒容易,只要你不是不肯出手救人,就好办了。”他立即提高声音,叫道:“单前辈,晚辈回来啦!”   叫了两声,八九丈外有人回应,不一会,单行健便奔出路上。   他一眼望见冷于秋也在场,顿时露出喜色,道:“姑娘回来啦!那就好了。”   冷于秋冷冷道:“何好之有?”   单行健一怔,不敢胡乱开口。要知道他乃是老江湖,心知冷于秋这样人脾气难测,如果一句话说错,可能从此断送了李公岱的性命。   公孙元波问道:“李公岱前辈呢?”   单行健道:“在那边树林内,看来情况有点不妙!”   公孙元波道:“请把他搬到这儿来。”   单行健迅即走了。冷于秋道:“我倒要瞧瞧你有什么本事救他?”   公孙元波道:“在下自是无能为力,还望姑娘出手解救。”   冷于秋道:“既是靠我,为何不先问准了,才叫他把人搬来?”   公孙元波叹口气,无可奈何地道:“他们并没有什么过错,亦不是大好大恶之土,而且与姑娘你根本谈不上恩怨,你可不至于让他枉死吧!”   冷于秋道:“我是东厂的恶人,你是忠义仁侠之士,所以对事情的看法很难一致。”公孙元波明知她语不由衷,可是又不便与她争辩,辩亦无益,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   单行健霎时已将李公岱搬到路上,但见这个山东的知名之士,还是那副僵木的样子。   冷于秋背起双手,望住公孙元波,大有瞧瞧他如何解决这等僵局之意。   公孙元波逼得没法,说道:“姑娘早先不是说过,不喜欢欠人之情么?”   冷于秋柳眉登时紧紧皱起,道:“傻瓜!难道你愿把我欠你的人情,浪费在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身上么?将来轮到你有问题时,谁来救你?”   公孙元波道:“但在下岂能见死不救?”   冷千秋转眼向单行健望去,问道:“你想不想我出手解开此人穴道?”   单行健连忙道:“当然想啦!还望姑娘高抬贵手,解开敝友的穴道。”   冷于秋道:“我解开了他,你们是回去呢,抑是还要继续你们的行动。”   单行健不敢骗她,道:“/J河等仍然要继续依计划进行?”   冷于秋道:“很好,我们跟你0法瞧瞧,行不行?”   单行健不敢拒绝,因为她语气中,分明要以这件事来交换李公岱的复原,当下断然应遵:“行,行。”   冷于秋走过去,在李公岱相应的穴道上连击三掌。李公岱“哎”的叫了一声,身体已能动弹。   单行健等他呼吸吐纳了一阵,才问道:“李兄觉得怎样了?还能照常行动么?”   李公岱点点头,道:“大概没有什么妨碍。”他向公孙元波拱拱手,接着又向冷于秋施礼,道:“承蒙姑娘大度包涵,释放在下,实深感激。”   冷于秋道:“我和公孙元波打算踉你们去瞧瞧,你怎么说?”   李公岱忙道:“姑娘既是如此吩咐,小可岂敢有违?”   他们目下已知道冷于秋乃是东厂的主脑人物之一,是以不但惧怕她的武功,更惧怕的是她这种身份。   单、李二人弃了马匹,转头向回路走,到了官道上,再向北行。冷于秋与公孙元波在后跟随,竟不询问。   但见单、李二人行得甚急,可见得时间迫促,不一会已到了一处山坡。但见山坡的另一边不远处,有一座庄院。这座庄院占地虽然不大,但石墙高筑,四角各有一座高高的碉楼,瞧来气派不小,而且也可看得出戒备十分森那。   他们在山坡上向下望,由于相距尚远,而且前面有些树木遮掩,故此不虞被庄院内之人看见。但在行家眼中一望而知,这在院所选择的位置绝佳,因为只要在四角的碉楼中派人不停地守望的话,任何人都休想潜近庄院。   只见单行健和李公岱举步行去,方向正是直奔那庄院。   公孙元波与冷于秋对望了一眼,各自表示心中的疑惑不解,但他们仍然跟着单、李二人,向坡下奔去。   公孙元波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大小姐,这座住院,瞧来比那高梁皇庄还要透着古怪些。”   冷于秋道:“我瞧这两个家伙的行动更古怪些。”   “是呀!他们既是来探对头的隐秘,何以又毫无忌惮,直奔而去?”   冷于秋道:“在我印象之中,这座庄院好像所有的人都风光死绝,是以既无炊烟或取暖用的火烟,亦不见有柴茶粮食马匹牲畜之类,人影自然更没有啦。”   公孙元波道:“错非如此,单、李二人焉敢直奔而去?可是我心中仍然觉得有点不妥。”   他们奔行得很快,几句话工夫,已迫近了庄子向南的大门。   单行健伸手一推那道庄门,但见两扇高大的木门竟应手移开,打开了两尺许的一道缝隙。   李公岱讶道:“奇怪,这扇大门居然没有闩上。”   他们随即从裂缝中闪身行入去。公孙元波与无情仙子冷于秋对望一眼,彼此间发现了对方的疑惑。   公孙元波道:“他们到底是暗查敌人的巢穴呢,抑是来探访老朋友?”   冷于秋耸耸肩,道:“那要问问他们才晓得啦!”   公孙元波微微欠身,作了一个请她入内的手势。冷于秋头一昂,便走进去了。   入得庄内,这两位年轻高手,马上就感觉到此庄的确没有人类居住。此外,这座孤零零建在旷野中的庄院,莫看外表陈旧,庄内却没有一点潮湿毁败的气味,相反的,有些油漆粉至还透出新鲜的气味来。   但见单、李二人已奔向正对面的第一进厅堂。公孙元波和冷于秋当下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一行四人走入宽敞高大的厅堂内,接着一直由右边向后面搜进去,再由左方绕个圈子出来。搜看了这么一大圈,这座庄院当中的主宅,大致上已走遍了。   他们回到厅堂上。单、李二人低声商量,都露出焦灼的表情,紧接着二人又向内进行入去。冷于秋往椅子上一坐,道:“公孙元波,你如果还有兴趣,那就跟他们走,我看他们仍然弄不出什么名堂的!”   公孙元波道:“好,我去,但如果他们发现什么物事,大小姐你这一跤可栽得不轻。”   冷于秋撇撇嘴唇,很自信地摇摇头,身子仍然坐在椅中。   公孙元波笑一笑,转身行去,耳中只听冷于秋好像自言自语地道:“你们多跑跑腿,我却要多用些脑筋。”他没有回顾,霎时已转入内进。   这一次单、李二人不像上回那样,经过每间屋子只伸头进去望望,而是偶然也走入房内,到处地瞧。   公孙元波默默跟着他们,也不询问。直到他们已查看过五六间屋子后,他已明白这两人也不是逢屋就搜的,仅仅是每一进的主要房间才过去看看,但行动相当匆速,好似要赶时间一般。   公孙元波付道:“他们在搜寻什么?如果此地乃是那八臂哪吁陆廷珍的秘室,则看这等情形,大概已不准备使用了,如何还找得出什么东西来?”   他和冷于秋一早已跟单、李二人憋上了,如果单、李二人不说此行的目的,则他们凭才智眼力,看出这是怎么回事。此外,公孙元波与冷于秋之间亦成了暗斗之局,各自设法比对方先找出答案,所以他们现在就算在一起,也不会讨论了。   单、李二人已绕到左边的重重屋宇,如果仍无所获,则不久又将回到前面的大厅堂内。   这一次公孙元波没有跟他们入屋,只站在外面四下乱看。但见这个通天院子内种植得有不少花卉,只是有一部分已经枯死。这使人联想到一定是fRI没有人居住,乏人灌溉之故。   他只等了一阵,单行健和李公岱便先后走出来。   李公岱拉住单行健,道:“单兄,咱们别忙着往前搜。”   单行健讶道:“李兄有何高见?”   公孙元波也感到兴趣,因为很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以正常的声音说话,而且似是打算讨论这一番搜查的目的。   李公岱道:“以兄弟看来,如此搜下去,仍将是徒劳无功。”   单行健道:“李兄的意思敢是要放弃搜查么?”   李公岱道:“那倒不是,而是向公孙兄请教请教。”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你们的机密,最好别跟我讨论。”   李公岱道:“公孙兄和大小姐,也可以说得上是极有能耐的人物了,经过了这许久的时间,居然还不探询在下等此行的目的,难道你们两位连一点好奇之心也没有么?”   公孙元波道:“假如你们搜不到任何物事,则问了之后,还是有一个悬而未决的疑问。   如果你们搜得出所寻的物事,则到时我们亦一望便知,何须多费唇舌?”   单行健道:“公孙兄这等理论,在下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也不得不承认是第一次听到。”   公孙元波道:“难道晚辈说错了不成?”   单行健道:“那也不是。在下说出来可别见怪,两位的反应实是有点不近人情。”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但你们两位前辈的行径,亦有很多地方违背了常理。”   单行健抬头望望天色,面上立时泛起了焦虑的神情,接着才道:“不错,我等的行径,的确有些地方似是不合情理。”   李公岱道:“单兄这样与公孙兄谈下去,只怕不会有什么结果可言!”   单行健道:“李兄说的是,兄弟这就向公孙兄请救c”   公孙元波道:“单前辈好说了,这请教两字不敢当得!”   单行健道:“访问公孙元,假如在下说这座庄堡(南藏有大量黄金白银,公孙见信是不信?”   公孙元波一愣.道:‘’这话实是教人难以背信。”   单行健道:‘“公孙兄何以认为不能相信T”   公孙元波道:“如果此地藏得有大里金银,决计个会无人看守。”   单行健道:‘”若是有某种理由,使得原有守护此地之八个部撤走,而新换的一批人马,又因某种原因,不能依时赶到接乔,这其间便出现厂一段空档。只不知这个说法.公孙兄认为有没有可能/’公孙元波忖道:“单行健、李公岱皆是武林中知名之士,但这还没有什么了不起.最重要的是他们眼下等如是代表了冀鲁和双龙两大嫖局。这两大源局势力甚大,是以获得秘密消息以及派出人马以拦阻接管此堡的人,都可以办得到。”他点点头.道:“若是如此,当然有可能啦!”单行健道:“那么公孙兄认为这些金银,可能放在何处?”   公孙元波道:“相信一定建造得有地客或密室,反正不会藏放在当眼之处。Z’单行健道:“我等也是这样想法,可是搜到现在,还找不出一点痕迹线索。”   公孙元波道:“如果是地窖或密室,自然是不易发现人口。”   单行健道:“公孙兄只有这一句结论么?”   公孙元波道:“假如前辈当真为了搜寻藏金,何以专向卧室直看?再说若是两位分头查寻,当然更为有效,但你们并不分开,可见得除了藏金之外,只怕另有作用。”他笑了笑,又道:“晚辈如果说错了,两位可别生气才好。”   单行健道:“公孙兄果然才智高人一筹,观察力之强,当世罕有匹涛。不瞒你说,我等除了查看藏金的传说是否确实之处,还要查究一个人的下落。”   李公岱道:“单兄若把一切内情说出,只怕将有严重后果!”   单行健道:“兄弟认为事到如今,不妨豁出手去,干脆向公孙兄请教一下。以公孙兄的才智,说不定能指出一条明路。李兄认为如何?”   李公岱沉吟一下,才道:“兄弟虽是不赞同,但单兄乃是此次行动的土脑,若是作此决定,兄弟也没有话可说。”   单行健向公孙元波道:“我们听说缥行第一高于五香火方百];l并非闭关于华山,而是居住在此堡之中,已经有三年之久。”   公孙元波道:“这位方百川就是首创镇北嫖局的人,是也不是?”   单行健道:“正是这位方前辈。”   公孙元波道:“他既没有犯下不赦之罪,何须销声匿迹潜居此地?”   单行健道:“因为陆廷珍接办镇北缥局三年以来,用了种种不合规矩的手段,几乎把同行的生意全部抢去。假如方百川露面的话,一定会受到同行中的故交好友质问,所以他不得不躲起来。”   公孙元波道:“如果他存心躲起来,咱们再搜上三天三夜,亦将是徒劳无功之事。”   单行健道:“不错,但我等全都怀疑不是方百I;旧躲起来!”   公孙元波“哦”了一声,耸然动容,道:“单前辈的意思说方百川是被迫失踪的?”   李公岱接口道:“正是此意。假使方百川曾在此地幽禁了三年之久,则目下虽是迁走了,也应该多多少少会留下一点线索。”   公孙元波灵机一源9,仰天打个哈哈,道:“两位当然找不到一点痕迹线索,找得到才是奇怪之事!”   单、李二L人都为之愕然,甚至忘了出言相沟。   公孙元波解释道:“因为这座庄堡建造至今不会超过三两个月,因此方百川焉能在此地幽禁了三年之久?”   单行健霍然道:“是啊!我也嗅到新的粉至以及油漆等气味,早该想到此堡乃是新近建成才对。”   公孙元波伸手指着墙边的花卉,道:“请看这些花卉有不少枯死,乃是最有力的说明。   因为枯死的花卉,不是无人灌溉,而是移植于此后,有些不能适应新的土壤,故此枯死。这等情况,与其他原因的枯死不同,而且枯死的数量也太多f一点,可以证明这是刚刚移植到此不久,连更换的时间都没有。”李公岱道:“若是如此,那就连藏金的情报也不可靠啦!”   单行健点点头,道:“不错,但这可把咱们给掉在闷葫芦里面了。”   公孙元波道:“晚辈不知道你们的情报如何获得,但有一点敢肯定的,那就是这个情报一定很可靠。”   李公岱道:“是的,绝对可靠!”   公孙元波道:“那么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便是陆廷珍已查出了把情报供给你们之人,特地假做了这么一些消息,把你们大大愚弄一下。当然可能还有其他作用,至少也会是一个陷讲。换句话说,咱们现在都落入陆廷珍所设下的陷姘中了!”   单行健和李公岱都面色一变,转眼四看。公孙元波道:“如果真是陷断,则咱们一入此堡,已经插翅难飞。现在才查看叮太迟了。”   单行隧道:‘’至少还有一点可以庆中的.那就是咱们一行、、人,有四位没有落网。”   公孙元波道:‘kZ晚辈和大小姐却无辜掉入广漩涡中。”   单行健道:“大小姐坚要插手,怨不得别人,只有公孙见才是无辜受累。”   公孙元波道;“现在还难说得很.因为我忽然想起.陆经珍刎可要建造这样一个在堡呢?试看此堡的设计,足以完全与外界隔绝,不透半点风声,可见得将来居住这J[的人,一定不能被外界看见或得知的。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呢/’李公岱愕然答不出话.连单行健也是膛目无言。   公孙元波又道:“这些居住此堡之人·不问可知必是个恶不赦之辈,或者是能使陆廷珍招来奇祸的人。”   单行健道:“难道陆廷珍利用此堡,以窝藏天下江洋大盗么?”   公孙元波道:’‘当然不是。因为江洋大盗迟早会离开做案,一旦被捕,就可能供出这个地方,所以陆廷珍所窝藏的,势必是不与江湖发生关系的人。”   李公岱道:“既不是犯有死罪、天下通缉的江洋大盗,在下可就想不通啦!”   单行健道:“在下也弄糊涂啦!但咱们还是先离开此堡为妙,纵然已落在陷讲中,说不定尚有一线机会!”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这倒不妨试试。”   他们一直奔出大厅,已不见冷于秋的踪影。宽敞巨大的厅堂内,也没有别的人出现。   李公岱冲口道:“也许咱们还来得及逃走。”   公孙元波道:“但愿是晚辈瞧错了。”他举步行去,到了厅门,向外一望,便回头拍手道:“两位请过来瞧瞧!”   单、李二人连忙奔去,目光投出厅外,但见广场上有人有马匹和马车等,热闹得很。在广场的另一面,放置得有二三十个巨大的木箱,但都是散放地面,没有相叠的。那些牲口和马车,蹄轮都用草和布包扎着,怪不得如此浩荡的队伍,居然没有一点声息。   公孙元波低声道:“以我估计,此地最少也有六七十个人。”   单行健道:“其中有十几个是车夫,十几个是管搬动的脚夫。真正能动我们的,只有一半!”   李公岱道:“一半就够咱们受的啦!只不知那位大小姐躲在什么地方。”   他们说到这里,广场上一个方面大汉洪声道:“诸位请出来吧,躲在屋子里终究不行的!”   那方面大汉的话声雄劲清晰,传入大厅之中。   单行健眉头一皱,低声道:“咱们的踪迹已经泄露啦!”   李公岱道:“单兄可曾见过这批人马?”   单行健道:“这个发言的大汉似是见过,一定是曾经夹杂在镇北嫖局的大队人马当中,所以只留下模糊的印象。”   李公岱道:“兄弟倒是在镇北源局押嫖的人马中见过其中几个,看来这些人马皆是镇北嫖局的精锐了。”   单行健道:“此堡四周皆是平旷之地,咱们若是不战而逃,只怕仍难逃得过他们快马追杀。”   李公岱慨然遭:“咱们岂能不战而逃!但公孙兄却不妨躲起来,觅机逃走。”   他们向公孙元波望去,只见他正在凝眸寻思,竟似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单行健碰他一下,道:“公孙兄,咱们要出去啦!”   公孙元波从沉思中醒来,道:“单前辈说什么?”   单行健道:“敌人已知道我等匿藏大厅之中。在下和李兄势须挺身应战,故此请公孙兄准备一下,觅机逃走。”   公孙元被遣:“两位前辈不可出战。,’李公岱道;“敌众我寡之势,咱们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一则此堡地形不利逃走;二则咱们在江湖中略有声名,这面子也是不能丢的!”   公孙元波道;“但以晚辈看来,这帮人马分明擅长合围冲杀之术,若是到旷场中,正好被他们大显身手。”   他停顿一下,又遭:“但前辈的话也没有说错,此堡地形实是不利逃走。看来今日的情况实是凶险万分!”   单行健沉声道:“然则公孙兄有何打算?”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实不相瞒,晚辈不想介入江湖仇敌的漩涡中。”   单行健道;“既然公孙兄赐告实话,在下倒是有一件事相托。”   公孙元波本想推托不管,因为他的确没有时间可以管这等事情,但话还未出口,只听单行健已道:“公孙兄如果逃得出此堡,相烦把咱们的遭遇,派人告知双龙或冀鲁缥局。就是这么一个口信相托。”   公孙元波一怔,心想这件事等如临终的未了之愿,岂能推托不管?当下颔首道:“只要晚辈能够生还,一定为两位办妥此事。”   单行健和李公岱都向他抱拳答谢,接着大踏步走出厅堂。   他们在数十对目光注视之下走落场中,虽是谈不上气势,但也步伐如常,已经算是难得了。   场中人移马动,霎时间所有的车夫、脚夫和车马等都避到远远的角落。广场中还有十几二十人,以及数目相等的马匹。   单行健暗中一数,共是十八名劲装大汉留在场中。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马匹之时,但见马匹皆是上佳名驹,雄骏异常。这十八匹矫健骏马不但鞍路鲜明,而且被挂得有如战马,鞍边都另有一件长兵器和盾牌,有的还多了一副弓箭。   单行健心头大震,向李公岱扫瞥一眼,低低道:“李兄,他们一共是十八骑,岂不太巧合了一点?”   李公岱面色也大大变动,道:“莫非他们就是‘燕云十八骑卜”   那个为首的方面大汉用洪亮的声音道:“两位低声交谈,倒像是疑心一件什么事似的,只不知能不能说出来听听?”   单行健道:“不错,咱们正是在猜测强徒的来历。”   方面大汉道:“请问猜到了没有?”   单行健道:“还没有,尊驾可肯见告?”   方面大汉道:“告诉他们也不妨,但你们还有同伴没有露面,是不是想暗暗溜跑?”   “尊驾这样说来,像是已经知道我们的人数了?”   方面大汉道:“不错。你们来时,路上有人看见,共是三男一女,咱说得可对?”   单行健点点头,道:“尊驾既然晓得,就算是三男一女吧!”   方面大汉道:“何以是‘就算’三男一女?难道这数目与事实不符么?”   单行健道:“我等来时,不错是有三男一女,可是那位姑娘,其实与我等不是一路,她目下到哪儿去了,连我等也不知道,这话只不知尊驾信是不信?”   方面大汉不作答覆,继续问道:“那么还有一个男的呢?”   单行健道:“他与我等亦不是同路人,甚至也不是江湖中的人物。这话你信不信呢?”   方面大汉道:“岂有此理!难道你们和那一男一女,只是在路上恰巧碰上的不成?”   李公岱见单行健不开口,便接着应道:“正是在路上遇见的!”   方面大汉仰天大笑,道:“但我们刚才有人入属探看,明明见到你们共是三人。”   李公岱道:“兄弟记得咱们没有说过不知那个男的下落之言,只说与他并非同路之久而已。”   方面大汉道:“听两位的言谈以及挺身而出的行径,可知两位皆是当今知名之士,是以处处保持身份,既不不战而逃,亦不愿说假话,这等风度,兄弟既敬且佩。”   他回头又道:“五弟,你可认得出这两位是谁?”   一个白面无须的大汉应道:“瞧他们两位的兵器,可知左边的是山右名家快杖单行健,右边的是五行刀李公岱,皆是当今颇有名气的高手。”   方面大汉眼见单、李二人都不否认,当下笑道:“我这老五博知天下人物,只要有点名气,他必能认得出来。话说回来,只要他认得出之人,也必是当今武林知名之士。”   当这方面大汉口中说着推许单、李二人的话时,其他的人已纷纷跃登马背。单行健心下狐疑,道:“兄台好说了。只不知诸位何故纷纷上马?”   方面大浪面色一沉,换上一侧冷酷无情的神情,道:“两位是真不懂呢.抑是明知故问ti”   李公岱应道:“单兄,此人词色不善,看来今日势难善罢甘休。咱们最好不与他说话!”   单行健颔首道:“李兄说得不错。”   只听沉重的蹄声纷沓散开,原来那十余骑已经迅快分布在四周。方面大汉耸身一跃,也坐上马背,俯视着单、李二人,冷冷道:“两位如若把来意说出,并且将如何晓得有敝堡这么一处地方的原因见告,便可不死!”   单、李二:人各各掣出兵对,都不言语c“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方面大汉又追,“如果两位再不开口,这一辈子永无开口的机会了!”   单、李二人仍然不理,各自严密戒备四下的人马。   方面大汉狞笑一声,缓上略一示意,跨下的骏马立即以碎步后退,一直退到由十余骑组成的包围行列中,成为其中的一员。   广场上突然间弥漫着阵阵杀气,虽然没有投鼓之声助威,但已具有千军万马的威势。   事实上这十八骑散开包围着单、李二人,在偌大的广场中,显得寥寥落落,人数甚少;可是这十八骑每个人的姿势以及进退时的动作,却形成了强大的气势,使人泛起了陷身于千军万马中的感觉。   为首的方面大汉响亮地喊了一声口令,所有的人都取出了鞍边的长兵器,另一手则取起盾牌。   李公岱厉声道:“诸位敢是燕云十八骑么?”方面大汉纵声大笑,道:“不错,李兄有何见教?”   李公岱道:“没有啦!”   单行健接口道:“听说燕云十八骑劫取各路缥银,洗劫富户,所过之处少有活口,可想不到居然匿藏在京银近郊。”   方面大汉响亮地喊道“:’‘燕——云—一铁——骑!”   在他左边对面一个大汉接着洪亮喊道:“纵——横——无——敌!”   在右边对面又另一个大议应道:”‘杀—一人——如——麻!”   这三声响亮震耳的口令喊过,蹄声大作,十八铁骑一齐移动,均是向前推进。但他们的速度有快有慢,霎时间快老越快,但见从不同的角度各有一骑超前冲出,齐齐向核心中的两人迅疾杀去。长柏大刀以及镶着精钢的盾牌闪闪生光,配上雷动的蹄声,使得这阵冲杀的威势更是令人震慑。   但见这六骑一冲近单、李二人,各施枪矛刀斧,凌厉攻击了一记,便各各错开,继续向前驰出。这时头一批的六骑已等如各自向不同方向散开,也就是说。他们乃是在中心点交会之时,向单、李二人攻击了一招,便又继续向前,变成了散开的阵势。   然而第二批六骑,紧接着又从四方八面冲到。他们使的均是长兵刃,各自在中心交会之际,向单、李二人狠狠一击,便又错开了。   现在轮到第三批攻击,蹄声宛如息鼓雷鸣,刀枪如狂风暴雨杀将上去。这第三批方一错开,第一批人马再度回头攻到,成为第四度的攻击波次。如此第五波第六波一直不停地攻击,喝叱声、铁蹄声、马嘶声以及金铁交鸣声,还有那千百道耀眼的精光,只杀得核心中的单、李二人汗流泱背,气喘吁吁。这等强大的合围硬攻的情势,老练如单、李二人,六七波下来,已知道今日万万逃不过劫数了。     第八章 履险如夷     单行健一想不妙,情知挨下去,徒然落得筋疲力尽而死,倒不如趁现在尚未力竭,拼上一下。他这边心念方决、振臂暴喝扑起之时,耳中也听到李公岱大喝之声。   雷鸣般的蹄声挟着刀光枪影一冲而过,两名骑士分别翻身跌坠马下。突然之间,所有的人马一齐停歇,都不移动,一切声响倏然沉寂。但见单行健铁杖拄地,李公岱则屈下一膝,半跪地上。这两位武林名手身上都现出不少血迹。   李公岱首先栽倒地上,不再动弹。   单行健转眼一望,目光首先掠过李公岱的躯体,接着掠过地上两个骑士的尸首。这两人都是在同时之;司被他和李公岱击杀的,只是当他们击杀敌人之后的一刹那间,各人身上数处要害也遭敌人刺劈。单行健叹一口气,摇摇头道:“凭我和李兄,只换回两条性命,唉!”   屋内行出一人,大步走入广场,穿过那些铁骑,一径走到单行健身旁。那燕云十八铁骑的领袖居然没有加以拦阻,亦没有发令攻击。   这个人正是年少翩翩的公孙元波,他眼见这十八铁骑的精妙围杀之术,想到堡外地势,情知自己只要一逃出堡外,立刻会被四角碉楼的桩哨发现。这时燕云十八铁骑闻讯追击。在那平旷辽阔的地方,适足使这十八铁骑发挥出更强的威力。故此他宁可现身出来。当然他已打算过如何抵御之法,不过也许不用动手,假如应付得好的话。他一看单行健这等模样,已知命在须臾,当下道:“单前辈,你们能够反击,杀了他们两人,已经太不容易了。”   单行健道:“公孙兄何故不逃?”   公孙元波道:“晚辈亲眼看见燕云十八铁骑的武功和精妙骑术,还有这些坐骑都是万中选一的上佳名驹,自知万万逃不掉!”   单行健道:“这话也是…”   他突然一阵剧痛,痛得停了口,过了一阵,才缓过这一口气。   公孙元波道:“单前辈可有什么遗言么?”   单行健苦笑一下,道:“公孙兄除非是与他们一伙的,不然的话,你只怕再难以逃生,在下纵有遗言,说了也等于没说。”   公孙元波道:“晚辈不但不是与他们同党,甚至还是第一次听到燕云十八铁骑之名,只不知这话前辈信不信?”   单行健道:“你既然不是与他们同党,又不是江湖之人,则没有听过燕云十八铁骑之名不足为奇,事实上他们的行踪飘忽,手段狠毒,所以恶名还未昭彰!”   他突然抬头一笑,道:“但从今以后,燕云十八铁骑只好改为十六骑啦!”   一直没有作声的方面大汉,突然接口道:“那也不见得!”   他跟着高声喝道:“候补之人何在?速速披挂上马!”   霎时间两名大汉应声奔出,拾起了地上的兵刃和盾牌,翻身上马,登时又恢复了十八骑之数。   这时又有几名脚夫过来,将尸体搬走,只剩下了单行健和公孙元波在当中。   单行健讶愕地睁大双极,扫视那一十八铁骑一眼,才赖然道:“原来这十八铁骑随时有人补充,无怪出道两三年来并无损折,还是十八个人。”   方面大汉傲然大笑,道:“不错,燕云十八骑永远不会减少,但这个秘密,你们已没有机会泄露出去啦!”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墓地感到心头灵光闪现,好像可以从对方这一句话中找出保存性命之道,但用心寻思时,反而变成一片空白,毫无端倪。   忽见单行健头颅一垂,枕在握住铁杖的双手上不再动弹。公孙元波吃一惊,连忙唤道:   “单前辈!单前辈!”   方面大汉冷冷道:“他已经死了,还叫什么?”   公孙元波退开两步,登时有两个脚夫奔过来,把单行健的尸体搬走。   方面大汉据鞍俯视着这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以威严有力的声音道:“朋友请报上姓名!”   公孙元波道:“在下复姓公孙,贱字元波,只不知阁下的尊姓台甫如何称呼?”   方面大汉道:“公孙兄知道燕云十八铁骑之名,已经足够啦!”   公孙元波挑战地驳道:“难道阁下在这等情势之下,还怕泄密不成?”   方面大汉冷冷道:“公孙兄已是瓮中之鳖,岂能泄密?”   公孙元波道:“阁下既是有这等把握,何不把姓名见告?”   方面大汉沉吟一下,道:“这又有何不可?本人行云刀客屠双胜便是。”   公孙元波欠身抱拳道:“幸会,幸会,只不知这位是谁?”他回手一指斜对面的一名大汉,正是早先喊口令中的一个。   行云刀客屠双胜追:“公孙兄的记忆力真不错,他是金枪客沙育。”   公孙元波又指向另一个大汉,问道:“这一位呢?”   屠双胜道:“他是急行客步无影。嘿!嘿!公孙兄的记忆力很好,把我们三人都认住了。”   公孙元波道:“照常理推究,凡是发号施令之人,定是土脑人物,故此在下认住了你们三位,何足为奇?”   金枪客沙青插口道:“大哥何不转入正题,审问此人来历?”   屠双胜道:“以二弟之见,这位公孙兄可肯回答咱们的讯问么?”   沙青摇摇头,道:“相信不太容易!”   公孙元波摇头道:“不,沙兄猜错了。在下愿意坦白奉告有关在下的来历等等,但一则相信诸位不会轻易相信;二则在下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只怕诸位不答应。”   他的话来得奇特,令人有波诡云橘之感。   屠双胜道:“这样说来,公孙兄的供词,一定是叫人难以置信的啦!”   公孙元波道:“那要看你用什么观点来判断我的话呢!’,屠双胜显然已引起了兴趣,上身微微向前倾储,双手按住鞍头,道:“信不信你的供词,那是我们的事。只不知你还有一个怎么样的要求?”   公孙元波道:“这个要求是咱们到屋子里说话,哪怕是一间牢房也行。”   屠双胜双眉一皱,疑惑道:“何故要到屋子里呢?”   公孙元波道:“最好是防守严密的牢房,这样你们诸位就可以安心查证在下的话,瞧瞧是真是假,同时又不虞在下逃走。相信这么一来,在下定可不至于含冤而死!”   急行客步无影道:“大哥,这厮一定有什么诡计无疑。”   沙育道:“听起来好像是的,但他能够变出什么花样呢?”   屠双胜沉吟不语,面上的神色,一望而知正在深思熟虑这件事。   步无影突然高声道:“是了!这厮定是自知无法破得咱们的铁骑冲杀之势,所以要躲到屋子里。”   屠双胜和沙育二人的目光都一齐移到公孙元波面上,可见得他们已对步无影的话有点相信了。   公孙元波淡淡道:“步死之言只说对了一半。说对的是在下自知无法当受得起十八铁骑冲杀之势。别说是区区在下,就算是号称武林高手之人,只怕也不敢以性命来试验铁骑的威力,所以这一点步兄是说对了。”屠双胜追:“那么公孙兄乃是暗示说,并非因惧怕咱们铁骑之威而躲到屋子企图作困兽之斗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本来就打屋子出来针,而出来之时,也是诸位施威之后,如有负隅顽抗之想,那就根本不必出来啦!”   沙青道:“他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   屠双胜沉吟了一下,才道:“愚兄打算答应他的要求,贤弟们意下如何?”   步无影没有反对,只耸耸肩,道:“大哥何以作此决定?能不能把理由见告?”   屠双胜追:“愚兄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只不过突然想到咱们兄弟率领十八铁骑,做了不少惊人之事,每一次都是干脆利落,圆满解决,今日还是头一次与外人说了这许多话。凭这一点,可见得此人实有严加讯问的必要!”   沙青连连点头,道:“大哥说得是,这人实在有点古怪,不可不查个明白。”   屠双胜向公孙元波道:“好,咱们答应价的要求。”   公孙元波道:“既然如此,咖〔]入屋说话。”   他回身行去,才走了数步,屠双胜突然喝道:“站住!”   公孙元波应声停住脚步,回头问道:“屠兄有何吩咐?”   屠双胜道:“实不相瞒,你这一举动,叫人感到居心难测。”   公孙元波道:“那么屠兄是不是取消了方才的决定?”   屠双胜道:“那倒不是。”   公孙元波道:“屠兄对在下尚有何疑?难道以在下一人之力,到了屋子里就能与诸位对抗么?”   步无影道:“咱倒不信你有这等能耐。”   屠双胜道:“但凡事不可不多作考虑。”他这话乃是向沙育、步无影二人说的,“咱们的长处是在马上,利用平旷地势,加上长枪大前,冲杀制胜。如若弃马入屋,虽然人数众多,但在咱们本身而言,已是舍长用短了。”   公孙元波心中略感失望,因为他的想法,其中有一个正如屠双胜分析的一样。   沙青问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入屋就是了。”   屠双胜追:“兵法上有道是:‘失其所长者弱。’咱们失去了最擅长的功夫,自然就变得弱了,纵然能赢得他,拚斗下来,也不划算。”   公孙元波道:“屠兄摘熟兵法,博学机警,在下大为佩服。”   屠双胜道:“我告诉你怎样做。你由我数名手下押入屋内的一间牢房之内,把牢门锁起,咱们才入屋与你慢慢说话。”   公孙元波道:“这是很毒辣的一着,你们先把我囚禁起来,稳握了胜算。”   步元影冷冷道:“这原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办法,并非咱们存心要占尽便宜。”   公孙元波道:“当然,当然,在下没有忘记这是我的主意。”他向屠双胜望去,又追。   “如果是锁起牢房之门,在下深信屠兄不至于拒绝为在下备些饮食在牢房中吧?”   屠双胜讶道:“备点饮食?你打算在车内呆多久?”   公孙元波道;“最多也不过几天,对不对?随便弄点清水以及可以充饥的干粮就行啦!”他向别的人望去,又道:“在下敢打赌,在他们的鞍袋内便有现成的干粮了。此事在诸位来说,损失微不足道。”   屠双胜道:“好,给你干粮和清水,你要多少都行。”   他随即吩咐两名手下取了干粮,押着公孙元波人屋。过了一阵,沙青道:“大哥,这个小子古怪得紧。”   屠双胜皱眉道:“谁说不是?咱们出道以来,还是头一次碰上如此奇怪之事。”   步无影道:“公孙元波有了干粮和清水,至少可以负隅固守十天八天。”   屠双胜又问道:“就算咱们无法攻入去,但十天八天之后又如何呢?”   步天影道:“这个小弟就想不通了,但无论如何,他多活个十天八天总是划算之事,对也不对?”   他们谈了好一会,才看见一名手下奔出来。   屠双胜沉声道:“你们搞什么鬼,竟要耗费这许久时间?”   那手下道:“那厮看过牢房,便要清水,他亲自动手,搬了两大缸水进去,所以折腾了不少时间。现在已把车门锁上,王得功在那儿看守着。”   屠双胜恍然道:“他弄了那么多的清水,竟是预防咱们火攻,但两大缸水能用多久?”   他们纷纷下马,由屠双胜为首,带着沙青、步无影二人,一直奔入屋内。   他们来到牢房。那是一排石砌的屋子,甚是坚固,牢门是厚厚的铁板,当中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洞,但洞口嵌着铁板,就算是拳头也不能伸出,整个人更是无法爬出去。   在另一边墙壁的高处,也有一个两尺宽、一尺高的气窗,当然也是密密地装着铁枝。   他们隔着铁门,看见公孙元波在当中。   屠双胜道:“这个房间公孙兄还满意吧?”   公孙元波道:“在下当然满意,因为在这一排八间牢房中,是我自己挑中这一间的。”   屠双胜道:“只不知这一间有何好处?”   公孙元波道:“这一间特别坚固,所以我有点偏爱;同时在地形上,这一间极合我的要求。”   沙育插口道:“同样是牢房而已,哪里谈得到地形?”   公孙元波道:“不,只有这一间后面的气窗是开在靠水池的地方,外面就是相当巨大的水池,我说的地形,是指此而言。”   步无影恍然道:“由于对面是水池,你认为我们不能架火烧你,是不是这意思?”   公孙元波道:“在下只是为防万一而已,当然你们没有架火烧我的理由。”   屠双胜道:“好啦!你现下已经身在牢房之内,既有干粮,又有两大缸清水。所有的要求都给你办到,咱们要谈正经事了。”   公孙元波道:“屠兄尽管开始侦讯。”   屠双胜道:“公孙元波是你的真实姓名么?”   公孙元波点头道:“是的。”   屠双胜道:“可有什么证明没有?”   公孙元波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从窗口递出来,说道:“这是一个朋友写给在下的信件。”   屠双胜看看信封,又抽出信笺,看过内容,才道:“不错,这封信的确是写给一个姓公孙名元波之人。从这封信的内容推测,你若是公孙元波,那么当是大名府的官吏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就是公孙元波。哦!对了,还有一件物事,可能足以令屠兄相信在下之言不假。”   他从颈子上拉出一条项链,链子上系有一块嵌玉的小金牌。屠双胜拿过来一瞧,在金牌的背面刻有“公孙元波”四个字。   他“哼”了一声,道:“如果信件是伪造的,则这块镶玉金牌也可以是假的。”   公孙元波道:“这块金牌,在下已随身悬挂了二十年啦!”   屠双胜“哦”了一声,再一验看,但见金牌的边缘完全光滑,字迹也有磨蚀的痕迹。   在他这等老江湖眼中,一望而知这是挂在身上二十年之久的蚀痕,如果设法做成这等样子,则这个匠人定须是天下无双的高手才行。   他点点头,道:“看来似是可以相信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与刚才身亡的单、李两位本非同路,是故没有理由先行伪造身份,以备屠兄查验。”   屠双胜道:“天下之事,无奇不有。除非另有更有力的证明,否则兄弟还是不能尽信的。”   公孙元波道:“在下已没有法子提出更有力的证明啦!”   屠双胜道:“这件事你不必烦心,兄弟只须派人到大名府一查,便知道有没有你这一号人物了。自然最好还是找一个认得你之久前来辨认,那就更是万无一失了。”   公孙元波点头道:“好极了,屠兄只管派人前往大名府。啊!在下想起来啦!在大名府的镇北嫖局中,在下有熟人。”   屠双胜面色一沉,道:“公孙兄既得知我等身份,又知道了镇北嫖号的秘密,只怕就算查明了身份,也不能轻易释放你!”   公孙元波道:“这一点让在下自己担忧,不劳屠兄操心。”   屠双胜讶道:“公孙兄有何妙法,可以脱身?”   公孙元波笑一笑,道:“在下若有三两天时间,相信一定逃得出此地,不过,假如是屠兄愿意释放,则有关诸位之事,在下决计只字不提。”   国双胜听了这话,现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接着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到了傍时时分,牢外的走廊上灯火通明。另外在气窗外的水池上,也点燃了许多盏风灯,照得四下十分明亮。在堡角碉楼上的守卫,可以毫不费力地把这边的情形尽收眼中。   公孙元波躺在牢内的木板床上,睡得十分安稳,好像心中全然没有牵挂。   巡守牢房的人,每隔一会,就到门上的窗口向内查看一下,故此公孙元波的动静,对方完全晓得。   公孙元波被一阵敲门声惊动,睁开眼睛一瞧,原来是屠双胜,隐约还有其他的人在他身后。   屠双胜从窗口递给他一枚火折,嘱他把灯点上,等公孙元波依言做好,这才说道:“咱们费了两个时辰之久遍搜全堡,竟没有发现那个女子。你可愿意告诉咱们有关此女之事?”   公孙元波道:“在下对她所知不多,只不知屠兄信是不信?”   屠双胜道:“没有关系,你把所知道的都道出来就行了!但兄弟失警告公孙兄一声,如果你所言不实,咱们就不客气,定要使公孙兄吃点苦头!”   公孙元波道;“听屠兄的口气,似是对那姑娘已有所知,大概是已经把她擒获,却诈称没有搜到她。”   屠双胜道:“公孙兄爱怎样想都行,只要你说老实话,兄弟担保你有益无害,不久就会觉得很划算。”   公孙元波道:“屠兄不但武功惊人,这口才也算了不起,但在下竟生出了非从实供出不可之感。”   屠双胜道:“兄弟并没有用什么心机,只是把利害分析与你听听。”公孙元波道:“好吧,据在下所知,那位姑娘乃是附近村庄的人。”   屠双胜皱一皱眉,意似不信,口中却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公孙元波道:“名字我不知道,只知她姓陈。”   屠双胜道;“这样说来,你遇到单、李二人之时,这位陈姑娘已经跟他们在一起了,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不但如此,我瞧她还是个领路的人呢!到了距此堡不远,她与单、李两位低语了一阵,就躲入树林内,不知往哪儿去了。”   屠双胜道:“那么公孙兄何故苦苦跟着单、李二人呢?”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道:“一来在下好奇,二来单、李两位不准我离开。在下虽曾练过武艺,可是孤掌难鸣,斗不过他们,所以才跟着他们太堡。”   屠双胜追:“公孙兄这话大有漏洞。”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是的,在下也知道有漏洞。”   屠双胜追:“你自知有漏洞那就更好了,请你自己说出来吧!”   公孙元波道:“老实说在下实是在高架桥那边就遇见了单、李二人。我瞧他们神态行动都显得很神秘,心中甚是好奇,所以暗暗跟踪。后来他们发现了,我诈作不敌,让他们押着前来的。”   屠双胜道:“这就对了,因为兄弟晓得你纵然赢不得他们,仍有逃走的机会。”   公孙元波道;“屠兄何以断定在下尚有逃走之力?”   屠双胜道:“兄弟观察了公孙兄的胆力、智谋以及临危不惧的气度,可以想象得到当时你若与单、李二人动手,必是难分胜败之局,甚至你可能还占一点上风,这时你再三表明不是他们的敌人,我们一想既然反正也收拾不了你,便不妨相信你了。故此,你最少尚有逃脱的力量,方能以不同路的身份,参与他们暗探本堡的行动。”公孙元波心中暗暗佩服,忖道:“此人头脑精密,阅历又丰,实是罕见的人才。那镇北源局的陆廷珍居然拥有这等人物做他的手下,可见得陆廷珍的高明,更惊人了。”   他一面想,一面点头,接着说道:“屠兄猜得一点不错,在下佩服之至。”   此时他心中充满了对陆廷珍佩服之情,故此面上的表情十分自然真诚。   屠双胜缓缓道:“公孙兄在本堡所见所闻已经不少,只不知你心中对本堡及兄弟这一班人有何揣测?”   公孙元波道:“在下若说全无揣测,这话当然骗不过屠兄,所以不如从头直说,至少在屠兄眼中,还可博得一个光明磊落的印象。”   屠双胜追:“公孙兄说得好,请把你心中所想见告。”   公孙元波道:“在下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既曾修习过武功,在武林方面也有几个朋友来往,故此得知近两年来,北六省出现之燕云十八铁骑所向无敌,行踪诡秘飘忽。好些缥局都出过事。”他停歇一下,见对方不插嘴,便又道:“但详细情形在下可就不知道了,尤其是三大缥行暗斗之举,更是毫无所悉,还是刚刚才晓得的。”这后面的一番话之中有真有假。真的是他果然不知道天下最大的三家嫖行竟然暗斗得如此剧烈;假的是对燕云十八铁骑,他知道得并不少。对于这一伙突然横行北六省而诡秘飘忽的黑道集团,公孙元波正须得加以调查,看看他们背景如何。   公孙元波详知这燕云十八铁骑的第一宗劫案。在这些劫案中,最使人瞩目的,自然是三大镖局被劫的记录了。   假如燕云十八骑与镇北镖局没有关系,则这三大镖局通通曾被劫过自是不足为奇,但他们既是镇北镖局的秘密组织,则为了掩饰起见,把镇北镖局也劫上一两次亦很合理。   公孙元波还听说三大镖局有联合围剿燕云十八铁骑之说,但后来没有了下文,现在可就明白这是因为镇北镖局不肯联盟之故了。   他回答之言有真有假,倒是使屠双胜难以察出破绽。   但见屠双胜让开了一点,窗口出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   此人大约是四旬上下,面白无须,双须瘦削,两目深陷,额头挺突,一望而知是个极工心计、富于谋略的人。   他在外面细细打量公孙元波,过了一阵,才道:“好一位年少英雄,今日幸会了。”   公孙元波道:“阁下是谁?咱们没有见过面吧?”   那人摇摇头,眼中又射出锐利的光芒,再度向公孙元波打量。   公孙元波也冷冷地观察对方,但由于这人面孔靠近窗口,所以他能把公孙元波全身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公孙元波则只能看见他的面部而已。饶是如此,公孙元波受过训练的眼睛,仍然观察出一点道理,例如这个陌生人的身量相当高,所以他须得略略弯低身子。其次,从他面上的皱纹,一部分指出此人性格冷酷,另一部分则表示此人抱历风霜,是个时时在户外活动之人。这些收获当然还不够,公孙元波心念一转,马上在面上泛起了一种暧昧神秘的冷笑,同时大步迅快向门口通去。   直到他通至三尺之内,那人才皱起眉头,冷冷喝道:“站住!你想干什么?”   公孙元波心知不可鲁莽,因为此人声音中已含有强硬的摊牌的意思。   他的用意本是希望通退对方,由他占领门上的窗洞,这样就得到有利的地位,得以查看对方所有之人。可是此人表现得如此强硬,假如公孙元波再往前跨,无疑是迫使发生爆炸性的情势。公孙元波估计对方可能有某种手段可以不利于他,所以应声停步,不使情势恶化而至不可收拾。   但目下也已有收获,那就是此举已测出两件事,一是这个陌生人不但看来工于心计谋略,同时也是胆力甚强之人;其次测出了这人的地位甚高,至少比那燕云十八铁骑的三名首脑高些。   这时那陌生人眼中射出恶毒的光芒,接着又遭:“公孙兄年纪轻轻,但却是难缠的人物呢!”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几乎在同时之间已觉察对方的用意,当下傲然道:“当然啦!在下如果没有两手,老早就活不到今天了。在下还敢向你保证,你们想收拾我,定须付出相当重大的代价才行!”   那陌生人冷冷地注视着他,目光是如此的恶毒可怕,足以使一个胆力稍弱之人震慑。   公孙元波毫不示弱地向地凝视,同时集中心力激发起强大的斗志,那样子既凶狠又自傲。   双方对瞧了片刻,那陌生人才眨眨眼睛,道:“公孙兄意志力之紧强,倒是罕见得很!”   公孙元波道:“在下平生面对任何危难,从不畏惧。阁下若想仅凭一对目光就使在下退缩,那是梦想!”   那陌生人点点头,道:“公孙兄说的也许是实情。以兄弟的看法,”你除了意志坚强之外,还是一个十分机警之士。”   公孙元波心中雪亮,晓得对方这话含意,但面上却装出少许狐疑之色;不过他却不追问,岔开话题道:“阁下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那陌生人道:“公孙兄已知道敝局不少事情,就算得知兄弟的姓名,亦不算什么了。兄弟姓庞,名公度,只不知公孙兄听过践名没有?”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没有,恐怕不是真姓名。”   庞公度淡淡一笑,道:“兄弟多年来罕得把姓名告诉别人,除非是明知这个人永远不会泄露。因是之故,怪不得公孙兄没有听过。”   公孙元波“哼”了一声,道:“这回庞兄错了,在下将把大名传出江湖上,让大家知道镇北镖局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庞公度道:“公孙兄信心最强,无奈本堡内外隔绝,难通消息,就算一二十年之后,公孙兄还是没有办法把消息传出。”   公孙元波情知自己一答话,将被对方拿这话作推测资料,可能猜出他须要多少时间才逃得出此堡。不过他又不能透露出他看破对方的企图,这道理正如刚才他对庞公度的评语装糊涂一样。这理由是公孙元波目下身在石牢之内,成了被动之势,最忌的是让对方高估自己的能力。   这意思是说,如果庞公度把公孙元波估计得太高明的话,为了免除后患,定必马上下令攻击,以种种手段务求杀死他。   所以公孙元波一定不可以遏庞公度作此决定,而唯一之法,就是设法使对方认为自己武功不错,胆力很强,相当机警,但却十分自负和骄傲。   任何一个人本领再好,若是有自负骄傲的性格,便等如金城汤池开了一个缺口,随时会遭失败。   现在他既不能透露口风,被对方测出须要争取多少时间,便又不能回避得太着痕迹,以致泄露了自己的才智,因此他感到要应付这一下,相当吃力。但不管怎样,他非回答不可。   所以他只好尽力而为,至于成败利钝,暂时不暇研究了。   他冷冷地道:“这叫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庞兄等瞧着就是了。这区区一间石牢,在下还没有放在心上。”   庞公度寻思了一下,突然退开不见。接着换上来的是燕云十八铁骑的首领屠双胜。   他的目光在牢房内搜索查看了一阵,才道:“公孙兄言下之意,好像真有把握逃得出这间牢房呢!”   公孙元波道:“不错,在下既敢自陷于绝地,当然多少有点把握。”   屠双胜道:“以兄弟看来,公孙兄除非炼有妖术,否则插翅也逃不出去。”   公孙元波道:“屠兄别管在下怎么逃得出去,这是在下个人之事,不劳关注。”   屠双胜道:“好,兄弟倒要瞧瞧公孙兄有何出奇手段,竟能逃出这间牢房。”   他正要走开,公孙元波道:“屠兄等一等!”   屠双胜问道:“公孙兄有什么事?”   公孙元波道:“请问屠兄和刚才那位庞兄,信不信在下先前供出的身份?”   屠双胜追:“兄弟已经查过,大名府果然有你这一号人物。”   公孙元波用充满希望的口吻道:“既然屠兄知道在下不是跑江湖的人,那就有商量的余地啦!是也不是?”   屠双胜感到兴趣地应道:“商量什么?”’公孙元波:“咱们商量一下,假如屠兄释放了在下,那么在下这一辈子绝口不提资局一个字。也就是说,不管是今日之事,或是日后晓得了与贵局有关之事,在下都绝口不说一个字。”   屠双胜道:“假如公孙兄永远留在此地,岂不是铁定不会泄漏任何口风了么?这叫兄弟如何肯答应你的要求?”   公孙元波道:“在下虽是能够逃得出此地,可是此举自是有相当的风险,而且也须付代价。因此之故,在下才与屠兄商量。”   屠双胜笑一笑,道:“公孙兄,等逃得出去,咱们再商量不迟。”   公孙元波口气一冷,道:“在下如果逃了出去,我保证三天之内,贵局的秘密传遍天下!”   屠双胜仰天大笑一声,举步行开。只听步声纷沓,片刻间外面的人都走光了。   公孙元波并不走到窗边查看,一径在床上躺下,侧耳静听。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公孙元波估计已过了子时,便跳起身,先把壁间的灯光弄熄。   他站在黑暗中等了好一会,直到肯定无人过来查看,当即从帐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还有一支也是瓷制的小棒,用这根小律在瓶中蘸些黑色的液体,迅快地涂在门上窗洞的铁枝上。   不久,他已把每一根嵌在框上的铁技的根部都糊抹了一匝。这些黑液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   外面甚是寂静,公孙元波一面动手,一面注视着外面的廊角。涂抹黑液的动作很快完成之后,他随即收起了瓶子,取出火折晃燃,接着把火苗挨近窗口。   只听“哆哆”数声响处,窗上的铁技出现了一匝匝的蓝色火焰,光度强亮耀目,一时把整个牢房都照得通明。   公孙元波退开几步,紧张地等候着。过了一会,蓝焰的光度渐弱,旋即完全熄灭,可是每一根铁枝的根部,也就是曾经燃烧过的部分,仍然一片炽红。   公孙元波迅即抓住那片纵横交错的铁技方格的中央,他这只手上已戴上一副鹿皮手套,是以当中这些铁校虽然也十分炎热,却烫不着他。他口中“嘿”的一声,运足全力一拉,但听脆响一声,窗口上整块铁技造成的方格拦网应手而起。   他迅即把铁技网放在地上,动作又快又轻,没有一点声响。   现在铁门上的窗洞,已是一个径尺见方的洞口,全无拦阻了。   虽然他的双肩不止一尺宽,可是在修习过上乘武功之人,可以用伸缩筋骨的方法,毫不费力地钻出去。   公孙元波站在黑暗中,皱起眉头忖道:“好像太容易了一点吧?庞公度等都是老练成精之人,如何会任得我毫无阻碍地除去窗洞上的铁枝?至少也应该有人不时巡视才对呀!”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把握机会。纵然敌人另有陷阶,他亦不能不冒险一试。   在角廊中的灯光照射之下,窗洞内突然伸出一个人头。   说时迟,那时快!铁门上“骼”的一响,一张沉重而锋快的闸刀,贴着铁门迅快如电般闸下。   锋利的刀锋贴着窗洞落下,登时把窗洞内伸出来的人头闸断,滚落地上。那把闸刀迅即升起,回到窗洞上面的老位置。   几条人影出现在廊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还在滚动的人头。   但见地上既无血迹,那颗人头滚动时的声音也不大对。众人定睛看时,原来是一截木头,上面缠着衣服以及戴着头巾而已,并不是公孙元波的人头。   牢房内传了出公孙元波的得意笑声,在角廊中回荡。   廊上出现的几条人影,其中不但有庞公度,而且十八铁骑之首的屠双胜等三人,也都到齐了。人人手中都持着兵刃。   庞公度冷冷道:“公孙元波,你不妨从窗洞口钻出来看。”   公孙元波收住笑声,问道:“庞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庞公度道:“我叫你试试逃得掉逃不掉?”   公孙元波“哼”了一声,道:“在下这次虽是失败,但还未到敛手认输之时。”   庞公度冷笑道:“谅你只是口硬而已,兄弟断难相信你尚有其他的逃生之法。”   屠双胜低声道:“这厮被禁之前,咱们没有机会搜身,是以他也许尚有别出心裁的工具,可以破狱而出。”   庞公度拍拍手掌,廊中登时又出现了七八支火炬,把外面照得通明。这时他才摆摆手,当先离去。   屠双胜等三人也跟在后同,出得廊外,庞公度才道:“屠兄说得不错,此人可能尚有别的工具,等候机会破窗而已!”   金枪客沙育道:“庞兄言下之意,似是含有让他尝试的意思。但以小弟愚见,不如先发制人,趁早收拾了他,免得留下后患!”   步无影也接口赞成道:“沙老二说得对,咱们先发制人,有胜无败。如若不然,万一被他逃走,这个后患可就麻烦了。”   庞公度微微一笑,道:“此子艺高胆大,本来真是可虑的后患。然而我细加观察之下,此子骄满自恃,终是不成大器,所以诸位不必过虑,谅他逃不出咱们掌心。”   他们边行边谈,顷刻间已转出一座厅内。大家分别落座之后,庞公度缓缓道;“万一那厮竟然逃出此堡,兄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三位率领铁骑,务必围戮此子,取他首级!”   屠双胜应道:“只要在方圆十里之内及时发现他的踪迹,这件任务包在小弟们的身上。”   庞公度点点头,又道:“如是在堡内发现他,那是兄弟的事,你们不必操心。”   步天影道:“庞兄虽有神鬼莫测的玄机,但这个公孙元波来历不明。这事非同小可,庞兄最好还是小心点。”   庞公度道:“你的意思还是要先下手为强,趁早诛杀了他么?”   步无影道:“先下手自是上佳之策,但纵或不然,亦不宜过于大意。如若把小弟等一伙人调回堡内,比较稳妥些。”   庞公度摇摇头,道:“步兄不必多虚,兄弟自有分教。”   他说到这里,屠双胜等三人已不能多言了,只好起身告辞,并且依令召集人马,迅即出堡,等候信号。   这回一直等到天亮,还没有事故发生。   朝阳斜斜照人石牢内,公孙元波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突然听到一阵步声,到门边焕然停止。   他打醒精神,向窗口望去,但见庞公度那副阴险多计的面孔出现。两人互相打量着,谁都不先开口。   最后还是公孙元波说道:“庞兄来得好早,只不知大驾光临,是不是有事要告诉兄弟?”庞公度淡然道:“公孙兄敢是已预期有一些事情将要发生么?”   公孙元波心头一震,道:“预期谈不上,但兄弟自是希望贵堡有事故发生。这样的话,无疑对兄弟有利。”   他说话之时,心中暗忖:“这庞公度料事如神,才智出众,气度举止也大是不凡,可知他在镇北源局此一堡中,地位一定极高。”   只听庞公度道:“公孙兄临危不惧,胆勇过人,兄弟实在敬佩得很!”   公孙元波想道:“这是开场白,只不知底下跟着来的是什么诡计阴谋。”   他牢牢地记着自己须得保持狂傲自大之态,当厂耸耸肩,道:“这也算不了什么,若然连这一点胆力都没有,将来万一有机会像定远侯奉沼至异域宣威时,如何担当得起?”   他提到的定远侯,便是汉代时投笔从戎、才识胆勇卓绝一代、威震西域诸国、以不世之功封为“定远侯”的班超。   班超的行动事迹,自是后来干千万万有志气的热血青年仰慕效法的对象,公孙元波突然想起了他,傲气逼人,竟是十分恰当的回答。   庞公度面色一沉,道:“公孙兄虽是志气远大,一心效法前贤,无奈你已卷入了江湖是非的漩涡中,今生今世,只怕壮志难酬了!”   公孙元波道:“孟夫子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总之,一个人若想建大功立大业,自当经历艰危险阻,方成千锤百炼之才。”   他长笑一声,傲气逼人,又道:“像贵堡这等区区弹丸之地,鼠雀之事,何足道哉”   庞公度怔厂一下,竟然一时做声不得。   要知庞公度平生以来,实是阅人无数。但像公孙元波这等胸怀大志的青年,面对死亡的威胁,仍然傲然不惧。这种人物,庞公度虽知世上有的是,却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缓缓道:“想不到公孙兄竟是壮志凌云的忐士,失敲得很!”   公孙元波道:“庞兄若能相信兄弟不是江湖之八,则作最后处决之时,自当有一个公正的交代。”   庞公度道:“公孙兄虽然不是江湖人物,可是敝局的秘密既已被你得悉,这件事只怕无法转圈了。”   公孙元波道:“若然如此,在下就不用多说了。”   庞公度遗憾地摇摇头,离开了窗口,可是他步履之声,却显示他仍然在外面的角廊上。   过了一阵,庞公度的面孔又出现了,说道:“公孙兄,兄弟甚感抱歉,对于你目下的处境,实是爱莫能助。”   公孙元波道:“庞兄若是有维护之心,眼下就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助在下。”   庞公度讶道:“有这等事?兄弟自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办法?”   “假如庞兄有意维护,在下不须庞兄释放,只须给我三天时间。如若三天之内在下逃不出去,便是命数该绝,在下无话可说。”   庞公度听了公孙元波这一番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当下道:“咱们先把话说明白,兄弟就算给你三天时间,但当公孙兄试图逃生之时,仍将竭尽全力阻截,这一点乃是兄弟必须做到的。公孙兄可明白我的意思?”   公孙元波点头道:“在下明白得很!”   庞公度道:“兄弟实在想不出公孙兄如何尚有逃走的机会。”   公孙元波道:“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在下逃走之时,不劳庞兄挂虑。”   庞公度点点头,道:“好,兄弟给你三天时间,这已是兄弟最大能力的限度了。过了三天,兄弟将不择手段地对付公孙兄啦!”   公孙元波道:“咱们一言为定!”   庞公度道:“公孙兄要不要吃点新鲜的饭菜。”   公孙元波道:“那倒不必了。在下从这边气窗望出去,感到外面虽然有人把守,可是已不像昨夜那么多的人马。现下庞兄又是独自露面,莫非十八铁骑已经离堡他去?”   庞公度道:“不错。除了十八铁骑,原本还有上百的车夫和脚夫,都离开了。不过那十八铁骑都没有远去,仍然在本堡附近驻扎,严阵等候命令!”   公孙元波道:“他们当然不会远去,只不知目下留守本堡的,又是些什么人物?”   庞公度深沉地笑一下,道:“公孙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公孙元波沉吟了一下,才道:“也好。假如在下对贵堡隐事知道得太多,只怕庞兄连三天时间也不能给我了。”   这回庞公度是真的走了。公孙元波从窗口望出去,但见廊上两边都挂上了布慢,隔断了他的视线,不过在布慢上的一些小洞,可以看见有些眼睛注视着这间牢房的动静。   公孙元波测木透张挂布幄的理由,更无法查看那后面有些什么人物,不由得感到高深莫测,因此,对于庞公度的诡异手法,不觉大为佩服。   他回到床边坐下,细想此堡实在有许多令人不解之处。例如此堡的形势,不但堡外周围都是平旷的野地,同时四角所建皆高煤碉楼,更使这四周的旷地发挥了最大效用。任何敌人若想潜入此堡,除非有隐身之术才办得到。   除了形势之外,他脑海中泛起了那些巨大的箱子。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一箱箱的金银。这是因为这些箱子须得那么多的车马人手搬运,而且每一箱都不曾叠起来,可见得一定是太沉重之故。   但最使人滋生疑惑的,却是这座座堡和这些人的神秘气氛,一种叫人说不出来的神秘和诡异气氛。   一直到晌午时分,公孙元波突然坐起身,因为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晓得来人是谁。   这也是他当日受严格训练中的一项课目,从种种声音中推测环境,而人类的步声,更是主要的一项。   转眼间窗口出现庞公度的面孔,他冷冷地凝视着公孙元波,过了一会,才道:“公孙兄果然很有神通,兄弟刚刚接到局主的手谕,竟然指名要释放公孙兄。”   公孙元波傲然一笑,道:“那好极了。贵局主既是得知在下落在此堡之中,自然须下谕令释放。”   庞公度皱眉道:“但据兄弟所知,公孙兄不但不是与敝局有关之人,同时连嫖行也没有什么瓜葛,何以敝局主会下令释放你呢?”   公孙元波道:“庞兄是真的不知道,抑是故意相问?”   “兄弟自然是真心相询。”   “庞兄若是不知内情,可见得贵局主的能令中,居然不曾提到在下的背景了。”   庞公度点头道:“命令中一点也没有提到。”   公孙元波道:“那么在下不妨坦白奉告。庞兄之所以不能放过在下,原因很简单,只不过是因为在下知道了贵局若干秘密而已,对也不对?”   “不错,咱们无怨无仇,本来没有加害之理。”   “既是如此,”公孙元波道,“若然在下所知道的秘密,根本不成为秘密的话,则贵局立下令释放在下,亦是合情合理之事。”   庞公度讶道:“你可是说,还有别的人已知道敝局的秘密,而敝局主亦晓得这一点,所以不得不释放了你?”   “是的,贪局主须得顾全大体……”   他的话突然中断,原来一则他发觉庞公度的神色不妥,二则突然想起了一事,也是感到大有问题。   对于庞公度的异常态度,在他透露以前,自然难以猜测。说到他想起的一件事,那就是庞公度刚刚提到的命令。从他的说话中,公孙元波忽然悟出其中大有文章,所以住口导思。   庞公度缓缓道:“公孙兄何以不说下去?”   公孙元波道:“在下突然醒悟,贵局主送到庞兄手中的命令大有问题!”   庞公度似是很感兴趣,问道;“有什么问题?”   “以庞兄的身份地位,在资局之中,想必是仅次于贪局主的人物了?”   庞公度点点头,道:“公孙兄猜得差不多了,但兄弟的身份,与这道命令有何干连?”   公孙元波道:“在下吃过公事饭,是以晓得在一些正式的强有力的组织中,程序是极重要的因素。像贵局主给庞兄的命令中,显然不合程序。”   庞公度讶道:“公孙兄言下之意,敢是认为这道命令应该先经过其他的人么?”   “那倒不是。在下意思是命令中应该说明释放在下的缘故。既然没有提及,可见得这道命令不会马上发生效力,因为以庞兄的地位,有权延缓一下,等查明原因才释放在下。”   庞公度一愣,道:“公孙兄说得头头是道,兄弟甚感佩服。”   公孙元波沉吟道:“贵局王明知庞兄一定会这样做,可见得他发出此令之时,乃是存心叫庞兄这样做的。那么他为何把事情弄得复杂起来呢?”   庞公度道:“这个问题你来告诉我吧!”   公孙元波道:“在下心中已有了答案,不知对是不对?”   “公孙兄如不说出来,兄弟怎知对不对呢?”   “在下的猜想是,贵局主发出此令之时,心中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可是为势所迫,又不得不应付,因此他发出此令.却能使释放之举暂行拖延,让他有时间可以补救。”   庞公度泛起奇异的神色,道:“兄弟想不出有什么人物,能使敝局主不得不低头让步。”   公孙元波道:“在下分析至此,已敢肯定贵局主另外又有命令送到庞兄手中,命庞兄迅即杀死在下,对也不对广但见庞公度面色又是一变。他虽然没有回答,可是这等神情,已不啻回答了。   公孙元波道:“贪局主第一道命令,是给一个人看的。”   庞公度道:“公孙兄才智卓绝,料事如神,这真是兄弟没有想到的。”   公孙元波道:“贵局主不惜事后费力弥补,也要把在下杀死,可见得贵局的秘密,实是万万不可传出江湖!”   “公孙兄不要说了。”庞公度摇头叹道,“你越是才智过人,兄弟就越有决心要除掉你!”   “这是已成定局之事,不论庞兄对在下观感如何,也不能改变事实了。”   “不错,这是无法改变之事。现在本堡已准备妥当,兄弟一声令下,这一间石牢马上崩坍。公孙兄纵有天大本事,无奈这座房屋建造之前,已经精心设计过,在崩坍时,将没有一道缝隙可让公孙兄逃出去!”   公孙元波不能不相倍此人的话,心中不禁泛起了无限感慨,当下叹一口气,道:“庞兄请下令吧!在下虽是逃不了这一劫,但对庞兄先前的维护美意,仍然感激万分。”   他突然精神一振,变得十分奋发,豪气逼人。一看而知他当真已把生死置于度外,方能如此。   庞公度遭:“公孙兄的英雄气概,还有这一表人才,以及过人的机智,在在都叫人感到毁灭了这样的一个人物,实在遗憾!”   公孙元波慨然遭:“在下说过,虽然此身遭劫,但仍然感激庞兄。假如庞兄不嫌在下多嘴的话,在下衷诚奉劝一句,那就是大丈夫当须为国出力,个人的生死荣辱,实是算不了什么!以庞兄这等人才,如果跳出江湖的恩怨是非因子,把力量贡献国家,定必大有建树;到了临终弥留之际,想起了平生作为,亦将会含笑以殁,无愧此生!”   他说得慷慨而诚恳,忠义之气溢于言表。   庞公度那么深沉老练之人,也现出感动的神情,道:“公孙兄说得好,兄弟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无论如何,兄弟将不忘公孙兄这一番话。”   公孙元波心下大为宽慰,眼中不禁射出欢愉的光芒。他想到在临死之前,居然能以自己的热情,感动一个像庞公度这种人物,的确是一大收获,总算没有白死。   庞公度深深地注视着这个青年,付想了一阵,才缓缓地道:“公孙兄大有死而无憾之感,这等胸怀,却反而令人感到十分不解。”   公孙元波讶道:“在下决无做作,庞兄何以感到怀疑?”   庞公度道:“公孙兄若是热情爱国的志士,何以与东厂之人互相勾结?”   公孙元波恍然大悟,点头道:“这一点在下可以解释,但庞兄信与不信,请你自行判断。”   他停歇了一下,接着说道:“贵局主诚然是受到东厂方面的压力,所以先下令释放于我,但为了保持秘密,仍然决定杀我灭口。至于对东厂方面他将如何应付,在下便不得而知,目下本不必浪费精力猜测。”   庞公度道:“公孙兄还未解释兄弟的疑问。”   “是的,这件事在我这方面,也有一些秘密不能详细奉告,但总而言之,在下与东厂刚好是死对头。换言之,东厂祸国殃民的行为,甚至将危害大明社稷的勾当,正是我等有志之士切齿痛恨的,所以在下宁可忍受天下间至苦至惨之事,也不会与这些奸党勾结!”   庞公度摇头道:“公孙兄越解释,兄弟就越不明白。”   “庞兄听了在下之言,自然奇怪在下既是东厂的对头,何以东厂会出头搭救在下呢?这个原因是在下本来已是东厂方面某一个巨头的俘虏,正在返回京城途中,恰好遇见了李公岱和单行健,阴错阳差而卷入了江湖恩怨之中。”   庞公度已略略明白,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与你们同行的那个女子,竟是东厂中的高手了?”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是的,只有她一个人逃脱了。”   庞公度道:“她居然逃得出本堡,可见得她的本事定可列入天下有数名家之列。在东厂之中,相信只有无情仙子冷干秋才办得到,是不是她呢?”   公孙元波坦白地道:“不错,她就是冷千秋了。这个女子实在厉害不过,在下是打心中服气,不能不甘拜下风。说到在下与她的明争暗斗,都是前些日子在大名府开始的。在下本已落入她手中,但她却故意让在下逃走,暗中跟踪。”   庞公度颔首道:“这是钓大鱼的手法。”   “在下几乎中了她的计,但后来及时醒悟,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这个女阴谋家也不会被我逃掉。虽是如此,在下最后仍然投回她罗网中。”   “请问公孙兄一声,你们何以会经过高梁桥呢?”   “因为我们是在相国寺碰上的,实际上是她在那儿等候我自授罗网的。”   “这个地点倒是没错,一定得经过高梁桥。”庞公度双眉紧紧皱起,似是想起一个无法想得通的难题。   公孙元波突然问道:“庞兄你们搬了这许多金银来此,有什么用?”   庞公度一怔,道:“什么金银?”   “在下看见不少巨大木箱,猜想一定是大量的金银,如若不是金银,却是些什么物事呢?”   庞公度摇头道:“公孙兄最好不知道,也不要打听。”   公孙元波耸肩一笑,道:“在下已是大劫难逃之人,就算知道了贵局的秘密,也无法泄露.庞兄何须还存戒心呢?”   庞公度用慎重而有力的口气道:“因为兄弟正在考虑释放你。”   公孙元波一愣,道:“庞兄别寻在下开心,难道你打算违令不成?”   庞公度道:“这是兄弟的事。”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在下的话竞蒙庞兄采信了?”   庞公度道:“兄弟完全相信,但不瞒你说,兄弟还未曾作最后的决定。”   公孙元波不作声,对于这一个极端的变化,虽说还未成为事实,但已足以令他心情剧烈地波荡了。   假如这会真被释放了,公孙元波自己寻思:一定更不迟疑地把这条措回来的性命报效国家。   庞公度在犹豫未决中,忽然看见公孙元波湛明而振奋的神情,同时感到他有一股壮烈之气,登时下了决心,想道:“除非我这对眼睛瞎了,不然的话,这个年轻人定是壮怀激烈的忠贞爱国之土!”   他下了决心之后,双眉立时舒展,微微笑道:“公孙兄,兄弟曾经说过,对于报国之事,我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但兄弟却可以做到一点,那便是为国家留下忠烈的志士,因此、兄弟决定释放你!虽然老实说一句,这个国家对兄弟来说,谈不到什么感情,但你的风怀气概,却值得兄弟为你担当这个风险!”   公孙元波惊讶地体味他话中之意,这个也是强有力的人物,居然说出与自己国家没有感情之言,当然不会是假。问题正在这一点,既然没有感情,何以又能欣赏别人为国奋斗的精神?而且,他何故与自己的国家没有感情可言?只听庞公度又道:“兄弟知道公孙兄正在想什么,但请勿误会,兄弟并不是异族之人。”   公孙元波道:“那么庞兄为何断然地说,与咱们的国家谈不到感情呢?”   庞公度苦笑一下,道:“公孙兄最好不要追究。兄弟不但对国家谈不上感情,甚且对天下之人也没有好感。这是题外之言,咱们还是讨论一下目前之事为要。”   他这么一说,又使公孙元波增加了一宗困惑。   庞公度想了一下,又道:“公孙兄自是不能大摇大摆地离开,只能釜底抽薪,等到夜深之际,由兄弟掩护逃出此堡。”   公孙元波道:“在下一切悉听庞兄的主张。”   庞公度道:“公孙兄第一步须得装死,由别人验明正身,发交埋葬。但你放心,这只是表面文章而已,事实上你由我心腹手下送到密室中,等候夜色。”   公孙元波问道:“庞兄要在下如何装死?”   庞公度遭:“这是兄弟的拿手惯技。你只要服下一些药物,立刻人事不知,心跳完全停止,全身冰冷,纵是御封的太医,也查验不出你只是表面上现出死亡状态而已。”   公孙元波没有立即回答,想了一阵,才道:“只不知庞兄有这等药物,贵局主懂不懂得?”   庞公度道:“敝局主不懂,只有兄弟识得配制。”   公孙元波又问道:“在下真正的意思是想知道贵局主可晓得庞兄这等手段?”   庞公度道:“他当然晓得啦!”   公孙元波沉吟道:“这样说来,在下逃得此身,仍然不能公然露面了?不然的话,便将连累到庞兄啦。”   庞公度道:“公孙兄所虑甚是。你逃出此堡以后,切勿被敝局主得知尚在人间,千万别忘记这一点。”   公孙元波道:“若是如此,在下虽然幸免一死,可是日后也不能做事了,因为在下一旦抛头露面,定会被贵局主发现。”   庞公度一听有理,故此忖思了一阵,才道:“虽然如此,公孙兄还是比默默无闻地死掉的好啊!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常言道好死不如歹活,可见得活着总比死掉的好。只是在下老早就准备把这条性命献给国家了,所以著是活着而不让我为国出力,这滋味恐怕比死还要难过了。在下希望能找出一个两全其美之法。”   庞公度谅解地道:“公孙兄的想法,兄弟虽是办不到,可是却深感敬佩。好吧,咱们再瞧瞧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公孙元波问道:“依照惯例,庞兄应当几时向在下动手?”   庞公度道:“照例应当立即发动全力击杀公孙兄。”   公孙元波道:“庞兄可以拖延多久?”   庞公度道:“公孙兄已备妥干粮食水,这是屠双胜他们都知道的,故此兄弟不能以等待公孙兄饿渴交侵以致体力衰弱为借口。再说这座牢房经过特殊设计,只要我举手之间,便整座倒塌,牢内之人祆功再高,亦难逃活埋之厄。说来说去,兄弟实在是想不出任何拖延的借口。”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庞兄非立刻动手不可了,可是这个意思?”   庞公度点点头,颓然地望着这个俊逸不群的青年。   虽然形势如此不利,但公孙元波面上毫无馁色,眼中仍然射出不屈不挠的光芒,可见得他的意志实是坚毅过人。     第九章 绝处逢生     庞公度劝他道:“公孙兄先逃出此堡后,再徐图妙计不迟。”公孙元波道:“如果真的完全没有办法,就只好向庞兄讨取灵药了。不过在下一来认为那样有牵累庞兄的可能,二来心中隐隐感到还有别的法子可想,所以不愿立即放弃努力。”庞公度道:“公孙兄要求的只是思索的时间的话,兄弟可以耐心等候,我担当得起。你慢慢想吧!”   他果然不再开口,好让公孙元波静心筹思妙计。   公孙元波心下仍有疑念,付道:“他当真存心搭救我么,抑是一个圈套?”   假使这是一个圈套,公孙元波自问死不足惜,但最气人的莫过于这件事将成为笑柄,永远在镇北镖局中流传。   除了怀疑庞公度的存心真伪之外,他还须考虑的是牢房倒塌的问题。是不是真的有人能设计如此巧妙可怕的屋子,能够生葬任何高手于屋内?他不懂土木之学,但世上有许多事情,不必是专家,也可以推究其理。   公孙元波对此初步认为是可能的,只要四面墙壁能在最后才倒塌,起先仅仅是已经加厚了许多倍的屋顶压下来,便可以把屋内之人活埋在万斤土石瓦砾之中了。   在理论上,这一设计既行得通,那就可以相信庞公度不是唬他入瓮的。公孙元波思路转到这一点,便耸耸双肩,道:“看来已没有第二条路啦!”   庞公度道:“公孙兄可是决意服用兄弟奉赠的药物么?”   公孙元波道:“是的,庞兄如肯赠予,便请赐下。”   庞公度摸出一个瓶子,倒出一颗碧绿色的丹药,道:“公孙兄放心眼下。等到夜色降临,兄弟自会把药力解去,并且设法送你安然离堡。”   公孙元波接过丹药,还未送入口中,先已嗅到一阵芬芳的香气。   他讶然遭:“此药的香气清冽,扑鼻神爽,应该是一种轻身益气的药物才是。”   庞公度道:“不错,此药果然有这等神效。”   公孙元波微微一笑,再不迟疑,一仰头把丹药吞入腹中。   他服药之后,便等候药力发作。   过了一阵,他但觉头脑不但不昏暗,反而更为清爽敏锐,四肢百骸也有轻松舒畅之感。   他忍不住问道:“这药力还有多久才发作呢?”   庞公度笑一笑,道:“快啦!快啦!”他的笑容中,强烈地暗示出别有用意。   公孙元波泛起了“中计”之感,可是丹药已经服下,后悔已迟。   换了别人,一定脱口喝问庞公度有什么泥谋,但公孙元波的胸襟气魄不是凡俗之人可比,既然早先已决定信任对方,眼下丹药,现在就算中计身亡,也不必恶言侵辱人家了。   他默默地运功行气,查看体内情况,一面等候这颗丹药的作用发生,是好是歹,终有一个了结。   过了片刻,他体内的真气似是比平时还要凝练强大,运转之时也倍觉空灵流畅,是以这时精神越来越好,全身舒适之极。   公孙元波讶惑地望着庞公度,道:“庞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庞公度道:“实不相瞒,兄弟刚才那颗丹药,乃是特别精心配制的强身益气的灵药,极是名贵,纵是疲乏欲死之人,服了一九,马上就能恢复充沛的精力,是以公孙兄感到很畅运,是也不是?”公孙元波道:“是呀!这样说来,庞兄的假死之药,竟是虚构之言了?”   庞公度道:“也不是虚构,兄弟当真有这种秘制奇药。”   公孙元波讶道:“在下实在不明白庞兄的意思。”   庞公度道:“公孙兄眼下兄弟药物之举,已证明对兄弟完全相信,虽说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作此选择,但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公孙元波老实地道:“是的,这实在很不容易!”   庞公度道:“兄弟早先已经考虑到,以公孙兄这等人才,如若为了顾及我的安全而不敢再在江湖上露面,以致埋没了一生,实是太可惜了!因此,当时我便决定,如果公孙兄能推心置腹地服下兄弟之药,那么兄弟定须有所报答。这便是公孙兄何以服药之后,并无假死反应的原因了。”公孙元波这时可就发觉这庞公度虽是言之成理,然而心中却隐隐感到他的行事和想法,有一种特别的说不出来的味道。   不但庞公度如此,其余如十八铁骑之首的三客等人,好像也有一种这等特别的味道。   只听庞公度又遭:“公孙兄请随兄弟走一趟。”   说话之时,已拉开了牢房的铁门。   公孙元波感到难以置信地瞧瞧那扇洞开的门户,这才举步跨了出去。   庞公度拍掌三响,公孙元波觉察到在布慢后面的人飘然退走隐没,因此当他们经过那道布慢时,后面音无人迹。   公孙元波讶疑忖道:“原来埋伏在慢后之人,不知是何等样的高手?庞公度先是以布慢遮隔,使我无法得见,现在又命他们隐退,极尽神秘之能事。只不知他何以要这样做?难道还怕我出去之后,泄露了他的秘密么?”   他们顺着廊道行去,穿过两座静寂的庭院,最后走入一间上房中。   这个房间公孙元波曾经随同单行健等人搜查过,是以大有熟悉之感。   庞公度请他坐下,接着拍一下手掌。但见内间门帘一掀,走出一个少女。   但公孙元波仍然有如坠迷雾中之感,因为这个少女头面上都被青布遮盖起来,只有两个小孔,以便视物。他只能从她窈窕的身材和白皙的充满青春弹性的双手,看出她还是年轻的女孩子而且。   她向庞公度和公孙元波行过礼,随即冲了两杯热茶,端奉这两个男人。   公孙元波接茶之时,距离极近,便以锐利的目光,打量这个蒙面少女。   可是她用以蒙住头面的青布,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制,虽然很轻软,隐约有透明之感,但公孙元波的目光却无法透得过这重青纱,对于她的面貌轮廓,可以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庞公度造:”“公孙兄,我打算让你杀出本堡!”   公孙元波一愣,道:“杀出去?只不知有什么人拦阻于我?”   庞公度道:“在堡内由于地形限制,你可以做到兵不血刃,迅快冲出,可是到丁堡外,那方圆十数里平畴旷野,你要对付的是燕云十八铁骑!”   公孙元波倒抽一口冷气,道:“这十八铁骑冲杀之威,真是无坚不摧,在下断断抵挡不住户’庞公度颔首道:“不错,在他们的铁蹄之下,已不知有多少高手丧生了!”   公孙元波道:“庞兄刚刚命在下杀出去,但这燕云十八铁骑的一关,实是无法过得。”   庞公度笑一笑,道:“这要看在什么情况之下。你若是目下立即动身闯逃,当然逃不过十八铁骑的追杀了。”   公孙元波讶道:“庞兄有何妙计,能使在下脱身?”   庞公度道:“兄弟助你一臂之力,就河以杀出重围了。”   公孙元波疑惑道:“这么一来,庞兄岂不是变成了贵局切齿痛恨之八?陆廷珍陆局主肯放过你么?”   庞公度遭:“兄弟并非亲自出马助你厮杀。”   他眼睛转向蒙面少女,朝她点点头。那少女似是得知他的意思,迅即走入内间去了。   公孙元波审慎地问道:“庞兄如此相助在下,敢是打算离开镇北然局么?”   庞公度道:“不,兄弟效忠局主,矢死不渝。”   公孙元波越来越糊涂了,道:“若然如此,庞兄如何能出手相助呢?莫非打算把十八铁骑尽行杀死,以便灭口么?”   “也不是,兄弟甚且要请求公孙兄,若不是万不得已,最好别伤了燕云十八铁骑。”   他说到这里,蒙面少女又走出来。但见她手中捧着一件物事,以黑布包住,故此不知是什么东西。   她把这件物事交给庞公度,便退到一边。   公孙元波发觉她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而庞公度有所命令之时,亦不须发言指示,这也是很奇怪的现象。   庞公度道:“公孙兄,这件宝物,足以助你杀出燕云十八铁骑的重围了。”   公孙元波恍然大悟,心想:“原来他是赠我御敌之宝,怪不得我老是猜不出来。”   庞公度又遭:“此是兄弟珍藏多年的宝物,向来秘不示人,从无别人得知,却想不到最后赠送给公孙兄使用。”   公孙元波道:“小弟何德何能,岂敢拜领庞兄的厚赐?”   庞公度道:“宝剑赠烈士,公孙兄倒是当之无愧。”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黑布,但见一共是三件物事。最上面的是一把只有尺半长的绿鞘短刀;旁边是一只黑色的看来很柔软的手套;底下则是一面椭圆形的铜镜,看来极薄,面积亦不大,约是掌半长、一掌宽。   公孙元波把这三件物事接过来,惊异地审视,一面想到这些东西的作用,晓得这面形式特别的铜镜,多半是战阵常见的“护心镜”,乃是铠甲上常见之物;这口绿鞘短刀,一定刀锋极快,可是尺寸太短,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至于这只手套,由于轻而薄,又是只有一只,所以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庞公度道:“这三件物事,连同早先公孙兄吞服的灵药,乃是兄弟平生珍藏的四宝。”   公孙元波吃一惊,道:“这样说来,庞兄刚才的灵药,不是一般强身益气的药物了?”   庞公度道:“说句老实话,兄弟亦不知道这颗丹药究竟灵效到什么程度,况且只有这么一颗,亦无法试验。但无论如何,那药如有特别的灵效固然很好,若是没有惊人之处,亦不致有损于公孙兄就是了。”   公孙元波道:“那么这三宝又有何妙用呢?”   庞公度道:“第一件是护心镜,此镜乃是西域异宝,虽然其薄如纸,但坚逾精钢大盾,长枪大裁以及千钧劲箭也不能损伤。”   公孙元波颔首道:“这一件很有益处。”   庞公度道:“第二件是碧血刀,尺寸虽短,但锋快无匹,任何兵刃,一触即断。”   公孙元波道:“这一件虽然珍奇,但尺寸太短,难有大用。”   庞公度也不分说,又道:“第三件是擒龙手套,据说这只黑色手套乃是北极百蚕之丝织成,可抗诸般锋锐,同时入火火灭,永无损伤。”   公孙元波忽然大悟,道:“若是这擒龙手套配合起碧血刀使用,那就可以发挥当世罕有匹待的威力啦!是也不是?”   庞公度道:“这两件宝物,正是相生相合方始发挥得出妙用的,公孙兄一点没有猜错。”   公孙元波沉吟道:“庞兄赐赠这三宝,想是打算让在下仗这三宝之力,闯出燕云十八铁骑的重围。这个想法很有道理。”   庞公度道:“若是单凭这三宝之力,只怕公孙兄仍然闯不出十八铁骑的追杀,因为一则这燕云十八铁骑,个个视死如归,悍勇绝世;二来地方辽阔,想逃出这一片平畴,须得费去很多时间。”   公孙元波道:“假如庞兄不禁止在下杀伤他们的话,则他们虽是悍不畏死,亦没有多大关系。”   庞公度道:“那也不见得。需知他们日下已在堡外警戒候命,人人身披重甲,阵势森严。公孙兄纵是得以放手攻杀,亦不易把他们逐一杀死。”   公孙元波点头道:“既然燕云十八铁骑人人有错甲护身,兼且庞兄不让在下放手攻击,则庞兄纵是赠此三室,也无法发挥威力。只不知如何还能够杀出重围?”   庞公度造:“所以公孙兄必须请识十八铁骑合围冲杀的种种阵势变化。你若是对他们的阵势了如指掌,便可避强击弱,因时制宜,直到最后时机才用上护心镜的神效,随即鸿飞冥冥,这才是百无一失之计。”   公孙元波连连点头,心中既感激又佩服。   庞公度道:“那燕云十八铁骑的阵势变化,都画于图卷之中。公孙兄花一点时间,细心参研记熟,大概就可以上阵应付他们了。”   但见那蒙面少女,默默地打开一个橱柜,取出厚厚一帜图卷,展布在桌子上。   庞公度道:“公孙兄可在此静心考究,兄弟到前面去,以免一时大意,走泄了有关你的消息。”   他说完就走了。公孙元波喝一口热茶,望望那个蒙面少女,见她侍立案边,似乎全无说话的意思,便把目光投向桌上的图卷中。   这厚厚的一叠图卷,以各种不同颜色的笔,画出交错变化的线索,每一张都繁复异常。   公孙元波对此并不感到困难,因为他原本就精通兵法,是以这等人数少的阵法变化,看来并不费力,不过要在每一图中看出强弱得失的关键,而又须得通通记住,可就极伤脑筋了。   他在房内专心阅看,猛一抬头时,发现外面天色已暗,桌上也不知何时已经点上了灯光。   唯一没有变化的,便是那个蒙面少女,她还是站在桌边的老位置,好像从来没有移动过,亦不发一言。   公孙元波伸一下懒腰,感到脑子须得休息一下,便暂时把目光移开,落在桌上的三宝上。   这时那个蒙面少女突然伸手拿起护心镜,移步到他身边,比比手势。她的手势一望而知,是要替他挂上之意。   公孙元波还没有想出应该作何表示之时,她已经伸手替他解开上衣。但见她这只手欺霜赛雪,纤美异常。   她很快就替他把护心镜塞入衣服内,悬在胸口的要害部位。   公孙元波从她的手,联想到她的面庞一定也相当美丽,可惜用青布蒙上,无法加以欣赏。   由于她一直没有说话,所以他猜测这个少女可能是哑巴。因此他也用手势比划一下,意思询问她另外的两宝如何处理?那蒙面少女把碧血刀系在他腰带间,因为此刀很短,所以在腰间就可以拔出,用不着背在后背上。   至于那只黑色手套,她一手拿起来,另一手却牵了公孙元波的左手,替他戴上。两人手掌相触之时,公孙元波发现她的手非常灵软灵活。   一切都弄妥帖之后,这个少女便伸手去拿桌上图卷,似是要收回橱内。   公孙元波连忙阻止,一面用手势比划,表示他尚未完全看熟。   这个意思较为抽象,所以他比划了好一会,那蒙面少女才恍然点头,说道:“原来先生尚未记熟。”   公孙元波一怔,道:“咦?你能够说话么?”   蒙面少女道:“先生何以见得小女子不能说话呢?”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不禁又是一怔。脑海中迅速把经过想了一遍,果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足以认定她是哑巴。尤其是庞公度曾经以拍掌招呼她出来,可见得她纵是不能说话亦不是聋子。   他抱歉地道:“在下真是糊涂得很,竟以为姑娘不能说话。只不知姑娘的尊姓芳名能不能告诉在下?”   蒙面少女道:“公孙先生好说了。小女子虽然有姓有名,但先生此去,如是杀出了重围,我们就永无重逢之日,是以小女子的践名,先生知道了也没有用处。”   公孙元波愣一下才道:“姑娘这话说得是。”   那蒙面少女道:“天色入黑之后。就是公孙先生应该动身的时候了。如果先生对燕云十八铁骑的阵热变化还不能完全记熟,则迎敌之际自是十分危险。假如公孙先生不责怪的话,小女子打算请教一下你的心得。”公孙元波道:“在下还有最后的几张图卷未曾记熟。”   蒙面少女道:“那正是最重要的几张,先生不可忽略过。”   公孙元波分辨道:“在下不是有意略过,而是来不及!”   蒙面少女道:“请问是哪几张尚未记熟?”   公孙元波把上面的拿开,剩下约莫有六七张,道:“这些还未记熟,因为每一张的变化强弱都不同,须得逐一找出来,又须得另谋应付之法。”   蒙面少女的纤指落在图上,指点着上面的线索,口中论说起来。   她随口而言,便能把其中的变化和强弱所在演绎出来。公孙元波不但一听就明,而且还较易记住。因此不久工夫,剩下几张阵图都讲论完毕,使公孙元波有了极深的印象。   他这时才知道这个蒙面少女不是一般凡俗女流可比,只听她清晰的言词、明快的思路,就可知道她资质极高,乃是十分聪慧的女孩子。   蒙面少女除了讲论过这几张图卷,还谈论到其余的阵法,那是公孙元波自己参研的,幸而其中只有两三点略有错误,还没有出大丑。   公孙元波叹服地道:“姑娘讲解之精妙,虽是兵学宗师,谅也不过如此。可见得姑娘胸罗万象,不只精通这阵法之道而已!”   原来世上的任何一种学问,决不能单独存在,尤其是在讲授之时,更须诸多取譬。若要举例适当,自然须得博通其他学问,因此,公孙元波就是见她种种切当的譬解中,得知她胸中所学权是渊博精妙。   蒙面少女道:“公孙先生过奖啦!小女子只会纸上谈兵,算不得本事。先生即将在锋镐矢石之间,以生命作赌注,证实这些理论,这才是值得佩服之举。”   公孙元波道:“在下这就动身了,是也不是?”   蒙面少女道:“还须稍等一下,马上就开饭上来,请先生饱餐一顿。”   她收起那叠阵法图卷,便走出房外。不一会,她的步声传来,接着走入房中,手中提着一具食盒。   食盒内有汤有菜,还有热腾腾的白米饭。   公孙元波这两天一直以干粮果腹,是以一瞧这些精美鲜香的饭菜,顿时馋吻大动。   蒙面少女给他盛饭,又给他舀汤,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殷勤之意,不言而喻。   公孙元波笑一笑,道:“这一顿饭,很像是送我出征,可惜的是在下既不知你的姓名,亦不见你的面目,将来回想起来,不免有迷茫之感。”   蒙面少女轻轻道:“先生这话实是使人感动,那就请先生记住,小女子贱姓俞,小字翠莲。”   公孙元波道:“俞姑娘说话中,偶尔还有一点南方口音,想必是南国佳丽无疑,只不知在这寒冷的北方,住得惯住不惯?”   俞翠莲道:“住得惯,我很喜欢寒冷的天气。”   公孙元波道:“但你们还是不大习惯面食,对不对?”   俞翠莲道:“是的,若是顿顿吃面,便感到有点积滞了。”   她突然微俯身子,双手按住公孙元波的肩头,声音中略略带出惊恐之意,道:“你!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的事。”   公孙元波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好暗暗猜想,目中应道:“在下倒不是有意打探,而是以前曾受过这种训练,能够从很细微的地方看出一些道理。”他停顿一下,又道:“例如俞姑娘的口音,虽然已经相当纯正,但有一些词语用字,都不是北方人习用的,所以在下得知你是南方人。其后你取来饭菜,一去一来时间甚短,可见得不是单独为在下办备的。也就是说,本堡其他的人也都吃米饭,由此推测;可以断定你们绝大多数是南方人无疑了。”俞翠莲愣了一阵,才道:“这才可怕了,只不过一些微末细节,就被你推测出很多的事来,怪不得二老爷这般推重先生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这点道行算得什么?若是换了俞姑娘在我这等处境中,不得不事事留心的话,相信亦能像在下一样推测得出来。”   俞翠莲摇摇头,道:“小女子决计没有这等本事,因为大凡关系到胆识方面,谁也无法勉强。如果小女子是在先生的处境中,只怕老早就骇昏了头,脑子完全麻木啦!”   她的话声甚是娇脆悦耳,公孙元波不由得联想到她的容貌上面。   根据她的双手、身材以及动听的语声,几乎可以断定她一定长得十分美貌。然而由于她严密地蒙起头面,好像很怕被人看见她的面孔。从这一点推想,便极可能是奇丑的少女。   要知世人的心理总是大同小异,故此每个人的长处,大都不愿意藏起来。反过来说,人人都倾向于掩饰自己缺陷的做法,所以公孙元波最后的判断是:“俞翠莲一定长得奇丑无比,不然的话,在这戒备森严的堡内,都是自己人,何须蒙起了面孔?”于是他不敢动瞧瞧她真面目的念头,假如他能杀出重围,恢复了自由,将来俞翠莲留在他心中的印象,永远具有源俄之美。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乐声,在这寂静的堡内听得分明。   房内的两人都侧耳而听。过了一阵,公孙元波讶疑问道:“这是什么乐曲,竟然如此凄凉悲哀?”   俞翠莲道:“这是我们自制的挽歌之一。”   她声音中含蕴着一种奇异的悲伤,接着又道:“辞世之八,在他是一了百了,可是在生者的心中,却不能如此达观,所以借挽歌以抒沉哀!”   公孙元波道:“俞姑娘这番话发人深省。只不知死者是什么人?是不是昨天不幸被杀的铁骑中人?”   俞翠莲道:“不,如是阵前殉身,这种死法,只有壮烈而无悲怨。”   公孙元波讶道:“那么怎样的死法,才值得凄然哀念呢?”   俞翠莲道:“先生最好不要多问,小女子实是难以奉答。”   公孙元波道:“好,在下不问就是了。”   他口中’虽然宣布不问,其实心中疑念更多,脑子转个不停。   到目前为止,镇北嫖局的这一座庄堡,实在处处透着神秘诡异的气氛。在公孙元波感觉中,与其说他们是嫖局,不如说是一种古怪的宗教团体。而他们所信奉的教义,既不堂正,亦不是完全邪恶。   举一个例说,以庞公度那等长于阴谋之士,居然能欣赏他的热血壮志,因而暗下助他逃走,但庞公度却表示过,他对国家对世人都没有好感。这一点矛盾极厉害,使人无法理解。   当然也许庞公度不是真心助他逃走,所说的话也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可是公孙元波细心观察之下,却深信庞公度并没有诡计。换言之,他认为庞公度是真心助他逃走的。   公孙元波是根据两点判断的。一是庞公度本来可以在丹药上做手脚,用不着再施其他手段,只要一颗毒药,就足以把他摆平了,何必还转弯抹角地作这许多麻烦的布置?二是庞公度赠他的四宝中,其一是珍贵的灵药,他已吃下肚子,目下果然感到真气坚凝,精力充沛,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是极具灵效的药物,而其他的三宝,亦是一望而知不是凡物。   根据这两点,公孙元波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反而处处都证明了庞公度的帮助的确真心实意。但正因如此,他才更为迷惑,更觉得这座庄堡和所有的人,都染着神秘诡异的味道!   他站起了身,道:“在下不如趁这乐声米歇之时开始行动,俞姑娘认为如何?”   俞翠莲连忙拉住他,道:“不,不行!如果先生现下出堡,遇到燕云十八铁骑,应付起来,定必倍感吃力。”   公孙元波一面感到她那只纤手滑嫩温暖,一面又大为讶惑,问道:“何以现在就必定倍感吃力呢?啊!是不是与这阵悲哀的挽曲有关?”   俞翠莲点点头,道:“是的!”   “在下若是请问其故,俞姑娘可肯回答?”   俞翠莲沉吟一下,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被这个青年捏住,而且他还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摩,登时心慌意乱起来,抽一下没有把手抽回来,当下显然更为慌乱了,无法集中注意力考虑问题。   她的轻微的惊颤,公孙元波马上感觉出来,并且还知道是因为自己抚摩她的玉手之故。   此一心理上的弱点,公孙元波如何肯放过?他虽然不是轻薄好色之人,但对付女孩子的经验却甚为丰富,这时更不迟疑,猿臂一伸,搂住她的纤腰。   俞翠莲吃惊地剧烈挣扎起来。这种反应大大出乎公孙元波意料之外,为了保持风度,连忙放手。   她发出轻轻的喘声,可见得她心情波荡得十分剧烈。   公孙元波道:“对不起,在下把你吓着了,这一来俞姑娘一定更讨厌在下啦!”   俞翠莲抬手掩住胸口,喘息了几下,才道:“先生千万别误会,小女子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公孙元波温柔地道:“那么你何以这么害怕呢?在下既不会伤害你,也没有任何不轨之心。”   俞翠莲钢消道:“对不起得很,我…··哦不能……”   她究竟不能够什么事,却没有说下去。公孙元波反而感到大有彻底澄清之必要,免得她误会自己竟是想对她有非非之想,当下说道:“在下向来十分尊重女孩子的,像刚才那种举动,平生还是第一次,只不知姑娘信是木信?”   俞翠莲点点头道:“我信。先生乃是正人君子,这是一望就可知道的。小女子想声明的是,我对先生一点也不厌恶,但为了某种原因,不知不觉就做得很过火了。”   她这时已恢复冷静,侃侃而谈,说出她的道理。   公孙元波甚觉过意不去,道:“在下粗鲁的动作,使姑娘吃了一惊,实在抱歉得很。恕在下多嘴,敢问姑娘是不是已经有了知心的男朋友呢?”   “没有,我这一辈子决定不谈这些事。”   她说完之后,还轻轻叹息一声。   公孙元波这时已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是相貌奇五,所以如此自卑,当下道:“依在下愚见,俞姑娘不但是罕见的才女,而且性情贤淑,举止温柔。这种种优点,远超过以容貌骄人的女子多矣!”   俞翠莲摇摇头,道:“有什么用呢?唉!”   公孙元波道:“你错了。世上重德不重色的男人多的是,如果俞姑娘容貌比不上别人,实在不必悲叹感伤!”   俞翠莲道:“不是容貌的问题。”   公孙元波心中充满了同情,柔声道:“俞姑娘无须隐瞒,老实说,在下就是重德不重色的人,不信的话,你把面上布罩拿掉,瞧我是不是那种浅薄之人。”   俞翠莲道:“先生何以认定我长得不好看呢?”   公孙元波道:“当然有很多理由,但别的话不必多说,在下只问你一句,你不敢取下布罩,难道是怕我认得你,以后会对你不利么?请你说说看,我会对你不利么?”   前翠莲道:“先生当然不会,但是……”   公孙元波只笑一下,没有说话,但对方已强烈地感觉出他的意思了。   俞翠莲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女子不想先生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是以打算取下布罩,可是我却有个要求,务请允许。”   公孙元波道:“只要在下办得到,绝无不可之理。”   俞翠莲道:“先生一旦见过我的真面目,以后永远不许再来找我。先生如是答应,便请立誓!”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我可以答应,但这个条件是必要的么?”   俞翠莲坚决地道:“是的,除非先生答允了,我才可以遵命。”   公孙元波实在想不通此中缘故,不过他却想到一点,那就是这个诺言只是限制他不得来找她。如果是偶然碰上,或者她有事找上他,却不在此限,所以并不是杜绝了帮助她报答她的通路。再说他实在不能相信此一关于俞翠莲必是奇丑女子的推论,这么坚强有力的论证也会有错,所以冲着这一点,他也是非求证一番不可的。   他依言郑重地发了誓,然后道:“请把布罩拿掉吧!”   俞翠莲呆如木鸡,居然没有动弹。   公孙元波为表示他是言行一致之人,为了证明他好德不好色,于是又伸手捏住她嫩滑的玉手,另一只手慢慢地伸到她面。   俞翠莲仍然动也不动,意味着他可以取下那个布罩。   公孙元波更不迟疑,迅快而平稳地揭下了布罩。   在灯光之下,这个少女的面孔完全呈现出来。但见她脸如桃花,眉似春柳,当真称得上是“秋水为神玉为骨”,竟是一个明眸皓齿统年玉貌的亭亭少女。   公孙元波已不算是未见过世面之人,但目下也瞧得情迷意乱,心神波荡。尤其是前翠莲那对星眸中,自然流露一种缠绵的情意,令人迷醉。   他们对觑了一阵,公孙元波定一定神,才道:“啊!你没有骗我,你长得太美了!”   俞翠莲眼中泛出喜悦的光芒,道:“我当真很好看么?”   公孙元波道:“我可以发誓,你是我平生所见最美的女孩子了。”   他说这话时,深心中不由得泛起了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影子,但这两个女子风味迎然不同。俞翠莲没有冷于秋的绝世冷艳,但却自具有特别缠绵动人的味道,叫人瞧了,不禁心神迷醉。   俞翠莲欢愉地向他辗然一笑。公孙元波仿佛看见了百花绚烂开放一般,不由得把她拉近身前。   她也似是被这个俊俏郎君的扭力所吸,身子发软,向他胸前偎靠。   公孙元波丢掉布罩,搂住她的纤腰,这时他晕陶陶,连自己也不知道打算要干什么。   那俞翠莲的身子刚一偎贴在他胸前,突然像触电似的,极猛烈地震动一下,接着拼命挣扎。   公孙元波双手宛如钢铁,身子纹风不动,紧紧抿着嘴唇,低头俯视着在怀抱中挣扎的美女。他这回不放手,但也没有更进一步把她抱紧,只保持着搂着她的姿势。   俞翠莲突然平静下来,仰头望着这个男人,长长的头发飘垂在背后。在她那秋水般的美眸中,竟然浮现着一层泪光,还有数点泪痕留在她娇艳如桃花的面庞上。   公孙元波见了这等凄艳景象,登时愣了,因为这个美丽之极的少女,浑身一时都透出深不可测的悲哀,以及无可挽回的绝望意味。   他不必询问,已知道这里面有某种原因存在,不然的话,没有人能够表现出如此深沉痛切的悲哀。   俞翠莲没有再挣扎一下,可是公孙元波却缓缓放开搂住她腰肢的手,站起来轻柔地抚摸她的面庞,心中为了这样一个绝代佳人而暗暗叹息不已!   他一点也猜不出俞翠莲何故如此悲哀,另一方面,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她这种美丽,好像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中,应该是在幻想中方可得见。   他放开手之后,俞翠莲显然已渐渐恢复了常态,动作优美地抹抹泪痕,接着向他微微一笑。   公孙元波简直灵魂儿飞上半天,因为俞翠莲这一笑,散射出超越凡俗的美态,沁人心脾,跟她刚才表现的幽怨之美又全不相同。   俞翠莲把蒙面的罩子戴上,于是,这张艳绝的面庞像幻影般的消失了。   公孙元波终究是受过严格训练之人,迅即恢复神志,寻思广一下,说道:“这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之事。你不但不五,反而美丽得可以压倒天下群芳。我平生所见美女不在少数,可是凭良心说,她们到了你面前,便都黯然无光,变得极为平淡无奇。”   俞翠莲没有作声,但他知道她正在瞧着他和倾听他的说话,当下又道:“你具有如此天生丽质,何故隐藏起来?莫非是怕人看了神魂颠倒,所以做点好事,把面蒙上?”   俞翠莲轻轻道:“是的!”   公孙元波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不觉一怔,心想:“她虽是有这等资格,但却不合道理,只要她是生活在世间,是个活生生的人,便不该这样做。”不过在另一方面,他却深信俞翠莲没有骗他,所以尽管在逻辑上说不通,却是非相信不可的事实。   这座庄堡内不论是人或事,·已经形成了无数的神秘、重重的疑问,在公孙元波心中打上难解的谜。   俞翠莲突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挽曲已经告终,你应该走啦!”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我马上就走,但请问一声,你当真不许我再来瞧你么?”   俞翠莲道:“是的,请你格守誓言,永远不要找我。”   她的话声不高亢,却透出十分坚决的意味,使人一听而知,她没有一点虚矫之意,的确是真心希望他守信。   公孙元波感到无话可说,举步向房门行去,到了门口,忽又回头问道:“你在此地的生活过得快乐么?”   俞翠莲点头道:“我很快乐,虽然你可以指得出有些缺陷,但我仍然很快乐。”   公孙元波道:“我不懂,但我却相信你的话。好吧!我告辞了,依照你的安排,咱们只好来生再见啦!”   俞翠莲推他入房,一面说道:“等一下才说再见。我还得陪你通过许多房子,避过守卫的眼目。”   她不如何时已拿了一件宽大的披风给他披上,加上头罩,这一来连面目带身材都隐藏起来。   他们向前行去。俞翠莲在前面带路,没有一点鬼祟的态度。终于穿过许多重院落,来到面向广场的一道侧门。   俞翠莲轻轻道:“二老爷已经安排好这一班岗哨,他们都会诈作曾经被你打倒,所以你可笔直向碉楼行去。在左下方的墙上,你可以发现一扇窄窄的便门,从便门出去之后,就是燕云十八铁骑的禁地。”   公孙元波道:“我能不能悄然通过十八铁骑的警戒线,就得看我自己了,是也不是?”   俞翠莲道:“是的。希望你能借夜色的掩护,悄然逃出重围。”   公孙元波道:“现在须得告别啦!对么?”   俞翠差点点头,道:“唉!你应该走啦……”她的话声中,含有浓重的凄怆悲婉的意味,又道:“永别啦!公孙先生!但愿你不会忘记我……”   公孙元波道:“我这一辈子你想能忘记你!”他叹息一声,又道:“虽然我们之间还谈不上什么,可是我却有刻骨铭心之感。还有就是庞公度尼,亦是我感念难忘的人。”   俞翠莲握住他的手,她的柔嫩的玉手,传给他以奇异的感觉。   她轻轻地道:“请你多多保重自己。”   公孙元波道:“你也要多加珍重。唉!和你在一起越久,就越不能了解你,这是很苦恼的经验!”   两人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俞翠莲放开手,公孙元波会得此意,突然转身大步行出广场。   他一直穿越过广场,来到碉楼之上,果然在左方墙上有一道窄门。他在推开此门以前,回头望去,但见在门楼的暗影中,隐约地还可看见俞翠莲的身影。   地恋恋不舍地遥望着她,心中掠过杂乱的思绪,尤其是那悲哀的挽乐,曾经留下最深的印象。   忽见俞翠莲出现在广场中,匆忙迅快地向他走来。公孙元波涌起惊讶的心情,等候着她。   转眼间,俞翠莲已来到他面前。公孙元波道:“你想到外面走走么?”   俞翠莲摇摇头,道:“不,外面的世界不会给我快乐,只有在这里,我才过得心安理得。”   公孙元波道:“我是觉得没有法子帮助你,心中很难过。你在此虽然快乐,但也有说不出来的悲哀。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俞翠莲道:“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而且反正你已立誓永不再来找我,何必知道得太多呢?”   公孙元波道:“你不要我知道,我就不多想了。况且庞死也是这个意思,我更是须得尊重他的意思。请你代我奉告庞兄,我衷心敬佩他!”   前翠莲道:“我回头就向他禀告这话,二老爷一定很高兴快慰。但我忽然赶过来之故,二老爷若是得知,又一定很不高兴。”   公孙元波讶道:“哦?这话怎说?你又不是与我一起离开。”   俞翠莲还未开口,碉楼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冷峻威严的口音,道:“公孙兄,本人可以奉告此中原因。”   人随声堕,但见庞公度从碉楼上飘落,面上含有不悦之色,又适:“你们想不到我在这里吧?”   公孙元波拱拱手,道:“庞兄请息雷霆之怒,俞姑娘实在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装。”   庞公度道:”‘公孙宪有所不知,她方才的话,已显示出将要把一件事告诉你,而此事却是兄弟严禁她泄漏的!”   公孙元波道:“原来如此,但可幸庞兄神机妙算,及时制止了。在广既然没有听闻,庞见想必可以原谅她一次。”   庞公度转眼向俞翠莲望去,面色已缓和得多。   公孙元波暗暗宽慰,付道:“只要俞翠莲不致受责,我情愿替她做任何事。”   只听庞公度道:“公孙兄,想不想知道翠莲她刚才想告诉你哪一些话呢?”   公孙元波忙道:“既然这话庞兄不让她说,在下不想听了。”   庞公度遭:“不,兄弟已改变心意,决定让她说出来。”   公孙元波摸不透他的真意,不敢胡乱答应,忙又道:“庞兄对待在下已是仁至义尽,纵是还有一些事情未曾赐告,在下仍然一样感激。”   庞公度摇摇头,道:“公孙兄有所不知,只因人心之为物,奇妙之极。如果翠莲不把那些话说出来,自然公孙兄对此有两种反应,一是淡然忘记,全然不放在心上;另一种反应是多方猜测,越想越不肯忘记,到最后成为一件莫大的心事,以致非得找她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公孙元波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庞兄竟是怕我发生第二种反应,会再到此地来找俞姑娘,故此索性让她把话说个明白,免我有猜测的机会,是也不是?”   庞公度道:“正是此意。翠莲,你把想说而未说之言,告诉公利。兄吧”   公孙元波还想阻止,俞翠莲道:“公孙先生,您就听吧!行不行?”   她那娇柔婉转的声音,使人联想起她明艳绝世的容颜。公孙元波实是不忍拂逆她的意思,当下点点头。   俞翠莲道:“妾身正要告诉先生,出了这道便门,在方圆十余里路之内,随时随地会碰上巡逻的猛犬!”   公孙元波“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在下一直疑惑不解的正是这一点。因为外面地方辽阔.天色全黑,在1:潜逃之际,如何会被那燕云十八铁骑发现呢?敢情是利用灵警的猛犬巡逻。”   庞公度道:“敝局畜养这些猛犬.不但数目甚多,而且均是重金选购的名种,产地不同,效用有别。”   他停歇一下,又道:“例如专司巡逻的,乃是从波斯海湾运到的一种狼犬。这种狼犬不但高大善走,同时耳目之聪,胜于常犬甚多。现下在堡外就有二十余头狼大,分十队交错巡逻。如不是深知底细,势难躲过它们的耳目。”   公孙元波道:“庞兄不想在下躲过这些狼犬,是也不是/庞公度道:“正是如此。若然你能无声无息闯过这一关,敝局主一定大滋疑惑,非彻查原因不可了。”   公孙元波道:“既然如此,在下便设计惊动这些很犬就是。”   庞公度道:“还有一点兄弟要说明的,那就是公孙兄的确不妨惊动狼大,可是地点却须选择一下,最好能够潜逃到十八铁骑的防线边缘,才放意惊动狼犬,引得十八铁骑来攻。”   公孙元波会意道:“在下明白啦!”   庞公度道:“兄弟还可以把这些狼犬的巡逻路线,告诉公孙兄一个大略情形,但由于这些狼犬耳目灵警无比,同时终究不像人类可以严密控制速度及时间,所以这些路线其实不当大用。”   公孙元波忙道:“庞兄不必把路线赐告了。在下预先获得这等情报,已经足够啦!如果还得到庞兄指点躲避的路线,恐怕就不易把情况弄得很逼真了。在下自有对付狼犬之法,庞兄和俞姑娘都不必挂虑。”   原来庞公度禁止俞翠莲泄漏狼犬之秘,用意正是要使公孙元波的潜逃经过表现得逼真些,因为任何再老练的高手,如果不知底细,决计无法通过十八铁骑的防地而能不惊动那些狼犬的。   公孙元波悄然走出堡外,放目一望,但见左方靠墙边的水沟,有一排长竹插在水中。他过去拔了一根出来,估计长度在大半以上,相当合用。   此外,他捡了数十颗石子,用汗巾包着,倒了一些特制的火药在石子堆中。这种火药藏放在一只不透风的小锡瓶中,乃是他受严格训练后发给的一件随身物品,用途甚多。他用以烧毁牢房气窗铁栅的药物,便是用这种火药为主配制而成的。   他把这包石子收好,却很容易取用。同时他一直都避免碰触到竹竿的另一端,以免留下气味。   在暗黑的夜色中,他持着竹竿,开始向前奔去。   大概奔出二十余步,突然用竹竿另一端一点地面,身子凌空跃起,但去势却不快,直到竹竿已直竖地面时,他也就恰好停止了前进之势,借竹竿之力停留在半空中,活像是沿竿爬上,然后停留在上面一般。   但事实上当然不同,第一点是竹竿触地部分并没有插入地面,所以没有稳着不倒的力量,第二点是这根竹竿除了顶端以外,其他部分都没有碰过,不会留下任何气味。   公孙元波居然能挂在竿头,停留了好一阵,还没有摇摆倒下的迹象。   要知此举当然是依赖上乘武功才可以稳住一时,如是换了平常人,简直无法在半空中停得住。   他放眼四望,看清楚数大方圆之内没有狼犬踪迹,亦听不到淋淋喘气的声息。当即向前急坠,疾奔两三丈,马上又用竹竿撑起了身子,停在半空中。   原来他停在半空乃是为了观察情况。此外由于他离地将及两丈,狼犬纵是在远处嗅到气味,一时不易找出正确位置,而公孙元波用这一线的机会,便可以施展手脚了。   他第二次停留在空中时,可就发现有方四五丈远处,隐约有黑影贴地闪动。   公孙元波得到庞公度透露狼大巡逻之秘,故此一望而知乃是狠犬。如若不然,确实不易察觉。纵然发现了,亦不会马上就清出是恶犬。   现下他不必浪费分秒的时间猜测那是什么,迅即取出一枚沾有火药的石子,抖手掷出。   石子触地时,发出一下低微的响声。但见那数团黑影,快得异乎寻常地一齐转弯,向那发声处扑去。   公孙元波身子迅即向前急坠,接着曳竿急奔,一直奔出数丈,便又用竹竿撑起身子。   他深知刚才所见的数头狼犬找到那块石子之后,不会马上就放过,而由于石子上的火药气味,一来把他的味道掩盖了,二来狼犬嗅到这种火药时,会发生对“火”的恐怖,因而不敢吠叫。因此,目前他不必提防它们,而可以把注意力放在其他方向的地面。   要知公孙元波干的这一行,可以说得上比江湖上任何行业都危险和复杂得多。为了工作上的需要,不但要做出各种危险的行动,同时还须随时应付千奇百怪的场面局势。因此他所接受的训练也是各式各样的、像目下对付恶犬,不过是其中的一项而已。   这时公孙元波身在半空,施展夜眼,一看前面数大之内尚无犬踪.当即又坠落地面,向前急奔。   他每一次总是在五六文左右就撑上半空.而这一回到了空中之时,目光一转,发现三条黑影已从窗边冲到,距他恳身的竹竿不及三文。   公孙元波双肩一坠,摸出两枚石子,却发现已来不及扔出去引定这一队狼大。因为假如石子掷出过远,这队狼大听不见.拥得太近,只有两三大的话,便达不到引开它们的目的。   换言之,在这等距离内,他只能悬空不动,不能行动,一动就会被狼大发现。   事实上当地摸出石子时,那三条狼犬组成的队伍,已经扑到距竹竿不及一丈之处了。以它们来势之快,如果把石子掷向别处,它们将必先抵达竹竿,嗅到上面的人味,然后才听到石子落地之声。   局势虽然如此险恶,只要这一队狼犬吠叫,马上就泄露行藏,引起燕云十八铁骑的追袭,可是公孙元波除了眉头皱起之外,却没有惊慌紧张之态。他手指一松,两枚石于沿着竹竿掉下去,落在竿边的地上。   三条黑影像箭一般冲到,霎时已到了羊下,并且都停住了。但见这三只狼犬身子高大强壮,形状如狼。   已们围着竹竿猛嗅那两枚石于,接着都受惊地退开两三步,显然它们已发生了对“火”   的恐惧。要知任何猛兽,天生部怕火。这是一种它们无法对抗的自然力量,再凶恶的猛兽,碰上火堆,也辟易不前。   公孙元波这时把整包石子拿在手中,让汗巾打开,使那阵强烈的火药味飘散开来,淹没了他本身的气味。   果然那些狼犬都抬头嗅着,在夜色中,它们虽然看得见竿顶的人影,可是灵敏的嗅觉获得的气味,却与解断模糊的形象不同,并非人类,而是它们所畏惧的“火”。霎时间,三头狼犬都垂着尾巴连连退却。   公孙元波趁机掷出一块石子,把它们引开,当即趁机落地,继续前奔。   他用这些手段,在旷阔的田野中,竟闯过了许多队狼犬的巡逻。直到他望见起伏的高地和一些树木,晓得已到达十八铁骑防地的边缘时,他才松一口气,先把剩余的石子丢到老远,然后拿着竹竿,拣了一个适当地点,站着等候。   不一会工夫,数头狼犬出现。这时它们一下子就嗅到了他的气味,都高声狂吠,同时向他扑来。   公孙元波竹竿随手挥扫,把那些狼犬逐一扫开,没有一只能逼近两丈方圆之内。这样只耗了一会,狼犬的数目增加到十头以上,吠声震耳。此时,阵阵急骤蹄声也送入耳中。公孙元波打起精神,竹竿迅疾扫砸挑戳,转眼间击毙了四五头狼犬。   他看在庞公度的面子上,对这些珍贵的狼犬,不好意思全部杀死。不然的话,这些狼犬岂能挡得住这个高手的攻击!特别是他这刻手中持有长竹竿,当作长兵器施展出来,实是厉害之极。   蹄声极快就驰到切近,狼大的吠叫声也恢复了雄壮。在夜色中,公孙元波马上就感到自己已被包围。   晃眼间四方八面突然火光大作,原来有七八个人点燃火炬。这些火炬无疑都是特制的,所以一点即燃,而且特别光亮,照得十余女方圆之内明如白昼。   但见火光之下,十余骑士分别围在四周。其中有人发出号令,那些狼犬马上退开,也不再吠叫了。   有一骑移前了数步,公孙元波一眼望去,但见马上之人,正是燕云十八铁骑的三个首脑之一,并且是老大行云刀客屠双胜。   双方都绷着面孔,冷冷地对瞧。过了一阵,屠双胜才说道:“公孙兄居然能逃得出本在,实在高明得令人难以相信。”   公孙元波淡淡地道:“事实胜于雄辩,在下站在这里,便是证明了。”   屠双胜道:“可惜公孙兄功亏一整,还差那么一点,没有逃成!”   公孙元波“哦”了一声,接着恍然地点点头,道:“你的意思一定是说,我如逃出这片平旷之地,便可利用起伏的地形,逃出你铁骑的追击,是也不是?”   屠双胜道:“公孙兄闻一知十,果然是聪明绝顶之八。可借你自授罗网,咱们非杀死你不可。如若不然,公孙兄一定可以在世上做一番大大的事业,或者可以青史留名也未可知。”   公孙元波讶道:“听屠兄的口气,好像相当爱惜人才似的?”   老二金枪客沙青接口道:“这倒是不假。不但屠老大如此,连咱和步老三也曾为公孙兄嗟借不已!”   公孙元波道:“若是如此,诸位何不网开一面,让在下离开?在下答应诸位,将尽一身所能,努力做一番事业,决不负诸位的期望。”   屠双胜摇头道:“不行,咱们抱歉得很!”   公孙元波长笑一声,道:“这样说来,诸位所谓爱才,也不过是空口讲白话而已!”   屠权股道:“你不妨如此认定,咱们兄弟不分辩。”   公孙元波的的确确感到不解,因为他从对方刚才的口气和神态中,看出他们爱才之意并非作伪。   那么他们何故须得如此坚决要把自己干掉?他们的秘密难道重大得会毫无人情可言?若然如此,则何以他们的二当家庞公度又肯暗助自己?他当即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查明这种矛盾现象,不然的话,此一秘密将永远使他无法安宁。   还有一点,那就是明艳绝世的俞翠莲,也好像陷入一种可怕的命运中,所以与世隔绝。   假如他办得到的话,当然希望能把她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公孙元波心念迅转之后,便道:“请问屠兄一声,假如在下愿意降服,投入诸位麾下效力,只不知在下有没有这等机会?”   屠双胜不假思索地应道:“对不起,虽然公孙兄这等人才,咱兄弟都很欣赏佩服,但却不能收容。”   公孙元波面上泛起怒色,他心中也的确生气起来,道:“屠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若然在下有法子保证我的忠贞,你们也不予考虑么?”   屠双胜点头道:“不错,咱们兄弟的阵营,不能容许公孙兄参加。”   公孙元波先是大怒,继而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   屠、沙、步三人都现出发怔的神色。还是屠双胜先开口,问道:“公孙兄明白了什么?”   “我用不着说出来。”   步无影道:“大哥何须询问,他一定是装出明白之状,其实他焉能知道?”   公孙元波道:“在下何以要装出明白之状?我就算明白了,你们仍不会放过我,对也不对?”   屠双胜颔首道:“不错!”   公孙元波道:“那么咱们也不必多说了,诸位放手攻来就是。”   他本来一手持着长竹竿,另一手按着刀把,随时随地可以拔出那把“碧血刀”。现在却迅即换手,腾出拿长竹竿的左手,探入怀中,暗暗戴上了三宝之一的“擒龙手套”。那是单只的黑色手套,在黑夜中更不显眼。因此,当他恢复左手持竹右手按刀的姿势时,对方的三名主脑似是毫无觉察。   屠双胜没有马上动手,缓缓说道:“公孙兄说得有理,你并非打算利用那些话来使我等放过你,因此可以证明你一定有所领悟。只不知公孙兄心中明白了一些什么?能不能赐告?   当然我等须得声明,不论你说与木说,同时说对也好,说错也好,我等仍然要动手的。”   金枪客沙育接口道:“咱屠大哥的意思,等如告诉公孙兄,我等并不是非听不可,但却很希望公孙兄说来听听。”   公孙元波笑道:“当然我不是非说不可的,但假如诸位有兴趣听,我便不妨说。如果猜错了,我不难观察出来;但如果精对,却不易获悉。所以我得想个什么法子,使诸位到时愿意说真话。”   沙育道:“公孙兄未免越扯越远了,试问何以你猜错之时,反而容易看出?”   公孙元波道:“我猜的是你们的一大秘密,事关重大,所以如果我猜错,你们一定很宽慰,亦无须掩饰。”   步无影马上插口问道:“假如你猜对了呢?何以你就观察不出来?”   公孙元波道:“一方面是人之常情,你们总不愿意被人识破秘密的,对不对?其次是从利害观点看,自然最好让我无法证实已经猜对,以免万一我逃得掉,这个秘密就很快传扬出去。”   屠双胜仰天长笑一声,道:“燕云十八铁骑自出道以来,还没有发生过有人漏网之事。   公孙兄你放心好了,我们有绝对把握和信心能当场杀死你,所以只要你猜得中,我屠双胜发誓不骗你,猜对就是猪对,决不食言!”   公孙元波忖道:“别人也许觉得他这话吹得太离谱,可是我看过他们冲杀敌人的阵围,果然繁复深奥之极。加上庞公度警告我说,他们人人悍不畏死,果真具有无坚不摧的威力。   因此,我倒是深信他的话并没有夸大。”当下点点头,说道:“好吧,在下就把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此言一出,屠双胜、沙青、步无影三人都凝神聆听。   公孙元波沉声道:“贵堡的秘密一定牵涉极广,如若泄漏出去,必使天下震惊。”   沙育忍不住厉声道:“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事?”   公孙元波又多了几分把握,因为沙青的反应,显然无意中自行证实此一秘密果然足以震惊天下。   他的声音更为铿锵有力,清清楚楚地道:“你们窝藏了一批见不得天日的人物!”   屠双胜等三人都愣住了。公孙元波一望而知自己又猜中了,当下仰天长笑,甚是得意。   那三人过了好一会才恢复镇定。屠双胜道:“那么你说说看,这一批见不得天日的是什么人物?”   公孙元波道:“这还要解释么?”   沙青道:“当然要啦!”   步无影道:“但我等愿意先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公孙兄如何得知敝堡中窝藏着一些身份特殊之人?”   公孙元波立即回答道:“我是从两件事看出来的。第一件是你们大队车马,运送了许多口长形箱子入堡。当时在下已看见那些搬运的脚夫们,把箱子放下之时很是小心,同时每一口箱子都不叠起来放置。”   屠双胜道:“公孙兄凭这一点,就猜得出箱中竟藏着人么?”   公孙元波道:“当然不是。起初我只以为是金银珠宝等贵重物事,但其后又感到不对,因为如果是金银珠玉,那么搬下来时,必定顺便抬到屋内,决计不会通通搁在露天的旷场中。”   屠双胜服气地点点头,现下他已完全恢复了冷静。公孙元波情知他已下了最大决心,同时也有坚强的信心,认为足以当场擒杀自己,才会如此冷静。   他也不说破,继续往下说道:“直到在下后来发现牢房外的通道两边都挂上布慢,使我无从看得见布慢后面的人,于是我忽地恍然大悟,把那些长箱中的人和当时眼见的神秘守卫联想在一起,豁然明白了那些长箱装的是人,原因是这些人身份特殊,不可被任何人看见。”   屠双胜点头道:“公孙兄的推论,实在使人感到佩服!”   沙青道:“假如公孙兄乃是我们这一方的人,那就好了,却可惜公孙兄不是。”   步无影道:“不错,公孙兄不但才智过人,脑筋灵活,同时身上所怀的绝技,亦足以惊世骇俗。”   公孙元波道:“步兄过奖啦!”   步无影道:“兄弟并没有夸大渲染。公孙兄今晚不但逃得出敝堡,而且又能潜逃到此处方被我等发现。这等本事,已可以当得上举世无双了。”   公孙元波道:“咱们修习武功之人都知道,要战胜敌人难,要逃走却不算什么本领。”   屠双胜道:“公孙兄说了半天,还没有把这些人的身份说出来呀!”   公孙元波道:“屠兄何须在下把话说出来。请想想看,当今之世,还有些什么人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看见的?”   请双胜坚持道:“不,还是请公孙兄亲口说出来听听的好。”   公孙元波面包一沉,声调变得十分冷硬,道:“好,这还不简单么?贵堡之内的人,并不是从死牢中劫取出来的囚犯.因为这些死刑犯虽然罪大恶极,但只要换上衣服,不是经手逮捕他的人,岂能认得?因此一定是任何人看了都会发现不妥的。”   步无影道:“老兄,我拜托你快说来吧!”   公孙元波瞪他一眼,凛然道:“这些人显然非我族类,定是虬髯碧眼的胡人,所以才不可以给任何人看见。”   他说到这里,已忍抑不住心中的痛恨,因为这些汉族的武林高手,居然私通异族,还把这些人运到京银之内,这等鄙恶用心,不问可知。这刻他没有破口大骂他们是“卖国贼”,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屠双胜等三人又像刚才那样愣住了,在明亮的火炬光下,但见他们三人面面相觑,显然已做声不得。   公孙元波长竹竿一挥,发出“呜”的一声劲响,喝道:“来吧!你们非杀我以灭口不可,但我也定必用尽全力突围,决计不让你们这等反叛阴谋得逞!”     第十章 冲出重围     屠双胜仰天一笑,道:“老二、老三,咱们可不能放过这位仁兄!”   沙青、步无影一齐应道:“大哥放心!”   公孙元波突然感到不对劲,念头运转,马上发现这是因为对方三人的口气中,已透露出如释重负之感。换言之,那一定是他精错了,他们才会有“松一口气”的心情,并且在无意中流露出来。   他顿时大感迷惑,忖道:“除了秘密运来大批邀题勇土之外,还有什么人值得如此神秘?”   可是公孙元波已没有时间多想了,因为四方八面蹄声升起,这著名的十八铁骑,在屠双胜的指挥下,全有所动作。他们先是在外围绕圈。公孙元波参阅过他们的铁骑战术,心中了解他们的阵式变化,是以一望之下,迅即挺竿向屠双胜攻去。   这一记先发制人的攻击,无论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恰好是对方阵势转动时的空隙,因此之故,左右两侧迅疾夹攻,以抵消公孙元波的攻势。   公孙元波虽然不得不撤回向屠双胜刺戳的攻击,可是他也没有让对方如此轻易反转了被动之势。当下盯牢了右边的一个,先避开夹击而至的两股长兵刃,跟着挥动长竹竿,粘追右方的敌骑。   但见那十八铁骑如转风车,又像是走马灯一般,此来被去,长矛大枪,密如风雨般向公孙元波轮番攻去。   这时不但蹄声如雷,修来倏去,同时每个人都发出悍厉的叱咤声,加上战斗声、马嘶声,交织成一片霞野的杀声。   在核心中的公孙元波,情势虽是凶险,但他却不感到大吃力。因为尽管他一上来就被对方迅若风雨地轮流冲杀,可是事实上他总能制住一个主要的人物,而且是在对方赶紧变化阵势之时,及时找出这个枢纽人物,使敌方的攻击威力无法全部发挥。   屠双胜等三人已融合在十八铁骑中,并不是每次阵势变化时都由他们主持发动,故此公孙元波每次所制之人,并非都是屠双胜他们三个人之一。   公孙元波这时已完全相信那庞公度给他参阅过的阵势记录并无虚假,胆气大壮,信心倍僧,手中的长竹竿指东打西,好不灵活!   又是六七个回合过处,对方已有一名铁骑被他竹竿戳死,另外一匹马被他扫断前腿,一共减了两骑的威力。可是另外一方面,剩下包括屠双胜等三人在内的十六铁骑,却是越打越见勇悍,每一个人都透出强大的杀机,并且显然没有一个人把自身的生死放在心上,都是不要命地催马冲杀。因此公孙元波虽是毁了敌方两骑,然而所感受的压力越来越强大。又是六七个回合过去.在震耳杀声中,他突然失去了应该盯住的敌人。   敌方阵势顿时变化得大见灵活,攻势一波接一波地向他猛袭,逼得公孙元波不得不放弃了查看敌人阵势之念,只能随时随机应变,以本身的武功拆解抵御。   这刻他最想不通的是,这一群凶悍敌人如何能把每匹坐骑都训练得如此高明?当这些健马冲刺之时,快如奔雷掣电,但一掠过了他之后,又立即能煞住去势,巧妙地转到另一个角度,再度向他冲刺。   换言之,他们的坐骑简直比骑士自己的腿脚还灵便。阵势路线虽是复杂不过,却没有一匹坐骑紊乱走路,也没有耽误时机之事发生过。   公孙元波简直透不过气来,首先是长竹“啪”的一声被一名敌人的长前扫断,紧接着一根长枪直拥胸口要害,另外一支锋快长朝则从左侧攻到。十六个敌人一齐抖丹田喊出杀声,声势之凌厉威猛,足可把胆力稍弱之人当场吓死。   公孙元波施展护身三宝的威力,一手抓住锋快锐利的朝刃,右手已拔出“碧血刀”,划出一道精光。只是他的碧血刀短了一点,所以虽然已划断了长抢枪杆,可是枪尖已经先棚中他胸口,把他震得飞起数尺。   那名持大朝的敌人,这时却被他扯得跌落地上。在这一刹那间,此人心中只有一念,那就是公孙元波明明抓住了如土的月牙利刃,何以手指不断,反而把他扯跌马下?公孙元波只觉得胸口强烈震动一下而已,竟没有受伤。此时哪敢怠慢!身子才落便起,飞步奔逃。   那一众铁骑明明见他被长枪凶猛地拥中胸口,却不料他不但没有摔倒在尘埃中,还能迅窜而去,当下都愣住了。   屠双胜大喝道:“追呀!”   叫喝声中,他一马当先,急急追赶,其余的人也都纷纷追去,一时蹄声大作。   屠双胜突然大喝一声,首先勒马,后面的人也都依令煞住去势。   沙青道:“大哥何以不追?”   屠双胜瞪视着前面,连喘几口气,才道:“你还看得见那小子么?”   沙青道:“瞧不见啦!”   屠双胜道:“这厮不但已逃入黑暗中,而且前面地势起伏,咱们已无法纵马驰突,就算追得上他,也不能发挥铁骑大阵的威力。”   步无影哼了一声,道:“大哥你们没事吧?我可挨了一下,伤势不轻。”他的声音中果然透出衰弱乏力之感。屠双胜垂下头,长叹一声,道:“咱们今日不但损兵折将,还被敌人逃脱。从今以后,世间已有人得知咱们十八铁骑的秘密啦!”   沙育突然厉声大笑,使目下挫败沮丧的气氛,平添一股惨烈的味道。众人都向他注视,露出诧异之色。   等到笑声一歇,屠双胜首先问道:“二弟,你何故发笑?”   沙青道:“大哥,咱们今日被敌人逃走,致使十八铁骑的秘密外泄,这种过失,忌是自怨自艾就可以抵消的?”   大家都陷入一种深深的沉默中,过了一阵,屠双胜又问道:“二弟这样说来,敢是已有补偿大错之法?”   沙青道:“以小弟想来,十八铁骑之秘外泄,还不算得是顶重要的事。”   屠双胜讶道:“沙二弟这话怎说?”   沙育道:“大哥也不是不知道的,咱们陆局立以绝世的才华、无双的手段,在短短数载之中,开辟了庞大的财源,建立了宇内最大的缥局,而他的心血,几乎完全灌注在这一座可供数干人居住的大悲庄。经过两年的秘密建造,‘同时又以种种方法掩护,总算是替咱们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可是咱们却让公孙元波逃出重围。唉!十八铁骑之秘外泄事小,大悲庄之秘不能保存,这才是最要命的事。咱们如何对得起一众苦难弟兄妹妹,更如何对得起陆廷珍老爷?”   这一番话,只听得人人面色如土,作声不惧。   过了一会,另一名土脑人物步无影道:“依沙二哥之言,咱们该当如何才是?”   沙青道:“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没有解决之法,咱们只好自行偿罪了。”   这本是一个疯狂的主意,然而自屠双胜算起,所有的人无不露出欣然之色,大家都有一种放下心头大石的宽慰神情。   屠双胜高声道:“众家兄弟,有没有更好的解决之法?”   人人都用心寻思,过了一会,一个人说道:“在下瞧不出还有什么补救之法。”   此人说话时,微微带有南方口音。   屠双胜摇摇头,道:“小陈,我对你真是没有法子,何以直到现在,你还会有南方口音?”   沙育道:“现在已经不成问题啦!咱们永远不必开口,谁也发现不了咱们皆是南方之人。”   步无影道:“看来咱们除了以死赎罪之外,别无他途了。”   屠双胜点点头,伸手拍拍坐骑,道:“我最舍不得的,只有这个孩子。”他口气中流露出强烈的爱怜之意。这时不但是他,别人也无不伸手抚拍跨下马匹的颈子,而那些马匹也像懂得人意似的,回过头来,鼻中喷出嘶嘶的声音。   突然有一个人大叫一声,声音甚是惨厉,然而别的人都不转眼瞧看,好像尽皆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声惨叫过后,跟着传来人体坠地之声,接着有一匹马希章孝长声悲呜。一连串的声响已显示一件事,那就是有一个人已经自杀了。   远外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声,众人无不溜然,向大悲任方面遥望。   屠双胜高声道:“快走,庄里发生事情啦!”   蹄声像息鼓般骤响,剩下的十五铁骑,宛如疾风似的向在堡驰去。晃眼间已驰太堡中,但见广场上灯炬高悬,照得通明。几个人站在碉楼上,其中一个高冠白衣之人,挥手发出号令,那群铁骑马上就排列在碉楼下面。   这个高冠白衣的人,正是第二号头于庞公度。他倚着栏杆,俯身望着距他只有立许的一群骑士。   屠双胜在鞍上欠身,问道:“二爷传令召唤,不知发生了何事?”   庞公度双眉紧紧皱起,道:“你们伤折了三人么?”   屠双胜点头道:“是,属下等未能截下敌人,以致本局秘密外泄,虽然百死也不足以赎罪。”   庞公度道:“旁的话不必多说,你先把经过情形说出来听听。”   屠双胜抬起头,扼要而清晰地将经过情形说出来。   庞公度寻思了一下,才道:“屠双胜,你身为十八铁骑的首脑,居然轻易就答应了全体自尽之举,这才是最大失策之外。”屠双胜抗声道:“属下等皆感罪孽深重,对不起陆局主和全体兄弟姊妹,是以决心以死谢罪,何错之有?”   庞公度面色一沉,道:“现下不是个人的荣辱问题。你们想想看,陆局主费了多少心血,才建立了燕云十八铁骑。你们人人都是手中选一的好手,对本局何等重要,岂可为了个人的屈辱,就轻易舍弃了生命!”   屠双胜等人都不作声,显然他们已开始感到庞公度的话有点道理。   庞公度道:“咱们没有一个人贪生怕死,这已是不争的事实,故此你们自尽的行为,只是一种逃避而已。我希望你们振奋起勇气,等到应当死的时候才死,那时数以万计的兄弟姊妹们都沐受你们的好处,也莫不感激万分。”   屠双胜垂头道:“二爷训海得是,属下的确是错了。”   庞公度道:“我一看你们迟迟不回来报告,便知道一定是敌人逃掉,而你们正在商议愚蠢的行为,才以号角把你们召来。”屠双胜又应道:‘堤,是,属下等所为实是愚蠢不过。”   庞公度吁一口气,道:“好,这一宗暂时不提。刚才你的报告中提到这个敌人,实是有超凡绝俗之能。第一点是他能够偷渡狼犬巡地,直到边界才被发现;第二点是此人学术渊博,似是瞧得出你们十八铁骑的阵势变化;第三点是此人武功卓绝,能够赤手抓住锋快的裁刃,挨得起长枪的冲刺,并且还有宝刃在手。”   屠双胜颔首道:“正是如此。”   庞公度道:“他还有些本事你们不知道的,就是他居然能使陆局主传令下来,要我释放他。”屠双胜。沙育等都惊讶顾视,沙青问道:“那么二爷何故不释放他?”   庞公度道:“我料局主此令,可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发出的,所以暂时压住。果然后来陆局主又有密令,叫我杀死此人。因此,我正在布置杀他之法。”   屠双胜等人露出惶恐之色,步无影有气无力地道:“二爷敢是把属下等这一道防线,列为杀他方法之一。”   庞公度道:“不错,但你们亦不须过于张煌。这个公孙元波既有如此神通,又能在京师发生压力,使陆局主不得不下释放命令,可见得他对本局之事多少知道一点。”   屠双胜颔首道:“二爷说得甚是,至少有人知道公孙元波到此查探,也知道他已经被困,才会向局主施以压力的。”   庞公度道:“我已经查出不少内情,故此晓得情况并不如你们所猜测的那么悲观灰暗。   首先是在京师使用压力之人,乃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你们自然也知道这三大高手是哪几个。”   沙青惊道:“公孙元波竟是东厂中的高手么?”   庞公度道:“他木是,但咱们一件件地分析。先说那个施压力的,乃是无情仙子冷于伙。”   屠双胜道:“据说冷于秋武功才智以及容貌都称绝当代。如若传说不虚,则她手下有公孙元波这等出类拔草之土,便不算是希奇之事了。”   庞公度道:“我曾经见过她几次,除了武功没有见识过之外,她果然是绝世美女,同时一望而知才智过人。”   沙育道:“咱们与东厂干上,似乎不大妥当吧!”   庞公度道:“那是另一个问题。先说无情仙子冷于秋,她如何得知公孙元波在此而且还知道他已被囚禁之事呢?”   屠双胜道:“他们一定已约好时间,等到公孙元波超过了约定的时刻,还未返回京师,她便晓得出了麻烦。”   庞公度道:“就算约定了时间,可是公孙元波可能已死。假如冷于秋不能确知公孙元波活着,她怎肯向陆局主施压力?因为她此举徒然使陆局主知道了她与公孙元波的关系,而人死不能复生,陆局主也没有法子赔一个人给她啊!这意思便是说,冷于秋如果不确知公孙元波活着,她不会向陆局主要人的。”   他的分析明白中肯,人人都深信必是如此。   庞公度停歇一下,又道:“因此,我想起了最早的情报,其中有一个女子,虽然他们说是附近的村女,可是如今已可确定,此女正是无情仙子冷于秋无疑。”   屠双胜骇然道:“照二爷这样说法,公孙元波只是第二个从本庄逃出之人了?”   庞公度遭:“不错,冷于秋是第一个。我用心推想之下,才发现冷于秋是利用咱们的车辆离开时,或是附在车底,或是用其他方法藏在车中逃走的。你们定然记得,是公孙元波被囚禁之后,那些车辆才离庄的。唯有如此猜测,才可以解释冷于秋何以得知公孙元波被囚之故。最重要的是也解释了公孙元波何以自愿被咱们囚禁,又提出种种条件,以便他得以暂时不被咱们全力攻杀。”   众人无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但显然又十分震骇。   要知这么一来,大悲庄的秘密,等如已公诸世上。尤其是冷于秋乃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莫说要杀她灭口之举谈不上,甚至还得窃喜她没有再度前来生事才是。以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势力,她随时可以调动大军包围此地,把全庄之人一网打尽,始行加以审讯。她若是这样做法,谁能阻挡得住她?是以众人无不大骇,忽听庞公度又追:“这件事内情相当复杂,诸位弟兄万万料不到公孙元波与冷于秋乃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他停口不言,意思让大家猜猜看。   当下有人猜他们是上司部属,有人猜是主仆,有人猜他们是一对情侣,也有人猜他们是夫妻,甚至有人猜是姊弟之亲,等等。   庞公度最后才道:“你们都猜错了,冷于秋和公孙元波,他们本是对头。咱们都知道有不少人组成东宫太子的派系,与东厂、锦衣卫等激烈暗斗。咱们也知道东宫太子这一派之人,全都是忠贞热血的志士。东厂与锦衣卫则皆被权阀把持,‘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甚至危及太子的性命。”   屠双胜等人静静地聆听着,面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庞公度略略停歇一下,又接着说道:‘咱们虽然不问国事,亦不关心这等明争暗斗。可是有一点弟兄们不可不知,那就是咱们都必须居住在气候寒冷的北方,而北方这数省,莫不在鞑靼各族的窥伺下。世局一旦变易,被鞑靼族人侵占据的话,咱们就无法像现在这样安居了。”   大家对这番话想了一下,才纷纷动容。   庞公度又道:“你们这些年来往来北方各省,除了盗匪流寇之外,还没有碰上鞑靼人,所以不甚注意。但我告诉你们,鞑靼族各部向来是咱们大明朝至为可怕的边患。以前有土木之变,英宗皇帝竟被敌人掳去,敌骑烟尘直逼京师,幸而兵部侍郎于谦忠勇拒敌,京师得以保全。到了现在的宪宗皇帝即位,边警频传,敌人又有入寇中原之意,好在当时有余子俊出任延绥巡抚,兴筑边墙一千七百余里,使敌骑不能驰窜冲杀。接着又得到王越总制三边,出击拨题,大败请部于红盐池。鞑靼诸部都狼狈退出河套,西北边患才告平解。”   他见众人都很注意地聆听,便又说道:“可是王越后来出任兵部尚书时,因与权阉汪直的关系很深,所以汪直失势,他也就被谪居安陆,现下还在那儿,边防已没有足以拒敌的大将了。”屠双胜道:“这王越既与太监交往,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了。”   庞公度摇摇头,道:“那倒不可一概而论。王越本是进士出身,以文臣而提出拒击敌寇,将略惊世,真是少有的人才。他倒是保持文人风骨,没有与权阉勾结为奸的事情。”   沙青扼腕道:“他被谪安陆,如今年事已高,只怕没有机会再上沙场驰骋了吧?”   庞公度道:“那倒不一定。只要边塞有警、敌势强大的话,朝廷闻梦鼓而思良将,恐怕还是要请他这位老将军出山的。”   《明史》上记载,后来孝宗即位,便已诏赦王越归家。到弘治(孝宗)十年,王越已经七十多岁。其时鞑靼小王子达延往来于河套间,势力甚强,骚扰不已。孝宗决定起用王越为三边总制。王越以盖世才略,不久就大败小王子于贺兰山下,从此河套一带又复归平静。   那庞公度实在是一个人才,当时果然被他言中了。   屠双胜审慎地问道:“二爷的意思,倒像是很同情东宫一派,只不知咱们能够做些什么?”   庞公度道:“现下还谈不到做什么,但我希望你们还是要留心世局国事,须知咱们今日能安居的地方,全赖国事时局的平靖。如果像来至南渡那等情形,北方全是敌人的天下,咱们汉人大受凌迫,哪里找得到这么一块地方,可以不让别人打拢的?”沙青道:“二爷说得是。我们真没有想到今日得以安居,竟是与朝廷大有关系的。”   庞公度道;“据我所知,这位东宫太子贤明博学,气度恢宏,如果他能顺利登基,那一定是当代贤君。目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法王、佛子、国师、神师、真人等左道旁门的妖佞,必被罢斥。这些妖佞已超过一千人,都是弄权的太监以中旨封授的。你们想想看,那宪宗皇帝混帐不混帐?”   众人都有愤然之色。屠双胜道:“那么朝廷上的御史谏官呢?他们光拿俸禄,也不说一句话么?”   庞公度道:“怎么没有?宪宗皇帝在成化十二年以前,朝政尚好。但自从汪直得势以后,便日渐荒恣。汪直倒台后,现在是梁芳。这梁芳还能把妖道李孜省和恶僧继晓荐给皇帝,专以符篆秘术哄骗皇帝,大大得宠。这些太监,便都是利用厂、卫的爪牙,屡兴大狱,已不知有多少忠臣被害了。”   沙育愤然作声,道:“咱们去把梁芳,还有什么妖道恶僧的一概杀死,看他们还能不能为非作恶?”   庞公度笑一笑,道:“想杀他之人,算进来你已经是第一百万个了。如果那么容易,便有再多的奸恶太监,也不够杀的。”沙青一想起东厂和锦衣卫,顿时略然,要知他向来在江湖上行走,自是晓是锦衣卫所豢养高手的厉害。   屠双胜问道:“既然冷于秋与公孙元波乃是对头,她何以还帮忙他,莫非未明真相么?”   庞公度道:“这一点仍有疑问,虽然公孙元波应讯之时曾亲口告诉我说,他是冷于秋的俘虏。”   他笑一笑,又道:“这便是我何以深信你们猜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之故了。试想想看,这等关系,怎有可能的呢?"屠双胜追:“那公孙元波长得很帅,武功高明,头脑又好,想必已使冷于秋芳心倾倒。”   庞公度作出恍然大悟之状,道:“你说得对。他们如发生了男女之情,则不管是什么关系,冷于秋也会帮忙他的。”   他只停了一下,又道:“今晚让公孙元波逃走了,是祸是福还难说得很。你们不用多想了。屠双胜你负责把人数补足,恢复原来的十八铁骑的队型。我这就前赴京师,与局主商议大计。”众人至此果然抛下寻死之心,遵命离去。   庞公度回到房中,俞翠莲已取下面罩,奉上香茗,问道:“二老爷您当真认为公孙相公逃走之举,对本庄较为有利么?”庞公度举目注视这个侍候他的少女,第一次发现她的美丽竟达到了令人目眩的地步,当下答非所问地道:“奇怪,你突然变得更漂亮啦!”   余翠莲美眸中露出黯然之色,道:“漂亮又有什么用呢?”   庞公度道:“现在你知道我下令所有女人都须遮面之故了没有?像你们这些小女孩,一眨眼就长大,而且无法估计变得多漂亮,所以干脆一律把面孔遮起来,省得有些男人看了发生乱子。”   俞翠莲垂首道:“我明白啦!”   庞公度又道:“公孙元波逃走成功,对本庄是否有利,还是未知之数,可是我敢担保一点,他决不会对本庄有害。”   俞翠莲道:“那么无情仙子冷于秋呢?她若是来本庄查看,暗的不怕,就怕明着前来,带同官兵捕快。”   庞公度追:“不错,这正是最可虑之事。”   俞翠莲见他愁眉不展,不禁大惊失色,深知事态严重万分,因为庞公度多少年来,向来以智计过人著称,假如连他这个智多星也束手无策,则问题之严重,真是不问可知了。   度公度起身在室中负手踱起方步,皱眉寻思。走了几个圈子之后,突然不耐烦地说道:   “把头罩戴上,免得扰乱我的心思。”俞翠莲又吃一惊,接着哀声道:“啊!不,二老爷你怎可这样说呢?”   庞公度讶异道:“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女人么?从前你还小,现在已经长成。我是男人,何以不该发生反应?”   俞翠莲的眼泪在眼眶内打转,道:“我……我心中把你当作父亲看待,所以你的想法,我觉得很可怕。”   庞公度一愣,凝视着这个少女。过了一阵,他眼中忽然露出了慈爱的光芒,柔声说道:   “好吧!孩子,你以后就是我的女儿,唉!我应该想到这一点才对。你记住改口叫我做爹爹,知道吗?”   俞翠莲泛起无限欢愉的神色,叫了一声“爹爹”,同时走近庞公度,把面庞靠贴在他胸前。   庞公度举手抚摸她黑亮的长发,说道:“我有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儿,实在感到心满意足了。我们在世上都是寂寞可怜的人。   我永远不会有儿女,而你也不可能嫁给任何人,只好眼睁睁地任得大好芳华虚度,唉!”   俞翠莲也连连叹气,使得房间内的气氛甚是悲愁黯淡。   过了一会,庞公度用坚决的声音,道:“孩子,你一定要把公孙元波忘记,如若不然,他的影子,将是你陷入痛苦的根源!”、俞翠莲轻轻哭泣起来。她显然完全同意庞公度的话,亦深信无法改变这等命运,故此只有自悲自怜。   庞公度耐心地等到她停止哭泣,才道:“我们的燕云十八铁骑,日后将改变作风。但愿我这个想法,能使陆局主同意接纳。”俞翠莲马上感到自己的地位已经大有变化,因为这位城府深沉的第二号人物,居然把心中之事与她计议,可见得他当真把自己当作亲生女儿一般。为此,她的愁绪被欢欣之情驱散了大半,问道:“为什么要改变作风呢?”   庞公度道:“以往本局的燕云十八铁骑,凡有任务,总不免要杀死不少人命。但那已是过去的事了,将来他们绝对不可滥杀。”   俞翠莲讶道:“他们是为了灭口啊!难道以后不须灭口了么?”   庞公度摇头道:“他们杀人不单是灭口,而是跟你我一样,心中藏有一股对世人的怨毒。正因如此,咱们没有一个人会替被害之人难过的。”   俞翠莲道:“何以从现在起不须怨毒仇视世人呢?”   庞公度笑一笑,道:“这个道理你最需要明白,因为将来有很多事要你出马。现在我先问你,如果我叫你杀害公孙元波,你心中可有不忍之情?”   俞翠莲不必瞒他,点头道:“有的,我下不了手。”   庞公度道:“是因为你接近过他,了解他是很好的人,对也不对?”   俞翠莲道:“对呀!但这与别人有何相干?”   庞公度追:“别人亦是一样,只不过咱们没有机会接近和了解他们而已。世上之人,不管咱们多么仇视他们,但在他们之中,也有很多值得咱们尊敬之人,例如忠臣烈士,六人孝子。这些人往往为别人牺牲自己,不问代价。这等人物虽然于我们没有什么相干,但还是值得尊敬。”   俞翠莲道:“我明白啦!”   庞公度道:“还有一点,你不可不知。那就是为了咱们的利益,亦有使天下太平的必要。至少咱们不可使国事变得更糟,对也不对?”   俞翠莲恍然道:“对极了,然而这种道理过于曲折深远,只怕不易被大家接受。”   庞公度道:“那倒不怕。咱们只选择明理通达之人,才告诉他这种道理。愚顽之辈,就不必多费唇舌了。”   他拍拍少女的面颊,又追:“你去睡吧!我心中已有了一点头绪。”   这座庄堡在黑夜中孤零屹立,竟连一点灯光也没有。   公孙元波狐疑地遥遥注视,但觉这一堆屋宇埋藏着人间某种惊人的秘密,不禁连连摇头。   俞翠莲的艳绝人震的面孔,亦是使他心神不定的原因之一。   他隐隐感到在尘世人间,不可能有这么美丽的女子,然而她又不是仙女。那么她是什么?是魔女吗?他自家也不知呆立了多久,猛可回醒时,已是寒露满身。这时他才感到冷风凛例刺骨,不由得缩一下脖子,举步向京师疾奔而去。   从冷千秋口中,他已知道这次送来京师的重要情报,竟是皇上的两页《起居注》,并且得知敌方不但已倾全力欲夺回这项珍贵证物加以销毁,还要设法加害皇储,以除后患。   由于线索已连贯起来,所以这整个行动就不难解释了。敌方唯恐皇储登极之后将会诛戮他们,所以非先发制人不可。至于加害是储的手法,当然不是暗杀,而是设计使皇上下手。   公孙元波现在最急于想查明的是,究竟那两页《起居注》已经平安送到了,抑是已被敌人截获?他入城时已经是黎明时分。城门外聚集着无数的车辆牲口,载运着各种蔬菜和鸡鸭牛羊等家畜,还有很多是挑着田里出产的东西到城里售卖的乡下人等。   公孙元波混在火车队伍中通过城门,忽见前面大街上有一队盔甲鲜明的军士,一望而知乃是锦衣卫的精锐兵牢。   他心头大震,更不迟疑,身子一耸,跃上前面的大车。   这一辆大车没有遮盖,载的是三十头肥羊。公孙元波缩低身子,错伏在角落。但由于大车边缘的栏板只有一尺高,往上就是木条横钉的栏杆,故此公孙元波虽是整个躺下,身上衣服仍然会需一点在栏板外。   他情急之下,只好施展火候有限的“缩骨神通”,只望身子比平时缩小一点,使外面之人看不见他的身体便可以了。   谁知浑身骨骼发出一阵低微的连珠脆响,霎时身躯已缩小了许多,尤其是立刻见功效,缩得极快。这等火候造诣,已经到了最精纯的境界,故此公孙元波暗暗感到惊讶,但这刻已不克分心去想。   车中羊群的骚乱,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当大车通过那一队隶属锦衣卫的禁军前面时,突然停了下来。   公孙元波心头大震,忖道:“敢是已露形迹了么?”   由于现下尚是黎明时分,光线还不十分明亮,故此公孙元波估计那队禁军如不是行近,实是不易发现自己。除非他的身体有一部分突出于栏板外,才会被禁军们看见。   纷沓的靴声以及戈矛长柄触地之声,向大街当中已经停止的队伍涌过来。一名小旗官领率着五六名军士,霎时已来到载羊的大车前面。   公孙元波至此已准备暴起出手,杀出包围。但他还是希望不必这样做,因为他深知锦衣卫禁军与其他的十一卫军不同,不但每一个军士都体强力壮,擅于搏击,而且每一小旗(十人)中,都配备得有两支火税和连珠弯。   这两种利器非同小可,尤其是火镜是以火药射出铁砂,百步之内,无坚不摧。那连珠管是以机括发射的利箭,虽然不及火镜威力,可是火镜每发一响之后便须重装,相当费时,连珠答却可连续发射,亦能洞穿坚甲,比一般的弓箭厉害得多了。所以公孙元波对锦衣卫禁军甚感忌惮,若非万不得已,他可不愿冒险与他们发生冲突。   小旗官走到大车前面,冷冷地打量车把式一眼。那车把式连忙堆起笑容,跳落地上。   两名兵立一下子把车夫夹在当中,其中一个搜索车夫身上,然后回头道:“没有带兵器。”   车夫向小旗官道:“官长,小的是何尚书府的下人,每隔两三天,就到城外庄子里载运牲畜回府,把守城门的宫长们都见熟了。”   小旗官面色一沉,道:“怎么啦!尚书府的人就不能搜查么?”   车夫连忙赔笑道:“不,不是这个意思。小的赶快向官长报告,为的是免得耽误官长的时间。”   那小旗官一听,登时心平气和,微一侧头示意。那两名兵丁便放开车夫,但他们还不走开,几个人上去围住了在大车前面的两个乡下人。这两个乡下人都挑着蔬菜,样子非常老实。他们被军士围住,都现出惊慌的神色。   小旗官喝道:“搜身!”便有两名军士执行命令,在这两名乡下人身上搜查起来。   公孙元波看得清楚,原来他虽是不敢台头窥看,可是他使用一件特制的工具,把车外的情况都收入明中。那是一面小铜镜,另有一根可以作各种角度移动的柄子。公孙元波全身不动,单以一只手操纵,并且仅仅是手掌手指活动而已,齐腕以上亦不移动。   从铜镜反映的景象中,他看见军士们搜查那两名乡F人的情形。但见搜查得十分彻底,衣服上每一个口袋都翻出来看过。   在这等天寒地冰的时候,那两名乡下人衣服解开之后,只冷得索索地抖个不停。   公孙元波心头迅转,忖道:“这等搜查法大有暖跷,竟不似是为了拦截我了。莫非我方另有活动,风声泄漏了,所以敌方派出禁军,抄搜我方的信差么?”   不过他的情况仍然十分可虑,怕只怕这队锦衣卫禁军没截获信差,却把他给逮住了。   这等紧张形势继续了好久,那两名乡下人身上没有搜到可疑之物,同时又得到守城军士指证,证明他们每天都挑菜入城,这才告一段落。   大车开始向前驶行,可是公孙元波更为紧张,因为那些禁军官兵站得太近,车子经过时,很容易被他们发现。   一名禁军突然指着大车,道:“咦!那是什么?”   另一名禁军转眼望去,口中问道:“哪儿呀?”   “在大车上,好像有人躺在栏板旁边。”   小旗官听见了,向缓缓驶去的大车望了一眼,笑道:“你说有人躺在车子里面?”   那禁军道:“好像是有一个人。”   小旗官哈哈一笑,道:“若是有人的话,那一定是三岁小儿。   如果是大人,哪能躲在这么小的角落?”   别的禁军也哄笑起来,大车在他们的笑声中,已出走厂一大段路程。   那名禁军面红耳赤,拽开大步向那大车追去,不过他也真怕自己眼花看错,所以不敢喝令停车。   他迅即追上奔近,探头一看,车内除了几十只羊之外,哪有人影?在大车后面是几个挑着担子的乡下人以及其他的车辆,人人都看见公孙元波从车内跃出,隐没在巷子里,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作声,免得被禁军扣讯。   公孙元波眼看那名禁军曳戈行回去,心中暗暗叫声“侥幸”。他没有立刻走开,仍然躲在巷中,向外边遥遥监视。   入城之人络绎不绝,过了一会,一辆马车忽然被禁军们拦住盘查。   车厢内一个女子被叫下车。车把式是个年轻男子,全身搜过,看来似是没有什么嫌疑,因为一直在街边骑在马上的总旗官令他把马车牵到旁边,免得妨碍别的车马行人。   一名兵士登车搜查,被叫下来的女人倒是没有人打扰她,然而公孙元波却看出情况不妙,因为散立在四周的禁军,显然已布下一个阵式,把马车、车夫和那女人包围在当中。   这一男一女公孙元波都不认识,故此他猜想中,由于锦衣卫权力甚大,无所不管,所以他们可能是犯了别的罪名而被查截,而不一定是皇储集团的工作人员,不过他还是设法往前移去。这时所有的禁军以及街上之人,都集中注意力在这件事上,故此他得以顺利地潜到距离事件发生只有六七家店铺远近之处,闪在巨大的招牌旁边,隐起身形。   那总旗官高踞马上,向那车夫和女子注视,面上毫无表情,使人感到他是个冷酷残忍的家伙。   一名禁军报告道:“禀李队长,这厮身上和车内,都没兵械。”   李队长哼一声,向车夫高声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车夫道:“小的姓张,人家都喊我小六子。”   李队长道:“你是哪一家车行的?”   小六子道:“小的是虎坊口泰顺行的车子。”   李队长转眼向那女子望去,道:“是这位姑娘雇用你的车于么?”   小六子躬身道:“是,正是这位堂客。”   李队长冷冷道:“她从南边的虎坊口雇车,出城绕个大圈,黎明时分从西直门入城,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说看!”   小六子道:“启禀队长大人,这位堂客昨天下午雇的车,到三家店去,今儿清早赶回来,所以打西边进城。”   李队长道:“照你这样说来,倒是本队长多疑了?”   小六子连连赔笑打拱,却有一名禁军带了一个人走到李队长坐骑前面,那人摇头说道:   “李队长,小人没见过这小伙子。”李队长点点头,向小六子问道:“你可认得这个人么?”   小六子瞧了一眼,道:“小的没见过这位老哥。”   李队长道:“那么我告诉你,他便是泰顺行老板。”   小六子一愣,道:“什么,队长大人敢是开玩笑?”   李队长冷冷道:“谁有闲工夫与你开玩笑?哼哼!不但泰顺行老板再次,这边的店铺里面,还有七八家车行的老板或是掌柜。不管你冒充哪一家,也休想混过去。来人,把这小子抓起来!”   四名禁军挺枪戈上前,逼指小六号,另有一名军士拿了镣铐过去,马上把他双手双足都给锁上。   李队长目光转到那女子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那女子长得眉目端秀,体格壮健,面色红润,虽然衣物厚重,但仍然掩不住焕发的青春光采。她的装束打扮一望而知是普通人家的年轻媳妇,看来毫无可疑。   这年轻媳妇怯怯道:“小妇人夫家姓陈,”就住在菜市口那边。”   李队长道:“本队长派人一查便知真假。你倒是说说看,这小六子打什么地方让你上车的?”   姓陈的少妇道:“小妇人实是昨儿雇的车子,去的时候,也是这个车把式。”   李队长道:“你是三家店人氏么?昨地回娘家去,是也不是?”   少妇点头道:“是的。老爷不信的话,尽管派人去查。”   李队长道:“我们早就查过了,我的话一点不假。这小六子有同党在泰顺行守着,留意前来雇车之人。你家里的人昨天去雇车时,他们认为合适,便另外派人告诉泰顺行说改了日子,暂时不去三家店,一方面派小六子到你家接你出城。”   少妇眼中露出迷惆之色,没有说话。   李队长道:“我们另有车子送你回家。对了,先回答我一句话,昨儿出城之时,车子里还有别人没有?”   少妇点头道:“还有一个男孩子,大概十二三岁,在半路下车的。”   李队长道:“好,你走吧!那边有车子送你。”   那少妇由一名禁军带领着,登上另一辆车子走了。   李队长俯视着坐骑前面的小六子,冷冷道:“你们想不到吧?本卫这次不但把案子破得干净利落,而且一个人都没有冤枉,你跟不服气?”   小六子突然间一挺胸,长笑一声,神情豪壮,已不是刚才那等卑屈之态。他道:“只要李队长你说得出我的真正罪名,我就服气。”   李队长狞笑一声,道:“此事何难之有?你是某一不法组织的人员,昨天送出城的男孩子,是一名犯官的独生子。你们先是把他藏匿起来,直到昨天风声太紧,便把他送出京师。   仅仅这偷运犯官家属之罪,就杀头有余了。”   小六子微微一笑,道:“李队长不过是听了那女子之言,才情出了在下这项行动的内容而已,其实所知有限得很,不然的话,昨天就可以把我的车子扣下啦!”   李队长道:“哼!你若不是换了车子,昨天你就逃不出本队长的掌心了。”   小六子吃一惊道:“哦!你们已查出掉换车子之事?”   李队长得意地道:“当然知道啦!”   小六子道:“那么在下已用不着隐瞒什么的了。只不知在下若是从实供出一切所知之事,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李队长道:“回去再说。”   小六子道:“等一等,李队长想不想把那孩子弄到手中?”   李队长一听这话,立时摆手命军士停止推他移步的动作,说道:“有什么条件?”   /J、六子道:“一个人换一个人。”   李队长沉吟一下,才道:“不行,你比那孩子重要得多了。”   小六子面色一变,道:“那么我再告诉你一句话。”   李队长道:“什么话?”   小六子道:“李队长一定听过‘玉约斜’这个名词,对不对?”   李队长讶道:“玉约斜?这是什么物事?”   小六子道:“原来李队长没听过,那就算了。”   李队长喝道:“你要不要说,由我来决定!”   小六子道:“在下候听吩咐就是。”   李队长道:“你先告诉我,玉钩斜是什么意思?”   小六子道:“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李队长怒道:“胡说八道,怎会是一个人的名字?”   “李队长若是不信,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李队长一挥手,两名军上架起了小六号,迅快登上一辆马车。   这时公孙元波的面色和心情一样的凝重,他几乎想扑出去,杀散那些禁军,救出这个自称小六子的青年。   可是他终于忍住这个冲动,目送大队禁军护送马车离开。   大街上旋即恢复了原状,过往的行人车马以及邻近的店铺中人,对于刚才的一幕都不谈论。   要知东厂和锦衣卫在京师,时时有逮捕行动,莫说区区一名车夫,即使是身穿官服的大臣,也往往有当街捕走的情事。若是有人谈论,被人告发,免不了亦有牢狱之灾,故此一般的百姓都不敢过问。   公孙元波悄悄走开,不一会已跟上另一辆马车。   来到菜市口的一条胡同外,马车停走,一个女子下来,走入胡同内。这个女子,正是早先乘坐小六子马车的陈姓少妇。   公孙元波看清楚她走入那一间屋子,然后隐身在胡同稍远的一家店铺门前。   他留心查看了好一会工夫,已发觉一共有四个可疑人物,尽在胡同口和附近街上徘徊。   这些人一旦露出了破绽,便不难认出是厂、卫的暗探。   公孙元波心下骇然,付退:“显然李队长乃是故意纵放了这女子,却在暗中派人监视,只要有人与那女子联络,就可以循此线索,搜捕更多和更重要的人物。那陈家的堂客虽然使用过掩护手法,但仍然瞒不过李队长。由此看来,那个李队长可能也不是锦衣卫的总旗牌官,定是相当高级的人物改变身份的。”   他目下当急之务,便是通知那个女子不可向外联络,不过这一点却不容易办到。一来他不认识此女,即使我上她,把危机说出来,她未必肯相信;二来倘若有人前来与她联络,势必也会受到监视跟踪,并且列入黑名单中,迟早会被对方查出破绽的。   公孙元波略一沉吟,当下找了一个正在闭荡的孩童,先拿了一把铜钱给他瞧,才道:   “小兄弟,你到那条胡同口上,在墙上画一只大王八,我请你吃东西。”   那孩童样子相当伶俐,点头道:“好呀!但我怕画得不像。”   公孙元波道:“不要紧,你这样画就行啦。”   他用铜钱在墙上画一个给他看,果然十分简单。那孩童得了大把铜钱,欢然去了。   公孙元波远远看了,但见那孩童在胡同的墙上依言画了一只乌龟,看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现在解决了问题之一,凡是皇储集团之人,一看见墙上这只缩起头的王八,都晓得发生了问题,立刻会远远走开。   但另一个问题更为重要,那就是陈姓少妇如果亦是同路人,她一定要把经过情形报告出去。不管她派人或亲自送出报告,凡是此屋之人,都在盯梢监视之列。这一来很容易就被敌方跟出线索了。   他一定要马上阻止她发出报告。假如是她本人出马,则尚可以利用一些暗号,使她折回;但如果她托别的不知情的人传递,则警告暗号便不发生作用了。   忽见胡同前后又出现了几个人,有男有女。这些人有的扮作买卖零食的,有的扮作小贩,可是公孙元波还是辨认得出都是厂、卫中人,其中并且有两个是武林高手。这些增援的人马,很可能是李队长向东厂报告后,由东厂加派出来的能手。   这一来他更没有办法可想了。他本来也曾考虑到收买街上另一个孩童,直接到那陈姓少妇家中报讯,可是此法大有破绽,一来目下尚不知那陈姓少妇是不是围内的人?二来对方可能把那孩童拿下,逼问出内情,这么一来,岂不是反而让敌方获得了证据。   除此之外,他本身亦须立即获得掩护,因为敌方人数增加了不说,其中还有好手出马。   这些精于秘密侦探之道的好手,势必马上就先行清查四周的环境,不容许有任何可疑的人存在。   公孙元波一面考虑,一面打量旁边的几家店铺,旋即拣中了一家药材店,走进店内。   这时只有两个顾客,掌柜和伙计虽是忙着抓药,但还有一个五旬左右、穿着商人服装的胖子,在最靠里边的柜台,正在检视一包药材。   公孙元波眼毒如蛇,目光闪视之下,已看出这个胖子,不是店东就一定是大掌柜了,否则他不会在别人抓药做生意之时,和闲在一边验看药材。   他笔直走到柜台前,面色冷峻,却不凶恶,等到对方抬头打量过他,并且微露讶色之时,才严肃地道:“你是大掌柜么?贵姓?”   那胖子道:“敝胜孟,大爷有什么贵子?”   公孙元波道:“我姓高.是九城兵马司的捕决。”   孟大掌柜“啊”了一声,连忙从高凳上站起来,但他不站还好,这一站起来,反而更矮了一点。他难上笑容,道:“原来是高头儿,只不知有何公干?”   公孙元波道:“最近这附近可有什么特别事故发生没有?例如半夜里屋顶有人行走,或是有人惨叫,好像被杀伤等。”   孟大掌柜摇头道:“小的没有听到这等声音,我问问别人去。”   公孙元波伸手做个阻止的动作,道:“不要问,我们装出谈生意的样子才行。”   他回头望了一望,只见对街有一个小贩,挑着担子,正向这边走来。这名小贩,乃是敌方人马当中,可以看得出精于攻击的一个。   孟大掌柜诧异地应了一声,他一定感到很奇怪,因为公门中人何须如此神秘鬼祟?公孙元波回过头,稍为挪移位置,以便从眼角也可以看见门外的情形,口中解释着道:“我告诉你,最近有好几宗飞贼的案子,本司获得一些线索,指出有两名飞贼落脚在这儿附近。你想必也明白,这等飞贼狡猾机警得很。本司如果指派熟悉地面的人办案,你们认得出是公人,飞贼也认得出,所以特别派我来查。”   他停歇一下,已瞥见那个小贩来到店门口,正向铺内打量,当下伸手把柜面上的那包药材拨弄着,口中说道:“这两个飞贼手下眼线很多,假扮做各式各样的人,查看在本区出现的生面孔的人。你装着与我谈生意,就没事啦!”   孟大掌柜听他这么说,不敢有违,当下也抓了一把药材。那是从四川运来的当归,由于价钱相当贵,所以通常购入这等药材时,总要验看品质,商讨价钱。   他们的动作看来天衣无缝,那个小贩很快就走开了。   公孙元波道:“我掩饰行藏之故,一方面怕打草惊蛇,另一方面也是怕你们这等良民受到连累,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孟大掌柜甚为感激,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公孙元波又道:“你连店里别的人也不必给他们知道,免得人多口杂,传了出去对你不利。”   孟大掌柜自然答应,而且满心感激。   公孙元波已经得到最佳掩护,当下转身行到近门口处,向外查看。   对面的胡同内走出一个汉子,公孙元波发现那些守伺着的密探,对此人都不加理会,可见得是从别的屋子出来的。   他耐心地等下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忽见一个中年人走到胡同口,旋即改变方向,横过街面。   这个中年人外表上与一般的中年小民毫无区别。不过在公孙元波细心观察之下,分明见他走近胡同口时,看见了墙上画的王八,曾经微微愣了一下,这才折转方向,一径穿过街道,因此他认为此人必是同路人,见到警告标志而走开的。除此之外,这个中年人的步伐亦可看出较为沉实有力,颇似是修习过武功之人。   公孙元波等这中年人走到药店门口,便似传声之法,遥向这个相距远达两丈有余的人说道:“在我说出口令以前,你不可惊疑四望。我的口令是‘五岳朝天’。”   当他传声说话时,那中年人已立时放慢了速度,直到公孙元波说出“五岳朝天”的口令时,他抬手整理帽子,五指张开,看得清清楚楚。   公孙元波见他依令回答暗号,并无讹错,当下确知这人乃是同道人了,便又说道:“你可诈作绑鞋子。”   那中年人马上依言而作。公孙元波又道:“你本是要到胡同内,与一个少妇联络的,是也不是?”   对方既不能回答,亦不方便用点头的动作示意,但他们却有另一套暗号。只见他大拇指竖起来,公孙元波已得到肯定的答覆了。   公孙元波接着道:“赶车的弟兄已被锦衣卫抓去,这一个姊妹我想法子就是。”   那中年人弄好鞋子,起身行去,从头到尾都没有向四个张望一下。   现在公孙元波已确知陈姓少妇乃是同路人,因而剩下来的问题,只有如何通知这个少妇,叫她暂时不要向任何方面联络。   假如她有要紧的消息息于呈报,则这也是必须解决的。   本来公孙元波考虑过托这药材铺之人送讯到陈家,可是此念旋即放弃,因为一来破绽太多,二来亦难以自圆其说。   他暗自忖道:“我固然无法通知陈姓少妇,但难道就坐视看她出事不成?”   这个想法使他很困恼,但没有使他放弃努力,仍然集中精神寻思计较。   眼前的环境中,已没有可资利用的人。公孙元波思路一转,付道:“我如不能以直接之法通知她,何不改用迂回之法?在目下这等情况之中,什么人到她家里,最不受嫌疑呢?当然是她的家人和时时往来的邻居或亲戚了。邻居亦在受监视之列,亲戚则难以查出,我还是从她家人上面想办法。”   他深信陈姓的家人,必定有些是在外面做事的,否则她既不种田,又不开铺,如何维持克家生计?他回到胖掌柜旁边,问道:“你们对面的胡同内,一共有多少人家?”   胖掌柜道:“只有四家人,两家姓张,一家姓薛,还有一家姓陈的。”   公孙元波道:“最外面的一家姓什么?”   胖掌柜道:“便是姓陈的。”   公孙元波道:“陈家的人口多不多?”   胖掌柜道:“不多,只有六七口。”他为了表示人杰地灵,认得附近所有的居民,自个儿滔滔往下说道:“陈家老的两口子,共有两男一女。儿子都娶了媳妇,女儿只有十六七岁吧,还未说定亲事。”   公孙元波道:“他们家靠什么过日子的?”   胖掌柜道:“陈家老的大家都叫他陈老头,就在菜市口开了一片小小的绸布店。大儿子水利做裁缝,手艺很好。二儿子永祥却做银器手艺,就在大街上的老泰昌银号做工,听说已经是师傅了。”   公孙元波道:“大掌柜对这附近的人家,全都知道得很详细,真是难得。”口中打着哈哈,心中却泛起愁意,付道:“陈家既有两个媳妇,我怎知道哪一个呢?”   看来此路又是不通了,因为他就算决计找陈家儿子回家通知,亦须找对人。事实上参加了他们这一行的,往往连父母丈夫妻子之间都不让知道。例如那陈姓少妇,她的丈夫就未必晓得她的秘密,故此若不是事机危急,实是不可贸然对她丈夫说明而让他回家通知的。   既然此举已十分不妥,何况还不知哪一个是她的丈夫,当然就更为不妥了。   他取出一锭银子,交给胖掌柜,道:“这是押金,我拿了你的药材出去走走,回头送回来,以免人家疑心。”   胖掌柜先看过银子成色,这才堆笑道:“大爷其实用不着这样做。”   公孙元波包起药材,走出药铺,发觉自己不曾受到注意,当下慢慢地往前走,不一会,已到了另一条大街上。   他并没有存。已找寻那家银号,无奈出得大街,目光一转,发现自己正好就站在这家银销前面。   这家银铺专卖各种银制器物,并且还卖一些首饰,铺面不大,工场是在铺子后面。   公孙元波走入去,这刻才是早晨开铺了不久的时分,还没有客人。   掌柜的很客气地招待他。公孙元波哪里要买银器,不过寻机一触,认为不妨选购一件精致的首饰,也许到时可以送给适当的女孩子。他只是自己不敢多想而已,事实上这时他心中泛起的是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影子。   他拣了一支凤权,那只风鸟雕塑得极是精致生动,还镶嵌得有翡翠,价值不菲,竟达二十两纹银。   公孙元波道:“贵号可有一个师傅胜陈名永祥的么?”   那掌柜忙道:“有,有,他在后面工场里。”   公孙元波道;“有烦请他出来,说几句话。”   掌柜的差使小厮大叫,转眼间一个青年走出来,但见他长相老实,可说是有点丑陋。   公孙元波暗暗拿那美貌少妇与他相比,心下顿然泛起了彩凤随鸦之感。   陈永祥惊讶地望着这个陌生客人,还未开口,公孙元波已道:“陈老头叫我到这里,说是你在这儿,价钱上不会吃亏,所以我请你出来。”   陈永祥欢然道:“啊!是我爹让你来的。”   掌柜在一旁接口道:“客官早说是陈老头介绍的,那就不用叫永祥出来,也是一样。您如果喜欢这只翠玉凤极,那就少算一两。”   陈永祥点头道:“掌柜减了的这个价钱,是最特别的了,大爷您放心,这个价钱别处也买不到。”   公孙元波掏出钱付过,道:“你们这儿手工很好,我想要特别打造一件什么好玩的。”   那掌柜已着小厮奉茶,请公孙元彼落座,慢慢商量。   公孙元波向陈永祥道:“你别走开,我得跟你说才不会弄错。”   起初那掌柜的还陪着他,后来有客人上门,掌柜告个罪便去招呼别的客人。   公孙元波跟他谈论打造银器之事,装出聆听之状,心中念头转动不停。   首先他从年岁上,猜测那少妇可能是陈永祥的妻子。因为陈永祥已被他巧妙地套出了他哥哥陈永利的年龄,比他大了十岁,而那少妇看来只有二十左右,大概不会是他的嫂子。   其次,陈老头开的绸布店,店里当然要人帮忙,陈永利也在那儿,所以除非陈永利的妻子为了小孩子等原因,才会留在家中,不然的话,一定和婆婆都到店里帮忙。那美貌少妇回家后没有出来,可见得多半是陈永祥的妻子了。   他突然听到陈永祥谈到银器手艺之时,口气中透露出他是这一行中高手的味道,不禁灵机一动,道:“这支凤铁虽是很不错,但还不当我意。”   陈永祥道:“大爷嫌哪里不好呢?”   公孙元波道:“不是不好,而是太平凡太普通了。”   陈永祥道:“大爷想找一件罕见精美的首饰,是不是?”   公孙元波道:“不错,但我却不知道要拓你打造什么才好。”   陈永祥沉吟道:“若是穿戴的首饰,除了镶工之外,还需贵重的珠宝,这一来造价太高昂,不大划算。”   公孙元波道:“我不限于首饰,亦不怕贵,就怕不事那位小姐之意。”   陈永祥同情地道:“那么待小的想想。小的从前曾经打造过一台金花银树,还结得有明珠之果,每一片花瓣和叶子,脉络分明,费了小的好几个月工夫。”   公孙元波喜道:“妙极了,这一台金花银树规下在何处?”   陈永祥道:“在小的家里。”   公孙元波道:“你不打算出让么?”   陈永祥点点头,道:“小的费了无穷心血,实是不舍得卖出。”   公孙元波晓得凡是巧手名匠,不论是哪一行的,往往会有这种不舍得把心血结晶卖掉之事发生,因此他当真泛起激赏之意,道:“假如我当意的话,那就重价请你再打造一台。反正我也不急,你慢慢打造,可是你收藏的这一台,须给我看看。”   陈永祥道:“小的就住在那边横街上,大爷如是要看,小的带领你前去。”   公孙元波万万想不到有此收获,心想:“虽然到他家去,不免背上嫌疑,但只要能暗中警告那少妇,叫她蛰伏一段时间,使敌方认为她没有嫌疑,那就行了。至于自己这方面,定有法子甩脱跟踪之人。”   他早先已用暗号口令试过陈永祥,晓得他是圈外人,所以不敢托他带口信回去。况且陈永祥一定会疑惑和追究一事,那就是他的妻子怎会与陌生男人相识,又干起这等秘密勾当?   他们出去之时,公孙元波手中拿着碧玉凤铁,却把药材暂存在店中。他还特意与陈永祥一路谈论风初上的手工,以便旁人都可看见他手中的这件首饰。   转眼工夫,公孙元波和陈永祥已经转入另一条街。   公孙元波乃是眼视四面、耳听八方之人,这时一眼已看见一个女子在横街的对面,正要转出大街去。这个女子,可不正是那个美貌的陈姓少妇!   由于他们是转入来,那少妇是转出去,彼此相距两三丈,眼看相错而过。陈永祥没有一点动静,大概是没有瞧见对面街上之人。   公孙元波碰他一下,道:“瞧,那个女的。”   陈永祥望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   公孙元波心下狐疑,目中道:“她的背影真像我的那位小姐,不会那么巧,在这儿碰上她吧?”   陈永祥笑一笑,道:“大爷看错人啦!那是贱内。”   公孙元波讶道:“什么?是你的宝眷么?她独个地往哪儿去呢?”   他们说话之时,已停下脚步,但那少妇却已转出大街去了。   陈永祥道:“她一定是到市场去吧!”   公孙元波明知不该多问,因为人家做丈夫的也不多管,他再问下去,岂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但他千方百计,为的正是要抢救于她,目下虽是迟了一步,哪儿肯轻易放弃!当下说道:“这就奇怪了,你看见她既不招呼她一声了,亦不打算问问她,这如何使得?”   陈永祥惊讶地望着他,道:“小的早就看见践内,她也看见我,想是见我带着客人,所以不打招呼。”     第十一章 小巷遇险     公孙元波心念电转,迅即作了一个决定,道:“我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是吃镖行饭的人,见惯江湖上的奇事。现在你看看,对面街上那个挑着担子的汉子,还有那个托着鸟笼的胖子,都不是好路数。他们跟着你家堂客,不知有何用意?”陈永祥瞧一眼,露出不信之色,道:“他们真是跟着我那口子么?”   公孙元波立即道:“你不信的话,咱们跟在后面瞧瞧就知道了。”   陈永祥道:“好,咱们跟去瞧瞧。”   他们改变方向行去,公孙元波警告道:“你不可直着眼睛注视尊夫人,须得和我边行边说,装出高谈事情的样子,不然的话,马上就会被人家识破,你我都不免大祸临头。”   陈永祥不敢不依他的话,目光从妻子的背影移开,口中说道:“咱们谈什么好呢?”   公孙元波道:“若是想不出什么话可说,便做出谈话的样子也可以。好在你的穿着,一望而知是工匠,不易惹起对方注意。”陈永祥得此安慰,态度立时显得自然了很多。   公孙元波又道:“以我看来,跟踪的小贩和胖子,皆是官方的密探。只不知你妻子做了什么事,惹来公门之人?”   陈永祥道:“这个在下一点都不知道。”   公孙元波听出他的口气并非当真木知道,便道:“我还可以告诉你,跟踪之人,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所以你最好想法子通知尊夫人,可叫她随便买点东西便马上回家,以免连累别人。”陈永祥久住京师,目是晓得厂、卫中人的霸道权势,对于厂、卫随意捕人之事也听得多了,故此明白公孙元波的意思,说道:“大爷这话甚是,凡是与她交谈之人,免不了受到株连。”公孙元波道:“那么你走快几步,我走我的。”   正在说时,忽见陈永祥的妻子折入一条胡同。陈永祥叫苦道:“糟糕透顶!她这一转入胡同,我便不好追上去啦!”   陈氏折进胡同之后,挑着担子的小贩首先跟人去,接着那个手托鸟笼的胖子也走入这条胡们。   此时已可百分之百证明公孙元波的话不讹,这两个被指出的跟踪者,果然随着陈氏折入胡同,当然不会是巧合。   公孙元波道:“咱们一直走,经过胡同口之时,你万万不可向里面张望,因为咱们后面还有人监视着呢!”但他却借说话时侧头的姿势,向巷子内迅速瞥了一眼。两人匆匆经过胡同口之后,公孙元波道:“你家娘子好像还没有停步之意,只不知这条胡同有没有别的出口?”   陈永祥忙道:“有,有,但不是直通后面的街道,而是转弯折到右面另一条街。咱们在前面左转就对了。”   公孙元波道:“好,咱们不能再用刚才的办法了。你自个儿直行,我则左转。”   陈永祥心中已失主宰,漠然点头。   公孙元波又问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陈永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公孙元波道:“是何处人氏?快说,万一我被盘查,也可混充她的亲人或其他身份。”   陈永祥讷讷道:“我……我不知道……”   公孙元波讶道:“你连自己妻子的籍贯都不知道么?”   陈永祥道:“她…··她没有告诉我……”   公孙元波道:“你真是糊涂得可以。好吧!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这一点你总不至于不知道吧?”   陈永祥显然很尴尬,道:“也不知道。”   公孙元波笑道:“你这位娘子敢是在路上捡回来的?”   陈永祥道:“跟捡来的差不多。”   公孙元波无暇深究其中情节,道:“咱们且不谈这些,我问问你,她平日的行动,你管不管?”   陈永祥道:“她嫁给我之时已讲明,我不许管她的闲事。总之她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就是了,这是她亲口答应过我的。”公孙元波耸耸双肩,道:“你竟相信她的诺言么?”   陈永祥道:“我不信也不行呀!像我这种人,她肯嫁给我,我哪里还敢问东问西?”   公孙元波道:“好啦!你一直走,然后转回银铺等我。”   陈永祥不敢左顾右盼,依言行去。公孙元波一转弯,折入另一条街道,并且暗暗加快了脚步,但他马上发现自己已经迟了一步。只见前面巷口有一堆人,个个都是劲装疾服的大汉,身带兵刃。   陈姓少妇在这堆人包围中,看来态度虽是镇定,却教人泛起了羔羊落在猛虎群中之感。   公孙元波心中一阵冲动,向那堆人行去。忽见其中一个锦袍大汉,气派不凡,正是早先统率着一队官兵的李队长。   此人的千变万化,使公孙元波大是惕凛,心中那阵冲动,登时消失于无形。   他晓得这个李队长一定是厂、卫中的高手,除了武功必定有过人之处以外,他的心计才智定也高人一等。这等对手决非易与之辈,尤其是身在京师,正是对方势力最强大的范围中,岂能轻举妄动!   他蜇了开去,避过这一大堆凶神恶煞般的汉子,却见丈许远的街边停着两辆马车,都是帘帷深垂,看不见车内光景。   公孙元波心头大震,忖道:“原来此处尚有伏兵,如果我逞匹夫之勇过去营救,定被这两车中的高手所困无疑。”   这时他已从对面街上走过,许多行人均是匆匆行过,不敢停留观看。   公孙元波亦不停留,但他仍然装出好奇地不时向那也瞧上一眼,走出数丈,这才感到一些盯住他的眼光移开,当下松一口气,放慢脚步。   原来在那堆人对面的店铺门口,散立着三四个汉子,虽是作一般市民装束,毫不起眼,但公孙元波亦不必加以视察,就晓得这些人既敢站在对街上看热闹,一定是对方的密探,任务是暗中查看往来之人。   他自己亦在被盯视之列,所以他不能视若无睹地径自走过,必须装出一般人又怕事又好奇的样子,不时偷瞧对街的情形。   这么一来,厂、卫的密探们反而认为他很正常,因此没有对他特别注意,直到他走开了,也就收回监视的眼光。   公孙元波直到现在,还希望能找出营救这个美丽的同事的方法。   他必须在有屏蔽的地方静思片刻,当下转入一家店铺之内。   直到他走进去,才发现自己行错了地方,敢情这是一家长生寿材店,屋内横横竖竖放着不少棺木。他摇摇头,心中泛起了一阵不祥之感。   一个中年汉子走上来,向他欠身招呼道:“大爷请坐。”   公孙元波道:“掌柜别客气,请问你这儿可有一个姓梁的木匠么?”   那中年人摇头道:“没有呀!”   公孙元波道:“对不起,我打扰了!”   他忙忙转身走出,到了门外,宛如已逃避了恶运似的大大舒一口气,但他马上就发现那一堆厂、卫之人,已挟着陈姓少妇,向他这一方向行来。   公孙元波继续向前行,付道:“我得找个地方躲躲,等这一队人马过去了,方可出来行走。”正转念间,已走到一条胡同口,当下更不寻思,折了进去。   当他一转入胡同之时,便瞥见人影闪动,隐没在一道门户中。   公孙元波诈作不见,笔直行去,经过这一道门户时,目光扫过,但见这道门户与平常人家并无区别,门扉掩闭,并没有人迹。他继续向前行去,再经过两三户人家,便到了胡同尽头,却有一条巷子横亘,可向左右折转。   公孙元波为了错开街上那些厂、卫的方向,便向右转。   但见两边俱是人家的围墙,没有门户,而前面不远,也就是这条巷子的尽头处,便是一堵砖墙,墙上有一扇狭窄的木门,一望而知必是人家的后园门,因此这儿也可算是一条死巷。   公孙元波停下脚步,付道:“这条巷子,好像有某种特别不同的地方。”正在想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望,但见在巷子转弯处出现了两个人。他从这两人身边望过去,只见这条巷口的另一端亦是死巷。换言之,从大街上转入这条胡同的话,除了入口处有几户人家之外,里面这条横巷,完全没有住家门户。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年纪都是三十余岁。高的一个身量瘦削,虽然只比常人略高一点,可是由于他的同伴不满五尺,身形横壮,相形之下,高的更高,而矮的也就显得更矮了。   那高瘦个子手中拿一根粗如儿臂的青竹杖,矮个子则拿着一个两尺长的木盒,看来这个木盒之内,可能装放着短兵刃。公孙元波打量了几眼,还猜不出这两人的来路,若在昔时,他的敌人只有东厂或锦衣卫,是以不难判别;现下情况不同,因为他曾经卷入了镖行中的恩怨漩涡,尤其是镇北镖局一片神秘,直到现在,他虽已接触过很多人,却仍然不知这个镖局的秘密内情。   这两个汉子,既可能是厂、卫爪牙,也可能是自己同道中人。除了这两者之外,既可能是镇北镖局的人,又说不定是正与该局激烈暗斗的其他两大镖局的高手。   再从另一个角度看,京师乃是藏龙卧虎之地,这两个身份不明之人,很可能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亦可能是江洋剧盗,或是一些秘密帮派中人。   公孙元波心念电转,忖道:“我既看不出他们来历,谅他们亦看不出我是什么人。何不将计就计,让他们伤脑筋猜我?相信不难从他们推测之言中,寻出他们身份的蛛丝马迹。”   此意一决,便不作声,默默地望着他们。   那高瘦个子开口道:“朋友你贵姓大名?”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内劲充沛,不问而知武功造诣相当深厚。   公孙元波不答反问,道:“尊驾何故询问小弟的姓名呢?”   高瘦个子面上的一丝微笑顿时消失,道:“你莫非不敢说出姓名?”   那个矮壮的人始终绷起面孔,自然而然流露出剽悍的神态。   公孙元波道:“小弟如果当真有不敢之心,则何不捏造一个,以免惹怒了两位?”   那高矮二人一听公孙元波的答话,都觉得有理。   高个子道:“这样说来,朋友你只是不愿回答,而不是不敢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公孙元波道:“正是此意,还望两位仁兄不要生气才好。”   矮个子道:“混帐!我等焉能不生气?”   他一开口,公孙元波便听出了他带着山西口音。至于那高个子,却好像是中州回音。   但公孙元波记起那大悲庄中之人,虽然他知道多是南方人,但他们说话时,却都带着北方各地口音,因此,他决不肯就此便认定了这两人的籍贯,反而认为他们多半是故意带出别处口音,其实南辕北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微微一笑,道:“两位仁兄气势汹汹,难道认为小弟是歹人不成?若然没有这等想法,何以拦住小弟,质问不休?”   高个子道:“尊驾身怀武功,这是错不了的。”   公孙元波心中暗喜,因为对方已依照他的暗示,果然对他的来历开始猜测了。   高个子又道:“尊驾年纪只有二十来岁,正是年少气盛之际,就算不懂武功,亦不容易忍气容让,何况身怀绝艺,更是不易抑制血气之勇。”   公孙元波道:“仁兄说得头头是道,但小弟却越听越糊涂,你究竟想指出什么事情来呢?”   高个子锐利地注视着他,道:“尊驾的反应有悖常情,可见得你是非常之人。我等有意邀请尊驾到一个地方去谈谈。”   公孙元波但觉此人狡如老狐,口气之中居然不露一点口风,使人无从猜测;他迅即摇摇头,道:“小弟还有事情,恕我不能奉陪了。”   矮个子粗暴地道:“不去也不成。如若不听好言,先打断了你两条狗腿!”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这位仁兄未免欺人太甚啦!”   矮个子狞笑一声,道:“欺负你便怎样!你再说一句不走,老子马上动手打断你的狗腿!你有种就试试看。”   公孙元波拱拱手,道:“老兄别生气,就算要动手,这儿地方也太窄了,不好施展,咱们到那边园子里才动手如何?”   高个子鼻中吟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家的后园?”   公孙元波道:“既然要动手,那就不管是谁家的后园,都是一样。”   高个子道:“好,咱们到里边去。”他提着长长的青竹杖,摇摇摆摆向公孙元波行去。   矮个子反而跟在后面,口中咕哝道:“要打就打,怎的无端跑到人家后园厮杀?”   公孙元波正要转身行去,突然一惊,回头瞧看。目光如电一扫,只见那高个子无声无息地飞上空中,已扑到他头上,手中的青竹杖像毒蛇般戳下来。   此人身法之快,拐法之毒,已够惊人的了,但公孙元波最吃惊的是那个矮个子,竟已滚到他脚下,双手掣出两把不满两尺的短刀,对削他下盘双足。   这两人均是动作如电,而且分作上下两路夹攻,招式时间配合得极妙,仿佛是一个人同时攻击对方上下盘似的。自然,若是一个人发出攻击,决计不可能在同一时间之内攻出这么上下相距甚远的一招。   公孙元波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根本没有考虑余地,只仗着平日修为而成的眼力和反应,向空隙之处闪避。   这时唯一的空隙只有中路。公孙元波“咧”地平平蹿出,“啪啪”两声,肩膀和脚胜骨各挨了一记。   公孙元波一阵奇疼攻心,差点摔在尘埃。当此之时,他如是心志不够坚毅,胸中如有怯敌认输之意,决计不能维持站立的姿势。   他不但站得稳稳,同时更激起了坚强的斗志,掣出长衫内的缅刀,凌厉地注视着高矮悬殊的两个敌人。   那高个子在空中打个筋斗,缓住前冲之势,接着以青竹杖一点地面,身形便“呼”的一声飞回来,落在公孙元波面前。矮个子在地上一滚一弹,也到了高个子身边,并排而立,望着公孙元波。   双方对望片刻,高个子道:“我说三寸针哪!这小子挨了咱们哥俩两下子,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呢!这厮敢是铜皮铁骨之人么?”   矮个子道:“我反手用刀背敲了这厮一记,那时候不大顺手,力道有限,故此他受得了也不算奇怪之事。倒是竹竿精你那一棍子,怎的没把他打得趴下?”   高个子道:“这小子真有两下子,咱们可不能小觑人家。”   公孙元波拼命熬忍疼痛,挺立如山,为的正是叫对方摸不出深浅。他就是赌这么一下,算准对方要观察清楚方敢再行动手,而他有这么一阵工夫,也算可以恢复战斗之力。   当然,如果对方三不管动手再干,那便是他赌输了,只好任得对方大逞威风。因为他奇疼熬忍过之前,实是无力与对方再拼。   他表面上冷漠之极,全然不动声色,淡淡道:“两位虽是什么三寸钉、竹竿精的互叫,以免被我从称谓上推测出来历,然而你们的心机却是白用了。”   他使的是援兵之计,用意在争取时间,故此他必须说出能令对方感到惊讶和兴趣的话。   果然那高个子眼中露出诧异之色,道:“朋友,你竟能猜得出我们的来历么?”   公孙元波道:“在下若是连这一点道行也没有,焉能在江湖上闯荡?”   矮个子厉声道:“你说来听听!”   公孙元波道:“行,但在下如是说对了,你们可不能打诳死赖。”   高个子点头,道:“咱们答应你,决不抵赖。”   公孙元波道:“那么在下就告诉两位,先说你们的身份。你们决计不是一般的江湖道,但亦不是东厂延聘的高手,更不是公门中人。”   那高矮两人全无表情,只静静地看他和倾听。   公孙元波停了一下,才又说道:“为什么我作此想法呢?那是因为一来你们行动诡秘,言语之间尽力不露丝毫痕迹;二来你们出手毒辣不说,并且不按照武林规矩,说干就干,这等手段,若不是有特殊身份和理由,实在没有别的解释了。”   他推测至此,好像意犹未尽,所以高矮两个敌人全都等着听下去。   公孙元波故意等了一会,才开口道:“三来我一提到那座后园,你们便显露出定要收拾了我的决心,可见得你们也不是江洋大盗,而是为了与这座后园有关之人,又为了某种原因,不许外人接近。这一点在下本想不说出来,以免招惹杀身之祸。”矮子忍不住问道:   “然则你又何故说了出来?”   公孙元波笑一笑,面上现出轻松的神情,道:“这个理由等一等才奉告,而由于你老兄这样一问,已证明我猜得不错,否则你不会有兴趣想知道内情。”   高个子道:“三寸钉你最好别开腔,这厮的才智,胜过咱们所曾遇过的任何敌手。”   矮个子道:“不见得吧!但就算他才智过人,如是逃不出咱们的夹击,虽有聪明才智,也是枉然。”   高个子道:“我决不小觑了这厮,而且我还认为他自信有把握逃得出咱们的手底。”   矮个子问道:“是不是这样呢?”   公孙元波道:“不错。刚才在下一时失算,以致被你们两位所乘,负伤不轻。当时已失去抗争之力,幸而你们中计,不曾继续攻击。”   那两人都惊“哦”一声,公孙元波又道:“在下以耸听之言,使你们暂不动手,以便运功抗伤消疼。”   高个子冷冷道:“这样说来,你已经得手了,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不错,这正是在下敢于把一切观察所得奉告之故了。”   高个子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公孙元波道:“在下复姓公孙,名元波,两位~定不曾听过。”高个子沉吟道:“公孙元波……公孙元波……这姓名当真末曾听过。”   公孙元波道:“正如你们两位的姓名一样,就算告诉了我,我也不曾听过的。”   矮个子又忍不住问道:“你如何敢认定如此?”   公孙元波淡淡道:“这道理明显不过。试想以你们两位武功之高、形相之特殊,如果曾经在江湖上露过面,在下哪里还要询问?自然是一望便知了,由此却可以反证你们的姓名我一定不曾听人说过。”   他的分析推论明快有力,叫人不能不服。矮个情不自禁地点头承认道:“你说得不错,周老大亦说对了,你真是个才智过人之土。”   公孙元波抱拳道:“好说了,二哥你贵姓?”   矮子应遵:“我姓谭。”   他旋即一怔,道:“你怎的叫我二哥?”   公孙元波笑道:“这一位既然是周老大,那么你是老二,大概不会错到哪里去。况且从你们的武功看来,分别擅长两人联手上下夹攻之术,可见得你们两个人常在一起。”   他的猜测,没有一句不是有根有据,说服力极是强大。那矮子着了迷似的服气点头,完全承认。   公孙元波一直忍气吞声到现在,看看时机成熟,当下突然挥刀猛攻那矮子,刀势已出,口中才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刀!”   他喝到“看刀”之时,已舍下滚向地面的矮子,横扫高个子周老大。   这一刀以全力催动扫劈,真是来无影去无迹。周老大已来不及闪开,挥杖一架。   公孙元波心中暗喜,因为他也没有乐观到一刀就收拾下敌人的地步。这一刀但求能砍断敌人手中长竹杖,已经十分满意。此时见敌人挥杖封架,心中不禁大喜。   刀杖相触,格出“铬”的一声。周老大的竹杖仅仅荡开,并没有折断。公孙元波大感意外,这才知道对方手中之杖竟是五金精英所铸,连缅刀也不能伤得分毫。只不知他如何能铸造得生像一根青竹竿,居然能骗过他的观察。   矮子谭老二已卷滚回来,双刀砍向他双足。   公孙元波挥刀抵拒时,周老大竹杖忽地戳到,杖尖直指他心口要害大穴,来势凶毒之极。地上的矮子谭老二似是晓得老大用的什么招式,算准敌人非退不可,故此他向前弹滚。   谁知公孙元波不但不退,甚至不理睬周老大的竹杖,缅刀一扫,把谭老二双刀逼住,同时右腿扫出,“蓬”的一声,把地上的谭老二踢皮球似的踢出丈许。   他踢中谭老二之时,胸口要穴已挨了周老大一记急戳。   “叮”的一声,、周老大这一杖如戳铁石之上。   公孙元波挥刀贴竹疾削,刀势迅如掣电。周老大收杖不及,如果不松手躲避,手指定被削断。   周老大无可奈何,松手弃杖。   公孙元波膝盖一顶,把这根掉落下来的竹杖顶开数尺。他深知对方一定急于寻回兵器,故此利用竹杖作为钓饵,诱得对方身子一倾、伸手欲捞之际,一脚扫中他的小腿,把他踢翻地上。   这时候周老大的样子很滑稽,他蹲在地上,身子欲起末起,却由于公孙元波的缅刀架住他颈子,所以僵如木石,动也不动。公孙元波冷冷道:“周兄想不到吧!”   周老大道:“想不到什么?”   公孙元波道:“咱们练武之人动手相搏,非胜即败,本来没得说的,但以你们两位联手合击之能,功力之深厚,居然在一照面间就败在兄弟刀下,这一点你断断料想不到,对不对?”   周老大承认道:“是的,这实在是想不到之事。”   公孙元波道:“还有一点你亦想不到,那就是你们虽末说出来历,但我却知道你们与我不是同路之人。”   周老大道:“此事何奇之有?”   公孙元波左手骈指点落他的穴道,周老大登时倒地不动。   公孙元波回头一看,但见谭老二已站起来,背脊靠着墙壁,双手持刀,眼中凶光四射地望着他。   他提刀逼去,口中冷冷道:“你们可能是我的敌人,也可能不是,你可愿意告诉我?”   谭老二狠狠道:·“不告诉你!”   公孙元波道:“假如是周老大,他一定给我相反的回答。”   谭老二道:“那么你为何不去问他?”   公孙元波道:“问他也有弊处,那就是周老大的为人阴沉多诈,所以他的答覆我不能尽信,必须设法查证。但你为人却豪爽坦白,要就是不说,说了出来便不会假。”   谭老二道:“你不用拿话套我,我决计不说。”话虽如此,口气之中,敌意已减少许多。   公孙元波道:“你们守在这儿,必定负有某种任务。刚才定然怀疑我是对头,所以出手攻击,我猜得对不对?”   谭老二没有回答,却点了点头。   公孙元波道:“那么假定我是你们心目中的敌人,则我当然已知道此行是来干什么,与什么人为敌,因此我何须再动问你们的来历呢?”   谭老二眼中闪过迷惑的光芒,可见得他已经心动了。   公孙元波又道:“因此你不妨赌一下,如果你告诉我一点背景,我一听与我无关,便就此走开,你看如何?”   谭老二露出思索的表情,过了一阵,他才说道:“公孙元波,你休想从我口中间出一句话,除非你赢得我手中双刀。”   他一挺胸,大步行离墙壁,气势威猛地向公孙元波行去。   公孙元波道:“哦!你也是像我刚才一样,借说话拖延时间,以便恢复应战之力。”   谭老二道:“不错,你如果赢得本人手中双刀,你再问话不迟。”   公孙元波~听此人口气强硬自恃,立时得知他除了与周老大联手合击的功夫之外,在单打独斗时亦有过人之处。   要知这谭老二五短身材,使的又是极短的兵刃,可见得他必定擅长某种特别功夫,单打独斗另具威力,故此不可因他曾经落败而看轻了他。   事实上刚才公孙元波之胜,正如他起初之败一样,都是因为“出其不意”。他受挫之故,乃是因为敌方身手之高妙、攻法之奇特而挨了两记,但他取胜亦是因为他利用庞公度所赠四宝之一的“护心镜”,硬接周老大一杖,其时周、谭二人都以为他一定要封架闪避,孰知他全不理睬。这一着的出入,使公孙元波稳握胜机。   如今形势是双方再度接战,各使真实功夫,所以胜负之数一时未易判断。   但见谭老二忽然屈身挥刀,向公孙元波下盘进攻。他人矮身胖,这~屈伏,宛如一个大肉圆似的。   公孙元波沉刀封闭之时,谭老二一声喝,整个人弹起六七尺,双刀迅划,双脚齐飞,简直像不要命似的向公孙元波扑到。他这一伏一起之间。变化甚大,使人感到他的武功奇诡莫测,不易应付。   公孙元波一招“彩虹亘天”,刀上涌出全身内力,宛如布下一道无形墙壁。   谭老二身形被他刀势一迫一震,退出七八尺方始落地。   他骇然注视敌人,心想此子如此年轻,如何能有这般深厚强大的功力?公孙元波在这一招纯是发挥内家真力的刀式中,又发现自己功力激增,心想必是庞公度所赠的灵丹之功,心中暗喜。   他心念转动之时,身形已如强努劲射,冲扑谭老二,右手一伸,攫住他划出来的短刀。   谭老二又大吃一惊,因为他手中之刀锋快无匹,而这青年人一手攫住刀刃,居然会不畏惧。他实在测不透这个家伙究竟有多少神通能为,登时一阵心寒胆战,手足麻木,不但这口短刀被公孙元波夺了去,还被他顺手点了穴道。   公孙元波丢掉短刀,一手揪住他胸口衣服,冷冷道:“你服不服气?”   谭老二答得很干脆,道:“我服气啦!”   公孙元波道:“好啦!我已赢了你手中之刀,你的来历和任务须当告我。”   谭老二叹一口气,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们虽是把守此地,擒杀任何闯入来之人,但连我等也不知道是受什么人所雇,以及为什么要守住这个地方。”   公孙元波赫然震怒,道:“谭老二,你说过的话不算数吗?”   谭老二道:“咱已从实招供,句句属实。你如不信,咱也怪不得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答得很干脆,而且还闭起眼睛,显然是等候对方处决。   公孙元波后声道:“你敢是以为本人不敢下手?”   谭老二没有作声,但面上却流露出苦恼的表情。   公孙元波看看事情好像不假,可是这等情况却又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当下极力忍住杀死此人的冲动,冷冷道:“你刚才说,连你也不知道何人所雇以及为何要严守此地,对也不对?”   谭老二只“嗯”了一声,居然连腔也懒得开。   公孙元波又道:“那么你们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这总不至于全无头绪吧?我不信你们是被鬼迷了心窍,在不知不觉中到这儿把守着这一条死巷。”   谭老二睁开眼睛,应道:“在辽东地面有许多马场,专门畜牧马匹,供销各地,这等情事谅公孙大侠已有所闻。”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我听过有这等情形,许多在关内无法容身的亡命之徒,都逃到关外,不是采参,就是投身马场。”谭老二道:“咱和周老大便是从辽东一个很大的马场来的。   我们都是十几二十年前亡命到关外,结拜为异姓兄弟,共事至今……,,公孙元波道:   “那么这回入关,受何人生使?为的是什么?你们焉能不知?”   谭老二道:“说出来你便知道了。”   公孙元波冷冷道:“但信与不信还是在于我。”   谭老二道:“当然。咱早就说过,你若是不信,我们也没有可怨的。”   公孙元波道:“好,你说来听听。”   谭老二道:“我们兄弟两人,在马场几十把高手中,已算得上是最高明的,故此场主有一天对我们说,他有朋友出重金雇聘两个可靠之人,替他看守这么一条死巷,不许任何人闯入。场主事先声明过不得寻问根由,亦不必去见雇用我们的人。他说这么一来,纵然我们遭遇危险,亦无法走漏任何消息。”   公孙元波皱起眉头,道:“你们对这不明不白的任务,居然也肯接受?”   谭老二道.“我等亡命关外,当年是为了避罪,现下却是为了银子,什么事都可以干。”   他说得理直气壮的样子,公孙元波大不以为然,摇头道:“就算是为了钱,也不能什么事都做呀!你对人对事都不分是非、不问善恶的么?”   谭老二一愣,道:“是非善恶?你可是说笑话吧!我有生以来,看见的只是强权就代表一切。有了强权,再加上财富,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对的。””   公孙元波道:“你们这种想法真可怕。”   谭老二道:“我们在马场混日子,时时刻刻准备与剽悍凶狠的马贼拼斗。那里的人命比蚂蚁还贱,若是含糊一点,马上送了性命,辛辛苦苦积存的钱财,好不容易娶到手的妻子,都变成人家的。”   公孙元波道:“那边生活竟是如此残酷么?”   谭老二道:“咱一点也没有吹牛。在那边没有人能活到老朽衰弱之时,哪一个弄到钱,如不快回到关内,早晚丢了性命。”公孙元波道:“所以你们个个都拼命弄钱,以便回到关内,是也不是?”   谭老二道:“正是。不但如此,还有就是关外地方辽阔,山峦森林连绵不绝,罕得见到人烟,每年只有那么一个月可以穿单衣,一到真冷的时候,那真是冰封千里,年老体衰之辈动辄冻死。”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这等环境,果然可怕得很。”   谭老二道:“那等地方,咱看定须经过三五百年的移民屯垦,人类才适合居住,现在只有像我们这等强悍健壮之人才受得住。”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们所奉到的命令是凡是进入此巷之人皆须格杀,是不是这样?”   谭老二道:“是的。纵是安分良民无意误入,也不放过一个,这便是我们的任务了。”   公孙元波道:“你们如果当场格杀了来人,那也罢了。如果活捉,却交给谁去处理?”   谭老二道:“我们就住在巷口这间屋子,如果生擒来人,就囚禁在一间指定的空房中,同时在街上一家杂货店的招牌上弄上记号,晚上自然有人前来把人带走。”   公孙元波道:“你们可曾见过带走囚犯之人?”   谭老二道:“见是见过,但一则是在夜间,二则来人蒙了面孔,是以根本瞧不出是什么门道的。”   公孙元波道:“在我决定如此发落你们以前,我先了解一下你和周老大的关系。以我看来,他为人好角阴沉,并不是好相处的,你认为对不对?”   谭老二道:“他为人虽是阴毒,可是对咱倒是很有义气的。”   公孙元波道:“假如你被我所杀,他自然可以占有你的积蓄了,对不对?”   谭老二一怔,道:“这个一这个……,,公孙元波道:“周老大目下穴道受制,失去知觉.咱们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见,况且你们不容易有逃生的机会,有话但说不妨。”   谭老二道:“假如咱死了,而他活着,咱的积蓄当然是归他,不过咱从不担心这个问题。”   公孙元波讶道:“为什么?你也是老江湖了,难道真心相信周老大乃是真正重义轻财之人?”   谭老二坦白地道:“那倒不是,但咱嗜好很多,虽说挣了不少钱,却没有剩下什么,所以咱不须担这个心。”   “周老大呢?”公孙元波问,“他也没有剩下钱财么?”   谭老二道:“他大概省下一点,却也不多。”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公孙元波道,“你们这件差事,报酬一定很丰厚,但你们又没有时间花掉,过些日子,每人都可以存下一大笔钱财。”   谭老二想了一下,才点点头,道:“我们已干了几个月,每个人都存下过干两的银子啦。唉!咱为何把这些事都告诉你呢?”公孙元波微微一笑,道:“因为你与我谈话之后,发现我不是坏人,亦不是贪财之辈。”   他沉吟一下,收回揪住谭老二胸口的那只手,又道:“我不妨老实告诉你,那座后园的秘密,早晚会被我侦破,但我目前另有要紧之事,此地的秘密,想必与我无干,所以我暂时离开。”谭老二没作声,眼中却射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公孙元波向他点头道:“你猜得很对,我不打算杀死你们,但你们最好也不要妄杀误入此地之人。”   他转身行去,一忽儿就没有了影踪。   谭老二瞠目发怔,过了一阵,这才恢复神志,去到周老大面前。   周老大的眼珠忽然转动,接着放松身手,不再是僵木的形状。   谭老二讶道:“老大,你没事么?”   周老大长长透一口大气,道:“我费尽气力才打通了脉穴,恢复如常。那厮走了么?”   谭老二道:“走啦!此人不知是什么来路,武功既高明,行动又古怪,竟不杀死咱们。”   周老大大大地伸展一下四肢,口中发出舒服的声音,接着拾起了青竹杖,道:“老二,你也把兵刃收拾好,咱们须得商议大计。”   谭老二过去拾刀,他长得又矮又胖,走路之时,乍看宛如大皮球在滚动一般。   他把双刀收在木匣内,走回来时,发现周老大双眉紧皱,好像很忧虑似的,甚感奇怪,道:“老大,你敢是因为咱们没有收拾下公孙元波,违反了合约规定,故此大为忧虑?”   周老大点点头,道:“咱们的合约中,声明不得被任何闯入此地之人逃掉。如有错失,咱们只有死路一条。这一点你竟没有忘记,可见得老二你心中有数,深信咱们的雇主真有杀死咱们的力量。”   谭老二笑道:“怕什么?咱们这就开溜,以天下之大,何愁没处容身?”他拍拍口袋,又遭:“从前咱们没有钱,寸步难行,现下大不相同,咱们找个地方一躲,享他几年福再说。”   周老大道:“咱们虽不知道雇主是什么人,但他有财有势,手下高手如云,那是毫无疑问的。你瞧咱们能逃得多远?”   谭老二道:“咱们也不是好惹的呀!”   周老大摇摇头,道:“那公孙元波年纪既轻,又无名气,一出手就击败了咱们。眼下的世局和从前可不一样啦!”   谭老二道:“那么你究竟有什么打算?逃呢抑是不逃?”   他的话声忽然中断,原来周老大的青竹杖,突然戳在他腰间穴道上。   谭老二矮短粗横的身子一震,立刻如泥雕木塑般定住不动。   周老大冷冷道:“老二,我很抱歉,但事至如今,我唯有自救图存了。你也许会奇怪我为何要加害于你,因为既然我要逃走,多你这么一把手帮忙,自然力量强大,可以与任何强敌一拼。”   谭老二穴遭受制,当然不会开口回答,不过在他充满了忿怒的眼色中,仍可看出他心中果然有着疑问。   周老大接着说:“第一点,你身上的千余两银子的财产,那是我很想弄到手的;其次,我只打算逃走,不打算与人动手,所以你也帮不了什么忙;第三点,咱俩一高一矮走在一块儿,目标太过显著,等于处处留下线索。如果我单身潜逃,“情况当然大不相同。”   他说到这里,似乎已没有什么好说了,青竹杖一举,便向谭老二天灵盖砸落。   枝上的劲风笼罩着谭老二。谭老二忿恨得眼珠也差点突了出来,可是他连手指尖也无法动弹,哪还有力量抗拒?周老大的杖势尚未运足,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巷子转角处传来。   此人应变极快,立时一抖健腕掣回竹杖,左手同时疾伸,挟起了谭老二,迅即将他放在墙边。   他跟着转身跃去,但见一个黑衣妇人从巷口走过来。   由于天寒地冻,这个妇人全身都包裹在重裘中.面部也用一条围巾遮去大半,因此简直看不出她的年纪和相貌。   周老大咳一声,道:“你上哪儿去呀?”   黑衣妇人目光在他面上一转,又迅即掠过他后面靠墙木立的矮个子,眼中微露诡异之色。此时又有两人走入来,却是两个男子,虽然也穿着得不少,却可以看出他们俱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由于这两个少年装束一样,年岁相若,一望而知都是跟着这个妇人的。   他们通通没有兵器,然而这个黑衣妇人却令人生出强烈的神秘之感。那两名少年,则隐隐有一种诡邪之气。   那黑衣妇人看过周、谭二人之后,居然不发问什么话,却从怀中掏出一面两指宽、四寸长的银牌。这面银牌在她黑色的手套中闪烁生光。   周老大连忙哈腰抱拳,道:“既然诸位有通行银牌,请吧!”   他跟着又解释道:“在下与这个同事发生了一点小误会而已。”黑衣妇人目光闪动,看看墙边的谭老二,又看看周老大,过了一阵,才道:“你满身杀气腾涌,可见得打算杀死这个矮子。”她的声音十分低沉,不但叫人难以分辨出她的年纪,甚至是男是女也不容易听出来,因而更增添了神秘之感。   周老大忙道:“在下倒没想到杀人之事。”   黑衣妇人道:“一个人务须当机立断,方能立足于世,你最好别三心两意。”   她声音一歇,便举步行去。那两个少年一声不响,跟在后面。   但见他们三人一直走到胡同的尽头,也就是宽广的后园的一道门户。   黑衣妇人订开锁头,推门而入,转眼间木门再度关好,这一行三人,踪影已隐没在围墙之内。   周老大有点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后门发怔,他不知道这个黑衣妇人和那两个少年是谁,可是这些人已给他一种强烈的神秘诡邪之感。   他心中一阵凉飕飕的,暗自付道:“这种古怪之人,就算没有通行银牌,我也断断不敢向她动手。”   过了半晌,他才恢复如常,目光转到谭老二面上,接着狞笑一声,提杖行去。   他才行出两步,暮地感到有异,当即停步回头看去。   目光到处,只见公孙元波提刀屹立六七步之外,面含冷笑,死盯着他。   周老大登时发觉形势大为不利,因为这公孙元波不但武功高强,难以为敌,同时自己对谭老二的负义狠毒行为已经做了出来。假如谭老二今日不死,自然变成了他的死对头。   他心念方转,公孙元波已冷笑道:“周老大,刚才那位黑衣妇人说得对,你应该当机立断才对,但早先你没有杀死谭老二,现在已来不及啦!”   周老大双眉一耸,杀气腾涌。   公孙元波提刀逼去,也自涌出一股强大森厉的气势。但他那机伶的脑袋却掠过疑念,心想:这厮明明是败军之将,何以比起先更见剽悍?周老大“呼”的一声跃起七八尺,青竹杖“飕”地扫击上盘,动作之快,有如闪电。   公孙元波挥刀架时,猛见周老大青竹杖一提,连人带杖从空中掠过,身子迅急坠向地面,根本这一招竟是虚的。这时他虽是晓得敌人要使出压箱底的杀手,却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招式,一时无法预作绸缪。   那周老大的青竹杖向地上一戳,人还在空中时,已停止了前坠之势。说时迟,那时快!   但听“呼”的一声,这个高高瘦瘦之人,竟然蜷作一团,疾如劲箭般向公孙元波射去,霎时已到了他面前。   公孙元波已无法考虑,挥刀疾劈,甚至已不知道劈向敌人什么部位,因为周老大不但身形蜷缩,还带着旋转之势。   这真是他平生所见最奇怪的招式,急切之间,全然无法顾到武功上攻守进退的法则了。   只听“锵”的一响,公孙元波手中之刀已被对方杖头击中,虎口一热,脱手飞坠尘埃。   原来那周老大蜷成一团扑到时,手中之杖已变成横持当中之势,两头突出那么两三尺光景,利于近身挑扫,两头都可使用。再者他乃是主动之势,这一记怪招他已修习多年,极是精纯不过,是以这一杖挥扫之力,强大无伦。公孙元波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也支持不住而告兵刃脱手。就在长刀挥开之际,周老大双腿一蹬,踢中了公孙元波的肩头,把他摔开六七步,直到背脊碰到墙壁,方才停止。   只见这时周老大也跟着扑到,持杖疾冲迅戳,势道劲猛。   公孙元波侧闪两步,躲过了这一杖。   周老大面含狞笑,他深知对方目下已完全落在下风,因为公孙元波手中没有兵刃不说,并且还挨了他一记硬蹬,肩间必有剧疼,大大削弱了战斗之力。故此他已是十拿九稳,必可立毙敌人于杖下。   只见他杖势有如风车股旋转,另一端向公孙元波劲扫。   这周老大并不指望这一扫就可以杀死敌人,因为对方终究是高手之流,正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在这等至为恶劣的形势之下,挣扎个三招两式,可不算希奇之事了。   果然公孙元波又一闪身,避过了这一杖。   这时公孙元波背靠着墙,身子歪斜着,竟是被对方逼得失去了重心。这是武家大忌,犯者不死必伤。   周老大口中已发出狞笑之声,翻杖再度扫击。他双手分握杖身当中,故此这根长杖等如两根短杖一般,迅快追击,利落顺手。此是棍法中常用的手法,利于近身博斗。   他杖势还未使出,公孙元波竟也使出怪招,突然向他猛撞。   原来公孙元波身子重心虽失,可是他后背靠着墙壁,故此他屁股一拧,便借墙壁之力,向对方猛撞。   周老大胜算在握,进退如意,“唰”地退了三步。   公孙元波还未站稳,右手不知打何处摸出了一把尺许长的短刀,顺着前顾之势,迅急划去。   周老大冷笑声中,以双手当中那一段杖身,封架对方刀势。   他心知只需略略一架敌人短刀,随即化作擒拿手法,定可把这个已无法站得稳的对手,结结实实地给他一记生活,准备打得他骨头断折,失去一切抗拒之力,任得他收拾宰割。   短刀和杖身一触,发出“铮”的一响。这时周老大猛可骇得魂飞魄散,敢情他手中那一根五金铸成的长杖,被公孙元波手中的短刀斩断,宛如快刀割草一般,毫不费力。   他惊骇的不是敌刀斩钉削铁的威力,而是他根本没有时间想到这一点。原来公孙元波一刀斩断了敌杖之后,继续不停向他胸前划落去。   周老大哼了一声,胸前已被敌刀划开一条又长又深的伤口。   这都是因为公孙元波重心全失,整个人仆向地面,手中之刀便顺势刻划,才弄了这么长的一道伤口。   公孙元波这一跤摔得真不轻,但他身子一着地,还是强忍着晕眩和疼痛,迅即滚开数尺。周老大身上喷出的鲜血,居然不曾沾上公孙元波。   胡同内除了谭老二之外,已没有站着之人。   公孙元波侧眼望着数尺远的尸体,一时无法爬起来,只好陪着那已经死去的周老大躺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工夫,公孙元波总算恢复了六七成气力,当下爬了起来,把手中的短刀插回鞘中。这把短刀,他乃是绑在小腿上,用裤管遮住。如是常人,当然很难拔出,但他指劲何等厉害,拔刀对根本就连裤管都给抓破,故此不但快速,同时敌人亦不知他刀从何而来。   他长长透了一口气,面上反而流露出沮丧的神色,暗暗忖道:“我今日对付周、谭两人,全靠庞公度赐赠的三宝以及那颗灵丹,内力增强了不少。如若不然,我今日万万难逃大劫。若问何以有此惊险,不外是我武功还是太差了,所以别说冷于秋这等当代一流高手,我无法抗衡,即使是周、谭这等无名之辈,我也不能凭仗真实武功取胜。”   这个念头使他十分自卑自怜起来,接着又寻思道:“我虽是矢志以身取国,不惜一死,可是假如死在像周、谭这等无名之辈手中,真是死得一钱不值。我何不设法抽点时间,使武功有所精进?”   他自出道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深感武功未精,须得赶快进修。在他心中,也有了一个比较的对象,那便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无情仙子冷千秋。只须精进到可以赢得她的地步,大概此生就够用了。   谭老二还是像木头人一般靠墙而立,公孙元波过去略一查看,发现那周老大的点穴手法甚是普通平常。当下出掌连拍他三处穴道。谭老二“啊”了一声,不但能够出声说话,并且也能动弹了。   谭老二暗中动功一试,发现穴道仍然受制,无法提起丹田那口真气,故此他虽是能说能动,却不能施展武功拼斗。   他率直地道:“公孙元波,你救了咱老谭一命,这个大恩咱一定要报答的。你就算不另行点我的穴道,咱也不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   公孙元波反而不好意思,道:“我并没有认为你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话虽如此,事实上他另行点穴之举,却是这等用意。谭老二岔开这个话题,沉痛地道:“周老大的手段,真教咱寒了心。唉!我和他一道出生入死,并肩奋战,熬到今日还没有死在关外的原野中,却想不到他会反面无情,为了一点银子,不惜加害于我。”   公孙元波道:“这个人的确可怕得很。”   谭老二道:“咱从今以后,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啦!”   公孙元波道:“那也用不着变得这么偏激。这世上的忠臣烈士以及仁孝侠义之人,还是多得很,况且一般的人大都属于善良,像周老大如此恶毒无情的,就算是日日刀头舐血的行业中,也很少见。”   谭老二摇摇头道:“不,为了钱财出卖朋友的人,咱见得多啦!可是以周老大与我这等交情,实在没想到他也能对我下手。你说咱能不寒心么?”   公孙元波道:“你们一开始之时,就是基于利害一致而联合在一起,目的只为了生存下去,并不是由于感情,亦不是为了共同的信仰结合在一起,所以当利害冲突时,难免会有这种可怕之事发生。”   他笑了一下,又道:“当然我也承认周老大这种人,实在是恶毒得世间罕见。别的人经过长久的交往之后,总会生出感情,对不对?”   谭老二连连领道,道:“咱正是这个意思。”   公孙元波走开,抬回那口缅刀,盘在腰间,然后又向谭老二道:“根据我所了解的,你已违反了合约,我就算放过了你,你也得赶快逃生,是也不是?”   谭老二道:“是的,咱也实在不知道雇主是什么人。”   公孙元波道:“不要紧,反正我不是存心来查探的。我瞧我也得远远躲开上算些。”   谭老二道:“对,你得走远远的。咱老谭纵是被他们擒获,也决计不供出你这一节。”   公孙元波迅快作个决定,当下道:“好,我先走一步。”他出手在谭老二胸口连击三掌,又道:“再过片刻,你便可恢复如常,我走啦!”   公孙元波果然头也不回地走了,胡同内只剩下谭老二一个人。   他独自寻思了一下,决定不动老大的尸身,也就是说,他放弃周老大所积聚的财产。   这个决定,对他实在不容易,他呼吸了一阵,感到气力恢复之后,便迅即抬回藏刀的木盒,走出胡同。   公孙元波走在街上之时,心下大感茫然。他既不敢到宣武门外大街休老爹的店铺,亦不敢回到店后那座木楼,因为这些地方,冷于秋都知道了。但他亦不敢投店歇宿,一来时间尚早,二来没有行李,不免惹人疑惑注目。   他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使出万不得已的一着,急急走到一处人家,举手拍门。   在他等候开门之时,他晓得有些左邻右舍正在注意地看他。   屋门迅即打开,一个少妇惊诧地打量他。   公孙元波施礼道:“你敢是李大嫂么?”   那少妇皱眉点头,道:“是的。”   公孙元波虽然瞧出她有不欢迎之意,仍然硬着头皮,说道:“在下公孙元波,从前和李大哥是同事,现在我急于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那少妇双眉又皱了几下,终于叹一口气,道:“进来吧!”   公孙元波道谢一声,跨入屋内。   李大嫂把屋门关上,还小心地闩好,这才瞧看正在四下打量的公孙元波,道:“我是个守寡的年轻妇人,却被你这样一个男人进来,还关上了大门,你可知道邻居怎样想么?”   公孙元波难为情地点点头,道:“我本不敢打扰大嫂,可是今天的情况很特殊,逼得我不能不求援于大嫂。”   李大嫂不悦地说:“你们总是有很多的理由。李良在世之日,有时一去好几个月,全无音讯,有时躲在家里,整天疑神疑鬼的。这些活罪,我已受得够啦!”   她显得大为激动,又道:“最后李良的性命都丢了,你们怎么说呢?而我却一辈子为你们守寡。”   公孙元波道:“这等情形,实在怪不得李大嫂耿耿于心。我来得不是时候,多有打扰了。”   他举步向门口行去,李大嫂皱起眉头,道:“你往哪里走?”   公孙元波道:“我另外找一个地方藏身。”   李大嫂道:“你不是说你已走投无路,才上我这儿来的么?”   公孙元波忙道:“我在街上之时,心中情急,竟忘记了还有一个稳妥地方。”   李大嫂道:“你用不着撒谎了,也用不着难过。我既然开门给你送来,就没有赶你走的道理。”   公孙元波道:“李大嫂,你的盛情,我决不敢忘记,但我的确另有去处。”   李大嫂道:“乱讲,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叹一口气,泛起一派楚楚可怜的表情,又道:“我刚才实在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难道你也担待不起么?”   她这么一说,莫说公孙元波并无其他更好去处,纵然是有,亦不能走了。他连忙赔笑道:“李大嫂万勿多心,我留下就是了。”李大嫂指指左侧,道:“那边厢房空着,而且床铺被褥皆全,你先去休息一下,我给你准备一点吃的喝的。”   公孙元波道:“你不要张罗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李大嫂道:“没有别的人啦!”   公孙元波讶道:“只有你独自一人住在这儿?”   李大嫂道:“原先还有丫鬟和老妈子。”   公孙元波一愣,心想:“她如何便落得如此凄凉景况?”念头一转,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道:“李大嫂没有孩子么?”   李大嫂摇摇头,谈到这等事情,总是不大好意思,因此她粉须微红,略略垂下头。   公孙元波又问道:“只不知李大嫂娘家还有些什么人?”   李在嫂道:“我本是南方人氏,先父二十年前来京当差之时,我才七八岁。直到十年前我嫁到李家,不久,父母都亡故了,亦没有其他兄弟姊妹,真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对故乡的印象也很模糊啦?”   李大嫂道:“是呀!所以我根本不打算回到乡下,反而不及在京里,还有几个小时候的朋友。”   公孙元波道:“恕我多嘴追问,李大哥也没有什么亲人么?”   李大嫂道:“是的,当年他答应长居我家.所以先父才答应这门亲事。”   公孙元波恍然大悟,敢情这风韵动人的少妇昔年乃是独女,所以她的双亲看中了李良这等无亲无故之人,好留在家中,等如招赘一般。   他终于说出心中疑虑,道:“大嫂年纪尚轻,独自居住在如此宽大的屋宅中,就算不胆小害怕,却也得防范宵小以及一班歹徒。”   李大嫂道:“这一层倒不必过虑,一来左邻右舍都相熟,二来我本来有一个老妈子和两个丫鬟,两个丫鬟长大先后嫁了,老妈子昨天有事回到乡下,一两天就会回来。我已另外托人买个丫鬟使唤。”   公孙元波释然道:“原来李大嫂并不是拮据得遣散了婢仆,我听了这就安心啦!”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厢房。但见这间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用物俱全。   李大嫂黯然道:“李良在世之日,不时有朋友借宿,所以准备一个客房。他过世之后,我仍然保存着原来样子。”   公孙元波感到很难搭腔,只好唯唯以应。   李大嫂又道:“李良已遇害了一年多啦!从此以后,他以前那些朋友,再没有一个来过。我时时想起那些人,难道都和李良一样惨遭不幸么产公孙元波心知这是安全措施之一,由于李良是身份暴露后被杀的,所以他的家列为禁区,从前那批人,自然不能上这儿来,以免被监视之人发现。况且她是个年轻俏丽的寡妇,最是惹人注目,那些男人岂可登门造访?   不过若是作此解释,在李大嫂听起来,一定感到李良的朋友们太过寡情无义,她以女人的看法,安全的意义与一个组织的看法完全不同。   他只好顺着她的口气,点头道:“据我所知,那一次株连了很多人,所以李大嫂的猜想大概错不了。”   李大嫂叹一口气,道:“我弄点热水给你洗洗。”   她不等公孙元波回答,转身去了。   公孙元波望着她亭亭而又丰满的背影,心中泛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他深知像她这种处境,恐怕终身已注定了是一个悲剧。一来以她不大不小的年纪,不易找到对象再嫁;二来在她观念中,只怕亦没有再酿之心。如果生活发生困难,为环境所迫,情况便不相同。目下她丰衣足食,不愁生活,极可能矢志不嫁。   这是因为公孙元波受过训练,观察力特强,是以从细微之处可以看出她的心意。例如这间客房,还一直保持着她丈夫在世时的样子,可见得她对亡夫还是念念不忘的。   不久工夫,李大嫂出现在天井,说道:“公孙先生,热水冲好啦!”   公孙元波走出来,道:“李大嫂何必麻烦呢?”却见她递过几件衣服,便又讶道:“这是什么?”   李大嫂道:“你须得好好洗个澡,这些替换衣服大概还合身。   等你洗完,便有得吃啦!”   公孙元波只好接过那些衣服,自去洗澡。     第十二章 中计被擒     公孙元波洗完澡,不禁精神焕发,浑身轻松。这时又发现李大嫂烧了几个小菜,香味扑鼻,面条烧饼都齐全,当下又痛痛快快地饱餐了一顿。   他吃完之后,又有一杯香茗。   由于屋中别无他人,所以他们就在厅堂中聊天。   李大嫂这时才评论道:“你的食量比李良还大。看你一副斯.文样子,如果我不是有经验,一定弄得不够你吃的。”   公孙元波笑道:“李大哥有过像我这种样子的朋友么?”   李大嫂道:“有一回来了三个人,外表都跟你差不多,好像是文弱的读书人,谁知上桌子一吃,简直是三个饭袋,所以我刚才特地准备了普通三个人的份量。幸好我想到这一点,不然的话,你哪里吃得饱呢?”   公孙元波不禁笑道:“我竟吃了三个人的份量么?”   李大嫂道:“谁说不是?唉!我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我瞧你进食时,甚至我自己也觉得很饿似的。”   公孙元波道:“我若是在你这儿躲上几天,准得把你吃穷不可。”   李大嫂微露喜色,道:“你打算在此躲几天么?”   公孙元波道:“我现下还不知道。”   李大嫂道:“假如外面风声太紧,你就多住几天。我想李良一定也会高兴的。”   公孙元波大感亲切,道:“假如一时还走不了,我只好打扰大嫂啦!”   李大嫂嫣然一笑,道:“你不客气就好。李良从前常常怪我冷淡他的朋友,唉!可惜他现在已经不在人间。”   公孙元波沉吟一下,才道:“但你的佣人一回来,我可就不大方便再躲在你家里了。”   李大嫂现出沉默的神色,摇头道:“不妨事。你住一天和住十天都是一样,邻舍的闲话,我根本不理。”   公孙元波不安地道:“是的,我一走入你家,若不是马上离开,左邻右舍免不了会有各种闲话,一天和十天都是一样。”   他歉然地瞧着这个少妇,又遭:“将来你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李大嫂谈谈笑道:“我开门之时,老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但我怎么办呢?难道我忍心把李良的朋友关在门外?”   公孙元波道:“我将来真不知如何报答大嫂才是。”   李大嫂道:“不要提到报答不报答的话,将来你如果在京师,只要时时来探望我,我就感激得很。”   公孙元波讶道:“时时来探望你?岂不是惹起更多的闲话?”   李大嫂道:“管他们嚼什么舌根!至少我可以有个人谈谈李良。唉!你一定不会明白的,有时我会觉得李良从来没有活过似的。”   公孙元波感到一阵惊然,忖道:“一个人死了之后,当真是一无所有么?”   李大嫂的声音又传入他耳中,道:“当我有这种感觉时,我觉得很可怕,恨不得马上死掉,或者能撕破这个噩梦,换另外一个梦。”   公孙元波道:“事实上人生的确恍如一梦,所不同的只是有的人做的是噩梦,有的人做的是好梦。”   他很想岔开这个话题,可是又感到力不从心。至少他深切了解这个孀居的少妇,是多么希望有倾诉的机会,他何忍不让他发泄?   正因为他深切了解她的心情,所以才不会对她坦率的话大惊小怪,亦不会向其他方面乱想。   李大嫂道:“李良也常常这样说,而最后他又总是说,既然人生如此短暂,来世又渺茫难知,所以应该把握有限时光,去做一些有意义有价值的事。”   她眼中闪出怀疑的光芒,望着公孙元波,突然发问道:“你和李良都是同道中人,难道你们所干的事,真的很有意义么?”   公孙元波毫不迟疑,坚决地道:“是的,我认为很有意义。”   李大嫂问道:“你们和东厂、锦衣卫作对,弄得一个个家破人亡,有什么意义?”   公孙元波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不必详细地说,只从大处来看。我们都是忠君爱国之土,并不是为了名利禄位而冒险,亦不是为了衣食而奔波。我们只想扶持英明有为的储君,不被奸臣所害,等到他登极之时,天下子民都有安乐日子好过。”   李大嫂道:“李良的口吻跟你的一样,可是现在却害苦了我。”   公孙元波恳切地道:“李大哥认为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所以毅然以身许国。大婶虽然日子过得苦,可是也有别人得不到的光彩以及许多同道志士的崇敬,但我们的崇敬,你却不知道罢了!”   李大嫂默然想了一阵,才道:“今天和你谈了这一阵,将来我一定不会像以前那么难过。”   公孙元波笑道:“假如大嫂没骗我,我真是深感欣慰。”   他本想劝她择人再嫁,不要为已死去的李良守寡,最大的原因是她没有儿女,终身守节实在不是办法,可是这话暂时还不便出口,必须要等适当的机会才行。   不久,李大嫂又忙她的家事去了。公孙元波可以听到她洗衣服的声响,这使他泛起了归家的温暖感觉,虽然事实上他一辈子也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   他想起了无情仙子冷于秋,猜想她一定广布眼线,监视着每一个他曾经接触过的人。这个美貌的当代高手,在他感觉中,好像并不太“无情”。   此外,庞公度主持下的“大悲庄”,也使他无法释念,尤其是那个娇艳得出奇的俞翠莲,情影不住晃闪过他心头,   他要想的事实在太多了,早上被捕的小六子和陈家的年轻媳妇,以及逃亡的谭老二等人命运如何?还有那个神秘的黑衣妇人,何故进入那座花园?那是一块怎么样的地方?   公孙元波至少冥想了个把时辰之久,才被大门开闭的声音惊醒,并且听到李大嫂的脚步声出门而去。   他于这一行的人,处处都须提防,纵是对李大嫂这等身份之人,也不能全无警戒,因此他急急跃起,赶到厅堂,但人影已沓,除非他开门追出去。   公孙元波呆了一阵,只好忐忑不安地在厅中踱来踱去,一时坚信李大嫂不会出卖他,但一时又幻想到厂、卫之人大队围捕之时,应当如何应变。   过了一位香时分,他突然听到均匀的步声走近大门。这阵步声一听而知乃是李大嫂回来,这一点公孙元波曾受特殊训练,决错不了。除了她的步声之外,别无他人。当下暗暗放心,连忙溜回厢房。   不久,李大嫂挽着菜篮,在他房门口出现。她含笑盈盈,双额却红扑扑的,显露出健康美,看来甚是可爱可亲。   公孙元波道:“你去买菜么?何必麻烦和破钞呢!”   李大嫂道:“买点菜说不上麻烦破钞,一来家里已经不够吃,二来你又是想不到的稀客。”   公孙元波道:“让我帮你下厨做饭。我在行得很,烧得一手好菜。”   李大嫂笑道:“算啦!算啦!我可不敢劳动你大驾。烧菜做饭本是女人的事,你到厨房来,反而碍我手脚。”   公孙元波道:“你不要我帮忙就算数,但我还是得声明一点,我到厨房的话,比许多女人都行,绝不会碍你手脚。”   李大嫂似信非信,道:“瞧你的样子,哪里是会下厨的人!”   公孙元波道:“我一辈子打光棍,如果不会下厨,恐怕早就饿死啦!哈……”   李大嫂却不感到好笑,眼中充满同情之色,注视着他,问道:“你自小就双亲亡故么?”   公孙元波点头道:“是的。”   李大嫂接着又问道:“听起来你好像也未成家,对不对?”   公孙元波道:“对,我目前实是觉得成家有害。”   李大嫂了解地道:“这话甚是,我苦头已吃足了。”   她转身行去,又遭:“你还是歇歇吧,我没工夫跟你聊天啦!”   过了一忽儿,厨房传来刀砧锅勺等声响,公孙元波侧耳而听,心头飘过一丝丝缥缈的感觉。   这一顿晚餐丰盛而精美,公孙元波肚子填得饱饱不说,心中更是充满了感激,因为他晓得这一顿晚餐,乃是一个女人最能表现出体贴的可爱之处。   假如她对他冷淡和没有好感,她也能做出一桌的饭菜,只是那种味道情调,必定完全不相同。   他们饭后随便聊了一阵,从家常到身世遭遇,都在轻松融洽中谈着。   就寝之后,到了二更时分,公孙元波已经起了身,忽然又躺回被窝。   房门“呀”地打开,一条人影走进来,接着点燃了桌上的灯火。   公孙元波闭目装睡,心想:这大嫂倒也奇怪,“半夜三更跑得来,却不是偷偷摸摸,显然并不是寡居太久难耐寂寞而来找他。那么她这般明目张胆地闯入来,时在深夜,有何企图?   来人正是李大嫂,她点上了灯,走到床边。   公孙元波一直装睡,双目紧闭。   突然身上被子被她抄起一角,公孙元波吃一惊,付道:“她竟上床来么?”   这时他极想睁眼瞧瞧这个风韵绝佳的少妇,到底身上穿的什么衣服?是平时的装束呢,抑是容易就脱掉的贴身内衣?   他身上的被子已被李大嫂揭开了一半,公孙元波这时已忍不住,倏然睁开双眼,向灯下之人望去。   只见李大嫂身上的衣服齐齐整整,丝毫没有午夜淫奔的迹象。此外,她双眉紧皱,露出一副疑虑关心的神情。   公孙元波道:“大嫂,你好像早知道我还未睡着,对不对?”   李大嫂放下被子,轻轻叹息一声,点头道:“是的。”   公孙元波问道:“大嫂深夜前来,有何见教?”   李大嫂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所以忍不住前来阻止你。可是我突然醒悟,这是我没有办法阻止的。”   公孙元波坐起来,讶道:“大嫂你说什么?”   李大嫂道:“你不是正要出去么?”   公孙元波颔首道:“是这么想,你如何得知?”   李大嫂道:“以前李良和他的朋友,也总是在深夜这个时分出去,你跟他们没有什么两样。”   公孙元波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同时明白为何李大嫂会揭被瞧看之故,敢情是瞧瞧看他是不是穿上了夜行衣。当然她一点不错,他的夜行衣穿在身上,还有软底鞋。故此就算他辨说自己是和衣而睡,也没有法子解释脚上的鞋子,天下间哪有穿鞋上床睡觉的?   李大嫂在床沿坐下来,道:“你必定有不得不出去之故,所以我决不阻止你。”   公孙元波道:“谢谢大嫂的见谅,我的确非出去一趟不可。”   李大嫂伸手握他的臂膀,诚挚地道:“希望明天早上看见你出来吃早点。”   公孙元波拍拍她的掌背,道:“我会的,你放心好了。”   李大嫂唉一声,道:“你的口吻,和他一模一样。”   公孙元波道:“你别多想啦,回房间睡觉吧!”   这个少妇温顺地起身,公孙元波也一跃下地,陪她行出去。   穿过天井,转入去便是她的卧房了,公孙元波停下脚步,柔声道:“大嫂安心去睡,我一会就回来。”   李大嫂幽幽道:“你想,我还睡得着么?”   公孙元波直到这一刹那,方始深切体会到像她这等境况之人的痛苦。   从前他也不是不知道同事们的妻子的痛苦,但终究是属于推理所得的结果,好像与事实还隔了一层,不能深切体会。   现在李大嫂的神情和声音,使他强烈地感到她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这个事实,一点都不是想象。因此,他突然十分歉疚,不仅为了眼前的李大嫂,也为了不知多少的同道志士的闺中人。   他迈前两步,逼近了李大嫂,坚决地道:“你去睡吧,我不出去就是了。”   李大嫂大感惊讶,道:“什么,你不走了?”   公孙元波道:“是的,我也回房睡一觉,事情等以后再办不迟。”   李大嫂欣然道:“啊!你太好了。”   公孙元波道:“我说得出做得到,大嫂尽管放心,我不会偷偷溜出去的。”   李大嫂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最有信用的人。”   她正要转身,忽然又停住。在黑暗中,这个饱经忧患的少妇显然在寻思着。   公孙元波惊讶地等了一阵,才道:“夜深露重,大嫂小心着凉,还是回房歇息吧!”   李大嫂摇摇头,道:“告诉我,为什么你改变了生意?”   公孙元波道:“我不是说过,那些事情等以后再办也不迟么?”   李大嫂道:“不对,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公孙元波坦率地道:“好,我一旦告诉你,除了事情可以延后再办,还有就是对你不能不公平,因为李大哥在世之日,你这种活罪已经受够了,我何忍再给你痛苦?”   李大嫂感动地低下头,过了一会,才道:“我改变主意啦!你去办事吧,我替你向观音大土祈祷,保佑你平安无事。”   公孙元波道:“有大嫂为我祈祷,我此后定能一帆风顺、逢凶化吉的,不过今晚我决定不出去了。过一两天,情势将会对我有利些。”   李大嫂当时大为欢喜,道:“你休息两天,也是好办法。好啦!我们明儿再谈。”   她立刻辞别。显然她是个很守礼的妇人,深知在深夜里,跟一个年轻男子同处一室,总是不妥。   公孙元波见她通情而又达礼,心下大为激赏,忖道:“可惜李大哥福薄缘俚,辜负了如此一位贤妻。”   他左思右想,迷迷糊糊,不觉睡着了。经晨起来,但觉精神焕发,好像已有更多的精力和信心,可以应付纷沓而至的各种打击。   整个早上,他都凝神静虑地练功和看书,李大嫂一点都不打扰他,使他感到极为舒适,而且好像回到自己的“家”一般。这真是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避风港,一片宁恬,事事有人照顾,得以充分恢复精力。   下午他们稍为谈了一下,公孙元波因而对李大嫂的身世和经历,都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原想最多住两天便须开始行动,可是满散宁活的生活、舒适的起居、精美可口的膳食使他松懈下来,不知不觉悠闲地过了五六天之多。   这天晚上,饭菜似是比往常丰盛得多。   公孙元波大快朵颐,一面道:“大嫂今天烧的菜太多啦!”   李大嫂笑道:“这一点菜不算什么,倒是我忙了整整一天才烧得出来。”   公孙元波道:“这些日子以来,实在太麻烦大嫂了。”   李大嫂道:“将来如果你在京师,希望你时时回来,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才好。”   公孙元波道:“这个自然,我若在京师,不来探你,还去探谁?”   李大嫂亲切地笑一下,替他夹了一大着红烧跨滚。   她道:“你的饭量,看了真使人开心。”   公孙元波道:“我们练武的人,不能不多吃一点。”   李大嫂道:“你一直没出这大门一步,同时我也没见你练拳脚,真不知你的武功是怎样练的?”   公孙元波道:“我打打坐,在院中走走,就可以抵别人爬山越岭的辛劳了。”   他终于吃饱了,摸着肚子,又道:“大嫂你不知道,这几天的潜修苦练,对我来说,那简直是一个重要的关键。”   李大嫂不懂武功,只有听的份儿,但她却竭力去了解他话中含意,至少她知道这几天供他住食的结果,使他武功大有精进。   她欣然道:"那么你再住下去,等到你更厉害之时,我就可以比较放心一点了。”   公孙元波道:“我在内功修为方面,由于得到灵药助力,亟须有机会全神贯注地潜修,想不到在你家中获得这个机会,所以我将来如果有什么成就,那都是拜你所赐。”   他停歇一下,又道:“往后我便不必昼以继夜地修练了.因为我打算开始行动啦!”   李大嫂的反应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因为她居然全不惊讶,还微笑一下,道:“我知道,所以我今晚特别多做几个菜,乃是替你饯行的意思。”   公孙元波讶异不置,问道:“你如何晓得的?”   李大嫂道:“我也说不出道理,但我心里知道就是了。”   公孙元波道:“‘这可奇怪了,我没有什么地方叫你瞧出不对劲吧?”   李大嫂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忽然这样感到,就多弄几个菜,不料真的猜对了。”   公孙元波道:“大嫂,我走了之后,你好生保重。”   李大嫂眼眶一红,道:“你别替我担心。唉!你一个男人在外面东奔西跑,全没人照应一下,真是怎生得了?”   他们彼此间的关系,比言语能表达的深刻得多了,可是他们晓得分寸,到了某一地步,就不再说了。   夜深更阑后,公孙元波跃上屋顶,向后边那间透出灯光的房间遥遥望了一阵,这才怅然跨屋越瓦而去。   他这一份亲情的惆怅,直到他走近那条绝巷,这才消散。   代之而起的是警惕之心,首先他要查看一下,这条巷子还有没有人把守。从前是周老大和谭老二,这两人均是从关外重金聘来的无名高手.订下了“入巷者死’”的禁条目下周老大已死,谭老二逃了,村雇用他们的主人难道不加设防,任得此巷暂时空着,抑是已另外选派好手担任警卫?   他潜行到附近,把四下大致形势看过,忖道:“那座神秘花园虽然还和从别路接近,但对方既有设防,则不论从哪一个方向,都将有人把守。”因此他放弃了从别的方问潜入花园之想,一心一意地研究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查出是否有警卫,以及如何进入那座花园中。   当日他受训练之时,对于这等潜入突袭之道曾经研究过,不过最主要的一个观念还是“随机应变”,不可固步自封。因此。公孙元波一连想了六七个方法之后,突然改变了思路。试图利用目前的环境和形势,瞧瞧怎能混进去方是上策。   他想了一阵,马上有了一计。   当下后退一段距离,便开始怪腔怪调地哼着小曲,脚步歪斜地沿街行去。   霎时间已到了巷口,他打了几个见,折入巷中。   从外表上看,他走路的姿态完全是个醉汉.尤其是那不成腔调的小曲,听起来更没有假。外人万万想不到他唱的曲调以及走路的身法姿势,全部经过严格训练,全然无懈可击,因此即使是再老练的江湖道,亦无法在姿态和曲调这两者看出破绽。   公孙元波走入巷中,马上就停在墙恨,解裤便溺。在静寂的黑夜中,公孙元波撒溺的声音可以传出相当远。   他撒了一泡尿之后,又脚步歪斜地向前走,口中小曲怪腔怪调,在黑夜中也能传出老远。   转眼间他已走到横巷转角之处,但见他身子左右摇晃了一阵,才转向左边,那边正是神秘花园的后门。   他行了数步,突然一个高大的人越过了他,身子一横,阻住他的去路。   公孙元波喉咙中“咯咯”地笑,脚下不停,向挡路之人一头撞去。   那人长臂一伸,想按住他的肩头,却没有按中,被公孙元波撞个正着,当时一齐跌倒地上。公孙元波压在他身上,既不动弹,又不哼声,像是忽然睡觉,又似是死掉一般。   事实上他已点了对方穴道,故此那人没有响动才是真的。他故意亦不言动,看看还有没有别人出现。过了一阵,竟无别人出现。   公孙元波忖道:“原来此地只有这厮独自看守。”   但正待爬起身,突然四下光亮起来,同时一个孩子的声音,显然含着惊慌意味,叫道:   “爹!爹!你干吗躺着呀?”   随着惊叫声,一阵步声已到了公孙元波身边。   公孙元波心头一震,忖道:“这厮竟带着小儿子,敢是我估错了?”   好在他点的不是死穴,当可挽救。因此他迅即转头望去,目光一掠,首先看见了灯光下的那一双脚,把他吓了一跳,眼看那对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一望而知是个妇人。   公孙元波念头电转之际,同时已感到臀骨部位有异,好像被蚊子叶了一口似的。   他简直连念头也来不及转,身子已翻转滚落一旁,目光到处,但见一个中年妇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一根逾尺的细长银针。她面含泥笑,望着仰面瞧她的英俊青年。   公孙元波此时但觉下半身一片麻木,双腿已不能动弹。不过上半身倒是一水平时,因此他以双肘支地,撑起上身。   他慕地醒悟这个动作十分不利,因为他万万不该让对方发现他上半身仍然活动自如。   公孙元波心念一转,身子马上“砰”地倒向地面。那中年妇人咧开血红的嘴唇,“咯咯”笑道:“小哥子,你反应之快,可真大出老娘意料之外。但不要紧,老娘刺穴之术天下无双,你就算上身能动,双腿却已不听使唤了,不信你就试试看。”   公孙元波皱眉望着她,一面猜测她的来历,一面暗暗运功提气。   那中年妇人见他不言不动,面上闪过迷惑的神色,说道:“你怎么啦?难道连话也不能讲么?”   公孙元波闷声不哼,只瞪视着对方。   他从这个中年妇人的衣着打扮上,一望而知她纵然不是本地人氏,必定久居京师。   此外,从这个妇人的诡诈多谋这一点推想,她决计不是无名之辈。   要知她方才能够随机应变,假装小孩子的嗓音,使他一疏神间,欺到切近,施展刺穴之术,这等机智,实非常人可及,由于公孙元波做成的这种奇怪情势,事先没有人会考虑得到,可以证明这个妇人改变嗓音之举,必是“急智”无疑。   那中年妇人把灯笼放低一点,把公孙元波的面孔照得更清楚。   她锐利地察看这个青年,过了好一阵,才释然地透一口气,泛起宽慰的笑容,又道:   “假如你会开口说话,那就不是穴道受制了。虽然你曾经使一个猛劲翻落地上,使我银针落空,但看来那只是你年轻力壮、劲道过人而已,并不是能够抗拒我银针的威力。”   公孙光波这时又明白她早先为何与他说话,原来是试探他受制的程度,这个妇人的诡诈,可想而知。   那妇人手中的灯笼移照地上的男人,突然双眉一皱,道:“想不到一向骄狂自大的黑殃神姚抱石.一见真章,竞是如此脓包!”   她恨恨地呻了一口,又道:“老娘还以为终身有托,白白陪你这死汉子睡了几个月,想将起来,好不恨煞人也!”   公孙元波看得真切,但见她偏下身子,抖手一针,扎在那个高大汉子左眼中,登时冒出了鲜血。她似是大感得意,又是一针,深深刺入黑殃神姚抱石的右眼中,并且发出“咯咯”   的笑声   在妇人心肠之恶毒、性情之残忍以及过人的狡诈,使公孙光波背上沁出了冷汗,但觉平生所见所闻的恶人当中.似乎还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个中年妇人。   早先当那妇人字灯笼照看他的面孔之时,他也把对方看得一清二楚,他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个妇人高耸的颅骨和很薄的嘴唇.其时已给他以“冷酷无情”的感觉,不过她却还有几分姿色,可说是风韵犹存。   除了这个恶毒而漂亮的妇人使他惊心动魄,还有一事令他心头震动.就是黑殃神姚抱石这个名字。   据他所知,黑殃神姚抱石乃是“陇西三凶”之一,而这陇西三凶,则是武林人物无不畏而远之的“十恶”之一。   这些凶神恶煞们不但武功高强,最令人不敢招惹的是他们天性的剽悍凶残,以及记仇之心特重的几种特质,因此江湖上尽有强胜过他们之辈,但只要有点牵累,便须顾虑到许多问题,因而不敢招惹他们。   公孙元波倒是没想到自己在无意中碰上了名列武林十恶之内的凶人,更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妇人对付黑殃神姚抱石的骇人手段。   黑殃神姚抱石虽是双目各被银针深深扎过,流出鲜血,可是由于穴道受制,是以全无声响。   那妇人转过来望着公孙元波,又“咯咯”笑道:“我且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为何闯入此地?奉了什么人的命令?”   公孙元波没有作声。那妇人不急不忙地又道:“在你回答我的话以前,我先警告你.不许有一字虚假,亦不许规避不答,不然的话,姚抱石便是作的榜样!”   她说完之后.这才一脚向他腿上踢去。   公孙元波看她山脚之势已明其故。便任她踢中。   妇人面色一沉,冷冷过:“说呀!”   公孙元波道:“在下复姓公孙.名叫元波.这一条巷子。以前我已来过一次,但被两个家伙挡住。”   那妇人点点头,道:“说下去。”   公孙元波道:“在下前次乃是无心误闯,却遭那高矮两人阻挡。后来便时时留心这条巷子。但那高矮两人日夜看守.未得其便,直到今夜,方算我是第一次入得此巷。   妇人手中的银针直晃,大含威胁之意,额首道:“再说下去。”   公孙元波道:“简单地说,在下却不知巷内有何秘密,亦不是受人差遣前来。”   妇人道:“这样说来,你闯入此巷的目的,正是为了探看巷中有什么秘密,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是的。”   妇人道:“你回答得挺干脆爽快,瞧起来似是不怎样惧怕老娘手中的银针呢。”   公孙元波道:“在下据实直说,只求免祸,但如果你不相信,在下也没有法子可想。”   妇人道:“好吧,我暂时相信你。”   她忽然沉默下来,好像心里有两件事正在斟酌似的。   公孙元波趁这机会,暗暗运功行气,但觉全身遍体完全像平时一般,最初下半身一阵麻木之感亦已消失。   他自知已经恢复如常,大可以站起来与这个恶妇一斗。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不但这条巷子的秘密使他亟欲侦悉,同时这个恶妇究竟闹什么玄虚?为何刺瞎了曾与她同居数月之久的姚抱石?这许多疑问,他都想获得答案。   那妇人终于开口,道:“我胜聂,人家都称我聂三娘。这个名字,你听过没有?”   公孙元波从实答道:“没有,在下实是孤陋寡闻得很。”   聂三姐笑笑,道:“这也难怪,你出世迟了二十年。我昔日的事迹,现在江湖上已很少有人得知了。”   公孙元波可真有点不服气了,眼睛直眨,问道:“聂三娘,请问你二十年前是不是江湖上享名的人物?”   聂三娘点头道:“不错,那时候只要有点名堂之人,都知道我聂三娘的名气。”   公孙元波道:“若是如此,在下也应该听长辈们谈论过你才对呀!”   聂三娘面现不悦之色,道:“你意思是说我吹牛么?”   公孙元波忙道:“不,在下实是感到不解而已,因为像你这等人才,正是男人所喜欢谈论的对象。纵然二十年来你已退出了江湖,艳名已淡,但不可能全然无人提到呀!”   聂三娘当时化嗔为喜,因为公孙元波已经强烈地暗示说她长得美貌,这在年轻少女也许反应不大,但在这位半老徐娘耳中,这种话实在很悦耳。   她道:“老实告诉你,我当年命运坎坷,故此我的事情牵连到许多大门大派的名人。相信由于这个缘故,所以当我隐退之后,武林中人都不大愿意提起我。久而久之,便没有几个人还晓得我的事迹了。”   公孙元波恍然地“哦”了一声,也就不追问了。   聂三娘又道:“我们言归正传,你想死抑是想活?”   公孙元波讶道:“三娘你何以有此一问?在下自然想活下去,干吗想死呢?”   聂三娘道:“你如想活,那就帮我做一件事。”   公孙元波道:“好呀!你先放了在下,方能效劳啊!”   聂三娘冷笑道:“等事情办成功,我才放你不迟。”   公孙元波当真感到大惑不解,问道:“难道在下不能动弹,也能效劳么?”   聂三娘道:“不错,你先用嘴巴说话就行啦!”   公孙元波欣然道:“那好极了,你要我说什么?”   聂三娘道:“你只要说,有一个破足的老叫化,用一根像我手中这支银针,刺瞎了黑殃神姚抱石双目,你就没事了。”   公孙元波茫然道:“我跟谁说去呀?”   聂三娘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但你记着不可说是在此巷之内,你是在巷口对街的屋下,远远看见他们说话,接着又见那破足老叫化用银针刺瞎姚抱石双眼,然后你赶快溜跑,却被我抓回来。”   公孙元波道:“听起来好像不是陷讲,你只是想移祸江东而已。”   聂三娘摇头道:“这些话另有内幕,你永远猜不出的。事实上那个老叫化尸骨已寒.我并不是要嫁祸于人。”   公孙元波不必装作.因为他实在很迷惑,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他故意拿话套她,道:“我明白了,老叫化虽然已死,但我去见之入并不知道、听了这话,一定信以为真,因此你既可推卸责任,又可从此恢复自由之身,不必跟着这个姓姚的、”   聂三娘竟不中计,只道:“你怎么想都行,但你记着.如果你依我之言去做.我担保还你自由。如若何一点差错,我定要叫你后悔曾经出生世间。”   公孙元波道:“”三娘你放心。在下自问也不是愚笨之人,这几句假话难道还不会说?   但只怕我说了这话之后,那人还不放过我。你虽保我无事,但那人显然比你更有权力地位、他的话你岂能违背?到时我若活不了。如何是好?”   聂三娘大概是为了要他坚信自己的活,当下道:“你一万个放心。固然我不能违背那人的话。但你只要依我之言一说,他马上就神魂不安,哪里还有心情管你的死活?”   公孙元波咋舌道:“他越没有心情,就越发危险。”   聂三娘耐心地道:“到时我自会安排,或是暂时把你关起来,或是请他允许我把你带走杀死。总之,我会把你弄到我手中,便可暗暗释放了你。”   目下正是揭破此一花园秘密的好机会,公孙元波不管这聂三娘说的话是真是假,反正这等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要知公孙元波身份特殊,故此有些事情,别人做了会迹近多管闲事,且也无须拿性命去冒险,但在公孙元波来说,他却非做不可,纵然因此送了性命,亦是没有法子之事。   聂三娘把他扶起.扛在肩头,举步行出巷子,接着迅快奔去。   她有时走大街,有时走小巷,又有时在屋顶纵跃。若是平常之人,早就给她这种走法弄昏了头脑。公利元波乃是受过训练之人,是以仍能把握着方向,加上距离的判断,晓得她其实没有走远。   聂三娘突然跃入一处人家。公孙元波心中一则紧张,一则高兴,紧张的是他马上要会见某一个人,揭发某种神秘,至少亦可获得线索,但命运难测,是以不能不感到紧张;高兴的是他已判断出来此宅正是那座花园前面的屋子,换言之,那座严禁任何人进入的花园.正是此宅的后园。此外,他又晓得目前是处身于某一深院大宅的侧屋。   聂三娘走入屋内,却是一座偏厅.她把公孙元波放在地上,倒没有折磨他,而是轻手轻脚地把他放下。   公孙元波变成坐着的姿势,背后是一张椅子,顶住他的身躯。   聂三娘把灯火拨亮,然后走出厅外。   公孙元波忖道:“这座宅邸不可能全然无人防过,故此聂三娘进来之时,一定有人看见,而现在这人可能正在外面窥看我的动静亦未可知。”心念一转,便装出满面惊恐的神气,转眼打量四下的情形。   过了一阵,外面有人低语。   公孙元波不过是装出穴道受制而已,其实一身功力犹在,当下运功查听,登时听到说话的乃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在回答道:“属下一直在外面窥看、”   另一个人问道:“那厮有何异状没有?”   那人回答道:“有,这厮似是晓得陷入危险之中,满面掩不住惊恐神气,眼珠乱转,瞧看厅中陈设。”   问话之人又道:“他可曾移动过?”   回答之人道:“没有,除了眼睛之外,四身四肢都瘫软不动。”   他们的低语至此结束,聂三娘首先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身穿锦饱、留着三给长须的中年人。   聂三娘指指公孙元波,道:“四爷,就是这个小子。属下急怒之下,几乎杀死了他。一来泄愤,二来也是灭口之意。”   被称为“四爷”的锦袍人踪了一声,凝目打量地上的公孙元波。   公孙元波与他目光一触,心下惊异,忖道:“此人目光之锐利有力,竟是我生平所仅见。恐怕他的目光含有某种威力,大概是一门奇功亦未可知。”   只听聂三娘又道:“薛四爷,属下把他带来,只不知有没有做错?”   薛四爷摇摇头,道:“此举是轻率一点,但目前还不能说你是对是错。”   他开始询问公孙元波的姓名籍贯年龄职业等,最后才问到今夜之事。   公孙元波依照聂三娘所教的话,说了一遍。   但见这个薛四爷当时面色如土,那对锐利有力的目光亦失去了神采。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常态,转眼向聂三娘望去,问道:“三娘可曾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么?”   聂三娘摇头道:“没有,大概是丐帮的高手吧?”   薛四爷道:“那破足老叫化不是丐帮中人。你既然不知,那就不必谈了。不过这个刺杀了姚抱石的凶手,咱们却绝不能容他逍遥世上。”   他话声中断,目光落在公孙元波身上。   聂三娘道:“这厮的供词是否属实,还须追究。”   薛四爷道:“他既然末习武功,被你手到擒来,可见得他不是武林中人,因此我料他绝对无法杜撰出这么一个凶手。”   聂三娘向公孙元波眨一下眼睛,才向薛四爷道:“但四爷若是打算放他一条活路,属下未敢苟同。”   薛四爷冷峻地笑一笑,道:“依三娘之言,如何发落才妥?”   聂三娘道:“把他交给属下处理好不好?”   薛四爷沉吟一下,才道:“好吧,你手脚要干净点。姚抱石的尸体,你打算怎么处理?”   聂三娘道:“不瞒四爷说,属下近来与抱石有点不和,这事可能他的兄弟们亦已得知,因此关于抱石之死,还望四爷到时说一句话。”   薛四爷道:“这一点使得。那么他的尸体,我派人验过,然后火葬就是。”   聂三娘行了一礼,感激地道谢,然后揪起公孙元波,再把他扛上肩头。   她一面行去,一面道:“四爷放心,这厮永远不会泄漏任何风声。”   薛四爷走出厅外,大声吩咐外面一名大汉,着他传令召集人手。   聂三娘从屋顶跃出,到了街上。公孙元波道:“聂三娘,我已遵命做啦!”   聂三娘道:“急什么?”   公孙元波暗作准备,现在只要他一出手,即可反过来拿下聂三娘,因此他一点也不着急,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聂三眼笑一声,道:“我虽然暂不释放你,但亦不会加害于你,你大可放心。”   她扛着他奔行了一段路,公孙元波又问道:“你想把我弄到哪里去?”   聂三娘道:“自然是我的住处啦!”   公孙元波吃了一惊,忖道:“莫非他旧情人一死,便想另结新欢?但她这等人品,我实在不敢领教。”   想到这一点可能性.公孙元波简直有点恶心,虽然事实上:聂三娘并不老丑,相反的她仍有徐娘风韵.然而她的冷酷残忍,却使公孙元波大有反感,以致对她根本无法向旖旎缠绵方面着想。   聂三娘道:“你在我那儿有吃有喝,除了暂时失去自由之外,绝无任何不适.甚至你想找女入的话,也能叫你满足,你瞧好不好?”   公孙元波压抑着“恶心”之感,道:“我的看法如何,也不能改变你的决定,对不对?”   聂三娘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最好记着这句话。”   公孙元波道:“你若释放了我,我答应听你的话就是。”   聂三娘冷笑一声,道:“你能制服黑殃神姚抱石,我岂敢小觑了你?目前别谈释放之事。”   这话说完不久,她已纵入一座后屋宇内。在公孙元波测度中,此处不是在那条神秘巷子附近。   聂三娘已进入一个房间内,随手剔亮灯火,便把他放在塌上。   公孙元波道:“你暂不释放我也可以,但至少你得让我能够行动。这一点于你无损,于我有益.料你不会反对。”   聂三娘额首道:“使得。”   她当真说得到做得到,出手改变穴道禁制,   公孙元波已有防备,施展挪经移穴的功夫,使她指尖传出的其力落空,聂三娘居然没有发觉。公孙元波欣慰忖道:“若是往日,我以这门功夫避过她的点穴手法时,实是不易瞒过了她.可见得我服用过庞公度的灵药之后,功力激增,大概己可以与任何高手争一日之长短了。庞公度拼舍灵药以造就我.这也作得是他间接为国家出力的一个方法吧?”   他装出体力耗弱的样干,从床上坐起来,问道:“你不肯释放于我,究竟有什么打算7”   聂三娘道:“等一会你就知道了,急什么?”   公孙元波心中发出冷笑,忖道:“我当然不急.如果你晓得我根本没事,只怕急的是你而不是我。”   聂三娘开始行动,公孙元波看了一阵,心下大感茫然,问道:“聂三娘,你收拾衣物.是不是打算出门?”   聂三娘道:“不错,我从来没有打算在此地居住一辈子。”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带不带走在下了”   聂三娘道:“我干吗弄个祸胎带着到处跑,难道嫌活得太久么?”   公孙元波虽然不知她究竟要弄什么玄虚,但至少有一点可以宽慰的,那便是这个心肠恶毒的中年妇人,绝对没有把他作为新欢的对象。   正因如此,公孙元波更想不通了,因为以这恶妇的手段,既不是对她有用,便该杀他,她居然不这样做,其故何在?   公孙元波的决心更为坚定了,那就是暂时不施反击,装孙子装到底,瞧瞧她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聂三娘收拾好简便的行装之后,才向公孙元波道:“我出去一下,你最好呆在房内,别妄想逃走,不然的话,你将成为外面两头猛犬的口中美食。”她走到房门边,又道:“那两头恶犬,是黑殃神姚抱石的宠物。只要你有本事杀死它们,我也不会怪你。”   她冷酷地微笑一下,这才技开房门出去了。   公孙元波见她空手出去,如是一去不回,则她收拾行装之举便是多余的了,由此可知她定必回转无疑。   他果然乖乖地留在屋内,当然不是畏惧恶犬,而是晓得若是杀死了这两头恶犬,他的伪装便将被拆穿。   等了一顿饭工夫,外面恶犬不时传来的低低咆哮之声忽然消失。   公孙元波立刻晓得有人来到,因为这种恶犬向例是在准备攻击时全无声响的。   他运功凝神查听,外面传来一阵阵低低的语声,被他听得分明。他发觉这阵低沉语声,竟是两个女人在交谈,便又禁不住大为奇怪起来。   公孙元波更为凝神听去,当下听到一个娇嫩悦耳的口音道:“他就在这里面么?”   另一个女人的低沉口音道:“是的。”   娇嫩口音又问道:“他果真已暂时失去武功了么?”   低沉口音应道:“是的。”   娇嫩口音沉吟了一下,才又道:“好!我先瞧一瞧,如果合意,我们再谈不迟。如不合意,那就什么话都不必提啦!”   低沉口音道:“这个自然,姑娘请吧!”   这一回她说了两句话之多,是以公孙元波特别灵敏的耳朵,可就听出这个口音很熟。可惜仍然太短促了一点,故此仅感到熟悉,同时也猜想这一个女人乃是聂三娘,但却未敢断定。他危坐不动,忽见房门拉开了一线,隐约可见一双眼睛向房中探视,目光旋即停留在他面上。   公孙元波晓得这个窥视自己的,正是娇嫩口音的那个女子,想来年纪很轻,也许还长得很美丽,于是童心忽起,故意向她皱皱鼻子,又眨眨眼睛。   门缝外那双眼睛突然消失了,只听低沉口音的女人问道:“姑娘可合意么?”   娇嫩口音的女子道:“看样子还不错,但这家伙来头有点不对。”   低沉口音问道:“怎样不对了?”   娇嫩口音道:“这厮大胆放肆得很,毫无阶下之囚的样子。”   公孙元波听到这里,心中好笑,同时又恍悟那个声音低沉的女人必是聂三娘无疑。因为那两头恶犬忽然噪声,除了是准备攻击之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见到了主人,才变得驯善无声。   这时那个疑是聂三娘的女人说道:“他的确是个极有胆气之人,武功亦十分高明,幸而被我施外制住。”   她说了这许多句,公孙元波已可断定她是聂三娘了。   聂三娘停歇了一下,道:“姑娘快点决定,我须得马上远走高飞才行。”   娇嫩口音的女子讶道:“为什么?”   聂三娘道:“因为薛四爷很可能会索取公孙元波的尸体。”   公孙元波也暗暗同意她的臆测,并且对她的机智大为惕然于心。   娇嫩口音的女子应道:“好吧,你要多少钱?”   聂三娘道:“随便姑娘赏赐就是了。”   娇嫩口音道:“不,你开个价目,我回去也好交代。”   聂三娘道:“既是如此,姑娘便赐予二三千两,想来也值这个数目。”   公孙元波忖道:“我居然也值二三干两,这身价可不算小啦!只不知对方答不答应。若是答应,又不知她花这么多的钱买了我去,有何用处?”   娇嫩口音的女子默然片刻,才道:“好,这是三千两的银票。”   接着听到聂三娘道谢之声,又道:“姑娘要不要我代劳,把这人送去?”   娇嫩口音的女子道:“不用啦1”   然后房门打开了,两个女人走进来,头一个是聂三娘,满面欣愉之色。   后面的一个是个双十年华的长发黑衣女子,面色雪白如玉,在黑衣衬托之下,益发有点离谱了。   她的眼鼻等五官都很好看,可称得上是美女了,只是嘴唇稍嫌缺乏血色,因此给人的印象,像是个从来没有见过阳光、也缺乏运动的娇弱女子。   此外,她的步伐轻盈得好像不必泊到地面,骤看之下,似乎是凌虚驭气的幽灵。   聂三娘拿起收拾好的行装,向黑衣少女点点头,径自出门而去。   房内只剩下公孙元波和黑衣女子,另外就是出奇的寂静。   在黑夜中,在陌生寂静的房屋内,面对着这一个长发的苍白黑衣女子,公孙元波心中不禁泛起了宛如与幽灵为伍之感。幸而这个幽灵虽然苍白一点,却颇为美丽悦目,尤其是她娇嫩的声音,简直比音乐还好听,还是值得安慰的。至少她如是幽灵,也属于“美丽的女鬼”   一类。   黑衣女子开口道:“公孙元波,你还能行动么?”   公孙元波透一口大气,道:“可以,现在就走么?”   黑衣女子道:“你还有什么物事须得收拾不成?”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没有。”   他站起身,向门口行去。只见那黑衣女子一晃身,轻飘飘地出了门口。   公孙元波忖道:“她的轻功绝佳,却瞧不出是什么路数,看来邪门得很。”   两人刚刚出了大门,黑衣女子突然退回。她身法太轻太快了,以致扑入公孙元波的怀抱中。   公孙元波还未曾如何领略到温柔滋味,便已被她身上发出的一股力道,推得向门内疾退。只听她低低道:“嘘,别作声,有人来了。”   她说完这话,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向后墙角落奔去。   公孙元波瞧时,靠院角那边固然有一棵槐树。使叶婆委.使角落显得更黑暗些,可是他们如果躲在该处,则来人除非眼睛全不管用,不然的话,定可马上就看见他们。   不过他也懒得多管闲事,任她抱到角落。   黑衣女子接着跃上右侧的树顶,公孙元波付道:”‘她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不知有何居心?”方转念间,一阵淡香扑鼻,原来黑衣女子跃落地上,并且一下就飘到他面前。   她低低道:“你稍为缩矮一点身子,只要让我挡住你的全身上下,来人就看不见我们了。”   公孙元波一面查听,一面悄声道:“这个来人,想必是既瞎了眼,又没有鼻子的。”   黑衣女子奇道:“瞎眼之说我听得懂,但为何没有鼻子呢?”   公孙元波道:“因为若是瞎子,除了听觉特别灵之外,还有那鼻子也很厉害。你身上的香气,连我也嗅到了,何况是瞎子。”   黑衣女子不悦地道:“哈!你还寻什么开心?我身上的气味与草木一般,绝对不会弓队注意。”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最好记着一件事,那就是我们若被人发现,丧命的是你而不是我。”   公孙元波道:“我记住啦!”   他望着对方黑色衣领上面雪白的脖子,由于相隔得很近,所以他认为自己已嗅到她肌肤上的香味。这时他不但没有把危险放在心上,反而升起了阵阵逻思。   过了一阵,公孙元波定定神,运功查听之下,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当下忍不住低问道:“姑娘,咱们到底在躲什么?没有人来呀!”   黑衣女子道:“我已获得警戒,晓得在街上以及两边的屋顶都有人抵达,但为何至今不进来,却十分奇怪。”   公孙元波恍然道:“我明白了。”   黑衣女子问道:“你明白什么?”   她大概被这个胆大英俊的男子弄得一点办法都没有,是以语声之中,已没有方才那么冷冰冰的味道。   公孙元波道:“对方定是惧怕聂三娘的两头恶犬。”   黑衣女子道:“胡说,哪有武林高手会怕恶犬之理?”   公孙元波问道:“对了,那两头恶犬呢?”   黑衣女子道:“都给聂三娘弄死啦!一定是一种极毒之药,所以刚才一下子就死掉。”   黑衣女子突然用手肘轻撞他一下,示意他别作声。其实公孙元波已经听见了,她即使不碰他,他也不会开口。   眨眼间屋门外出现了三条人影,其中两个大踏步入屋,手中都拿着兵刃,闪闪生光。   黑衣女子眼睛向屋外之人望去,突然身躯震动了一下。   公孙元波见微知著,心想:那个人不是特别厉害得使她骇怕,就是有某种特别关系使她吃惊。当下也凝神望去。只见那人背手当门而立,长衫飘拂,气度沉凝,竟是早先见过的“薛四爷”。   他讶然忖道:“这薛四爷不知是什么来头?”   进了屋内的两人,虽曾查看了院内一阵,居然瞧不见屋角中的他们。   接着这两人奔到房外,其中一个踢开房门,灯光立时透射出来。   另一个大汉低“喧”一声,道:“两头恶犬都死啦!咦!还是毒死的呢!”   向房内观察之人这时也道:“聂三娘跑掉啦!还收拾过衣物,定是远走高飞无疑。”   这两人眼力高明,判断准确,公孙元波心下凛然,付道:“这两个家伙已经不是易惹之辈了。”   屋门口的薛四爷步入院内,他听了两个大汉报告之后,不发一语,目光如电,四下扫视。公孙元波发现黑衣女子微微战抖,不禁十分惊奇,想不透她何以这么紧张。   薛四凶似是有所发现,一直扫瞥不停。   槐树上的浓密枝叶中,突然发出一下很低微的声响,好像有人墓地跃走,以致衣袂带出了风声。   薛四爷口中低哼一声,身形腾空而起,去势如电,一下子就失去踪影。   两名大汉也齐齐一摆兵刃,跟踪追去。   院子里面,又沓然无人了。   公孙元波看了薛四爷的闪电身法,还有那两名大汉的轻功,不禁暗暗咋舌,自忖若被这三人包围,定然极难有逃生之望。   那黑衣女子忽然转头,用苍白无比的面孔对着他。   公孙元波除了满腔疑惑之外,还有就是对那薛四爷等人武功奇高的一份警惕,故此向这神秘的黑衣女子笑一笑之时,面上的表情甚是苦涩。   黑衣女子冷冷道:“你少装模作样,我不会可怜你的。”   公孙元波自然没有乞价之意,但他胸襟旷阔,亦不介意被对方误会,只淡淡道:“我知道。”   黑衣女子问道:“你怎么知道?”   公孙元波道:“因为你不但面孔冰冷,连身体也是怪冷的,我从未试过碰触一个活人的身体时竟是像你这样的。”   黑衣女子道:“你说得很对。我这个人打心里冰冷无情出来,全身亦充满了这等冷酷之气,所以我刚才告诉你,我从来不会可怜任何人的。”   公孙元波道:“这话说得太绝了,我不敢苟同。你说你不可怜我,我完全相信,可是若说你对天下任何人都是这样,却又未必了。”   黑衣女子道:“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在这世上,只是于然一身。你不妨说说看,我会可怜什么?”   公孙元波一愣,道:“原来你在世上已没有一个亲人,那就无话可说,不过将来可能仍然会有值得你关心爱护之人,这话你不至于否认吧?”   黑衣女子傲然道:“将来也不会有的,因为我这一辈子永远不会嫁人,再说也没有一个男人让我看得上。”   她特别用手指戳戳公孙元波的胸膛,又道:“包括你在内,你最好记着我这句话。”   公孙元波道:“姑娘别把我给扯上,我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是我必须郑重声明的。”   黑衣女子听了这话,心中大感舒服,面色马上解冻,声音也恢复早先那种娇嫩悦耳的味道,说道:“你很聪明,也很自量,不像其他一些稍为长得英俊一点的男人那样喜欢自作多情。看来,我大概会对你好一点。”   公孙元波诚恳地道:“姑娘很了解我的为人,我实在十分感激,故此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对任何打击挫折能够不屈不挠,目前是落在你手中,但我将干方百计逃走,绝不气馁放弃。”   黑衣女子笑一下,露出洁白齐整的贝齿,道:“很好,你尽力试试看。我也坦白告诉你,在我们掌握中的人,从来没有试过被逃掉之事。”   公孙元波淡淡道:“这得看例子多少而定,若是从前只有过一两个人企图逃走失败,便未足以证明你们的厉害,对不对?”   黑衣女子傲然道:“二三十个例子总够了吧?”   公孙元波心头一震,忖道:“若是多到二三十人曾被她们擒杀,她们作的恶孽可称得上如山之重了。只不知她们是什么来路,为何要擒杀年轻的男子?”   要知公孙元波也擅长“套供”之术,三言两语之中,常常套取到极重要的资料线索。刚才黑衣女子曾经提到见过不少男人亦不动心之言,她所谓男人,当然指的是年轻之辈,决不会是老迈之人。   其后黑衣女子提到二三十个例子,表示曾经囚禁过二三十人之多。证明她这等神秘的举动,可见得她前面提举见过不少男人的话,不会是在外面碰上,而是这被擒遭囚之人。由此便可推测出这二三十人,均是年轻男子无疑。   尚有一点极有力的证明,便是聂三娘把他重价售给黑衣女子之举,可以证明黑衣女子收购之举不止一次,并且每次都年轻男子,聂三娘才会老早打定主意要出售他,因而不下杀手,还设法从薛四爷那里把他弄出来。   公孙元波目下对这个黑衣女子,已有相当程度的了解。除了上面说过“收购年轻男子”   一事之外,还知道她并非单独进行这些勾当,而是一个集团,匿藏的地点就在巷底的花园之内。   这也大略说明了那座花园为何禁备森严,绝对不许任何人接近之故了。   他凝目望着那张白雪美丽的面庞,由于双方相距得这么近,以致彼此的呼吸几乎都可以感觉到。     第十三章 化敌为友     黑衣女子微微一晒,道:“你害怕了,是不是?”   公孙元波点头道:“我的确十分震惊。”   黑衣女子道:“你纵然是武功高强之辈,但落在我们手中,亦是无法施展,你大概已看出了这一点。”   公孙元波道:“是的,刚才薛四爷带了两个高手前来搜查,居然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咱们,后来又忽然惊退,一定是你用了某种特别厉害的手段,方能如此。唉!那薛四爷不知是何许人物,行动简直比闪电还快。”   黑衣女子道:“他是京师内最有财势的人物之一,就算是公侯大臣见到他,都怕他三分。”   公孙元波道:“我明白了,他是东厂的人。”   黑衣女子道:“他不是东厂的,是统领锦衣卫的提督大人。”   公孙元波道:“反正是厂、卫这一路人物,怪道谁也惹不起。”   黑衣女子道:“你呢?你是什么人?”   公孙元波苦笑~下,道:“我读书不成,学剑又不成,只好到处漂泊,四海为家。哪儿有差事我就暂时定居。”   黑衣女子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没有啦!一个也没有,和你一样。”   黑衣女子泛起同情之色,但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你打算用这等话博取我的同情么?”   公孙元波道:“这话从何说起?我只是据实直说而已!”   黑衣女子以信不信地脱视着他,过了一会,才道:“好吧!就算你说的是实话。”   公孙元波道:“姑娘在京师居住了很久么?”   黑衣女子道:“不很久。我原是南方人,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吃不惯馒头和各种面食。”   公孙元波道:“若是叫我到南方天天吃大米饭,我也受不了。对了,姑娘你贵姓大名呀?能不能赐告,以便称呼?”   黑衣女子摇摇头,道:“你不必知道我的姓名了,因为我们马上没有谈话的机会啦!”   公孙元波道:“原来如此。”   黑衣女子感到他的反应有点异常,忖道:“任何人听了我这话,一定会。已慌意乱而追问下去,他却不是这种反应,可见得内中定有古怪。”   她惊讶地有行打量这个近在咫尺的年轻男子,但见他剑眉斜飞,眼若寒星,面皮白净,年轻虽轻,却有一股沉稳自信的气度。   公孙元波这时也认为应该露出本来面目了,甚至不妨突然出手拿下她,因此他态度显得更从容镇定,向她微微一笑,道:“姑娘不肯赐告芳名,那也没有关系。只不知你为何这般仔细打量在下?莫非你怀疑自己出错了价钱么?”   黑在女子道:“我心中有~点疑惑未得解答而已。那就是你的态度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包括死亡在内。难道你真的不怕死么?”   公孙元波道:“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都有过视死如归的事迹。在下不怕死的话,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算不了奇怪之事。”   黑衣女子嗤之以鼻,道:“你如何可与那些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英雄烈士相比?”   公孙元波道:“姑娘此言谬矣!在下自从出道以来,干的就是舍身为国之事,与厂、卫权奸之辈难以两立。”   黑衣女子吃一惊道:“你说什么?你是厂、卫的对头?”   公孙元波道:“不错,假如你与厂、卫有密切的关系.不妨把我送去报功领赏。”   黑衣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元波道:“在下复姓公孙,名元波,姑娘早已得知,何须再问?”   黑衣女子道:“公孙元波是你的真姓名么?”   公孙元波讶道:“是呀!姑娘何故不信?”   黑衣女子道:“因为薛四爷已从聂三娘口中得知你的姓名。如果你是他们的对头,他怎会交给聂三娘处理?”   公孙元波道:“在下虽是厂、卫对头集团中的一员,但声名未著,是以薛四爷不知道亦不足为奇。”   黑衣女子冷笑道:“胡说!就算薛四爷身居高位,所以不认识你这等小萝卜头,可是他乃是统领锦衣卫的提督大人,你如何竟也不知?”   公孙元波不慌不忙道:“姑娘问得好。锦衣卫的头儿照理我虽不识其人,也应当识得姓名,但一来聂三娘等人行动诡秘,使我一时想不到锦衣卫方面也做出这般鬼祟神秘的勾当;二来薛秋谷没有说出名字,只听是薛四爷,我如何联想得到这薛四爷就是提督薛秋谷呢?”   他分辩得头头是道,黑衣女子也不能不信。   她皱起眉头,沉吟一下,才道:“那么你现在猜得出猜不出我是什么人?”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老实说,我猜不出来,而你行动之神秘,亦是早先令我没有猜出薛秋谷来历的原因之一。”   黑衣女道:“你所供述若然完全属实,那么你就算得是爱国志士了,对不对?”   公孙元波凛然道:“不错,在下自问可以当之无愧。”   黑衣女道:“我如果把你带回去,那时不管你是爱国志士也好,是卖国贼也好,命运遭遇都是一样。”   公孙元渡忖道:“听她的口气,好像不想把我带回去呢。”此念一生,便暂时打消出手拿下她的想法。   黑衣女沉吟了一阵,又道:“可是我纵有天大胆子,亦不敢擅自放了你,所以没奈何还是要把你带回去才行。”   公孙元波泛起了啼笑皆非之感,道:“你说来说去,还是不肯帮助我呀!若是如此,说之何益?干脆把我弄回去就是啦!”   黑衣女面色一沉,道:“我又没有答应要帮你,你急什么?我爱怎样想那是我自家之事。”   公孙元波暗暗运聚功力,并且已预算好一出手就制住对方奇经八脉中的阳跃脉,使她立即失去知觉。   黑衣女如果知道这个年轻男子一身武功尚在的话,不仅会震骇莫名,而且决计不敢和他靠得这么近。   她的面色由冰冷又变为温和,说道:“说句良心话,你是不是爱国志士,那是另一回事,但我却胆敢断定你是个很正派的君子。”   公孙元波讶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黑衣女道:“这是因为我们靠得这么近,而你却没有一点失礼的动作。据我所知,你们男人总是喜欢占女人的便宜,哪怕是碰一碰也是好的。”   公孙元波道:“在下若在平时,大概不会如此老实。可是目下在你掌握中,生死未卜,哪里还有心情占便宜呢?”   黑衣女颔首道:“这话说得也是,但至少你很正直忠实,并不趁机承认自己是君子。”   她既不放他,又不带他走,老是找一些话来说。公孙元波觉得很有脱身的希望,因此他也不出手,瞧瞧她究竟作何决定。   黑衣女忽然婴凛四顾,轻轻道:“又有人来啦!”   公孙元波一直都在运功查听,但却不曾听到任何声响,因此不禁怀疑道:“真的?是不是薛四爷那些人?”   黑衣女道:“不知道,我去看看。”   她一跃而起,在附近屋顶上转了一大圈,很快便回到公孙元波身边,道:“不错,是薛提督派出来的高手,严密封锁了这一带,但在东南方却有空隙。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再作打算。”   公孙元波道:“姑娘带着在下的话,只怕很难逃得过锦衣卫那些高手的耳目。”   黑衣女道:“你意思是要我放了你,让你恢复武功,与我一同逃出包围,敢是此意?”   公孙元波道:“那倒不是。在下若是恢复武功,就算姑娘纵我逃走,我也不肯。”   黑衣女大惑不解,问道:“你不肯?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孙元波道:“在下身份秘密已泄与姑娘得知,只要有法了出手,定须拿下姑娘。”   黑衣女冷笑道:“你真是想得一厢情愿。我反正不会纵放你,这话不用多谈。你刚才认为我逃不出人家的包围,我这就试给你瞧瞧,”   公孙元波道:“在下倒是有个万全的建议,姑娘要不要听听着丁””   黑衣女道;“你且说来听听。”   公孙元波道:“据在下观察,姑娘似是有某种神奇功夫,能使人看不见近在咫尺的你,因此咱们与其逃走,冒暴露踪迹之险,不如以逸待劳,还是躲在这间屋子中。此是万全之策,请姑娘三思,”   黑衣女摇摇头,道:“不行,我的障服法功力有限,维持不”了多久。假如对方停留稍久,就可以瞧出破绽形迹。”   公孙元波道:“但一动不如一静,总比逃走好些。”   黑衣女道:“这间屋子仍是专供守卫那条巷道之人居住的,本来所居之人很少,只有三两个而已。可是最近连续发生事故,连聂三娘算起来,一共已有两个守卫之人开了小差。这么一来,等如秘密已泄。照我的推测,薛四爷一定在他麾下高手中,选派多名前来看守,不再像从前那样,延聘外人把守此巷。”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公孙元波亦不能不服气。   黑衣女又道:“薛四爷麾下高手如云,随便派出七八个人来此,我们那时想逃,恐怕更没有机会了。”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好吧!但在下还是认为你带着我逃走,实是不智之举。”   黑衣女道:“对方目前的封锁阵势,并不是以此屋为目标,故此我们有空隙逃得出去。”   她那张美丽的面庞上,泛起讽刺的笑容,又道:“你不是自命不怕死的么?何须左疑右虑!最多不过一死而已,你说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话不是这么说。你既然不把我送入那座神秘的后花园中,我便有活下去的希望。情势如此,我何必找死?”   黑衣女道:“你先别太放心。我也是为势所迫,就算打算把你带回去,但薛四爷那道封锁线甚是严密,任何人休想无声无息闯过,所以我暂时把你带走,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作计较。”   公孙元波直到现在为止,仍然对这个黑衣女的一切所知有限,甚至可以说是全无所知。   在表面上,她应该是锦衣卫提督方面之人,才会居住于薛提督的后花园中。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她又不似是薛四爷方面的人,因为打从开始起,她就不曾考虑过将公孙元波送还薛四爷。   此外,锦衣卫提督薛四爷派人封锁了后花园,这也是十分奇怪之事。这一道封锁线,是怕人闯入去呢,抑是怕后花园之人逃走?若说是怕人闯入,以黑衣女这等身手,可知她那一集团之久也弱不了,如何怕人加害?若怕后花园之人逃走,公孙元波前此曾亲眼见到两个黑衣人出入,并无受阻的迹象。   这个谜团使公孙元波有两种想法,一是更为好奇,渴欲查个究竟明白;一是感觉得出这一、秘密,对锦衣卫方面,定必牵涉极为重大。公孙元波当下已决定暂不泄露自己并未受制之秘,仍然伪装下去,以便从黑衣女身上,查探出有关她那一集团的秘密。   黑衣女把他扛在肩头,“喇”地蹿上了屋顶。公孙元波放软身子,任她施为。但觉此女轻功之佳十分惊人,霎时已掠出十余丈之远。   黑沉沉的街道上,毫无人影。公孙元波从她奔行的方向和速度上,晓得她乃是借建筑物的各种阴影掩蔽身形,是以忽左忽右,时快时慢。   他上半身垂在她背后,虽是面向地面,却也没有什么不舒服。但双腿垂在她身前,却有点不好受,一来她抓得很紧,几只手指就像钢钧一般,使他感到疼痛,这也是由于不能运力相抗,方有疼痛之感;二来他的大腿压在她胸前双峰之上,传来软绵绵的感觉。在一个男人来说,这是须得咬牙忍受,才不会动心现丑。   还有一点亦使他心神不安的,便是庞公度所赠的护身三宝之中,那口“碧血刀”由于尺寸短,所以他目前是插在靴内,紧贴着小腿绑起。他怕只怕黑衣女的手碰到刀子,把此刀取去。   这时黑衣女突然向墙角阴影一钻,把公孙元波放下,让他站着,然后用自己身躯贴着他,遮挡着他的身形。   她这些动作极快,转眼间已经完成。公孙元波感到她的身躯的温暖和弹性,心旌微荡,几乎伸手拥抱她。他自然不至于失去自制力,所以他想是这样想,却不曾伸手,同时也发现前面丈许处出现了两道人影。   现在公孙元波已晓得她躲避的正是这两个人了,定睛看时,但见这两人一身劲装疾服,手持兵刃,动作矫捷,目光锐利,正向四面查看。   有过上一回的经验,公孙元波心知这两名锦衣卫高手,断难发现近在咫尺的他们,所以心中毫不着忙。   果然那两人查看了一阵,转身走开。   黑衣女又扛起他向前奔去,穿过好几条街道,才停下脚步。   公孙元波道;“姑娘何故还不放下在下?”   黑衣女道:“闭嘴!”语声中透出烦恼的意味。   公孙元波一点不听她的话,道:“姑娘如果不让在下开口,等一会定必后悔莫及。”   黑衣女听了虽是有点生气,可是又不敢完全把这个机智大胆的青年的话当作耳边风,当下狠狠地道:“好,你说!如果是废话,我也叫你后悔莫及。”   公孙元波笑一下,道:“可是你得让我把话通通说完,千万不可半途下手。”   黑衣女嚷道:“快说,怎的这般罗嗦?”   公孙元波道:“第一件是在下突然内急,希望姑娘容我下地方便一下。”   黑衣女道:“胡说八道,你不会忍一忍么?”   公孙元波道:“人有三急,皇帝不禁。你若是不让在下解决,等一会弄得大家身上都脏了,可别怨我。”。   黑衣女尽管气恼,却也不敢不予理睬,怕只怕万一公孙元波真憋不住把尿撤出来,那时就算揍他一顿,也是于事无补。   她把他放下,怒声道:“快点!”   公孙元波道:“就在这儿么?”   黑衣女道:“不在这儿,你还想往哪儿去?”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道:“好!好!就在这儿,但你得转过身子才行呀!”   黑衣女跺脚道:“你管我转不转身,难道我还会偷瞧不成!”   公孙元波不再逗她,解搜之后,又道:“姑娘停步不前,显有踌躇之意,只不知何事使姑娘犹疑不决?”   黑衣女被他说中了心事,征了一下,才道:“我的心事用不着你管。”   公孙元波道:“姑娘此言差矣!在下虽然是姑娘的俘虏,但目前情形却是与姑娘一致,都不想落在薛四爷手中。咱们现下正是须得同舟共济之时,是以在下的想法不得不奉告姑娘,或者有所神益亦未可知。”   黑衣女被他说动了道:“你有什么意见?”   公孙元波道:“姑娘为何事而踌躇不前?”   黑衣女道:“刚才那两人,显然是奉命追搜的,因此我突然感到不妥,因为薛四爷如果不是发觉我们刚刚逃走,怎会直到这时还派人追搜呢?”   公孙元波道:“姑娘所虑甚是,薛四爷必定已发觉咱们逃走的形迹,才派出人手追搜。”   黑衣女道:“若是他能发现我们的形迹,那么我们应该怎样逃法,便值得研究了。”   公孙元波道:“不错,姑娘原先想带同在下投奔何处?”   黑衣女道:“我本打算将你安置在一个朋友家中,但现在却伯会连累人家。”   公孙元波道:“原来这个朋友乃是正当人家,所以才怕连累。既是如此,咱们不如连夜逃出城外。”   黑衣女道:“现在城门紧闭,若是等到天明,又怕锦衣卫封锁九城,再说我也不能走得太远。”   公孙元波道:“在下晓得何处可以偷越出城。我们随时都得逃亡,所以一应工具全部齐备,故此出城之举,不必多虑。倒是你不能走得太远这一件难以解决。你为什么不能走远呢?”   黑衣女道:“我在天亮以前,~定要回去才行。”   公孙元波道:“假如赶不回去,便又如何?”   黑衣女道:“那问题就大啦!我可能死在你手中。”   公孙元波一愣,道:“死在我手中?这话怎说?”   黑衣女道:“到时你就知道了,现在没有工夫谈这个。”   公孙元波道:“这样吧!我带你到一个地方,你瞧过认为安全可靠,先把我放在这儿,你回去办你的公干。”   黑衣女道:“那是什么所在?”   公孙元波道:“是一座马厩后面的小屋子,向来堆放柴草杂物。据我所知,这间小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   黑衣女沉吟一下,才道:“好,告诉我怎样走法。”   公孙元波说出方向路径,乃是在西南方。黑衣女道:“那一带甚是荒凉幽静,人家稀少,去过两三趟,果然暂时藏身的好所在。”   她冷不防又扛起他,迅即奔走,走了一程,她突然煞住去势。   公孙元波正要询问,但听黑衣女低低道:“别作声,左右两侧都有人。”   公孙元波头部倒挂在她背后,恰好还能向左右两方转动瞧看。一看之下,果然两边的屋顶上都有人影晃动,而且从这些人影的举动中,可以看出他们正在作搜索的行动。他心中暗惊,付道:“假如这些人乃是追搜而至,则这等本事实在惊人,不过正在寻思之际,黑衣女突然从屋顶高处跃起。   公孙元波为之讶骇交集,几乎出口问她何故自行暴露出身形?   黑衣女扛着他翻过最高屋顶,一直奔去,修忽间已遁出了那些人影的搜索圈外。   这回再无波折,便到了城西南的荒僻处。黑衣女依公孙元渡所指,在一片竹林后面找到那间小屋。她将他放下,返身便走,转眼间失去踪影。   公孙元波心中疑惑难解,忖道:“她居然这般放心走开,是何缘故?我表面上仅仅是穴道所制,使不出武功而已,并非不能行动。如果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怕没有地方可躲起来?”   由于她的行动不合情理,故此公孙元波深信这个黑衣女一定另有玄虚。   约莫等了一注香左右,风声飒然微响,公孙元波身边,又出现那个神秘的黑衣女。   她的神情看来有点轻松,说道:“好啦!现在轮到你了。”   公孙元波心念电转,暗想:“现在轮到我?那刚才是谁排在我前面呢?”   黑衣女又遭:“我打算把你四肢都绑起来,放置于此屋之内,你意下如何?”   公孙元波摇头道:“这样不大妥当吧!”   黑衣女问道:“有何不妥?”   公孙元波道:“万一有人来到,见我这等形状,免不了大惊小怪,而且可以肯定必会惊动那些捕快。”   黑衣女道:“你放心,普通人绝进不了此室。”   公孙元波道:“既然你已有决定,问我何用?”   黑衣女道:“因为我还有一个方法,可任你选择。”   公孙元波道:“你说来听听看。”   黑衣女道:“假使以残毒方法禁闭你的穴道,一天工夫下来,你将受到损伤,所以我用另一种方法,可使你绝对在我控制中而且木致伤害你的身体。这种方法,必须你肯合作才行。”   公孙元波恍然道:“原来如此,我猜我一定愿意合作的。”   黑衣女道:“那就再好不过。”   她说话时,顺手从怀中掏出一件物品,摆在地上。公孙元波看时,发现是一盏特制的小灶台,她接着又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倒了一点黄色液体在盏内,这才放了三根灯芯下去。   公孙元波看到这里,已知道灯盏内的黄色液体,必是灯油无疑。现在他所不明白的,就是这小小的一盏油灯有何用处?   黑衣女道:“你眼力尚佳,现下虽然相当黑暗,可是谅你已看见我取出什么物事。”   公孙元波道:“我虽然已看见了,却不明白有何作用。莫非你考虑到我可能怕黑,所以为我留下灯火?”   黑衣女道:“你还不能使我如此体贴你。这一盏神灯蕴含无穷妙用,你的心神将受制于神灯火焰,同时并且是障人眼目使得进屋之人瞧不见你的法宝。你只要与我合作,包你毫无损伤。”   公孙元波一望而知,此是一种旁门左道的邪法。由于他前此在董冲的高梁皇庄内见过黑神巫邢焚,那一次他凭仗忠烈之气,硬是逼得邢焚不敢抗手,故此他对这种邪法不大放在心上。   他微微一笑,道:“姑娘精通法术,故此言谈行止莫不玄妙难测,不过这等玩艺儿在下一向都不大相信。”   黑衣女沉吟了一声,道:“你不相信?那么早先我们为何没有被薛四爷等看见?其后有人追搜,但我还是容容易易就脱身了,这些证据还不够么?”   公孙元波愣~下,才道:“这话不错。看来姑娘的法术很有意思,不过假如碰上心性强毅、志行凛烈之土,这等玩艺就不中用了。”   黑衣女道:“我现在又不是对付忠臣烈士,你放心与我合作,担保你不受损伤。”   公孙元波突然举手扶额,道:“真怪,我的头突然疼痛起来了。”   黑衣女问道:“是不是受凉了?”   公孙元波道:“我不知道,大概不是吧!”   他推揉两边太阳穴,眉头紧皱。过了一阵,他双手忽然放下,面色沉寒似冰,冷冷道:   “嘿!嘿!原来你一直让我往圈套里钻,幸而我醒悟得快。”   黑衣女不知不觉地退回~两步,道:“什么圈套,你胡说什么?”   公孙元波仰天一晒,道:“你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论眼力论才智都是上乘之选,我公孙元波也险险坠入了瓮中。”   黑衣女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绑起你!”   公孙元波道:“那你就试试看。”   黑衣女面现难色,道:“我为什么不敢?”说话之间,已经跃到他面前,突然出手向他胸前大穴点去。   公孙元波焉能让她点中?健碗一翻,已抓住了她的手掌。   黑衣女但觉对方的五指宛如铁钳一般,疼得“哎”地叫了��声。   公孙元波道:“你这是自讨苦吃,可怪不得我冷酷无情。”   地一面说话,一面内劲涌出。黑衣女顿时身子发软.一阵剧疼使她沁出了冷汗。她哼卿连声,求饶道:“别……别这样用力,痛死我啦!”   公孙元波冷冷道:“这一点疼痛算作什么?你如不从实招供,还有得痛哩!”   黑衣女道:“你要我供什么?哎��哟!好痛,我的手骨快碎啦!”   公孙元波道:“我武功未失,你老早看出了,对不对?”   黑衣女迟疑一下,公孙元波五指一紧,痛得她身子一抖,忙道:“是,是,你先放松一点。”   公孙元波收回一点力,道:“你乖乖从实供出,少吃些苦头。”   黑衣女道:“好,好,我都告诉你。”   她透一口气,才又道:“我的确已看出你不曾受制,并且还知道你是东厂高手。本来我应当把你诱人敝处教生所居的禁园中,可是我还是没有这样做。”   公孙元波冷笑道:“你就算把我诱人你们的禁地内,我也不怕。顺便告诉你一声,我不是东厂的鹰犬。”   黑衣女讶道:“你不是?可是你和冷于秋在一起。”   公孙元波不悦道:“在一起就是同党么?我现在还不是和你在一起,但我和你却是两路。现在你把你的来历供出来。”   黑衣女道:“我是湘西三尸教护法。你听过此教没有?”   公孙元波道:“没有,你与茅山的黑神巫邢焚可有关连?”   黑衣女摇头道:“没有关连,不过她曾经败在你刀下之事,我们同道都听说了。”   公孙元波道:“我瞧你的形状打扮,与她很像。若说与她完全无关,叫人实在难以置信。”   黑衣女见他不信,微微发急,忙道:“真的,我说的话如有一字虚伪,随便你怎样收拾我,我也不敢怨你。”   公孙元波道:“目前姑且信你。三尸教主是谁?还有你的姓名以及你用什么方法对付我,从实招来。”   黑衣女沉卜了一下,才道:“我姓祝,名海棠,本来打算骗你与我合作,教你心中放弃抗拒之念,受我神灯所制,以后你就永远听从我的命令了。”   公孙元波冷笑道:“你的苦头还没尝够么?”五指用力,祝海棠顿时面色苍白,冷汗直冒,疼得她差点昏死过去。   公孙元波又道:“假如你不老老实实把你教主的姓名来历,以及你制住我之后将怎样做法详细供出,我先教你掌骨尽碎,然后再给你尝尝酷刑的苦头。”他的话冷酷之极,一听而知他心中全无悯念。   祝海棠忙道:“我若出手制驭你的心神,日后你便是敝教护法了。凡是须用武功之事,便派你出马,的确没有加害于你的意思。”   她换了一口气,权力忍熬着疼痛,又道:“至于本教主的名字,我不能奉告,哎!你别用力,我…说就是。”   公孙元波冷冷道:“这叫做不见棺材不流泪,快说!”   祝海棠叹口气,道:“她也姓祝,名叫芸芸,但人人都称她为祝神娘。”   公孙元波道;“你们都姓祝,好像其中有点不平凡的关系。”   祝海棠面现畏惧之色,瞅住他,终于不敢隐瞒,道:“是的,她是我生身之母。”   公孙元波“哼”了一声,道:“既然三尸教主祝神娘是你的母亲,我有两个疑问,烦你一并解答。”   祝海棠忙道:“我一定回答。你先放松一点,我的腕骨快要碎啦!”   公孙元波果然收回力道,使她不再疼痛,但仍然紧紧握着她。他道:“第一个问题很简单,那就是你何故用母姓而不用父姓?”   祝海棠道:“我不敢说,因为我一说出来,你又要使我吃苦头。”   公孙元波讶道:“这话怎说?好吧!你放心回答,我不捏痛你就是了。”   祝海棠才道:“因为我不知道为何不随父姓,无法回答。我怕你一怒之下,又施毒手。”   公孙元波追问道:“你问过你母亲没有?”   祝海棠怯怯道:“我不敢问她。”   公孙元波道:“听起来你好像很怕她,是不是?”   祝海棠道:“是的。我自懂人事以来,在记忆中从没有见过她的笑容。”   公孙元波道:“她对你如此冷酷,可能因为你们根本不是亲骨肉。”   祝海棠叹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亦不敢多想。”   公孙元波道:“我要问你第二个问题,希望你不要再回答‘不知道’这句话,否则你一定有得瞧的。”   祝海棠低声道:“你问吧。但愿老天爷可怜我,使你问一个我能回答的问题。”   她表情声音都显得十分可怜在弱。公孙元波虽然知道她在做作,却仍禁不住心头发软,大有不忍之意。   他忽然放开手,并不说话,只做一个叫她离开的手势。   祝海棠惊诧交集,一面探抚阵阵疼痛的手腕,一面注视着这个男子,好像想看穿他的心意。她的确不相信公孙元波当真是释放她,所以没有急急逃走。   公孙元波见她不走,剑眉一皱,道:“你最好趁我还未反悔之时溜走。”   祝海棠道:“听起来你好像真的放走我,但为什么呢?”   公孙元波道:“你不必多问。”他说完这句话,便紧闭嘴巴,显然真的不打算说话。   过了一阵,祝海棠怯怯道:“你很厉害,定然看准我不会逃走。”   公孙元波淡淡一笑,道:“我虽然看破你的不少诡诈心机,但本人宝刀之下,不想杀死女子,是以放你逃生。”   祝海棠沉吟了一下,才道:“只不知我在你心目中是个怎样的人?”   公孙元波轻描淡写地道:“你给我的印象不深,故此无法置评。   祝海棠道:“你刚才说我心机诡诈,这大概就是你对我的印象了,但事实上我既不狡诈,亦不恶毒。”   她泛起一抹动人的苦笑,指指地上的小灯,又道:“等到这盏神灯熄灭之时,你就晓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公孙元波感到她的话似是真实不构,当下向小灯打量一下,才道:“盏内油量充足,至少还可以点上三两个时辰之久,你的期望未免太长了。”   祝海棠道:“不,此灯随时有熄灭的可能,但当然不是油枯灯尽,亦不是被风吹灭。总之,到时你就知道啦!”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你们这等怪异行径,我没有兴趣听。”   祝海棠道:“你曾指斥我设下圈套。我得承认真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当我们前来此处之时,薛四爷手下高手的搜捕行动却一点不假,这一点希望你相信才好。”   公孙元波问道:“如果薛四爷的手下当真追搜咱们,何以咱们一度暴露身形时,他们仍不发觉?”   祝海棠道:“当时我使出敝教的一种遁术,是以他们全无所觉。”   公孙元波忍住心中的冷笑,淡淡道:“这样说来,你一旦施展这种遁术邪法,便没有人看得见你了,是不是?”   祝海棠道:“那也不一定,因为敝教的几种遁术,定须在某种条件下施展方收奇效。我们刚才暴露身形时,他们不是完全看不见影踪,不过在种种条件之下,他们所见的只是一只小小的飞鸟而已。”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心中之气稍平,也稍为有点相信。因为她施展遁法之时,须得合乎一些条件,那就等于这种邪法之力亦有一定限度。这种较合情理的说法,似乎可以接受。   他的目光又转到地上的油灯,只见灯芯的火焰微微带着绿色。这等光线,叫人看了真有点不大舒服。   祝海棠又说道:“公孙兄好像心气较为平和了。假如我没有看错,便容我再说几句话行不行?”   公孙元波讶道:“你管我心气乎不平和?你还不是已经说了不少话?”   祝海棠道:刚才的话,处处不敢拂逆你的虎威,所以有些事实为了怕你不信而冒火,便不敢说出。”   公孙元波道:“你用不着说得可怜兮兮的,反正对于你这等修习邪法之人,我不会怜悯同情,但你若有话说,那就说吧!”   祝海棠道:“我设下圈套,对你只是存心偏袒帮助,并不是想加害你。”   公孙元波皱眉道:“胡说!你不是要利用这盏神灯,制驭我的心神意志,使我成为唯命是从的奴隶么?这等手法还说是帮助我,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祝海棠道:“我意思是说比起把你带回神坛去,我此举实是有心偏袒,不让你受到更大的伤害。”   公孙元波微微动容,问道:“回到神坛又如何?”   祝海棠道:“若是回到神坛,你就不仅成为行尸走肉而已。”   公孙元波又问道:“如果我受这妖灯所制,便仅是心神受制而已么?”   祝海棠道:“是的,而且由于你失去了个人的意志,心无所惧,一旦奉命出手,武功比你现在还要高出很多倍。”   公孙元波寻思一下,认为很有道理,当下又道:“你三尸教中,有多少心神受妖灯制驭之人?”   祝海棠道:“只有一个。”   公孙元波道:“何以只有一个,难道没有合适之人可用?”   祝海棠摇头道:“那是因为这等神灯驭心之术,亦有不少禁忌。例如你如为我所制,那就只将听我一个人的命令。因为此术极为珍秘,除了教主之外,便只有我得过传授。”   公孙元波“哦”了一声,对这个秀美的少女,心中敌意谈了许多。   他道:“这样说来,你们三尸教仅有的一个心神受制之人,乃是三尸教主祝神娘、亦即是你母亲施术而成的了?”   祝海棠道:“正是!”   公孙元波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何具有如此妙术,却不多弄几个人做你的奴隶?莫非心神受制之后,还可能反叛么?”   视海棠道:“那倒不是,而是此术施展之时,不但禁忌甚多,危机重重,并且还有一个困难,那就是受术之人定须神志清明,且愿意合作,不予反抗,方可成功。一个弄不好,施术的人反而遭殃,动辄有丧命之虞!你想想看,有这许多的凶险艰难,岂是容易一试的?若不是遇上一个认为万分值得的人,谁肯轻易冒险?”   公孙元波恍然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文章。我居然蒙你看中,甚感荣幸。只不知你目下施术不成,有没有危险?”   祝海棠愁泛眉梢,道:“当然有危险啦!”   她用下颔指点地上的油灯,又道:“此灯的火焰,目下与我心灵相合,一旦熄灭,我的生命之火亦随之而灭了。”   公孙元波吃了一惊,道:“这等生死大事,你说来却轻松得很呢!”   祝海棠苦笑一下,才道:“你要我怎么办?哭也没有用呀?”   公孙元波问道:“要如何才能解得这种危难?这盏灯迟早都会熄灭的呀!”   祝海棠眼中射出愉悦之光,慑儒道:“你不把我当作邪恶之人,我十分感激。”   公孙元波道:“别说这种不关痛痒的话,咱们先解决问题要紧。”   祝海棠道:“只要此灯灯油点尽而灭,我就没事了。”   公孙元波道:“换句话说,若不是油尽而熄灭,你的性命不保了,对不对?”   祝海棠道:“是的。”   公孙元波道:“那么咱们把此灯藏起来,既不被人看见,亦不让风吹灭,这么便可渡过难关了。”他转眼四望,立刻又道:“来,把柴草堆起来,将灯放置在墙角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何以忽然如此紧张,但他隐隐感到事情好像不大妙,必须迅速行动争取时间。   祝海棠和他挤到这间小屋子最里面,把墙角的柴草清除,腾出一块小小的空间,以便放置那盏油灯。   公孙元波道:“我站在这里,你去把油灯取来递给我。”   祝海棠依言行去,公孙元波又道:“小心点,可别掉落在地上。”   话声未歇,突然一条黑影挟着一阵怪风卷了进来。那盏发出绿光的油灯倏然熄灭。公孙元波心头方自一震,便已感到祝海棠变软的胴体投入自己怀中。他心知不妙,歉然地把她抱紧。   黑暗中一阵劲风向公孙元波扑到。公孙元波鼻中还嗅到一阵强烈的奇怪的气味。他一嗅而知这是兽类的气味,是以挥掌扫拍之时,并不按照对付人类时的部位出手。   他铁掌到处,扫中了一件坚硬的物事,发出“砰”的一声,接着就是猛犬负创的惨号,以及犬身落地时的声响。   公孙元波虽是一掌奏功,但自己亦被那头恶犬劲厉沉重的冲力震退,脚跟绊着一堆柴草,仰面一跤跌倒。   公孙元波在身形摔倒之际,心念电转,掠过两个意念。一是这头恶大无疑是一种狞猛灵警的恶犬,不但擅长追踪,同时亦特具神力,才会把他这么一个内外兼修的高手震退,只不知它伤势如何?另一个意念是须得尽快逃出此屋,以免被敌人所困。故此当他方一倒地,便又一掌扫击在墙上,“蓬”的一响,木屑纷飞,墙上已出现了一个洞穴。   他背背着地之后,缓住势子,正要翻身起来,以便从洞穴窜出,但还未翻起,猛见屋内突然变得很明亮,转眼瞧时,原来是一支长达一丈的钢枪,枪尖处火光耀眼,从门口掷入屋内。   公孙元波本能地把覆盖在他身上的祝海棠抱紧一点,并且打消了从洞穴窜出之意。因为他情知自己一旦翻身而起,门外之人定可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他躺在地上事实上亦好不了太多,一来敌方带有恶犬;二来在他与门口之间的柴草不多,无法掩蔽他和祝海棠的身形。   公孙元波旋即恢复理智而发现这些劣势,不禁为自己那种鸵鸟式的本能反应而感到好笑和不安。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沉劲的口音,道:“好家伙,又跑掉啦!”   公孙元波听出此人语气中含着愤怒之意,似乎不是诈语,心中大奇,付道:“此人难道看不见我们?”好在他这个晚上奇异之事见得多了,正所谓见怪不怪,姑且相信门口的人看不见他们,仍然躺着不动。   门外稍远处另一个人应道:“哦?那么快?咱们的狗呢?”   门口人恨声道:“大黑倒在地上,不知死了没有?”   门外立刻响起三下短而急促的哨声,一时听不出是哪一个人发出的,屋后数丈外随即也传来哨声,遥遥相应。   公孙元波一听而知,对方已发动四面包围的埋伏,以哨声告诉屋后那一面的同党,叫他们注意拦截逃人,由是后面亦传来哨声相应,故此他深信这不是诡计圈套。可是他不明白的是他躺在地上也看得见门口的人影,为何那人竟看不见自己?尤其是屋内十分明亮,地方又小,谁都能够一览无遗。   他沉住气不动,只见一个高大的人提刀进来。此人的目光甚至不曾向屋角瞥扫,一径俯视着地上,道:“厉害!大黑脑袋迸裂,已经气绝毙命啦!”   门外人道:“那厮在黑暗中竟能一掌击中大黑脑袋,难道他竟有在黑夜中视物的本事不成?”   已入屋的大汉道:“假如他不知道大黑是条恶大,受袭之时,出掌必定太高而被大黑咬伤,可是大黑向来闷不作声,行动如风,那厮发觉受袭之时,焉能得知是一头猛犬而不是人?由此可知,那厮必有夜间视物之能。”   门外的人道:“那厮的迹踪似是尚未查获,所以四下没有一点声音。这回若被他逃出咱们的包围,大黑又已丧生,咱们便再也无法追上那厮啦!”   那支掷入屋内的钢枪已收回去,同时那个进入屋内的大汉亦走出门外,因而变成外面光亮屋内黑暗的形势了。   公孙元波透了一口大气,坐了起身,满腹狐疑地向外查看。   门口的两人在火光之下,连面貌也给他看清楚了。   只见那个不曾入屋之入年约四旬左右,眼光锐利而含威棱,身穿夜行衣服,手中提着一把弧形利剑。   公孙元波但觉此人面熟得很,用心一想,突然记起此人正是早先带着一队锦衣卫士在城门口搜查过往人车,后来又把车夫小六子和陈家媳妇捕走的李队长。   此人的机警冷酷,公孙元波印象甚深,所以目下虽然装束完全不同,还是被他认了出来。他想起了那个年轻的小六子以及那个秀丽的陈家媳妇,登时涌起了满腔仇恨,反而忘了逃走之事。   李队人恨恨地道:“这公孙元波真有一套,无怪东厂方面,连冷仙子、董大人都未能收拾了他。”   另外那个高大汉子道:“李大人放心吧!凭咱们锦衣卫之力,要抓一个这等年轻没有经验的小伙子,就算他武功再高,亦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东厂方面,听说连三宝天王方股公大人也给惊动了。”   李队长嘘了一声道:“别提到他老人家。”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奇怪,咱们那么多的人手,居然还没有发现那厮踪迹,真想不通他是用什么方法逃出咱们的包围网的?”   高大汉子道:“他可能还潜伏在包围网中,咱们再搜一搜如何?”   李队长道:“咱们有一度借那大黑之力,得知这厮已落在咱们包围中,可是他突然又失去了影踪。耗时甚久,咱们才追到此地。大黑之死,证明它果然找到了公孙元波,然而这厮正像上一回一样突然消失了。依我的看法,此人早已远遁千里啦!”   高大汉子倒没有坚持,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咱们不必浪费气力啦!只不知李大人何故又不下令收队?”   李队长叹一口气,道:“魏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这次出动了十六人,可说是全卫的精锐尽出,却居然连敌人的影子也没见到,还损失了灵犬大黑。兄弟有乔职守,只好等薛大人驾到再作区处了。”   被称为魏大人的大汉沉吟一下,才道:“追捕要犯之事,岂有一定成功之理?李大人何须放在心上?”   李队长道:“魏大人有所不知,这个公孙元波本是无足轻重的人物,但突然之间为了某种原因,变得身价百倍,成为厂、卫双方都急于抢到手中的要犯,故此我们后来才会大批出动,倾力搜捕。”   姓魏的大汉稍稍压低声音问道:“李大人能不能把内情稍为透露一点呢?”   李队长歇了一下,才道:“据说这公孙元波与玉钩斜有关。这消息一传出去,连东厂都大为震动,立时派出所有的高手大肆搜捕那公孙元波。”   姓魏的大汉讶道:“玉钩斜是什么物事?”   李队长道:“兄弟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突然也压低了不少,使人一听而知他内心有着沉重紧张的感觉。只听他道:   “假如我知道玉钩斜是什么物事,则公孙元波老早就成为瓮中之鳖啦!”   姓魏大汉更为惊讶,道:“这是什么缘故呢?””   李队长道:“因为我前几天早上由于另一件大案子,奉命把守城门,盘查来往人车,抓到一个赶车的小伙子,当时从他口中,便听到‘玉钩斜’之名。当时我根本不知玉钩斜是什么,未加注意。”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后来我又抓到一个女的,经过审讯之后,昨天才结束并将全案移送。魏大人也知道咱们规矩是到移案之时,原始详细口供才一并送出,因此到了下午时分,薛大人才看到这份口供。于是其中那一句‘玉钩斜’登时像魔咒一样,不但薛大人惊讶得跳起来,还霎时传到东厂那边。那个赶车的叛党小六子马上被提讯,东厂方面高级人物也参加了。”   魏姓大汉骇然道:“玉钩斜三个字竟有如此大的魔力?”   李队长道:“谁说不是!一直审到半夜,才用一种邪门手法使小六子吐露真言,牵涉出公孙元波的名字。薛大人一听,还道自己无意中把要犯杀死,因为他曾允许聂三娘带走公孙元波并予处死,于是连忙亲自出马去找聂三娘。谁知道聂三娘已跑掉,还发现公孙元波未死。”   魏姓大汉问道:“薛大人见到公孙元波之面么?”   李队长道:“那倒没有,但由于三个情况,却可判断公孙元波未死。一是从聂三娘衣物上得知她已逃走。因为她若是遭了公孙元波毒手,她的衣物便不可能被人完全带走;二是公孙元波的尸身遍查无着;三是薛大人搜查时,发现有人逃走。虽然没有追上,但确知这个逃走之人不是聂三娘。”   姓魏大汉道:“以薛大人的神通,逃人是不是聂三娘,万万不会看错。不过这个能从薛大人眼皮底下逃走的人,可也不是等闲人物。”   李队长道:“这个自然,所以薛大人才摆出这等阵仗,不然的话,抓一个小小的叛逆之辈,何须劳师动众至此!”   他们静默下来,可是仍然没有走开。   公孙元波仍然坐着不动,并且还是以祝海棠的娇躯覆盖在自己身上,因为那些柴草本来就无法遮挡得住他们的身形。可是既然对方在火炬照耀之下也不曾发现他们,可见视海棠实在是大有古怪。倘若不是对方诈作未见,那一定是视海棠那一身黑衣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得以瞒过敌人的目光。   他没有丝毫占便宜的心思,然而祝海棠终究是个美貌少女,他岂能全然无动于衷?   坐在他怀中的祝海棠扭转面庞向着他,同时又伸手拉住他的头。公孙元波毫不迟疑,低头吻在她的两片樱唇上。   祝海棠初时轻轻挣扎一下,旋即紧紧搂着他,丁香舌吐,也生出反应。   过了好一会,他们的嘴唇才分开。祝海棠靠到他的耳边,悄声说道:“我本是有话要告诉你。”   公孙元波一听这话,登时感到很不好意思。因为他竟然会错了意,以为她向自己献上香吻。   祝海棠又道;“我生平还没有被男人亲热过,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公孙元波牢牢记住她说过油灯熄灭便当绝命之言,所以懂得他所谓“最后一个”的含意。祝海棠接着又道:“刚才我想告诉你,便是有关门口那两个锦衣卫高手为何逗留不去的原因。他们乃是等候薛四爷前来。”   公孙元波吃了一惊,悄悄问道:“他们晓得你我躲在屋内么?”   祝海棠摇摇头,在他耳边说道:“那倒不是。薛四爷有一次与家母闲谈之时,曾经提到他独创的搜捕手法,乃是以这头灵警猛恶无比的狼犬为中心,配以两名高手紧紧跟着。在中心共有三层包围网,薛四爷亲自把守最外面的第三层包围网。”   公孙元波附耳道:“但第三层包围网必定扩张得很大,如何把守得住?”   祝海棠道:“当时家母也这样问他。薛四爷说第三层包围网其实是他和四五个最强的高手,迅快绕圈奔驰。由于他们已训练有素,是以奔驰之时,衔接得十分严密,再高明的敌人,亦无法悄悄遁出圈外。”   公孙元波寻思一下,才道:“这话听来很有可能,无怪门外这两人守候不去,原来是等到接获讯号,便赶去夹攻。”   祝海棠道:“正是如此。假使我们还留在此地,薛四爷迟早会来调查情况。”   公孙元波道:“他们刚才没有发现咱们,是不是你使的手段?”   祝海棠道:“是的。我这一身衣服,在跳跃不定的火光下,看来好像一块阴影,但是只怕薛四爷来到之后再加查看,那时必定会发现你。”   公孙元波道:“你意思到底是说你身体比我细小,所以无法遮蔽得住我呢,抑是薛四爷有看穿你这种障眼法的本事?”   视海棠道:“我意思是无法把你全身完全遮蔽。”   他们互相附耳悄言,所以门外之人全无所觉。   公孙元波道:“让我想想看如何应付。”   祝海棠道:“我反正已活不成了,你可趁薛四爷还未来到,快快独自逃生。”   公孙元波没有回答,对于这个美丽少女的不幸命运,他深心中不知为何竟泛起了歉疚和怜惜之情。   屋门外的李队长和魏姓大汉,锐利的目光四下扫射不已。   他们已把发出火光的钢枪另一端插在地上,变成一支高照的火炬,照亮了周围数丈之内。突然间一道人影宛如闪电般跃到,落地现身,乃是个锦衣大汉,相貌威严,左手提着一口连鞘长刀。   李、魏二人一同躬身行礼。李队长道:“薛大人,大黑已被敌人击毙。”   薛大人鼻中重重地哼了一声,做个手势。魏姓大汉立刻拔起钢枪,把火光送入屋内,让他查看。   那头庞大的黑褐色恶犬仍然倒在原处,薛大人瞧了一眼,目光便射向屋内多处查看。   他首先瞧见墙上的洞穴,浓眉皱了一下,接着目光又扫过屋右角的一片阴影。   李队长道:“这个敌人动作如电,一举手击毙了大黑,随即震破土墙逃走。卑职等虽是立刻发出讯号通知拦截,同时亦点燃火炬,却仍然连影子也没看见。都怪卑职等无能,误了要机。”   薛大人道:“以你们点燃火炬的速度,这名逃犯除非是击穿土墙之时,人随掌走,窜出屋外,不然的话,你们断不会连影子也看不见的。”   魏性大汉道:“薛大人说得是。咱们平时练习之时,总是如此,可见得这个逃犯实是高明不过。”   薛大人沉吟道:“据本座所知,公孙元波虽是身手极佳,但还未达到这等境界,因此除非咱们追错了人,不然的话,公孙元波应当在此屋之内。”   李、魏二人骇了一跳,连忙游目查看屋内各处。   薛大人又道:“但他显然已经远遁,这就使人感到大是莫测高深了。”   李、魏二人听了他后面的话,才松一口气,收回惊疑的目光。   李队长道:“大黑向来万无一失,既然能追踪到此处,并且被人击毙,可见得它袭击的必是公孙元波无疑、”   薛大人寻思了一下,才道:“此事大有蹊跷。目前包围阵法尚在运转,那厮除非背插双翅,否则一定还在咱们包围之内无疑。”   他转眼向李、魏二人望去,峻声道:“你们仍然留守此地,但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本爵再行搜查包围阵法内每一个地方。”   李、魏二人躬身应了,薛大人转身行去。魏姓大汉把钢枪抽退,又像上次那样插在地上。   屋角内先出现一对眼睛,小心地查看过外面,这才露出两个人头,正是公孙元波和祝海棠。   祝海棠面色虽然显得比平时还要苍白,但她眉宇和美眸中却闪耀一种奇异的光辉。   公孙元波坐起身,耳目并用地向外面查听动静。这时才看得出地和视海棠都是缩在一件黑衣之下。   他这一坐起,登时使躺着的祝海棠露出更多的身形,因而可得看见祝海棠裸露出来的白皮肤。   原来祝海棠乃是把那件紧身黑衣脱下来,而和公孙元波相拥着,用这件具有障眼力量的黑衣,覆盖在他们身体上。由于衣服窄小,所以他们不但须得紧紧搂抱在一起,还要缩在角落,这样便减小了要覆盖的面积。   视海棠缩了一下,公孙元波感觉到,低头一瞧,但见她裸露的白皙的上半身尽在眼底。   他怔了一下,展臂把她抱起,尽量用自己的身体贴着她,同时在她耳边悄悄问道:“你觉得冷么?”   视海棠摇摇头,也在他耳边道:“我已熬惯寒冷,所以只穿这一件特制的衣服就够啦!”   公孙元波轻轻道:“你心里会不会怪我?”   祝海棠在这个男人强有力的怀抱中,感到平生未曾有过的刺激。尤其是这个英俊的青年,眼色口气中含有无限温柔和关心,这正是她深心中向慕渴想的东西。   她由衷地道:“不,我为什么要怪你?”   公孙元波一时感到无从说起,想了一下,才决定省略去因为自己保护不周,以致油灯熄灭了的内咎,只道:“我未得你同意之前,便匆匆剥掉你的衣服。我怕你还会怪我,认为我是个登徒子,借这个机会对你施以轻薄。”     第十四章 巧计脱险     视海棠心中应道:“你哪知我却愿意受你轻薄啊!”   她心中虽是于肯万肯,却不能说出来,悄声道:“我明白你的用心,怎会怪你?”   她极希望他再吻她一次,因为她实在未能忘情于刚才热吻的滋味。   公孙元波把话题扯回现实方面,顿时使她那股回肠荡气的遐想消散了大半,只听他道:   “那个薛秋谷提督,老练狠辣之极,实在是个很不好应付的人。”   祝海棠芳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应追:“是的,这个人很难应付。”   公孙元波沉吟道:“咱们目下还在罗网之中。虽然暂时已瞒过他们的耳目,但只怕他们一直坚持到天亮,或是另外又弄一头恶犬来。”   祝海棠闭上眼睛,面庞偎贴在他面颊上,但觉这个英俊的青年刚长出来的胡须刺得她芳心撩乱。   她前此曾与公孙元波谈过不少话,已充分了解他是个仁人志士,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尤其是他这种守礼的君子风度,虽说有点令她失望,但另一方面,却教她生出敬佩之情。   这种种的情绪集合起来,公孙元波便变成她愿把身心奉献寄托的对象。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对异性发生过这般倾仰爱慕之情,但觉又甜蜜又苦涩。   夜风吹撩过外面的旷地,发出单调的声音,亦令人感到寒冷和凄寂。   她在公孙元波怀中颤抖了一下,喃喃道:“抱住我……我怕!”   公孙元波略略加点力道,同时暗暗揣测她话中之意。   要知以她这样一个女孩子,既有武功,又有邪法,尚有何事何物能令她感到害怕畏惧呢?不过公孙元波却发现,这个少女目前与别的女孩子全无区别,显得那么脆弱,极容易摧折,因此他激起了保护她的豪情,还有温柔的怜措之情。   过了一阵,祝海棠从温馨而又凄凉的情绪中回醒。   她侧耳听了一下,道:“外面虽是强敌环伺,罗网高张,然而我心中却净是想着一些琐碎不打紧的事。”   公孙元波柔声道:“那是因为你赋性超脱之故。”   祝海棠笑了一下,道:“这话听起来真舒服。假如能够和你长相厮守,一定是很快乐的事。”   公孙元波道:“若是在天下尚未澄清、世局仍不稳定之时,任何人和我在一起,只有吃亏倒霉,谈不到乐趣。”   祝海棠道:“你从不为自己打算的么?”   公孙元波慨然道:“咱们眼看国事日非,试问哪一个热血男儿能够坐视?个人的荣辱得失,何足亲怀?”   祝海棠听了,轻轻叹息一声。   公孙元波歉然道:“我不该说得如此冷酷决绝,其实我也不是。心肠冷硬之人.你可知道?”   视海棠点点头,她这个动作,使几咎秀发在公孙元波面广拂动。   公孙元波又道:“你曾经说过一句话,教我万分担心.你知不知道是哪一句话?”   视海棠想都不想道:“是不是‘灯火熄灭我命也随之告终’的话?”   公孙元波道:“正是,你的确聪明极广。”   祝海棠道:“那一盏油灯,乃是经过多年祭炼的一件法器,刚才我施法之时,已把本身元灵融化入火焰中,所以如果施法不成.元灵随火焰熄灭消散,我便没有活的希望了。”   她停歇一下,又道:“我知道这话你听起来,定必感到玄奇诡怪而难以置信。但你要知道,在这世上除了可触可见的实体之外,还有很多沓冥无迹的力量。神灵鬼扭之说是难以证实,但我自幼习法,却已修炼成超越常人的精神力量,所以能够制造出很多奇怪难测的现象。”   她这么一解释,公孙元波听了,感到果然很有道理,至少她不是用无稽的玄怪的理由来解释那些不平常的现象。   祝海棠又道:“这些话你信与不信都不要紧,但我的元灵曾融入灯火焰中、目下已随风消散这件事,却一点不假n我的生命已快到了尽头。”   公孙元波惊道:“难道没有办法可以解救么?”   祝海棠道:“没有啦!我已失去了延续生命之火的力量,如何还能活得下去?”   这话虽是极玄,却使人感到不能不信。   公孙元波一时真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因为在他怀抱中这个温暖香滑的肉体,正蕴藏着耀人眼目的青春光采,但却如一现的昙花,瞬息便将凋萎消逝。这等事情,叫人觉得难以相信,复又十分为她悲哀。   他的双手忽然在她近乎赤裸的脑体上游动控模,视海棠微微颤抖,五颜红艳宛和桃花。   公孙元波的一只手最后在她胸前双龙停住,但觉弹性绝强,险险留置不住。   他这样做法自然不是“情欲”之故,但后来却不免引起了情欲的反应。   祝海棠哺哺道:“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但也是最后的一个。这样也好,省得我时时要为你牵肠挂肚。”   公孙元波但觉她这话情深一往,大为感动,道:“像你这样青春美丽,又是活生生的,我真不敢相信你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他轻轻吻她一下,又道:“我刚才甚至怀疑不是真实的事,所以动手抚摸一下,谁知你果然是有血有肉的真人。唉!我真不知怎样说才好?”   祝海棠却显得平静和温柔地道:“这是早已注定了的命运,你不要生气。”   公孙元波突然问道:“假如我去找视神娘,有没有用处?”   祝海棠摇头道:“没有用处,她绝不肯轻饶我一命!”   公孙元波道:“我只要知道她有没有法子使你不死?”   祝海棠道:“有是有,但她绝对不肯饶恕我,你不必妄想。”   公孙元波念头一转,心知一时间万万无法使她已经根深蒂固的想法改变,目前最要紧的事,便是如何脱身出困,尽快前往我那祝神娘,成败利钝,到时再说。   他接着又考虑脱身之法,忖道:“祝海棠炼得有障眼之法,这是无可置疑之事,因此只要她有能力相助,相信可在严密的包围之下脱困而出。问题是她生命能支撑到什么时候?还有没有余力可以助我?”   此念一生,立即筹思好步骤,决定以某种强大的刺激,使她支持下去而不陷于自我崩溃的境地。   他在祝海棠耳边轻轻道:“你可知道我等一会将要怎样做法?”   祝海棠摇摇头首,道:“我不知道。”   公孙元波道:“等到你不行了,我便挺身出去,用尽我平生本事,放手冲杀出去。”   祝海棠大吃一惊,道:“晚他们人多,其中高手如云.你如孤身一个,哪里杀得出重围?”   公孙元波道:“纵然杀不出去,好歹也宰他们几个。”   视海棠娇躯微微发抖,可见她心中甚是震骇。   公孙元波又道:“假使我幸而能够杀出重围,我就一直奔向你们三户教的神坛,找你的母亲祝神娘算帐。”   祝海棠身子一震,忙道:“不,你万万不可去找她!”   公孙元波道:“我非手对她不可,任她有多大神通法力,我也不怕!”   祝海棠花容失色,道:“唉!你万万不可与她作对。她的法力天下无双,再厉害的英雄亦不是她的敌手。”   公孙元波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劝我。反正你已经丧生,我就算不敌而亡,则到阴府与你相聚,也是好的。”   祝海棠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岂能如此不爱惜生命?”   公孙元波道:“我也许冲杀不出重围便已丧命,所以你简直不须操这个心。”   祝海棠若有所悟,沉吟一下,才道:“奇怪,我至今尚没有失去力量,或者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逃出薛四爷的天罗地网。”公孙元波正是要激她奋发图强,现下她已有了一个奋斗的目标,暂时大概可以保住性命。   祝海棠很快穿回那件特别的黑衣,嘱咐公孙元波不要动弹.自个儿起来,披头散发,在小屋内盘旋起来。   公孙元波运足眼力望去,但见她身形步法宛如舞蹈一般,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嘴皮微动,乃是念诵咒语。   他实在不相信这样做法有什么用处,但只要她恢复活力,他已感到相当安慰了。   外面突然传来步声和语声,说话的正是李队长。他道:“薛大人去而复转,敢是有所发现?”   薛大人的声音升起来,道:“咱们的包围阵法一直运转不息,毫未停滞。我另外派出人手搜查多处,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的话声一直迫近,直到全身出现在门口的火光之下。   李队长小心翼翼地问道:“薛大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事?”   薛大人道:“本爵多少年掌管锦衣卫,捕杀之人屈指难数。   其中可说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但还没有一次像今夜这般奇异难测的。”   李队长赔笑道:“这公孙元波实是不同凡响,故此才须劳动爵爷大驾。如是一般逃犯,属下等便可胜任了,哪须劳动爵爷?”薛大人摇摇头道:“不对,公孙元波的底细已经查过,并不是什么特级高手,更没有三头六臂。本卫的实力虽然比不上东厂,但本卫权力集中,不似东厂力量分散,是以本卫其实不弱于东厂任何一派。”   李队长揣测不出他究竟要说什么,只好连连应“是”,不敢多嘴。   薛大人又道:“本爵的结论是公孙元波决计逃不出咱们的罗网,但何以咱们现在还找不到他呢?”   李队长哪能回答?只好发出干笑声。   薛大人停了一下,才道:“本爵的看法是有人掩护公孙元波。”   李队长骇~跳,道:“爵爷敢是认为本卫出现内好?”   薛大人道:“有内姆不足为奇,不过本爵意思是说公孙元波目下有能人相助,才未曾落网。”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心头大震,但觉这个掌领锦衣卫的提督实在厉害之极,无论是武功才智,都有过人之处。   李队长那么老练之人,也不禁有点慌了手脚,道:“爵爷竟是看出公孙元波目下并非独自逃通么?”   薛大人道:“正是此意,而这个掩护公孙元波之人,决计不是纯靠武功,这一点也是肯定的。”   李队长道:“既是如此,属下虽是出尽全力,也是奈何不得那公孙元波啦!”   薛大人冷冷道:“那也未必。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公孙元波不用武功,咱们也用这个方法对付他。”   李队长又似明白,又实在不大明白,道:“爵爷向来算无遗策,料那公孙元波在爵爷面前玩不出什么花样。”   薛大人道:“本爵已召请一位异人前来相助。她一到场,何愁公孙元波不立刻现形!”   这时公孙元波眼见正在盘旋进退的祝海棠脚步一滞,满面都是震骇之色。   他知道这是因为薛大人的一番话,使祝海棠得悉她的母亲,亦是三尸教主祝神娘行将抵达,所以心神震荡脚步停滞。   他马上以传声之法向视海棠道:“别听他胡说!如果他能请来祝神娘,何必先行透露机密?他分明是说给咱们听的.用意正是要把你吓走,剩我在此,方能下手。”   祝海棠一听有理,登时飘舞行去,恢复了轻盈步态。   公孙元波内心却十分沉重,付道:“祝神娘迟早会来到。这薛秋谷故意泄密,无疑是希望把我们吓得窜逃,以便有擒杀的机会,他当然不想光只仰仗祝神娘的邪法。”   霎时间形势大变,公孙元波已不能倚靠祝海棠的力量了。   他赶紧动脑筋,找寻逃生之计。   祝海棠忽然来到他身边,轻轻道:“你起来吧!在我身边三尺之内除非有太阳照射,不然的话,那些人看不见你。”   公孙元波道:“声音也可以掩蔽么?”   祝海棠笑一下,点点头,却露出了疲乏之色。   公孙元波又问道:“假如我不在此地,只有你一个人的话,祝神娘一旦来到,你能不能躲过她的耳目?”   祝海棠娇躯一震,道:“她么?唉!我也不大知道。”   公孙元波何等机警,登时看出视海常只是缺乏信心,并不是真的办不到,更不是不知道。   他伸手搬着她的香肩,鼓励她道:“不要怕,你是有心,她是无意,所以你实在占了很大的优势。你再想想看,用什么法子躲藏好呢?”   祝海棠在他强壮有力的楼拥之下,勇气陡然大增,道:“我须得翻上屋顶,利用屋脊阻挡她的目光,不被她直接看见就行啦!别的人却不须顾虑。”   公孙元波忽然吻她一下,道:“好极了!咱们也许还能够过得这一关,但咱们须得改变方法,暂时不能突围逃走,以免碰上了祝神娘反而不美。”   祝海棠骇然道:“我们敢是留在这儿?”   公孙元波坚决地道:“是的,我们等他们撤退后才离开。”   他一面说,一面已在动手。   祝海棠讶道:“你干嘛挖起地洞?”   公孙元波不答反问:“我挖土时的声响,外面听得到么?”   祝海棠道:“他们听不见,你放心好了,但你此举有何作用?”屋外传来薛大人沉劲的干咳,接着听他说道:“这倒是有点出乎我意料之外。”   李队长道:“薛大人意思是指哪一件事呢?”   薛秋谷道:“本爵猜测公孙元波有八成是藏在小屋之内,但当我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尚不见他们逃出,实是奇怪!”   李队长道:“属下进去再搜一次如何?”   薛秋谷道:“用不着啦!祝教主马上驾到,等她来到一瞧便知。”   李队长立刻压低声音,道:“薛大人难道相信这等妖法邪术不成?”   薛秋谷道:“他们的确有某些不可思议的神通,叫人不能不信。本卫须得应付各色人等,所以像三尸教这种有邪门功夫之人亦不可不备。”   李队长道:“原来如此,但据属下所知,东宫集团中人,从来没有邪异门派高手。”   薛秋谷道:“这也难说得很。虽然这个集团中并没有这种人物,但他们结交得有这类朋友也不足为奇。”   李队长服气地“嗯”了一声。突然间一阵阴风吹过,火炬上的火焰摇晃不定,而且还变了颜色,发出~种阴惨的光芒。   薛秋谷向左边定睛注视,李队长也随他望去,却不见有人影或其他物事。   但转眼间,在他们目光注视中的旷地上,忽然出现一道黑影,只是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这道黑影很像是一个人站在旷地上,两下相距不过两三丈而已,以李队长的眼力,竟会瞧不真切!   那道黑影好像是一股浓烟形成的~般,所以有时上截淡散甚至不见了,有时下半截消失,有时是当半拦腰处空了一截,因此这道黑影简直似鬼物一般,有随意变化的神通。李队长倒抽一口冷气,全身毛发皆竖。   薛秋谷的声音响起来,道:“祝教主迅即赶到,本爵至为感激。”   他这话自然是向那道烟云变化的黑影说的。李队长又是一阵惊然,心想这个三尸教主果然十分邪门。   眨眼间那道黑影已经变得十分真实,清清楚楚可以瞧出是个黑衣妇人,由于面上有一层黑纱遮盖,故此既看不见妍媸,亦看不出年岁老嫩。   黑衣妇人举步行近,道:“薛大人好说了,只不知何事要敝座效劳?”   薛秋谷道:“祝教主来时,当必已看见了本爵布下的包围阵势了。以教主的法眼看来,此~阵势还算严密么?”   黑衣妇人道:“严密得很,敝座通过之时,也费了很大的力李队长心下骇然,忖道:   “是了,她突然出现于此地,却未被包围阵势之人发现,可见得邪门不过。”   薛秋谷道:“但本爵此阵却还有人能通得过,祝教主对此可有得解释没有?”   祝教主沉吟一下,才道:“除非是武功强绝当代之土,或者还可以无声无息地通过这等防线。如若不然,定须是魔教或神道中的人物,方有可能。”   薛秋谷颔首,道:“祝教主说得是,本爵亦如此猜想,所以才特地请教主前来查勘、”   祝教主没有作声,同时由于黑纱遮面,所以她的表情以及目光扫向何处,别人无法得知。   李队长细瞧这个近在咫尺的黑衣妇人,但觉神秘诡异,不由得泛起了畏惧之感。   要知这李队长乃是锦衣卫中一流人物,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见识才智无不过人.以他的眼力和经验,居然无法看出这个近在咫尺的黑衣妇人的形相神貌,从她的话声中,亦听不出年纪的老嫩,再加以她出现时飘缈变幻的形体,使得这个老江湖也为之惴惊不安。   祝教主沉默了一阵,才道:“据我的看法,逃人共有两个,而且是一男一女。”   薛秋谷也不禁耸然变色,道:“哦!竟有两个人?”   祝教主道:“他们果然曾在此屋内躲藏。薛大人守着此处,足见高明之至。”   薛秋谷问道:“这对男女的大约年龄,教主能不能查出梗概?”   祝教主道:“都年轻得很,而这个男子最奇特的,竟是有一股忠烈威凛之气。换言之,他必是个豪侠尚义之士。”   薛秋谷颔首道:“祝教卞的观测相当正确,只不知他们还在不在此地?”   祝教主发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道:“依敝座看来,这对男女尚未逃离此屋。待我入屋一查便知。”   薛秋谷马上发出号令,转眼间四方八面都出现人影,还有大批火炬,把这一片旷地照得通明。   这些人个个动作迅快矫健,全部带着兵刃,一下子就涌进木屋,团团围住,人人露出严阵以待的神情。   祝教主四望一眼,道:“薛大人出动人手竟达五十名以上,可见得这名逃犯重要万分,又极为厉害。”   薛秋谷道:“不错,这名逃犯复姓公孙,名叫元波,他本身虽然要紧.但最重要的还是他涉及一件事,使他身价陡增百倍。祝教主苦是能够把他擒下,便是一件下世奇功。”   他接着仰天一笑,又道:“其实只要教主能把公孙元波逼出,本爵此地的人手,亦必能将他拿下有余了。”   祝教主道:“薛大人等闲不会精锐全出,今施这等阵仗,相信已是罕曾得有的场面了。   正因如此,敝座的好奇心难以遏抑。只不知公孙元波涉及何事,变得如此重要?”   薛秋谷道:“这件事机密万分,这位李金川大人虽是本卫的到统领,亦不曾与闻。”   他微微一笑,又道:“目下不便多谈,等教主擒下了公孙元波,本爵再将内情详细奉告。”   祝教主轻轻颔首。这时一阵旋风吹过,她身上宽大的黑衣和头上的长发随风飘拂,在火光照耀下,自有一种诡异味道,甚是阴森可怕。   她双手从宽袖内褪出,只见她两只手掌都戴着黑色手套,看不见一点肌肤。   忽然她掌中多了一件物事,原来是一礼长约半尺左右的小幡,幡杆都漆黑色,幡作白色,呈三角形。   这一札三色白幡大约有二三十支,祝教主拆开捆带,抽出一支,挥手向小屋内掷去。只见此幡落地时,斜斜插在门内四尺之处。   她跟着又掷出两支,分别针在门外两边的墙上,这才说道:“现在进去查看。请薛大人和李大人先进屋内,但务请戒备,以防公孙元波暴起伤人。”   薛秋谷道:“我们自会小心,只不知那个女人会不会出手?”   祝教主阴笑一声,道:“此女应是我辈中人。若然我猜得不错,则她目下正忙于应付我的搜魂大法,哪里还有余暇对付旁人?”   薛秋谷点点头,向李金川道:“你比我迟一步进去,免得挤在一起,反而进退不便。”   他也不拿兵刃,跨开大步,径自走入屋内。   这时四下都火炬齐举,前门和后墙的墙洞都透入光线,故此屋内情形一目了然。   只见除了一些柴草错落堆放之外,别无他物,而这些木柴干草数量有限,亦不足以掩蔽人体。   李金川随后入屋,左手持炬,右手提刀,神色十分警惕。他四望一眼,皱皱眉头,道:   “这回只怕扑空啦!”   薛秋谷不作声,在屋内走一遍,将所有的柴草堆都踢踏过,这才说道:“那公孙元波纵然有缩骨之能,亦藏匿不住,看来此屋实是无人藏匿。”他话声中,微微透出失望之意。   屋内旋风旋卷,把火炬吹得摇摇欲灭,只见那黑衣披发的祝教主已经在屋内现身。   她左右四顾一下,道:“公孙元波尚在此屋之内,但女的已不在啦!”   薛、李二人听了都皱紧眉头,因为此屋~目了然,如何还说公孙元波在此?李金川在墙角捡起一盏形式奇异的灯,看了一眼,随子摔在地上,发出一片资碎之声。   祝教主一瞧,便急促地道:“快快退出此屋!”   她自己飘然退出。薛、李二人虽然不明其故,但这些老奸巨猾之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都跟着退出。   屋内毫无异状,李金川问道:“教生何故匆匆退出?”   祝教主道:“两位大人请瞧敞座那三支神幡便知道了。”   他们如言望去,但见门内地上插着的那一支白幡,突然冒起绿色的火焰,一晃即灭。   绿火灭后,那支白幡也失去了踪影。   在外面两边墙上的白幡,稍稍过了一会也冒起绿火,接着火灭幡失。   这等怪异情景,只瞧得薛、李二人将信将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祝教主道:“李大人摔破的油灯,乃是一种法器,并且是关系灯主生死之物。这个灯主既是留下法器,同时象征生命的火焰亦已熄灭,可见得灯主已经死了。”   李金川道:“若是如此,何惧之有?”   祝教主道:“但在神道上人物来说,生命之火熄灭时,可以化为极强大的力量,无物可以与之抗拒,故此我们今夜无法抓到公孙元波,已是铁定的事。如果刚才不是及时退出,我们三人亦将如那三支灵幡一般,化为灰烬了。”   她的话实在玄之又玄,薛、李二人听了,既不敢全信而又不敢不信。   祝教主冷笑一声,又道:“灯主的法器又破了我一件法宝,损失有限得很,但这么一来公孙元波也休想逃出我手中了。”   薛秋谷对这句话最听得入耳,立刻道:“既是如此,那就有烦祝教主继续施法,把公孙元波擒获。”   祝教主点点头,道:“薛大人放心,此事包在敝座身上。”   她袍袖一举,遮住面孔。骤然间阴风四起,四下的火炬都摇闪不定,光线暗淡,而这个三尸教主也在光影晃动中忽然淡了许多,而且看来好像是水中人影飘缈闪摇,使人泛起难以捉摸之感。   转眼间这个黑在妇人已经失去了影踪。李金川透一口大气.道:“属下如非亲眼得睹.决难相信世间真有这等隐遁之术。”薛秋谷道:“这是极为高妙的障眼法,但仍须在夜间施展,尤其是有火光闪映时最为适合。这位三尸教主祝神娘乃是此道中首屈一指人物,炼就了这等隐遁身法,何足为奇!”   他挥手数下,发出号令,登时火炬皆灭。他也率着李金川等数名高手走开,不久都隐没在黑暗中。   屋顶飘落了一道人影,长发黑衣,在黑暗中看起来,与三尸教本祝神娘甚是相似。   这道黑影迅即闪入小巷内,接着在她手中出现了一团淡淡的火光,微微带着绿色。   这团微绿的火光照出了一张略为苍白的美丽面庞,正是三尸教主祝神娘的女儿祝海棠。   她美眸一转,看过屋内别无异状,这才走到推柴草之处,用脚把柴草拨开.露出了凹凸不平的地面。   在这块地面当中,有一根比拇指略粗的竹管插入泥土内.只剩下一寸左右的一端露出地面。   她伸手撑住竹管,轻轻拔起,一共只有尺许长,可见得刚才竹管只埋入地下尺许左右。   转眼间但见这块地面向上拱动一下,接着轻响一声,整块裂开,泥土内一个人钻出来。   祝海棠一面帮他拍头上身上的泥土,一面道:“还好,他们退走得很快!”   这个从泥土中钻出来之人,正是公孙元波。敢情他挖了一个洞,平躺在内,以一根打通了的竹管含在日中,透出地面上,由视海棠帮他填上泥土。因而他虽是活埋,却能透气,时间再久些亦可支持。   他凝目望着祝海棠,问道:“你母亲可曾来过?”   视海棠点点头,道:“来过了。幸亏你想出这个妙计,不然的话,今晚决瞒不过她的眼睛。”   公孙元波跟着询问祝神娘来去的经过,听完之后,神色沉重地道:“我不相信她当真那么快就走开。”   祝海棠道:“她自下已远远离开此地,那是一点也不会错的。”   公孙元波道:“难道那盏碎了的油灯,真能吓退她么?”   祝海棠点头道:“正是,她没有讲假话。要是我舍了性命,把这条生命变为力量的话,她怎么也抵挡不住。所以她已经躲回神坛中,借神坛诸般法器力量严密保护自己,等天亮以后才敢走出。”   公孙元波忖道:“她既是深信不疑,谅祝神娘也作此想。一旦相信了,这等奇怪的道理就可能变为真事。”于是他改变话题,道:“祝神娘虽是走了,薛秋谷等人也不会轻易走开、”   视海棠道:“薛大人怎敢不走呢?他极相信本教的神通法力,决计不敢留下。”   公孙元波面色大见轻松,道:“好极了,我们在此地暂时不会有问题啦!”   他突然大吃一惊,问道:“你感到不舒服么?”   祝海棠面色已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她苦笑一下,道:“何止不舒服?简直觉得生命之火已要熄灭。”   公孙元波心下着慌,因为他对于邪法之道一窍不通,全然无法帮忙。   他只能愣愣地望着她,只见她生像清芬美丽的昙花一般,大有萎落之意。   突然间他感到愤愤填膺,想道:“这么美好而又青春年少的女孩子,竟然迅快凋萎,行将永辞人世,真正是岂有此理!我若不杀尽三尸教的妖邪,誓不为人!”   他内心愤怒强烈无伦,使祝海棠也感觉到了精神一振,惊异地望着他问道:“你干什么啦!何以我突然振奋了不少,好像从你身上获得了力量似的?”   公孙元波道:“我气愤得要命,立誓要手刃三尸教所有的人。”   祝海棠问道:“你一点不怕教主的法力神通吗?”   公孙元波道:“我不怕!一个人真能把生死置之度外,还有什么好伯的?”   祝海棠沉吟道:“说不定是由于你这~股气势,把教主施于我身上的法力抑制住,所以我已恢复了不少。”   公孙元波道:“老实说,我全然不相信邪法可以制服一个忠贞刚烈之士,我甚至不相信邪法有什么力量。只有凡庸之人,动辄怕神贯鬼,才会受你们影响。”   祝海棠道:“你这话很有道理。我们施法之时,第一讲究如何先动摇对方的意志,使他胆寒害怕。”   公孙元波道:“你瞧,这就是邪法能获得力量的原因了,可是你自己却如自缚春蚕,跳不出来。”   祝海棠道:“我和你以及其他之人都不同。”   公孙元波道:“你若能打破这一点固执,再加上信赖我之心,定可使情况完全改观。”   祝海棠没有作声。公孙元波伸掌握着她空着的一只玉手,诚恳地道:“你试试看,反正最多也不过一死而已,何不挣扎一番?”他的声音和手掌所传过去的温暖,使视海棠又陡然振奋,生似获得了力量,心中大见轻松。   她嫣然一笑,道:“好,我听你的话。”说罢,随手把那团火光收藏在怀中。小屋内顿时一片黑暗。   公孙元波和她向门口行去,一面问道:“刚才发火的是什么物事?”   祝海棠道:“那是法术的一种,称为‘幽冥取火’,并没有什么物事。”   公孙元波道:“原来如此,这门法术倒是很有点用处。”   他口中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心中激起了万丈波涛,忖道:“这种‘幽冥取火’之法.岂不证明法力神通真有其事?如果我硬是不相信世间有这等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么她弄来的这团火又作何解释才是?”   当然这个问题他不会提出来与祝海棠讨论,只闷在心中,自个儿设法寻求答案。   他们离开这间小屋子,越过旷地,走入一条巷子。沿着此巷走了十余步,突然急急煞住去势,惊讶顾视。   原来在转弯之处站着两人,手中都拿着兵刀。   公孙元波迅即跳前两步,拦在视海棠身前,凝视着阻住去路的两名大汉,冷冷道:“两位的装束一望而知是厂、卫高手,而且不问可知乃是冲着我公孙元波而来的,所以别的话不必多说,只有一件事心下不明,要请教一下。”   那两人一个发出冷哼,一个却爆出一阵大笑。发出冷哼之人等同伴笑声收歇,才开口道:“公孙兄有什么事不明白的?兄弟如果能够解答,定必让你满意。”   公孙元波道:“在下不解的是既然薛大人业已撤退,两位何故还留在此地?”   答话之人仍是先前冷哼的那一个,他那张瘦长的面孔上露出阴险的神情,道:“你问得好,这是因为本大人万万不信你等能逃得出我们的包围大阵。”   公孙元波道:“这话不错,我们果然不曾逃出包围。尊驾竟有如此强大的自信心,实是十分难得。”   那人冷嗤一声,道:“你懂得什么!这个包围大阵乃是本人策划的,内含无限杀机,看似有隙,其实无间,你们若是逃出此阵,那才是咄咄怪事。”   视海棠突然插口道:“这个阵法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话一出,登时惹怒了对方,他严厉地瞪视着祝海棠,道:“你叫什么名字?”   祝海棠点点头,道:“我不告诉你。你那么有本事,自己打听去。你的阵法既然那么厉害,为何祝神娘却能来去自如?可见得你的阵法,只够欺负欺负老百姓罢了。”   另一个相貌凶悍的大汉叱道:“妖女不得多言!”   视海棠不悦道:“你叫我什么?”   那大汉道:“本大人叫你做妖女。”   视海棠骂道:“你是恶汉,是好贼、坏蛋!”   公孙元波摆摆手,道:“好啦!好啦!两位大人何须与这位姑娘斗嘴?只不知两位的大名能不能见示?”   神态凶悍的大汉道:“这一位是雍奇雍大人,我姓赖。”   祝海棠接声道:“你叫赖皮,外号无赖,对不对?”   姓赖的大汉怒道:“臭丫头,你想死还不容易么!”话声中迈步向视海棠逼去。   公孙元波听他自称姓赖,手中拿着的兵刃是一把短戟,登时晓得此人乃是鄂东赖家之人,当下掣出缅刀,作势欲劈。   他缅刀一现,立时有一股森寒凌厉的刀气涌出。姓赖的大汉凛然停步,凝目虎视。   要知高手对垒,无不先从气势上探测敌方强弱。像公孙元波这等强大的刀气,已显示他动力深厚、刀法精妙,是以姓赖的大汉哪敢冒失轻进?公孙元波道:“久闻鄂东赖家短戟独步武林。赖大人能任职厂、卫,想必是赖家三豹之一无疑。”   赖大人傲然道:“不错,本大人正是大豹子赖自忠。”   公孙元波道:“久仰得很,这一位雍奇大人敢是浮沙谷出来的高人?”   雍奇冷峻的面上,也不禁泛起得意之色,道:“不错,本大人正是浮沙谷门下之士。”   祝海棠问道:“公孙先生,浮沙谷在什么地方?”   公孙元波道:“浮沙谷在鲁南山区中,这一派除了武功别有心法之外,还擅长兵法,精习阵图之学,可以说是多才多艺的一个家派,而雍奇大人则是浮沙谷门中出色人物,,武林中名望甚著。”   大豹子赖自忠道:“公孙元波,你既得知我们两人的来历,想必也深知厉害,何不弃械投降,随我等回去谒见薛大人?”   公孙元波长笑一声,道:“区区今日纵是力有末速,抵敌不住两位的绝世武功,但此志不屈,就是粉身碎骨也无畏惧!”   他的话只不过表明心迹,说来倒也客气,可是他的语气声调以及表情中,自然而然流露出大义凛然之气,教人一听而知说也无益,再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了。   雍奇道:“好,既是如此,今夜只有拿下你去见薛大人之途。   赖大人,咱们各自认定一人如何?”   赖自忠道:“这公孙元波给我,雍大人见多识广,定可制服那名妖女。”   雍奇摇头道:“兄弟向来不与女人动手,待我擒下公孙元波.却把此功让与赖兄便是。”   赖自忠道:“兄弟也不愿与女子动手。”   祝海棠笑吟吟道:“刚才赖皮你不是说要杀死我么?现在又不敢动手了,这却是什么缘故?”   赖自忠别的还没那么气,最气的是她叫他做“赖皮”这个绰号。如果被她叫成了,那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他登时杀机满胸,眼中闪出凶光,道:“雍大人即刻收拾公孙元波,这个妖女交给兄弟就是。”   祝海棠道:“此处地形狭窄,如果要打,我们两个移过去一点,公孙先生和雍大人则留在这几动手,你瞧好不好?”   赖自忠道:“好,你过来。”   祝海棠拍拍公孙元波的肩膀,却没有说什么,果真袅娜行去。   公孙元波见她言语锋利,应付之际饶有机智阻力,与早先对他大不相同,心下一方面惊异,一方面放心。   祝、赖二人移到另一边,与公孙元波相距三四丈远。在黑夜中,又有雍奇这等强敌窥伺,公孙元波实是无法分心查看她的情况了。   雍奇长剑一振,发出“嗡”的一声,道:“公孙元波,你目下逃遁天涯,性命旦夕饱受威胁,活得万分痛苦,与其如此,何不设法改变,甚至可以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公孙元波朗朗道:“雍大人休得多言!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荣辱得失,我自有分寸,不劳晓晓……”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听雍奇说道:“公孙元波,你想不想平安离开京城?”   他的话声乃是以内力聚成一线,遥注公孙元波耳中,是以别人听不见,公孙元波却听得很清楚。   雍奇又道:“你若是把玉钩斜的内幕告诉我,我便设法掩护你逃出京师,决不食言。”   公孙元波没有立即答理雍奇的话,他侧目一看祝海棠与赖自忠两人已动上了手,而且知道祝海棠不至于马上落败,方始道:“有关玉钩斜的内幕我当然可以告诉你,而且不消几句话便可讲得一清二楚,可是在得知你如何履行你开出的条件之前,我宁可一战,也不会告诉你的。”   雍奇道:“这话也不怪你。只不知你信不信我有很巧妙的办法,足以掩护你逃出京师?”   公孙元波道:“我当然是不相信才会提出疑问呀!”   雍奇欣然一笑道:“这样说来,你竟是有意同意我的条件了?”   公孙元波道:“坦白说,我目下最佳的逃生机会,便是得你之助,而且即使我不答应把玉钩斜的秘密告诉你,看情形也没太大的把握逃离此地。你既已开出条件,我当然慎重考虑。”   雍奇闻言,得意地道:“我料定你深知目前自己的处境,所以我有把握你非答应不可。”   公孙元波很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好啦!你不用再扯下去,把你如何帮我逃离京师的方法讲明了再说。”   雍奇微微一笑,果真不再多言,迅即从腰中取出~绺白须,道:“我把你打扮成家父模样,不就很容易由我陪你从容走出重重包围的京师?”   公孙元波“噫”了一声,看看雍奇手中的银须,觉得雍某之法实在可行,不过他心里反而更添疑惑。因之他不动声色,道:“以雍大人令尊之身份,加上雍大人亲自护送,脱困当无疑问。   只是与雍大人同行之赖大人,事后不是很容易揭发这件事吗?”   雍奇道:“这不用你费心.我自有安排。”   公孙元波道:“莫非……”   雍奇道:“目前赖大人他们争斗得正烈,胜负末分。我还没考虑是否杀赖大人以灭口,你不必多心。”   公孙元波沉吟一会,忖道:“这姓雍的急于得知天钩料之内幕,不但不惜冒诛九族之险,甚至让我扮作他父亲,此中大有问题;其次赖自忠虽与祝姑娘激战,但雍某也不应大声与我讨价还价,把内幕毫无顾忌地讲出,由此可知,这姓雍的做法若不是不可靠,就是别有妙计,不虞泄漏机密,否则不会如此托大。”   公孙元波迅速想出其中道理,面上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在一旁的雍奇,当然不知道公孙元波想了那么多事情,他还以为公孙元波正在考虑是否接受他的条件,把玉钩斜的内幕换取自己的生命。   只见公孙元波沉吟片刻,突然道:“好吧!你把我送出京师,我把玉钩斜之秘奉告。”   他这句话故意提高声音,声音之大,不要说在四丈开外动手的祝、赖两人应该听清楚,甚至十丈开外的普通人也会听得很清楚。   公孙元波说完之后,偷眼看了一下缠斗中的祝、赖两人.只见他们毫无异状,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雍奇大喜道:“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公孙元波道:“你先不用急,因为我在此时此地若是把玉钩斜内幕道出,赖大人不也一样听得一清二楚吗?这一点你难道没有想到?”   雍奇面有得色,充满信心地道:“本大人已有安排,公孙兄不要过虑。”   公孙元波道:“当然啦!只要你不怕同行的赖大人也有分享玉钩斜秘密的打算,你就不必考虑防范地听得的可能,再不然待会杀他灭口也是办法之一。”   雍奇道:“这个也不用你费心。”   公孙元波至此已深信自己猜想无讹,道:“那么我这就把玉钩斜内幕说出,不过……”   雍奇急急道:“公孙兄要说就说,别再节外生枝才好。”   公孙元波心中好笑,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地道:“雍大人放心,区区并无此意。”   雍奇凌厉地注视对方,他也是久走江湖、经验老到之人,是以公孙元波在全盘托出“玉钩斜”内幕以前,他决不轻信此人竟能这么容易就范。   公孙元波道:“玉钩斜本是地名,在扬州境内,乃是隋场帝埋葬宫人的地方,所以一名宫人斜。”   他娓娓道来,雍奇不禁侧耳倾听。   公孙元波又道:“据扬州府志记载,在扬州的戏马台下有一条道路。称为玉钩斜。这一说也还罢了,只是在铜山县亦有一座戏马台,其下也有玉钩斜道,据说是咸通中李蔚镇彭城时,在戏马台连接玉钩斜道处,开创池沼亭台,名为‘赏心’。”   他停顿一下,见雍奇听得很小心,便接下去说道:“玉钩斜虽然有两处,听起来好像很奇怪,但……”   雍奇听不清楚,不禁伸长脖子,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公孙元波道:“我说关于玉钩斜这件事,雍大人万万听不得!”   这回雍奇可把话听清楚了,但同时之间,一股迅猛凌厉的掌力已袭到他胸前。   原来公孙元波突然出手猛攻,其时雍奇身子微微前倾,重心稍稍不稳,而且心有所思,反应自然大大比不上平时。   公孙元波掌势拍出,并不指望立刻得手,果然雍奇上半身急急一仰,长剑飞旋,舞出朵朵剑花,封住前胸要害。   却不料公孙元波掌势化实为虚,底下踢出一脚,则化虚为实。在他脚势变实以前,全无风声,但这一真力猛注,登时迅若风雷,速度也加快了几倍,“砰”的一声,踢中雍奇,把这个鼎鼎大名的浮沙谷高手踢出寻丈。   公孙元波一脚奏功,急急回头望去,只见祝海棠和赖自忠两人,兔起鸭落,斗得方急。   祝海棠乃是仗着飘忽诡奇的身法以及两把短剑,在赖自忠戟影中闪窜腾挪,然而守多攻少。   公孙元波一瞥之下,便知赖自忠戟法精奇,而且极是雄浑强猛,正好能克制祝海棠的路线,当下心头大震,不暇理会雍奇,急急向祝、赖二人那边跃去。   公孙元波身法如电,两个起落便琼出三四大,来到祝、赖二人旁边。   他的缅刀堪堪发出,便听到祝海棠叫道:“不!不!你快走开!”   公孙元波“喇”地退开寻丈,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他皱眉道:“你说什么?”   祝海棠在如山朝影中飘忽进退,口中应道:“我老早已叫你不要过来。”   公孙元波道:“但这位赖大人的武功非同小可……”   他的话忽然中断,原来这时他才发现情况有异,那就是赖自忠何以闷声不响,一径舞戟奋战?再者祝海棠身法虽是诡奇轻灵,可是在赖自忠这等檀长强攻的对手威胁之下,能支持下去已经不易,怎能从容自若,还分心开口说话?他已晓得此中必有古怪,却不暇追问,当机立断,拨头疾跃回去。   雍奇已坐起身子。公孙元波“喇”地飞落他面前,缅刀指着这个锦衣卫高手。   他面笼寒霜,眼含杀气,对这个已在他刀威胁之下的敌人,既无丝毫怜悯,也没有丝毫松懈。   雍奇在公孙元波这等无懈可击的强大气势之下,突然像泄广气的皮球一般,瘫软无力地仰跌地上。   公孙元波的缅刀如电疾吐,锋决无比的刀尖刺入雍奇胸膛,乍吐便收。   只见这个锦衣卫高手胸前渗出血迹,转眼染红了大片衣服。   公孙元波回身奔去,把地上一些石头踢开,才继续奔到祝海棠、赖自忠拼斗之处。   只见赖自忠在他去而复返这~段短暂时间内,戟法已大见迟滞,无复早先那等猛勇凶厉的气势。   祝海棠一面在朝影中进退,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但声音模糊,公孙元波根本听不出她在念诵什么。   他看了这等情形,大为放心,忖道:“赖自忠手法迟缓下来,倒像是快要堕入梦乡一般。如果这是祝海棠的法术使然,那真不可思议了。”   突然短戟落地,发出一阵“锵锒”之声。   但见赖自忠本来摇摇晃晃的身子,生似喝醉了一般,看来随时都会摔跤,但短戟堕地之声却把他惊醒了,胸膛一挺,双目圆睁。   公孙元波欺身抢入圈中,缅刀挟带着森寒光气,抵住了赖自忠的胸口。   赖自忠大概是突然看清楚了危险形势.吃了一惊,骇然凝立,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祝海棠吁了一口气道:“这个人交给你啦!”   公孙元波道:“行,你躲开一点。”   赖自忠道:“公孙大侠,咱们有话慢慢讲。”   公孙元波冷冷道:“快讲慢讲,你也难逃一死!”   赖自忠眼中闪动着惊惧之光,道:“兄弟虽然有所得罪。但假如公孙大侠宽恕的话,必定有所报答。”   公孙元波道:“你和雍奇一向在一起狼狈为奸的是不是?”   赖自忠道:“我们时时一齐办事,但我们并非真心要好。”   公孙元波逼问道:“这话怎说?”   赖自忠忙道:“因为薛四爷认为雍奇不稳,所以命我假装佩服他,设法与他接近。”   公孙元波一哼”了一声,问道:“那么你对他有何发现?”   赖自忠道:“还没有,不过他消息极为灵通.显然与别的集团有勾搭。”他面现惊疑之色,突然问道:“他可不是跟你们有勾搭吧?”   公孙元波道:“跟我们?”   赖自忠摇摇头,道:“不对,当然不是你们,但亦不是东厂那边,所以我很奇怪,因而不敢向薛大人报告。”   公孙元波问道:“你不知道自己如何落败的么?”   赖自忠道:“现在我知道啦!”   公孙元波追问道:“刚才你自己都不知道么!”   祝海棠忽然接口道:“公孙先生,不要问啦!”   公孙元波仍然向赖自忠道:“你说来听听。”   赖自忠目光闪过祝海棠,微露惧色,道:“刚才我明明全力拼斗,可是那位姑娘太高明了,以致我很快就耗尽了气力,后来我忽然觉得心里迷迷糊糊的,连短戟拿不稳。”   公孙元波问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赖自忠摇摇头,道:“目下京师中像这位姑娘的人,不在少数。”   公孙元波自然晓得其时京师充满了那些装神弄鬼的不肖僧道、江湖术土以及邪门教徒之人,而这些妖率却都获得皇上御封,成为有权有势的人物。东厂和锦衣卫的任务之一,虽是专门查访捕杀以邪说煽惑民众的妖人,但这些真正的妖孽却受到庇护,且可横行不法。故此赖自忠这样说法,公孙元波认为并无不妥。   公孙元波又问道:“凭你和雍奇两人,便深信可以对付得了我么?”   赖自忠沉吟道:“我也提到过这个问题,可是雍奇信心极强,认为不须惊动别人,所以……”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你平时对他也很信服,今晚才会听他的话啦!”   祝海棠突然道:“公孙先生,点住他的穴道。”   公孙元波也不先询问何故要点赖自忠之穴,立刻下手。赖自忠在刀锋之下,哪敢反抗,当即失去知觉。   祝海棠道:“我们快点走,我觉得好像有人监视着我们。”   公孙元波道:“好,但这厮呢?”   祝海棠道:“把他带着,我们或者需要他帮忙。”   公孙元波扶起了赖自忠,心想:“如果到了危险之时,赖自忠肯出手帮忙才是怪事。”   他尽管心中如此想,却没有说出来,挟起赖自忠走出巷口,越过两条街道,往城墙方面走去。   祝海棠紧跟在公孙元波之后,走到一处街口时,突然脚底加劲,赶上公孙元波,匆匆向他道:“公孙先生,不要再往前赶了。”   公孙元波闻言停步,讶道:“姑娘这话怎么讲?”   祝海棠轻抚胸口,令人有矫弱不胜的感觉,虽然在黑夜里,公孙元波仍然看得出祝海棠似乎非常焦急不安,于是问道:“姑娘是不是感到不舒服?”   祝海棠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轻轻道:“我娘已等在前面了。”   公孙元波四下张望,并没有查觉出有何异状,不过他还是相信祝海棠的话,当下答道:   “纵使令慈挡住去路,在下仍自信冲得过,请随我来。”   他说这话时豪情万丈。祝海棠不觉为之胆气大壮,心中的无穷恐惧突然消散,于是心窍大见玲珑,思路灵活,霎时已有了计较,道:“公孙先生,你可以不怕我娘,但我却不能不怕,不过我还是有办法可想。”说罢,便欺身贴近公孙元波。公孙元波虽然搂抱过她,可是这时刻祝海棠突然的动作,仍然使他心里摇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祝海棠挤入赖自忠及公孙元波之间,娇小的身躯错曲起来,隐藏得非常巧妙,不论从正面看或背面看,都好像仅公孙元波一个人扶住受制的赖自忠~样。   他等到祝海棠躲好,才开口问道:“姑娘认为这样可以瞒过令慈吗?”   祝海棠道:“我已借用你和姓赖的衣服施术护住身形,不会被人发现的。现请继续前行,直到发现彩幡挡住道路时再停下,并以传声通知我。还有一件事,你务必记住,千万不可踏入彩幡十步之内,否则我们都将丧命当场。”   公孙元波当下答应一声,便继续迈步朝城外走去。   约略又走过三条街道,摹地发现前头街口隐隐现出一层蒙蒙云雾,在夜色中仍然可以看出微微发蓝。公孙元波一望而知有异,晓得一定是祝神娘已经动手了。   他立刻停步,转眼查看,果然看到在街口的四周插有七支各色彩幡,这些彩幡正好封锁了整个街口。   公孙元波缓缓前移,直到离彩幡十步左右再度停止,迅即以传声之法,把眼前的情况通知祝海棠。   这时那层蓝色云雾突然飘动飞扬起来,大有蔓延之势。   只听祝海棠悄声说道:“那是本门最厉害的一种法宝,称为‘七情幡’。”公孙元波没有答腔,但他感觉出祝海棠的声音已害怕得有点颤抖。他明白祝海棠畏惧成这等样子,一方面是祝神娘积威所致,另~方面则是替他的安全担心。   他泛起无限感激,不禁雄心勃奋,道:“祝姑娘,让在下先冲一次试试看好不好?”   祝海棠骇然道:“不,不行!万一冲不过去,如何是好?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她喘一口气,又追:“我有一个方法,只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公孙元波道:“什么方法?请说来听听。”   祝海棠道:“这方法是让赖自忠打头阵。”   公孙元坡道:“这不大好吧!”他沉吟一下.又遭:“我意思是这个人虽是锦衣卫的孽党,死有余辜,但我宁可一刀把他杀死,也不愿利用他的性命保护自己。咱们如是这样做了,便与那些卑鄙恶徒有何分别?”   祝海棠沉默了一阵,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你迹近迂腐,但还是这样做的好。”   公孙元波道:“谢谢你的谅解,只不知还有别的办法没有?”   祝海棠道:“有,我们仍然可以利用赖自忠,但不同的是我们说明事实,让他自愿冒险一试。”   公孙元波道:“他怎肯答应?”   祝海棠道:“我们把话说明,告以有什么危险,如何方可避过。假如他能过得这一关,便放他逃生。”   公孙元波道:“虽然此计不算尽善尽美,但对赖自忠来说,算得很宽大公平了。好,咱们便试一试。”   他答应之后.祝海棠便将情况�一分析。公孙元波随即把赖自忠放下,使个手法,赖自忠便干咳了一声。   公孙元波道:“赖自忠,你只昏迷了一阵,情势便大有变化了。”   赖自忠目光一闪,已认出身处何地,当下道:“公孙大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孙元波道:“本来你已死定了,但现在却有一个机会可以逃生”   赖自忠精神一振,忙道:“那好极了,只不知要在下怎做?”   公孙元波道:“咱们现已受妖法所困,进退两难。依你看来,应该继续向前走呢,抑是后退的好?”   赖自忠不假思索,应道:“自然往前走的好。”,公孙元波道:“很好,咱们就决定往前走。本来我可以利用你的性命脱困,但此举对你不太公平,所以我改变了主意,设法让你有挣扎逃生的机会。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话。”   赖自忠寻思一下,忽然觉得这个年轻高手的诚恳态度实可相信,便点点头,道:“在下相信。”   公孙元波道:“我告诉你怎样做。前面街口有七支彩色小幡插在地上,这是一种极厉害的邪法,称为‘七情幡’,任何人踏入十步之内,立时心神受到侵袭,七情六欲以千百种不同的幻象出现,不明破法之人,只有圣贤之流,方能无动于衷;如若是凡夫俗子,定必沉溺其中。种种悲欢爱恨的幻境,至死方休。   说来话长,但你一旦陷溺其中,也不过弹指之间,便身亡命丧!”赖自忠尝过这等滋味。他早先也曾受制于一种邪法,自觉苦斗极久,以致筋疲力尽,但后来才知道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而已。他沉住气问道:“公孙大侠要在下怎样做法?”   公孙元波道:“你唯一的生机,只有冲破这七情幡的邪阵。   如果你安然冲过,我决不为难你,让你逃生。”   赖自忠道:“法术之道,岂是人力所能强机的?公孙大侠出的这一个难题,未免叫在下有无能为力之感。”   公孙元波道:“这一道七情幡的封锁,并非全无法子可以破得。你只要正心诚意,直向最当中那支黄鹰行去,一共是十步左右便可抵达。在这十步之中,绝对没有外力攻击暗算,可是每一步都是一道关口,情欲纷起,幻象从生,只要你心志能够不摇动,便可安然走到黄幡前面。”     第十五章 陷身镖局     公孙元波一面说,一面观察对方神色,认为赖自忠虽然尚未全信自己的话,但至少也不是完全不信。这才接下去道:“到了黄幡前面,你只要弯腰伸手拔起那支黄幡,便大功告成,毁去了这一道封锁。其时你尽管安然而去,我绝不留难于你。”   赖自忠道:“假使兄弟不听公孙大侠之言去做,便又如何?”   公孙元波道:“那很简单,我先点了你的死穴,让你还有顷刻寿元,以便看我闯过此关。”   赖自忠沉吟一下,才道:“看来万一在下纵是想不接受,也是不行的了,对不对?”   公孙元波道:“我本该一刀杀死了你,但恰恰逢上这等情况,所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老实说你进行冲破这七情幡封锁时,危险之极,动辄有丧生之虞。假如你相信我的活,那就不妨一试,至少你还有一个挣扎图存的机会。我若是你,一定毫不迟疑地接受。”   他的声音态度,自有一种真诚可信的味道,连赖自忠那么老练多疑的人,居然也感到不能不信。   赖自忠道:“好,赖某试试看。只不知公孙大侠希望赖某过得此关呢,抑是有别的想法?”   公孙元波道:“我衷诚希望你能闯过这道封锁。”他停歇一下,又补充道:“因为如果你冲不过,我便要亲自出马,冒与你同样的一次险,所以我岂有不愿你过得此关之理?”   赖自忠道:“既然如此,便请公孙大侠将破法倾囊传授。”   公孙元波道:“事实上已完全告诉你了,不过我有两点忠告,希望赖兄重视。”   赖自忠慎重地问道:“是哪两点忠告?”   公孙元波道:“第一,在你跨入法术力量范围内之时,我才出手解开你穴道,而此时你已触动了禁制,邪法发动。如果你企图转身逃脱,或想回头与我一拼,此念一生,你又得像早先一般,空自筋疲力竭而死,其实却是与幻象相搏。如果是逃生,则在垂死之时才发现你还在原地,末移寸步。”   赖自忠心头一震,问道:“请问第二点是什么?”   公孙元波道:“第二点是你一开始行动就得收摄心神,无论什么幻象都不可理会。在诸般幻象之中,最厉害的是将会出现你平生最怕或最爱的景象,使你心神迷乱,忘了继续举步前进。”   赖自忠乃是名家之流,当然一点便透,故此不须多问别的细节,只有一个疑问,提出来道:“当我举步前行之时,焉知不是幻象?”   公孙元波道:“不错,自有可能是幻象,但如果你脚下真的移步,没有东西会阻碍你,因为这是循正途击破这七情幡邪力的唯一方法。”   赖自忠豁然贯通,道:“换言之,阻碍我前进的,只有我自己这颗心,对不对?”   公孙元波道:“正是如此。”   赖自忠决然道:“好,开始罢!”   公孙元波让他对正黄色的小幡,叫他唯清楚了,才轻轻一推他。赖自忠应手跨前两步,但觉脉穴忽通,血气流畅,显然已恢复了功力。   他大步向前行去,转眼间已走了六步之多。公孙元波双眉一皱,忖道:“这七情幡也不过如此而已。”他念头方转动间,忽见赖自忠身形停滞,一只脚已跨了出去,突然停在半空,大有缩回之势。   公孙元波以传声之法,将情况先告诉祝海棠。只听她的声音细如蚊叫,传入耳中,说道:“你若是看得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正陷于什么境况之中了。照我猜测,他必是碰上了可恋之物,舍不得前进。如果是遇上可惧的景象,那么他姿势中必定会现出抗拒或逃跑的迹象。”   她的声音刚歇,忽见赖自忠才踏前一步,但接着他就停顿不前,双脚久久没有提起来的迹象。   公孙元波耳边又听到视海棠的声音,道:“他停止了这么久,大概已经失败啦!”   公孙元波忍不住抖丹田喝了一声,在黑夜之中,声音远远传出去,惊醒了不知多少人家,可是相距只有数步的赖自忘却宛如不闻。   公孙元波提起缅刀,凛然股自,正要冲去,忽见一条人影走向赖自忠。他定睛一看,这条人影却是个黑衣妇人,长发披垂,面孔虽看不见,但形状可怕得很。   这个黑衣妇人停步在赖自忠身边,却没向他怎样,反而缓缓转身,面向公孙元波。   现在公孙元波已瞧出这个黑衣妇人,在披垂的长发中,有一张苍白异常的面孔,隐约瞧得出相当秀丽,不过年纪最少也有三十来岁了。   她的目光在公孙元波身上转动一下,道:“你就是公孙元波么?”   公孙元波应道:“不错,你是谁?”   他不猜测这个黑衣妇人是祝神娘之故有二:一是祝海棠没有说她会出现;二是她的口音温和,一如常人,不像早先所听到的那个视神娘和薛大人说话时的口直。   但那黑衣妇人却道:“我姓视名叫芸芸。”   公孙元波何等机警,虽然感到意外,却不称她为祝神娘。因为他和祝海棠在一起之事,对方知道与否尚不可知,所以不宜多言。他微微一笑,道:“原来是祝姑娘,只不知你忽然出现,是不是打算加害赖自忠?”   祝芸芸道:“他已经死了。你如不信,我把他推倒在地上给你瞧瞧如何?”   公孙元波道:“等一等,我怎知你是不是在推他之时,暗暗下手加害了赖自忠?”   祝芸芸道:“如果你不相信我,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或者你自己过来瞧瞧也好。”   公孙元波冷笑一声,道:“祝姑娘这等邪法,对别人也许有用,但我公孙元被以身许国,生死早已置诸度外,根本不信你这等装神弄鬼的手段能够奈何得了义烈之士!”   祝芸芸的头部摇摆一下,散垂下来的长发都给甩到肩后,于是露出了整个面庞。   只见这三户教教主,看来年纽约在三十左右而已,十分年轻,五官秀丽,面色略嫌苍白一点,轮廓与视海棠相当肖似。   她唯一使人感到有生气的,便是那对眼睛。这时她注视着公孙元波道:“你虽是义烈之士.不信邪异之事,但现在情况转变,你心中已有了痕迹,不似从前湛明空净。也就是说,当你指点赖自忠如何方能击破我的七情幡之时,你已种下信因了。”   她说来极为有理,并非虚言恫吓,正因如此,说服的力量更为强大。   公孙元波皱皱眉头.道:“我感到你好像有一个阴谋。”   祝芸芸道:“阴谋?不,这只是手段之一。我早就得知海棠跟了你。当时我暗察之下,你的气质果然与世俗不同,甚至和其他忠烈之上也不一样。你的确具有强大无伦的反击力量,所以我不敢贸然现身”   公孙元波一听,怒从心起,道:“这样说来一你现在已有把握了,是也不是?”   祝芸芸道:“不是把握,而是我恢复了勇气。”   她的话说得十分巧妙,避重就轻,登时使公孙元波的怒气消解了大半。   祝芸芸又道:“你心灵中已有了七情幡威力的印象,水远也磨灭不了,所以我才敢现身。你如不信,不妨举步行来,瞧瞧我的法宝和阵法对你可会发生影响?”   公孙元波仰天朗声大笑,道:“你纵是舌装莲花,也休想摇撼我公孙元波的心志。你小心点,我来啦!”   他迈开大步挺刀行去,气势如虹,声威凛凛。   祝神娘含着冷笑,望着这个俊逸而又壮烈慑人的青年。她的冷笑忽然变成惊疑,原来当公孙元波行入距七情幡十步之内时,她的法力显然未能稍稍阻滞于他,反而感到一股强大森厉的刀气迎面冲到。   公孙元波霎时已逼到视神娘面前。当此之时,他专心一志只要杀死这个女巫,为的是好使她永远不能再用邪法害人。除了这个意念,还有就是地压根儿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安危祸福,心志之坚强冷静,难以形容。   祝神娘退开六七步,快逾鬼魅,公孙元波的缅刀根本没碰着她,然而当她停定身子之时,却吐了一口鲜血。   公孙元波继续冲去,一下子就越过那七情幡所布的防线,又逼近了祝神娘。他眼中瞧得真切,隐隐感到祝芸芸似是没有招架之力,正想趁机杀去,但耳中忽然听到祝海棠的声音,说道:“公孙先生,请挥刀砍断当中那支黄幡,我便可以过去。”   公孙元波一听,去势陡然中止。   祝海棠的声音又道;“黄幡一折,她便受伤不轻。”   这时黄幡乃是在他身后,公孙元波更不迟疑,当即挥手一刀。精芒过处,那支黄幡断折为二。   祝神娘惨叫一声,转身奔去。但见她一下子就隐没在黑暗中,失去踪影。   公孙元波不能不信祝海棠之言不假,因为祝神娘那种狼狈之状,万万假装不来,但他心底仍然有一丝后悔,忖道:“我早先还是应该一往直前,尽力诛杀那个女巫才对。现在听从祝海棠之言,砍断黄幡,此举虽然好像有效,可是就等如承认她的邪法的存在了。”   这种想法虽是很玄,但他以壮烈忠义之气压倒敌人,亦不免近玄,可见这等道理确在现实中存在。   祝海棠突然在他身边出现,道:“快走,她马上又要来啦!”   公孙元波道:“她还不怕么?”   视海棠道:“不是不怕,但她对付我仍是绰有余裕。”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心中泛起矛盾之感,忖道:“她已是第二次说到她过不了祝神娘那一关,而她本身又是生命之火将灭。假如她真的快要死了,何须对性命看得如此紧张?”但他口中却没有说出来,只道:“好,我们走,只不知要躲到什么所在,才可以避过你母亲?”   祝海棠道:“有两个方法,一是迅即奔出百里之外,使她查不出我们的位置;另一个方法是托庇在佛门中。”   公孙元波忽又觉得她之言可信,想道:“莫非她一直集中注意力在她母亲身上,以致忘了生命之火将灭之事?”他一手拉着这个纤长玉手的女孩子,举步奔去,道:“若是托庇佛门,有个地方可以一试。”   他们这回走得很快,不久,来到一座小庵门外。   祝海棠还未看清楚,便喜道:“这儿最好,她一定不敢侵入。”   公孙元波问道:“这是什么缘故?你如何便知道?”   祝海棠道:“我感觉到这儿有一种特别宁恬的气氛,这是我们门中之人最畏惧的气氛。   当然,如果不施展法力的话,便不必畏惧了。”   公孙元波道:“这慈云庵内驻锡着一位老尼,法号玉灵大师。你自己进去叩见她,把你的情况一一说出,她定然肯收留于你。”   祝海棠讶道:“你呢?你不进去么?要到何处去片公孙元波道:“不久就要天亮了,我等天色亮了才入庵会晤。但如果有敌人追到,我便设法诱开.那就等过一两天才与作联络。”   祝海棠轻轻道:“你非这样做不可么?我意思说你一定要过飘泊生涯么?何不找一个清静的地方……”   公孙元波道:“国家多难之秋,我辈中人对个人的生死荣辱早已置诸度外,目前实在谈不到安居。”   祝海棠垂头道:“是,我明白,我说错啦!”   公孙元波意殊不忍,但目下危机四伏,不便多言耽误时间.便道:“你进去吧!但请记着,务必等我回来会面。”   视海棠点点头,眼中现出如痴如醉的神色,望着这个相貌英俊性情义烈的青年。她心里虽然有着凄怨的离情别绪,却同时又充满了一种幸福满足之感。原来她本以为这一辈子部不可能获得爱情,更正确地说,便是她自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男人,这是由于她的出身门户中的多种禁忌使然。可是公孙元波的出现,宛如漆黑夜空中的彗星,时间虽短促,却有着强烈无比的光华划过广天际。   她顺从地走入庵内.原来庵门没有闩上。所以她一推即开过去之后,随手把门掩上。   种满了各种花草的庭院,在黑暗中显得更为幽寂,她四下瞧了瞧,顺脚行去,到了第一进佛堂的台阶上,回头一看。那道关掩好的庵门,忽然好像道分界线。把她与另一个世界给隔绝了。   她轻轻唱叹一声,转身行入佛堂,琉璃灯发出暗弱的光线。使人有凄清遗世之感。   在佛前她悄然跪下,俯首默思、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轻轻念道:   “唉!铸尽下牛错,飘零何处家?”   她语声方歇,突然听到一个慈善的口音道:“小姑娘可常听人说过:无梦不随水流去,有香只在此山中。”   祝海棠闻声望去,只见在她左侧不远处、一个老尼跌坐在浦团上,也不知她何时进来的。   这位老尼面如满月,眉宇间闪耀出慈祥宁恬的神采.使人一望之下.便知她乃是有道的女尼。   祝海棠转过身子,跪在老尼面前,俯首道:“小女子曾作一诗自咏,诗是:‘浮生修短总虚花,幻迹拼归梦里家。试问窗前今月夜,照人还得几回斜?’还请玉灵大师指正。”   老女尼对于祝海棠竟然晓得自己道号之事毫不惊异,徐徐道:“这一首七绝衰飒殊甚,以你这等青春年华,不应如此。”   祝海棠黯然道:“小女子实在命在旦夕,大帅没有注意而已。”   玉灵大师道:“你在佛力护持之下,不必徒自惊煌。唉!方今妖孽满京师,真是劫数!”   祝海棠讶异地抬头看她一问道:“大师也知道外面的情况么?”   玉灵大师颔首道:“我自然知道。你且安心在此往下,恰好本庵有几部经典各要恭录一册,你日中无事,便可抄经消遣。”   祝海棠恭容道:“小女子自当净心焚香,敬录宝典。”   她忽然感到心神安泰,好像已有了着落一般,早先那种‘飘零何处家’的凄凉之感,消散得无影无踪,唯一未能释怀的,只有公孙元波的安危而已。   这时在庵外的公孙元波,已经走到几条街以外。他不想在那慈云庵附近被敌人找到,以免给玉灵大师带去麻烦。   现在他反而向北行去,原来他打算趁天色未明以前,突然潜入薛秋谷府邪查探一下。这是出奇不意的奇兵,若是匿藏在薛府中,包管许许多多的敌人,都料不到他有这一着。   但他的计划无法实现,因为街角突然转出一道人影,身穿长袍,靴声累素,笔直迎了上来。   公孙元波停止脚步,望着此人。他不须询问,也能判断得出这个斯斯文文的人,正是冲着他而现身的。   果然那人走到距他只有五六步之远时,也停下来,上下打量他几眼,才道:“公孙大侠真有神鬼莫测神通,连薛大人劳师动众,四下搜捕,也捞不到你的影子。”   公孙元波一时真瞧不出此人的来历,心中纳闷,忖道:“他好像不是厂、卫中人,但亦不是我们同路之人,只不知他这一路人马又是哪一个集团?”   只听那人又道:“敝上对公孙大侠实是心仪万分,特地派出在下等多人,竭诚奉请侠驾前往一谈。”   公孙元波皱皱眉头,道:“假如我不前往呢?”   那人笑了一笑,道:“公孙大侠如果随在下前往,一定可以暂时避过东厂及锦衣卫的耳目。如若不然,在下等不再替你掩饰行藏,只怕侠驾不易出得京师。”   公孙元波“哦”了一声,问道:“贵上是哪位?居然敢不把东厂和锦衣卫放在眼中?尊驾这话未免太玄了一点啦!”   那人徐徐道:“公孙大侠到时自知,目前何须多问?但敝上曾经吩咐过在下说,若是公孙大侠不愿前往相见,切不可勉强。”   公孙元波冷笑一声,道:“贵上虽然不勉强,但尊驾想就此走开,却没有那么容易。”   他欺前两步,突然掣出缅刀,登时一股刀气涌出,侵肤刺骨,强烈之极。对面那个长袍人禁不住退了一步,面上微微生色,道:“公孙大侠功力绝世,难怪连薛大人麾下高手如云,也困不住您了。”   公孙元波严厉地道:“贵上是谁?尊驾说是不说?”   那人应道;“在下只能透露一点,那就是敝上乃是江湖上相当著名的一个大帮派的领袖,至于他的姓名和帮派底细,怨在下暂时不能奉告。”   公孙元波收起缅刀,道:“尊驾早点作此透露,兄弟就不必得罪啦!你贵姓啊?”   那人松了一口气,道:“在下杜弘.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但敝上的名头却是天下皆知。   公孙大侠此行,定不后悔。”   他拱拱手,转身带路,只走了两支许,便转入一条胡同内。公孙元波对这杜弘以及周遭的情况,不停地细加观察。   又走了十余步,杜弘突然回头瞧着,只见公孙元波已迫近身后,相距不及三尺,不觉面色一变。   公孙元波冷冷道:“杜兄若是稍有异动,莫怪兄弟的利对无情。”   杜弘忙道:“公孙大侠为何突然出刀威胁在下?”   公孙元波的缅刀提高了一点,威胁之力更强,才道:“杜兄的武功造诣,显然已达高手之流,但处处装出稀松平常的样子,直至我消隐了步声,迅即嚯然回头时,才露出了马脚。”   杜弘赔笑道:“就算在下正如公孙大使所料,没法隐藏起功力火候,但这也是人情之常,算不了什么罪状呀!”   公孙元波即道:“住口!这条胡同,已显示责上不是什么帮派的首领了,你还骗我!”   杜弘惊疑四顾,问道:“这条胡同有何异处?怎见得已显示敝上不是某一帮派之主?”   公孙元波的刀尖已距对广胸口不及一尺、原来他在对答之时,不知为何已推出缅刀,杜弘居然不曾察觉。等到发现时。已经完全受制,当真无法逃得出他刀势笼罩的威力范围了。   他面色一沉,道:“这条胡同的地面乃里新近铺设的,然而当中却清晰留下无数蹄痕车辙,可见得乃是因为每日车马流水价不断所致,并非时日久远之故,我倒要问一问杜兄,假如贵上乃是某一帮派之主,他的居处岂有车马不绝之理?你可别忘了,此地乃是京帅,任问帮派之主都不宜公开露面。更何况频繁无比的应酬。”   杜弘大有哑口无言之态,又由于他不敢动弹,故此看起来十分尴尬。   公孙元波又道:“贵上既然公开露面,又每日都有无数车马出入,可见得身份特殊,纵然不属厂、卫,一定也不是厂、卫嫉视之人。”   杜弘道:“公孙大侠猜测至此,不知有何打算?”   公孙元波哂道:“对兄既敢为贵上作说客,诱我前往,自然早就把生死置于度外,又或者是决心以一死报答主思。本人今夜就成全你的心愿。”   杜弘骇然道:“公孙大使打算杀死我么?”   公孙元波道:“你猜对了。本人虽是心慈面软,但诛杀对头之时却辣手得很!”   他的缅刀一吐,尖锋抵住了杜弘的喉咙。   现在杜弘更无法反抗了,只有等死的份儿。   当此性命交关之际,杜弘反而惧色尽消,狞笑道:“你纵是杀死了杜某,也难逃一死。   动手吧!杜某若是皱一下盾尖,就不算是男子汉大丈夫!”   公孙元波在视着对方眼睛,察觉他眼巾闪动者疯狂似的凶悍光芒.一望而知他当真不怕死。   这种入他曾经见过.念头一转.猛然醒悟。忖道:“是了,杜弘这一类人,正与大悲庄中的人,特别是燕云十八铁犄一样。不错,他必是镇北镖局之人无疑。”   杜弘若有所觉,眼中微露惊讶之色,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公孙元波掣回缅刀,道:“带我去见贵上。”   杜弘见他已经收回利刀.显然是千真万确的了、不禁十分疑惑、但另一方面又十分庆幸自己捡回了性命。   他默然转身行去,来到一座高阁的府第之前。只见侧门走出一名佩刀大汉,迎上来躬身道:“敞上恭候侠驾多时。”随即向杜弘道:“老爷现下在秋爽阁中敬候贵客。”   社弘点点头.带领着公孙元波从侧门进去、也不知穿过多少曲槛问廊,转出一座花园中,但见一间敞轩建在宽广的水池中,池中莲荷盛植.景色优美。   公孙元波忽然发觉这座水阁内外灯火处处,是以四下照得相当明亮.可是这些灯火都藏置得十分巧妙,叫人不易发觉是在灯火照射之下。公孙元波看了.不禁大为惊叹。   水阁中有几个人一齐出迎,当先的一个年纪不到四十.面皮白皙.五官清秀,却自有一种端凝庄肃的风度、其余尚有三人,两个是武人打扮.佩着大刀;令一个是六旬上下的老妇,满头白发,手扶拐杖.微见龙钟之态。   杜弘为双方引见,介绍当先的那位中年秀士道:“这一位就是敝上。”   中年秀士微微一笑,道:“公孙人侠惠然驾临,无疑已猜出了陆某人的来历,是以无须隐瞒了。”   杜弘忙道:“公孙大侠还未曾猜出。”   中年秀士向公孙元波道:“杜弘井蛙之见,还望公孙大侠不要嗤笑!”   公孙元波于是应道:“陆局主好说了,但这也怪不得杜兄,因为在下起初真没有猜到。”   他一面说,一面更细心打量这个突然崛起于镖行中,建立了天下第一庞大的“镇北镖局”的奇人陆廷珍。   陆廷珍道:“容陆某引见一下。这一位女史姓洗,向来居住在岭南,罕得到江湖走动,手中的乌蛇拐有万夫莫当之勇,但武林中知者却还不多。”   白发老妇道:“陆局主的夸奖,老身愧不敢当。”   公孙元波道:“洗女史说得好一口官话,如果是陆局主不说,晚辈决计想不到你竟是久居岭南的。”   陆廷珍指住其余两个中年大汉,道:“这两位俱是敝局的镖头,这一位是倪贤兄,这位是樊奉山兄。”   这倪贤和樊奉山的名头,公孙元波都听过,恭容道:“原来两位就是南北镖行公推为五大高手中的两位,今夜实是幸会得很。”   倪贤、樊泰山都拱手谦逊了几句。当下众人一开走入水阁,分宾主落座。霎时两名俊秀小童奉上香茗。   公孙元波呷了一大口热茶,润过喉咙,才道:“陆局主使人传召,还设法使厂、卫方面之人一无所悉,此举对区区是凶是吉,殊难预卜。”   陆廷珍微笑道:“公孙大侠虽然未知陆某用心,却飘洒光临,这一份胆力,实在世所罕见。老实说,公孙大侠逃出大悲庄之役虽是得手,却也费了不少气力,谅也不至于小看了敝局的力量?”   公孙元波道:“区区当然不敢小看贵局的力量,相反的我认为贵局比东厂和锦衣卫还要难应付得多。”   倪贤和樊奉山都泛起欣然之色,敢情他们本来认为公孙元波瞧不起他们,方会大胆孤身前来,是以暗中憋了一口气,敌意甚为强烈。   洗女史道:“听说公孙大侠智勇双全,今晚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公孙元波道:“洗女史好说了。区区只是浪得虚誉而已,其实却是初生之犊,不甚通晓进退之道。”   他的目光转到陆廷珍面上,突然精芒如电,锐利似剑,笔直瞪着对方,道:“陆局主放心,你今夜杀死了我,大悲庄的秘密就永远不虞泄露了,因为区区自大悲庄逃出之后,迄今尚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包括无情仙子冷于秋在内。”   陆廷珍道:“公孙大侠乃是义烈之士,所说的话陆某句句相信。假如你肯把问以不泄露大悲庄之秘的原因奉告,陆某就更为感激了。”   公孙元波道:“区区忠心大明朝廷,只要大悲庄不会危害到国家,区区何必与陆局主过下去?再说陆局主这一股庞大力量,既然不与厂、卫同流合污,危害志士,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必有制衡的作用,是以区区在公在私,都不愿败坏了陆局主的事情。”   倪贤、樊奉山固然大见宽慰,连陆廷珍亦有欣愉之色,额首道:“公孙大侠此一看法,陆某十分动心。实不相瞒,目下我对公孙大侠的敌意,已消灭了一大半了。”   公孙元波瞧瞧天色,道:“既然陆局主信得过在下,敌意已减,何不趁现在天色夫明.让在下离去?”   陆廷珍“晤”了一声,道:“这话可以考虑。”   倪贤大惊道:“同主万万不可纵他离去!”   樊奉山接口道:“纵虎容易擒虎难,局主若是没有十分把握.还望三思而后决定。”   他们这么一开口,公孙元波立时晓得了一事,那就是这倪、樊两人虽然名义上是镇北镖局的镖师,事实上却是陆廷珍的左右手,不但能够参与机密.而且还是勇武过人之士,才会留在陆廷珍的身边。   白发苍苍的洗女史道:“老身也不赞成纵放这位公孙先生离去。”   她的声音冷冷,显示出她是个性格严酷的人。   陆廷珍摆摆手,道:“诸位不必多言本人自有打算。”   公孙元波仰天冷晒.道:“诸位的话听起来好像已经把在下拿住了似的。在下有点不服气.只不知陆局主自何决定?”   他弦外之言,已告诉对方说.如果陆廷珍不予留难,那就罢了;如果要留难他.那么他也不客气了。”   陆延珍道:“公孙大侠闯出大悲庄之役.充分显示了实力,尤其是有诸般宝物护身,威力更是强大不过。”   公孙元波慨然道:“彼时众富悬殊,在下不得不利用宝物相助。假如堂堂之阵,以一敌一,在下亦可不用任何宝物”   陆廷珍道:“公孙大使豪情逼人,使陆某更添敬慕,如果你是敝局方面的人,陆某情愿效力麾下!”   公孙元波目光一掠倪、樊等人,但见他们俱有讶色,便知陆延珍的活乃是临时有感而发。虽然如此,他仍然认为这是线索之一,可循这条线索找出镇北镖局何以花了这么巨大力量掩护他逃来此处之故。   他迅快忖道:“看来陆廷珍好像有意罗致我,可是他的想法实在极不切实际,因为我已摆明是某一方面之人,怎会投入他们的阵营中?”   洗女史拐杖一顿,道:“陆局主怎的净说一些办不到之事;公孙大侠既然认为随时可以离开此地,那就让他试上一试I”   她有点依老卖老的姿态,陆延珍大概对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当下道:“公孙大侠实是当世奇才,使人钦仰之至.假以时日琢磨,必是无双的国士.但今日你步入此屋中.却已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公孙元波转眼四望,道:“贵府纵是龙潭虎穴,在下也敢一闯。”   陆廷珍道:“有些本情不是言语能够说得明白的。陆某人打算拿下了公孙大侠,证明我方力量,那时再谈不迟。”   只听“砰砰”两声,原来是倪、樊二人起来之时,顺便踢开坐椅。他们还迅即掣出兵刀,一个是弧形剑,一是双钩.在明亮如昼的灯光下,寒芒闪闪。   公孙元波端坐着不动,神色如常,但两道目光却像利剑一般瞪住陆廷珍。   他虽然深知倪、樊二人武列必定十分了得,可是他只要瞪位为首的人,便可以把握局势,这是擒贼先擒王之计。   果然那倪贤、樊奉山二人徒自声势汹汹,却没有动手。但见满头白发的洗女史也缓缓站了起身,腰肢一挺,龙钟之态完全消失,满面泛布凶悍之色。   陆廷珍微笑道:“公孙大侠这一份镇定功夫,已经很难找到堪以比拟的人了。”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砰”的一啊,那张椅子退飞丈许,同时一抬手,掣出一根长达三尺的洞萧。   公孙元波也在同时之间站起了身,看起来好像比陆廷珍还快了一点。他的缅刀本来就在手中,所以省了抽刀出鞘的动作。   明亮的水阁中,五个人分为两个阵线,只是公孙元波这一方面却孤单得可怜。   陆廷珍仍然显得那么潇洒,微笑道:“在出手之前,陆某有一件事先行奉告,那就是在水阁周围埋伏得有百余箭手,公孙大侠不论从哪一方出去,都将遭受接连不断的箭雨攻袭!”   公孙元波冷冷道:“多谢陆局主赐告,但凑巧的是在下平生最擅长对付乱箭,局主毋须替在下担心。”   倪、樊等人见公孙元波毫不领情,言词锋利,都不禁怒形于色。陆廷珍毫不生气,仍然含着笑容,平心静气地道:“那就再好不过,陆某首先请樊奉山兄上前领教几手!”   樊奉山双钩一分,路前两步。陆廷珍等人便往后退,腾出地方给他们动手。   公孙元波忖道:“我身在他们势力范围中.情势十分不妙,须得及早突围出去才行。”   此念掠过心头,已定下应敌步骤。   樊泰山双钩摆开的门户十分森严,气势强大。公孙元波不用当真动手,便已知道此人在武功上,真有千锤百炼之功。   他依照计划行事,缅刀起处,一招“流金在沙”,缅刀幻出一片精光,直向樊奉山下盘攻去。   樊奉山大喝一声,一钩护脚,另一钩宛如毒蛇出洞,疾取公孙元波前胸。   公孙元波刀势突起,劈中敌约,登时发出一片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这时有一点却是樊奉山想不到的,原来公孙元波这一刀竟然运足了十成真力,用上全身本事,是以这一劈之威,有如迅雷电击,那么剽悍的樊奉山不但手腕酸麻,还被震退了两步。   只见公孙元波身似狂飙,“呼”的一声掠过了樊奉山,从后面的窗户跃出阁外。他刀震强敌一跃出后窗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叫人几乎瞧不清楚。   倪贤暴喝道;“外面人注意!”   喝声中公孙元波已蹿出二三十步,却听前面和左右两面传来了弓弦劲响。   事实上当他听到弦响之时,已有一阵箭雨射到。   公孙元波一面挥刀劈磕,一面往后纵退。那箭雨一阵接一阵射到,或急繁密。他退得几退,不觉已到了水阁窗边。   陆经珍挥挥手,箭雨骤然停歇。公孙元波跃回水阁之内,面包甚是凝重。   陆延珍徐徐道:“公孙大侠去而复转,不知是冲不过这些乱箭呢,抑是有所教而特地回转?”   他这话暗含嘲讽,公孙元波表面若无其事,其实心中十分激动,很不得再冲出去,陈廷珍等了一下,见公孙元波没有反应,当下又道:“公孙大侠这等情形,显然是冲不过敝局的箭阵了。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何不放下兵刀,让咱们仔细谈一谈?”   公孙元波道:“谈谈就有解决之法么?”   陆延珍道:“当然有啦!只不过在公孙大侠尚未死心塌地之时,咱们才谈不出圆满办法而已。”   公孙元波忖道:“我就算落在你们手中,亦绝不接受仕何条件。”他极力不露神色.使对方莫测高深。   洗女史道:“陆局主,我们一齐动手,来个速战速决如何?”   陆廷珍沉吟道:“速战速决便须得倚仗人多,不是折服公孙大侠的好法子。”   洗女史道:“他很可能当场死在我们手底,到了这个地步时,也就谈不到折服不折服的问题了。”   陆延珍摇摇头,突然道:“倪贤兄.你向公孙大侠讨教几招。”   倪贤的弧形剑应声划出一道光华,疾攻公孙元波。他不但没有答应了后才动手、而且这一剑使得阴毒诡奇之极。功力十足。   公孙元波连退四步,一面挥刀封架.才稳住了局势。他心中大怒.迅猛反击数刀。但见他刀势翻飞,宛若风雷,一连数刀.他是把倪贤劈退六七步之多。   他虽然抢回了主动之势,然而却发现倪贤的弧形剑功深力厚,蕴含着无穷韧性,乃是属于极难收拾的那种敌手。   陆延珍做个手势.樊泰山立刻舞动双钩,凌厉的钩风直扑公孙元波,逼得他对势稍缓。   倪贤趁这空隙,跃出圈外。   公孙元波瞋目而视.厉声道:“来,你们一齐上!”   陆廷珍接口道:“他们未得陆某之令,岂能出手?倒是洗心寒女史大有技痒之意.跃跃欲试,公孙大侠可敢接她几招?”   问他敢不敢实在是多余的,因为白发苍苍的洗心寒已经举杖逼过去。公孙元波不管愿意与否,也得应付,是以他心中恨得牙痒痒的,心想:“如果能够先踉陆廷珍干上一场就好了。”   洗心寒的乌蛇杖挟着风声,凌厉扫击。公孙元波挥刀一架,只震得虎口发热,健腕微酸,心中凛然,想道:“陆廷珍说她有万夫莫当之勇,此言果然不假。”   这时他可就不敢硬接洗心寒的黑拐了,缅刀旋飞,使出一路绵密细腻的刀法,寻瑕抵隙,进退如电,尽可能以攻代守.遏阻洗心寒刚猛劲厉的杖势。只见他刀刀都从拐影中渗入,极具威胁,果然逼得洗心寒的拐势无法放尽。   陆延珍皱眉变色,瞧了一阵、断喝一声.道:“洗女史且退,待陆某领教!”   洗心寒和公孙元波齐齐应声分开。原来公孙元波正苦于没有机会与陆还珍决斗,既然他自愿送上门来,哪肯放过?   洗心寒道:“想不到此人刀法之精妙、功力之深厚一至于此陆局主亲自出手,当然再好不过,但也须得多加小心才好。”   陆廷珍冷冷道:“以洗女史的看法,此人的功力,可与时下哪些高手相比?”   洗心寒沉吟了一下道:“这倒是难说得很。若论刀法功力。似乎可以与东厂的三大高手并驾争先,然中其间又往往有稚嫩之气,不够狠毒老练。这真是很奇怪的现象,不过大体上来说,他已是当今罕有的高了啦!”   这一番评论不甚肯定,可以观为没有结论,但公孙元波却大为惊喜。惊的是这个白发老妇的眼力奇高,居然能在三招两式之后就指出他不够老辣的弱点。这一点他自己晓得、乃是因为得到废公度的灵丹.功人陡然增强甚多.但刀法却一时未能配合得上之故,喜的是她把自己拿来跟东厂三大高手相提并论纵是有所不及.却已经十分值得次欣鼓舞的了。   陆廷珍道:“洗女史的高见与愚意不谋而合,因此,今夜如果不杀死他,以后就很难得到这等机会了、”他不但口气森冷,面上眉宇间也布满了杀机,涌出慑人心魄的威势。   公孙元波冷冷道:“陆局主即管放手施为,在下如果不敌而死,死而不怨!”   他胸膛一挺,气概豪雄之极,任何人见了,都将立即晓得他是个全不畏死的英杰之士!   陆廷珍神采飞扬,气势强大,既不撩拽起长衫,还将那支洞萧收起,双手一摆,静静地道:“公孙大侠请。”   公孙元波剑眉一皱,虎目中闪射出忿怒之光,道:“陆局主敢是打算以一双肉掌对付在下?”   陆廷珍颔首道:“正是如此,但陆某先此奉告一声.那就是陆某这一双肉掌,炼有几宗绝艺,公孙大侠切勿因为是空手而生了小觑之心。”   洗心寒道:“局主不该事先泄露秘密,目下他既已得知你双掌有如兵刃,对付起来就倍加棘手啦!”   陆廷珍傲然一笑,道:“若非如此,则公孙大侠不幸失手落败的话,焉能感到心服?”   公孙元波挺刀作势,摆开门户。陆廷珍跨步逼上,探手攫抓他握刀的腕脉,左手骄指疾点,一股指力激射对方腰间的“大横”穴。他出手如电,双手掌指上发出的潜劲,强锐之极。   公孙元波喝道:“好厉害的大擒拿手法!”喝声中刀势一转,化为撩削之势,刀光迸射,一面封住对方指力,尚有余威攻削敌方另一只胳臂。   陆廷珍道:“此是少阳神刀小七式,公孙大侠一身绝学,竟是出自少林真传!”说话之时,掌拍如戳,招招攻向公孙元波要害,手法十分凌厉毒辣。   他这一喝出公孙元波刀法来历,公孙元波登时晓得今夜之战凶多吉少。原来他自出道以来,凡有出手,大都施展这一路刀法,然而虽然高明如无情仙子冷于秋,也瞧不出他这一路刀法的来历。   要知少林寺本是天下武术总汇,源流悠远,寺中有无数绝艺,不但外间无人得知,连本门高手也往往未听说过。   公孙元波这一路少阳神刀小七式,正是秘传绝艺之一,世上罕有人知,却不料陆廷珍居然识得。   陆廷珍不但识得刀法来历,还识得拆解手法,故此他掌指带出一片劲厉风声,指东打东,指西打西,二十招不到已经占了上风。公孙元波但觉刀势受制,无法发挥威力,心中惊凛交集。   洗心寒等人在一旁观战,眼见陆廷珍如此了得,心中惊服不已。原来他们虽然追随陆廷珍已久,可是亲眼得见他施展武功的机会极少,只知道他功力十分深厚,哪知他胸中渊博无比,手法神奇,一下子就稳稳占了上风。   陆廷珍的大擒拿手法中夹有指功,变幻难测。忽见他左手点出一指,指力“嗤”的一声激射出去,逼得公孙元波侧身闪避。就在这一刹那间,陆廷珍右手一落,拇食中三指箱住了缅刀刀背。   公孙元波若是运力挣夺,势必被对方指力趁虚攻入,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松手弃刀,但他身形不退反进,左手已拔出靴边的碧血刀,疾划陆廷珍肚腹。   洗心寒、樊奉山等人见他使出同归于尽的毒招,都大为变色,失声惊叫。   说时迟,那时快!陆廷珍身子一侧,竟然也是不退反进,恰恰从精芒四射的刀光中挤入去,跟公孙元波撞在一起。   他左肩一耸,“砰”的一声项中了公孙元波下巴,但小腹也被公孙元波打了一拳。假如不是应变得快,先利用肩头撞退了公孙元波,则挨了这一掌,非躺下去不可,饶是如此,陆廷珍仍然感到一阵剧疼。   公孙元波如此凶狠不要命的打法,不但不能逼退陆廷珍,相反的陆廷珍也是表现得勇猛无比,气势凌人。两人这一碰在一块.陆延珍一手抓住了公孙元波把刀的左臂,用力撑开,使他不能挥动伤人。   他们都以身躯的侧面顶住,陆廷珍左手骄指如锁,尚未发出;公孙元波右手一探,抓他的前臂,紧紧压住,也不让他有施展指功的机会。   两人相持了一下,公孙元波的凶悍不减于狮虎,极是骇人;可是陆廷珍的气势也是越见强大,丝毫不被公孙元波压倒。   公孙元波瞋目喝道:“乱臣贼子,还不受死!”随着喝声,他手中碧血刀移动了寻尺,堪堪逼到陆廷珍的面庞。   陆廷珍也奋然喝道:“逞勇匹夫,你哪知陆某的热血心肠!”   只见他一面把敌刀推开,一面挣动了指势.向公孙元波腰间缓缓移动戮去。   他的两只手指比刀剑还厉害几倍,公孙元波自然晓得厉害,含怒运力一压,把对方的指势推开。   厅内的洗心寒、樊奉山、倪贤等三人,都紧张地屏息观战。他们当然可以趁这两人相持不下之时,上前帮忙杀死公孙元波,可是他们却都没有这样做。   陆廷珍那两道威校慑人的目光,通视着近在眼前的英俊青年,严厉地道:“你骂谁是乱臣贼子?”   公孙元波当真不明白这个人何以能发出如此凌厉的气势?在他的经验中,他的忠烈悲壮之气,纵是最凶悍恶毒之人,也无不为之辟易,然而这个陆廷珍,好像也是这种悲壮的精神,是以在气势上,丝毫不弱于他。   陆廷珍见他不答,又道:“这世上许多事情,岂是你一个年轻人所能预测的?”   他接着大喝一声,道:“给我躺下!”   公孙元波与他面面相对,避不了他吹过来的一口气,但觉头脑一昏,“轰”的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他果然听话地摔倒,但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那柄短短的碧血刀。   洗心寒上前把碧血刀夺下,回头望望陆廷珍,道:“这家伙可真剽悍不过,若不是局主亲自出手,实是不容易赢得他。”   陆廷珍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气流转,小腹上的疼痛立时消失。   他点点头,道:“这个人不是一般武林人物,当然他也没有想到咱们亦不是一般的武林中人,所以他今天的败亡,正是错在这一点上。”   洗心寒道:“局主还不下令杀死此人的话,等他回醒,又有得忙的啦!”   陆廷珍道:“不妨事,他至少要昏迷十二个时辰。”   他寻思了一下,又退:“此人虽是忠义之士,可是他已获悉大悲庄不少秘密。为了数万人的安危,我瞧非杀死他不可。”   洗心寒透一口大气,道:“这样才可免除大患,敢请局主下令。”   陆廷珍摇摇头,半晌没有作声。   洗心寒讶道:“局主何事猜疑?”   倪贤也道:“此人的性命敢是很值钱么?”   陆廷珍道:“取他的性命固然易如反掌,但还有一个无情仙子冷于秋,不能一并除去。   我正在想,公孙元波可以作为钓饵,把冷于秋诱来。”   但他这个主意,却遭遇到厅中这三个高级人员的剧烈反对。   陆廷珍听过他们的话之后,道:“综合你们的意见,不外是恐怕咱们偶一不慎,被此人逃掉。这个想法很对,在咱们经验中,凡事总是不要拖泥带水的好,以免生变。”   倪贤大喜道:“局主之意,乃是决定采纳我等主张,立刻将此人处死,是也不是?”   陆廷珍颔首道:“不错,先杀死此人,减去了一半威胁,乃是明智之举。”   樊奉山晓得行刑的差使一定落在自己身上,因而面上泛起狰狞的笑容,转眼向地上的公孙元波望去。   陆廷珍正要发出执行死刑的命令,忽然一个人走入明亮的水阁中。众人齐齐望去,但见来人峨冠傅带,相貌高古。   倪贤、樊奉山都躬身行礼,洗女史只点点头。陆廷珍向来人笑一笑,道:“公度兄来得正好,公孙元波已被擒获。果然正如庞兄猜测,我是使用口中的摄魂香才把他活擒的。”   洗心寒道:“庞二兄向来算无遗策,公孙元波虽有过人之能,亦何足道哉?”   她口中流露出敬意,可见得她心中的确很佩服这位第二号人物。   庞公度目光掠过公孙元波,道:“局主敢是已决意把此子处死?”   陆廷珍道:“正是!”   庞公度沉吟一下,道:“此人一身武功,当世所稀,如是处死,未免太可惜了,但如不处死,咱们又放心不下。”   陆廷珍道:“公度无说得很对,公利、元波已得悉大悲庄的秘密,留着活口,终是大患。”   庞公度道:“我这儿倒是有个计策,可使公孙元波永为我用,不虞他会泄秘。”   他说得十分肯定,众人听了,不敢不信。   陆廷珍喜道:“妙极了,公度兄有何妙计?”   庞公度徐徐道:“此子乃属东宫集团,意气豪雄,性情忠烈,要他脱离那个集团,当然是不可能之事。”   他说到这里,话声一顿。倪贤接口道:“既然他不能变节投降,咱们有什么办法扭转?”   庞公度笑一笑,道:“本人已收了俞翠莲为义女,现在打算把俞翠莲许配与公孙元波,收他为干女婿。”   他话声更然而止,让众人思索。   洗心寒皱皱眉头,道:“俞翠莲能使公孙元波眷恋得不惜变节么?”   庞公度道:“咱们并没有勾结厂、卫,亦不曾为他们出力。公孙元波虽是东宫集团之人,但与咱们并无敌对冲突之处,何须逼他变节?”   陆廷珍连连点头,道:“对,对,公孙元波根本不必变节,咱们也不须他出力,只要他不会泄露咱们机密就可以啦!”   他的目光扫过众入一眼,最后落在庞公度面上,道:“这件事就有劳公度兄全力主持负责。、”   庞公度道:“局主放心,都在兄弟身上。”   陆廷珍严肃地道:“但洞房之夜必须有人眼见耳闻,确定他们已经成亲才行。此举关系咱们数万人的安危,非如此不能放心。公度兄务必安排好这一节。”   他目光掠过倪贤和樊奉山,只见他们都现出惧色,不禁皱皱眉头,道:“这等目击证人恐怕不大好找,倪兄和樊兄显然都怕见了洞房情景,挑触起他们的欲念。”   庞公度点头道:“这一点很值得考虑,尤其是俞翠莲,姿容绝世,男人见到她的色相,实是很难不挑起欲念。”   他们谈论到这等问题之时,都表现得十分严肃,一望而知绝对不是假道学。   洗心寒咳了一声,道:“老身年逾七旬,早已没有男女之欲,这个任务交给老身就是了。”   陆廷珍大喜道:“这等任务本来不该劳动女史,可是你自然明白,除了你之外,已无一人堪以担当啦!”   水阁内外的灯火,不久完全灭去,而这时晓色也降临这座巨大宽广的宅院中。   公孙元波一觉醒来,睁开双眼,但见自己竟是躺在罗帐之内,再看床上的装被,无不是上好的精绣,还熏过香,叫人感到十分温暖舒服。   他走神一想,经过情形都掠过脑际,不觉讶然忖道:陆廷珍何以不杀我?   帐外传来细微的响声,他转头望去,只见窗下坐着一个女子,恰可看见侧面,登时一阵目眩,原来是美艳逼人的前翠莲。   他一则惊奇,一则欣喜,因为这个美貌温柔的少女,与他曾有某种心灵的默契,只奇怪何以会见到她,莫非又是庞公度救了他?   床上转侧之声也惊动了俞翠莲,她过来撩开罗帐,恰与公孙元波的目光相碰,立时喜上眉梢,玉面生春,轻启朱唇道:“公孙先生,我们又见面啦!”   公孙元波道:“这是什么地方?”   俞翠莲道:“我也不知道,仅仅晓得我们是在京师内。”   公孙元波道:“庞兄呢?”   俞翠莲道:“他在外头陪着洗女史。洗女史是奉命暗中监视你的,但她却料不到你会提早两个时辰醒来。”   “这样说来,再过两个时辰之后,我们就有许多话不可以说的啦,是不是?”   俞翠莲点点头,却很快地说道:“两个时辰已经够长久啦!我们爱谈什么都够谈了。你这几天过得怎样?”   公孙元波正要坐起身,但腰间发不出气力,竟然起不来,心里明白这是受了禁制,故此有这等现象。他叹一口气,道;“真糟糕!我竟坐不起来。”   俞翠莲微微一笑,发射出令人目眩的艳丽,说道:“我知道,你的腰使不上劲,是不是片   公孙元波蓦地恍然,道:“不错,你早就知道了。”   俞翠莲反而感到迷惑,问道:“为什么我应该知道呢?”   公孙元波道:“因为你既不戴上蒙面巾,让绝世的容颜露出来,而又对我毫无所畏,可见得你心中有数,明知我纵然有任何想法,都没有法子实行。”   俞翠莲目瞪口呆,听得傻了,但纵是如此,她这副发呆的神情,却又另有一种美态。   过了一会,她才呼了一口大气,道:“连我也不知道这小小的一点举动,就被你推测出不少道理。”她伸出玉手,在公孙元波面上抚摩一下,又道:“你说的话好听极了。”   公孙元波凝目瞧她,眼中流露出贪婪之意。   俞翠莲懂得他的心意,呀道:“公孙先生.你本是很君子的人,但为何……为何今日大大改变了,这样子地瞧我?”   她说到中间,曾经犹疑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把心中疑问完全说出。   公孙元波坦然道:“若在平时,我比你强大有力,假如我不能自制,你也无法阻止我,所以我必须深自警惕,不敢放纵自己。可是,你瞧,现在我动也动不了,何须自制?所以我放纵自己一下,谅也无伤大雅。”   俞翠莲怔了一阵,才道:“这些道理,我一辈子也想不出来的。哦!对了,你肚子饿不饿?”   公孙元波在枕上点点头,道:“我饿坏啦!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填填肚子?”   俞翠莲拿来一个油纸包,拆开原来是两只油炸鸡腿。   她拿着鸡腿,送到公孙元波嘴边,让地啃咬。两只鸡腿,眨眼就只剩下骨头。   公孙元波见她收拾剩骨走开,接着听到洗手的声音,等她回来时,连忙问道:“只有两只鸡腿?”   俞翠莲笑着点头。公孙元波叹道:“还不够塞牙缝的!你再弄点什么给我填肚子好不好?”   她摇摇头.笑道:“‘不,二老爷交代过,不可给你多吃。”   公孙元波道:“庞兄何故这般吝惜?叫我吃这么一点点,反而感到饿得难过。他准没有安什么好心眼。”   俞翠莲笑得花枝乱颤,道:“你忍一忍行不行?二老爷说,等到你该回醒之时,洗女史在一边暗中监视,那时如果你吃不下东西,她一定会感到奇怪。他说,你的馋相要留给洗女史瞧。他哪会舍不得给你吃呢!”   公孙元波道:“庞兄心细如发,算无遗策,这样做法果然不留一点破绽。可是还得等两个时辰,我的肚子非饿扁了不可。”   俞翠莲道:“二老爷也交代过,过大半个时辰,再给你吃一点,这样你的体力可以一直保持。万一有不可预料的事发生,你也有气力应付。”   公孙元波讶道:“他说得不错,可是他却忘记了一点,我既然不能动弹,纵是体力仍在,到了发生事故之际也没有用啊!”   俞翠莲充满信心地道:“二老爷既然这样说,一定错不了。”   公孙元波沉吟道:“可能等时间一到,我便能恢复行动能力也说不定。若是如此,则这种禁制手法多半是靠药物之力,无怪如此神奇。我只是腰部没有气力,四肢和头部都活动自如。”   他一边说,一边举手挥了一下,又道:“仅仅感到好像不大有气力而已。俞翠莲,现在你怕不怕我?”   俞翠莲娇脸上泛起惧色,道:“怕,我真的很害怕!”   她的表情一看便知不假,公孙元波呆了一下,心想:她为什么真的害怕起来呢?   他们沉默地互相对瞧,公孙元波泛起一丝苦笑,心中充满了疑团,同时也有少许自尊心受损的痛苦。   俞翠莲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笼罩着古怪的神色。这是由于恐惧和悲哀混合而成的表情。   公孙元波本来打算一直缄口不语,然而见了她哀怨无限的神情,心中突然一软,柔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怕我呢?敢是我瞧起来不像君子?”   俞翠莲摇摇头,道:“不,你很有君子风度。”   公孙元波笑一笑道:“那么你不必怕我呀!”   她那对剪水双瞳中的惧色果然消失了,可是那种说不出来的深沉无底的悲哀,却益发浓厚。   在如此青春年少的绝世佳人面上,竟然显现出如此巨大深沉的悲哀,实在叫人难以置信,更无法理解。公孙元波忖道:“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绝世的殊色,可以获得她所要的一切么?何况她如此年轻,正当青春之时,未来的远景应如明媚灿烂的春光,可是我的老天爷呀!她好像自知明天就要萎谢凋落一般。”   他感到这个不解的念头,对她甚是不妥,连忙对自己道:“不对,她绝不会死,亦决不是因为看见死而如此悲哀,因为在数天前,在大悲庄内,她也曾流露出这种教人替她心碎肠断的悲哀I”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呢?公孙元波真愿意用一切去换取答案。   假如公孙元波不是发现俞翠莲的目光、声音、表情和举止中,都流露出对他的诚挚的关切爱护的话,他也不会自作多情得想探知她的秘密,进一步便是尽力解决她的痛苦。   他想了一阵,才道:“俞翠莲,你是哪儿人?家里还有什么人?”   俞翠莲轻轻叹息一声,坐在床沿边,道:“我是南方人,离这里很远很远!”   “家里的人呢?你的父母可还健在?”   “我的父母都在家乡,他们过得很好。”她略略现出追忆的神情道,“我还有哥哥弟弟和妹妹,很多很多人,他们也都过得很好。”   公孙元波锐利地问道:“你为何独自到北方来?你一直跟随庞兄,对不对?为什么跟他?”   一连串的问题,却像石子投到大海中,杳无影踪。   俞翠莲只泛起了一个叫任何男人都怦然怜惜的微笑,似是哀求他不要再追问,又似告诉他说,她不会回答这些问题的。   公孙元波怔了一下,才道:“我明白了,你心中有着很大的隐衷。假如你稍有不忍,泄露了秘密的话,你全家人都会遭到劫难,对不对?”   俞翠莲先是摇摇头,但旋即点头道:“你知道就行了!我们谈谈别的好不好?”   公孙元波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俞翠莲,假如我能把你救出去,带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一方面也可以保护你的家人的活,你一定肯踉我走,对不对?”   俞翠莲吃了一惊,连连摇头道:“不,不,我不能跟你走。”   公孙元波道:“你不要害怕,我会替你解决一切困难。”   俞翠莲坚决地道:“不,我不能离开二老爷他们。”   公孙元波很谅解她,因为一个人若是多年以来受尽威胁的话,岂能突然有勇气对抗这等邪恶势力?因此他以最诚恳和坚定的语气,道:“我必定等到有十足把握时才带你走,难道你不愿意跟我逃出去吗?”   俞翠莲决然道:“是的,我不愿意。”   公孙元波发现她不但态度坚决,而且感到这话的确是出自衷心,不禁呆了,弄不懂她为何不愿意。   过了一会,他才说道:“好,好,既然你自己不愿意,我当然没得话说。”   俞翠莲坦然道:“公孙先生可别生气,二老爷实在对我太好了。我在这儿一切都很好很舒服,没有人欺负我,衣食无缺。”   公孙元波哺哺道:“是啊Z你既没有受苦,我从何救起?但是——”   他一想起了她那种深沉无底的悲哀表情,登时又心软了,忖道:她若没有痛苦,怎会悲哀?   这个问题似乎越追究就越难明白。说到庞公度这个集团,神秘而狠辣,人人都有不怕死的特征。他们凭什么都能慨然奉献出至贵的生命?对世人又那么漠然,毫无好感,更谈不到同情怜悯,为什么?   在这座屋舍的另一翼,一间布置得洁净清雅的书房内,坐着庞公度和洗女史二人。   洗女史举手抚摩一下头上的白发,道;“二先生,你真的认为让他们两人交谈,乃是明智之举么?”   庞公度沉稳地笑一笑,道:“世上尽管有千百种人,可是在年轻如他们那一对之时,他们的想法及反应,都和别的青年差不多。女史放心,让他们多谈谈,感情就会迅速生长。”   洗女史道:“话虽如此,但两个时辰的时间,在我们来说,太长久了一点,甚是可虑,在他们来说,又太短促了,短得不够建立深厚的感情。”   庞公度摇摇头,道:“他们的情况不同,犹如在危难的孤舟中共过了患难,为时虽短,却可以产生一辈子忘不了的友情。”   洗女史讶道:“他们哪有同舟共济的情况呀?”   庞公度道:“我只是比方而已。女史可知道,翠莲时时流露出她的绝望心情.这对公孙元波会是强烈的刺激,所造成的印象,好像用刀剑刻在他心头一般。她越是得到他的关心,就越忍不住露出绝望,这就使得公孙元波反覆寻思不已。两个时辰,可以抵二十年之久!”   洗女史佩服地道:“你的道理,往往好像是无中生有,可是叫人不能不信服,但下一步呢?”   庞公度道:“要使他们成就好事,下一步我得亲自出马了。”   他说这句话的两个时辰之后,来到公孙元波的房间。此时天色已经昏暗,房中掌起明亮的灯烛。     第十六章 玉钩斜之秘     庞公度向公孙元波使使眼色,才道:“公孙兄,你目下反正无处可投,同时在敝局之内自无风险,希望你暂时留下。”他又吩咐俞翠莲道:“翠莲,叫人把饭开到房里来。”   公孙元波听俞翠莲说过有人窥伺,所以明白他使眼色之意,当下不敢和庞公度谈到当日之事,只淡淡道:“在下身为俘虏,庞兄爱怎样处置都行。只是有一宗,在下一直躺在床上,很多事都很不方便。”   庞公度伸手在公孙元波身上捏捏拍拍,然后道:“行啦!你可以起身,亦可行动自如,不过在三五日之内,你的武功受影响而大见削弱!”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打眼色。公孙元波忽然微感惶惑,忖道:“他这几句很可能真实不假,因为我终究是个外人,就算在此处多呆了三五日,有着危险成份在内,他仍不必过于介意。”   这时他只好应了,并且试着移动身体,果然很快就能坐起了身,接着离床下地。   俞翠莲替他打了一盆热水,洗面嗽口,接着又为他略略梳了头,拿了一顶家居戴用的浩然巾给他戴上。两名使女提着食企进来,就在房内的八仙桌上摆好,一共热腾腾六盆菜、一大硫酸辣汤,还有馒头面条等,十分丰盛。   庞公度和俞翠莲都坐下陪他用饭。俞翠莲见他吃得狠吞虎咽的样子,不禁笑道:“公孙先生胃口真好,叫人看了自己便觉得饿起来啦!唉!我真羡慕你。”   公孙元波讶道:“羡慕?你是个女孩子,吃起饭来可不能像我这副样子。”   俞翠莲道:“我不是羡慕你的饭量和吃相,而是羡慕你的气魄。我若是处身于你这种环境中,一定吃不下一点东西。”   庞公度笑一笑,道:“我们男人讲究这种英雄气概。你身为女子,当然不同啦!你且去砌一壶好茶来,我有话与公孙兄谈。”公孙元波放下筷子,摸摸肚子,道:“我好像已饿了很久,但记不起有多久啦!庞兄可否相告?”   庞公度道:“你已昏倒了两天之久,不过,厂、卫方面显然毫不松懈,反而增加了很多人手,把京师九城以及京畿附近百数十里地面,几乎都掀开细搜。”   公孙元波寻思一下,道:“这样说来,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志在必得啦?”   庞公度做个手势,请他到一旁落座,道:“正是如此。据我所知,东厂和锦衣卫多年以来,权势重大,办的案子大小都有,其中有不少震动一时的大案,可是说到办案时的紧张严重,这回还是头一趟,可以说是已倾全力搜捕你。顺便奉告一声,厂、卫这两个组织有不少高手从来不必出动的,这回都亲自出马。”公孙元波淡淡一笑,道:“庞兄恐怕是言过其实吧?”   庞公度讶道:“公孙兄竟不相信这话?为什么?”   公孙元波仍然以淡淡的口气道:“假如东厂和锦衣卫已倾全力搜捕于我,你们这儿岂是安全之地?贵局凭什么不畏东厂和锦衣卫?退一步说,即使此地戒备森严,不虞厂、卫之人闯入来,但贵高也必定得把我的踪迹尽力掩藏,例如这两个使唤的婢子,便不该给她们得悉,何况还当着她们谈到东厂和锦衣卫捉拿我的事。”   他微微一笑,笑容中透出坚定自信的意味,又道:“贵局窝藏要犯,并非普通的罪行,而是抄家灭门的弥天大罪,你们就算是不怕,却难保下人们不泄风声。”   庞公度神色自如地听着,让他说完,才抬头望望刚把茶冲好送来的俞翠莲,问道:“你用什么茶叶?”   俞翠莲道:“是上好的香片。”   庞公度不满地摇摇头,道:“不对,香片的花香夺去茶叶原味。你最好泡一壶武夷岩茶,铁观音也好,水仙也好,不要香片!”   俞翠莲抿嘴一笑,低低造:“我本是怕公孙先生喝不惯岩茶,好吧!我另外冲一盅铁观音。”   公孙元波没有作声,他对喝哪一种茶全不关心,净在寻思庞公度的反应为何如此镇定平静。   只听庞公度说道:“公孙兄的分析非常合理,只有一点你估计错误了。那就是本局所有的人,包括使唤的婢女在内,无一不是忠心耿耿,不论什么情况之下,都不会泄露风声,出卖本岛。”   他说得那么有把握,公孙元波为这等强烈信心所感染,心中信了大半。   俞翠莲把茶冲好,站在庞公度身后,看来她没有丝毫避讳的样子。   庞公度悠闲地呷了几口热茶,露出品尝味道的样子。过了一会,他才把注意力回到眼前的事情上,说道:“公孙兄,假如本局愿意支持你们这个集团,你意下如何?”   公孙元波愣了一下,才道:“庞兄这话只是假设呢,抑是当真有此可能?”   庞公度严肃地道:“自然是当真有此可能。”   公孙元波道:“以贵局的庞大实力,如是支持敝方,敝方自是十分欢迎,可是贵局为何甘愿冒此大险?”   庞公度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你们干得,我们就干不得?”   公孙元波道:“话不是这么说。贵局已有基业,而东厂和锦衣卫方面对贵局亦没有加害。”他沉吟一下,又道:“我的意思是,敝方所有的人,都是出于个人的自愿,感到须得为国出力,誓死效忠东宫太子,使他能够顺利登基,不为好党所害,但庞兄也知道的,厂、卫这两大机构,权力都操在好阔之手,所以凡是拥护东宫太子的,动辄有抄家灭门,甚至诛连九族之险!”庞公度摆摆手,道:“我都知道。”   公孙元波道:“但贵同上下逾千之众,庞兄深信这么多的人个个都愿冒此奇险大祸么?   即使不敢不听从,但人人都靠得住么?”   庞公度断然道:“不错,他们都绝对的服从,而且靠得住。”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道:“庞兄本是绕于智略之人,岂能说出如此肯定的话?”   庞公度道:“敞局可供差遣使用的人,超过四千之数,本人敢以人头担保,个个都是忠心可靠。”   公孙元波默然不语,他的态度已显示他根本不相信庞公度的话。   俞翠莲突然插口道:“公孙先生,二老爷的话错不了,我也敢用人头担保,只不知你信是不信?”   公孙元波不想再谈下去,道:“好在这等事情,我既不过问,更作不了主,庞兄最好找别人商量。”   庞公度瞧出他的心意,微微一笑,果然不再说下去,换了个话题,说道:“公孙兄知不知道何以东厂和锦衣卫都大举搜捕体之故?”   公孙元波忖道:你休想诈出我的口气。口中应道:“在下不知道。”   他话说出口,颇为后悔不安,暗念前此在大悲庄中,全靠庞公度赠以灵丹、碧血刀等四宝,又把燕云十八铁骑的阵法秘密泄露与他,方始逃得了性命。现下对庞公度十分生疑以及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实是有愧救命之恩。   庞公度颔首道:“你若不知道,我便告诉你,他们是为了‘玉钩斜’之故,发动了全力搜捕你。”   公孙元波“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庞公度等了一下,见他不说下去,便道:“敢问公孙兄,玉钩斜是什么物事?”   公孙元波道:“在下也不知道。”   庞公度沉吟一下,才道:“假如这是一件莫大的秘密,庞某人也不会轻率相询,以免公孙兄为难。正因为以我所知,这五钩斜应该不是不可说出来的秘密,才会相问,却不料公孙死不予g答,这实在叫人觉得费解。”   公孙元波讶道:“庞兄何以见得这玉钩斜不是大秘密?”   庞公度道:“因为这三个字最先是出请一个化装为车夫的青年D中。锦衣卫方面已经查明白,这个自称小六千的青年,真姓名是危敬一,虽是你们集团中人,却是个小角色。既然这危@一不是什么大人物,尚且能说出‘玉钩斜’这三个字,可见得所谓玉钩斜,外间之人诚然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一定不是什么机密之事。”   公孙元波笑一笑,道:“可是庞兄B例说过,厂、卫方面正因玉钩斜而对我万分重视,如何又变成无关紧要之事呢?”   庞公度徐徐道:“我的看法是这玉钩斜所牵涉之事不算重要,只不过其中另有某种原因,使得厂、卫倾力缉捕你。根据小六子的口供,好像玉钩斜的关键便是在你身上,当然这么一来,人家非抓到你不可!”   公孙元波寻思了一阵,才道:“如果在下仍然力称不知玉钩斜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只不知庞兄信是不信?”   庞公度淡淡一笑,道:“既然公孙兄坚称一无所知,再问下去也是徒然。好在本局还能在别方面探听到和g,公孙死不说,也没有多大关系。”   他停歇一下,又补充道:“不过公孙兄守口如瓶之举,对你自己却十分不利。”   公孙元波慨然道:“在下老早就把生死置诸度外,庞死这话可骇不倒我。”   庞公度摇头道:“你会错我的意思啦!我只不过先告诉你,本局对玉钩斜全无所知的话,则在掩护你之时,难免会有疏失,故此对你本身的安全甚是不利,倒不是打算对你怎样。”   公孙元波强硬地道:“在下的一身安危只是一件小事.如若遭了不测,决不敢埋怨忿恨贵局掩护不力。”   成公度果然没有丝毫不满之意,笑道:“好,好,我们可不谈这一宗。你是个傲骨如铁的英雄人物,绝难改变心意,再说下去,只怕反而伤了和气,对不对?”   公孙元波略略欠身,道:“庞兄智慧广大如海,在下深感佩服I”   庞公度当下又与他谈起最近的时局。在这一方面,他们却找到了共同的见解,那就是世局日非,盗寇横行,边境警讯频传,两人都感到十分忧虑和愤怒。   后来他们又谈到武功方面,旁及武林发生的事情。公孙元波暗暗惊奇这庞公度对各家派秘传心法的博识,但他自己却不大发表意见,甚且时时装出茫然不知的神情,以免对方从他的见解反应中获得线索,从而推测出他的出身家派。   他们不知不觉已谈了个把时辰之久,公孙元波好像有点坐不住的样子。   庞公度看在眼中,突然向侍应背后的俞翠莲道:‘”翠莲,你且回避一下。”   俞翠莲应了~声,慢慢走出去,在门口处还回头向公孙元波笑一下,显然她很不愿意走开。   俞翠莲临走的一笑,媚艳四溢,荡人心脾。公孙元波只看得心头鹿撞,心中涌起了把她抱在怀中的强烈欲望。   只听庞公度徐徐说道:“公孙兄,你是当世的少年英雄,翠莲却是宇内无双的美女。”   公孙元波吃了一惊,问道:“庞兄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庞公度遭:“我已收了翠莲为父女,故此近日不免为她的终身大事打算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公孙元波一时心乱加麻,呐呐道:“是……是……但你用不着对在下谈起啊!”   庞公度笑道:“公孙兄满腔热血,一片丹心,使人肃然起敬,因此我想如果翠莲得以事奉左右,她这一生亦可以无憾了。”   公孙元波定定神道:“在下还没有成家立室之想,庞兄的美意,唉!在下只好事负了!”   庞公度道:“壮哉!这正是‘匈奴本灭,何以家为’的胸怀,不过你放心好了,第一,翠莲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第二,她也不是做你的结发之配,而是充当你的侍妾。她的命不宜做正室,再说她也配不上公孙兄,所以……”   公孙元波忙道:“庞兄说哪里话!俞姑娘乃是红尘中的滴仙,在下一个凡夫俗子,哪敢纳她为妾?”   他口中虽是峻拒,理智也告诉他万万不能要她,可是感情上却为之欢欣鼓舞不已,而且最奇怪的是阵阵欲火上透心田。   庞公度摆摆手,道:“反正这事不急,咱们慢慢再商议,不过公孙兄不妨考虑一下,如果你收纳了翠莲,对你有好有坏,至少对付厂、卫之时,你可以获得很多机密情报,对大局来说,其利无穷!”   他突然起身,又追:“我还有点事,恕不相陪了。咱们刚才这些话,还望公孙兄暂勿告诉翠莲。”   公孙元波忙道:“这个自然。在下实是不便启齿,庞兄放心吧!”   庞公度去了之后,公孙元波寻思道:“这就奇怪了,庞公度难道对我使出美人计不成?   如果是使美人计,那么他目的何在?莫非他们镇北镖局已为东厂收罗了?不对,从种种迹象看来,他们不似与厂、卫有了勾搭。”   他心中一阵焦躁,坐立不安,起来走了两圈,心中陡地泛起了俞翠莲的情影,便再也拂不掉。   渴望了好一会,才听到俞翠莲的细碎步声,接着香风扑鼻,人影入室,灯光之下,又见到她那张艳丽无双的面靥。   他目光眈眈地望着她,俞翠莲抿嘴一笑,道:“你怎么啦?好像不认识我了。”   公孙元波记起有人偷窥之事,不觉目光四转。   俞翠莲忙道:“你放心吧!现在已无人监视了。我亲眼看见二老爷陪着洗女史出去的。”   公孙元波心理上的负担一移掉,再加上庞公度曾经当面把这个美人许给自己为妻,心情大为异样,全然用不着考虑到她拒绝的问题。只要他愿意,这个美女便是他的人了。   他的情欲熊熊升起,付道:“庞公度就算是使美人计,我也。   不怕。他若是想使我出卖同道,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说不定翠莲还会暗暗帮助我而不帮助他。”   俞翠莲走到他面前,关切地柔声问道:“你气力恢复了没有?”   公孙元波问道:“恢复了便怎样?我可以远走么?”   俞翠莲颔首道:“当然可以,二老爷是这样说过的。”   公孙元波暗中一运气,道:“真气还有阻滞之象。假如我在此地没有其他危险,我还是暂时留一两天的好。”   俞翠莲道:“这儿一点危险都没有。据我所知,大老爷很辑收罗你,他说源局正缺乏你这种智勇双全又有领袖之才的人物。”   公孙元波笑道:“那么我替他办事出力好不好?”   俞翠莲嫣然道:“当然好啦!但你另有大任在身,哪能到镖局来……”   她的话突然中断,原来公孙元波已把她抱住,而她好像是惊得软了,全身毫无气力,话也说不出来。   公孙元波把她抱起来,大步向床铺行去。这时本想袖手扇灭灯,但又忽想到俞翠莲如此美艳,若是在黑暗中与她成就好事,却看不见她的娇容,岂不可惜?干是不出手扇灭那灯火,走到床边,将她放在被衿上,然后伸手为她轻解罗带。   俞翠莲直到这时才从惊魂中回醒.低声道:“公孙先生,不要这样……”   公孙元波俊面通红,但却不是羞惭之故,呼吸也微见急促.虎目中射出情欲的光芒,没有理会俞翠莲的说话,仍然为她解带宽农。当此之时,俞翠莲如是当真不想,自应出手推拒阻止,可是她却四肢瘫软分开,根本就没有一点抗拒的动作。   眨眼间前翠莲上身的罗农已经解开,袒露出胸膛,在灯光之下,雪白的肌肤和起伏的峰峦,发出~片眩目摇神的光芒,还有那阵阵令人欲醉的暖香。公孙元波身子一倾,便要压伏下去,忽见俞翠莲热泪盈眸,满面悲痛愁苦之色,不觉一怔,中止了一切动作,讶然问道:   “怎么啦?”   俞翠莲在枕上用力摇头,带着哭声说道:“不,不要碰我……”她悲伤的声音、凄艳的表情,使公孙元波满腔的情欲焰火,立时冷了一半。   公孙元波实在想不透她为了什么原因,显得如此悲痛欲绝?俞翠莲直到这时,才动手扯好衣服,遮住了裸露出来的酥胸,接着缩起身于一滚,滚到床里头。她这些动作,自始至终没碰着公孙元波一块衣角,也毫不掩饰地表示出她不要和他有任何碰触之意。   公孙元波虽是欲火猛烈,恨不得把俞翠莲吞下肚中,可是另一方面又感到万分难堪,心想:“我在她眼中,一定已变成天下最脏最臭之物,所以她不愿再碰我一下……”,这份难堪,其中又夹杂得有总恨,以及自尊心受损伤的阵阵痛苦。   他猛可一挺腰,站直身子。好在他自己衣服未脱,不必多费手脚,转身行开,不觉走到房门口,只听俞翠莲幽幽长叹一声,叹声中含有无尽凄楚怨苦之意。公孙元波恨恨想道:   “你就算这会儿死了,我也不瞧你一眼……”   心念转动之时,双脚却不知不觉停下来。原来一则那道关车了的房门挡住去路;二则体内阵阵欲火,强烈得前所未有,情况奇怪;三则俞翠差之悲叹,使他勾起一阵羞惭。不过他还是苦苦支撑,不肯转回身子。   他眼中不见俞翠莲的美色,体内欲火虽强,却还熬得住,陡然泛起警觉,忖道:“我这是怎么啦?为什么满脑子都是淫邪心思?”   久已不知去向的理智,忽然回到公孙元波的脑中,暗念:“自己向来虽是风流不羁,但也极能克制,腹内的阵阵欲火实是古怪。”当下提功聚气,凝神定虑,眨眼间,腹内那股欲火平熄了一大半。这时情欲退而理智生,想起刚才通好一般的行为,益发感到有异。   他原是十分机警聪明之人,念头立转,又想出了一点端倪,付道:“莫非饭菜中暗暗放了药物,使我失去理性?”   房内一暗,灯火齐灭。俞翠莲忽见床前一条黑黑的人影,知是公孙元波,谅他不怀好意,不禁花容失色,心中泛起了说不出的痛苦,不觉凄凄切切地低声哭泣起来。   可是过了一阵,她心中爱慕的那个男子并没有压到她身上去,当下停止了哭声,定睛望去,由于房内已黑了好一阵,眼睛已能适应,故此可以分辨出床前人影的模糊轮廓。只见他垂眉瞑目,动也不动。她正在讶异不解,公孙元波忽然睁开眼睛,侧身坐在床上,上半身向她靠近来。   俞翠莲这一惊非同小可,哀切地低声叫道:“不,不要碰我,我求求你……”公孙元波果然没有伸手碰她,双目炯炯,像黑夜中的两颗寒星一般,只听他低声道:“你很怕我是不是?为什么?”   俞翠莲见他没有动手,芳心便走下来,道:“因为你不能碰我”   公孙元波疑道:“你说不能,而不是不许。这样说来,你心中不是不愿意,只是形势相迫,另有苦衷,所以不能让我碰你,是也不是?”   他已恢复神志,运功之时也知道了果然曾经受药物所侵,是以一阵子失去了理性。现在他分析事理,层次分明,用字准确,和刚才全然不同。   俞翠莲连连颔首,道:“是!是!哎呀!刚才你几乎骇死我了。”她心中陡然一阵剧痛,因为她的苦衷,竟无法向这个青年吐露。   公孙元波沉吟道:“庞兄知不知道你的苦衷?”   俞翠莲道:“他当然知道。”   公孙元波道:“既然我连碰都不敢碰你,那么更不能娶你回去了,对不对?”   俞翠莲默然道:“是啊!唉!我天生薄命,这一辈子已没有侍奉郎君的福份了。”她说到这里,痛苦地透一口大气,随即低低暧泣。   公孙元波忖道:“既然她大有问题,庞兄亦不是不知道,为何还把她许给我?”想到此处,心中更是凛骇,一个疑念横亘胸中:莫非她已经是庞公度的妻子?公孙元波又愤怒又怜悯。愤怒的是庞公度不知有什么阴谋诡计,竟把他自己的妻子或侍妾让人,还不惜使用催情的药物来达到目的;怜悯的是眼前这个艳媚绝世的美女,竟得不到庞公度的真情,还被利用为工具。   过了一阵,他才说道:“俞翠莲,我要走啦,你是留下来呢,抑是跟我走?”   俞翠莲不经思索,应道:“我不能跟你走。”她不但拒绝出走之事,而且毫不考虑,显然这件事根本没有可能性。   公孙元波忖道:“既然如此,我们从此一刀两断,你将来遭遇任何事情,可不能怨我。”   忽听俞翠莲又追:“你也不要走,外面一定……”   公孙元波冷冷道:“我不怕!”他站起身,心中盆怒仍然末消。   俞翠莲急急伸手,抓住他的臂膀,道:“你在生我的气么?”   声音中带有想哭的意思。   公孙元波心中一软,怒气全消,柔声道:“刚才真有点生气,但现在好啦!我不生你的气就是。”他真怕她再哭起来,便故意岔开话题,轻松地道:“你对我太不公平了。瞧!你可以抓紧我,而我却碰不得你。”   俞翠莲连忙缩手,道:“对不起,我也不应该碰你的。”   公孙元波笑道:“我可不在乎。如果你用力拉我,我可不就顺势倒在你身上了么?”   俞翠莲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十分认真地道:“万万不可,你不能碰我!”   公孙元波本想坐回床沿,听了这话,觉得很不是滋味,便改变了主意,淡淡道:“我去把灯点上。”   他过去点燃灯火,在桌边坐下。耳中听到俞翠莲结束衣服的声音,脑海中不由得闪过刚才她酥胸袒露的景色,心头微荡,付道:“似她这等绝世美女,若能娶为妻子,此生可以无憾了。”俞翠莲离床下地,走到他对面坐下来,手肘搁在桌上,托住香腮。在灯光之下,只见她眉黛含螫,那张艳丽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愁色。公孙元波看了但觉回肠荡气,那颗心再也狠不起来。   只听她幽幽叹息一声,说道:“我生出来就注定是苦命人,时时恨不得快点死掉,以免票人累己,唉!”   公孙元波道:“你心中有着很大的苦衷,只不知为何不肯说出来?”   俞翠莲摇摇头道:“我不能说,也求你不要追问!”   公孙元波空自狐疑满腹,但又感到她的恳求正是清真意切,实是不便再追问下去,只好耸耸肩,默然忖想。   他不能不佩服陆廷珍、庞公度等人的确有点莫测的手段,不但能使麾下之人物个个忠心耿耿,不辞一死,连俞翠莲在这等情况中,仍然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泄露。   俞翠莲见公孙元波现出冥思苦索的表情,便问道:“公孙先生,你想什么?告诉我行不行?”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问题很多,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简直无从想起!”   俞翠莲道:“那就不要想,永远不要想。”   公孙元波讶道:“你不希望我想出个中内情,是不是?”   俞翠莲点点头,面靥上又泛起了幽凄动人的神情。   公孙元波越瞧越感到她的苦衷十分奇怪,决计查明原因,然后尽一己之力去帮助她。当下说道:“我且再住一两天,等外面风声平静了才走。”   俞翠莲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步声,转眼瞧时,一个人提着灯笼走进院子,在这个提灯者后面,出现高冠峨服的庞公度。俞翠莲隔窗户叫了一声“义父”。庞公度独自入房,向他们笑道:“你们猜猜看,刚才有谁来了?”   俞翠莲讶道:“有人到我们局里来么?”公孙元波微微一震,接口道:“是不是无情仙子冷于秋?”   庞公度疑惑地望着他,点点头道:“是的,正是冷仙子忽然来访。局主和我浪费了点气力,才把她应付走。”   他停歇一下,道出心中疑问:“公孙先生何以一猜就中?”   公孙元波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她。”   庞公度道:“冷仙子可能不死心,还要暗中搜查本局多处,所以请公孙兄暂时躲一躲。”   公孙元波站起身。庞公度又道:“外面那人自会带公孙先生到一个密室中,等到过了今夜,方可回到此处。”   公孙元波考虑一下,才走出房去,只见提着灯笼引领庞公度进来的那名手下蒙着面孔。   这蒙面人一言不发,转身行去,公孙元波跟随在后。穿过两座院落,随即转入一条通道内。   蒙面人推开一道房门,公孙元波随后进去一看,灯火明亮,竟是~间书房。他皱皱眉头,问道:“这一间便是密室么?”   蒙面人没有回答,忽见壁间一排书橱无声地移开了数尺,现出一道门户,门中亦有灯光,却是一道扶梯,原来下面才是密室。   公孙元波走下去,扶梯尽头有一道门户,黑色的木门打开着,里面灯光都点燃着,所以看得很清楚,家具陈设俱甚华丽讲究。公孙元波身子微歪,伸手扶了木门一下,便走进这间布置华丽的地下密室内。   室内没有一扇窗子,公孙元波举手掩鼻,道:“哦!好臭啊是什么气味呀?”   蒙面人跨入房内两步,用力嗅吸一下。还没有闻到什么气味时,忽见公孙元波五指如钩,决如疾风,疾抓他面门要害。蒙面人上身一仰,底下踢出一脚,势急力猛,劲道十足。   公孙元波不得不退,但小指头已勾着那人面巾,只是缩手之时把面巾也给扯下来,露出整副面目。   他一望之下,这个蒙面人敢情就是镇北缥局局主陆廷珍。心中微怔,手起一掌,“呼”   的一声迅急拍去,喝道:“陆局主何故扮作下人?”   陆廷珍一面抡掌迎击,一面应道:“除了本人之外,无人可以拦阻公孙兄夺门而逃……”“砰”的一响,公孙元波退了三步之多。原来他功力既不及陆廷珍深厚,加以体力尚未十分恢复,是以硬拼之下,相形见细。   陆廷珍从从容容退出房外,随手关起木门,只听落闩下锁之声传了入来。接着木门上打开了一个洞口,陆廷珍的眼睛向房内探视,见公孙元波尚在原地,便道:“公孙兄,本人多有得罪,幸勿见怪!”   公孙元波哼一声,道:“你把我囚禁此地,有何用意?”   陆廷珍不答反问,道:“公孙兄瞧出了什么破绽,才下决心要夺门逃走的?”   公孙元波道:“我借故摸了这道木门一下,触手冰凉,得知是钢铁质地,所以决定不让你们囚禁于此。却想不到陆局主亲自出马押解,我逃不出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陆廷珍道:“公孙兄对于敝局,一定有着很多疑问。正因如此,我们不得不把你囚禁起来……”他终于答覆了公孙元波的询问,虽说他的答覆根本就无法索解。   公孙元波道:“难道除了我公孙元波,就没有人对贪局发生过疑问么?”   陆廷珍道:“怎么没有?”   公孙元波道:“这些人都被资局解决了,是不是?”   陆廷珍道:“贪局迫不得已,只好杀之灭口。希望公孙兄别以为我们都是残忍嗜杀之徒才好。”   公孙元波耸耸双肩,道:“我心中的想法如何,目前已无关重要啦!”   陆廷珍道:“看来恐怕正是如此了!”   公孙元波沉默了一阵,才道:“陆局主为何不干干脆脆杀死在下?”   陆廷珍道:“还未到时候,公孙兄不必着急!”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天下间难道有急于送死的人不成?”   他已懒得多言,回头顾视一下,便退到角落的一张铺着精绣丝绸垫褥的睡榻,躺坐得舒舒服服,流露出一派懒洋洋的神气。   陆廷珍的眼睛一直不曾消失,细细打量公孙元波的举止神情。过了一阵,突然说道:   “公孙兄,恕我打扰一下,还有三件事须得说明。”   公孙元波忖道:“此人气派木小,一开口就有三件事之多。   我倒要听听是哪三件事情。”当下点头道:“陆局主只管吩咐。”陆廷珍先说了一声“不敢”,才又说道:“第一件事是敝局送来的饭菜绝对无毒,请放心食用,以免徒然减弱了体力。”   公孙元波讶道:“我要体力何用?”   陆廷珍不答这话,径自又道:“第二件是在这门洞之外,昼夜有人轮班看守。这个看守的人,奉命要时时查看你的动静,所以请你不可出手袭击。”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使得。我伤了你手下之人,无补于事,徒然招惹你的报复。”   陆廷珍道:“公孙兄明达事理,实在太好了。第三件事但愿公孙兄也肯答应。”   公孙元波念头电转,隐隐已猜到他的企图,道:“这~点只怕万难答应了。”   陆廷珍道:“以公孙兄的才智,很有可能猜中本人的要求。   我要的是你身上的兵刃。”   公孙元波摇头道:“不行。除非陆局主进来夺走,那叫做无可奈何。如若不然,陆局主休想叫在下自动奉上。”   他说得很坚决。陆廷珍沉吟一下,才道:“好,本人有机会的话,不妨试试看能不能使你自行缴出兵对。”   门洞上的眼睛迅即消失了,剩下公孙元波,登时一片寂静。   他虽是躺得很舒服,肚子不饿,身上不冷,然而心中阵阵难受,思潮起伏奔腾。   这一夜再无事情发生,一直到翌日中午,外面时时传来步履上落楼梯的声音,还有就是在门洞外出现的眼睛。他已懒得瞧看那些眼睛,因为这些直观的人都戴着蒙面巾,根本看不出面貌。   他唯一不受监视的时刻,只有在床尾一道布帝后解手那片刻。他也相信陆廷珍之言,对送来的饭菜毫不怀疑,放量大嚼,以保持旺盛的精力。   这天下午,他感到已经想得太多了,便很不情愿地翻出几本书测览起来,原来这些书籍都是医书药典,十分枯燥无味。   他当然看不下去,也不知拿起放下了多少遍,好不容易又挨过了一天。   密室内不见天光,全靠灯火。公孙元波估计已是第三天的中午,看看灯火暗眼,灯油将尽,等到门洞上有眼睛出现时懒懒地“喂”了一声,道:“回头告诉陆局主或庞先生,要添点灯油了。”   那对眼睛眨了两下,没有作声。公孙元波在床上躺得四平八稳,不再看他,亦不说话。   房内笼罩着一股出奇的寂寞,公孙元波忖道:“一定是我开过口,声音乍失,所以特别觉得寂静。”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门洞外那对眼睛泛闪出奇异的光芒,接着一阵娇婉悦耳的声音传入来,说道:“公孙先生,你心情很消沉恶劣,是不是?”   这种熟悉的声音,使公孙元波触电似的震动一下,略略抬头向门洞望去。~望之下,发现果然是黑白分明、生像能够言.语的俞翠莲的明眸。   他过了一会才叹息道:“我真想不理睬你,可是空谷足音,谁能不留然而喜?”   俞翠莲柔声道:“我先换一盏灯来……”说罢,回身走了,不久,又在门洞外出现,把一盏油灯递人来,说道:“公孙先生,灯拿来啦!”   公孙元波走到门边,但见伸入来那只持灯之手白嫩纤美,尖尖的指甲上还涂着宏丹,红得令人心动。   他禁不住摸摸这只粉援玉琢般的纤手,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伸手入来,难道不怕我抓住不放么?”   俞翠莲怯怯道:“你是英雄人物,可不会这样做吧?”   公孙元波道:“那不一定,我恨将起来,或会下手。”   俞翠莲的手没有缩回去,道:“现在你还不够恨么?”   公孙元波冷冷道:“我劝你还是快点缩回去的好,不然的话”   他的手掌仍然在俞翠莲滑纤的腕臂上抚摸,可是动作已变得有点粗鲁。   俞翠莲的手没有缩回去不说,甚至还伸进来一点。公孙元波大怒,严厉地道:“怎么啦?你看准我不会下手么?”   他掌势微沉,登时把俞翠莲的手扳下大半尺。俞翠莲痛得低低哼卿了一声,却仍然不说话不讨饶。   以俞翠莲的绝艳容颜,在负痛忍熬之时,那副表情一定十分可传动人无疑。目下吃亏在她自己的手把洞口堵住,所以公孙元波根本看不见她的样子。   眨眼间俞翠莲就痛得“哎哟哎哟”地低叫了两声,五指一松,那盏油灯向地面掉落。   公孙元波脚尖一勾一托,把油灯踢起数尺,伸手拿住,冷冷道:“怎么啦?很痛是不是?”   俞翠莲仍没有回答,表现出顽强的沉默。这种固执往往使人怒发如狂,公孙元波气得俊面通红,恨声道:“好,好,你真把我瞧扁啦!”他一则为她固执激起怒火;二则爱、恨这两种情感性质十分接近,一旦化爱为恨,这种恨意便达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他手势一沉,“啪”的一响,俞翠莲的臂骨登时断折。只痛得她重重地惨哼一声,差点晕了过去。事实上她仅仅是尚能站立而已,心中一片麻木,失去思维作用。   公孙元波直到真的折断了她的玉臂,才涌起悔恨之情,但仍然装出恶狠狠的样子,说道:“你相信了吧!可惜已经迟了一点啦!嘿嘿!”他最后还加上两声冷笑,表现得极是冷酷无情。俞翠莲熬忍这股攻心奇疼时,银牙都差点儿咬碎了,哪里还能答话!   只过了一阵,她忽然不觉得疼痛,那条右臂完全麻木了。俞翠莲透一口大气,脑子开始恢复转动,忖道:“天啊!他真够狠心残忍的了,竟然硬生生把我一只手臂折断。唉,义父早已警告过我,但我却不相信他的话。”   公孙元波抓住她骨断处上面一点的臂膀,五只手指分别扣住不同的脉穴,是以俞翠莲疼痛全消,但那只有手软软垂下,在外表看来不见伤痕,仍是皮细肉白,纤美可爱。他冷峻地道:“把门打开!”   俞翠莲道:“我……我……,,公孙元波冷笑一声,道:“不必支吾,快快依我的话去做,不然的话,哼!”   俞翠莲道:“如果这道门打不开呢?”   公孙元波道:“你猜猜看!”   俞翠莲道:“杀死我么?”   公孙元波道:“少说废话,开m”   俞翠莲叹一口气,道:“你好狠心啦!”   公孙元波道:“你明明能够自由走动,可见得我的被囚禁,事先已得你同意。如若不然,你为何不设法救助?”   俞翠莲道:“我事前根本不知此事,这话你当然不信,所以我在事后没有救你的原故,也不必说了,因为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公孙元波暴躁起来,喝道:“信不信是我的事!你说你的,别管我怎样想。”   俞翠莲道:“好吧!二老爷深知我的忠心胜过对你爱慕之情,所以他放心让我来探望你。”   公孙元波一楞,道:“庞公度这么有把握吗?”   俞翠莲道:“你已试验出结果,何须再问。”   公孙元波沉吟道:“当然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未到达使你背叛的程度,可是庞公度的信心,仍然教人感到难以置信。”   俞翠莲幽幽道:“不,你说错了。二老爷深知我心中对你之情,已到了背叛他们的程度,所以他曾经把外面所有的报告给我看过,并且分析情势,使我得知如果纵放了你,徒然让你落在厂、卫的重重罗网之中而已!”   公孙元波那么有主意的人,竟也不知道相信她的话好呢,抑是不信的好?一时没了主张。   过了一阵,他终于歉然地道:“我已折断了你的臂骨,唉!”   俞翠莲柔声道:“不要紧,骨断了可以接续,但人死却不能复生。”   公孙元波更感惭愧,全然不懂刚才如何能够向她下毒手?他帮忙着把俞翠莲的手臂送出门洞外,一面忖道:“我纵有莲花妙舌,也无法解释和赔罪。”   俞翠莲匆匆走了,临走以前还温柔地嘱他不要烦躁,不久情势一定会好转。可怜公孙元波哪里能不烦躁,如何走得下心?自俞翠莲走了之后,不停地在室内谋楼,也没有换上油灯,所以后来密室内一片黑暗。   他最痛悔的是伤害了俞翠莲这回事,自个地反复忖道:“我向来自命侠义英雄,何以今日这般恶毒对付一个女孩子?况且她又是我喜爱的人。唉!原来我和别人一样,卑鄙而又狠毒。”也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传来声息。公孙元波一直巴望俞翠莲再来,即使不是她来,也好探问一点消息,当下登然注视着门洞。   外面的人在门口站了好一阵,没有作声。公孙元波“喂”了一声,道:“来者是谁?”   那人应道:“是我,你先点灯好不好?”口音柔软娇脆,悦耳之极,竟是俞翠莲的声音。公孙元波一阵大喜,道:“你的手接好了没有?还痛不痛?”说时,点燃了油灯。   俞翠莲道:“接好啦!但被二老爷骂了一顿,你信不信?他早就警告我说,你在这种情况之下,定会失去理智而伤害我!”公孙元波惭愧地道:“我实在不应该那样对付你。”   俞翠莲柔声道:“这种小事别放在心上,反正我已经好了。”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这还算小事的话,怎样才算大事?”   俞翠莲道:“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我改动一下,变成痛苦莫过于心碎。区区臂骨,算得了什么?”   公孙元波怔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你奉命行事,谈不上痛苦不痛苦。”   俞翠莲道:“我又不是木头人,怎会不痛苦呢?”   公孙元波越想越是迷惑,道:“我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翠莲叹口气,道:“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停歇一下,又遭:“公孙先生,你猜猜看我正在转什么老头?”   公孙元波忖道:“她这一问题是十分突然,但必是与我有奚大关系,才会叫我猜测。”   心念一转,道:“你敢是想纵放我迷离此地?”   俞翠莲道:“唉!不错,我怎会有这种疯狂的念头呢?”   公孙元波道:“疯狂么?不。你从前可以助我逃脱,如今为何不可?”   俞翠莲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目下形移势改,所以我实是无法相助。”   公孙元波低声问道:“咱们在这儿说话,有没有人偷听?”   俞翠莲凑近门洞,灯光恰好照射出她的翠黛明眸。仅仅窥见这么~点,已使人感觉得出她的美艳勉力。   只听她道:“没有,谁也听不见。”   公孙元波道:“那么告诉我,为何现在你不能帮助我?是不是外面守卫森严?”   俞翠莲道:“不是,外面根本没有人。只要我打开铁门,你便可以无声无息地逃出本局。”   公孙元波试探道:“假如我自己有法子逃出去,你会不会发出警讯?”   俞翠莲迟疑一下,才道:“会。”声音软弱无力,似是决心不强,但又似是难于说出如此无情的话。   公孙元波还要说话,忽然听到“叮”的一声微响,便见俞翠莲美眸中闪过疑惧不安的光芒,当下忖道:“这一响声,敢是外面传来的警讯?”   只听俞翠莲低声道:“我知道你是绝顶聪明又十分机警的人,所以有些事情不能瞒你。   我现在只求你别作声,不要害我……”   公孙元波本还打算弄出巨大声响,被她这么一说,只好改变心意,苦笑一下,道:“你这一招叫做先发制人,对不对?”俞翠莲柔声道:“你心里很责怪我么?”   公孙元波不答反问,道:“是什么人侵入你们腹地?啊,敢是东厂的无情仙子冷于秋?”   他问得一点不错,冷于秋在六七个人簇拥之下,正好踏入密室上面的书房,因此,公孙元波只要用内力迫出声音,透过密封的秘门,冷于秋立可发现。   冷于秋除了紫云、丹枫两婢随诗之外,还有四名高手在书房外院庭中。陪她们进入书房的是陆廷珍的副总缥头倪贤、樊奉山二人。那倪、樊二人在京师极有名气,曾与冷于秋见过面。陈廷珍笑一笑,做个手势让座,他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中年人沉隐而又康洒的风度。   冷于秋老是那么冷冰冰的,四下打量一阵,才道:“陆局主忽然让座,不知道有何深意?”   陆廷珍道:“冷仙子问得好。这间书房乃是区区私用的地方,重要的贵客多半在此会晤,所以故习难除,竟然请仙子小憩了。”冷于秋“哦”了一声道:“原来这是你的私用书房。”她沉吟了一下,又道:“那就不妨小坐片刻。”   她在紫檀木的书桌旁边坐下,纵目测览架上的藏书,徐徐道:“看了陆局主的藏书,不能不相信外间推许文武全才之语确实不假。”   陆廷珍微笑道:“冷仙子这话,区区实在不敢当得。这些典籍卷册,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   他暗示一下,倪、樊二人连忙多搬了一只锦垫过来,请紫云、丹枫两婢落座。   冷于秋看在眼中,心头一动,付道:“他们都是精干过人的脚色,何以直到陆廷珍发出暗示之后,才急忙搬来锦垫?”   无情仙子冷于秋寻思时,目光停在书架上。她本无心,陆廷珍却有意,心中~震,涌起满腹惊疑,忖道:“莫非她发现了破绽?”   在书架后面,便是通往密室的暗门。陆廷珍当日建造这一道暗门之时,曾作精密规划,深信纵是土木之学的高手到此,也无法查看得出一丝破绽。故此他在震惊之中,又大感迷惑,不知不觉也定睛打量那座书架。   冷于秋目光收回来,在陆廷珍面上一转,淡淡道:“陆局主,你瞧什么呀?”   陆廷珍道:“陆某正设法试行找出冷仙子刚才注目的是哪一部书,可惜瞧不出来。”   冷于秋本来就没有瞧看任何一部书,心想:“当然啦!你瞧得出来那才是怪事呢!”   紫云弯下柳腰,嘴巴凑到冷于秋耳边,低声道:“小姐,那厮说谎的本领很大。”   冷于秋“哦”了一声。紫云又遭:“婢子刚才见他目光流转,但很少落在书本上。”   冷于秋“晤”了一声,抬目向陆廷珍道:“陆局主,我有一个不情之求,只不知局主可肯答允?”   陆廷珍心中一阵惶恐,道:“仙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陆某岂敢不遵?”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运集功力,还发出暗号,樊奉山立即走到门口。他们表面上虽然若无其事,可是书房进甚至于整座嫖局,都忽然呈现一种紧张的气氛。   冷干秋是何等人物!马上就感觉到这种气氛,诧异地皱皱眉头,目光一掠,已发现那樊奉山堵在房门口,竟是堵截任何人出入之意。   她虽是看出情势起了变化,但心中并不着忙,反而更为冷静,脑筋转动得更快。   陆廷珍等她说话,见她一味沉吟思索,心中惊疑更甚。假如他不是真够老谋深算的话,很可能已发动全局人手,抢先攻击这一批东厂高手了。   过了一阵子,冷于秋才道:“我想请陆局主回避一下。”她指指紫云,又道:“我们有话商量。”   陆廷珍疑俱难消,但口中却应道:“冷仙子的吩咐,自当遵行。”他站了起身,又微笑道:“陆某在门外等候可好?”这话大是含有深意,假如冷于秋拒绝,显然要动手勘查书架,则他便不得不立即发动全面攻击了。   只见冷于秋毫不迟疑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大概不会谈很久。”   陆廷珍拱拱手,大步行出室外。倪贤,樊奉山都跟了出去。   冷于秋望着院中的陆廷珍等人,口中道:“奇怪,刚才一度情势紧张得很。”   丹枫道:“是啊!这种现象十分可怪!”   紫云道:“我倒没有感觉到��”   冷于秋道:“现在且不谈它,刚才你说他并没有查看书本,这话怎么说?”   紫云道:“如果他当真想知小姐看的哪一本书,势必细查书架上的书目,从其中挑出可能引起你的注意的才行,岂能漫无头绪,目光乱转?”   冷于秋道:“这话甚是,那么他目光在书架上下左右乱转,必有其他用意了,但那是什么用意呢?”   三个人六道目光都向书架望去。查看了一阵,紫云首先遣:“婢子瞧不出一点道理来。”丹枫接口道:“婢子也是。”   冷于秋又细看了一阵,才摇摇头道:“我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我们其实不必捕风捉影地过于多疑,他们可能与公孙元波毫无关连��”当下略略提高声音,道:“陆局主,请进来。”陆廷珍应声入来,欠欠身子,道:“冷他于谈完了?”   冷于秋道:“是的,我们要走啦!”   陆廷珍巴不得她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口中却道:“冷仙子今日光临,令敝局蓬革生辉,荣幸何似!如果冷仙子不急着走的话,敞局已准备了菲筵……”   冷于秋摇摇头,站起来向门外行走,一面道:“不必啦!我向来不在外面应酬的。”   她率婢出去,在几名带来的高手簇拥之下,出了镇北嫖局。   回到府中,更衣之后,便一直在暖阁中走来走去。她的举动和神情,一望而知正在思索一件难题。   在镇北源局那边,陆廷珍送走了东厂三巨头之一的无情仙子冷于秋之后,饶地心雄天下,目无余子,却也不禁透一口大气,泛起了如释重负之感。   陆廷珍回到私用书房,庞公度来报告道:“本局的精干能手已经完全出动,并且出动了几年来在厂、卫以及各衙门内布置的眼线,全力执行局主交代的任务。”   他发现陆廷珍的神色与平日的深沉冷静有异,当下又道:“局主有什么心事?可不可以说来听听?”   陆廷珍道:“我不但有心事,而且有两个之多。一是有关全力去办的两大任务,我瞧成功的机会不大;二是这个无情仙子冷于秋,比我一向所估计的要高明很多,乃是个十分棘手的人物。”   庞公度微微一笑,道:“咱们一样样讨论。说到你交下的两件任务,其中一件的确十分棘手,不易完成使命。在下是说想查出东宫集团的主持人是谁这一宗,委实难办。至于另一件工钩斜的内情,在下却不以为无法完成使命。”   陆廷珍摇摇头,道:“以咱们见闻之广,耳目之众,居然从来未听过玉钩斜这个名词。   我告诉你,这一定是个莫大的秘密。”   庞公度道:“话虽如此,但有时咱们对于与己无关之事不甚注意,故此疏忽了。在下只对东宫集团的主持人是谁这一宗,既感莫大兴趣,又认为极难查得出来。”   陆廷珍道:“当然!这个秘密非常有趣,但你别轻估了玉钩斜的秘密。你只要瞧瞧这两三天来,东厂、锦衣卫部为追缉公孙元波而闹得翻了天,你就可以想得到这个秘密多么重要了。这便是我们何以决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查明这个秘密的理由了。”   庞公度了解地点点头,他当然老早就知道了陆廷珍的决心,所以他才全力帮助陆廷珍,不惜以俞翠莲的肉体诱公孙入股,谁知当时俞翠莲却在无意之中使他们计划全都落空。   他以安慰的口吻,道:“局主目下不必过于烦心,咱们的人等一会就会陆续回报。假如完全无功的话,咱们再想办法。”   陆廷珍沉吟道:“但那冷千秋似是已获得某些线索,至少她是三巨头中唯一得知本局与公孙元波有过纠葛之人,而她的能力才智,亦是当世罕有的,故此我对她感到十分顾忌。”   庞公度露出凶毒的神色,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先下手为强,把她杀死?”   陆廷珍颔首道:“你这话有理,我刚刚考虑到这一点。是的,咱们若不斩草除根,必有后患。”   庞公度寻思一下,凶毒的神色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迷惆焦化的表情。他道:“咱们如以全力暗杀她,当然可以办得到。   问题是如何才能够不牵涉到咱们身上,这真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陆廷珍道:“最好能诱她远离京师,方始下手。如若不然,万难脱卸干系。”   庞公度愁眉不展地寻思计策,有时和陆廷珍讨论一下,有时听取手下的火急密报。   一直到昏暮点灯以后,他们所接到的报告,全都令人失望。   他们在上面吃饭,俞翠莲进出好几次,最后的一次是送饭给公孙元波。   庞公度叫住她,道:“翠莲,公孙元波吃过饭之后,你收拾好了便通知我,局主和我要同他面谈。”   俞翠莲应了一声,袅袅停掉地去了。   陆廷珍道:“公孙元波的嘴巴,比石头人还紧密,咱们休想探出一点口风。”   施公度苦笑一下,道:“除了向他下手,咱们也别无选择了。”   陆廷珍道:“这话也对!”   庞公度道:“对付公孙元波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提问他集团的主持人身份姓名的方法,另一个便是查探玉钩斜秘密之法,咱们恐怕只能选择一个方法施展。”   陆廷珍道:“这叫做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对不对r待我想想看,晤!还是先查明玉钩斜之秘重要些,因为东厂、锦衣卫这么紧张,可见得必有莫大的牵连。”   庞公度点点头,道:“好,本来在下只有好奇之心,然而听了所有的报告之后,可就发现玉钩斜之秘十分不简单,因为在东厂方面,只有三宝天王方胜公、鬼见愁董冲和无情仙子冷于秋这三大巨头晓得内容,在锦衣卫方面.便只有提督大人薛秋谷四爷一个人得知,可见得这是何等机密的大事!何况厂、卫全力追搜公孙元波,别的事情一概搁下。更见重要。”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这玉钩外三个字,最光却是由一个卑微不足道的人物口中提起,然后才牵涉到公孙元波身上,这一点倒是十分奇怪的现象。”   陆廷珍同意地点点头,道:“这一点果然大值怀疑,或者这等像迷雾的情势,只有公孙元波一个人解得。”   他们谈到此处,俞翠莲已通知说一切都收拾好了。陆廷珍、庞公度很快就进入密室内。   他们没有叫俞翠莲回避,所以密室内一共是四个人。   密室内不但灯火明亮,而且暖热得很。陆廷珍把帽巾外衣都脱下来了,俞翠莲接过,放在一旁。   公孙元波见了,付道:“他脱帽宽农之举,一定是打算与我作长谈无疑了。”   他早已把自家生死置于度外,是以坦然不惧。不过他却很有兴趣和陆、庞二人见面,因为他们使用着药、使他险险遍好了俞翠莲之举,用心曲折离奇,使人无法猜测,所以他想套点口风,以便推测。   大家坐下来,气氛好像相当融洽。陆廷珍首先道:“外面东厂、锦衣卫正以全力搜捕公孙兄。据我所知.厂“、卫方面所有人手都派上用场,以致有好几个大案子都暂时搁下,这种情形不但向来没有见过,同时又延续了两三天之久。”   公孙元波耸耸双肩,道:“他们爱捣什么鬼,别人也不能干涉的,对不对?”   庞公度徐徐道:“那也不一定。假如敝局把公孙兄你交出来,京师马上恢复平静。你可相信?”   公孙元波显出很落槛的风度,点头道:“当然啦!两位的意思是晚辈与王钩斜之秘有关,他们正为此事而大举搜捕于我。晚辈不必否认,但两位不必追问,大家省点气力。”   陆廷珍沉声道:“不,公孙兄说错了,我等正因此故,不但坚不把你交出,还要向你问个水落石出。”   公孙元波冷冷道:“如果我不说,陆局主打算怎么办?杀我,抑是把我交出去?”   他目光冷峻如剑,坚定地注视着陆廷珍,因此没有发现俞翠莲那种忧焚惶急的神情。   庞公度平静地道:“敝局局主的话,公孙兄不可误会。我们虽有决心查明玉钩斜之秘,却不打算用不友善的手段。”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心中泛起一阵忿怒,但他极能忍耐,没有发作,嘲声道:“哦!原来如此。相信庞前辈底下要说的。便是如果公孙元波说出这件秘密之后,便释放我了。我有没有猜错呢?嘿嘿……”他以冷笑结束了话声,陈廷珍肃然道:“不错,正是如此。公孙兄敢不敢相信本人这话?”   公孙元波摇头道:“陆局主说来不像是开玩笑,可是仍然教在V感到难以置信。”   庞公度道:“公孙兄幸勿多疑。我庞公度用人头担保,决不骗你。”   公孙元波见他说得十分认真,于是摄神定虑寻思了一阵,才道:“关于玉钩斜的秘密,与贵局全无关连,只怕两位听了之后,感到值不得纵放在下。”   陆廷珍慨然道:“值得值不得那是我们的事,公孙兄只要说出来,你便可安然离去。”   公孙元波目光转到庞公度面上,没有开口。庞公度微微一笑,走过去背转身子,说道:   “假如敞局局主反悔的话,公孙兄手起掌落,把鄙人击毙就是。”   公孙元波讶然忖道:“奇怪!他们这儿的人,个个都好像不知死字为何物。陆廷珍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够使得他们心无畏惧呢?”   他没有法子想得通这个道理,当下伸手推开了庞公度,道:“咱们一言为定,何须庞兄作为人质!”   陆廷珍大喜道:“公孙兄竟信得过陆某人么?”   公孙元波道:“在下信得过。”   庞公度回身问道:“敢问其故安在?”   公孙元波道:“在下只想到了一点,那就是如果陆局主乃是不仁不义之辈,焉能罗致得到这许多死土?”   俞翠莲突然轻轻喝采,道:“公孙先生说得不错,陆局主实是当世第一大仁大义的人。”   密室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十分融洽和谐,大家坐了下来。   公孙元波道:“贵局许许多多神秘莫测的事情和行动,在下虽是不解,但想来想去,总感到似是与世无害。如果这一点没有看错,也就够了,用不着查探贵局的隐秘。”   陆廷珍欠欠身道:“幸蒙公孙先生谅解,敝局上下不胜感激。”   公孙元波道:“现在言归正传,‘玉钩斜’这三个字,乃是代表若干年前宫闹内的一件奇案!   他略一停歇,才道:“此所以在下认为与贵局没有什么关连。”   陆廷珍、庞公度仍然神色肃然,没有一点泄气的意思。   公孙元波只好又道:“这件案子发生在很多年前,至今尚未侦破结案,一巨掀出来,宫闹内将发生极大的变故,许多人将因此而丧生……”   俞翠莲惊道:“当真这么厉害?”她终是涉世未深的少女,想到了帝王权力何等巨大,宫闹之内何等森严,如何还有悬案与外界有关?是以心中又惊奇又恐惧。   公孙元坡道:“当然是真的啦!你瞧瞧厂、卫方面何等紧张”,便可知此事非同小可了!”   他正要转入正题,但话声却被一阵奇异的微响打断。公孙元波讶异地四下瞧看时,却见庞、陆二人迅即起身奔了出去,匆忙得只交代了一句:“请等一等!”话声未歇,人已出门而去。     第十七章 男扮女装     公孙元波询问地望着俞翠莲,俞翠莲轻轻道:“有人侵入本局,刚才的声音是十万火急告警讯号。”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敌人一定已经深入腹地啦?”俞翠莲点点头,道:“是的,只不知是何方高手,竟能瞒过外围五道防线,直到侵入腹地才被发现。哦!一定是高明无比的人物。”   公孙元波向门口走去,俞翠莲连忙拉住他的手臂,惊道:“你……你别走!”   她一眼望见公孙元波面有不悦之色,忙又道:“我不是不愿让你走,而是你这一出去.势必被来敌发现。对你固然不好,对我们也大大不利。”   公孙元波道:“对你们有何不利?”   俞翠莲道:“如果来敌是厂、卫高手,看见了你,岂不是坐实了本局窝藏要犯之罪?”   公孙元波无话可驳,忍不住讽刺地道:“你果然忠心得很啊!   陆廷珍如果要你出卖你的丈夫,相信你也不会拒绝的,对不对?”他仍然向门口行去。   俞翠莲只好放开手,深深叹息一声,公孙元波心中忽又不忍,回头道:“我不走,只是到门外查听一下动静。”   俞翠莲立刻化愁为喜,道:“你可要小心点啊!”   公孙元波走出去,拾级而上,直到尽头处,那儿便是密室入口,外面就是那间书房了。   他心中微生感慨,忖道:“我现在已有机会推门而出,可是反而自动留下。世事变化之奇,真是难以预料。”   灯火顺着楼梯折射上来,故此他所站的地方却也不暗。   外面传来一阵低语声,公孙元波听见,大吃一惊,听出是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口音,只听她道:“彭公,你是当今之世最话通消息埋伏之道的宗匠,所以我特地请你来瞧瞧这间书房。”   公孙元波心头又是一震,忖道:“糟了,原来她请到赛鲁班彭吟圃出马,这一间密室,岂能瞒过他的眼睛?”当下一转身奔回密室之中,道:“翠莲,这儿还有没有别的路可逃?”   俞翠莲一瞧他的神情,便知大事不妙,骇然摇头,道:“没有,只有一条通路。”   公孙元波大急,道:“这就糟了,这就糟了!”~面游目四顾。但见这间密室内虽然陈设有各式家具,布置华丽舒适,却没有一处可供他们藏匿。   在书房内的无情仙子冷于秋,这时并没有掩饰行藏,还点亮了灯火,好让那个容貌清澈洒逸的赛鲁班彭吟圃得以查看书房内的情形。   她和彭吟圃潜行进来时,由于彭吟圃谙晓土木之学,虽是第一次走入这镇北镖局,但他一望之下,任何屋宇的大小深广形势全都了如指掌,所以反倒是他带路,借重重屋宇各处不同的地形和式样来掩蔽身形,容容易易就来到镇北镖局的心腹地区。   冷千秋立刻发出一颗信号火弹,飞上半空,这时才让镇北镖局之人发现,发出警讯。可在镖局四面,当讯号火弹出现后,立刻出现了无数人影,除了东厂的人手之外,还有特选的禁军好手。   这些人仅在四方八面暴露出身形,却不侵入镇北镖局,但这么一来,镇北镖局除非胆敢造反,不然的话,决计不敢招惹冷于秋。   冷于秋和彭吟圃很快找到书房,点亮了灯烛。现在纵是陆廷珍露面,她也不予理会,甚至还会命令陆廷珍做这做那。   躲在暗处的陆廷珍、庞公度等,虽然已调集了数十名高手,实力强大,足可以消灭冷于秋和彭吟圃,可是镖局外面的阵仗,使他动都不敢动,亦不敢露面。   彭吟圃四下望了一阵,道:“这间书房果然大有古怪。依不才的揣测,屋顶和四壁至少藏有数百件兵刃和暗器。如果发动机关,屋中纵然塞满了人,亦将无一幸免。”   冷于秋冷笑一声,道:“谅他们没有这个胆子发动埋伏。”   彭吟圃微笑道:“就算发动也不须过虑。不才入门时已弄了手脚,最多只有三五十件兵刃能够发挥威力。”   他举手指着书架,又道:“这是一间地下密室的入口,冷仙子不妨推开进去瞧瞧。”   冷于秋抬目打量那座书架,白天时她已仔细查看过,现在虽然得到彭吟圃指点,却仍然看不出一点破绽。不禁忖道:“他究竟从哪一点瞧出这儿便是密室人口呢?”心念转动之际,人已走了过去。   彭吟圃道:“只要把右边的兽首按下,再轻轻一推就行啦!”   冷于秋如法施为,那座书架毫无声息地转动,露出一道门户。   她一拢眼神,向里面望去,发现有微弱的光线透上来,立即向彭吟圃做个手势,命他不要说话作声。   只见这个名震天下的女性高手屹立不动,作出侧望查听的姿势。她旋即用手势向彭吟圃比划一下,意思说她打算下去探探。彭吟圃会意,点点头表示无妨。   冷于秋面含寒霜,一晃身滑入秘道,宛如一阵清风似的,飘落在楼梯最下面的一级。她在上面查听时,已听见~阵男子的奇怪笑声,好像向她挑衅,嘲笑她不敢下去的意思。   她再迈前一步,身子已站在门前。这道门户仅是虚掩着,还留有大半尺缝隙。冷于秋目光首先看看门上的洞口,接着伸手触摸那扇门,发现是钢铁质料,登时晓得这间密室多半是用来囚禁重要人犯。不过现下门禁大开,显然里面的人并不是人犯了。冷于秋心中泛起失望之感,目光迅即从门隙射入室内。   但见这间密室布置得甚是富丽舒适,灯光明亮,一共有两个人显现眼中,却是一男一女。   男的恰巧向床铺行去,所以背后向门,看不见面貌。那个女的躺在床上,绣被只盖住半边身子,另半边身子呈露在灯光下,但见上面是酥胸粉乳,下面是浑圆修长的大腿,肌肤如雪,映射出一片洁白光辉,敢情是裸露着的。由此可推知她全身已无寸缕,更可知道她正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那个男人边走边解长衫,口中发出低沉的笑声。现在无情仙子冷于秋可就明白了这阵笑声何以与平时不同了,而她先还误以为是对她的挑衅,敢情错啦!   她多年来穿身如玉,自负冰清玉洁之质,这等场面岂肯多看一眼!迅即退开,转身回到书房中。   彭吟圃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不觉露出讶色。冷于秋先把书架推回原状,以免语声传下去,才道:“原来是陆廷珍在里面。”她首先走出书房,彭吟圃在后面,疑惑地道:“姑娘确知没有别人藏匿在里面了么?”   冷于秋摇摇头,心想:“陆廷珍和那美女正要丁那风流勾当,焉能容许别人留在密室中?”这等情形既不便说,亦不必说,所以她不加解释。她脑海中还闪映着那个赤裸美女的容颜,感到她真是艳艳人复,我见犹怜,无怪陆廷珍要把她藏在密室中独自享受了。   不久工夫,陆廷珍和庞公度联袂走入书房中。他们满面狐疑之色,四下查看一下,陆廷珍道;“莫非天下无权的赛鲁班彭.吟圃,竟也瞧不出咱们这间密室?”   庞公度摇头道:“绝对不可能。”   陆廷珍叹口气,也承认道:“不错,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但既然他看得出来,冷于秋也势必下去查看过,那么公孙元波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庞公度摊摊手,道;“属下正是因此而大惑不解。以冷于秋的经验和才智,公孙元波不管躲得多么严密无迹,也不中用。除非……”   陆廷珍为之精神~振,连忙问道:“除非怎样?”   庞公度道:“除非他们正在作云雨之欢,冷于秋不敢细看,匆匆走开。”   他的猜测已与事实相当接近了,陆廷珍道:“但我怀疑翠莲肯不肯这样做。”   庞公度适:“她一定不肯。唉!公孙元波究竟以什么计策退敌?”   陆廷珍很不甘心地伸手去推书架,一面道:“凭我们两个人都猜不出来,真是……   唉!”   他叹气声中,大步进去。两人旋即走入密室中,只见俞翠莲正在整理衣裳。   陆、庞二人大感惊异,对望了一眼。   公孙元波问道:“冷于秋已经去了?”   陆廷珍点点头,道:“她去啦!”   庞公度接口问道:“她下来查看过吧?”   公孙元波道;“下来过……”   陆廷珍摆手道:“好啦!经过情形不必多说,反正她已经徒劳而返。公孙兄,咱们刚才谈到哪里了?”他和庞公度都已认定冷于秋乃是被无边春色惊退,窃喜之余便不愿多说,以免刺激命翠莲的情绪。   庞公度明白陆廷珍的心意,道:“公孙兄刚谈到那玉钩斜乃是宫阁一大悬案的话。”   公孙元波心不在焉地应道:“对了,宫闱内这一件悬案如果爆发出来,宫内宫外要遭受杀头灭门之祸的,少说也将有千数百人。换句话说,这玉钩斜一案,如若不破而又掩藏不住,被人揭发出来,将有千余性命遭遇灭亡的命运。”   他一边说,双眼一边瞅住俞翠莲。她正在整理身上的衣服,云鬓微乱,红生玉颊,真是娇鲜欲滴。公孙元波见过她那丰若有余柔若无骨的肉体,印象深刻万分,是以这刻灯下看她,倍感动人。   不过公孙元波的心不在焉,却与俞翠莲的诱人胭体没有多大关系。相反的他脑中竟从眼前这个美女,联想起另一个美貌而冰冷的女子,那便是“无情仙子”冷千秋了。他暗自忖道;“我刚才利用陆廷珍遗留下的外衣和帽子,冒充是他,加上美丽的俞翠莲,使冷于秋当时认为陆廷珍有理由在密室藏娇,因而迅即离开,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有某种破绽。”   他想到这里,心中凛然,因为连他也能够隐隐觉得有破绽的话,则才智高如冷千秋,一定很快就能发现无疑。   他的话声已停,陆廷珍和庞公度起初见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俞翠莲,不禁暗暗好笑,认为这少年英雄敢情也过不了“美人关”。但他们迅即发现情况没有那么简单,故此公孙元波突然跳起来之时,他们反而全不惊讶。只有俞翠莲被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啦?”   公孙元波道:“陆局主,在下猜想的虽然不知对也不对,只是目下只有暂时假定在下没有猜错。俞翠莲,请你将外衣再脱下,丢在显眼的地方,然后蒙头而睡。陆局主,请你留在此地,听到声响的话,便装出刚穿好衣服,正要穿上鞋袜打算离开的样子。我和庞兄到别处躲上一躲。”   他的话好像是有点危言耸听,况且他与庞公度这一出去,便有如鸟出樊笼,说去就去了。   陆廷珍不愧是有魄力有担当的领袖人物,当机立断,点头道:“好,你们且出去躲一躲,我和翠莲留此依计行事。”   公孙元波走到门口,还回头叮嘱道:“翠莲姑娘,为求逼真起见,你最好能露出两只胳臂至被子外面,当然没有把衣服脱去。总之,你们装得越像越好。”   他虽然没有说出要他们装什么事情,但只要不是痴呆之人,都能~听而知。   庞公度领着公孙元波出去了,密室的铁门仍然保持刚才那样,打开一道缝隙。   陆廷珍沉声道;“他一定是突然发觉刚才你们的情况有了破绽,料想那智谋过人的冷于秋,迟早也会醒悟。”   他一面说,一面做手势叫她脱衣服,又道;“冷于秋这等人物,势必不甘受骗而再度前来,所以这回如果换上了我,冷于秋便只好吃一个败仗了。”   俞翠莲已把外衣和裙子脱下,开始解开里面的衣物,在她心中,陆局主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偶像,是她心中的“神”,同时也有着父执辈的感情,所以她一点没想到男女之别这一层,也没有想到她现下已经长大成熟,而陆延珍却是精力旺盛的壮年人。   她坐在榻上,两脚屈坐,大腿完全没有掩盖,在灯光下反映出白皙眩目的光芒。   当她解开亵衣时里面红色的抹胸,衬托出她雪白高耸的双峰。她正把衣服丢在床前的地上,笑道:“丢在这里好不好?”陆廷珍好像在梦中惊醒一般,道:“可以,那儿都行…·‘·”声音有点干涩,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来,深深吸一口气,好像要镇定一下似的。   他把鞋袜脱掉,依照目前情况的需要,将身上的短打衣服解开.有把头发弄乱了一点,转头望着俞翠莲,道:“怎么样,像不像刚刚起床?”   俞翠莲欢然笑道:“像极了。”   她伸手替他把头发更弄乱一点。陆廷珍几乎要闭起眼睛,因为她的手臂洁白晶莹如嫩藕,同时一阵暖香送入他鼻中。   此外,当她玉臂移动时,胸前乳峰也发生波动,使人目眩神摇。再加上她那张吹弹得破娇艳欲滴的面靥,组成了强烈无比的诱惑力。   俞翠莲哪知这个中年人心情如此激荡?还挨近了他,坦然笑着道:“世上的事情真奇怪,我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和局主你在一起,还这样亲密…”   突然间陆廷珍伸臂一拥,便和俞翠续一齐倒在床上。俞翠莲以为是外面有敌人潜来窥看,心中毫无旁的想法,反而舒展玉臂,把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抱紧,以使敌人看起来更逼真些。   陆廷珍吻在她嘴唇上,俞翠莲宛转相迎,还装出热烈的样子,接着她感到这个男人的手在她胸前活动。   她的抹胸已扯下来,双峰完全裸露出来。她虽然深信这是表演给敌人看的,然而也不禁微微感到陆廷珍的动作太过火了一点,因为不但胸罗已解,连薄薄的短裤亦被扯掉,使得她全身已无寸褛。   陆廷珍拉过一张薄被,盖住两个身体。俞翠莲很快就感觉到对方光滑暖热的肌肤,这使得她有点吃惊,但又有点迷醉,芳心中一片混乱,已经不会思想了。   在另一间屋子里,门窗都有布帘封盖住,室内明亮的灯光一点也透不出去。   庞公度和公孙元波坐在八仙桌前,都没有作声,好像各人正在想各人的心事。   过了好一阵,突然~阵低微而清晰的敲门声有节奏地响着。   庞公度侧耳倾听,这阵敲门声很快就停止了。   公孙元彼心知这阵声响,必定是他们的手下通报消息,所以也不询问。   庞公度寻思了一下,才道:“公孙兄,你猜得一点不错,那位无情仙子冷于秋又来啦片公孙元波点点头,道:“她真是才智非凡的女中英杰。”   庞公度道:“敢问公孙兄刚才忽然醒悟的是什么破绽?”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在下是以男女欢会的场面把她骗走的。”   庞公度道:“这~点庞某也猜了出来。”   公孙元波道:“庞兄可还记得,你与陆局主当时在密室内聆听玉钩斜之秘时,陆局主把外衣和帽子放在桌上,后来匆匆与你离去时,衣帽已来不乃带走.因此在下便是利用他的衣物帽子,让冷于秋误认我是陆局主。”   庞公度疑惑道:“这样甚是合理呀!其中何以会有破绽?”   公孙元波淡淡~笑,道,“在下上床时不敢脱帽,生怕脱了帽子就被冷于秋认出来。请问天下间哪有人登榻寻欢之时,还戴着帽子的?”   庞公度不觉失声而笑,道:“原来如此,果然是一个很大的破绽”   公孙元波道:“所以在下急忙请陆局王亲自登场,弥补这个破绽。”   他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似是痛苦,又似是后悔。   庞公度道:“公孙兄有何心事,何不告诉庞某?”   公孙元波道:“没有……”但随即叹一口气道:“陆局主虽然出马弥补破绽,可是冷于秋这一次重来,定必有了某种严密的安排,因此陆局主仍然很容易露出马脚的。”   庞公度道:“公孙兄这话怎说?”   公孙元波道:“由于冷于秋这是挟着满腔疑惑而来,因此,她纵然亲眼看见陆局主的面貌无讹,但仍会严格查究。如若陆局主稍稍大意,恐怕还是会露出破绽的。”   庞公度沉吟道:“冷仙子不至于带人来检验他们吧?”   公孙元波道:“那有什么稀奇的?像她这种已经成名多年的高手,难道还会怕羞不成?”   庞公度叹一口气,面上现出烦恼之色。   公孙元波轻轻道:“庞兄,你敢是为翠莲烦恼了?”   庞公度先是怔~下,才道:“是的,公孙兄居然也看出来了。   唉!我对翠莲的感情,当真有如亲生女儿一般。她……她如何能匹配陆局主呢?”   他话中已露骨地暗示出,若然陆廷珍真个与俞翠莲发生关系的话,俞翠莲自然不可能再回到公孙元波怀中,势必跟定陆廷珍不可了。”   公孙元波也同情地叹了口气,但他旋即抛开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肃然道:“庞兄,在下不得不提醒你一下,那就是东厂还有别的高手,并非只有冷于秋一人。”   庞公度急急收摄心神,想了一下,才道:“不错,冷仙子只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事实上,另外那两大高手,声势之强大还在冷仙子之上。但公孙兄这样提醒我,是什么意思?”   公孙元波道:“无情仙子冷于秋一夕之间两度搜查镇北镖局,想那三宝天王方胜公和鬼见愁董冲非聋非哑,焉有不知此事之理?”   庞公度额首道:“不但是东厂,相信连锦衣上的薛秋谷也知道了。”   公孙元波道:“庞兄想想看,这个消息既已传遍了厂、卫,其他的人难道全都不闻不问么?”   庞公度道:“他们见冷于秋无功而退.便没有什么好追究的啦!”   公孙元波道;“这只是那些人的反应之一,但万一他们认为非查明冷于秋两度夜探镇北镖局的原因不可时,以他们的作风实力,恐怕贵局不易应付。”   庞公度道:“这~点庞某已经考虑过了。只要公孙见不在此地被他们抓到,本局倒是不难应付他们的调查。”   公孙元波道:“照目下的形势看来,在下除非背插双翅,否则休想出得京师。”   庞公度微微一笑,道;“公孙兄放心吧!庞某自有万全之计,可以安全送你出京。”   公孙元波听了想道:“庞公度不但才智过人,尤其难得的是他手底下有着无数忠心耿耿的人,这些人随时都可以为他卖命,因此他这番话不算夸口。”   “好吧!在下这就把玉钩斜说出来。”他望着庞公度,见他点头同意,便又道;“这个秘密乃是发生在十几年前的禁宫中。有一天,掌管御库的太监向万贵妃提及一件传国之宝,问她是不是要放回御库中。万贵妃答应了,叫人去取,这才发现这一件传国之宝已经不见了,一连找了好几天,仍然找不到。幸而这件事是发生在万贵妃身上,宫中几个晓得这件事的掌权太监全是她的心腹,所以这个秘密没能传到皇上耳中。直到十余年后的今日,皇上仍然不知道发生过这么回事。”   庞公度插口问道;“这件失踪的传国之宝,是什么物事呀?”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在下也不知道。只听说万贵妃密令东厂、锦衣卫追查此事,由于关系重大,所以即使是厂、卫方面,也只有最高级的几个人晓得而已。”   庞公度道;“失去传国之宝,当然是关系重大之事,但据我所知,禁宫御库内珍玩山积,皇上决计不会发现这件事,甚至再过几代也未必晓得。”   他笑一下,又道:“你别听了传国之宝这个名称就以为很了不起,事实上御库之内的奇珍异宝,没有一件不是传国之宝。”公孙元波道:“但这件却不一样,那是历朝以来,每逢新君即位之时要拿出来的几件宝物之一。我这么一说,庞兄定必明白了吧?”   庞公度轻轻“啊”了一声,面上闪过讶色,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件事特别严重了。”   公孙元波道;“当今皇上身体不大好,谅庞兄也是知道的,而东宫太子和万贵妃的情况,也不必多说。总之,太子一旦登基,御库中若是缺少了这一件宝物,那时你看着吧,宫内的太监至少有一半以上被诛,牵涉之广,最少也有干儿八百条的生命赔上去。”   庞公度不听公孙元波解释,已明白这件事的后果将是多么的严重。他并且还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何以厂、卫方面竟把其他~切案件都暂时搁起,全力来搜捕公孙元波之故了。   他想了一下,才问道:“请问公孙兄,何以这件国宝失窃案被称为玉钩斜呢?”   公孙元波道:“听说载盛这件传国之宝的檀盒,上下四方都雕有名家书画,其中最著名的是宋人林通的梅画,以及他自题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诗,相信是由于‘月黄昏’这三个字,隐射为‘玉钩斜’的缘故。”   庞公度寻味一下,才道:“这个说法有点牵强,不过这也难说得很,可能事实上正如公孙先闻说一样。不管怎样,玉钩斜之秘大致上已揭开啦!目下只有一点疑问,却怕公孙兄不容易自圆其说。”   公孙元波既惊讶又有点不悦,道;“在下说的都是实话,请问是哪一点竟使在下难以自圆其说?”   庞公度道:“公孙兄请不要误会,庞某只不过指出了你所透露的玉钩斜之秘,与事实好像有点矛盾而已。”   公孙元波内心中的惊讶,实在大于不悦,当下问道:“什么地方发生矛盾了?”   庞公度遭:“这玉钩斜之秘,照公孙兄说来,连厂、卫中也仅有几个头子得知,可想而知这是多么秘密之事了。目前整个京师天翻地覆,东厂和锦衣卫不惜动员全力捉拿公孙兄,起因正是‘玉钩斜’之故,但是这个惊世的大秘密,最初却是由~个赶车的小伙子口中泄出。你不觉得有点不合情理么?”   公孙元波一怔,道;“晤!庞兄这么~说,果然好像有点问题。”   庞公度微微一笑,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看来充满了智慧,他道:“若果庞某人主持东厂的话,我的做法一定完全不同。”公孙元波忍不住问道:“庞死的做法能不能告诉我介庞公度道:“当然可以,反正我不会教他们。我的做法是‘反其道而行之’。这意思是说,我根本不捉拿你,却将全力用在正在进行的计划上、”   他微微~笑,又道:“目前东厂和锦衣卫为了捉拿你,把~切的案子和正在进行的计划都暂时搁置。那么我们不妨假定说,有人透露玉钩斜之秘,用意正是要吸引转移东厂、锦衣卫全部力量。若想不中计,只有反过来不捉拿你,却全力进行预定的计划。”   他已发现公孙元波那张难得泄露内心情绪的俊面上有了变化,于是语气一变,道:“公孙兄,庞某自愿助你一臂之力!”公孙元波但觉这位镇北镖局的智囊,真是智慧如海,深不可测,不能不为之心服口服了,当下道:“庞兄怎生相助法?”庞公度道:“我可以使东厂、锦衣卫继续忙下去。”   公孙元波情不自禁地道:“啊!那太好了。”   庞公度道:“我先将方法说出来,让你听听看行得通行不通。   我采用两种手法,一是巧妙地散布谣言,使对方不断地接到有关你的消息;二是我将布置三四个地方,然后让敌方循线找到,他们将发现一些你用过的东西,还有邻居的证言,指出你曾匿伏在这些地方。”   公孙元波对他第二个办法,~听之下,首先是“危险”之感,因为这些证人在厂、卫盘讯之下,很容易露出马脚。可是再想一想,庞公度手下有的是不怕死之人,这是他们镇北镖局的一大特色,死士特别多,所以别人无法找到作伪证的人,庞公度却易如反掌。   他点点头,道;“庞兄的两个方法真是万无~失,必定使东厂、锦衣卫继续搜捕于我。”   庞公度道:“你要他们继续多久?”   公孙元波道:“在下要半个月的时间。”   庞公度道:“好,我给你半个月时间。”   公孙元波沉默了一阵,才问道;“庞兄,你为何要这样做?”   庞公度道:“我这样做的理由,和上一回在大悲庄放走你的理由一样。”   公孙元波“哦”了一声,道:“庞兄只因为深信在下是个爱国志士,所以不惜冒险相助么?”   庞公度摇摇头,道:“不仅如此,还有两点理由。~是私人感情方面,你已使翠莲倾心爱慕,她却是我的义女;二是为你性命着想。你为了要争取半个月的时间,其势不能就此远遁,必须放露形迹,甚至不惜被他们逮住。我有没有猪错?”   公孙元波服气地道:“庞兄料事如神,在下实是不能就此远道他方。”   庞公度道:“好啦!我负责使对方在半个月内全力搜寻你的下落,你放心走吧!”   公孙元波心中大为感动,他的直觉和经验都告诉他,这个镇北镖局的军师可以完全信任,不须多疑,亦不必怀疑他的能力。   他感得动双膝跪下,道:“庞兄仗义援助,在下真不知怎样报答才好。”   庞公度把地拦住,不让他叩拜,接着又把他拉起来,道:“公孙兄万万不可如此,也许有一天,你对庞某人会觉得恩怨难分。”   公孙元波听了大惑不解,心想:“为什么将来会觉得恩怨难分呢?恩就是恩,怨就是怨,大丈夫须当分明才是,究竟在怎样的一个情形之下,才会发生恩怨难分的局面?”   他实在想不出,所以也不多问。   庞公度道:“现在可以准备一下,说不定那东厂的另外两巨头,还有锦衣卫的薛四爷,会在天色未明以前,突然大举包围搜查。”。   公孙元波道:“很有可能!”庞公度道:“你打算到哪儿去?我知道了好作安排。”   公孙元波沉吟~下,才道:“不瞒庞兄,在下自从服过你赐赠的灵丹,但觉功力大见增厚,因此在下打算趁这半个月的时间,到某一地方求取一宗绝艺,如果心愿得遂,便立刻修习。”庞公度眼睛一亮,泛射奇光,耸然动容道:“公孙兄,这一宗绝艺是不是武林百年来传说不衰的《孙子兵法外篇》?”   公孙元波坦白地承认道:“‘是的。”   庞公度倒抽一口冷气,摇头道:“你认为非得冒这种九死一生的危险不可么?”   公孙元波道:“是的!”   庞公度凝目看他半晌,又道:“传说这《孙子兵法外篇》,除了记载~种特别的内家功夫以外,便只有三招。难道你当真深信这三式绝招就可以天下无敌么?”   公孙元波道:“老实说,在下不知道获得了这三大绝招之后,能不能天下无敌?”   庞公度肃然地道:“当然可以无敌于天下。远古之时,黄帝获得风后氏传授《握奇经》,战炎帝于阪泉,战蚩尤于涿鹿,又北逐荤粥,四方诸侯港称帝号的,都被�一击败,统一天下,是为兵家之祖。而孙武祖述黄帝兵法,古今无双。那一卷《孙子兵法外篇》,传说是百年前在吴郡雍仓的孙武墓中流传出来的。”   他的神色庄严肃穆,只稍稍停了一卜。又道:“记载在《孙子兵法外篇》内的三大绝招,一定可以无故于天下。问题是你岂能通得过重重阻难?退一步说,就算你通过了,你自问能在限期之内修习成功么?如其不能,便仍然无法通过那重重阻难而回到外面。则你一切努力还是白费、”   公孙元波道;“这些问题在下都考虑过。不瞒你说,在下已有相当准备,不过世事难说得很,在下不去则已,去的话必须抱着壮士~去不复返的心情才行。”   庞公度摇头道:“你还是打消了此意的好。据我所知,近百年来已经有过不少家派,动员庞大的人力物力,前去求取这家绝艺,却莫不铩羽而归。听说甚且远至天竺、西域、南海等异国高手,亦有不少人为了这宗绝艺~去不回。我坦白告诉你,如果求取这宗绝艺之事还有一线成功的希望,我老早就去了,哪里还轮得到你呢?”   他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因为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这个英俊的少年,敢情已经下了决心,万万无法动摇。   公孙元波只笑一下,道:“庞兄的话,在下会细加考虑。咱们先谈一谈如何才能够离开此处,只不知庞兄有了什么安排?”   庞公度走到屋角,扯扯一条垂下来的绳子。片刻间,有人轻轻叩门。   庞公度走到门口,拉开一点缝隙,低低吩咐几句话,门外的人迅即去了。过一会,又传来叩门之声,这一次庞公度把门打开,放了~人进来,却是个清秀中年妇人。她左手挽着个扁箱,右手拿着一盆热水,入得房来,水盆中冒出腾腾白气。   庞公度向公孙元波道:“这位燕三姑专攻易容之道,技术之佳巧,天下已无出其右的啦!现在请她为你易容,化装为女孩子,包你直出城外.绝无阻滞。”   公孙元波忙道:“既然燕三姑的易容手法妙绝天下,那就请她替在下变个面貌就是了,何必定要化装为女子?”   庞公度道;“任你容貌如何变易,也不免有漏洞。为了万无一失起见、你只有化装为女子才行。东厂、锦在卫方面,断想不到你竟化装为女子。何况燕三姑手法神妙,绝无破绽。”   他的声音和表情,已透露出他必将坚持到底的决心。公孙元波叹口气,道:“庞兄,在下堂堂六尺之躯,竟然化装为女子,日后传出江湖,岂不教人耻笑?”   庞公度道:“只要我不泄露,就永远无人得知。”   公孙元波忖道:“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燕三姑知道啊!”   他的目光向燕三姑盯了一下,忽见她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放心吧!妾身为你易容之后,马上自杀,这样先生就用不着担心妾身会泄露机密了。”   公孙元波大吃一惊,道:“你自杀?”只见燕三姑点点头。他当下又道:“这如何使得,我不易容也罢!”他声音中透出坚决之意。庞公度道:“三姑,你用不着自杀,听见了没有?”   燕三姑欠身道:“妾身听见啦!”   庞公度转眼看着公孙元波,问道:“这样你放心么?”   公孙元波长长透一口气,决定自己不可再招惹这个烈性的女人,无奈应道:“好吧好吧……你们爱把我变成什么样子,都由得你们。”   燕三姑欣然道:“谢谢先生。”   公孙元波只能苦笑一下,心想:“真是岂有此理!动辄就拿性命威胁人家。哼!我瞧你能有几条性命,早晚定须把性命玩完。   燕三姑打开那只扁形箱,取出六七个锡罐子,逐一打开,另外又取出几技粗细不等的毛笔和雕刀似的挑板等等。   一时室中充满了香臭不一的气味,都是从那些罐子里发出来的。   燕三姑先用热水替公孙元波洗面。公孙元波道:“我自己洗吧!”燕三姑温柔地笑一下,道:“还是让妾身动手的好。”   公孙元波大大不服气,道:“我虽不会易容,但不见得连洗面也不会吧?最多用力一点,比平时洗得干净些。”   庞公度道:“公孙兄,你最好让她一手包办。”   燕三姑接口道:“公孙先生有所不知,妾身为你效劳的原因,正因为这一回洗面的目的,并非为了清洁,而是为了易容。故此除了要去除面上油脂及灰尘等之外,尚须面部皮肤松紧合度,妾身方能得心应手。”   公孙元波一听敢清真有道理,马上不再坚持,还向她请教道:“面上皮肤的松紧,与易容有什么关系呢对燕三姑道:“妾身的易咨术,乃是以秘制的油、膏、粉彩等涂敷面上,塑出另一面目。故此这些材料好比书法家用的佳墨,先生的面部就是纸笺,越是精选,越是能够得心应手。如果先生自己洗面,不用力则污堆油脂不去,太用力则皮肤充血而绷得太紧。”   她已道出了易容的精要,公孙元波坐在她拉过来的高背椅上,把头部靠在椅背,面孔仰起。   燕三姑以熟练巧妙的手法替他洗面。公孙元波但觉舒适无比,而且感觉得出整个面孔不论哪~个部位,都被她轻巧迅快地拭擦过。   这个清秀的中年妇人,手法纯熟地使用各种不同的工具,在几个锡罐中挑出糊状或粉状的药物,弄到他的面上,又涂又抹,不多工夫,她开始描画眉毛和涂抹胭脂。她全神贯注地做着,眼中有一种专注忘我的光辉,正像所有的艺术家在创作的时候~样。   最后她退开两步,仔细审视,口中发出满意的声音。庞公度也道:“啊!好极了!”   公孙元波应造:“庞兄应该说像极了才对。”   庞公度笑道:“公孙兄别误会。我可不是幸灾乐祸,认为你变为女红装是件好玩之事。   事实上燕三站每次都没让我失望,这一回尤其是杰作,精彩无比。   公孙元波道:“拿个镜子给我瞧瞧。”   庞公度道:“假如你不见怪的话,庞某人便坦白说出心中的观感。”   公孙元波道:“我已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好见怪的?庞兄有话但说无妨。”   庞公度道:“我的观感是公孙兄本是个美男子,如今摇身一变,却成了绝世美女了。燕三姑的手法,真是精彩之至。”   他做个手势,燕三姑便把镜子递给公孙元波。   公孙元波揽镜一照,但见镜中出现一张明眸皓齿、玉面朱唇的美女险,在这张平娇百媚的脸上,他根本已找不到自己的轮廓痕迹。   他自家也看得呆了,忖道:“燕三姑这等神技,委实是巧夺天工。这镜中的人影,真是美丽得我见犹怜。”   燕三姑道:“先生尽管哭笑,也不会变了样子,就算是用水洗,也不掉色,您放心好了。”   公孙元波向镜中作个鬼脸,却发现连这个表情也是妩媚好看的。   他站了起身,苦笑一下,道:“燕三姑,你总得给我一点药物,好让我洗去这副面目吧?”   “当然,当然,这儿有一粒丹药.只要放在热水中化开,就可洗脱面上所有的药物了。”   公孙元波接过丹药,慎重地藏起来,目中却咕哝道;“如果急于恢复原形的时候,偏偏赶上没有热水可用,岂不是要出乱子?”   庞公度笑道:“没有那么巧的事吧?好在公孙兄有一身武功,也不怕歹人垂涎。”   他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打了一个哈哈。   燕三姑退出去。一会就回来,带来一篓衣服,道:“先生请试一试,相信一定合适。这里的衣服一共两套,一套穿在身上,另~套准备换用。”   公孙元波摇头道:“一套就够啦!我可不打算份女入扮得太久。”   庞公度肃然道:“有备无患,这话总是不会错的。”他马上又变得轻松起来,道:“公孙兄过一过女子的生活之后,一定又会长很多见识和经验,说起来,这种机会还真不多呢!”   公孙元波耸耸肩,目光扫过那难女人衣服,突然跳起来,道:“什么?连内衣也要换?   不,用不着如此小心。”   燕三姑温柔地坚持道:“先生除非不扮女装,既然已经扮了,定须彻头彻尾都完全像女人才行。”   庞公度也道:“公孙兄乃是英雄豪杰的胸襟,难道连这一点都提不起放不下?”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道:“何必呢?难道我还会给人看见内衣不成?”   燕三站固执地道:“先生还是换上的好。”   她只是固执着这个意思,什么道理都不说。   公孙元波忽然觉得女人的可怕正是在这一点,她们往往固执着某件事,却用不着理由。   庞公度道:“世上之事难以测度,说不定就那么巧,有女孩子能看见你的内衣。总而言之,公孙兄换上内衣,就万无一失了。”   他们都不肯让步,公孙元波拗不过,只好挥挥手,道:“好,好,两位请回避一下。”   燕三姑笑道:“公孙先生,你一辈子都没穿过女子衣物,可不一定会穿,也许前后弄反了。”   庞公度也道:“燕三姑不是未见过世面的女子。公孙兄毋须避讳,快快更换,以免耽误时间才是正理。”   公孙元波怔了又怔,始终鼓不起脱掉衣服的勇气。   庞公度仰天一笑,道:“公孙兄面皮太嫩,总有一天,你将因此而吃亏。”   他向燕三姑做个手势,和她一齐别转身子,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公孙元波何尝不知时机迫促紧急,当下更不多言,匆匆脱下全身衣服,只剩下一条短裤。他一手拿起颜色鲜艳的抹胸,心中泛起一阵说不出的别扭,以及一种英雄落魄、无可奈何的感叹。   他接着套上了亵衣,穿上裙子。   燕三姑这时才回过头来,帮他穿上罗儒,又加一件外衣。   她退后几步,仔细打量这个已变为娇艳如花的美女的少年英侠,满意地连连点头。   庞公度道:“唯~的破绽是没有穿耳孔,不能戴上耳环。”   燕三姑摸出一副耳环,道:“不要紧,我这副耳环是夹在耳垂上的,谁也瞧不出破绽。”   庞公度道:“若是如此,那就十全十美,再无破绽啦!”   燕三姑微微一笑,道:“二老爷如果这么放心,公孙元波此去只要遇上明眼人,仍然要出事的!”   “唔!你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公孙兄还有三件事必须注意,方不会露出马脚。”   公孙元波道;“请问是哪三件事?”   庞公度道:“第一件是你的声音,第二件是你的行动,第三件是你的双手。”   公孙元波颔首道:“原来如此,我记住就是。”   燕三姑道:“好在衣袖很长,公孙先生定能借衣袖遮掩住双手。”   她拿起一条湖水蓝的丝巾,替公孙元波系在颈间,道:“公孙先生的脖子太粗了,亦很容易惹人怀疑,现在可说万无一失啦!”   燕三姑敛任行了一礼,便退出房外。   庞公度跟他招招手,道:“公孙兄此去,危险殊甚,故此庞某心中大有“凤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之感。”   公孙元波道:“承蒙相助,实在感激不胜,将来若有寸功微劳,都是庞兄所赐。”   庞公度摆摆手道:“别提了!公孙兄你出生入死,为的是国家安危,这等大义大勇的行为,庞某只恨不能相随而已。”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郑重地道:“瓶中共有三粒丹药,但却不是刀伤药,亦不是续命灵丹。”   公孙元波讶道:“哦?那是什么药呢?”   庞公度道:“假如有一天,你忽然染了怪病绝症,群医束手之时,你可取服一粒,便能暂时压制住病情。每一粒丹药,有一个月的灵效,故此瓶中这三粒丹药,你可以支持三个月之久,而三个月下来,你已有足够的时向赶来找我,寻求疗治之道。”   公孙元波大为奇讶,忖道:“这话好像没头没脑,他怎知我一定会生怪病?又如何晓得他的丹药一定可以压制得住?”   他本想问个明白,然而一来时间无多,二来此是将来的事,会不会发生,尚在未知之数。因此他把小玉瓶接过,看了一眼,发现瓶塞的构造特别,看来可以防水,就算丢在水中,也不会浸湿里面的丹药。”   他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着庞公度行出去,穿过一条甬道,来至一间贮物室内。   密室内有一个车夫装束之人已在等候。手中还拎着两个包袱。   庞公度道:“他叫冯坚,是本局一名得力之入,精明能干,武功也不俗,一向安排在一家车行内充任车把式。”   冯坚向公孙元波躬身行过礼,却禁不往直着眼睛向他打量。   庞公度道:“冯坚,你听着,这一去离开京师,公孙大侠就是你的主人,须得一切听命。就算叫你死,你也得照办!”   冯坚毫不迟疑,躬身道:“小的遵命。”   公孙元波暗暗不满,忖道:“他们动辄就讲到‘死’、‘死’,这些人难道部活得不耐烦么?”   庞公度又说道:“公孙兄,你们从这一道秘门出去,便是隔壁胜方的人家。这万家在京师乃是富户,专营药材,城外好几个乡镇都有亲戚。最重要的一点是万家有三个闺女,都是出名的美人。不过她们名气虽然不小,却很少人见过,所以你冒充万家的三小姐万金兰,决计不会叫人识破。”   公孙元波“哦”了一声,问道:“万家也是你们的人么Y”   庞公度颔首道:“不错。万家的一切,包括三个女儿、城外的亲友等,都是预先安排的。我总认为这种安排,早晚必有利”   用的时候。”   公孙元波还想询问,但旋即改变主意,拱拱手道:“多蒙庞兄处处照顾,将来有机会定必报答,在下就此告辞。”   两人施礼作别。公孙元波穿过那道秘门,隔壁原来是贮放药材的仓库,阵阵药味送人鼻中。   冯坚领他到一座院落内,但见书房中有灯火透出,进去一瞧,房内的人还真不少,一个五十开外的人迎上来施礼道:“在下万祥,见过公孙大侠。”   此人衣着华贵,不问可知必是万家主人的身份。接着一个肥肥胖胖大掌柜模样的人向他行礼,报上姓名是胡长泰。   另外还有三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衣饰华丽,一个个报上姓名。第三个的名字就叫做万金兰,公孙元波团要假冒她的缘故,特别对她多看一眼。   这三个女孩子都相当漂亮,青春焕发,尤其是万金兰,显得更是活泼。她们六只眼睛,像瞧新娘似的直盯着公孙元波。   万祥道:“公孙大侠,由于您要冒充万金兰,所以在下把要紧的人都召来,免得一旦受到盘查,说话中透露出马脚。”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有劳诸位,在下心中很是不安。”   大掌柜胡长泰道:“公孙大侠跟别人说话时,可千万要变变声音啊!”   万祥加上一句,道:“还有举动也是,须得变一变才好。”   那三妹妹都发出格格的娇笑声,直到万祥严厉地瞪她们一眼,她们才静下来。   万祥连忙向公孙元波致歉道:“这些女孩子不懂事,您别见怪。虽然她们都不是在下的骨肉,但这些年下来,她们已不啻是在下亲生女儿一般,平田管束不严,故此冒犯了虎威。”   公孙元波道:“万先生好说了,这等小事,何足挂齿,只不知我何时动身?”   万祥道:“车马都准备好了。车内备有行李,您原来的衣服,另外放在冯坚的衣物中。   此外,还有一些成药,以及一些馈赠亲友的礼物。”   公孙元波拱手道:“万先生真细心,在下谢过。”   他外表是个美丽的少女,但动作声音却是男子汉的,使人感到十分不调和,这~回那三个女孩子都不敢笑了。   万祥道:“这三个女孩子,请公孙大侠随便挑选一个,暂充婢女,遇到盘查,也好应付。”   公孙元波目光掠览过去,但见她们三个都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他自己也不知何故,指住比较活泼的万金兰,道:“那就请三小姐劳驾一趟。”   另外两个少女都十分失望,万金兰却高兴得跳起来,连忙道:“我去换衣服!”   公孙元波歉然地望望那两个落选少女,心中突然想起了艳绝人震的俞翠莲。若是拿她和这三个女孩子一比,那么俞翠莲是月光,而她们则是萤火虫了。   他又记起陆廷珍自后一直不曾露面,会不会是因为俞翠莲的缘故呢?想到这里,胸中忽然涌起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不觉后海刚才没有要求和俞翠莲道别,这样定可探测出一点眉目。   万祥向他解释一些万家的情形,还未说完,万金兰已换了丫鬓装束跑出来,甚是娇俏可人。   公孙元波把心中干头万绪的思潮整理一下,迅即决定了步一骤,当下要了纸笔,写了~封信,密密封好。   封面上他写的是“泰昌钱庄何三爷转交黄九兄收”。写好之后,托名练功,先请万祥等人暂时离开,同时又召车夫冯坚进来。   天色已经微明,他先把这封信交给冯坚,让他在灯下看清楚了,才吹熄了所有的灯烛,问道:“泰昌钱庄的地点你知不知道?”   冯坚道:“小人当然知道,泰昌何家可比这几万家有名得多啦。”   公孙元波道:“封皮上的何三爷,就是泰昌何家的人,也是钱庄里的大掌柜,你给我把信送去。”   冯坚道:“是,小人马上去。”   公孙元波道:“现在太早了一点,再等半个时辰吧。还有一点你必须记住,此信送到泰昌,必有赏钱。”   冯坚笑一声道:“大爷放心,小人可不是贪财之辈。”   公孙元波道:“你会错我的意思了,你必须等着赏钱。如果赏钱是一百五十一文,你就回来,不然的话,你永远别回到此地来,亦不可与庞兄他们联络。”   冯坚吃一惊,神色变得十分凝重,躬身道:“小人明白啦!”   他想了一下,又道:“这样说来,小人还是趁现在天还早,街上没有什么人的时候出去,免得时间晚了,有人看见小人是从万家出去的。”   公孙元波道:“好,你去吧!”冯坚施礼退出房外。公孙元波透一口气,把房门掩起,到榻上盘膝静坐,调息呼吸。   他虽然穿着女子服装,觉得有点碍手碍脚,可是他心中却十分泰然,已涌去耻辱之感。   原来当他再三考虑这件事之后,深深认为自己既然以身许国,为了这个目标,捐弃生命尚且不辞,何况是改扮女装。好在这些都不是为了个人而做,所以他后来甚是心安理得。   万祥等人在邻院的厅于中聚集着,这个老谋深算之人心中十分焦灼,因为公孙元波只要在他宅内多耽一阵,便多一分危险。   当然这个心事不便告诉任何人,却是眼前那几个标致的女儿,吱吱喳喳地谈论公孙元波。他心中大烦,在厅中踱了一阵方步,突然停在那三个女孩子面前。   他冷冷地瞅住她们,目光凌厉而冷酷,登时把那三个活活泼泼的少女骇得花容失色,浑身发抖。、万祥对她们的失色毫不动容,道:“金兰,到书房门口等候公孙大爷使唤!”   万金兰应了一声,迅即奔出厅外。   万祥仍然冷冷地瞧着剩下的两个女孩子,过了一阵,才道:“你们自己把舌头割下来!”   那两个少女娇躯一阵颤抖,却都不敢争辩,甚至不敢询问原因,跪了下去。   万祥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刀身泛闪出寒冷的精光,一望而知锋快之极,“铬银”一声,丢在她们膝前的地上。   这把锋利小刀,立刻被一只手抬取起来。不过这只手却是一个男人的手,那两个少女事实上还未动弹。   拾刀人正是肥胖的大掌柜胡长泰,他呵呵一笑,道:“老爷,你干吗这么大的火气?”   万祥眼中的冷酷光芒忽然消失了,叹一口气,道:“我没有生气。”   胡长泰道:“那么这把刀子是什么意思?”   万祥道:“我起初有点心烦,原因的确是她们吱吱喳喳谈论不停,但旋即考虑到,以她们的定力和道行,莫说禁不住高手刑求,只怕她们根本就多嘴得自行泄漏机密,危害咱们整个团体!”   胡长泰一愣,哺哺道;“这话果然有理……”   地上两个美貌少女更战抖得厉害了,面色一片惨白。   万祥惨然道:“都是我害了你们。唉!如果平日我对你们严一点,你们就不会养成这种娇纵放律的性格了。可怕的是你们这种性格,乃是最易泄秘的典型。”   这万祥的话,胡长泰听了也不能不服气。在人类各种性格之中,弱点最多的便是受惯父母溺宠以致娇纵任性。   万祥又遭:“你们都没吃过苦,未受过磨练,绝对经不起考验,所以,你们唯一保住性命之道,就是割下舌头,你们明白了没有?”   可怜两个少女不明白也得明白,反正他的话显示只有两条路,一是割舌偷生,一是死亡!   胡长泰不忍地摇摇头,叹一口气,把刀子丢到她们膝前,道:“老爷的话,句句属实,我也是爱莫能助。你们最好还是快快动手,好在咱们有上佳的金创药,立刻可以止血止痛。”   一个少女身子剧烈震动一下,她大概明白命运已经不能改变,当下伸手,缓缓去抬取刀子。   万祥的表情,看来真想闭起眼睛似的。   忽然“叮”的一声,那口寒光冷射的小刀飞开数尺,因此那个少女抓个空,没拾到刀子。   万祥、胡长泰一齐转眼向厅门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两个女子一个眉目如画,美丽异常,另一个面色惨白,作丫鬓装束。   她们正是公孙元波和万金兰,不用说那个惊惶得面色惨白的丫重,正是万金兰了公孙元波冷冷道:“万祥,你何不干脆杀死她们?”   万祥躬身抱拳,道:“唉!公孙大侠有所不知,这两个女孩子不啻在下的亲生骨肉,在下焉能下得毒手呢?”   公孙元波道:“哼!我瞧你只是装模作样而已。若是你的亲生骨肉,我不相信你想得出割舌之法。。   胡长泰行礼道:“公孙大侠切切不可误会,万老爷他的确疼爱这主位小姐的。,,公孙元波道。“闭嘴,你也不是个东西!”   方群赔笑道:“既然公孙大侠出头,在下便担点风险,饶了她们使是。”   公孙元波根本用不着猜想,只要一瞧那个少女听了这话之后,仍然没有一点惊喜之色,就知道万祥这话不可靠。   他的确十分震怒,自为他行侠仗义,为的是扶弱锄强,拯救生灵。可是这个神秘集团,从陆廷珍起,到最低层之人为止,无不省一种戾气,时时刻刻把性命当作尘土一般,叫他焉能不生反感?胡长泰发出和悦的笑声,道:“大小姐,二小姐,你们干吗还不择来?快去谢谢公孙大侠。”   乡孙元波冷笑一声,道:“我叫过你闭嘴,你忘得真快啊。”   说时;大步踏入厅内。   M长泰堆起笑容,道:“是,是,小人记住啦!”   公孙元波本想出手修理他一下,可是好汉不打笑脸人,这家伙如此滑头世故,实在拿他没法。当下转向万祥,道:“我告诉你,如果这些女孩子有事情,我@找你算帐!”   万祥忙道:“你的吩咐,在下定必凛遵,你放心。”   公孙元波冷笑道:“你先别高兴。我找你算帐,是咱们的私事,但她们若是遇害,此仇不能不报。我将代她们泄露你们的秘密,包括大悲庄在内,通通给你们抖出来。”   万祥和胡长泰面色大变,尤其是万祥,两道目光充满了恨毒,竟是向万金兰射去。   万金兰登时骇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公孙元波道:“好威风啊!可惜你既不敢动我,也没有本事能动得了我!”   万祥面色一沉,道:“在下不敢固然有之,不能却未必了。”   公孙元波道:“很好,你露一手给我瞧瞧。”   万样突然找出一条解决之途,登时精神大振,道:“公孙大侠,咱们明白人不说暗话。   这样好不好?如果在下输给你,这几个女孩子,我担保她们安然无事。但万一在下侥幸赢了你,那么你就不许干涉我们的事情。”   公孙元波点头道:“这样很公平,你既不知我手下高低,我亦不知你武功深浅。”   万祥拱拱手,问道:“公孙大侠,咱们要不要换一处宽敞之所动手?”   公孙元波道、“我无所谓,这儿就很好了,不过你若要换地方,我也不反对。”   万祥道:“好,咱们就在这儿印证。”   大掌柜胡长泰插口道:“诸位小姐,咱们大伙儿让一让,都到外面去,免得妨碍他们两位施展。”   当下三个女孩子和这个胖嘟嘟的大掌柜,都纷纷退出室外。   公孙元波心念电转,忖道:“这三位女孩子都面带愁容,可见得她们生怕我打输落败。   但由于这场胜败与她们有切身的利害关系,故此她们的表情流露不足重视。可是那大掌柜胡长泰却不然,他显然很放心地率众退出,流露出对方必能获胜的信心。此人的表现值得重视,莫非万祥乃是镇北嫖局这个神秘集团的特级高手么?”   他曾经败在陆廷珍手底,是以深知这个神秘集团实是藏龙卧虎,不比等闲。   万祥居然不脱外衣,抱拳道:“咱们只是印证武功,点到为止,还望公孙大侠手下留情。”   公孙元波心中冷笑一声,暗念:“你用不着假惺惺作态,好在我也不是省油灯。”他回了一礼,道:“万兄请!”   只见万祥左手直伸,右手如抱婴儿,竟是弯弓搭箭的姿势,箭锋自然是向着公孙元波。   这一招甚是怪异,看起来既不能攻亦不能守,只有双手之间的无形弓箭,却可以射中从任何部位攻击来的敌人。   然而他只有姿势,并无真弓实箭。公孙元波心下大讶,自然无法相信这等荒唐之事,不过又认为无须鲁莽,不妨先试探一下,再作道理。   这时厅内静寂无声,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动作,然而却有阵阵风力旋卷,杀气弥漫。   公孙元波认准部位,突然一掌劈去。   这一掌挟着强大的内家真力,凌厉迅激。但拿力竟不是攻击向万祥身上,而是猛劈那支无形的劲箭。   万祥双眉一耸,眼中闪过惊诧之色,急急后退。   公孙元波已算定对方有两种反应,一是趁自己掌力劈向虚空之时,出手反击,这一来就足以证明对方双手之间,并没有什么无形的弓箭。   另一种反应是他迅快闪开,那就是说对方的无形弓箭不能让他的掌力劈中,反过来也就证明他当真有某种奇门绝技,乃是一种无形的弓箭。   故此万祥一退,公孙元波不必多想,一双铁掌连环迅劈,风声呼吁,招招都攻向对方双手之间的无形弓箭上。   万祥连退三次。他熟知地势,晓得自己业已退无可退,是以猛~俯身,右手如箭的五指一放。   公孙元波虎目如炬,一直紧紧盯住他双手的动作,这时见他撒手放前,同时由左手的高度,测度得出这支无形之箭乃是射向下盘.更不怠慢,忽地跃起四五尺高。   他隐隐感到一股劲锐的风力从地脚下划过,简直就像是有一支劲箭射过似的,不禁心头一震,迅如电光石火般冲上去,施展出近身肉搏的强攻手法。   但见公孙元波一连七八掌,把那万祥劈得连退三四步,后背已碰触到墙壁,不能再退。   万祥这时所使的是一路小巧绵密的手法,极为精妙奇奥,居然能接住公孙元波排山倒海般的攻势。公孙元波心中又是一凛,付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怎的连青城派叫一二连环手’的绝艺也弄到手中?”   本来这万祥曾经学艺于青城也不算是希奇之农,然而公孙元波却深知青城派乃是正大户,从未听说过有“无形弓箭”那等邪门的秘技,所以他敢肯定那万祥不是出身于青城派。   既然如此,则青城的不传绝技,二连环手,如何会落在他手中呢?双方都是指扣掌劈,快如疾风闪电,只听“啪”的一声大响,掌风手影一齐消失,但见这两人双掌相交,粘在一起。   公孙元波陡然感到敌掌涌出一股刚猛强大的劲道,重如山岳,有一种使人粉身碎骨的威胁之感,认出是莆田南少林寺的金刚掌力,这又是一种秘传绝艺,竟然又在此人身上得见,不禁骇然!   万祥的金刚掌力雄厚之极,劲道一发,公孙元波连退三步。   万祥微微~笑,正要撤回掌力,以及告诉公孙元波这一场印证到此为止,谁知公孙元波脚一站稳,掌心马上传出一股强韧之力,抵住了万祥的内功。   万祥眉头一皱,一面源源发出内家真力,一面说道:“公孙大侠,咱们改变拼斗之法如何?”     第十八章 再落敌手     公孙元波道:“用不着啦!”   万祥道:“咱们以内力拼斗下去,恐怕会造成骑虎之势。”   公孙元波道;“没有关系,咱们不论用什么法子,可总得拼出一个高下才能罢手,对不对呢?”   万祥道:“严格说来,公孙大侠换了口气。以拼斗内力而言,万某已经稍稍中先啦!”   他说得客气,并不是直接指出对方已经输了。   公孙元波淡淡道:“万兄这话不嫌往自己脸上贴金么?虽然我退了三步,但万兄由门口退到壁边,可不比我退得更远么?”   万祥眼中闪过怒色,但话声仍然保持客气尊重的意味,道:   “在下之退,乃是动手过招之时,岂能与拼斗内力时的后退可比?”   公孙元波冷笑道:“得啦!别人也许被你唬住。万死不妨回头瞧瞧,墙上粉坚已碎落一大块,可见得刚才你发出掌力时,身子曾在壁上借力使劲。咱们闲话少说,打现在开始,哪一个被逼退,便得认输。万兄怎么说?”   万祥一怔,无法可驳,只好颔首道。“好,那么公孙大侠小心了。”   他掌上力道突然加重了一倍。公孙元波被他这股强猛劲道,冲得身子向后倾仰。   在这俄顷之间,强弱已分。公孙元波虽是根基扎实,功力深厚,但对方数十载精修之功,毕竟非同小可。现在万祥只要再加上一点力造,定可把公孙元波逼退了。   万祥面上泛起一抹稳操胜券的笑容,提一口真气,腕臂间迅即蓄聚一股内力,准备运到掌上发出。   就在真力弥漫、欲发未发之际,万祥倏然感到对方柔韧的内力中,传来一种坚毅沉着的奇异感觉。除此之外,他又感到公孙元波掌上粘性特强,极难摆脱。   万祥不明白的是自己何以能在内力上感觉得出对方的潜在的意义,明白的是对手富于粘性的掌力,足以使他陷入作茧自缚的窘境。因为他使的是阳刚之劲,如果这一下推不退公孙元波,内力有发无收,自身便变成不设防的城市一般,禁受不住对方任何反击了。   公孙元波上半身虽是略略向后倾仰,但过了老大一会工夫,仍然维持着这个姿势。   万祥大感狼狈,他已自蓄聚了一股真力在腕臂间,却不敢运到掌上发出,但也没有法子撤回这股力道保护自己,一时成了僵持的局面。   又江了一阵,公孙元波已经趁矾缓过这一口气,丹田真气上涌,内力陡然增强,掌势一况一推。万祥身子“呼”地弹开,‘”砰”的一声碰在墙上。   万祥面色苍白,连连喘气。总算没有摔跤,面子上遂没有那么难看。   公孙元波道:“万兄,这一场承让啦!”   万祥点点头,深深呼吸几口,等到不喘息了,才道:“公孙大侠年事虽轻,但武功深不可测,在下是心服口服。”   公孙元波本来想问问他那一手无形弓箭的奥秘,还有他如何获得青城派的十二连环手和南少林寺的金刚掌力?但忽然想到这些人部神秘莫测,自己装出知道得越少,可能更有利些。因此他把这些疑问藏在心中,提都不提,道:“既然万兄这样说,这三个女孩子……”   万祥道:“公孙大侠放一百个心,在下纵是粉身碎骨,亦不做食言背信之事。她们将安然无恙,一如往常地过日子。”   公孙元波拱拱手,道:“那么我告辞啦!”   他走出厅外时,只见那三个美貌的少女,眼中都含着感激的光芒。至于大掌柜胡长泰,恰与她们相反,胖胖的面上掩藏不住震惊的表情。   公孙元波没跟她们说话,一径走回书房,心中暗暗想道:   “胡长秦显然是深信万祥能够赢得我,结果居然输了,所以他骇异不已,由此可见万祥的武功造诣不比等闲,在这个神秘集团中,必定是有数的人物。”   他这么一想,心中稍安,因为至少万样既是有数的高手,则这个神秘集团的力量,便并不是强大得无可匹敌了。   他独自在书房中静坐了至少一个时辰之久,突然听到院中传来步履声,面上登时泛起笑容。   转眼间,冯坚大步走到书房门外,扬声道:“小人冯坚谒见大爷。”   公孙元波说:“进来吧!”   冯坚人得书房,见他面色如常,毫无惊喜之色,不禁怀疑刚才的任务是不是很重要。   他一边转念,一边说道:“小人已见到何三爷,交上书信,蒙他赁给一百五十一文大钱。”   公孙元波道:“很好,你这一去一来,有没有人注意你?”   冯坚微微一笑,道:“大爷放心吧。小人步步提防,还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   公孙元波道:“那么咱们动身。马车呢?”   冯坚道:“车子已经备妥,就停在大门前的侧门旁边。”   公孙元波起身出去,万祥、胡长泰等人都来相送。万金兰这个扮丫头的,拎着一个包袱跟着公孙元波上了马车。珠帘垂下,万金兰长长透一口大气,好像逃出了龙潭虎穴似的。   马车走了一阵,公孙元波问道:“万祥会不会不守信,加害你两姊妹。”   万金兰摇头道:“不会吧?我不知道……”   公孙元波道:“听起来恐怕靠不住,但如果他失信于我,将来一定后悔莫及。”   万金兰怔怔地瞧着他,眼中透露出好奇的神色,过了一会,才道:“你真棒!幸亏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用不着嫁人,不然的话,哪里还有男人看得入眼?”   公孙元波道:“你很大胆,不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万金兰泛起惨淡的神色,垂下头去。   公孙元波不明白她为了何故触动心事,变得如此悲伤。他可不想知道得太多,因为他自己的烦恼已经如山之积,实是无力再替别人负担了,所以他不但不询问,还赶快岔开话题,道:   “万金兰,这外表的情形,看来果然十分严重。”   那个女孩子慢慢抬头,接着从帘缝望出去。   她见到街上之人熙来攘往,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她不想反驳公孙元波的意见,便默然不语。   公孙元波道:“目下尚是在大街上,便已有不少人化了装在巡弋检查。若是到了城门,一定更加严紧。”   万金兰实在忍不住,问道:“公孙先生,你一直没往外看,怎知道街上情况严重?”   公孙元波微微一笑,道:“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他笑起来之时妩媚动人,简直是个姣好的美女,一点看不出是男子汉。   万金兰忽发奇想,忖道:“他看起来这般漂亮,等会若是叫那些东厂、锦衣卫的恶人看中,抢了回去,那才好看呢!”她接着幻想到公孙元波被抢去之后,直到那恶人登床之时,才猛然发现他的性别,这种情形一定很有意思。想到这里,不禁“噗曲”笑了出声。   公孙元波问道:“你笑什么?”   万金兰哪敢说出来?忙道:“没有什么!”   公孙元波沉吟一声,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却坏得很。”   万金兰讶道:“我坏?我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中?”   公孙元波面色严肃,道:“我练就现心之术,是以你脑袋中转什么念头,我都瞧得一清二楚。刚才,哼!”   万金兰大惊道:“真的吗?”   公孙元波道:“当然是真的!”   万金兰定一定神,道:“不,你骗人。”   公孙元波冷冷道:“你见我虽是男子汉,但一点也看不出来,因此……”   他故意停口,沉吟了一下,在这瞬息间,他已观察出对方有惊讶和期待的神色,心知自己的开头已猜中了。问题是这个女孩子的发笑尚有下丈,所以她会露出期待的神情。   当然他无法一下子就转到正确的路上,因为他是使用一种淘汰式的推论方式,首先考虑到几件能引起万金兰注意并发笑之事,接着�一淘汰其他想法,剩下了自己刚才笑了一下这件事未被淘汰。   微笑的表情本甚寻常,可是他目下扮作女人,自当别论,所以他胆敢断定是因为自己易容化装得极像,连微笑时也看不出真相来,故此引起了她的注意。   果然他的推论没错,因为万金兰并不反驳,只等待他更进一步推论下去。   几个念头跳现在他脑际,地拣了其一,那就是自从他易容化装之后,人人都赞他美丽。   由“美丽”这个念头,想到了男人方面,而男人则只有东厂、锦衣卫之人方有机会接触。   他的面色又沉下来,忖道:“厂、卫之人没有什么好路数,调戏良家妇女已是等闲之事。她必是想到这方面,才忍不住发笑,而且事后也不敢告诉我。”   万金兰见他神色不善,大惊失色。   公孙元波道:“哼!好得很,假如厂、卫之人看上我,你有什么打算?”   他虽然不曾猜得十足,但已经足够了。万金兰几乎相信对方真能看穿她的脑袋。   她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怎么办呢?”   公孙元波道:“你躲在一旁欢笑,对不对?”   万金兰忙道:“不,不,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公孙元波道:“你尽管幸灾乐祸吧!哼!我若有事,你也好过不了。”   万金兰面色灰白,神情沮丧,不敢再说话。   要知她。动中实是万分感激这位少年英侠,一来他曾在三姊妹中选中自己,二来他又曾为了她们的安危,不避危险,与万祥动手。   这些恩德使她愿意为公孙元波卖命,一旦发生了事故,岂有幸灾乐祸之理?故此她除了害怕公孙元波发怒,同时又有被冤枉之感。   马车已接近城门,公孙元波和万金兰都一齐听到鞭梢轻轻拂过窗框的声音。   紧接着马车陡然停歇。万金兰正惊疑间,只听公孙元波低声吩咐道:“咱们被人拦住了。你须得向外窥看,方合情理。”   万金兰一想很对,依言把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往外望去.心里同时明白刚才冯坚以鞭梢拂过车框之举,敢情是一种暗号,通知说有敌人来了。   她目光到处,但见七八个劲装大议都佩带着兵刀,有两个在正前方拦住了马车去路,其余的人则分散在马车两侧,形成监视之势。   万金兰大吃一惊,忖道:“这些人一望而知是锦衣卫卫士,看他们这等阵仗,莫非已经接获线报,晓得我们这一辆马车有问题么?”   正转念间,一名大汉走近车厢,敲了一下,道:“开门!”   万金兰把门扭开时,只见敲门的这个人已经退出五六步,大有严阵以待之意。   马车内虽暗,外面之人却仍能够一览无遗。   这名大汉一手按刀,大步走近,探头入厢查看了一下,又转眼瞧看车厢内的两个女子。   他没有说什么,旋即走开。接着另一个人过来,也探头查看。   公孙元波认得此人,敢情是锦衣卫副统领李金川。此人的身份,在锦衣卫中仅次于薛秋谷,因此他很可能带了很多的高手在此搜捕。   李金川的目光像闪电般,在公孙元波和万金兰两人面上转来转去。   万金兰秀眉一皱,道:“哟!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干嘛拦住我们?”   李金川道:“这一位是万家的小姐么?”万金兰道:“是呀!你是谁?”   李金川只“哼”了一声,退开两步。万金兰心中不禁透了一口气,然而马车仍然不动,李金川身边多出一个汉子。   李金川道:“咱们不能马虎,一桩桩查个明白。先查这个赶车的身世。”   那汉子道:“这车把式姓冯名坚,属下认识他,是这一行里面的出色人物。”   李金川“哦”一声,道:“这辆马车呢?”   那汉子道:“是万家的,没有错。”   李金川道:“车里面的女孩子是主婢两人,你去认认看。”   那汉子道:“万家有三位干金,都是出名的美女,但属下却没有见过。”   李金川道:“找一个见过的人来!”   那汉子应道:“是!”他一转身,迅快奔去。   公孙元波心头大震,忖道:“这厮真是机警细心之极,无怪能在锦衣卫中高踞第二把交椅。他们若是找一个见过万家三女的人来,我岂不是要被识破了?”   万金兰投向他的目光中,也透露出惊惧之意。   这时又有一个汉子走到李金川身边,问道:“李大人,敢是有问题么?”   李金川道:“现在还不知道!”   这个汉子向车厢内看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李大人,你觉得这两个妞儿顺不顺眼?”   李金川面上透出一丝笑意,点点头。   他们一定是乎时有过呷邪游的搭档,所以李金川毫不掩饰。   那汉子低声道:“包在属下身上。”   两个男人发出会意的低笑声。他们对话之声虽然低微,可是公孙元波字字都摄入耳中,就连万金兰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忧虑地向公孙元波望去,心想:“刚才想着好玩的念头,现在竟然当真发生了,这便如何是好?”   那汉子又低笑一声,走近车门,探首内望。   公孙元波瞪大双眼望着这个锦衣卫士,万金兰也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因为从他对李金川说的话听来,这厮已存心不良,要替李金川拉皮条。   这汉子嘻嘻一笑,道:“三小姐,你怎么啦?也不叫一声王伯伯?难道你连我王冲都不认识了?”   他的话乃是冲着公孙元波说的。万金兰“啊”了一声,及时看到这王冲做出一个手势,立刻惊喜地道:“哎!是王大人,小姐给吓着啦!你来得正好。”   公孙元波听万金兰这么一说,便知道那王冲打的手势,必是他们集团的暗号,登时宽心大放,尽力娇滴滴地叫一声“王伯伯。”   王冲哈哈一笑,道:“侄女儿别怕,有王伯伯在这里。还有这位李大人,他是我的上司,有李大人一句话,京师里你横着走也没有人敢哼一声。”   李金川走近来,道:“原来是王大人认识万家小姐,那倒要怪我多事,耽误了万姑娘的行程啦!”   王冲笑道:“李大人别这么说,你们今日在这儿见面,也是缘份呀!对了,三小姐,你们上哪儿去呢?”   万金兰道:“我们出城上姑奶奶家玩。”   王冲道:“原来是姑奶奶召你们去,那倒是不要耽误时间,省得那位老太太悬念。改天我请李大人到府上,三小姐可得出来说几句话。”   李金川随:“对.改天再谈,现在别耽误。”他摆摆手,拦路的人便都散开。   王冲道:“待我送他们出城,免得又被耽误。”说时,跨登马车前面。冯坚哪敢错过机会,迅即扬鞭驱马,磷耕驶去。   马车来到城门口,王冲大刺刺地坐在前面。这时已有不少来往车马行人堵塞着去路。   那些搜查车辆行人的,都是便衣装束的大汉,但另有大队禁卫军把守着,声势十分浩大骇人。   一名军官过来,见了王冲,立刻敬礼,道:“王大人你要出城么?”   王冲颔首道:“是的,给我清一条通路。”   那军官应了一声,立即召了数名禁军,清出一条通路。   冯坚驱车驶去,霎时出了城外。这时,冯坚固然松一口气,连车厢内的公孙元波及万金兰亦莫不大感轻松。   可惜这阵轻松只是昙花一现,原来路边突然出现四个劲装佩刀大汉,一面做手势命马车停止,口中还哈喝着。   王冲道:“停,停,这是东厂的人!”   冯坚勒疆刹车,心中暗暗嘀咕。   王冲在车上抱拳道:“兄弟是锦衣卫的,诸位是哪一位大人麾下弟兄?”   其中一个大汉躬身道:“王大人,在下等是唐大人唐云昭麾下。”   另一个大汉接口道:“王大人和敝上司是朋友,我们都晓得。   既然此车由王大人护送,那么容小可禀报一下,请王大人见谅。”   王冲笑道:“好说了。有烦把此情上复唐大人。这是公事,诸位奉命而行,谁也不能怨怪的。”   那大汉转身奔去,闪入路边一间屋子内。   眨眼间这个人已出现,奔向车边。   王冲道:“贵上怎么说?”   那大汉躬身道:“敝上没说其他,只吩咐小可前来请王大人进去一下,似是有要紧之事面告。”   王冲“哦”了一声,跃落地上,随着那名大汉行去。   其他的三个佩刀大汉,临走开时很客气地向冯坚打个招呼,还叫他把车子停靠路边一点,以免妨碍别人,也显得好看些。   公孙元波双眉锁起,尽向屋子望去。   万金兰轻轻道:“看来没有什么问题。”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一定有问题。”   万金兰大吃一惊,道:“你看哪儿有问题呢?”   公孙元波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其中有点蹊跷。至少屋子内不单单是唐云昭,必定有身份更高级之人,才会传话叫王冲进去。”   万金兰泛起愁色,道:“莫非王冲本身出了漏子?”   公孙元波道:“相信与他本身无关。照道理谁想,这间屋子之内必有高人坐镇,因为这儿已等于是最后一道关卡,若是走了眼,便不能挽回啦!”   万金兰轻轻地道:“会不会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呢?”   公孙元波瞪她一眼,忖道:“她一开口就提冷于秋,可见得我的事情,她已知道了不少。”   他没有吭气,过了一阵,屋子内人影闪动,接着走出四个人,共是两男两女。   那两个女的,果然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和两待婢之一的丹枫。   两个男的,一是王冲,另一个红面膛大汉,大概就是唐云昭了。   由于马车已靠近屋子,所以无情仙子冷于秋几乎一出来就到了马车旁边。   她比个手势,丹枫上前把车门打开。   王冲道:“万家侄女,这一位是冷仙子,这是唐大人。”   公孙元波只好拢袖欠身为礼,他没有忘记动作必须女性化一点,故此看来甚是娇柔。   无情仙子冷于秋先盯住万金兰看,看了一阵,才把目光移到公孙元波面上。   她骤然望过去时,便已感到这个美貌少女的面部及五官轮廓很像公孙元波,自然这是因为她与公孙元波相处得久,十分熟悉之故。   这个印象使她吃一惊,旋即哑然失笑,忖道:“公孙元波是个硬汉,决计不肯化装为女儿身的。”   无情仙子冷于秋泛起一丝难得的笑容,向公孙元波点点头,道:“好,你们走吧!”   王冲立刻吩咐冯坚,道:“走吧!我不送啦!”   他顺手关好车门。冯坚再次松一口气,驱车驶去,不久工夫,已驶出数里之遥。   万金兰伸手按住胸口,道:“哎!果然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她的目光好生怕人,冰冷而又锐利,好像能够一眼看穿别人的身子似的。”   公孙元波道:“她的确是很高明的人物。”   万金兰冷冷一笑,道:“她虽然高明,但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一回又栽了一个筋斗啦!”   公孙元波道:“刚才她眼中的神色,好像已认出了我们似的,这个女人真了不起。”   万金兰道:“我们总算已出了龙潭虎穴。冷于秋再厉害,目下也无奈我们的何了?”   公孙元波见她很开心的样子,便把想说出来的煞风景的话咽回。   突然间冯坚的鞭梢又擦过窗框。   年内的两人都为之一震,齐齐从帘缝望出去。   四周并无异状,只有在前面不远的岔路口有两骑站立,远远望夫,两名骑十都是女子,特别惹眼。冯坚在前面瞧得真切,认出是刚才曾经开车门查看过的无情仙子冷干秋以及那名侍婢,是以连忙发出暗号警告车中的公孙元波。   现在公孙元波也认出了,道:“唉!果然是她。”   方金兰道:“天啊!她怎的跑到我们前面了呢?”   公孙元波道:“她是绕路抄截,赶到前面拦堵咱们。这个女人太厉害啦!”   马车已渐渐驶近,万金兰忽然提出一个连公孙元波也找不出答案的问题,她道:“假如你有机会的话,你可下得了手杀死冷于秋?”   公孙元波沉吟了一下,才点点头道:“我下得了手。为了国家,莫说是无情仙子冷干秋,谁我都能杀。”   万金兰打个寒颤,身上泛过一片冷意。   马车维持着原来的速度,眨眼间已到了岔道口。   冷于秋身边的丹枫催马拦住了马车去路。冯坚很不情愿地停下来,看他的样子,假使他早先没见过丹枫的话,一定会出口叱骂。   丹枫冷冷地瞪视着这个车把式,道:“你下来!”   冯竖向后面望一下,见没有别人,确定了她乃是向自己说话之后,便应道:“什么事?”   丹枫原是美貌女子,故此她已习惯了男人对她的态度,往往是又爱慕又不认为她有什么本事。   她道:“下去,在路边跪好,听候发落。”   冯坚“哼哈”了一声,把目光转开,再不瞧她,表示心头火起似的,却不愿辱骂女流而已。   丹枫见了他这等态度,巨而不生气了,心想:“这个车把式倒是很有男人气概,不愿与女流生书。   无情仙子冷干秋不理会他们的闲帐,催马来到车厢旁边,掣出青霜剑,姚开帘子。   这口青霜剑上泛起阵阵寒气,车厢内的人固然感到冷意,就连前座的冯坚亦感到寒气眨骨,心知此剑必是神物利器,威力惊人。   公孙元波打完寒噤之后,猛觉那把青霜剑剑尖上射出一缕劲气,笼罩着他,使他登时感到如坠冰客,奇冷难当。   他若不运功抗拒,便将冻得全身索索发抖,但如果是普通人,则何止发抖,简直非当场冻僵不可。   故此公孙元波无法假装下去,索性暗暗运功,抗拒寒气,还瞪大双眼,和冷于秋对瞧。   冷于秋的目光在地面上探索了一阵,冷艳逼人的面庞上,突然泛起一丝笑容。   她的笑容如此难得,使公孙元波大有春风解冻之感,心头一阵温暖。   她保持着这一丝难得的笑容,道:“公孙元波,久违了!”   公孙元波也向她笑一下,颔首为礼。   冷于秋又道:“唉!我真感到难以置信,凭你这一个道地的男子汉,居然也乔装为女子,还打扮得这么漂亮。”   公孙元波俊眼一眨,问道:“我露出什么马脚,竟被你看穿伪装?”   冷于秋道:“没有,一点马脚都没有。”   公孙元波讶道:“既然没有破绽,何以你能识穿我呢?”   冷于秋道:“这是因为你我曾经是敌人之故,尤其是我曾把你列为潜力最大的敌人,故此我对你下过功夫观察。我敢保证,连你母亲也比不上我那么熟悉你的面貌。”   丹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只听她道:“快下来,不然的话冷于秋突然道:“丹枫,由得他去……”   丹枫十分意外地应了一声,随即也挨到这边,探头窥看车厢内的人。她接口吃吃笑道:   “啊呀!想不到公孙先生扮作女子,竟是这么美丽。”   公孙元波气愤地“哼”了一声,道:“笑什么!你小心点,我不反击你则已,一旦反击,包你欲哭无泪。”   他说得那么肯定自信,丹枫深知这人有神鬼莫测之能,不禁大吃一惊,着实害怕,忙道:“公孙先生别生气,婢子并不是存心取笑你。”   冷于秋瞪她一眼,心想:“这个丫头不知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畏惧公孙元波。”   她的目光转到万金兰面上,道:“你才是万家的女儿,对不对?”   万金兰茫然点头,要知她久闻东厂三大高手之名,尤其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因为同是女性之故,对她之事更为留心,所以特别深知她的厉害。再说以冷于秋的身份地位,比起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实在相差得太远了,所以她在冷于秋面前,压根儿就连敌对的资格都没有,心中只有自卑和畏惧之感,所以不敢不承认,又像是在梦中般,大是茫然。   冷于秋威胁地道:“你可知道被查出以后的后果多么严重吗?”   万金兰仍是茫然地点点头。   冷于秋道:“很好,你既然敢冒诛九族之祸,袒护这个要犯,你们的关系一定很不寻常,所以我对你甚感兴趣,须得查个明白。”   这番话大致上说明了她何以不立即采取激烈行动的缘故了。   万金兰吃吃道:“没有……没有,我和公孙大侠没有特别的关系。”   无情仙子冷于秋晒道:“没有吗?那么你万家之人一定是失心疯了。”   丹枫道:“大小姐,把她交给婢子,不出片刻,管教她说出实话。”   冷于秋道:“这也是可行的办法之一。公孙元波,你反对不反对?”   公孙元波平静地道:“当然反对啦!假如你们是从我口中查出内情,我就服气了。”   冷于秋面色一沉,道:“你以为我对你没有办法么?”   公孙元波完全恢复了一向的机智冷静,应道:“那得看是在怎样的情况之下而言。”   冷于秋显然已有点被激怒了,道:“笑话!我修理你还不容易?任何情况下都行。”   公孙元波摇头道:“那不一定。只有在目前的情况之下,我才束手无策。”   冷于秋大感意外,心想:“目前的情况,对他并没有什么不利之处呀!”当下道:“你说个道理来听听看。”   公孙元波道:“我有三大理由之多。其中之一,便是咱们在此谈话,大道上来往人多,耳目甚杂,消息很快会传到城里,不出片刻,大队人马赶到,我纵有三头六臂,亦无法抗拒你们。”   冷于秋恼道:“我哪须别人相助?”   公孙元波立刻接口道:“好,那么咱们换个地方再说。你要收拾我的话,在别处也是一样,对不对?”   冷于秋毫不迟疑,道:“走,那边有合适的地方。”   她当先纵马驰去,丹枫则坠后,监视着马车。   行了两三里,冷于秋折入一条岔道。不远处有一座寺庙,庙门外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冷于秋带着马车绕到庙后,敢情那处有一大块平坦空地,四周皆是树木围绕,故此不是深请地势之人断难发现。   马车停下,冷于秋首先跃下马,冷冷地望着车厢。   只见万金兰首先下车,顺手把帘子放下。   冷于秋没作声,丹枫却质问道:“你干什么放下帘子?公孙先生呢?”   万金兰怯怯道:“他…他正在换衣服。”   丹枫“哦”了一声,向主人道:“大小姐,那公孙元波诡计多端,会不会已经逃走了?”   冷于秋道:“你不是一直跟在马车后面的么?”   丹枫道:“婢子自信一路前来之时都紧紧盯住,车内之人若是逃走,绝对瞒不过我,可是这公孙元波……”   冷于秋道:“既是如此,你还担心什么?公孙元波虽是智计过人,但他不是神仙。”   她们等了一阵,车帝一掀,一个人现身跃落地上,正是那公孙元波。   只见他已恢复男装,面上的化装也通通抹掉,现出本来面目。   他那英俊滞洒的丰采,坚强冷静的自信态度,使第一次见到他的万金兰,看得呆住了。   冷于秋颔首道:“这才像样。好啦,闲话少说,你把刚才未说完的话快快说出来。”   公孙元波道:“目下对我不利的理由,除了可能有大队人马赶到之外,还有两点,希望你听了不要生气才好。”   冷于秋淡淡道:“说吧,我生不生气,对我的决定不生影响。”   公孙元波便道:“第二个理由是我连日来东逃西窜,连睡觉也不得安宁,心神损耗,体力衰减,是以这刻动手拼斗,大是不利于我。”   冷于秋“晤”了一声,道:“第三个理由呢?”   公孙元波道:“第三个理由,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这便是我与万家三小姐同车而逃,看起来好像有极深的关系,这一点足以启你杀机,而无可否认的事实是,当你胸前杀机之际,你的武功威力更强大。”   他眼见冷于秋当其已被他这一番话气得凤眼圆睁,虽说此是意料中的事,但也不免暗暗凛骇。   要知“无情仙子”冷于秋一辈子也没有对任何男性动过清,博得了“无情”的外号,而公孙元波言语之中,却指出冷于秋竟是已爱上了他,所以生出妒念杀机。这等话就算冷于秋很爱他,当着别人面前也受不了,何况她动的感情还未到这种地步。   故此事实上可以这么说,冷于秋的杀机,其实是被公孙元波的话引起的。   冷于秋冷冷道:“你的舌头嚼完了没有?”   公孙元波沉吟一下,才道:“本来我不想再说了,但我还是都说出来好些。刚才只是就你的情况而言,若在我这方面来说,咱们拼斗之时,我纵有机会,也对你下不了杀手,所以说目前的情势对我极为不利。”   无情仙子冷于秋一腔怒火,竟然被他轻轻数语就消去了大半,当然心头的恼恨还没有完全平息。   她没有立刻出手,反而收起了青霜剑,行开一边,负手沉思起来。   所有的人,包括丹枫在内,都不明白她沉思什么,更不明白她为何不发剑出手。   公孙元波神色最冷静,虽然他内心也自波涛起伏。   冯坚蜇到他身边,低声道:“大爷,快溜……”   公孙元波惊讶地瞧他,冯坚又道:“小人好歹挡她一下。”   原来这个镇北镖局的人,却是打算舍命阻挡冷于秋一下。公孙元波一则甚是感激,一则十分疑惑,忖道:“我怎值得他卖命呢?难道他的性命这般不值钱么?””   公孙元波终于摇摇头,轻轻道:“不可轻举妄动。”   冯坚垂手躬身行了一礼,便退到一边。   冷于秋轻咳了一声,道:“公孙元波……”   公孙元波道:“有。”   冷于秋道:“过来,让我瞧瞧你。”   公孙元波大步行去,道:“大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冷干秋道:“我心中所想的事,用不着告诉你,对不对?”   公孙元波道:“当然啦!大小姐是什么人物,哪须向在下解释?”   冷于秋满意地点头,同时很专心地瞧他。   公孙元波屹立如山,极是沉稳雄健,面上全无表情,任得她看个饱。   过了一会,冷于秋才道:“公孙元波,你可知道你现下像哪一种人?”   公孙元波耸耸双肩,道:“像什么人呀?”   冷于秋道:“你就像犯了无条的要犯,深知死罪无法可免,已横了心豁出去,谁都不怕,甚至连死神也不怕。”   公孙元波一愣,道:“我什么地方表露出这种态度呢?”   冷于秋道:“老实说,我是用智慧之眼观察到的结论,并非用这对肉眼……”   她讥嘲地笑一下,又道:“你刚才的话,真正的用意其实是激我出手杀死你,虽然在表面上,你装得好像不愿意死似的。”   公孙元波剑眉紧紧皱起,问道:“我死在你剑下,有何好处?”   冷于秋道:“好处多啦!第一点,你断绝了我循你身上线索,追查其他重要人物的行动,这是最重要的。其次,你猜我可能为了避讳妒忌之嫌,或会放过万金兰。哼!你老实说,是不是这样想法?”   公孙元波做声不得。望着这个美丽而又厉害的对手,他泛起了全无反抗之力的可怕感觉。   无情仙子冷于秋歇一会,才道:“公孙元波,你目下已经走投无路,就算是自杀亦不中用,至少万金兰一家人已经株连在内。”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问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冷于秋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又道:“还有就是锦衣卫的王冲,哼!我一定可以从他身上追出很多有关的人来。”   公孙元波道:“在下的话也许大小姐难以置信,那位王大人与在下全无关系。”   冷于秋道:“那不管!反正总有某种原因,才会扯上。”   公孙元波耸耸肩,不再说话。   冷于秋沉吟忖想了好一会,才道:“公孙元波,你仔细听来,目前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公孙元波静静地望着她,仍不接口。   冷于秋缓慢却沉着有力地道:“你带我去会见你的上级。”   公孙元波大为惊讶,问道:“你说什么?”   冷于秋道:“带我去见你上级。”   公孙元波倒抽一口冷气,转眼向旁边的人望去,只见丹枫和万金兰、冯坚等在一起,隐隐含有监视之意。   冷于秋道:“他们在那边,听不见我们的话,你用不着担心这个消息会泄露出去。”   公孙元波道:“大小姐,你可知道你提出的是一个什么要求吗?”。   冷于秋冷咳一声,道:“我不是要求,是命令,”也可以说条件。”   公孙元波样“我依你的命令做了,有什么好处?”   冷于秋道:“很难说,可能少死很多人,当然是你们方面的人。此外,你本人脱离险境,这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的。”   公孙元波感到有点啼笑皆非,道:“大小姐,以你猜想,我带不带你去?”   冷于秋道:“这也很难说。你如果是知机识势之人,便会带我去。如果是一个愚勇匹夫,你就不带我去。”   公孙元波越听越不是味道,道:“大小姐,在下今日若是死在你剑下,决计不是愚忠愚勇,这是大丈夫立身处世,不但要有所为,还能够有所不为!”   冷于秋道:“当然,当然,我知道你是忠臣烈士之流,把一己性命看得很轻。可是你今日之死,仍不能阻止我会见你的上级,徒然迫使我使用毒辣手段,枉死许多无辜之人而已。”   她声音中充满了自信,连公孙元波也不得不相信她锦囊之中必有妙计,当下不敢鲁莽决裂,凝眸寻思起来。   冷于秋又道:“如果你的上级也有你这等胸襟气魄的话,他一定不怕会见我。”   公孙元波深深被这句话打动,忖道:“这话很有道理,只不知我这个上级为人如何,肯不肯自陷险地以拯救无辜的人?”   他寻思的神色,已透露出他正在慎重考虑这个提议,所以无情仙子冷于秋不催促他,任他考虑。   公孙元波继续想道:“我何不先行请示一下,若是他答应了,便带冷于秋去见他。”   他心意已决,便向冷于秋道:“大小姐,此事在下不能作主,待在下先去请示一下。”   冷于秋颔首道:“好,要到哪里请示?”   公孙元波道:“那么走吧!大小姐是不是在这儿相等?”   冷于秋道:“不,我和你一道走,别的人留下。”   公孙元波摇头道:“那怎么行?”   冷于秋道:“我们坐马车去。照我的猜想,恐怕只有坐这辆马车,才能够见到你上级。   公孙元波不作声。冷于秋又道:“你最好快点决定,如果过了时间,相信也见不到人啦!”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道:“你的确是第一流人物。好,咱们走。”   他们走过去,冷于秋道:“丹枫,你负责把万金兰送回家,不得发生问题,亦不许使人生疑。”   丹枫道:“婢子遵命。”   此事她们做来轻而易举,是以公孙元波完全相信。   冷于秋又道:“等我们的马车走远了,你们方可动身。”   丹枫恭谨地应了,于是冷于秋和公孙元波一同上车,仍然由冯坚执鞭,驶上大道。   马车走了二十余里之远,公孙元波仍不曾发出停止的命令。   这一路上,冷于秋一直闭目养神,没和公孙元波说过一句话。   马车驶过一个市集的庄道,路上以及两边店铺的喧杂声音,使人有亲切之感。   车子忽然停住,前面的人声和牲口声音,显示出街道上因前面的车马交错时堵住了。   冷于秋眼皮微微睁开一条缝,查看公孙元波的神情,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坐着。   换了别人,这时目光一定收回或移开,可是冷于秋却不然。   她一直注视着这个年轻俊挺的男子。   忽见他露出聆听的神色,冷于秋立刻摄神运功,果然收听到一阵低微的语声,道:“若无事故,可到此街最后的一家店铺前停下。此店乃是一间酒肆,请入肆相见。”   冷于秋心中冷笑一声,等到马车驶行之时,突然一伸手,点在公孙元波的“步廊穴”   上。此穴乃是经外奇穴,立禁制“气”“力”两门,也就是说,公孙元波已失去气力,无法施展武功了。。   不过公孙元波却仍能说话,他震惊地望着面前这个美丽的敌人,心想:“她能列名为东厂三大高手之中,果然名不虚传,实是厉害无比。”   冷于秋道:“你要我把这个人揪出来呢,抑是你去跟他商量一下?”   公孙元波道:“在下已答应过大小姐,决不失信。”   冷于秋道:“我还是先行防备着的好,至少等一下若是非动手不可,我可以少一个强敌。”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道:“大小姐见时变得如此瞧得起在下了?待会纵是动手,多我一个,大小姐如何就放在心上呢?”   无情仙子冷于秋“哼”了一声,道:“你用不着骗我。今日见到你,我立刻发现你神定气足,一身功力和气势比之从前增强了很多。虽然我自信还能收拾你,但我何必增添麻烦呢?这样不是很好么?你说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虽然明知这个对手不比等闲,但仍然禁不住对她的机警狠辣感到既惊且佩。   冷于秋又道:“公孙元波,我不管你在转什么念头,总之,你不要误事。我意思是说,你别故意错过那家酒肆。”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你放心,好在我从没动过害你的念头。”   马车突然停住,冷于秋瞧出那是公孙元波发给冯坚一个讯号之故,当下往外面一瞧,果然已到了市集尽头,道旁一家铺子,酒帘招展。   酒肆内总共只有一个淡青衫的客人,却是背着街上,是以看不见面目。   冷于秋目利如刀,一望那背影,便知此人年纪不老,大约在三四甸之间,那坐姿显得散漫软弱,可见得此人纵然练武功,也决不怎样高明。   适才她明明听到有人以“千里传声”的上乘内家功夫通知公孙元波,而这等功夫,酒肆内那青衫客决计办不到。   她游目四顾,酒肆内已无别的客人。至于掌柜伙计等人,冷于秋也曾查看过,一来瞧着没有可疑,二来公孙元波的上司,绝对不可能用这种身份掩护。   公孙元波道:“大小姐,在下下车啦!”   冷于秋道:“且慢。酒肆内只有一个人,但我看来这人不像是……”公孙元波淡淡一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难道还在额上凿字不成?”   冷于秋道:“不要贫嘴,我不吃你这一套。”   她声音中有点恼意,公孙元波也跟着变了脸,怒声道:“你吃不吃是你的事,我公孙元波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唬不了我!”   冷于秋道:“哼!我非给点颜色你瞧瞧不可,否则你真不知天多高,地多厚。”   她骄指点去,这公孙元波虽是看得清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登时低低吭了一声,便再也做声不得。   冷于秋向他冷笑一下,径自下车,走入酒肆之内。   她走动之时举止矫捷,又不左顾右盼,一点也不像是个女子。   只见她在一张空桌边坐下,也是背向店门,瞧也不瞧那青衫客一眼。伙计过来,哈腰堆笑道:“这位姑娘要吃点什么?”   冷于秋瞪他一眼,道:“我等人,待会再叫吃的。”   那伙计碰了钉子,但见这个美女目光冷锐伯人,不敢多言,连忙退开。   她独自坐了一阵,一个锦衣华服的大汉大步入店,径自走到冷于秋桌边。   此人一入店,那青衫客眼角瞧见,便起身出店,扬长而去,店内只剩下微微低着头的冷于秋,以及站在桌边的锦衣大汉。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由腰部开始,一直升到那锦衣大汉的面上。   两人都怔了一下,冷于秋的头部侧点一下,示意对方在她对面坐下。   那锦衣大汉迟疑一会,终于就座。两人面面相对,四道锐利的目光互触,谁也不让谁。   过了片刻,锦衣大汉才移开了目光。   他大声吩咐伙计取酒及切些卤菜来。等到酒菜都端来,锦衣大汉筛了两杯,拿一杯给冷于秋,道:“冷于秋,请!”   冷于秋接过酒杯,道:“富平侯爵爷,请!”   两人一饮而干。富平侯又给她和自己都斟满,沉吟一下,道:   “冷于秋,你可真有一手,本爵佩服之至!”   冷于秋道:“爵爷好说了,你从来就没有佩服过我。不但是我,任何人也不能使你佩服。”   富平侯微微一笑,他已是中年之人,面方口阔,眉浓颧高,瞧起来颇饶男性豪迈之美。   他道:“不,其实我佩服的人很多,不过都是忠义凛然的人物,像你这种身份,又是个女子之身,本爵万万想不到今日会感到佩服。”   他们娓娓谈来,倒像是一对老朋友在谈心。   冷于秋道:“那真是不敢当啦!我们现在谈正事如何?”   富平侯道:“好呀!你有什么见教呢?”   冷于秋道:“富平侯,你放着安安稳稳的世袭侯爵不做,却领导一班胆大妄为之徒与厂、卫为敌,真划不来。”   富平侯道:“人各有志,咱们无须讨论这等事情。”   冷于秋道:“好吧!但我们认识已有十多年,我记得你一向沉迷声色犬马之乐,几时改变了性情呢?”   富平侯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是本爵这等身份。   你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审问我呢。”   冷于秋淡淡一笑,道:“岂敢!岂敢!”   她的笑容一现即隐,可是富平侯竟然看得呆了,半晌才道:“难得,难得,今日在这个地方,又看见了你的笑容。”   冷于秋皱皱眉头,眼光中却没有不悦之意。   富平侯精神一振,又道:“冷于秋,你先别得意。目下本爵爱你审问,抑或你将受本爵侦讯,尚在未知之数,你信不信?”   无情仙子冷于秋应道:“当然啦!这叫做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过富平侯呀,你既能领导东宫集团,那就不该与凡俗之人一般,非到见了真章才肯甘服。”   富平侯道:“你不必唬我,在附近十里之内你无援兵,本爵怕你何来?”   冷于秋道:“我一出手就可以制你死命,你纵然有干军万马保护也来不及。”   她的口气已变得十分冷酷无情,一听而知她随时随地都会出手。   富乎侯笑一笑道:“唉!多煞风景。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有一天咱们把酒言欢,共叙旧情往事,该是何等回肠荡气的情景!”   冷于秋道:“旧事不必再提,提也没用。”   富平侯道:“我知道,只不过机会难得,所以忍不住说了出来而已。”   他连干两杯,又道:“冷于秋,你已经卖身给邪魔,所以今日什么话都不必说啦!咱们等会就见个真章。”   冷于秋道:“见什么真章?”   富平侯道:“别瞧不起本爵。咱们相对拼斗一场,如果是本爵败死,自然无话可说,任凭你处断就是。”   冷于秋讶道:“噶!你口气之豪,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难道你竟能脱胎换骨,炼成了绝世神功?哼哼!我不相信,非见识见识不可!”   她一直在施展一种秘传功夫,查听着马车的动静,只要有人登车,她不必转头瞧着,也可以得知。但直到现在为止仍然无人登车,可见得富平侯并没有派人试图救走公孙元波。   冷于秋的确感到大惑不解,付道:“富乎侯徐安邦十多年前是纨待弟子,难道这十余年来居然修习得一身绝艺,堪以与我一拼?不对,不对,他一定得靠别人。”   要知武功之道全无侥幸,任何人在二十岁左右之时,如果不能扎好根基的话,以后不论用多大苦功,成就定必有限。   以冷于秋这等一流高手,天下堪与抗手的,可真数不出几个人,如何轮得到富平侯徐安邦?   她真想马上站起身出手一试,可是她素来沉稳冷静,不肯打无把握之仗,所以她还是忍耐着,设法再查看一下。   富平侯徐安邦又干了一杯,才道:“冷于秋,你的酒量到哪儿去了?”   冷于秋已运功查过全身内外脉穴,并无异状,所以对手中这杯酒并不怀疑,当下一仰而干,道:“酒量还在,只不过目前不宜多饮,再说,我老早就没有这种兴趣极!”   富平侯道:“你不用说这种决绝无情的话,本爵还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像昔年那样对你还存在什么念头。” 冷于秋道:“这些话你何必多说呢!”   富平侯道:“不,我特地提起,当然有用意的。想当年我不自量力,已是有妇的使君,居然还想获得你后来碰了钉子,才把我整个人都转变了。”   冷于秋“哦”了一声,道:“有什么转变呢?”   富平侯道:“本来有一段时期卧病不出,其实我是访求名师去了,人已不在京师。”   冷于秋道:“那么你一定已练成了举世无双的武功绝学啦!   我衷心恭贺你。”   富乎侯浓眉一皱,道:“哪有这么容易?我找到少林寺方丈大师,苦求之下,才知道自己年岁已过,无法修习上乘武功了。   虽然如此,我仍不气馁灰心。我不是不信少林寺方大大师的话,而是另有计较门径。”   冷于秋大感兴趣,道:“哦!你另有办法?这倒是很不容易猜得到的。”   富平侯道:“我本来武功有限,嗜欲又多,是以终究不能成为大器。这是十分浅显的道理,我到嵩山以前,早已考虑到这一点了”   冷于秋道:“那么你有何补救之法?”   富平侯道:“我自幼熟读兵书,平时没有用处,碰到难题,这些学问就有用了。《孙子兵法》说过:‘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这一段精辟妙论,使我恍然大悟。”   冷于秋道:“这一段入人皆知,你悟出些什么道理?”   富平侯道:“我出发之前,一来已预知本身的缺憾,二来纵然能得百战百胜,也不是善之善者。所以我采上兵伐谋之道,决计找寻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法。”   冷于秋晒了一声,讽刺道:“讲了半天,原来你是不动手的君子。”   富平侯道:“一个人若不惹事,当然可以不动手。但像我这样,竟然与厂、卫作对,想不动手行么?”   冷于秋道:“你究竟是动手的人呢,抑是不动手的?”   富平侯道:“当然是不动手的啦!但要做到能不动手,这就不大容易了。我向少林方丈苦求,求的就是不动而屈人之兵的方法。”   冷于秋道:“哦!他怎么说?”   富平侯道:“少林寺的老方丈说,佛家降魔最妙手段,是以卓绝苦行以及大慈大悲之心度化魔头,这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不二法门。除此之外,只有退而求其次,不是不动手,而是动手于无形无声之中,使敌人失去战斗之能,则也正似不战而屈人之兵了。最后,他老人家介绍我去见一个人,修习这等无形无声的神通。”   无情仙子冷于秋听出一点苗头,“哼”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你现下也可以不战而使我屈服啦!是也不是?”   富平候徐安邦微笑一下。冷于秋忽然发觉这个男人笑得相当潇洒。   富平侯摇摇头,道:“也许我办得到,但我没有这样做。”   冷于秋道:“为什么呢?”   富平侯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晤!恐怕这就是男人愚蠢之处吧!”   冷于秋一怔,半晌没有说话。   富平侯徐安邦拈起一个酒杯,在眼前缓缓转动,面上忽然笼罩着润然的神色。   这比于言万语更能够震撼心弦。冷于秋芳躯微微一震,心潮中忽地起了无数涟浙。   她别转面孔,不想让对方看见她流露出感情的痕迹。   门外的车尘人影,使她记得自己还是在人世中,可是她的思绪却仍然飘缈瞟陵,像风中摇曳的柳丝。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珍惜地回味着这种惆怅的、飘绵的情绪。   长久以来,她心中波澜不起,整个人生像是严寒中的冰块一般,喜怒哀乐之情,都已远离她而去。   直到现在……冷于秋忽又一震,忖道:“啊呀!不是现在才这样,一些日子以前,我也曾心情迷乱。”’   她的目光落在门口的那辆马车上,脑海中泛起车厢内那个英挺青年的影子。   “对了,一定是他闯入我心扉中,所以我忽然变得好像十七八岁的丫头一般,很容易就波荡了。”   她正在寻思,富平侯徐安邦已经抬起目光,悄悄地瞧着她。   在他眼中,这张美丽的面庞,永远那么无法捉摸,也永远不会归属他所有,甚至这些年来,他也只能在梦中与她相见。   对于冷于秋温和的反应,这位侯爵爷的确感到很出奇。正因如此,更使他加强了不能捉摸的成见。   冷于秋终于回眸,笔直地瞧他,道:“你猜猜看,我将采取什么行动?”   富平侯徐安邦道:“我不知道。”   冷于秋道:“你不愿猜测而已。”   富平侯徐安邦耸耸肩,道:“不要逼我。”   冷千秋道:“说出来听听,我不是逼你,只是很想听一听!”   富平侯徐安邦一愣,随即叹口气,道:“于秋,你这么聪慧,这么美丽,又有绝世武功,以你这种人才,在世上真是何求不得?”   冷于秋美丽的长眉轻皱一下,道:“瞧你说到哪儿去了?”   富乎侯徐安邦道:“好,好,我说,但我说出来之后,你可别生气见怪。”   冷于秋道:“我不会怪你,说吧!”   富平侯道:“我认为你可能会放过我。”   冷于秋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静,而且还点点头,道:“不错!我决定放过你。”   她只停歇一下,便又道:“但你别胡思乱想才好。”   富平侯徐安邦的微笑中,含有苍凉的意味,点点头,道:“我不会乱想的。”   冷于秋站起身,道:“我走啦!”   富平侯徐安邦也起立,道:“你还是老样子,‘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秋云无觅处。’……”   冷千秋很欣赏他的形容,轻念了一遍,才道:“总之,你不往坏处想,也不必往好处想。我放过你,这是事实,但我却觉得这种行为好像不是我做的……”   她走出酒肆。徐安邦送到门口,问道:“我送你一程吧?”   冷于秋摇摇头,道:“不必啦!我还是乘搭这辆马车的好。”   她直到如今,还不曾提及公孙元波的命运将是如何。     第十九章 奇遇拜师     冷于秋上了马车,车子缓缓驶行,忍不住从帘子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富平侯徐安邦还站在酒肆门前,翘首目送她的马车。   过了一阵,马车已来到镇外荒郊。   公孙元波虽是穴道受制,全身动弹不得,但神志清醒如故,当下心中暗暗纳闷,忖道:   “她打算到哪儿去呢?晤!不对,她没有下命令给冯坚,只任得冯坚驱车驶行,那么她莫非打算看看冯坚往哪儿走,以便推测我的去向么?”   他眼睛骨碌碌转动,被冷于秋瞧见了。   她“哼”了一声,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公孙元波眨眨眼睛,说不出话。   冷于秋伸手拍在他相应穴道上。公孙元波身子一震.登时能够动弹,也能够说话了。   他反而感到忐忑不安,皱眉道:“冷仙子,你打算怎样?”   冷于秋沉吟一下,道:“你竟不问问我关于我见到富平侯徐安邦的情形么?”   公孙元波道:“我问你.你肯说么?”   冷于秋道:“假如没有别的原因.不管我肯不肯回答,你也会试着问我一下的。”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你怀疑是什么原因?”   冷于秋道:“我不知道,但我一定可以想得出来。”   公孙元波道:“你如果要听听我的理由,我就据实而说,可是你却不许生气。”   冷于秋道:“生气?为什么?哼!如果是关于我和徐安邦以前感情相当要好这一点,你便是胡说八道,因为你事先根本不知道我能识穿你,所以你不会预先安排徐安邦出面。那么,我还有什么事可以生气?”   公孙元波道:“你猜得不错,我并不是要指出你与徐侯爷的关系,却是另有原故。”   冷于秋道:“好,你说来听听。”   公孙元波道:“在下是看见你上车之后的神色,大有怅惘之情。你面上常年都有的那层冰霜,那时候都消失了,因此我知道你见到徐侯爷,触起故人之情,便没有狠心逮捕他。”   冷于秋道:“哦!是这样么?”   公孙元坡道:“但当时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闷声不响。以你的聪明才智,你不会为了感情而迷惘很久的,对不对?”   冷于秋大感兴趣,道:“你瞧出了什么道理?”   公孙元波道:“我竭力设法猜想,却没有头绪,直到你问我,才知道其中原因。敢请你是疑心我此行已有了若干的安排。”   冷于秋道:“既然你坦白说出来,那么我不妨告诉你。不错,我怀疑富平侯徐安邦并非你们组织中的重要人物。”   公孙元波道:“老实说,在下也不知道。在下的身份很低,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冷于秋沉默了一阵,才突然道:“奇怪,失踪的两页《起居注》东厂、锦衣卫都没有追回来,但据我们所知,东宫太子也没有拿到,这是什么缘故?”   公孙元波道:“我一接口,准挨你骂!”   冷于秋讶道:“为什么?”   公孙元波道:“因为我只能说不知道呀!”   冷于秋“哼”了一声,道:“老实说,你这个人有时真可恨。”   公孙元波这时轻不得重不得,只好淡淡一笑。   冷于秋又道:“但不管怎样,我不妨告诉你,他们已经发动阴谋加害东宫太子了!”   公孙元波大吃一惊,道:“这话可是当真?”   冷于秋椰榆地笑一下,道:“真真假假,你自己参详。”   公孙元波沉吟道:“如果他们发动加害东宫太子的阴谋,那只有通过万贵妃,从万岁爷身上下手。换言之,是由万贵妃进谗言使皇上废了太子,另立储君。”   冷于秋道:“你分析得一点也不错,但可惜的是你们这个集团之人,对此毫无办法。”   公孙元波泛起苦闷郁怒的神色,剑眉深锁,默然不语。冷于秋晓得他正集中全部智慧寻求解救之道,当下也不打扰他。   她心中暗暗得意,因为这个英俊刚强的男人,一直只有给她烦恼,使她时时不安,而她虽是利用权势及武功等方法,却一直奈何他不得。   现在这个消息,却能够大大修理公孙元波,比任何手段都有效,所以她心中的闷气一扫而光。   过了一阵,公孙元波突然“咯”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冷于秋哈哈一笑,道:“公孙元波,想不到你也有吐血的一天!”   公孙元波抹抹口角的血渍,道:“在下这口血吐得很好。”   冷于秋道:“为什么?莫非你已想出了解救危局之计?”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谈何容易?但至少这口血可以博得大小姐你一笑,所以还是很值得。”   冷于秋轻轻呸他~口,道:“哼!亏你还有心情说这种话!我不妨再透露一点消息给你,那就是东宫太子的危机,已经迫近眉睫了。以我估计,大概不出十日工夫。”   公孙元波面色一变。冷于秋甚是得意,接着道:“你们这个集团的人,将因东宫太子的被废而变成终身被缉捕的钦犯,个个祸延九族,永远无法化解。”   公孙元波面色又是一变,甚至发出了呻吟之声。   冷于秋道:“看你还能够吐几口血?我无情仙子冷于秋可以向天发誓,关于东宫太子将有奇祸的消息,没有一字虚假!”   公孙元波心知冷于秋在这种情况之下所说的话,决计不会虚假,因此胸膛中那颗心简直急得快要炸了。   冷于秋道:“公孙元波……”   公孙元波茫然地“嗯”了一声。   冷于秋道:“我教你一个法子,你依计而行,便用不着急成这个样子了。”   公孙元波初时没有什么反应,但旋即醒悟,党然变色,连忙问道:“大小姐,你有什么法子?”   冷于秋笑一下,道:“你用不着太高兴,会错了我的意思。你不是说过你在这个集团之内,只是籍籍无名之辈吗?那么这等大事,你只要报上去,由上面负责之人伤脑筋就得啦!   何用你这个小卒担心?”   公孙元波一听,敢情她仍然是在修理自己,登时大大泄气,全身软瘫成一团。   要知他天性忠烈,为了国家,自家性命向来视若尘土。因此,对于他们全力维护襄助的未来国君的灾难,那真是比什么事都重要。   他虽然没有再咯血,但面如白纸,两目无神,看起来不但钢铁般的意志已经销熔,连他壮健的身体,也在这一刹那间衰弱老去。   冷千秋十分快意,嘲声道:“哼!公孙元波,我终于打败你了,而且是彻底地摧毁了你,永世不能恢复。”   公孙元波没有一点反应,虽然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马车忽然停下来,冷于秋警觉地向外查看,发现车子乃是停在三叉路口,大概是赶车的人没有接到指示,所以不知往哪儿走好。   冷于秋的目光掠过四下,只见一边是荒旷丘陵,还有不少光秃秃的树木;另一边则是田野,在严冬中还没有农作物,所以看起来有一股荒凉意味。   她没来由地轻轻叹一口气。每当她看见代表着岁月荣枯的景色,就不觉会生出感触,这大概与她年纪渐渐增长有关,尤其是女人,对年华的消逝,自然比男人更加敏感些。   公孙元波呻吟一声,起来打开车门,跳落地上。   冷于秋也跟他下车,看他打算到哪里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程。公孙元波突然一跤跌倒。冷于秋上前一瞧,只见他缓缓挣扎着爬起来,原来是被一块石头绊倒的。   冷于秋冷冷地瞧他爬起的动作,道:“公孙元波,你一身武功哪里去了?”   公孙元波恰好已成蹲伏的姿态,听到这话,忽然不动,好像突然间变成了化石一般。   他的姿势十分可笑,尤其是在路上,无缘无故地蹲伏不动,更是足以使人诧异发笑。   冷于秋却晓得他必是猛可想到了什么事情,而这个想法又是重要万分,才会使他忘了形。   当下不但不笑他,反而用心研究起来。   公孙元波像一只蛤模躺在地上,喜地跳起,把冷于秋吓了一跳。   他的面色已大见恢复,眼中也有了神气。   冷于秋一晃身到了他身边,玉手一伸,搭到他的肩头,指力透出,已制住了他的穴道。   公孙元波只是真气受制,使不出武功,身子却还能动弹,转头望她,道:“大小姐你最好杀死我!”   冷于秋道:“为什么?”   公孙元波道:“我反正活不了啦!”   冷于秋道:“不,你还死不了,时间会治愈一切心灵的创伤。”   公孙元波道:“你这话是讽刺呢,抑是安慰我?”   冷于秋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我本来自以为相当了解女人,但现在才知道不然……”   冷于秋道:“你为何活不成?”   公孙元波道:“因为我很快就会死在别人手中!”   冷千秋寻思一下,面色略变,道:“我明白了,你打算去送死,对不对?反正双目一瞑,什么事都可以不管了,是不是这样?”   公孙元波倒很坦白,点头道:“不错。到了那个时分,还有什么可管的?”他微笑~下,又道:“不过我不会亏本的,你信不信?”   冷于秋忽然收回玉手。公孙元波警然张望,原来他也察觉到有异,似是有人潜到附近窥伺他们。   左方树林内“沙”的微响一声,冷于秋一声娇叱,纤腰一扭,身形腾空射去,快逾闪电。   她人在空中,唉声叱道:“什么人?”   语声未歇,她的人已窜入林中,但见前面人影倏然闪逝,更不怠慢,脚尖一探,沾地即起,疾向人影闪逝之处追扑而去。   她动作如电,盯住那么一点点影子,霎时已追出四五十丈之遥。   前面的影子已经变成清晰的背影,却是个贩夫装束的中年汉子。   冷于秋猛提一口真气,身形迅急冲刺,“腿飓飓”一连冲了三次,登时已追到那人背后丈许之处。   这是她独步一时的秘传轻功身法,比“八步赶腊”还要高出一筹的“龙门三击浪”,方才一连几下的冲刺,快若飘风掣电,但消耗的是额外提聚的一口真气,是以冲刺以后,并没有气竭力尽、.强弩之末那种弊病。   那中年汉子听得耳后风声有异,突然旋开四五步,身法极为滑溜,使后面的冷于秋捉摸不定,因而无法趁势出手强攻。   双方蓦地里都停住,面对面地相峙。   冷于秋冷哼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江奇峰江大人,无怪脚下功夫如此高明。”   这个被称为江奇峰的中年入,虽是作贩夫打扮,可是眉宇面目间却有一股阴骛沉猛之气。   他拱拱手道:“冷仙子的口气中,好像对兄弟有点误会?”   冷于秋道:“江大人以铁琵琶的重手法和草上飞轻功驰誉武林,又是东厂供奉高手,我冷于秋岂敢有什么误会?”   江奇峰赔笑道:“冷仙子,你难道真的不能消释误会么?兄弟引你追来;实在是有紧要消息奉告。”   无情仙子冷于秋道:“江大人美意我很怀疑。假如你有消息告诉我,何须将我引开?况且江大人向来是鬼见愁董冲的最得力膀臂,难道今日突然变了性情,竟会帮起我冷于秋么?”   她话声方歇,玉手一抬,“挣”的一声青霜剑出鞘,登时卷起一股寒气,弥漫当场。   江奇峰不觉退了一步,道:“冷仙子,你怀疑也好,怎样也好,总要让兄弟把话说出来,对不对?”   冷于秋淡淡一晒,道:“用不着了,我们先在武功上印证一番再说。喂!你小心了……”   只见她宝剑提起,剑尖遥罩对方中盘,阵阵杀气加上青霜剑本身的寒气,向对方涌去。   江奇峰打短衣摆下掣出一支铁尺,同时坐马作势,登时也涌出一股强大的气势。   他洪声道:“冷仙子,你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兄弟实在是怀着好意而来……”   冷于秋清叱一声,长剑寒光暴射,精芒耀目,疾向对方卷去。   江奇峰面现着急的表情,但手上一点不敢怠慢,铁尺横抽直扫,一招“左右逢源”,封住敌剑来路,左手起处,直劈出去。   他的左手一动,风生云涌,震耳的劈空之声,威势骇人,原来就是他仗以成名的绝艺‘铁琵琶手’,这一使出来,果然威力强大,盛名不虚。   冷于秋宝剑寻暇抵隙地连攻三招,竟然丝毫无功,被对方的铁尺和铁琵琶的重手法挡住。   两人倏地分开,绕圈盘旋。   这时江奇峰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亦不敢开口,因为目下双方已进入了夸张剑拔一触即发的局势,若一分神,以冷于秋这等一流高手,剑光将是如响斯应地透射入来,那时非当场血溅不可了。   双方盘旋了一阵,冷于秋娇声一叱,青霜剑一圈一弹,使出“彩凤戏云”之式。   但见剑光飞洒,青蒙蒙一片寒芒,电急涌去。   江奇峰大喝一声,铁尺藏胸不发,左手甩劈如风,“呼呼呼”一连数掌,抵住点点剑光,可是掌力忽现缝隙,被一丝剑气透入,霎时寒气侵肤刺骨。   江奇峰右手铁尺疾点如风,“叮”的微响一声,把那一丝入掌圈来的剑气挡住。   但冷于秋的剑光,已进一步圈住了江奇峰。   只见江奇峰身外四周,全是青蒙蒙一片森寒剑光。行家眼中,一望而知江奇峰不但有守无攻,而且情势只有越见困整,最后的结局已经是不问可知了。   这无情仙子冷于秋身居东厂三大高手之一,除了武功之外,江湖阅历和机警也是使她能够脐身高位的重要原因。   她不肯相信江奇峰,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的确有相当的理由。原来还在大路上的公孙元波,果然已遭遇了袭击。   攻击他的人仅有一名,是鸦衣百结面目凶丑的老乞婆,手中兵器是一根不及五尺的黑杖,杖身有许多癌瘤,挥舞之际,风声呼呼,强劲震耳。   公孙元波已取出缅刀应战,仅仅六七招过去,他已感到这老乞婆的杖法凶毒精奇,力道沉猛,重如山岳。   当初这老乞婆出现之时,还佝偻着身子,扶杖而行,目下却生龙活虎,腰肢挺得笔直,枝法使开,只打得公孙元波连连后退。   这时公孙元波心头一念掠过,忖道:“我的武功毕竟还太差了一点……”   他晓得自己若不是得到庞公度所赠灵丹,使他功力陡然增加了很多的话,这刻早就得败在这老乞婆的杖下了。   若论双方功力,这老乞婆数十载精修苦练之功,似乎比公孙元波强不到哪里去,但若论到招式手法,老乞婆的黑杖诡奇跳脱,比起公孙元波的刀法,显然就强胜一筹了。   公孙元波被对方的奇诡凶毒的杖法打得连连后退,又剧战了二十余招,公孙元波已数度遇险,渐渐地汗流侠背,感到十分难以应付。   老乞婆杖法越见凌厉,口中发出果鸣似的笑声,道:“公孙小子,你在十招之内若不弃刀降服,我老婆子非把你砸成肉酱不可!”   公孙元波厉声道:“那你就试试看!”   老乞婆发出刺耳的笑声,杖法一紧,连环砸扫,登时洒出满天杖影,加上那劲厉沉雄的风声,威势之强,实是时下罕能得见。   公孙元波向来不怕死,敌人越凶,他也是更加桀骜,是以他挥刀拼这数招之时,反而比刚才还容易发挥些。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现象,老乞婆杖法明明高过公孙元波不少,任他如何拼命,终是无用。   他凌厉反击的情势,宛如昙花一现,霎时消逝,马上又回复挨打苦撑的局面。这时,老艺婆袅鸣似的笑声又起,在他耳边镣绕。   公孙元波虽是恨得牙痒痒的,但力不从心,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距离他们激战处大约六七文远之处的树丛中,突然出现一张面孔。这张面孔似乎特别肥大,比常人的脸几乎大上一半,不过从他露出树外的高度看起来,他的身量却不比常人高。   因此这个人看起来一定是头大身细,形状滑稽,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的,便是这张面孔看起来虽不凶恶,却有一种慑人心胆的威严,尤其是这两道五六寸长垂下来的雪白眉毛,仿佛含蕴着无限神秘的玄机似的。   他的眼睛本来不小,可是长在阔大异常的面孔上,便变得很小了。他注视着公孙元波和那老乞婆拼斗的情形,偶然闭起眼睛,侧起耳朵,好像在聆听一种很遥远的声音一般。   公孙元波看来更形不支了。这个胖大面孔的人,从树丛中伸出一只手,在那胖大白皙的手掌中,捏着一支小小的三角黑旗,旗上绣着一个白色的骷髅头,黑白分明,十分触目。   这支小旗看来轻飘飘的,连那细如线香的旗杆在内,大概不会超过一两重。   只见他胖手一扬,那支黑旗电掣般划过空气,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风声,眨眼间射到公孙元波和老乞婆拼斗之外.“啪”的一声,碰上了老乞婆的黑杖,掉落在地上。   老乞婆一眼瞥去,登时骇得怪啸一声.曳杖跃出圈外,头也不回,飞奔逃窜,霎时不见踪影。   公孙元波拭拭额上汗水,忖道:“只不知何方高人驾到,出手吓走了这个老乞婆,救了我公孙元波一命?”   他先向四面查看了一阵,然后低头瞧看那支黑旗,除了那颗白骷髅绣得十分逼真之外,还发现此旗又轻又薄。   公孙元波大吃一惊,心:“此旗啸风飞来,听声音至少在六七丈外,这等距离,若是重物不算稀奇,但像这面黑旗这般轻细而又阻风之物,能够一掷六七丈劲道犹强,这个出手之人,武功造诣已经是超凡入圣,无可怀疑,无怪那老乞婆骇得曳杖鼠窜.....”   公孙元波边想边看那支黑旗,却不动手碰触捡拾。突然间感到一凉,像是被人吹了一口气,回头疾看,仍无人影。   这简直是遇见鬼了!他想,不然的话,哪有形影不现而能够在背后吹气之理?不过公孙元波却不信这个邪,立即展开轻功身法,迅即在附近两三丈内踏勘了一遍。   他回到那支黑旗附近,仍不动手去碰触它。   突然颈子上又让人吹了一口气,冷飕飕的,使他泛起了毛骨惊然之感。   四下全无声响,公孙元波侧耳听了一阵,忖道:“世上就算有鬼物,也不会在大白天出现。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有鬼,而且这个鬼厉害得大白天也可以观世作祟于人的话,我对鬼物有什么办法可想呢?”换言之,假如吹颈子之举是鬼物作祟,则他公孙元波只好放弃反抗。   他接着想道:“如果不是鬼物而是活人所为,则此人武功之高,已到了出神入化、超凡入圣的地步了,以我的武功,实在也拿他没有办法。”   他得到的结论是不管吹他颈子的人是鬼也好,是人也好,反正他都无法抗争。   这个结论自然对他万分不利,不过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可以抱着一个认命的态度来应付一切。   他再瞧那支斜插地上的黑旗一眼,便转身行开。   走出七八步,忽然劲风飒然,从耳边掠过,接着眼前一花,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支黑旗,看来跟刚才那支一模下样。   公孙元波回头一望,只见刚才那支黑旗已经不见影踪。   他虽是抱着认命的态度,可是目下一看,这个“人”竟能在数步之内,无声无息地取回那支黑旗,二度出手,而这来去之际竟然毫无朕兆声响,使他仍然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那支黑旗斜插地上,在斜阳下,有一道影子横拖地上,好像划了一条界线似的。   公孙元波的脚步缓缓跨过黑旗,忽然心中一动,缩回了这只脚。   公孙元波自家也不知道为何不一径跨过去,只直觉地感到不对,转过身子,慢慢行去。   他隐约感到一定还会有奇怪的现象发生,所以特地走得慢些。   果然走了七八步,“夺”的一声,前面的地上出现一支黑旗,斜插地面,拖下一条影子。   公孙元波伸出去的脚一缩,及时煞住,没有跨过那道旗影。   他索性停步不动,也不左张有望,等等看还有没有奇怪事情发生。   大路上寂静了好久工夫,公孙元波笔直站在那儿,连鼻子也没有动一下,看起来好像被点了穴道似的,但自然没这回事,仅仅是他不动而已。   他又站了一回,心中暗暗嗤笑,付道:“那人如果不露面出手的话,包管他要弄得不大耐烦自感没趣为止。”念头转念之时,忽然一阵阵异香弥漫四周。   公孙元波只吸了一点,便连忙闭住呼吸,心想:“这一阵香气必有古怪,我且闭住呼吸,能熬多久就多久……”   当然他也不会奢望这种消极抵抗就可以引出什么功效,只不过是尽他所能,对付这个“人”一下而已。   突然他感到有异,连忙放弃了不动弹之念,转头望去。   原来他听到身后传来怪异的低微响声,好像有人走路,又好像不是。   他目光到处,不觉吃了一惊。原来在路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蝎子,大的小的,黑的黄的,成群结队缓缓爬行而来,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公孙元波迅即向路边两侧查看,又吃了一惊,原来在大路两边出现了蠕蠕蛇影,还有一些不知其名形状奇怪的虫类,其中有些是五彩的毛虫,颜色虽然漂亮,看起来却令人感到害怕。   现在他后退无路,连路边两侧的田野也不能落脚。   他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这个‘人’想法子逼我跨越过这支黑旗,看来想不跨越过去,也是有所不能了。”   他这个人一下了决心,就立刻付诸行动。只见地弯腰伸手,一下子拔起了那支黑旗,然后放步奔去。   他奔出数丈,便被一阵“轰轰洪洪”的震耳笑声所阻,停下了脚步查看。   他目光到处,竟然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影,不但没有人影,连刚才所见的上干上万只的蝎子,以及毒蛇毛虫等物,都生像是泡沫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孙元波叫一声“怪事”,左顾右盼,心想:这“人”难道有邪术不成?   若是邪术,他倒不怕,怕只怕这“人”武功太高,实在是拿他没有法子。   又是一阵“轰轰洪洪”的震耳笑声,在他背前响起来。   公孙元波回头望去时,那阵笑声已倏忽转到他背后。   这实在是令人既恐惧又着恼的处境。公孙元波气往上冲,厉声大喝道:“到底是什么人在此装神扮鬼?”   震耳的笑声忽然收歇,继之而起的是响亮的话声,道:“公孙小子,你目下生气动怒有何益处?”   公孙元波抗声应道:“若果我挣不脱这等困境的话,就算生气动怒了,亦糟不到哪儿去!”   那阵忽近忽远的话声又道:“我且问你,昔日汉高祖刘邦斩白蛇于丰沛大泽中,这一段故事天下无人不知吧?”   公孙元波大为惊奇,忖道:“这个话题转得希奇古怪之极。他为何突然提到汉高祖斩白蛇的历史故事?他是谁?究竟有什么用意?”   只听那阵声音继续道:“据《史记索隐》记载,汉高祖之剑长七尺,此说乃是引用《汉官旧议》书的。可是《史记》中记载高祖自云: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这话则说到剑长只有三尺。我问你,汉高祖斩蛇的剑究竟是七尺抑是三尺?”   公孙元波定一定神,细想一阵,才道:“当然是三尺之剑才对。”   那阵声音道:“为什么?”   公孙元波道:“汉高祖那时只是区区一个亭长,理应提三尺剑。七尺之剑,须得富贵之后才能佩戴。”   那阵声音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你虽是举不出书册典故,可是你以理论稽考,找出结论,比胸藏万卷读死书的人强胜得多了……哈……哈……”   公孙元波被他这一顿赞扬,反而更感茫然,。已想:“如果这‘人’用了这许多手段对付我的用意,只不过为了踉我谈谈这等闲话,那真是天下间的奇闻了。”   他拱拱手,道:“前辈还有什么指教没有?”   那阵声音道:“当然有啦!”   公孙元波道:“在下在此恭听。”   那阵声音道:“我瞧你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何以眉宇之间带有一层决绝凶戾之气?”   公孙元波一怔,道:“前辈这话怎说?”   那阵声音道:“你眉宇间的神色,就生像是打算自杀的人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公孙元波“啊”了一声,道:“前辈的法眼真有洞瞩天地、明察幽冥之能,在下的确有自绝之意。”   那阵声音道:“这就奇了。以你的机智和勇敢性格,怎会走上自绝之路?”   公孙元波道:“当然是被人相逼的啦!”   那阵声音道:“这话若不是出自你口中,我真不敢相信呢!这世上居然有人能逼得你泛起自杀之念么?”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道:“假如前辈你继续困住在下,在下无法脱身,时间一久,也会自杀的!”   那阵声音道:“胡说!我就算把你困上一年半载,你这个人也是不会自杀的。”   公孙元坡道:“在下若在从前,自然不肯自杀,但现在形势不同,很可能会自杀,只不知前辈信是不信?”   那阵声音道:“是什么形势逼得你变得英雄气短起来,老实说,我的确不大相信。”   公孙元波心念转动,忖道:“此人神秘莫测,同时单就武功来说,这等潜踪传声的神通,大概已是宇内无双的了!我何不设法求他相助,杀死所有想加害东宫太子的权阉和厂、卫的高手?”   第一步他先得知道这人究竟是谁,第二步则查明他对自己有什么企图。然后才谈得到求人家相助。   但这个“人”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唯一的线索就是手中的这支绣有骷髅头的小黑旗。   公孙元波终究是出道未久的人,见闻有限,把手中的黑旗看了又看,仍然不知来历。只发现那一尺左右的细旗杆,可以套缩成三寸左右,他迅即把黑旗攫起,收入囊中。   那阵声音传入耳中,“轰轰洪洪”,道:“哈……哈……此是我昔年信物,有~段时间已不曾在江湖上出现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早已知道了。”   “你知道?”那阵声音说道,“不要吹牛,我这件信物在江湖上出现时,不要说你,连你师父大概也未曾出世。”   公孙元波道:“你如果听在下解释,就不会以为在下吹牛百。正因为我不认得前辈这件信物,所以猜想一定是近年罕得出现于江湖……,,“哦!这话有理。”   公孙元波赶快接下去道:“在下是后生小子,不识前辈信物来历,将来有人谈起,甚失面子,请问前辈这件信物一向怎样叫法?”   “这是玄天古战场森罗宫信物,世称黑旗令。令到之处,逃得快的赦命,逃得慢的处死,有敢跨越此令的人,要死两次。”   “在下孤陋寡闻,实是不明白一个人怎样会死两次?”   “哈……哈……一个人自然只死一次,但两个人岂不是就可以死两次?”   “这就对了,不过假如这个人无亲无故,了然一身,这便如何是好?”   “本宫之内,尽有~些玩意儿,当真可以教人死上两趟。你最好相信我的话。”   公孙元波向空中拱拱手,道:“多谢前辈指教。这样说来,在下今日非死不可啦!”   “是又怎样?”   “若是定必如此,’”公孙元波从容应遵,“在下便打算拣个地方,与前辈决一死战!”   他说完这话,竟然听不到回答,不觉大为惊奇起来。等了一下,忍不住高声道:“前辈,你可听见在下的话没有?在下刚才说,打算拣一个地方……”   数大外的树木后突然跃出两条人影,都是四十余岁的壮年人,身披长衫,一个拿着钢鞭,一个拿着长剑,迅速外来。   公孙元波一眼瞥见,已认出这两人都穿着东厂外出便服,更不迟疑,掏出了那支“玄天古战场森罗宫信物黑旗令”,拉长了旗杆,抖手打出。   这支三角形黑旗插在地上,阳光照耀下拖出~道黑影,恰像一条界线划过路面。这本是刚才黑旗令主人用过的手法,这条影子大概就是等如那面黑旗一般,凡是跨越之人,须死两次。   那两人已跨越黑旗令的影子,左边提剑的人厉声道:“公孙元波,你刚才跟谁说话?”   人随声到,长剑抖刺,风声劲厉,显然打算一剑刺倒他,根本没有跟他说话的意图。   公孙元波身子微微向左方一歪,突然反向右边窜去。眼角可就瞥见那个拿鞭的人果然中计,向他右边冲扑,空出了左边。   提剑的人嘿嘿冷笑,回身疾扑,一面说道:“公孙元波,你果然诡计百出,可惜你今日已落在天罗地网之中,决计逃不出了。”   此人话声滔滔不绝,手中之剑也是招发如风,向公孙元波连连攻击。。   公孙元波闪避了四五招,被持鞭之八一夹,已不能闪逃,只好挥缅刀应战。   一时剑影刀光,漫空匝地,加上三人的叱喝声、金铁交鸣之声,战况显然万分激烈。   公孙元波连打量敌人的时间都没有,这是因为这两个东厂高手武功强得出奇之故。   二十招不到,公孙元波已经感到喘不过气来,百忙中偷狠打量一下这两个强敌,只见他们面目冷漠,没有表情,也没有什么特征。   这两人的武功招数,实在值得一提。那支长剑轻灵翔动,绵绵密密,乃是正宗的内家剑法。那条钢鞭风声震耳,每一鞭都挟着沉重如山的力追,大有金华祁家神鞭风味。   数丈外忽然传来一声长啸,啸声划空飞来,一条人影飒然落在大道上。   公孙元波不必用眼瞧他也能够知道来人决计不是那个“人”,因为那“人”实在是深不可测的人物,所以他出现之际,反而不会有这般显赫的声势。   最后出现的人一开口,果实证实了公孙元波的想法。只听他喝道:“公孙元波,这一次你逃得掉的话,本大人的薛字倒转过来写!”   公孙元波心头一凛,心想既然锦衣卫统领薛四爷亲自赶到,则对方“天罗地网”之言,果然不是夸口。   他至此反而雄心一振,杀机填膺,忖道:“反正我无法解救太子之难,今日借这最后机会,好歹也杀死他一两个,总算捞回一点本钱……”   薛四爷又喝道:“毕大人,关大人,这公孙元波不比普通犯人,故此两位不可避嫌退下,务请同心协力,将他当场擒杀!”   凌厉进攻着公孙元波的两人先后应了。公孙元波从他们的应声中,得知使剑的是毕大人,使鞭的是关大人。   但见他手中缅刀威势陡增,精芒暴涨,恰是在那毕、关二人应声之时,抢到了一点点先手。   毕、关二人被他~连四五刀,杀得步步后退。这种突然的变化,使得这两个久经大敌的东厂高手,也不由得心头震惊不已。   薛四爷怒叱~声:“大胆叛逆,还敢逞凶拒捕!”叱声中飞身扑入战圈,双掌箕张如钩,忽锁忽拿,使出一路奇异精妙世所罕见的大擒拿手法。   假如他迟一步插手,公孙元波至少可以收拾下毕、关两人之中的一个,现在这瞬息时机已经消逝,他虽是凶悍如狮虎,招招奋不顾身,但处处受到牵制,每一刀都没有法子使尽威势。   “有力难施”的确是人生之中一大痛苦,尤其是他满身的力量越来越无法发出,只惊得他那颗心都快要炸了……   薛四爷嘿嘿冷笑,双手一紧,运掌如风,十只指影总不离公孙元波手中的缅刀,一望而知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攫下敌人的缅刀。   在一丛树木后面,缓缓地走出~个人,只见他身躯胖大,一袭绫缎质料的长衫十分适体,所以看起来不觉臃肿,不过他的面庞却特别宽阔肥大。   远远望去,这个突然从树木后面走出来的人,除了头上没有突出来的肉瘤之外,简直宛如画中的南极仙翁,两道长达五六寸的白眉轻轻飘拂。   他的动作很徐缓,可是才跨一步,就到了战圈切近。   薛四爷一眼瞥见,况声道:“来的是哪~方的朋友?”   他已问得很客气,以他的身份,被称为“朋友”之人,都应该有受宠若惊之感。   只是这个仙翁似的“人”,只淡淡笑一下,不予置理。   姓毕的东厂高手立刻喝道:“喂!老兄你再不回答,那就罪同叛逆钦犯,~体诛杀,那时悔之晚矣!”   那“人”仍然不作声。只是他这么一打扰,公孙元彼得到喘一口气的机会,立刻没有那么危险了。   战圈中分出一道人影,落在那“人”身前,正是东厂的毕大人。   他长剑指住对方鼻尖,冷冷道:“好,你不回答么?”   只见对方面庞上两道雪白的眉毛无风自动,摇拂了几下。   毕大人心头一凛,忖道:“如果他的其气内力已可以贯注到毛发末梢,那就不是开玩笑的事了。”   念头才掠过心头,只听那肥头大面的胖老人哈哈一笑,道:“好小辈,连玄天古战场森罗它的信物黑旗令也不知道,及至老夫现身,也不赶紧叩头求饶。好个没见识的奴才,老夫若让你逃出掌心,就算我几十年前的老招牌砸啦!”   他声音清如骛凤,甚至还带一点稚嫩味道,若是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定必以为是个年轻人。   毕大人狞笑一声,可是色厉内茬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他长剑贯注功力,摆开“迎风户半开”的架式,可攻可守,以观后变。   肥头大面的胖老人微哼一声,道:“拿了把破剑,也敢在此耀武扬威!待老夫毁了你的吃饭家伙,瞧你叫化子没蛇耍了之后,便又怎生模样?”   毕大人自家也感到奇怪的是他应该发怒的时候,却好像平生从未发过怒似的,忘了怎样才是生气的样子。   薛四爷厉声喝道:“毕大人,你怎么啦?”   喝声中,但见那肥头大面的胖老人一只肥白丰胞的手掌,已堪堪搭上毕大人手中之剑了。   毕大人如梦方醒,剑势一沉,心中骂道:“我敢是昏了头见了鬼,连敌人的手掌抓到剑上,也不会闪让!”   偏偏敌人那只胖手仍然罩住他的剑刀,你沉地沉,你左他左,你有他有,反正跟定了他手中之剑。   毕大人急得龇牙咧嘴,猛可一仰身,长剑向后面一轮,心想:“这回看你老小子的手还跟得过来吗?”   念头尚未转完,那头肥大面胖老人呵呵一笑,“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腆起来的肚子上。   毕大人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不过这回他是痛得如此,兼且心中满是后悔懊恼。因为他门户大开,还腆了肚子,白白叫对方打一巴掌,比起不懂武功之人还要离谱。   肥头大面胖老人道:“喂!小毕,这回你撅屁股,等老夫踢一脚看看……”   毕大人“唰”的一剑划去,剑光似电,心中大骂:“他妈的老小子混球王八蛋!”口中却不知怎地不敢喝叫出声。   这~剑划去,精芒电扫,凌厉之极。   肥头大面胖者人胖胖手掌一探,绰住这道剑光。那么锋快的剑刃,就是奈何不了他五只手指。   “嘿!嘿!”胖老人冷笑两声,“狐狸尾巴终究要露出来的,这一招‘划破春衫’,跟那‘割袍断义’的凶戾招数,形似而神非,分明是武当派正宗内家剑法……”   毕大人那柄剑动弹不得,但论起震惊程度,还不及对方剖理拆微地说出他的剑法来历更使他凛骇些。   要知他虽是出身武当,但从开始时就处心积虑地遮掩起武功来历,煞费了一番苦心,十余年来,大小百余战,还无人能窥破他的武功路数,甚至连自己人在内亦不例外。然而这个胖老人神奇莫测,处处透出十分惊人,仅仅~招,就把他的底牌给翻出来,叫他如何不惊?   在心慌意乱中,他猛力一挣,忽觉剑上~松,接着一股力道压上剑身,他登时转风车股疾旋一匝半,恰好是屁股向着敌人,还当真是微微撅起。   胖者人呵呵笑声中,一脚踢中这个摆好姿势的屁股。毕大人向前一抢,一口咬了满嘴泥沙,鼻子也破了,俯仆在地。   那肥头大面胖者人左脚一起一落,踏位毕大人的屁股,口中说道:“孺子可教,叫你报屁股挨一脚,果然照办不误,孺子可教也!”   薛四爷做梦也想不到东厂有数的高手毕大人,连一招也够不上就被整得扒在地上,他权衡轻重,不敢怠慢,跃出了战圈,口中喝道:“关大人,公孙小子交给你了!”   关大人应道:“行,四爷您放心。”   薛四爷级皱眉斗,道:“老前辈,我薛秋谷虽然知道您神功绝世,乃是数十年前名满天下的人物,可是今日是奉旨捉拿钦犯,不敢后退。”   胖老人“哦”了一声,道:“怎么啦?不用真才实学,却拿皇帝老兄来唬人是不是?”   薛秋谷道:“薛某不敢。老前辈若是替别人想想,就必能体谅我们当差的人的苦衷。”   胖老人双眉拂动,冷冷道:“你讲话的本领比动手大。老夫不跟你嚼舌头扯淡。哼!你大概也听过老夫之名,不过呢,心中总以为是过气人物,不必太重视,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老夫不妨告诉你,若是你师父穿云透雾六甲手袁子健在此地的话,他老早就屁滚尿流地跪下,口中流水价的直叫老五爷了!”   薛秋谷面色大变,“哦”了一声。   “哼哼!小薛哥儿,你口口声声老前辈,自以为很有礼貌,已经很礼贤下士,也已经很识相识大体,深信这个称呼绝不会出统漏了。谁知大大不对。这句称呼,适足以见得你不深知老夫来历。袁子健居然敢不把老夫之事向你叮嘱告诫,合该少去一个徒弟,你听明白了没有?”   薛秋谷心绪虽乱,口音未失,应道:“但是……老五爷呀!先师震于您老人家威名,不敢多提啊!就算有罪吧,也是情有可原,对不?谁叫您老人家威名这么盛呢?”   他的话句句是明着争辩,暗中捧拍,叫了听了十分受用.果然不愧是做大官的材料。胖老人仰天~晒,道:“姓薛的,你说的比唱的好听,可惜老夫已经是老得成了精的人物,你的花言巧语,只好向别人施展,来到老夫踉前,一钱不值!”   他说到这里,脚下的人开始哼哼卿卿地呻吟起来。   原来刚才一脚踏落在毕大人屁股时,脚板底内力涌出,登时闭住他的穴道,现在又发出内力一震,便解开了穴道,故此毕大人得以呻吟出声。   薛秋谷乃是大行家,见他从脚底涌出的内力收发自如,轻重由心,简直比旁人真正用手还灵光些,不由得又是一阵凛骇。   胖老人道:“姓毕的,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吧!”   毕大人呻吟声立刻停止了。胜老人阿阿一笑,道:“姓薛的,轮到你了!”   薛秋谷见地杀人不眨眼,情知此老的确心狠手辣无比,讲什么都没用,当下更不打话,右手一晃一劈,左手却如闪电般抓拿敌腹要穴。   胖者人一吸气,身于缩退了两尺有余。   薛秋谷大喝~声,抓出去的右手突然伸长了许多,五指指尖沾到对方长衫之时,指力已像铁锥一般刺入敌人体内。   这一招正是薛秋谷的师父袁子健获得“穿云透雾六甲手”这一外号的绝技。这薛秋谷不但已得真传,而且还青出于蓝,指力之锐利强劲,不亚于他师父当年。   胖老人身子退了一步,他那特别宽大的面庞上泛起惊讶之色,但旋现旋隐。   薛秋谷风车般的转回身子,“涮”地纵出两支,脚方油地。双臂一振,立时又凌空飞起。   以他想来,他的指力纵是奈何不了敌人,但使他痛上一阵,那是毫无疑问办得到的,是以今日大劫走可逃过。   哪知身在半空,猛可脖子上一凉,竟然被人夹颈吹了一口气。   薛秋谷一阵骇然,那口真气提不住,“蓬”的一声掉在地上,转头看时,又骇了一跳.敌情那肥头大面胖老人就站在他身后不及两尺之处。   胖老人长眉飘飘,冷笑道:“姓薛的,老夫今日若是让你逃出手心,这一辈子算是白活啦!”话声中但见他一伸手就搭住了薛秋谷的肩头。   那边厢公孙元波忽然找到空隙,缅刀突然精芒暴涨,一招“归去来兮”,刀光乍出便收,大有高蹈空山归隐林泉之意。   姓关的只因薛秋谷逃走之举使他心神分散,因而招数露出了破绽,被公孙元波一刀划破了咽喉,登时鲜血四溅,尸横当场。   公孙元波虎目~闪,但见胖老人一手搭住薛秋谷肩头.好像是老友欲别,他不舍得就此分手,而苦苦挽留的情景。   当然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连忙大步行去,心想:“这薛秋谷乃是当今厂、卫两大权势中的锦衣卫统领,位高权重,这个人一可以当百,若是这胖老头放过他,实在是大大遗憾之事!”   胖老人喝道:“公孙小子,站住!”   公孙元波不敢违令,连忙煞住去势。   “哼!哼!公孙小子,老夫哈的盐比你吃的米多。你匆匆奔来,面含杀机,心中打的什么主意,都写在脸上。”   “您老到底要杀死薛秋谷呢,抑是饶他一命?”   “老夫自有主张,用不着你多嘴。”   他徐徐收回手,薛秋谷却推金山倒玉柱般一跤跌倒在地上。   公孙元波一瞧,薛秋谷已经瞑目气绝一命呜呼了。   他心头一喜,道:“多谢老前辈为民除害!”   “哦?你不谢老夫救你性命,却说什么为民除害的话,嘿!矫情,矫情……”   公孙元波哈哈~笑,道:“老前辈。你沫杀了薛秋谷这等人物,在下莫说被你骂几句,就算被你打被你杀也无怨言。”   胖老人微微愣了~下。他人生经验江湖阅历何等丰富?是以一听而知公孙元波之言,句句出自肺腑。愣了一愣,继而纵声大笑,道:“哈哈!公孙元波,你说得如此感激涕零,那就替老夫办一件事……”   公孙元波慨然应道:“老前辈有什么事,只管差遣。”   胖老人道:“我要你拜我为师。”   公孙元波吃一惊,忙问道:“老前辈,你说什么?我有没有听错?”   胖老人道:“你耳朵很好,听觉很灵,绝对错不了,不过当我的徒弟,也不是容易的事。”   “老前辈,请等一等。”公孙元波道:“您老肯收留在下为徒,诚然是在下的福份奇遇,可是……”   “可是什么?”   “在下不敢说,说了怕老前辈生气……”   “既然怕我老人家生气,这话一定不中听得很,你不说也罢!”   两个人的谈话至此便断了线。沉默了好一会,胖老人忍不住道:“晤!小伙子,我老人家改变主意了,你把话说来听听音。”   “老前辈若是答应不生气,在下方敢家禀。”   “哼!你的话说得越来越谦卑恭顺,而你却是天生傲骨之人.大是不合,可见得这里面必有文章。”   “是的,老前辈,在下唯恐触怒了你,落得个尸骨无存,岂不冤枉透顶?”   “好啦!好啦!有话快说……”   公孙元波躬身行了一礼,才道:“老前辈听禀,在下虽蒙您看得起,竟有收录为徒之意,在下感激之余,却想到了一些事情,对老前辈的提拔美意,不敢速然接受。”   “吓?你觉有不接受之意么?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立天古战场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百载以来还没收过一个弟子。你,你算什么东西,竟敢不欢欣鼓舞地拜到我门墙中?   哼!真是令人可恼……”   公孙元波不接腔,你深知这个外表看上去似是相当可亲可敬的老人,事实上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一代魔君。再说,以他显现过的这份绝世功力,这也的确是“真才实料,如假包换”的无敌高手。他与其接腔答话而被杀,还不如静静等他怒气平息下来的好。   幽燕王赵魔音胖大的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尖,不悦地叱责道:“小伙子,你也不掂一掂自己的斤两,居然把自己当作可居的奇货起来啦!哼!真是‘马不知脸长’,也不去照照镜子....”   公孙元波泛起一丝苦笑,心想:“看他刚才收拾薛秋谷等人之时的毒辣手段,我今日只怕难逃大劫了……”   他念头还未转完,突然间一愣,敢情眼前一花,那个胖大长眉的玄天古战场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真然间失去影踪。   大路上除了他之外,只剩下了三具尸体陪伴他。   约莫是半盏热茶不到的时间过去,数丈外传来一个女子的清脆声音,叫道:“公孙元波,你没事吧?”   人随声现,无情仙子冷于秋轻灵奔到,衣袂飘飘,风度佳绝。   “噫!你已杀了三个之多了哎呀!这一个不是锦衣卫统领大人薛秋谷么?连他也死在你刀下?啊!还有两个,都是不得了的人物……”她震惊地望着公孙元波,心里头简直无法置信。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道:“怎么啦?我闯下大祸了,是不?”   “是不是大祸还属次要。”冷千秋应道,“但这件事委实太惊人了…”   “冷仙子,我公孙元波从认识你到今日为止,都没有对你好过一次,我想……我应该有所报答你才对。”   “哦!这话怎说?我听不懂。”   “懂不懂都不要紧了,请你立刻返回京师才是真的。换言之,你别和我在一起,行不行?”他的声音表情,都显示出他不是在开玩笑。   冷干秋是何等机智老练的人物,登时晓得他这一番话必有万分惊人的内情,至少也与薛秋谷等人被杀之事有关。   她考虑了~下,突然格格笑道:“不,我不回返京师,从今以后,我脱离东厂……”   公孙元波愣了一下,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以你这等人才,怎可以长久呆在东厂,与那一帮凶手恶棍混下去呢?”   “不过,公孙元波,你可能会觉得失望,因为我决定和你在一起,至少在一年半载之内不离开你。”   “千万不可如此,”公孙元波用尽地最诚恳的声调说,“你不回京师自然很好,但和在下结伴同行,却万万不可。”   “公孙元波,你放明白一点,我虽然跟定了你,却没有别的意思。”   “在下知道啦!决计不会误会你的意思……”那一丝动人的苦笑,又泛现在这个年轻俊逸的男子的唇边:“请你让我对你做一次好事,你快点离开这里……”   无情仙子冷于秋不服气地四下查看了一阵,才道:“哦?你苦苦劝我离开,竟然是对我做好事吗?”但她的确被对方那一抹动人的苦笑软化了,所以声音变得柔和了很多。   “冷仙子,请吧!咱们此生若是还有见面之日,那时候你一定不会见怪我的。”   无情仙子冷于秋迅即作了决定,点头道:“好,好,我走,但是……我且问你,我们还有相见之日么?”   “在下也不知道……”   无情仙子冷于秋留下一个低低的叹息,情影很快就消失了。   公孙元波呆呆等了一阵,还不见那交天古战场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出现,不禁心中烦躁,“喂”了一声,道:“老前辈,您老人家究竟还在不在呀?”   耳边只听一阵微细如蚊叫、但却清晰无比的声音说道:“那个漂亮女孩还在附近,看来她对你这小伙子真有点意思呢!”   “唉!您老人家别开玩笑。”公孙元波设精打采地回答,“一来在下生死难卜,谈不到这等事情;二来在下一无所长,拿什么跟人家相配呢?所以在下从来不敢起这种念头的。”   “好一个没出息的小子!这个漂亮女孩大不了也是一个‘人’而已,又不是神,你有什么配不起她的?”   公孙元波懒得争辩,对这种话题也没有兴趣,因为对冷于秋他除了自惭形秽,很自量地避免想及这等事情之外,还有一个重大原因,那就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观念使然。   所谓“匈奴”.除了真正的国家边患,还有就是弄权乱政的阁官。   总而言之,他对干美丽的异性,实在不怎样动心妄想。虽然以他过人的聪明才智以及风流不羁的个性,有时不免有些轻薄言语,使得不少女子倾心爱慕,自动掉入了情网,但他本人对此却如香象渡河,羚羊挂角,心中不留一点痕迹。   冷于秋的声音忽然传入他耳中:“公孙元波,你跟谁说话呀?”   这个东厂的著名高手,修然出现在他面前,狐疑地四下张望。   “冷仙子,冷姑娘,你回去吧!行不行?”   “我回去干什么呢?家里又没有人等我……”   公孙元波身子一震,心想:“原来这个名满天下的女魔头,竟也如此孤单可怜。”   他罕得会如此的感情冲动,尤其是对待敌人身份的无情仙子冷于秋,居然想出言要安慰她,甚至打算代她筹划一下“安身立命”之计。   冷于秋忽然好像听见了什么消息,面色~变,悄声道:“快走,有人来啦!”话音未歇,她的人已如一缕轻烟般跃向道旁树丛茂草间,眨眼失去了影踪。   公孙元波满腔传香惜玉的情绪,陡然又变成冲霄的豪气,慨然忖道:“若是厂、卫之人来到,我好歹再杀一两个捞本。若是那位幽燕王赵魔音,我也不须躲藏了。”   过了~阵,眼前一花,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却是肥头大面、霜眉拂顿的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   他面上泛起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我老人家弄出一点声音,就把这个女孩子吓跑啦。   哈哈!”   公孙元波道:“在下实是万万想不到冷于秋的胆子是这么小,唉!真想不到。”   赵魔音道:“你想不到的事多着呢!不过这也不能怪冷于秋急忙逃遁,因为我弄出的声音,正是她最害怕的人的。”   “哦?请问老前辈,冷于秋最怕之人是谁?”   “老夫如何晓得?”他的样子有点不大高兴,“这些江湖上的小小事情,老夫怎有时间心思去打听?你应该知道呀!”   公孙元波摸不着头脑,道:“可是您老亲口说,您弄出来的声音,是冷于秋最害怕的人呀!”   “不错,不错!”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又道:“老夫将魔音送入外耳中,她心中害怕什么人,这声音就是什么人。”   “原来如此。”公孙元波恍然大悟,“老前辈的魔音能引起她的幻觉,以为是她心中最怕之人弄出的声音,对不对?”   “好啦!那女孩已经走了,咱们不用再提她,回到咱们的话题上吧!”   公孙元波欠身应一声“是”,便默默等他说话。   幽燕王赵魔音缓缓道:“公孙元波,告诉我,你为何竟有拒拜老夫为师之意?”   “因为…因为……”公孙元波迟疑起来。   “因为什么?快说,老夫要听真话,你只管说,老夫不一定会杀死你。”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道:“在下不是怕死而迟疑.而是忽然想到我若是放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不是愚不可及之事?”   赵魔音肥大的面上,微微透出受用之色。   公孙元波又道:“起先在下不愿马上拜师,实不相瞒,便是因为感到老前辈手段严厉毒辣,恐怕……恐怕……”   “恐怕老夫是邪恶的人物,是人是?别怕,都说出来,大不了一死而已”   “老前辈说得是,一个人大不了一死而已,在下从不怕死,所以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在下心心念念都为了国家安危着想,如果在下之死对国家有益,当然什么都不怕,反过来说,如果是白死,在下就不免感到可惜,总希望留此有用之身,再为国家出一点力”   “晤!你说得有理,也固执得像头驴子。那么你现在心中打的什么主意?”   公孙元波道;“在下忽然想到,纵然老别辈不是那种方方正正呆呆板板之人,可是也不一定会命令在下去做那些邪恶之事呀,所以……”   赵魔音吟了一声,道:“老夫活了一百多岁,难道是那么不通情理之人么?”   公孙元波双膝跪倒,现在轮到他担心这个胜老人不肯收他做徒弟了。   幽燕王赵魔音面上透出欢喜之色,道:“好,好,老夫总算收到一个徒弟啦!”   他这么一说,公孙元波更不怠慢,纳头下拜,就在大道上行了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   然后,这两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路边的树木中……   京师中,东厂和锦衣卫都大为震动骚乱,三宝天王方股分亲自率领了鬼见愁董冲、无情仙子冷于秋,一同查访杀死薛秋谷等人的凶手。方胜公多年以来已不曾亲自出手,故此这回事态之严重紧张可想而知。   薛秋谷等人被杀的现场共有两处,三宝天王方胜公已仔细踏勘过。   当时无情仙子冷于秋也一同在场,。心情忐忑不安。因为这两处现场她都来过,而且其~是她的杰作。   方胜公在第一处现场,亲自查看过薛秋谷以及另外两名东厂高手的伤痕死因之后,没有作声,随即转到数十丈外的第一二处现场。   那边是东厂一流高手江奇峰被杀之处。这江奇峰乃是鬼见愁董冲的心腹,所以董冲眼中透出愤恨恶毒的光芒,陪着方股公到处察看。   无情仙子冷于秋却诧异地站在一旁,因为她发现三宝天王方胜公的神情动作,竟是第~次来到此地的,然而当她和公孙元波在一起,最后被吓走时,耳中分明听到了方胜公的声音。   她最忌惮畏伯之人,就是这个身居东厂首席高手的三宝天王方胜公。不论是武功也好.计谋手段也好,她都服服贴贴,自认远比不上方胜公。   如果她晓得当时她听到的声音,只是幽燕王赵魔音的神通而已,她便不会感到这么困惑了。只听董冲道:“方大哥,江奇峰兄惨死之故,究竟是被利剑先杀死的呢,抑是面门被重手法击碎的~记致命的?”   原来江奇峰除了胸前要穴上中过一剑之外,面门又血肉模糊,一望而知头骨尽碎。   这两处伤势,只要有一处,任何高手也休想活命,所以连鬼见愁董冲这种人物,亦弄不明白这江奇峰为何身负两种致命伤势。这一点尚属次要,最重要的是他查看不出这两处致命之伤哪一处在先,哪一处在后。   三宝天王方胜公沉吟道:“我也一时推究不出,但是……这仍然是一条线索。”   “方大哥,天下问能杀死江奇峰江大人的人物,寥寥可数,咱们要不要从这一方面着手侦查?”   “你不妨试一试。”他声音中略略显示出不抱希望的意味,“重冲,你坦白告诉我,江奇峰何以来到此地?他此行一共多少人?”   “不敢有瞒方大哥,江奇峰见乔装改扮守着这一带,已经是好几天的事了。他一共是四个人,在那边和薛秋谷大人死在一起的毕大人和关大人,正是其中的两个,还有一位是……”鬼见愁董冲话声停顿了一下,目光向无情仙子冷于秋迅瞥一眼,似乎有一点点顾忌。   三宝天王方股公这位东厂第一人物双眉一皱,微露不耐烦之色,道:“董冲,你和冷于秋平日有点心病,我都知道。目前情况严重,如果你们两人还不同心合力的话,哼!只怕咱们统统都要裁励斗!”   鬼见愁董冲忙道:“方大哥说得是。另外一个便是三年前调到南京的毒手鬼姥霍三湘。”   冷于秋鼻子中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原来是毒手鬼姥,无怪你在冷于秋面前不想提起。”方胜公以和事佬的姿态声调又道:“冷千秋,咱们不提过去之事。再说,毒手鬼姥贬到南直隶已达三年之久,此人武功不错,也应该调回来帮忙了。”   冷于秋道:“方大哥,小妹没有说话啊!”   鬼见愁董冲接口道:“方大哥,这毒手鬼姥霍三湘不见影踪,小弟已派人遍查数十里方圆地面,也没有她的尸体!”   “晤!这又是一条线索,”方胜公道,“咱们且回薛秋谷遇害那边。”   这三人回到另一处凶杀现场。他们带来的人不少,但当他们在讨论之时,别人只有远远站在一边侍候的份,连听一听都没有资格。   “这里一共死了三人,其中当然以薛秋谷武功最强,才智也最高,任何人碰上这三个,最难办的当然是薛秋谷了。”   方股公缓缓地说,又像分析给他们听,又像是自语。此刻以董冲和冷干秋这等人物,居然都还听不懂方胜公这一番分析有何用意。   方胜公道:“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你们看看现场留下的种种痕迹……,,董、冷二人齐齐查看,其实他们已看得一清二楚,根本无须再看了。   方胜公又道:“我的意思是指这三人之死,从所留下的痕迹判断,竟是以薛秋谷死得最干净利落,这是最奇怪的一点。”   冷于秋回忆当时和公孙元波在一起时的情形,心中恍然大悟,忖道:“是了,当时公孙元波猛劝我快走,言下之意,竟是为我着想的,可见得当真有一个绝代高手帮助他,替他收拾了薛秋谷。”   方胜公深沉有力的声音,打断了冷于秋的思潮:“另一位毕大人,死法也很像薛秋谷,相当干净明快。这两个人与另一位关大人的死法截然不同,由此可知,此一现场中的凶手不止一个人。”   他抬起光秀发亮的头颅望向天空,沉思了片刻,才道:“董冲、冷于秋,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鬼见愁董冲干咳一声,道:“方大哥,小弟隐约感到,这被杀的四个人情况显示,好像内情相当复杂。”   方胜公只“嗯”了一声。   冷千秋道:“我的看法是这个凶案必定是某一个集团所为,但太子方面的人马,只怕还没这等本事……”   万股公道:“你们的看法各有见地,不妨各自照你们的想法加以侦查。至于我本人,另有侦查路线。”   “方大哥,咱们如果不能在三两天之内弄个水落石出的话“那便如何?”方胜公瞅住鬼见愁董冲,声调平淡,似乎对这番话并不如何重视。   “小弟恐怕咱们的手下,会有种种离心离德的谣言呢!”   “哼!谁敢?”冷于秋说,“哪一个敢动摇的话,立即处死!”   “冷千秋,你说狠话有什么用?”鬼见愁董冲嘲声道:“他们又听不见。等到你下令处死之时,哈!只怕那时已没有几个人可杀了。”   “那就试试看!”   “好啦,你们别吵嘴!”方胜公摆摆手,但神色口气却很温和,“我不明白你们两人共事了许多年,已经一同出生入死过不知多少次了,却还是势同水火,互不相容。为什么你们不能和好呢/’   冷于秋和董冲都不表示意见,他们吵嘴是吵嘴,但节实*已不是小孩子,有很多内心的意见,谁也不肯透露出来。   勘查血案现场工作至此结束,但追捕凶手的行动却正是开始。   在东厂里那方胜公的公事房中,许多叠案卷文件,堆在他那张特别巨大的檀木书桌上。   在这些文件内,不但有那无情仙子冷于秋关于掳得公孙元波并跟踪他到京师的详细报告,以及锦衣卫方面当日抓到公孙元波,后来误交给聂三娘的报告,还有有关太子派集团的一切资料,包括赶车的小六子和陈姓少妇等。   三宝天王推开一叠卷宗,仰天沉思片刻,才拿起一根小小的棒子敲击玉磐。   理然脆响一起,立刻有一个满脸俊秀聪明的年轻小伙子进来,躬身行礼。   “上来,去传这些人依次进见……”话声中,一张薄笺飞到少年手中,上面用朱笔写了几个名字。   少年行礼退了出去,过了一阵,靴声囊囊,一个沉重的口音道:“卑职黄衫红尘客李一凡,谒见方大人。”   “李大人,请进来吧!”   一个身穿黄衫、宛如贵介公子的男子走入来,行过了礼,便依方胜公手势指示,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李大人,你好像是跟黑殃神姚抱石有相当的交情,不知我有没有记错?”   “是,是,卑职和姚抱石曾经有一段日子混在一起。”   黄衫红尘客李一凡对这个名震天下的人物,饶是名列于“武林十恶”的人物,也不禁泛起惶惊之感。     第二十章 定计扭危     他从方胜公口中,根本听不出目下提到了姚抱石这个也是名列“武林十恶”的黑殃神,究竟有何用意,是以不免忐忑不安。   方胜公徐徐道:“黑殃神姚抱石不久以前死在一条胡同之内,这件事你自然晓得啦!”   “是的,卑职晓得。凶手据说是七星丹毒针被丐。”   “这是公孙元波的供词,你相信吗?”   “卑职……卑职……”李一凡突然目闪异光,显然已触想起什么事,“这的确不大可靠。”   方股公道:“那么依你的看法,黑殃神姚抱石会不会死在公孙元波手中?”   李一凡迟疑了一下,才道:“公孙元波听说有神鬼莫测的神通,姚抱石如是死在他手中,也不稀奇。”   三宝天王冷笑一声,道:“黑殃神姚抱石死在公孙元波手中固然不足为奇,可是七垦丹毒外被丐已失踪了多年,公孙元波晓得不晓得这样一个人物还是问题。”   “对,对,方大人真是神目如电,这里面果然大有蹊跷。”   “何止这一点?咱们退一步说,就算公孙元波知道有跛丐这一号人物,但他怎知跛丐与黑殃神姚抱石有深仇过节?好吧,咱们再退一步来看,又算他知道跛丐与姚抱石的过节吧,问题却没有解决,因为黑殃神姚抱石的伤势,的的确确是被七星丹毒针所伤的。”   黄衫红尘客李一凡听到这里,简直是瞪目结舌,做声不得了。方胜公又道:“换言之,那七星丹毒针必须是在公孙元波手中才行,对不对?”   李一凡一面颔首,一面凝眸寻思,突然间身子一震,面上泛起了难以形容的神色,道:   “方……方大人,莫非那七星丹毒针,竟是在……在那聂三娘手中?”   “我已调出黑殃神姚抱石和聂三娘的卷宗看过,那姚抱石昔年与跛丐结怨之事,敢情与薛秋谷有关,于是我再调阅薛秋谷的资料,两下参证,果然不错。换句话说,薛秋谷本身与七星丹毒针跛丐有怨,而且时时防范跛丐报仇。”   李一凡道:“这一点卑职就不知道了,而且虽然和抱石兄在一起,也不曾听他提起过。”   “当然啦,姚抱石不会把薛秋谷的秘密告诉任何人的,除非薛秋谷已经失势。”   他发出两声含有讥嘲意味的冷笑,又道:“至于聂三娘,她从前艳名颇著,和各大门派以及许多奇人异士都有交往。晤!李大人和她也很熟,对不对?”   李一凡欠欠身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方大人明鉴,卑职和聂三娘不但很熟,而且曾经做过一段日子的夫妻,不过……不过……”   方胜公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道:“你有没有办法找到聂三娘?”   李一凡点点头,道:“卑职可以一试,相信可以找到她。”   “你能找到聂三娘,那就省事多了。”方胜公说,“现在我把结论都告诉你。第一点,杀死姚抱石的人,主凶是聂三娘,公孙元波只是帮凶,因为聂三娘跟姚抱石已经吵过几场,感情不睦,兼且跛丐那支毒针乃是在她手中。”   他的话声停歇了一下,又响起来:“还有就是只有聂三娘可能得知跛丐与薛秋谷的过节,故此放心大胆地命公孙元波作这等口供。薛秋谷一惊之下,心思完全集中在七星丹毒针跛丐身上,才忽略了公孙元波。”   他的判断,如果给公孙元波听见,准得骇个半死,因为方胜公说得就像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样,无怪他能坐稳东厂第一把交椅。   李一凡谨慎地问道:“方大人,卑职找到聂三娘把她拿下之后,要不要提到公孙元波的事?”   方胜公道:“你不必和她动手,只要问她公孙元波之事。她一定会诿称完全不知,你可用我刚才告诉你的活逐点驳她,使她哑口无言,这时候才告诉她说,你是我叫你去找她的,”   李一凡连连颔首,一面寻思。   “李大人,我料她不敢不把实情全盘托出。你有了结果,赶紧来报。”   黄衫红尘客李一凡起身行礼,告辞而出。   第二个进来的是鬼见愁董冲,不过他是从另一道门户进来的,是以既碰不到李一凡,亦不会给别人看见。   “方大哥,只不知何事见召?”   “坐下来,咱们慢慢谈。”   鬼见愁董冲依言坐下。方胜公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脑海中泛起的是什么念头?”   董冲忙道:“小弟正在猜想……”   方胜公插口道:“等一等,让我说说看,你心中可是在猜想我刚才接见了什么人?”   “啊!方大哥真是像神仙一般,小弟正是这样猜想着。”   “哈!说穿了也就毫不足奇了。”方胜公徐徐说,“因为你所坐的椅子,正是上一位客人所坐的,以你的细心机智,一定感到尚未冷却的体温,因而必定会猜想是什么人刚刚来过我这里。”   鬼见愁董冲现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道:“方大哥料事如神,万无一失,小弟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闲话体提。对于薛秋谷、江奇峰等四人的命案,你有什么意见?”   “小弟考虑了一夜,认为唯一的途径,便是先逮捕公孙元波。有了这名要犯在手中,相信无数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方胜公聆听之后,沉思地点头不语。   鬼见愁董冲又道:“咱们还有很多疑问,例如公孙元波的上司是什么人?他那一次在薛秋谷大举追捕之下,究竟怎样脱身的?他在京师之内,得到一些什么人掩护,以致咱们合东厂、锦衣卫之力也查不到?他怎生逃过京城九门严密盘查的?最后是关于玉钩斜之秘,要在他身上找出一个答案。”   他一口气说出了很多问题,方胜公反而大表满意,连连点头,道:“你考虑得如此周详,我就放心得多了,但这些问题都要等到公孙元波被捕了才找得到答案。”   “是的,小弟惭愧得很,对逮捕公孙元波归案这一点,实在是毫无办法可想。”   “我告诉你怎样做。”   “请方大哥示下!”   “你专门对付冷于秋,别的人由我应付。”   “吓?”方胜公的指示,连老好巨猪的鬼见愁董冲也大大吃了一惊,“对付冷于秋?   她……她……也有问题么?”   “大问题没有,但小问题如免不了。”方胜公忽然唱叹了一声,又道:“女人就是这样,不大稳定,不大可靠,尤其是像冷于秋这种人,美貌,武功高强,有才智,又有权势。   她什么都有了,只缺一样。”   他不必再说明,董冲也知道冷于秋缺的是哪一样。事实上他数年以前,就很希望自己能成为填补冷于秋生命中这页空白的男人了。   董冲有点嫉妒地“哼”了一声,同时对于方胜公交给他此一任务,大感快意兴奋。   “董冲,我已检查过冷于秋与公孙元波之间的所有细节,发现有几条线索可供你运用,不过你要记住,我不是叫你正面对付冷于秋,而是对她施以压力,例如拘捕一些与冷于秋和公孙元波两人有关的人,使她感到情况紧急危险。”   鬼见愁董冲并不感到失望,因为以他这等阅历丰富而又深沉忍耐之士,深知对付某一个人之时,直接的打击并不一定比间接的打击更为有力,更能造成严重的伤害。不过间接的打击收效慢,效果亦不如直接的那么显著。毛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大多喜欢挺身而起,拔剑而斗,采用直接打击的方法。   三宝天王方胜公当下向他指示了几点,董冲仔细聆听后,便告辞出去。   另一道门户不久打开,进来一个白衣飘拂的美女,还带来一阵淡淡的香气。   “冷于秋,你坐。”   “多谢方大哥。”无情仙子冷于秋坐下来,美丽但却冰冷的眸子,凝视着这个秃顶的中年以上的锦衣胖子。   “方大哥召我前来,有何指示?”   “这份卷宗之内,是一个妖言惑众、煽动叛乱的案子。”他把一叠文件放在靠近冷于秋面前的桌边,说,“你负责克期办妥此案。”   “哦?”冷于秋没有伸手去拿那叠文件,道,“方大哥是不是要我退出缉捕公孙元波的一案?”   “是的!”   冷于秋词锋更锐利了,问道:“是不是叫我避嫌?”   但她的目光,被两道更凌厉更威严的目光给碰了回来,方胜公冷冷道:“是的!”   她本想负气地说,干脆让我什么事都别管。但话到口唇边又咽了回来,心想:“使不得,若是在家等候消息,岂不是完全失去了一切力量了?”   “好吧!”她拿起那叠文件,心不在焉地翻阅一下,“希望方大哥替我早早澄清嫌疑。”   方胜公严肃地颔首,道:“你是我曾倚重的膀臂,当然不会让你吃亏的。”   冷于秋衡量一下整个局势,知道方胜公并非获得了对她不利的证据,才会让她另办别案,又得到他亲口应允支持,稍觉放心,便告辞出去。   三天以后,仍然是在方胜公这间巨大的书房中,一个身穿贵族衣服的中年人坐在桌前。   方胜公微微俯前,凝望着这个人,端详了片刻才点点头,道:“富平侯徐侯爷,方某一向不曾注意到你竟是如此的风度翩翩。”   富平侯徐安邦潇洒地笑一笑,道:“方大人,你找我来,不会单是为了夸奖我吧?”   “当然啦!方某人打算请问你一点事情。”   “你是东厂缉禁司统领,有权向任何人问话,纵是公侯贵戚,亦不放在你眼中,对不对?问吧!”   “徐侯爷这话说得太重了。本司所办之案,向来不枉不纵,嘿嘿!”他冷笑两声之后才又说道:“如果不是处处站得稳,任何人在这儿都呆不了多久。”   “方大人,本爵没有闲工夫听你自夸。”富平侯徐安邦“涮”地板起面孔,“有话便问,否则我要回府了……”   “请问徐侯爷三天前的下午在什么地方消遣?”   三天前的下午,正是他和冷于秋见面之时,富平侯徐安邦外表尽管声色不动,内心却暗暗一惊,直到这时,他才感到东厂真是名不虚传。   他深信无情仙子不会泄漏此秘,否则方胜公何须审讯这一节?简直就行刑逼间便可以了。   “方大人认为本爵到哪儿去了?”   “徐侯爷,方某先声明一句,在这个地方,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好吧!那段时间,我可能是访友,也可能参加诗酒之会,或在跟什么人奕棋,反正我记不起来了。”   “徐侯爷,你想一想,最好记起来。”   “晤……记不起来了,总之,不外是那么几样消遣而已。”   方胜公拿起一叠文件,推到他那边的桌角,道:“好,请你自己翻阅一下,你的行踪,相信可以找出一点线索。”   徐安邦毫不推辞,拿起翻看,一开始就看到一份厚厚的名单,上面记录的人名、籍贯、家世等十分详细,这些人都是他曾经来往的,其中有两个甚至是太子派下的秘密集团的重要人物。   在名单下面,便都是一份份的报告,把他所有的亲朋戚友在三天前下午那段时间的活动部查得明明白白。   另外他所去过的地方,包括八大胡同里的艳窟在内,亦都查过。   所有的报告结论相同,都是没有他的踪迹。   “嘿嘿!徐侯爷,你看了这些报告,会不会泛起你当时不在京城之内的感觉呢?”   “晤!方大人这话提醒我啦!我的确不在城内。”   “好,你说你在哪里,咱们再调查对证个明白。”   富平侯徐安邦从容自若,微微一笑,道:“对不起,那天的下午,我的行踪恕难奉告。”   “这样说来,侯爷所去之处、所见之人,都是因某种关系而不能宣泄给外人知道,是也不是?”   “方大人如果能够原谅,那就太好了。”   “晤!这一点方某只怕爱莫能助……”方胜公这人老好巨猾,既不生气,亦不着急,徐徐说道,“侯爷不是一般百姓,当必深知国家朝廷的法度。在这个地方,一切以朝廷为重,不谈私人感情。”   “他已观察到对方微露忿然之色,便更加放慢声调,说道:“不瞒侯爷说,本司正奉旨查办一件叛国案,是以侯爷无论是在公在私,也应该惠予帮忙合作,对不对?”   “帮忙合作自是应该,但本爵的去处,与你方大人查办的叛国案有何关系?”   “这一点事关机密,恕方某不能奉告。”   富平侯徐安邦被对方用他刚才的话反“将”了一军,做声不得。   他自己心知那一天曾经和公孙元波以及冷于秋在城外见面,既然方胜分突然指明这段时间,加以调查,当然是有若干线索,因此,他要搪塞敷衍过去,必定很不容易办到。   “徐侯爷,假如你实在不方便把所去之处、所见之人赐告的话,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之事。”   “哦?方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某的意思是您稍稍交代一下,例如那一天的下午,你是在城内抑是城外?所会见的人是男是女?一个人或是有很多人?这些人是什么身份?这些问题赐告了,做成笔录,就没侯爷的事了。”   “这样说来,本爵竟是涉有嫌疑之人啦!方大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侯爷不要误会。您的笔录,乃是拿来推翻某些涉嫌分子口供之用。”   他言语中,暗示已有人把徐安邦牵涉上。这时候徐安邦除非有十分把握,才可以顶撞回去,不然的话,还是圆滑点比较好些。   “好吧!”徐安邦不得不软化让步了,“本爵那一天的下午,是在城内一个女人的家中。”   方胜公哈哈一笑,道:“侯爷何不早说呢?但请您放心,方某人绝对保守秘密,您还有什么话补充的吗?”   “这个女人可不是路柳墙花,人人可以攀折的。”徐安邦郑重地说,“她就住在西直门大街……”   “哈!徐侯爷,别开玩笑好不好?”方胜公一面摸着秃头,一面大笑,“您哪里认识一个住在西直门大街的女人呀?”   徐安邦微微一笑,道:“方大人,东厂虽然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但百密一疏也是有的。”   “没有!没有!”方胜公坚持说,“本司已经小心查过……”   “若然本爵说得出那个女人,而且让你们去问她的话,便该如何?”   “哈!徐侯爷,你若能做到这一步,方某任从吩咐,决不食言。”   富平侯徐安邦心中暗喜,表面上装出受激不过的样子,站了起身,沉声道:“好,本爵对方大人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侯爷请说。”方胜公也瞪大了眼睛,表示他对自己的话很有信心。   “本爵要你方大人亲自调查,不许被第三者得知,亦不许做成笔录,留下痕迹。”   方胜公应声道:“使得,一言为定,徐侯爷说吧!”   “这个女人,就是守寡了三年的连城侯的一名姬妾,姓王名燕燕,她住在西直门大街哪一座宅第,你自然晓得,用不着我说了。”   方胜公面色丝毫不变,相反的,眼中闪射出得意的神采,淡淡道:“徐侯爷到连城侯府去,难道不怕别人撞见?再说,谁开门给你?谁带你过去?”   “哈!都用不着,我们在连城侯府隔壁的人家中见面,那个地方是本爵命人租下来的。”   “嘿嘿!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徐安邦问道:“方大人敢是认为难以置信么了”   “何止难以置信?你向左边门内看一看就知道了。”   徐安邦果然转头望去,只见那道门户突然自动打开,门内数尺处有一张靠背椅,椅上坐着一个女人,面向着他,是以看得清楚,不是王燕燕是谁?   他一惊之际,猛觉胁下一麻,全身僵木,敢情已被方胜公趁他心神震动之时以指力隔空点住了穴道。   “哈哈!徐安邦,你在我方胜公面前还嫩得很,来人呀!”   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人应声从王燕燕出现的室内行出,躬身道:“小人方眼明在,老爷有何吩咐?”   “搜一搜这徐安邦,你知道要搜的是什么吧?”   “小人知道。”这个家人方眼明瘦削的面上,现出谨慎和机警的神色道:“第一,瞧瞧他可曾带有特别的兵器,特别是足以同归于尽的火器;第二是毒药,防他可能施泰暗杀别人,亦可能服毒自尽!”   “对,仔细一点,指甲缝和嘴中每一个牙齿都不可放过。”   方眼明立即动手搜查,搜出一把尺许长连鞘匕首、一粒比鸡卵小的蜡封弹丸,其后又用一瓶乳色的药水洗刷过徐安邦指甲,最后从徐安邦口中弄出一只假牙。   方胜公哈哈一笑,在巨大的书桌后面,抬手遥空一指,指力“嗤”的一声破空激射。徐安邦应指“哎”了一声,头部以上立时可以活动,当然也能开口说话。   “徐安邦,你是世袭的富平候,身份不比一般庶人,何以身上带有种种凶器?”   “方胜公,你今日如此侮辱本爵,咱们走着瞧。哼!除非你敢杀死我!”   “徐安邦,目下不是你发横说狠话之时。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你那天下午是在连城侯府与王燕燕见面,但是她的供词不但全不相同,而且你最不幸的是那个时候连城侯府刚好有客人。”   底下已用不着多说了,富平侯徐安邦自知今日已经一败涂地,连暗装在牙齿中的毒药亦被搜去,简直是连求死也有所不能。   他向门内椅上端坐,向不言不动的王燕燕望去,只见她星目含泪,正是瞅着它己。在她眼波中,可以看得出绝望痛苦的心情。   徐安邦心中暗暗叹口气,耳边响起方胜公的声音:“徐安邦,你身为世袭公侯,竟牵涉于叛国阴谋之中,该当何罪?”   “方胜公,你用不着作威作福!大明朝若不是有你们这批可恶的武林人物为东厂出力,哼!满朝文武忠良怎会被害得如此之多?你要是还有一丝天良,应该知道谁是危害国家之人。”   “掌嘴!”方胜公面色一沉,叱道,“给我掌嘴!”   万眼明上前,“啪啪啪……”一连打了徐安邦五六个嘴巴。   王燕燕骇然叫道:“啊!啊!富平侯!”她做梦也想不到世袭公侯徐安邦竟在她眼前被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人殴辱。这等情境真是使她魂惊心碎,简直比打她还要难过。   “方胜公,你们这些乱巨贼子,终必不得好死!”徐安邦倔强的骂声,却徒然换来更多的侮辱。那方眼明左右开弓,又连抽他五六记耳光。他手劲奇重,打得徐安邦耳鸣目眩,鼻孔和唇角尽是鲜血。   方胜公摆摆手。万眼明会意,收拾好那些从徐安邦身上搜出来的物件,退入王燕燕那边房间,还把厚重的、能隔绝声响的门掩上了。   “徐安邦,方某老实告诉你,你和东宫太子集团的关系,我们老早得知了,所以你的行踪,数年以来没有片刻不在我们监视之中…”他嘿嘿冷笑两声,才又说道:“单单是关于你的资料记录,就已满满一屋子了。”   “哼!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不错,事实上已没有什么好问的了。那天你到城外与公孙元波见面,那些帮助你摆脱本司监视之人,一个也跑不了,不过到目前为止,本司尚未下令把他们缉捕归案。”   “你们准备再利用他们来钓大鱼,是不是?”徐安邦讽刺地说。   方胜公摇摇头,道:“不,这些小人物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了,你已是相当大的大鱼啦!假如你肯合作一点,本司可以放过他们,你意下如何?”   这话徐安邦当然心动,问道:“你要我怎样一个合作法?”   “本司要你将那天下午的经过详情—一供出,做成笔录。”   “你们既已知道我去会晤那一个人,何须多问?”   “不止一个。”方胜公冷冷说,“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公孙元波算得什么?”   徐安邦心头一震,他一直在呼咕猜想那无情仙子冷于秋会不会是泄密之人,但现在听方胜公的口气,敢情人家要对付的正是冷于秋。   他又面临着一个难题了,那就是他应不应该供出冷千秋之事呢?关键自然是在于对方已知道了多少?如果全盘过程皆已得知,那么从实供出也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对方所知有限,当然不可多说。   到底是为了那七八个帮助自己摆脱东厂跟踪之人的生命着想呢,抑是为了冷于秋这一个可能叛出东厂集团的高手着想?   这个疑问在徐安邦心中跳跃,旋即尘埃落定,心头已有了计较。   这时候方胜公又逼问了一句:“徐侯爷,您怎样决定?”   “我不知道您想听些什么?但那一天,我只见到公孙元波,更无别人。”   他那斩钉截铁的口气,一听而知决无更改余地,但徐安邦却暗暗前咕,深怕这个东厂的头号人物会突然再透露一些惊人的话。   “哼!徐侯爷,咱们过几天再谈吧!来人呀!”   方眼明应声而入,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方胜公道:“你把誉录的谈话记录拿给徐侯爷画押,然后请他到静室休息。”   方眼明过来,一把托起徐安邦,迅即离开了。   不久,这间宽敞巨大的公事房内又有人进入。   这个客人是个身材丰腴、装束素淡、相当有吸引力的少妇,她那怯生生的态度、略见生硬的举止,正显示她是个小家碧玉出身、罕有得见大场面的女子。   方胜公看看桌上的案卷,然后锐利地打量她,直把她瞧得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才叫她在一旁坐下。   “你就是李良的遗孀?”   “是的。”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变哑,“李良就是先夫。”   “由某月某日起,在你家投宿了数天的年轻男人,姓甚名谁?”   “小…小妇人……记不得了。”   “记不得也无妨,本司提醒你一下,这个人姓公孙,名无波。”   李良的遗孀身子一震。她直到如今,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公孙元波的名字,但可惜提及他姓名之人,却是最可怕的敌人。   她的神情态度反应,已明显地把认了一切,可是在方胜公的经验中,更知道这个少妇绝对不会亲口供认的!   “李氏妇人,你不必承认有这件事。本司只不过告诉你,你是为了此事被捕的,有没有冤枉你,你心中明白,下去吧!”   所有曾与公孙元波接触过的人,包括宣武门大街的香烛店林老爹,全部被东厂抓起来。   那个还有点风韵的聂三娘,跟随着红尘黄衫客李一凡走入一间巨大的公事房内。   俗语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话真是一点不错。聂三娘虽是凶悍校毒,可是见到了名震天下的三宝天王方胜公,也不由得打心底泛起了寒意。   “聂三娘,请坐!”   “谢谢方大人……”她侧着身子坐下,心房剧烈跳动,手心更是捏一把汗。   数日前李一凡找到她,劝她一同来见方胜公。当时她大骂了李一凡一顿,骂他毫无情份,竟衔命来到这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寻她。   李一凡道:“方大人是什么人物,你又不是不知。他既然特地召我,问到你的事,可见得他早已晓得我能找到你。”   “哼!你非承认不可么?”   “不承认怎行?”   “好吧!你回去就说找不到我,而我呢,也立刻卷铺盖走路,躲到天涯海角。”   “算啦!你这个想法真是愚不可及。方大人把你的一切心思行动分析得了如指掌,你现在逃得一时,逃不了永久。”   “李一凡,你不帮忙已经该死,还吓唬我!”   “这是实话呀!方大人总有法子找到你。那时候你就有罪受了。”   “那么……”聂三娘突然软化下来,大有问计之意。   “三娘,你不必多想啦!跟我回到京师谒见方大人。他要知道什么,你就说什么。这样一来,说不定你除了可免奇祸之外,还有好处。”   现在聂三娘当面对着这个握有滔天权势的方胜公,心中掠过那一天与李一凡见面时的对话,但情绪却万分紧张。   “聂三娘,公孙元波最后怎样了?”   “启禀方大人,公孙元波乃是卖给三尸教啦!”   “哦?三尸教?教主是不是祝芸芸?”   “正是!”   “公孙元波卖了多少钱?”   “三……三干两,”   “晤!这价值还公道,不过你如果有机会的话,把公孙元波卖给薛秋谷,价钱一定可以高上十倍!”方胜公闲豫地说,“可惜你当时只能卖给很秘密的人。”   聂三娘像中魔似的连连点头。   方股公忽然提高声音,严厉地问道:“这人是谁?”   “吓!谁是谁?”她骇得打个寒颤。   “收买公孙元波的人是谁呢?”   “是……是……”   这世上最令人讨厌之事,莫过于你想听的事情,对方却挂在口边,老不爽快地吐露出来。   方胜公虽是老奸巨猾,但此时也禁不住又急又怒,双目一瞪,凶光四射,凝盯着聂三娘。   她又打个冷颤,忙道:“是三尸教的,我已禀告过方大人呀!”   “不对,三尸教祝芸芸虽然行踪隐秘无比,但她眼下尚在京师,同时当时围缉公孙元波之时,她亦在场。”   “方……方大人,不………不是祝芸芸,是……是视海棠,祝谷会的女儿。”   方胜公暗中松一口气,因为果然被他猜中聂三娘最先说的不是实话。   “原来如此,祝海棠既是三尸教之人,那就算你不曾欺瞒打诳。”   “谢谢方大人的宽宏大量。”   “你再说说着,视海棠和公孙元波后来怎样了?”   “方大人,请你原谅,他们后来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话可以相信得过,你且在隔壁坐着,得我召唤,马上过来。”   聂三娘连忙依他的指示退出,当她退出房间之时,真好像刚拜访“死神”回来似的,余悸犹存。   不久,她就奉召入呈。   书房内多了一个黑衣妇人,面上蒙着轻纱,使人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清丽的面容。   “聂三娘,你可从得三尸教主祝芸芸?”   “认得,她时常出入那条巷子,已见过她很多回啦。”   视芸芸也道:“是啊!我见过聂三娘好多次了。”   “祝教主说祝海棠是夜就失踪了,迄今不见影踪。聂三娘,祝教主这话可不可靠?”   “当然可靠啦!”聂三娘忙道,“在方大人您面前,天下还有谁敢撒谎?”   “哈!你好说了。现下祝教主自愿帮忙擒捉公孙元波。聂三娘,想你当日能把公孙元波那等摆布,又能把他卖钱,可见得手段高明。”   “方大人夸奖啦!”   “方某人说的是实话,因此本司有意请你聂三娘帮忙,务要擒下公孙元波,你意下如何?”   聂三娘正是求之不得,连忙答应了。   方胜公问起那祝海棠下落,祝芸芸道:“敝教弟子的行踪,我一向都算得出,独独海棠这一次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既算不出地点,也不知她的生死。”   方胜公缓缓道:“晤!这样说来,她一定躲在能破去你占算法力的一个地方,这已是上佳的线索了。祝教主,你想想看,什么地方能破去你的神通?”   “除非是在阴间。若在尘世,那就只有佛门净地有这等神力。”   “聂三娘,你瞧怎样?”   “若以贱妾之意,”她欠欠身才道,‘”祝海棠一定躲在什么庵寺之中。”   “对!”方胜公表示赞同,“不但是在庵庙,而且一定是规模不大而又有得道僧尼主持的庵庙。”   他吩咐外面一声。眨眼间,那方眼明已捧着一本名册送来。呈上之后,立即退出。   “在这本名册内,详细记载着京师九城之内的每一间庵庙,以及住持的是什么人。”   方胜公一面解释,一面翻动名册。   他很快就看完,道:“有三个庵庙最可疑,咱们逐个探听细查,很快就见分晓。”   他招呼一声,方眼明又进来。方胜公吩咐道:“传令本司的两位女供奉出马,到这三个庵庙调查。”   在慈云庵中一日子清静,庵门虽设而常关,从无外客打扰。   祝海棠虽已皈依佛门,可是她尚未具足三戒,仍是带发修行。   她突然感到心神烦躁不宁,当下连忙添香再拜佛祖。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尼庵的岑寂。   祝海棠无端端吓得直跳起来,惊惧狐疑的目光,穿过花木扶疏的院落,投在那扇时时关闭住的大户习上。   叩门声稍停片刻,又响起来。   祝海棠长长透一口大气,宽慰地道:“如果是薛四爷那边的人,他们一向强横霸道惯了,这会必定破门而入啦,哪能这般斯文有礼慢慢地敲门呢!”   但她旋即又忧虑起来,记起昨夜慈云庵主五灵大师召见自己,还给了她一封密封着的柬帖,说道:“世人眼中的得失,未必是真得,也未必是真失。万法万缘,本属前定,有些事情要避也避不掉。你将此柬放在身边,或者有一天会用得着。”   这封束帖封皮上没有一个字,也没有注明拆开的日期。她本想追问详情,但玉灵大师慈祥庄严的态度,使她心中大为安稳,打消了追问之意。不过,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这宗事,同时又想到今晨一直心神不宁,这是自从入庵避难迄今,第一次发生的现象。   第三度叩门声传入她耳中。本庵原有几个女尼,目下都在后面静坐。祝海棠心念一转,认为不好惊动别人清修,当下下了决心,珊珊举步行去,分花拂柳地穿过院落,来到大门边。   她隔着大门问道:“谁呀?”   “我姓楼,楼梯的楼,是从庐州来的。那边有一位老师父着我顺便悄一个信给这儿的庵主……”声音是个中牛妇人,口齿伶俐,说得清楚明白。   祝海棠“啊”了一声,连忙把大门订了开。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妇人,长得粗眉大眼,身子强健,衣服十分朴素,挽着一个粗布包袱。   “楼大娘,请进来歇会儿,我去禀告庵主。”   “好,好,谢谢您啦!对了,你家庵主尊称是玉灵大师吧?我别摸错地方才好。”   “对,对.大娘没找错地方。”   那楼大娘入得门内,又道:“姑娘你贵姓呀?是不是带发修行的?”   “小姓祝。”祝海棠一面关门,一面回答,“我正是带发修行“哈哈……”楼大娘突然爆出一串震耳的笑声,并且随手一掌把数尺外的大门震开,发出“砰”的一声大响。   这楼大娘显示的掌力非同小可,祝海棠心头一震,知道自己的疑惧果然是预兆,现在已经应验了。   事到临头,她反而变得十分镇定,只略略挪开数步,并不仗着过人的轻功逃走。   “楼大娘,你这是怎么啦?敝庵的人容或有得罪你的,但这两扇大门可没有得罪你呀!”   “废话少说!”楼大娘笑声一收,面上尽是凶狠之色,“祝海棠,你有什么本事要施展就施展,不然的话,本大人就要把你带回去了!”   “带我到哪里去?”   “不一定,那得瞧你自己决定了。”   “我自己决定?这话怎说?”   “假如你不敢反抗,乖乖跟着走,那么我们走的地方不会叫你感到害怕。反过来说,你被擒后所去之地,当然是不大好受的!”   这楼大娘说话之时,待机而噬的气势丝毫未曾减弱,阵阵凶厉沉重的压力,紧紧逼住娇弱美丽的祝海棠。   祝海棠忽然想起了怀中的柬帖,当即若有所悟,轻轻叹一口气,道:“这真是劫数,对不对?”   “你说什么?”楼大娘问,“快点决定,本大人没工夫跟你蘑菇!”   “我跟你去。”视海棠答得很干脆,“走,现在就走。”   “很好!”楼大娘凌厉地注视着她,又冷冷说道,“记住,别耍花样,否则你将后悔莫及。”   祝海棠耸耸肩,举步行出庵外。   楼大娘紧紧跟着她,并且已运足全身功力准备出手,因为她不相信这个女孩子当真甘心俯首就博。   “等一等!”楼大娘冷冷道:“你不去告诉玉灵大师一声么?”   “不用了。”祝海棠虽是停步,却头也不回,“昨夜我已向她老人家告辞过,现在何须再打扰她?”   她的话和态度都含有神秘之感,楼大娘反而不敢鲁莽,甚至连对方这话应不应该相信也无法判断。   “走呀,楼大娘!”祝海棠反而催促她,“不过……不过假如你一定要我去向庵主告辞的话,那也使得。”   “住口,本大人把你交给别人!”她撮唇一声尖哨,发出暗号,又道:“你有什么鬼话怪话,跟这个人说。”   祝海棠忽然打个冷颤,转眼四望。   只见右方一条巷口转出二个黑衣妇人,虽是在大白天,但她的容貌以及身形,仍然有着若隐若现、迷离飘缈之感。   祝海棠心跳加速,膝盖发软,喉咙干哑,全然发不出声音。   那黑衣妇人漫声叫道:“海棠,过来这边!”   祝海棠不由自主地行去,双腿直在发抖。   “娘!你……我……”她简直不知怎样说话才好了。   “跟我回来,我有话问你。”她的面容仍然模模糊糊,看不大清楚,事实上却有面纱或其他东西遮挡。   “我……娘呀!我不回去啦!”祝海棠忽然能够把话说出来。   “不回去世行。”祝神眼声音一冷,“公孙元波呢?你把他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我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也好,假不知道也好,我把你交给东厂的大人们就是了。”   祝神娘严厉地注视着她,又道:“他们会使你说实话。比你高明多少倍的脚色都逃不过他们的掌握,你自己好好地想一想.....”   “我真的不知道。”祝海棠可传兮兮地说,“娘,我随传您这么多年,您难道还不知道我不打诳语么?我的确不晓得……”   “晤!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可是世间上的人很奇怪,真话他们往往不信,假话却听得进。”她冷笑一声,又道:“你不妨设想一个最可能的去向下落告诉他们,以后的事就是他们的了。”   祝海棠惊异地望着这个黑衣妇人,因为她居然有维护自己的意思。以她一向狠毒残忍的性格,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海棠,你照我所说做了之后,就不必到东厂去,仍然回去到我那里,不会受苦,你自己想想吧!”   祝海棠几乎感激得流下眼泪来了。假如祝神娘一向对她这么好的话,当口纵是公孙元波这等人才,她也不会为他而背叛三尸教的。   她点点头,道:“好!娘!让我想想看公孙元波应该在什么地方比较合情合理。”   她不想还好,一想之下,公孙元波的音容笑貌浮现心头,登时使她心情陡然转变,勇气倍增,因而头脑为之清醒,当下马上看破了祝神娘的连环诡计,忖道:“原来眼不过是代东厂套取我的推测,因为我和公孙元波是友而非敌,所以我的猜测必有若干根据和线索。这是娘向东厂交差的诡计之一。其次,我这样做了,她才可以收回我,也才能够处置我,折磨我。如果我落在东厂之人手中,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怎么办呢?”她接着想道,“他们这些人,娘也好,东厂也好,个个都是老狐狸,我和他们斗心机耍手段,是一定斗不过的…··”   “海棠,时间无多,快点!”   “啊!娘呀!我差点忘记了。”   “什么事?”   “我这儿有一封柬帖。”她边说边掏出来,心里还直佩服玉灵大师的玄机深不可测,昨夜就预先安排好了。假如没有这封束帖,她目下真不知如何做才好。   “什么柬帖,谁留下的?”   祝海棠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这封柬帖内有什么指示,更不知道可不可以把玉灵大师牵涉进去。因此她迅速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小笺。   展开看时,只见笺上写着不少字,字迹端秀圆润,竟是一封书信。   祝海棠看完之后,面上现出宽慰的神色,把信笺送给视神娘,道:“娘,您自己看看。”   祝神娘接过来,狐疑地阅看此信,只见信上写道:“洞庭旧事,云飞电抹,甘载之约,近在眉睫,海棠无恙,芸芸解结,潜藏隐修,免此大劫。”   一共是三十二个字,没有上下款,但句中却有“海棠”及祝神娘的本名“芸芸”。   祝海棠当然不大明白,不过既然有她们的名字,所以交给祝神娘阅看,料必不错。   祝神娘看完又看,不住地发怔。当她发怔之时,面容就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只见她长得修眉凤眼,年纪只在三四十岁之间,除了稍嫌瘦削一点之外,风韵犹存,可以想见当她年轻之际,必定是个大美人。   她把柬帖揣在怀中,有气无力地苦笑一下,道:“海棠,你的神通还真不小……”   “什么神通呀?”祝海棠的确莫名其妙。   “这真是个大大的难题,我也是有心无力啊……”祝神娘没有回答,却哺哺自语,满面泛起了愁色。   “你回庵去吧!”祝神娘突然说,“像平时一样,不必慌慌张张。”   “是!”祝海棠又迷惑又兴奋地应了,“娘,您……您宽恕我了,是不?”   “别的话不用说了,你回庵之前,将你和公孙元波分手时的情形细节都告诉我就行啦!”   祝海棠一想这还有什么问题?反正就是在此庵门外分别,公孙元波告别而去,还表示过此生此世能否再见。于是她把详情—一说出。   三宝天王方胜公微微颔首,听取祝神娘的报告。   “有两大理由使我释放海棠,让她仍然住在那慈云庵中。”   “哦?是哪两大理由?”   “第一个理由是,根据海棠那逆女的供述,公孙元波一有机会,必会到慈云庵探望她。”   祝神娘冷静地分析,方胜公轻轻点头,表示同意此一见解。   “第二个理由是海棠不离开慈云庵则已,一旦离开,失去佛力庇护之时,她的行踪去向完全在我掌握中,说不定会带领咱们找到公孙元波!”   “晤!这话有理。那么你时时与本司保持联络。方某人还要重重地谢你。”   “不敢当!不敢当!”祝神娘暗暗窃喜过了这艰险可怕的一关,“方大人,只要您肯相信,并且不见怪敝教从前的过关,我已感激不尽了。”   祝神眼走了之后,方胜公独自沉思忖想了一会,又在京师详细地图上查看上一阵,才传令召来四个人,到公事房来集议。   这四个人,其一就是到慈云庵去的楼大娘,她的“乌云三毒罩”乃是武林一绝,江湖上就给她一个外号“乌云蔽日”。另外三个都是男的。一个年约六七旬左右,须发皆白,此人在武林中大大有名,但近二十年来已平得露面,胜徐名星舟,外号“追风叟”。   还有两人俱属中年,一个面黄肌瘦,形如病夫,衣衫也显得褴楼,若在市井中遇见,势必以为是江湖上落魄失路之人,但事实上他家财万贯,只不过性情贪婪吝啬无比,真是一毛不拔,所以获得了“铁公鸡”的外号,本人姓孙名旺。最后一个衣着华丽,气派阔绰,与铁公鸡孙旺恰成强烈对照。此人姓柳名亦寒,外号“假员外”。   这四人都是方胜公最得力的心腹,当下商议大事。   “诸位,公孙元波当夜是在此巷门前与祝海棠作别后失去踪迹的。”方股公在地图上指点,话声到此停止,等大家看清楚后,看他们有什么意见。   “那一天晚上,锦衣卫方面会同咱们东厂,九城戒严。”年纪最老的追风叟徐星舟首先说道,“老实说,那一天晚上所出动的人手力量.可以说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京师。”   “不错!”铁公鸡孙旺说,他的声音嘶哑,生似大病方愈一般,事实上他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公孙元波决计出不了京师,纵然出得去,亦必被咱们发现。”   假员外柳亦寒痰嗽一声,道:“公孙元波在这等情形之下苦是无人掩护,万万出不了京师。咱们要查的正是何人掩护这个要犯。”   楼大娘袅恶的声音响起来:“掩护他的人可多啦,连那个女孩子祝海棠也敢帮他……”   所有的男人都微微而笑,因为这“乌云蔽日”楼大娘本身形单影只,她憎恨所有成双成对的情侣,已经是人所皆知的事。   “在这慈云庵附近,”方胜公说,“公孙元波能够躲到什么地方?”   “普通的人家必定不敢收留他。”铁公鸡孙旺应声道,“若是他预先布置的话,他与祝海棠第一次落脚就不会在城南的空屋了。”   “孙兄虽然指出公孙元波在附近不会有预先布置的巢穴,立论精辟,可是终究没点出公孙元波的去向呀!”假员外柳亦寒一面说,目光一直在地图上搜索,“听说公孙元波乃是文武全才之士,人又长得英俊漂亮,说不定闯入某些人家的后宅,也会获得同情收留……”   “哈哈!”追风叟徐星舟仰天而笑,“柳员外,你到底还是年轻,还存有一份幻想。要知当时时在午夜,公孙元波长得再漂亮,但夜闯人家后毛,决对下获见谅收留。这一点你放心,我追风叟可以担保必定不会发生这等情事的。”   “对,若在大白天才有可能。”铁公鸡孙旺也附和追风良徐星舟的见解。   “那么这附近只有圆觉寺和镇北镖局这两个地方,可容夜行人暂作窜匿。当然,镇北镖局的陆廷珍等都是熟人,深知利害,决对不敢收留公孙元波……”白发苍苍的徐星舟徐徐说。   “我楼大娘才不这样想。陆廷珍虽是镖客,一万个不敢得罪东厂,亦深知咱们的手段,但只有他才能够把公孙元波安然运出谈会,这就是我的理由。”   在方胜公手下的四个心腹中,论智计,楼大娘是最弱的一个,追风叟徐星舟、铁公鸡孙旺、假员外柳亦寒三人,对她的异议都感到不服,纷纷反驳。   公事房内群声呶呶。方胜公拿起案头的水晶天马镇纸,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众人都赶快停口收声。方胜公道:“楼大娘的话很有见地。纵观京师九城之内,果真唯有镇北镖局方有掩护公孙元波之力。”   他这么一说,谁也不敢多言。   “不过……”方胜公沉吟道,“镇北镖局的陆廷珍,咱们监视了好几年,早已确定他从不卷入官家的是非中。那么他为何要俺护公孙元波呢?他们之间有何关系?”   “胜老,干脆把陆廷珍传来问问。”徐星舟一面惋惜地拂去掉在袖子上的白发,一面说道,“陆廷珍虽是一流人物,但到了胜老您这间公事房中,断断欺瞒不掉。”   其他的人都赞成此说。方胜公摇摇头,道:“不直打草惊蛇!他如果有胆子掩护公孙元波,就有证明清白的安排,问下出什么花样的。”   方胜公一一面说,一面巡视这四名手下大将,最后目光落定在追风叟徐星舟身上,断然道:“星舟兄,你安排一下,多派点人手,昼夜分几班严密监视镇北镖局,最主要的是陆廷珍的行动。”   “是!”徐星舟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迅即出去。   陆廷珍在镖局的大厅中,手中拿着一张名刺,惊讶地审视。   倪贤和樊奉山都默默地等他开腔,但首先打破沉寂的不是陆廷珍,而是洗女史洗心寒。   “珍大爷,是谁的名刺呀?”   “哦!是九城兵马司的指挥大人白翔。”   “白翔?他来干什么?”洗心寒问道:“难道找我们保镖吗?”   当然这是一个小小的笑话,因为身为九城兵马司的指挥大人,虽然官位不算高,但干的正是缉办盗贼之类的事。以他这等身份,只要传一句话,南北水旱道上,还真没有人敢动他的东西。   “白翔怎会找咱们保镖呢?”陆廷珍缓缓说,“他的来意如何,见面便知,但咱们不能不未雨绸缪,预作防范。倪贤,你准备一下,必要时毁尸灭迹!”   倪贤应了一声,立即离座出厅而去。   其余洗女史和樊奉山都暂时退下,陆廷珍马上亲自出迎。   他把客人让到大厅中,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兵马司指挥白翔。只见他浓眉大口,目光锐利,扩悍中带得有精明的神情。   两人已寒暄行礼过,陆廷珍恭敬地问道:“白大人突然光临敝局,不知有何指示?”   “不敢当!”白翔应道,“我白翔想陆局主代为介绍一个朋友见见面。”   “哦?是什么人?”   “就是贵局的庞公度先生。”   陆廷珍微微一愣,道:“庞公度?这个名字熟得很,只不知他目下在什么地方?”   白翔微微一笑,道:“陆局主不必多疑,是公孙元波托我来找他的。”   陆廷珍不禁面色一变,手中茶杯差一点就掉在地上。如果这个茶杯真个掉地粉碎的话,副总镖头倪贤的埋伏立刻发动,必定把白翔迅即杀死。   “白大人,您……您说什么呀了”   “我说我是受公孙元波之托,来找庞公度的。陆局主,咱们一句话,行是不行?我不能久呆此地。”   “公孙元波乃是钦犯,白大人当然晓得,这档子事,究竟从何说起?”   “行与不行,一句话就够了!”白翔毫不放松,钉着追问。   “行!”陆廷珍已盘算好,准备毁尸灭迹,不过他不急于发动,高声叫了一名手下进来,吩咐去请庞公度来。   “我知道庞公度先生在贵局中,乃是幕后第二位的重要人物!”白翔沉静地说,“他也是贵局的智囊,对不对?”   “对!”庞公度向来不露面,白大人居然得知,故此我陆廷珍十分佩服。”   高冠宽袖的庞公度飘然入厅,向白翔行礼,道:“白大人何事找上庞某?”   “公孙元波托我向你请教一个大难题!”   “难题?”对方的答话的确出人意料之外,使庞公度一愣,尤其是这白翔的身份官职,益发使这一事件增加了神秘性,“白大人有什么难题?庞某只怕智钝才疏,无法奉答。”   “公孙元波说,这个天大的难题,相信天下只有庞先生一人能找出解答。”   白翔已见到庞公度的面,却还不立刻将难题的内情说出。别人也许还茫然不明其故,但老练精明的陆廷珍已经明白了他的猜忌,当下起身道:“白大人,您和庞先生谈谈,想我失陪片刻。”   他出厅之后,立刻重新部署人手,不但预防白翔逃走,还防范着外敌人入侵。   厅内的庞公度深沉地注视着白翔,徐徐问道:“白大人,公孙元波有何难题?”   “他个人之事,不敢读犯庞先生。这个难题不是他的,是东宫太子的。”   庞公度点点头,面无讶色。   “东宫太子正面临有生以来最危险的关头。”白翔沉重地说,“当然与万贵妃有关,不过祸根却是太监梁芳。万贵妃虽然不是贤淑之人,但因为她本身没有孩子,所以对太子谈不上利害冲突,而日后太子登基,亦不会对她怎样。但梁芳就不同了,他蛊惑皇上,与妖道妖僧表里为奸,于乱政事,耗费国需。太子一旦登基,他就是首先被诛的人。”   “这么说来,太子眼前之祸,是太监梁芳唆怂万贵妃而引起的,是不是?”   “庞先生说得是,万贵妃已经向皇上进谗言,要废去太子了!”   庞公度双眉紧紧皱起,面上微微泛现震动的表情。   “咱们的难题是:太监梁芳、妖增继晓和方士李孜省都罪该万死,却因为东厂、锦衣卫力量太大,无法诛杀他们。再说,万贵妃已进了谗言,纵能杀死这些妖孽,亦无法挽回圣土之意。”   “不错,这不是动刀子就能解决的!”庞公度连连颔首,“还有一点可以料想得到的,那就是太子方面,竟全没有向皇上进言的机会。这么一来,太子当然没有办法解救这险恶的祸厄了!”   “对!对!”白翔神色沉重紧张,眼似铜铃,希望能在对方的面上瞧出挽救危机的希望,“庞先生,公孙元波认为只有向您请教,才有一线机会。”   “唉!公孙元波对庞某估计太高了。”   “庞先生,您务请想个办法,大明朝的气运兴衰,全系在庞先生身上了。”   庞公度苦笑一下,道:“白大人别这样说,庞某岂敢不尽心竭力?让我想想看,皇上既已听信万贵妃谗言,有废去太子的打算,天下间还有什么人可以阻止他呢?”   “没有!”白翔肯定地说,“我们都考虑过,就算是先皇复生,只怕也无法阻止他!”   “不错,就连万贵妃,她虽是进谗种祸之人,深获皇上嬖幸宠信,可是现下她纵然肯反过来帮忙太子,一定也没有法子办到。”庞公度两道霜白的眉毛,似乎皱得更紧了。在眨眼工夫,他心中已掠过百数十种方法,例如形形色色的恐吓、五花八门的暴力,但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行得通的。   “除非是把他杀了!”庞公度说,这时果然看见白翔变颜变色,于是又道:“当然这是行不通的,因为这等弑君之事,做臣子的连想也不应该想,对不对?”   白翔神色迅即恢复如常,微微一笑,道:“庞先生说得对。杀君亦即叛国,决计不是我等可以做的,更何况此举不啻是以暴易暴,就算达到了目的,可是对大明朝便不见得有益了。”   庞公度眼中突然一亮,微笑道:“庞某也许找到了可行的途径啦!”   厅门口传来一声于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白翔十分不情愿地向咳声望去,只见镇北镖局局主陆廷珍大步入来。   陆廷珍目光如电,凌厉地注视着白翔,隐隐含有森寒杀机。   庞公度立即运聚功力,准备助陆廷珍出手。他深知陆廷珍智勇绝世,若是对白翔有不利行动,定必有所根据。   “白大人!”陆廷珍在七八步外停下来,冷冷道,“陆廷珍先请问你一句话,望你赐答!”   “啊!陆局主,您只管问。”白翔严肃地回答,神色凛然,流露出一股壮烈的气慨,“本人既敢来此,老实说,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   看了他那种壮烈的气概,陆廷珍、庞公度都微微一愣,不由得想起了公孙元波,那个少年英侠也曾在临危之际,壮烈慷慨,震撼人心。   陆廷珍神色马上缓和下来,向庞公度会心一笑,道:“不错,白大人于真万确是太子集团的忠贞之士。”   庞公度点点头,问道:“局主敢是发现外面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是东厂之人在窥伺,都是生面孔,若不是凑巧其中有一个正是咱们的人,东厂这一次的行动,谁也别想察觉!”陆廷珍一面说一面寻思,“奇怪,东厂方面忽然动用许多从不露面的人马,此事非同小可,尤其是他们的布置形势,分明是冲着咱们来的!”   白翔面色微变,道:“莫非是我惹来的大祸?”   “现在很难说。”陆廷珍道,“三宝天王方胜公的确有神鬼莫测的手段,他怎会查究到咱镇北镖局来呢?”   “百密也有一疏。本局虽然事事设想用全,但有时候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露出破锭。”   庞公度徐徐分析,声音十分冷静,“咱们应该赶快通知一个人,叫他小心提防。唉!怕只怕这个人已经落网……”   他这番话只有陆廷珍听得懂,知道这个人就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无情仙子冷于秋,由于白翔在座,所以不便直说出来,更不便详细讨论。   庞公度转头向白翔望去,又道:“白大人,关于太子的危机,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化解……”   “哦?谁呀?”   “就是皇上本人,咱们定须设法使他回心转意才行。”   “唉!难就难在这一点啊!”   “白大人,想那皇上昏庸无道,佞信小人,可见得他本身有许多弱点。”   陆廷珍听到这里,已大概晓得他们在谈论什么,于是迅即离开,以便指挥手下应付东厂的窥伺。   庞公度又道:“像当今皇上这种人,只须连骗带吓,就可以使他改变对太子的决定。”   他仰天打个哈哈,“皇上宠信妖僧邪道,天下皆知,由此可知他深信鬼神之说。咱们要吓他,就是从这方面着手。”   白翔只有目瞪口呆地聆听的份儿,不敢插嘴。   “骗他之法,就是制造一些有关天地鬼神之事,自然还须加上其他辅助手法。”庞公度滔滔说下去,“最好的就是全国各地发生一些灾异奇变。如果没有,咱们就制造出来,甚至用假消息奏报。”   “啊!庞先生真是今世的诸葛。我们从没想到利用天灾变异扭转圣意。”白翔满面皆是敬佩之色,起身深深行了一礼。   “白大人不可如此。”庞公度连忙阻止他,“你们想不起这一点,最大的原因是天灾变异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如果老天爷不帮忙,那是谁也办不到之事。”   “是啊!是啊!但庞先生却指出了明路,我们可以制造假消息。”   “白大人!这是欺君之罪,一旦发现,九族皆诛,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但如果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用此奇计冒险一试了。”   “唉!白大人,你这话就把东厂、锦衣卫他们的本事估得太低了。”   “哦?庞先生这话怎说?”   “据庞某人所知,天下多处省州郡县发生了天灾异变,奏到朝廷之后,东厂一定派人覆按,瞧瞧是否确实。在他们的档案中,有过许多捏报祥瑞之事,但由于这等消息是吉庆的,圣上听了只有高兴。当然东厂也有他们的打算,这个把柄暂时不去使用,只透露那么一点,这个地方官就变成他们囊中之物,永远得恭顺听命行事了。”   “原来如此,无怪东厂势力之大,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原来他们连勒索的卑鄙手段也用上啦!”   “白大人说得不错,所以捏告天灾变异之举,万万行不得。”   “那么……”白翔神色大见沮丧,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了,“既是行不通,我们……岂不是一败涂地,束手待毙?”   “看来除非发生奇迹,恰好在某处地方发生了巨大的天灾,否则哪有法子可想?”庞公度沉吟了一阵,才道:“若要皇上震动,不敢不回心转意的话,这等天灾必须发生在某几处特别的地方,例如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这等著名所在,又是天子祭封的地方才行。”   “唉!庞先生,这些话谈之何益呢?”   “白大人,你们不能捏造消息。但如得敝局之助,却可以行得通。”   白翔一听,登时精神奋发,大喜过望,躬身道:“庞先生,贵局如果肯拔刀相助,救得太子,我白翔情愿为牛为马,报答贵局大恩。”   庞度公连忙又拦住他,不让他行礼,徐徐道:“诸位皆是忠君爱国、置自身荣辱得失于度外的志士,庞某虽是不才,亦不甘落后,此事何须言谢?”   “庞先生,事机紧迫,如何进行,便请示下!”   “好,请你听着。”庞公度道,“本局在泰山山区某一处险秘之处,发现地火洞穴,经过多年观测,得知地火可以引发了。”   白翔一听,已有恍然之色。   “我们派出敢死之士二十名,就足以引发地火,发出巨震。一连引发三次,州官便据此奏报。当然啦,事实上灾变可能不太严重,但奏折上不妨写得很严重厉害……”   庞公度说到这里,白翔忍不住插口道:“可是庞先生不是说过,那东厂必会派人覆按再查的么?”   “不错,这一方面也须动手脚。好在东厂中掌管这类档案之人,敞局还可以打得通关节。”   他没有明讲,但老公事如白翔,一听便知东厂这个人,就是镇北镖局的人了。   白翔只求事情办通,其余都不能多所顾虑了,所以也不探究镇北镖局为何有如许神通力量。   “好,我得回去准备一下,配合庞先生的安排了。”   庞公度起身送客,走近厅门时,他忽然伸手拉住了白翔,道:“白大人,有一件事请你务必答应庞某。”   “庞先生请说,我白翔愿为贵局赴汤蹈火!”   “没有那么严重。”庞公度淡淡笑一下,“我只要求白大人回去之后,默默安排一切,其中内幕,不必向任何人提及,尤其是敝局所做之事,更是一字也不能提。白大人不妨猜猜看,这些内幕最忌给谁知道?”   “当然是东厂啦!”   “不!我是指自己人方面。”   “这个……这个……”白翔想了一阵,茫无头绪。   “庞某大胆奉告,这个内幕绝对不可给皇太子得知。如若不然,等到他登基之后,记起此事,一定为了咱们各方面的力量而感到不安,白大人会得会不得此意?”   白翔面色微变,想来必是感到人生的复杂可怕,他轻谓道:“庞先生,不管怎样,我白翔一定依照您的指示去做,请你放心,告辞啦!”   “请!”庞公度一面揖别,一面说:“请多加小心,外面全是东厂的密探耳目。”   白翔大步行去,厅门口突然出现陆廷珍,把去路拦住。   “白大人慢走。”这个看起来很斯文的镇北镖局头子说,“外面都是东厂爪牙,看来竟是冲着敝局来的。”   “陆局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敢是怀疑我白翔勾来东厂之人么?”   “陆某心中虽有此想,但既然庞先生竟全然不怀疑于你,陆某也就抛开了这个想法。”   他说得如此信任庞公度,白翔心中叹口气,忖道:“我若是庞公度,听了这话,也非得死心塌地不可。唉!陆廷珍真是了不起的领袖人物!”   “既然如此,”白翔说,“陆局主拦住我白翔去路,有何指示?”   “当然不能让你耽搁太久。”陆廷珍回答,“你越在敝局耽得久,他们就越发注意!”   白翔茫然地望着对方,揣摩不出他的意思。   “白大人,咱们须得对一对口供,以免日后露出马脚。”陆廷珍自负地微笑一下,“要知东厂方面,今日所派来监视敝局的人全是生面孔。只有一个人不是生面孔,但平常也不大露面的,这人就是追风叟除星舟。”   “啊!是这个老魔头。”庞公度走过来,发出惊叹。   “白大人,相信你也听人说过追风叟徐星舟的恶名,但他目下已是三宝天王方胜公的心腹高手这一宗,你们恐怕还不知道。”   白翔道:“庞先生猜得很对,那追风叟徐星舟名列‘武林十恶’之中,而且是前几名的人物,恶名久彰,天下谁不知道?但对他已投入东厂,并且又是方胜公的心腹一节,却全无所闻。”   “白大人,你回到兵马司一定受到盘问,你怎样回答?”陆廷珍问。   “我职司缉捕盗匪,龙城之内俱是辖区。若是被盘查的话,我就说来此打探某些大盗的线索。”   陆廷珍摇摇头,道:“这不大好吧!你从来没有跟敝局有过接触,却忽然登门打探消息,老好巨猾的方胜公岂会相信?”   “敝局主之言甚是。想那东厂既然监视敝局,可见得他们多少已有一点线索,怀疑公孙元波兄能逃出京师与敝局有关,所以白大人突然过访,实在来得不是时候。”庞公度徐徐说,眼中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有了,白大人,你来敝局,乃是因为燕云十八骑之事,来敲敞局一大笔银子。”   “啊!燕云十八骑!这些人物果然与贵局有关么?”   陆廷珍颌首承认,说道:“白大人,你这些消息是从双龙和冀鲁两大镖局获得的。”他匆匆走进去,一忽儿就出来,手中拿着一张银票,道:“这是五千两银票,白大人必须兑了现,改存进你自己的钱庄,或者带回家去。”   白翔吃一惊,道:“这如何使得?”   陆廷珍笑一笑,道:“大丈夫不拘小节。为了消释东厂对你的疑心,不得不这样做。这一笔钱,就算是敝局捐赠给你们的一点经费好了。”   白翔感动地点点头,将银票收起,道:“大恩不言谢,我告辞啦!”   东厂方面的行动,果然正如陆廷珍和庞公度的预料,派人盘问白翔。由于白翔兑现了大笔银子,加上所透露的理由,方胜公等人深信不疑,把白翔的名字在可疑名单上剔除了。   但无情仙子冷于秋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过了,最要命的打击是富平侯徐安邦被捕之事,真是使她心胆皆颤,梦魂难安。   这个消息是她手下两婢之一的紫云奉命到东厂大率提讯一名犯人之时,无意中发现的。   当时紫云碰见一个校尉提着食盒走过,她心中一动,借故走开,暗中窥看这个校尉把食盒送到哪一个牢房去。之后,紫云又调走所有看守的人,才到那间牢房查看,赫然发现竟是富平侯徐安邦。   紫云知道徐安邦和小姐是老交情,所以不动声色,急急回报。   “哦?真是富平侯徐侯爷,你看清楚了百”   “婢子决不会看错。当时啤子觉得奇怪的是那儿竟有一名秘密犯人,而我刚刚看过大车送来的名单,并没有值得特别待遇的犯人,所以我不动声色,暗暗查深。”   “这件事我一点都不知道。”冷于秋一向冷静的面上,布满了震惊和迷惑的神色,“我们得赶快查一下。看看是谁把徐侯爷送进去的。”   公事房门传来轻敲之声。那道门本来敞开着,敲门之人不过是使室内之人注意而已。接着丹枫匆匆奔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小姐!不好啦!”   “什么事不好了?”无情仙子冷于秋面包一变,敏感地联想到有人捣她的鬼,“发生了什么事?”   “焦三爷刚刚被捕了!”丹枫面色如土,说得很急,“婢子听说是董大人的手下做的,便先到西书房那边探问,却碰了钉子回来。”   “哼!董冲好大的胆子!”冷于秋恨声道,“他敢抓我的人,我也抓他的!”   她飒然起身。紫云忙道:“大小姐,我们走不得!”   “哦?为什么?”冷于秋似乎更生气了,怒冲冲地喝问。   紫云不慌不忙地道:“董冲怕是故意激你,使你前去寻他理论的。”   “我怕他么!”冷于秋这话才一出口,便感到不妥,发现自己今日的处事态度大是失常,回心一想,越发瞧出其中的蹊跷了,于是坐了下来。   紫云松一口气,道:“小姐,你接连听到这两个重大的坏消息,不免会冲动起来。如果这是董冲的诡计,那你越冲动,就越容易中他之计了。”   “晤!紫云你说得极是。”冷于秋点点头,已完全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了,“让我揣摩一下,徐侯爷被囚厂中大牢内,焦三是我那几十个眼线的负责人。鬼见愁董冲明知焦三是我的人,也敢下手逮捕,显然已获得相当有力的证据,才敢如此大胆。”   紫云和丹枫听到此处,都不禁忧形于色。别人不知道冷千秋的事,只有她们晓得一切内幕,也看得出冷于秋对那年轻俊俏而又豪情盖世的公孙元波,有着相当深刻的感情。   “不过,话说回来,鬼见愁董冲若是已握有真凭实据,他何必下手对付焦三?应当直接报告方胜公,把我拿去才对。”   她分析之际,丹枫紫云全然搭不上腔,只能默默地听着。   “由此可见得那鬼见愁董冲不是没有证据,但苦于不够充分,所以要从焦三口中榨出实情。”她透一口气,又站起了身,迈步行去。   丹枫忙问道:“小姐,你往哪儿去呀?”   “我去找方胜公,越快找他,就越快消弥了危机。”   紫云道:“小姐,方大人在公事上,可不一定会支持你的!”   “我知道,但他在未有充分证据以前,还是得摆出公平姿态的!”   冷于秋走到门边,步伐一停,回头又道:“你们得小心与,如果一旦我也被捕,你们应当晓得怎样做法!”   紫云大惊道:“什么?大小姐,你要我们趁早逃走么?那可不成,我不逃!”   “对,婢子也不走,定要想法子营救你。如若不成,那就陪小姐一块儿,生也好,死也好!”丹枫说得慷慨激昂,一片忠心耿耿,就算在男人中,也很难找得到她这等人物了。   “好吧,你们在此等候我的消息,我想,方胜公目前不易找到证据,一定不会对我怎样。”     第二十一章 荒漠激战     方胜公泛起阴险的笑容,挥挥手,一名前来报告的手下使躬身退出了。   “你们认为怎样?”他环顾公事房内其他的人,计有乌云蔽日楼大娘、铁公鸡孙旺、假员外柳亦寒三人,“那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反应,一半我料中了,但另一半却很出乎我的意外。”   “只不知出乎方大人意外的是什么?”楼大娘问,“她匆匆前来求见,属下都认为很合理。”   “当然啦,她一定会来找我,可是她来得太快了。照我猜想,她听到富平侯徐安邦被囚和董冲抓了焦三这两个消息,如果不是心怀鬼胎,自应直接去找董冲理论才对。”   方胜公停歇一下,又道:“她没有立刻去找董冲,显然她心中有鬼了。既然如此,她大可比作未知,看看我有没有派人大召她。但她却不如此,丹枫一进去,她马上就出来了,竟比董冲来报告结果的行动还要快些。”   铁公鸡孙旺道:“董冲不来报告,大概是从那焦三那儿还未间出口供。”   “晤!要证实冷于秋的不忠,本来就不容易。”方胜公说.“她快要到达啦,你们从这边的门出去,回避一下,待我瞧瞧冷于秋有什么话说。”   所有的人立刻起身行礼出去。不一会工夫,房门传来叩敲声。   “请进来!”方股公凝神望着那道虚掩的木门,只见一条俏丽人影显现于打开的门口中间,冷艳的神态风姿,使人隐隐感到她不是世俗中的人类。   他推开桌上厚厚的案卷,透一口大气,伸手指指旁边的椅子:“‘于秋,你来得正好。”   无情仙子冷于秋的目光锐利地巡视全房一圈,才徐徐坐下:“方大入正要找我吗?”   “没有。你的光临,使我可以暂时摆脱一些事情,你~直都能使我如此。”   他感到声调中好像有点言不由衷,不禁大为惊讶,因为他向来说谎打诳用不着起腹稿的,而且态度能够非常自然,绝无虚伪意味。如今居然有点巨常,这是为什么呢?莫非是面对冷于秋时,良心觉得有愧,   自然这是不可能的,他闯荡江湖数十载,近年来更是东厂“的灵魂,握生杀人权已久,良心早就不留一点痕迹了,何愧之有!   他想不通的正是这一点,明明已是没有良心虚伪惯了的人,为何会有言不由衷的情况发生?   冷于秋难得地微笑一下,道:“老实说,方大人这句话,我每一次听到,都禁不住高兴上一阵。”   她话声停歇之后,笑容迅速消失,目光如电盯视着方胜公:“你一向对我很好,故此我冷于秋也一向绝对尽忠于你。”   “哦!现在呢?”   “现在也没有改变,我绝不做对你不利之事!”   “那很好,我听了觉得很安慰。”   “不过……”冷干秋沉吟一下,等到方股公已经集中注意力等候她说下去,才继续造:   “不过我发现方大人你好像变了。若是如此,我就趁这机会告辞,一来省得你担一份心事;二来我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离开这个地方啦!”   方股公半晌不作声,显然他正慎重地考虑这件事。   他知道这种局面应该怎样应付,可是那些手段和假话却施展不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禁大为迷惑。   “方大人,你让我走好不好?”   “于秋,你是我的左右手,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唉!世间有些事情往往是不便谈论的。”“什么事不便谈论?”冷于秋的确感到惊奇,她只知方股公素来能人之所不能,在他手中,可说是没有不能解决之事,何况只是谈论。   “等到有一天,你到了我这种年纪,也有我这种阅历的话,你自然会明白。”   她摇摇头,心中不敢相信:“方大人,我的要求很简单,也没有谈论的必要。”   方股公抓抓秃头,道:“我没想到你有离开的打算,这真叫我感到措手不及……”   “近些年来,我已少管很多事……对了,方大人,你可记得我今年几岁了?”   “你么?开始帮我的时候是十八岁,到现在已经有十三四年,我怎会忘记?但你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出头一点,你不要把年龄之事放在心上。”   “唉!我能够不想么?”   “好吧!你只为了这个原因而打算离开,对不对?”   冷于秋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记起多少年来对他的钦佩服帖,一时涌起了依依不舍之感。   她是一个女人,虽然性格坚强,一身本领,可是仍然喜欢跟随一个比她更强的男人,这一点却与男女之情全无关连,但像三宝天王方股公这种强人,天下间还能找到第二个么了她不得不稍稍透露真心:“我还有别的理由,但都不及年华老大这一点重要,所以其余的话就不用说了。”   “不说也好。”方胜公下了决心:“你可以随时离开,我一天在这位子上,你一天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这正是方胜公使她最钦佩的一点,处事明快决断,应不含糊。此外,他待人接物有恩有威。这都是他的长处,别人难以学步,可是冷于秋却想到从前从未想到过的问题,那就是他的才能是不是用在错误的地方。他绝对效忠于掌权的太监梁芳,残杀了许多忠良,值得这样做么?换回来是什么呢了   她袅袅起身,盈盈下拜:“方大人,我告辞啦!”她起来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回头轻轻道:“方大人,请你多珍重/’   方胜公站起来,抱拳道:“于秋!我要送你一点小礼物,以壮行色。”   “不用啦,我什么都不缺。”  “你还会回来探望老朋友么?”   “啊……我……我大概不会再回来啦!”   大牢内阴森而沉闷,在南道上巡查的校尉们,个个样子凶悍,鹰隼般注视到每一个角落。   在右边第二间牢房,铁门上挂着巨大的锁头。一名校尉迅快穿过甫道,把令牌给巡年的人看过,接着走到这间牢房门口,拔开门上的铁盖望入去。   房内除了一张矮床之外,别无他物。对面墙壁靠墙顶处,一个尺半见方的窗子透入光线和空气。   床上坐着一个身量魁伟的中年人,他虽是衣冠不整,却仍然有一股轩昂的气概。   他听到铁门上的响声,却连头也不抬,直到铁门打开了,才淡淡地向门口望去。   门口的锦衣校尉挥挥手,大声道:“徐安邦,随我来!”   “什么事?”徐安邦站起来,“这回轮到哪一个作威作福的家伙要询问本爵?”   门口那个校尉居然没有疾厉之色,摇头道:“不是别人,是方大人请你走一趟。”   “哦!是这头老狐狸?”他一面说,~面行去。他知道违抗方股公的命令是办不到的,这些校尉们豁出性命也要把他架去不可。   奇怪的是这回不加铐镇,就这样带他走出了大牢。牢门外仍然是东厂的禁地,徐安邦却深深呼吸几口空气,嗅到这外面多多少少总有点自由的气息。   校尉带他走入高大的围墙内,穿过数重屋宇,来到方股公的公事房重地。   方股公见他进来,站起来客气地点点头,伸手让坐:“随便坐,先饮一杯参汤如何?”   “不必啦!”富平侯徐安邦怀疑这是一个陷阶,他的态度、他的款待都不能当真,下一步就可能下令杀死地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禀报方大人,董冲大人求见。”   “叫他等一等!”   “是!”房外声息自此寂然。   “徐侯爷,坐下来,咱们好谈话。”   “坐就坐,但咱们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谈啦!”   “徐安邦!”方股公严肃而不客气地叫他的名字,“你记住一点,在外面你是侯爵身份,尊贵之极,在这里面,你只是徐安邦,身上背着不少罪名!”   徐安邦冷笑一下:“嘿!本爵知道。方大人叫我来,为的就是告诉我这一点么?”   “当然不是。”方股公敲敲桌子,好像要加强语气。但徐安邦却从他这个动作中,发现这个一代系雄人物,已在无意中泄露他内心的迟疑不决。   “徐安邦,我方某打算释放你。”   徐安邦一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股公点点头,又道:“你可以回去啦!”   “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请!”   徐安邦皱皱眉头:“好,谢谢你了。只不知本爵可不可以请教你,关于释放之事,有什么理由呢?”   “不为什么!”他答得很干脆,脑海中却不禁泛起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影子。   “以后有没有人跟着我?”   “没有,但你当然要停止那种活动。嗯!你当然明白是怎样的一种活动。”   “你想收买我么?”   方胜公摇头冷笑,道:“~个人能不能被人收买,方某一眼就看得出来。”   徐安邦站起身,笑了笑:“老实说,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方胜公也站起来:“这是因为徐侯爷你深知方某刚才的话并无虚假。你在外面是侯爷,但一来到这里面,就是徐安邦!”   “我会记住这一点。”徐安邦离座行去,一面问道:“以后咱们若再碰头,我想我还是会跟你打招呼的。方大人,再见啦!”   徐安邦出去了一会,鬼见愁董冲便进来了,他显然满腹狐疑,瞅住方胜公。   “你看见徐安邦回去了,对不对?”   “是的,方大人何故释放了他?”   方胜公眼前又晃现出冷于秋冷艳的影子:“是一件礼物……  ”他哺哺地说。   “什么?礼物?”董冲更为迷惑不解。   方胜公摇摇头,恢复常态,淡淡道:“以后再跟你说。你有什么事?”   “焦三那小子骨头很硬,故此卑职装了一个圈套,才套出一点内情,总算查出一些线索……”   三宝天王方胜公眼睛立刻变得冷酷残忍,锐利地注视着鬼见愁董冲:“焦三供出什么线索?”   董冲迅即呈递上一份报告,道:“并不很具体,不过从他全部供词中,大致上可以看得出冷于秋没有不忠之处。”   “哦!”方股公重重地哼了一声,既然冷于秋的对头也认为她没有不忠,这话当然可以相信。   鬼见愁董冲又道:“只不过她在处理公孙元波这件案子时,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易变以及优柔寡断。从这些痕迹中推求,卑职大胆地下一结论,那就是公孙元波已经使她心情发生变化了。”   他的评语很含蓄,并没有直接指出冷于秋爱上公孙元波,可是方胜公反而听得进。他不喜欢太武断的结论,尤其是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董冲公事饭吃了多少年,哪能不懂这些诀窍?   “公孙元波年纪虽轻,出道虽迟,武功也不算十分高明,可是……”方股公沉吟地评论道,“可是他实在有很多常人不可及之处,例如他过人的才智和机警,刚毅壮烈的性格。”   他瞅住董冲,含有深意地点点头:“黑神巫之事,足以证明他的性格,同时再进一步考察他潜入你那高梁皇庄的经过,他居然能不留一点痕迹,又可见得出他的才智机警了。”   鬼见愁董冲心头一震,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方胜公敢情已晓得高梁皇庄这一处秘密地方,甚至连发生过什么事情亦了如指掌,在这个人手下办事,实在别想瞒过他的耳目。   “我只是随便举一个例子而已,事实上公孙元波还有不少特点,咱们别忘记把他的运气计算在内,这家伙运气很好……”   鬼见愁董冲还是头一回听到方股公如此重视“运气”,这话出请一个实事求是、才智绝世之人口中,的确令人惊讶。“关于焦三,”董冲皱起眉头请示:“咱们是放了他呢,抑是杀了他?”   方股公摇摇光秃的头颅:“用不着杀他,我已经替你解决了这个问题。”   “方大人的意思是释放他么?”   “是的。冷于秋向我辞职,我已经批准了。”   董冲起先一愣,旋即欣然,因为从今而后,在东厂中他就是第二号人物了。   宪宗成化二十一年三月,壬午朔,泰安震声如雷,泰山动摇,至丙戌日,又震。迄月底癸巴、乙末、皮子数日再震。   四月初,宫禁内仍然寒风凛冽。在月华门西路的“诩坤宫”中,宪宗优卧在宽大柔软的床上,他的头理在万贵妃怀中,牛像是小地恋母情景。   所有的宫女都依照万贵妃的指示,悄悄退出门外。宽大的房间内,只有这个统治着天卜的宪宗皇帝和能够左右地的贵妃。   她的毕纪比宪宗大十九岁之多,远自宪宗做东宫太子时就已经得宠,现在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但宠幸不衰。   她知道宪宗心中有事,情绪不好。每逢他这样,便会埋首在她怀中。她想来想去,除了东宫太子之事,并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不要烦恼、”她温柔地说,声音甚是悦耳,谁也听不出这是一个快到六十岁的老妇人的口音,并实上她的容貌仍然相当艳丽,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她是只有三十来岁的美妇,“万岁爷,是不是为了佑消太子的事而不高兴呀?”   宪宗“哈”了一声,头也不抬。   万贵妃微微一笑,道:“~定是那些不识趣的大臣们,还有自以为是的御史和六科给事中门谏疏劝阻.对不对?”   宪宗翻个身,头仍然枕着万贵妃的腿,皱起眉头,道:“不错,这些人都欠打,只有万安他们几个人没有向我絮联。”   万安乃是当时的阁老首辅,为人贪鄙,自认是万贵妇的侄子。万贵好因为l河弟衰微,所以万安这一记非常有效,大大博得她欢心,万安便变成了不倒翁。   正因如此,万安自然不会奏阻废去太子之事。   万贵妃柔声道:“万岁爷,梁芳和韦兴这两个奴才的话没有错,将来粘膜太子登极的话,所有服侍您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她察觉宪宗微有忿然的神色,立刻又说道:“李孜孜和继晓他们.都是有大神通的真人国师,他们说信仰太子对您冲克,这话不可不信。那贤妃的皇子兴王,贤敏识大体,他的命又和您相合而不相克。万岁爷,这件事不必多想啦!”   “好吧!我立刻叫司礼太监怀恩传旨。”   万贵妃轻轻抚摸着宪宗的面颊.道:“怀恩这个奴才最可恨了,他一定会多嘴多舌的。”   “哼!废太子是国家大事,怀恩虽是内宫之首,也不许多嘴,否则,我定要重惩于他。”   万贵妃等宪宗坐起身才滑下床,含笑盈盈道:“臣妾最好避开,免得怀恩这奴才以为是我整他的。”   她一出去,马上就有宫女进来听候差遣。不久,白发苍苍的内官前领—一司礼太监怀恩进来。   他行过礼,垂手候旨。   “怀恩,我打算改立兴王为太子。你传旨出去。”   怀恩面色大变,全身发抖:“万岁爷,什么?你要度掉皇太子?”   宪宗面色一沉,不过这个太监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所以他其实并不怎样生气。   “多嘴!兴王比皇太子强得多,、将来他做皇帝,不会像粘附那样昏头昏脑!”   怀恩急得全身冒汗,听皇上的口气,这件事竟然已经决定,这还得了!   他退开两步,举步除了头上的冠帽,跪下连连叩头:“万岁爷,万万不可废掉太子,动摇国家根本!”   宪宗恨得牙痒痒地,真想踢他两脚,但这个太监却是最忠心正直的一个,他素所深知,故此对他保持一点客气。   “怀恩,不许罗嗦,快快传旨!”   怀恩眼泪涌了出来。邵贤妃的儿子兴王是什么材料,他太清楚了,如何可和英明俊发的皇太子相比?   “啊!万岁爷,奴才不敢遵命!”   宪宗怒火上升了:“哦!你敢逆旨么?”   “万岁爷,奴才宁可死在陛下手中,也胜却被天下的人所杀!”怀恩一面说,一面叩头如捣蒜。他连额头已经叩破流血,也毫无知觉。   宪宗更加不高兴了,冷冷地望着伏地而哭的怀恩:“滚出去,我叫系昌传旨,不要你这个奴才!”   可是这么一来,宪宗也觉得很累了,怀恩出去之后,他便在万贵妃怀中睡了一觉。   日已西斜,太监罩昌惶恐地走到西门。他也不赞成废皇太子,只是以怀恩之力还不能使皇上回心转意,他更不必提了。   他在惶恐中仍有一丝希望,这便是他主动来见皇帝之故。   在那舒服温暖的栩坤宫内,他见到了当今的至尊宪宗皇帝。   宪宗的面色很坏,罩昌心中一阵颤栗,这个握有生杀大权的人,并不是虚构和想象中的,而是真真实实存在于他眼前。   自古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这话丝毫不假。罩昌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清瘦的中年人,只要说一句话,就足以使千万人遭到丧失所亲之痛。   罩昌跪下来见过礼之后,宪宗冷冷道:“朕的意思你听说了没有?”   “奴才听说了。对了,泰安府专折奏报,请万岁爷瞧瞧。”   宪宗刚一皱眉,这种芝麻绿豆的事还要麻烦地,却一眼瞥见那奏折是八百里加急卫报的封套,便改变了主意,道:“你先看了说来听听。”   罩昌赶快拆封,取出奏折览阅一遍,便道:“启禀万岁爷,泰安知府报说泰山连震数次,人人惶恐不安。”   宪宗心中老大不高兴,骂了一声“混帐”,突然醒悟任是什么人都可以杀可以骂,独独天地鬼神不可亵读。他立刻改变了口吻,道:“去问问钦天监,哼!准没有什么好话。”   票昌不敢多说,匆匆去了。   他回来时带了钦天监的奏书,宪宗亲自取看,看罢“哼”了一声,道:“果然不出所料,泰山屡震,应在东宫。”   草昌忙道:“万岁爷,上天赐降异兆,不能不信啊!”   宪宗眼睛一转,想到了主意,面色登时大为缓和,道:“把泰安府和钦天监的奏报,都拿给李玫省真人看看,看他怎么说?”   章昌心中虽是老大不愿,但岂敢有违,如飞去了。   那李孜省起初是江西布政司吏,因枉法受赃,被贬为民。他知宪宗好方术,便去学“五雷法”,厚赂太监梁芳和钱义,果然以符箓得到宪宗宠信,以中旨授“太常寺丞”。   当时李孜省立刻被御史杨守随和给事中李俊攻击,认为他是犯赃之吏,只有持刀笔的资格,如何能担当祭把天地宗庙的大事?   宪宗虽然不得已将李孜省调职,但宠幸却愈甚,还赐他两方印章,一是“忠贞和直”,一是“妙悟通微”,并且允许他密封奏请!   这密封奏请之权非同小可,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报告皇帝,从此李玫省便和太监梁芳表里为奸,于乱国事。   李玫省在府中固然是一呼百诺,在外面百官见了他这个礼部左侍郎,都不敢不下马行礼,的确是权势薰天,人人侧目。   但他见到罩昌时,虽然不是同党之人,却丝毫不敢托大,摆出一副胁肩治笑的神情,极力奉承巴结。因为他虽是有密封奏请之权,但怎比得上罩昌这种田日见到皇帝的太监?所以他不怕得罪内阁大臣,却对宫禁内所有的太监都得买帐巴结。   他看过泰安府和钦天监的奏书之后,一时不敢作答。他心中虽想驳回钦天监的占言,可是心中又十五十六地想道:“如果我驳回钦天监的话,但皇帝仍然采信了,不肯废去太子,那时我岂不是变成公然与太子为敌?晤!这等事万万做不得。”   他堆起笑容,眼中含着无限阴险,道:“罩公公,钦天监的话很有理。”   这时罩昌脸上的喜色被他察觉了,不禁叫声“好险”,因为这罩昌显然是不赞成废去太子的,如果他冒失驳回钦天监的占言,则罩昌不告诉太子才怪呢!   李毅省接着说道:“小子明天朝见皇上,定当据实奏报。”   罩昌摇摇头,道:“李真人,皇上立刻等回报。咱家怕传话会传错,您写在纸上,待咱家拿去奏复。”   李孜省心中骂了一声“老狐狸”,嘴上唯唯应了,连忙找纸写下来。   要知道罩昌在宫中多年来就勾心斗角惯了,这等事情岂可空言回报?万一李孜省回头跟梁芳那班人一商量,明天朝见皇上之时来个反口不认,宪宗皇帝岂不是以为他庇护太子而胡乱回报,落得个欺君之罪?   所以他一定要李孜省写下来,白纸黑字,那时就不怕李孜省不认帐了。   李孜省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么一张薄纸、数行歪字,竟然决定了明史中重要的一段。如果他确知东宫太子没有被废乃是因为他的一纸奏书的话,必定十万分后悔。   皇太子废、立的风波终于过去了,宫禁内以及朝廷文武大臣,真不知有多少人为之松一口气,只有司礼监怀恩却被宪宗贬到凤阳去守陵。在万贵妃这一次的阴谋中,只有怀恩是唯~的受害者。   六辆镖车在人喊马嘶声中,匆惶地推出大路外,聚拢在一块平坦的干泥地上,车把式通通拿了兵器,在车上护卫。十八九名趟子手各持刀剑根棒,散布在嫖车四周。   在这个混乱的场面中,最大的特点是车把式们个个都拿起兵器待敌。这是罕有之事,因为通常镖货遇劫,车把式们都算局外人,劫镖的不会为准他们,所以他们也不会作抗拒的准备。   在大路上另有四骑,马上之八个个都是劲装疾服的瞟师打扮,腰间鞍边俱有兵刀。   为首的一个是个紫面膛的中年大汉,手拿一对风翅紫金铣,看来份量甚沉。   他沉默地望着来路,面色凝重。旁边的一个持剑瘦子道:“副老总,如果真是燕云十八铁骑来犯,咱们在这儿待敌,不是办法。”   紫面大汉目光收回来,道:“裴兄对此可有什么高见?”   姓裴的瘦子还未开口,另一个头尖额窄、唇薄腮阔的汉子“哼”了一声,摆摆手中长刀,道:“燕云十八骑所过之处,向来不留活口。咱们冀鲁镖局今日既然遇上了这班凶神,只有拼命一途。裴兄虽是足智多谋,这一回恐怕也不用费心啦!”   紫面大汉摇头道:“邹兄这话有对有错。对的是燕云十八铁骑手段狠毒,咱们非拼命不可;错的是采取蛮干之策。兵法上说:多算胜,少算不胜。能够多筹算一下,总是有益无害的。”   他的目光转到姓裴的人面上,道:“裴言宣兄请说吧!”   “既然如此,兄弟就说啦!”裴言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第一点,那燕云十八铁骑久闻擅长驰突决荡之术,来去如风,气势如山,因此可见得他们越是在平旷之地,就越有威力……”   “但是咱们目下正是处身平旷之地,”紫面大汉说,“这周围数十里之内无险可凭。若是往右偏走,便进入沙漠,也就是立天古战场的范围了。”   “不错,这附近没有天险地利可供凭借,但是咱们可以尽力制造!”   这话一出,不但姓邻的镖师连连摇头,一直没有开口的黑面大汉也表示不以为然,说道:“裴兄,咱们虽是人人有力,要挖个坑不算难事,可是要挖到足以阻碍燕云十八铁骑,最少也得有个三两天时间。”   紫面大汉阻止他们说话,道:“让裴兄说下去。”   裴言宣道:“咱们六辆装满了金砂和药材的镖车就是现成的障碍物了。燕云十八骑再狠,也冲不倒这些嫖车。”   紫面大汉重重一拍大腿,道:“对,就这么办!”他立刻传令下去。那六辆镖车登时移动,错落地摆在大路上。   那些车把式和趟子手正忙碌时,裴言宣继续说道:“第二个办法,就是尽力使敌人无法达到目的!”   紫面大汉道:“当然啦!敌人想杀咱们,咱们就不让他杀,可是咱们能办到才行啊!”   裴言宣压低声音道:“天固兄,咱们撇开您是副总镖头我是缥师的身份不谈,咱们总算有多年交情,彼此相知,这话说出来希望您别多心。”他的神色十分沉重和真诚,“那燕云十八铁骑向例是不留活口,连车把式亦不放过,全然不顾江湖规矩,因此,这些敌人的目的,不仅要杀死咱们,还要不留一个活日。”   他环顾众人,然后有力地道:“咱们若能留下话口,就是敌人的失败了。”   副总镖头秦天固的紫面膜颜色连变,最后才道;“裴兄,在这等形势之下,咱们谁能独自逃生呢?”   姓邹的镖师欲言又止,黑面大汉挺胸道:“对,咱们怎能会下这一班伙计,自顾逃生呢?”   裴言宣道:“兄弟是就事论事,并非贪生怕死,希望秦兄和方兄别多心才好。”   姓邹的镖师终于忍不住道:“裴兄之言极是有理,燕云十八铁骑如果不能全部灭口,就等于未曾获胜。好在咱们所饲的都是良驹快马,如果抵敌不住,那就跟他们拼一拼脚力!”   裴言宣眼视他一眼,目光中含有鄙视之意。   大路的另一端已扬起大股尘雾,一望而知有一股人马疾驰而来。   秦天固下定了决心,道:“好!咱们如是不敌,有机会就逃走,我秦天固定要凭手中双税,好歹挡他们一阵。”   他的豪壮气概感染了其他的人,都为之精神一振。   裴言宣道:“诸位记着,有方是玄天古战场,数十年来一直是禁地,咱们别误闯入去。”大路另一端烟尘更迫近了,他接着又道:“虽说这个地方的传说,咱们无法证实,但咱们还是别误闯入去的好,因为那儿既是沙漠又有古战场之称,必是一片平旷。咱们不可在这等地势与敌人拼脚力……”   急骤繁密的蹄声打断了他的话。秦天固凝神望去,心中为之凛然,因为那燕云十八铁骑的来势果然不同凡响。   烟尘中当真是十八匹骏马,马上之人都持着长兵力,形形色色,锋刃匕司耀出刺目的精芒。秦天固突然抖丹田大喝道:“来者敢是燕云十八铁骑?”   他的话声以内功逼出,劲传而去.雷鸣般的蹄声遮掩不住,人人听见。   那十八骑陡然一齐停止,也不见他们如何用力勒终。   裴言宣迅即低声道:“诸位注意.他们的坐骑没有一匹不是上驷之材,看来竟是已和主人心意相通啦!”   对方阵中一个方面大汉越众而出,厉声道:“咱兄弟正是燕云十八铁骑。”此人声音洪亮,威严有人.‘’间不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流垦夺魄秦天固了?”   他正在说时,阵中又出来两人.与地评排而列。   这万面大汉接着又道:“兄弟是行云刀客屠双胜,这一个是金枪客沙青,这~个是急行客步无影。”   流星夺魂案天因在鞍上欠欠身子,道:“久仰久仰,容秦某人也介绍一下。这儿三位就是敝局同事,这是邹则鸣兄,这是裴言宣兄,这是方河兄。”   两下共有七人,都互相颔首欠身为礼。   行云刀客屠双胜目光闪掠过大路上错落置放的镖车,突然仰天一笑,道:“秦兄,咱兄弟路经此处,并不一定就对贵局不利。看秦兄这等阵势,分明是有意与咱兄弟拼上~场。”   秦天固徐徐应道:“如果诸位此次现身,并无其他意思,兄弟倒是失礼得罪啦!”   裴言宣应声接口道:“咱们在江湖上行走,自然是以小心为宜,正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想来屠兄等不会见怪吧?”   屠双胜凝目打量他,心想:“这裴言宣聪明外露,尝闻他是冀鲁镖局的智囊人物,今日一见,果然能言善辩,机智过人,今日这等柜敌局面,必是此人献计无疑。”他心念一转,立刻发出暗号,指示老三急行客步无影,命他负责杀死此人。   他接着又以暗号指示老二金枪客沙青,命他那一队人马负责收拾邹则鸣和方河二人。他本人专。已对付流星夺魄秦天因这个名家。这四个领头之人一旦丧命,其余的就好办厂。   他长笑一声,道:“咱兄弟的名声不大好,怎敢怪诸位猜疑提防呢!不过既然诸位已经摆下阵势,咱弟兄们说不得只好领教领教啦!哈哈!,”   他笑声中含有残酷暴戾的意味,声音一发,其他的人有的咆哮.有的怒吼,有的厉啸,使人感到他们不是正常之入,极像是一群嗜杀的恶兽。   秦大固大吃一惊,道:“屠双胜,你等杀孽满身,岂在乎再加害一二十余人命?兄弟不解的是你们究竟为了什么屡劫镖杀人?为财,还是为了兴趣?”   屠双胜道:“哈哈!秦天固你问之何益?众兄弟,杀呀!”   他长刀一挥,领先冲去,像一阵风似的卷到,刀光如练,直向秦天固当头劈落。   他这一移动,身后已跟着全部人马。看起来好像一涌而上,其实这当中隐隐分为三组,每组六人,由这“三客”各率一组,各寻猎物。   秦天固心头盆怒,凤翅烫金税一推一扫,“当当”两声,与屠双胜擦马而过。   他发觉屠双胜刀势猛毒沉劲,招数诡奇,心头又是一震,并且大是迷惑。   要知他心头震撼的是这屠双胜不但武功超卓,腕力特强,同时刀上内力宛如大海浪涛,分明已得正宗内家心法。是以他震惊之余,不禁迷惑难解。以屠双胜这等人才,何至于流落为劫财杀人的猛寇呢?   金枪客沙青骤马抡枪,像一阵旋风般攻向裴言宣,马急人快,枪影如毒较出洞。裴言宣挥剑疾挑,借力使力,使个巧劲,但觉枪尖挟着劲风掠顶而过。他虽避过这一招,但知不妙,口中大声叫道:“咱们快追!”叫声中首先圈马退回嫖车范围中。   在这边的好处是这些障碍物,敌方铁骑没法子驰驱冲杀,亦无法形成围攻之势。   金枪客沙青大喝道:“小子好滑溜,哪里走!”拍马急追,眨眼也进入了缥车范围内。   裴言宣的策略果然生效,现在金枪客沙育只能单枪匹马追杀于他。事实上在嫖车范围内,沙青不但没有后援,还得防范那些高踞车上的车把式,以及在车子旁边的一众趟子手们的抽冷子袭击。   大道上已经磨战得异常热闹激烈,杀声如雷,灰尘蔽天。那行云刀客屠双胜和急行客步无影率领的两组铁骑,穿梭交织环攻不休。在核心中的是流星夺魄秦天固和方河两人。至于那狡猾多诈的邹则鸣,却已及时退入镖车范围内,与数名铁骑周旋。他谨遵那足智多谋的裴言宣的指示,果然大获好处。虽是一人对付四骑,但有地利人和之助,反能连连修理那数名分头堵截他的铁骑。   秦天固身为全国三大缥局之一冀鲁嫖局的副总缥头,武功果然十分出众,手中那对风翅烫金税,使得电掣飘旋,光影万道,威势逼人。   他逼得敌人此上彼落,无法侵入半文方圆之内,可是他心头越来越沉重。这些敌人们不但武功高强,骑术超妙,而且人人都表现出不怕死的狠劲,剽悍得好像活得不耐烦而想送死一般。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如此,本不足异,天下间尽多暴戾悍猛之士,但人人如此便太不简单了。   方间的长刀使的是正宗少林六合刀法,威力强大,招式横异严密,真是无懈可击,然而他很快就连连遇险。一来急行各步无影的钢矛极是沉重,并且内力强绝更胜于方河一筹;二则其他那些铁骑宛如鬼魅一般,飘忽来注,难以测度来踪去迹,使他屡屡有辞不及防之感,当下已落在下风。   裴言宣和沙青这一起,杀得有声有色,各不相让,看来一时三刻之内,不致有什么变化。   最狡猾的邹则鸣突然一刀劈中一名敌人的腰胁。那人惨叫一声,撞落马下。   一个敌人被杀,四周的趟子手车把式都大声呐喊喝采。   邹则鸣却趁这空档,迅快查看双方魔战形势。这一看之下,登时心头打鼓,知道今日要糟。   原来在护这趟镖的四名高级人员中,武功要数流星夺魄秦天固第一,其次是方河,下来才是裴言宣和他两人。现在己方最强的秦、方二人都被困重围之中,秦天固尚可以应付一阵,方河却已大见不支。   这等情势继续下去,他根本用不着费心猜测,覆没的噩运是一定免不了的。   于是他寻思裴言宣的话,早先裴言宣献计,能够逃走亦是挫敌之法。   他立时下了决心,让自己担当这一挫敌任务的主角。   还有三名铁骑都在分头堵截拦杀他,邹则鸣“唰”地跃落马下,混在一众趟子手当中,向这数骑攻击。   那数骑见已无骑马之人,忽然都退了出去。   邹则鸣大喜,付道:“早知如此,我老早就弃马啦!”   他左闪右闪,已到了边缘处,虽找到自己的马匹,却拉不动,只得等候机会。   只见刚才攻击他的数骑,这时已因为金枪客沙青不曾占到上风而上前助阵。   他们忽进忽退,交织成一片,虽然有缥车障碍,仍然灵动之极。尤其是在沙青指挥之下,威力与刚才对付邹则鸣时全不相同。   邹则鸣心中大喜,暗想:这时不走更待何时!当即飞身上马,一夹马腹迅快窜出。   等到燕云十八铁骑方面分出三骑追去时,邹则鸣落荒而驰,已逃出数箭之遥了。   迫他的三骑倏然散开,各奔一个方向。   大约一顿饭工夫,邹则鸣为了脱出那穷追不舍的三骑的包围同,不知不觉驰入沙漠之内。   在这一顿饭的时间内,方河先被急行客步无影一剑刺死。   接着步无影去助屠双胜夹攻秦天固,合起来共是十骑,轮番冲杀,秦天固根本没有喘气的机会。   在刚战中两声惨叫升起来,那行云刀客屠双胜和急行客步无影齐齐勒马钉牢地上,余人亦立时停下一切动作。   只见一名铁骑口吐鲜血,一跤翻坠地上,发出“砰”的~声。在此人对面的秦天固,也没有任何动作,敢请他胸口被一支长枪刺透,这杆长枪还留在他身上摇摇晃晃。   但秦天固浓眉瞋目,端坐鞍上,威风凛凛,一点也不像快死的人。   屠双胜、步无影等九人全不移动,人人凝视着这个气概逼人的武林高手。   这九人由为首的屠双胜开始,没有一个稍稍露出惧色,人人凶悍如故,是以气势之强大,使秦天因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出来,知道这群人真正是视死如归之辈。当下豪情受挫,“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在鞍上摇晃两下,“噗”的一声摔在地上。   “这厮真是一条汉子!”步无影清叹一声,道:“咱们虽然已奉令改变作风,可是对别人可以放过,对冀鲁或双龙嫖局之人,却不能留一个活口。”   屠双胜向镖车那边望去,道:“裴言宣果然高明得很,怪不得庞二爷嘱咐咱们注意。   晤!此人留他不得,追去吧!”   他当先厉啸一声,纵马驰去,余下八人,各各拍马紧踉,发出一片惊心动魄的杀声。   镖车上下之人无不心胆皆裂,人人四散逃蹿。   屠双胜和步无影率铁骑分头截击,马驰似风,刀枪如雨,来往逐杀。刹时间惨叫之声此起彼落,远传数里。   不久工夫,冀鲁镖局这一次押运镖车之入完全死亡殆尽,只剩下裴言宣一个人尚在拼搏。   现在已没有手下掩护他,这还不说,那些镖车一辆一辆被移开了,大道上的障碍物转眼间全无影踪。   行云刀客居双胜和急行客步无影齐齐发出厉啸,纵马夹攻上去。   一个金枪客沙青已经把裴言宣杀得东歪西倒,手忙脚乱了,何况三人联手,威势更是锐不可当。   不到五个回合,沙青大枪横扫,一招“横扫干军”,“啪”的一声大响,把裴言宣扫落马下。   裴言宣瘫卧不动,五脏六腑都负了重伤。寻常之人;至此老早就气绝毙命,可是他还睁大双眼,望着马上之人。   屠双胜哼了一声,道:“裴言宣,你也是一条硬汉,咱兄弟十分钦佩!”   裴言宣苦笑一下,吃力地道:“屠双胜!我心中还有一个疑问。若得答案,死而无憾!”   急行客步无影插口道:“你一定是想问问咱们来历,对不对?很抱歉,这个秘密不能奉答!”   裴言宣说得更吃力了,道:“不是这一桩……”   屠双胜讶道:“好,你问吧!”   裴言宣喘一口大气,才道:“燕云十八铁骑固然武功高强,骑术精妙,有所向无敌之威,但你们阵阵获胜,原因却不在此   他喘息之时,沙青便不服气地道:“那么你说说看,咱们不是凭真功夫的话,凭什么能所向无敌?”   这话正是屠双胜、步无影都想问的,是以他们俱不言语,听候对方回答。   裴言宣努力振作一下,精神似乎好了一些,道:“你们是靠一股悍不畏死的气势,加上精妙武功骑术,方能场场制胜!”   行云刀客屠双胜等三人都做声不得,他们回心一想,实情果真是如此。   “因此我不禁发生一个大疑问了。”裴言宣道,“你们三人是首领,不怕死尚不稀奇,奇就奇在其他的人个个如此。你们凭什么使他们甘心情愿地卖命?凭什么呢?既不为名利,亦非为了气节。”   行云刀客屠双胜仰天大笑,道:“裴言宣,咱兄弟都是被世人唾弃之人,生死之事,在你们看得很重,在我等看来,性命践如泥土!”   裴言宣讶然地看看一众铁骑,但看不出一点异状,故此想不通何以他们这~群都是被唾弃之人。   假如屠双胜没有骗他,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可是他们犯了何种十恶不赦之罪呢?   怀着一肚子疑团,这个素来足智多谋的裴言宣,双目一瞑,碰然而逝。他再也不会为了人世种种莫测之事而伤脑筋了。   遍地横尸,除了燕云十八铁骑这方面的人之外,已无活口。   尘土随着寒风飞扬,时间也无声无息地消逝。   屠双胜突然道:“老二,老三,他们大概已将那邹则鸣逼入交天古战场的沙漠中了。”   “大哥,咱们去瞧一瞧妥当些。”金枪客沙青说,“玄天古战场虽是武林禁区,但近二十年来好像已经没听说过有什么事故。”   步无影仰天笑道:“就算有人捣鬼,咱们兄弟怕他何来?”   屠双胜很支持这一意思,额首道:“不错,咱们怕过谁来?如果邹则鸣不死在直天古战场内,被他逃回冀鲁镖局,咱们才是万死不足以赎罪呢!”   步无影道:“大哥,既是如此,咱们一齐前去搜索,不是眼见邹则鸣尸体决不罢休。”   所有的人都露出凶悍的跃跃欲试的神情。屠双胜更不迟疑,道:“好!走!”   一共剩下了十三骑,像一阵可怕的旋风般,向右方的沙漠驰去。   他们进入沙漠不久,就—一召回了追赶邹则鸣的三骑。   不过他们的人数反而减少了,原来已有四骑奉命绕着沙漠边缘查看。   这一队铁骑卷起漫天的飞沙,深入数十年来沓无人迹的沙漠。   他们走得很快,跟着邹则鸣孤零零的蹄迹,紧紧追赶。   矫健的坐骑在黄沙浩瀚的大漠中更见精神,奔驰得更为迅快有力。燕云十八铁骑的另一惊人之处,正是在于他们的坐骑仅是通灵名驹,越是艰险之地,越发显出惊人的潜力。   他们晓得在这等一望无际的沙漠中,普通的快马能够跑多快,也算得出能维持多久,这刻他们以加倍的速度疾驰,预料一个时辰之内,必能赶上邹则鸣。   在他们前面的邹则鸣曾经看见地上一件物射而停了一下,但他接着又向前赶路。他的胃很不舒服,喉咙干涸,很想喝一点水,但鞍边水囊中水已无多,何况马匹比他更需要水,否则就跑不动了。   突然间他感到有异,回头看时,远处沙尘滚滚,遮天蔽日,分明是大队人马追来,速度快得惊人。   邹则呜这一惊非同小可,催马狂奔了一阵,速度渐缓。他已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吃惊地低头查者坐骑。   邹则鸣的坐骑原是长程快马,但在沙漠中奔驰不同平地,何况尽力鞭策全速疾驰,气力最是易竭。   他查看一1了,坐骑略现疲态而已,还不至于怎样。问题是速度若是不能比平日增加,追兵将很快就赶上了他。如今慢了下来,更是不成。   转头四顾,只见碧天黄河,茫茫一片,除了起伏的沙丘之外,更无丝毫可借遮蔽隐身之处。   邹则鸣除了震惊之外,又暗感后悔,想道:“我如不逃,好歹也多杀几个敌人,捞回一点本钱。”   不久工夫,后面众骑已经迫近,蹄声如雷,使人心寒阴落。   邹则鸣猛一央马腹,坐骑像话~般窜出。   行云对客房双胜厉声大喝道:‘目观u呜,哪里走!”   他心意与坐骑相通,这一忽然叱喝,坐骑也就加了速度。   但见他陡然越众领先,宛如奔雷掣电般追去,一霎时已追到邻则鸣背后三大以内。   邹则鸣赶紧勒马停蹄,留转马头,道:“屠老大,咱们先谈一谈”   这时沙青、步无影等亦已追到。沙青怒叱道:“没有什么可谈的,闭任你的鸟嘴!”   邹则鸣道:“在下若是找得出两全其美之法,诸位何必非杀死在下不可呢?”   现在是他的生死关头,唯一的生路就是谈判,所以邹则鸣脑筋动得飞快,找寻赎命之方。   行云刀客屠双胜冷笑一声,道:“邹则鸣,你有何两全其美之法?”   邹则鸣道:“在下不是初出茅庐之辈,除了一点积蓄之外,我这个人尚可供诸位利用。”   沙青“哼”了一声,步无影也在冷笑。   屠双胜面色一沉,其冷如冰,道:“邹则鸣,闲话休提,你准备拼命吧!”   这个燕云十八铁骑的首领这么说了,余人立刻都摆出不再说话只要动手的姿态。   邹则鸣一望而知这些悍盗已下了决心,不觉一阵惊悸,忖道:“想不到我邹则鸣今日死在此地!”   行云刀客屠双胜迅即退开,霎时蹄声大作,十二匹骏马绕着邹则鸣奔驰。   第一波的攻势是急行客步无影,他率着三骑,像惊涛骇浪般向邹则鸣冲杀。   刀枪并举,杀声如雷,第二波紧接着冲到。这第二波是由金枪客沙青率领,连他一起也是四骑。   他们冲过去之时,邹则鸣恰好从倒下去的马背跃落在侧旁的地面。当下刀枪剑朝纷纷向这个镖客攻去。   四骑晃眼冲过,邹则鸣尚未倒下,可是他身上已受伤两处,鲜血滴在沙上,迅即凝固。   行云刀客屠双胜率余骑作最后冲杀。蹄声雷动,沙尘蔽天,眨眼已把邹则鸣的身影淹没了。   屠双胜等人在离邹则鸣三丈处就已一齐勒住了坐骑,回头查看。   强劲而酷热的风把沙尘吹散,只见邹则鸣已俯仆在地上,动也不动。他身上伤痕累累,鲜血大量流出,把周围的沙地都染红了。   至此,追杀敌人的任务已完毕。屠双胜发出号令,大伙儿拨转马头向缥车那边赶回去。   这伙剽悍而又动如风火的铁骑,往回去了半里左右。屠双胜一声令下,完全停在当地。   只见在他们前面十余丈远,一股沙尘舒卷上升,形成了一道黄色的柱子。   沙柱越转越高,范围却扩大得不多,看来宛如龙卷风一般。   行云刀客屠双胜厉声道:“哪一个人见过这等奇怪景象?”   众骑静默无声,没有一个人回答。   屠双胜又道:“若是龙卷风,应该上大下小,而且移走得很快。这一股沙性却不是如此,天色亦没有变。”   他果然是领袖之才,瞬息间就把情况判明。   如果是龙卷风,则可把人马卷上半空,固然十分可怕,可是这一股沙柱竟然不是龙卷风,在这一片茫茫的黄沙中,更觉绝异可惊。   金枪客沙青应道:“咱们绕过去就是了。”   急行客步无影也道:“对,咱们不招惹它,管它是什么玩意儿!”   屠双胜“哼”了一声,道:“咱们试试看!”   他随即发出有行的命令,一伙人马向右方疾移。   走了十六七步远,众骑复又停下。   “躲不是办法。”屠双胜已得了结论,因为那根高达十丈余的沙柱,竟也向同一方向移动,一望而知乃是拦截之势。   “那怎么办?”沙青摇摆一下手中金枪,厉声继续说道:“咱不信那是什么妖法,怕它何来?”   急行客步无影不同意,道:“二哥别毛躁,这档子壮瞧起来古怪。咱们穷落大漠走了多少年,几时见过这等沙柱挡路的邪事?”   沙育道:“依老三你怎么说?掉头跑吗?”   步无影道:“我没有主意,看大哥怎么说。”   屠双胜一直在仔细打量挡在十余文远的沙柱,这时接腔道:“老二,老三,咱们这回真叫做母狼钻篱笆——进退两难。要冲闯吧,这道沙柱子太邪门了,万万不可以干。要脚底抹油溜吧,又伯不是办法。”   步无影道:“大哥,咱们要溜的话,不一定办不到。”   屠双胜摇摇头,道:“这根沙柱子像是有灵性一般,咱们往西它跟着往西,往东跟着往东,要逃只怕不是……”   他已小心观察过,当他们停止之时,那根沙柱亦不移动。假如真是邪物,则他们坐骑的速度自然比不上那沙技了。   这个首领心情之沉重,别人根本不知,因为他外表上仍然很镇静。   他突然下了决心,用一种独创的切口吩咐过全体人马,接着付诸行动。   这一群凶悍的骑士发出震慑人心之杀声,一齐向那根沙柱急骤冲刺,去势凌厉无前……   十余文距离,眨眼便至。只见这十二匹铁骑陡然间分裂为两股,分向左右两边急转开去。   那根参天沙柱倏然迅疾左移,封挡住左方那一股人马。   不过由于这些人马分开急转之后,并不是向来路逃走,而是兜个大圈回到原处,故此那两股人马霎时已经又紧拢在一起,而沙柱仍然距他们十多文,挡住去路。   步无影道:“作怪!这根沙往不但旋转不休,而且横向移动,阻挡咱们去路。”   沙青至今也不敢口硬,道:“是啊!作怪得紧。”   屠双胜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将来再向高明请教,众弟兄听着!”   众人齐齐大喝以应,声如霹雳,威风凛凛。   屠双胜下令道:“分作三队,先后冲上去放箭!”   众人又齐齐应了一声。   屠双胜带头领了三骑疾如风雨般冲去,相距三四丈远,弓弦声繁急连响,一阵箭雨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支,劲疾射向沙柱。   他们均是用连珠箭法,每人在这顷刻间至少也射了三箭以上,劲箭发出,迅速转弯绕开。   当这一股人马闪开之时,后面紧蹑而来的一批人马也到了,弦声此起彼落,又是一阵箭雨射去。   第三拨人马的箭雨紧接着发出。这三阵箭雨,没有一箭不是射入沙柱之内。   他们迅即弯回原地,查看情况。   只见那道沙柱依然急旋如故,这三阵力足以射退干军万马的箭雨,竟是如石投海,全无反应。   沙育突然惊叹一声,道:“大哥,瞧,沙柱上面……”   众人仰头望时,只见距地面达十余丈高的尽头处,精光点点,映日生辉,敢情正是他们所发的百数十支长箭,箭游莫不释快闪亮,是以在烈日之下,反映出千万点精芒。   人人心中大惊,照这些长箭的情形看来,如果人马被沙往所卷,送上半空,跌了下来哪还有命?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变色。   金枪客沙青道:“大哥,咱们十二个人分散逃走,各奔一方,逃得一个算一个。”   步无影神色惨淡道:“咱们一定是杀孽太重,恶贯满盈,才会在沙漠中碰到这等妖异。”   屠双胜心念一转,厉声喝道:“沈道、李亚夫何在?”   两名骑上策马而出,朗声应道:“属下在!”   屠双胜道:“你们一左一有,绕道疾驰。如果没有阻挡,那就速速出此沙漠,回去报讯!”   沈道和李亚夫道:“遵命!”事不宜迟,应一声掉转马头,依令疾驰而去。   他们这一群人向来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对于不可知的神秘现象,总是本能地害怕。不过沈、李二人到了奉命行事之时,却又不知恐惧为何物,口中叱咤连声,气势如虹,催马疾冲。   他们已决定了方向,沈道向左,李亚夫往右,两骑快得有如离弦之箭,在半途中倏然分开。   只见那道参天沙柱突然横移,神速无比,沈道一下子撞入浓密的沙尘之中,失去了踪影。   一阵怪异的尖厉的啸声,生像是从天边传来。那道沙柱已经两度疾移,奇快无比,眨眼追上了李亚夫,把他连人带马吞噬在滚滚的沙漠暗影当中。   半空中精芒四散,宛如流星雨坠,原来是早先那阵箭雨,本来卷到柱顶,如今方始散坠。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之时,半空中又有物件急坠下来,砰匐连声。   众人看时,原来是两人两马,由于从十余丈那么高之处跌落,虽然下面是厚沙,躯体上也有些部分进裂,流出鲜血。   屠双胜面色凝重,道:“老二,过去检查一下,看看他们是先死后坠,抑是活活跌死的?”   沙青应声纵马驰去,在人马尸体处落地查看了一阵,便上马回来,道:“大哥,他们都是先死后坠的!”   行云刀客屠双胜听了这个报告,面色凝重,默然无语,望着那一道冲天的沙柱。   他们不进不退,那道沙柱亦不移动。   但过了一会,忽闻干军万马潮涌奔腾之声由沙柱那边传来。   只见那道沙柱也迅即扩大了旋卷的范围,赠飓劲风挟着沙子,已溅射到众人面上身上。   屠双胜这时只有两种做法可供选择:一是集众骑之力,各以检矛刀朝一齐向沙柱硬冲;另一种做法是下令作鸟兽散,各自寻路逃命,能逃得一个算一个。   他一直在算计这二法的利害得失。合力硬冲之法,好处不说,弊处是这个目标神秘难测,不知究竟是什么物事,是以难有半分胜算。至于四散逃窜之法,好处是人数多,散布得广,或许得以漏网,但弊处是力量既已分散,则凡是被沙柱追上之人,必死无疑。因此,话说回来,若是合力冲杀,至少尚有一拼的机会。就算败亡了,也总算曾经尽过力拼过命,比起任人追逐杀戮,还是划算些。他决心已下,立刻发出命令。   十匹铁骑霎时摆出一个尖锥形的阵势,尖端便是行云刀客屠双胜,正对着那根沙柱。   他又是一声令下,十骑一齐扬蹄疾驰,迅如掣电般向前冲刺。一时蹄声如雷,杀声震天。   这十匹铁骑宛如一个整体,动作整齐划一,丝丝入扣,是以所激发起的气势强大绝伦,人间罕睹。   锥形的铁骑阵一晃眼间便刺入沙柱之内,但见那道十余丈高的沙柱,陡然间矮缩了一大半,只剩下数丈高的一大团沙尘。   沙尘滚滚,蹄声、杀声震天,可是全部人马却一直在浓密的沙柱之内,睁眼不见五指。   事实上他们都不得不眯缝着眼睛,以免沙粒打入眼内。   这时异声突然又起。初时仍是干军万马奔腾冲杀,令人气寒胆落,但紧接着变为凄厉的音响,彼落此起。   十名铁骑有一大半心神震动,气力消失,几乎连马鞍也坐不稳。   屠双胜大刀挥舞开路,催马疾冲。当此之时,只有金枪客沙青、急行客步无影能够紧随在他马后,左右夹护,齐齐冲去。   他们刀枪并施,奋力冲刺,猛可挣脱出沙柱之外,回头看时,竟无一骑跟了出来。   三个人全部面色铁青,因为这时沙柱之内,传出了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他们听得出这些声音,俱是他们的铁骑部属。   沙育道:“大哥,那沙柱之内似是有一种无形的阻力,使咱们无法行动。”   步无影接口道:“是啊!那种力量很奇怪,好像是阻力,又像是吸力,说不出来那么奇怪。”   屠双胜沉重地叹口气,道:“完啦!只剩下咱们三个了。”   他们勒马在数丈外之时,竟没有逃走之意,面色虽然不好,却没有惧意。   那道沙柱的异声早已停止,现在惨叫声也没有了。忽见这道沙柱越来越矮,体积亦迅即缩小。   屠双胜等人惊愕顾视,一忽儿工夫,已可以看得见那七名铁骑,人和马都四散卧毙于地上。   沙柱暮然消失,地面上却出现了一个矮胖老人。他的头和身躯都十分硕大,至少可抵常人的三倍,是以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味道。   这个老人一身黑衣,头发却白得如银丝,面色红润如婴儿,对视之下,使人一眼望去就能留下强烈的印象。   屠双胜提刀大喝道:“老先生,咱这些兄弟们都是死在你手底,这话没有错吧?”   那矮胖老人低哼一声,道:“何止他们,你们也休想活命!”   他声如洪钟,震得屠双胜等三人耳鼓嗡嗡直响。   这个诡异而又手段毒辣的黑衣老人,一开口就显示出他惊世骇俗的内功造诣。   屠双胜等三人立刻晓得万万不是此老的对手,不过他们仍然没有惧色,更丝毫没有逃走的迹象。   沙育厉声道:“老先生,我燕云十八铁骑人人杀孽满身,死得不冤,可是却有一事死不瞑目。”   黑衣老人冷冷道:“什么事?”   沙育道:“你老先生叫什么名字?刚才用的是什么绝艺?我沙青若是得知,死便无憾!”   黑衣老人摇晃一下斗大的头,道:“老夫是玄天古战场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刚才施展的是三十三天声闻神功,你们这等凡夫俗子,如何逃得出老夫掌心!”   领袖燕云十八铁骑的燕云三客之中,只有老大屠双胜对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的名头依稀有点印象,因此他们的神色都是怀疑的多,恐惧的少。   幽燕王赵魔音又道:“老夫这一片沙漠,武林称为玄天古战场,划作禁区,擅入者死。   这规矩你们居然不知道,实是该死!”   屠双胜向沙、步二人作个无可奈何的笑容,道:“咱们出道以来,向来只有敌人俯首乞命,却想不到今日如此狼狈。”   步无影奋然道:“大哥,先时咱们只当是遇上了妖怪,有力难施,如今既知他也是个人而已,何惧之有?咱们杀!”   沙青也接口道:“对,大哥,咱们联手杀他!”   黑衣老人纵声大笑,声如洪钟,只震得这燕云三客耳中生疼,忙忙运功抵拒。   他们都小心防范着,并且等候机会,到时屠双胜一声令下,他们便全力攻杀过去。   谁知屠双胜攻击的命令一直发不出来,因为那幽燕王赵魔育的笑声久久不歇,而且越来越响亮震耳。   他的笑声越转越高,看看已到了尽头,不料忽又拔高。如此一层一层地拔上去,更使得屠双胜等人怀疑是不是还有止境!   他们跨下三匹骏马,率先露出木能忍受之状,扬蹄振想,暴躁不安。他们心中明白,若是普通的马匹,早就乱进乱窜,无法控制了。   说时迟,那时快!高亢入云的笑声突然变成惊天动地般的一声巨响,宛如霹雳迅击,山川摇撼。在这巨响声中,屠双胜等三人一阵昏迷,齐齐倒栽马下。   他们迅即恢复知觉,修地跃起,但见三匹坐骑皆俱己倒毙。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徒步面对着那个可怕的敌人。   行云刀客屠双胜丢掉手中大刀,从马鞍边掣出步战用的利刀。   沙育和步无影纷纷学他,把手中长兵器丢弃,换了短的兵器。沙青是一对点穴极,步无影则是一柄长剑。三人都严肃地注视着敌人。   那幽燕王赵魔音的笑声早就停止了,不然的话,这燕云三客只怕不容易爬起身。   他徐徐举步行来,总共才跨了三两步,竟前移了数文距离,来到屠双胜等三人面前。   但见屠双胜、沙青、步无影三人,面色铁青,杀气腾腾,全都是准备决一死战的样子,投有一丝迟疑和畏缩,气势甚是凌厉。   这位手段毒辣行迹诡奇的幽燕王赵魔音看在眼中,心里不解,忖道:“奇怪,他们真的不怕死呢!”   原来他一开始之时,就发现了这一伙铁骑不怕死的特质。他感到难以置信,所以收拾他们之时,用了各种手段,瞧瞧他们到底是真的不怕死,抑是假的?   他继续试验这件事,当下选定了三人之中的金枪客沙青,点首道:“你,金枪客沙育,出来和老夫拼一场!”   金枪客沙青应道:“行,大哥,小弟请命出战!”   行云刀客屠双胜追:“不要鲁莽,人家想逐个击破咱们!”   金枪客沙青应一声“是”,果然屹立不动。   幽燕王赵魔音冷笑一声,道:“老夫若要宰了你们,哪须逐个击破?”步无影立刻问道:“那么赵三爷你点名要我沙二哥出战,是何缘故?”   他这一声“赵王爷”,竟生了想不到的效力。幽燕王赵魔音面上掠过难得的笑容,道:   “老夫不会占他便宜,相反的我打算让他先攻十招,在这十把之内,我绝不还手,双脚也不离原地。你们瞧这条件如何?”   步无影疑道:“赵王爷,你不还手不算稀奇,但双脚不离原地,请问如何躲过攻击?”   赵魔音霜眉飘拂,意态极豪,仰天一笑,道:“老夫就算挨上十招八式,也不过是搔痒一般罢了。”   沙育第一个不服气,他手中双极有贯木碎石之威,戳到血肉之躯上,焉有不洞穿之理?   赵魔育道:“他们不服气就动手。十把之后,老夫只还击一招。是生是死,瞧你们自己的造化!”   沙青双锡一摆,道:“赵王爷,就是在下先请教吧!”   幽燕王赵魔音道:“好,老夫就站在此处,双脚不移,双手亦不发招抵御,让你先攻十招,轮到还击之时,只限一招!”   金枪客沙青慨然道:“赵王爷这等条件,在下死而无怨,春招,杀!”   他双极施展出“黑牛犁田”之式,右极刺戳面门五官要害,左极在底下呼应,迅攻小腹大穴。   虽然那赵魔音说过不还手,但沙青历练江湖已久,决不肯有丝毫疏忽,仍然防备对方使诈,是以这一招使得刚中有柔,能发能收。   双极去势快逾闪电,极尖霎时已碰触到对方,忽觉力道落空,双极已从对方面上和小腹上滑开。   在一侧观战的屠双胜和步无影两人都睁大双眼,瞧看那赵魔音如何应付。可是他们四只眼睛,都看不出人家是用什么方法把双极的势力滑卸的。   金枪客沙育心念,转,已有计较,身于乍退又进,双厥使出硬拼招数,横扫而去。   在他想来,极尖滑开是因为所戳的只是~点,若是横扫之势,断难化卸这股力遭,好歹也能够试出对方的深浅。   “蓬蓬”两声,他手中双撅都结结实实扫中了对方。赵魔音嘿嘿冷笑,显然没有吃亏受伤。   金枪客沙青双极扶着风声,再度扫击。   这次仍然扫中对方身子,但空自震得双腕微酸,对方却丝毫无损。   他忽然醒悟,付道:“凡是外功修炼到登峰造极之人,能够挨得住无刃之物抽扫并不出奇,怪不得他要冷笑了。”   沙青这么一想,双极又改为刺戳手法。“唰唰唰”一连刺了六七下。   只见他极尖一碰到赵魔音胖大的身上,立时滑开,那么猛急的力道全不管用,悉数落空。     第二十二章 铁骑覆没     赵老人一直嘿嘿冷笑,激得沙青怒火中烧,欲罢不能。当下全力运撅攻敌,有戳有扫,眨眼间,十招之数已经超过了。   沙青跃退数步,厉声道:“赵王爷,多少招了?”   赵魔音道:“反正已轮到老夫出手啦!不信就问问你的兄弟们。”   金枪客沙青应道:“何须去问别人,在下肚中有数。”   他转眼向屠、步二人望去,苦笑一下,又道:“大哥,老三,你们都看见啦?”   屠双胜点头道:“我们都看见了。”他的声音和态度,都沉着得出奇。   沙青道:“这位赵王爷的确有通天彻地之能,我看除非是庞二爷前来,谁也测不透他的玄奇手段。”   屠双胜道:“不错,你有什么打算?”   赵魔音冷冷道:“他有什么好订算的?老夫警告你们,最好别打歪主意!咱们刚才讲好,耗子爬竹竿儿——一节一节来。”   沙青“哼”了一声,插口道:“赵王爷,在下兄弟只有一个好处,就是骨头硬不怕死。   今儿半夜叫城门——碰了大钉子,但咱兄弟敢作敢为,决不耍赖。”   赵魔音不耐烦地道:“得啦!得啦!你准备好了没有?”   沙青纵声大笑,道:“赵王爷,在下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看.....”   他突然以双撅把手末端,同时磕在自己两边太阳穴上.“噗”的一声,翻身栽倒。   赵魔音那张阔脸上全无表情,眼光转到屠双胜、步无影面上,但见他们也毫不动容。   他心头暗暗有气,但觉这两人简直是没有心肝之辈,对沙青之死,居然能够若无其事。   他一生气,眼中立刻射出慑人的光芒,口中的嘿嘿冷笑声,也使人毛骨使然。   行云刀客屠双胜道:“老三,你忍一忍,待愚兄先上。”   急行客步无影奋然道:“大哥,你再看一会,或者有法子可想,还是待小弟先上的好。”。   他横剑上前,意思甚是坚决。屠双胜叹口气,只好退后数步。   步无影很不满意自己心胆微寒这一点,亦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当下厉声道:“赵王爷,在下在此候教!”   幽燕王赵魔音一面冷笑,一面说道:“很好,算你有种。老夫还是让你十招。”   急行客步无影道:“在下若是承让十招而不胜,势必也学我那二哥自刎身死。”   赵魔音道:“那么你打算怎样?”   步无影道:“在下甚愿有一拼之机!”   赵魔音道:“这个容易。动手吧!”   步无影长剑振处,“嗡”的一声,宛如掣电般抹削对方咽喉要害。他这一剑使得又快又准,贯足内力,实是非同小可。   幽燕王赵魔音大袖一拂,劲风飘卷,逼住步无影前扑之势,袖影中五指如钩,径抓剑身。他一身上下都不畏兵力,这五只手指敢来夺剑,自然是顺理成章之事。   步无影心中叫一声“苦也”,连忙撤回长剑,改用一招“裁云绣雨”,挑掌割腕脉,手法细腻之极。   赵魔音沉声一叱,骄指一敲,“铮”地敲中了长剑。   步无影但觉他这一敲之势有万斤之重,虎口登时进裂,长剑坠地。   他一时目瞪口呆,望着这个黑衣老人,心中泛起了输得服帖死得瞑目之感。   赵魔音目光如电,已看出步无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愉悦表情,不觉大疑。   行云刀客屠双胜突然大喝一声,疾跃上马,疾驰而去。   他此举显然是诱赵魔音追赶,使他难以兼顾。谁知赵魔音理都不理,任得屠双胜那一股尘沙滚滚远去。   步无影冷冷道:“赵三爷,咱大哥已逃得一命。在下这就自行了断,不劳贵手……”   赵魔音冷冷道:“等一等,步无影,你是不是打算自尽?”步无影仰天一笑,道:“不错,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赵魔音道:“闭嘴!你说得好像要回家去似的,难道你准知黄泉路上很有趣么?”   步无影态度变得冷静和平,徐徐道:“黄泉路上是怎生一个样子,古往今来谁也不知,您老人家若是晓得,在下愿意恭听。”   赵魔音胖大的面上,挤出一丝笑容,道:“老夫正要问你,你反倒问起我来。既然你也不知幽冥情况,为何却表现得很乐意前去?”   步无影笑道:“哈哈!赵王爷,想来您平生无求不得,但这次您想得知的答案,恐怕难以获得了!”   他唯一的报复方法,亦是仅此而已。除此之外,可说是毫无办法可想。   赵魔音冷冷道:“老夫不跟一个快死的人一般见识,所以你激不怒我。”   步无影眼睛未眨,忽然发现那胖大如肉山的黑衣老人已站在他面前,距他只有尺许。他除了感到一点点微风之外,就别无其他感觉,像这等移形换位的功夫,简直是匪夷所思,有如鬼进一般,万万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境界了。   步无影道:“你何须麻烦,咱自己动手就得啦!”   赵魔音道:“不,老夫亲自出手才有趣味。”   步无影道:“您真是天下间少见的恶人,心肠残酷,手段毒辣!”他说这些话时声音很正常,并非咒骂,只把内心感觉说出来而已。他接着又追:“咱可不是怕死,您别误会。”   赵魔音道:“老夫省得。凭良心说,你们这一群人,实是老夫生平所见到的最有胆气最不怕死之人。”   “好说,好说,请动手吧!”   赵魔音道;“顺便告诉你一声,你们那四个没有进入老夫禁区之内之人,全都活不成啦!当然啦,屠双胜也休想逃出老夫禁区……”   步无影淡淡道:“不错,不然的话,赵王爷您休想有太平日子可过!”   赵魔音道:“废话!哪个敢招惹老夫?哼!老夫懒得多说啦,看掌!”他不悦地举起蒲扇般大的手掌,向步无影天灵盖拍落。   急行客步无影双目一闭,等待生命结束。   但过了片刻,对方的铁掌还未落到头上,不觉大奇,睁眼一看,只见赵魔音宽阔异常的胖面上,布满了不豫之色。他的手掌仍然举着,眼睛从步无影头顶穿过,望向他的后面。   步无影直觉地晓得有人在后面,并且必是此人阻拦赵魔音下毒手。   这真是太奇怪的事情了,以赵魔音的身份和性情,谁能阻拦于他?步无影毫不多想,回头望去。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长发技垂的白衣妇人,年纪约在三四旬左右,面孔长得十分丑陋,眼斜牙突,面色像雪一样惨白。   这么样的一个白衣丑妇,若是黑夜中摔然遇见,定必为之大惊,以为遇着了鬼物。   当然目下烈阳照耀,沙漠中热气熏烤,无论如何不会泛起阴森之感,但步无影仍然骇了一跳。   白衣丑妇的长发在风中飘舞,她目光在步无影面上一掠,立刻发出刺耳粗厉的声音,道:“王八蛋!见到老娘竟敢装出怪样子。哼!老娘走慢一步,你老早就脑浆进裂了。”   步无影耸耸肩,道:“谢谢您啦!但咱活不活都不打紧。您不用生气,谁见到您不骇一跳的话,这人准是脑子有问题。”   白衣丑妇怒道:“胡说八道!待老娘割了你的舌头。”话声未歌,这个白衣丑妇身形已经到了他跟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她这一手,步无影看了就知自己远非对手,心念转动之际,白衣丑妇的五指已堪堪抓到他肩头。   步无影本能地沉肩侧闪。他本是背向着她,这时顺势一脚踢去。   他的脚才踢出一半,猛可发现那白衣五妞已转到他面前,挤在他和赵魔音中间。   步无影正要退闪时,胸口一紧,全身气力登时消失,几乎站立不隐。   白衣丑妇冷笑道:“老娘拔了你舌头之后,看你还能不能嘴硬?”   说话之时,她的尖长指甲已经硬塞入步无影口中,钳住他的舌头,往外扯拔……步无影“呕呕”怪叫,舌头已被她拉出口唇处,但觉奇疼攻心,眼前发黑。   他的舌头终于没有被拔掉,那是赵魔音出言阻止,说道:“申四姑,住手!这厮舌头拔掉,还活得成么?”   申四站头发一甩,有一结扫中了步无影面孔,只疼得他眯起双眼,几乎叫了出声。   幸而她已经松了指甲,舌头奇疼停止,不然这两记夹攻之下,步无影虽是铜皮铁骨,也熬受不住。。   这申四姑的狠辣暴戾已经流露无遗。步无影舌头在口腔中转动几下,恢复说话能力,却不敢再说出得罪她的话了。   申四姑冷冷道:“步无影,你不怕死是你的事,老娘还是有本事整得你跪下求饶,你信不信?”   步无影哈哈啊啊的,假装疼痛未过,规避作答。   赵魔音道:“妙,妙,老夫不便用这种手段,但有人可以办到。步无影,你怕了吧?”   申四姑道:“老王爷,你已杀死几个了?”   赵魔音道:“不少啦!大约有十来个。”   申四站道:“老王爷闷了不少日子,这一回可开心啦!”   赵魔音懒懒道:“不开心,这些家伙杀起来没劲。”   申四姑道:“原来如此。”她转头向步无影道:“小子你听着,有人替你讲情,你死不了啦!”   步无影虽不敢顶撞回去,却也不曾表示感激。   申四姑又追:“小子你真不识好歹。几十年来,本宫老王爷还是第一次卖人情饶你一命,哼!多少年来,谁能向老王爷求情?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步无影只对一点感到兴趣,那就是什么人替他求情的?为什么要帮他?这人是什么身份,居然能劝得动幽燕王赵魔音。   申四姑又道:“这个人是谁?你想不想知道?好,我告诉你……   "步无影不禁伸长颈子,只听申四姑道:“这个人姓公孙,名元波,你认得认不得他?”   步无影一听,不觉愣住,道:“啊!原来是他。”   他已得知东厂、锦衣卫全力追缉公孙元波之事,亦晓得他们镇北镖局掩护他之事,这是因为陆廷珍业已下令燕云十八铁骑须得掩护公孙元波。   他叹口气,又道:“这位公孙大爷,真有神鬼莫测的手段,在下算是心服口服啦!”   申四姑道:“你滚蛋吧!公孙大爷说,要你不可泄露他的踪迹。哼!这话我是传到了,但有什么用?”   步无影问道:“请问申四站,为何没有用?”   申四姑道:“他若要不泄踪迹,应该让老王爷杀你灭口,这才是办法。嘴巴说说有用么?”   步无影道:“在下除非不答应,若是答应,至死不悔!”   申四姑道:“晤!这话倒是有点可信。那你答应不答应?”   步无影摇摇头.道:“对不起,请您上覆公孙大爷,在下非把这事禀告上去不可,否则在下宁愿一死……”   申四姑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他救了你一命,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你也不答应,真是该死!”   步无影道:“如果公孙大爷非要在下答应不可,在下这就自行了断,不劳资手。”   申四姑突然揪住他胸口,愤忿地道:“可恶之至。老娘叫你晓得厉害!”   她还未动手,赵魔音道:“算啦!算啦!公孙元波又没有要他非答应不可!”言下颇有怪她多生枝节之意。   哪知女人的脾气一旦别扭起来,就很难用道理折服的。申四姑道:“好,好,你小子不答应也行。我不放你走,但也不杀你。”   幽燕王赵魔音道:“你打算把他带到哪儿去?”   申四姑道:“把他幽禁在三光狱内,看他怎生回去报告?”   赵魔音倒不再反对,只吩咐道:“你记住,不许此人晓得出入本宫的途径。”   申四姑道:“这个容易,待奴婢点了他昏穴!”   她出手一点,步无影登时失去了知觉。   步无影回醒之后,躺了一阵,四周黑暗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知道自己目下是在“三光狱”中了,但此狱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却毫无所知。   过了一阵,他怀疑嗅觉有问题,因为他一方面觉得空气很新鲜,而且凉沁沁的,好像是在夜间。沙漠的夜晚总是寒冷的,纵是在室内,白昼的热气也是到半夜就全消了。只是在新鲜冰凉的空气中却又交有臭味,好像是许久没洗澡的那种汗臭味。   急行客步无影仍然躺着不动,心中大是讶疑,忖道:“为何会有一股汗臭昧,这儿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过了一会,耳中全然听不到一点声响,当下缓缓坐了起身。   他已暗暗运过其气,全身经脉通透,毫无阻滞,气力也完全恢复,所以他动作缓慢,只不过是姿态而已。   经过一阵调息运动,目力已十分敏锐,四周虽是十分黑暗,却也隐约可以看到是个洞窟。   他四下查看了一会,“啪”的一声,手中突然出现一朵火花,原来是打着了一支特制的火折。   火光一闪之际,他已瞥见在左方角落中,相距约有两丈之远,有一个人影,是蹲着的姿势。不过当时有一片白色的微弱反光,使他看得不大清楚,仅仅感到是一个人影而已。   他举起左手,用手掌挡住直射面门的火光,这样才能清晰地查看远处。   在角落中果然是一个人,他是蹲着抑是坐着看不真切,因为他垂下头颅,泻下长可及地的白发,阻挡了视线。   步无影微微一笑,举步行过去。   若是别人,见了那白发垂地之人形状如此诡异,必定心生恐惧,不敢贸然过去,但步无影死尚且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走到切近,已看见那人赤裸肩背.不禁煞往脚步,大感踌躇起来。   这个人的白发使他想起了那又丑又凶的申四姑,不同的地方只是颜色而已。因此万一这人是个老妇,照她裸出肩背的样子看来,可能全身没有寸缕,岂可逼近查看?那白发人动也没动,连呼吸的细微起伏也没有。看来真像是一具尸体,但步无影却知道不然,因为对方身上有汗臭味,可见得仍然活着。   他终于咳嗽了一声,道:“喂!你是谁?”   那白发人动了一下,果然慢慢地抬起头,从发缝中望出来。   步无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因为现在他已看出这白发人是个男性,底下穿的一条破烂裤子。只要不是女人,他就安心了。   步无影又遭:“老丈,请恕在下打扰之罪。在下极想得知这是什么地方?老丈您又是什么人?”   白发老人喉间咯咯有声,过了一会,才涩声道:“你是谁?”步无影道:“在下步无影,是燕云十八铁骑之一。”   “燕云十八铁骑?这名称很雄壮……”他声音枯涩如故,但说得比较流利了,“老汉我的姓名不用提啦!就算是我已经遗忘了吧!   步无影道:“老丈既不愿说,在下不敢勉强。您可知道这儿是什么所在?”   白发老人道:“这是吉天古战场境内森罗宫中的‘三光狱,,你怎会不知道?难道他们没告诉你?”   步无影道:“在下听他们说过‘三光狱’之名,但玄天古战场森罗宫是什么?那个自称是幽燕王赵魔音的老人家,就是此宫之主么?”   白发老人头一甩,白发甩向后面,露出一张苍老惨白的面孔,布满了惊讶之色。   步无影心想自己的问题一定愚蠢得可笑,所以对方才露出这种神色,当下自嘲地笑一声,道:“老文,在下就算孤陋寡闻,您老人家也用不着这么奇怪啊!”   白发老人眼中泛起怜悯之色,道:“唉!可怜呀!可怜……小伙子,你连幽燕王赵魔音的威名也不知道,怎敢遍地乱走呢?”   步无影道:“在下不但敢乱走,甚至在北方纵横了数年之久,若不是为了追杀那狗贼,在下怎会走入这片沙漠!”   白发老人“哦”了一声,道:“四十年来,世事一定已变化很多了。我记得四十年前,这森罗宫有一半是在沙地之外,但听你说来,目下此宫已经是深入沙漠之中了。对不对?”   步无影道:“是啊!从大路到此地,骑快马也得走上半天。”“唉!真是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世事变化之大,由此可想而知了。这样说来,森罗宫附近是一棵树木也没有的啦!”   步无影道:“大概没有吧?沙漠中哪来的树木?”   白发老人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迫切地问道:“此它上面也没有树木,对么,从前有一片流落的杨柳,还在不在?”   他说到后来,表情激动,有点像是疯狂。   步无影心知他问起杨柳疏林,必有重大原因,但却不知道他希望这片杨柳疏林在在呢,抑是希望不在?故此无从作安慰他的答案。   他坦白地道:“在下也不知道,因为在下被申四姑点了穴道,昏迷不省人事。”   白发老人激动的神色渐渐淡下去,终于恢复了常态,轻轻谓叹一声,道:“这真是一个无法解答的谜。如果是在平常情况之下,在沙漠中,这片疏疏的柳林当然老早就不存在了,然而幽燕王赵魔音不是平常的人。”   步无影越听疑问越多,不过他可懒得知道这些与他无关之事,当下问道:“老丈,这‘三光狱’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深藏在地底?为何叫做‘三光狱’呢?”   白发老人道:“咱们目下在地底十数丈之深,但却可以望见天空。由昼至夜,日月星辰都能看见,是以称为‘三光狱’。有时下雨,也能沾到几滴雨水,不过这种机会一年也难得碰上一回!”   步无影精神大振,兴奋地道:“哦?可以看见天上三光?”   白发老人道:“不错,你再仔细向上看看。”   步无影抬头望去,只见上面仍然是一片黑沉沉,不过当中却有一线淡淡的影子,好像是漆黑无星的天空。   他突然吃了一惊,问道:“老丈,您刚才说此地有多深呀?”白发老人道:“大约有十数丈吧。你想爬出去么?”   步无影吃惊的正是这个高度,不觉大为失望,道:“想又有什么用?若是有十数大深,在下可没有本领逃出去。”   “当然没有啦!”白发老人说,“如果你逃得出去,人家会让我自由自在地呆在这里吗?”   步无影点点头,颓然在老人身边坐下。   白发老人讶道:“小伙子,你不怕我身上的怪味道?”   步无影道:“眼看已活不成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反正这味道意不死人。”   白发老人道:“这话也是。小伙子,你知不知道我多久没踉人说话了。”   步无影道:“大概四十多年了!”   他随口把刚才听来的“世事变化四十余年”的年份说出,果然说对了。白发老人连连点头,道:“你真聪明,不过你别忘了一点,那就是我在这儿回想夜想了四十年之久,总会想出一些逃走的办法,对不对?”   步无影登时又泛起了希望,问道:“老丈真有逃走之计么?”白发老人道:“有,怎么没有?说出来简直太容易了,包你相信。”   步无影正要求他快快说出,但突然一个念头掠过心中,这时改变了主意,道:“老丈,请等一会再说。”   白发老人没吭气,瞧他半晌,才道:“为什么?难道你不急于知道?”   步无影道:“在下本来很急于得知,可是一来目前的形势急不得,二来在下打算用心想一想这答案。您老不是说很容易逃得出去么?”   白发老人道:“这算是哪门子的理由?小伙子你的行动实在有点不近人请了。”   步无影只笑一下,不加辩驳。   白发老人又道:“大凡被监禁之人,没有不渴望尽快逃走的。你却用这等不打紧的理由拖延,真是莫名其妙,混帐之至!”   步无影解释道:“在下认为目前形势不宜轻举妄动,并非全无根据的。只因那幽燕王赵魔音捉拿在下之时,在下的一位大哥行云刀客屠双胜巴趁机遁走。他有没有成功,在下好歹也要探出消息。况且在下刚刚被捕,人家必定较为注意,一旦付诸行动,定将迅即被人发现。倒不如稍忍一些时日,再作计较。”   白发老人仰天冷晒,道:“你的想法果然有点道理,但我告诉你,你那个大哥叫什么行云刀客屠双胜的,决计逃不出森罗宫的罗网,十成有九已经丧命啦!’”   步无影道:“不管他逃成功也好,被杀也好,在下只要得知确实消息,便可行动了。”   他的声音表情一如平时,全无变化。白发老人暗感诧异,渐渐认为这个小伙子不仅是凶悍过人而已,事实上这人相当奇怪。   上面一线天光渐渐变为白色,后来较为强烈,透射入来,使这地洞内明亮了不少。   步无影观察之下,猜想这个白发老人大概半身不遂,所以从不站立行动,只有上半身和双手活动自如。   大约到了中午时分,距地七八丈高的洞壁间,突然传出响声。只见那上面现出一个两尺见方的窗洞,一个人从洞中探头下视。此人长发被垂,正是面貌奇丑的申四站。   那申四姑在高处俯看了一阵,忽然丢下两件物事,其一砸向白发老人身上,另一则飞坠向当中地面。   步无影生怕那白发老人被砸中,迅即枪上去,跃高去接。   他已打算好若是接不住,或发现不是可以用手去接的物事时,便挥拳击歪其方向。   他才跃起三尺左右,突然脚板一紧,身子疾沉。他不必低头瞧看,也晓得是被白发老人抓住。当时只觉得那老人五指坚硬如钢,力重如山,扯得他整个人横着倒下,向地面疾仆。   步无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猛一运气,准备以血肉之躯与坚硬的石地碰一碰了。不过他已知道自己多半受不住,因为他倒下之势,有如被人抓住脚抡扫向石地一般,若是能够不脑浆进裂已经是万幸了。   他眼见地面直向面门撞上来,心中方叫:“我命休矣!”却在这瞬息间感到一股柔韧无比的力道,从脚踝上传到头上。   这阵柔韧劲道,与猛急坠地的势子一合,步无影好像被上下两块大铁板夹住一般,登时透不过气来,身上的骨头也勒勒作响。   白发老人轻轻一推,步无影身子像箭一般乎乎激射出去,“呼”的一声已到了洞壁前,眼看头顶快要撞上石头。若是撞上了,当然也是脑浆迸裂的结局了。   但步无影却及时伸出双手一挡,“砰”的一声去势中止,跌落地上。他站起身,但觉双脚发软,微微颤抖。敢情他在这起落及飞出的眨眼时间之内,已经历了两次死劫,因此他虽是不怕死的人,也骇得这般模样。   要知道最初被抓住足踝、脑袋向地面抡扫之时,就是第一次死劫。接着在两股力道一夹之时,便是第二次死劫。身于平手激射出去之时,身上猛可一轻,脱出被夹扁之厄,这样他才有法子伸手抵壁,煞住了激射之势。   总而言之,他一辈子也梦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奥妙奇异的内力劲道变化,所以他忘记了一切,本能地感到十分震惊。   他仰头一看,申四姑还在那儿,耳中只听白发老人道:“小伙子,没骇着吧?”   步无影深深吸一口气,不暇回答他的话,厉声叫道:“申四姑,你们小心点,不久就会有人来救我出去!”   申四姑冷笑一声,讽嘲地道:“谁来救你出去呀?”   步无影桀骜地应道:“总之有人会来救我就是了。”   申四姑道:“笑话!谁知道你还活着被囚此地?你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步无影喝道:“我燕云十八铁骑还没有死尽死绝!你现在尽管得意吧,总有一天叫你笑不出来!”   申四姑纵声大笑,道:“你们燕云十八铁骑只剩下你一个,试问你如何能勾来救兵?”   步无影道:“咱大哥屠双胜智勇双全,他已经逃走了,必定能安然回去……”   申四姑道:“哼!他活得了么?我家王爷当时派的是房七妹去追杀他。你仔细听着,房七妹是本宫最能手的一个,屠双胜就算角如老狐、快逾鹰隼,也休想逃得出她掌心!”   步无影的心往下一沉。他原是装出扩悍之态,引出对方口风,事实上他为人并不粗疏,这刻探出了对方口气,不禁暗暗叫苦,忖道:“如果屠大哥逃不掉,嫖局方面就当真永远不知我等下落啦!”   他心念一转,又厉声道:“你这话可骗不倒我,房七妹回来没有?”   申四姑挪榆地道:“她还没回来。你听了这话一定很高兴啦!”   步无影果然心头一宽,道:“当然,我早知道她追不上咱屠大哥的。”   申四姑道:“我这个房七妹有个怪脾气,喜欢玩猫捉耗子的把戏。她可能让屠双胜逃出干地八百里才下手取他性命,所以她三五天不回来也不稀奇。”   步无影对她的话不知信好还是不信好,忽然上面“砰旬”一声,仰头看时,申四姑已经不见了,那个窗洞也被一块石头填住。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飘过来,道:“她的话并无虚假,幽燕王赵魔音派出房七姑这名高手,这等于宣判屠双胜的死刑了。”   步无影摇摇头,向那白发老人瞪了一眼,便坐在地上发怔。   白发老人又道:“小伙子,你发愁又有何用?倒不如自力更生想法子逃出此地。”   步无影精神一振,问道:“老丈,您说过有法子逃出此地,可是真的?”   白发老人道:“自然是真的。”   步无影道:“咱们如何逃法?”   白发老人道:“当然是从天光透入之处逃出去。”   步无影道:“从地面到天光透入的缺口,少说也有十数文之高,在下万万爬不上去。”   他说这话之时,可就想起这个白发老人曾经显示出的惊人身手。看来他的内功造诣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他或许真有本事爬出去。但自己却万万不能。   白发老人道:“你先看看四面的墙壁有何异状?”   步无影早已观察过,应道:“由地面开始,在十丈高度之内滑不留手,也没有一处可供下手攀援的。”   “对极了。”白发老人道:“这十丈的高度,足以阻止天下任何高手攀越,什么壁虎功,全不管用。”   步无影道:“是啊!老丈既然得知,咱们如何能从这上面动脑筋逃走呢?”   白发老人道:“谁说咱们要攀爬这一段光滑墙壁的?人家森罗宫早已算定,晓得没有人能办得到这一点,才放心囚禁人犯,咱们当然要避过这个困难。”   他的话乍听好像有点华而不实,但细想之下,却又很有道理。   步无影问道:“然则老丈有何妙计?”   白发老人道:“我问问你,假如你出得此狱,你如何带我出去?”   步无影感到难以置信地瞅住他,道:“老丈,以您的绝世神功,还要在下带您出去么?”   “当然啦!”白发老人道,“如若不要别人帮忙,我怎会留在此地?”   步无影无话可说,满腹疑团不解,问道:“是响!老丈为何不出去呢?”   白发老人徐徐道:“一来这十丈高的光滑墙壁,不是一个人能够对付了的;二来老夫的两条腿已经废了数十年之久,永远不能行动,更别说纵跃如飞了。”   他轻叹一声,流露出深心中的痛苦:步无影道:“老丈究竟有什么办法逃出去呀?”   白发老人道:“老夫的问题你还未答覆,老夫也不教你如何逃走法。”   步无影沉吟一会,道:“看来只有等在下逃了出去,设法找根长索,把您老人家给吊上去。”   白发老人道:“不行,你上哪儿找这么长的绳子?”   这话问得步无影一愣,道:“是啊!这附近又没有卖绳索的店铺。”   白发老人不作声,让他自己寻思。过了老大一阵工夫,步无影颓然道:“罢了,罢了,在下实在想不出办法可助老丈逃走。   您用不着教我如何逃走啦!”   白发老人晒道:“如果我是你,我就拼命用心想,终究会想出办法来。但你却放弃了,真没用!”   步无影道:“在下平生不打诳语,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白发老人道:“你这人倒还老实,可借你的余生要在此地度过啦!”他摇晃一下长长的白发,又道:“就像我一样,一辈子寂寞地老死于此!”   步无影仰天大笑,道:“老大此话差矣!如果我逃走无望,又没有被释放的可能的话,我就自行了断此生,何必苟活于世?”   白发老人“哼”了一声,道:“没出息!动不动就想自杀,这还像男子汉大丈夫么?再说你既不曾被杀,就有希望被释。”   步无影道:“实不相瞒,在下对能不能逃走并不十分在意,只要有人通传消息回去,在下就算有办法逃走,也未必肯走。”   白发老人意外地“哦”了一声,道:“你不肯走?要留在这暗无天日的三光狱中,直到尸化骨腐?”   步无影耸耸肩,道:“在这儿死跟在别的地方死,有什么分别产白发老人讶道:“真看不出像你这样一条剽悍汉子,居然把死亡看得如此透彻。不错,死亡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任何时间也是一样。不过话说得容易,要真的能作此想并且实行的人,却十分罕见。”   他用手拍拍盘绕的双膝,又道:“老夫虽然双腿残废,幽滚了半生,但仍然不甘老死此地,还是要想法子逃出去的。”   步无影心不在焉地道:“啊!只不知我那屠大哥逃出魔掌没有?”他话声中流露出深挚的关怀之情。   白发老人道:“屠双胜若是能够逃得回去,你就留在此地,是也不是?”   步无影简短应道:“是!”   白发老人又道:“如果他逃不了,你就设法逃生,对吗?”   步无影奋然道:“那当然,在下总得设法把消息传回去。”   白发老人道:“好,那么你用点心思放在逃走上面吧!我告诉你,屠双胜逃不掉的。”   屠双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双脚落地时,掀起一团沙尘。   他看了看坐骑,这匹矫健神骏又与他心灵相通的黑驹遍体冒汗,站在那儿也显得全身乏力。   屠双胜伸手摩拿马头,叹一口气,道:“小黑炭,你不是走得太累,跑上一天一夜算得什么?唉!你是被那幽燕王赵魔音的什么鬼功夫所伤……”   黑驹的头高高抬起来,大有振格长嘶之意,但旋即又垂下来,一副疲不能兴之态流露无遗。   屠双胜心痛地转眼四望,触目所及,尽是无垠黄沙,一片茫茫。   目下气温凉爽,初升的晓日还未发挥威力。   虽然没有追兵影踪,但这行云刀客屠双胜心中却有数,知道自己并非已脱离险境。因为一来幽燕王赵魔音出现时的声势和手段,显示出他决不会轻易放过踏入禁区的敌人;二来屠双胜虽然连夜急遁,没有停止过片刻,可是由于坐骑气力不继,速度锐减,森罗宫之人实在不难追上他。   现在这情势快要明朗化了,因为屠双胜估计已经距沙漠边线不远,最多还有卜里路就可以走出这一大片沙漠了。   故此除非森罗它放今追捕,不然的话,现在应该是出现的时候了。   屠双胜从鞍边拿下一个羊皮水囊,先给小黑炭喂了不少清水,然后自己才喝三口。在沙漠中最宝贵的的莫如饮水了,虽说他已处身沙漠边缘,但世事千变万化,无法预测,所以他小心地限制着自己饮用。   小黑炭好像略为恢复,屠双胜把长刀插在背后,牵着马恒往前行去。   这一人一马在浩瀚无际的沙漠中,显得十分孤零寂寞。   但屠双胜却毫无凄寂之感。一方面他有小黑炭作伴,在他眼中,小黑炭并不是蠢然无知的牲口,而是可以谈话的对象;另一方面,他知道敌人将会在某一时机之下出现。朋友也好,敌人也好,只要是在附近,就不能算是孤独了。   他和小黑炭以稳定的速度越过两座沙丘,突然一人一马都齐齐停止。   原来在沙丘下面不到半里之遥,有一辆倾倒在沙上的马车,一匹黄马系在车边,不时移动。   屠双胜眉头皱起,锐利地望着那辆倒下的马车,过了一阵,才微微侧转面向黑驹说道:   “小黑炭,咱们过去瞧瞧……”   小黑炭鼻中嘶气,前身摇晃。   屠双胜轻轻道:“嘘!嘘!别作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躲不掉,倒不如面对它,揭开它的神秘面幕。”   他开始向马车方向走去,又道:“我敢打赌车里面一定有人。”   行云刀客屠双胜很快就停步在马车旁边,由于车身翻侧,故此他一直先看到的是马车的底盘,四个车轮当中,同一边的两个因是在上面,故此在强风中微微转动。   他绕到另一边,车子前端的帘子仍然阻隔了他的目光,使他看不见车内情况。   屠双胜注意地查看一下,车身并没有因倾倒震裂成拖毁的迹象,那匹健马看来生气勃勃,毫无疲态。他甚至发现车门向着背风的方向,当然这么一来强风所挠的沙粒就不能袭入车厢内了。他那严峻的面上微微泛起一丝笑容,可是一晃即逝,仍然恢复冷峻的神色。   车厢内没有声响,他也静静地看着,觉得现在还隔着一道神秘的帝幕比较有趣些,等到真相揭晓,那一定是刀光剑影的血淋淋的景象了。   过了一阵,突然一阵柔和悦耳的声音从车厢内传了出来,打破了沙漠中的寂静。   这个柔和的声音说道:“屠双胜,你的眼力不错,只不知我是低估了你的智慧,抑是低估了你的江湖经验?”   屠双胜倾听着这一阵悦耳的女性口音,分辨得出说话之人,年纪至少在三十岁左右,否则不会具有这种从容和成熟的韵味。   他耸耸肩,道:“屠某人没有智慧可言,只有丰富的江湖经验。你是谁?”   马车内的女声传出来,道:“我姓房,人家都称我为房七姑。”屠双胜点点头,道:   “哦!你果然是森罗宫的人。”   房七姑道:“你已猜到本宫之人一定不肯罢手的,对不对?”屠双胜道:“对。咱若容容易易就逃出这片沙漠,那才是怪事呢!对了,顺便请问一声,你是独个地前来呢,抑是尚有帮手而没有作声?”   房七姑纵声而笑,道:“我只有一个人在此,也不会再有人前来帮忙。怎么样?你不至于会小觑我吧?”   屠双胜摇摇头,心情十分沉重,正因为她独自前来,才益发显示她本领深不可测。   房七姑咯咯而笑,道:“看来你还是蛮聪明的,不敢小觑于我!老江湖都知道,妇孺和方外之人不可轻视,对不对?”   屠双胜日中应道:“是的,我们都记住这一点。”   他一面说,一面不放弃任何观察。他知道像房七姑这等强敌,若是不能事先找出她的弱点,那就根本没有击败她的希望了。换句话说,他一个以勇气纵横江湖的人,现在却不能不使用智力。   他尽力使用他的脑筋,观察之下,获得了四点推论:第一点是这房七姑一定是个很丑的女人,因为他已见过申四姑,她长得其丑无比,同时这房七姑一直躲在车厢内,无疑是想利用她悦耳的声音,使对方获得错误的印象。   第二点是她生性爱洁,所以马车,甚至系的牲口,到现在还是那么整洁。   第三点和第二点多少有关连,那就是她办起事来干净利落,手法明快。   第四点是这房七姑在此一布置之中,显示出她十分的自负,根本不把他屠双胜放在眼中,所以她一直等到他快逃出沙漠时才出现,而且布局奇而木秘,让他很快就猜出她的来历和目的。   他观察所得的资料,似乎没有多大利用价值。   屠双胜慨然大笑两声,道:“房七姑,咱们谈到这里为止,用不着再呼呼叨叨浪费时间啦!”   房七姑先是应一声“好”,接着却微讶道:“在你来说,拖得越久就越发有利,对不对?何以反来催我?”   屠双胜坦然道:“老实说,在下看来看去,都找不出你有什么弱点,故此索性痛快一点,不必拖泥带水地缠下去。”   房七姑道:“这话说得好。你若是凭三言两语就能找出我的弱点,那还得了!”   屠双胜见她尚未露面,忽然泛起一丝希望,当即设想自己是足智多谋的庞公度,忖道:   “若是二老爷处此境地,他有什么法子可想?根据观察的资料,应该怎生利用?”   屠双胜正在寻思时,眼中但见马车的帘子打横扯开,一个紫衣人影像轻烟般冒出来,轻捷无声地落在他前面五六步远的地上。   人影落地现身,但见这房七姑头上挽着合,面上不施脂粉,淡紫色的衣裙迎风飘拂,左手臂弯挂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花篮,篮中放着一把小药锄,露出一截檀色的锄柄,看来一共只有两尺余长。   她这一现身,屠双胜眼前为之一亮,原来房七姑长得明眸皓齿,肌肤白皙,竟是个风韵淡雅动人的少妇。   屠双胜皱起眉头看她,房七姑微笑道:“怎么啦?你讨厌我呢,抑是害怕?”   她的声音在淡雅清丽的仪态中更显得柔和悦耳,增加了几分迷人魅力。   “咱猜错了。”屠双胜歉然苦笑一下,道,“咱还以为你一定长得很难看,谁知竟是罕见的佳人!”   房七姑面上笑容消失,绷得紧紧的,但眼中却有那么一刹那泄露了内心的秘密。屠双胜分明看见她清冷的眼光中闪过喜悦的意思。   当然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他知道得很清楚。以他自己的经验来说,有时他亦发生同样的情形,但到末了他最多是在下手之时爽快些,尽量不使对方增加痛苦而已,决没有怜悯慈悲可将心比心,这房七姑当然也是一样,不可能一高兴就放过他,让他将玄天古战场森罗宫的秘密带出这片沙漠,传扬到江湖中去。   房七姑徐徐道:“你们燕云十八铁骑,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好汉,这一点已得到证明了。”   屠双胜傲然一笑,道:“是的,咱们只有这一点与众不同。”房七妨道:“你的从容沉着,比起别人又高了一等。这一点我十分钦佩,真不明白你们是怎样训练出来的?”   屠双胜好像不愿讨论这个话题,道:“房七姑,咱想讨教讨教你的绝艺!”   房七姑道:“别忙,我的话还未说完。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屠双胜干脆得很,摇头道:“没有,咱在这世上全无牵挂。”“你们燕云十八铁骑个个都是无牵无挂的吗?”   屠双胜应道:“差不多都是的。”   房七姑道:“是不是因为你们都无牵无挂,所以能够视死如归?”   屠双胜大笑道:“房七姑你错了!世人怕死,并非因为他有所牵挂,而是对自己生命的留恋珍惜,与他本身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多大关系。”   房七姑道:“嗯!你说得对。那么你们是天生不怕死的一群,对生命毫不珍惜,毫不留恋?”   屠双胜闭口不言,他的神情一望而知对这等话题没有一点兴趣。   但房七站仍不放过,又道:“生命的可贵,就是在于每个人只有一次。至于转生轮回之说,究竟只是宗教的一种说法而已,谁也不能亲自试验。”   她停歇一下,流露出深思冥想的表情,片刻又道:“所以世人不论智愚贤不肖,莫不珍惜他仅有的生命。所谓贪生怕死,实是人之常情。如果违悻了常情,那么你们不是大奸大恶之士,就是有非常之事,才足以使你们变成这等样子!”   屠双胜的表情看来对她的话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冷漠的眼光,从她身上移到天空。空中有几只大秀鹰在高处盘旋,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种专食人畜尸体的兀鹰,每逢出现,总是意味着死亡。   屠双胜抬手搔搔下巴,刚长出来的胡子扎手发痒,使他记起已有两天没有剃刮,不过以后他不必烦心这个,人死了一切都没关系啦!   房七姑最后的结论使他忽然感到微微震动,她说:“屠双胜,你若不是自认为可以击败我,就是身上怀有非常的秘密,才不怕死。”   她冷笑一声,又追:“说到你击败我这一点,从你的口气中以及你见过本宫的绝艺,谅你也不敢作此想,因此,你必定是身怀非比寻常的秘密。你的胡子多而硬,气概豪迈,可见得不是因为受了宫阉之创而失去活下去的意思,你……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屠双胜不敢流露出震惊神色,冷冷地望着对方,但觉她的清冷眼光中,有一种不会被惑的定力,于是他也不企图哄骗她,只道:“房七姑,你自己找出这个秘密吧!”   房七姑道:“我一定会找出来,你信不信?”   屠双胜颔首道:“以你的本领和智慧,相信可以办得到。”   房七姑道:“但你别高兴,我没有打算证明给你看。换言之,我今日不会饶你一命。”   屠双胜仰天长笑,。豪气逼人,道:“咱几时要你饶命的?”   房七姑的理智告诉她,这个气概雄壮的男子的的确确是不怕死之人,但她的感情却不相信这个事实,天下间哪里有人真的把生命视若尘土呢?她决定要试试看,用尽手段看他死到临头之时究竟怕是不怕?当下右手往花篮中一探,取出那柄小药锄。   屠双胜抬臂撤刀,“锒锒”一响,长刀出鞘,在阳光之下闪耀出万点精芒。   房七姑道:“屠双胜,你小心点,我这‘耕云织雾二十八锄’和‘篮里乾坤’的绝艺,一旦使开了,你就逃不过杀身之劫啦!”   屠双胜洪声应道:“妙得很,咱外号是行云刀客,咱们瞧瞧难行谁不行……看刀!”   喝声宛如霹雷,刀似白云舒卷。但见他踏中富,走洪门,从正面攻上去,气势豪雄之极。   房七姑的小药锄飘忽斜凿,“当”的一声,锄中刀身,她身形却震得退了两步。原来屠双胜这一刀气势凌厉,劲道强绝,她的奇怪手法竟未奏功,反而被他逼退。   屠双胜凝神一念,心无旁骛,驭刀接续攻去。“飕飕飕”一连三刀,直把房七站硬生生逼退了一丈有余。   她的一身紫衣,在精芒耀目的刀光中财体飘拂,显然她已被强大无伦的刀气裹住。在高手拼搏中,这等情形最是危险。   屠双胜胸无杂念,一心一意要拼到气绝倒毙方休。正因如此,他的刀势比平时加倍凌厉,勇不可挡。又是一连三刀,把房七姑攻退七八步之多。   这两人接战片刻工夫,屠双胜已经抢制了机先,着着逼攻。   他刀法大开大合,宛如长江大河,气吞万里。房七姑每退一步,他的刀锋就抢近了少许。   十余招下来,屠双胜的锋快长刀,已经像剃面似的在房七姑肌肤上晃闪,森寒的刀气直侵骨髓。   换句话说,屠双胜已攻入她锄影之中,越逼越近。再来那么几招,刀上锋刀就可以划削到她身上了。   屠双胜气势更见凌厉,叱咤如雷,又攻了两招,陡然一招“倒挂星河”,向前跃起急扑,刀光如瀑布冲泻,俯击下去。   这时房七姑身子已经向后仰,紫衣向后劲拂,紧贴身上,使得她胸前起伏的曲线,夸张地暴露出来。   屠双胜这一击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就算房七姑忽然变成一块大石,他这一刀也能把大石劈为两片。   房七姑在重如山岳的刀气笼罩之下,万万无法闪避窜逃,尤其是她上身往后弯仰,方向更难变化。   她左手一摇,臂弯中的花篮“呼”的一声扬起,“啪”的一响,在间不容发之际撞上刀刃。   屠双胜突然感到刀上所有的力道,生像是石投大海一股,霎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禁面色大变,心头震骇莫名,“呼”的一声翻落在右侧四五尺之处。   房七姑纤腰一挺,身子恢复直立姿势。   她抬手拣拣鬓发,嫣然一笑,道:“啊呀!好险,好险!”   屠双胜默然不语,望着她左臂挂着的花篮。   房七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除了锄云织雾二十八锄之外,还有篮里乾坤的绝艺。刚才那一下,就是篮里乾坤的奇奥手法了。”   屠双胜道:“咱那一刀自问连铁石都能劈开。”   房七姑道:“我知道,但我的花篮,宛如覆载山川万物的大地,雷霆虽然威猛,可是能够摇撼大地么?”   屠双胜愣一下才道:“听起来有理,大地无所不容,无所不载!”   房七姑轻笑一声,道:“现在看我的了,小心啦!春招!”   她锄势飘飘攻去,手法奇幻,霎时千重锄影卷住了屠双胜。   屠双胜舍命反击,可是他每一刀出去,总被房七站的花篮接住,一切后着变化尽行封死,简直是动弹不得。   那房七站的药锄却毫不相让,锄锄向他身上多处要害攻到。   手法空灵潇洒,甚是悦目美观,不过若是让她凿上一下,却是非死不可。   屠双胜苦苦支撑了二十余招,他最感头痛的还是对方那篮里乾坤的绝技,突然“叮裆”   一响,刀身被花篮挽手咬住,无法移动分毫。   刹那间房七站的药锄已到了他头顶,锐利的锄齿闪耀着精光,迅急凿下。   屠双胜双眼一闭,猛然肩颈之间受到重重一击,“砰”的1声跌翻地上。   他有一阵感到全身四肢百骸好像散开似的,全无半点气力,而且挨了一击之处奇疼入骨。   渐渐熬过了这阵奇疼,也恢复了一点气力,仰头向房七姑望去,但见她表情冰冷,瞧不出她刚才那一记不下手之故。   屠双胜心中暗暗慨叹,现下与其受辱而活,倒不如被她一击致命,一了百了。   房七姑淡淡道:“屠双胜,你是个真正的英雄好汉,因为我若想从你口中探出秘密,无异线木求鱼!”   屠双胜略感安慰,既然她认为如此,大概就不至于太过羞辱他,因而他也就不必急急自杀了。   “不过,屠双胜,我告诉你,我对你们的秘密,还是很感到兴趣!”   屠双胜心头一震道:“什么秘密?”   房七姑道:“你们燕云十八铁骑人人不怕死的原因。”   屠双胜道:“我等不怕死哪算是秘密?”   房七姑道:“我意思是指你们的出身、你们所受的训练等等。   其中定有特别原因,才有这种现象。”   屠双胜道:“不错,我们有一套特别的训练方法……”   房七姑露出笑容道:“不用骗我,最重要的是你们神秘的出身。单单是训练方法,岂能使你们视死如归?”   这房七姑的话锋快如刀,直刺入屠双胜心中,使他微微变色,默然无语。   房七姑又遭:“当然你不会泄露秘密。连公孙元波也不肯露一点口风,这倒是很奇怪之事!”   屠双胜大吃一惊,膛目望着她。   房七姑点点头,道:“公孙元波现下在森罗宫中,我知道他想帮助你们,但他又不肯透露口风,所以我要跟他别别苗头,打算查出你们的秘密。”   屠双胜道:“公孙大侠原来是森罗宫中的人,无怪他绝艺惊世,天下难有敌手!”   房七姑道:“胡说!他从前不是本宫之人,他的武功也平常得很。哼!我不明白老王爷为何看中他,把他带回来。”   屠双胜一愣,道:“这样说来,他也是被俘之人么?”   房七站道:“不,你完全弄错了。他已拜老王爷为师,现在已经是森罗宫的小王爷了。”   屠双胜疑惑地“哦”了一声,却不说出心中疑问。   房七姑道:“你敢是奇怪我为何要和小王爷公孙元波作对么?哼!我告诉你,我‘森罗七妹’也不是低三下四之人,公孙元波管不着我。”   屠双胜道:“原来如此。在下说句老实话,公孙大侠在外人当中,乃是我最佩服的一个,只有房七姑你堪以和他匹敌。”   房七姑又露一下笑容,道:“算你有点眼力。公孙元波目前还算不得什么人物,当然将来可不同了。他只要学去老王爷一半的本事,天下就没有敌手啦!”   屠双胜认为她的话有点根据,因为他亲眼见过幽燕王赵魔音的本事,的确不是信口胡吹。   房七姑又道:“我和公孙元波都是外人,那么在你们圈子里,也有令人十分佩服的人,是不?”   屠双胜点点头,心想你只能知道到这儿为止,别的不能再透露了。   房七站做个手势,屠双胜使依从她的指示,略显艰困地爬起身,盘膝坐在烫热的沙地上。   她转头四顾,看了好一阵。屠双胜暗暗奇怪,心想她对沙漠中的黄昏落日,难道还有这么大的欣赏兴趣?房七姑目光回到他面上,说道:“我有两条路供你选择:一是纵放了你,让你自己逃出沙漠;另一条路是你随我返宫,我把你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直到你自愿供出秘密为止。”   屠双胜不禁甚为迷惑,道:“你认为在下被囚禁得久了,就会供出一切么?”   房七姑道:“那是你自己的事,爱说就说,不说拉倒,不过我猜想到了二三十年之后,你一定会说的,对不?”   屠双胜苦笑一下,又道:“在下活不了那么久,你放心吧!”   房七姑耸耸肩,动作十分优美,道:“随便你,我们看看谁更有耐心些?”   屠双胜奋起精神,问道:“另一条路是纵我逃走,这话真是不真?”   房七姑道:“当然是真的。你能逃出沙漠,就获得自由了。”   屠双胜道:“那么在下就选这一条路,用不着多考虑了。”   房七姑道:“但如果你逃不出沙漠呢?”   屠双胜一愣,道:“在下若是逃不出去,有死而已,你还待怎地?”   房七姑冷笑一声,道:“死?哼!要你死还不容易?这有什么了不起?我任你逃走,逃得出沙漠就让你自由,而你失败的条件只是一死,这话不公平嘛!”   屠双胜不胜迷惑道:“在下以一死回报,已是到了极限,姑娘为何还不满意?以你的神通,在下逃不出你掌心,乃是显而易见之事。”   房七姑道:“谁说我出手拦阻你?”   屠双胜涌起了满怀希望,问道:“难道姑娘不加干涉,任我逃走么?”   房七姑道:“不错。你只要逃得出这沙漠的种种险阻就行了,我决不出手阻你。”   行云刀客屠双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上竟然真有这等好事?这一片沙漠已经靠近边缘,屠双胜知道此乃千真万确之事,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够走出去,何况是他?最后他认为不能太高兴,这房七姑作此许诺,当然有她的把握。   “你自家虽不出手,但你可以支使别人,或许已经另有埋伏!”   房七姑嫣然一笑,在这荒凉的沙漠中,得见美人一笑,实在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她娇悄地摇摇头,道:“没有,完全没有人为的诡计。如果是我或任何人拦阻你,我们的约定就失败,也就是说你不必把秘密告诉我。”   屠双胜沉吟道:“听起来我似乎占了很大的便宜,晤!不大公平,在下不便接受。”   房七姑道:“你自以为不大公平而已,其实我已占了很大的便宜。无论如何,这是你唯一可获得自由的机会。”   屠双胜注视着她双眼,道:“那么你希望我答应下来,对不对?”   她点头道:“对,我要你心服口服,亲自将秘密告诉我。当然我不会向任何人泄露的,这一点我可以答应你。”   屠双胜心中还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当他真的到了计穷力竭无法逃出沙漠之时,他可以立刻自杀,这样,房七姑也无法责备他了。   他点头道;“好吧!咱们就此讲定。”他目光向那匹浑身乌黑的坐骑“小黑炭”望去,心中泛起了难以割舍之感,问道,“你限定我一个人呢,抑或可以带同坐骑?”   房七姑笑道:“你的坐骑已经不行啦!但你若要带同它上路,我也不反对。”   屠双胜站起身,但觉全身骨节隐隐作疼,气力大不如前。他捡起长刀,归还鞘内,还拍拍身上沙子。   房七姑道:“你的情况看来比你的坐骑略略好一点而已。我有一种舒筋活络的手法,可以马上使你全身不再酸疼。”   屠双胜不胜惊异地道:“哦?你无须利用我全身酸疼乏力这一点么?”   房七姑道:“当然不需要!”她走向马车,拿下一块草席,铺展在马车旁边的阴影中。   她接着命屠双胜躺在席上,说道:“这儿既避风又避日。”她望望天边的斜阳霞彩,又道:“我只给你一夜的时间,你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屠双胜仰卧席上,全身尽量放松,感到十分舒服,不过他知道这种舒服很快就变成过去,就像他这些年来率队奔波江湖中,时时有人乏马倦的情况,当他们投宿时,一躺下去舒服得简直永远不想起床了。可是这一切都随着时光消逝,到了到日,他们仍然风尘仆仆地继续奔波。   房七站半蹲半跪地伸手替他按摩,她双手灵活而有力,所到之处,酸疼立消。可是使屠双胜印象最深的却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以及她俏丽的笑靥,看起来非常温柔可爱。   他翻身让她按摩身体的背面之时,禁不住叹一口气。   房七站道:“你干嘛叹气?”   屠双胜支吾道:“没有什么!我一定是太舒服了!”   房七姑道:“太舒服也会叹气么?”   屠双胜道:“当然会啦!我有一个朋友,每当他面对佳肴美酒,吃得高兴时便会叹声不绝。”   房七姑道:“那是赞叹,跟叹气不一样。”   屠双胜道:“你一直住在森罗宫么?住了多少年啦?”   房七姑道:“十几年啦!我六七岁的时候,就蒙老王爷收养……”     第二十三章 修炼神功     屠双胜道:“你日子过得如何?还快乐吗?”   房七姑道:“我想不出一件不快乐的事。老王爷考虑得很周到,连我们的游伴也安排好。你想想看,我们人人无忧无虑,整天嬉玩……,,屠双胜羡慕地道:“啊!你一定很快乐,而且直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人生的忧患艰困,你真是太有福气了。”   房七姑道:“我们也不是不懂人生的种种忧患艰困,甚至比任何人都懂得多些,你信不信?”   屠双胜摇头道:“这如何可能?你根本没吃过苦。”   房七姑道:“我们吃的苦头,你做梦也想不到的,不过我们现在不谈这个,你还是把心思气力留着,看看怎生逃出这片沙漠吧。”   他们的谈话至此结束,因为她的按摩工作也完成了。屠双胜站起身,但觉完全复元,当下向她施礼道谢,接着又道:“在下走啦!”   房七姑道:“请吧!”她发现对方眼中露出迷惑的神色,便又道:“你有什么疑问,现在提出,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屠双胜道:“好,在下有两个疑问:一是你刚才按摩的手法十分精妙,只不知是从何处学到的?叫什么名称?二是你说你受过苦,请问受的是什么苦?”   房七姑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你的疑问其实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我曾经做过两年的娼妓,我的按摩手法和受的苦,都是在沦落风尘时获得的。”   屠双胜确实感到难以置信。他望着她秀丽的脸庞,还感觉得出她那种高贵的风度。像她这样的一个人,会是火坑中的残花败柳?“我发誓没有一句假话,整整两年之久,我在青楼卖笑,受尽了你们男人的肮脏气!”   她话声忽然中止,因为她发现屠双胜眼中有十分痛心和愤然的光芒。   她耸耸肩,道:“你走吧!再耽误下去对你更不利啦!”屠双胜默然转身牵马离去。房七姑一直望着他,直到他背影消失于远处的沙丘那边,才走到马车的另一边,伸手一托,那辆双轮马车登时掀起,恢复双轮落地的正常位置。她随即把辕杆驾在马背上,结束停留,随时可以驶行。   天边尚有余晖所反映的霞彩,可是屠双胜忽然觉得光线骤然暗淡下来,劲风吹刮起的沙子打在脸上,感到刺痛,可见得风力已在加强。   浑身乌黑的“小黑炭”低低嘶鸣着,步伐颠蹑,大有走不动的样子。   屠双胜停下来,伸手拍拍马颈,道:“你怎么啦,支持不住了吗?”   小黑炭发出哧哧的喷气声,四蹄掀扬。   屠双胜一愣,喃喃道:“噫!你竟是很烦躁不安,不愿再走,待我看看是什么缘故?”   就在他说了几句话工夫,突然发现四下都昏黑了,强风吼啸之声也越来越刺耳。   屠双胜惊讶地望望天色,心想可能沙漠中的天色说黑就黑,不过这风声强劲得透着古怪。但他必须迅速逃出沙漠,越快越好。小黑炭不肯举步,实在令人伤脑筋,除非他舍弃了它。   舍弃这匹相依为命的坐骑的念头,毫无保留地被他屏出心头。   他记得左前方有座沙丘,那边正好是背风所在,当下提高声音,道:“小黑炭,咱们到那边去避避风。”   等到他在背风的沙丘下面找妥位置,让小黑炭躺下时,这才突然惊觉不对,这样岂不是决定不走了么?他耸耸肩,也盘膝坐下,说道:“等天亮再走,反正风大天黑,不小心就会弄错了方向。”   风声越来越凄厉刺耳,沙子像无数小针似的。他侧耳静静地倾听着,陡然间一些模糊的往事闪掠过心头。   他用力地排除这些感觉,收摄一下心神,重新对强劲得有逾寻常的风力加以考虑。这等强风在沙漠中虽然不算得少见,但把陡然变黑的天色,还有房七姑所说的话加在一起,显然就另具意义了。   她凭什么认为他走不出这片沙漠?既然不用人力,那么只有天然的力量可以阻止他了。   他恍然大悟,一面更小心地倾听风声,看看跟一般的强风有没有什么不同?事实上他用不着多费脑筋,因为风声越来越凄厉刺耳,很快就到达了可怕的程度。   屠双胜已确切地知道这是一场暴风。在沙漠中这种风暴最可怕,不但可把人畜卷上半空摔为肉酱,还时时会把整座的沙丘刮掉,而在另外的地方平添无数新的沙丘。不幸的人畜往往被活埋在小山似的百万吨黄沙之下。   他面临最大的危险就是这一点。如果是在白天,还可查看一下暴风的情况,设法避开正面;目下四面一片漆黑,他只有等候命运之一途。   突然间光亮一闪,屠双胜惊讶得差点跳起来。火光,那不是表示有人了么?火光又是一闪,已到了距他数尺左右。只见房七姑拿着特制的火折,火光虽是一晃还灭,但仍然看得见她后面的马匹和马车。   一阵清晰而细微的声音传入他耳中,道:“屠双胜,让两匹马躺在一起!”   屠双胜站起身,强风刮得他不能不沉气使劲才钉牢在地面。他一步一步行去,同时也用传声之法,说道:“你算有本事,竟知道在下躲在此地!”   他们把马匹安排好,又把马车侧放地上。据房七站说,这样可以减少暴风袭击的威力。   房七姑钻入车内,传声道:“屠双胜,你也进来吧!”   屠双胜紧挨着车子旁边坐下,应道:“不用啦!在下就在外面躲一会,谢谢你的美意。”   房七姑半响没作声。屠双胜虽然没有法子看见她的样子,但仍然隐约感到她好像很不高兴。   但她不应该责怪他,这是守礼节的行为,谁可以对守礼的行为加以谴责呢?不过也许她是为了自尊受到损害而生气,像她这等身份,又是在敌对的情势之下,她的邀请居然没被接纳,当然可以唤怪。   “房七姑娘,在下乃是鄙野莽夫,衣衫污秽,目下能在您车子旁边躲风,已经是天大荣幸了,岂敢不知高低轻重地到贵车上呢!”   “不要说啦!”她不耐烦地说,“这场暴风最少要刮到天亮。”屠双胜道:“到天亮之后,在下还可以走么?”   房七站道:“天亮之时已是另外的一天。你若是还在沙漠之内,就得履行约定,把秘密告诉我。”   屠双胜长长叹一口气,不过这时狂风呼啸,大量的沙子吹乱在车身上,发出骤雨般的响声,所以他的叹声完全淹没在狂风沙之中。   车厢内不但没有风沙,而且还可以坐卧得十分舒服。原来这辆马车的里里外外都经过特别设计,专门对付沙漠中可怕的风暴。   坚固沉重的车身横卧在沙堆中,稳如泰山,不怕风沙侵袭,柔软的垫子,温暖而舒服。   房七姑躲着不动,睁大双眼,凝视着黑暗的车顶。她脑海中一晃闪过公孙元波俊秀的面影,但旋又泛起了屠双胜凶悍威严的脸孔。   她认为屠双胜很有性格,胆勇过人,是她平生罕见的男人,不过他为何不肯上车?他不愿接近她么?“屠双胜,你可是睡着了?”   屠双胜应道:“没有,在下睡得着才怪哩?”   他很希望她不要跟自己说话,让他安静一阵,然后,他将悄然投身于暴风狂沙之中,不留一点痕迹。   “你到车上来!”房七姑道,“我有话问你!”   屠双胜道:“在下不敢亵读姑娘。”   房七姑怒声道:“是我叫你的,何亵读之有?”   屠双胜坚持道:“不,在下在这地洗耳恭听就是。”   房七姑沉吟了一声,道:“我做过娼妓,是不是为了这缘故?”屠双胜忙道:“七姑娘别这么说,在下的心目中,你如仙女般高洁,绝对不是为了那个。”   房七姑怒道:“胡说!你口是心非,分明是嫌弃我的身世。”屠双胜道:“假如七姑娘信不过在下的话,在下马上割下头颅奉上,以表此心!”   他话声嘎然而止,手按刀把,只等房七姑说一声“不相信”,就真个拔刀割头表白此心。   要知他自知天亮以前无法出得沙漠。他除非耍赖,不然的话,就得说出“秘密”,所以他决定进入暴风沙中,让大自然的力量毁掉自己。由于他已决定一死,所以拔刀割头之举,在他根本不是难事。   房七姑一听而知这个男人不是说着玩的,当下没作声,免得屠双胜当真把人头双手送上来。   她现在记起的是他眼中表现出无限痛心的神情,那是当她告诉他曾经当过两年娼妓之时的反应。   “屠双胜!”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其实没有什么话要说。   屠双胜应道:“什么事?”   房七姑考虑一下,才想出话来说,道:“你是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视死神如同无物。   像你这种人,不会赖帐吧?”   屠双胜道:“当然不会。”   房七姑道:“那么,到天亮时,你便要说出你们的秘密了。   你怎生是好?因为你们不惜一死来保持秘密的呀!”   屠双胜道:“在下也不知如何是好?”   房七姑道:“我提醒你一声,如果你现在自杀,就跟赖帐一样了,因为我们讲好的,你若是输了,不许一死了事!”   屠双胜生像被人当头一棒,打得头昏脑涨。照她这样说,他竟是连悄悄步入暴风沙中也不可以了。   唉!这个美女为何硬要榨出他们的秘密呢?这些事情根本与她无关,甚至于与天下任何人都不相干。她简直已将他逼得走投无路,连寻死也有所不能!   “屠双胜!”她的声音又传入他耳中,“进来吧!我得瞧着你才放心。”   屠双胜长叹一声,左手用力扯拔胡子。   房七姑又道:“你放一百个心。我虽是当了两年娼妓,数以万计的臭男人想玷污我,但是我应付有方,至今还是处子之身。   你信不信?”   他信不信是另一回事,但她这种奇怪的情况却使他觉得诧讶和好奇起来,当下忍不住问道:“你可是使用武功,使人无法亲近你?”   “那倒不是。”房七姑道:“假如你想知道,那就到车子里面来。”   屠双胜迟疑了一阵才站起身,迅即爬入车内。房七姑让他在身边坐好,霎时间,屠双胜但觉暴风狂沙的声音减弱了很多他们已无须再运内功逼出声音传送到对方耳中,只消用比平常较高的声音就可交谈了。   房七姑和他对面而坐,先打着特制防风火折,点燃了一盏小巧的风灯。车厢内登时一片明亮,这两人又相距只有咫尺之遥,都能把对方的眉毛一根根数出来。   她泛起一个可爱温柔的笑容,道:“你真难请啊!我一辈子还没有这样请求过男人呢!”   屠双胜歉然道:“很对不住。唉!在下一身的沙尘,把这里面都弄脏啦!”   房七姑道:“不要紧,在沙漠中希望身上没有沙尘,简直像是掉在河里希望身上不湿一样,办不到的……”   她提到“河”,便想起水,当下拿出一个银水壶递给屠双胜,道:“喝一点?”   屠双胜摇头道:“不用了,谢谢你。”   房七姑奇怪地瞧着他,道:“你怎么搞的?怕这水中有毒么?”屠双胜笑一声,道:   “若是水中有毒,在下求之不得!不,在下只是不渴,并无其他。”   “好吧!”房七姑自己旋开盖子,喝了两口,又道:“你比大姑娘还要腼腆扭捏,怎么搞的?”   屠双胜游目打量车内,但见颜色淡雅,装饰得十分精美。他感慨地道:“在暴风中,令人不禁感到这儿比皇宫还要舒服。”   房七姑道:“刚才我们谈到什么地方?对了,我沦落风尘的经过。你知道我们都是被安排到那种地方的,但却是清倌人,卖笑不卖身,不过,你当然也知道,所有好色的男子都是一副样子,越是不卖身,他们就越有兴趣,简直是平方百计地想把我们弄上手,真是防不胜防!”   她摇摇头,用不满的声音说出对男人的感想。   屠双胜恳切地道:“你只看到男人的一面。要知大凡到青楼买笑的男人,都是抱着同一的目的而去,当然是那副德性了。事实上男人也尊重女人,并且只肯真正地去爱受他尊重的女人。在秦楼楚馆那种地方,你找不到‘尊重’这两个字的。”   房七姑点点头,深深感到这个男人的内心十分有深度和灵性,但却被他外貌的剽悍所掩盖。   屠双胜道:“俗语又说物以类聚。有些粗俗的人成群结队的,你处身在他们当中,也永远找不到‘尊重’这个字眼。他们喜欢说轻薄的话,还动手动脚占你的便宜,炫耀他们的财富房七姑同意道:“对极了,但有些女孩子却愿意与这些人为伍。这大概是虚荣心吧?”   屠双胜道:“这咱就不知道了,咱从来不了解女人的。”   房七姑道:“我却知道,她们有些是虚荣,有些是不甘寂寞,有些是寻找刺激!我认为我们女人天性中都有着下贱的倾向!”   屠双胜道:“你说得太过火了,咱虽是门外汉,但知有些女人不是这样的。”   她耸耸肩,正要说话,突然一阵特别强烈的风声号啸而至,马车也感到摇撼,情势显然十分危险。她因此打断了话题,侧耳倾听。   这场风暴好像永远不会停止一般,声势骇人,后来有好几次剧烈地摇撼着马车。屠双胜每次都以为车子支持不住,将要被狂风卷上半空。每当他有这种感觉时,反而不知不觉中泛起宽慰的神色。   他们很久没有说话,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   不知过了多久,房七姑喃喃道:“唉!天还不亮,好像永远不会天亮似的。”   她的焦灼惊动了屠双胜,讶道:“是不是怕车子支持不下去?”   房七姑道:“你放心,绝对支持得住,我只是急于想听听你的秘密而已。”   屠双胜道:“在下的秘密不值得姑娘这般关心啊!”   房七姑道:“你好几次都希望暴风卷走马车,可见得你真是恨不得以一死来保持秘密。   正因如此我更想知道。”   屠双胜道:“在下也许会失信背诺,自行了断的!”   房七姑道:“你不会的。纵然你这样做,我也不会停止追查你的秘密。我发誓在有生之日,一定要弄个明白。”   他们又很久没说话,突然间风声完全停止。   屠双胜从沉思中惊醒,迅速拉开窗帘向外面查看。但见无垠黄沙已经把车子掩埋了一大半,此外,那两匹躺在一起的马匹都不见了踪影。   他愣了一下,却化悲为喜,因为“小黑炭”已活埋在黄沙中,此一悲剧,毋宁说是一种解脱。   他同时又发现一件事,那就是他能够如此轻易地看清四下的情形,敢情已是晨曦降临,黑夜已逝。   房七姑道:“很抱歉,两匹牲口都理在沙子里啦!”   屠双胜道:“在下的脚力已经负了内伤,像这样了断也好。”房七姑道:“天色已经亮啦!你……你该履行诺言了吧?”   屠双胜道:“在下已经再三想过,实在不能透露秘密!”   房七姑出乎意料之外的轻松,还笑了笑,才道:“我知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屠双胜道:“你不见怪的话,在下便就此告别!”他毫无犹豫之色,仿佛此去另一个世界,乃是一件赏心乐事一般。   房七姑道:“你实在很了不起,能做到别人不能做的事。我若是再对付你,那就太不够意思了。”   屠双胜恭容道:“你也是很了不起的姑娘!”   房七姑摆摆手,温柔地道:“好啦!你去吧!恕我不能相送了。”   屠双胜点点头,推开车门,轻捷地跨出车外。   房七姑侧耳聆听着一切声息。不久,她听到利刀砍在血肉上的“咧”的一响,接着又传来重物倒地时的声响。   她深深叹息一声,感到这世界上很多的事情都没有法子了解,她也不想了解,不过,能够使屠双胜毫不迟疑放弃生命的原因,她却下了决心弄个明白,定要解开这个谜方能甘心。   黑沉沉的石牢中,渐渐有了光线。虽然这些光线很微弱,石牢内仍然相当的黑暗,但在久锢于此的人看来,却已明亮得有如白昼了。   “又是一夜过去啦!”步无影哺哺地说,眼睛仰视着高处那一团光线。由于这一点点天光射入,所以他能够得知白天和黑夜的更替。“已经过了七天啦!但还不知屠老大的凶吉如何?”   他这七日七夜,想的只是屠双胜有没有逃过森罗宫的追捕?当然他并不只是空想,还趁那申四姑每日送两次饭的机会,设法向她打听。   申四姑一早就透露过追捕屠双胜的人是房七姑,根据她的口气,房七姑不但是森罗宫高手,同时才智过人,故此屠双胜绝无逃命的机会。   她每次送饭来,,看见步无影只动了一点饭菜,甚至时常连一颗饭都不吃,便往往讥笑他,叫他早点死心,不必穷紧张担心那屠双胜的死活。   但在急行客步无影来说,屠双胜的生与死,在私情上并没有多大影响,但在公事上却万分重要。屠双胜若是逃得掉,他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生命亦没有足以留恋的,他可以早早解脱!   若是屠双胜逃不掉,他除了一份哀悼之外,还得挑起重担,设法逃出此地,把燕云十八铁骑被歼灭的经过报告回去。   这个责任不问可知十分艰巨,况且以后还得继续活下去,活在世间和活得长久些。别人是求之不得的事,但他却认为是无比痛苦。   在黑暗中的无名白发老人没有丝毫声息,但步无影感觉得到他炯炯的眼睛一直注视看自己。   步无影不想跟老人说话。因为他们一谈就得扯到逃出此地之事,而他却认为最好能够不逃。换言之,屠双胜如是逃出敌人追捕,他就可以不必逃生了。   直到近午时分,上面响了一声,小洞口的石板打开,伸出一个人头,长发披垂,望向下面。   步无影等她目光射到自己,才道:“申四姑,在下在此。”   上面飘送下来一阵刺耳笑声,果然是申四姑的声音。   步无影等她笑声停住,才道:“有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开心的百”   申四姑道:“因为房七妹回来啦!”   步无影心头大震,但表面上仍装出从容镇静之态,冷冷道:“房七姑回来又怎样?不见得已经把屠老大收拾了?”   申四姑道:“当日老王爷派她出去之时,固然没提到非完成任务不可的话,不过……”   步无影当然想知道内情,是以忍不住问道:“不过什么?”   申四姑嘶声道:“不过本宫有一条严厉规矩,凡是老王爷的命令,如果不能完成,就不许回宫!”   步无影一怔,道:“若是如此,房七姑的回返,岂不是表示她已经完成任务了么?”   申四姑道:“不错,你真聪明啊!”她发出吃吃的讥笑声,使人听了十分难受。   步无影仰天长叹一声,突然感到全身软弱乏力,禁不住挨着墙壁,头颅无力地仰靠着后面的石壁。   申四姑爆出一阵得意和恶毒的笑声。这几天以来,步无影的倔强以及使她生气的言语,已经让她积了一肚子的恨火,现在她可得趁这机会尽情发泄了。   她越是表现得快活畅意,步无影就越发相信她没有说谎,因为如果是假的话,她不可能这般真情流露的。   换过了饭盒之后,申四姑的头缩回去消失了。   白发老人取过饭盒,津津有味地开始唤吃。   他连一眼都不看瘫坐在墙下的步无影,好像这儿只有他能够存在似的。   步无影颓丧了好久,终于长长叹一口气,决定了自己应该怎样做。   第一步自然是跟这个无名白发老人打交道,因为他说过有法子逃得出这座三光狱。   第二步才是怎样逃出这一片沙漠,并且使森罗宫之人追不到,好把消息送回镇北镖局。   他起身走到白发老人面前,道:“老前辈,您看申四姑的话靠得住靠不住?”   白发老人冷淡地看他一眼,道:“不知道,但这个女的不是擅于说谎的人,大概不会讲谎话。”   步无影道:“是的,在下也这么想。”   白发老人已吃过中饭,用一根细骨头剔牙齿,喷喷有声。他似乎对步无影已完全失去了兴趣,连多看他一眼也不大愿意似的。   步无影想了一会心事,忽然感到对方的冷淡,当下率直地问道:“老前辈,咱们逃走的事如何了?”   白发老人淡淡地“嗯”一声,道:“这儿很好,每天的饭菜还真不错。”   步无影心一沉,道:“老前辈的意思是—……”   白发老人道:“这儿只有两件事不好。第一是没有热水洗澡,害得我老人家几十年下来,脏得比一头猪还甚;第二件是没有人可以说话。好在这一点现在已改善了,有你作伴,我老人家不出去也罢!”   步无影忙道:“但老前辈你起先很想逃出去的呀!”   “起先是起先,现在是现在?”他又说:“其实呢,我现在也不反对逃出去。”   步无影这才透一口大气,道:“那么咱们设法逃出去吧!”   白发老人瞪他一眼,冷笑道:“说得容易,有什么法子逃出去?”   步无影道:“老前辈不是说有法子么?”   白发老人道:“从前是有的,现在不行啦!,,步无影大为着急,问道:“为什么?老前辈可不可以告诉我?”白发老人道:“没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步无影回想他从前说过的话,突然大悟,不觉暗然失笑,当下也不作声,转身行开。   他多日以来为了屠双胜的命运未卜,所以不思饮食。现在有了结论,反而心情放宽,于是忽然觉得饥饿.便拿起饭盒,开始进食。   这一顿饭他感到十分美味,不久便一扫而光,还觉得不大够他。   步无影摸摸肚子,舒服地透一口气,忽然觉得有异,转眼望去,果然碰到白发老人惊讶的目光。   一顿饭吃了七个馒头,根本算不了一回事,何况他体格魁悟,又是修习武功的练家子,含量不大,那才足以令人奇怪。   他耸耸肩,懒得说话,同时也感到困倦了,正好趋吃得饱饱之时睡他一觉,做个春秋大梦。   “等一等,步无影。”白发老人看他躺下去,连忙叫住他,“等一下再睡,老朽有话问你。”   步无影道:“老前辈要问就问吧。其实咱们时间多得很,何必急在一时?”   白发老人道:“你为何忽然抛开了心事,又大嚼了一顿,莫非逃不出去反而使你安心?”   步无影坐起来,道:“逃不出此地的话,在下烦心还来不及,哪有安心之理?”   白发老人道:“但你的表现,显然是放心了啊!”   步无影沉吟一下,道:“在下若是说出来,老前辈别见怪才好。”   白发老人一叠声地道:“不怪你,不怪你!”   步无影道:“好,在下说了。事实上在下是认了命,所以暂时不去烦心。反正有的是时间,慢慢地想办法逃走也不迟他停歇一下,又道:“在下认命之故,便是忽然醒悟您老人家根本没有法子逃走,起先的话,都是寻开心而已!”   白发老人怒道:“哼!你竟敢说老朽我打诳骗人么?”   步无影道:“老前辈,咱们先讲好不生气的,对不对?”   白发老人没话可说,怔了一下,道:“不错,我不能生气,但我告诉你,逃出这座三光狱,只有老朽的法子行得通。”   步无影的确打心中不信,便笑一笑,微微道:“好,在下等会再向老前辈请教,目下待在下睡一觉吧!”   石洞内迅即静寂无声,不久,步无影开始呼噜呼噜地打鼾。   白发老人倾听了一阵,暗暗皱起眉头。   直到步无影回醒时,他首先望望半天里的那个洞口,但见天色已微微昏暗,心知自己已经睡了半天。   他们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盥洗的设备,所以步无影只有一件事,便是肚饿觅食。起身一看,食盒已经换过了,可见得申四姑已来过一次。   白发老人看他狠吞虎咽地把食盒内所有饭菜一扫而光,忍不住道:“步无影,你下回不妨要求申四姑给你多装点,你还没有吃饱吧?”   步无影走过去,躬身道:“老前辈,在下实是饿急啦!所以失礼得很,竟没有向您先打招呼。”   他在老人面前数尺左右跌坐下来,又遭:“肚子饱不饱是小事情,能不能出去才是要紧之事。在下若不是为了恢复体力,真懒得多吃呢!”   白发老人道:“你恢复体力又有何用?你有什么法子出去?”步无影摇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在下总能想出一个方法的。”   白发老人晒道:“你想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果然足足过了三天,还未开过腔。   步无影则整天瞪大双眼,呆呆地想。他也乐得白发老人不打扰他,所以第四天的中午,他才第一次开口,说道:“老前辈,这座三光狱无懈可击。在下已想破了脑袋,还没有一点头绪。”   白发老人晒笑一声,道:“你放弃再想了,是不是?”   步无影道:“是的,在下这一辈子只好老死此地了!”   白发老人道:“就跟我从前的想法一样。四十多年来,我都在绝望中过日子。”   他突然发出狞厉的笑声,笑得前仰后合。步无影猜想他必是刺激过度,所以精神失常了,便不加理会,等他自己渐渐冷静下来。   昏黑的石洞内各种怪异气味,老早把步无影熏得久而不闻其臭了。现在他忽然感到有异,小心体察一下,这才知道是空气中怪味消失了很多。   白发老人疯狂似的笑声也忽然停止,他鼻子用力抽吸几下,惊讶地转头四望。   “奇怪,好像有新鲜的风灌进来!”步无影向他说,我觉得很不舒服。”   白发老人道:“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几十年来,外面尽管狂风暴雨,但这里面只有雨水灌入来,风都进不来,但现在……”   步无影“唰”地跳起身,大喜道;“那一定是另外出现了通道,所以外面的风才灌得进来。”   白发老人道:“大概没错,你往左边查看一下。”   步无影向洞窟的左方行去,由于地方宽广,洞壁又高,所以查勘得十分费时间。   他最后在一块突出来的壁岩下面停步。白发老人大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步无影道:“还没有,但左面这一大片地方,只有这块突岩上面的洞壁瞧不见,可能就在这儿。”   白发老人道:“也许不在左边,你到右边瞧瞧呀!”   步无影道:“不,您既然感到风是在左边透入,八成是在这边,非先查个明白才肯死心!”   白发老人道:“你打算怎样?”   步无影道:“在下先运功调气,尽力跃起,附在壁上时,再用壁虎功往上窜,瞧瞧能不能窜到突岩上面。”   白发老人道:“这样正好,不过你过来一下,先把我搬到那边去,我好瞧你施展。”   步无影过去把双腿完全瘫痪了的老人搬到突岩附近,他自己先打坐一会,调元运息,直到感觉到真气流畅,全身充满了劲力,这才睁眼起身,准备施为。   白发老人嘴角含着嘲晒,忽见步无影住上一拔,竟然拔起了丈半左右的高度时,登时大吃一惊,面色为之一变。   步无影身子往石壁上一贴,粘住不动,换了一口真气,便往上游去。   这等壁虎功全凭的是巧劲,手法身法为辅,并不是当真像壁虎一样可以吸附在光滑的墙壁上,因此本事再高之人,如果是遇上了光滑如油的石壁,并且又是垂直角度的话,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三光狱当中天光透入之处,不但离地高达十数丈,而且四壁陡削平坡,底宽上窄,角度比之垂直的墙壁更难粘附。幸而还不是光滑如油,所以步无影还能够勉强施展壁虎功。   只见他往上游了六七尺,越游越慢,终于停住不动。   白发老人摇摇头,惋惜地叹口气,心中想起了“功亏一溃”的成语。   要是步无影还能够游上两尺,他就可以扭住岩块突起的边缘而借力翻了上去,可是只差这么一点点,却有如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   步无影虽然上不得,下来却容易,贴壁滑下来时,只须略略缓住下降之势,转眼间已安然落地。   他向白发老人摊摊双手,苦笑道:“在下不行啦!”   白发老人道:“你不再试一次么!”   步无影道:“不要啦!这一次上不去,再试一百次也不行。”白发老人道:“你功力之精纯,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呢!”   步无影听出他话中另有用意,便问道:“老前辈这话怎说?”白发老人道:“三天之前,你恢复正常,开始进食睡觉之时,我听你的鼾声,发现你比常人还不如。当时我相信你是思虑过多加上饿得太久,真元损耗过甚,所以才会发出那种鼻鼾声。”   步无影静静地听着,没有作声。   白发老人又道:“可是今日看起来,你分明真元并未亏损,这是什么缘故呢?”   步无影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道:“大概是在下已经恢复了。   管他呢!”   白发老人道:“不!如果你不是真元损耗,那么一定是有某种绝症潜伏在体内。你最好设法查个明白。”   步无影哈哈一笑,道:“咱们若是出不了此地,不免是死路一条。在下就算真的有病,又有什么关系?”   白发老人道:“话不是这么说,老朽如果不提醒你,你可能到死时还不知道。”   他停歇一下,又道:“现在咱们先想法子登到突岩上,瞧个究竟。”   步无影道:“在下实是毫无办法!”   白发老人道:“我有法子就行啦!你先得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我能助你脱困,你须得把我也弄出去。”   步无影心中不信,但口中却答道:“行,在下一定遵守此约。”白发老人道:“好,咱们开始吧!你纵身跃起,只须到我头顶的高度就可以了。第二步是我出掌托住你脚底,向上推送,这时你也尽力往上拔。以你的功力,加上我一托之势,定可飞上突岩!”   步无影一愣,敢情这主意确实可行。此老一早就表演过他深厚无比的内功,出手助他,实是绰有余裕。   他忍不住问道:“老前辈,你现在为何肯助我?”   白发老人道:“我瞧了好多天,已深知你是个耿直的人,可以信任你。”   步无影欣然道:“好,在下先上去瞧瞧。”   他提气一跃,脚底恰好在老人头顶之处。老人双掌一托一送,“呼”的一声,步无影腾空飞起,轻而易举地越过两立半高的突岩,飘落其上。   只一眨眼间,步无影探头下望,高声道:“老前辈,这儿有一个洞口,大约两尺见方,足供一个人钻出去,可是里面却被铁栅封住。这一重铁栅绝对毁不掉。”   白发老人讶道:“奇怪,何以从前的空气跟现在不一样?步无影,那洞口是不是刚刚凿通的?”   步无影道:“不,但有一扇木门却朽坏了,掉在地上。”   白发老人道:“这就对了,定是木门刚好坏了,空气大为流通,才被咱们发觉。”   步无影道:“或者有法子可以弄开这道铁栅。咱们总得想个办法,对不对?”   白发老人冷晒一声,不置可否。   过了好久,步无影懊丧的声音从岩上传下来,说道:“老前辈,这道铁栅不知是什么钢铁铸成,就算有刀锯也弄不开!”   白发老人应道:“自然是五金精英打制的,此地专门囚禁武功高强之土,不坚固行吗?”   步无影站起身,在这块突岩上,他着足之处还算平坦,但面积有限,只有数尺方圆。   他心情沉重,叹了一口气,仰头望时,那投入一线天光之处,少说还有四五十尺高。就算是当世间武功绝顶之人,也难飞越。   他呆呆仰视了好久,但觉无计可施,心焦肠结,突然喉头一甜,“哇”地吐了一大口鲜血。   自发老人皱起鼻子嗅了几下,大声问道:“步无影,你吐血么?”   步无影道:“只吐了一点点!”   白发老人厉声道:“你身有绝症,再加上吐血,恐怕功力已经大损,咱们今生今世再也逃不出此地啦!”   步无影怒道:“逃不出就逃不出,有什么了不起!”   白发老人也把声音提得更高,骂道:“蠢才!如果你不吐血,咱们可以从上面逃走,就用刚才那个办法。真是蠢才!功力折报了,你还有什么屁?”   步无影“呸”了一声,恨恨道:“没屁用就拉倒,真正气死我了!”   这个回合之后,双方都怄气不作声。直到第二天的中午,申四姑送饭来,又向步无影冷讥热嘲了好久,最后才以得意的笑声结束了这一场讥骂。   步无影很快把饭菜吃光,似乎对申四姑的侮辱全然无动于衷。   白发老人忍不住骂了几句,道:“这丑婆固然可恶,你小子也太没种!”   步无影道:“随你说!有种也好,没种也好,反正都出不去,谁也不比谁强!”   白发老人哼一声道:“老夫要不是下半身瘫痪,嘿!我老早就逃出去了!”   步无影本想驳,想想又何苦来呢?便不言语。   白发老人的气却越来越大,厉声道:“小子你不信是不是?好,老夫露一手你瞧瞧,露过之后,要你小子跪在地上叩头赔罪。”   步无影气往上冲,忍不住大声道:“好,你如果露一手能逃出的本事,我跟你叩头。如果你不行,哼!以后别跟我说话!”   白发老人双手交替撑他,只见他仍然是盘膝而坐的姿势,但身形却迅速飞移,霎时到了墙边。   这时正是中午,是石洞内最光亮的时刻,步无影在远处瞧看,连老人的表情也看得清清楚楚。   白发老人身形“呼”地飞起七八尺高,往石壁上一贴,左掌疾出,撮指屈腕,宛如鹤啄般向石壁啄去。   “咯”的一响,石屑纷纷洒坠,只见他指尖已插入石壁,至少有两寸深,身子稳稳挂在壁上。   他这一手啄石成粉的指功,把步无影瞧得两眼发直,感到难以置信。   白发老人暴声长笑,右手迅向石壁啄去,石屑应指籁籁坠地。   他双手交替啄向石壁,身子一路升高,到了三支以上,这才停住。   步无影疑惑道:“莫非他已告力尽,无法再往上升起了?”   白发老人断然飞坠,一只手在石壁上划出刺耳的响声。直到他盘起的双脚快碰到地面时,猛一曲腰,以另一只手掌击向石地,“砰”的一声大响,稳住下坠之势,轻飘飘地恢复秩坐姿势。他实是绰有余力,是以姿势美妙,亦不喘气。   步无影至此更无疑惑,晓得此老并无虚言,而且手上练有绝世奇功,的确有本事逃出此地。   他钦佩之心油然而生,躬身行了一礼,道:“在下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白发老人冷冷望他一眼,道“算你还识得进退。”   步无影道:“敢问老前辈,您既然惊有绝世奇功,必能出得此地,为何数十年来都不逃走?”   白发老人道:“我双腿瘫痪,就算出了此狱,也逃不远。哼!   赵魔音早已计算过时间,每天三次有人送食物来,我只能在这些间隙中逃走,可是时间有限,被发现之时,我还在他势力范围之内。”   步无影恍然“哦”了一声,道:“怪不得您老人家没有轻举妄动了。”   白发老人道:“你要知道,任何人被囚禁在这等地方,四十多年下来,一定会发疯发狂,但我却没有发狂。你可知道为什么?”   步无影茫然摇头道:“在下不知道。”   白发老人道:“这便是因为我具有逃出此地的能力,只不过没有付诸行动而已,所以在心理上,我的负担轻多了,因此我没有崩溃!”   他淡淡笑一下,又道:“我甚至不曾试过一次,因为申四姑这个丑八怪妖女十分厉害,只要留下一点痕迹,她定必发觉。”   步无影吃一惊,道:“那么您不是已留下痕迹了么?”   白发老人道:“是的,希望她短期内不会察觉。”   步无影道:“既然有被发觉的可能,何不试上一试?”   白发老人道:“不能轻举妄动。咱们只有一次机会,若是被抓到,就永远不必烦这个心啦!”   他言下之意,当然是说逃走时被捕获的结果便是一死。步无影虽是不惧,却也不便接腔。   白发老人寻思了一会,才道:“当然啦,如果咱们不试,这机会也很快消失,所以总得试上一下。”   步无影心中涌起无穷希望,问道:“您打算见时动身?”   白发老人道:“今天晚上,晚餐之后,咱们便逃出去。”   步无影兴奋得走来走去。白发老人把他叫住,道:“你这种样子,申四站见了立刻晓得有问题。”   他赶快坐下来,但还是兴奋得身子时时扭动。   白发老人又遭:“咱们逃走之举很不简单,须得作点准备。”步无影虽然认为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但却不敢得罪他,恭恭敬敬问道:“怎样准备法?”   白发老人道:“哼!咱们没有代步牲口行吗?没有干粮饮水行吗?夜间在沙漠中逃窜,没有罗盘行吗?而且在夜晚,沙漠酷寒,没有御寒衣物行吗?”   步无影为之啼笑皆非,他何尝不知道须要这等物事,问题是他们的处境不比平日,哪能办妥这些东西?他苦笑一下,问道:“您意思说咱们定须有这些物事才能动身,对不对产白发老人道:“当然啦!我告诉你,今晚正是最佳的机会,因为正是上弦月时分,晚上的星月光辉足够给咱们利用,但追兵却又不够远眺搜索咱们影踪。此外,我在风里嗅得出来,天气不会有变化,只略略寒冷一点而已!”   步无影听得心服口服,道:“那么咱们要用之物,却如何准备法?”   白发老人道:“去偷呀!现在就去!”   步无影吃一惊,道:“现在?大白天偷东西么?”   白发老人道:“你小心听我的指示,依言去做,便有七八成把握木会败露踪迹。”   他详细地说出他多年来拟想妥当的计划,每一个步骤都经过千百次推敲,一切突然发生的意外都算到了。步无影又是一阵心悦诚服!   青石砌的墙壁,打磨得十分光滑,宽大的房间内,除了石制的家具之外,便都是酸木桌椅以及高大的橱柜,富丽而又悦目。   虽是在大白天,但房中仍然点燃着四盏纱灯,柔和的光线使人感到很舒服。   两个人先后走入房内。一是个身子圆胖、头颅大如笆斗的幽燕王赵魔音,另一个则是风度翩翩的公孙元波。   他们的神色举止都显得很严肃,各自在椅上坐下之后,赵魔音道:“元波,既然你决定冒险以捷径修习本门玄功,为师也不劝阻你了,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情,实在急于再度出世,也唯有你炼就了本门‘声闻玄功’之后,才能够施展千喜万籁种种绝艺,阻遏方胜公的凶焰!”   公孙元波道:“弟子正是此意。”   赵魔音又道:“你报骨之佳,天下难遇,为师真不愿让你冒这种奇险。你只要循序渐进,必能成为绝代高手。啊!我又提起这些老话了!”   他那圆圆胖胖巨大的脸庞上,泛起一阵苦笑,接着又道:“你内在遭受的诸天阴魔侵袭,得要你自己独力抗御,为师也爱莫能助,但外界的侵扰,有为师护法,你尽可以放心,好在咱们森罗官还没有人潜入来过。”   公孙元波恭应一声“是”,他满面坚决的神色,一望而知已下决心,永不动摇。   赵魔音招呼一声,登时一阵香风扑鼻,一条啊娜人影闪了入来。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本宫七妹中的高手房七姑。她面色有点苍白推怀,但仍然含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赵魔音道:“七囵,你面色不太好,为什么?”   房七姑道:“这几天没睡好吧,我倒不觉得怎样。”   赵魔音道:“你自家要小心些。现在你听着,元波要用捷径霸道的方法修习本门玄功,在他醒转之前,不许有一点声音惊扰他,更不能碰触到他身体。如果他受扰的话,非死则伤.绝对不能幸免,你听清楚了没有?”   房七姑道:“听清楚啦!老王爷放心。”   赵魔音哈哈一笑,向公孙元波道:“其实老夫根本不用交代,她全都明白。呵呵!一定是老了,才变得这么鲁嗦!”   公孙元波道:“师父的关心爱护,弟子虽是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好在本宫之内十分安全,师父请放心。”   赵魔音站起身,道:“好,你准备一下就可以开始啦!这一段时间为师不会走远的。”   公孙元波躬身相送,等他背影消失之后,才向房七姑说道:“七姑娘,这回要劳动你玉驾,实在怪不好意思。”   房七姑回他一个甜甜的微笑,道:“您已经是本宫的小王爷,我们全宫之人理应为您效劳,何须客气?”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法更不敢当了。”   房七姑道:“待我吩咐女侍们一声,不许她们踏入这炼功室周围十丈之内,免得大意弄出声响!”   公孙元波拱拱手道:“这样也好。”   房七姑道:“我本人远远看守此室,也不走近。”她笑了笑,又道:“除非急行客步无影从地底爬出来,否则再也无人能闯入本宫,我向您保证。”   公孙元波道:“本宫的三光狱他如何出得来?对了,我这些日子以来天天炼功,不得空看他一次,只不知他目下情况如何?”   “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房七姑说,声音微微有点异样。她知道不该提起步无影,因为他使她想起了行云刀客屠双胜。   “据申四姐说,他最近神情颓丧,失魂落魄,不过这两天又开始进食了。”   公孙元波心情一宽,道:“他肯进食就没要了,等我玄功练成,再去探望他不迟。”   房七姑退出室外,那儿是个宽大的厅堂。   她也不在厅堂中逗留,再退出厅外。外面是个院子,但却不见天日,只不过布置得像个院落而已。   到处都可见到明亮的纱灯,却见不到一丝阳光。房七站拍一下手掌,两个黄衣宫装待婢奔过来。她向这两名侍婢交代了几句话,她们就迅速分头走了。   房七姑怀着沉重的心情,长长叹口气,在院门边一张长石凳上坐下来,目光漫无目的,茫然四瞧。   她脑海中老是抹不掉屠双胜的影子,他的气概、他奇怪的决心以及他无意中流露出躲避她的意思。这样的一个男人,实在使她想不透,也忘不了,所以她这几天为了这个影子,变得憔悴消瘦……轻轻的叹气声飘散在院落中,很像是深闺中寂寞的叹息。   练功室内的公孙元波已经把鞋袜脱掉,全身的衣服也都松过,然后盘膝坐在榻上。   他收摄心神,运功行气,按照森罗宫秘传心法,一股真气,穿经透穴地全身运转起来。   只瞬息间他已进入物我皆忘的境界,坚凝强劲的真气,受他心灵有意无意的存想之下,继续透运于全身经脉间。   练功室内外静寂无声,好像在这个地底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生物似的。   在院子里,房七姑仍然神游在怅惆神伤之中。   她压根儿没有丝毫警惕,因为这森罗宫多少年来还未有过外人侵入。   但她耳目的聪敏仍然不同凡响,院门外一阵细碎有如风吹落叶的微响,已经把她惊动了。   她“喇”地跃出院外。那外面是个更大的院落,看来很有广场的味道。   在院门外两三丈左右处,一个黑衣女子猛可停了步,惊讶地望着房七姑。   房七姑透了一口大气,道:“啊!原来是彭二姐,可真把我吓了一跳!”   那个黑衣女子冷峻如冰的面上没有一丝笑意,用平板单调的声音道:“为什么吓一跳?”   房七姑道:“彭二姐敢情还不知道,小王爷在练功室内修习无上玄功。老王爷命我在此守候,不许任何人惊动他。”   彭二姑道:“哼!这种大事情,也不先让我知道。”   房七姑不觉也生气了,因为连她也是临时才得知的,可见得赵王爷和公孙元彼此一决定,乃是突如其来的。换言之,连老王爷他们自己事先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决定。   既然大家都不是事先计划决定的事,彭二姑有什么好嫉妒的?况且老王爷本来就无须事事先行通知她。   不过房七姑年纪虽轻,究竟是经历过不少场面的人,故此她面上并没有露出不悦,反而推波助澜地道:“是啊!应该先通知二姐你才对,老王爷一定是事情太忙了。”   彭二姑道:“他有什么忙的?本宫里里外外,都是我们姊妹给照顾得妥妥当当。”   房七站故意装出无心地说道:“二姐说得是,我最近真是忙得团团转,老王爷命我做这做那,总没个完的时候。你也知道的,这位公孙小王爷可真不好伺候呢!”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彭二站的心事,身于微微震动一下。   那英俊聪明的公孙元波,应该由她来照顾才对,可是老王爷一次都不曾给过她这种机会。   她恨恨地瞪了房七姑一眼,对这张清丽绝俗的脸蛋,泛起说不尽的忌恨。   她转身行开,耳中听到房七姑得意的轻笑声,心中更加气愤。   走出十来步,突然感到有异,陡然停步向左右望去。   右边墙脚有一口水井,并栏高达四尺。她目光到时,恰好见到一只手伸上来,捂住了井栏边缘。   彭二站第一个念头是过去剁断这只手,让那个人跌回原处。   但第二个念头却使她完全改变了,面上还浮起了一丝阴毒的冷笑。   她缓缓行过去,一面回头查看,只见房七姑早已经退回院落中,这一片广场内,只有她一个人。   一颗乱蓬蓬的人头从井栏边伸出来,目光一下子就碰到了彭二站冰冷而又像电光的眼神,登时骇了一跳,几乎松手跌下去。   彭二姑只冷冷地凝视着这个男人,没有作声,那男人也迅即镇定下来。   彭二姑再迅快地回头查看一下,目光又回到井栏上的男人面上。   那男人笑一下,轻轻道:“姑娘,你贵姓?”   彭二姑道:“我是彭二姑娘。”   那男人道:“啊!是彭二姑娘,幸会得很,在下是……”   他的话声被彭二姑打断,因为她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说道:“我知道你是急行客步无影,这口水井就是三光狱另一个出口,不过你必须上升到靠近透入天光的缝隙,才找得到这条通道,来到此处。”   步无影本想蒙混一下,现下听她说得一清二楚,登时希望全消。   刚才她不作声并且冷冷凝视着他的缘故,不问可知她是含有作弄嘲笑之意,笑他终于逃不出森罗宫的势力范围。   步无影这么一想,更感心灰气促。   彭二姑道:“你为什么不从上面逃走,反而自投罗网?”   步无影迟疑了一下,才道:“你猜呢?”   彭二姑道:“我不用猜,根本上这一条通道就是陷阱!”   步无影不解道:“陷阱?没有呀?”   彭二姑道:“不是有什么机关埋伏,而是引诱你入宫就擒!   哼!你没有脚力,没有饮水,没有干粮,怎能逃得出沙漠?”   步无影“哦”一声,道:“原来这条通道是特地引诱逃亡之人入宫盗取食水等物的?”   彭二姑道:“你可拒绝得了这个诱惑?”   步无影道:“当然不行!”说时心中还暗暗骂了一声:“废话!”彭二姑道:“闲话休提,你是不是想见见公孙王爷?他就在那边的一间静室之内。”   步无影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愣了一下,才恢复镇静,道:“公孙大侠就在那边的静室中么?在下当然想拜见他。”   彭二站的声音变得更为严冷,说道:“可借你不容易见到他!”   步无影泛起了受骗的感觉,心头冒火,恨恨瞪她一眼,道:“我知道,因为我过不了你这一关,对不对?”   彭二姑道:“不对!”   她只在牙缝中进出了这两个字,步无影却足以感到她并非假话,不由得大为迷惑。   他问道:“那么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公孙大侠在贵宫之内,也是身不由己之人?”   “也不对!”她仍然答得很简短,“公孙元波在本宫中已是第二号人物,他是小王爷,亦即是老王爷的继承人。”   她这么一说,步无影更不懂了。   目前只有一个解释,但显然不大可能,这便是老王爷幽燕王赵魔音禁止他接见外人。   “是不是老王爷的缘故?”他问,“若是老王爷下令,或者是贵宫的禁条,在下当然不容易见到公孙大侠了……”   彭二姑摇头道:“都不对。我告诉你吧,是房七姑。”   步无影听到这个名字,登时恨从心起,咬牙道:“哦!原来是她!”   彭二姑大出意外,讶道:“你认识她?”   “不,但我知道是她杀死了我的老大屠双胜。”步无影趁机设法再查证一下这消息是否属实,“当然这只是听说而已,屠老大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彭二姑冷笑一声,道:“屠双胜算哪一棵葱?在房七姑眼中,他性命如蚁,一捏即毙。”   她停一下,又道:“屠双胜确已死在房七姑手下,我敢发誓!”步无影心情大为沉重,悲恨忽然涌上来,不禁长长叹口气。   彭二姑冷冷道:“你光会叹气有什么用?”   步无影道:“‘我不叹气也没有用!”   彭二姑呻道:“真是废物一个!堂堂一个男子汉,也不会想想办法。”   步无影道:“二站这话是什么意思?”   彭二姑道:“你若见到公孙元波,房七姑就有得她受的了。   因为她谎说你也已死掉,所以公孙元波没有召见你。你要知道,他有释放你的权力。”   步无影又喜又疑,道:“但房七姑从中拦阻?”   彭二姑道:“有她作梗,你当然不易见到公孙元波。这样吧,我去分散她注意力,你从那边绕过去,墙角下有洞,钻过墙那边就是假山,这时你等候机会,混入大厅,那静室就在厅内。只要公孙元波见到你,那丫头就不敢出手伤你了。”   步无影疑心未消,很宛转地问道:“我若获见公孙大侠,只不知如何报答二姑娘的大恩?”   彭二姑道:“用不着了。等公孙元波骂她一顿,我就满意啦!   况且日后公孙元波一定不再信任她的了。”   步无影更无疑惑,从井中蹿上来,依照彭二姑指示的方向奔去。   绕到另一座院落内,只见墙角下果然有个洞口。   他提一口真气,屏住呼吸,蹑足走近墙洞,施展出小巧身法,无声无息地钻过去。   面前一座玲球的假山石掩蔽了他的身形,他小心地向外窥看,但见彭二站出现在数丈外的院门口。   一个身材切娜、面庞清丽的少女走过去,跟彭二姑招呼说话。   步无影一瞧机不可失,迅即奔出疾跃,霎时已掠飞入厅门之内。   大厅内明亮如昼,却静得连一枚绣针跌落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步无影走到静室门外,向室内望去,果然看见了公孙元波。   公孙元波瞑目盘膝端坐石塌上,神态十分安详。   步无影心中微喜,因为终于如愿以偿地看见这个年轻奇侠了。虽然他不知道这一见之后将有什么好处,但是由于他从枯井中爬出之时已被彭二姑发现,则与其落在她手中,就远不如和公孙元波见个面了。再说公孙元波目下既然已是森罗官小主人,说不定可以凭借他的力量逃出此地。   如果他已晓得公孙元波与庞公度的私交以及镇北镖局曾经掩护公孙元波逃出京师之事,他一定更希望尽快和公孙元波见面。   他为四周出奇的寂静压迫得不敢弄出声响,但他还是蹑手蹑脚地慢慢地走入那宽大明净的静室内。他准备过去叫醒公孙元波而不愿惊动旁人。事实上并没有旁人,这不过是他下意识中的错觉而已。   院子门口的两个女子正在低声交谈。彭二姑面色冷峻如冰霜,道:“老七,我告诉你,人算不如天算!世上之事,时时都会发生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   房七姑道:“二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彭二姑道:“我只是在想,你既然负保护公孙元波之责,万一地发生了意外,你受的处分一定不轻。”     第二十四章 力败魔头     房七姑讶异地望着她,道:“二姐,你的意思是公孙元波会有意外么?他受到惊扰了么?”   彭二姑道:“我只是说万一而已,也许他根本炼不成神功.不也是出于意料之外么?”   房七姑道:“如果小王爷过得了这一关,便成了大器了,二姐你那时怎么说呢?”   彭二姑道;“公孙元波年纪轻,他不会尊重像我这种年纪的人,对你一定会好些!”   房七姑道:“二姐别说笑,他当了小王爷,便是继承本宫之人,对我们来说,根本谈不上喜欢与否!”   她眼中流露出追忆的黯然神色,甚是动人心弦。那粗豪忠勇的屠双胜的影子,突然变得十分鲜明清晰,出现在她眼前。   “唉!”她轻轻叹口气,有点像自言自语地道:“我情已枯,心已冷。正是且喜无情成解脱,欲追前事已溟蒙……”   彭二姑讶道:“你是为谁如此?啊!你最近消瘦了许多,月貌花容也大见憔悴,你为了谁?”   房七姑香肩轻耸,道:“总之不是为了公孙元波。”她苦笑一下,又道:“二姐你觉得奇怪是不是?象我这么一个见过世面、历尽了沧桑的女人,也会为了失去的爱情而心碎肠断!”   彭二姑惊道:“你真的不是为了公孙元波?”   房七姑面上还挂着那丝苦笑,道:“当然不是他,也不是本宫中任何人。”   彭二姑道:“你……你怎么会呢?啊!真使人感到难以置信.我一直还以为你是为了公孙元波呢。”   房七姑道:“唉!这些事不提也罢,让逝去的永远逝去。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唉……”   彭二姑征了一阵,才道:“七妹,我在这地守着,你去瞧瞧公孙元波。”   房七姑感到这话有异,心头大震,一言不发,转身迅快奔入大厅内。   大厅内渺无人声,亦沓无人影,可是房七姑却冒出一身冷汗,心中大大凛骇。在空气中,她已嗅出异味,那是男人的强烈体臭。   她提气一跃,飘落在静室门口,目光到处,只见一个头发蓬乱、衣衫污秽的大汉站在公孙元波榻前,相距只有两三尺,真个是伸手可及。   这个大汉已经动了公孙元波没有?她在这一刹那还看不出来,但有一点她敢肯定的,那就是这名大汉潜入静室已有相当时间,至少也有半盏热茶之久。   如果他已出言惊动了公孙元波,或是已经伸手碰过他,那一切都完了。诸天阴魔无形无影,必已侵入公孙元波灵台,造成了不可挽救无法弥补的损害。   世上之事时时出人意料之外。这句话是彭二姑刚才说的,现在却在房七姑耳边回响。   真是太出人意外了!她怎想得到在三光狱中的急行客步无影,居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这一处禁地之内呢!   房七姑虽然化心如焚,急得要命,可是目下却不敢鲁莽。她不敢出言喝令步无影出来,亦不敢询问有关公孙元波的情况。   最要命的是步无影可能以为她要取他性命或擒拿他,因而一旦发现她在门口,定必惊动公孙元波求援,这是假如公孙元波还未受害的话。   现在她只好先假定公孙元波还未遇害,所以怎样使步无影很快地退出静室,而又不弄出一点声响,这才是她当急之务。   她悄然横移数尺,身形立时被门边的墙壁挡住。   静室内的步无影已看不见她,可是她也看不见对方了。   这该怎么办呢?如是乎时,她可施展千里传声之法,把话声遥遥送入步无影耳中。但目下公孙元波正在运转无上玄功,他耳目之敏,远胜平日百倍,传声之法现在瞒不过他。换言之,纵是使用千里传声,亦将惊动公孙元波。   她左手纤指不觉模在罗带上系着的香囊上,却摇摇头,放开了香囊缩回左手。她可以运功将香囊中的香味化为一股微风,透送到步无影鼻中,然而公孙元波和他相距那么近,必定也嗅到香味,因而心灵受扰,这情况跟用声音惊动他是一样的。   怎么办才能解救得公孙元波的厄难呢?这个问题老在房七姑脑海中盘旋。   最后,她咬咬牙,转身奔入另一个房间内,展开索笺,提笔儒墨,迅即写道:“公孙元波修习无上玄功,不宜惊扰,望立即退出静室是幸。”   这几个字写完,已耗费了不少时间,但她还在握管迟疑,不知道该不该签上自己的姓名。   最后,她挥笔迅即签了名,奔出房外。   静室内情况仍未变化,这是她在无限紧张中稍稍安慰的事。她运功贯布笺上,纤手一扬,那张白纸徐徐飞去,不歪不斜落在公孙元波右膝边的榻上。   步无影目光一闪,看过筹上的字,随即回头查看,门外却空寂无人。   他耸耸肩,自个儿笑了一下,转身缓缓行出静室,一面注意着脚下不要弄出一点声响。   靠大厅门口处,有一个媳好的白衣女子,远远望去,面貌甚是秀丽可爱。   她含着笑容,做出请他到厅外的手势,还微微躬着身,姿势美妙。   步无影举步行过去,走近了她,果然不出所料,她长得十分秀丽动人。   她仍然做出请他出厅的手势,步无影摇摇头,比手势要她先出去。   那个白衣美女果然行出去,步无影跟着也步出了大厅。只见她迅即把厅门掩上,动作虽快,却没有一点声响。   步无影等她关好门,才压低声音,道:“别转过面来,咱不愿意看见你的面孔。”   白衣美女一愣,果然不回转身子,面庞向着大门,低声问道:“为什么?”   步无影道:“因为你一转回来时,表情必定十分凶恶憎恨,路刚才的笑靥如花完全不一样。咱不希望在心中留下你那么凶恶可怕的印象!”   白衣美女道:“何以见得我会变脸呢?”   “因为你是房七姑!”   “不,我是彭二姑,不是房七姑!”白衣美女否认道,“我们见过面吗?”   步无影道:“你笺上签的名字虽是彭二姑,可是我当时一瞧,就知道不是彭二站。”   白衣美女惊讶地转身,面向着他,果然面上没有凶恶愤恨的表情。   她想了一下,才道:“这样说来,你已见过彭二姐,也知道是由我在这儿把守的,对不对?”   步无影道:“对,你就是杀死我老大屠双胜的房七姑,你现在不否认了吧?”   房七姑点头道:“幸会,我正是房七姑。”   她叹口气,又道:“屠双胜不是我杀的,他死在‘忠义’两字上面。临死之时,仍然很感激我。”   步无影居然对这种解释不感到奇怪,道:“对,他是忠义之士。只不知他为何感激你?”   房七姑惆然地道:“他输了,应该把燕云十八铁骑的秘密告诉我,不许自尽逃避,但我放过了他……”   步无影道:“他怎样死的?横刀自刎么?”   房七姑道:“我不知道,他走入暴风沙之内,最后我隐隐听到一声……”   步无影微笑道:“屠大哥得到了解脱,真是令人羡慕!”   房七姑道:“你怎知那张字条不是彭二姐写的?”   步无影道:“因为字迹和留在公孙大侠左边的字条一样,你自己敢是忘记了?”   房七姑道:“我没有忘记,你竟是因为我的留字而没惊动他的么?”   步无影道:“当然啦!你写得明明白白,命令一切误闯之人,不许作声惊动公孙大侠。   咱便没有作声。”   房七姑放下心中大石,宽慰地道:“幸亏老天爷帮忙,你没有惊动小王爷……”她想了一下,又道:“走吧,我们去见老王爷。”   步无影吃一惊,道:“你要我去见他?那我岂不是死路一条?”房七姑道:“我……我不知道,但我很抱歉,非带你去见他不可。”   步无影道:“没有别的路可行吗?”   房七姑断然造:“没有啦!我是他最忠心的手下,所以没法子私下放过你。也许他看在你没有惊动小王爷的份上,不难为你也未可知。”   步无影耸耸肩,道:“只好这样希望了。”   他随即依照房七姑所指的方向,朝房门口大步走去。   明知此行凶吉未卜,但他步伐仍然坚稳如常。这一份气概,只看得房七姑大为心折,也不由得记起行云刀客屠双胜,他也是从容自若地向暴风沙中行去。   房七姑神思微微恍惚,一连串的刺激,使她感到有点难以应付。   她在这森罗宫中已过惯了平静无波的日子,那些勾心斗角历经风险的往事,已离开她好久好久了。   步无影踏出院落门口,突然“哼”了一声,身形喜然倒退,撞入房七姑怀中。   房七姑双手一抄,把无力地滑坠的步无影身子抱住,目光电射,只见五尺外,彭二姑冷漠地看着他们。她的两道目光,蕴着邪恶残酷的意味。   步无影身躯又震动了一下,便完全瘫软,头颅无力地向前垂下。   房七姑将他放下,两眼不离彭二姑。   彭二姑冷冷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出手对付你。”   房七姑道:“好狠毒的手段!利用他不成功,马上就杀以灭口,但是我告诉你……”   彭二姑道:“用不着你告诉我,你要说你还是要把这一切报告上去,对不对?”   房七姑道:“对!我要向老王爷禀告一切!”她愤恨填膺,不觉咬牙切齿,又道:“除非你现在也杀死了我,那就只好任你捏造一个故事了。”   彭二姑冷嗤一声,道:“你说这话时,心里却在想着我杀不了你。我有没有猜错?”   房七姑也冷冷应道:“你不妨试一试看。”   彭二姑道:“不必试了。咱们七妹之中,武功数你最强,也最得老王爷的宠。你去禀告吧,我等着……”   房七姑道:“我当然要去!”   彭二姑闪开一旁,让出道路,表情漠然地望着那个清丽的白衣少女。   房七姑跨了两步,陡然停住。   彭二姑嘲声道:“怎么啦?敢是怕这一状告不倒我?”   房七姑目光如电,凌厉地凝视着对方,道:“你不能留下,我们一道去见老王爷。”   彭二姑道:“为什么?”   房七姑道:“我的职责是保护小王爷,防止有人惊扰他,你在这儿我不放心。”   彭二姑怒道:“放屁!我若要惊扰他,现在就办得到,何须等你走开?”   房七姑逍:“话虽如此,我们还是一齐去比较妥当。”   彭二姑道:“如果我不跟你去呢?”   房七姑道:“那就恕我不客气了!”   彭二姑更为悉怒,声音不觉提高,叱道:“你敢?那就试试看!”房七姑毫不迟疑,立刻摆开门户,准备出手,口中道:“二姐,你踉不跟我走?”口气中已显示这是最后的一问了。   彭二姐初时冷冷瞪视她,但眼睛中的光芒不久就变得疯狂凶毒。   她不必说话,房七姑已知道她的答案是:决不乖乖随自己去见幽燕王赵魔音。   她们一面互视,一面缓缓向广场当中移去。   院落门边,躺着急行客步无影的尸体。他们燕云十八铁骑,他已是最后一人,他这一死,全队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于世间。   彭二姑不肯妥协自有原因,一是她排行第二,平时地位较尊,如今焉肯听令于房七姑?   二是到了赵魔音面前,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他。纵想欺骗,亦一定不能成功。所以她与其妥协而去,不如激得房七姑出手。但是房七姑的武功却是“七妹”中最高明的一个,她毫无胜算。好在她也不打算杀死房七姑灭口,只要下列两个结果获得其一,她就满意了。   这两个结果,一是与房七姑同归于尽,不让她得意地逍遥于世上;另一个是在这一场持久的缠战中,设法证明她没有加害公孙元波之意。她只要施展出拿手的声闻神功中的一种,叫做“凤鸣九幽”,就足以使数里之内的人全身给惊动,而她没有施展此功,便可以证明她并无加害公孙元波之心。   老王爷赵魔音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有理由放过她,不再惩责她关于放步无影入见公孙元波之事。   当然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到时候赵魔音肯不肯饶恕她,谁也不知道,但在彭二姑来说,她已尽其所能,总比束手待毙好。   她们不久就移到广场中。房七姑此时脑海中已无杂念,一心一意只求如何迅速击败彭二姑之法。   她们两人俱是森罗宫高手,相处日久,虽然所修习的武功并不相同,但却互相深知各人的手法路数。因此房七姑虽然功力较强,可是对付彭二站也感到棘手,三两百招之内,只怕难以制敌取胜。   她飞快地动脑筋,看看哪些手法不能施展,除了彭二姑已经深悉熟请的以外,有些杀手则含有迫使彭二姑使出“凤鸣九幽”这一门绝技的危险。七折八扣下来,可用的招数手法已经无多。   彭二姑掣出长剑,银光灿灿,寒气森森。   房七站也从抽中摸出她绝少取用的奇门兵刃,那是一支长约尺半的金笛,称为“七情笛”。她除了在这支笛上有奇奥无伦的手法外,还炼有一种声闻神功。   彭二姑一见她取出“七情笛”,晓得这一场拼斗绝无善罢甘休的机会,因为房七姑的“七情笛”,平生才用过三次。   此笛最可怕的威力,是当房七姑抽空吹奏,施展声闻神功中的《催魂曲》之时,还能够同时吹射出细如牛毛的毒针,双管齐下地取敌性命。   她吹奏的《催魂曲》本身就有杀人于无形的威力,再加上毒针,双管齐下,就算遇到比彭二姑更高明的人物,也是胜多败少。   不过彭二姑却得到熟谙她功夫之利,应付之时有利得多,况且《催魂曲》的威力,在她这个炼有声闻神功之人,虽是种类不同,却已有抗力,不大有效。   房七姑没有把七情笛移到樱唇边,玉腕一抖,那支金笛颤出三点光芒,罩点彰二姑五官要穴。   彭二姑长剑起处,一招“彩云飞坠”,剑光由上而下洒落,封住了七情笛的攻势。   她们各施所能,杀手尽出,剧烈地搏斗起来。   彭二姑显然是功力稍弱之故,是以手中的长剑一开始就是守多攻少。   可是这两人力拼了十招以上,兀自是胜负难分之势。   笛影剑光突然消散,现出两人身形,峙立虎视,谁都没有分毫松懈。   房七姑冷冷道;“原来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彭二姑道:“不错,这样的结局,老王爷怎样也会伤心,但比起惊动静室里的公孙元波,使他失去继承森罗宫一脉的机会,老王爷还是好过些。”   房七姑道:“呸!听你说来好像很忠心呢!”   彭二姑道:“哼!谁敢说我不忠?公孙元波只在厅内,距此不远,我若是存心要害他,何难之有?”   房七姑道:“你纵有百集莲花之能,我也不会把你留在此地。”   彭二姑长到一挥,凌厉劈刺,一口气连攻了十余招,但房七姑稳如泰山,七情苗上下翻飞,挡住她的攻势。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墙角的井栏内,悄无声息地露出一颗白发蓬乱的人头,直到她们说完话出手再拼之时,这颗人头迅快冒起,整个人出现了,飘落井外的地上。   这个白发老人几乎是赤裸着全身,鼻子凹陷,一目已少,长得十分丑陋难看。   当他落地之时,仍然是盘膝而坐的架势,所有的动作,包括移动身形在内,俱是使用双手。   这个老人正是三光狱中囚禁了二十多年、今日和步无影一齐逃出的那个神秘白发老人。   他右掌一按地面,身形闪电般向前飞去。   激战中的两女虽是心无二用,但她们俱是一流高手,耳目机灵,这时齐齐在眼角余光中瞥见了正在飞动而去的老人,登时一齐停手分开。   那白发老人向院门那边飞去,彭二姑、房七姑不约而同地怒叱出声,一面又同时飞扑阻截。   她们不但够快,而且由于方向角度关系,比那白发老人早了几步,截住了他的通路。   白发老人如果还要冲入院子,势必要闯过她们这一关才行。   他也慕地停住,独眼中射出电似的精光,沉声道:“女娃娃,让开!”   彭二姑道:“原来是沙天放你这老不死的……”   房七姑接口道:“沙天放,你往这边走,打算到哪儿去?”   沙天放不高兴地道:“老夫要上哪儿去,你们管不着。”   彭二姑一肚子的怨气,可找到发泄对象了,她恶毒地咒骂道:“你这老不死早该连手也打断,就作不了怪啦。哼哼!我非打断你双手,挖了你那只独眼不可!”   别的还可以,但提到“独眼”这话,沙天放登时被她揭了疮疤,心头暴怒。   他更不打话,狂笑一声,右手一按地面,整个人“呼”的一声就飞起来,又快又高。   这一下好像是打算越过两女,冲入院内。   彭二姑、房七姑齐声一叱,提气疾纵。两人一左一右,向空中的沙天放夹击。   三道人影在半空中碰在一起,笛影如山,剑光如雨,把沙天放人影笼罩住。   他们都在半空中停了一刹那,而在这刹那间,双方以近身肉搏的奇巧招数拼了五六招之多。   人影倏然分开,分作三个方向一齐坠地。沙天放一屁股坐在地上时,身子向前一翻,咕咯咯从两女之间滚了过去,坐起之时,比两女更近院门。   在那空中拼搏的一刹那间,房七姑最后是被沙天放一掌推开,飘坠地上。   彭二姑却是连人带剑被沙天放一掌劈落。她跌坠之时,身形已失去重心,结结实实地摔在石板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   房七姑目光向她扫瞥而过,已发现彭二姑凶多吉少。   更使她震惊的是沙天放使出怪异身形,就地疾滚,反而把她逼向外面。换言之,她想进入院子的话,非闯过沙天放这一关不可。   沙天放退后少许,坐在步无影尸身旁边。   他拍拍步无影的面颊,道:“哎!你这样的一条好汉,想不到死在妇人手中!”   房七姑疾跃过来,但她却有着计穷力竭之感。这是因为沙天放背后就是那道院门,她想从他上面跃过,绝无可能。   看他一照面间力敌两人,还能击死~个,还抢到地利。这等功力,只怕除了幽燕王赵魔音亲自出马,别人已无能为力了。   房七姑怔了一下,才道:“你看不起我们妇人是不是?”   沙天放抬起头,冷冷地看她一眼,道:“你没死在老夫掌下,并非你本事高,而是运气好,你恰好在老夫右边攻来。老夫右手刚刚发力撑起身形,是以功力较弱……”   他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稀疏的牙齿,更添几分丑陋,又道:“你不服气就再试一下,包你变成一具死尸!”   他不是说大话吹牛皮,这一点房七姑知道,因为一则他已表演过绝世功力;二来他昔年乃是与幽燕王赵魔音齐名的人物,武功别创一格,如今也可以算得上是“宗师”的身份了。   房七姑迅速地衡佑一下大势,马上看出有一点很奇怪,当下问道:“沙天放,你分明不想我动手送死,为什么?”   沙天放道:“你长得漂亮,所以我不忍心吧。哈……”   他吃完豆腐,声音一沉,冷冷道:“去把赵魔音叫来。你的用处,就是可以替我跑腿送信。”   房七姑微微一晒,道:“你要我走开,让你自己留在此地?”沙天放道:“怎么啦?老夫有所行动之时,你阻止得了么?笑话……”   房七姑道:“你才笑话!活到将近一百岁,还赤身露体地站在女人面前,羞也不羞?”   沙天放低头一看,上身没有衣服蔽体已无疑问,下身的那条裤子手孔百洞,简直破得不成样子,蔽体的功用根本就不存在。   他的形状十分不雅,可是老有老的好处,那就是涉世已深,面皮较厚,遇上尴尬的场面不会张惶失措。   他只简单地道:“你先给我弄条裤子来!”   房七姑虽然也在风尘中打过滚,但她却向来守身如玉,这等阵仗终究见得不多。那沙天放老先生不在乎,她可就在乎起来了,玉面一红,“呸”了一口,眼光忙忙移到别处去。   沙天放哈哈一笑,独眼中射出得意的光芒,道:“你这个女娃娃已经算得是很大胆的了,不过如果你不快去替我老人家找条裤子穿,说不定还有更不雅观的样子,你怕不怕?”   房七姑啐他一口,骂道:“下流,不要脸!你这把年纪简直是活到狗身上去了。呸!真不要脸。”   沙天放更为得意,道:“好哇!你不怕是不是?我老人家就变个戏法给你瞧瞧,让你开开眼界。”   事实上他双腿残废,跃坐地上,说他不雅观,亦不是到了那种不可开交的地步,况且他一头污乱的白发相当地长,亦可以用来掩盖一下,不过那样一来,他的行动自然就更不方便了。   说到“变戏法”,房七姑不是小孩子,如何不懂他话中之意?登时又一阵面红,退了两步。   她实在招架不住这个老不羞的下流招数,但又不能转身离开,心中只好祈祷幽燕王赵魔音快点来到,解救她这个僵局。   沙天放突然双手一撑他,身形“呼”的一声退飞入院落之内。   房七姑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睛都急红了,压笛疾追,口中却不敢喝叱。   她身子才扑到院门,已见那沙天放身子落在两棵躯干笔直的木兰树边。   他双手一分,宛如大鹏展翅,轻响两声,那两棵有鸭卵粗的木兰树已经断折。   沙天放手法极快,双手分别施为,一眨眼间已将枝叶去掉,并且斩为六七尺长的两根拐杖。   房七姑猛一沉真气,身形落地,钉住在院门门槛间。   她已知道这个老怪人的用意,敢情是弄两根拐杖,以便行动。   像他这种武功绝顶之土,根本用不着练习,随手施展使用,这两根拐杖就眼长在他身上的双腿一般。但可怕的事情马上出现了,刚才沙天放是盘腿而坐的姿势,所以还不十分难看;如今成了站立姿势,试想一个大男人光着屁股,够多么不雅!   房七姑看他一夹拐杖变成站起的姿势时,马上又往后退,口中连连地呸他。   沙天放高兴得嘴巴合不拢地在院内转了一圈,便“走”出院外。   房七站心一横,不再躲避他,怒声道:“沙天放,你毁损本宫的宝树,十条命也不够抵偿!”   要知这森罗宫既在沙漠中,又藏在地底,虽有甘泉,但草木仍是难以茁长。院落内的寥寥几棵树和竹子,乃是森罗宫的宝贝,日日有专人伺候灌洒,还要用灯烛去照射。几十年下来,活的也不过这么几棵,因此,房七姑的心痛和愤恨可想而知。   沙天放道:“你发什么脾气!我沙天放如果能毁了你们森罗宫,只有痛快,绝不后悔,可惜这个地方弄得太结实。”   房七姑一听也是道理,人家早已豁出性命,哪里还在乎多加一项罪名?沙天放又道:   “你不去叫赵魔音来,留着无用,小心了。”   说到末句,只见他左拐一点地,有拐平举直指房七姑,身形电急射去之际,看来简直人拐合一,大有雷厉风发的气势。   他的气势凌厉无匹,拐杖距房七姑尚有十多尺之遥,劲锐的风力,如刀剑,又如惊涛骇浪,已袭至房七站身上。   房七姑金笛上已运布真力,迅扬封架,一面脚踏九宫,向左边游去。   金笛突然发出高低清浊等等不同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时,叫人形容不出那像是什么声音,可是偏偏又能够—一听出各个单独的音调。   这种奇异的感觉,连有“宗师”身份的沙天放,也为之一怔,集中的心神竟不觉分散,以谛听这种从来未听过的声音。   房七姑在这一丝空隙,已施展奇妙步法,忽然一旋身,绕到了沙天放背后。   这时笛声已消歇,可是劲厉震耳的笛风,已攻到沙天放背后要穴。   沙天放喃喃骂一声,头也不回,右拐向后一挑。   “蓬”的一响,房七姑连人带笛被一股强劲无伦的无形潜力,震退了六七步。   沙天放“涮”的一声跃起丈许,半空中滴溜溜转个身,“呼”的一声快逾闪电向她扑落。   他双拐如封似闭,又像是左右抽扫,究竟是攻是守,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房七姑挥七情笛应付时,又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   谁知这回沙天放的双拐毫无迟滞,其中一支不知如何从笛影中扫了入来,“啪”的一声抽中房七姑肩背。   她“哎”地叫了一声,一跤跌倒。身子碰到地面时,又发出“砰”的一响。   沙天放左拐点地稳住身形,右拐伸到房七姑面上,拐尖堪堪碰到她的鼻子。   一股强大沉重的力道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加之肩上那阵刺骨的火辣辣的疼痛,使她哼也哼不出一点声音。   沙天放独眼中凶光闪动,冷冷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真是不自量力,你死得不冤吧?”   可怜房七姑哪里能够回答?她心中虽想从左右两侧滚动避开敌拐的正面压力,但四肢百脉的力道全然用不上,连声音也发不出。   她感到一种快要活生生闷死的恐怖,而最可悲的是她纵然想投降,或是贿赂对方饶命,也没有机会。不能发出声音,那就一切就完蛋了。   “老夫向来没有怜花惜玉之心,再说你今日是自寻死路,埋怨不得老夫手辣!”沙天放话声一歇,拐杖向前一送,施展杀手。   他拐上的如山力道陡然化为细细的极尖锐的一股真力,宛如锋快长剑,透心刺去。   他力道乍变的这一瞬间,房七姑娇躯猛滚,正像是被勒紧的快马忽然松了缓,那匹马便弹了出去似的。   以沙天放这等人物,拐杖去势也来不及变化了,“哧”的一声响处,房七姑左肩已冒出鲜血。   事实上他的拐尖并没有触及房七姑的皮肉,两人相距最少还有~尺左右,可是拐上劲力竟尖锐如真剑,把房七站肩头扎穿了一个洞。   沙天放冷笑了一声,望着已忍痛跃起站在他对面的房七站,道:“老夫第一次使用此拐,到底不能得心应手,给你逃了一命。”   房七姑虽是痛得发昏,并已还感到鲜血从伤口涔涔流出,但她心中却只惦着一事,为什么老王将赵魔音还不及时赶到?错过了现在这个机会,可就不容易抢占有利地位以堵截沙天放加害公孙元波了。当然这也是因为沙天放和赵魔音已是同级人物,所以才要顾虑到各种环境条件。换了别的人.赵魔音随手就可制服,何须伤脑筋?她不但能分心想到赵魔音。还能够回答沙天放,缓缓道:“我的性命们搜在你手中,谈不上逃了一命,只不过证明了你低估我的造诣而已!”   沙天放道:“你错了。老夫平生出手对付小辈.一击不死,就得等下次碰到才出手。”   房七姑大感意外,愕然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沙天放不悦道:“你说老夫说谎么?”   他分明是老派的人物,对“‘说谎”或“暗袭”等十分鄙视,不似时下江湖的风气,对这些做人的道德已经看得很淡漠,甚至嘲笑那些守着规矩的人。   房七姑眼中露出肃然之色,道:“不,我不是不信,只是不敢相信运气这么好而已。我可以包扎一下吗?”   沙天放道:“随便你,可是不准在这里包扎。快快去把赵魔音叫来,就没有你的事!”   房七姑咬牙忍着疼痛,她已把七情笛抽回腰间,腾出手来按住伤口相应的血脉,使鲜血不再迸流。   她道:“好!反正我不是你的对手,违拗既不行.守在此地再无用处……”   “那么你动身呀!”沙大放独眼一瞪,不高兴地说道:“光说不练,我最讨厌这类人。”’房七姑道:“我只有一个疑问问您请教,问完就走!”   “好吧!”沙天放不耐烦地点点头。   “你和老王爷虽是同时代的高手,昔年的声名也差不多,但事实上你比老王爷还是略逊一等,况且体双腿不便,又要打个折扣。”   “那便如何?”沙天放声音中隐隐含着怒气。   房七姑道:“你一直急于要我把老王爷找来,此举与常理有违,敢问其故安在?”   沙天放冷冷凝视着她,过了一会才道:“今日之我,已非昔日之我,时、地、人三者都有变化,赵魔音岂有必胜把握?”   房七姑敛任行了一礼,道:“我懂与不懂、信与不信都不关重要,承你赐复,实是感激不尽,我这就去请老王爷来。”   她风度雅逸,言词得体,不但是个美人胎子,还有玲珑剔透的心肝。   沙天放心中起了一阵微波,目送着蹁跹的倩影飘逸地走出广场,以迄隐没,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从许多方面看,他的确比不上幽燕王赵魔音。像房七姑这种忠心的美女,他一辈子也调教不出来。   房七姑的背影刚消失了不久,沙天放独眼蓦地向右方射去,只见一个躯体肥胖、头大如笆斗的长衫老人,摇摇摆摆地向他行来。   这个肥胖大头的老人,好像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当沙天放目光到时,人家已经迈到广场当中了。   沙天放并不惊异,因为广场右方墙边有一口枯井,他自己亦是从此并出来的。   肥胖大头老人停下脚步,拱拱手,道:“天放兄,别来无恙。”沙天放独眼中射出又戒惧又愤恨的光芒,道:“赵魔音,咱们终于又有一拼的机会了,你想不到吧?”   赵魔音巨大的头颅一晃,仰天笑道:“沙天放,今日之战早已在本人算中,你信是不信?”   沙天放道:“我不信!”   赵魔音道:“本人平生说话,从无一字虚言,沙兄敢是忘了?”沙天放道:“话虽如此,但你如何能算到今日之战?”   赵魔音道:“昔年沙兄你失手落败之时,本人就作过预言说,沙兄若能在我三光狱中熬过二十年不死,便一定有与我再决一死战的机会……”   他停歇一下,又道:“而且这一战,你赢面较大。这话沙兄恐怕也觉着难以置信?”   沙天放果然惊疑寻思。他当然知道赵魔音的脾气,这个在武林中能够称“王”的人物,的确平生不说一个字的虚言。   他指出有决斗的机会,也还合理,可以置信,但是说到他沙天放赢面较大,那就连自己也觉得不容易相信。   几十年前,赵魔音的武功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就算这么久以来他毫无寸进,沙天放也不敢说赢得他,何况他一直没有丢下过武功,岂有不更为精进之理?再说赵魔音已是“宗师”身份之人,自创了不少神功绝技。   到了他这等境界的武功,已入最上乘阶段,别人纵有成就,尽管路数不同,但最多也不过和他扯平,要胜过他,岂不是达到了成仙的阶段?总而言之,沙天放无法置信他这话,当下怪笑一声,道:“赵魔音,也许你脾气已改,反正我老沙万万不敢相信我赢面较大的话。”   “信不信由你。”赵魔音说,“你近年来功力精纯到什么地步了?本人要试一试!”   沙天放沉吟道:“你二十年之说果然很有点道理,我老沙几乎挨不过二十年,这倒是千真万确的。”   他凝视着对方,心中泛起了佩服、害怕、仇恨等种种情绪,其中就是缺乏必胜的“信心”。   赵魔音也在测度沙天放眼光中的含意,迅快加以分析,口中徐徐道:“沙兄,我很了解你,甚至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些,你信不信?”   又是“信不信”,沙天放摇摇头,心想:“他的古怪最多。听说头大的人比较聪明,他的头比谁都大,所以他很喜欢想这想那,一定是这个缘故吧?”   “我不信!”沙天放还是回答了。他也不急于动手,越有时间观察这个几十年未见过面的强仇大改,越是有益无害。   几十年来,他被囚禁在三光狱中,赵魔音却一次都没有来瞧过他,想起来真是使人恨得牙痒痒的。但赵魔音却可以在暗中观察他,又可以命专门送饭菜的申四姑回去报告一切细节。   无论在哪一方面,赵魔音都占了上风,但这阴险的老家伙却说他赢面较大。他气得“哼”了一声,说道:“我对自己的了解当然比你深。难道这世上也有人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么?”   赵魔音道:“本人倒没有。”   沙天放气得一顿拐杖,就像是双足完好的入气得跺脚一样。   拐尖碰到石地,竟发出金石相触的鸡然之声。他内力之坚锐强劲,可想而知。   他厉声道:“这是什么话?你没有,我有。哼!赵魔音,你未免自视太高了。”   赵魔音缓缓道:“别发火,好不好?你要知道,敌人往往比你更了解自己,而本人是你的头号故人。你既非泛泛之辈,我焉能不了解你?”   他几句话就把沙大放说愣了。这话真是一点不错,谁能比敌入更了解自己?当然是势不两立而又手段极厉害的敌人。怪不得数十年前决战之时,看看被他所制,简直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又传入沙天放耳中:“沙兄!你当年修习外门魔功,虽然还不算得是此道中最高明的一位,但你走的是威猛神速的路子,来如雷霆狂飙,去如鸟飞鱼遁,因此,在炼成外门魔功的几个人当中,你却是最令人震慑畏怖的一个。”   沙天放专心地聆听,深感这赵魔音的话极有份量,一个字也不能漏掉。不过他的声音却出奇地柔和,纵是遭逢奇祸心神震骇之人,听了这般声音,情绪也能够平复下来,甚至迅即恢复常态。   这一点相当奇怪,他为何不施展种种谣惑心神的声调?那是他最擅长的魔功,向来是天下无敌。   不过沙天放无暇顾到这等小节,目前要赶紧知道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究竟是怎么一个样子?有什么弱点?赵魔音宁恬柔和的声音,徐徐送入耳中,他说:“任何人在三光狱中,有饮有食,每天又有送饭菜之人说上几句话,纵是囚禁一辈子,也死不了,亦不至于精神错乱。但你向来是犹如雷霆迅掣、去来无踪之人,却被局限在那种地方,你暴烈的性子以及向来强于任问人的心猿意马,足可以制你自己死命了。”   这一番话慢慢说来,费了不少时间,但沙天放却一点也不觉得他罗嗦。凡是言之有物、又与切身利害有关的言语,谁也不会感到冗长不耐。   “怪不得赵兄你定了二十年的期限。”他客气得多了,称他一声“赵兄”,又说:“我老沙二十年没死,你为何还让我活下来?”   赵魔音笑一笑,应道:“我向自己挑战呀!正因为你挨得过二十年之后,一旦有决战机会,你赢面会比较大,所以我也在等这么一天,看看究竟你的赢面在哪里?是不是如我所料想?我能不能过得此劫?”   这些答案,沙天放全然无法提供,便问;“现在你已找到答案没有?”   赵魔音又咧开大嘴而笑,肥厚红润的嘴唇直抖,看来一团和气,怎样看也不像是平生杀人无数的老魔头。他缓缓地道:“多少有了一点谱儿。沙兄,你的赢面果然不出我所料,是在于‘环境’,而不是你本身的功力精进。”   沙天放可不能不服气了,若不是有所依恃,岂敢三番四次催房七姑把他叫来?他们一点就透,无须细说。   沙天放承认道:“对!你现在万万不敢施展你的‘声闻神功’,除非你决定让公孙元波与我老沙同归于尽。哈哈……你不敢施展看家本领,我老沙对你何惧之有?”   他的桀骜得意之色,与赵魔音眉宇间隐隐泛起的忧色,恰成强烈的对照。   赵魔音虽然看起来难掩忧色,但他的声音仍然宁静柔恬如故,甚是悦耳。他徐徐说道:   “沙天放,想你也是一代高手,武功卓绝,世上少有抗手之人。今日你若是利用小徒性命,逼我不能全力出手,甚或是伤了小徒性命的话,于你我都没有好处。   你再想想看,是也不是?”   沙天放瞪目而视,半晌才道:“奇怪?赵魔音,你好像改变了脾气?从前你不尚空言,说打就打……古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的脾气不会改变,这里面必有莫大的阴谋,将对我大大地不利。”   赵魔音话声舒徐如常,道:“假如我有阴谋对付你,也不足为奇。我决不能束手任你宰割的,对不对?但可惜的是我目前还想不出可以对付你的方法。”   他略略停顿一下,又道:“不错,我正在争取时间,看看你那边可有空隙可乘。若有的话,老实说我绝对不会客气。”   沙天放仰天大笑,道:“你当然不会客气,哈哈……谁想得到幽燕王赵魔音也有发出哀鸣的一天?哈哈……”   赵魔音道:“沙天放,你利用我投鼠忌器的窘境,逼我不能全力出手,这策略无可厚非。可是你亦无法杀得死我,对不对?”   沙天放点点头,坦然承认。   赵魔音又道:“假使你利用这等情势加害小徒性命,后果如何,你自己晓得,老实说你一定难逃我的报复。换言之,你的性命只换了小徒一命而已,对不对?”   沙天放道:“对极了,我正有此打算。”   赵魔音道:“你认为划得来么?”   沙天放道:“当然划得来。你出道成名近百年之久,这公孙元波可是你第一个公然承认是你徒弟的人,可见得传人难得,像这种杰出英才,你一辈子也不过找到了一个。嘿嘿,赵魔音,我老沙如果能取他性命,比杀死你还划算,你~身所学将成绝响,老境凄凉,哈哈……”   话说到这里,已经明白不过。他沙天放的报复手法,就是要杀死公孙元波,让赵魔音永感痛苦!   赵魔音一面听他说话一面叹气,不知何故,连他的叹气声也是那么的柔和悦耳,踉普通人的叹声不一样。   沙天放突然十分惊讶地用力瞪他一眼,厉声道:“赵魔音,你为何露出疲惫之色?”   赵魔音摇摇头,道:“你也看出来了?”   沙天放道:“当然啦,你当我是什么人物?”   赵魔音道:“也许是我太老了的缘故。”   沙天放道:“胡说,你三五十年之内还死不了。”   赵魔音道:“我的肉体还能存在,但我的心已经老了。”他还用手指指自己心窝,道:   “我已厌倦了这种报仇雪恨的事情。   你想想看,咱们活着多无聊?”   沙天放恨声道:“我才活得无聊,在三光狱中,过着比猪狗不如的日子。几十年来我日夜想到你,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你倒会说风凉话。”   赵魔音道:“我不是劝你放弃仇恨,你别误会。我只说我自己活得无聊。沙兄,咱们目下若是重入江湖,能够晓得咱们声名之人,已经没有几个了。唉!不论是虚名也好,是功夫也好,都是一场幻梦。”   沙天放用力地摇摇头,坚决地道:“你纵然说得天花乱坠,也休想骗得过我,你分明在施展某种阴谋。”   他右手的拐杖在空中画个圆圈,接着拐尖从圆圈中点出,“嗤”的一声,一股锐利如刀剑的潜劲,遥遥袭射寻丈外的赵魔音。   赵魔音一挥手,袍袖飘扬,卷出一阵洪洪烈烈的风声,抵住沙天放这一记远攻。   他们随手施为,虽然是挨上了就不死必伤的重手法,却还只是点心,不是正菜,用意是加强语气,并非真拼。   沙天放接着又道;“你~定是在等候援兵,我有没有猜错。”赵魔音笑道:“等候援兵?沙兄怎会想得出这种话?咱们一旦出手,还有什么人能够介人插手?”   沙天放道:“我若是知道,就不必伤脑筋了。”   赵魔音道:“沙天放,我不想杀死你,但也不能放你走。”   他的话声忽然变得十分冷漠,但强劲震耳,跟刚才的柔和悦耳大不相同。   他们之间的情势显然有了剧烈的变化,但沙天放却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也好,干脆拼死一战,早点结束了这个对峙之局。反正这是免不了的。”沙天放转罢念头狞笑一下,他岂肯被囚多年之后,就此善罢甘休!   只听赵魔音道:“沙天放,你猜得不错,我的确在进行着一个计划对付你,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我不曾承认,这一点本人深表歉意。”   他弦外之音,分明是表示这个计划已经成功,才会主动地承认。   沙天放心中恨得难以形容,他万万想不到以赵魔音的身份,也会瞪着眼睛说谎,这实在太想不到了。   既然人家阴谋成功,则他无疑已陷于不利形势,所以他嘱咐自己切忌冲动出手,务须探明隐秘,看看有没有法子补救,便狞笑道:“哈哈!赵魔音,到了咱们这种地步,拼斗之时当然连心计也给算上,你用不着抱歉!”   赵魔音道:“沙兄的想法如此洒脱,可见得武功境界又高了一层啦!咱们有点年纪的人,怕的就是食古不化,永远抱残守缺地应付日新月异的事物。”   他说得更洒脱更开明,可见得他的确能够接受新的观念,并没有老朽。   沙天放心头一震,自己寻思道:“他能这样说,自家必能做到,但我呢?我何尝改变了丝毫!”   赵魔音的声音又响起来,传入他耳中:“既然沙兄不是老顽固之辈,那么我就命小徒向你请教。若是从前,此举定会被沙兄认为瞧不起你。其实呢,年轻的~辈虽是功力火候欠纯,但血气方盛,身强力壮,也有他的长处,不一定就不如咱们。”   “吓?你的徒弟?”沙天放又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老魔头除了公孙元波之外,还有徒弟。既然敢命此徒出战,可知这个门人必能继承他衣钵了。那么,今日纵然能害死公孙元波,这老魔头受的打击还不算太大。   “你的徒弟是谁?”   赵魔音摇晃着特别巨大的脑袋,满面得意之色,傲然回答:“公孙元波呀!除了他还有谁?”   “什么?”沙天放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公孙元波明明是在修炼无上玄功的要紧关头,动辄有丧生之祸,如何能够出战?若是他能出战,则可以威胁赵魔音的形势已消失,今日必定难逃杀身之祸了。   “我不相信,你叫他出来给我瞧瞧。”   赵魔音仰天一晒,道:“好!元波,出来见过沙天放兄。”   院门内传出雄壮呼亮的应声,接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大步行出来。他只穿着紧身衣裤,没有外衣,所以围扣在腰间的缅刀,不时闪耀出光芒。   “晚辈见过沙老前辈。”他躬身行礼,温文尔雅中掩藏不住飞扬的豪气。   “你真是公孙元波?”   “晚辈正是。”他定晴注视沙天放,眼中有着觉得好笑的意思,“沙老前辈何故见疑?”   沙天放道:“你不是以速成之法修习赵魔音的玄功么?如何能在这刻回醒出来应战?”   公孙元波道:“这个晚辈歉难奉答,因为晚辈亦不明白是什么理由。”   沙天放斥道:“胡说!”但他看了公孙元波的神色,却不能不相信这些话并无虚伪,暗自忖道:“唉!赵魔音行事向来诡秘莫测,果真难缠得紧。我枉自潜修了几十年,也忍熬了几十年的无边寂寞,到头来还是一败涂地。”   公孙元波凛然道:“沙老前辈,晚辈的话信不信由你,但请你客气一点,别侮辱我的人格。”   沙天放除了强词夺理之外,实在无话可说,不禁一阵狂怒攻心。   公孙元波全神贯注在这个白发老人身上,他深知这沙天放既能与师父赵魔音颌顶,手底玩意儿一定含糊不了,比起他平生所遇的大敌都强胜得多,可以形容为最危险的敌人。   只见沙天放右手长拐缓缓提起,拐尖已离地两尺。他的身形仍然直直地挺在空中,只靠左拐点地支持,但身子重心却不移向左方。乍看极像是那支左拐深插于地内,故此可以让他身子挂在上面似的。   他的右拐渐渐向前提起,动作不快不慢。   赵魔音呵呵笑道:“元波,你可开了眼界啦!这是外门魔功中的极上乘心法,等到拐尖指向你身上要害时,劲道激射,有无坚不摧之威,称为‘霹雷魔针’。你试试看如何才可抵御得住……”   他竟不指点破解之法,可就连沙天放也觉得奇异不解。公孙元波尽管感到迷惆,但他气概凌世,胆力强绝,丝毫不惊,迅即自拟抵御之法。   沙天放拐尖已平举遥指公孙元波,催动魔力,一股坚锐劲道挟着裂帛刺耳的声响,疾袭敌人。   公孙元波缅刀已掣在手中,一招“云破月来”,刀锋直劈那股劲道,口中同时发出一声长啸。   这阵啸声并没有奇特之处,但对随声落,势道顿时增强十倍不止。   刀锋在电光石火之际劈中了“霹雷魔针”的坚锐力道,两人相距丈许之远,却同时身形一震,各自退了一步。   沙天放瞠目瞪视,凶光四射,满胸尽是疯狂恶毒的情绪,心想:“嘿嘿!该死的老天。   这个大孩子才炼了几天武功,居然就能够挡住我聚集平生功力的一击。连这大孩子也杀不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沙天放真是万分忿激,气得几乎自戮。   但公孙元波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将作更凌厉的一击,当下加倍地严阵以待。   他的信心已经坚强得如万里长城,暗想:“本门‘声闻神功’中的‘诸天妙音’,一佩之威,神奇莫匹,毫不困难挽抵住了他的‘霹雳魔针’,而这还是我第一次施展呢!再熟练一点的话.说人定还有余力反击。”念随心已动.忽然想到为何不作先发制人之计?趁沙大放还未二度出手,先行施展“诸天妙音”又如何呢?他猛催玄功,仰天发出长啸,手中缅刀自然而然地遥遥攻出一招“千里迢迢”,对风电扑沙天放身上;这一股刀风得利“诸天妙音”神功之助,锋利凌厉得宛如有形之物。公孙元波自己当然觉察得出这一点,但感刀势畅顺,得心应手,尤其是“信心”倍增,更助长了这一击之威。   沙天放厉叱一声,身子一耸,升起数尺,双拐趁这时交叉疾戳,“嗤嗤嗤”一连七八声。   他双拐拐尖所发出的真力有声无形,可是任何人都可以从空气的震动中感觉出它的存在,而由于“劈啪劈啪”的裂帛刺耳声,使这感觉更为真实。   眨眼间,两股强劲无伦的真力撞上了,先是“蓬”地震响,双方身形都摇晃一下。   沙天放分出一拐点地,另一拐遥指公孙元波。刚才所发出的力道仍然存在,他拐上还源源激射新的真力以作支援。   公孙元波也是如此,他的缅刀作出遥劈之势,虽然不曾真个劈出,但啸声挟着刀风一阵阵地涌出。   双方对峙了片刻工夫,公孙元破口中啸声突然转强,人随声起,像大鸟般飞上两大高的空中,接着掉头下扑,刀光暴盛,宛如银河倒挂,向沙天放头顶冲泻落去。   他刚才出手先攻,唯一的优势就是可以主动变化,或进攻,或退避。现在他采取攻势,人如飞鸟,刀如掣电,直有摧山裂石之威。   他心中的舒畅欢快难以言传,这~招完全是顺乎自然施展出来,暗合天地之奥机,身心同时受到感应,所以在招式上显现的是凌厉无匹,在心情上则是舒畅甘美,一点也不必掺假人力。   这一门“驭刀”之术,古时候的剑仙大概就是这样。“感谢老天,也感谢师父,我竟达到了这等境界。”他想。   事实上他灵台空彻玲珑,尽管念头闪掠,但这不过是心湖中无数涟漪中之一而已!他还能同时控制自己的种种念头,一点也没有妨碍。   因此他刀势到达沙天放之时,仍然想到京师里东厂的三大高手之首三宝天王方胜公这个人;“方胜公能不能抵挡得住我这一击之威呢?”   耀目的刀光闪电般落下,沙天放双拐连环抽扫,手法奇奥无比,都击中了刀光。   公孙元波被强逾山岳的真力震得退开六七尺,飘然落地。   却见沙天放也退了七八尺之远,仍然屹立,可是身量却好像矮了许多。   公孙元波旋即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敢情他的这一击,沙天放虽然以绝顶外门魔功抵住,但双拐都被他刀锋扫断了一截。本来各有六尺来长的拐杖,现在只剩下五尺左右,难怪沙天效显得矮了半截。   赵魔音道;“元波,等一等。”   公孙元波煞住出手之势,道:“师尊有何吩咐?”   赵魔音道:“你已经赢啦!”   公孙元彼应道:“是!”但他心中却不明白师父的真正意思何在?赢了便将如何?可以就此罢手了么?在他眼中,对面那个形状凶恶的白发老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他浑身衣服破碎不全,简直和裸体没有分别,使人联想到凶恶的野兽。杀死一头恶兽,谁都不会感到不忍。只不知师父有何打算?看沙天放这种人,绝对不是会羞愧自尽之辈。如果放他一条生路,势必成为极可怕的仇敌。   沙天放两眼发直,形状显得更为凶恶,嘴巴里喃喃道:“是的,他已经赢啦!哈哈!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孩子,竟把我老沙击败了!”   这一刹那间,数十年被囚的无边寂寞与孤独,一下子涌上心头,好像重新再经历了一次似的。   他难受得想叫,也想大哭一场,但两者都办不到。岁月去无声,他已经是垂垂老矣,不能够再度忍耐几十年了……“赵兄,你这个徒弟,”他问,声音已大见平和,“你怎样调教出来的?”   赵魔音答非所问,道:“沙兄,如果当年你不是被困敝宫的三光狱,这几十年你想干什么?”   沙天放一愣,道:“我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这等问题?尤其是当他被囚之时,心心念念只在如何脱身逃生,哪里会想到别的?赵魔音沉声道:“那么我告诉你,你若不在此地,老早就骨化飞灰,形神不存了。”   沙天放一怔,道:“这话怎说?’”   “孤溪庙的幻天君你没有忘记吧?”   “我当然不会忘记这老王八,”沙天放道,“他怎样了?”   “幻天君当年曾经公开说过,第一个要杀之人是你沙兄,”赵魔音道,“第二个敌人才是我。这话你听人说过没有时“有呀!”沙天放爽快回答,“但我也知道他出不了孤溪庙一步,除非我送上门去。哼!我会自己送上去挨宰吗?”   赵魔音道:“等一等,幻天君他所以不能出孤溪庙一步,为了什么缘故?”   沙天放有点不耐烦地道:“他被自己誓言所限,谁不知道?”“这就对了。”赵魔音说,“他只是被誓言所限,并不是真的不能离开孤溪庙。所以你如果不是被敝宫所困,老早就死于幻天君的‘十八般兵器’之下啦!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沙天放道:“我不相信。幻天君这个人向来言出必践,岂有自食誓言之理?”   赵魔音第~次况下面色,不悦地道:“沙兄,你敢是认为我赵魔音说假话么?”   沙天放连忙道:“我也没有这个意思,你别误会。”他不是畏惧,而是深知赵魔音决不会撒谎,所以必须澄清这个误会。   “那么我告诉你,”赵魔音严肃地说道,“幻天君在十年前已经离开了孤溪庙,踏入江湖,查访你我的消息。”   沙天放愣了~下,才道:“他……他真会这样做么?”   “唉!沙兄,也许是他的誓言已经失效,又或者是他昔年在洞庭湖边那~场决斗中,和我一样身负内伤,所以施放这个烟幕,作为他不入江湖的借口。”赵魔音寻思了一下,又说道,“我认为后者更可能些,但他一定不会承认的。”   沙天放道:“听说你和浮尘子在洞庭之滨与那幻天君决斗,浮尘子落败身亡之后,由你出手击败了幻天君,是也不是?”   “不错。”赵魔音点点头,道,“我和他拼斗了三天三夜,兵刃拳脚和内功全都比过,最后他突然遁走。其实我已力竭负伤,根本不能追赶…”   沙天放遗憾地道:“可惜我赶去时已经迟了~步,只见到不少断折的树木和脚印。后来我听说幻天君被誓言禁出孤溪庙,我就乐得自在,当然没有去找他了。”   公孙元波听到这里,已知道这两位当代老前辈异人口中的“幻天君”,必定是极厉害的人物。他真想插口问一问这个人现下死了没有?他擅长的“十八般兵器”又是怎样的一宗绝艺?赵魔音说道:“沙兄,你几十年来一直消息沓然,所以幻天君才一直不出庙门一步。他消息之灵通,你做梦也想不到的,不管你在天下任何一个角落出现,他马上就会知道,你信不信?”   沙天放嘲声道:“我若说不信,你又说我认为你说假话啦!”赵魔音这回并不动气,说道:“我告诉你吧,幻天君派遣他座下大弟子为官家效力,所以耳目之灵通,出乎你意料之外!”   公孙元波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师父,幻天君的大弟子是谁?”   赵魔音道:“就是东厂三大高手之首的三宝天王方胜公。”   公孙元波“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他!只不知道这回师父你的踪迹,会不会被他察觉?”   沙天放瞪大眼睛,他不明内情,是以略感迷惑。   赵魔音把公孙元波的事情扼要地告诉沙天放,之后,才回答公孙元波的话,说道:“他迟早会查得出来的,因为本宫的黑令旗曾经骇走了毒手鬼姥霍三湘,方胜公只要找到她,就不难问出内情了。”   “这样说来,”公孙元波不禁担忧起来,问道;“幻天君可能会到这儿来寻仇,会不会呢?”   “当然会啦!”赵魔音说,“这便是我何以几十年来不许任何踏入我这片沙漠之人生还的理由了。我这森罗宫的秘密,~直是这样保持不泄的。连幻天君也只知道我住在玄天古战场森罗宫中,却一直不知本宫的地点……”   公孙元波忙道:“但至今还没有人生出本宫禁地呀!燕云十八铁骑一个活口都没有了,谁能泄漏这个秘密?”   赵魔音道:“燕云十八铁骑在本宫附近做案,所有的人全部失踪,方胜公必定会派高手前来侦察的。总之,本宫的秘密已保持不了多久啦!”   这正是赵魔音老练之处,天下任何秘密都不会没有破绽线索。问题只在于有没有人追查发掘而已。那方胜公既然是幻天君的大弟子,奉命访查赵魔音等下落,一旦有了线索,绝不会错过。   沙天放也附和道:“对,对,这个秘密迟早会被拆穿。”   赵魔音道:“沙兄,我请问一声,你目下纵然离开了敝宫,打算上哪儿去?”   沙天放道:“我自有去处。你放心,饿不死我的。”   赵魔音道:“好吧!我不问也行,但我却担心你的踪迹被方胜分发现。他主持东厂多年,势力遍及天下,实是不可轻侮的人物。”   沙天放冷冷道:“这是我老沙自己的事,用不着你费心!”   他们本已谈得好好的,沙天放突然态度变化,十分的冷漠,叫人猜测不出他。已意为何有此剧变。   公孙元波更诧异的是赵魔音居然对此毫不介意,他面上仍然堆着笑容,道:“沙兄,你若是执意坚持,我也不多说了,你请吧!”   沙天放和公孙元波都愕然地望着他。沙天放把一络白发甩到脑后,问道:“赵魔音,你说什么?”他根本不能相信,所以问得更为无礼。   赵魔音道:“让你走路呀!”   沙天放道:“你把我关了几十年,现在却让我走?”   赵魔音道:“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是你得罪我,但以你的身份,罪不至死,所以只好把你关起来,免得泄漏我的秘密!”   沙天放仍然听不懂,问道:“现在你已不怕秘密外泄了么?”赵魔音道:“现在的情势是反正保持不住秘密,所以你这方面已无关紧要了。”   一声玉磐脆响从轿子里传出,整队人马都迅即停住,寂然无声。   这队人马共计是一顶软轿、两名彩衣侍婢、四名白衣小婢、三名衣饰整齐的中年人和六名携带着箱箱等行李的壮汉。   层峦叠蟑的黛绿山光围绕四周,远远近近的树木或石头,都隐隐具有灵秀之气,与别处的山色大是不同。   初春的寒风吹过,那些壮汉都不禁缩起脖子,但那彩衣白衣六名牌女以及三名中年人却全不在乎。事实上,他们身上的衣物却都略嫌单薄。   他们停步在山阳的一片平坦草坡上,一些翠鸟在附近的林子上啼啭,景色清幽得沁人心脾。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右方靠山崖边的一方大青石,石上有个白发垂肩的老人盘膝端坐,他身边放着两根黑黝黝的拐杖。   他本是闭上眼睛,直到这队人马停留了一盏热茶时分,既没有人说话,也不走开,才徐徐睁目。   他独自一人在这僻静处打坐,已经是够奇怪的了,但他眼中那队人马更加诡异,那是一顶由婢女、管家、家仆簇拥着的软轿,带着箱箱行李,好像是大搬家,但搬家怎会搬到这荒僻的山里来?那队人马中突然有了动作,一个彩衣俏婢托着一个银盘,栅哪行到白发老人前面。   银盘内有一个精美的茶蛊、四盘果点。   悄婢含笑盈盈,行了一礼,道:“我家小姐拜上老丈,敬献香茗果点。”   白发老人冷涩地道:“老夫不认识你家小姐!”   悄婢道:“相逢何必曾相识?老丈来到这杭州西湖,竟然避开了无数名胜奇景,独自幽坐于北高峰后人迹罕至之地,必是当世的高人隐土,故此我家小姐略表敬意而已。”   白发老人道:“拿回去,别再来絮呱!你家小姐是不是东厂中人?”   彩衣俏婢露出惊讶神色,反问道:“老丈为何猜到东厂去了呢?”   白发老人冷冷一晒,道:“你们的气派,纵是当朝一品大臣也比不上。但这还不奇,最扎眼的是你们男男女女都身负上乘内功,那些携物负重的壮汉也还不如你们。手下如此,其主可知,因此,你们的来历便不难猜出了。”   彩衣悄婢摇摇头,道:“老大猜错啦!”   白发老人道:“老夫绝不会错,你家小姐认得我。不信你回去问一问,然后滚蛋!”   俏婢堆起可爱的笑容,道:“好,好,小婢回去问。我家小姐一定是和您见过面的。”   白发老人道:“没有,老夫隐遁之时,你家小姐还未出世。’悄婢讶道:“既然如此,她怎会认识您老人家?”   白发老人哼一声,道:“若然你不否认是东厂之人,我听说东厂三大高手中有一个女的,叫做无情仙子冷于秋,轿子里是不是她?”     第二十五章 镖局访旧     俏婢欣然道:“原来你老人家也知道敝上的名字。”她把银盘往前递去,又道:“老丈请用茶点。”   白发老人道:“这茶点里必有古怪……”   俏婢等的就是他这一句,立刻接口道:“假如没有呢?”白发老人道:“我是断断不肯试一试的。”   俏婢道:“那么我来试给您看,如果茶点内没有古怪,您老人家怎么说?”   白发老人愣一下,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丹枫。”她说,“在轿子边还有一个穿彩在的叫做紫云。”   白发老人道:“丹枫,我告诉你,你纵是试过这些茶点没有毛病,我还是不信的。你可能预先有了准备,例如服下解药等……”   丹枫仰天冷笑一声,道:“原来您老是怕被人下毒,那么小婢回会覆命就是。”   白发老人面色一沉,道:“你试试看能不能走出五步之远?”丹枫道:“哎!凭您老人家的身份,也会向小婢出手不成?”白发老人道:“老夫行事向来只凭意气,不讲究什么规矩.你不相信就试试看!”   他目露凶光,满脸杀机,一望而知,绝不开玩笑的。丹枫哪里还敢动弹,耸耸双肩,道:“好吧,小婢就站在这儿。”   白发老人冷冷道:“不行!”   丹枫讶道:“去也不行,站也不行,要怎样才行?”   白发老人道:“你跪下,双手托盘过顶。”   他的声音中含有强烈的凶悍猛骛意味,使人震慑胆裂。丹枫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这时却泛起了无力与抗之感,只觉得非服从不可,否则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当下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白发老人仰天狂笑,那边的大队人马个个震得耳鼓嗡嗡直响。   紫云向轿子说道:“小姐,丹枫干吗跪下了?”   轿中传出一阵清脆悦耳而又冰冷的声音,道:“那个老人姓沙名天放,乃是六七十年前有名的魔头。他的外门魔功走的是猛戾的路子,极为霸道,昔年已是宇内有数高手之一。如今他的魔功练得更是登峰造极了,所以丹枫为之慑伏,不足为奇。”   她几句话就把沙天放的神秘揭穿。虽然如此,紫云等人仍然十分忧虑一件事,那就是冷于秋虽然晓得沙天放的来历,也知道人家的武功造诣和路数,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抗争又是一回事。   冷于秋的声音又透出来,道:“这个老魔头重入江湖,恰巧又被我遇上,这也是天意如此。”   她没说出“天意”究竟是什么,但紫云却~听而知她决意出手一拼,不禁大惊失色。   “你犯不上招惹这个老魔星啊!小姐。”紫云连忙劝阻,“从前你供职东厂,那叫做没有话说,非拼不可,但如今你已辞了差事,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多管啦!”   轿帘忽然掀起,露出端坐在里面的人。她可真是绝世美女,玉面朱唇,云登雾鬓,一身白衣胜雪,远远望去,真像是仙子一般。   “我怎能不管呢?”冷于秋眼睛望着崖边青石上的沙天放,一面回答紫云的话,“我虽是退职的人,不负任何责任。但你想想看,我们到了任何地方,当地的文武官员都十分奉承巴结。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看在东厂的份上?”   紫云摇头道:“再过一阵子,人家看你不再回返东厂,就不会来伺候你啦!”   冷于秋微微一笑,心头泛起了富平侯徐安邦的影子。他已获三宝天王方胜公释放,像往常一般安然居住在京师。这是方胜公送给她的一件礼物。方胜公这人的了不起就在这里,任何安排都是恰到好处,叫人无法拒绝,更忘不了。   这件事她管定了。沙天放是多少年来三宝天王方胜公一再密令查缉的第一号人犯,可见得重要万分。今日既然遇上了,岂能袖手不理?“就算是我回报的一件礼物吧。”她想,“但这代价可能要我付出生命。唉!这件礼物未免太贵了一点。”   她浮现出一抹无人能懂的微笑,目光转到那三名穿戴整齐的中年人面上,只作了一个暗示。其中一个个子较高、眼光特别明亮锐利的中年人.便迅速行过来。   “属下杜心求候命。”   “谢谢你,杜三哥,待会我出手之时,务请你为我办到一件事。”   杜心求慨然瞋目,道:“小姐只管吩咐,火里水里在所不辞!”他和另外两个中年人,跟随了无情仙子冷于秋十几年,忠心耿耿。这次冷于秋辞职旧隐,他们也舍弃了荣华富贵,仍然追随冷于秋。这一份情意,在东厂那等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地方,实在太不容易了。   冷千秋的声音清晰地送入他耳中,使他感到很惊奇,因为她竟是以“传声”之法向他说话:“杜三哥,我一动手,你就尽快溜到崖上,隐身观战。请你记住我落败时是什么招式,然后速速去报告方大人。”   杜心求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但这时仍不禁变了颜色,惊疑地望着她。   第一点是无情仙子冷于秋既然知道一定落败,为何还要出手?她可以想别的法子暂时避过啊!   第二点是她为何还要向方胜公报告?她仍然为他出力么?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更不该打这个必败之仗呀!东厂之人向来不讲江湖规矩,也不必顾到会不会被人嗤笑,大可以一拥而上,来个以多为胜。   冷于秋一定完全了解他的疑惑,又用传声说道:“杜三哥,记着我的话去做。我一落败,你拔腿就跑,务求保命脱身,回返京师报讯。如果你也逃不掉,我们这一伙人全都白死,方大人永远不会知道,更没有人为我们报仇了!”   杜心求听她这么一说,感到事态实在十分严重,不敢客说,诺诺连声地退了下去。   “紫云,”她转回头,望着那个俏婢,低声说道,“你们能逃则逃.如果投降能保存性命便投降。”   “小姐,你和那沙天放既无怨仇,何必拼命?你告诉他,我门已脱离东厂,他便不会向我们动手啦!”   冷于秋含着微笑,摇摇头,没有反驳或解释。   “小婢实在不懂,”紫云咕哝道,“东厂的大敌,与你现下有什么相干?”   冷于秋徐徐跨出轿外,动作十分优美。   她向前走了好几步,忽然回头向紫云笑了笑,说道:“我曾经得到一件很贵重的礼物……”   紫云是她贴身之人,任何馈赠她无有不知,不觉直着眼睛导思,但在她印象之中,并没有一件礼物贵重得足以使她用性命回报的。   她正要开口,冷于秋又轻轻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我来自何处?   欲往何处?”   她不等紫云回答,袅袅行去。   紫云当然也没有办法想得通她的疑问,这本是人类亘古以来的不解之谜啊!   冷于秋已来到青石前寻丈之处,她的青霜剑尚未出鞘.态度平和,丝毫也看不出她已经安排好后事,准备拼命来的。   “丹枫,退下去吧!”她那清冷沉静的声音传入丹枫耳中。这个俏婢登是心胆皆壮,迅即起立,应~声“是”,转身疾行。   沙天放默默地任由丹枫走开,他现在已把冷于秋看得更请楚,但觉她自有一种清冷高华的气质,冷艳绝世,令人感到不可逼视。   他已是近百岁的老头子,当然没有什么顾忌。况且冷于秋的“冷艳”,事实上就是她武功修为的一部分。那些不敢逼视她的人,自然不会是她的敌手了。昔日公孙元波能令她生出异常的滋味,就是因为他能够盯视她,他的放肆大胆,是她前所未见的。   冷于秋微微一晒,说道:“沙老前辈,我冷于秋不自量力,打算向您老请教几招!”   沙天放仍然默视着她,缓缓应道:“冷于秋,我不久以前见过一个女孩子。当时我以为她已经是天下无双的人才了,谁知今日见你,却把她比了下去。”   “谢谢您的夸奖,”她用圆脆悦耳的京片子说,“我冷于秋其实也是庸脂俗粉。天下所有女孩子过不了的那一关,我也过不了。”   她忽然奇怪自己为何把真心事轻易告诉这个陌生的老人?他既不慈祥如祖父,也不像是能了解女孩子情怀的那一类人。   沙天放果然摸不着头脑,问道:“哦!是哪一关呀?”   “唉!不说也罢。”冷于秋避开这个问题,“沙老前辈,我准备好啦!”   老人摇摇头,讶疑地道:“你好像已握有胜算似的,直在逼我出手。你可知道我是谁?”   冷于秋道:“您老是昔年天下无敌高手之一,已经有自创武功、开宗立派的大宗师身份的人物,我冷于秋如何能有胜算可言?”   “这样说来,你不怕死而已,对不对?”   “可以这样说吧!”她的声音有点含糊飘忽。是的,她只是想逃避这恼人的尘世而已。   从前她活得好好的,那是因为她坚决关闭起心扉。不曾得也不曾失,而现在,她虽然仍是无所得失,但她却隐隐向往一些什么,而又知道永远没有法子获得的。   “不怕死的人我最近也见过一个。”沙天放说,“他是燕云十八铁骑的步无影。这个人很奇怪,我没有法子了解他。”   “你不了解的事多着呢。”冷于秋想,但没有说出来。   燕云十八铁骑的名称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只有她知道,燕云十八铁骑与镇北镖局有关,而镇北镖局这次帮助公孙元波逃出铁桶也似的北京城,所以这些人物的命运,她有极大兴趣探听。   “步无影是燕云十八铁骑的首领之一,和行云刀客屠双胜、金枪客沙青两人齐名。”冷于秋说道,“沙老前辈在何处见到步无影的?他是不是死在您手底?”   “不!”沙天放用力摇头,长长的白发向两边飘飞,“我老沙和步无影感情还不错,怎会杀他?但他被害之后,唉!我却没有法子替他报仇。”   冷于秋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步无影武功高强,又不怕死,除了沙老前辈这等人物,谁能加害于他?”   “当然有啦!但我不告诉你。”   她并不是想谈步无影,而是因为从步无影这个人,可以联想到公孙元波。这个英俊忠勇的男子,不但在东厂引起了轩然大波,在她心湖中,也曾经掀起了浪涛。她竭力想忘记这个影子,但听到与他有关的人,却又禁不住想多听一些。   “人生中的矛盾何其多!”她轻轻叹息一卢,暗忖:“好吧!不谈也好.免得自己的心情又被扰乱了。”   “屠双胜也死了。”沙天放忽然说,“除了这两人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之外,其他的铁骑听说也完全死光,这个消息就绝不会假。”   冷于秋骇了一跳,道:“都死光了?真的?”   她终究是第一流的人物,旋即恢复常态,歉然一笑,又说道:“老前辈万万不要误会,我们虽是敌对关系,但我却绝对相信您每一句话,只不过觉得这消息太意外太惊人了。”   沙天放道:“哦!很惊人么?听起来燕云十八铁骑真的有两下子无疑!对了,还有一个叫公孙元波.你听过这个名字没有?”   无情仙子冷于秋身子微微一震,这个名字竟会在一代魔头沙大放口中提起.意义也不比寻常。   “我听过,这个人年纪虽轻,但很了不起。他怎么啦?也被人杀死了么?”   她等待回答之时,那颗心简直提到喉咙.实在十分害怕听到肯定的答复。   沙天放摇摇头:“谁说他也被杀死了?没有呀!我个把月以前见到他的时候,他好得很。”   想起了被这个青年击败的往事,虽然后来把事情揭过,但仍然是一件耻辱,他面上不觉流露出怀恨之色。   “您虽然见过他,但您不喜欢他,对不对了”冷于秋问。“仅仅是个把月以前,这个老魔头还见过公孙元波呢!”她想,心中大有羡慕之意。   “对,我老沙不喜欢他。这家伙邪门得紧。”沙天放承认了。“我也恨他。”冷于秋说,希望能探出一丝线索,“他躲在什么地方?”   沙天放摇头皱眉:“我不告诉你,你们东厂的人我也不喜欢!”   照他这样说,如果她不是东厂之人,便可能透露公孙元波的藏处了。   她几乎把自己已离开东厂的话冲口说出,但立刻又想到人家决不会相信。东厂几时有过让人辞职不干的例子?何况她又曾经表示过为东厂卖命的意思,这岂是一个已经辞职的人的正常表现?“可惜我确实已离开了东厂,”她想,“如果还在东厂,便不难运用强大的势力把沙天放的行踪完全调查出来。然后从这条路线每一个地方再行调查,必定可以找出线索。”   沙天放举起双拐,身子一耸,飘落大石。他用左拐撑住胁下,便站得渊停岳峙,双足仍作盘坐的姿势。   即使是远远观战的众人,也没有一个敢因为沙天放是个残废而生出轻视之心。相反的,他单凭一拐就能直直撑着身躯,比别人用双腿来站好像还要稳些。只这一手,就够人咋舌的了。   无情仙子冷于秋手中的青霜剑寒气潮涌,拉开架式,姿势十分美妙。   这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沙天放暗自摇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啊!这么年轻貌美的一个女孩子,居然已可以脐身于武林顶尖高手之列。   假如不是有过公孙元波的例子,他恐怕不肯相信这是事实呢!   “冷于秋,你跟公孙元波动过手没有?”   “我们较量过。”   沙天放泛起含有深意的诡笑:“你赢他抑是他赢你?”   “公孙元波的长处不在武功,”冷于秋徐徐回答,暗中严防沙天放突然出手,“他狡猾多智,长于利用各种形势。谈到他的武功,却不大高明。”   沙天放点点头道:“不错,他从前必定远比不上你。”   “现在呢?”她发现沙天放的语病,问道:“比我高明了,是不?”   沙天放道:“你认为有没有这个可能?”   “不大容易吧!”她说,“武功要精修苦练,岁月有功,不能突然而进,他焉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精进很多?”   “对,他还是打不赢你。将来你碰见他,试一试就知道了。   你会不会杀死他?”   冷于秋顺着他的口气,道:“我恨死他了,有机会当然要杀死他!”   “为什么你恨他?”沙天放疑惑地看着她,“你说得出令我信服的理由的话,我就指点你一条明路。”   “难道他今天肯放过我?”冷于秋讶想,“这个老魔头真邪气古怪,教人莫测高深。”   “哦,我恨他么?……也说不出什么真正理由。总之,他很自傲。”她一面说,一面观察对方表情,“他不把我放在眼中,哼!   从前有一度我还暗中帮忙过他。”   沙天放恍然大悟,原来她涉及男女之情,但她的情却落了空,怪不得恨他入骨了。那个小伙子的确倜傥风流,女孩子爱上他一点也不足怪。   他心中已有了计较,暂时却不说破,当下仰天狞笑一声,道:“冷于秋,你想杀死公孙元波的话,只要过得我这一关,你就可以如愿以偿。”   冷于秋听了,神色不变,声音如常,应道:“好!我要放肆得罪了!”话声方歇,剑上透出的寒气,比平时运足了功力还要森冷数倍。   沙天放这等人物,也被逼迫得运功抗御,才忍得住侵入七窍的寒气。   要知这是冷于秋如今已存着必死的决心,所以这股惨厉无畏之气,无意中大大增强了青霜剑的威势。   沙天放挥拐迎头砸去,拐上涌出的力道重如山岳。   冷于秋身上的衣服贴体劲拂,露出了起伏有致的曲线,但她却站得稳稳的,不曾被拐力逼退。   这正是胜负关键所在。如果她抵不住敌方拐上的压力,脚步略浮,沙天放乘机攻入,她以后便只有挨打的份,而且挨打也挨不了多久。   冷于秋可不是全凭内力与对方硬拼,她手中的青霜剑的凌厉剑气,割裂了对方的拐力,所以她事实上并不太费气力。   换言之,她大有余力等待拐杖攻到时才予以招架或反击。造成这种有利情况的原因,青霜剑本身的妙用乃是主要因素。   她瞧得真切,冷叱~声,剑化长虹,劈扫当头落下的拐杖。   剑拐相触,发出一声脆响。沙天放退了一两步,面色十分凝重。   冷于秋虽然屹立未退,可是敌拐的势厉沉重,已使她玉婉微微酸麻。这还不说,最可惊的是那沙天放拐力在刚猛中含有灵巧的变化,在极微细的震动中,巧施“粘”字诀,把她青霜剑削铁如泥的威力轻轻化解了,所以拐杖分毫未损。   “这个老魔头的武功实在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啦!”她心中掠过此念,“看来今日的确不易逃过劫难,这倒没有什么遗憾,反正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像是那雕栏玉砌盛放的牡丹也好,空谷寂寞的幽兰也好,一旦萎落,便化为尘土,没有伤悲,也没有亿念。”   沙天放拐杖如风,一连七八招,奇诡变幻,使人难测其妙。   这几拐可就把无情仙子冷于秋逼得连连后退。   她早就知道功力精深到某种程度之时,可以补招式的不足,但这个理论,在她还是第一次亲身体会到。   要知她乃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已是宇内有数人物,平生临阵对敌以来,很少碰到比她还强的对手,故此她没有这种经验。经常只有她仗着功力修为,弥补她剑法上偶然的疏失。   但现在她终于尝到滋味了。   那沙天放拐法虽有隙误,但他拐力强绝,所以把这些空隙都填满了,以致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出手猛攻,没有太多的顾虑。   当然这种空隙仅是偶然出现,所以要抓住这机会攻击,本来就不太容易的。   冷于秋用尽全力,只见她剑身闪耀出森森青光,围绕全身,极为严密。   丹枫和紫云两婢自小随侍冷于秋,对她的情况最是了解不过。她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姐陷于这等苦战之中,长此下去,有守无攻,当然非败不可。   她们都大为变色,两人对望一眼,不必言语,心意相通,齐齐掣出长剑,迅快奔了出去。   沙天放眼角余光瞥见,心中冷笑一声:“好极了,这冷于秋实在不易迅即击败。但别的人上来,不但帮不了忙,还会分散她的心神,同时又正好做出气筒。杀死她们,一易如反掌,多少可以消消气。”   丹枫、紫云一下子就分头冲入战圈中,两支长剑灵动夹击,论造诣已是武林不可多见的剑手了。   “只要稍稍阻滞一下那老魔头的攻势,小姐就有机会出手反击了。”她们都是抱着这个心思,对本身的安危,根本没有考虑到。   多少年来春花秋月,岁华空度。她们也和冷于秋一样,有着空闺冷落的寂寞之感,岁数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在一般的人家,早该出嫁哺儿持家了。   可是天下的英雄人物见得多了,王公贵人算不了一回事,那些凡夫俗子,如何能委身下嫁呢?“眼高于顶”的形容一点不错,可是,命比纸薄、出身卑微这一点,无从补救。   这一辈子既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那就只好“丫头终老”,免得嫁与凡俗之夫,徒然饮恨终身。   她们这种同样的感想已不是一朝一夕,直到公孙元波忽然销声匿迹,好像从地上消失了一般,就更令她们心灰意冷。   多少年来唯一的打动了小姐芳心的男人,却像是彗星一现。   啊!希望已经破灭,她们亦无所依归,虽说还未到了捐弃生命的地步,可是生命不必留恋,却是无可怀疑的了。   这两个少女的长剑,透出拼却一死的惨烈之气。连攻了数剑之后,沙天放拐杖一扫,把她们弹出十六七步之远,双双摔倒。   冷于秋本已扳回一点劣势,可是丹枫、紫云的变故,果然正如老魔头所料。使她心神为之一震。   沙天放纵声狞笑,双拐轮流猛扫疾砸,势力如山,两三丈方圆之内,强风怒卷,旁人休想逼近。   崖上潜伏着的杜心求视线忽然模糊不清,他连忙举袖拭去眼眶浮动的泪水。唉!她输定了,绝世红妆,一代高手,将在敌拐之下化为齑粉。   杜心求抹去泪光,凝神计算那老魔头的招式。这是冷于秋重重托付于他的任务,他一定得完成,纵是粉身碎骨也不能令她失望。   第九十九招!他的心一阵酸痛,面色瞬间变得死灰般惨白。   冷千秋美丽的身躯,好像稻草人一般被黑拐扫中抛起,摔在十步以外。   她好像在这一刹那间,还向崖顶望了一眼。杜心求的泪水又涌了出来,遮住了视线。   他转身急急奔去,不须查看道路,因为他溜上崖顶之时已经观察好。可是他的身子纵是奔到京师,他的心却永远留在此地,尤其是她被扫离地,身子飞过空中的那一刹那的景象,更是永难磨灭。   “早就应该劝劝她离开东厂,找个人托付终身。”杜心求想,心头一阵阵刺痛,“她的对象不可能是我,但是这么一个明眸皓齿、冰雪聪明的美女,怎可以落得这般下场?我真应该向她表露一下,哪怕被她耻笑责骂……”   “不要胡思乱想了,为她报仇要紧。赶快把消息送给三宝天王方胜公,然后,找个地方一隐,或者削去头发,出家为僧。”   他飕飕飞奔,快逾奔马。突然间一脚绊着石头,在不平的地上打个滚,爬起来继续飞奔,连身上的灰土也不掸拍。   早先观察过的道路,早已超过了,所以他如不瞧着,说不定一头扎入沟坑中,幸而他摔了几跤,都在硬硬的地面上。   他抹去遮挡视线的泪水,测涮奔驰。   后面传来奇异的声响,以他的经验,竟也听不出那是什么声音。   杜心求猛可刹住脚步,回头一看,不觉怔住了。   满头长长白发飘舞,身躯架在双拐上的沙天放,已经来到他背后。   刚刚的响声,乃是他拐尖轮流点戳地面时发出的。“他一定像是腾云驾雾般追上来的,因为冷于秋虽死,但还有不少人手,总可以阻挡老魔头一下。经过耽搁,他不该追得上来,除非他能驾云,或是有缩地之术。”杜心求想道。   沙天放凶厉的目光,凝注在这个中年人面上。获得第一个印象是这个中年人必是个老江湖,久经风浪,也绝对不是庸手,这一点可从他奔逃的速度得到证明。但是,他为何眼含泪光?为何会摔了好几跤?在森罗宫的三光狱中被囚了几十年,可真想不到现在的世界跟从前的大大不同。这个凶恶的白发老人摇摇头,感到很不满意。从前的江湖上,既没有这许多奇怪现象,例如武功高强得像公孙元波或冷于秋这等年轻人物,同时那时候的老江湖,决不会被人看见流眼泪,像个女人似的。   他狞笑一声,左拐平胸划去。从拐尖所带出的锐利风声,可想而知这一记凶锋难当。   他出手如电,拐尖已堪堪戳中杜心求胸口。杜心求打算使劲闪避,可是已经太迟了,即使他在巅峰状态中,要躲过沙天放这一招本就不易,何况他神思优格,动作迟滞;杜心求的胸前肌肉已被拐杖尖碰上,五脏六腑血气翻腾,涌向喉咙,并且透不过气来。   沙天放长拐向左一带,壮心求身子像陀螺般疾旋数匝,“砰”的一声跌倒地上。   但他神志反而清明了,清清楚楚地感到那老魔头拐力由刚变柔,在刹那间把他身子粘住,使他迅速旋转,然后站不住脚而跌倒的。   虽然一口血没有吐出来,但是这一跤已摔得他头昏眼花内伤也免不了。他想:“可是,这个老魔头不知玩什么花样?哼!   我决不让这万恶老魔头得意,一有机会,就自杀了断残生。”   沙天放站在一旁,俯视了那个中年人。   “起来,不要装死!”   杜心求慢慢起来,还拍拍身上的泥沙。   “你是个懦夫。”沙天放说,声音含着鄙视意味,“别的人不肯逃跑,宁可死在我拐下!”   “他们都死了?一个不剩?”   沙天放点点头,冷哼一声,道:“都活不了。哈!你出冷汗了,怕了吗?”   杜心求身躯微微摇晃,东厂的高手,天下黑白两道无人敢惹的人物,在这个老魔头之前,居然不堪一击,唉!说出去真没有人相信啊。   “哈哈……”沙天放发出狰狞笑声,“我平生最看不起胆小如鼠的家伙,越是这种人,越不放过他,非取他性命不可!”   杜心求两眼发直地望着对方,他几曾胆怯害怕过?但纵然表现得不怕死,像其他不肯逃走的人一样,则下场又如何?还不是被他杀死?所以根本没有辩白之必要。身死之后,随便他怎样想都没有关系了。   杜心求等了一阵,见他还没有动手。但见面前这个老人,连每根头发都带有凶厉杀气,决不会是心软饶人一命的那一类人。   沙天放终于开口,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心求。”   “好,杜心求,你赶紧跑,我给你一注香的时间,如果你跑得掉,算你命大,如果跑不掉……”   杜心求精神一振,眼中射出希望之光。“不必说啦!如果跑不掉,最多不过一死而已!”   “不对,”沙天放冷笑两声,“我追到你的话,先挖了你双目.然后割掉舌头,最后削断四肢。那时你要活下去的话,随你的便!”   壮心求第一次真正为了自己的命运而骇出一身冷汗:“天下间真有如此残酷狠毒的人?   这等非刑,一定能够使他感到快乐吧?”   他点点头,道:“好,在下如果逃不掉,那就没有什么好怨的了。”   沙天放喝道:“快快滚蛋,现在开始!”   杜心求深深吸一口真气,压住内脏的翻腾疼痛,撒腿就跑。   沙天放微微冷笑,一直等到这个人背影已看不见,才迅快向东南角移去。   他虽是以拐代步,但速度比有两条腿的人还快上几倍,不久,这个白发老魔头已经停在山脊上。   低处的山林或畴野都历历在目,尤其是他这等眼力之人,真是可以周览数十里之内的人物动静。   那壮心求的身影果然在望,他奔驰过一座小村,只有十来户人家,桃李错杂,清澈的溪流绕过村前,鸡鸣犬吠,儿童嬉玩,风景甚佳,足以使人流连。   杜心求一直奔出小村,在溪边掬水洗洗面,忽又折返村内。   那些屋子挡住了沙天放的目光,可是他一点不必担心。杜心求除非不出村,不然的话,必难逃过他的监视。   过了一会,杜心求果然又出现了,他一直顺路向南面飞奔,那是通过西湖的方向。   沙天放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小子,跑吧,总之你休想跑得出西湖区。”   约莫~柱香的时间,沙天放才睁开眼睛。   “那姓杜的小子做梦也想不到这西湖区,昔年是我老沙的地方。”沙天放开始疾移,向南方飞驰。他移动之际,真像是离地飞行一般。只有两支拐杖一起~落,远望时拐杖看不大真切,看来就像他盘膝坐在空气中,自动地向前飞移。   “这西湖周围百余里方圆,我全都熟得不能再熟。几十年后重来,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只有从前认识的那些家伙,死的死,老的老,已没有几个可供使唤了。但是杜心求想逃出这片区域,谈何容易!”他想,“这小子翻过北高峰之后,必定先抵韬光庵,其次到灵隐寺,再下去是冷泉洞或是永福寺,然后到飞来峰那边。这条路线有时游人极多,有时寥寥可数。   如果人多的话,这小子趁机经下天竺、中天竺、上天竺往龙井寺,混入湖边游人中。如果人少,他一定在灵隐、永福等寺觅他躲藏起来。”   沙天放抄近路,身形在山林岭谷中星泻云飞,不一会,抵达韬光庵。   这韬光庵庵顶有一座石楼,正对着钱塘江,大江尽头处便是大海了。唐人句谓“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便是吟咏此处。   沙天放停在庵门,石砌的门楼两边都有灌木,有些高大的古树,浓叶成荫,静寂无声,使人偶然有出尘之想。可是这个老魔心中却弥漫着一片杀机,他拾级而上,穿过庵门,广场上杳寂无人。   扑鼻都是花木清香.还有一丝丝檀香味,四下静极,气味令人心爽。   他的猎物不曾留下一丝痕迹,但沙天放低低哼了一声.因为他的鼻子告诉他.杜心求来过这里殿堂内有个灰衫僧人正在打扫。光是从背影看,已知此僧年事不小,那僧人听到沙天放故意弄出的声响,回过头来。果然年纪甚老,双眉灰白,面上尽是皱纹,右额上一颗朱痣却十计明显他见到沙天放,先是~怔,才走过神来时,紧接着又是一怔。   沙天放看见他额上朱痣,登时明白此僧为何连怔两下:“这老秃驴第~次是见我形状古怪而发怔。随后又认出了我是准,所以再怔一下,哈!想不到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如尚,已经变成老秃驴.而且还没有死掉!”   他拐杖一动,人已移到老僧面前“小家伙,你认出老子了吧?”   “我佛慈悲,您不是沙施主沙天放么?”老憎面上微微露出骇色道.“啊!真想不到,一别数十载,从来没听过老施主的音讯,今日忽然重见,真个令人感到难以置信……”   沙天放身子停留在空中,还盘起双膝.姿势古怪罕见.却稳当得很,一望而知,决不会倒下。   他含着诡笑瞅位老增,道:“你昔年名叫重山,对不对?改名了没有?”   老僧道:“贫袖出家以来就号作重山,怎会更改呢?”   沙天放道:“那很好,重山小和尚,我的脾气你还记得吗?”重山老和尚道:“记得,老施主有何吩咐?”   沙天放又现出诡笑之容,道:“我要找的人,在不在此寺中?”重山老和尚一时感到难以回答。这个魔君的脾气向来横蛮凶悍,动辄杀人,不过有宗好处,假如他找不到理由借口便不会动手。因此,只要知道他的脾气,便还有生机。   他实在不知道这个魔君找的是什么人。虽然刚才有人匆匆奔入本寺,形迹可疑,但此人是不是他要找的,却不敢肯定。   “这个老魔头很可能是找借口杀人,根本就不是找什么人。   所以如果回答说有,他找不到时,便成为他杀人的口实,若说没有,很可能他正是追赶刚才那个中年人,被他搜到的话,也是死路一条。总而言之,这个魔君出了这个难题之后,要不要整我,谁也不知道。若是存心来收拾我,则怎样回答都是死路一条。”重山想透想通,立即决定本着佛家慈悲之旨,尽力替那中年人瞒一下:“没有,小寺之内,没有老施主要找的人。”   沙天放仰天一笑,道:“你说得这么肯定,分明是袒护某一个人,可见得的确有那么一个人,被你怀疑可能是我的猎物,哼!   你这秃驴好生大胆!”   重山老和尚膝盖发软颤抖,“那魔君的口气,分明大有恶意。这番我命休矣!”他想,“这个恶魔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今日万万不会放过我了。唉!这真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那沙天放明智的判断,也实在令人心寒气沮,以致地消失了强辩下去的勇气。   沙天放狞笑一声,道:“重山秃驴,等我找到那个人,再跟你算帐!”   他双拐一动,已飘出两三丈外,忽然停住,回头又道:“秃驴记着,你给我乖乖地站在原地,不许移动,等我回头来发落他迅即穿出庵后,竟然不登石楼搜查,也不在庵内各处耽误时间。   庵后不远有一座吕祖祠,一个小道童正在东张西望,见了沙天放,看清楚他的怪样子,骇得撒腿就跑。   这小道童才跑出五步,“咚”的一声撞在一根柱子上,撞得头脑发昏。   他拨腿又跑,五步左右,“咚”的一声再碰上一根柱子。   “这就怪了,此地几时植了这许多柱子?”小道童一面摸着肿起的前额,一面瞧看。   这一看清楚,不觉傻了眼,原来他碰的柱子,却是那白发老人的漆黑拐杖。   他发愣之际,沙天放一拐扫去,把他扫翻地上,疼得大声地“哎哟”直叫。   沙天放又打他一拐,冷冷道:“闭嘴,再叫就打杀了你!”   小道童连忙闭嘴,不敢哼出声音,事实上他疼得屁滚尿流,真想放声大哭。   沙天放道:“你找什么?”   小道童颤着声音,应道:“我……我找一个人……”   沙天放道:“这个人可是如此这般模样的?”他把杜心求的衣服相貌形容了一下。   小道童讶道:“是啊!正是他!他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沙天放道:“我知道,站起来,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当先向祠边飘去,不远就是万丈高崖,小道童可真担心他飘过了头,摔落崖下。   沙天放来到崖边,好像还不停止。   小道童大叫道:“使不得,快回来!”   沙天放回头道:“什么使不得?”   小道童道:“别再往前跑,仔细掉下去!”   沙天放怒斥道:“你心肠太软了,刚才我打了你两拐,你应该希望我掉下崖摔成肉酱才对,哼!没骨气的东西!”   小道童怔了~下才驳道:“我听师父常说.出家人要慈悲为怀,心中不可有喷怒仇恨。   心肠好难道错了?好,那我就不叫你停步,你出去呀!”   沙天放一听这家伙实在太小了,全不懂事,跟他多说无益.便不理他,身子向前一探,大半截倾出了崖外,看起来万分惊险。   那座悬崖可以远眺到大海的尽头.下临百丈,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站得太靠近边,更别说学他的样子,大半身子倾出崖外了。   小道童看得倒抽一口冷气,双手掩面,不敢再看。   沙天放俯首下望,大约是两丈底下有一方突出来的岩石,面积大约有丈许方圆。   这么高的距离,常人掉了下去,定必跌个半死,就算是身有武功之人,在这等奇险所在,也不敢往下跳无疑。小道童本不敢看,又忍不住往下看,眼光从指缝中透出,见他要往下跳.不禁惊得尖叫一声。   沙天放回转头,皱眉瞪他一眼,道:“你鬼叫什么?”   小道童吃吃道:“哎!哎呀!不……不能往下跳……”   沙天放仰天大笑一声,身子~侧,便掉出崖外,失去了踪迹。   小道童全身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歇了片刻,他稍稍冷静了一点,想起须得赶快把这事向师父禀报,正要转身,眼中忽见人影,定眼看时,那个古怪凶恶的白发老人又出现在崖边。   他揉揉眼睛,惊道:“你,你是人还是鬼?”   沙天放没理睬他,仰头望天,满腔疑惑无法消除。“奇怪,那杜心求居然没在崖下石洞内!”他想。   这等情况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杜心求已经跳落百丈悬崖之下,了却残生。二是他得遇高人,指点他遁逃之术,淆乱了沙天放的种种侦测法门。   他的目光转向小道童面上,第二个想法立刻烟消云散。   “这个小家伙稚气未除,士头上脑,绝对不是高人的童子。   至于那韬光庵内,重山和尚乃是庸俗之流,不值一提。杜心求必定跳崖自尽,甚至可能是失足坠下的!哈哈……这厮到底没逃出我掌心。可是我为何心中仍然有点忐忑不安呢?”   好像大不忍心而失去了昔年杀人的乐趣?这是什么缘故?”   念头转过,他飘飘迅移,一会儿就回到韬光庵,只见老僧重山还愣骇骇地站在佛堂门口。   沙天放皱皱眉头,烦厌地移开目光,一径离开了这座古庵。   他不是烦厌老僧重山,而是对自己的不想杀人的想法不满,例如对老僧重山就不想加害。   杜心求全身直冒冷汗,他吊在一根细如蚕丝般的细绳上,脚下是百丈深的渊壑。   强劲的山风吹得他身子直晃荡。这条维系着他生命的线索随时都会绷断,何况他仅仅是捏着细丝丝身,十指拼命使劲也好像捏不住,身躯缓慢地向下滑。   他头上是突出的岩石,刚才沙天放曾经纵落石上,查看崖边的石洞,却没有察觉沙土中有一条细丝通出岩外,吊着他的猎物。   “千万别出冷汗!”杜心求惊想。指尖出汗的话,就更加捏不住这根细丝了。   他本想立刻攀上去,不管沙天放已经走了没有,先脱了坠跌之险再说,然而他不敢松手往上攀登,因为他身子的确缓慢地向下滑去,如果松了一只手,只怕无法稳得住身形了。   “也许那位老道人会及时来扯我上去。这条细丝居然未断,可见得必是一件宝物。”壮心求一面想,一面极力不看脚底下。   吕仙祠内,一个老道人盘膝打坐。   小道童已进来报告沙天放走了的消息。老道人没有睁眼,也没有起身。   “祖师爷,吊在三昧神丝上的那个施主,还没有上来。我已经叫了几声啦!”   老道人动也不动,胸前微微起伏,可以证明他并没有坐关,只是有意不加理会而已。   “祖师爷,”小道童又说,“您不去把那施主扯起来么?”   老道人过了一阵,才开腔道:“那人是东厂高手。”   他还没有睁眼,小道童问道:“东厂便怎样?那些人没惹过我们呀!”   老道人道:“虽然他们没惹我,我又是出家之人,不理世事,可是我也知道东厂作恶多端,残害忠良,鱼肉百姓,人人孽重如山!”   小道童恍然道:“那就别理他,由得他去。”   他说完了,忽又讶道:“可是祖师父你为什么刚才帮助他呢?索性让那老恶人收拾了他,不更好么?””   老道人睁开眼睛,摇头道:“那也不可以,杜心求既然有眼力,竟向我求救,这是缘份,我不能不指点他~条生路。”   他的意思很明显,指点过生路之后,和杜心求的缘份便结束了。至于这个东厂高手以后能不能脱险,那得看他的造化,老道人决不理会了。   小道童却弄不懂这种表面矛盾的理论,在他看来,天下的事不是正就是反。要就救人,要就不救,哪有救了一半就不管的?他唠唠叨叨地追问下去,老道人双目一瞑,悄无声息。   小道童知道这位老祖师不会再开腔了,再问一百次也是枉然,便走出洞外。   他迅即奔了回来,慌慌张张地道:“祖师父,不好啦!”   老道人“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小道人道:“那个东厂的家伙没有上来。”   老道童道:“这便如何?他不一定要上来呀!”   小道童道:“三昧神丝已经不绷紧了,洞内也没有人影。”   老道人轻轻“啊”了一声,霜眉微颤,眼中射出悲悯的光芒。   小道童问道:“祖师爷,那个施主到底怎样了?有没有掉下去?或者是爬上来跑了?”   他原本认为杜心求已坠崖,现在又还叩问老道人,可见得他对自己的判断也不愿意相信,希望祖师爷推翻他的看法。   老道人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道:“他的生死,自有天数。本门的三昧神线妙用无穷,有缘者得渡,无缘者自灭。”   小道童怔了一会,突然泛起微笑,不再开口。   他眼中闪出微悟的灵光,老道人欣慰地颔首,然后瞑目入定,把这件世俗之事抛诸脑后。   镇北镖局门前车马纷沓,还有许多壮健的汉子出入,一片热闹。   这家全国最大的镖局,每天向来是这么喧嚣热闹,出入的人来自全国各地.真是形形色色,多得数也数不清。   ~个英俊的青年,身穿淡青缎直缀,头戴方巾,—派斯文儒雅。   他从车马和人堆中挤到镖局大门,毫不迟疑。一直走了入去。   来到大堂,一个壮汉拦住了他,讶道:“先生要找谁呀?”   他们这个地方,罕得有读书人登门,是以大堂中许多人都投以惊诧的目光。   那年青文士道:“贵局局主陆廷珍兄约我来晤,他在不在?”那壮汉道:“局主在后面,我给您通报一声……”   他走了两步,才记起忘了询问姓名,停脚回头一看,那年轻文士已背着双手,瞧着壁间一副对联。   壮汉耸耸肩,心想:“既然是局主约他的,进去报告~声,他自然知道,何须再去问他?”于是启步便走,穿过二门,里面花厅传出来局主的声音。   他搔了搔头,心想:“怪呀!我一路入来,碰见几个人都奇怪地瞧我,不知是何缘故?   这个疑问等~会再想吧!”他跨入院子内,大声道:“禀告局主,外面有一位年轻读书人来访,说是和局主约好的。”   壮汉的话才说完,背后传来“噗呼”笑声。他回头一望,敢清正是那俊美的文士。   他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个家伙一直跟自己进来。别人以为是他带路,所以都不拦阻.怪不得他们都露出奇怪的目光了。   花厅内正在谈话的两人一~是局主陆延珍,一是副总镖头倪贤。   他们已齐齐站起,都惊诧地瞧着院中的人,壮汉怒上道:“喂!你这人怎的便跟来厂?   真是岂有此理!”年轻文士歉然道:“对不起,外面人杂,我不想耽得太久。   您老歌别生气,陆局主出来啦!”   壮汉哪有不生气之理?可是一听局主出来,不得不先回头看看。   只见陆延珍满面堆笑,抱着拳亲自出迎。   壮汉只好忍住这口气,往后退开。   陆廷珍一直走到年轻文士面前,声调中有惊有喜,道:“啊呀!这是什么风,把您老兄吹到敞局来了!”   那壮汉一听而知这口气出了成了,只好躬身行了一礼,径自离去。   年轻文士道:“今日又惊扰局主,在下深感不安。”   院落中已没有别人,陆廷珍回瞧一眼.哈哈一笑,道:“公孙兄说哪里话来!您肯光临,陆某人真是请也请不到啊!”   他们一同走入花厅内。倪贤也过来跟公孙元波见过礼,随即告罪辞去。   他深知公孙元波乃是东厂全力追缉之人,这一出现,不管是什么原因,也不管掩饰得多巧妙,也必定带来风风雨雨,所以他得赶快部署一下,以免粹生祸变,措手不及。   公孙元波意态悠闲,而且没有急急说出来意。   陆廷珍马上就感到这个青年更为难测,他好像有某种特别的气质,是从来没有的。   “公孙兄,最近京师发生不少变化,您是不是为了这一点,特地来找我?”   公孙元波估计陆廷珍一定会先开口,而且他一定猜测自己来意。果然不出所料,这位以才智武功都称绝一时的人物,竟然这样询问了。   他禁不住有点沾沾自喜,能够猜得透陆廷珍的心意,的确很不简单。若论心机智谋,纵是名气大如三宝天王方股公,大概也和陆廷珍差不多而已。   “是的,陆局主。”他徐徐回答,“京师这一阵子已经大有变化,但在下所知有限。您是知道的,我不便公然露面打探,故此特地前来拜见。”   陆廷珍沉吟一下,才道:“陆某自当将所知一切奉告。但公孙兄竟敢公开登门过访,一定是已经知道了东厂方面高手全部倾巢而出的消息,对不对?”   公孙元波道:“对,这一点在下晓得了,才敢造访的。”   陆廷珍道:“公孙兄如果想知道这些人为何倾巢而出,连方胜公也出了门之故,陆某却恐怕无法应命了。”   公孙元波摇头道:“不,这一点在下已经知道啦!”   陆廷珍听得一怔,道:“公孙兄居然晓得么?那真是不可思议之事了。陆某费尽手段心机,也探听不出这个秘密呢!”   公孙元波心中有数,东厂这个秘密,本来就不是探听出来的,想不到无意中把陆廷珍唬得发愣。   “陆局主,方胜公率了东厂全部高手倾巢远出,为的是对付一个人。”   陆廷珍问道:“哦?那是什么人物?”   公孙元波道:“是一位隐居多年的邪教高手,姓沙名天放。”陆廷珍深知武林史实,那沙天放在数十年前乃是宇内前数名的人物,复又杀人无数,他自然听过。   “吓?是沙天放!这个老魔头竟未死么?”   “他没有死,在下曾见过他。”公孙元波说,“此老双足已废,但武功比从前有增无减。”   陆廷珍迅即道:“如果沙天放武功不减昔年,则三宝天王方胜公这一趟出征,八成要脎羽而归,动辄还有杀身之祸……”   “对,方胜公可遇上克星啦!除非他把靠山‘幻天君’搬出来。”   陆廷珍现在知道公孙元波的气质为何与从前不同了。敢情他得通高人,获得了奇遇。   要知幻天君、沙天放这些人,数十年来武林中早已罕得有人知道。   公孙元波不但如数家珍,还亲自见过沙天放,可见他本身必有奇遇,才有机会见到这等人物。因此,他在奇遇中,武功必有精进,故而气质大有变化。甚至可以看得出来,他好像已不大把东厂放在眼中了。   “公孙兄,孤溪庙的幻天君,数十年前称为天下第一高手,你敢情也见过了他?”   “那倒没有,”公孙元波道,“幻天君尚在人间,却是我知道的。方胜公是幻天君的弟子,他奉幻灭君之命,无日不注意沙天放的下落。沙天放最近复入江湖,他的踪迹很快就会被方胜公查获,因此方胜公这趟亲自出马,毫不希奇!”   陆廷珍听到这里,心中于信万信。除却沙天放这种一流超级角色,谁能使方胜公全力以赴?“这样说来,方胜公一定会把幻天君请出来啦!因为幻天君和沙天放本来就是仇人……”   公孙元波还未说话,那倪贤突然在院中出现,大声道:“局主,小汪着人捎信求见。”   陆廷珍正在谈到紧张处,虽知小汪乃是潜伏东厂中的密探,但他身份不高,谅也不会有什么重大消息,便摆摆手,说道:“叫来人等一下!”   倪贤唯唯应了,转身出去。   “公孙兄,幻天君若是出山,势必与沙天放作殊死之战。这一场拼斗定必精彩绝伦,正是百年罕遇的好机会,咱们万万不可错过。”   公孙元波道“‘在下前来,正是为了这件事。陆局主能不能查出方胜公的去向下落?”   陆廷珍大为兴奋,他平生很少有这样兴奋过,霍然站起身。   道:“陆某知道,咱们立刻赶去。”   公孙元波道:“在下还要拜见庞公度先生,一来叩谢大恩,二来想念得紧,渴欲一晤。”   陆廷珍道:“他目前不在京师……”   那高冠峨眼相貌奇古的庞公度,鲜明的影像出现在他心中,使他感到一阵绞痛。   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到这种心的绞痛。他本以为以他的性格智慧以及人生经验,已锻炼成一副铁石心肠,永远不会激动,也不会悲悯。   谁知事实不然,他还是像常人一样,有着关心的人。这些人遭到不幸时,他的悲痛,和别人没有两样。   “可怜的庞公度,他虽然有绝世的智慧,却敌不过命运。”陆廷珍黯然地想,“他曾经帮助我建立了这一全国最大的镖局,因而容纳了千万个悲惨遭遇的兄弟妹妹,可是他自己仍然挣不脱这个噩运。”   公孙元波惊讶地观察这位当代名人的表情。庞公度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想法却令人难以置信,以庞公度的智慧,加上镇北镖局的势力,除了天灾之外,人祸万万到不了他头上的。   “恕我多言放肆,庞先生现下在哪里?”   陆廷珍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提心神,把波荡的情绪压抑住:“他正在从事一件危险的任务。但与武功无关,所以你或我都无法插手相助。”   他已完全恢复冷静,又道:“咱们先行出发,我会设法通知他,好让他赶来.合力应付沙天放和三宝天王方胜公这件事。”   公孙元波道:“这样也好、俞翠莲姑娘呢?我也想见见她。”陆延珍很快就说道:“她虽然不住在此地,但巧得很,她马上就要到达啦!一会儿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公孙元波欣然道:“那好极了,我这趟离开京师之后,恐怕在三五年内不会再来。她对我很好?我须得向她告别,然后才安心”   他说的是不是实情,陆延珍认为没有根究的必要。可是有~点很重要,那就是他已表示说,他以后将不再和俞翠莲见面。   陆延珍实在很担心公孙元波割舍不了这个绝世美女,现在可放心啦!   只听公孙元波又道:“陆局主,我有一个坏消息,不能不顺便奉告。”   “不知是什么坏消息?幸亏这种经验已太多了,我不至于会震惊害怕。”陆廷珍想,“唉!这公孙元波的确有神鬼莫测的玄机。这回又将说些什么惊人之事?”   “公孙兄请说,消息是好是坏都不要紧。”   公孙元波道:“燕云十八铁骑已经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陆局主可知道此事?”   陆廷珍身子一震,感到这个消息实是难以置信。但公孙元波的话,用不着怀疑,必定于真万确,有凭有据。   “公孙兄,他们怎样死的?”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详情不便奉告。总而言之,陆局主不必打算报仇,也不必防范后患。”   陆廷珍没有法子问下去,苦笑一下道:“好吧,不过公孙兄想必也知道,屠双胜他们这十八个人,身手实在不弱。放眼天下,能够歼灭他们无一漏网的人物,我陆某人还真猜想不出呢!”   公孙元波点头同意,由于陆廷珍暗示不再追问,他觉得比较好过些。   在朝廷方面,东宫太子的地位又恢复稳固。万贵妃以及那些太监们已无能为力。   公孙元渡所参加的集团的任务,已经告一结束。但东厂方面当然不会放过他们,所以这一场斗争还在继续进行中。   这个年轻英俊的侠士舒服地靠向椅背,面上透露出松弛的安心的神色。他想道:“现在万贵妃那边的压力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东厂这批人马。虽然目前今非昔比,已经不怕他们,但他们手段阴毒,别人可能遭殃,最好有一个彻底解决的方法。可惜庞公度没见着,不然的话,他们必定可以设计出可行之法。还有那无情仙子冷于秋,听说她已经从东厂的泥沼中自拔,已离开这个残毒可怕的集团。只不知她现下正在什么地方邀游。我猜想她必定前往名山胜迹,晤!我有空也要找她。”   厅侧的边门传来细碎的步声,陆廷珍起身望着刚走进来正在发愣的俞翠莲。她那艳丽醉人的面靥上,流露出惊喜交集的迷人表情,可惜她的美眸只凝注在年轻的公孙元波那边。   陆廷珍心中叹口气,转身行出花厅。   他记起那潜伏在东厂的小汪还等着向他报告消息。可是他心乱得很。为什么呢?庞公度?俞翠莲?这位当代杰出的人物突然微微一震:“天啊!除了庞公度之外,还有一个人能使我刻骨铭心,俞翠莲,这个美丽的名字,美丽的人,竟然已进入了我的心中。这也是平生第一次发生的事。”   俞翠莲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在陆廷珍心中有如此重大的份量和意义。   她的眼睛和公孙元波的目光相接,如磁吸铁,心醉神驰,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久违了,公孙大侠。”她说,心中却暗暗道:“只不知你可曾想念过我没有?”   公孙元波微笑起身相迎,道:“是的,翠莲,好久没见啦!”他一阵目眩,因为这个少女艳光四射,美得教人睁不开眼睛。   “天下间永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和她一样美丽的人了。”他想.“但她却有着难言之隐,不能和常人一般交往婚嫁。何况,那一天冷于秋来搜镇北镖局时,她和陆廷珍探卧床上,虽说是为了掩人耳目,但陆廷珍肯不动她么?”   俞翠莲珊珊走到他面前,含笑盈盈,道:“我很高兴又见到你,这些日子以来,可怕的事太多了,只有见到你,是一件大喜事。”   公孙元波心中一动,他因为想起了陆廷珍和她的关系,所以心情比较冷静些,得以想到别的事情。   她在镇北镖局护翼之下,有什么可怕之事发生?莫非和庞公度有关了“翠莲,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俞翠莲苦笑一下道:“没有什么,过去的让它过去吧!”   公孙元波毫不放松,紧钉着问道:“是不是和庞二先生有关了”   俞翠莲吃了一惊,怔怔地望着他,想从他面上,看看他知道了多少。   公孙元波坦白地道:“我只知道他发生了事情,但内情如何毫无所悉。希望你能告诉我。”   俞翠莲又是一惊,忙道:”不,不,我不能告诉你……”   “那么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啦?”公孙元波的面色马上变了。   “庞公度是什么人物?居然也会出事,除了天灾之外,谁能动得他身上一根汗毛?哎呀!这想法不对,眼前就有一个人,可以使庞公度无所用其智。”   他目光四下一扫,雅致的花厅内,只有他和美艳不可方物的俞翠莲。   “那个人呢?是不是伯我当面给他难堪?如果我问出是这个人所为.当然不会轻易地放过他.哪怕他有千百个理由,也是不行!”   “陆廷珍呢?”   俞翠莲听出他口气中有点不妥,讶道:“局主刚出去了。”   公孙元波富味深长地“嗯”了一声,道:“他匆匆避开了,一定有某种特殊理由。”   “那我就不知道了。元波,你这一向可好?我听义父说.你好像忽然从人间消失,没有人知道你的踪迹。你到底躲在哪里?”   她关心之情溢于辞色,而尤其是在她这么明艳的面庞上,流露出关切挂怀的表情,更是动人。   公孙元波禁不住暂时撇开了陆廷珍之事,把全副心意集中在她身上。   他同时也禁不住想起了别的女孩子,但是毫无疑问的,这俞翠莲比任何一个都美丽几倍。她好像不是凡间尘世的人,因为在这世上,从来没有漂亮得像她这样子的女孩子。   “我幸获奇遇,在一个地方隐迹炼功,所以江湖上无人得知我的下落。”他面色温柔,声音亲切。面对着这样一个绝世佳人,谁能不心醉神移?谁能不情怀火热?“你呢!近来可好?”   俞翠莲微微而笑,道:“还好,但日子很难过,好像现在的日子比以前的长得多了,老是等不到天黑。”   公孙元波懂得她的意思,她感到寂寞,才会觉得日子漫长。   这个话题最好别接下去,否则就很难收场了,于是他佯作不知,问道:“陆廷珍为何回避出去?”   俞翠莲一怔,道:“我……我知道……”   那陆廷珍晓得她和公孙元波的情感不浅,所以回避之举十分合理,但公孙元波怎会不明白呢?他何以还要追问?公孙元波道:“哼!他预料我一定会问起庞先生之事,所以赶快躲开,对不对?”   俞翠莲讶道:“他为什么要躲开?”   公孙元波道:“你真不懂抑是假不懂?想那庞二先生是何等人物!才智绝世,天下无与伦比。他居然会出了事,嘿嘿!我看除了陆廷珍之外,谁也加害不了庞先生。陆廷珍怕我质问他,所以赶快溜走!”   俞翠莲不觉吃吃笑起来,道:“不,不,你猜错了,我义父的事情,与陆局主毫不相干。”她那对澄澈美丽的眸子瞅住公孙元波,透出了无限情意。   她老早知道这个英俊的男儿是个重义气的人物,但他对庞二先生如此关怀挚情,仍然使她十分感动。   “我义父实是遭到天灾,以至失去了生趣。唉!虽然陆局主神通广大,加上我义父智慧盖世,也抵挡不住上天注定的灾劫。”   公孙元波敢用任何事物打赌,这个女郎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单单是她的神色声调,足以得到证明了。何况庞二先生是她义父,她只有偏袒庞公度,决不会偏袒别人的。既然她也指证是天灾,这就没有办法了。   他还有一个问题耿耿于怀,正好趁这机会,弄个水落石出。   “翠莲,你真的不能离开镇北镖局这个集团了?”   俞翠莲面色立即变得很幽怨悲哀,道:“是的,我不能离开。”公孙元波叹了一口气,道:“那么别的话我就不必说了。我走了之后,你再好好保重,希望有一天,我们还能相逢欢聚。”   “假如命翠莲的答覆是‘可以离开’,”他想,“我不知道自己要向她说什么?向她求婚么?”   俞翠莲眼圈一红,低下滚首。   “公孙元波啊!”她在心中叫唤他的名字,含着无限悲切凄凉的情绪,“你这一辈子永远不会明白的。我何幸能遇见你,并且获得你垂青,,然而……唉!他生未卜此生休。来世缘会,渺茫无凭。今生今世,却永远不能承欢左右!”   她的眼泪掉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芳心尽碎,柔肠寸断,但她的悲哀,竟不敢让他知道。   厅外的院落传来陆廷珍的声音,造:“公孙兄,咱们可以动身啦!”   公孙元波应了一声,心中十分后悔,因为他没有把握机会把俞翠莲拥在怀中。   “她也许会改变主意,如果我将她抱在怀中的话。”他怅然地想,“可是机会瞬息即逝,陆廷珍已经现身,这位名震当代的大镖客,正是我和俞翠莲间的阻碍,现在机会已经失去啦!”   他喃喃道:“翠莲,你多多珍重,告辞了!”   俞翠莲敛如相送,头仍然抬不起来。   公孙元波决心一下,便大步步出厅。只见陆廷珍一袭长衫.配上清秀的面孔,显得文质彬彬,真是好一表人才。   他心折地道:“陆局主,走吧!”   陆廷珍当先行了出去,公孙元波随后跟着,望着他潇洒的背影,不禁想道:“我在情场上败在他手底,实在没有什么遗憾。   他的确是个非凡的人物…··”   镖局外已备好两匹牲口,都是雄健神骏的快马,万中选一的上驷。   公孙元波赞了一声“好马”,认蹬跨上金鞍。陆廷珍轻轻一挥鞭,当先驰去。   两骑出了城外官道,速度加快,到后来简直纵马如飞,拼命赶路。   公孙元波心中疑道:“这两头牲口虽是神骏万分,但似这等样子赶路法,再三百里下来,非累垮不可。陆廷珍就算不珍惜这两头良驹,也用不着这样拼命赶路呀!”他果然没有猜错,三百里不到,坐骑已经疲态尽露。这时恰好来到~处小小乡镇,陆廷珍勒住坐骑。   公孙元波摇摇头,心想:“这等小地方,如何找得到替换马匹?”   念头还未转完,只见道旁一间屋子内,两个人各牵一马出来,鞍器俱全。他们迅快走过来,向陆廷珍躬身行礼。   陆廷珍飘身落地,公孙元波不待他招呼,也赶快甩镫下来。   那两个牵马之人都不作声。陆廷珍亦不询问任何问题,径自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背。   公孙元波看过这情形,一面如法炮制,一面想道:“镇北镖局这个集团真是神秘莫测。   这两个交付马匹之人,大概也认不出陆廷珍就是他们的头儿呢!事情一定要这样安排,才不致泄露消息。陆廷珍身为全国最大的镇北镖局的领袖,别说在此行另有要事不能泄露,就算是平时出京,也会引起天下镖行注意,猜测他为了何事离京他去。”   他们继续上路,加急飞驰。   这两人都是身负绝世武功之士,体力比常人强胜百倍,根本不须休息。但陆廷珍却安排得很好,每次进食或换马之时都可以小憩,时间不多不少,恰好使他们足以恢复体力。   晚上他们也有睡眠的时间,虽然很短,对他们来说,却已足够消除疲劳了。   一路南下,由于速度极快,所以天气由寒而暖的感觉十分明显。   江南的景色情调,和北方大不相同。但这两人好像都没有欣赏景物的心情,辜负了大好风光。   陆廷珍忽然在一条河边的树荫下勒住了坐骑,等公孙元波也停在他身边,才道:“元波兄,咱们改由水路前往。”   公孙元波道:“好,在下没有意见。”   陆廷珍道:“咱们几天工夫就赶了数千里路,比起先走一步的三宝天王方胜公,慢不了多少时间……”   公孙元波道:“咱们最好别赶得太急。他们找寻沙天放,也要一点时间。”   “是的,我已经把这些时间计算在内。他们就算知道沙天放的下落,也不至于马上就去找他,总得查一查他的情况才会出手的。”   公孙元波道:“他们可能还要等候幻灭君,才敢出手。沙天放既敢复现踪迹,三宝天王方胜公不知他的深浅,焉敢鲁莽动手?”   他停歇一下,又道:“如果他们是在附近不远,则咱们改由水路最是隐秘妥当,飞骑前往太惹人注目了!”   陆廷珍道:“我正是此意。咱们由此改乘快艇前往杭州,刚好在船上过一夜。咱们到达时,必须体力处于巅峰之时才行。”   他笑一笑,又道:“东厂方面能人不少,咱们的行踪未必能隐藏得住。”   公孙元波道:“这话甚是,船呢?”   陆廷珍道:“船只的事不必担心,但有一件事我却再不能隐瞒你了!”   公孙元波心头一震:“这个人不是泛泛之士,既然有话要说,而又隐瞒了好久,必是十分惊人的事。”     第二十六章 殊死拼斗     公孙元波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情绪,淡淡道:“陆局主请说吧!”   陆廷珍道:“这个消息,是我在京师动身那一会工夫接获的,由一个东厂内的人传出来的……”   公孙元波眼中光芒一闪,道:“是不是有关无情仙子冷于秋的消息?”   陆廷珍道:“对!正是冷干秋,她……”   公孙元波无法再矜持下去,忙道:“她怎么啦?”   陆廷珍道:“她……她辞职之后,漫游西湖,却不料遇上了沙天放,动起手来。”   公孙元波面色立刻泛白,他深知沙天放的武功高明到什么程度。从前冷于秋虽然赢得他,可是换了沙天放,情势完全不同。   “吓?他们动手了?那就糟啦!”他停一停,才又道:“她死了没有?”   那沙天放武功狠毒,尽是杀手,在他手底落败之人,难望生还。这是公孙元波所深知的。   陆廷珍正要开口,却见公孙元波面色苍白,表情黯然,不觉把话咽回。   他现在已知道公孙元波对冷于秋,竟是有着很深厚的感情。不然的话,他纵是难过,也会藏在心中,不至于流露出来。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陆局主不用说啦,我明白了。”   陆廷珍点点道:“好,我从此不再提到她。”   公孙元波鼻子有点酸,头有点痛。“唉!想不到以无情仙子冷于秋这等人物,竟然还保不住自己性命。”   他长长地叹口气,眼前的江水,岸上的杨柳,水边的芦苇,霎时都变得含悲笼愁。满眼风光,反使人勾触起伤心情绪。   “世事真是想不到啊!”他想,“冷于秋美丽聪慧,文武双全。为何当她觉悟退出东厂后,才发生这种惨剧呢?啊!我真想知道她遇难时的详细经过,但是听了之后,又徒增悲感。”   河上静悄悄的,既没有渡船,也没有前来载运他们的轻舟。   陆廷珍耐心地等待着,他胸有成竹,等候公孙元波表示意见。   过了一会,公孙元波才略略恢复平静,他讶然回顾了一阵,才道:“陆局主,船呢?”   陆廷珍道:“马上就到啦!”   公孙元波道:“你怕我情绪不稳定,所以特地给我一点时间以便恢复正常,是也不是?”   陆廷珍道:“是的。”   公孙元波道:“好啦!我现在已经好了。”   陆廷珍道:“元波兄不必忙在一时,咱们搭船前去,很快就可以看到他们。”   他所说的“他们”,自然是指沙天放、三宝天王方胜公等,甚至包括幻天君在内。   公孙元波讶道:“还等什么呢?”   陆廷珍道:“从以往的经过中,我早就看出了冷仙子对你的感情不比寻常,却想不到你对她也有着深挚的情感。”   他虽是提起了冷于秋,可是话中有话。公孙元波揣测其中之意,一时还没有工夫伤感。   他沉吟一下,才道:“老实说,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仰慕她而已!”   陆廷珍道:“你见到沙天放时,用什么态度对付他?”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恨他。这个老魔头,手底太毒辣了。”   陆廷珍叹口气,道:“我怕的就是你这一点。”   公孙元波讶道:“怕我恨他?”他旋即会过意来,又道:“你伯我帮忙方胜公,杀死沙天放为冷干秋报仇,是也不是?”   陆廷珍道:“坦白说,我果然有此顾虑!”   公孙元波愤然作色,道:“陆局主是不是打算阻止我?”   陆廷珍道:“你别生气,在我的立场,当然得想尽办法阻止你的。我希望你不要为此事跟我翻脸成仇。”   公孙元波忽然想起了人家对自己的恩德,心中怒气顿时消散。   他苦笑一下,道:“我不会翻脸,但我未必肯罢手。”   陆廷珍道:“我知道,你可以自行前往。到时你爱怎样做,我当然无法阻止干涉。”   公孙元波忽然悟道:“你不带我前去,是不是?”   陆廷珍道:“这一点务请你原谅,我决不带领你去。”   公孙元波忖道:“他才智之高,字内罕有其匹。这人既然说不带我去,可见得我自己必定不易找到地方。”   “可恶啊!”公孙元波忽又忿然,不悦地瞪着陆廷珍,“这个人利用此一形势,逼我答应不帮助方胜公他们,才肯带我前去。”   “嘿、嘿!”公孙元波在心中冷笑两声。陆廷珍若是晓得那沙天放必须我去帮助他才过得幻天君这一关的话,他就不会用此计对付我了。”   照公孙元波的算计,大可以答应陆廷珍,决不帮助东厂方胜公这一边。因为只要他不帮沙天放,则幻天君现身之时,就是沙天放丧命之日了!   换言之,他可以利用幻天君、方胜公等人替他报却冷于秋之仇。这有借刀杀人之计,根本用不着他动手。   “陆局主!”他沉声道,“我公孙元波答应你,绝对不帮助方胜公等人对付沙天放。”   陆廷珍大感意外,他一早已想定了许多说话,希望能劝得公孙元波回心转意,以大局为重,不要为冷于秋的私怨而误了大事。谁知公孙元波却自动提出来,因此他一切话都不必说了。   “那太好了。”陆廷珍欣然道,“元波兄果然是当代奇男子,拿得起,放得下。咱们就此前往!”   他迅即蹲在河边,用那块金属片在水中敲击。   公孙元波也是行家,一看知他利用河水传送声波,可以到达很远。他的讯号,还可以告诉手下很多事情。,果然不一会工夫,河弯处转出一艘梭形快艇。艇上有一名舵工、两名摇橹的水手。   快艇箭似的驶到,舵工、水手都向陆廷珍默默行礼。正如~路上接应的其他人一样,看来他们都不知道陆廷珍的身份。   傍晚时分,已经抵达杭州。   他们换了一艘游湖的大肪,先在夕阳晚霞中游了一阵湖,景色之佳,难以用言语文字形容。   不久,天色渐黑,只见湖上和山中的寺庙,灯火次第点亮,夜风送来阵阵花草香气,四下湖水茫茫,使人胸襟畅爽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湖光反映出天上疏星朗月,还有无数船舶的灯光移动。苏东坡夜泛西湖曾题诗道:茹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   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   游航在湖边停靠,只见一座酒楼,灯光通明。   他们进得酒楼,陆廷珍一口气点了“西湖醋溜鱼”、“菠菜羹”、“红烧湖鳗”、“香椿头伴嫩豆腐”、“火腿鱼翅”。   这陆廷珍点的都是杭州西湖著名菜式,他身为当今全国最大的一家镖局局主,识得各地的名菜,不足为奇,所以公孙元波一点也不必费心。   陆廷珍要了一坛上好绍酒之后,又点了一盘“飞叫跳”,以便下酒。这“飞叫跳”名字特别,其实却不稀奇,原来是白斩鸡的翅膀称为“飞”,头称为“叫”,爪称为“跳”,三者合起来,便是“飞叫跳”了。   公孙元波直到举杯之时,才发现称得上奇怪的事,那便是陆廷珍居然滴酒不沾,而且态度十分坚决,一望而知绝对不能勉强他喝上一滴。   以陆廷珍的地位和生活上的情况,不喝酒似乎很难做到。往往交际应酬中,不喝酒的习惯会得罪不少人,尤其是量大嗜饮之士。   要知凡是量大而嗜饮之人,几乎每一个都喜欢用尽方法去灌那些量浅的人以为笑乐,因此不喝酒的,难免要得罪人了。   当然公孙元波不会强灌陆廷珍,因为他自己本来就不大喝酒。   只是今夜情怀凄怆,回忆往事,那冷于秋的花娇霜冷的面庞以及她无意流露的深情,实在使他不能不黯然神伤!   从前在灯红酒绿的宴会中,每每听到歌妓所唱的小调,其中有冶艳,有谐趣,也有哀愁的。   现在他耳边隐隐听到一些片段的悲愁歌声,柳永的挑恻长调《曲玉管》,一句句跳上心头,一声声泛过耳边。   “唉!冷于秋啊,绝代红妆就此永别,化作漫漫的尘土。如今我来到这景物醉人的西湖边,谁知道我触目尽是凄凉呢!”   柔细清丽的歌声,一再在他耳边索绕:“……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场消黯,永田无言,却下层楼。”   美丽的景色固然教人神信难忘,可是在一个伤心人眼中,却又能惹起千万缕愁情恨绪。   此所以雨恨云愁的心情的确能妨阻游踪,因为每当登山临水、纵目揽胜之时,便不禁惹起了平生心事。   “听说酒能消愁解忧,我从来没试过,今夕却要试一试啦!”公孙元波一面想,一面自斟自饮,杯杯见底,转眼间一坛喝光,又来第二坛。   陆廷珍没劝阻他,也没有用言语慰解他,黯然吃他的饭菜。   “陆廷珍!”公孙元波“啪”的一声放下酒杯,直接叫他的名字,“你啊!真是世上最没有感情的人!”   陆廷珍苦笑一下,放下筷子,双手握拳,好像想把什么秘密用力捏紧似的。   公孙元波瞪着他,又道:“陆廷珍,你听见我的话?”   “我听见啦,”他慢慢回答,好像很痛苦,但话声却清晰有力,“我也知道你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是不是呢?说呀!”   陆廷珍面色阴沉下来,眼光落在酒楼外的万顷波光上,缓缓道:“我从前不是,但后来,却变成全无感情之人了!”   公孙元波狂笑一声,道:“如何,我猜得不错吧?你无情,对我既没有怜悯,对俞翠莲也没有真情,你玩一玩,然后,哼!   像破鞋子一样丢掉她……”   陆廷珍深深叹息,面色更难看了。   “天啊,谁知道我多么地爱着翠莲?只怕天下已没有比我爱得更深的人了!但是谁又知道,我不能爱她,谁又知道她不能爱我!谁知道……”   那俞翠莲艳绝天下的娇靥,还有那具雪白滑腻的胴体,一齐在他脑海中出现,使他感到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   “残酷的命运,谁也斗不过。公孙元波,你不妨试试看,任你有天大神通,但仍然得在命运织好了的网中蠕动,完全身不由己……”这位当世镖行中最有势力的人想,同时又忍不住重重地叹一口气。   公孙元波鄙视地“哼”了一声,连喝了三满杯。   “公孙元波,你知不知道‘朝秀’是什么?”陆廷珍一面问,一面伸手阻止他举杯,要他回答。   公孙元波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一种水上生长的虫。”   陆廷珍道:“这种虫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公孙元波道:“朝秀之虫,朝生而暮死,对不对?”   陆廷珍道:“对,很对,这种虫朝生而暮死,生命短促。我陆廷珍正是朝秀之虫啊!”   “这位当代名家的话决不是随便说的。”公孙元波想,“他把自己譬喻朝生暮死的‘朝秀虫’,必定含有深意。如果探测得出来,许多谜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由于陆廷珍的奇异表现,公孙元波不觉忘了自己的苦恼怨恨。   这家酒楼生意很不错,客人此去彼来,川流不息,四周猜拳斗酒之声喧嚣震耳,然而公孙元波和陆廷珍两个人,却好像是处身于渺无人迹的荒漠中。   公孙元波的重重心事以及许多情感上的折磨和打击,使他不愿多说话。   除了俞翠莲、冷于秋之外,还有一个他关心的女孩子,她便是三尸教的祝海棠。这个出身于旁门左道的娇弱美女,已像一阵轻烟般消失无踪。   他还记得那天在京师时,到慈云庵找祝海棠,应门的女尼告诉他说:“祝海棠已经离开了,不知所踪。”   公孙元波当然不肯轻信,直闹得庵主玉灵大师出来,亲口告诉他说:“祝海棠的确走了。”   这玉灵大师乃是有道比丘尼,公孙元波不能不信,但仍不死心,苦苦追问视海棠的下落。   玉灵大师蔼声道:“海棠大劫已消,飘然自去,如天上白云,山中清泉,欲求去向,追寻已沓。贫尼如何能够奉告呢?”   公孙元波躬身行礼,哀求道:“玉灵大师,务请大发慈悲,指示一二。”   玉灵大师被他纠缠不过,只好说道:“白云清泉,终有遇合。贫尼只知道你们日后必定还可以得见一面,至于这一面是在何时?是在何地?可就不知道了。”   公孙元波还待追问,玉灵大师已合十转身,飘然入内。   这节经过,对公孙元波也是打击之一,只不过远不及像冷于秋之死、俞翠莲之离那么深刻沉重就是了。   他的目光掠过陆廷珍,随即投向湖上。“唉!看来陆廷珍也有他的痛苦,而且深不可测,只不知他为什么?既不是女人,又不是金钱。”   命运的残酷,往往不能从表面上观察出来。   陆廷珍满腔尽是掉在深渊行将没顶的那种悲哀:“论才智、学问、武功、相貌等等,我有哪一样比人差呢?”他想,“可是命运却无情地把我揉碎,生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当然不仅只是我,遭遇着同样的命运的,还有数以万计的兄弟妹妹,其中才智杰出的也不知有多少……”   这可恶的天气,太暖和啦!江南就硬是跟北方不一样,暖和得很不舒服。陆廷珍直到这时,才第一次感到后悔。后悔的是这一趟杭州之行,实在太冒失太孟浪了。   “我究竟逃避什么?”他迷惑地想,“如果说单单是为了要看沙天放与幻天君之斗,竟然犯此大忌到江南地面来那是自己骗自己的借口,决不是真的。是了,我竟是为了躲避她—   —俞翠莲。她的睑力强得教人受不了。”陆廷珍霍然而想,“假如我再不逃走,我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情网之中。”   “坠入情网是常人的权利,我们却不能失足陷溺啊!”他想到这里,无限悲哀涌上了心头。   一个酒保端菜上来,顺便低声在陆廷珍耳边说了好些话,随即退下。   陆廷珍的悲哀迅即消失,他一面进食,一面说道:“元波兄,我刚刚得到一些消息。”   公孙元波也暂时忘记那些哀伤之事,问道:“什么消息?”   陆廷珍道:“第一件事是三宝天王方胜公等一行,昨夜已抵达杭州,今天还游了~天的西湖。至于他们何时动手,还未得悉。如果方胜公有所决定,我马上就能知道。”   这末后的说法,公孙元波毫不怀疑,陆廷珍的确有这种神通本事。   陆廷珍又道:“第二件是京师方面,以东厂特置的传驿,送到十万火急的中旨,是太监梁芳他们奉万贵妃之命传达的旨意,但内容我不大明白。”   这也不奇,这等火急中旨,方胜公秘不告人,也是常情。   公孙元波道:“以后再打听也可以,方胜公为人深沉得很,秘密不易外泄!”   陆廷珍道:“不是探听不出来,而是不明白。那道中旨说是富平候徐安邦已死,玉钩斜案破!甚么是玉钩斜呢?我还没听说过……”   他发现公孙元波面色变得十分惨白,吃了一惊,心中也就醒悟这些话对公孙元波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过了好一阵,陆廷珍都不开口询问。   公孙元波深深呼吸几下,才道:“哼!他们等到冷于秋遇害,便向富平侯下手,把玉钩斜的秘密逼了出来!”   他话中带出了冷于秋,更使陆廷珍感到迷惑,一时想不透其间的复杂关系。   公孙元波恢复常态,提议回船休息。陆廷珍依言算了帐,和他回到船中歇息。   在杭州城内,曙色才浸透窗纱不久,前面宽敞华丽的大厅内,已经先后聚集七八个人。   最后才进厅的是个肥胖秃顶的人,他出现时,所有的人都站起身迎接。   这人气派很大,在当中太师椅上一坐,其他的人才分左右两排次第落座。   左首最上面的一个,锦饱留须,相貌威严,首先向当中的人说道:“卑职董冲,昨夜奉令查西北城,还没有眉目。”董冲的声音态度都很恭谨,他平生只服膺这个座次比他高一位的三宝天王方胜公,别的人他全不放在限内。   方胜公的眼光转到右排最上首的人,问道:“秋谷兄,你呢?”被他询问的人,正是权势赫赫的锦衣卫指挥薛秋谷,但他在方胜公踉前,却矮了两头,一是方胜公高过他,另一头就是先开过腔的鬼见愁董冲了。   薛秋谷挪一挪屁股,恭声道:“禀方大人,卑职也没有发现。”方胜公道:“既然如此,有烦星老走一趟,到北高峰后冷于秋遇害之处等等看,一有发现,马上通知!”   一个年约五六旬的老者应声离座去了。此人行动很快,一眨眼间就失去了影迹。“他正是以“快”见长的追风斐徐星舟,所以方胜公才利用他的长处,守伺沙天放的踪迹。换了别人,若是窥见了沙天放,以此老武功之高,自然也会察觉,这一来派去窥伺之人便很难有生还回报之机会了。   方胜公顾视众人一眼,突然仰天笑道:“诸位大人,我们快要结束这一趟奔波之苦啦!   哈哈……”   为甚么此行快要结束?他不说,谁也不敢问。   方胜公笑完之后,仰首向天,寻思了一阵,才又道:“想那沙天放披头散发,形状凶恶,加上两腿已废,全仗双拐行动,这等样子之人,只要见过一面,无不记得清清楚楚。因此,杭州城既然查不出此人踪迹,则可想而知这个老家伙必是匿居深山野岭!”   大家听了他的分析,没有一个不服的。   方胜公故意要使气氛轻松下来,便向鬼见愁董冲和薛秋谷两人道:“你们谁敢跟我打赌?我说追风良徐星舟此去,必定见到沙天放。”   董冲道:“方大人深信他还在北高峰那边?”   方胜公点点头,道:“我是这样猜!”   薛秋谷道:“想一想可是教人难以置信,那儿既然已杀了不少人,这老魔头竟然一点也不避忌么?”   方胜公道:“这正是他高明之处,况且他认为已经谋杀了冷于秋所有的人,应该更不会有问题。谁知道我们已得到受雇的乡人传讯,连冷于秋是在第九十九招落败,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哈哈!”   他的笑声中含有可怕的杀机,还有得意的意思。   董冲道:“方大人”,这个赌我是不打的。薛大人呢?”   薛秋谷笑道:“算啦!跟方大人打赌,不如痛快些掏腰包请客,还赚回~句‘多谢’。”   董冲道:“方大人,那沙天放非比等闲之辈,连冷于秋也不免于难,武功之强可想而知。只不知我们是一个怎样应付法?大家分散包围呢,抑是集中力量攻击?”   薛秋谷也道:“对!沙天放这老魔头实在是扎手的人物!”   方胜公微微而笑,没有回答。   他不说,董冲可就不敢再问了。大家的话题转到别的事情上,聊来聊去,不觉已是中午。   众人用过午饭,又回到大厅上煮茶闲谈等待。   突然~个人匆匆奔入来,单膝一跪,大声道:“启禀方大人,徐大人回来啦!”   方股公道:“很好,他的人呢?”   声音方歇,一道人影像一阵风似的卷了入来,身法之快,不愧外号称为“追风叟”。   这追风叟徐星舟居然有点喘气,可见得他除了奔驰甚急之外,还加上了心中的情绪很紧张。   他目光扫到方胜公面上,那个深沉莫测的领袖气派,使他心头一定,忽然也不叹气了。   “徐星老,见到沙天放了,是不是?”方胜公从容不迫地问。徐星舟连忙点头,道:   “见到啦!那老魔头双足已废,可是他以拐代足,速度快得叫人不敢相信。”   方胜公道:“这个自然,如果他行动迟滞,怎能加害冷于秋,又把所有的人杀死,无一能得逃生呢?”   徐星舟道:“方大人说得是。卑职当时可没有时间想了,用尽了平生功夫,少说已兜了二三百里路那么一个大圈,才逃出那老魔头的追杀。”   方胜公“哦”了~声,沉吟细想。   董冲插口道:“若然如此,那沙天放已经不知跑到哪儿去啦?”   徐星舟道:“我的确忽略了这一点,当初只求摆脱他如影随形的追杀,哪能考虑别的问题?”   座中只有一个方胜公听出他话中有话,问道:“结果怎样,了?”   徐星舟不禁脸泛喜色,道:“后来我终于想到这个问题,所以也不敢一下让他追丢了我,故意诱他继续追赶,兜个大圈子之后,又回到北高峰附近。”   薛秋谷大为赞许,道:“这一手漂亮极了,你在北高峰附近才甩掉他,是不是?”   徐星舟道:“是的,不过当时也真是险状百出,差点就被他赶上来了。”   众人的目光现在都集中在方胜公面上,等他发号施令便好动身。   方胜公意态从容,徐徐道:“诸位大人,眼前要紧之事,不是沙天放,而是公孙元波!”   他忽然提起了公孙元波,把话题说到别处,众人都觉得不解。   薛秋谷对公孙元波印象最深,道:“方大人说这话,敢是已查出了公孙元波的下落?”   方胜公摇摇头,道:“查得出来就好啦!”   董冲对公孙元波的印象也十分深,故此对这话题比别人感到兴趣。   他插口道:“公孙元波这小子真有~套,最近好像忽然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方胜公道:“这几个月以来,我全力进行调查一些人。那公孙元波本来气候有限,当日能逃出京师,必定是得到某一集团掩护。”   他透露了这么一点点,已经使众人精神大振。   董冲谨慎地问道:“方大人的调查可有结果?”   方胜公道:“当然有啦!京师之内,一共没有几个有势力的集团,所以范围不大…·”   他略作停歇,简直是故意卖关子,直急得众人心头发痒。   方胜公终于接下去道:“我最怀疑的是镇北镖局。这个集团的力量发展得很快,内部情况外间最不了解,所以我选之为对象。”   董冲等人回想一下,都觉得方胜公之言有理,他们均是方胜公手下大将,所以关于调查方面根本不必劳动到这批人物。正因如此,他们不知道方胜公的调查行动,实不足为奇。   董冲道:“晤!镇北镖局果然可疑,陆廷珍这个人大有问题,好像有点邪门。”   他形容得最为贴切,人人都有此感。   方胜公道:“不错,这是一个邪门的集团,他们有一个绝大的秘密。”   连这位领袖东厂的人物也形容为“大秘密”,则内容之不简单可想而知了。   人人都耸然动容,凝视着那三宝天王方胜公。   方胜公泛起难得一见的微笑,又道:“我若是叫你们大家猜猜看,徒然浪费时间。不过,镇北镖局的秘密是甚么,我暂时不宣布。至于镇北镖局这个集团是否曾经掩护公孙元波,就得看看陆廷珍的动态了。”   众人听不到秘密,不免感到失望。幸而方胜公的“关子”一波接一波地出现。陆廷珍的动态,与公孙元波有甚么关系呢?方胜公环顾众人一眼,又道:“陆廷珍如果尚在京师,我便无话可说,须得从头侦查。如果他暗暗离开,而且目的地竟是这杭州府的话,那他就是当日掩护公孙元波的人了。”   董冲实在忍不住,况且只有他以及薛秋谷有问话的份量。   他插口问道:“方大人,那陆廷珍纵然是赶了来,为何就表示他与公孙元波有关?”   方胜公道:“这条线索是从冷千秋身上牵出来的。冷于秋曾经庇护富平侯徐安邦,又曾暗助公孙元波。她虽然没有背叛我,可是她与东宫太子集团的关系,密切的程度已到了不可留在东厂的地步了,所以我让她辞职,好教她从这个无法解决的矛盾中退出来。当然,我想不到她竟会在杭州遇难。如果知道,我就不让她南下了。”   末后的几句话,说得真情流露,一时感动了许多人,因为以他这等人物,居然还有这么深重的人情味,实在太难得了。   方胜公轻叹了一声,又道:“陆廷珍如果与公孙元波有关系,则必知冷于秋与公孙元波及徐安邦这个集团的内情。因此,他一旦知悉冷千秋遇害,又知道我亲率全厂高手南下,他能不通知公孙元波,以及亲自跟来看看么?”   众人信与不信都不打紧,在事实上,方胜公的猜测已应验了。只有一点小节不符合而已,那就是陆廷珍没有通知公孙元波,而是公孙元波自己恰逢其会找上门去,刚巧获悉冷于秋不幸的消息。   这点小错误毫无影响,因为公孙元波和陆廷珍都赶到杭州,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实。   锦衣卫指挥使薛秋谷霍然道:“那得赶快查一直。如果陆廷珍或者公孙元波在此地出现的话,咱们也不能放过他们。”   方胜公道:“他们只要来杭州,便成了瓮中之鳖!”   他说得十分有把握,别人不敢不信。   薛秋谷透一口气,道:“咱们昨晚大举侦查之时,重心落在形相奇特的沙天放身上。要是知道陆廷珍可能赶到杭州,当时就顺便侦查,可能有些收获也未可知。”   董冲发出疑问,道:“方大人,陆廷珍一定知道冷于秋不幸的消息么?他如何得知呢?”   方胜公淡淡道:“我特地泄漏给他的,而且咱们没有全力赶路,也就是等他有时间通知公孙元波一道赶来之意。”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一路来时,方胜公常常有意在各站逗留,拖延了不少时间,敢情其中大有文章。   方胜公又道:“以我的想法,陆廷珍他们的踪迹不易查出,因为他势力强大,远超过咱们的估计。他要隐藏踪迹,可以说一点也不困难。”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不下令侦查。不过众人心中仍然有些不服气。以东厂的力量,陆廷珍势力再强大些,也未必就隐藏得住踪迹呀!   方胜公看得出众人的想法,当下道:“你们要知道,镇北镖局这个集团,可是邪门组织,所以有些地方,诸位没有法子估计透!”   这话也言之有理。董冲沉吟道:“如果陆廷珍以及公孙元波的下落查不出来,这就十分棘手了!”   方胜公道:“不要紧。咱们是从京师侦查起,只要查出陆廷珍已潜离京师,那就可以断定他百分之百是在杭州了。”   薛秋谷道:“他们纵然在杭州城,可是……”   方胜公一笑,道:“咱们找得到沙天放,就不愁陆廷珍、公孙元波他们不入我瓮中了。   你们明白了吧?”   众人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这道理已变得很显浅,既然陆廷珍和公孙元波是为了冷于秋被害,因而前来看看沙天放是甚么人,又看看东厂方面怎样对付沙天放的话,则只要传出了会晤沙天放的行动时间地点,他们焉有不前往之理?方胜公宛如垂钓老手,安排好了香饵,就等陆廷珍、公孙元波这两尾金鳖上钩了。   他发号施令,命追风叟徐星舟、铁公鸡孙旺、假员外柳亦寒等六名心腹高手,每两人一组,分布在北高峰的三处地点。   这些人的任务是等到公孙元波和陆廷珍看完了方胜公等人收拾沙天放之后悄然逃跑时,才出手袭击,一面发出警讯,以便其他的人手包抄接应。   方胜公很有自信地说道:“对付沙天放,我已有把握,所以只须董大人和薛大人一同前往就足够了。那陆廷珍和公孙元波的本事,要以陆廷珍为主要对手,公孙元波并没有甚么了不起。   所以我们不妨大胆一点,估计陆廷珍他们亲眼得见我方实力之后,不敢露面,悄然逃遁,这时,就是星老你们的责任了。记住先合力对付陆廷珍,公孙元波不算甚么。”   大家都牢记在心,而且无不深深相信方胜公对敌人实力的分析。   好在人人都识得陆廷珍,所以决不会找错了对象。   方胜公又道:“还有一点请大家注意,咱们杀不杀公孙元波并不重要,如果他肯把玉钩斜~案摆手,咱们可以放过他,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在座之人,个个身份极高,都参预各种机密,是以全知道玉钩斜一案是甚么意思。   方胜公起身离座,一面说道:“走吧!消息已传到陆延珍和公孙元波耳中啦。”   陆廷珍在堤上和一个汉子谈话,不一会,那汉子走了。   陆廷珍拨着垂下来的柳丝,回到防中,面上掩抑不住忧喜参半的神色。   公孙元波问道:“怎么啦?有什么消息呀?”   陆廷珍道:“方胜公已找到沙天放下落,率了董冲、薛秋谷两大高手前去寻仇报复,在什么地方我也晓得啦!   公孙元波讶道:“这是好消息啊!你为何有点不安呢?”   陆廷珍道:“方胜公老谋深算,不比等闲。他既敢率领董冲、薛秋谷两人前去,必定已有胜算,是以今日北高峰之战,沙天放一定死无葬身之地了。”   公孙元波道:“你希望沙天放赢,这一点我了解得。但你除了担心沙天放之外,又有喜色,不知其故安在?”   陆廷珍道:“方胜公难得亲自出马,因此今日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公孙元波甚感不解,道:“什么机会?”   陆廷珍微笑一下,没有回答,知道:“走吧!迟了恐怕会错过好戏。”   他不愿详细解释,公孙元波可就不便追问,两人放开脚步,向北高峰赶去。   山风猎猎,吹刮得四山的草木摇摆不定。在那片平坦山坡的大石上,沙天放这个双脚已废的老人瞑目打坐,动都不动。   两根黑色的拐杖放在身边。在山风中,他长长的白发和宽大的衣服直飘拂,这副拐杖却稳得有如长在石上似的。   三宝天王方胜公摇摇头,向左右的鬼见愁和薛秋谷说道:“他这对拐杖不是凡物,再锋快的刀剑也难毁损分毫。”   鬼见愁董冲道:“咱们还要等么?”   方胜公道:“以我估计,公孙元波他们应该抵达了。好,咱们开始行动!”   他从一个长扁的革囊中取出一把弓,褪下弓衣,又抽出~支通体发着紫金色光彩的箭,搭在弓上。   这就是三宝天王方胜公威镇天下的三宝之一,称为“紫金弩”。   连鬼见愁董冲跟随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亲眼看他使用此宝,薛秋谷就更不要说了。   他们都怀着轻微的兴奋以及好奇,注视着这位当代高手,看他如何施展“紫金弩”?等着瞧瞧沙天放能不能逃过此劫?假如沙天放能够逃得过方胜公的“紫金弩”,那么最扣人心弦的事,便是这个老魔头以什么身法来躲避?董、薛二人都深知方胜公的紫金弩不但能贯穿金石,最神妙的还是“速度”。从紫金弩发射的箭,要比平常的强弓快上一倍,这还是别人使同。如今方股公亲自出手,自然威力更强无疑,因此,究竟这紫金弩之箭快到什么程度?   沙天放怎样闪避?这都是武林中最珍贵的史实,董冲、薛秋谷二人也微感焦急,恨不得这些谜马上就揭晓。   方胜公挽满宝弓,摹然放箭。   只听弓弦脆响一声,声方入耳,七八十步外的大石上,沙天放仍然端坐如故,可是他身畔的拐杖却一齐弹起,飞落数丈外的草丛中,失去踪影。   这紫金弩的威力实在惊人.单单以速度而论,箭比声音还快。   董冲和薛秋谷都瞧得目瞪口呆.也不由得庆幸自己不是方胜公的敌人。   董冲道:“那对拐杖就是沙天放的双腿,方大人舍人射杖,这叫做射人先射马。喷喷!   这~手的确漂亮极了!”   薛秋谷也道:“方大人射技之举,大大出人意料之外,沙老魔大概已经骇愣啦!”   董冲道:“他为何还不移动?以常情而论,他应该尽可能赶快去找回那对拐杖啊!”   方胜公傲然一笑,道:“他敢么?哼!只要他一动。就得挨我第二箭!”   董冲道:“但方大人你没有取出第二支箭呀!”   方胜公道:“用不着真的取箭,只要有这个可能,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武功到了方胜公、沙天放这等人物的境界,的确已经连智慧一齐斗上,有些时候根本不必当真动手。   董、薛二人惊服不已,只听方胜公道:“咱们过去吧!以我的估计,咱们赶到出手之时,这老家伙还未找到拐杖无疑!”   他们一齐奔扑而出,个个快若飘风。三道人影宛如流星赶月一般,眨眼间已到了大石前。方胜公这个猜测大部分都对了,沙天放果然来不及捡回双拐。   不过事实上沙天放根本就没有去捡拾,他双目炯炯,望着逼近大石的三名强敌。   他脸上泛起狞笑,和方胜公的冷漠面色恰成强烈对比。   董冲和薛秋谷略略散开,分别监视着左右两方。   现在已成为沙天放和方胜公正面对峙的局势了。沙天放仍然坐在原处,未曾移动过。   “方胜公,你的脾气和幻天君差不多,都是自负得很。”   方胜公道:“沙夭老过奖了,方某何德何能,敢与先师相提并论呢?”   沙天放霍然睁大双眼,失声道:“什么?先师?你师父幻天君死了?”   方胜公颔首道:“不错,先师物化才十余天。”’沙天放仰天长笑一声,道:“幻天君啊!算你这老小子有福气。如若不死,我老沙的手段有得你瞧的!”   方胜公冷冷道:“沙天老体得无礼!先师物化之前留有遗言,颇以不能亲手收拾了你为憾。”   沙天放指指自己鼻子,道:“他想收拾我?哼!别做梦。我老沙可不是五十年前的那个老沙了。”   方胜公道:“不管你变龙变蛇,先师仍然不曾把你放在心上。他老人家唯一承认有失败可能的情况,便是那赵魔音和你联手。   若是如此,他才有败阵的可能。”   沙天放“呸”了一声,道:“吹牛,吹牛!赵魔音若是出马,他一个人就足以打败你师父。”   方胜公道:“若然如此,请问赵魔音为何数十年来全无音讯消息?他躲谁呀?”   沙天放一怔,道:“难道他躲你师父不成?”   “当然啦!”方胜公傲然道:“你不信也没有法子。”   沙天放默然无语,暗自寻思。   “这方胜公的活绝不会是凭空乱吹,至少也有点根据。”沙天放想,“那赵魔音数十年来幽居漠北,他绝对不是喜爱沙漠风光,必是有某种原因。这样说来,方胜公的话有点道理。放眼天下,也只有幻无君这个老魔,才有赢得赵魔音的资格啊!”   方胜公哈哈一笑,使他从沉思中回醒。“沙天老,有一事你不可不知。”   沙天放讶道:“什么事?”   方股公道:“先师这一物化,赵魔音如是在世,那就更永无出世之日了。”   沙天放讶道:“为什么呢?”   方胜公道:“因为当年已有誓言,赵魔音若是在先师在生之日不能做到某一件事,他就永远不许踏入江湖一步。”   沙天放“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老赵真可怜啊,对不对?”   方胜公淡淡一晒,道:“沙天老,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沙天放狞笑一声,道:“我老沙担心什么?”   方胜公道:“先师早已算好,让我方某人执行命令,将你杀死!”   沙天放鼻子里一连发出好几下嗤声,道;“方胜公,你虽是东厂的老大,但在老沙眼中,却不当一个屁!”   方胜公道:“空言无益,方某要得罪啦!”   沙天放道:“等一等,待我老沙捡回双拐,哼!哼!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方胜公哈哈一笑,道:“沙天老,方某的箭岂有乱发之理!   你早先不能护住双拐,现在要去捡拾,未免太迟啦!”   沙天放霜眉一皱,面容狰狞可怖,厉声道:“你说什么,难道我老沙赤手空拳,你也要动手么?你要不要脸?”   方胜公晒道:“沙天老,像你我这等人物,有没有兵刃在手,还不是一样么?方某也不用兵器,你没话说了吧?”   这番话听来冠冕堂皇,但是内中却包含着不知多少阴谋诡计。   细加分析起来,第一点是人数悬殊。方胜公方面有三个人,沙天放只有独自一人。   第二点是方胜公虽然不用兵器,可是薛秋谷和董冲却不在此限。他们的武功造诣并非比寻常,有兵对在手,威力倍增,情况与普通武林人物使用兵器完全不同。”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部分,那就是别人的兵器只是击敌之用,而沙天放的双拐却还有代步的作用。   最后一点,也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方胜公的著名三宝之中,有一宗称为“掌中剑”,顾名思义,可知此到体积极小,可以藏于掌心。既然列为“三宝”之一,则威力之强,定然不是普通兵刃可比了。   总而言之,方胜公嘴巴说得好听,事实上他占尽了便宜。   反过来说,沙天放至少晓得方胜公大部分的阴谋诡计,却似乎不便呶呶分辩,以免有失风度。   “哈……哈……”方胜公仰天一阵狂笑,丢下手中宝弓,纵上大石。   “沙天老,我方某人已经多年来未曾亲自出手,错非是你,这宇内虽大,只怕不易找出能迫使我出手的人呢!哈哈—…·”   这时他们相距只有七八尺,沙天放仍然盘膝而坐。方胜公屹立在大石另一端边缘,他体格高大,微微低俯光秃秃的头颅,注视着那个形状丑恶的老人。     第二十七章 任重道远     “假如这老魔头今日逃得过我的毒手,”方胜公迅快地想,“那我就真的服气地了。嘿嘿!我的天罗地网般手段,从来还没有逃得出的!”   沙天放不但没有疑惧之色,眼中甚至射出讥嘲的光芒,凝视着对方。   “这就奇了,”方胜公寻思道,“这老魔头不疑不惧还说得过去,但何以眼中还有嘲讽神色?难道我那一步走错了,以致尚有空隙破绽么?”   他把详细经过,包括陆廷珍和公孙元波两人在内,想了一遍,实在找不到有一点错误。   依照他的设计推想,今日收拾沙天放以及陆廷珍、公孙元波等人,已经是无可置疑万无一失的。那么这老魔头得意什么?其实方胜公知道得最清楚,他只要一动手,就可以知道原因了,然而他一旦出手便很难有机会挽回或补救了,这一点他知道得很清楚。   在别人眼中,大石上一站一坐的两人虽有对峙之势,却也不过如此而已,可是在事实上,那大石上真是风云险恶,变幻莫测,尤其是他们的胜负,关系到天下武林大势和气运。   沙天放狞声道:“方胜公,既然你那样说,那就出手吧!”方胜公道:“方某得罪啦!”   话声方歇,大石上劲风卷刮,杀气弥漫,这两位当代第一流的高手,已经在气势上开始拼斗了。   方胜公早已算好,沙天放双足残废,拐杖已失,纵然他还能以手代足,动作仍然迅速,但那只是对普通的武林好手来说算得是迅速而已,在彼此本来实力相当的敌手看来,这便是无可补救的弱点了。因此他第一步须得把这个老魔头逼落大石之下,定须在乎地上,这老魔头不良于行的弱点才更显明。   他双臂一振,人如大鸟横空,飞扑而下,只见他身在半空,暗目伸拿,作出阻击之势,迅猛得有如鹞鹰泻击,凌厉之极。   沙天放心头一震,因为方胜公十指指尖发出的劲气,远在数尺之外便已经感觉得到了,可见得此人的武功造诣,实是深厚无比。   他挥拳一拍,掌力如山涌出。   方胜公果然如他所料,借这股强大掌力,身形“呼”的一声拔升七八尺,然后又当头罩扑下来。   沙天放又击出一掌。他的掌力本已强绝一时,再经过几十年的潜修,全身功力都聚在两只手上,是以随手一击之威,已足以摧木裂石。   方胜公再借力飞起,他起落之际,却在找寻可乘之机.只要沙天放掌势手法中有丝毫欠妥,他的指力就可以侵入.至少可通得这个老魔头退落石下。   他下击之势迅猛凌厉,第三次从空中飞泻阻击之时.沙天放掌力虽强,也不得不施展移形换位之术,人影一闪.已移到六尺外大石的另一端。   方胜公的一口真气好像能够永远提聚丹田,只见他根本不须在石上落脚换力,“呼”的一声又如影随形地追击而出.快逾闪电,只看得董冲和薛秋谷两人目瞪口呆。   “这才是天下第一流的武功啊!”鬼见愁董冲五体投地地想。无意中侧目一看,只见薛秋谷的表情已由惊讶变为疑惑.皱起眉头沉思。   董冲绕过去,问道:“薛四爷,你一定是记起了那个老家伙,对不对?”   他们俱是当代高手,是以对于探究上乘武功的精微.兴趣之大,不是常人可以想象得到的。   薛秋谷一怔,道:“哪一个老家伙?”   董冲阴阴笑道:“咱们都是自己人,薛四爷何须隐瞒?上次你伤重休养,我董某可有惊扰过你么?还不是暗中把消息压住,不让上头知道…”’薛秋谷何等老练狡猾,一听这个秘密果然已经泄露,事至今日,与其矢口抵赖,不如坦白一点。   他颔首道:“多蒙董大人曲予庇护,我薛秋谷日后必有报答。不错,那一次薛某算是这一辈子开了眼界啦!”   董冲道:“那个老家伙是谁?比起石上的两人如何?”   这句话才是董冲所渴切知道的事情,据他猜测,使薛秋谷这等人物也受到重伤险遭身亡的敌人,其高明可想而知。   薛秋谷沉吟一下,才道:“不敢相瞒董大人,那个老家伙的武功,只怕更强过石上的两人……”   董冲面色一变,他实在不能相信世上竟然有人武功强胜过方胜公的,不过薛秋谷的话却不能不信。   “那厮究竟是谁?”   薛秋谷道:“他自称是玄天古战场森罗宫主人赵魔音。我看一定就是他,别人假冒不了。”   董冲倒吸一口冷气,道:“啊呀!是这个老魔君。薛四爷,你该早早把这个秘密禀告方大人才对呀!”   薛秋谷从他这句话中,晓得那赵魔音必与方胜公有什么过节。这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方胜公不但跟这等绝代魔头打过交道,而且结怨之后,仍然能屹立不倒。那么赵魔音和沙天放这两个魔君,难道竟是徒有虚名的人物么?大石上的两人仍在争持不下。方胜公身形宛如大鸟盘空,不断下击。沙天放仗着绝世的掌力,一记又一记地把他推回空中。   这一幕奇景实是百世难逢,尤其是看那方胜公每一次下击之时,威力越来越强,可见得他别有奇功,力造能生生不息,越拼越强,甚至可能借力打力,用敌人的掌功助自己的威力也未可知。   董冲已不能集中精神观战了,因为他须得分心查看一下,瞧瞧那森罗宫赵魔音来了没有。   只有一点仍然感到疑惑的,那就是以赵魔音这种人物出手,薛秋谷既受重伤,焉能复原得这么快?这个疑问,正是他从前为何不敢相信线人报告的主要原因。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薛四爷,你所负的伤势,严重到什么程度?”   薛秋谷顿时明白了,立即道:“我当时只剩下一丝气息,幸而我的老仆及时赶到,取出我身上带着的珍藏了二十年的大还丹,塞入我口中,才抢救了这条性命。”   “原来如此。”董冲恍然想道,“原来他身上有一粒武林至宝大还丹,无怪他能够死而复生了。”   现在再无怀疑,因而危险程度益增。换言之,薛秋谷越是证实了赵魔音的存在,这个老魔头今日就越有可能来到此地。   他不安地绕石查看,但除了七八丈外的公孙元波和陆廷珍之外,并没有其他征兆迹象。   至于公孙元波、陆廷珍两人的踪迹,也不是他们自行败露被察觉,事实上是远市于崖下的东厂高手发出讯号,他才循此线索查出了这两人藏身之处。   “赵魔音这个老魔头当然极难查出形迹。”董冲边走边想,“看来唯有和薛秋谷两人全力查看,才有希望。”   他迅即和薛秋谷说了。两人当下分道查看。不久,两人又合在一起。   薛秋谷道:“除了陆廷珍、公孙元波两人之外,没有第三个人了。”   董冲仍然忧心忡忡,道:“那个老魔头手段高强,实在不易查得出来。”   薛秋谷道:“董大人放心,我借助那祝神娘的法宝也查不出一丝影迹,那个老魔头肯定没有来到这儿!”   他说得那么肯定,董冲不能不信,当下心头为之一宽。   大石上人影倏起倏落,发出“蓬蓬”的响声。只见沙天放掌力所及范围大见缩小。那三宝天王方胜公鹞飞鱼跃,纵横自如,越拼越强,蓦地斜飞泻冲,左手一招“蝉曳残声”,拖曳之间,封住了沙天放的掌力,与此同时右手一招“平沙落雁”,指力闪电般侵入沙天放掌圈之内,认脉打穴,凶毒无比。   沙天放已没有别路可走,双膝一震,身躯“涮”地弹起,从东南隅滑移了六七尺之远。   他身躯已滑出了大石之外,这正是方胜公所希望的,这刻可不容他有回到石上的机会了,跟踪猛扑。   沙天放身子往地上一落,左掌一拍地面,又滑出丈许之遥。方胜公落在地上,恰是那沙天放与大石的当中。沙天放若要返回大石,非冲过他把守的过道不可。   这两个当代高手都暂时停止一切动作,四道目光碰在一起,互不相让。   “嘿……嘿……”方胜公首先发出冷笑,“沙天放,你在石上还可以据险坚守,现下落在平地上,就没有取巧的机会了。”   沙天放狞笑一声,道:“不取巧便如何?难道沙某怕你不成?”方胜公道:“你在第九十九招击败了冷于伙,她的剑法我所深知,是以我得知了两件事……”   现在已进入武功中最精微奥妙的阶段,虽然仅是口头上论说,但探讨的结果,却足以影响实际的行动。   沙天放道:“你知道了哪两件事?”   方胜公道:“第一件是她在这一招‘人面桃花’落败之时,只应负伤而不至于死亡,除非你心狠手辣,趁她负伤之际再加半招,方能取她性命。”   沙天放“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方胜公道:“由于她当场香消玉殒,可见得你手段恶毒,在那等情况之下,还加上半招,取她性命!”   沙天放没有否认,虽然他自己知道,根本上那无情仙子冷于秋是当时就伤重不起,并没有加上半招,但他一点也不在乎方股公指责他恶毒,他本来就没有把人命放在心上,对别人如此,对冷于秋也一样。   但这个横行惯了的老魔头,却没有想到公孙元波在附近,更没有想到公孙元波和冷于秋有着怎样的一段感情。   公孙元波恨得咬牙切齿,差点儿现身出去,陆廷珍一手把他拉住了。陆廷珍不必说话,只用这个动作,就使公孙元波恢复了冷静。   方胜公存心使公孙元波恨沙天放,所以目的一达到,便不让沙天放再有谈论冷于秋的机会,接着又道:“第二件事是本人从这一拼斗过程中,已得知你强弱优劣的所在,自信有能力击败你,为冷于秋报仇!”   沙天放仰天狞声大笑,道:“方胜公,你瞧我手中没有拐杖,才敢乱冒大气。但我告诉你,沙某人的本事可没有这么容易估得透。”   方胜公道:“你失去双拐,自然更加不利,但你休想我允许你取回双拐。我能够省点气力的话,绝不愿多添麻烦。”   换句话说,他不会受激而允许沙天放找回双拐。像这等情况若是白道中的高手,这话绝对说不出来。   但见精芒闪耀,那方胜公手中已多出了一把长剑。此剑剑身柔软,一直围在腰间,瞧不出来。   “这就是你三宝之一的掌中剑么?不太像吧?”沙天放问.毫无疑惧之色。   方胜公冷冷道:“当然不是,方某已记不清多少年未动用过此剑了。今日对付你沙天老,才请出此剑!”   他缓缓举步,向盘膝坐在草地上的沙天放逼去,每一步跨出,气势坚凝强大,猛厉难当。   沙天放等到他走了三步,可就感到这方胜公的气势实是强大绝伦,真有三军辟易之威。   如果让他气势使足了,纵是武功强如沙天放之流,也极难扳回劣势,但话说回来,目前除非沙天放有神鬼莫测的惊人手段,否则已经万难阻止那方胜公气势继续增长了。   这时连恨不得沙天放被杀的公孙元波也暗暗紧张,瞪大眼睛,等看那沙天放到底还有些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使出来。   想要在方胜公这等盖世强敌的剑气之下争回平分秋色之势,那实在是难之又难的事。虽然不是绝对没有机会,但这机会真是微之又微。公孙元波简直想不出那沙天放有何妙法,能够阻止方胜公的气势继续加强。如果没有办法,那么这一场龙争虎斗马上就要结束了。   陆廷珍极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公孙元波全身的感觉全部动员,敏锐得连一根轻丝飘过,他都能够觉察出来。他一手抓住陆廷珍.低声道:“别动,有好戏看!”   陆廷珍道:“沙天放不行啦!”   公孙元波道:“还不见得!”   陆廷珍道:“等到见得之时,已经太迟啦!”   公孙元波没作声,但五指暗聚功力,如果陆廷珍坚持出手的话,就不客气先禁闭他的穴道,以免坏了自己的大事。   陆廷珍道:“公孙大侠,你决心阻我出手,对不对?”   公孙元波不能不佩服这位天下镖行第一人物的眼力和反应,若是抵赖,反而显得小家气了,当下说道:“是的,请陆局主原谅!”   陆廷珍道:“我个人的荣誉不必计较,但一旦方胜公得志,世上再无抗手之人,这时亲天下苍生何?”   公孙元波道:“这个我自有分教。”   陆廷珍道:“我知道你如今不比往昔,正是士别三日,应刮目相看。可是那方胜公势力强大,囊中还有不知多少奇技异能之士,这一点不可不防!”   公孙元波心下惕然,这陆廷珍的话自然不是虚声恫吓。   他默然望着那边的情况,只见方胜公已经停住脚步,但仍能够保持越来越凌厉的气势。   陆廷珍看了,开始觉得公孙元波的话不无道理。如果沙天放已经技穷的话,方胜公为何踌躇不前呢?“奇怪,方胜公何故煞住了去势呢?”   这个疑问公孙元波也无法回答,不过他却松了手,下定决心让陆廷珍自由行动。他轻轻说道:“如果我是方胜公,眼见沙天放这个老魔头这般镇定,一副若有所传的样子,我也不敢贸然触发大战!”   陆廷珍道:“话虽如此,但假如方胜公是讲究行动的人,他便会用行动来试探。所以在沙天放这一方面,也不敢摆空城计唬人家,这也是毫无疑问的。”   那方胜公纵横天下多年,可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有今天面对着沙天放这等强敌,才如此地谨慎小心从事。   他瞧来瞧去,都看不透沙天放葫芦里还有什么药,是以煞住了跨步之势,稍稍拖延一点时间。   这位掌握东厂多年的第一号人物,平生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而以他的才智和经验,任何情势几乎都能一望而知,是以平生亦很少遇到没有把握的场面。   他深深觉得沙天放并不是因狂傲自大失了分寸,而是另有所恃。   究竟他有何可恃?又有何绝艺?抑是别有克敌致胜的妙计?看来是后者成分居多。他想:“这个老魔头别有妙计亦不足为奇,如果是炼成某种绝艺奇功,他表现的方式必定不是这样。”   时间已不能拖延下去,方胜公仰天长啸一声。这是他的暗号,叫鬼见愁董冲和薛秋谷两人相机出手接应。   啸声甫歇,方胜公大步跨上去,那股坚锐绝伦的气势如山推海涌,猛击沙天放。   随着凌厉的气势,他手中之剑宛如电击云飞,博攻敌人面门要害。   他这一招有攻无守,极尽凶辣之能事,尺寸部位早已算好。   那沙天放赤手空拳,纵施以反击,亦够不上要害部位。   换句话说,沙天放只能守,不能攻。如果以攻代守,则掌锋尚未沾上方股公时,已被方股公的长剑杀死。   这一记猛攻是经过千算万算,绝无一失,方胜公才使出来。   不然的话,以他这等老谋深算之人,绝对不肯使用这种冒险手法。   他长剑出手之际,两边草丛中嗯嗯两声,飞起两条黑影,分别从方胜公左右后侧电射而来。   这两道黑影似乎发动得还快了一点,是以方胜公剑气刚刚笼罩住沙天放之时,两股凌厉的风力已到了他身上。   方胜公全身功力都集中刻上,后防空虚,登时感到不妙,“老魔头果然有诡计!”这个念头电光石火掠过他脑际时,人也往斜刺里急跃闪避。   自然他的剑锋也随着身形闪跃而改变了方向,但见光华掣闪之际,方胜公人随剑走,斜飞寻丈。   可是他已没有站稳的机会,因为沙天放业已如影随形地追踪袭击。   他手中已多了两支拐杖,这便是刚刚从两侧草丛飞起来的黑影。   老魔头面色狰狞,一拐点地,一拐出击,疾如天际闪电。拐上风力激射,一时砂飞石走,声势惊人。   这支拐杖长约六尺,加上另一支拐杖点地前倾的长度,便很可观了,几乎可以远袭十步外的敌人。   方胜公脚一沾地,旋即往前扑避,可是沙天放的拐尖仍然指住他后背心,相距只有一尺左右。   沙天放现在只要有一线机会,发动此拐,即可立毙方胜公于拐下。   但这一线的时机却万分难求。他们这等绝顶高手,每逢出手拼斗,争的仅是这一线的时机而已。   两道人影前奔后逐,兔起鹘落,霎时已出去了十六七丈之远。   鬼见愁董冲和薛秋谷两人迅即分头追抄,依令接应那方胜公,但他们都事与愿违,无法完成接应任务。因为公孙元波和陆廷珍两人已经齐齐扑出,分头截住了董、薛两人。   公孙元波直到与薛秋谷面面相对之时,还不明白自己为何急急出手。他明明想借方胜公之手杀死这老魔头,好替死去的冷于秋报仇,因为他知道如果要他自己出手报仇,实在相当困难。   这种困难和武功无关,只不过是师门渊源以及他本人和冷于秋的关系,还够不上公开为她报仇的身份。   薛秋谷望着这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已知此人正是公孙元波。   事实上他们也曾见过面,只不过那时候公孙元波是假装死尸。   他眼中禁不住露出了震惊而又好奇的神情,问道:“你就是公孙元波?”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不错,薛秋谷,如果我是你的话,老早就死掉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薛秋谷讶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如果是你,上次受伤之后,索性就诈死掉,便可免去今日的杀身之祸!”   薛秋谷迅即使自己恢复冷静,淡淡道:“这话也不无道理,不过世间之事难说得很,譬如你认为本人大难临头,死在眼前,可是事实上是否如此,还未可知!”   这番话其实并无特殊意义,薛秋谷这等人物,当然不会说废话。他乃是尽量拖延时间,以便观察一下情势,一是公孙元波方面可还有些什么出奇的援兵,一是看看陆廷珍和董冲的战况如何?若是公孙元波方面既有援兵,而董冲又占不到上风的话,他就得作逃命的打算了。如若不然,他当然全力以赴,绝不放过这个关系重大的人物。   他举手做个阻止公孙元波动武的手势,又造:“公孙元波,今日之局,看来不是你们落网,就是本人这一方一败涂地,绝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公孙元波道:“不错,这便如何?”   薛秋谷道:“本人只想知道一件事,是关于玉钩斜案。”   公孙元波仰天一笑,道:“是玉钩斜案么?”   一个白发萧萧、面容清瘦的老人的影子出现在他脑海中。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他双眸中闪烁着的智慧光芒,以及看来含有无限深意的微笑。   这位老人家地只见过一面,但印象却无法磨灭。因为他久闻这位第一智慧人物的大名,而称为玉钩斜一案,正是这位智者设计的。   在东宫集团中,玉钩斜这个名词已变成符咒一般,任何人被厂、卫逮捕,只要念得出这个名称,就不至于立刻受到酷刑,至少有充分的时间让同党营救,或者自杀解脱。   那位可敬的老人,早已是一环黄土,骨肉腐朽了。公孙元波微感怅惆,世间的一切终究是一场虚幻,像那老人这般智慧如海,最后还不是一瞑不视,与草木同腐么?薛秋谷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公孙元波,听说玉钩斜案系于你身上,这话可是当真?”   公孙元波模棱两可地笑一笑,道:“也许是的,但薛秋谷你如今还想破案立功么?”   薛秋谷道:“这也不算是奢望,对不对?”   公孙元波徐徐提起手中缅刀,精光射目。一股凌厉刀气涌去,使敌人有透不过气之感。   他的声音宛如在牙缝中进出来,道:“薛秋谷,你说得对或不对那无关重要,我公孙元波这一刀你若接得下来,咱们再谈不迟。”   薛秋谷虽是感到他刀势锐不可挡,但仍然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大声道:“接你一刀是小事情,那玉钩斜之谜,才是我薛某人念念不忘的。”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你错了,我公孙元波这一刀你若接得住,便是胜负已分,亦等如你破了玉钩斜案啦!”   薛秋谷更感兴趣,忙道:“你一刀就分胜负?这话怎说?”   公孙元波道:“我这几个月来,唯一的成就是能将全身功力尽聚于这一刀之上,是以我这一刀你接不住并不出奇。若是你接得住,我便成为你网中之鱼、瓮中之鳖了!现在你明白了没有?”   薛秋谷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玉钩斜案能不能破,关键是在你身上了?”   他仍然念念不忘玉钩斜案,因为他实在忘不了万贵妃亲自面告的诺言。她以柔美清晰的声音说:“谁要是破得玉钩斜案,取回内库失宝,当赐以裂主封侯、子孙世袭之赏,还有……”她的声音忽然消失,浓艳的面上泛起醉人的媚笑,在那能说话般的眸子中,已表达出没有说出来的话。   薛秋谷还记得自己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了一阵,天啊!如果能跟这个当世尤物睡一觉,把皇帝的宠妃占为情妇,纵然只是一夜风流,却已不枉这一生了。   公孙元波那股骇人的刀气,使薛秋谷打个寒呼,不觉退了一步。   “这小子可没有瞎吹,这一刀果然是生死立判的绝艺,不过他能有多大的气候?”薛秋谷想,全身功力也运聚双掌上。只见他露在外面的两只手掌,由齐腕处起以迄指尖,陡然变为紫黑色。   公孙元波催动刀气,发出更强大凌厉的压力。他早就知道薛秋谷的“紫血玄风掌”独步武林,如今初试锋芒,果然不同凡响,刀势上非得再增加功力不可!   他的宝刀原式求变,脚下也不曾移动。但蕴备未发的三成内力,随着心念流注刀上,加入已经攻向敌人的气势中,源源涌出。   薛秋谷只支撑了一下,面色渐渐涨红。那公孙元波宝刀的压力越来越变得古怪,竟然是作漩涡式卷绕着他,以致除了冲激的力道之外,还有吸摄的力道。   因此薛秋谷不但要向前抗拒,还得分一部分力量定住身子,以免脚下移动,失去了重心。   这么一来他必须钉牢在地面,应付敌人冲击或扯拽的强大压力。   他这一辈子还是第二次被整得满面涨红,不但如此,过了一阵之后,这个本来相当漂亮的男人,面孔上的肌肉渐渐扭曲起来,五官也歪斜皱缩,变得丑陋难看之极。   当此全力相拼、生死立判的紧急关头,薛秋谷只求活命毫无杂念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一张女性的媚丽的面庞。   这张媚丽的面上泛起嘲晒的笑容,虽然仍是美丽动人,可是却令人发生疑问。   “为什么她要笑呢?她何故讥嘲我?难道我的忠心,我多少年来对他的奉献,还不能博得她的垂青么?唉!我明白了,她受尽天下男人奉承,已经不知多少智谋之士或是勇力冠世的人物为她付出了生命。人人都慷慨地这样做,所以在她看来,男人的牺牲奉献,已经不当一回事了。这个女人唯一要体贴奉待的是当今皇上,啊!万贵妃,她真是害人不浅……”   他突然狂笑一声,紫黑色的双掌“呼”的一声拼力抵撞。   公孙元波的宝刀被掌力冲得微微向上翘起一点,可是他神色冷漠如故,全无变化。   任何人的垂死挣扎,必定强厉惊人,武林高手更是如此,所以不足为异。   薛秋谷耳边听到清晰的娇软语声,那不是万贵妃迷人的声音么?她好像在呼唤他的名字,但又好像在笑,荡人心魄地笑他满腔恨意暮然消失了,随着这情绪的变化,掌力也在无形中忽然减弱了几成。   公孙元波大喝一声,宝刀闪耀出强烈的伟芒。风扫电掣。   薛秋谷挥掌猛击,狂飙卷刮,却见刀光漩飞电掣,在他身前扫过。薛秋谷惨叫一声,两只手掌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手腕,鲜血进溅。   公孙元波心中毫无悲悯之念,宝刀圈回来猛地劈出。   薛秋谷应刀跌倒,不再动弹。这个曾经统领锦衣卫多年、权势黛天的人物,终于命丧山头,死在公孙元被的刀下。   山风猎猎地吹拂着,并不曾因为有人死亡而稍有改变。   那方胜公和沙天放两人,已经追逐过了一个山头,看不见踪影。   在右方六七十步远的一块草地上,陆廷珍即与那鬼见愁董冲激斗方酣。   他们的打法与公孙元波和薛秋谷的完全不同。那鬼见愁董冲使的是一把鬼头刀,势猛力沉;陆延珍则是使剑,手法奇奥,而又每每夹有凶毒无比的怪招。   论起功力修为,两人在伯仲之间;若论招式手法,各擅胜场。   公孙元波只迅快一瞥,就判断出这两人的一番激斗,至少也要三五百把方见胜负。   他不禁喷喷称绝,因为这两人招式攻拆之际,都是妙到毫巅,达到“一羽不能加”的地步。   他们实在斗得太精彩了,以致公孙光波本想立刻赶去找方胜公、沙天放他们的,也一时移不动脚步。   鬼见愁董冲久知陆廷珍乃是天下镖行第一人物,是以丝毫不敢小觑。事实上方胜公也作过这种指示:碰上公孙元波和陆廷珍时,当以陆廷珍为主要敌人。   他自觉很不幸,遇上这个扎手强敌,一上来便小心翼翼,向来的骄横之气丝毫不见影踪。   陆廷珍当然也不敢大意,用尽平生本事,全力对付这个东厂的首脑人物。   公孙元波走过来时,董冲才知道自己想错了,敢请公孙元波才是可怕的敌手。只看他在顷刻之间便杀死了薛秋谷,这等功力造诣,真是说出来没有人敢相信。   陆廷珍的剑法越使越凶毒,渐渐接近奋不顾身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地步。   “哈哈!陆廷珍他向来城府深沉,谁知现在居然也沉不住气了。”公孙元波笑着想道,“他一定是发现我已杀死薛秋谷,而他还在苦战,所以感到没有面子。其实他何必这样呢?”   转念之际,陆廷珍似乎又更凶狠了一些。公孙元波不愿见他伤亡,大喝道:“陆局主,请暂时停一停!”   陆廷珍本是采取攻势,掌握着主动之权,是以闻言跃退,毫不困难。   鬼见愁量冲趁机喘一口气,他乃是老奸巨猾之人,这刻已在动脑筋如何逃生了。   陆廷珍道:“公孙大侠何故喝止于我?”   公孙元波道:“这个人的份量,不值得咱们付出太大的代价。”   陆廷珍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微微一笑,道:“这话说得是,不过陆某也有自己的打算,等一会儿就自有分晓了。”   公孙元波歉然道:“小弟可不敢低估局主,只是生怕你存有争胜之心,反而误了大事。”   陆廷珍目光移向天空,几片白云悄悄地飘浮,那么的宁褴,好像永远不会受到打扰。   “若是在平时,我一定很欣赏这种景色,可惜现在时机不对,不但有强敌在面前,更可怕的是内患。这个潜伏在我身体内的敌人,才是无法克服的强敌,而现在时间已经到了,我所剩下的时间已经无多……”   他苦笑一下,接着集中全部的意志力量,把灰暗感伤的情绪驱散,两道目光宛如闪电般射向董冲。   陆廷珍忽然感到相当庆幸宽慰,因为董冲这个对手,也算得上是当今武林中有数人物之一。他能在这短促有限的时间内遇上这么一个对手,总胜却一无所获。   鬼见愁董冲在公孙元波监视下,已打消了逃走之想,现在遇上了陆廷珍的目光,忽然打个寒噤。   他平生经历大小数百战,不论敌势多强,也不曾像这刻般心悸过。为什么会心厚呢?他想:“啊!莫非是这个人眼中的神色?对,一点不错,他的眼神就像是烈士就义一般,悲壮凛然,一派视死如归的样子。”   “这个姓陆的家伙实在叫人测不透。”董冲又想,“他的镖局已是全国第一,名利双全,何等逍遥快活!但他不去享福,反而带了公孙元波前来,现在还决心出手拼命。这个人八成是疯了!”   陆廷珍剑尖斜指着董冲,连跨三步,一股强大剑气已袭上了六尺外的董冲。   董冲健碗一翻,鬼头刀“飓”地虚劈,消卸了敌人的森寒剑气。   他决定以守代攻,尽力拖延时间,瞧瞧方胜公能不能及时来援。这个希望不大,他心中也有数,因为公孙元波过去帮助沙天放的话,方胜公就不容易讨好了。   两人兔起鹘落地杀将起来,但见出手如电,招式奇奥,只三五招过去,就叫人瞧得眼花缘乱。那剑气刀光,弥漫数文方圆。   公孙元波疑惑地耸耸肩,举步行开。对于陆廷珍的反应,他的确猜测不透。正如那镇北镖局所有的人一样,不知为何个个都爱拼命,好像那性命是捡来的一样。   他舍下陆、董这一对,奔向二三十丈外的两道人影。   那两个绝代魔头已经停止了追逐。方胜公仗着绝顶轻功,在被追之际,突然加快冲刺,争取到一丝空隙,修然掉转身躯,接下了沙天放长拐一击。   两人重新过招换式,他们全知道今日已遇上了平生大敌,是以面色凝重,全神贯注。   周围两三丈之内草但木折,有些石头也被封风杖力带起飞开了,真个是沙飞石走,声势惊人之极。   公孙元波来到切近时,这两人已攻拆了五十招左右,看来势均力敌,一时难分轩轻。   但方胜公心情上却受到压迫,他不明白薛秋谷和董冲两人在干什么,为何不拦住这个青年?这方胜公由于心无二用,所以薛秋谷被杀一节尚未得知。以他想来,薛秋谷再不中用,也应该能够挡住陆廷珍或公孙元波一些时候,怎会这么快就让公孙元波过来呢?公孙元波用内力逼出声音道;“方胜公,那薛秋谷不堪本人一击,业已身死尸横,你信不信?”   这阵话声等如在方胜公耳边叫喊一股,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方胜公手中长剑改取守势,心理却不禁叫声“可惜”。因为他和沙天放拼了这几十招之后,已渐渐把沙天放的招拐引导向某一个方向,时机一到,便可骑兵突出,杀敌制胜。   改取了守势之后,方胜分可就能够分出一点心神来应付公孙元波了。   “薛秋谷已经死了?老夫不信。”   公孙元波仰天一笑,道:“信不信由你。沙天放,这个家伙让我来……”   沙天放厉声道:“不行,这厮是我的。”   公孙元波道:“你不行,还是让给我吧!”   沙天放道:“这厮我还对付得了。若是他师父出来,那个老家伙给你。”   他言语之中,不但没有不满公孙元波自大之意,还承认了公孙元波比他高明似的。方胜公暗暗摘咕,同时又大为震惊。   从这两个人对答的口气中,已可以听出他们曾经见过,连破此武功强弱也知道。   方胜公暗暗沁出冷汗,忖道:“那公孙元波真是有神鬼莫测的本事,他怎会与沙天放相识呢?他的武功又怎会强胜过沙天放呢?只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月工夫而已呀!”   公孙元波道:“老沙,这方胜公称雄了几十年,决不似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沙天放厉声笑道:“哈哈!公孙元波,难道我老沙就简单么?我自有分教,你不信就等着瞧……”   “他这话也有道理,因为他本是昔年天下三大魔头之一,本事深不可测;数十年后的今日,或者有什么新花样也未可知。”   公孙元波这么一想,便不坚持,说道:“好吧!方胜公交给你了。   只不知刚才你那一手飞拐击敌的手法,究竟是什么功夫?你的双拐明明已被方胜公的紫金弩射中,掉在远处呀!”   方胜仗也很想知道这里面的玄虚,是以保持着均衡的局势,好让沙天放有机会开口。   沙天放得意地大笑数声,才道:“我早就算定方胜公会使暗算手段。这厮的手段跟他师父差不多,这叫做有其师必有其徒……”   方胜公冷冷道:“你废话说完没有?”   沙天放见他有点生气,大为得意,又道:“想当年我跟你师父翻脸以前,也常常吃他的暗亏。哈!我早就算定你也是这类人物了。”   方胜公忍住一口气,不再答腔。   沙天放得意扬扬,道:“我前些日子追杀你们一个手下之时,他居然弄到了一根三昧神丝,把身子吊在悬崖外。他可想不到我老沙几十年前就玩过这套把戏,白白便宜我得到了这根三昧神丝……”   他说到此处,方胜公和公孙元波都明白了,敢情他是以三昧神丝系着双拐,此所以在适当时机里,把远处的双拐掣回,差点没要了方胜公一命。   “这个老魔头果然不是简单之辈。”公孙元波点点头,身子往后退了六七步。   方胜公登时宽心大放,看样子公孙元波不至于插手帮助沙天放了。   他立刻收摄心神,挥剑出击。沙天放也自双拐风发,凌厉猛攻。   沙天放的双拐招式凶毒之极,但干方百计也攻不破方胜公的剑圈。   两人不一会工夫便攻拆了六七十招之多,仍是胶着的形势,一时难分胜负。   公孙元波放心地转身行开,决定到那边瞧瞧陆廷珍与董冲的战况。   在数十丈外,刀光剑气耀目生花,那两大高手犹在酣战。   公孙元波走到十丈之内,远远看见陆廷珍已占上风,杀得董冲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看来今日之战,大获全胜殆无疑了。公孙元波这一伤心,不禁记起了无情仙子冷于秋。   “她已经脱离了东厂,如果不是那么不幸,碰上了沙天放,也许她正和自己在这地欣赏战局呢!”   公孙元波悲伤地长长叹一口气。像冷于秋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子,堪称绝世红颜,却得到了这么一个悲惨下场。尤其遗憾的是他今日已具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却不能向她夸耀一下,使她倾心……”   陆廷珍突然大喝一声,叱声如雷。只见他在叱咤声中,一掌劈开了鬼见愁董冲的鬼头刀,长剑像毒蛇股钻入刀圈之内,孔穿了董冲心脏要害。   鬼见愁董冲连退六七步,胸前鲜血迸射。他满面不是痛苦,而是惊讶。   这个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人物,仗着数十年精修功力,竟不曾马上倒毙地上。   他吃力地道:“陈廷珍……你……你为何……施展这等拼命……拼命招数?”   陆廷珍面色铁青,一只手按住胸口,也露出负伤的痛苦神色。   这一场激战结束得这么快,敢情是因为陆廷珍施展拼命的打法,硬挨了鬼见愁董冲一掌,才换得了刺杀董冲的机会。   “是啊,陈廷珍为何要这样做?”公孙元波也震惊地想,但却并不怎样担心陆廷珍的伤势。他既敢硬挨一掌,正是有备而来,自然不至于丧命。   然而以陆廷珍的才智武功,明明已占了上风,加之有公孙元波在侧,不虞那董冲能够逃走。在这种占尽了上风的情况下,他为何还使用同归于尽的恶毒手法呢?他不能再缠战下去么?陆廷珍冷冷地瞪着董冲,没有马上答腔。   公孙元波也不言不动,等听陆廷珍的答覆。   但鬼见愁董冲已等不及了,双膝一软,“咕哈”一声摔倒在地上,再也不会动弹了。   陆廷珍“哼”了一声,缓缓转眼,望向公孙元波。   这位镖行奇人神色之中,掩抑不住剧烈的痛苦。   公孙元波讶道:“啊!陆局主,你的伤势很重么?”   陆廷珍苦笑一下,道:“不要紧。你不必管我,小心别让方胜公逃过了今日的诛伐。”   公孙元波慨然道:“你放心,我马上过去。”   陆廷珍道:“我须得赶下山去,找人疗治伤势,所以不能留下为你助威了!”   公孙元波道:“等一等。刚才鬼见愁董冲所问的,我也很想知道。陆局主,你为何采用这等手法呢?你分明已占了上风,再斗下去必可杀敌制胜,何须硬挨他那一掌呢?”   陆廷珍深深吸一口气,振起精神,道:“他如果不是这样想,便不会被我诱入圈套送了性命啦!”   公孙元波道:“话虽如此,可是你可以改用别的战术呀!”   陆廷珍苦笑一下道:“我……我等不及了……”   他丢弃了长剑,向公孙元波挥挥手,大步向山下走去。山下松涛万顷,风和日丽,景物至佳。陆廷珍却以惨淡的眼光瞧着这一切,烟风云树种种景色,都行将在他生命中消失了…   这位天下镖行中的第一人物走了十七八丈,脚步渐见踉跄。   他没有沿着下山道路行会,忽然拐个弯,向茂密的树林中钻去。   在密林中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他的心脏好几次都要停止,但陆廷珍却不断地对自己说道:“不行,还不够深不够远,我现在不能死,不然的话,人家会发现我的尸体…我现在还不能死……”   又不知走了多远,陡然间眼前一亮,突然开朗。   陆廷珍一只手抓住胸口,一面喘息一面放眼观看。只见自己已出了密林,前面一片长长的斜坡,底下是个狭长的幽谷,一道溪流婉蜒流过了谷地。   在溪流右方,有一间石砌的庙宇,后面一进的屋顶,大部分屋瓦已经坍破了。   陆廷珍摇摇头,“唉!我想横尸在没有人烟之处,谁知道这个愿望也这么难达到。”   他继续行去,速度缓慢,很久才走到庙前。   “这座荒庙如是没有人居住,我便死在此地又有何妨?”他一面想,一面拾阶而登,来到庙门口。   庙内的景象使他十分失望,因为在在角有一张床铺,躺着一个人,被子盖住全身,面貌看不见,不过却可知道是个女子。   他轻叹一声,目光在神案前停留一下,因为那儿好像有一道黑色的人影,可是仔细一瞧,却全然没有人。   陆廷珍浑身乏力,真想坐下来,就这样死掉,不要再苦苦支撑下去。   但他咬咬牙,拒绝就此放弃挣扎,慢慢地掉转身子,拾阶而下。   他刚走落平地,眼前一花,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   这个女子来势诡异,忽然出现,宛如鬼魅一般,当真使陆廷珍大大吃了一惊。   他马上认出这个黑衣女子,就是三尸教的祝海棠。这个女孩子他只见过两面,可是由于公孙元波的关系,所以后来把她的一切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祝海棠定睛看了陆廷珍一眼,忽然面色如土,骇然退了两三步。   但她马上就恢复常态,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陆廷珍嘴巴动了一下,正想回答,他打算讥讽这妖女几句,因为她居然会不认识鼎鼎大名的镇北镖局局主陆廷珍,岂非笑话之至?但他没有发出声音,却突然用两只手掌捂住了整个面庞,生像要遮掩收藏起来一般。   “滚开!”祝海棠喝道:“快!快滚!不然姑奶奶立刻取你性命。”   陆廷珍不是不想放步逃走,无奈胸口的剧痛以及真气消散殆尽,使他气力衰弱,做不出快速动作。   祝海棠怒声道:“好啊!你敢要赖,姑奶奶就杀了你!”   陆廷珍阻止她出手唯一最快的方法,只有用言语了。他仍然低着头,双手掩面,道:   “祝海棠,你不要太急,也不必害怕。”   他一叫出名字,祝海棠就愣了,果然没有出手,只道:“奇怪,你认得我?但我的朋友中,没有一个是患你这种恶疾的呀!”   陆廷珍道:“我是陆廷珍,你可记得?”   祝海棠大吃一惊,道:“什么?你是陆局主?那么你满面红肿,眼睛也变了颜色,竟是生麻风恶疾了!你为何这般样子?”   陆廷珍双手不肯放下,低着头,道:“你没有看错,我的确患了恶疾,来到南方,便提早发作了。”   祝海棠骇得退了一步,叫道:“吓?你的话可是当真?”   陆廷珍道:“当然是真的。我马上就要死了,本想找个无人之处一死了之,谁知在这等所在碰见了你!”   他武功之高明,祝海棠素有所闻。“假如这个人突然凶性发作,杀人灭口,却当真不好斗。”祝海棠想着,脚下不禁又退了两步。   陆廷珍不必瞧看,也知道她后退之故,也了解她心中的惊惧,当下说道:“视海棠,我用公孙元波的下落作酬,请你做一件好事。”   祝海棠一听到公孙元波的名字,芳心一阵颤动,忙道:“你要我帮忙做什么事情?”   陆廷珍道:“我死了之后,请把我深深埋在地下。”   祝海棠明白他的意思,心下忽然一阵凄惨。这个男人本是天下镖行中第一人物,在京城中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锦衣玉食,富比王侯;同时他也是有名的潇洒人物,风度翩翩,这是人人皆知之事。   谁知他今日竟落得这等形状,唯一的要求只是把他的尸体能深埋地下。他今日的死法,简直比一条野狗还不如,说出去真是没有人会相信。   “好!陆局主,我答应你,但你一定要死么?不能医好吗?”陆廷珍苦笑一声,道:   “这等恶疾,也许三五百年之后有药物可以疗治,但现在却不行。武功越高之人,就越是长期处于危险边缘。像我利用药物和武功之力压制了许多年、只要稍一松懈,或是负伤损耗了真元,这恶疾登时就发作了。”   祝海棠道:“也许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陆廷珍摇头道:“不,没有法子可想了。我到了南方,已经感到不妥。刚才的一场苦战,我损耗真元过甚,是以无法再压制恶疾。后来一受伤,更没有法子可想啦!”   祝海棠问道:“你的对手是谁?竟能使你苦战负伤?”   陆廷珍谈起这件事,忽然豪气勃发,道:“便是那鬼见愁董冲,这个人你当然知道的。”   祝海棠大吃一惊,道:“原来是他,结果怎样呢?”   陆廷珍道:“我虽是把他杀死了,但自己也负了伤,落得这般形状。”   祝海棠讶道:“啊!鬼见愁董冲已死在你手底了?”   陆廷珍傲然道:“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若是在北方,天气寒冷,我不要分心对付体内恶疾的话,哼!董冲纵是舍命相拼也未必能伤得了我!”   在他这些话中,祝海棠已明白了他为何一直在北方居住以及把势力发展在北方之故。至于他手下那些神秘人物,当然也就是为了麻风恶疾之故,所以宪上了一层神秘外衣。   陆廷珍惨笑一声,又道:“祝姑娘,我死后若是尸体曝处荒野,很可能让世人受害,所以要你帮忙深埋地底。”   祝海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既然你身后尚且有传染可能,那些活着的人,我意思是指贵镖局的人,岂不是十分可怕?”   陆廷珍道:“他们诚然可怕,但我们处置得法,只要一日不发作,就一日没有危险。”   祝海棠忽然打个寒噤,道:“陆局主,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   陆廷珍道:“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你问吧!”   祝海棠道:“我……我听说女人有卖风的传说,只不知你们男人便又如何?”   陆廷珍是何等人物,听弦歌而知雅意,马上晓得她其实想问的是什么,当下说道:“我们若与女人接触,这个女人多半逃不了这种厄运,所以我们没有一个敢出来玩,而且连我们自己人之间,也严禁男女交往……”   他停歇一下,又解释道:“因为一来我们若是破了色戒,恶疾随时有发作出面的可能。   谁也不希望恶疾发作见不得人,对不?第二,我们若是有了男女之情,不免生儿育女,而这恶疾却会一代代永远传下去的,所以万万不可生育。”   祝海棠越听越怕,道:“但男女之防,有时也很难控制得住呀!”   陆廷珍道:“不,我们都控制得住。你要知道,我们那些人,几乎个个都遭受过放逐的凄惨,六亲断绝,真是比死还难过,所以大家都很小心。此外,大家都时时感到活下去是一种莫大的负担,所以对死都不大害怕,甚至很愿意了结这悲惨的一生。’,他这几句话,又解开了一个大谜团,当年燕云十八铁骑等人个个视死如归,外人眼中实在觉得不可解,谁知里面竟有这种原因。   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点声音。   陆廷珍眼角瞥见,骇了一跳,因为他的秘密,又多一个人知道了。他转眼望去,那张床铺上的人用被连头蒙住,是以无法辨认。   祝海棠走过去,蹲下来侧耳聆听什么,然后才回到陆廷珍面前。   她面色有点黯然,道:“他叫我告诉你,请不要担心,因为他活不久了,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陆廷珍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   “这个蒙头而卧之人居然能洞悉我的心事,可见得必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陆廷珍想,再从祝海棠面色看来,她分明十分关心这个人,可见得关系不比寻常,“他究竟是谁?为何自称快要死了?是不是祝海棠的心上人?”   只听祝海棠又道:“他又问你,公孙元波现下在什么地方?”陆廷珍道:“就在北高峰后面的山坡上。”   祝海棠欢喜之色流露无遗,道。“啊!他离我们不远呀!”   床上之人忽又发出一点声响。祝海棠又过去聆听,之后回来向陆廷珍道,“还有三件事要请教的。第一件是公孙元波对付的可是方胜公?”   陆廷珍讶道:“对,你怎生猜得到?”   祝海棠不答又问,道:“第二件是沙天放死在方胜公之手没有?”   陆廷珍心中一动,骇然地望住床铺。他心中已隐隐知道这人是谁了,便道:“没有,沙天放险险被杀,但现在得公孙元波之助,可能全力杀死方胜公。”   祝海棠道:“第三件是公孙元波会不会架上了恶疾?”   这个问题使陆廷珍也为之一怔,答不上话来。据他判断,公孙元波有可能已经染上了恶疾,除非他和俞翠莲不曾发生肉体关系,可是以俞翠莲这等一代尤物,公孙元波能把持得住么?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祝海棠整个人傻了,听陆廷珍的口气,虽然不敢肯定公孙元波有问题,但至少也有可能。   她像是掉在冰窖中似的,浑身冷得发抖。她暗中编织的美梦已经破灭,剩下来只有狐疑不安和害怕……陆廷珍缓缓走到床边,把被子拨下来丁点,登时看清了这个人。   原来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她真可怜,现在已憔悴得不成样子,当日的美艳,一丝儿也找不到了。   他退后两步喃喃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做的。”   冷于秋那双无神的眼睛望着陆廷珍。他的形象也使她大吃一惊,这个男人难道就是曾使她动过心的那一个陆廷珍么?唉!现在谁也不必怜悯谁了,大家都向着同一归宿前进,而且那么接近,几乎可以听到死神的声音!   “不要紧,陆廷珍,坐下来谈谈吧1”她缓缓伸出手,在床边拍了一下,示意他坐下。   陆廷珍不知不觉举手遮面,道:“不,我不能靠近你。”   冷于秋道:“那有什么打紧?反正我已活不了多久,还在乎你的疾病么?坐下来,别放在心上。”   她声音虽弱,但是很坚决,显然神志很清明,深知自己寿元已到了极限,所以反而不用担心任何事了。   陆廷珍坐下来,心头充满了感激,道:“我虽死无憾啦!冷于秋,谢谢你。啊!坐在这儿好舒服啊!”   冷于秋道:“告诉我,公孙元波染患此疾的机会大不大?”   陆廷珍道:“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实在太美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抵得住她的诱惑?”   冷于秋松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假使只有这一点,那么他有很大的机会不至于染上恶疾。”   他们谈论到这里,祝海棠已放步飞奔出去。她心中空空洞洞,却有如释重负之感。   她已决定不必对公孙元波存有任何幻想,因为她终究尚有疑惑,但听了冷于秋这样判断,又很替公孙元波欣慰。冷于秋的判断素来十分准确,这是她可以深信和依赖的!   “我且去偷偷看他一眼,然后我回来埋葬庙里这两个人,最后的结局是皈依佛门,青磐红鱼了此一生!”   这个决定正是使她心灵空空洞洞如释重负之故,每个人碰上事情之时,有了结局,不管是好是坏,必定会松一口气。祝海棠正是如此。   在平坦的山坡上,晴空如洗,阳光遍地。   公孙元波盘膝坐在一方大石上,他头顶全身冒出光气,就像是烈日晒在沙上时所幻现的光气一般。但在周围十丈以内,空气中充满了无声之声,好像有千万种不同的声音,但细听又自寂然。   在他对面三丈外的一方大石上,也跌坐一个人,头秃而胖,闭目运功,额鬓间汗珠涔涔而下,显然在这无声之声的包围中,正受到可泊的煎熬。   这人正是一代魔君方胜公。他的确不同凡啊,在公利元波抢救之际,竟一举杀死了沙天放。当然地得付出代如,那就是他竭尽全力毙敌之时,同时被公孙元波施展出的“三十三天声闻神功”困住了。   这个魔君的武功已炼到金刚不坏的地步,是以若想取他性命,依仗兵刃实在极不容易。   故此公孙元波使出秘传神功,宁可损耗真元,也不使用刀剑。   祝海棠到达时,这一届天下无双的龙争虎斗恰恰已到尾声。   只见方胜公大吼一声,在大石上突然滚起两三丈高,接着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公孙元波长长透一口气,用衣袖拭拭汗珠。   他那英俊的面庞上,看得出欢欣兴奋以及雄心勃勃的样子。   京师里还有很多事要他去料理,至少东厂高手们还须靠他诛锄……他四望一眼,很肃静,甚至很荒凉。   “但是我还没有时间可以休息啊!”他转念寻思之时,起身跳落石下,“因为奸党方面可能不顾一切发动阴谋,东宫太子很危险。为了国家,我得赶快回去保护他。”   于是,他看了方胜公和沙天放的尸首一限,怀着满腔爱国忠忱,大步行去。   不过儿女之情仍然在他心中留下痕迹。如梦如幻的往事,就像日子一样,一去永逝,可是这涩味,却使人生变得充实丰富,回味无穷。   他向湖上的青山挥手作别,只留下一声叹息,便结身投入茫茫人海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