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一章 传玉牒齐集铁柱宫 第二章 正邪会血战阴风崖 第三章 俏天煞暗助风雷刀 第四章 戏水蜃洗髓通玄关 第五章 遇玉女赤身结奇缘 第六章 避强敌单车走千里 第七章 施妙计俊男扮美女 第八章 文开华抛石援少侠 第九章 武当山求艺反受辱 第十章 拼内力瞬间悟神功 第十一章 入秘府石棺巧藏身 第十二章 得古剑绝地斗巨蛛 第十三章 拔剧毒苦习达摩功 第十四章 揽高手蝉绢布色相 第十五章 食鬼火毒蛛复元气 第十六章 生妒根妖女怨报恩 第十七章 除心魔白霞邪归正 第十八章 铸大错紫心装痴癫 第十九章 争剑谱铩羽鸡公山 第二十章 展绝技扬威玄都观 第二十一章 劈铁窗勇夺铁罗汉 第二十二章 创奇招智困老头陀 第二十三章 破死亡囚妇赠玉佩 第二十四章 疗内伤金盂解奇毒 第二十五章 跏趺坐商人变美男 第二十六章 遁佛门甘受及身辱 第二十七章 落陷阶野老援绝艺 第二十八章 获宝藏仙窟遭色劫 第二十九章 解婚约荡妇起毒念 第三十章 重相逢土坑葬情恨 第三十一章 显身手智破联防术 第三十二章 萌旧情欲火焚双身 第三十三章 表痴心赖珞险逃生 第三十四章 躲雷雨破庙风云涌 第三十五章 斗阎罗鸽王传假信 第三十六章 遇黑狐娇娃变花驴 第三十七章 空城计幽谷拒群邪 第三十八章 战四凶误中碧血爪 第三十九章 护宫主总管点奇兵 第四十章 赴少林渡河突重围 第四十一章 阻追兵血染伏牛山 第四十二章 觊美色色鬼生淫心 第四十三章 高人至全军皆尽没 第四十四章 真相白无颜见旧友 第四十五章 复神功山主遁山林 第四十六章 魔馅消一夫娶二妻     第一章 传玉牒齐集铁柱宫     正是深秋时节,开封东面城郊一座大宅之内,有几个人屹立在楼上,凭栏遥望远方,个个神情凝重,如有所待。   残阳落照中,远处忽有三骑飞驰而来,来势绝快,晃眼已自驰近。这三骑一径冲入敞开的大门内,然后甩蹬落马,此时已有人出迎,把这三人带到宅内。   不久工夫,一个劲装疾服的紫面大汉走上楼上,上面那几个人都转身与他见面招呼。   那紫面大汉冷电似的目光扫掠过这几个人面上,沉声道:“某家来迟,致劳诸位久候,甚感歉疚!”   他的话声一顿,面上泛起一丝笑容,接着道:“诸位都在二十年前见过一面,某家且看是否还记得诸位尊姓大名……”   那几个人听了这话,都默等他辨认。   那紫面大汉用手指住最右面的青衣道姑,道:“这一位应是四大剑派中的峨嵋高手凌霄道友……”   那青衣黄冠的中年道姑微微一笑,道:“罗奇兄二十年来不过昆仑一步,久遗世事,却不道还记得二十年前才见过一面的贫道,当真荣幸得很!”   罗奇回了一礼,又望住第二个身穿灰袍的和尚,道:“这一位可是少林冰峰大师?”   凌霄应道:“罗兄没有说错!”   第三位是个峨冠道人,面色严肃,罗奇道:“武当白石道长,丰采一如往昔。”   那位道人微微稽首,罗奇接着又望住武当白石道长身侧的比丘尼,抱拳道:“华山慧师太以左手剑驰名武林,纵使昔年未曾见过,但只看师太剑柄靠在左肩,亦可认出……”   他把四人法名一一叫出之后,目光略一顾盼,又道:“白石道长请出昔年信物碧玉牒,召集三门四派的代表,定于今日会集此间,目下武当、华山、峨嵋及昆仑四大剑派业已到齐,但三门之中,只有少林寺高僧冰峰大师在此,难道东海及南荒两门尚无人到?”   白石道长颔首道:“不错,现下尚须等候东海南荒两门高手……”   冰峰大师突然叹口气,道:“二十年前,我们都曾随侍本门前辈,赴那阴风崖铁柱宫阻止那元凶武阳公为恶,想不到今日对头仍是武阳公,但三门四派选遣的高手,却不约而同均是当年随侍之人。”   昆仑名手罗奇仰头朗声大笑,道:“禅师之言虽是实情。但口气之中,未免把我们几人,连禅师也在内都看小了。”   慧师太打岔道:“适才罗施主三骑同来,敢是与我们一样,都带了两名弟子随行?”   罗奇道:“不错,某家因想昔年随侍先师叔到过铁柱宫之事,因而此次也带上两名后辈,好教他们长点经验,日后如若再请出碧玉碟召集三门四派高手一同主持武林正义之时,他们便可驾轻就熟了。”   峨嵋派凌霄道姑微微一笑,道:“罗兄此言,与我等心意不谋而合。”   白石道长眉头忽锁忽舒,显然内心甚是沉重。过了一阵,也轻轻叹息一声,道:“那武阳公二十年后再度出世,武功谅必更是高强,纵然我等三门四派之人全部到齐,也不一定能将他怎样。目下还有东海及南荒两门的人未到,实力更是削减不少!贫道听说南荒派自从多年前门户遭变之后,这一门几乎是名存实亡,今日可能没有派出代表参加,东海一门则向来人数稀少,是否会派人来,也不可知。”   罗奇仰面看看天色,道:“还有一个时辰之久,道长何须忧虑过甚。”   可是他们一直等到天色黑齐,还没有一点动静。   武当白石道长面色沉凝似冰,毅然道:“目下已过了约定时刻,我们该动身了!”   慧师太道:“白石道友决定不等了么?”   白石道长道:“我们不能耽误时刻,必须趁天黑之际加急赶路,天色微明时便可到达晋豫交界处的群山之内,那时开始休息运功,中午时分,直闯铁柱宫!”   冰峰禅师道:“白石道友的安排果然周密,我们天明时虽然已可赶到对头老巢附近,但该处山脉绵延,峰峦无数,最是适宜藏身。”   白石道长眼看众人皆无异议,便向楼下招呼一声,不一会儿工夫,十名弟子已各牵马匹聚集在楼下,候令出发。   这五派高手先转身回到点起灯烛的厅内,相议届时下手之法。他们刚刚坐下,倏然一道人影迅飞入厅,落地现身,却是个二十一二岁,丰神俊朗,长身玉立的少年。   厅中五人都站起身,其中罗奇一晃身,已纵到那人背后,拦住出人之路,应变之速,身法之快,不愧是代表昆仑的高手。但那美少年神情镇定如常,抱拳道:“在下是东海门下赵岳枫,一步来迟,多祈诸位见谅!”   后面的昆仑高手罗奇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东海风雷刀赵岳枫兄驾到,难怪身手如此高强,事先难以察觉!”   武当白石道长,少林冰峰禅师等都面露喜色。当下一一见过,齐齐落座。   赵岳枫沉声道:“兄弟原不致迟到失礼,但途中因听到一件事,略为逗留访查,是以几乎赶不上诸位。至于兄弟途中听到的事,便是武阳公虽然尚未开关出世,但黑道上各路高手,业已自动推出四奇七煞的人选,这一批黑道高手,听说明日上午,便都齐集铁柱宫旧址,恭候老元凶武阳公开关出世。”   他话声一顿,缓缓望了众人一眼,接着又道:“兄弟只查出四奇中的东奇黑煞手赖珞,其余西奇南奇北奇都不曾查出。那七煞之中,九嶷三鬼梅家兄弟都列名榜上,还有就是金蛇老人郑凯,七指翁江奎,这五人分任金木水火土五煞,至于领头的天煞和地煞,却不知是谁膺选?”   这一番话,只听得五位武林正派中的高手个个面上变色,眉笼愁意。   那东海门代表风雷刀赵岳枫接着道:“不过尚堪告慰的,却是此次白石道长请出碧玉牒,召集三门五派高手之事,对方似乎尚未探悉。我们的行踪如果隐秘迅速的话,到时也能使他们大吃一惊无疑!”   白石道长霍然起立,沉声道:“武阳公威望似乎比昔年更盛,目下他们反而比我们人多势众。我们只能见机行事,无法预先筹划,贫道之意以为不如立刻动身上路!”   众人一齐肃然起立,然后鱼贯出门,各各上马,率领着十名随侍弟子,驰入荒野黑暗之中。   天色微明时分,这一行十六骑已处身在群山之中。领头的六位高手一齐向左侧一座高峰望去,面上流露出沉重的神情。   那十名随待弟子都各自散开找寻众人可以容身面又隐秘之所。   曙光迷茫中,只见六骑威立岗上,马上之人动也不动地遥望着一座暗黑高峰。   静寂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接着传来嘿嘿惨笑之声。   白石道人沉声道:“那是小徒云光的喝声,必是遇上敌人无疑……”他师徒关心,话未说完,人已向喝声起处扑去。余下少林冰峰大师,昆仑高手罗奇,峨嵋凌霄道姑,华山慧师大等四人,也一齐施展身形,快逾闪电般跟踪扑下高岗。   只有东海门风雷刀赵岳枫修眉一耸,转眸四顾,随即甩蹬飘落,向相反方向奔击,迅快地向四下搜索,看看敌人在附近是否尚有余党。   这边白石道长扑到喝声发出之处时,只见弟子云光道人正用长剑拄地,身形摇摇欲倒,云光道人的对面,屹立一排三人。当中的那个面长如马,年纪约在四旬上下,颧高目陷,满面阴险冷酷的神色。   左右两侧的人却是两个身穿劲装的大汉,身材面貌都是相似,每人手中握着一支短戟。   白石道长纵落云光道人身畔,看也不看对方一眼,低头问道:“你伤了哪里?”   云光道人陡然挺直身子,道:“弟子左肋后侧的京门大穴被击中,虽然此命不保,却自恨无能,有损师门威望,请师尊有谅……”   他说到这里,喉头咯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身形又摇摇欲倒。白石道长伸手架住徒弟,他乃是武林四大剑派中武当派的高手,自然知道那京门穴乃是必死大穴,目下已无法施救,如若云光道人不是内功深厚,换了别人,早就倒地身亡。   因此他并不多费时间去治疗徒弟伤势,善目一抬,眼中射出冷电似的寒光,在对方三人面上扫来扫去。   倏忽间四条人影落在白石道长身后,这四人来势虽骤,却毫无半点声音。   对面当中那个面长如马的中年人目光掠过白石道长后面的四人,忽地微微变色,随即浮起一丝冷笑,道:“想不到四大剑派及少林寺都派出高手,会聚此地,看来倒是本座大意,反而人寡势单了?”   白石道长冷冷道:“贫道会尽天下英雄,却认不出你是哪一路人物。我这个不成材的徒弟,不知伤在哪一位手底?”   他身后倏地响起一声佛号,接着冰峰大师的口音朗朗道:“贫僧虽然也未见过三位,可是看他们势派形貌,颇似近数年来崛起黑道的北邙幽灵滕圭,两边持戟的大约就是滕施主手下的日月双戟俞家兄弟了,不知是也不是?”   当中那个面长如马,眉目阴险冷酷的中年人冷冷一哂,道:“冰峰禅师法眼超人一等,本座正是北邙幽灵滕圭,看你们今日的阵势,大约三门四派的高手俱都到齐?”   两边持戟的一个汉子峻声道:“这个小杂毛乃是伤在我俞家兄弟戟下,老道你打算怎样?”   白石道长恨恨地盯他一眼,转身把手中重伤垂死的云光道人交给冰峰大师,接着在云光道人耳边朗声道:“云光!你且支持一阵,看为师手刃凶徒,为你报仇!”   他说罢一转身,寒光疾闪,一柄光华耀目的长剑已掣在老道长手中。   北郎幽灵滕圭眼见这白石道长拔剑手法这等高强,眼光闪动几下,暗用传声向日月双戟俞氏兄弟道:“老道功力精纯,你们不可轻敌,必须一同出手。如若对方有人上前助阵,可施放本座所赐的‘鬼火毒雾弹’趁机逃遁……”   白石道长横剑上前,峻声道:“姓俞的滚出来!”   俞家兄弟一齐跃上去,一语不发,挥戟抢攻。这两人臂力极强,短戟起处,风啸气转,威势甚是惊人。   白石道长心中尽管恨极,但灵台方寸之间,丝毫不乱。此时也振腕刷地一剑戳去,剑尖快如星火般点中一支短戟,阻住砸来之势,同时之间,运足内力贯注剑身,转手一抖。长剑剑身一颤,弹中另一支短戟,那支短戟顿时震起寻尺。   俞氏兄弟仗着臂力强绝,健腕一翻,硬生生掣回双戟,接着身形分开,又自抡戟夹攻。   白石道长施展出武当内家上乘心法,却只能把对方的攻势封住,心中微微一凛,暗想这俞氏兄弟武功委实高强,无怪徒弟云光道人一照面便死在双戟之下。   此时双方展开快攻,只见剑如电掣云飞,光华乱闪,两支短戟则风生雷动,威力强猛。   眨眼间已封拆了十三四招之多,武当白石道长左袖一挥,宛如挑云吐锦,迅疾向俞氏兄弟扫拂。   他左右两手不只招数不同,最厉害的是剑光刚猛,袖发阴柔,两种迎异的内力路数,交互变化,声势陡然大增。   这白石道长数十年来己尽得武当一派心法嫡传,加上最近曾面壁三年,苦参这轻云袖绝艺,不但在手法招数上威力大增,单论那二年面壁,在内力上已极有精选。   这时他施展出一身绝艺,左袖右剑,一轮猛攻,直把那日月双戟俞氏兄弟打得团团转。   又是十余招过去,只见白石道长左手轻云袖已经护身有余,右手长剑上下翻飞,洒出千百道光华,剑剑不离对方身上死穴。   北邙幽灵滕圭面色微变,身子微微一动,却听对面有人大喝道:“滕圭你敢出手的话,莫怪我罗奇插手干涉……”喝声中人影晃闪,眨眼间左侧数尺之处,已多出一个紫面大汉。   北邙幽灵滕圭冷笑一声,道:“本座平生从来不怕与人性命相搏,昆仑绝艺正想见识。”   罗奇双目如电,凝视住对方,却不动手,他目的只想牵掣住对方,好让白石道长得以一心一意报仇雪恨。   眨眼间白石道长又连攻数招,只见他左袖迅疾拂去,带开一支短戟,右手长剑光华一闪,已斫在敌人之一的左肩。这一剑势猛力沉,足足可把敌人劈开。谁知剑身刚刚所在敌人身上,突然觉察对方身上练有极高明的外家功夫,筋骨坚实如钢。因此剑势一滞,竟没有把对方劈开。   白石道长随机应变,迅即掣回长剑,集中全力,向另外那敌人攻去。   那个被长剑所伤的乃是日戟俞华,他虽是仗着一身硬功,不曾被长剑劈开,但负伤不轻,左肩胛上多了一道剑口,深达四寸,此刻血如泉涌,踉跄退开数步,却被北邙幽灵滕圭一把抓住,没有跌倒。   滕圭反手一拍,运指如凤,点住他左肩伤口穴道,以免流血过多而死,一面传声令他速逃,随手一甩,俞华便被他甩出丈许之外。   罗奇洪声喝道:“姓俞的往哪里走?”身形一晃,疾补过去,北邙幽灵滕圭比他早一步挥袖扬手,砰的一声,洒出一片惨绿火光,拦住罗奇去路,罗奇不知道他这一把火有什么玄虚,不敢硬闯,身形才进又退,回到原位。   就这眨眼工夫,白石道长又逞神威,一剑挑开对方短戟,左袖哒的一声击中敌人面门。   那月戟俞辉但觉双眼一点,剧痛攻心。几乎一跤跌倒地上。   白石道长右手长剑圈回来,还未递出,倏地一蓬绿火隔住前路,急忙后退。   这片绿火正是北邙幽灵滕圭所发,他一身鬼火,举手投足即可发出。这种独门鬼火阴毒异常,只要沾附敌人身上,敌人非中毒身亡不可。这北邙幽灵滕圭机智高人一等,明知以白石道长一身武功,这片鬼火定然伤他不着,如果向他身上袭去,说不走反而被对方以身剑合一之势,冲过去刺死俞辉。是以故意袭向两人之间,果然把白石道长惊退。他这里发出逃走暗号,自家也转身疾然奔去,罗奇大喝一声,掣剑急追。   这边的月戟俞辉却仍然站在原地,没有移动。慧师大掣出长剑,展动身形,向罗奇后影赶去。其余凌霄道姑及白石道长则一齐纵到月戟俞辉身侧。放眼一瞥,只见此人双目沁涌出鲜血,视力已失,怪不得没有逃走。   武当白石道长利剑本已举起,可是一见这等景象,他乃是当代高人,虽然有杀徒之恨,却也下不了手。   少林冰峰大师走过来,手中还架着那云光道人,先诵声佛号,接着道:“令徒已经解脱仙逝!”   此时八九条人影迅快奔到,其中一个道人扑上来,白石道长沉声道:“云影,把你师弟尸身抱到那边去。”   云影道人领命抱起云光道人的尸身,悲声道:“师弟可是死在此贼手中?”   白石道长长叹一声,道:“不错,但他目下双眼已瞎,为师不便再下毒手。”   月戟俞辉方自奇诧对方为何不取自己性命,闻言顿时心头大震,一阵激动,举戟猛可砸向天灵盖上,登时头破脑裂,尸横就地。   且说东海门凤雷刀赵岳枫奔下山岗之后,四下搜索,顺便通知了好几个散开的门人弟子,他的搜索圈逐渐放大,见到前面有座峭壁,便寻路上去。   刚刚转到峭壁侧面,倏然一条人影刷地掠到,落在他前面寻丈之处。   风雪刀赵岳枫放目一瞥,只见来人竟是个妙龄女郎,肩插双剑,面色冷如霜雪。他不禁一声冷笑,忖道:“我总算没有白费心思,只要发现有外人,不管是友是敌,总是有所收获。”   那妙龄女郎冷冷道:“来人报上姓名,把身上兵刃丢在地上,静候发落!”   赵岳枫心想这就奇了,我又不是半夜闯人香闺之内,这芒山僻岭之地,谁都可以走得,怎地倒像是犯了大罪一般,听候发落?再说这女郎凭什么施令?   他不禁微微一笑,道:“区区姓赵名岳枫,远道而来,却不知道此地有这种规矩……”   他笑时露出一口齐整雪白的牙齿,加上面如冠玉,显得甚是俊逸潇洒,那妙龄女郎看得呆了一呆。   赵岳枫接着又道:“姑娘准知道来人都会服从你的命令么?”   那女郎举步上前,走到五步之内,才道:“这话问得好,不管你愿不愿意,也得服从,不然的话,哼……”哼声中双手一起,已掣出双剑,光华闪闪。她接着加上一句:“不然就格杀勿论!”   只见她双剑一送,到尖已指住赵岳枫上中两盘大穴,窝他的肌肤只差半尺,便陡然停住。   赵岳枫两道剑眉一耸,神色丝毫不变,朗朗道:“姑娘好大的口气,但你要知道,我辈武林中人,讲究的是人死留名,豹死留皮,焉能屈服于姑娘霜锋之下?”他的语气挺硬,但却没有动手试图取出兵器。   那妙龄女郎眸子连转,似是没有想到这个夜行人有此一着,因而难以决定是否立刻推剑刺敌。要是他干脆掣刀动手,或者说话软些,似乎都简单易办。   这时双方迫得更近,因此面貌看得越发清楚。赵岳枫的英俊挺拔不必多说,那位女郎却也是玉面朱唇,姿容不俗,只看得赵岳枫修眉又是一皱,心中连叫可惜。   原来风雷刀赵岳枫出道数年以来,已经见识过不少黑道高手,他天性嫉恶如仇,凡是值得他出手一管之事,对方几乎都被他杀死。此刻他凭经验已感觉到此女来路不正,假使她当真推出双剑,便可证明她心肠冷酷,以前定然有不少人丧生在她剑下。因此他必须出手把她除去,然而以她这种姿容不俗的姑娘,正值青春年少,竟然丧生荒山之中,岂不可惜?   他们僵持了一下,那女郎冷冷喝道:“倒下……”双剑迅疾地摊出。   赵岳枫心头一凛,敢情对方双剑未到,剑气先发,一阵寒意,砭肤刺骨,仅此就可以测知对方剑上功力实在甚是高明!   他不敢大意,急忙吸气缩胸,头颅向后一仰,脚下未动,却已腾出大半尺空间,接着旋闪开去,右手一伸,向她玉腕拿扣。   那位女郎武功奇奥,此刻竟不缩手,玉腕一圈,剑柄竖起来反向赵岳枫掌指撞去。   赵岳枫又是一凛,连忙缩手,右掌却迅快拍出,发出一股强劲内力,呼一声向她劈去。   女郎面上也自掠过讶骇之色,挽剑急舞,剑势一发,登时破解了赵岳枫的强劲内家真力。   赵岳枫朗喝一声,大踏步抢过去,双手齐发,左掌忽拍忽扫,右手疾擒巧拿。   女郎急急后退,却被对方如影随形般紧紧跟住,眼看即将落败,却见她忽地一剑斜斜挑戳,剑尖威胁对方胸口大穴,锋利的剑刃则扫削敌人掌指。这一招神奇毒辣,兼而有之,迫得风雷刀赵岳枫身形微停,女郎已如惊鸿般掠开寻丈。   赵岳枫剑眉一耸,暗想自己身为东海一派的代表,乃是要与盖世老魔武阳公决一死战的人,谁知目下连一个女子也制服不了,若然被其余几位高手知道,当真羞也羞死了。是以忿然作色,再度疾扑上去。   这一回那女郎似乎已有戒心,不等他迫近,便施展开一路剑法,但见两道剑光盘旋飞舞,严密精奇。赵岳枫一连攻了七八招,都攻不入剑圈之内。   女郎一面全力抵御,一面发出三下尖锐的啸声,赵岳枫仍然寻暇抵隙连续进攻,心中却寻思道:“此女发出暗号无疑召唤援兵,只不知来援之人是谁?”   顷刻之后,山石后突然传来细碎步声,接着两团淡红色的火光冉冉飞出来。   赵岳枫储眼一瞥,只见那两团火光敢情是两盏宫灯,淡红光辉之下,但见各有一个小髻,分别挑住宫灯,出现之后,便高高举起。   赵岳枫大感惊讶,忍不住收手退开数尺,瞧瞧到底有什么人出现。   那女郎也不进攻,掣回双剑,转身向那两盏宫灯中间行了一礼,道:“婢子无能,尚乞恕罪。”   她没有提及对方是老爷抑或是少爷小姐,因此赵岳枫听不出一点头绪,再者那两盏宫灯之间,却是一块山石,后面就算藏有六七个人,也瞧不见。   静寂中只有风吹树叶之声,赵岳枫赶快运功查听,果然好像听到山石之后有人以内家千里传音之法在说话。可惜相隔稍为远了一些,是以不但查听不出内容,连对方是男是女也听不出来。   那女郎突然转头向他道:“喂,走过来一点。”   赵岳枫从容上前,一直走到那对宫灯中间才停步。心中部暗自忖道:“这山石后之人武功定然极为高强,否则怎能调教出这等出色的侍婢?今晚我必须查出此人来历,如果正是武阳公手下凶徒,决不轻易放过——”   山石后隐约露出一对眼睛,把他看了一阵,然后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东海门新出高手风雷刀赵岳枫,怪不得豪气迫人,胆勇出众……”这几句话不但连捧带赞,而且莺声呖呖,娇软动人。   赵岳枫怔了一下。暗忖平生未曾和女人打过交道,但这山石后的神秘女子似乎对他的来历甚是清楚。   那阵娇声又响起来,道:“只不知赵君背上余伤,至今已经完全复原也未?”   赵岳枫心中一阵惘然,暗想她认得出自己,已经大奇,怎地连一年前所遭遇之事也晓得?   山石后面再次飘送出娇柔话声道:“赵君你是贵人多忘事,无足为怪,不须胡乱猜测。   我只想请间一句,你本在东南沿海一带走动,何以会到达此地?”   但他尽力隐藏起心中的惊讶,晒然一笑,道:“姑娘连芳容都不肯赐示,却要区区回答心中的秘密,也不觉得有点不公平么?”   山石后传出格格娇笑之声,宛如银铃轻震,极是悦耳。   随着笑声,一条人影缓缓从山石后走出来,灯光照处,只见一个年华双十的宫装少女姗姗现身。   这个宫装少女长得好生俏丽,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可惜玉面上缺乏血色,略嫌苍白一些。   赵岳枫瞪大一双虎目,看完又看,仍然找不出一点印象,最后才断定自己此生实在没有见过她。   那宫装少女道:“现在你可肯说了?”   赵岳枫微笑道:“姑娘高姓芳名,还未示知!”   她唇角泛起一点笑意,道:“这是我的秘密,恕我不能奉告。我在最近三年内走遍天下,但世上之人正式见到我的面目的人,恐怕只有赵君昵!”   赵岳枫道:“这样说来,区区辱蒙眷顾,示以玉容,实在荣幸得很,遗撼的是区区此行的原因也不能向姑娘奉告!”   那宫装少女两道修长的翠眉轻轻一耸,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出几成!不过这样一来,我却迫得要跟你动手了。”   风雷刀赵岳枫仰天大笑,豪气迫人,道:“提起动手相搏,区区从不退缩,如果姑娘要赐教的话,区区就以一双肉掌,向姑娘领教几招!”   宫装少女面色一沉,道:“你那几手风雷刀法找还对付得了,尽管取出兵器。今晚我看在熟人份上,特许你战败时逃走,但下一回见面时再次动手的话,我就不能留情啦……”   她的口气虽是狂得惊人,可是由于她态度严肃森冷,教人不得不信她的话乃是出自真心。   赵岳枫双肩一耸,硬是咽回那几句冲到唇边的讥讽之言,举手掣出肩上银鳞刀,灯光之下,闪耀出于百点灿烂银光。   那宫装少女更不说话,头上插着的金步摇轻轻一颤,人已欺列赵岳枫身前,玉手起处,分心拍到。   赵岳枫见她没有取出兵器,他身为东海门高手,自然不肯占这便宜,急急后退,正想开口要她撤出兵刃,谁知她这一掌不但快极,而且掌心欲吐未吐之际,又有一般极为阴毒的潜力袭到胸前。这一来迫得他一面后退,一面挥刀劈去。   那宫装美女占了先机,掌势微变,扫敌臂点胸穴,硬是迫得赵岳枫刀势使不出来,赵岳枫大喝一声,左手捏拳猛然劈出。那宫装美女另一只手的长袖飘飘拂出,轻描淡写地化去他这一拳的威力。   赵岳枫左旋右闪,用尽一身本事,总算摆脱了对方掌势,登时刀劈连环,反攻敌人,那柄银鳞刀幻出千百点闪闪星光来。   宫装美女单以一双玉掌,间中夹杂使用长袖,一口气拆了七八招之多。她的手法奇奥绝异,功力深厚之极,每每一出手就制住赵岳枫的刀势变化。使得赵兵枫心中泛起一种有力难施的痛苦感觉。   又拆了二四招,赵岳枫忽然把银鳞刀丢在地上,单用两只拳头,运足内力,连环击出三拳,一时但用拳风呼啸,声威骇人。   那官装少女翠眉一展,微哂道:“你果真有点头脑……”话声今天掌接续拍出,对架对方拳力。   但听砰砰砰连响三声,赵岳枫那么威猛的拳力,只能把对方震撼得身形微晃。   宫装少女娇声道:“你也接我三掌看看……”话声中已连环击出三掌,却不似赵岳枫那等骇人声势。   风雷刀赵岳枫岂甘示弱,吸气运力,对准那宫装少女的掌势连发三挚拳风掌力,激起阵阵风柱气流,周围两丈以内,砂飞石走。   这三下拼过,两人都不分胜败。但以赵岳枫练就的刚猛武功而言,他这三拳无法震得对方身形后退,已经显出对方内功修为比他更为精深高妙。   那宫装少女三掌之后,立即震动身形,欺近对方,使出近身肉搏之术。她的手法极是奇奥,一轮抢攻,迫得赵岳枫有力难施,无法施展出凌厉拳法拼命。纵然如此,局势却似乎比他手中有刀时还要好一些。   两人身手均快,倏忽往来,眨眼间又拆了十五六招,赵岳枫一直屈居被动挨打之势,心中难过已极。   蓦然间峭壁上飘落数声尖锐鸟鸣之声,宫装美女冷哼一声,旁边的提剑侍婢双剑一分,陡然插手向赵岳枫攻去。   赵岳枫见她剑势来路阴柔歹毒,心头一凛,分出心神力量抵御此女。   那宫装美女蓦地使出怪异手法,一拍一拿,纤纤五指,迅快扣拿住赵岳枫腕脉。   赵岳枫半边身子一麻,眼角恰恰瞥见一道剑光,带着一抹寒风,疾袭咽喉要害。此时他已无法闪避,只好眼睁睁等死。   那宫装美女玉腕向外一带,赵岳枫上半身陡然移开尺许,一抹冷电,恰好从他咽喉前面划过。   这个手使双剑的侍女登时明白主人不让赵岳枫身死剑下,便收起双剑。   宫装美女低低道:“你们到那边瞧瞧……”那侍女应了一声,展开身形,一下子就投入黑暗之中。那两名手提宫灯的侍女也迅快地隐入山石之后,灯光倏灭,一阵细碎步声由近而远,迅即消失。   赵岳枫怔怔地望着那宫装少女,只见她苍白的玉面上忽而露出杀机,忽面一片柔美,一望而知她心中正被两个对立矛盾的意念扰乱争执。   过了片刻,她低声道:“这一次我放过你,下回如果相见,你切勿与我动手,不然的话,我就非伤你不可了。”   她一松手,身形随即飘飘飞起,迅逾飞云掣电殷隐入黑暗之中。   赵岳枫一时未能行动,自个儿调运了一回真气,方始恢复正常。他气恼得几乎吐出一口鲜血,可是此刻纵然想与敌人拼命,已找不到对象,只好快快回去。   他找到冰峰禅师他们数人时,昆仑高手罗奇及慧师太已经回来。他们原本追赶那北邙幽灵滕圭,但追了没有多远,黑暗中忽然另有敌人施放暗器,把他们阻得一阻,终被滕圭逃逸无踪。罗奇和慧师大小心地搜索一阵,没有找到施放暗器的敌人,只好回转。刚与其余的人碰头,赵岳枫也就来到。   赵岳枫听完众人叙述,登时明白那位宫装美女必是武阳公座下高手之一,只不知她是属于四奇之内?抑是七煞之列?当下他把经过约略说出,不过为了面子,便没有把最后一段说出。   白石道长冰峰禅师等人听出赵岳枫口气之中,暗示无法取胜那宫装少女,不由得对那二次出世的武阳公更为另眼相看。   这时天已大亮,他们把马匹拴在一片林子内,人却在另一处打坐调息。   将近到中午时分,白石道长首先起来,把众人一一叫起,一行十五人,严肃静默地向那座高插入云的山峰驰去。不久工夫,这一干正派高手已经驰上峰腰。   身人山中,但见翠嶂千叠,蜂回路转,虽然满目树木华茂,却隐隐浮动着一种森冷肃杀之气。   冰峰大师合十涌声佛号,道:“武阳公手下群魔,业已到齐铁柱宫旧址,恭候老魔头二度出世……”   风雷刀赵岳枫讶然道:“禅师如今你怎生得知?”   冰峰大师道:“宇宙之内,无处不有生机,但这武阳公天性严冷残酷,最恨鸟之声。故此手下群魔一到,必先为他清山,将群鸟杀尽!这一干闻风而来的魔头无一不是黑道邪派中高手,以他们的身手武功,清山除鸟,自然不是难事!”   赵岳枫悄然哦了一声,道:“怪道区区感到此山气氛与别处不同,敢情是少了鸟啼之声,禅师正因不闻鸟语,故而猜出群凶已经毕集宫前。”   众人已走了一程,忽见前面一片平旷石地,石笋如林,阻住去路。   白石道长侧顾慧师太一眼,道:“到了此地,只得有劳师太领路。”   慧师太也不客气,当先走出。那片石笋林中,有的相隔甚阔,有的狭极,仅容一人侧身而过。是以众人鱼贯而行。华山派慧师太的两个门人俱是女尼,此时一个插在其中,另一个殿后,这样一来,前后均不会脱节相失。   他们在石笋林中左绕右转,并非按直线走去。众人无一不是见多识广之士,一看这等形势,就知这一片如林石笋,敢情暗蕴阵法变化,如若不是有精晓此道的慧师太领路,只怕通过这一片石笋林,便大费手脚。   这些人个个脚下轻快,转瞬之间,已走了四五里路之遥。慧师太停步回顾道:“前面就是出阵门户啦!”   话犹未毕,风声飒然而响,前面两边的石笋后纵出四名蓝衣劲装大汉,排成两列,面容严肃异常。接着一个身穿蓝缎长衫的中年人转出来,在当中一站。   白石道长踏前两步,朗声道:“三门四派代表奉各家掌门之命,特地到铁柱宫参与武阳公开关出世盛会。尊驾贵姓大名?”   那蓝衫中年人微微一笑,道:“在下荀杰,奉宫主之命出迎诸位,并作前驱!诸位均是当世高人,在下幸会了。”   白石道长道:“原来尊驾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手银猿荀杰,只不知荀施主在铁柱宫身任何职?施主口中的宫主可是武阳公老施主?”   三手银猿荀杰道:“在下现任本宫总巡之职,见笑诸位了!道长下询的宫主乃是武阳公老山主的千金,我等都称她为宫主,是故芳名无可奉告!”   白石道长以及其余几位高手都露出愕然之色,要知他们三门四派虽是二十年未与武阳公有所接触,但一直都密切注意武阳公的动静,却丝毫不闻这老凶人生有儿女之事,焉能不大感惊奇!   三手银猿荀杰伸手侧身,让客前行。白石道长谦逊一下,荀杰便当先领路。   出了石笋林,又转过一个山角,只见前面一片斜坡之上,列着六名俏美侍婢。她们个个身上佩剑,分作两行,当中站着一位宫装美女,远远望去,宛似一幅图画。   众人个个讶然向那宫装美女注目,但其中风雷刀赵岳枫最是惊讶,原来这位宫装美女,正是今日凌晨赢了他半招却不伤他的少女。   这刻她的身份十分显明,必是三手银猿荀杰口中的武宫主无疑。赵岳枫但觉心中一阵翻腾,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武宫主玉面凝霜,眉笼杀气,美眸中射出两道冷电似的光芒,扫掠过他们一行十五人的面上。在她锐利的眼光中,只有无穷敌意和冷酷。别的,人还不打紧,但风雷刀赵岳枫心中却涌起阵阵寒意。   武宫主的目光二度扫掠回来,恰好和赵岳枫的眼光遇上。这一次她的目光略略停留一下,微微流露出不豫之色。赵岳枫剑眉一耸,朗声道:“武官主家传绝学,超迈俗流,区区甚为佩服。”   众人一听此言,登时都明白这位武官主敢情就是赵岳枫提起过的奇怪少女。听说她武功深不可测,连代表东海门的高手赵岳枫也无能取胜,也就怪不得她骄气凌人,见到这一干正派高手之后,尚自大有视若无睹之势。   武宫主哼了一声,盈盈举步,错眼间已移前数丈。她也不答理赵岳枫的话,冷冷道:   “铁柱宫就在斜坡之后,在诸位未曾踏入宫址以前,先要请问诸位一句话,那就是诸位远道而来,究竟是真心祝贺?抑是有意寻事?”   白石道长踏前一步,稽酋道:“贫道可以奉告宫主,自古道是天佑善人。我等今日登临此地,本无成见,但风闻武林邪恶之辈均已云集此地,若然是令尊召来或默许,则令尊之心昭然若揭……”   武官主本来严霜满面,这时忽然嫣然一笑,道:“道长快人快语,果然不愧是武当高人,我本来不想让诸位踏上铁柱宫一步,但目下已改变主意,诸位请!”   她率先转身飘飘奔去,刹时间连那几名佩剑侍婢也消失在斜坡之后。   白石道长等一干高手及九名随行弟子举步向斜坡走上去,转过斜坡,只是又有一道石阶,陡直上升。白石道长,冰峰大师、罗奇、慧师大、凌霄道姑等五人乃是重游旧地,是以毫不迟疑,鱼贯拾级而登。   晃眼间已走完石阶,上面竟是一片平坦石地,少说也有十余亩大小。右侧最外面是一道高约四尺的石墙,墙外就是深不可测的绝壑,山风浩荡之声,隐约可闻。   最底处乃是一面光滑石壁,高达十丈,宛如一面巨大无比的石镜矗立。石壁前寻丈处,有一根黝黑色的径尺圆柱,高约三丈。   除了这根黑色圆柱之外,整片平地上没有一砖一瓦,更没有屋宇宫室。   武宫主婷婷站在当中,左右两侧都排着一列人,高矮俊丑都有。白石道长等一行十五人走到这一排长长的人龙前面两丈左右,便自止步。   武宫主峻声道:“诸位此来,既是敌人,那就闲话少说,双方各凭艺业,见个真章。不过诸位可以放心的是我们这一边人数虽多,却绝不以众欺寡,以多为胜。诸位只要有本事把我们这一边的人完全打败,那时大约也就是家父功满出关之际,才有资格与家父见面。”   冰峰大师诵一声佛号,道:“贫僧罕得下山,宫主左右之人虽然均是当代之豪,但大半未曾见过。”   武宫主立即接口道:“那就有烦苟总巡把我们的人向这几位三门四派高人介绍!”她不论说话行事,都直截快捷,显然是个精明而又性急之人。   三手银猿荀杰大踏步走出来,先向武官主躬身为礼,然后朗声道:“现下我方在这禁宫圣地之内,除武官主之外,共计一十七人。地位最高,当推东南西北四奇,其次为大地金木水火土七煞。这十一位以外,本座负责本山总巡,下设五舵,……”   他首先把地位高低及职位介绍清楚,接着朗声道:“东奇是黑煞手赖珞,南奇是雪轮字文旷,西奇是太原乌魔娘,北奇是玉轴书生房仲……”   每当荀杰说到姓名之际,便有一人踏前一步,欠身为礼。   三门四派几位高手早就听说黑道袅雄黑煞手赖珞膺选东奇,是以还不诧异,紧接着听到雪轮字文旷、太原乌魔娘、玉轴书生房仲这三人也列四奇之内,不由得都暗暗凛惕,互相暗下迅速地交换眼色。   那东南西北四奇虽然都在听到唱名时踏前欠身为礼,可是个个面上布满冷淡峻肃之色,生似都不把这三门四派的人放在心上。   三手银猿荀杰接着朗声介绍道:“七煞是天煞文开华、地煞北邙幽灵滕圭、金煞梅龙、木煞梅虎、水煞梅豹、火煞金蛇老人郑凯、土煞七指翁江奎。”   这七煞也是武林中顶尖人物,其中如金蛇老人郑凯,七指翁江奎都是多年没有出世的黑道高手。这当中只有一个文开华乃是最近两年才声名鹊起的高手,因此三门四派的人都向文开华望去,只见此人年纪极轻,面白无须,相貌甚是清俊,身量较普通人纤细矮小。   那文开华见对方数十道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自然晓得众人心意,当下也凝目逐个打量他们,他的眼光亮如冷电,那三门四派之人每一碰到他的眼光,都禁不住低头或移目避开。   文开华的眼光在凤雷刀赵岳枫面上似乎多转了几下,然后才移了开去。   武宫主突然道:“这就够了,时间无多,本宫这一边先派出三位,你们也推出三人接住……”   她也不等对方回答是否同意,转眼望着四奇七煞,道:“今日之战,关系到二十年前家父的一段旧公案,诸位必须小心从事,尤其这为首数人,务必取他们性命!”   四奇七煞一齐颔首道:“谨遵宫主之命!”   这边昆仑名手罗奇仰天大笑一声,道:“诸位可听见了?他们动手时可不是闹着玩的,罗某怕只怕诸位之中多半是出家人,心存慈悲,那时纵敌自误,后悔莫及。”   冰峰禅师诵声佛号,道:“善哉,善哉,罗施主何用出言相激,贫僧虽是出家人,但今日为势所迫,说不得只好大开杀戒了。”   那白石道人、凌霄道姑及慧师太齐齐颔首,罗奇纵声笑道:“如此罗某就放心了……”   这时,武宫主已点出七煞之中金木水三煞,也就是世称九嶷三鬼的梅氏兄弟。   这梅氏兄弟服饰一样,高矮相同,面貌也甚是相似,如果不是站在一起,实在不易认出乃是三鬼之中的哪一鬼。   白石道长目光向后面一于后辈弟子群中掠过,似是感到无一足以与大名鼎鼎的九嶷三鬼梅家兄弟相抗,目光立刻收了回来,落在冰峰禅师面上。   冰峰大师微微一笑,合十道:“梅家兄弟不是等闲之辈,贫僧要自告奋勇,上前迎战!”   风雷刀赵岳枫和罗奇都接着开腔愿意出战,白石道长道:“三位前往自是最好不过,但对方人多势众,三位千万要留点气力,好应付以后的剧战。”   冰峰大师等都暗暗会意,一齐举步出去。   这时全场二三十人都寂然无声,等看这一场正邪争雄的生死决战。   冰峰大师知道这九嶷三鬼梅家兄弟均以外门阴功见重武林,尤其是老大梅龙所学甚博,擅长好几种厉害功夫。因此一出场便毫不客气,直奔梅龙。原来少林寺本是武术总汇之地,寺内秘传七十二种绝艺,每一种绝艺都各具威力。是以老和尚仗着此生所练的功夫法门繁多博渊,对付起梅龙较别人更有把握。   昆仑派罗奇则找上老二梅虎,风雷刀赵岳枫对付老三梅豹。   双方阵势既成,先是互相客气两句,接着便开始动手。正邪两派的大战序幕,由此揭开。   梅家三鬼各以奇诡身法,展开攻势,招数发出时不闻一点风声,但掌指所罩无一不是人身死穴。   那正派出战的三位高手各各运气封闭全身要穴,防御对方阴毒功夫,一面出手反击。名家大派的武功终是与旁门左道不同,威猛而不伤残,奇奥而不诡怪。   十余招之后,昆仑派高手罗奇首先长啸一声,身形盘空飞起,屈折往来,两手双脚都罩住敌人身形。每一下击,只须与敌人掌指略一接触,便能借势腾飞,再度变化招数扑攻。   梅虎虽是成名多年,但昆仑派驰誉天下的“云龙大八式”还是初见,这刻感到威名不虚,这一路身法招数果真凌厉无比,变化精致。尤其是每一招都要仰天应付,实在极不习惯,心中大凛,胆气已寒。   紧接着这厢的冰峰大师也大展神通,连换十种功夫手法,反击那梅龙的几种外门阴功。   但见那老和尚忽而指扫,忽而掌劈,一时又用长拳急攻,一时又以脚法迫敌。瞬息万变,生似在表演少林各种绝艺,幻术无穷,精彩之极。   梅龙固然抵挡不住冰峰大师的无穷绝艺,梅虎也敌不过罗奇的空中飞搏之术,同是落败危殆之象。只有老三梅豹力战东海门代表风雷刀赵岳枫,尚在激烈相持中。   武宫主道:“那老年和尚及昆仑派的都有点门道,哪一位愿意上前把梅家兄弟换下来?”   这话说了之后,四奇和剩下的四煞都不做声。要知这些人个个都是久走江湖,心思细密之辈。这刻假如自告奋勇的话,不啻明白表示武功比梅家三鬼高强,武林人最讲究这一套,因此事后梅家三鬼可能借端生事,较量武功。再者少林冰峰和尚,昆仑派罗奇都是功力深厚武艺出众的高手,未曾动手见真章以前,谁都不敢夸说稳能取胜。即使能赢,也须一番生死激战。有这两种理由,谁都不肯答腔自告奋勇替下梅家兄弟。   武宫主冷哂道:“看来本官主只好亲自出手啦!”   话声甫歇,白石道长,慧师太,凌霄道姑等三人已掣出长剑,白石道长一拂颔下长髯,朗声道:“武宫主只须出言认输,我方之人均可不为已甚,立即罢手,静候令尊功满出关如何?”   武宫主见他们都拔出长剑,长眉轻耸,脆声道:“有烦东奇西奇两位上前把金木二煞替下……”   东奇黑手赖铬应一声遵命,快如电闪般冲出去,对面白石道长挥剑迅截时,已被对方从剑锋半尺之前掠过,投入梅龙及冰峰大师的战圈之中。   此人一向以快著称,果然盛名无虚,白石道长暗暗吸一口冷气,忖道:“看这魔头身法之快,同时判断我剑势速度时的精确,可以测知他功力之深厚,已属一代宗师。然而连他也肯俯首听命于十面阎罗武阳公,甘作鹰犬,那武阳公近年精进,自是深不可测了。”   这念头不过是一掠而过,在这瞬息之间,老道长已仗剑加入战圈。但见剑光暴盛,卷向黑煞手赖珞。     第二章 正邪会血战阴风崖     冰峰大师先是被黑煞手赖珞隔空一掌,劈得退了半步,对梅龙的攻势顿时中断。幸得白石道长接踵而至,剑光卷住黑煞手赖珞。老和尚嗔念陡生,使出少林神拳,呼呼呼一连劈出三拳,把梅龙向横迫开七八步远,接着欺身上前,再度迫攻。   就在白石道长挥剑缠住黑煞手赖珞之际,那边太原乌魔健头颅一摇,头顶那个高达半尺的大譬倏然散落,长发披胸,厉啸声中,疾掠出去。   她的啸声暗蕴摇魂震魄的魔力,悲凄惨烈,刺耳难听。   慧师太比凌霄道姑早一步出去,剑光如虹,横截上去。半途中便拦住乌魔娘,施展出华山六合剑法,吞吐刺劈,剑法凌厉高妙。乌魔娘右手使用长约四尺的三股金叉,幻出千百道金光,抵住慧师太的剑势。   这乌魔娘不但是手中的三股金叉招数诡奇毒辣,最奇的是她那一头长达胸前的乌发,时时突然飞起,硬如钢丝,向敌人腕臂或头面扫卷。   幸得慧师大一来听说过这乌魔娘的魔发奇怪妙用,二来华山的镇山无上剑法乃是以开阔纵横见长,对方实难有机会迫近、是以乌魔娘的一头魔发无从发挥威力。   这时场中已有五对在动手,战况之烈,当真是风云变色、山摇地动。   武官主凝神看了一下白石道长及慧师太的剑法之后,便微微冷笑,转限望住玉轴书生房仲,道:“有烦贵座出手,一并把那峨嵋道姑算上,以便再调人替代梅家兄弟……”   玉轴书生房仲举手一揖,徐步出场。那边凌霄道始迅逾闪电般掠到,一挥手中长剑,道:“房施主赢得贫道手中之剑,再到别处不迟……”   玉轴书生房仲洒落一笑,取出兵器,却是一支长约三尺的玉轴,乍看极似是卷起的书画条轴。   他身上一袭青衫,人又长得斯文潇洒,虽是五旬以上的人,看上去却慨乎只是三旬左右。单看外表,谁也猜想不出这位温文尔雅的书生,竟是二十年前便以心狠手辣震动江湖的玉轴书生房仲。此人近二十年来,却似乎己敛迹销声,极少听说他的事迹传闻。   他拢手一揖,道:“峨嵋为四大剑振之一,区区心仪已久,今日正好领教。”   房仲也应了一声请字,跨步上前,手中玉轴迫面点去。凌霄道站长剑迅快撩劈,只见剑势只使了大半,忽然化为阴手,剑尖一转一沉,疾向玉轴书生房仲肋下大穴迅急刺去。   玉铀书生房仲不禁面色微变,疾退两尺。这时才知道峨嵋派列为四大剑派之一,果然有真才绝学。而且这位青衣道姑外貌虽是素面朱唇,修眉朗目,颇具出尘绝俗之美,使人感到她并非抡刀动枪那种武林人物,以致泛生她武功有限的错觉。然而其实她功力深厚,运剑出击时得心应手,高妙异常。当下不敢大意,再度挥玉轴攻了上去。   凌冒道姑的阴阳剑法乃是峨嵋镇山剑法,奇奥繁复,暗合五行生克之道,尤其擅长的是当她以阳剑长驱攻敌之时,突然化为阴剑,伤人于不知不觉之中。刚才的一招不过是霜刃初试而已。   这一对眨眼间便激战起来,玉轴书生房仲玉轴上功力深厚,激起一片劲烈风声,凌霄道姑却以剑法精妙繁复见长,涌起一片剑雨光云,笼罩住对方。   武官主再次点将,轻启朱唇,道:“有劳南奇大驾出阵,替下金煞。”   雪轮宇文旷应一声遵命,撒下一个包袱,扭去袱布,却是一个雪白耀眼的圆轮,轮内有三柄月牙利刃,精光四射。   此轮施展之时,若是罩在敌人颈上,可以把整颗头颅割下,轮内三柄月牙利刃更可锁拿兵器,乃是外家兵器中极厉害的一种。   他刚一迈步,对面立时奔出一名僧人和一名道姑,那僧人手持戒刀,道姑则是绰剑在手,双双拦截雪轮字文旷去路。   这雪轮字文旷长得相貌清奇,年约五旬上下,身量高瘦。他略一皱眉,道:“两位不是本座对手,还是回去观战的好!”   那僧人沉声道:“字文施主尽管施展绝艺,少林寺岂有贪生怕死的人。”   僧人旁边的道姑尖声道:“峨嵋山上也没有效善怕恶之徒。”   雪轮字文旷冷冷一笑,道:“本座多年未曾出手,想不到今日却以空门中人作祭礼……”   话声中一手抄起长衫,一手举轮向僧人平推出去。他的手臂通共只不过两三尺长,这一推只不过两尺许空间而已,但轮上风声洪洪,威猛异常,足见这宇文旷一身功力何等深厚。   僧人道姑一齐动手,刀剑齐施。他们均是少林峨嵋晚一辈中高手,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两人合力联手,眨眼之间已拆了五六招之多。   这时梅家兄弟都陷入危局,首先是梅虎被那昆仑派高手罗奇一连数招,打得脚下步法错乱。罗奇得势不饶人,身形蓦地下沉,一招龙尾招风,反掌横扫出去。梅虎挥掌急挡,哪知对方这一招已运足全力,双方掌势才接,他的手掌已被震开。   罗奇在半空中迅疾地借势旋身,化为“龙子初现”之式,左手疾出,迅遍闪电般印在梅虎胸口。掌心一吐,内力发出。梅虎哼了一声,身躯连退六七步远,才栽倒地上,已经气绝毙命。   就在梅虎倒地之际,梅龙也被冰峰大师的左手拿住右腕,动弹不得。冰峰大师右手高举,正要劈下,目光到处,恰好见到梅龙眼中射出恐怖畏惧的光芒。   老和尚到底是得道高僧,慈悲为怀,此时心头一动,右掌下劈之势缓得一缓。   北邙幽灵滕圭衣袖遥遥一拂,一蓬绿火无声无息地向冰峰大师后背袭到。   午间阳光之下,这蓬鬼火几乎瞧不出来。冰峰大师如果一意杀人,定然难以发觉滕圭的毒手,然而他一分心思忖,并非全神贯注敌人身上,便顿时感到身后似有奇异微风拂到。   老和尚怒哼一声,急切间只好松开左手,运起大手印奇功,向身后拍。   只听强飙呼啸之声大作,那片袭到冰峰大师后背的惨绿鬼火突然向后倒飞,迫得滕圭后侧边的天煞文开华急急分头跃开。   梅龙万想不到对方突然松手,急急运功聚力,举起膝盖猛然一顶。   冰峰大师无法闪避,只好运气护住要穴,硬挨他这一下,口中同时喝道:“好孽帐,容你不得……”   喝声中左掌电疾劈落,正好劈在对方胸口之上。梅龙倒退飞开寻丈,坠地身死。但冰峰大师小腹上也挨了他一膝。   这梅龙名列七煞之内,功力自然非同小可,冰峰大师但觉小腹上一阵剧疼,几乎难以支持,必须弯下身躯,才能忍受。   这位少林高僧嘴角突然泛起一丝惨笑,身躯依然挺立如山,但面色却变成一片通红。转瞬之间,他面上红潮消退,抬目四望,却刚好见到一幕惊心动魄的景象。   只见左侧不远之处,那雪轮宇文旷正以绝高身手,左拳震开峨嵋派弟子,那只雪轮同时之间荡开那名少林僧的戒刀,迅疾地套落僧人头上。   冰峰大师不由得善目一闭,再一睁眼,只见自家那个疼爱弟子的头颅已经和身躯分了家,头飞身倒,死状之惨,令人怵目惊心。   雪轮宇文旷收回雪轮,迅快推出,锵地一响,锁住道姑手中长剑。道姑运力一挣,反而被对方拉得身形向前猛倾。急忙松手撤剑时,字文旷左拳劈出,砰的一响,那道姑已跌开寻丈毙命。   冰峰大师双目盯住雪轮字文旷,厉声道:“把禅杖拿过来!”   一名僧人面含悲愤,扛杖飞步出来,躬身交给冰峰大师。然后转身到那边收拾同门道侣及那名道姑的尸身。   昆仑高手罗奇凌空掠到,落在冰峰禅师身边,低声道:“请问大师可是已经施展贵派无实真谛暂住身无上法门,仗着数十年精纯内功真力,硬把内伤压住?”   冰峰禅师神色如常,道:“罗施主的确是高明,贫僧确曾如此施为!”   罗奇叹息一声,道:“只不知禅师心中可有未曾放下之事?”   冰峰大师凝目道:“罗施主这一提起,贫僧倒是想到一事……”   他沉吟一下,接着道:“敝派的无实真话暂住身法门,乃是传自天竺的一种上乘功夫,能够将极严重的内伤压抑住,不让发作,时间久暂,只看施法之人本身功力及伤势而定。时候一到,便即倒毙。这一点罗施主自然已经深悉。”   罗奇道:“某家昔日曾听贵寺高僧讲究过,故此略知一二。”   冰峰大师道:“贫僧看今日形势,恐难达到目的,因此突然想起如要伸张正气,歼灭丑类,唯一之法,就是在三门四派之中,挑选出一位资质绝世,年轻胆大,而又坚毅正派之人,秘密赴褐各门派掌门,修习各门派最上乘的心法武功……”   罗奇颔首道:“大师此意极佳,昔年三门四派的前辈高人便有此议,可惜终未实现。此事虽然关系重大,必须返山禀告掌门人,但某家如今却敢先行担承此事,只要届时有这么一个人,本门定将心法尽行传授,决不敝帚自珍!”   冰峰大师道:“好极了,目下已有少林昆仑两派认可此事,再烦罗施主转告诸位道友,贫僧这就出战那雪轮宇文旷。此战死生未卜,罗施主必须主持大局,请诸位道友共襄此举。”   冰峰大师说完之后,携杖大踏步向雪轮宇文旷走去,面上神色凛然,一望而知老和尚已有作一死战之意。   雪轮宁文旷神情凝重,望住对面的少林高僧。他身经千百战,阅历极丰,自然不会因对方的决心死战而凛惧动心。可是却也不敢丝毫大意,暗暗运功聚力,准备这一场激烈搏斗。   冰峰大师诵声佛号,道:“宇文施主艺业惊世,老僧不自量力,却要为世除害……”   雪轮宇文旷那清奇的面上泛起冷峻笑容,道:“老和尚何用饶舌?咱们动手一分强弱生死就是。”   老和尚挥杖猛可击去,杖上带起一股沉重已极的风力。宇文旷心中微凛,暗忖这个老和尚功力实在不凡,当下举轮猛推,内家真力潮涌撞去。砰的一响,两人各各震退半步。   只见这两个当世高手乍分便合,手中兵器各显神通,凌厉攻拆。仅仅战了六七招,声势之猛恶激烈,已超过其余所有的人。   且说风雷刀赵岳枫力搏水煞梅豹,久久尚未得手,眼看冰峰大师及罗奇都已经把对方击毙,不由得心中火躁,揉身迫上,奋勇进攻。   其实梅豹已经落在下风,加上两位兄长都丧命当场,心神更因而散乱。这时被赵岳枫强攻硬打,顿时更觉不支。   风雷刀赵岳枫剑眉笼罩着一片杀机,招招都是立毙敌人的重手法,步步紧迫,毫不放松。   突然一道人影刷地落在战圈旁边,冷冷道:“姓赵的且慢张狂,我劝你赶紧亮出兵器应战!”发话之人,正是七煞之中为首的天煞文开华。   这天煞文开华口气虽硬,但嗓音尖细,加以身材纤巧,面目俊俏,使人泛生起他乃是女扮男装之感。   风雷刀赵岳枫瞥见他手中捧着一支长约四尺,通体黝黑形如降魔杵的兵器,而且蓄势欲发。心中一动,暗念此人不但近两三年在黑道中声名极盛,甚且能够位列七煞之首,足见绝艺惊人,非是盛名虚传之辈。自己如果不亮出本门银刀,只怕今日性命难保。   心念一转,顿时奋起全身功力,凶猛无铸地连环劈出。   梅豹竭力挡住他第一拳,但赵岳枫第二拳更加沉重劲厉。梅豹虽然发掌挡了一下,仍然被拳力震伤,哼了一声,连续退了六七步远。   风雷刀赵岳枫朗声长笑,反手掣出银刀,凝目望住那天煞文开华。   双方正在弩张剑拔,一触即发之际,突然后面有人宏声道:“赵兄且勿动手,某家有话要与你相商!”   风雷刀赵岳枫应了一声,戟指遥点天煞文开华,道:“你等一等,不要逃走!”   天煞文开华俊面上泛起一丝微笑,道:“少罗噤,还是快点相商一个逃命之计为要……”   赵岳枫哼了一声,转身一望,罗奇就在文许之外。他走过去,道:“罗兄有何吩咐?”   罗奇道:“赵兄好说了,目下要商量的是如此这般……”他迅快地把冰峰和尚的意思说出来。最后道:“某家已经用传声之法,把此事告诉那几位均在激战之中的道友,均蒙他们赞成允诺。某家并且想到一点,那主不是目下三门四派之中,尚有些什么后起之秀一时难以查悉,但以在场一干后辈弟子而论,却没有适当人选。因此某家想起赵兄恰可以担当融汇各家派绝艺于一身,扫荡魔气的重责……”   赵岳枫剑眉一皱,讶道:“我么?”   罗奇紧接着道:“不错,此意诸位道友俱已赞成,赵兄不但资质禀赋,均属上乘之选,最难得的是年纪尚轻,岁月尚多,我看今日的局势,如果侥幸得手,自无话说,如果不幸失败,我们诺人既然无法逃生,那一干门人弟子更难脱困活命。因此大家决议要赵兄见机行事,总以保存性命为先,留得一命,方能执行我们的计策,将我们各门派的绝艺心法汇聚一身,那时节何愁不能扫荡妖气,为武林伸张正气!此事关系整个武林气运,赵兄万万不得推托,有负我们数人期望。某家情有未尽,言尽于止!”   他说完之后,立刻跃开。原来这时金蛇老人郑凯、七指翁江奎、三手银猿荀杰以及他手下阴风五舵舵主等一干人,都绕道向那一于门人弟子移去。罗奇必须赶紧去帮助他们抵挡杀人。至于那北邙幽灵滕圭则面含诡笑,在慧师太、白石道长等人旁边走来走去。   风雷刀赵岳枫心中一阵迷惘,猛然抬目,只见那个长得若女子的天煞文开华已经站在他面前五尺左右之处。   他道:“你的心事想完了吧?”   赵岳枫剑眉一耸,朗声道:“我看你们这一干人终是有点邪气,真不顺眼!”   文开华面色一冷,道:“我有什么地方教你不顺眼?”   赵岳枫正要说他一身娘娘腔,忽又忍住,忖道:“我何苦在口舌上伤人?他就算女扮男装,或者是个人妖,却与我何干?目下把他宰掉也就是了。”   当下道:“不顺眼就是不顺眼,用不着多说,我可要动手啦!”   天煞文开华细长的眉毛一皱,突然举起那根黝黑铁杵,斜砸肩项。手法快如电闪,那根铁挎上竟然不闻一点风声。   赵岳枫冷不防吃一惊,疾闪开去,险险被他砸着。   天煞文开华得理不让人,铁杵翻飞,迅疾攻到。赵岳枫连忙施展东海派秘传刀法,抵住天煞文开华的攻势。   这时,旷场上一片厮杀之声。冰峰掸师一枝掸杖,宛如闹海蚊龙,与雷轮字文旷激战做一处,他们两人所用的都是沉重兵刃,是以时时传出震耳的金铁交鸣声。   武当高手白石道长力战黑煞手赖珞,长剑上闪击万点森森光华,声势不见。但黑煞手赖珞身居四奇之首,武功果然有超凡绝俗之妙,只见他单凭一双肉掌,在白石道长剑圈中扫拍拿劈,加以动作快逾闪电,竟无一丝一毫逊色于对方长剑。   再过来就是慧师太与太原乌魔娘这一对,乌魔娘的金叉长发,施展时诡毒绝伦,加以功力深湛。慧师太的左手剑已渐渐相形见细。行家眼中,一望而知慧师太虽然名列三门四源中高手之一,但内功修为仍然未臻化境,似乎比乌魔娘略逊一筹。起先仗着慧师太华山派六合剑法,堪堪战个乎手,时间一长,太原乌魔娘以深厚功力及诡毒招数,慢慢占取上风。   再过来一点就是玉轴书生房仲及凌霄道姑正在激战,他们动手至今已达百招以上,这等长久拼斗的打法最要紧的是内功修为。凌霄道姑与慧师太情形差不多,都是功力略逊对方,全凭本门剑法超妙奇奥,抵住对面名重一时的老魔头。可是经过百招苦搏之后也就渐渐落在下风。   昆仑派高手罗奇一张紫面其寒如水,此刻正以一支长剑,力敌那金蛇老人郑凯及七指翁江奎二人。   昆仑派剑法一向是四大剑源之首,那云龙大八式威震武林达百年之久,所向披靡,不过罗奇吃亏在尚未参透这一路师门无上秘法的至精至微之处,所以只能发挥八成威力。饶是这样,对方这两个黑道高手仍然被他神奇剑法及在空中盘旋往来的身法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最可危的还是那七名门人弟子,此刻正与三手银猿荀杰所率领的阴风五舵混战。   他们虽是人数较多,而且个个招数精奇。但却吃亏在内功修为火候有限,同时一向在师门羽翼之下,缺乏生死相搏的临阵经验。是以往往失误纵敌,该胜未胜。不一刻工夫,就有两人惨叫受伤,一个是昆仑弟子,另一个则是华山派的尼姑。   这一来只剩下五人,便由阴风五舵舵主分别缠住。三手银猿荀杰举目环顾全场一眼,立时迅快向昆仑高手罗奇外去,挥动独门兵器风翅铛,加入战圈。   全场之人都陷入生死一发的激战漩涡之中,只有那位明艳宫装的武宫主,闲豫地环顾场中战况。   另外那地煞北邙幽灵滕圭则诡秘地在暗中飘忽往来,照顾全场局势。他本是奉命随时以独门鬼火帮助自己人,可是目下既然这一方掌握住胜局,他便无法插手。   三门四派的几位高手都听见门人惨叫之声,这一来未免使他们心分神散。白石道长及冰峰禅师还不怎样,那慧师太及凌霄道姑却因此而先机尽失,剑圈陡然被迫缩小了许多。   水煞梅豹在一边瞑目休息了一阵,奋然睁眼,撤下围在腰间的缅刀,向就近的风雷刀赵岳枫扑去。   武宫主翠眉轻颦,开口道:“梅香主速助乌香主取敌人性命!”   梅豹拨转头,便向慧师太扑去,与太原乌魔娘合力猛攻。   北邙幽灵滕圭也得到指示,径向凌霄道姑扑攻。玉轴书生房仲似乎有点不悦,手中玉轴招数反而松懈下来。凌霄道姑觅到空隙,剑光暴盛,卷住北邙幽灵滕圭,眨眼之间,一连攻了七八剑之多。   这北邙幽灵滕圭本非弱者,早已掣出独门阴毒兵器鬼手,严密招架。   凌霄道姑一轮猛攻,只不过把敌人迫退两步,心中暗暗吃惊,自忖以这北邙幽灵滕圭一身武功,若是半日单打独斗,拼到结果,也无必胜把握,更何况还有一个武功绝强的玉轴书生房仲在场。   念头刚刚掠过心上,玉轴书生房仲已经再度运集功力,加紧迫攻。   转瞬之间,凌霄道姑便被房仲的玉轴及滕圭的鬼手罩住。   满场杀气冲霄,风声激响,武宫主眼见大势已控制在己方手中,便缓步向风雷刀赵岳枫那边走去。   天煞文开华的铁格上内力奇重,好几次与赵岳枫的鱼鳞刀碰上,震得赵岳枫健腕微酸,而且杵上招数奇奥,身法手法都自成一家。赵岳枫的鱼鳞刀虽是进射出万点银光,风雷隐隐,可是文开华似乎应付得毫不吃力。   赵岳枫与他激战了这一阵工夫,心中已经有数。原来那天煞文开华两次三番仗着深厚内力,震得他刀光波荡时,本已制占先机,大有伤他的机会。然而文开华却总是冷哂一声,没有乘虚而入。这种情形分明是有心容让……   他们交手的时间已有好一会,因此赵岳枫已把对方打量得十分仔细。但觉他眉字之间,隐隐透露出一种高华风味,因此早先觉得他固有女儿态而生出的嫌恶之感,已经在无形中消除。   但他大惑不解的是这天煞文开华何以有心容让?   武宫主走到侧近,定睛看他们拼斗,文开华似是因她在一边监视,缓缓增加压力,偶然强攻硬扫,声势凌厉,总是迫得赵岳枫只能后退闪避。   武宫主道;“文香主艺业高强,果然不愧是领袖七煞香主之人!”   文开华道:“宫主过奖了,敝座对手的东海门秘传刀法,甚为奥妙,是以敝座一时无法取胜,不知宫主是否有意亲自出手?”   赵岳枫被他们对答的话,激起一腔争强斗胜的雄心,长啸一声,奋起全身功力,勇猛反攻。只见刀光陡然大盛,风雷进发,凌厉进迫。   文开华连退数步,方始稳住阵脚。   武宫主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容,两眼湛湛神光一直凝注在赵岳枫俊面之上。   那两人又激斗了七八招,武宫主道:“文香主且迟下休息……”   话犹未毕,那边厢传来一声大吼,以及一声沉重震耳的闷哼之声。   武宫主回头望去,只见少林高手冰峰大师及雪轮字文旷已经分开,相隔寻丈,对面屹立不动。   转眼之间,雪轮宇文旷炯炯双眼中光采散失,接着嘴唇角沁出鲜血。   冰峰大师则面色苍白,扶着禅杖,连连喘息。   过了片刻,雪轮宇文旷手中那具雪轮当一声掉落地上。跟着身形略一摇晃,便倒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   冰峰大师依然屹立不动,过了一会,才提杖举步上前,低头察看那雪轮宇文旷的情形。   武宫主看了这一阵,已明白这两位高手乃是互相击中了一招,看这情形,大概是雪轮宇文旷较为吃亏,竟被老和尚的一杖击毙当场。不过她微感迷惑的却是这冰峰大师既然也被雪轮宇文旷击中,何以只喘息一阵,就恢复了原状?   当下觉得这冰峰大师当真有点门道,不敢怠慢,疾然转身迅快向冰峰大师奔去。   她的身法快若飘凤,倏忽间已纵落在老和尚身前。   冰峰大师朗朗诵声佛号,道:“宫主请恕贫僧出手伤人,实在是为势所迫,不得不尔!”   武宫主头上的金步摇轻轻摇颤,神情娇美,道:“强存弱亡,自古已然,老禅师纵然破戒杀人,哪能算是罪过……”   刚刚说到这里,数声惨叫,此起彼落,使得这铁柱宫旧址旷场之上,浮动起一片凄厉气氛。   冰峰禅师转目四顾,只见目下仅余两名门下弟子,犹自浴血奋战,那边厢的凌霄道姑,也恰恰仆倒毙命,玉轴书生房仲捧着玉轴微愣,北邙幽灵滕圭则断去一条左臂,险险昏死。   此外,华山慧师太正与太原乌魔娘及水煞梅豹苦战,她不但形势危殆、而且身上已曾受伤,左肋下的僧袍上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看来最多只能支持一二十招。   武当白石道长与四奇之首黑煞手赖珞这对剧战方酣,那黑煞手赖珞名不虚传,不但内力深厚绝伦,每一招都有石破天惊之势,最厉害的还是他快逾闪电的动作,连武当派擅名天下的九宫剑法与他绝快身法相比之下,竟然大显呆滞。   另一边昆仑高手罗奇,力敌金蛇老人郑凯,七指翁江奎及三手银猿荀杰三人。如论功力招数,罗奇一身本事,比起这三个名震黑道的魔头尚胜一筹,不过此刻以一敌三,虽然一时尚未分出胜负,可是从这刻动手的情形看来,绝无取胜的机会。   冰峰大师迅瞥一眼之后,已看清双方形势,暗想那玉轴书生房仲现在已空出来,此人一身软硬功夫,已臻化境,随便加入哪一处,都足以迅快毁灭己方之人。他有心设法把房仲缠住,可是面对这武阳公女儿,就够他消受的了,何况他自己已经感到真力将竭,寿元有限,即使不再出手,急急调养,也活不了多少时间。   于是,目下他唯一关心的,就是早先罗奇与他提起之事,就是推定东海门风雷刀赵岳枫逃出此地,到各派去修习上乘武功,将各家绝艺融汇于一身,然后再来找武阳公算帐。他必须帮助赵岳枫逃出此地,不然的话,非但三门四派精英元气白白伤残大半,难以恢复,甚至连一个报讯的人也没有。   老和尚一念及此,霜眉轻耸,合十道:“尝闻宫主已尽得令尊绝艺,深不可测,贫僧钦慕多时,正要领教。”   武宫主嫣然一笑,道:“大师好说了,寒家的功夫再高明也不过是旁门左道,哪里及得大师是少林寺嫡传高僧,为天下武术之正宗。”   冰峰大师道:“宫主不用过谦,贫僧在敝寺之中,只不过是无足轻重之人,艺业未精,此行遭遇不测,已是算中之事。不过贫僧等人年纪老大,虽死亦不足惜。只有东海门赵施主,年纪尚轻。贫僧想请宫主同意,教他早一步离开,也可向各门派报告此行经过……”   武宫主道:“大师这话好生奇怪,赵大侠要走要留,与我何干?”   冰峰大师叹口气,暗自忖道:“贫僧这等低声下气,无非是为日后着想。”   当下道:“若非宫主同意,赵施主只怕不易离开!”   武宫主翠眉一皱,面色转冷,道:“你们既敢来此,自应及早打算没有一人能够生还,我看你不必罗嗦了!”   冰峰大师仍然忍住一口气,道:“但总应有人返山报告经过……”   武宫主道:“我早说过强存弱亡,乃是万古不移之理,他有本事走的话,谁也留他不住!”   冰峰大师霜眉斜竖,朗声道:“这样说来,宫主是一定要把我们全部留下,方始甘心,是也不是?”   武宫主斩钉截铁地道:“不错,除非尔等个个丧身此地,决不干休!”   冰峰大师吸一口真气,身形暴涨,双眼之中精光四射,道:“很好,贫僧倒要看看宫主今日是否能称心如意?”   武宫主凝立不动,竟似没有立刻动手之意。冰峰大师到底是少林高僧,面对这么一个女流,岂肯抢先进击,制占机先。当下也压杖不发,容她摆好门户。   那宫装美女似乎无睹于眼前强敌,美眸一转,移到侧面风雷刀赵岳枫恶斗之处,停住不动。   冰峰大师等了一会儿,开口道:“宫主小心,贫僧要出手啦!”   武宫主微哼一声,眼光转了回来,道:“我不妨给你一个机会,那就是你如能在十招之内,把我迫过这道界线。”   她在身后三尺之处,以鞋尖划下一道痕迹,接着回到原处,继续道:“我就下令文香主停手罢战,放赵岳枫离开此地。”   冰峰大师心中微喜,迅速寻思一下,道:“宫主此举当真大出贫僧意料之外,既然蒙宫主作此允诺,贫僧自是欣然遵命。不过十招未免太多,贫僧只要三招之数就足够了……”   武宫主冷冷一笑,道:“大师未免过于自负,须知我既敢说出十招,必有我的把握!”   冰峰大师仍然坚持道:“非是贫僧低估宫主绝艺,但事实上只须三招就够啦!”   武宫主双眉一跳,道:“好吧,就依你的话,三招之内,如果我退出界限以外,就算我输!”   少林冰峰大师凛然道:“宫主如此大方,贫僧岂可白白领受,如果三招之后,宫主仍然在界限之内,贫僧愿以一条性命作抵。”   武宫主立刻显得凝重起来,急急运功聚力,准备应付对方这三招。她确实想不到对方竟然以性命相赌,假如对方不是有十分把握的话,焉肯随便用性命作抵?   冰峰大师肃立运功,只见他面色一片通红,高大的身躯微微颤动,不时可以听见清脆的骨节响声。   武宫主业已准备停留,道:“大师可以随时动手啦……”心中却暗暗忖道:“这老和尚年逾花甲,可是居然仍是童身,这数十年童子功练下来,定然非同小可,我必须全力应付才行。”   冰峰大师面上鲜红的颜色渐渐消淡,回复常态,左手当胸立掌打个问讯,然后举步迫近,提起禅杖,缓缓向她身上扫去。   这一杖去势虽缓,但枝上却激起一片震耳啸响,潜力如山,直向对方身上冲击。   武宫主一身衣服都飘飞起来,拂拂有声。直到禅杖击到三尺之内。她才伸出皓腕,虚虚抵出。   她接着极快地缩退半尺,然后又虚虚抵出。   在这一伸一缩之间,她的手法已变化了六七种之多。分向不同方向卸消对方杖上的内家真力,然后才运足功力,两次推去。   冰峰大师扫去的禅杖势道突然一滞,但仍然向前移动,不过速度却更加缓慢。   武宫主当真想不到这位少林高手杖上的力量竟是如此强大沉重,竟然抵之不住,面色微变,忽然再次缩退,快逾闪电般向对面的老和尚胸口遥劈出去。   这一招生似是同归于尽的手法,只因她掌力击中冰峰大师之时,这老和尚杖上的内家真力势必也击中了她。   可是冰峰掸师却陡然收回掸杖,横移数尺,避开她的当胸一击。老和尚并非怕死,而是知道对方的秘传铁柱护身神功极为奥妙,如不收杖,反而中了对方之什。   武宫主高声道:“第一招打完啦——”   冰峰大师面色更是凝重,深深吸一口真气,提起禅杖,直直指住武宫主,一步步迫上去。   那根禅杖随着他移前的身形缓缓向武宫主身上撞去。   但见那杖尖离武宫主立足处尚有三尺之远时,她一身衣服,忽然向后劲掠飘飞。显然那根禅杖杖尖,涌出大量内家真力,向她冲击。   武宫主这一回迅快出手,两臂向前伸出,宛如蟹钳似的向当中夹去。   冰峰大师似乎识得她这一手的奥妙厉害,前进之势突然停住。等到她双手夹抱之势欲合未合之时,倏又举步向前冲去。   武宫主双手夹空,两只翠衲悠然飞扬,露出两只凝脂般的手掌。   但见她双掌向外一翻,掌心向着冰峰大师,葛然运功聚力,疾然吐出。   她这一下翻掌吐力的招数,已尽把她全身功力发出,与对方硬拼一招。   只听砰的一响,两人身形都摇晃一下。   冰峰大师以数十年苦修精练之功,再度发出内力潜劲,硬向前面举步迫去。   武宫主娇躯又摇晃一下,终于急速地退了一步。   她让了这一步之后,便稳住阵脚,屹立如山,双掌牢牢抵住对方杖尖,双方呈现胶着状态。   这时,他们表面上好像没有怎样,其实双方都运集起全身精纯之功,互拼内力。   冰峰大师的掸杖逐寸向前迫去,显然他修为年久,内功深厚,稍稍占了一点上风。   武宫主面色沉寒如水,奋力抵拒。她实在想不到对方潜力如此强大,远超于她估计之上。原先她已细细观察过全场三门四派诸人的功力,心中握有必胜的把握,却不料这些名门正派出身之人,潜力之强,竟难以精确估计。似此情形拼斗下去,势必要被对方逐寸迫出身后那道界线。   双方拼了半盏热茶时分,武宫主两掌已缩到胸前,因此不得不向后退移半步。   冰峰大师虽是占了上风,可是面色却更加凝重。他晓得自己如果能够再拼下去,只要再支持上半盏热茶工夫,必定可把对方又迫退半步,这时,对方离那界限只有一尺,他就可以趁对方移步后退之际,运集起全身残余功力,猛可迫去,这一场胜券便稳握在手。   然而,他已感到体内发生剧烈变化,其势已难再继续这种大量消耗内力的拼斗。   心念一转,陡然收回禅杖。   武宫主无法猜测得透对方何故突然自动解围,心中大感惊讶。   冰峰大师横杖喘口气,朗声道:“宫主小心,贫僧要发出第三招!”   武宫主心头微动,沉声道:“你可要歇一会儿才出手?”   冰峰大师微微一笑,道:“宫主家传绝学,不但超妙高强,这般眼力也是举世罕见,贫僧不合开口说话,致被宫主看出贫僧已有气竭力枯之象。”   武宫主道:“正因如此,我才会敬你为人光明磊落,宁可泄露本身真相,也不肯不先行招呼即便发招!大师如要休息一会儿,我仍然站在原位等候。”   冰峰大师道:“休息倒用不着,贫僧要出手啦!”   武官主迅速地向赵岳枫那边掠瞥一眼,心中波澜微微起伏。这时,冰峰和尚已经举起禅杖,迎头砸下,激起一片锐烈啸风之声。   武宫主在这一刹那问,忽然转念忖道:“我纵然想放走赵岳枫,也不须败在这和尚手下,以致弱了我父亲的威望。”   此念一生,双掌飘飘先后拍出去,她的动作虽然看去不快,但其实却迅逾电光石火。   冰峰禅师这一杖重如山岳,禅杖开始下砸之际,杖上涌击的内力已把敌人身形罩住,除了招架或后退以外,无法向横侧移动。而他正是要对方出手招架,以便奋起余力,把敌人迫退出界。   武宫主这两掌各有奥妙,第一掌掌力迎封对方杖势,以硬碰硬。第二掌却是发出一股阴柔暗劲,隔空遥击对方胸口。   在武学名家之中,一个人兼练有阳刚阴柔两种力量,并不少见,但如无绝顶造诣,以及秘传高妙手法,要在同时之间使出两种力量,却是难上加难之事。   因此这武宫主方一出手,冰峰大师便陡然一凛,暗想那十面阎罗武阳公真是名不虚传,这武官主不过是他的女儿,年方二十,便练有这种绝世功夫。   老和尚运一口真气,护往前胸,双臂奋力压下。   武宫主左手掌力击中对方胸口,如同击在棉絮之上,心中也是一惊,接着感到对方杖上压力陡增,抵受不住,脚下退了半步。   她急急缩回左手,迅疾向冰峰大师杖上击去。谁知冰峰大师修为功深,趁她收发招数之间,又猛聚全力压去,武宫主低哼一声,脚下又退了半步。   她双掌发出后,便抵住对方压下之势,两人像泥塑木雕的偶像般木立对峙了一会儿。冰峰大师提起最后一口真气,力贯双臂,口中大喝一声,奋力压下。   武宫主禁不住又哼了一声,脚下三度移动,这时已经站在界线之前,只要再稍稍一动,就踏上那条界线。   冰峰大师但觉体内剧烈变化,真气波动,心知大限已至,马上就要倒毙。   他想起这一次武当白石道长请出碧玉牒传召三门四派高手,合力阻止武阳公出世为恶,却想不到连武阳公尚未见到,便已惨遭覆役之厄。自己这一干人生死倒不要紧,可是以后武林之中,行将见到妖氛漫大,邪党横行……   这位少林高僧激起一片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慈眉一耸,双目之中闪动异光,双臂用出全身最后一点力量,流贯在禅杖之上。   武宫主一直蓄势运力,这时也知道时机急迫,不能不作最后一拼。樱唇微启,低叱一声,恰好也同时运足全身真力,暗蕴奇奥手法,猛抵出去。   双方真真正正作最激烈的一拼,微闻砰的一声,首先是冰峰大师手中禅杖迅急荡起,接着人也退了两步,面色大变,双目闭处,身形扑地倒在尘埃。   武宫主的面色也苍白如纸,显然已拼出内伤,娇躯摇摇晃晃,大有站不住脚,要倒退出界外之势。   正在此时,那边厢慧师太恰恰身形倒地,但长剑脱手激射出去,插入乌魔娘右肩之上,剑尖打背后露出数寸,敢情那太原乌魔娘的右肩己被慧师太这一手脱手飞剑刺透过去。   仅余的两个门人弟子,先后被杀,现在场上只剩下昆仑派罗奇,武当白石道长及东海风雷刀赵岳枫三人,尚在苦斗。   武宫主娇躯前后摇摆了四五下,终因内脏受伤,真气不调,无法稳住身形,往后一退,已出了界线之外。   她喘息一下,冷冷望住冰峰大师尸首,自语道:“你在我退出界外以前,业已身死,以前相约之言,自然不能算数!”她仍然凝望冰峰大师的尸体,接着又自语道:“怪不得你只要三招,原来自知身负极重的内伤,寿元有限。”   那风雷刀赵岳枫虽是东海门高手,但一来年岁甚轻,阅历经验有限,二来他的对手天煞文开华,招数精奥,功力深厚,与他旗鼓相当,打得极为激烈。是以赵岳枫对整个战局所发生的变化,未暇查看。   武当白石道长及昆仑高手罗奇却都看见少林冰峰大师阵亡,各各心头大震。   与他们激斗的人均是黑道一流高手,个个老辣异常,趁他们心神稍分之际,寻暇抵隙,加紧施为。   白石道长还不觉得怎样,昆仑派罗奇却顿时陷入危境,原来他在那金蛇老人郑凯、七指翁江奎,三手银猿荀杰等三名高手围攻之下,已经渐渐屈居下风,目下也不过提早一点落败而已。   玉轴书生房仲捧住那根玉轴,举步向白石道长那边奔去。那黑煞手赖珞掌力越打越重,烈风激荡,呼啸震耳,等闲之人,休想走得近他们战圈,更别说参加搏斗。   白石道长眼角瞥见房仲奔来,心中迅速忖道:“那玉轴书生房仲位列四奇之内,武功非同小可。如果被他赶到缠住,今日定然无有生还之机。我应该趁这刻立即逃走,不然的话,时机稍纵即逝,可就永无脱身之望了……”   这念头宛如电光石火般在脑际掠过,那玉轴书生房仲已经奔到三丈以内。   黑煞手赖珞阴声冷笑道:“白石老道你是当今武当派高手,如果打不过而逃跑的话,武当威名从此丧尽。”   白石道长暗暗一咬牙,打消逃走之念,朗声道:“笑话,贫道纵然丧生此地,也不能辱及师门威名。”   玉轴书生房仲眨眼间已扑到一丈之内,大声道:“时间无多,道长请恕在下出手夹攻之罪。”   白石道长发出一声清啸,长剑光华暴涨,卷向房仲,口中应道:“要打就打,何用多言!”   这位得道真人此时仍然不肯在口舌之上侮辱敌人,的确是一派高人风度。   玉轴书生房仲暗暗折服,玉轴疾发,仅仅抵住对方剑势,一时迟迟不用全力夹攻。   位列七煞中的水煞梅豹挥动缅刀,奔过去猛攻罗奇。若论他们四人的武功,以一对一,都不是罗奇的对手,可是这刻合力围攻之下,各施所长,却把罗奇迫得团团直转,难以喘息。   罗奇紫脸泛白,剑圈越缩越小,又奋战了六七招,形势更为险恶。   他一看今日已难平反全军覆没的败局,心中一阵悲凉抢病,陡然长啸一声,运足全身功力,人随剑走,化作一道长虹,直向三手银猿荀杰冲去。   这一剑乃是他毕生功力所聚,非同小可。三手银猿荀杰一看不妙,也即萃集全身功力,贯注在凤翅铛上,迅快报出,封闻敌人剑势。   金蛇老人郑凯的金蛇杖,七指翁江奎的蚊鞭与及梅豹的缅刀急如风雨,一齐向罗奇拦截追击。   但听一阵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起处,人影合而复分,只见罗奇横剑屹立在当中,三手银猿荀杰胸口已多了一个洞,鲜血激冒,此外,金蛇老人郑凯手指发麻,险险握不牢那支蛇杖,肋下也渗出鲜血,把衣服染红了一片。   五个人都屹立不动,罗奇虎目圆睁,威风凛凛地环顾那四个人。   转瞬之间,三手银猿荀杰哼一声,凤翅铛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接着他的身形也向地面倒下,再也不动。   罗奇洪声大喝道:“赵兄快走……”喝声中疾然挥剑,封架环攻上身的三般兵器。却听七指翁江奎喝声“着”,蚊鞭啪一声扫中罗奇。   罗奇长剑刷地急戳出去,在蛇杖影中攻入去,剑光一闪。深深刺入金蛇老人郑凯大腿。   他同时之间,左手迅疾抓住蛟鞭,右手挫腕收剑,斜斜一跳,把梅豹缅刀挑开。   七指翁江奎见他神勇惊人,面上变色,一味运力争持,不敢探身以左手发招。   金蛇老人郑凯连受两伤,踉跄迟开,只剩下梅豹的缅刀霍霍进攻。   罗奇一手抓住蚊鞭,一手挥剑招架,眨眼之间已封拆了六七招之多。   七指翁江奎奋力一拉,罗奇大吼一声,左手一提一抖,反而把七指翁江奎甩起丈许,斜飞开去。   梅豹大吃一惊,急急退开。只见罗奇把蚊鞭丢在地上,长剑技地,剧烈喘息起来。   梅豹虽然看出对方已经身负重伤,同时已筋疲力竭,但怯于他的神勇,仍然不敢独自冲上。   过了一阵,罗奇双目一闭,跌倒地上,一代剑客,就此长逝。   七指翁江奎纵回来捡起蚊鞭,面上犹有骇然之色,道:“这厮委实厉害,他舍命杀死荀杰时,连续挨上荀杰一掌、郑兄的一杖和老朽一鞭,这三下重手仍然没有将他当场杀死,后来再挨上老朽一鞭,仍然能趁机刺伤郑兄,并把老朽甩开,这等深厚悠长的内力,实在骇人听闻……”   这时那边的白石道长和赵岳枫都听到罗奇喝叫赵岳枫快走的话,接着又听到他临死前发威大吼之声,两人心头为之大震,情知三门四派的代表,又减少一人。   赵岳枫悲愤填膺,真不想独自生还,可是一则这是众人公意,二则他也了解今日自己纵然拼了一条性命,多伤一两个敌人,于大局不但毫无补益,反而坏事。因此念头一转,决定逃走。   白石道长使出九宫剑法中精微招数,但见剑光如丝如缕,展布开去,首先迫得黑煞手赖珞掌势滞缓。   玉轴书生房仲手中玉轴迅猛击去,白石道长大喝一声,左手疾架。   啪的一声,轴臂相触,只疼得白石道长霜眉一皱,要知那玉轴书生房仲手上的玉轴功力何等深厚,白石道长的手臂再坚硬也是血肉生成,这一下碰上了,自然臂骨碎裂,疼不可当。   白石道长剑势猛然决荡劈戳,黑煞手赖珞和玉轴书生房仲都吃他剑光迫退,立见他清啸一声,趁机纵出圈外,放步疾奔。   黑煞手赖珞和玉轴书生房仲万万料不到他竟会逃走,急忙抄截。那铁柱宫地势险恶,只有一条路可以下山,是以他们不暇思索,都抢快向下山路口直线奔去。   白石道长看去似是绕圈向下山出口奔逃,但等到那赖、房两人急急堵截时,突然改变方向,回身径向赵岳枫那边扑去。     第三章 俏天煞暗助风雷刀     他身法何等迅快,晃眼已自扑到,长剑闪出冷电似的寒虹,一下子卷住天煞文开华。   赵岳枫微一迟疑,在这等情势之下,他虽然明知白石道长乃是设法要他逃走,可是他怎能舍下白石道长一个人陷身在此地?自家却去逃生?   白石道长当然知道他的心意,沉声低喝道:“生死之间,有鸿毛泰山之别,赵兄岂可犹疑不决!”   赵岳枫虎躯一震,反身纵出两丈,放目一瞥,只见七指翁江奎、水煞梅豹一道奔来。赖略房仲这两个高手从另一边掩到。武宫主衣袂飘飘,打另一方抄截过来。因此他只好先向无人的那一边奔去。奔出数丈,两条人影斜冲上来,把他去路拦住。   这两人乃是阴风五舵舵主之二,一个手持鬼头刀,一个使用双钩,急骤发招,凶猛拦截。   赵岳枫也自一言不发,手中银鳞刀闪起千点银芒,疾逾闪电般向双钩砍去。   那名舵主双钩迅撤,化作守势。赵岳枫健腕一沉,刀身急翻过来,锵的一响,已砸在鬼头刀上。   他的腕力极是沉雄,这一招只砸得那名舵主腕臂发麻,鬼头刀险险脱手坠地。   赵岳枫绕步斜旋,银鳞刀刷刷连声疾砍数刀,把那个手持鬼头刀的舵主迫得往同伴身上退撞不已,这一来那个使用双钩的舵主根本无法出手。   但见刀光电起,风起劲厉,接着一声惨叫起处,赵岳枫的银鳞刀已斫中敌人手腕,连手掌带鬼头刀,一齐坠落尘埃之中。   赵岳枫不暇再伤敌人,趁机迅快掠过,向前直奔。   这边厢的武当白石道长剑势如虹,圈住天煞文开华,连番急攻。   天煞文开华细长眉毛紧紧锁在一起,手中三尺铁杵上下翻飞,抵住白石道长的长剑,起先相形见细,险状百出。但十招之后,那支铁杵上威力渐渐增强,奇招迭出,以白石道长那等身份名望的高人,也查看不出对方这些绝世奇招是什么家数。局势顿时转危为安,一时三刻之内,决不致发生变化。   黑煞手赖珞舍下追迫赵岳枫之举,径自疾扑过来,阴森森喝道:“文香主且歇一歇,这老道交给本座……”   文开华立刻使用败式,身形回旋驰突,眨眼已退出圈外。白石道长连用三招九宫剑法中的绝学,居然拦阻不住,心中大感惊奇。   黑煞手赖珞已经接上来动手,因此白石道长无暇多想,挥剑迎战,他左臂臂骨已碎,如若换了别个功力稍差之人,这刻别说动手拼命,只怕连站也站不住脚了。   赵岳枫放步向旷场那一头迅快奔去,转眼问已奔到尽头,跃上那一圈三尺高的石墙上,放眼一瞥,只见底下却是陡峭悬崖,大约十丈左右,云雾如带,阻隔住再往下看的视线。   他心中叫一声苦也!沿着石墙向左右两边望去,只见都无路可下,只有在另一头,也就是他们来时所经之处,才有道路下山。但那边有玉轴书生房仲,水煞梅豹两人把守住去路。   那位宫装打扮的武宫主已经走到旷场中心,莲步姗姗,远远望去,风姿绰约,宛如图画。但赵岳枫却晓得在这美丽的外衣之下,蕴藏着何等惊人的杀机。   那位身量矮小,相貌俏美的天煞文开华手持铁杵,也急急向他奔来,就凭这文开华及武宫主两人的武功,不论他怎生挣扎,也将徒劳无功。   赵岳枫再一次俯首下望,但见十丈以下的云雾暗影沉沉,目力无法穿透。姑不论底下是何情景,单论这可见的十丈高度,若是摔了下去,势必粉身碎骨。何况既有云雾绕崖而生,底下必定深不可测……   天煞文开华后发先至,眨眼间已奔到,戟指喝道:“下来,咱们再拼个生死……”   天煞文开华双臂一振,纵上那道石墙,举起铁杵,作出进击之势。   赵岳枫运功聚力,蓄势以待,突然听到文开华低声道:“云雾之下,只有三丈左右,就是一片浅水泥沼。”这几句话说得极快,接着已提高声音冷笑道:“谁怕你来,看招……”   喝声中铁杵挟着劲烈风声直砸过来。赵岳枫刀光一展,硬封硬架,两般兵器一触,发出一阵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两人功力悉敌,各各震得退了一步。风雷刀赵岳枫臂力较强,此时犹有余力,立时揉身抢攻,施展出迅快刀法,眨眼之间,已攻出六七刀之多。   文开华被对方抢占了主动之势,身形被一片刀光罩住,步步后退。   那道石墙虽然不高,但一来宽度只有一尺左右,二来外面的一边便是深不可测的悬崖绝望。因此这两人在上面动手,形势特别惊险。   赵岳枫手中鱼鳞刀泛起千百点银鳞似的光芒,毫不放松,着着紧迫。他的风雷刀法本以威猛凌厉见长,这时被他放开手尽力施为,招数宛如长江大河,滔滔而来,隐隐接着凤雷之声,当真有别开天地,横绝古今的气概。   一会儿工夫之后,武宫主已走到一丈之内,伫立观战。   只见文开华用尽一身本事,奋勇抵拒,但脚下仍然一步后退,显然赵岳枫这一番抢攻,已经尽制先机,占了优势。   武宫主微微皱一下长眉,心想这文开华一身功力招数,深厚精奥,几乎可与四奇抗衡,是以名列七煞之前。至于风雷刀赵岳枫,则是三门四派的代表中最弱的一环。是以文开华纵然一时未能取胜,却也不该失利至此。   她转头四望,已想出助那文开华一臂之力的妙计。   天煞文开华本以为自己暗暗将峭壁底下乃是浅水泥沼的秘密告诉对方之后,对方一定会客气些,哪知对方竟然放开手尽力抢攻。而他在疑惑之下,心神微分,被对方完全抢制了先机,所以才落在这般地步。此刻大势已去,只剩下抵拒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赵岳枫自然有他的想法,他眼看道消魔长,同来的人已经死亡殆尽,心中不免悲愤填庸,加以逃走之路已断,忖度形势,自身也必难幸免。因此便存下能够伤得一个敌人就算一个的决心。   至于文开华告诉他底下乃是浅水泥沼的话,他当然不肯相信,况且即使他说的乃是实话,但从这上面到底下泥沼高达十二三丈,再高的轻身功夫,也难制驭身形下落时的平衡,如是横着摔落泥沼水面,也得当场骨筋震裂而死。纵然不死,敌人难道不会绕路下去查看?   故此他根本不考虑从这条绝路逃生的问题,运足全身功力,猛烈进攻。   他的刀法越战越见威猛凌厉,好几次差点儿就把对方铁柞磕出手去。   忽然听到武官主冷冷的声音飘送入耳,她道:“赵岳枫你还逞什么勇,你不妨转眼瞧瞧那武当山的老道……”   赵岳枫心头一震,明知对方有意分他心神,但仍然忍不住偷空转眼去瞧瞧那个唯一仍然生存并且与他一齐抗拒强敌的白石道长。   这一望之下,心头又是一震,原来白石道长这刻己被黑煞手赖珞打得团团直转,手中长剑已经坠地。一看而知白石道长乃是仗着数十年精纯的内家修为,勉强作垂死的挣扎。   对面的文开华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口中叱喝一声,铁杵急急反攻。他不但面目俊俏,动作娇软有如女子,连叱喝之声,也似是女子口音。   赵岳枫一面招架,一面仍然分心去瞧看白石道长的形势。这一来就轮到他步步后退,屈居下风。   白石道长实在已筋疲力竭,右手手骨被砸碎的伤势,原本就大大影响他的功力招数,此时更觉得奇疼攻心,难以忍熬。   但他明知自己一旦倒下,这一干魔头便得以云集包围赵岳枫一个人,那时节赵岳枫插翅也难以逃生。为了这一点,便竭尽全身深厚功力,拼死支撑下去。他一生都是修习武当正宗内家心法,是以韧力极强,宛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是垂危苦战,但每一出手,仍然极为厉害辛辣。   黑煞手赖珞出道以来,身经大小数百战,却从未见过一个韧力如此强厚之人,更没有人能够面对死亡而尚能支撑这么久的人。这位黑道之雄,此时也不禁深为震骇,不敢过于紧迫。   赵岳枫分心观看白石道长的战况,以致失去主动之势,当他看出白石道长已经是垂死挣扎之际,不禁心神又一阵剧烈波动。   天煞手文开华眼中射出怜悯之光,可是手中铁杵似乎更加凌厉猛恶。   武宫主大声道:“赖香主尚须多久,方能取那老道性命?”   黑煞手赖珞高声道:“敝座恭候宫主吩咐!”   武宫主道:“十招如何?”   天煞文开华眼见武宫主望住那边说话,赵岳枫则不住移眼偷觑。突然深深吸一口真气,运聚起全身功力,左掌右椅,一齐攻去。   赵岳枫陡感压力大增,连忙收摄心神,挥刀抵御。却见敌人铁杵使出一招寒江独钓,倚风压顶砸到,功力之深厚沉重,远超于所有曾经施展过的招数。最奇的还是他的左手,此时化为豹爪,五指似开不开,隔空遥抓。   赵岳枫失惊地举刀力架铁杵,突然感到右肩似是被五只钢爪抓住,不但阻滞了他银鳞刀封架之势,同时似是要把他摔倒生擒似的。   他本能地向一侧挣去,一时没有想到那一侧正是深不见底的峭壁深渊。   文开华铁杵之势依然力砸而下,正好击在对方刀上,同时之间,左手改抓施之势为外推。   他招数变化,极为微妙奇奥,迅快如电。赵岳枫来不及变招抵拒,已感到对方格上力重如山,如迅雷般直压下来,同时身形又被对方顺着自己外挣之势推了重重的一下,登时站不住脚,凌空向矮石墙外飞出。   恰在此时,白石道长亦力竭不支,自行跌倒在地上。   武宫主一回头,刚刚见到赵岳枫飞出墙外,直向下面迅急降坠。短促的一瞥当中,仍然看到赵岳枫满面忿怒仇恨的面容。   她愣了一下,心中涌起说不出的后悔,跃上矮墙,向下望去,只见云雾沉沉,赵岳枫杳无踪影。   文开华低哼了一声,道:“敝座被他劈中一掌,方始迫得他跌落峭壁,如果宫主不见怪的话,敝座这就要运功自疗伤势。”   武宫主举目一望,只见这个貌如女子的黑道高手,面色变得甚是枯黄,显然内伤不轻,当下微微颔首,接着又俯首向下面遥望,明眸中流露出一片怅惘之情。   三门四派的人除了一个赵岳枫葬身在峭壁下之外,全部死在当场,一个也没有逃掉。   玉轴书生房仲指挥几个劲装大汉,清理战场。黑煞手赖珞也走来走去验看那些尸体,接着向房仲道:“这一干人已是当今几个大门派的精英,这一战全部折损,各派元气已大伤,本座臆测最少也得有二十年工夫,方可弥补过来……”   玉轴书生房仲点头道:“赖兄所言甚是,但本座却担心二十年前那批老家伙侦悉此事之后,纷纷出关,只怕我们不易应付!”   黑煞手赖珞阴阴笑道:“房兄未免多虑,以兄弟看来,这次三门四派选出这一干好手,其中大有道理。第一点是显示出三门四派近二十年来人才凋零,只有这几人撑住场面。第二是二十年前三门四派所推选的老一辈高手自从纷纷闭关之后,迄今没有消息,可知当时他们虽然仗恃人多势众,迫使山主自闭二十年死关,其实……”   玉轴书生房仲大感兴趣,插口道:“赖兄见解超世绝俗,兄弟恭聆高论!”   赖珞微微一笑,道:“房兄过奖之言,愧不敢当,大概是兄弟的想法,与房兄不谋而合,所以得邀房兄宠听……”   玉轴书生房仲索闻这黑煞手赖珞武功机智卓异群流,如今看来,果然盛名不虚,当下道:“兄弟虽然妄作揣测,终有疑惑!”   赖珞道:“兄弟大胆说一说拙见,供房兄参考。关于那三门四派老一辈的高手,这二十年来都闭关绝迹,起先兄弟也大惑不解,认为除非他们其实都不活在世上,否则怎会成就诺大威名之后,突然都隐去踪迹?但自从投身铁柱宫之后,才恍然而悟,一定是他们昔年虽是迫得山主自闭死关,其实个个身已负伤,返去之后,都无力东山复起!”   房仲击掌道:“不错不错,兄弟自从得睹宫主绝艺神功,才深信山主昔年被尊推力百家千门之冠,天下无敌,实是名不虚传。那老一辈的三门四派高手全都负伤,并非奇事……”   那边厢武宫主望向峭壁下怅然俯瞰一会儿,忽然一声炮响,瞿然惊醒,连忙转身走到场中。   这时战场早已清理完毕,身份较低的劲装大汉个个离开,只剩下四奇中黑煞手赖珞、玉轴书生房仲,太原乌魔娘。七煞中的天煞方开华、地煞北邙幽灵滕圭、水煞梅豹,火煞金蛇老人郑凯、土煞七指翁江奎等人。其中虽有人受伤,但此刻都肃立在武官主面前。   武宫主道:“家父现下已经功行圆满,即可出关。他老人家当年设计的十丈死关,就在这根铁柱对正的岩壁上。”   众人不禁举目瞧去,只见那一片峭直的岩壁上,苔生藤蔓,整片光滑如镜,离地四丈左右,却隐隐有一块方圆寻文的石头微突出来。   武宫主道:“诸位请看那一处微微隆起的岩壁,就是十丈死关的出入口了。这十丈死关说起来并无出奇,却须大智大勇方敢付诸实施……”   她微一停顿,似是侧耳凝听,片刻之后,才道:“适才家父忽有密示,诸位且等候片刻……”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当世高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听到可异声音。   他们眼送这位宫装美人姗姗走到岩壁底下,她就在那儿站了一阵,然后向石壁敛衽施礼,才飘然走回来。   她向众人微微一笑,道:“家父告知尚须候至晚上方始开关,诸位可以坐下休息!”   那几个受伤的都纷纷盘膝跌坐,天煞文开华也是其中之一。他本来没有受伤,却装得煞有介事一般。   武宫主道:“诸位一定想知道那十丈死关的内情,我可乘此无事之时,奉告一二。这十丈死关说穿了,内里只是一个相当宽广的石洞,但从人口处进去,却须穿过十丈长的坚岩甬道……”   她微微一笑,道:“哪一位猜得出这十丈甬道的用途么?”   众人想了一阵,虽然人人心中都有几个答案,可是却没有一个说出来。   武宫主道:“这十丈雨道乃是经过精心设计,只要点燃药引,一声爆炸,顿时被无量石头堵塞住,谁也无法出入……”   众人一听这个答案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个个都感到惊诧。   黑煞手赖珞地位最高,首先皱眉道:“然则山主此刻竟是在十丈甬道后的洞窟之内么?”   武宫主道:“不错,家父这二十年来坐的死关,就是由于这十丈甬道,被山岩石骨堵死,不但无法出来,外面之人也无法进去!”   她用那对黑白分明的凤眼向众人环扫一眼,接着道:“家父因而势须在二十年内练成一种具有移山倒海威力的神功,始能打通这十丈甬道。”   玉轴书生房仲道:“山主昔年威震武林,一身绝艺神功,冠绝当代天下高手。他既然许下二十年之期,必有十分把握,毋庸置疑……”   武宫主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事,道:“诸位目下闲着无事,不妨饮酒作乐!”   她一挥手,立时有两名艳婢奔来,武宫主吩咐了几句,那两名艳婢立刻退下。   片刻之后,这片平阔广场之上,已经摆上酒席。设席摆位以至送菜的都是妙龄女郎,此外,尚有一队女乐,在左侧吹笠弄管,奏出靡靡之音。   众人入席后,即有八个妖艳侍女,分别陪坐在这八位武林黑道高手身例,陪酒笑闹。   众人似是已经试过这等场面,因此个个肆无忌惮,一面畅饮,一面拥抱侍女调笑。   武宫主在开席之时,已经不知去向。   且说在那峭壁底下,果真是一片浅水泥沼。泥沼上面三四丈高,云雾绦绕,以致天色甚是阴黯。   此时泥沼之中水声乱响,一个人缓缓立起来。   他蹒跚地移到近岸之处,左张右望,找到一处水洼,便移过去,先洗一洗头面,把披散的头发理好,顿时变成俊美异常的少年。   他接着脱掉全身衣服,在水中略一洗涤,便丢在岸上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自己躺在水中,缓缓洗掉身上泥垢。   他很快就爬起来,走向岸上。忽然一道白影宛如闪电般掠过巨岩,他定睛看时,隐约看出那道白影并非人类,却是一头高达五尺的白猿。   那头白猿掠过巨岩之际,长臂顺势一捞,已把石上的衣服攫起,瞬息之间,己隐没在数丈外的磷驹岩石之间。   这个俊美潇洒、体格强健的青年人大吃一惊,怔怔向那白猿去处凝望。   这刻当真令他有点张惶失措,只因目下已变成赤身露体,在大白天之下如果这样走动,纵然无人看见,却也殊不雅观。   但他似乎更无法迅速行动,只能蹒跚地向鳞峋岩石中走去,走了数丈,只见前面两根石笋并排屹立,有如一道门户。石笋之后,目力能及之内,尽是奇形怪状的石笋或巨大如屋宇般的岩石。   他一直走入去,又走了十来丈远,但觉地上碎石刺得脚板生疼。他向四下查看一阵,自个儿摇头叹口气,拣了一块体积巨大高耸的岩石爬上去。   在巨岩顶端纵目四看,只见头顶云雾沉沉,周围都是如林石笋或巨岩,竟已难辨方向。   他索性躺下来,闭目休息。过了一会儿,忽然好像听到远处传来猿啸人叱之声。   过了一会儿,声息寂然,他皱眉寻思道:“猿啸之声,必是那头白猿所发。但人陀之声,分明是女子口音,莫非那头白猿乃是有人豢养的?”   这个想法使他不寒而栗,只因那头白猿如果是有人豢养的灵物,则攫去自己衣服之举,必是受人所指挥。他只怕豢猿之人既是女子,而又指使白猿攫走衣物,令自己赤身露体,这等作为,未免太恶作剧。如果那女子再耍此花样出来,当真比被人杀死还要难过。   过了一阵,他突然听到细微的脚尖擦地之声,顿时为之大惊,缓缓翻个身,贴着石头蠕蠕爬到边缘之处,找到一处缝隙,向下面张望。   目光到处,恰好见到一个少女背影绕过一根石笋。   这时,他心中泛起一阵恐惧之感,生怕这个少女会找上来,那时真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阵,又有一个女子出现,低头望着地上,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看她的态度举动,似乎是留心察看地上的痕迹。   这个女子沿着向前那少女的同一路线,绕过那根石笋,便奋无踪迹。   这一回他可就看清楚这个女子的衣着,却是个佩剑少女,作侍婢装束。   而最令他惊骇震动的,便是这个婀娜佩剑侍婢手中捧着一堆衣服,极似是自己的东西。   不久工夫,那名侍婢又回转来。他定睛细看时,谁说她手中捧着的不是他的衣物!   他暗暗吸一口气,几乎要振臂扑下去。但一运真气,顿时感到左腿酸疼无力。立刻压抑住扑上去抢回衣物之心。事实上他纵然左腿无事,也未必当真敢扑了下去。只因他目下赤身露体,没有寸丝半缕掩蔽,如此形状落在一个女子面前,试问成何体统?   那名侍婢就在巨岩之下停步,有好几次抬头回望,因此他已看清楚这个待婶面貌秀丽颇有几分姿色,不过她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所以他无法猜测出她到底为何停留在岩石之下。   过了一会儿,那个佩剑侍婢仍然没有走开。岩石顶的他可就暗暗心头打鼓,忖道:“莫非她已发现石上有人,故意停在下面,诱我自动现身去抢回她手中衣物,或者是特地来戏弄我,教我在这上面空着急?”   他既不能出声询问,因此只好继续疑惑猜测。   又过了半盏热茶时分,倏然一道人影飞落那名待婶身边,却是一位宫装美女,发上插着的金步摇直在摇颤,风姿动人。   他认得出这位宫装美女正是死对头武宫主,心头一凛,屏息噤声,静伏不动。   那名侍婢躬身道:“启禀宫主,婢子沿着小鹃所留的粉迹,追过那边石笋之后,就失去线索,是以在此守候宫主驾临。”   武宫主想了一想,突然长叹一声,道:“赵岳枫到底是死是活,大概一时无法知道的了……”   那侍婢道:“这些衣服一定是他的么?”   武宫主颔首道:“当然是他的,我难道还认不出来么?”   那名侍婢又问道:“那头白猿似乎也懂得武功,真是骇人听闻的事,宫主后来可曾追上了它?”   武宫主道:“那头孽畜脚程太快,最后听它在一片森林内隐去踪迹。以我看来,此猿必定有人豢养,授以武功。若是寻常兽类,岂禁受得起我神功一击?何况那猿尚会变化招数,手法精微奥妙,指爪所罩之处,俱系人身大穴。”   那侍婢道:“这头白猿既然有人豢养,宫主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武宫主微哼一声,道:“这个自然。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以我猜测,豢养此猿之人,大概不出这附近二十里之内,待明日我命所有好手遍搜这二十里以内地面,务必把那人找出来。一则可免有强敌暗伺之虞,二来亦可根究出赵岳枫的生死……”   她突然停口,侧耳倾听了一阵,蓦地腾身向对面石笋之后电急扑去,似乎有所发现!   在那方巨岩顶端的赵岳枫因视线被石笋所阻,故此不知她如此迅急向那边扑去是何用意。   不久,武宫主突然出现,手中还多了一人。   那侍婢上去,哎的一叫,骇然道:“竟是小鹃……”她把赵岳枫的衣服丢在地上,伸手去接着武宫主手中的人。   只见那个被武宫主带回的侍婢全身衣服破碎了多处,血迹斑斑。头面上虽无血迹,但青一块紫一块,显然仍然受伤不轻。   赵岳枫一方面十分惊讶这侍婢小鹃怎生会弄成遍体鳞伤,另一方面却渴切希望这几个女子赶快就此回去,忘记取回他的衣物。   武宫主取出伤药,迅快给小鹃服食敷涂,片刻工夫,药力已经生效。待婢小鹃长长呻吟一声,睁开双眼。   她见到眼前站着主人,顿时镇静下来,不等主人询问,已开口道:“婢子走了一段路,忽然记起应该洒布特制银粉,以便认路回去,却不知何时已经中止。心中一惊,觉得此地大大不善,连忙寻路回转……”   她喘息一阵,又接着道:“婢子往回走了一阵,好像已爬上一座奇高的山蜂,四周云雾茫茫,景物时隐时现,那时节头脑中已迷迷糊糊,只觉那山峰高不可测,使婢子疲乏不堪。   最后,婢子已支持不住,忽然一脚踏空,便向下峰滚落,当时就晕原过去,直到现在才醒转过来。”   武宫主道:“你现下已不要紧,此地虽然乱石如林,宛如天生,但其实有人利用天然险恶形势,摆成一座奥妙奇幻的大阵。你所说的山峰,其实只是一方巨岩,你从那边上来,在这一头滚下,弄得遍体鳞伤。如果不是被我听到声息,你别想生出这座乱石大阵……”   两名侍婢都露出骇然之色。武宫主道:“小翠可把小鹃放下,让她休息一会儿!”   那个身材修长健美的待姆小翠应一声,把小鹃稳稳放在地上。   赵岳枫可就暗暗紧张着急起来,暗自忖道:“她们在下面休息,说不定会跃上来查看四周形势……”   小翠轻轻道:“请问宫主,这座乱石大阵几时被人摆设在此?”   武宫主道:“我十年前来到此地,这座大阵已经存在,据山主说,这座乱石大阵当他三十年前抵达此地时,亦已经屹立此处,因此谁都不晓得此阵究竟摆设了多久?是何人摆设……”   她停顿一下,接着道:“我却忽然有个想法,那就是利用此地天生形势摆下这座乱石大阵的人,大概就是豢养白猿的人,相信那人仍然活在世上!”   她倏然住口,似是凝神查听,接着踢足走到巨岩底下,提气向岩顶纵上。   眨眼之间,她已跃到上面,环顾四方,似乎毫无发现,很快就跃下巨岩。   光着身子的赵邱枫这时挤伏在巨岩外侧的一道裂缝之内,屏住呼吸,不敢弄出丝毫声息。   原来当他想到武宫主可能上来查看这一着之后,心中极为紧张,立刻采取行动,手足并用,谨慎小心地往后蠕退,直到岩石外侧的一道裂缝处,缓缓挤入去。他终不免弄出一点点声息,立刻就惊动了那位灵警无比的武宫主。幸而武宫主心中已有成见,认为这座乱石大阵决无人能够出入,更不会这等知机,停留在阵门后十丈的限度之内。若然超过十丈之限,心神就立受阵法禁制,唯有在限度以内,才能保持清醒。   不久,她们已动身离开,出阵而去。赵岳枫大大松一口气,但怕她们走而复转,所以再等候一会儿,才敢爬出石缝,心中暗暗祈祷老天保佑,但愿自己的衣服仍然留在地上。   他缓慢地爬行到边缘处,低头一望,只见地面空荡荡的,人影固然杳然,那堆衣服也不见踪迹。   赵岳枫失望地叹一声,坐起身子,开始按摩左腿,一面调运功力,催动血气流通。   过了一会儿,已经觉得可以稍为用力,心中叫声侥幸,暗想如果早先摔下峭壁之时,没有预先听天煞文开华说过下面是浅水泥沼,因而在下坠之际,拼命保持头上脚下直立的姿势的话,不管是倒栽入泥沼或横着摔落,这么高的距离,任是铜皮铁骨之人,也非死不可。饶是他一直保持笔直挺立的姿势掉下,但落在泥沼中时,左腿震得一阵剧疼,人也几乎失去知觉。   这时,他可就想起那个身型容貌以及声音举止均极像女子的天煞文开华,此人近数年来方始崛起于江湖,不但做杀人劫货的黑道勾当,还有贪淫好色的恶名,却想不到当真像传说中的人妖模样。   这还罢了,最令他感到不解的,就是文开华实在没有理由要指点自己生路,尤其可怪的是文开华一身武功,深不可测,表面上他和其余六煞相差有限,但事实上他用出全力之际,几乎还高出于四奇之上。还有就是他的手法家数,竟不知是何来历。其中有几手威力绝大的招数,却颇似南荒门中不传绝艺……   他呆想了一阵,终不得要领。当下缓缓从巨岩上攀爬下地,用心在地面上查看,果然发现有几点银粉。他沿着有银粉的道路走去,终于走出那两根像是门户的石笋之外。   他再次回到浅水泥沼岸边,辩明方向,径朝西北方奔去。经过在岩石顶一阵休息及运气按摩,那条左腿虽然仍比不上平日灵活有力,但如果只是用以奔走,却已无妨碍。   翻过两座山岭,只见一道山泉从一面峭壁上急泻下来,发出阵阵水声。   赵岳枫不再寻思,举步跟着那股山泉走去。走到傍晚时分,大约已走出四五十里地。   忽然见到前面不远的山坡上,灯火隐现。赵岳枫暗暗大喜,忖道:“我等天色再黑一点,才到那村子内设法弄件衣服蔽体……”   于是他坐在山泉边,尽量休息。天色黑齐之后,赵岳枫一跃而起,直向灯光隐隐的山村奔去。   不久工夫,他已到了近处,放目一瞥,发觉这山坡上只有十来户人家,其中有灯火的大概只有三四家,可知此地的人家生活贫苦,极是俭省。他因此怔了一怔,忖道:“这等穷苦人家,我怎能下手偷取蔽体衣服?”心中一面忖想,脚下一面移上前去。   倏然间大吠之声大作,顿时群犬相应,闹成一片。赵岳枫虽然听出吠声老在原地,可见得猛犬已经锁住,但他一生仗义疏财,抑强扶弱,哪里干过这种宵小勾当,心中无端端一阵惊凛,转身急急奔开。   他又回到山泉旁边,甚觉灰心,垂头丧气地找了一个岩洞,再弄些树叶干草,铺在地上,倒头便睡。   黎明时光,他紧紧卷缩成一团,仍然冷得全身发抖,终于冻醒过来,两眼一睁,肚子中饥火立时上焚。这时当真是饥寒交迫,心中泛起无穷凄凉滋味。   他只好起身打坐用功,过了片刻,身上寒冷减退,肚子也不似早先那般饥饿难当。   他走出石洞外,迎着朝阳旭光,陡然间激起满腔豪情,适才的无限凄凉已经烟消云散。   空山寂寂,只有鸟语之声。他记起昨晚企图盗取衣服之事,忽地醒悟那十余户人家,一定是山中居民,世代以打猎维生,是以家家户户,都养得有灵警猎犬。想起猎户,登时心中有了计较,举步向林青深处奔去,转眼间已隐没在林峦之中。   不久,赵岳枫提着一头野兔,奔到深山荒谷之中。但难题来了,他一向习于熟食,此刻身上寸缕皆无,自然更别说火折之类,因此虽然手中提着现成的野兔,却无法烤熟食用。   于是他四下找寻可用的石头,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一根长长棒形石头,一端尖锐。另外找了两块燧石,再检来好些干燥木头。   他先用坚韧的山藤,绷住那根尖锐石棒,在木上急转,这种原始的取火之法可真不容易,幸而他身负武功,双手比普通人要灵活有力得多,钻转了许久,那块干燥木头已经发热,他便再用燧石敲出火星。   这样反复试验了好多次,终于被他生出火来。他高兴得长啸一声,小心地把火势引旺,接着飞奔到树林中捡了一大捆干柴来。   之后,他把兔子烤熟,饱餐一顿,却已是下午时分,这时精神大振,便四处查看形势。   在隔邻谷口的一座山坡处,发现了一个宽大的石洞,于是把火种搬到石洞中,并且捡拾了许多干草树叶,充作晚上睡觉时的垫褥。   目前他已不须发愁,食物方面,除了烤熟的鸟兽之肉以外,尚有一些野果,也寻到了遮风雨的居处,晚上的寒冷已可用火堆驱除。   他变得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大自然之中,身上连一点点文明的痕迹也没有,完全彻底地回到史前先民那种穴居的生活形态。   这样地过了好几日,他脑海中似乎一点事情都想不起来,每日浑浑饨饨地在山峦林巅间游行往来,或是采摘野果,或者猎取鸟兽。有一天他甚且用一根长长的尖木棒,跑到一个山潭那儿,在浅水的地方,叉了好些鲜鱼。   唯一的过去痕迹仍然在他目下这种原始生活中继续存在者,就是武功。他每日仍旧一如过去。晨昏两次,在石洞中打坐练功。   一晃又过了七八天,赵岳枫好像已把人世遗忘,每日过着同样单调的生活。他的头发披散下来,胡须也相当长,全身皮肤在风吹日晒之下,完全变成古铜色。他似乎比过去更为强有一次他见到一些巨大的树叶,便采摘了许多片回来,用树皮的纤维持成细绳,将这些巨大的树叶编成一条短裙,却也可以遮蔽下体。   不过他此刻却不喜穿上这树叶短裙,似乎已经习惯于赤身露体,自由自在地在大自然中活动。   混沌中已不知过了多少日子,他似是更加安于这种生活,而且从开始时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情,甚至每天的夜晚,他总是一觉就睡得天明,连梦也不做一个。   这天早晨,他拿起长长的尖木棒,翻过两座山岭,奔向那山谷中的水潭。   那个水潭面积相当广阔,但只有当中方圆两丈的真正的深水之处,其余四周都是浅水石滩。朝阳之下,好些游鱼偶然跳出水面,银鳞闪出眩目的光芒。   在对面的石滩浅水中,有个人佝偻地站着不动,望着水中跳跃的鱼类。   赵岳枫老远就看见了,不过他却不加理会,径自走到石滩上,冰凉的山泉浸到他的膝盖,有一种宁静舒适的感觉。   两个人隔着当中的潭心,谁也不瞧看谁一眼,生像从来都没有发觉另外有人存在。   赵岳枫叉到四五条鱼,用细细的树枝穿成一串,挂在木棒上,悠然自得地离开水潭,回到石洞。   他在烤鱼的时候,深心中隐约有一丝喜悦在跳动,有如那个水潭浅滩上的鱼在清澈的水中偶然跃起似的。   但他却没有寻思此事,而且过了一段时间,他心中只有一种满足之感,而把所有的经过都淡忘了。   第二日早上,他又跑到浅滩又鱼,这次在对面的浅滩上也见到有人。他没有认真地望过去,对面浅滩上的人也没有瞧过来。   第三日如此,第四日照旧,直至十多天之后,他们每日早晨都在石滩上出现,可是双方一直没有互相瞧看过,更没有谈话。   然而他们却似乎已经很熟了,每天早上赵岳枫总是带了一串鲜鱼回去。他虽然没有向对面瞧看,却知道那个人一直没有动手捕鱼,只佝偻地站在浅水中,俯首凝看水底的游鱼或石头。   日子一久,赵岳枫已不把那个人的存在放在心上,而且他已习惯生吃鲜鱼,有时又到鱼之后,就撕咬出晶莹的鱼肉,一面细嚼,一面在石滩走来走去,找寻他喜爱的鱼类。   自然他并非当真漠视那个人的存在,否则他决不会每日早上都到那水潭叉鱼,起初是下意识中产生到那水潭去的欲望,久而久之,却也成了习惯。   这天早上,他比往常早了一点到达水潭,只见那人蹲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手中拿着一枝粗如鸭卵的树干,正在石上慢慢地磨着。   因为那人正好在他经过的路上,所以他被迫瞧清楚这个人的形状相貌。   只见那人须发甚长,泰半霜白,身上穿着一件短只齐膝的布衫,但那件布衫已经破烂不堪,袖子领子都没有了,因此更加令人泛起褴褛之感。   这人身躯瘦长,手足皙白,面貌因被胡须遮住,只能见到那对神光湛湛的眼睛,长得是俊是丑,可就分不出来。   赵岳枫在他身边停了一下,只见他手中的树干,色作黝黑,隐隐泛射乌光。   那个短衣怪人动作很快,黑色的木头在石上磨出刺耳的声音。   他在石上磨的一头乃是树极分叉之处,有一截长约半尺的树叉附着,形成一个倒钩。短衣怪人此刻正在磨那节倒钩的短枝,似是想把那节树枝磨尖。   可是那根乌木坚实异常,此时己把石头磨得现出一道凹痕,石粉飞扬,而那节树枝尚未磨尖。   赵岳枫淡然瞧看一下,正想拔脚走开,那短衣怪人陡然停手,抬目望他一眼。   两人目光一触,接着就各自移开,好似这一切都未曾发生,又生像这一切都不值得加以理会似的。   赵岳枫走到浅水滩中,叉到一条肥大鲜鱼,便开始享用鲜美的鱼肉。   他一面咀嚼,一面走来走去,找寻另一条下手。不知不觉走到那个短衣怪人旁边。   那短衣怪人忽然哼了一声,赵岳枫却听出那人乃是在招呼他,于是转过头去。   那人放下手中乌木钧子,从石上跳下来,动作轻快异常。   两人目光一触,怪人点点头,用手指指石上的乌木钩子,再比一个手势。   赵岳枫略搔一搔头,接着就跳下那块岩石,放下自己的尖木棒,取起那支乌木钩子,也像那怪人一样,在石上磨动。   那短衣怪人先是瞧一瞧他的动作,然后好像感到满意,涉水走开。   赵岳枫可看不出这根乌木是什么名称来历,人手但觉甚为沉重,似乎比钢铁铸成的同样一根钩子还要沉重得多。   他磨了好一阵,但见那一节想磨尖的地方,只微微磨斜了一点。但石上到处都是凹痕。   于是他另行找了一块石头,继续再磨。   到了他平日离开的时候,那个短衣怪人走过来。赵岳枫把乌木钩子还给他,他接过之后,只哼了一声,便转身走开。   第二日又是同样情形,第三日第四日乃至一连十余天的早晨,赵岳枫都是叉了两条鱼之后,就替那短衣怪人磨那根乌木钩子。   他虽然瞧见那个短衣怪人没事时老是站在潭心对面的石滩中,佝偻着上身,向水中凝视,而他却磨得一身大汗,却没有什么不平之感。大概是由于他反正没事,同时磨这乌木钩子并不用费心思的原故。   那枝乌木钧子虽是坚硬绝伦,可是日子久了,终于也被他们磨尖。   这天早上,赵岳枫到达水潭时,照例又两条鱼,食完之后,便走到那短衣怪人身边。   那短衣怪人这回可没有把乌木钩子给他,赵岳枫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只见那倒竖的那节已经相当的尖。那短衣怪人突然加劲急磨,顿时石粉飞扬,并且发出尖锐的刺耳声音。   赵岳枫早就知道这个短衣怪人怀有一身武功,手上内力似乎比他更强。此刻见了这般声势,才晓得这短衣怪人一身功力,深厚得更超出自己想象之外。   过了一阵,那短衣怪人停手长长吐一口气,举起那根乌木钩子,反复观看,喉咙中发出阵阵声音,表示出心中的满意。   那截倒钩此刻尖锐已极,而且那段尖锋甚为细长,看来足以刺入任何物体之内。   赵岳枫也在喉中发出满意的咆哮声,就像是常人用语言连声赞好一般。   那短衣怪人跳落浅滩中,休息一阵,便把乌木钩子递给赵岳枫,接着把头偏一下,作出要他跟来的意思,自己当先开步向前走去。   赵岳枫跟在后面,一直绕过潭心,到达对面的浅滩。这一边他从来未到过,有一次他想走过来,刚走了一半,就被这短衣怪人的一阵咆哮声阻住。此后,他就永远不向这一边走。   那怪人走到他往日所站的地点附近,就停下来,用手指点一下。   赵岳枫虽然晓得他叫他站到那个位置上,但却不懂为何要这样做,故此眼中露出迷惑的光芒。   那怪人比了几下手势,赵岳枫仍然弄不懂。只知道他要自己用这根乌木钩子,去钩什么东西。   他疑惑地举步上前,耳中忽然听到一阵生疏的语声:“等一等……”   这还是多少日子以来,第一次听到人类的话声。赵岳枫心中陡然涌起淘淘波澜,脱口道:“啊,原来你也会说话的……”   那短衣怪人哼一声,缓缓道:“那边……有一个洞口……很深……很深……”   他的声音一如常人,但话说得甚为生疏,也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出来,显然这怪人已经好久没有开口讲过话。   赵岳枫道:“洞内有什么东西?”   那短衣怪人举手捋一下额下花白的长须,表露出一种庄严的气度。   若在往时,赵岳枫一定会因这奇怪人突然流露出这种慑人的庄严而大为惊讶。但目前他已经将一切身外之事付之淡然,是以并不在意。   那短衣老人道:“那个洞里面……有一条……水蜃……”   他仍然不能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可是显然已比早先流利了不少。   赵岳枫道:“你老要把那条水蜃钩出来,对不对?”他其实不但不晓得水蜃的形状,连这名字也未曾听过。   短衣老人缓缓道:“对,我要把它钩出来……”   赵岳枫道:“那水蜃肯张开嘴巴让我钩住么?”   老人道:“当然不肯啦!这条水蜃业已通灵,比人还精……”   赵岳枫道:“你老说过那个石洞很深,这根钩子大概不够长,而那水蜃又已通灵,怎生钩得它出来?”   老人两道长长的灰白眉毛轻轻一皱,道:“你不要多言,如果不能钩住它的话,我何必叫你去动手?”   赵岳枫一听这话敢情真有道理,便不做声。   老人首先举步,向潭心那边走去,赵岳枫在后头跟着,默不做声。   快要走到那短衣老人往常立足凝望之处,那老人突然停步,仰头向天,面上露出一派深思莫索的样子。   赵岳枫一点儿都不急,也停步不动,静静等候。   过了好久工夫,那短衣老人长长透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的脑子许久不曾使用,现下只想了一阵,就觉得很不舒服!”   赵岳枫见他并非与自己说话,便不答口。短衣怪人接着又自语道:“这孩子性情为人都怪不错的,如果发生意外死了,实在可惜!”   赵岳枫这一回可就微微动心,只因这短衣老人口中的孩子,无疑是指他而言。然而他仍然不闻不问,任由事态发展。   要知赵岳枫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习惯于恬淡浑沌,不思不虑,纵是有生命之险,也当真不放在心上,并非故意矫装。   短衣怪人仰天想了一阵,徐徐移目望住他,道:“孩子,你一身武功相当不错,可是我却不知你能不能抵得住那通灵水蜃第一次猛拖之力!”   赵岳枫道:“你老如果知道那水蜃猛拖之力有多大,那就不成问题了。”   短衣老人道:“这话有理,三十年来我曾经和这通灵水蜃斗过几十次力量,当然深知它的拖力有多大了!”   他歇了一下,继续道:“这条通灵水蜃一向蛰居在这个石洞之内,深不可测,平时隐伏不现,但如果洞口略有响动,它就把头伸出来,如是鱼类或一些想捕鱼果腹的兽类,它就一口吸住,拖入洞内。”   赵岳枫道:“这样说来,这条通灵水蜃的岁数可也不小啦!”   短衣老人道:“它最少也有一二百岁,否则焉会通灵。现下你必须抵得住它第一下猛拖之力,才能把它钧住。   “如果我太早出手助你,那水蜃灵警异常,一现即逝,以后连你也诱它不出啦!”   这老人话说多了,顿时已消失了生涩断续的现象,说得流利异常。   他灰眉轻耸,接着道:“现下你伸出钩子,待我拉你一把,就知道能不能抓住那水蜃的头一下猛拖了!”   赵岳枫如言把乌钩子平举伸出,暗暗聚功运力,贯注全身。   他虽然是许久不曾运功与人相搏,或者是锻炼刀法招数,但每日奔驰于山巅林表,均须提气轻身。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晨昏都仍然照常练功,所以功夫并非搁下分毫。   那短衣老人低喝一声:“小心了。”蓦地伸手,快逾闪电,连赵岳枫那等高明眼力,也几乎看不清他的出手来势。这时但感钩上一股大力猛然疾拉,重逾山岳。     第四章 戏水蜃洗髓通玄关     如是平常之人,凡是碰上同样情形,定然立刻本能地运力握紧钩子相抗。   但赵岳枫已属当代高手,训练有素,这刻仍不慌忙,先是手臂向前一送,伸得笔直。这一送之势虽然仅有三四寸距离,但在他这种内家高手,已经把对方这股奇猛之力,消卸了一部份。   他手伸直之后,才运足气力,向后力挣,双足牢牢钉在地上。   那老人面现喜色,放松五指,点头道:“好,好,想不到你卸力手法之高明,已达这等造诣。同时臂力强绝,内功又足以济其刚。如在人世之上,已可列入名家之林!”   赵岳枫道:“老丈过奖了,武林之中的名家高手,岂是在下可以望其项背的。像在下这等功夫的人,人世之上,可以说得上车载斗量,比比皆是。”   短衣老人微讶道:“你的口气听起来可不似是谦虚,而是真真实实有感而发。但其实以你轻轻年纪的人,目下已有此成就,确是不可多得。”   赵岳枫心中一阵悄然,摇了摇头,道:“老丈不必再说了,在下既已远遗人世,武功高低,已不相干。”   短衣老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我想我能够明白你的心境,那些话不说也罢。现在再说那水蜃之事,这家伙可真难缠,我几十次都是斗得精疲力尽之际,急急松子腾身跃开……”   赵岳枫怀疑地望一望手中长钩,道:“老丈却到何处找到这许多钩子?”   短衣老人道:“这钩子乃是万载乌沉木,找到这一根已经是天大难事,怎会有许多根。   以往我与那水蜃斗力,都只用一只肉掌。”   他停一下,接着道:“每次我到洞口撩拨它时,那水蜃倏然伸头出来,张口就咬,是我用奇妙手法抓住它额下短角,然后就和它斗力,它拼命要拖我入洞,我要把它扯出来。起初我只能斗上两三个时辰,就尽力逃开。回去之后,就用心拼命地练力,每一次都大有进境,到后来我们一斗就是七八个昼夜。我虽是筋疲力尽,但这水蜃也显然快要支持不住……”   赵岳枫暗自诧想道:“那水蜃既如此厉害,为何不敢出洞一拼?”   只听短衣老人继续道:“那水蜃气力的来源,都在于它尾部有个吸盘,可以吸住洞底岩石。我们斗到后来,最令我伤脑筋的事,就是无法抓住它额下短角。要知那水蜃灵慧之极,我用过的手法,它都记得。因此我和它斗了二十来次之后,所有奇奥手法全部用光,只好一面苦练摧力,一面潜恩新奇手法,务必一出手就能抓住它的短角才行!到现在为止,我己创出了十三招奇异手法,再也想不出第十四招……”   赵岳枫听出破绽,插口道:“老丈既然想不出第十四招,为何还敢到洞口撩拨它?”   短衣老人长长灰眉一耸,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行年已是九十有余。三十多年前来到此地,须发比现下还要花白,但十多年之后,我的须发全部回复乌黑之色。直到最近的三年,我就是困苦思不出第十四招手法,以致须发又转为灰白……”   赵岳枫此生听也没听过一个人的须发可以由白变黑,又由黑变白这种事。但他仍然觉得这短衣老人的话不无道理,只因大凡一个人将全部心神贯注集中在一个难题上,而又无法解决,日夜焦思苦索之下,自然会使须发变白。何况这老人称行年九旬有余,若是平常之人,早就老态龙钟,如风中残烛了……   那短衣老人接着道:“不久以前,我偶然来到此处,在水中见到倒影,忽然发觉自己变得如此苍老,想出其中理由之后,便决定不再耗费心血,准备仍然用那十三招自创手法对付那水蜃!哪知这水蜃竟不敢出来,我料它必是因为以前我每一次卷土重来,功力都有精进,到最后那一次它几乎支持不住,所以它不敢出来……”   赵岳枫道:“这样说来,老丈之意是否只要在下把水蜃诱出,用此钩子把它钩住,老丈立时现身,与它再斗一次?”   短衣老人道:“正是这样,我可不能瞒你,此事并非没有危险!”   赵岳枫神色全然不变,显然他一点也不畏惧危险。老人又道:“照我推想,这水蜃见到生人,必定照老习惯伸头出水,张口向手足四肢疾咬。你用这乌木钩向它嘴巴戳去,那水蜃势必一口咬住钩子,疾往回拉。因此,你只要抵得住它第一下猛拉之力,我就可以到达,接过钩子,与它再斗一场!但是……”   赵岳枫微微一笑,道:“老丈可是忽然考虑到那水蜃业已与你老斗过多次,也许不肯上当,避开在下戳去钧势而把在下咬住拖入洞内?”   老人道:“不错,我正有此虑!”   赵岳枫道:“在下多少学过一点武功,纵然无法收拾那条水蜃,但谅也不至于被它咬住。”   老人突然笑道:“有了,有了,我早就熟悉那通灵水蜃的动作,现下不妨先试一试,你跳到岩石上,我假装是水蜃,且看看情形如何……”   赵岳枫如言纵上身外的岩石上,老人站在下面,伛偻着上身,恰好只看到他双足胚骨之处。   那老人伸出一只手,贴在前额,当作水蜃嘴巴,两眼向上仰看住赵岳枫。   赵岳枫这些日子以来,赤身露体惯了,纵无羞赧之念。但这时被老人打下面望上来,忽然间感到浑身发热,甚是不安。   就在他心神分散之际,那老人口中发出呼的一声,似是模仿出水时的声音,接着向上拔起,快逾闪电,向他身上撞到。   赵岳枫连忙移钩往老人贴在额上的手掌迅急戳去,那老人巧妙地一测上身,避开钩势。   赵岳枫万万想不到此老动作如此之快,见他似是要笔直撞人噬咬手臂,急急吸一口真气,上半身暴然缩退,以便腾出地方,再度用手中乌木钩抵御。   谁知老人倏然下沉,额上手掌一下子就抓住他左足腔骨上。   赵岳枫怔一下,老人已经纵上岩顶,道:“不行,不行,那水蜃动作比我还要快些,照这样子,你准被拖入那个无底深洞之内。”   赵岳枫暗自忖道:“如果我不是心神分散,你即使能抓中我,最少也得多斗数招……”   但他却不反驳,只淡然一笑。   那短衣老人道:“不过也不妨事,你一身武功底子甚佳,反应灵敏,我只须把我创的一十三招奇异手法传授给你,你就可以有攻有守。”   赵岳枫实在不想学他的十三招手法,故意打岔道:“怎样才算是有攻有守?”   短衣老人道:“你单用一支乌木钩,则必须对准它的嘴巴,而且它不肯咬住的话,就必须后退,是以全是守势。假如你学了我十三招手法,便可改守为攻,出手擒拿它颔下短角!”   赵岳枫虽是不大想学,却也没有坚拒之意,当下任由老人把他带领到岸上一片浓荫之下。   老人在开始传授之前,告诉他道:“我这一十三招手法,以迅快见长,并且由于双足固定钉住在地面,毫不移动,因此身躯从膝盖以上,必须盘旋自如,灵活快速,才能腾出空间出手。而最要紧的是必须一击就中,不然的话,就会反被对方所伤,此所以我取名为生死擒拿十三手,意思是说大凡使出这十三招手法时,本身不处于生死之间……”   赵岳枫兴趣渐浓,想了一下,问道:“假使是用来对付身怀武功之人,不知是否具有同样威力?”   短衣老人微微一笑,道:“你还年轻,终必会返回人世,我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拿手法,日后对你大有好处。以我猜想,天下任何高手都拆不开这一十三招。不过,如果你功力造诣比不上对方的话,即使拿住对方,也没有什么大用……”   赵岳枫颔首道:“老丈之言甚是,但在下只不过随口而问,其实并无返回人世之意!”   短衣老人眨眨眼睛,竟不问他为何决意永远过这野人般的生活。   当下开始传授,这生死擒拿手法果然极为奥妙,不但出手时要快要准,最难的是这种双膝以上全然不动的身法,不但转动时难以迅速灵活,而且讲究得极是精致严格,纵是相差分寸之微,也不能通过。   要知这十三手生死擒拿,奥妙就在这分寸的距离以及瞬息的时间,配合到绝妙之境,始能出手中的。也就是说,必须算准对方手法所及的距离,就在对方差那么一点点不能得手之际,恰恰便擒拿住对方。   这一招以赵岳枫的身手功力,竟也学了足足一日,还未曾得到老人首肯。   自此以后,他日日早晨就到达这水潭岸边的浓荫之下,与老人会面。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就是两个多月。这时,那短衣老人已知道赵岳枫的名字及出身。赵岳枫也知道这位老人姓任,自称野人,但赵岳枫却称为任野老。   他们年纪虽然相差了七十岁之多,但却颇为投契。有一日下午,他们练功之后,任野老便邀他一同到他的住处。   他们翻过两座险峻难走的山岭之后,到达一处深谷。入谷之后,但觉气候和暖,草木茂盛,许多不知名的花卉竟吐芳艳,宛如世外桃源,风景甚佳。   那谷中地势宽广,靠右边山坡有十余株巨树,浓荫撑天。   任野老捋髯道:“我在那些树上,造了一个树巢,可以遮蔽风雨。”   那树巢离地达四丈之高,乃是营建在巨大的树枝之中,方圆达丈半之广,地上铺有木板,此刻已光滑异常。   坐在树巢之中,凉风习习,甚是舒适,使人胸襟益觉恬谈。   任野老告诉他说,他多年来已不举火,只用野果黄精首乌之类充饥,偶然生吃一点鲜鱼。赵岳枫在树巢中,便觉得甚是不安,原来他们虽然日日见面,但这刻既然被邀至此,便有如人间酬酢,是以赵岳枫顿时因身上赤裸而感到坐立不安。   任野老倒没有注意,还劝他暂时搬到这驻春谷,以便日夕修习武功。赵岳枫根本无物可搬,答应之后,就在附近树顶上找到一处可以容身之处。   他搬过来之后,虽然与那任野老日夕见面,可是两人却不大交谈,双方仍然保持一种孤独的姿态。   赵岳枫整日无所事事,除了行猎果腹之外,全部心神都贯注在那生死擒拿十三手上面。   他越是练得纯熟,就越发觉得这十三招绝学的神奇奥妙,同时也更加小心研究出手部位及时间上的配合,只因这十三招绝学,变化胜败只在一线之间,如若差以毫厘,便将谬以千里。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赵岳枫已完全学会任野老自创的生死擒拿十三手,并且纯熟异常。   但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他内力造诣尚未能随心所欲地驾驭这十三招神奇手法。   有一天早晨,他练功之后,任野老走过来,道:“赵老弟,你的耐性真非常人可及,连我这个老哥哥也万分佩服!”   赵岳枫道:“老兄长好说了,小弟也不自知哪一点博得老兄长赞誉?”   任野老道:“老哥哥的一十三手生死擒拿你已学会了许久,但你从未流露不耐之色,仍然全心全意勤练不缀,这等坚韧耐性,最是不可多得!”   赵岳枫心中微感茫然,道:“老兄长有所不知,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拿委实暗蕴天地之玄奥,博大精深。小弟虽是日日勤练,但仍然未完全参悟个中三味。直至目前为止,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拿手绝没有一着能如老兄长一样收发自如,迅快漂亮,是以小弟无法满意……”   任野老微笑道:“那是功力修为的问题,你两膀天生臂力甚是惊人,可惜内功修为尚差一线,是以无法将这两种先后天力量浑然同化。以老弟的资质悟性以及正宗内家底子,只须假以时日,一定能够达到融合先后天两种力量的境界……”   说到这里;老人似是如有所悟,眼睛连眨,仰首寻思。   赵岳枫不敢打断他的思路,静静站在一边,过了片刻,任野老突然哈哈一笑,道:“你这个老哥哥敢情有点老糊涂了?放着一个绝好机会,却不利用!走吧,我们到潭边瞧瞧,那灵水蜃对于你功力修为的进境,大有帮助……”   赵岳枫取了乌木钩子,和任野老两人一同向那水潭走去,路上问道:“小弟尝闻深山大泽中,有些奇禽异兽孕练得有内丹,练武之士如果得到内丹服下,功力就可增长!老兄可是指此而言?”   任野老道:“这种传说我也听说过,但是否属实却不得而知!现下我的妙法却不是这一套,到时你自会知道。”   他们的脚程何等迅快,不久已经抵达那个水潭。   任野老远远站在一旁,单单由赵岳枫自个儿走到那个无底石洞边缘。   赵岳枫直到这刻才看清楚那个石洞,大小约有三尺直径,隐藏在尺许深的潭水之下。   从这洞口大小推测,那条通灵水蜃不会十分巨大,因此他比较放心,望住黑黝黝的洞口,手中乌木钩子故意弄出声响。   眨眼工夫,水势似乎升高了一点,同时好像有暗涌在底下激荡。   任野老在数丈之外,似乎也发觉有异,举手一扬,一块石子横飞而至,击在一块突出水面的石上,发出清脆一响。   赵岳枫连忙全神戒备,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住那个石洞。整个水潭都似乎被一种潜力影响,一向平静的潭面上突然微现波浪。   赵岳枫眼看水势上升,这刻已升高到膝盖,心中不禁微凛。   又过了片刻工夫,突然脚下的潭水回荡冲卷,赵岳枫几乎站不住脚。   就在此时,石洞中两点金光闪现,接着呼地一响,水花激溅中,一道黑影挟着强烈风声,向赵岳枫身上撞到。   在这瞬息之间,赵岳枫已看出这道黑影,乃是一个形状如蛇的斗大头颅,阔口大张,露出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向他噬到。   他念头也来不及转,手中乌木钩子已向那水蜃嘴巴戳去。   双方动作都是快逾闪电,眼看这一钩定必戳入水蜃大嘴之内。   谁知乌木钩到处,忽然错开一点,贴住那水蜃嘴边滑过。   赵岳枫心中一凛,上半身倏然向左侧弯开,右手丢了乌木钩子,电急抓去。   这一招正是十三手生死擒拿中的手法,身躯才弯,右手已发,配合得神妙无比。那水蜃颔下短角已落在赵岳枫五指之中,此时头颅一摇,似是要把赵岳枫甩开。   赵岳枫练了许久功夫,单是那双膝以上身躯转动的身法就费去他大半时间。这刻身躯迅快向水蜃挣甩的方向倒去,几乎比水蜃摇甩之势还要快些。同时五指运足内力,颇着水蜃头颅去势猛然力按。   那水蜃被他顺势一按,无法抗拒,被他推得仰头向天。   任野老趁机已跃落赵岳枫身边,发出一声朗笑,道:“这孽畜到底也入彀啦!”   那水蜃听到任野老的声音,似是知道不妙,立刻用力向下深拉。   赵岳枫早已有备,运力紧紧抓牢那支短角,但觉这水蜃的气力大得异乎寻常,几乎抵受不住。   任野老站在赵岳枫身边,却没有出手帮忙。   过了一阵,那通灵水蜃头颅又因播甩之势,猛然向两边剧烈摆动。   赵岳枫以内家武学中借势及借力的诀窍,不论它向哪一边摇甩,总是抢先一点,反借对方势道力量,把那头大头颅推按住,看起来倒像是他在推摇那通灵水蜃的头颅似的。   任野老忽然叫道:“赵老弟,这家伙锐气已失,开始要斗长力,一味向下沉拖,你可将四肢之力调匀,单用一手一足之力,轮流调换,便可获得休息的机会。”   果然那通灵水蜃开始向下用力拖拉,赵岳枫起先可不敢只用半边身子的力量与它对抗。   但过了一阵,发觉那通灵水蜃拖拉之力强而不猛,便稍稍放心,暗暗调勾真力,将重心侧移到右边。   任野老闲散地走到岸上,找些野果吃了,便在草地上睡觉。   到了下午,太阳炙热烤晒,赵岳枫一身冒出汗气,但仍然抓紧通灵水蜃的短角,丝毫不肯放松。   他换手之时甚是小心,幸而那通灵水蜃似乎心眼很死,决定与对方斗长力之后,就不再施用猛劲。   到了傍晚,赵岳枫仍然精神奕奕,稳立如山。   任野老拿了一些野果,送到他的嘴中,一面道:“老弟相持一日,仍然未曾露出丝毫乏力之象,内功造诣之佳,已出乎我意料之外……”   赵岳枫不敢开口分心,只点点头,算是歉谢。   任野老道:“你如果想考验一下自己的功力,不妨再斗下去,等到不支之时,喊叫一声,我就出手助你,此意你如不反对,就点点头。”   赵岳枫思忖一阵,便点点头。   那通灵水蜃虽然下拖之力并不急猛,但沉重如山,一直保持那么巨大的拉力,使人不敢放松丝毫。   这一夜在赵岳枫的感觉,可真是漫漫长夜,觉得老是过不完。他宁可永远是黑夜,因为晚上寒冷,他用力时便不觉得辛苦。日间太阳晒炙之下,实在难当,等如多了一重负担。   任野老并非一直守在旁边,到清晨时才出现,赵岳枫迅快地偷眼瞧看一下,见到任野老在岸边搬拾了许多石头,砌成一个巨大的炉灶。   过了许久,他转眼看时,只见那石炉侧边已堆满了干柴。   赵岳枫心中好生不解,暗忖这位任老丈砌了一个石炉,还搬了许多干柴来,莫非等这通灵水蜃被擒之后,用以烹煮不成?   那通灵水蜃斗大的头颅向天仰起,像水盆般巨大的嘴巴紧紧闭住,它的颈子和头一样的粗,因此除了身上没有鳞甲以外,极似一条巨蟒。   它的身躯在黑夜时发出暗蓝色的光芒,白天则是灰白色,此刻只有数尺露出在水面之上,是以瞧不出它尾部长得怎样。   朝阳一现,那通灵水蜃的眼睛便闭住,嘴角不时冒出凉沁沁的水,遍洒头颅的颈干。   赵岳枫倒愿意它喷出的水洒向自己身上,但那水蜃似是晓得对方也怕太阳烤炙,故此口中冒出的水,一点也不曾溅到对方身上。   到了中午时分,赵岳枫热得浑身冒汗,不得不运足内功,调行真气,一面抗热,一面紧紧抵住水蜃拖拉之力。   忽然听到熊熊火声,偷眼一觑,只见任野老已生起旺热的火,在那个石炉上,他用一片石头,弄成铁釜的形状,架在火上。   那石釜并不巨大,是以一看而知如果用来烹煮这条通灵水蜃,决不够用。   因此,赵岳枫又恍然而悟,心想任野老一定等到适当时机来临之时,设法斫下通灵水蜃的头颅烹煮,或者这条水蜃功效全在头部,所以剩下的身躯不必取用……   任野老在石釜中放了许多草药,然后用一方石板盖住石釜,便一直加火燃烧。   好不容易熬到黄昏,赵岳枫己感到有点疲乏。尤其最要命的是那通灵水蜃拖拉之力一直那么强大,使他感到好像永远无法取胜,心中时时泛起沮丧之感。这种感觉,在苦热难耐之时,最是厉害,使他好几次几乎要松手放弃这一场无休无止的苦斗。   傍晚时渐渐凉快,他一再运功行气,居然恢复了不少精神气力。   这时连他自己也觉得讶异起来。因为他深知自己功力造诣,本来尚未达到这种以力生力的境界。由此可知他在山中混混沌沌过了这些日子,日夕勤练之下,居然大有进境。   晚上,岸边的熊熊火堆闪跳出火光,使他觉得不像第一夜那么孤独。   那通灵水蜃到了晚上似乎也增加了气力,拖拉之力越强,使得赵岳枫很难换手休息。以他想来,那通灵水蜃只要来一下急拉猛拖,他一定抵拒不住,被拖入石洞之内。   幸而那通灵水蜃并没有用猛劲,赵岳枫咬牙苦苦支撑,心中不时泛起沮丧灰心之感,每当这种可怕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就想放弃努力,结束这一场永远也赢不了的斗争。   然而,他终于挺熬下来,天边已泛起鱼肚色,又是另一天的早晨降临。   任野老忽然纵到他身边,面色沉重异常。   他低低道:“老弟,你面对着世上最是顽强的敌人,如果你有丝毫松懈,不但全功尽废,而且有性命之优!这一点你已充分了解无疑……”   赵岳枫心中想道:“我现在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这通灵水蜃真是最顽强的对手……”   任野老泼些泉水在他身上,使他感到一阵凉爽愉快,精神为之一振。   老人接着道:“你已通过第一关严酷的考验,不特是在全身功力的苦苦支撑,最要紧是心灵的坚强不屈,当真可喜可贺。从现在开始,第二关的严酷考验即将降临。你除了以前经历过的种种困难艰苦之外,还要加上肉体内部的许多痛苦……”   赵岳枫听得莫名其妙。不过,那老人说得一本正经,不似是开玩笑,因此,他也认真地考虑起来。   过了一阵,他疑惑地向老人瞥上一眼,一如有所询问。   任野老一持额下灰髯,沉声道:“我已用各种药物,熬成一碗浓汁,准备给你服用。这碗药汁服下之后,五腑六脏都渐渐发生痛苦,有时甚至会泛起快要死去的感觉。但这时,你仍然要抵受烈日烤晒,肉体疲惫及运力苦斗的种种辛苦,你要自问可有这种坚强的意志毅力,不屈不挠?”   赵岳枫不晓得受尽这种痛苦之后,有什么好处作为酬偿?但他又不能开口询问,因此,他只反复考虑一件事,那就是任野老和他相处得很不错,绝对不会加害于他。退一步想,纵然他有心加害,自己近来野居山中,等如一具行尸走肉,活与死也没有什么分别。   他想了一阵,慢慢觉得应该对自己作最严酷的考验才对。一个人活在世上,为的只是通过种种痛苦而已……   他微微颔首,任野老仔细地瞧着他,只见他双眼中射出坚定不移的光芒。   当下仰天大笑数声,笑声中蕴含无限快意。赵岳枫一点也猜不透这个老人心中有什么念头想法,不过却没有丝毫动摇这决心。   任野老纵回去,不久,就用一块光滑凹石,盛住一碗药汁,送到他的嘴边。   赵岳枫定睛一看,只见那碗药汁色如琉璃,香味扑鼻,一点儿也不似普通所谓良药苦口的形容。   他并不迟疑,张开嘴巴,老人徐徐灌入他口中,动作甚是仔细,生似怕有一点一滴溢漏出来。   药汁喝光之后,任野老又仰天发出长笑,声音震耳生疼,水面上都起了一圈圈波纹涟滴。   他在笑声中走开,赵岳枫莫名其妙地紧紧抓牢水蜃额下的短角,怎样也猜不出一点头绪。一顿饭工夫之后,药力渐渐发作起来,赵岳枫先是感到心口疼痛,真气几乎散开,连忙拼命运功聚力,一面调运真气。   心脏的疼痛像潮水般一阵阵地袭击他,太阳也逐渐增加热力,使他难过异常。可是奇怪的是他在此刻已不出汗,仅仅难受得想死。   接着疼痛移了位置,变成肺部剧疼起来。他苦苦忍受住,但觉身体上的潜能都完全发挥出来,对抗这些内优外患的侵袭。   烈日威力更强,烤炙得他头昏脑涨,身体内的疼痛一处一处转移,五腑六脏当真都被剧疼侵袭过。   他全靠坚强的意志支持,但最可怕的,却是不晓得要支持到什么时候,这种无休无限期的艰苦路程,确实最不易忍受。   他终于忍受到下午时分,任野老突然跃到他身边来。   赵岳枫口中发出微喘之声,头颈上青筋暴现,一望而知他实在已是筋疲力尽。   任野老道:“老弟真行,你已磨练出坚忍不拔的毅力耐性,若是返回人间,单凭这种超人的坚强,就能出人头地,扬名天下……”   赵岳枫一面苦苦拼死支撑,一面转眼去望那条通灵水蜃,只见它嘴角直冒清泉,遍洒全身。   任野老又接着道:“我看你真气运行的情形,业已快要达到打通秘锁玄关的地步,若不是老弟以无限坚忍抵受肉体及心灵上的无量痛苦,加上我那碗药汁洗涤内脏,化弱为强的话,这种进境,恐怕要化上数十年光阴才能达到……”   赵岳枫万万想不到这三日两夜熬下来,竟有这么大的好处,顿时精神大振,突然感到全身气力似是增加了不少,要抓牢那条通灵水蜃,似乎不是难事。   任野老接着沉声道:“目下尚有一关,此关是否过得,要看你的机缘运气,再加上你的聪慧颖悟……”   赵岳枫听出他口气之中,隐隐透出严重的意味,心知这第三关一定比以前还要艰苦得多,只不知他口中所说的机缘运气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阵,已经将近昏幕,天气也变得清凉舒适。   任野老涉水走向岸边,弄出一阵响声。他遥遥扬声道:“老弟你过一阵,就运足气力把它的头颅拉高一点,记住要运足全身之力,并且奋起坚强的意志与它对抗,时间不会很长了……”   赵岳枫没有应声,暗暗调运功力。   一群野鸟飞落在赵岳枫附近的石上,吱喳地叫着,有些在浅水中吸起细鱼吞食。   任野老面上露出大喜过望之色,陡然吸一口真气,身躯向前侧去,就在胸口快要碰到水面之际,双足一蹬,宛如巨乌般贴着水面飞去,毫无声息地落在赵岳枫身后。   他跃上前之时,恰是赵岳枫运足气力,猛然把通灵水蜃的头颅拉高半尺之时。   那水蜃头颅笔直向天,双目已看不见敌人,这刻也运力猛挣。   赵岳枫满口牙齿咬得咬咬有声,显然已经竭尽全身气力,拼命抵住。   那通灵水蜃像是开始发出潜力,那股拖拉之力,比起以前大了许多,因此赵岳枫不但要拿出比从前更多的气力,还需要朋倍坚强的意志。   可是他比起从前有一点绝大的分别,那就是他的意志当真已经磨练得十分坚强,纵然力有不逮,将要被那通灵水蜃拉下水底石洞,他也不觉得沮丧。   只见他的手臂逐分逐寸地下沉,显示出已经抵不住那水蜃沉重如山的拖拉巨力。   任野老直到这刻,才举起右手,面容严肃异常地向赵岳枫背后虚虚伸去。   赵岳枫忽然感到体内有一处真力快要接继不上的穴道中力量转强,全身真气顿时活泼通畅,因此内力陡增,手臂一抬,又恢复了早先的高度。   过了一会儿,他另一处穴道的真力又发生同样接续不上的情形,手臂渐渐下沉。   突然问那处穴道一阵震动,全身真气马上活泼通畅,顿时又把通灵水蜃拉高了一点儿。   同样情形在一顿饭工夫之内,发生了四次,到了第五次,赵岳枫在穴道震动,恢复通畅之际,忽然间觉得除了使水蜃头颅拉回原有高度之后,这一刹那间尚有余力,似乎可以趁机迅速行于全身脉穴,此举自然能增强内力无疑,念头一生,立刻照着这想法去做……   说时话长,其实却只是瞬息之事,赵岳枫已运聚全身真气内力,向秘锁玄关处攻去。   在他身后的任野老陡然面泛喜容,举掌向他后背心大穴击下。   赵岳枫但觉后背心穴道上,突然有一股热流注入百脉之中,与自己那股真气汇聚起来,成为一道无坚不摧的真气势力,直向秘锁玄关冲去。   片刻之间,这道热流已冲破了那道雷池般难以逾越的秘锁玄关,顿时全身的百脉黄张,热血沸腾。   恰好这时,那通灵水蜃蓦然运力猛拉。赵岳枫健腕增加几成气力,便把它猛挣之势抵住。   过了顷刻,他体内贲张的百脉及沸腾的热血,似是因得到这一阵运力的发泄,渐渐平复。   他朗朗长笑一声,腕指上又增加几成真力,陡然向上一提,但见水花四下飞溅,在夕阳中出现淡淡虹彩。那条通灵水蜃,业已被他提出水面五尺之高。那漫天飞溅的水花,正是从水蜃口中喷出。   任野老转到他侧面,道:“老弟大功告成,可庆可贺!”   赵岳枫念头一转,已明白任野老所谓大功乃是指自己打通了秘锁玄关,功力猛晋而言。   连忙向他衰减道谢,接着道:“眼下这通灵水蜃已经无力挣扎,老丈如何处置,即请示知。”   任野老道:“放它回去——”   赵岳枫不禁一怔,道:“老丈可是说放了这水蜃?”   任野老点头道:“正是如此!”   赵岳枫也不再问,五指一松,那通灵水蜃刷一声缩回水底石洞之内,再也不现踪影。   任野老拾起那道乌木钩,和赵岳枫走回岸上,道:“老弟吃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水蜃战胜,却轻轻易易放它逃生,心中不免感到惊讶不满?”   赵岳枫道:“小弟不敢相瞒,心中实有此想!”   任野老道:“这通灵水蜃修为不易,也没有什么内丹之类启人觊觎,我多年来与它相斗,一则是为了好胜之念,二则是借此磨练功力。我反正有的是时间,以后尚有机会与此蜃相斗,倒是它成全了老弟你罕世机缘,论起来对老弟颇有恩德,故此要你把它放生……”   赵岳枫哦了一声,这才明白。不久工夫,两人已走回那座驻春谷中。任野老弄了一些野果与他充饥解渴之后,便自走开,让他静静用功。   赵岳枫盘膝而坐,全神全意调功运气,不久就进入忘我之境。待得他功行圆满,睁开双眼,只见旭日初升,树梢林际轻雾未消,空气清新异常。   他跳下树巢时,但觉身子轻灵,比起从前提气轻身时动作还要迅快,心头暗暗窃喜。   任野老在谷中叫道:“老弟这一坐足足坐了三日三夜之久,今朝功行圆满,切切不可辜负上天眷顾——”   赵岳枫奔过去,道:“老丈这话是什么意思?”   任野老一下额下灰髯,道:“人世间不平之事正多,老弟具有如许身手,怎能老死于山野林泉之中?自然要出山人世,做一番事业……”   赵岳枫怔了一会儿,慨然道:“老丈所说甚是,令人但觉已死雄心,陡然重振……”   他接着道:“老丈可是仍然留在此地么?”   任野老道:“老弟且趁朝阳遍山,青春犹在,赶紧去吧!我这个老哥哥早就与茫茫尘世,断绝一切缘法……”他言下并无凄凉之意,反而怡然自得。   赵岳枫无话可说,当下向老人拜别,然后举步出谷。   出得谷外,一路翻山越岭。足足走了一顿饭工夫,已经遥遥见到山外平畴之中,有一座村落。   他顾视一下自己,但觉满身污垢,须长发蓬,而且身无寸缕。如果这等样子走到山外村落之中,势必被人误以为猿猴野人之类,因而大惊小怪。   因此他发愁地望住那座村落,心想又碰上了上一次一样的难题,不知如何才能解决。   他转身走回山谷中,左侧有道清溪,怪石嶙峋,他纵到溪边的一方大石上,郁郁坐下。   谷口忽然传来一阵低微的步声,赵岳枫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淡黄衣裳的少女,婀娜走过。   他许久许久以来,已经没有见到过穿着齐整的人类,更不要说是婀娜婷婷的少女。这时不禁为之一怔,一时忘了躲闪。   那淡黄衣裳的少女经过谷口之际,陡然停步,似是听到清溪流水之声,转眼望来,那对明澈如水的眸子刚一顾盼,已见到溪边石上坐着一个人。   赵岳枫与她目光一触,心头一震,这才想起自己身无寸缕之事,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双手一按石面,立时迅快如风般飞到丈许外一块岩石后面。   他听到那少女惊讶地啊了一声,接着又听到她举步走来的细碎声响。他本想借着清溪中无数怪石掩蔽身形,急急逃走,可是心中又舍不得马上走开。   那个少女走到溪边,张望了一阵,看不见有人,便轻轻叫道:“喂,喂,你在哪里?”   赵岳枫眉头一皱,忖道:“这女孩子一定是村中少女,才会走入山中,而且见人不怕,还走入谷来找寻……哎,她一定以为我是个熟人,所以进来细找……”   那少女只站在溪边,并没有跳到溪面的石头上的意思。她轻噫一声,眼中露出迷惑的神情,衬托起如花似玉的面庞,更觉可爱动人。   她大概只有十八九岁左右,肤光如雪,长长的秀发披垂下来,身上穿着质料甚佳的淡黄色罗裳,风姿绰约,甚是艳丽动人。   赵岳枫真想在石缝中偷看一下,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只听那少女低低自语道:“奇怪,难道是个山精妖怪不成?否则怎会跑得那么快?”   她的语音娇柔动听,似是江南口音,赵岳枫修眉一皱,生怕把她骇着,当下轻咳一声,道:“姑娘要找什么人?”   那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啊,原来你在大石后面,为什么我听不到一点点声音呢?”   赵岳枫不理她这话,仍然问道:“姑娘要找什么人?”   黄衣少女道:“我要找的就是你呀……”   赵岳枫讶道:“找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她道:“你伸个头出来,我就晓得啦!”   赵岳枫其实也想看一看她,便打石后伸出头来。黄衣少女美眸一睁,眼中尽是诧惑之色。赵岳枫可也想不到这个少女长得如此美艳,呆了一下,接着已看出她的神情,心中不悦,道:“你骇坏了,是不?”   黄衣少女定一定神,道:“不,不,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你好像许久都没有梳洗和剃胡子了?”   赵岳枫道:“你倒是聪明得很……”他话中略略带着嘲讽的味道。接着又道:“你如果不是找我,那就请你走吧!”   黄衣少女道:“你为何要赶我走?以我看来,你也是受苦受难的人,但也和其他恒河沙数的人一样,永远执迷不悟……”   赵岳枫听不懂她话中之意,但却可以确定她不是普通村女,从她的衣衫神态及谈吐来看,她不但不是村女,也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   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孩子,他只好敬而远之,当下默默不语,等她觉得没趣,自然走开。   那黄衣少女淡淡一笑,又道:“不过在茫茫众生之中,像你这样的人,也算是罕见罕闻之事,大哥你贵姓大名?”   赵岳枫觉得她口吻中蕴含着一片悲天悯人的意思,令人感到滑稽,忍不住笑一下,道:   “我姓赵名岳枫!”   黄衣少女又是淡淡一笑,道:“一个人的姓名只不过是与众人区别辨识的记号,其实无甚意思,赵兄可听得懂我的意思?”   赵岳枫心中道:“我今日可碰上一个棋逢敌手的怪人啦,像她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少女,与我目下这副形状的人,走在一块儿,定然能震动江湖,使路人侧目无疑……”想到这里,不禁失声一笑。   黄衣少女膛目道:“你觉得我的话好笑么?”   赵岳枫道:“不是,不是,姑娘不要误会,在下是想起别的事发笑。至于姑娘的话,含意深奥,在下怎会听得懂?”   黄衣少女道:“这世上自称懂得的人未必真懂,你自认不懂,也许却比别人都明白……”   赵岳枫呆了一下,道:“姑娘如果再说这种话,在下不但不懂,甚至要头昏脑涨啦……”   她嫣然一笑,道:“好吧,我不说就是。我且问你,你躲在石后干什么呢?”   赵岳枫一时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支吾,是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她微微一笑,甚是美艳动人,道:“那石后必有道理,让我看一看行不行?”   这刻的她,神情中充满了好奇的童心,刚才那种古怪的言谈举止,全部消失。   赵岳枫连忙摇头道:“不……不行……这石后没有什么东西,一点儿也没有……”   他越是情急,便更加惹起黄衣少女的好奇,她拉高一点裙子,举步踏在一方石上,再跨几步,已到了赵岳枫藏身的那方大石前面。   赵岳枫可真伯她一探头,瞧见自己的赤裸身躯,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百忙中回头四顾,周围两丈以内,全是些较小石块,不能藏匿身形。如果他向两丈外的巨岩跃去,又势必将全身暴露在空中。   可幸她没有立刻跳上这方岩石上,赵岳枫连忙道:“姑娘等一等……”   她道:“赵兄毋须为我担心,我跳得过去。”   赵岳枫忖道:“你要是跌落水中,我才高兴哪,谁在担心你跳不过来?”   他一急之下,倒也急出支吾之词,当下道:“你且别跳过来,我有句话要请教你……”   黄衣少女道:“赵兄好说了,请教二字决不敢当的。”   赵岳枫暗暗耸一下肩头,忖道:“这两句话的口气却像是久走江湖之人一般,真不知她是个什么身份的人?”   他紧接着:“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因见姑娘乃是聪明绝顶之人,所以想请姑娘在未跳过来之前,猜一猜这石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黄衣少女眼中光芒闪动,显然他这话已激发起她的好奇。她凝眸忖想了一阵,道:“这样猜法范围太广,你总得先告诉我只有一件东西或者是很多,是生物或是死物?”   赵岳枫随口胡诌道:“数目很多,但没有生命……”一面拼命动脑筋,设法度过这一场尴尬的遭遇。   黄衣少女凝眸忖想了好一阵,突然鼓掌笑道:“我猜到了……”   赵岳枫心中一阵茫然,随口道:“哦,你已猜到了……”要知她既然猜出了,自然要过来看看对是不对,那时候图穷匕现,他非让她过来不可!但他一个大男人却赤身裸体,如何能让一个少女观看?是以他不禁一阵茫然,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黄衣少女道:“我猜一定是金银珠宝之类,是也不是?”   赵岳枫道:“姑娘猜错了,此地怎会有金银珠宝?”   黄衣少女讶道:“这就奇了,俗世之人,对金银珠宝最是看重宝贵,我看赵兄神情如此紧张,生像是怕人夺走似的,除了金银珠宝以外,还有何物?”   赵岳枫道:“听姑娘的口气,似乎你对金银珠宝并不爱重?”   黄衣姑娘道:“不但金银珠宝在我心中毫无可爱之处,便这世上的一切,我都毫不重惜。”   赵岳枫故意闲扯道:“这样说来,姑娘意是抛弃世间一切荣华爱欲之人了?如果我的话说得不错,却不知姑娘活在世间,有何趣味?”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虽抛弃世上浮华俗情,但胸中却有一颗大慈大悲之心,对世上之人以至一切生物,极为爱惜——”   赵岳枫想道:“既是这样,你为何不干脆出家,普度众生?”   但他可没有问出口来,却见黄衣少女盈盈举步,向自己藏身的大石跨上。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本能地向后便退。推知一脚踏空,扑通一声,掉在河中。   这道溪流本来甚浅,处处清澈见底,可幸的是靠近一块大石石根之处,溪底突然深陷数尺,是以赵岳枫一掉落去,猝不及防,喝了几口溪水。   他冒出头颅时,心中一阵大喜,最低限度目前的窘境总算度过。   那黄衣少女伏在大石上面,俯视着水面的人头,道:“我真不懂你如何这么张惶惊慌,其实以你一身武功,就算有什么珍贵宝物,也不愁我会抢走。”   赵岳枫愣一下,道:“姑娘竟也是武林中的人么?”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美丽异常,并且露出洁白齐整的贝齿。   她道:“你瞧瞧我像也不像?可不许骗我……”   赵岳枫凝眸看了一阵,道:“如果姑娘当真是武林中人,却是令人大感惊讶之事。老实说一点也不像。”   她欢愉地笑起来,道:“我也不用骗你,以前我学过武功,虽然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却也勉强可算是武林中人,但现在已经不是啦!”   赵岳枫举手抹掉面上水珠,同时又把披散的头发拨起,露出整个面庞。此刻他虽是胡须满面,可是却掩不住他俊拯的神态以及正正派派的气度。   黄衣少女眼中流露出讶异的光芒,凝视着这个奇怪的人。   赵岳枫道:“我虽不完全懂得姑娘话中玄机,但也略知一二。假使姑娘普爱世间一切有生,在下乃是活生生之人,自然包括在内,那就请姑娘尽快走开,感激不尽。”   黄衣少女道:“我暂时不走,一定要等到你上来,看看你藏着些什么?”   赵岳枫心想如果黄衣少女是个男人的话,一定要给他吃点苦头,可是目下却无法可施,只好按撩住肚中气愤,移开目光,不去瞧她。   两人互相坚持,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时分。赵岳枫自从泡在溪水之中,不一会儿就微微感到寒意,便一直运功行血活气,保持体温。这时虽然已是中午时分,头上阳光猛烈,但那溪水一点也不变暖,反而越来越觉寒冷。   尚幸他打通了秘锁玄关之后,功力大进,这道溪流虽是奇冷异常,他却熬受得住。不过这等滋味自然不大好受,总是令人感到不舒服,故此他忍耐到中午时分,越想越觉忿怒,忍不住爆发出来……   他虽然怒不可遏,但身为堂堂男子汉,自是不便向一个女子污言辱骂,而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他也无法从水中跳出去给她一个耳光或者诸如此类的法子泄愤。他唯一能够表示心中愤怒之法,便是抬起一条手臂,用力拍击在水面上。   水花四溅中,同时发出一声巨响。黄衣少女讶异地望住他,美眸中闪动着不解与疑惑的光芒。   赵岳枫马上就感到自己此举,有失大丈夫的身份,心中顿时一阵歉然,垂头不语。   黄衣少女道:“你可是讨厌我么?”   赵岳枫连忙应道:“不,不……”话一出口,便甚为后悔,心想自己应该称是,才能使她离开。   黄衣少女接着道:“如果你讨厌我,那就奇怪啦,从来没有人表示过讨厌我的!”   她说得极是自然,仿佛只是说出一件事实,并无丝毫自矜骄傲之意。   可是她的话却惹怒了赵岳枫,因此他冷哼一声,道:“别的人爱怎样我不管,你最好走开,让我起来……”   黄衣少女长眉轻颦,道:“你真是世上最奇怪之人,许多人都老是想和我在一起,但我都赶快设法跑开,只有你要撵我走开……”   她停了一下,又道:“别的不说,单论现下的处境,这么热的天气,我宁愿能像你一样泡在溪水中,但你却好像不耐烦得很呢……”   赵岳枫没好气地道:“当然不耐烦啦,你哪知道这溪水有多冷!”     第五章 遇玉女赤身结奇缘     黄衣少女讶然地哦了一声,道:“真的?这样说来,此溪必定源出于阴风崖腰间的千冷泉了!待我摸一模看……”   赵岳枫听到她提阴风崖,脑海中顿时泛起崖上铁柱宫的往事,同时也就想起那位貌美如花的武宫主和那形如女子的天煞文开华。   他暗暗拿武宫主和面前这个黄衣少女比较,但觉两株宛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本来这黄衣少女的纯洁艳丽,似乎比武宫主更胜一筹,可是她古怪的言谈行径使人不禁把她贬低了一点。   黄衣少女伸手摸摸溪水,惊道:“哎,好冷的水,怪不得此溪看不到一条游鱼……”   她望望赵岳枫,又适:“沿着此溪上溯,一定可以到达阴风崖……”她忽地停日,想起什么似地失惊叫道:“我的老天,这么冷的水,你还泡在里面,怎生受得了?快点儿上来吧!”   赵岳枫皱眉道:“你不用管我,你如果有事的话,趁早走开,我就感激不尽了。”   他总是觉得不好意思告诉这个少女说是自己一丝不挂,所以不能起身,宁可用些不友善的话语教她赶紧走开。   黄衣少女道:“好,好,那我就走吧!”   她站起身,从石头上跳回岸边,然后向谷中走去。   赵岳枫见她走得甚是决绝,心中反而觉得一阵不好意思,心想也许是自己的话太过生硬,所以伤害着她。   眼看她沿着清溪一直向谷中深处走去,已走出三四丈,他心中陡地掠过一个疑问,那就是她竟是沿溪上溯,难道是要到阻风崖铁柱宫去?   当下不逞多想,提高声音叫道:“姑娘请等一下……”   黄衣少女脚步一停,回头道:“什么事呀?”她高声询问时的声音,宛如鸟啼,甚是悦耳动听。   赵岳枫迟疑了一下,道:“请问姑娘沿溪上溯,可是要到阴风崖去?”   黄衣少女道:“是呀,你真聪明!”说完,又向前走。   转眼间这黄衣少女的身形已被重重怪石遮住,消失不见。赵岳枫迅速寻思一下,倏地振臂从水中跃了出来,先是落在石上,接着轻轻一纵,宛如一缕轻烟般跃到岸边,接着向前奔去。   他此时已忘了身上冷热,放步急迫,转瞬间已追到黄衣少女身后两丈左右。   他奔走之时,总是找到巨大的石头掩蔽身形,不让自己的裸体会暴露在那美丽的少女眼中。   他大声道:“姑娘可是急着赶到阴风崖去?”   黄衣少女咦一声,停步回顾,见到赵岳枫在一块大石之后,露出一颗头颅,于是道:   “你刚才不是要我快点走开?为何又追了上来?而且……”赵岳枫见她不说,忍不住道:   “而且什么?”   黄衣少女道:“而且你闪闪缩缩的,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赵岳枫道:“我当然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且不去管它,我先请问你,你可知道阴风崖是怎么样的地方?”   黄衣少女道:“我当然知道啦!”   赵岳枫征了一下,付道:“我急急追来,敢倩她乃是特意前往的,大概与那一干魔头相熟?”   于是他失望地哼一声,道:“那就没有事了……”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这人真怪,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就走啦!”   赵岳枫道:“姑娘请便。”   黄衣少女道:“再见了,但你不可再泡在溪水中,那千冷泉乃是世上有数灵泉之一,即使是鳞介鸟兽之类,误落泉中,也会顿时冻僵!你能泡了这么久而没事,大概是此溪高源头甚远之故,却不可再试!”   赵岳枫谈谈道:“我何必再泡呢!”   黄衣少女摇摇头,自语道:“你这人真怪,但愿阴风崖上的人,不要像你这么怪就好了。”   赵岳枫微觉疑惑,道:“姑娘与阴风崖那干人并不相识么?”   黄衣少女道:“我怎会认识他们?你的问话也是怪里怪气的……”   赵岳权剑眉一耸,微现怒容,道:“你不说那个怪字行不行?哼,哼,依我看来,你才是世上最怪的人!”   黄衣少女婉然道:“你别生气,我承认我在世俗之人眼中确实很怪……”   赵岳枫道:“你晓得就行了,那阴风崖岂是好玩的地方?”   黄衣少女道:“我没有说那儿好玩呀,我此去只是要尽我一己之力,设法把那些坏人说服,改邪归正面已。”   赵岳枫瞠目道:“你说什么?”   她把话又说了一遍,接着道:“可是有什么不要么?”   赵岳枫倒吸一口气,道:“姑娘此意虽佳,可惜所想之事,比镜花水月还要虚幻,反倒教人听了不禁失笑。”   黄衣少女道:“赵兄可听过精卫填海的故事么?”   赵岳枫自然听过,但却故意道:“我没有听过。”   她道:“相传上古之时,炎帝的女儿失足溺死于东海中,含怨蓄很化为小鸟,名日精卫,每日衔西山的木石授予东海,要把东海填平!这故事是说不管事情何等艰巨,只要精诚所至,虽是东海之大,以一鸟之微,料可填平……”   赵岳枫轻晒一声,道:“姑娘虽然愿度化那干武林恶魔。可奈言轻力微,终必像炎帝之女一般含恨而死,那东海千秋万世之后,依然如故,奈何,奈何?”   黄衣少女愣了一下,之后,美眸中射出坚决不移的光芒,徐徐道:“世上之人,个个像你一般想法的话,这件功德决不会有人去尝试了,对也不对?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愿赵兄细细体味斯言……”说罢,飘然转身而去。   但她走了七八步远,赵岳枫又飘身上前,落在她身后一块大石之后,大声道:“姑娘暂留玉步如何?”   黄衣少女果然停住脚步,却不回头,淡淡道:“赵兄别想劝我回头……”   赵岳枫忖道:“她前赴阴风崖铁柱宫之意甚是坚决,但据我所知,那一群恶魔之中有好几个乃是好色淫邪之辈,以这女子的美貌,定然难逃色魔踩躏之厄,我身为侠义中人,又正是那群恶魔的对头,怎能让她自陷魔窟?”   念头一掠即逝,心中已暗暗决定必须设法阻止她前赴魔窟。   黄衣少女缓缓道:“赵兄没话说么?”   赵岳枫道:“不是没有话说,而是艰于启齿!”   黄衣少女道:“这就难了,我可没有猜人心中的话的本领。”   赵岳枫道:“详情虽是艰于启齿,但有一点可以奉告的,那就是姑娘如果存着救世心肠的话,那就先帮我一个忙如何?”   黄衣少女道:“如果我力之所及,自然可以!”   赵岳枫呐呐道:“姑娘能不能劳驾到外面村落中,买三身衣服赐赠?”   黄衣少女先是征一下,接着回转身躯,望住地掩嘴笑起来。她笑了好一阵,才勉强忍住,道:“这样说来,你一直泡在水中,并不是有什么宝物不敢让我看见,而是……而是……”而是什么,她可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赵岳枫被笑得面红耳赤,甚是尴尬。只听那黄衣少女接着道:“唉,你为何不早些说?   这千冷泉何等冰寒,泡出病来怎生是好?”   赵岳枫立刻装出没有神气的样子,口中呻吟一声,道:“我果真感到体内甚是不适……”   她微微露出惊虑之容:“怎么,果然出事啦!现在你且休息一会儿,我先去替你买一身衣服来……”她立即转身向谷口急急走去,不一会儿工夫,已经奔出谷外。显然她的着急,乃是出自真心。   赵岳枫心中微感歉然,觉得自己利用这么一个纯洁善良的女孩子的好心,有点不似英雄行径。可是为了要设法留住她,却又非利用她的善良不可!   约摸等了一顿饭工夫,黄衣少女抱住一包衣服,奔了回来。   她把衣服搁在石上,背转身子,道:“赵兄快点穿上,免得被山风久吹,更加不妥!”   赵岳枫道:“姑娘请回转头,我出来穿衣服啦!”   黄衣少女道:“你放心,我决不回转头就是……”她停一下,耳中听到他穿衣服的窸窣之声,接着又道:“你现在觉得怎样了?这衣服可合身么?”   赵岳枫穿好衣服,变成一个乡村之人一般,但却也合身,于是赶快坐在石上,有气无力地道:“这身衣服倒是合适不过,但我的身体却觉得十分不舒服。”   她回转身走到他旁边,伸出纤纤玉手,摸一摸他的前额,失惊道:“啊,好烫手,看来病势不轻,一定是冻坏了!”   赵岳枫呻吟道:“我一向不怕冷,纵是下雪天气,仍然是一袭单衣,谁知这溪水这么厉害,竟然泡出病啦!”   黄衣少女道:“我早就告诉你这溪水源头出自千冷泉,谁都禁受不住,现在你烧得这么厉害,不能再吹风沾水,赶快找个地方休息才行。”   赵岳枫闭起眼睛,缓缓道:“姑娘不必理我,你去办你的事,我反正无亲无故,死了也没人伤心悲痛……”   黄衣少女流露出恻然之容,柔声道:“一个人既然生在世上,岂可因无亲无故就自暴自弃,你如果勉强能支持行走一段路的话,我陪你到外面村子找个地方休息!”   赵岳枫仍然闭住眼睛道:“我不去,姑娘盛情可感,可惜今生今世已无法报答!”   黄衣少女柔声道:“为什么不去呢?你虽是受寒发热,但这不是不治之症呀!”   赵岳枫沉默一阵,道:“我身上一个钱也没有,试问谁肯收留?”   黄衣少女道:“没有钱算得什么,我这儿有,走吧,我陪你去……”   赵岳枫道:“有钱也不行,人家见到我一个病人,没有亲朋留下照料,谁肯收容借宿?”   黄衣少女道:“赵兄不须操心,我怎会马上撒下你就走开?去吧,快找个地方养病要紧!”   于是赵岳枫爬起身,慢慢悠悠地走出谷去,黄衣少女紧贴着他一道走,偶然还扶他一下。   不久工夫,他们已到达那村落中,黄衣少女找到一人家肯腾出一间让赵岳枫歇息。她又开了药方,央人家去抓些药来。   她在房中替赵岳枫煎药,赵岳枫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心中觉得既滑稽而又惭愧。   药未煎好,两人闲聊起来,赵岳枫问道:“姑娘借地方之时,怎生说的?”   黄衣少女道:“我说我们是兄妹关系,这会儿打算奔洛阳探亲,谁知你半路受寒生病……”   赵岳枫道:“他们就信了你?以我这副样子,人家怎么想法?”   黄衣少女道:“我还告诉他们说,哥哥因为不久以前有位好友病故,所以发誓一年不剃,才会变成这副样子,等会儿在人家面前,我们可得以兄妹称呼!”   赵岳枫叹口气道:“亏你想得出这种理由,如果是我,一辈子也想不出来,那么我喊你什么?就叫你二妹如何?但这样未免委屈姑娘了。”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大哥好说了,我也是无亲无故,现下有了一位大哥,心中当真十分高兴。”   他们谈了一些别的话之后,药已煎好,黄衣少女倒在碗中,亲自吹凉了,端到床前,赵岳枫过意不去,连忙欠起身子,忽然记起自己必须装得严重一点儿,赶快又呻吟一声,道:   “哎,我的头好晕……”   她道:“你喝了这药,盖上被子,出点汗就好啦!”   赵岳枫可不能拒绝服药,只好皱眉吞咽落肚,只苦得他毗牙咧嘴,甚是难受。接着,又得盖上厚厚的棉被,闷热不堪。   黄衣少女坐在窗下,闭目假寐。赵岳枫躺了一会儿,难过得直喘气,极像是真病。到后来只好调元运息,这才渐渐没事。   到了下午,黄衣少女问他饿不饿,赵岳枫苦笑摇摇头,心中却暗暗想此刻如果杀一只羊给他吃的话,他一个人就足可包办,吃个精光不剩。   这天晚上,黄衣少女就在椅上睡觉。赵岳枫半夜醒来,细想自己装病之举,虽然可以把她暂时留住,但总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这样使得两人都同样痛苦,实在不能再继续下去……   想着想着,段段忆起那天在铁柱宫的情景。这一次三门四派的人全部死光,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在山中已不知耽误了多少时间,现在好不容易出山人世,必须尽速驰赴各派报告噩耗,顺便遵照那些死去的高手们的公议,苦练各门派秘艺绝技,待得融会贯通之后,便可找那群恶魔算账……   这些心事一勾起来,便无法挥开,一直想到天亮,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艰巨,不能再浪费时间。   于是,等到黄衣少女起身,他便伪装病势已经痊愈大半,勉力起床,用些早点之后,便和黄衣少女离开这村落。   他已经下了决心,那就是如果黄衣少女不肯放弃赴铁柱宫之行的话,他也只好由得她去。纵然她此去不免被群魔蹂躏,但他为了更巨大的责任,实在无法兼顾,只好让她牺牲。   两人出得村子,赵岳枫仍然装出脚步虚浮,面色苍白无神的样子。   黄衣少女道:“大哥,现在已出了村落,你一定要上路的原因,可以告诉我了吧?”   赵岳枫道:“不瞒二妹你说,愚兄身上有件要事,非赶着去办不可!”他微微一顿,接着道:“但我所焦虑担忧的却是二妹你要赶阴风崖之举……”   黄衣少女笑一下,笑容中却透出坚定不移的味道,她道:“小妹此志已决,纵然此行结局悲惨,也在所不辞!”   他们两人当真以兄妹相称起来,都觉得很是自然。   赵岳枫叹道:“二妹之志崇高伟大,思兄极是钦佩。既然无法阻止于你,我们只好在此地分手。日后如果愚兄查出二妹被害消息,一定赶到阴风崖铁柱宫去,将那群恶魔轨尽杀绝,以消心中之恨!”   黄衣少女道:“大哥千万不可冒险,小妹自愿送死,可怪不得人家。何况假如大哥力有不逮,反而被害的话,岂不是等于小妹害了大哥你么?”   赵岳枫仰头向天,长长叹了一声。虽然他昨夜已经下了决心,不再因这黄衣少女阻滞了自己的行程计划。然而分别在即之际,他可就记起了这黄衣少女的善良仁慈,胸臆中顿时涌起爱惜手足的感情,是以暗暗怀疑自己昨夜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他想来想去,觉得除非再利用她善良仁慈的天性之外,别无他法可以阻止她前赴明风崖铁柱宫。不过这一次必须换个法子才行。   只听黄衣少女道:“大哥如果没有别的嘱咐,小妹这就拜别……”   赵岳枫身躯摇晃几下,似是站立不稳,黄衣少女赶紧伸手搀扶,道:“大哥,你怎么啦?”   他道:“我没有事,唉,我的身体只要能够支持得住抵达武当山,那时死亦瞑目……”   黄衣少女道:“假使大哥肯多休息几日,身体一定可以复原……”   赵岳枫道:“不行,事情甚是急迫,我已经延误了不少时间,若再拖下去,可就不堪设想!唉,这一病真害苦我了。”   黄衣少女想了一想,道:“小妹可以送大哥一程,希望能够在两三日内,将大哥病体治好……”她微叹一声,道:“我阴风崖之行也是不能延误,如果我早一日到达,就有早一日使那些恶人改邪归正的希望,他们固然可以少做些恶孽,另一方面就少一些人被害。”   赵岳枫皱眉道:“这样说法,愚兄怎能让二妹相送?”   她微微一笑,道:“可是如果抽出三两日时间,能够使大哥身体康复的话,不但是功德一件,小妹心中也觉得安慰。”   赵岳权失笑道:“说来说去,都是你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吧!”   他们已不能穿越群山,直奔洛阳,就只好转向东南而行,黄昏时已到达清化镇。   此镇甚是繁盛,比普通的州府毫无逊色。他们找了一间客店,要了两个紧贴在一起的房间,晚饭之后,各自休息,等到夜深就寝之际,黄衣少女捧了一碗汤药,走入赵岳枫房中。   她把药碗放在桌上,自己在一旁轻轻吹着,赵岳枫看了越觉得不忍让这么一个好女子被那群恶魔糟踏,呆呆想了一阵,忽然道:“我们这对兄妹都可以算得是人世上罕见的怪人,你说对不对?”   黄衣少女道:“大哥的话总有道理,但小妹却不大明白!”   赵岳枫道:“试想我们两人不但兄妹相称,而且彼此之间,亦已生出手足之情,但二妹你知愚兄姓赵名岳枫,其余一无所悉。愚兄则连二妹姓名都不晓得,你说怪不怪?”   她微微笑道:“大哥说得是,小妹单水仙,现年一十八岁!”她只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   赵岳枫忖道:“二妹她一定在身世上有难言之隐,所以不想披露,我自然不便追问!”   当下道:“愚兄此刻必须把一些往事告诉二妹,首先关于愚兄身世,自幼即失信恃,幸而遇到思师铁穰渔隐莫平,因蒙收录为东海派弟子,承传衣体,先师业于五年前仙逝,本门一向人数极少,自先师仙逝,只剩下愚兄一人,还有一位师叔则于二十年前参与铁柱宫之役后,一直没有回去,存亡未卜。愚兄在先师物化之后,便踏入江湖行道,侥幸赢得微名,人称风雷刀赵岳枫。但其实徒具虚名,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单水仙道:“大哥何必谦虚,小妹也听过大哥侠名,本以为大哥是个粗旷武夫,哪知竟是个温文尔雅之士!”   赵岳枫举手摸摸满面胡须,不由得失笑道:“二妹这话未免违心,凭愚兄这副样子,还说什么温文尔雅!”他从床上坐起身,接着道:“有一天,愚兄忽然接到武当派的碧玉牒,于是如期赶到指定地点,即地见了当今三门四派的代表,便一同前赴阴风崖铁柱宫,尽力阻止那十面阎罗武阳公二度出世!”   单水仙似是听出兴趣,睁大双眼,等他说下去。   赵岳枫道:“三门四派之人,除了南荒门无人赴约之外,连同各派门人弟子,一共十六人,赶到了阴风崖铁柱宫。事前我们已晓得武林中一干魔头都闻风而至,投效武阳公麾下,却想不到他们实力之强,已经是集合了邪派黑道的顶尖高手,更有武阳公的女儿领袖群魔,我们还未见到武阳公出世,就全军覆没,只剩下愚兄一人,被对方迫跌悬崖之下,幸而崖下乃是一片浅水泥沼,才保存了一命……”他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当日悲惨情景,双拳紧握,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   单水仙惨然道:“难道那么多的正派高手,都被那些恶人屠杀了么?”   赵岳枫道:“正是如此,愚兄逃生之后,因冲洗身上泥污,以致失去衣服,被困于荒山之中。其时也是因愚兄气馁灰心,所以便像野人一般,在荒山中居住,不敢再触想起前尘往事……”   单水仙关切地道:“那么大哥这一次重人江湖,要到武当去干什么?”   赵岳枫道:“二妹你想想,我们三门四派老少一十六人,只剩下愚兄一个,虽然铁柱宫群魔必会将此消息传布江湖,但各派定不肯深信,更想知道详情经过。再说铁柱宫势力今非昔比,各派未有实力可以与恶魔们抗衡以前,必须敛声匿迹,避过对头们的凶焰。如果愚兄不赶快赴各派报告详情,只怕铁柱宫群魔发动攻势,将各派的人尽行屠戮。那时不但各派永无恢复机会,而妖气魔氛却长期笼罩武林。你看此事严重不严重?”   单水仙道:“我的天呀,这件事当真关系重大,怪不得大哥虽然玉体不适,也要勉力支持上路了。如果大哥觉得没有把握可以支持到武当的话,小妹就随待在侧。”   赵岳枫暗暗透一口大气,心中甚是欢欣安慰,但面上可不放流露出神色,仍然装出愁眉不展的样子,道:“愚兄还有一个极为艰巨的责任,那就是当日各门派的代表,都一致公议要愚兄逃生,好到各门派去修习各家秘艺,汇聚绝技一身,方可与武阳公对抗,不让恶魔们横行天下……”   单水仙嫣然微笑道:“这个责任诚然艰巨:可是也算得上是千载一时的好机会!大哥如果把武林三门四派的秘艺绝技全部学会,汇聚于一身,那时自然可以天下无敌,这种机缘遇合,别的人连梦想也梦想不到呢!”   她端起药碗,道:“大哥,药已经凉啦!”   赵岳枫皱起眉头,把药汁一饮而光。   翌日早上,单水仙走到赵岳枫房中,只见他已换了一身衣服,同时刮净面上胡须,露出真正面目,顿时显得英俊挺秀之极,与以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单水仙呆了一阵,才欢欣地叫道:“啊!大哥你英俊极了!如果小妹不是认出你的眉毛和眼睛,几乎难以置信,你就是我那位大哥……”   赵岳枫以前凡是被异性赞美,都会面红耳赤,甚是尴尬。可是这位黄衣少女的口气神情完全出乎自然,极为真挚纯洁。因此赵岳枫一点都不窘,洒落地笑一下,道:“愚兄如果不稍为梳洗整洁,怎能与贤妹一同上路?”   单水仙一面帮他收拾,一面道:‘欢哥你也该成家立室了,一个人到处流浪飘泊,总不会道理……”   赵岳枫道:“二妹别提啦,试想我身上有这么多的艰巨责任,岂能像别人一般成家立室……”   他们一面闲聊,一面走出店门。赵岳枫去雇了一乘马车,两人乘坐上路。   赵岳枫虽然一向在江南等地行道,但却不是头一趟到北方来,故此路上也有些熟人。不过他忖度铁柱宫群魔一定以为自己已遭惨死,所以最好不露痕迹,免得敌人派出大批高手阻截。自己虽然不怕,但这位二妹却甚是可虞。   大约走了七八日,一路上安然无事。可是赵岳枫这个闯荡过江湖的人却感到有些地方与从前不大相同。譬如以前凡是镖车经行,总有趟子手在前面比喊,声音高朗雄壮。可是这七八日工夫之中,虽然碰上不少镖车,但那些镖行中人似是消失了往昔的雄壮威武……   此外,若在往常投店住宿,总会听到一些武林中的一些当地知名之士的聚会或比武之类的消息,因此路过的武林人物总喜欢去瞧瞧,凑上一份热闹。但这些日子一切都显得十分沉闷寂静,足见目下武林中一片萧索景象。   赵岳执暗暗观察到种种异兆,却不告诉单水仙,免得她又激发起救世之心,立即赶赴阴风崖铁柱宫去。   这天晚上,他们到达汝州,赵岳枫实在忍不住,托词上街买点儿东西,便在晚饭之后,独自离开客店。   他在街上转来转去,走到一处,突然呆呆怔住。只见前面街道对面一排房屋,当中一截大概有十多户已化为乌有。   借着邻近微弱的灯火可以看出那一载不见了的房屋遗址上尽是焦瓦残砾,分明是曾遭火神洗劫。   他缓步走到这一边的房屋,见到门口有位老人,当下上前行礼道:“请问老丈,镇远嫖局可是在此附近?”   那老人吃惊似地指目望一望他,大概觉得赵岳枫相貌英俊,面上一团正气。于是答道:   “镇远嫖局本来就在对面,但大半个月以前的一个晚上,忽然一阵大火,不但镇远嫖局完全焚毁,连左右两邻也有十多家波及……”   赵岳枫尚不在意,道:“老丈可知道这镇远镖局目下搬迁何处?”   那老人干咳一声,似乎不想告诉他,但终于开口,却把声音压得很低,道:“镇远嫖局上上下下三十余人,都全部烧死,哪里还有迁移?”   赵岳枫大吃一惊,道:“这就奇了,镖局之人尽是身强力壮的人,怎会碰上一场大火就全部烧死?”   老人道:“这就不得而知了,那些尸体都烧成焦炭,还是前两日才由地方的人出钱出力捡漏埋葬的……”   赵岳枫心中一阵骇然。暗想这一场火不知是镇远镖局哪一路的对头所为,手段之高强残酷,世所罕睹。他黯然叹息一声,道:“想不到今日重来,竟已发生这种惨祸巨变,唉,这镖局中人的遗属家眷一定悲苦万状了!”   那老人道:“这一点倒不劳挂心,那镇远嫖局中人的家眷都住在后面及左右两邻,这一次统统烧得精光,没有一人生还,倒也省事。”   赵岳枫忽然大感愤怒,激发起侠义天性,暗自忖道:“凶手们心肠手段的恶毒残酷,真算得上是天下无双,我和镇远镖局的东家胡一山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去年晤面,承他十分推重相敬,这人的性情举止都表示是条好汉子,这种人遭遇如此奇变惨祸,我焉能袖手不管……”此念一生,立刻使自己冷静下来,缓缓道:“小可还想请问老丈一句,那就是大火之后,遗址中可有什么奇怪的景象或物件么?”   老丈道:“老朽说了之后,先生可不能对别人再说!那天起火后老朽在火场旁边足足看了一日一夜,等到火势熄灭,曾经见到公人们在火场中抬走一根柱子……”   赵岳枫听到柱子,顿时想起阴风崖铁柱宫,心头一动,道:“那是什么柱子,竟不怕火?”   老文道:“那柱子粗细碗口,长约一丈,要四个人才抬得动,自然是钢铁铸成的柱子才不怕火。”   赵岳枫道:“承蒙老丈赐告,小可十分感激。只不知除了这根铁柱之外,可有其他可疑可怪的景象?”   老人沉思一下,道:“有件事不知与这一场火有没有关联,那就是在起火以前的两日,大概是半夜时分,老朽还未入睡,坐在屋门后面,忽然听到一阵低微的马车声。小老儿从门缝中看出去,只见一辆精巧马车,停在镖局门前,接着一个白衣美女从车中出来,她的装扮和样子就像图画中的美人一样,还有一个佩剑侍婢,长得也很好看。她们在镖局门口望了一下,又向两旁走动瞧看,接着就登上马车,很快去得无影无踪!”   赵岳枫心头一沉,忖道:“这个白衣美女必是武宫主无疑,哼,哼,想不到她竟是主谋之人,真恨死我了!”   他向老人道谢之后,回身走开。此时但觉一腔郁闷愤怒无法发泄,也不想返回客店。走到街上,见到一家酒馆,便钻了进去。   他喝了一点儿酒,更加觉得胸中忿怒难以抑遏,突然起身付帐后,便急步向街上奔去。   转眼间他已到达一条僻静的街道上,只见街口一所屋子,门口插着一支旗帜,上面写有威远两字。   门后透出灯光,显然内里灯烛辉煌,才会透射出来。赵岳枫冷冷哼一声,奔上石阶,抬起左脚踢去,隆的一声,那扇大门登时打开。   门后便是一个露天院子,再过去就是大厅,此刻厅中灯烛交辉,灯烛下面摆了四桌筵席,其中三席都坐满了劲装大汉,当中的一席则只有三个人。   那些劲装大汉们闻声回顾,面上都露出惊讶之容。   赵岳枫大踏步奔入厅中,双目射出凶厉光芒,环顾全厅之人,目光到处,人人都移开了眼光。   他仰天冷笑一声,口中呸了一声,骂道:“都是懦夫……”低头望一望桌面,只见席上干干净净,敢情还未开始上菜。   当中席上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起身,道:“尊驾好像初临敝邑,素未谋面……”   赵岳枫瞪他一眼,道:“当然未曾见过,我刚从铁柱宫下来……”   所有的人全部面色大变,那中年人堆起笑容,道:“小可有眼无珠,真是该死,你老请上坐。”   那中年人要让他在上位落座,赵岳枫一肚子忿怒,故意找别扭,转身走到左侧的席上,随手抓住一个大汉的领子,提将起来,如抓小鸡一般地不费气力,接着把那大汉摔开五六尺远,自个儿占了那座位。   他这一手也有镇吓作用,要知那到装大汉少说也有百十来斤重,又不好使力,而他却如拍拓草一般。同时摔开之际,那大汉稳稳落在地上,足见他不但臂力极强,力道更是均匀无比。   众人都猜不出他的用意,个个噤著寒蝉。那个被捧开的大汉连忙走开,不敢做声。   赵岳枫还未坐下,只听一阵纷沓步声从大门进来。厅中之人纷纷起立一似是迎接来人。   他转目望去,只见当先一个高大汉子,相貌凶恶,大踏步走上厅来,露出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态。   在这大汉后面另有两个劲装汉子,都佩着刀剑,神色也极是傲慢。接着就是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和另一个镖师打扮的人跟了进来。   前面的三人一径走到当中筵席,在上位落座,后头的中年人及镖师打扮之人,则分别在他们两边的座位陪坐。   他们落座之后,其余席上之人方始坐下。赵岳枫碰一碰侧边的人,低低造:“他们是什么人?”   那个被问之人露出诧愕之色,却不敢迟疑,也压低声音。道:“当中那一位就是铁柱宫派在中州各府巡视的贾翅贾老师。左边那一位是副巡查赤练蛇冯功老师,右边的一位是汝州坛主陈林老师……”   赵岳枫听了讨道:“这三人都是黑道中享名甚盛的好手,目下都被铁柱宫所网罗,那于恶魔们的手段,实在不可轻侮。”   他接着低声道:“我认得这三个人,他们旁边两人是谁?”   那汉子道:“左边的是镇威镖局局主赵平,现了被委派为汝州以南六府的镖行总领,右边那一位是赵总领的副手张嘉镖师……”   赵岳枫哦了一声,却听那六府镖行总领赵平朗声道:“今晚区区代表汝州以南六府镖行请贾巡座、冯副座及陈坛主三位,承蒙惠然光临,实是毕生之幸……”   他停歇一下,又接着道:“贾巡座并俯允镖行同道诸位请求,列出一表,详细注明各镖局应缴之用费,此后大家均可安心营业,此表一会儿就给诸位传阅……”   赵岳枫一听敢情是这么一回事,无怪镖行之人,个个垂头丧气。   正在转念之际,那贾翅已发出一声长笑,声震耳鼓。笑声一落,宏声道:“今日本座在盛筵之前与诸位相见,什么话都好商量,有何问题均可当面提出。等到付诸实施之后,如果与规定不符,那就莫怪我们手段毒辣……”   他停了一下,环视全厅众人一眼,接着厉声道:“那镇远镖局就是最好榜样……”   语声歌后,全厅寂然无声。赵岳枫这会儿酒意已退,冷眼旁观,只见全厅的镖行中人个个都似是被铁柱宫威焰所摄,不但不敢做声,甚至连不服之容也不敢流露出来。   他暗暗忖道:“保镖这一行虽是玩命的勾当,但那阴风崖铁柱宫势力强大,连三门四派联合起来,选派出高手也难逃覆没之祸,这些镖行中人更加无力反抗,实在怪不得他们,目下武林公道完全落在我两肩之上……”   想到最末后的一句话,陡然热血沸腾,豪气顿生,觉得今晚非给这些恶魔们一点颜色不可,一则挫折他们的气焰,二则可以借此振奋天下武林有心人的勇气……   他转眼瞧瞧身边的劲装大汉,只见他身上没有兵刃,当下低声道:“老兄你贵姓大名?   属哪个镖局?”   那大汉不敢不答,道:“在下黄凯,现下在信阳运通镖局中混一口饭!”   赵岳枫低声道:“我实在不是铁柱宫之人,而是他们的死对头……”   黄凯双目一瞪,面上尽是讶骇之容。   赵岳枫接着迅快地道:“我不知道是否可以信任黄兄不会泄漏我的秘密?”   黄凯迟疑一下,道:“尊驾这话的意思,在下不大明白。”   赵岳枫点点头,道:“黄兄这一句话已可窥出乃是干练稳健之士,你可有家小之累?”   黄凯道:“在下只有孤身一人!”   赵岳枫道:‘那就行啦,你现下可有靠得住的同伴没有?”   黄凯直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却只好应道:“有,在下有一位结盟兄弟何昆,就在我的左侧……”   这时,菜已端上,各席都可以饮酒吃菜,因此,他们谈话根本不被人注意。   赵岳枫本想托这黄凯找个可靠之人,到客店中把单水仙送出城外等候自己,一方面要黄凯暗暗找来兵器,等到动手之时,可以应用。   但此时转念一想,这黄凯虽然不似反复背信之辈,但看他前后举动,似乎过于胆小怕死,万一被对头抓住,岂不是全盘秘密都因而泄漏?   当下改变主意,低低道:“等事情发生之后,你们可到北门等我,帮我办点儿事……”   黄凯唯唯而应,却已晓得赵岳枫的真正意思。   赵岳枫道:“那就恕我稍为冒犯,免得黄兄被对头猜疑了……”   他霍地起立,双手一分,右侧的黄凯及左边的人都连人带椅一齐摔跌开去。   这一阵暴响,顿时使得全厅之人,包括上座的贾翔、冯功及陈林等都举目望过来。   赵岳枫仰天冷笑一声,道:“这等酒菜教人如何吃得下?”   身为六府镖行总领的赵平凝目瞥他一眼,讶道:“这一位是谁?绝不是镖行同道……”   另一个长衫中年人道:“这一位早先来时,自称是刚从铁拄宫下来的。”   所有的人都停杯住筷,注视事态发展。   铁柱宫的三人都未见过赵岳枫,可是却不敢胡乱喝骂,贾翊身份最高,首先道:“尊驾自称刚从总坛下来,可是真的?”   赵岳枫睥睨作态,道:“你们算什么东西,那日我赴铁柱宫时,只见到四奇七煞……”   贾恙教眉头一皱,道:“尊驾贵姓大名?几时到达总坛的?”   赵岳枫反问道:“我先问你,镇远镖局的灭门惨案,可是武宫主亲临布置的?”   他说出武宫主三字,那三人顿时微微变色,原来在江湖上,尚无人得悉铁柱官上还有一位武宫主。即使是在铁柱宫派下,也只有高级之人晓得。故此他们立刻晓得赵岳枫人有来历。   冯功阴恻恻笑一下,道:“阁下纵然身份尊贵,却也该见示才对,不然可不能责怪我等冒犯!”   贾诩离座走出去,冯功和陈林都蹋着离座。赵岳枫脚跟一踢,把身后的稿子踢开寻丈,转身迎面拦住那三人冷冷一笑,道:“我得先考核你们身上功夫,才说出身份……”   空气顿时变得紧张异常,各席的人都纷纷起立。   贾翊洪声大笑道:“好,好,那就不妨试上一试!”他转面大喝道:“酒席都撤下去,腾出地方……”   厅中现成就有数十人之多,这些镖行之人个个心中含恨,此刻可不管他们是友是敌,都巴望他们先干上一场再说。是以闻言之后,不约而同地一齐动手,眨眼之间,四张圆桌及凳椅都搬个精光。   这大厅甚是宽广,桌椅搬开之后,那数十镖行之人围立四周,当中还有大片地方。   赵岳枫从容举步,走到当中,招手道:“陈坛主先上来……”   陈林迟疑一下,贾翊道:“陈兄无妨过去!”   陈林应一声:“卑职遵命……”便举步上前。   赵岳枫屹立厅中,宛如临风玉树,气宇俊朗。不过他看上去那么年轻,倒教人担心他的功力会因年岁过轻而受到限制,难及对方数十年修为。   陈林走到赵岳枫面前,道:“阁下有何打算?”   赵岳枫道:“没有什么打算,你最好取出兵刃,我空手陪你走上几招。”   陈林乃是黑道上成名多年人物,焉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果真取出兵刃对付这个美少年,当下晒道:“阁下未免过于自大,本坛先用一双肉掌领教几招再说。”   赵岳视道:“随你的便,那就发招吧!”   陈林调气运力,口中大喝一声,举掌劈夫。这一掌带起呼呼风声,显然他已全力出手。   赵岳枫横闪一步,眼见对方掌势往回收去,忽然感觉出如果自己施展出任野老所传的生死擒拿十三手的话,毫无疑问可以拿住他的腕脉。   但他并不急于出手,故意使用普通的招数,举掌劈去。   对方已变化掌势,左手封住他的掌力,右手从侧面劈向肋下。   赵岳视又横闪开去,似是不欲与他硬拼掌力。但其实赵岳枫一看对方手法之迟缓空疏,心中早就掠过一阵喜悦,已有十成把握,可以一出手就制服敌人。   陈林见对方不敢硬拼,胆气大壮,双掌翻飞连环迅劈,眨眼之间,已攻了七八掌之多,只激得厅中风声呼呼威势甚是惊人。   这时不但镖行中人看不出赵岳枫到底是不是另有绝艺,连贾翊和冯功两人,也以为赵岳枫只不过是全凭身法神妙,说到功力却有限得很,故此不敢硬拼。   冯大声一笑,道:“有烦陈兄立施绝艺,将这狂徒击倒!”   贾翊接声道:“陈兄手下须留情……”   陈林朗朗应适:“两位师座放心,十招之内,即可击倒这厮。”   他双掌连环劈出,这时似乎威力更强。   赵岳枫侧目一觑,只见四周镖行之人个个面上变颜变色,一望预知他们都大感失望。心想事不宜迟,如果要振奋武林人心的话,必须施展威风才行。   心意一决,顿时效声长笑,道:“那也不见得,且看本人的生死擒拿手威力如何……”   他话声一落,摹地又喝一声着字,猿臂一伸,不知如何五指已扣住陈林手碗脉穴。   陈林顿时不能移动,赵岳枫生怕将另外两人骇走,微微一笑,道:“陈坛主且在一旁休息片刻……”他仍然扣住陈林的手腕,把他送到旁边,这才松手,陈林木然直立,当真不再移动。   赵岳枫跃回厅中,道:“现在轮到你啦!”他举起手指,指住赤练蛇冯功。   赤练蛇冯功跃到他面前,但神色间已敛去那股狂傲之容,抱拳道:“阁下好高明的手法,兄弟勉为其难,奉陪几招。”   要知道冯功甚至那贾翊都看不出赵岳枫施展的生死擒拿乃是何家派的手法。心中一半觉得莫测高深,一半觉得可能是赵岳枫运气好,无意碰上。是以他此刻非出来应战不可,才可证实心中的想法到底是何者为真?   赵岳枫也抱拳道:“冯副座请……”   两人面对面游走了一圈,冯功发觉有隙可乘,倏地一掌劈去。   这一掌快逾闪电,宛如毒蛇吐信。这正是这赤练蛇冯功的拿手本领。他的一身武功向来以阴险迅快著称,尤其是反应特别灵敏,敌人稍有空疏,立时乘虚而入,故此博得赤练蛇的外号。   赵岳枫自然是故意诱敌,他此刻秘锁玄关已通,功力强绝。加上精研那位任野老生死擒拿十三手,武功之高,自然不是冯功之流可比。即使是在从前,以赵岳枫身手,仍然可以获胜,只不过没有现在那么容易就是。   四周数十镖客一见冯功出手阴毒惊人,都因而震骇,替赵岳枫耽忧起来。   说得迟,那时快,只听赵岳枫一声朗喝,忽然间夹手抓住冯功腕脉,健腕一振,已掷开数丈。   他这一手别说四周数十镖客都看不清楚,连那贾翊也是莫名其妙,面上泛起茫然之色。   赵岳枫一手摔开冯功,竟不再向他望上一眼,径自跃到贾朗面前,微笑道:“现在轮到巡座出手啦!”   贾翊方要支吾,赵岳枫手起一掌,直劈前胸。这一掌风声呼啸,威势猛烈强劲。贾翊不逞多说,先行护身,也自发掌柜敌。   他的掌势好快,掌力起处,封住对方攻势。紧接着借势急退,那么庞大的身形,竟然轻如羽毛枯叶,飘然旋开数步。   赵岳枫紧紧追退,掌势如风,呼呼呼一连劈了三掌之多。激得满厅风声呼呼,直有气壮山河之势。   贾翊左封右拒,严密防守,脚下虽是连连倒退,却履险如夷,看来一时三刻之内,不致落败。   赵岳枫一口气攻了七八招,仍然徒劳无功,突然悟出那生死擒拿十三手的奥妙长处,乃是在于改守为攻之际,或是力挽厄局之时,突然出手,一招便把敌人制使。若是在对方严密防守,不敢出击之际,便毫无作用。   他一悟出这个道理,口中陡然发出一声清啸,接着朗声喝道:“我故意予你反攻之机,但你却不敢出手,坐失良机。现下我可要真正出击啦!”   贾翊此时无暇开口答话,是以他话声一落,厅中除了掌力拳风呼呼激响之外,声响寂然。   赵岳枫豪放地长笑一声,倏然踏前一大步,掌上运聚九成功力,迎面推去。   贾翊看不出他这一掌有什么不同,甚至从表面上看来,还不如早先的招数凌厉,当下举掌封往前胸。   双方掌力一触,突然间尖啸之声大作,宛如山洪暴发狂规陡卷。那贾翊登时闷哼一声,整个人平平退飞开去,接着呼的一声,跌在丈半外的地面,再也不会动弹。   赵岳执俊目大睁,环视全厅数十镖客,只见人人都流露出凛骇诧愕之容,厅中一片寂然。   他仰天长笑一声,举步走到呆如木鸡的冯功及陈林之前。他本想略予薄惩,便纵这两个活人回去,但陡然间脑海闪过铁柱宫下的惨酷往事,心中不知不觉充满了仇焰很火。一掌把冯功劈开寻丈,接着飞起一脚,踢在陈林膝盖之上,陈林也就飞开八九尺远。   那赤练蛇冯功滚跌开去之后,就僵卧不动。但陈林却反而坐起半身,转眼向赵岳枫望去,眼中尽是惊凛讶骇之色。   赵岳枫朗声道:“你虽是废去一腿,永难复痊,但总算保存一条残命。你可归报铁柱宫那老魔十面阎罗武阳公,就说他的强仇死敌,马上就要正式找他算帐,叫他不要气焰太高,以为武林中已无人可以制他……”   陈林一声不响,只瞪大双跟。赵岳枫面色一沉,厉声道:“你听见没有?”   陈林连忙道:“在下听见了……”他此刻的局促相,比起早先那种凌人傲世的神态,直有云泥之别。   赵岳枫接着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你记得转告武宫主这个蛇蝎美人,她的恶行我已深悉,日后与武阳公算帐之时,她也难逃报应,滚吧!”   陈林验然爬起身,但一条有腿已经不能动转,而且这一爬起来,膝上剧疼攻心。   不知是谁丢了一根木杖给他,因此陈林才能一拐一拐地走动。   他走到门边,忽然停住,回头朗声道:“尊驾请示知高姓大名,在下方始得以向铁柱宫禀报。”   赵岳枫默然望住他,心中甚是犹疑,不晓得是不是应该把真姓名道出?他虽然一时无法将个中利害关系完全彻底想个清楚,但有一点他却深为成惧的,就是他如若把真姓名说出,对方得知乃是三门四派之人,势必从这上面追查,则不免阻碍自己到各门派学艺之举。   他一时难以委决,转眼一瞥,只见效十镖客,个个定睛望住他,都露出渴想知道的样子。   陡然问他记起昔年师父在世之时,曾经告诉过他一桩有关铁柱宫之事。当下朗声道:   “你可返去报与武阳公,说是云旗飞扬,铁柱销锈这两句话,他就晓得了。”   陈林立刻一拐一拐地走了,厅中数十个镖客都围拢上来。赵岳枫面色一沉,道:“诸位用不着跟我说话,不然家破人亡之祸立至。至于兄弟来历,日后各位自会知道。”说罢,径向厅门举步走去,那道人墙立时裂开。     第六章 避强敌单车走千里     他穿过这道人墙之时,忽瞥见大部分的镖客们都神情严肃地抱拳相送,虽然都无声,可见他们的表情形成了一片深沉的气氛,令他心中大大感动。   这刻,他早就不似早先在饭馆中喝了一点儿酒那么冲动,是以深深谅解这干江湖好汉实在是有心无力,加上家小之虑,所以无法不听命于阴凤崖铁柱宫。因此,他也得深信有一日自己要用到这些镖客之时,他们定必会奋不顾身地去做。   他一出了镖局大门,立刻施展迅快身法,向客店相反的方向奔去。走出十多丈之后,便折转回来,果然见到有四五条人影散开追踪而去。他暗暗冷笑一声,藏匿起身形,等其中一个错过去之后,反而暗暗跟住。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那数道人影教而复合,聚拢在一起似是商量些什么。   赵岳枫沉住气,并不上前打草惊蛇,悄悄监视住这一干人的行动。   只见他们商议了一阵之后,齐齐向东面奔去,赵岳枫紧紧追踪,不久工夫,那一干人已奔人一座宅院之内。   他赶紧迫了上去,越屋而入。但见此宅围墙特高,墙内房屋都坚牢高大,自然浮动着一源森严气象。   赵岳枫往昔浪迹江湖达数年之久,故此阅历丰富,入屋之后,先绕宅查看形势,才深入宅内,运功凝神查听可疑声响。   接着,他提气纵过一座屋脊,悄无声息地飘落一个跨院之内。上房之内灯光透射出来,不但人影闪动,还有交谈之声。   赵岳枫侧耳查听,起初这些人都在谈论陈林的伤势和臆测镖行中人如何处理贾翊冯功尸体之事,中间还听到陈林呻吟之声。   不久,这些人都停止谈论,只听陈林有气无力地道:“老李,去把信鸽准备一下……”   接着,他又吩咐别的人写信分别禀报铁柱宫总坛及邻近各省主坛,将赵岳枫形貌等细节都写得详详细细,请各主坛戒备及留意。   此外,尚有一封令赵岳枫较为注意的,乃是发给曾经见过而搏斗过的天煞文开华。不过他没有听到这文开华刻下在什么地方。然而照道理推想,铁柱官方面如果不是指天煞文开华专管这河南各舵的话,则此人必定是在附近,才会特别向他报告。   他在黑暗中暗暗泛起冷笑,忖道:“这文开华长得白皙矮小,举止言谈都阴柔得有如女子,实在令人感到讨厌。虽然当日他不知何故暗中指点自己说阴风崖下乃是泥沼,但最后还是被他迫跌崖下。对于此人,真不知应以何种态度对付才好。”不过他此刻却想到假如再度相逢交手,情形可就不知有何变化。也许自己突飞猛进的功力及那奇奥绝他的生死擒拿十三手可以在举手之间把他制住。但或者以他那等武功造诣,仍然难以得手。   想到这一点,他不禁泛起与这天煞文开华再度交手的欲望。   在忖想之时,他已悄然离开这座高大深宏的宅院,向客店奔去。   一路上他仍然思索那天煞文开华之享,当然他深知如果与天煞文开华碰面的话,势必被他认出,因而可能阻碍他赴三门四派学艺之举。   到得客店,单水仙已经睡着,他把她喊了起来,简简单单地把经过扼要告诉她,当然他奋战获胜。他又告诉她说:目前必须赶紧离开,免得对方查到行踪,调集大队人马前来,那时不但前赴武当习艺之事受阻,甚至可能遭遇杀身之害。   单水仙自是赞成速去,但她却担心赵岳枫的身体是否能够支持。   赵岳枫道:“我纵然不能支持,也得尽速离开,此外尚有何法?”   单水仙美眸一转,道:“依小妹意见,倒不如大哥你装做十分病重,小妹连夜去替你抓药煎煮,惊动了店家之后,等明日上午才雇一辆大车,弄一床被褥把你蒙住抬上车去。”   赵岳枫沉吟道:“此计诚然甚妙,可是还得冒险留在此地。”   单水仙道:“大哥须得依小妹之计才好!”   赵岳枫怕她看穿自己的伪病,只好答应了。当下约定再过半个更次,方始行动,单水仙便先回房等候。   赵岳枫趁机俏悄出店,奔到北门,果然见到两个人躲在黑暗之中,正是那信阳运通镖局的黄凯和他的结盟兄弟何昆。   他飘落两人身侧,毫无声息,把他们骇了一跳。黄凯看明白了是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介绍何昆上前相见。   那何昆身材较为矮小,但神情间看起来深沉干练,动作迅捷。赵岳枫甚感满意,道:   “有累两位久候,实感不安!”   黄凯何昆同声道:“大侠好说了,在下等承蒙大侠看得起,当真是三生有幸……”   黄凯接着单独道:“适才我们兄弟两人已经立下决心,只要大侠不弃的话,不管是天涯海角,龙潭虎穴,都要追随大侠,纵是粉身碎骨,也不后悔畏惧。”   这黄凯何昆两人都是老江湖,不但不询问赵岳枫姓名来历,同时亦不询问其他之事。   赵岳枫道:“区区首先想晓得阴风崖铁柱宫目前在江湖上的势力分布详情,两位可晓得么?”   黄凯道:“根据各种消息迹象,那阴凤崖铁柱宫目前势力已经深入江湖之中,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在这短短的几个月期间,不但南北黑道全被控制,最近连镖行也完全听铁柱宫之命行事。因此,镖行之中许多有骨气之士都纷纷脱离这一行。听说铁柱宫马上就要向天下各门派及侠义道下手……”   赵岳枫道:“这一着明眼人自然可以推测得到,还有一事,就是区区今日在数十镖行中人面前露面,不知可有人认得我么?”   黄凯道:“传说纷坛,多半是猜测之词……”   何昆接口道:“有些人猜测大侠是冀甫大名府任家的人,有的猜测大侠是江北异人百丈飞瀑袁永的门人弟子甚或是师兄弟,也有人猜测大侠是东海门商手银鳞刀赵岳枫……”   赵岳枫忖道:“这些江湖人眼力当真犀利,竟被他们猜中了。”   但他神色丝毫不变,道:“两位心中的猜想是谁?”   何昆沉声道:“猜大侠是冀南大名府任家中人的理由是大侠的神拿手法,世所罕见,天下武林中只有任家擅长神拿手法,所以有此一猜。其次认为大侠乃是江北异人百丈飞瀑袁康有极渊源之故,便是因听出大侠微带江北口音,而那百丈飞瀑袁康自从近数年露面之后,武功高强,身世隐秘,无人知他住在何处,更不知他还有何等亲近的人……”   他话声一顿,接着道:“小可却猜大侠乃是东海门高手赵岳枫……”   赵岳枫淡淡道:“道理何在?”   何昆道:“虽然铁柱宫曾经宣布说三门四派的高手联袂赴铁柱宫,尽被杀死,其中赫然有赵大侠的名字,但小可坚信三门四派不至于惨败至此,纵然受挫,也不会全军覆没……”   黄凯接口道:“何况大侠的形貌与传闻中的赵岳枫大侠,只少了一把银鳞刀而已……”   赵岳枫嗯了一声,寻思道:“这样说来,阴风崖铁柱宫之人一定也猜出是我,势必会防备我到各派去召集高手再与他们一拼……”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却深恐铁柱宫得报后,立刻出动所有高手,倾师毁灭各门派。如若他们得手的话,各门派名存实亡,武林永远被铁柱宫所控制万劫不复,这才是真正可怕之事!   他想了一阵,道:“两位猜得不错,区区正是东海门下赵岳枫。这一次我们三门四派由武当白石道长碧玉牒召集同赴铁柱宫,谁知敌人实力之强,远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力拼之下,只剩下赵某一人,因跌落阴风崖下,幸而没死,才算是没有全军覆没……”   黄凯何昆二人万分注意地聆听这一段武林秘密,都不敢出言打岔。   赵岳枫接着道:“现下我身负三门四派已死诸友重托,必须赶赴各门派,并且必须赶在对头全力下手消灭各门派之前。因此,目下要靠两位鼎力相助才行……”   黄凯何昆一齐肃然道:“赵大侠尽管吩咐,在下等决不辞汤火刀斧,无不遵命……”   赵岳枫道:“两位好说了,赵某要请两位设法延缓敌人发动进攻,争取时间,使我得以先一步前赴各门派……”   黄凯何昆都愣一下,面面相觑。黄凯道:“只怕小可两人力量微薄,有负大侠重托……”   赵岳枫叹口气,道:“我也晓得这个任务万分艰险,不易达成。但如果各门源铁柱宫消灭的话,武林正振元气渐丧,永无恢复之日,那时整个天下永远沉沦在恶魔手中,两位试想岂不可怕?”   何昆奋然道:“只不知大侠吩咐之事,可有腹案对策没有?”   赵岳枫道:“我这就奔武当,两位设法掩蔽我的行踪,放出种种谣言,使对头以为是我下的手……”   第一个任务还可以,第二个任务可就万分危险艰难。但黄何两人都不皱眉,只默默忖想。   赵岳枫道:“我此刻必须返店,就此与两位辞别……”他与两人施礼之后,转身举步走开。但走了十多步,忽然又奔回来,道:“区区有一招擒拿手法,极是神奇奥妙,可以败中取胜,死里逃生,现下时间无多,两位必须全神用心,牢牢记住。还有就是以后两位散布谣言之际,可以把我当作大名府任家之人……”   他想了一想,道:“两位可说我虽然不是任家家的子弟,但却是跟随任家数十年前一位离家远走的前辈高手学艺,故此江湖无人识得,甚至任家神拿手法远不及我的神妙……   两人唯唯应了,赵岳枫立刻从十三手生死擒拿中选出一招,变化得更为简易。这一招一共有三个变式,他逐式表演数遍之后,又详细指点其中精微变化要领。   这时,他已耽误了不只半个更次,故此匆匆别过两人,急奔回店。   回到店内房中,却发现单水仙已经坐在黑暗中等候着他。赵岳枫心中大感着忙,方在筹思如何应付,单水仙已低声道:“大哥,你一点儿病也没有呀!”   赵岳枫道:“二妹请勿生气,愚兄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单水仙道:“大哥苦衷之一,便是怕小妹前赴铁柱官,对也不对?”   赵岳枫再也无法隐瞒,暗中苦笑一下,道:“不错,此外愚兄也须要二妹帮忙掩护,才能秘密抵达武当!”   单水仙道:“小妹如果赴铁柱宫度化群凶的心愿不能达到,这一生一世都要怨恨大哥……”   赵岳枫叹口气,道:“二妹言重了,你叫愚兄怎生说好呢?”   单水仙决然道:“小妹只等大哥平安到达武当之后,就回头奔赴阴风崖,希望到时不要设法阻拦……”   赵岳枫默然片刻,心中充满了敬佩和担忧之情。过了一阵,才道:“愚兄遵命便是……”   单水仙泛起笑容,娇艳无比,通:“那么大哥赶快装出病势甚重,大声呻吟。小妹先回房去……”她袅娜地走出去,不再迟疑商量,似乎一经决定了的事,就永远都不犹豫地去做。   赵岳枫等了一会儿,便大声呻吟起来,不久工夫,单水仙持灯过来。故意弄出声响。入房之后,就要赵岳枫躺在床上,盖住棉被,她再出去喊起伙计,嘱他抓药去。   如此闹了好久,店中之人尽皆知道这对兄妹的不幸。等到天明,这些人见单水仙美貌,自告奋勇替她办许多事情。   赵岳枫装出沉沉睡熟,几乎到中午时分才醒来,单水仙雇了一辆马车来,这时有个身量矮小,面容白皙清俊的年轻人经过店前,见到单水仙之后,便也停下来,帮忙她雇到马车。   单水仙求人把赵岳枫连人带被搬上马车时,那个瘦小俊秀的年轻人自动出手帮忙。他的力气似乎比另十个彪形大汉还要大,两个人毫不费事地把赵岳枫放入马车之内。单水仙满口道谢过了。使命车夫向南阳方向赶去。   出了南门之后,单水仙无意中向后面一望,只见那个相貌溶俊的年轻男子骑着一匹高大骏马,跟在车后两丈之处。   她细细把这个秀美的年轻人抬打量了一番,忽然觉得他的动作中流露出娇柔之态,倒像是个女子。正在看时,那人遥遥向她点头微笑。   单水仙虽然不想和他打招呼,可是人家刚才帮忙过自己把赵岳枫搞上马车,如果不理不睬,未免太过失札,当下也回报以微笑,可是神态间极力显示庄重风度。   赵岳枫哑声道:“谁呀?可是你的朋友?”   单水仙低低道:“刚才在店门外碰见的,人家帮了我们一点忙,只好打个招呼……”   赵岳枫心中微微感到不大自在,但却没有再说。   单水仙接着低低说:“这个人没有一点男子汉的味道,反而像是女人,我看了心里头怪不舒服的!”   赵岳枫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凛,低低道:“这厮身量可是比普通人矮小?同时面皮白皙,双眉又细又长,举止之间,都带着女态,是也不是?”   单水仙道:“不错,总之看起来不似男子!”   赵岳枫道:“此人可能是我的强仇大敌,姓文名开华,他的一身武功深不可测,你千万别引起他的疑心,如果他盯上来,切记要小心应付……”   单水仙轻轻啊了一声,忍不住又回头望去。只见那年轻男人已经追上来,离马车不过丈许远。   他也在瞅住马车,因此碰上单水仙的目光一触,他又微笑点头。   单水仙勉强笑一下,赶紧回转头。这时,赵岳枫因为这个人生似是铁柱宫高手之一的天煞文开华,故此十分戒慎,用棉被蒙住大半个面庞,同时不敢轻易开口。   走了一程,单水仙又从车厢后面的窗户望去,只见那清秀少年离得更近,此刻只有五六尺之远。是以虽然匆匆一瞥,彼此却都看得更是真切。   只见这秀美少年长眉入鬃,眼如点漆,鼻似悬胆,唇红齿白,白白的双额上透出一层红晕,端的惹人注目。如若改作女子装束,十分娇美动人。可惜是个男人,反而由于没有那股男子汉的气度而令人的心中泛起别扭和奇怪的感觉。   这种形貌举止有如女人的男人并非每个女性都会对他憎厌,而事实上女性们多半喜欢这种男人。不过这种男人不能拿来与赵岳枫那等英挺潇洒的男人相比,一比之下,当时可就教人生出异样的感觉。   那个秀美男子这时居然催马上来,傍着马车窗口,面上含着微笑,时时向单水仙瞧看。   单水仙因为听说这人可能是铁柱宫高手天煞文开华,所以也不时偷偷向他打量。这一来这对年轻男女倒像是很有情意而眉来眼去的光景。   她实在不大肯相信此人就是以手段辛辣著称江湖的文开华,而且看他的举止神态,有如女人一般,如果别的人而不是赵岳枫告诉她这话,她一定不予置信。   走了一程,那秀美男子含笑道:“令兄病势怎样了?本来抱恙在身的人,不宜跋涉辛劳。”   单水仙可不敢不敷衍他,道:“多蒙关注,家兄病情虽然严重,但在外面住店养病,到底不大相宜。”   那秀美男子接口道:“姑娘说得也是,回家养病,总是比较放心。在下文开华,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单水仙道:“奴家姓单贱字水仙……”她听到文开华三字,芳心中微微凛惕,暗忖大哥当真料中了是他,目下必须好好应付才是。   使她感到有点儿烦恼的是文开华好像跟定了她这辆马车,而她又不敢板起面孔冷落他,使他没趣走开。   那文开华傍住马车,上下古今,天南地北地和她扯搭,言语文雅,内容渊博,不知不觉中大大扭转了单水仙的印象。   因此走到下午时分,单水仙反而愿意和他闲谈,不像开始之时,为了要敷衍之故而感到烦恼。   从汝南赴南阳虽然有官道可走,但路上甚是荒凉,他们走了几个时辰之久,难得碰到行人。但黄昏时分,却连续五六骑驰过,这五六骑虽然不是结伴同驰,但由于马上之人装束相类,而且每一骑驰过的时间相隔不久,谁都可以感到这数骑一定是同路人。   每一骑驰过之际,单水仙都凝神打量他们的动静,只见他们望也不望这辆马车和那文开华一眼,径自掠过绝尘而去。   之后,他们到达一个名叫南关的镇集。这个镇集上没有正式客店,那赶车的在一家面店前停住,问明后面可以腾出一间空房,便抱赵岳枫下车,那文开华也下马帮忙,把赵岳枫安置在店后一个小小房间之内,另外又架了一张床铺,给单水仙歇息。   文开华陪着单水仙用过晚饭后,才飘然走开,也不知歇宿在什么地方。单水仙回到房中,正要休息,外面忽然有人拍门,出去一看,却是那个赶车的大汉。   那大汉在门边压低声音道:“姑娘千万小心那个姓文的家伙,小的刚刚出去到处打听全镇几个可以歇足的地方,都没有他的下落……”   单水仙道:“谢谢你,我自会小心。”   那车夫道:“本来这话小的不该说,可是姑娘年纪轻轻,令兄又病倒了,无人做主。这江湖上坏人多的是,那个姓文的八成不是什么好路数。你一定记得早先有几骑驰奔过来,这些人形迹可疑,竟没有经过此镇呢!”   他说完之后便悄悄走了,单水仙关住房门,低笑一声,道:“大哥,这赶车的有点儿眼力呢!”   赵岳枫把锦被掀开一点,露出头面,低低道:“这位赶车把式心地不错,你不曾浪迹江湖,所以不晓得这些人的厉害……唉,我如果不是怕形迹败露的话,真想出去探一探文开华此行有什么重大任务!说不定他正是要去对付杀害些什么正派人物……”   单水仙惊道:“看他的外貌实在想不到他是这么凶恶之人,但这如何是好?我真担心不久正派的人都被他们杀光!”   赵岳枫沉思片刻,道:“只要及早查出他们的阴谋那就好办了。”   单水仙眸子转动不停,沉吟思忖。只听赵岳枫沉声道:“愚兄拼着形迹败露,也只好出去查他一次了。”   她微微一笑,道:“大哥你身上的责任,关系到整个武林正气存亡,怎可轻举妄动?”   赵岳枫叹口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既难两全其美,只好冒点儿风险。”   单水仙道:“大哥如果放心得下,小妹相信有法子可以探出文开华的阴谋。”   赵岳枫剑眉一皱,道:“不行,二妹你纵然查听得出,但势必要被他轻薄侮辱,愚兄宁死也不能让你前往。”   单水仙道:“大哥爱护手足之情,小妹十分感激,可是此事关系重大,小妹个人纵然有点损失,仍然值得去做。”   赵岳枫摇头道:“不行,不行……”   单水仙道:“除此之外,大哥可有两全之法么?”赵岳枫道:“这个……这个……”   单水仙接口迫他道:“试想大哥一生行侠仗义,如果我这个妹子不能以大哥做榜样,岂不是白活在世上?大哥一万个放心好了,小妹自有法子保护自己,保证可以查出他们的阴谋而又不会吃亏就是。”   赵岳枫拗她不过,当下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二妹你先好好休息,明早再说……”   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使的正是延缓之汁。   翌日清晨、单水仙起身安排一切,但心中总是依然如有所失。起先不知是何缘故,后来才想起敢情是那天煞文开华没有露面,不知是否从此天涯海角,鸿飞冥冥,再也不能相逢?   因而怅然于心,若有所失。   不久,已经准备停当,马车已停妥在店前。她出去结清食宿帐目,正要回房,忽然一个人走入店中,向她道声早。单水仙转眼一看,正是那天煞文开华。   她喜泛眉梢,道:“文兄真早,你也要上路了么?”   文开华道:“正是如此,特意绕过来看看姑娘已经动身没有!令兄贵恙可曾减轻一些?”   单水仙故意颦蹙道:“我大哥么?他……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她极力装出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那娇艳秀美的面庞上泛着忧愁之意,就宛如是西子湖上轻笼着薄雾一般,令人更加迷醉。   文开华双目离不开她的面庞,过了片刻,才道:“姑娘不必担忧,令兄吉人天相,一定能够平安到达南阳。那时节只须好生将养,定可早占勿药。”   单水仙道:“但愿如此……”她招呼那赶车把式一声,首先入房。文开华跟住赶车把式进入房中,把赵岳枫连人带被抱到马车之上。   于是,他们又开始这一天的行程。   车声鳞鳞,蹄声得得,一路上登山涉水,文开华跨着骏马,丝鞭轻扬,益发显得文采风流。   他的骑术甚是精拥,因此虽是紧紧傍住马车而走,却不快不慢,恰到好处。   单水仙在车窗内一直和他谈天说地,不时发出娇脆的笑声,流露出心中的愉快。   到了下午时分,文开华突然郁郁道:“晚上就可以到达南阳,正是悲莫悲今生离别,登山临水送将归……”   单水仙心中吃了一惊,偷偷望住这个年轻男子秀美的侧面,忖道:“我怎的从来没有想到假如陷入情网便又如何是好这一点?不管是他是我,这等事总是令人感到不安……”   她呆想了一会儿,突然已恢复了平静,徐徐道:“即使到了南阳,文兄仍然可以来探访我们,对不对?”   文开华道:“在下有事在身,无法在南阳逗留,是以这一别不知何时始能相见……”   单水仙听了心中反而暗暗高兴,忖道:“我正愁到了南阳之后,无法摆脱,因而露出马脚。你肯走开,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然而,一缕离愁别恨也接着泛生心中,因此她轻轻叹息一声。   她道:“文兄何以勿匆忙忙?敢是要赶回家么?”   文开华含糊地嗯了一声,单水仙见勾不出他的话,念头一转,道:“唉,我真羡慕你们男人,可以随兴所至地邀游于江湖之上……”   他道:“江湖上荆棘遍地,姑娘以为是容易走的么?”   单水仙道:“那还不容易,只要从小学一点武艺在身,便可以不怕旁人欺负……”她微微一笑,又道:“文兄胆敢到处乱走,一定懂得武艺无疑。”   文开华道:“实不相瞒,在下果是懂得几手!”   单水仙道:“那好极了,你可曾跟别人动手相搏过?”   文开华道:“有是有的,但次数不算多……”   单水仙道:“你选一两次告诉我好么?”   文开华笑道:“姑娘好像很热心要听这等性命相搏之事,其实没有什么趣味……”刚刚说到这里,倏然蹄声大作,两骑如飞,从后面赶了下来,一下子就掠过了马车。那两骑中之一的劲装大汉忽然向文开华一扬手,一点白光电射而至。   文开华毫不惊讶,伸手一绰,那两骑瞬息间已绝尘而去。文开华摊开手掌一看,却是一个小小铁盒。他打开那铁盒,取出盒中折起来的小纸块,拆开阅看。   如是往时,单水仙一定不会偷看。但此刻却顾不得那许多,暗暗伸长脖子向纸上望去。   可惜纸上字迹太小,而且距离及角度都不对,她只隐约见到豫东两字。   文开华收起盒纸,沉吟忖想。单水仙道:“文兄刚才干什么?那个铁盒及纸条从何而来?”   他堆起笑容,道:“没有什么,这是一个朋友命人带给我的信。”   单水仙沉默了一下,道:“我不相信。”   文开华道:“姑娘怎可不信?区区说的是实话!”   单水仙道:“虽是实话,但其中有点不实。这纸条文兄一直带在身上,忽然又取出阅看,可见得那位留字之人与文兄的关系不比寻常,恐怕……恐怕是位姑娘的留言吧?”她装做没有见到那骑士抛盒传书的动作,故意冤他一下。   文开华微微一笑,道:“姑娘完全猜错了,这字条上说的是另一件事,如果姑娘有兴趣的话,不妨看看……”他果真把纸条取出递了给她。   单水仙老实不客气,取过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赵岳枫似在豫东现身等几个字,下面注着总会二字。   文开华道:“姑娘可看得明白,区区因为访寻一位朋友,所以托了许多人帮忙……”   单水仙道:“你这位朋友赵岳枫是干什么的?”她问这句话时,心中觉得很好笑。   文开华道:“他么……他一向浪迹江湖,专做些打抱不平,行侠仗义之事,区区心中甚是佩服于他!”   单水仙想不到他这样回答,讶异地哦了一声。但立即发觉自己不该表示惊讶,连忙掩饰道:“他如果是个江湖侠士,一定会有许多人知道他的下落,但你要找他好像是件极困难之事一般,又是什么缘故?”   文开华笑道:“姑娘有所不知,眼下江湖上出现了一干恶人,势力甚大,他们正要加害赵岳枫,故此赵岳枫必须隐蔽起行踪。或者故布疑阵,或是乔装易容。比方说赵岳枫假装生病,像令兄一样用棉被盖住头面,试问有谁能够发觉?”   单水仙芳心大震,忖道:“他这话不知是有意刺探?抑是无心巧合?唆!敢情这人真不简单,我一向却看轻了他啦!”   这时她可不敢再涉及这个话题,美眸中秋波一转,道:“那么文兄为何不立即赶到豫东?却向西南方?这不是背道而驰了么?”   文开华注意地观察她面上神色,缓缓道:“表面上虽是背道而驰,但有时殊途同归……”他微微停顿一下,接着道:“假使赵岳枫在此,可能会领悟我话中之意。”   单水仙轻耸香肩,道:“可惜他不在这里,否则我也想瞧瞧他的样子人品。”   文开华微微一笑,转过话题,跟她谈起别的。但他这一笑却使单水仙心中一直觉得很不舒服,因此谈起话来,总是有点儿没精打采。   行行重行行,到了黄昏时分,远远已望见南阳。   这时单水仙心中暗暗发急,只因一旦入城之后,那文开华再不走开的话,势必要露出马脚。   但她又想不出方法支使文开华分手,一来怕他生出疑心,二来根本想不出理由开口。   她虽是心中发愁发急,可是娇艳的面庞上却不流露一点点神色,反而打起精神,与那文开华敷衍。   看看就快到达城门,单水仙更加着急,忖道:“假如他肯走开一下,我就有法子可想,但他却寸步不离如何是好?”   原来单水仙忽然忆起那天晚上这个车把式曾经暗暗警告她说,文开华可能不是好人。因此,目下只要文开华稍为离开片刻,她就可以籍词向车把式说,她不想被文开华知道她的住处,但也不敢得罪他,所以必须设法甩下他。这样那车把式一定有法子另找一处地方,诈作是她的家,暂时下车。这一来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目前问题就在于如何引得开这文开华,以便用上述的话哄骗那车把式。   文开华却注目望住城池,丝鞭轻扬,道:“区区几乎已踏遍中原,但此地尚未来过……”   单水仙辗然一笑,道:“这样说来,文兄一定未曾到过卧龙岗瞻仰诸葛武侯的居室啦!   假如文兄有兴趣的话,明日上午我带领文兄去瞧瞧可好?”   文开华道:“那敢情好,区区明早到府上接姑娘出来便是。”   单水仙道:“不,不,家严如若得知此事,定然严加斥责,文兄还是在南门等候的好!”   文开华道:“如此也好,如果姑娘被令尊怪责,区区也于心不安。这样等入城之后,区区就向姑娘先行告辞!”   单水仙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来,舒服地透口大气,道:“如此最好不过。”   不一会儿,已经驰入城门。文开华忽然道:“区区决定送姑娘到达府上大门时,才自别去。”   单水仙芳心一震,一时却想不出如何推托。   马车驰入大街之上,单水仙感到冷汗从背上沁出来,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妙计可以把文开华弄走。她又晓得事态马上就演变到最后关头,只要那车把式回头一问住址,她从未到过南阳,当真连胡诌一条街道名字都办不到。这么一来,文开华非立即就看破假局不可……   马车驰行的速度逐渐减缓,不用问也可知是那车把式要回头来问她住址在何处。   她一生之中,从来没有遭遇过这种窘境,最惨的是她必须自家做主,无法与别人商量,同时时机紧迫,马上就要图穷匕现!   突然问她耳中听到一缕极轻微的语音道:“二妹,你设法指使马车到僻静的街道上,愚兄自有办法……”   她听出是赵岳枫口音,宛如在狂涛骇浪之中忽然抓到一极大木似的,心中的安慰说之不尽。   那车把式刚一回头,她打窗中伸手向左侧一条街道指去,道:“从这边去……”   文开华微笑道:“姑娘何不把住址告诉他?”   单水仙几乎哑口无言,幸而灵机一触,应道:“寒舍很不好找,说了他也找不着……”   接着她左指右指,己转到城南僻静的街道上。   她正在暗暗得意,蓦地里想起赵岳枫教她把马车指到僻静街道之意,无疑是准备出手与那文开华一拼。她这一惊非同小可,背上又沁出冷汗。   她虽然不深知两人的武功高低深浅,但她听赵岳枫提过这文开华乃是阴风崖铁柱宫位居天煞的高手,旁的事她不大深悉,但那阴风崖铁柱宫的威名,她却深深知道,此所以她发下大愿心,要以一身度化这群魔头,更何况赵岳枫曾告诉她说三门四派的高手联挟赴那铁柱宫,结局全军覆没,赵岳枫虽然幸而不死,但他也是败军之将,岂足言勇?   从种种迹象经过推想,赵岳枫多半无法赢得文开华,甚且交手争锋的话,可能有伤亡之厄,这等凶险之事,焉能让它发生?   她芳心之中急到极点,反而感到十分镇定,唯一与平常不同之处,只在于背上冷汗一直沁出来而已。   那车把式回头道:“姑娘……”她伸头出窗,外表镇静地用手指一指另一条横街,道:   “这儿穿出去就是了……”   她指点之际,趁机向那车把式眨一眨眼。车把式微微一愣,但口中却没有再发问。   马车穿过横街,那车把式大声道:“小的知道啦,姑娘府上司是在那最难我的三元街么?”   单水仙晓得他已会意,暗暗舒一口大气,道:“正是,这条街道很不好找,我以为你一定不晓得呢!”   那车把式抡鞭赶马又穿过一条横街,然后在一座宅院门口缓缓停下。   文开华道:“姑娘既然平安抵达家门,区区这就告辞,明日上午南门之约,至祈姑娘不要忘记……”他的语声柔和悦耳,若是不知底细之人闭上眼睛来听,一定以为是个妙龄女郎在说话。   单水仙心中忽然泛涌起不忍之情,缓缓道:“文兄这等认真,我只好据实奉告,明日之约还是取消的好!”   文开华微微一怔,接着点头道:“姑娘说得是,此约取消也好,区区有要事在身,实在亦不能耽误。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见过令兄一面……”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我看姑娘洒脱大方,不似一般普通女子,是以想象之中,令兄也一定不是凡俗之士,可惜无缘拜识,姑娘请了,区区就此告辞。”   单水仙缓缓道:“文兄珍重……”   只见文开华轻扬丝鞭,策马驰走,转瞬间已消失无踪。车把式跳下来,道:“这厮一定不是好人,唉!”   单水仙诧道:“他纵然不是好人,但目下已经走了,你何故忧愁叹息?”   卒把式道:“小的不比姑娘和公子不大在江湖上走动,故此深怕日后被这厮碰上,准是一场大祸!”   单水仙悄然地哦了一声,想了一想,道:“那么有烦你帮忙家兄下车,你这就可以离开,日后说起来,我们确实在此处下车,你便可以理直气壮了。”   车把式道:“看来只好如此……”他果真扶着赵岳枫下车之后,驾车径去。   此地幸而十分僻静,闹了这一阵,竟没有人经过或出入。赵岳枫迅快把棉被卷叠起来,用衣带紧紧捆住,提在手中,道:“二妹,我们从速离开本城才行。”   单水仙道:“此去武当虽是尚有数百余里,但我们总算安然走了一半路程,假使大哥如此上路,被敌人发觉,岂不是功亏一赘?”   赵岳枫道:“二妹这等口气,莫非是胸有成竹了么?”   单水仙道:“小妹有个计策在此,包管大哥可以平安抵达武当,却只怕大哥不肯……”   赵岳枫道:“你说出来我听听!”   单水仙道:“小妹因见那文开华阴声细气,状若女子,当时便觉得如果他扮作女人,定然无人能够看破。”   赵岳枫失惊道:“然则二妹竟是要愚兄乔装女子么?”   单水仙道:“正是如此,小妹忽然醒悟大哥长得也像个姣美姑娘一样,只可惜身材较为高大。如果单看面目,改装之后,任谁也瞧不出大哥本来是昂藏七尺的大丈夫……”   赵岳枫不假思索,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想愚兄不但身为东海掌门人,同时又未学过乔装女子之道,如何使得了……”   单水仙道:“如果大哥不肯,那就只好作罢……”   两人一同向南门走去,转出一条横街,赵岳枫嘱她稍候片刻,独自奔去,不久便自回转带回来一大包慢头牛肉之类的充饥食物。   他们躲在小巷之内,吞食买来的食物,赵岳枫俄了一天,此时狼吞虎咽,吃得津律有味。   单水仙边吃边道:“大哥你肩上的责任何等重大,万一路上被人发觉,恐怕连武当派也惹上。一场大祸……”   赵岳枫皱眉道:“我知道啦,但有什么法子?”他随即发觉自己这种粗暴的口气,大大不妥,连忙放软声音,道:“二妹处处为愚兄打算,愚兄心中十分感激,如果不慎冒犯,二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单水仙道:“大哥心事重重,脾气自然变得不太好,小妹绝不介意。”   她接着又道:“其实纵使乔装为女子,只要路上不被别人看破,日后小妹亦不会向别的人提及,试问武林中有谁会知道这件事?”   赵岳枫道:“愚兄觉得到底不太习惯,这一路上万一露出破绽,不但愚兄师门声誉以及此身声名大大损辱,甚至会被别人误会,以为我是人妖。”   单水仙微微一笑,她虽然明知赵岳枫这些理由都属强词夺理,一驳就穿,她却没有出言驳斥他。   赵岳枫忖想了一阵,道:“愚兄纵然乔装为女子,但身量举止以及声音都不似女子,焉能瞒得过江湖人的耳目?”   单水仙道:“如果大哥肯改装的话,小妹自有妙计,绝不会使大哥出丑!”   赵岳枫见她说得如此肯定,心中虽然有些害怕她说出来无法驳倒,那时非乔装女子不可。但形势所迫,又不能不硬住头皮问道:“二妹有何妙策,何妨说出来听听?”   单水仙道:“大哥如果乔装女子,大可以稳坐车中,几乎连面也不露,小妹扮作丫头,一切中情有小妹应付,如此谁能看得破大哥的秘密?”   赵岳枫脑筋迅转,微笑道:“此计不行,我们如果雇辆马车前往的话,在路上不免被那赶车的人窥破,而且一站一站雇车,风声传得更快,反而招来敌人。”   单水仙道:“这一点小妹也考虑过,如果雇车的话,确实难以保守秘密,但我们可以去买三辆马车,岂不是都解决了?”   赵岳枫低哼一声,本来他还想用车把式可能泄露秘密这一点攻击她的计划,但又想到如果自己买的话,则只须找一名赶车之人,此人纵然窥破秘密,却容易控制,实在不成问题。   他觉得无法可施,长叹一声,道:“二妹之计果然行得通,但愿你乔装丫环之后,不要碰上那文开华。”   单水仙喜道:“大哥可是愿意采用此计了?”   赵岳枫道:“眼下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好委屈二妹权充一次丫头了……”要知赵岳枫虽是侠义心肠的好汉豪杰,他如果撇下单水仙的话,一个人昼伏夜出,凭他一身武功,大概仍可安然抵达武当。但他却想到撇下这位义妹的话,不但乏人照顾她,最怕的是她一径前赴魔宫,以她的容貌丰姿,隐入魔窟之内,焉有幸理?此所以他决心不肯任她自去,宁可吃亏受苦,乔扮女子,也得把她留住。   单水仙沉思了一会几,道:“大哥乔装的衣物首饰,小妹可以包办,买车之事,也可以勉强办到。但雇人赶车,小妹却没有法子了。”   赵岳枫道:“这真是个难题,本来有两个人都可以胜任,而且江湖经验丰富,路上可以事先避开不少麻烦。可惜他们一时都找不到。”   单水仙道:“到了没有法子之时,小妹乔装做丫头之后,再去雇人便是。”   赵岳枫道:“这事待愚兄想一想,一定可以找出办法来……”他念头转到镖行中人去,暗暗忖道:“镖行之中尽有不愿被魔宫控制的豪客好汉,我只要找到一个,一切都可迎刃而解了……”但他又深知江湖上人心险诈,如果弄不好的话,说不定大事就坏在此人身上,因此他又不敢轻易冒险作决定。   单水仙微笑道:“大哥用不着发愁,以小妹想来,凡事只要尽心尽力,如若还不成功,那是天命定数!”   赵岳枫振起豪情侠气,慨然道:“二妹说得是,愚兄一切重重拜托!”只不知二妹身上银子可够花的么?”   单水仙道:“小妹带的银票多着呢,大哥用不着操心,小妹先去购买各种用物……”她说完之后,一径去了。不多久已经回来,手上捧着一大堆东西。   赵岳枫看了她手中的女子用物,心中暗暗感到难过,但表面上却不流露出丝毫神色,道:“二妹回来得真快,愚兄刚刚在这附近找到一家房屋,目下虽是无人居住,但颇为整洁,想必刚刚搁空不久。”   单水仙道:“那好极了,我们先上那儿,待大哥装扮好之后,小妹再去买车雇人……”   那座空屋门户不大,一望而知乃是普通人家。赵岳枫先纵人屋去,把门打开让单水仙入内。   他们点上灯火,赵岳枫先换上女衣,虽是合身,却感到十分拘束。单水仙替他梳头画眉,打扮好之后,灯光之下顿时多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单水仙得意地看来看去,把赵岳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是男子之时,纵然微微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并不觉得有异,此刻变成一个大美人,这种神情却变成含羞作态,更添妩媚风韵。   单水仙本想取笑两句,后来发觉这位大哥面嫩心高得很,便不敢多说,只道:“大哥乔装之后,连小妹在路上见到也认不得了,那些敌人们一定料想不到,现下只要小妹去把车子之事办妥,准可平安到达武当。”   赵岳枫懒得多说,叹口气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单水仙自去换衣,出来时已变成一个俏美的小丫头,别有一种玲珑活泼的可爱风姿。   她赶紧出门去了,以免时候太晚,买不到马车。赵岳枫自个儿呆坐灯下,心中涌起各种滋味,甚是难受。他恨不得这刻提刀去找到对头狠狠拼上一场,纵是死在战场,也比这种拘束难过的滋味好受得多。   他另一方面担忧着单水仙去办这件事不知妥当与否,他想象到市场上的人都瞪大眼睛,瞧看这个俏丽的丫头,心中不禁替她难过。   过了一顿饭工夫,门外传来车声。他立刻起身奔出去,却差点儿被长长的裙子绊了一跤。   他走到大门,听到拍门之声,便依照预计,用男人的口音应道:“来了,来了!”他极力使嗓音变得苍老衰弱,还发出数声咳嗽。   大门打开半边,单水仙闪入来,赵岳枫躲在门后,赶快又把门闩好。   两人走入屋内,赵岳枫道:“二妹办的事好快,怎么样?雇了个计么什?”   单水仙道:“小妹到了骡马市场,看中了一辆跑远程的马车,然后就有个闲汉过来,帮着小妹讲价等等,想捞点赏钱,后来又给我出主意买了一匹很好的骡子。一切办妥之后,小妹正要找个车把式,但到处找不到人,这闲汉自告奋勇,要替我们赶车。刚才我看看他赶得挺好的,现下没奈何只好雇他啦!”   赵岳枫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我们马上动身吧!”   他们趁着夜色,由单水仙先把两个包袱搬上车去,最后赵岳枫才出现,黑暗之中,双阵微阴,只见那个赶车的闲汉长得肩阔膀粗,面目凶悍,眉字间流露出狡诈的神情。   赵岳枫心中先就觉得不大妥当,等到上车之后,那大汉挥鞭起行,赵岳枫立即又发现这个凶悍大汉臂腕之力极强,身手灵活,驾车技术甚高明,无论怎样看都不似个讨赏钱的闲汉!   那匹健骡甚是骏昂,蹄声得得,不久便出了南门,走到官道之上,那大汉扬鞭驱策,加快了速度,车子平稳地向前驰去。   赵岳枫低声道:“二妹,你不觉得这赶车的可疑么?”   单水仙道:“他也不过像个普通人一样罢了!”   赵岳枫暗中摇摇头,忖道:“也许在女人眼中,凶悍狡诈的男人更加合眼,哼!这厮明明是个练家子,纵然不肯在刀枪口上混生活,但以他这等上佳的驾车身手,怎会做个下贱的闲汉?”   此时虽是在晚上,一路甚是黯黑,但那车把式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依然用较快的速度向前驰去。   到了初更时分,骡车忽然缓缓停住,单水仙探头出去,道:“周大哥,怎的不走了?”   姓周的大汉道:“小的正要请问一下,前面四里左右有个三泉庄,是个小镇集,虽是有店,可是简陋万分,倒不如在车里舒服。”   单水仙道:“这就奇了,我们不是要连夜赶路么?”   姓周的大汉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条路小的走过千百趟,熟得不能再熟。这一路题行,走得很快,如果换了别人,三更过了还不一定到得此地。往前走过了三泉庄,可就是崎峋山路,有七八十里路长,夜里实在危险,再说走到天亮之后,便得休息睡觉,岂不是糟塌时间?”   单水仙沉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待我问问小姐……”   赵岳枫低低道:“这样也好,我们绝不怕他有什么诡谋。何况他如有诡谋坏心的话,越早败露越好!   当下由姓周的大汉把骡车赶到树下,姓周的大汉就躺在一旁的方石上。   长夜寂寂,四周毫无声响,只有那姓周的大汉鼾声大作,单水仙枕在赵岳枫膝上,也睡熟了。   赵岳枫练过夜眼功夫,因此虽是黑夜中,周围一切仍然看得很清楚。他见到单水仙美丽的侧面,此时闭上眼睛,似乎还带着一点稚气。因此他心中泛涌起长兄伶爱幼妹的感情,不由得轻轻抚摩她的秀发。     第七章 施妙计俊男扮美女     这个美丽的女孩子虽然是他义妹,彼此已可以互托心腹,但她的身世,仍然是个大大的秘密,譬如她懂得好多江湖上及武林中的事,而她本人却似乎不懂武功,偏又有天大的胆量毅力,要赴阴风崖魔宫度化群魔。她为何要这样做?也是个不可解之迷。此外她身上带有许许多多的银子,似是用之不尽,这也是十分奇怪之事……”   他想了好久,没有一点结果,于是闭目运功调息。   大约到了三更过后,未到四更时分,远处传来一阵号声,使得赵岳枫霍然睁开双眼。   号声渐近,一听而知人数不少。赵岳枫留心查听着,忽然发觉那个姓周的大汉鼾声停止,似是已被蹄声惊醒,但他竟没有起身,过了一阵,又发出响亮的鼾声。   赵岳枫微微冷笑,眉宇间泛起一般杀气。   过了半刻工夫,蹄声越来越近,但并不比早先响亮,一听而知这一群骑士都减缓奔驰速度。   转眼间七骑出现在路上,马上之人,个个劲装疾服,带着兵器。   他们钮头向骡车打量,其中两个突然点起火把,顿时照得附近甚是明亮。   姓周的爬起身,七骑之中有人沉声道:“骡车中的是什么人?”   车把式道:“一位是姓赵的……”话刚说到这里,那七骑唿一声散开,接着一阵掣出兵器之声,霎时闪动起一片刀光剑影。   赵岳枫细细打量之下,已认出其中有两个以前见过,正是与文开华同行纵马掠过的许多大汉中的两个。   那七骑都举起刀剑一齐缓缓向骡车迫上来,赵岳枫剑眉一皱,暗暗调元运气,提聚功力,准备出手应付。   形势顿时变得十分紧张,那车把式不由得呆了,呆呆望着这七个凶悍的劲装大汉。   那七骑可不敢当真冲到车边,相隔还有寻丈,便齐齐勒住坐骑。   过了片刻,其中一个黑衣大汉低哼一声,驱马上前,就在马背上伏腰伸臂,用刀尖挑住车帘,缓缓掀开。   赵岳枫双目闭起,头颅仰靠住背后座垫,呼吸甚是均匀,似是好梦方酣。   那黑衣大汉凝看了一阵,其余六名劲装大汉因见没有一点响动,便纷纷摧马上前。火炬照耀之下,只见车厢内两个美貌艳丽的女子,都熟睡未醒。   黑衣大汉疾地掣回长刀,车帘垂下,把众人视线隔断。他环视众人一眼,突然洪声一笑道:“咱们都白忙啦!”   另一个劲装大汉吞一口唾沫,道:“好漂亮的妞儿,若不是严令在身,我一定要跟她们攀点交情。”   两支火炬突然熄灭,这一群凶悍的大汉在哈哈大笑声中,挥鞭弛去,转瞬间连蹄声也消失在远处。   赵岳枫长长嘘口气,暗暗窥看那个周姓大汉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便闭上眼睛。   翌日清晨,开始赶路,那赶车的周姓大汉并不提起昨宵之事,赵岳枫心中甚感疑惑,猜不透这个姓周的大汉到底与昨夜那些人有没有干系。   到了崎岖山路,骡车颠簸得甚是剧烈,路程果然不好走,可见得这车把式昨夜并不是危言恐吓。直到傍晚,才走完这七十余里的山路,到达邓县。   一宿无话,次日再登车上路,单水仙在车中得意地对赵岳枫道:“大哥你瞧,这个人找得还不错吧?现下几乎走了一半路程,看来不会出岔了。”   赵岳枫道:“但愿如此,唉,愚兄纵然到达武当,学会武当无上心法,却还有千山万水的路程,那时只怕比现在更加难行。”   单水仙道:“大哥何必忧虑以后之事?小妹却认为大哥此次到了武当之后,最快也得呆上三年二载之久才能下山,也许那时江湖已经清平,没有敌人拦截大哥。   赵岳枫剑眉一皱,心想她仍然不肯放弃初衷,依旧要赴阴风崖铁柱宫度化群魔,假如她成功了,江湖自然清平无事。那时他这番列各门派学习秘艺心法之举却变成白白辛苦一场了。   关于她要赴魔宫之事赵岳枫尽量避免讨论,以免加强她的决心。他望住这位清丽绝俗而又尚带着一点稚气天真的义妹,心中忽然泛涌起敬佩之情和无限怜爱。   这一夜,他们居然赶到汉水岸的光化县。翌日清晨起来,上车到达河边。那姓周的大汉道:“打这儿过河到谷城,水路有数十里之远。如果姑娘要加急赶到武当山去,倒不如溯河上行,前面十里左右有个渡口,可以直放对岸,然后矽近路直赴石花街……”   单水仙望望赵岳枫,见他颔首,便道:“你的主意很好……”   于是骡车沿着汉水向上游驰去,数里之后,四下甚是荒凉,又走了数里,简直不见人烟。骡车突然停住,单水仙向河边望去,不见渡口,当下问道:“周大哥,这儿怎的见不到船只?”   周姓大汉蓦地发出一声狞笑,跳落地上,走到车门旁边,道:“那天晚上阴风崖的人没有看上你们,我老周可是交了好运啦!”   赵岳枫朗目中射出寒光杀气,却听那姓周的大汉接着道:“前面有许多比我更凶恶的人等候着你们,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往前走的好!”   他的话连赵岳枫也听得糊涂起来,单水仙道:“那些恶人是谁?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周姓大汉道:“前面的人是什么来历我不便说,只要姑娘你肯嫁给我老周,你家小姐便可无事,我老周一定想法把她送到武当。”   单水仙怒啐一口,道:“真该死,我可没有看出你竟是这样的一个坏人!”   河岸上游忽然传来数响清脆的玉馨之声,姓周的大汉面色微变,一手掀开车帘,凶恶地道:“现在我再问你一句,你肯不肯嫁给我?”他的目光掠过赵岳枫面上,似乎微微怔了一下,接着道:“你家小姐也长得挺美,可是我老周如果两个都要,你们一定不肯顺从,没的落个两头落空……”   赵岳枫这刻如果出手收拾这个面貌凶悍的老周,自是不费吹灰之力,但那阵玉磐之声使他甚感诧异,当下暗暗用传声之法,向单水仙道:“二妹,你最好喊救命……”   单水仙毫不迟疑,立刻尖声叫喊起救命来,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传出老远。那老周面色一变,打车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厉声道:“闭嘴!”   如是寻常女子,见了这把利刀,自然骇得不敢叫喊。但单水仙却不理会他的威吓,扯足嗓子,又大喊几声救命。   老周大怒地厉声喝叱,一面伸手去抓单水仙,单水仙迅快闪开,老周抓个空,半边身躯己俯伸人车内,忽然间惨哼一声,身躯一震,就此倒下,半截身躯趴伏在车门口。只见他背心上多了一支长箭。   单水仙这时反倒骇得尖叫一声,双手掩面,不敢再看这人惨死之状。   转眼工夫,右边高地上的树后有三骑疾驰下来,团团围住骡车,马上之人个个面貌凶悍,身上带着兵器,其中之一手中还执着长弓,此时用那弓把老周的尸身挑开,滚倒在地上。那大汉接着把车帘挑起,六道目光都向车内瞧看。   赵岳枫也瞪眼打量这三骑,其中一个大汉哈哈笑道:“看,这妞儿胆子真不小,人也长得挺美的……”另一个大汉接口道:“怪不得老周想背地来一手,敢情这两个妞儿都长得真俊。”   第三个大汉沉声道:“喂,姑娘们带了多少金银?听老周说你们自买骡车,身上总得带上三五百银子呢!”   单水仙怯怯道:“好汉们要银子的话,拿去便是,但不要难为我们。”   那大汉诡笑一声,道:“好极了,现在把她们分成三份,银子算一份,她们两人算两份,咱们弟兄来分。”   赵岳枫已忍不住,正要出手,忽然右侧数丈远处传来一响磐声,甚是清脆悦耳。他顿时按捺住心中怒气,暗忖这一响玉磐甚是怪异,不知是何来历?   那三名凶悍大汉一齐转头望去,其中一个沉声道:“这声音透着有点古怪……”话声未歇,河边的树丛后面已转出一条人影,却是个白髯齐胸的老道人,只见他身上道袍甚是破旧,手中托着一个玉磐,缓缓向他的走来。   这位老道人转眼便走到切近,只见他白发和白髯上都沾着尘土,身上也甚是污垢肮脏,似是好久都没有沐浴和替换身上衣服。他离骡车四五尺左右处站走脚步,向地上的尸首望了一望,抬头道:“你们干得好,一个人死了之后,便可解脱一切烦恼痛苦……”   那三个大汉本来显得甚是戒备紧张,听了这话之后,其中之一狂笑道:“原来是个疯老道,我还以为是武当山下来的道士……”   另一个大汉陡然掣出钢刀,狞声道:“他虽是个疯子,也得灭口才行……”说时催马上前,扬刀疾向老道人所落。   单水仙眼见刀光如雪,耀目生辉,直向老道人头顶劈落,不由得惊得哎地大叫一声。   老道人右手一抬,袍袖飘飘飞起,宛如他手臂上发出强烈劲风,所以把衣袖吹起。那衣袖直向刀锋上迎,两人相隔尚有寻尺,只见钢刀一偏,斜斜向两尺外劈落,这样自然劈个空。   另外两名大汉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口事,一见同伴钢刀落空,不约而同地催马上来,一个掣出长剑,另一个就用手中长弓,迅猛向老道人刺劈抽扫。那个执刀大汉此时也圈马转身二度所劈。   老道人霜眉一耸,双手齐出,不知如何已拿住三般兵器。   那三名大汉用力抢夺兵器,却纹风不动,这时才知不妙,待要弃械逃走。老道人忽然一拉,三个大汉都一齐栽跌马下。这一手看似平常,其实却高妙绝伦,世所罕见。   老道人丢掉手中三件兵器,道:“都爬起来,贫道有话要问你们……”   那三名壮汉躺在尘埃中,没有一个动弹或出声。单水仙跳落车去,弯腰一看,起身骇然道:“我的天,他们全都死啦!”   老道人怔一下,似是明白又似是迷乱地道:“唉,贫道又杀死人啦,怎的都死在我眼前呢?”   他看也不看单水仙一眼,打胸前取出玉磐,圈指一弹,发出一下清脆悦耳的响声,接着举步就走。   单水仙被他这种奇怪的举动以及绝高的武功骇得愣住,不敢拦他。老道人飘然走去,大约定出五、六丈之远,蓦地微风飒然掠过,一个人落在他前面,正挡住去路。这条人影落地现身,却是个身材高大,年轻貌美的少女。   老道人停住脚步,目光迅快地掠过对方面上,立时移开,再也不转到她面上或身上。   单水仙远远见到,大吃一惊,急急奔去,叫道:“大哥,大哥,你千万不要惹这位老道长……”   老道人双目突然射出锐利明亮的光芒,向乔装女子的赵岳枫身后望去,似乎发现了什么。赵岳枫禁不住回头一瞥,只见身后丈许之处,有一丛杂树,老道人的目光正是对着这树丛。他心中一动,忖道:“这位老道长武功之高,乃我平生仅见。他这般模样,必是有所发现无疑,我可不能轻易放过……”   身随念动,双脚顿处,宛如一缕轻烟般飞过那树丛,突然见到树后有条人影,危立不动。   赵岳枫目光掠过那树后之人,登时心头大震,因此落地之时,险些站不住脚。他目光四射,似乎已没有别人潜伏在侧,当下毫不迟疑,直向那人扑去,晃眼落在那人面前五尺之处。   只见那人年约六旬左右,面色焦黄,身穿淡青色布大褂,右手拿着一根通体金黄色的长杖,一端拄地,另一端高达眉际,却是个金色的蛇头。   赵岳枫当日在阴风崖魔宫见过此人,正是名列七煞之内的金蛇老人郑凯。因此他一瞥之下,心头大震,怕只怕这个魔头忽然现身,乃是早已查出自己行踪,是以阴风崖高手已经云集周围。   那金蛇老人郑凯握住那支蛇杖,冷笑道:“姑娘好俊的轻功啊,高姓芳名可许见示?”   赵岳枫双眉一皱,迅速想道:“如果他认不出我,倒也罢了。却怕这厮老谋深算,明明认出我是什么人,故意装傻,一方面可以吊住我的行踪,查明我此行目的,另一方面勾来魔宫高手,以多为胜……”   不过他此刻却没有把握一定可以杀死这魔头灭口,故此也不敢轻举妄动。假如对方真的认不出他,大可以设法混过。一旦动手,就非得把这老魔头杀死不可!   由于他首鼠两端,所以话既答不上,也不敢贸然动手。金蛇老人郑凯哼一声,道:“老朽路过此地,忽见那位老道长显露奇功,所以好奇要看看他是什么来历。姑娘若是同此心意,尽管先请。说老实话,老朽真有点儿不敢招惹那位老道。”   赵岳枫眼珠一转,突然仰天朗朗大笑,道:“老魔别装蒜啦,你明知我就是东海门赵岳枫,却假装认不出来……”他停歇一下,只见对方握紧蛇杖,面上流露出戒备之容,便接着道:“第一是你分明已听到我那义妹喊叫大哥之声,第二是你的话中露出破绽,试想你既是对那位老道长的来历感到好奇,怎的对我来历不泛生好奇之心?竟然肯轻轻放过,指使我去对付那位老道长?”   他的推论入情入理,金蛇老人郑凯阴阴一笑,道:“算你说得有理,本座听江湖传说赵兄你有勇无谋,如今方知此一传说并不可靠。”   他双眼打个转,突然向左侧荒野奔去,口中还高声喊道:“咱们后会有期……”   赵岳枫举步追时,眼见对方已奔出四丈有余,这等距离除非两下脚程相差极多,才能追上。因此他心中不禁一阵懊悔,自恨早先不曾立刻出手,以致被敌人免脱,看来自己真是有勇无谋之辈。   双方有如流星赶月一般,眨眼间已奔出大半里地。赵岳枫又落后了两三丈之多,原来他身上的女装长裙都妨碍他施展,无法放尽脚程速度。   蓦地一阵劲风掠了过去,眼前人影一闪,只见那个老道人快逾奔雷掣电般抢过了自己,直向金蛇老人郑凯背影追去。   此地周围尽是荒凉旷野,放目遥望,可以望出数里之遥,是以金蛇老人郑凯无法躲藏,唯一法子就是仗着轻功把追兵甩掉。   那位老道人身法好快,越追越近。金蛇老人郑凯听到风声,百忙中回头一瞥,见是那个老道人,并非赵岳枫,顿时稍稍放心。   眨眼工夫那位老道人已追到一丈以内,郑凯蓦然停步斜旋开去。那老人脚步急刹,停在他面前七八尺远之处。   金蛇老人郑凯怒道:“老道长为何紧追不舍?”   老道人怔了一下,反问道:“你为何要奔逃呢?”   郑凯冷笑道:“笑话,我走我的,干你甚事?”话声中突然又转身急奔而去。老道人被他几句话唬住,当真没有举步去追。   那金蛇老人郑凯奔出四五丈远之后,赵岳枫才赶上来。老道人突然伸手虚虚一拦,道:   “站住!”   赵岳枫不敢不停,因为那老道人这一伸手,他根本看不出他使出什么功夫。他停住之后,急急道:“老道长你何故阻拦于我?”   老道人道:“你凭什么追赶人家?”   赵岳枫道:“那厮是阴风崖铁柱宫的高手之一,姓郑名凯,外号金蛇老人,在下发现他,非取他性命不可……”   老道人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厉声道:“他竟是阴风崖铁柱宫的手下么?追……”喝声中这位老道长首先转身追去,快如星火。   赵岳枫啼笑皆非地摇摇头,也自紧跟着追上去。   又奔出大半里路,只见金蛇老人郑凯已经停在一片草上。这时那老道人已经超过了他,不论他向哪一面纵逃,老道人都能够冲上去早一步拦在他前面。   赵岳枫霎时奔到,大喝一声,举掌疾劈而去。金蛇老人郑凯蛇杖一挥,招毒力沉,反而把他迫退数步。赵岳枫才退又上,但对方的蛇杖威力奇大,毒辣异常,赵岳枫顿时被他迫成防守之势。老道人突然一扬手,一道黑影疾射赵岳枫。   赵岳枫百忙中伸手一抓,绰在手中,却是一根四尺长的木棍,心知这是那老道人因见自己赤手空拳,施展不开,所以不知从何处划了一根木棍扔给他,权当兵器。   他虽然不是使惯棍棒之人,但他以棍作刀,施展出东海门的风雷刀法,激起阵阵强猛风声,急攻硬打,不一会儿工夫,就把那金蛇老人郑凯打得有守无攻,抢制了先机。   但那金蛇老人郑凯却有一招反败为胜的绝着,每逢形势危急之时,他总能使出一记怪招,稍稍荡开对方棍影,接着就极快地倒转蛇杖,用那镶着金色蛇头的那一端,寻隙觅空向赵岳枫点去。他的蛇杖并非当真要点到赵岳枫身上,而赵岳枫此时却得赶紧闪避,一面抡棍封架。这一来优势立时失去,必须从头打起。   原来这金蛇老人郑凯手中的蛇杖暗蕴凶毒,那个蛇头之内,藏有毒针毒液。只要一按机括,便可射中数尺内的敌人。这根蛇杖在武林中甚是出名,故此赵岳枫一见他倒转蛇杖,便得严密防备他蛇口内的毒针毒液。但那根蛇杖也有弱点,那就是这条蛇头内的机括十分精细,禁不住大力敲击,尤其是像赵岳枫这种内家高手,只要用木棍敲中蛇头,立时可把机括震坏。故此金蛇老人郑凯不敢老是用蛇头这一端作战。   两人眼看激战了七八十招之多,却变成拉锯战的形势,谁也伤不了谁。   赵岳枫一直都十分焦急,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有援兵赶到,若然自己手中用的是长刀的话,凭自己目下深厚强绝的内力,这刻早就把对方所死了。   他却不知道他自己正是因为急于击毙敌人,所以反而难以得手,同时那一身强绝当世的内力根本不大用得出来。   看看又激斗了十余招,赵岳枫陡然大喝一声,棍法一变,迅扫直砸,招数凶狠无比,一连四五招,把那金蛇老人郑凯打得头上热汗直流下来,脚下退个不停。   这四五招完全是仗着深厚强劲的内力强攻硬打,占取上风。赵岳枫试出其中奥妙。手法突然一缓,接着完全停歇,凝目望住对方,一面暗暗提聚功力,准备又来这么几招强打硬攻。   而他深信如此打法,最多再来两次,就算打不死对方,也可以把对方活活累死……   远处突然飘来“大哥……大哥……”的叫声,甚是娇脆。赵岳枫朗朗应道:“我在这里!”   旁边的老道人忽然不悦地道:“住口!不要把那女孩子叫来。”   赵岳枫暗暗一怔,但此刻却不容他分心多想,大喝一声,抡棍冲上去,呼呼呼一连四五棍,凶猛绝伦,打得那金蛇老人郑凯简直无法招架,倒退不迭。最后到底被赵岳枫一棍扫在蛇杖之上,险险就把蛇杖击脱手去。但觉腕臂一阵酸麻,几乎无法再行用力。   幸而这时赵岳枫又停手不动,蓄势运力,准备第三次攻击。   单水仙的娇脆叫声又响起来,这时已到了左近,被树木遮住。赵岳枫虽是被那老道人警告过,却不能不应,朗朗道:“二妹,我在这里!”   老道人怒道:“叫你不要喊她过来,你敢不听?”突然一晃身到了赵岳枫右侧,一袖拂来。   金蛇老人郑凯见有机可乘,急急扬手抡杖,晓地疾扫赵岳枫。老道人怒声道:“谁要你多事……”另一只衣袖呼的一声向蛇杖上拂去,登时把金蛇老人震开七八步。   赵岳枫虽然不想与老道人交手,可是人家袖上潜力之强,极为惊人,不得不择棍扫劈。   老道人一袖把金蛇老人震开之后,接着双袖连环急拂,风声激响,袖影翻飞,一下子就把赵岳枫笼罩在其中。单水仙在数丈外出现,还未看得清楚,眼前人影一闪,只见金蛇老人郑凯面上泛起阴森笑容,落在她面前。   单水仙骇得哎一声,停住脚步。金蛇老人郑凯迅快如凤般旋到她身后,倒转蛇杖,用那枚金色的蛇头指住她的后背心,口中冷冷道:“小姑娘,你如果胡乱逃走的话,别怪我老朽心黑手辣杀死了你……”那边厢赵岳枫在袖影笼罩之下,百忙中偷眼一觑,心胆皆裂,突然丢掉手中木棍,打算施展生死擒拿和这老道拼一拼,无论如何也得腾出身去抢救单水仙。   他这里一丢掉木棍,老道人忽然收袖退开,大笑道:“总算你这小伙子知机,晓得我紫心道人向不迫杀弃械投降之人……”他笑得像个小孩似的,白须飞扬,一只手还抱住肚子。   赵岳枫事实上不是弃械投降,可是他这时不但不曾辩驳,反而万分惊讶地凝目望他一眼,倏然向单水仙那边纵去。眨眼间已落在单水仙身前五尺之处。   郑凯冷森森喝道:“站住,别忘了你二妹的性命在我手中!”   赵岳枫剑眉一耸,道:“我早知道啦,你此举太卑鄙无耻,传扬出去。看你还有什么面目在江湖上行走?”   金蛇老人郑凯声音不变,道:“这是另一回事,你乖乖的背转身躯,如若胆敢违背,本座目下就教你目击着这位姑娘倒地身亡!”   赵岳枫怒道:“在你在武林中赫赫有名,身列阴风崖铁柱宫四奇七煞之内,却用出这种卑鄙下流手段!”单水仙叫道:“大哥,你别上他的当,千万不要背转身,小妹一点也不怕他……”   赵岳枫心中叹口气,想道:“你哪知他蛇杖的厉害?若果你被这厮所害。我纵使把他千刀万剐,斩为肉酱也不中用……”他口中却没有说出来,忖度形势,却当真想不出一点法子,只好道:“姓郑的你有什么打算?”   金蛇老人郑凯道:“你先转过身去,本座才告诉你。”他冷笑一声,道:“那个老道已经走开,你别指望他会出手救你,本座看他八成是个疯子……”   单水仙好像有话不便说出似的,急得连连顿脚,道:“大哥,大哥,你只管动手,我不怕他……”   赵岳枫不理她的叫喊,凛然道:“郑凯你可不能欺负一个无拳无勇的女流,我赵岳枫可以背转身去,但你得马上就放了她。”   金蛇老人郑凯道:“这个办得到,本座只要制住你的穴道之后,就把她放了,绝不食言。”   单水仙见赵岳枫当真不理她的话,突然尖叫一声:“大哥快打他……”叫声中放步就跑。金蛇老人郑凯怒哼一声:“你这是自己找死!”手中蛇杖疾然向前一点,已点中单水仙的后背心。赵岳枫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只见单水仙应杖俯仆在地上。   赵岳枫顿时心胆皆裂,大吼一声,疾扑上去,凶猛如狮虎,拳劈掌扫,迅攻仇人。   金蛇老人郑凯抡动蛇杖,点戳劈扫,招招凶毒如蛇。但却硬是被赵岳枫凌厉强劲绝伦的拳风掌力迫得脚下连退,不由得面上微微变色,暗忖这厮数月不见,一身功力陡然增强数倍之多,简直太以骇人听闻。   他心念转动之际,忽然觅到空隙,一杖迅急扫去。赵岳枫却不知如何右手疾捞过来,一把捞住蛇杖。   郑凯心头大凛,明知对方功力深厚,绝对抢不回蛇杖,毫不迟疑,松手弃杖,转身急急放步飞奔。   赵岳枫随手扔掉蛇杖,衔尾疾追。此时他已经红了眼睛,不论仇敌上天下地他都穷追不舍。   两人如流星赶月般霎时已奔出三十余丈,赵岳枫突然瞥见在他们前面不远之处,有个人影正向前走去,那人影一望而知乃是刚才疯疯癫癫的老道人。他不由大吃一惊,想到假如那老道人突然出手拦住自己,这一宗血海深仇可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清雪,当下提聚起全身真力,蓦地举掌向五尺远的郑凯后背劈去,掌力宛如排空巨浪般向前卷去,声势极是威猛。   金蛇老人郑凯此时不得不迅快旋身绕步,避开对方大半掌力,同时发招封挡。赵岳枫厉声大喝道:“恶魔还我二妹性命来……”喝声中双掌连环疾劈,一时潜力山涌,四周砂飞石走,草木皆伏。   郑凯在武林中也不是等闲之辈,出道以来,身经大小数百战,却没有一次像此刻般心寒胆战,应付维难。他被迫得一连硬接了对方三掌,只震得浑身真气飞腾欲散,双臂酸麻。然而他仍然苦苦支撑,原来这个老魔头也想到那个疯疯癫癫的老道人可能会闻声转回来出手击退赵岳枫,那时便可乘机逃走。   赵岳枫一连劈了七八掌之多,还未曾击毙敌人,仇焰恨火益发腾涌,突然抢到敌人身边,施展出近身肉搏的招数,掌劈指扫,招招不离对方身上必死大穴,自家却奋不顾身,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他的气势凌厉凶猛,完全把敌人压倒。金蛇老人郑凯拼了数招,不由得魂飞魄散。只听赵岳枫大喝一声着,砰的一掌击中对方胸膛。金蛇老人郑凯身躯应声飞开丈许,跌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赵岳枫一掌击毙仇敌之后,心中涌起一阵哀伤,仰天悲啸一声,叫道:“二妹啊,愚兄已把仇人杀死,但是你已香消玉陨,永别尘衰……”他悲愤啸叫之际,那紫心老道人已经转头回来,看看赵岳枫,又看看地上尸体,似乎感到十分茫然。   赵岳枫声音甫落,数丈外传来一阵步声,接着一个娇脆的声音叫道:“大哥,大哥,小妹没有死啊……”赵岳枫为之一怔,转面看时,只见单水仙迅快奔来,除了头面身上沾了不少泥土之外,果然是个活蹦乱跳的人。   他喜不自胜,大叫道:“二妹,你真的没事么?呵,呵,愚兄欢喜死了单水仙扑到他怀中,道:“大哥你看,我不是说过不怕那个恶魔的吗?”她虽是抱住赵岳枫,但天真的表情和口气使得这一切动作都没有一点点邪意,她接着叹息一声,道:“但是他却被你打死了!”   她这种悲天悯人的心肠,赵岳枫早已深知,所以晓得她内心的确为那郑凯难过而不是做作。   旁边却有人冷冷接口道:“欠钱还债,杀人偿命,这道理总不会错。”   赵岳枫和单水仙转眼一看,发话之人,却是那个紫心老道人。但见他满面严肃凛然的表情,已无丝毫迷惘错乱的神色。   赵岳枫赶快推开单水仙,抱拳道:“老仙长可就是武当前辈高人紫心道长么?在下赵岳枫,乃是东海门下……”   紫心老道人严冷地道:“不管你是哪一门哪一派的人,胆敢在贫道面前杀人害命,贫道少不得要主持公道,替那死去之人伸雪冤仇。”   这位老道长声色森冷,一看而知绝不是闹着玩的。但所说的话,未免有点不分皂白好歹。是以赵岳枫暗暗明白对方仍然神智不清,甚至了解对方乃是由于多年仗义行道,为天下人打抱不平,因而此刻口口声声主持公道,其实已分辨不出真是真非。   这等形势未免难以处理,对方即是前辈高人,又是神智不清,实在不便与他拼命,再说这位老道长虽是脑筋不灵,但武功却一点不逊色,自己能不能拼得过他,倒是个大大的疑问……   紫心老道长屹然卓立,却如有所得似的。赵岳枫苦笑一声,道:“老前辈为何尚不出手?”紫心老道人道:“你激战多时,定然筋力衰退,贫道等你恢复之后,才取你性命,免得你死不瞑目……”   赵岳枫听了心中一方面大为佩服,一方面却暗暗叫苦。突然灵机一动,道:“老前辈可知道那个被杀之人是谁?”   紫心老道人眼神一亮,似是突然记起那金蛇老人郑凯的来历。赵岳枫连忙道:“那老魔头就是阴风崖铁柱宫七煞之一,多年以来满身恶孽,实是死有余辜……”   老道人双眉一耸,道:“原来他是十面阎罗武阳公手下,那就死不足惜了。但贫道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何以要扮成女子之身?”   赵岳枫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因身上任务重大,生怕在路上被对头们截住,不能抵达武当,故此不惜出此下策……”   他说到这里,刚想往下面再说出三门四派代表的悲惨下场以及自己所负任务的详情,忽见对方翟然向右侧遥望,耳朵耸起,似是听到可疑之声。赵岳枫不禁停口,也自侧耳聆听。   紫心老道人忽然间放步向右侧奔去,口中大喝道:“那边有人走动,想是武阳公的手下,待贫道去把这些恶魔们收拾掉。”   他一忽儿就奔出老远,赵岳枫本想跟去,却又记起如果留得单水仙孤身留此,十分危险,只好放弃追去之念。   回头看时,只见单水仙已走到金蛇老人郑凯尸体旁边,低头合卜嘴唇微动,不知念诵些什么。   赵岳枫等了一阵,她才走过来,不待赵岳枫询问,已经说道:“小妹替他念了几遍超度往生的经文,唉,这武林中的冤仇杀戮不知几时才能绝迹?”   她向四面望了一眼,又道:“那位老道长已经走了么?他好像有点精神失常,唉,像他诺大一把年纪的人,神智不清,孤零飘泊,当真可怜可悯……”   赵岳枫沉吟一下,道:“那位老道长自称道号紫心,如果不假,他就是二十年前参与阴风崖铁柱宫之役的高手之一了。那一役武阳公被迫闭关二十年,铁柱宫也被夷为平地!可惜他不容我问个清楚就匆匆走了……”   他的话声停顿一下,振起精神,道:“不过我想只要能够到达武当山,这一切都可以水落石出啦。二妹,我们继续赶路吧!”   他们走到那辆骡车,却因车把式已死在强徒劲箭之下,赵岳枫心想无论是单水仙或自己赶车的话,反而惹人注目。当下迅速地剥下一个劲装大汉身上衣服,连佩刀也取了过来,躲在车后换上,再奔到江边把面上的脂粉眉毛洗干净,回转来从那些尸体中取了一顶英雄帽戴上,那副神气打扮,乍看真是闯江湖的二三流人马。   赵岳枫把那些死尸通通丢到河中,他本想连金蛇老人郑凯的尸身也丢到河中,消灭一切痕迹,可是刚刚把这边的收拾干净,其中就听到尖锐的竹哨声,先是远方响起,紧接着近处也有竹哨升起应和,并且应和的不止一个,分明已有不少人走到近处。   这些竹哨声宛如鬼哭般刺耳难听,单水仙双眉紧皱,道:“大哥,那是什么声音?”   赵岳枫道:“愚兄以前也未曾听过,不知是什么帮派的消息暗号。不过这也不难猜测,这些人不是那几个被紫心老道长杀死的凶悍大汉的同伴,就是跟随金蛇老人郑凯之人,也就是阴风崖铁柱官的手下。”   他跳上骡车前座,等单水仙上车之后,便扬鞭驱车沿着河边向上游驰去。   鬼哭般的竹哨声此起彼落,有些急促连响,有些音节悠长,似乎那些人用这样哨声在交换情报。   骡车不久就驰出二三里路,但竹哨声依然有些迫得很近,听那声音的移动方位,似乎有约三十人散开搜索。   赵岳枫焦急地驱车前驰,河边哪有渡口?然而回转去的话,简直是自投罗网,故此他硬着头皮继续向前驰去。   忽然前面数里远处也有竹哨声响应,一听而知前路已断,除了河流那一面之外,不论是前后及右面荒野都有竹哨之声。   赵岳枫冷笑一声,道:“我们已变成网中之鱼啦,这道大江又过不去了。”   单水仙惊慌地道:“那怎生是好?大哥,这些包围我们的人不知是何方强梁?”   赵岳枫沉声道:“那还用说,自然是阴风崖铁柱宫的恶徒。单是这等浩大声势,目下除了阴凤崖铁柱官之外,天下哪里还找得出第二帮……”   单水仙极力敛抑住心中惊慌,想了一想,道:“大哥,前面那一群后来发出哨声的人,一定是打对岸过来的……”   赵岳枫道:“二妹怎生得知?”他接着轻哂一下,道:“就算他们是刚刚渡河过来的,又与我们何干?”   单水仙缓缓道:“他们的竹哨声音是后来才突然升起,并且人数不少,很快就向岸上荒野那边展布开,形成拦截之势。由此可知这一伙人无疑是乘坐船只从对岸过来……”   她微微一顿,神情甚是慎重,接着道:“因此,我们只要能够渡过此河,对岸那边一定没有敌人。我们可以抢快一步直赴武当。”   赵岳枫苦笑一下,道:“二妹之言虽是有理,可是目下的困难在于如何飞渡这宽如茫茫大海般的大江?”   单水仙道:“这个……这个……”她的目光在河岸边转来转去。但见这一带河边不是深深的芦苇,就是繁密的树木,并无渡口。这种地势,一望而知从来无人在这一带泊船上岸。   她深深皱起眉头,这时骡车缓缓沿着河岸高起来的平地向前滑行。她道:“看来不容易找到船只,然则大哥作何打算?”   赵岳枫豪壮地朗笑一声,道:“事至如今,己无选择余地,愚兄今日已非营比,一身武功,足可与恶贼们血战一场。假如能够突围而去,当然最好不过。假如对方高手云集,无法冲出,那就放手与他们周旋,除非愚兄身亡气绝,绝不能让那些恶贼们把二妹劫走。”   单水仙眼睛一眨,面泛愁容,道:“这样说来,竟是小妹连累了大哥啦!唉,这些日子以来,小妹已深知大哥天生侠骨义胆,光明磊落,小妹纵然有三寸不烂之舌,也难说动大哥丢下小妹,径自突围脱身,不然的话,小妹自己留在此地,足可以阻挡强敌,转移他们注意。大哥便可趁机脱因,甚至不必动手拼命就出得重围。”   赵岳枫凛然道:“二妹知道就甚好,愚兄已把二妹你当作嫡亲手足看待,焉能让你落在恶魔们手中?”   单水仙感动地叹息一声,道:“自从小妹长成之后,因无亲无故,心中时时泛起孤零凄凉的悲哀。而所有的人对小妹大都不怀好意,当真没有一个像大哥这样胸怀坦荡,比嫡亲手足还要亲爱怜借小妹……”   赵岳枫道:“二妹说得这般凄凉,愚兄更要尽力照顾你,可是今日的局势,已迫得愚兄无法选择。愚兄若是不幸战死,你……你……”   他的话声忽然停住,却是因为想不出下面应该怎样说才好。当下叹息一声,道:“愚兄如若战死,那时已管不了许多,二妹你自己珍重……”   单水仙感动得珠泪双抛,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突然间荒野中传来尖厉悠长的哨声,连续传来七八响,似是碰上了什么事。接着所有刺耳的竹哨声一齐停歇。   赵岳枫沉吟忖想一阵,突然面现兴奋之色,道:“莫非是他们碰上武当老一辈的高人紫心道长么?”   单水仙赶快抹掉泪痕,道:“那么我们快点向前走!”   赵岳枫摇了摇头,道:“没有用,这骡车能有多快?况且留下鲜明痕迹,怎样也逃不了,除非能够过河……”话声未毕,果然上游不远之处又有竹哨声随风传来。   单水仙本来对自己的荣辱生死丝毫不放在心上,她的着急,完全是为了赵岳枫。这时冷静下来,一边细细寻思脱身之法,一边小心地注视河边形势。   骡车缓缓向前走了两三丈远,河边二片芦苇,随风摇动,发出阵阵沙沙响声。   单水仙忽然道:“大哥,你看看那河边……”   赵岳枫转眼望去,只见那片芦苇又高又密,再有就是一片白茫茫的河水。于是应道:   “愚兄看不出有何可疑……”   单水仙道:“小妹是说这片芦苇与河岸干地之间,似乎遗有足迹脚印赵岳枫点点头,道:“二妹眼力不凡,果然是有人走过,也许正是早先敌人们经过……”   单水仙道:“不,这足印之中,有一个可以看出乃是赤足之人留下,试想那干敌人们岂有赤足之理?”   赵岳枫道:“二妹虽是看出这一点,但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单水仙要他停住车子,道:“大哥,小妹隐隐感到此事不比寻常,也许我们就靠此得救!”   赵岳枫道:“二妹别胡思乱想了,此地纵有渔人土著行走过,也是寻常之事,怎会与我们现下局势有关?”   单水仙微微一笑,道:“小妹现在还拿不定,大哥最好循着那些脚印,深入芦苇中看看……”   赵岳枫心想这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即腾身下车,举步奔去。   不一会儿他已走入芦苇之内,那片芦苇中尽是浅水湿泥,尚幸赵岳枫一身武功不比寻常,一味借力移动,才不至于深陷泥中,但也弄得下半身都湿透了。   在车上的单水仙看不见赵岳枫,只见到芦苇刷刷地响,一直向河边移去。她面上流露出紧张之色,似是等候赵岳枫发现奇迹的声音。   过了一阵,赵岳枫已到了外面水深之处。他自幼在沿海长大,懂得水性。是以虽是穿着全身衣服,仍然能在水中来往自如。   不久,赵岳枫又从芦苇穿过,上得岸来,全身都湿淋淋直往下滴水。他奔到车边,面上露出笑容,道:“二妹,真有你的,芦苇中果然有一艘空船,可是甚为破旧,也没有橹桨等物……”   单水仙先是十分高兴,道:“这就行了,小妹深信芦苇内必有船只……”她忽地皱起双眉,道:“小妹很怕水,只不知大哥水性如何?”   赵岳枫道:“愚兄虽然称不上水底功夫高强,但如果跌落水中,不但足以自保,连二妹也足可以救回。二妹不必忧愁害怕。”   单水仙想了一下,道:“如果大哥水上功夫不高的话,那就要另想别计了。”   赵岳枫讶道:“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船只,你却要另想别计?”   单水仙道:“大哥一说那艘船又小又破旧,并且连橹桨都没有,小妹就觉得不妙了。现在细想一下,果然十分危险……”   她举手指住右边一片荒山旷野,道:“那边敌人虽然布下罗网,但到底还有掩蔽藏匿的地形可供利用。如若坐上小船,漂到河中,远隔十里就可瞧见,敌人们既有船渡江,其中势必有些人是本地的好手,这些在江水附近的黑道好手,自然水上功夫高出凡流。因此我们的小船一被敌人发现,不须多久,就得被他们的快船追上。如果大哥水中功夫高强的话,尚可一拼。但听大哥所说,似乎还不能与敌人水中争雄称霸……”   赵岳枫道:“二妹之言虽是有理,但难道就白白放过这机会?”单水仙微微一笑,道:   “这也不然,小妹另有妙计……”   她微微一笑,满面尽是得意之容。赵岳枫忍不住也笑一下,心中想道:“二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目下虽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与敌人互斗智计心机之时,仍然无意中流露出天真稚气的态度……”   单水仙缓缓道:“大哥你不是说过这辆骡子留下明显痕迹,敌人不费气力就可查出追到?”   赵岳枫道:“不错,愚兄说过这话。”   单水仙道:“这样说来,这辆骡车对我们已没有用处。小妹刚才细细看过此江水势,正好利用……”   赵岳枫道:“愚兄生性鲁钝,二妹的妙计还是猜不出来……”   单水仙道:“大哥赶紧去把那艘小船拖到岸边,小妹才告诉你……”   赵岳枫此时纵想不能,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转身奔到河边,涉水走入芦苇之内。不一会儿他已拖了一艘小船出来。   那艘小船甚是破旧,船上果真没有橹桨之物。赵岳枫拖到岸边,只见单水仙牵着那匹健骡,拖着车子走下来。他不禁剑眉一耸,道:“二妹可是想连这辆骡车一齐运过此江?”   单水仙道:“正是此意……”她一面说,一面动手把健骡卸下,拉到船边,把它赶上了船。然后向赵岳枫微笑道:“大哥快点把车子搬上船去。”   赵岳枫道:“这匹骡子及车辆就足以把船压沉,哪还有我们立足容身之地?”   单水仙道:“请大哥暂时不要多问,小妹自有主张——”   赵岳枫摇摇头,无奈何过去把车子拉到船边。然后运动两膀神力,把车子托起轻轻放在船中。   单水仙道:“从此处出去,恰是一个河湾,河水涌过时因河岸内凹,故此水流急旋出去。大哥只须把小船推到芦苇外面两丈左右,就可放手回来……”   赵岳枫转头看看河水流动之势,他本是在海滨长大之人,是以这一留心,便看出那河水果然恰如单水仙的话。于是无话可说,跳落去把船拉离岸边。   单水仙道:“大哥你把船推到外面之后,可用指力在船中心处戳三个洞,务必穿透船底,可以透入河水才行……”   赵岳枫索性不问,颔首应了。霎时已推入芦苇之内,嚷嚷之声不绝于耳。不久,已穿出芦苇。这时江水己深,赵岳枫泅游着把船推出两丈左右,然后伸长手臂,运足指力,向船底戳下去。那只木船已甚为老旧,因此赵岳枫不堪费力就戳穿船底。共是三个小洞,眼见河水像银箭似地激冒入船。他也懒得多管,径自泅回。   待他到得岸上,那艘小船业已被水流冲出四五丈。船底是穿了几个小洞,灌进水来,但水量不大,所以暂时还看不出来。   赵岳枫一身水淋淋的,却不理会,一味瞪眼望住船只,那船载着骡子及车辆,越飘越远。渐渐可以看出船身沉下许多。   他摇摇头,道:“二妹你布下这个疑阵,不知可有效力?但愿不会后悔就好了……”   说时,上下游江边竹哨之声大作,此起彼落。单水仙回眸四顾,道:“小妹敢说不须后悔,目下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藏身为要……”   赵岳枫看看地上水渍,微微一笑,道:“现在愚兄要经你一个难题了,那就是以愚兄这等一身湿漉漉的,无论纵得多远,也将留下显明痕迹,一点不亚于蹄痕轮辙,这些敌人无一不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不管我闪逃往何方,很快就能追到,你看怎么办?”   单水仙哎了一声,道:“小妹倒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便怎生是好?”   她转眼看来看去,突然泛起笑容,道:“大哥如果不是已经想妥了藏匿之法,怎肯听小妹摆布,把船只推出江中……目下唯一的逃路,就是藏在芦苇之中,大哥可是此意?”   赵岳枫点点头,道:“总算你猜中了,不过等一会儿对头们若是不肯死心,用快艇穿入芦苇中搜索,那时可就宛如网中之鱼,瓮中之鳖了!”   单水仙道:“大哥何必长他人气概,灭自己威风,这沿江的一片芦苇何等宽广绵密,请问他们怎生找得到我们?”   赵岳枫冷笑一下,生似胸有成算,而又故意不说出来似的。当下两人往河中走去。近岸处河水虽浅,但底下全是烂泥,少说也有大半尺深。只走了几步,单水仙口中就哼哼啷啷地,原来水底的烂泥吸住她的鞋袜,使她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走入芦苇中,河水渐深,淹到单水仙的腹部,这时她可就更加难以举步。赵岳枫道:“愚兄实在是存心教你吃点苦头,以后才不会轻易往芦苇中钻。现在你趴到我背上吧……小心点儿,我已听到声息啦!”   单水仙哪敢多言,赶紧趴在赵岳枫背后。赵岳枫谨慎地向芦苇深处走去,幸而水势一直都不加深,总是淹到腹部上下而已。   江中飘送来叱喝的声音,隐约听到有人叫道:“那船沉啦,快点……把落水之人抓回来……”   接着岸边也传来人声,先是在上游那边传来,不久下游那边有人声随风传到,可见两头沿岸的人已经因发现江上小船而迅速地向当中搜索过来。     第八章 文开华抛石援少侠     不久,他们早先站立之处已传来人声,有人大声道:“这儿有水渍,快在周围细查,看看是否向荒野那边遁逃了?哼,这种疑兵之计谁看不出来……”过了一阵,岸上人声寂然,似是完全撤走。赵岳枫和单水仙都感到十分奇怪,但因河中尚有船只巡查,所以仍然不言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有个粗壮的口音道:“敬禀宫主,左方并无丝毫可疑痕迹……”紧接着又有人作同样报告,一连七八个人报告之后,只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道:“那就等等看河中五艘快艇截捞的情形如何……”赵岳枫听出那正是武阳公爱女武宫主的口音,不禁伸一伸舌头,压低声音告知单水仙。并且告诉她说,这武宫主既然在此地出现,铁柱宫的高手势必也云集岸上,如果让他们找到之后,绝难逃走……过了许久,江上出现五艘梭形快艇,疾逾奔马般向岸边驰来。   岸上站着一大堆人,最前面一个宫装黄衣美女,眉目如画,长得甚是艳丽。在她身后左右各站着一名佩剑俏婢。   再后面站着一排五个装束各异之人,为首一人身穿儒服,相貌雅秀,正是铁柱宫四奇之一的北奇玉轴书生。接着便是形貌丑恶,头发长及腰际的老妇,手持一柄三股金叉,此妇正是四奇中的西奇太原乌魔娘。再就是身量矮小,面目娇美如女子的文开华,由于南奇雪轮字文旷已死于少林冰峰禅师杖下,故此他已补上南奇之位。紧接着就是土煞七指翁江奎和地煞北邙幽灵滕圭。后者面色甚是苍白,左臂自肘以下已经空无所有,乃是当日在阴风崖铁柱宫上被峨嵋高手凌霄道姑斩断。   在这五名魔头之后,还有一排十余个凶悍劲装大汉,人人身上带着兵刃,杀气腾腾。   那五艘快艇刚刚驶近芦苇,武官主左边的侍脾已大声道:“宫主有令,五艇即速分散严搜十丈周围的芦苇……”   那五艘快艇上除了四名水子操桨之外,尚有一名身穿水靠的大汉站在船头,闻言轰然应一声得令,倏然散开,每艇相隔两丈,向芦苇中驶人。   岸上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这五艘快艇之上,只见芦苇东歪西倒,时时露出快逛。   这一片芦苇能有多大,被这五艘穿入,细细搜寻之下,几乎连针也可以找到。   但奇就奇在赵岳枫和单水仙虽然正好在他们搜索范围之内,却一直不露痕迹。要知他们若然在芦苇内闪避,即使瞒得过艇上之人,也无法逃得过岸上一众黑道顶尖高手的利眼。   那五艘快艇严密地搜查好久,还不停止。武宫主面寒如冰,瞪大眼睛凝望住那片芦苇。   她不发命令,那五艘快艇哪敢停止,反而更加卖力。   武宫主身后众人没有一个发出声音,好像都晓得武宫主心中烦恼,所以不敢开口碰钉现丑。   又过了好一会儿,武宫主缓缓抬头,仰望着天空,自语道:“本宫主不信他们真有插翅的本事,哼,哼,今日非抓住他们不可……”   文开华柔声道:“他们也许葬身在茫茫江水之中,宫主何须气恼。”武宫主摇摇头,道:“不,他们绝非葬身清流之中,但我目下却一时想不出他们有何妙策,居然能逃出我们的罗网……”   那五艘快艇仍然在芦苇中穿来穿去,武宫主凝目向天,想了一阵,缓缓道:“叫快艇靠岸待命……”   一名侍婢立刻传出命令,眨眼间五艇靠岸,全无声息。   武宫主道:“那个老道确实是神智失常了么?”   最后那一排的领头大汉朗声道:“属下曾亲自赶到目击,绝不会错。”   武宫主道:“你可看出他出身于哪一派?”   那劲装大汉顿时呐呐道:“这个……这……属下不敢隐瞒,当时那老道一出手,就震伤了四名弟兄,属下赶紧冲上,他却转身奔走,身法之快,属下万万追赶不上……”   武宫主晤了一声,道:“我看这老道一定是三门四派老一辈高手,他既然在此地出现,可能就是武当的紫心道人了。”   玉轴书生房仲接声道:“听说三门四派老一辈那几个曾经到宫中生事的高手,事后全部隐遁,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一次,有人传说他们都因被老山主绝世神功所伤,故此人人返山后都急忙闭关自疗。也有传说他们均已死亡,亦有传说他们全部失踪——”   武宫主点头道:“这件事无须隐瞒,昔年他们虽是仗着人多势众,迫得家父自闭二十年死关。但他们的的确确都被家父神功所伤,照理绝难有人生还……”   她停歇一下,接着道:“前此家父二十年功行圆满出关,三门四派派出的高手,并无一个老的在内,由此可以证明他们确实都受创甚深。”   玉轴书生房仲道:“承蒙宫主赐告昔年秘闻,以启茅塞,属下感激不尽。”   武宫主长袖一挥,道:“房香主不用客气。目下我们全部出动,分为六组,从此处为起点,一直延伸到十里为限,只听我哨声一响,便一同向光化城严密搜索过去,只要他们尚在这一片地面之内,不怕他们飞得上天……”她转眼望住快艇,又道:“你们从水面仔细搜寻,顺流而下到光化县集合待命……”   转眼之间,五艘快艇开走。岸上之人也分妥,纷纷出动,武宫主也动身赶往五里当中之处,居中发号施令,在江边的一组,乃是文开华率领四名劲装大汉。   这时芦苇中的赵岳枫及单水仙凝立不动,倾耳静听岸上的举动,他们连头都湿透,此时还有水珠直向下流,一看而知他们都曾经潜入水中。   文开华突然下令道:“汝等四人向东巡去,不可分散,以免力量单薄,被敌人所乘。一听到本座哨声,便向光化方面搜去……”   那四名劲装大汉躬身领命,接着疾奔而去。于是江边只剩下文开华一个人。   他等了一阵,估计那四名手下业已去远。突然转面向着芦苇,微微一哂,道:“你们躲在芦苇之中,以为我不晓得么?”   单水仙娇躯轻轻一额,赵岳枫却用手指按住嘴唇,示意她不要做声。   文开华接着又道:“刚才五艘快艇搜索时间虽久,寻常之人绝不能潜在水底如此之久。   但你们掐断芦苇,含在口中,一端透上水面换气,自然可以持久了。我可没有猜错吧?”   芦苇之内仍然一片静寂,没有一点声息。文开华耸耸肩,道:“你们怕中了我诱敌之计,所以不敢回答,这也难怪你们。不过,那位武宫主也是机智绝伦的人,这种计策只能瞒得一时,我敢担保她很决就会恍悟,迅速赶了回来,再下令搜寻。你们尽可对我放心,即速向上游移动,大约十五丈左右的芦苇之内,我藏有一条小船,你们在那边等到天黑,始可渡江……”赵岳枫望一望单水仙,只见她眼中露出相信的意思。当下忖道:“此人行事极是奇特莫测,智计也高人一等,竟能猜出我们利用芦苇换气之汁,若果他不是有意暗助,早先说了出来,我和二妹定难瞒过那些水面好手的摸索。况且他的话中有一点可以采信,那就是武官主会想通马上就赶回来这一点。目下我必须当机立断,否则赐误戌机,等到那武官主赶回来,再想逃走便来不及啦!”但他又生怕对方乃是故意发话诱骗自己,故此举棋不定,一时难下决心。   只听文开华的声音又飘入耳中,他道:“你们不要多疑,须知我遣开手下,就是为了方便你们逃走。唉,那武宫主快要来啦,要走得赶快一些。我老实告诉你们,武宫主本来智谋绝世,算无遗策。但这一次似是因赵岳枫这名字使她心神分散,故此早先才会失策于一时……你们快点走吧……”   他那娇美如女子的声音之中,已透露出十分焦急之意。赵岳枫陡然把心一横,忖道:   “如果我们凡是被他所骗,至少我也能够奋力杀死这厮……”   他伸手抱起单水仙,举步向上游走去,由于芦苇太密,所以他先向外面移去,等出了芦苇,便沿着这芦苇向上游而去。   芦苇一响,文开华面色微变,沉声道:“你们两人之中可有赵岳枫在内?”   赵岳枫心中一凛,不知他这一问是什么意思。但他随即涌起满腔豪气,朗声道:“不错,正是赵某……”   文开华哼了一声,道:“你可曾带着单水仙姑娘?”   赵岳枫道:“她也在此……”   文开华沉默了一阵,缓缓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赵岳枫朗声道:“她是赵某的妹子,赵某是她的大哥!虽是义结金兰,但她的一切大事都得听我这个大哥做主!”他这样答法,乃是表示目下虽然陷身不利形势之中,但如果文开华想动她的脑筋,他绝不肯答应。   文开华缓缓道:“如此甚好,你们快走吧!”   赵岳枫可真测不透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在何处,但他不暇细问,赶紧向外面移去。   文开华双眉紧皱,抿住嘴唇,那种神志宛如一个绝色美女,满腔心事对着悠悠河水,含绥自怜似的……赵岳枫抱住单水仙刚刚移到外面,忽然间听到一阵声音传入耳中,登时心头一凛,凝身不动。   那阵声音乃是一个女子的话声,道:“文香主可曾发现什么异状?”   文开华本来面向大江,听到身后声音,身躯微微一震,口过头来,只见那位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武宫主危立在他身后一丈之处。   他摇一摇头,道:“属下并无发现可异之处!”   武宫主道:“文香主在本宫诸位高手中,不但武功出众,智计更属第一以你的看法,乘坐骡车的点子们竟是用何法脱身?”   文开华眼珠连转,突然微微一笑,道:“宫主不但有此一问,况复亲身赶回,莫非点子们尚在芦苇之中?但他们除非是水性超绝之上,否则焉能潜在水中如此长久?”   他的话声一顿,突然啊了一声,道:“属下明白了,唉,属下虽蒙宫主见誉推许,但仍然低于宫主一筹!”   武宫主那冰霜似的娇容之上,绽出一点笑意,道:“文香主不须过谦,我这番话如果向别的人说,绝无一人悟得此意。”   她接着道:“文香主可传令调回快艇。”文开华躬身应了,取出特制竹哨,吹了三声,那竹哨之声宛如鬼哭,尖锐可怖,却传得极远,他停了一会儿,又连续吹了三声。   赵岳枫和单水仙都相顾失色,无计可施。目下别说有快艇回来搜查,即使是贴着芦苇向前移动,岸上的武宫主虽然瞧看不见,但必能听到声音。因此,除非是两个人一齐潜入水中,向上游泅去。然而人在水中潜泅,除非精通水性,方能保持身躯沉在水中而不浮起,何况潜泅十余丈之远,更非换气多次不可。这种情形,比起早先蹲伏水中大不相同,早先他们可以扯住芦苇根节,所以潜伏再久。也不致浮起来。再有一个难题,那就是单水仙根本不会潜泅之术,纵然她能够一直闭住气,由赵岳枫抱住向前游去,可是两个人加起来,浮力极大,赵岳枫绝无法在游动时一直保持沉在水面之下。   目下的情形看来已经无法逃脱,赵岳枫向单水仙苦笑一下,贴在她耳边低低道:“二妹,我们可用早先之法,沉在水中。现在我先折下两根芦苇管备用,等到真的藏身不住,你仍然不可现身,等愚兄放手跟他一拼。”   单水仙本来毫不惧怕被敌人抓去,因为她原本就要到魔窟去。但她此刻深知道赵岳枫为人绝不肯让她挺身出去,陷身于魔掌,如果那样做的话,徒然使他分心,可能因此反胜为败。   故此她并不坚持,转过来贴在他耳边道:“小妹遵从大哥之命,不过大哥要答应小妹一件事,那就是你现身上岸之后,不可恋战,务必设法突围出去。小妹伏在水底,谅敌人们不会再来搜索。”   赵岳枫向她点点头,表示答应。接着轻轻叹口气,面上露出羞愧之容,似是自惭身为兄长,却无力庇护一个义妹!   文开华目注河边芦苇,眼珠连转,显然是大动脑筋。过了片刻,他忽然移到武宫主身侧,低声道:“那五艘快艇不久就可奉命赶回,但属下却想在快艇到达之前,设法使点子们白露形迹……”   武宫主颔首道:“文香主神机妙算,向来高人一等,请尽管施为。”   文开华迅快纵开,搬了一块尺半见方的石头猛一振臂,向河中抛去。石块恰恰落在芦苇靠河心那一面的边缘处的河水中,发出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宛如有人跳落水中。他接着又扔一块石头在芦苇之内,又是一声巨响。但等到波平浪静,芦苇之内仍无丝毫动静。武宫主微做一笑,道:“文香主这一手打草惊蛇之计落了空啦!”说时,江面已出现五艘快庞,迅快自岸边驶出来。   文开华转眼望住那五艘快艇,其实他却是借这动作,掩饰他面上抑忍不住的紧张神色。   那五艘快艇迅即驶到切近,齐齐冲入芦苇之内。文开华深深吸一口气,恢复原来的镇静,尖声道:“宫主有逾,着汝等即速再次细搜这一片芦苇,注意有人潜伏水中,以芦管伸出水面换气。”   那五艘快艇上之人轰然而应,船只要时散开,在芦苇之内穿来绕去。   这五艘快艇均曾训练有素,故此看上去虽似是仓卒分散,其实却甚有法度,五艇穿梭往来,其密如网,十丈周围,尽在他们的搜索网中,别说有人潜卧水底,妄想逃过他们的目光,即使是只小虾,也难以隐藏。   武宫主等了一阵,看这情形知道必无所获,不禁颦蹙双眉,喃喃自语道:“他若是在芦苇中移动逃走,必难逃得出文香主耳目。如果移出芦苇之外,始行泅走,那样甚费工夫时间,即使幸而能够逃过文香主耳目,出了芦苇,也就正好是快艇出现之时,在这情形之下,他焉能泅走。若是潜在水中向前泅走,最多也只能走出三四丈远,但现下搜索网已扩大至十丈,他岂能逃得及?”   这一番推论,只听得文开华面色凝重紧张,生怕她忽然悟出乃是他把敌人纵去……那五艘快艇上的水道好手,人人用尽全力,在芦苇中冲波翻浪,穿梭往来。那一片又高又密的芦苇,已折断压倒了十之三四。岸上之人目光已能隐约穿透。   文开华吹两下竹哨,所有动作都突然停止。他转身走到武宫主身边,躬身道:“敌人确实不在这片芦苇之内,莫非当真已随那辆骡车淹死于大江之中?”   武宫主沉吟一下,纤手一挥,道:“请香主下令,各人均依前此的命令行事。”文开华立刻传达这个命令,武宫主又道:“点子们绝不是溺死江中,既然不在水中,则必在陆上。”   她微一颔首,转身奔去,姿态轻盈飘洒,却快如电光石火,转眼之间,已去得无影无踪。   文开华四面看看,已没有人影,当下长长透一口大气,流露出一派如释重负的神色。   眨眼间上游十丈以外的江边,出现一条人影,星抛丸掷般奔过来,片刻工夫已奔到他面前。   这人身上全被江水湿透,却仍然掩不住俊朗神字。他抱拳道:“赵某承蒙文兄两度赐以援手,感激万分,特地前来道谢……”   文开华双目之中射出奇异的光芒,凝视着这个英俊挺拔的当代英豪,他的目光似是蕴藏着无限情意,又似是满腹辛酸不能吐露。   赵岳枫心中暗暗觉得奇怪,但却不去多想,接着又道:“兄弟忍不住要向文兄当面道谢之故,便是由于文兄智计超人,聪明绝顶,的确是当世间罕见的人才!”   文开华微微一笑,他那种天生宛肖女子的态度神情,使得这一笑充满了自怜的意味,他缓缓道:“赵兄过于夸奖兄弟了。”   赵岳枫此刻一点也不讨厌他那种女儿娇态,肃容道:“兄弟确实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试想在刚才那种紧急局面之下,谁能想得出投石江中,使我们得以抱住石头,沉在水底放步急行,脱离了险境……”   他仰天朗笑一声道:“那武宫主纵是谋略过人,胸怀纵横阐阎之才,却也永难参详得出那块石头的妙用……”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鬼哭似的竹哨声,文开华咬一咬嘴唇,道:“兄弟要走啦,赵兄多加珍重!”言下一片依依惜别之意。   赵岳枫点点头,拱手相送。文开华又道:“武宫主实有神出鬼没的神机妙算,赵兄还是快隐起形迹为是。”   赵岳枫拱手道:“文兄之言极是,兄弟这就告辞。”他坐言立行,迅即转身大踏步走去。才走了六七步,耳中听到文开华叫了一声赵兄,于是停住脚步,回头观看。   只见文开华忸怩作态,欲言又止,那种女儿含羞的情态,若是换上女装,保险无人看得出他是个男子。   赵岳枫道:“文兄有何吩咐?”   文开华道:“兄弟投身阴风崖旗下,另有隐衷,目下虽是日日与那干魔头为伍,却能守身如玉,只不知赵兄信是不信?”   赵岳枫沉吟一下,郑重地点头,道:“兄弟相信。”   文开华展颜一笑,道:“兄弟反而耽误不少时间,此刻临江分挟,敢问赵兄贤兄妹将赴何处?赵岳枫但然道:“兄弟要上武当报讯。”   文开华道:“赵兄竟不相瞒,足见云情隆谊,不比泛泛,兄弟但知武当山上,有人与阴风崖暗通款曲,赵兄抵武当之后,尚须小心防范。”   赵岳枫黯然变色,道:“想不到阴风崖铁柱宫的势力已侵入武当,承蒙文兄提示先机,兄弟感激不尽!”   两人互相行了一札,赵岳枫转身奔去,耳际突然听到文开华的声音道:“赵兄多加珍重,阴风崖铁柱宫对付完武当之后,第二步凶锋就直指少林,我们后会有期。”   赵岳枫心中大凛,停步转头看时,那文开华已经飞奔而去。   他回到芦苇之中,单水仙此刻已坐在一艘窄窄的梭形快艇之上。他沉思一阵,抬头望望天色,毅然道:“我们马上就渡过此江,兼程赶路,大约赶到明日早晨,就可到达武当山上。”   他的眼光落在单水仙面上,接着道:“二妹可以在彼岸附近的村落找个地方休息,等候愚兄回来。”   单水仙摇头道:“不,小妹要跟着大哥,方始放心。”   赵岳枫心中叹口气,想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还要照顾我,唉!其实是你把愚兄拖累得行动迟缓。”但鉴于这是她一片好意,因此赵岳枫不便悦出实话。当下微微一笑道:“愚兄打算上岸之后,就展开脚程急赴武当,晚上亦不休息,二妹你如何跟得上愚兄?”   单水仙道:“小妹虽然不敢与那些凶恶的人动手搏斗,但也不是深闺弱质,光是走路的话、恐怕大哥还比不上小妹耐久。”   赵岳枫暗暗失笑,道:“好吧,我们就试一试,等到二妹觉得熬受不住,才找个地方休息便了。”   两人开始划艇冲出芦苇,横渡大江。赵岳枫对于操舟之道,颇有几手,故此舟行甚速。   到了江中,放眼四望,江上并无敌人踪影。   赵岳枫一面使桨,一面问道:“愚兄一直没有工夫问你,那就是关于金蛇老人郑凯用蛇杖加害二妹之时,何以你倒地之后,又无事起身?”   他笑一笑,接着道:“当时真把愚兄骇得魂飞胆裂,急怒交加——”   单水仙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妹身上穿有一件佛门防身至宝度厄银襦,不畏世间一切兵刀虫蛇之劫,但小妹却怕那老恶人拿蛇杖击打我的头部或下体双足,所以赶快倒在地上。”   赵岳枫道:“原来二妹有这种神奇护身之宝,愚兄可就比较放心了。”   他们划了大半个时辰,方始抵达彼岸。当下弃舟登陆,赵岳枫辨明方向,道:“我们必须趁敌人目下尚结集于光化城中之际,加急赶上武当,二妹不妨试一试赶路的滋味,然后再作道理。”单水仙从容一笑,道:“小妹自会紧紧跟随在大哥后面。”   赵岳枫见她意志坚决,心想只须以事实使她知难而退就是了,何用与她辩论,当下微笑道:“二妹既然有此大无畏的决心,那就请跟在愚兄后面。”   当下他展开脚程,向前奔去。武当山他虽然未曾到过,但这武当山在武林之中声名显赫,因此赵岳枫对于此山的地名路径,早就耳熟能详。目下相距尚远,只消对准方向,故此他向着正西一直奔去,毫不犹疑。   大约奔了五六里路,回头只见单水仙果真紧紧跟随身后,开始之时相差六七步远,此刻奔走了五六里路之后,仍然是那么远的距离。   赵岳枫心中暗暗讶异,忖道:“我虽是只施展出四成功夫,但平常人已经不易追上。二妹却当真紧紧跟住,不曾落后半步,我倒要试她一试……”   心头一决,脚下便逐渐加快,不久工夫,已奔出七八里,回头一望,只见单水仙仍然在六七步之后,见他回头望来,还对他嫣然一笑。   赵岳枫暗暗一怔,但面上勉强装出一个笑容,接着便转回头,放开脚程,迅速飞奔。   这时但见荒郊旷野之中,一男一女迅快奔驰,两个人的衣衫裙带都飘飞起来,宛如奔驰于狂风之中一般。   赵岳枫已用不着回头去看,便知单水仙依然紧紧跟住。只因他们此刻所驰去的速度,已迅逾奔马。故此激起劲急风声,赵岳枫单用灵敏听觉,就可测出单水仙的位置。   不久他们就奔人群山之中,此处离武当尚远,却喜四下荒僻无人,所以他们迅速奔驰,也不至于引来世俗之人呀骇目光。   单水仙越走越快,姿势却十分飘洒美逸,再走了十多里路,居然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要碰上赵岳枫后背。   赵岳枫本来还可以快一点,不过他暗念单水仙乃是自己的妹子,若是拼尽全力,将她甩下,自己却没有什么光彩可言,而说不定却使她自尊心大大受损,况且放尽脚程的话,还得怕她足力不够,到后来跟不住,岂不自我麻烦?所以他只保持这种速度,任得单水仙紧紧贴在他后面,也不加快。   黄昏之后,天色渐黑,这时才经过一些村庄乡镇,他们也不休息,照旧前奔。   直到了半夜时分,赵岳枫才陡然停步打算休息一下。他已想到单水仙可能熬不住脚步,一旦撞到他身上,所以暗中已有准备。   果然风力猛然压到他后背,赵岳枫哈哈一笑,刷地猛闪开去,顺便伸手一推。   单水仙得他一推之力,稳稳站定身子,娇声笑道:“大哥你真骇人一跳,小妹还以为前面发现了敌人或者什么呢!”   赵岳枫道:“此处甚宜休息一会儿,我们这等走法,天未破晓就可以达武当山啦!愚兄还得问你一句,那就是你本来以为前面发现可疑之兆,如何立即就晓得不是了呢?”   单水仙知道他故意逗她,便笑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我不告诉大哥。”她说笑之时,毫无一点气喘乏力之相。   赵岳枫也不问她怎能奔得这么快,为了争取时间,便道:“我们赶紧休息,等办完正事,愚兄还有许多话要查问你一下!”   两人相对盘膝跌坐树下暗影之中,过了一会儿,赵岳枫暗暗睁开双眼,只见单水仙瞑目调息,气机均匀悠长,分明是以上乘内功培元生力,但一时却看不出她的内功是什么家派。   他不再多看,也自瞑目调息,大约休息了一顿饭之久,才缓缓睁目,这时单水仙已经睁大双眼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赵岳枫但觉这个少女目光之中,含满一片天真纯洁的柔情,使人心中十分坦然,毫无邢恩。于是微微一笑,道:“你学的内功真是万分惊人,这么快就功行圆满,愚兄虽然已经打通玄关,仍然及不上你!”   单水仙讶然道:“大哥已经打通了玄关,也就是接近金刚不坏之身的地步,小妹可万万比不上大哥!”   赵岳枫道:“离那金刚不坏的地步还远着呢!现在我们赶快动身,务必赶在破晓之前,抵达武当山上才行!”   单水仙跟他起身,单道:“为什么呢?”   赵岳枫道:“以愚兄的看法,阴风崖铁柱宫既是高手云集此间,并且由武宫主亲自率领,大概除了拦截我们之外,同时要向武当派动手。由此推测,武当山上势必已经布置有人,我们在破晓之前赶上山去,他们一定没有想到。我们便可从容人观求见武当当今掌门白木道长了。”   单水仙笑道:“小妹却认为武当山上不会有敌人爪牙布伏,以武宫主那种心计超世的人,绝不肯做这种打草惊蛇之事……”   赵岳枫道:“二妹这番推测,未免过于武断。”   单水仙道:“小妹只是说出心中想法供大哥参考而已!试看昨日在江水彼岸的经过情形,那位美丽的武宫主出现得不是很突然么?我看大哥当时的表情,一定是万万料不到她会亲自赶到,是也不是?”   赵岳枫道:“不错,我确实料想不到。”   单水仙道:“这就是了,由此可知她一定是喜欢做出令人意想不到之事的人,因此她焉肯让武当派知道她要动手?”   赵岳枫笑道:“你别浪费心思了,看来你倒像是要跟她斗一斗心机智谋呢!”   单水仙道:“如果大哥不是喜欢她的话,小妹一定要用点心思斗她一斗。”   赵岳枫双眉一皱,道:“胡说,我几时喜欢她?”单水仙笑道:“大哥别生我的气,小妹只是据实直陈而已!”   赵岳枫道:“以后不准你再胡说了,走吧!”他们又继续向前奔去,在夜色迷茫中,两人脚下都十分平稳,宛如在自日之下奔驰一般。四更时分,已踏人武当山界,赵岳枫留神查看四周,果然没有敌人踪迹,不禁暗暗佩服单水仙的头脑。走了一程,陡然想起单水仙的话,不由得暗暗察看自己的内心是不是当真喜欢那武官主。   他觉得武宫主虽是美丽动人,甚且曾经对自己表示过好感。可是他却深深记得当她面色一寒之时,登时就予人以森冷可怕之感,而此时他就会暗中为她可惜,可惜她骤然间失去女性迷人的魅力。他想了好一阵,还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喜欢她,这时已经翻过不少山头,单水仙娇柔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道:“大哥,那边山腰有座巍峨的道观,白木道长是不是住在那儿?”赵岳枫停步道:“不错,那就是武当派的重地,我们目下人观求见的话,更可以保持秘密。”单水仙道:“此举固然可以秘密一点,但是深夜入观,不但失札,而且可能引起一场误会虚惊。”   赵岳枫耸耸肩,道:“你总是有理,我们等到大明就是了!”这时已是五更时分,过了一会儿,天也就透出迷蒙晓色。又等了一阵,四山都笼罩在蒙蒙曙光之中。赵岳枫首先向那座巍峨道观走去,单水仙抖落身上清露落叶,飘洒地跟在他后面。道观大门紧紧闭住,赵岳枫上前敲动门上铁环,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四山沉寂!   过了一会儿,左侧一扇小门呀地打开,一个年轻道人走出来,一见山门外站着男女两人,面色一变,不等赵岳枫出声,立刻缩了回去。   赵岳枫叫道:“道长,道长……”一面纵到那扇小门之前,门内寂然无声,忍不住伸手一推,小门应手而开,恰好见到那道人的背影一晃即隐。   单水仙已跟到他背后,赵岳枫道:“这就奇了,我们还未开口,那位道长就跑掉啦!”   单水仙道:“当今之计,只有即速进去,也许可以及时听到一点背后之言,大哥自然不愿做此勾当,可是眼下情势十分奇怪,必须设法了解才行!”   赵岳枫被她说得心动,果然疾奔进去,向那道人背影隐役之处急迫,从迎面第一座宽敞高大的神殿左例转进去,却是一条长廊,走完长廊,便是一个通天石地院落,极是宽大。两边靠墙都种着两排合抱大的古树。   通天院落过去,当中仍是神殿,两边都有侧殿,阵阵檀香气味弥漫空际,使人悠然兴思古之幽情。   赵岳枫急急穿过院落,只听侧殿处传出人声,凝神一听,一个阴沉的口音道:“师兄万勿鲁莽出手,来人既能冲过本山七重关卡,无疑武功极是高强,说不定七重关卡的弟子都全部被害……”   这人话未说完,一个破锣似的口音含怒嘿了一声,接着传出急奔出来的脚步声。   眨眼问出现了一个宽袍大袖,头梳纯阳高髻的中年道人。这个道人身量高大,虽是出家修真之士,却满面凶悍之气,显然性情十分暴戾。   他肋下挟着一柄松纹古剑,一望见石阶下的赵岳枫,面上登时流露出森森杀机。   赵岳枫双手一拱,还未开口,这个高大道人已经大声喝道:“好大胆的狂徒,见到贫道,还不跪下自缚?”话声未歇,右手袍袖一挥,顿时发出一股强劲潜力,当胸撞到。   赵岳枫剑眉一耸,横闪数尺,朗声道:“道长不问情由便行动手,在下颇难自处!”   那高大道人厉声道:“不管你是谁,先滚出去!”赵岳枫心想这位道长性情太暴,也许是因为阴风崖之人已经来观侵扰过,所以这等急躁。当下一言不发,转身向长廊走去。   那高大道人两个起落,已经超过了赵岳枫,眨眼奔出外面大殿。只见单水仙俏然而立,顿时厉声大喝道:“本观向来不让女子踏入山门之内,都滚出去!”   后面的赵岳枫气往上冲,心想你对我如何无礼,都可以原谅,但辱及二妹,却是万万不能。于是朗声喝道:“道长最好说得客气一点,不然的话……”   那个高大道人厉声道:“不然怎样?哼,哼,找遍天下武林之中,恐怕还没有一个敢在本观之内撒野……”他说话之时,脚下仍向单水仙奔去。   单水仙惊慌地转身就走,一下奔出山门之外。那高大道人追到小门门口,狠狠地哼了一声,回转身躯,恰好面对从后赶来的赵岳枫。   赵岳枫用力抑制住肚中怒火,道:“道长法号怎生称呼?在下赵岳枫,特来求见……”   他还未说出白木道长四字,那高大道人已经仰天大笑道:“你是东海派的赵岳枫么?我是武当白沙……”   赵岳枫拱拱手,道:“原来是白沙道长,在下久仰道长大名。敢问贵派……”下面的话尚未说出,又被那白沙道人破锣似的声音打断。   他嘿嘿而笑,道:“你当真是东海派的风雷刀赵岳枫么?”跟着踏步上前,迫近赵岳枫。赵岳枫见他目中杀机强烈异常,心中暗暗惕凛道:“正是在下!”   白沙道人忽然呸的一声,一口唾沫迎面吐出,接着厉声道:“你是赵岳枫的孙子!”他这一口唾沫暗运内家真力,劲疾异常。赵岳枫如果不是闪避得快,险险被他吐在面上。   赵岳枫见这老道如此横蛮,当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朗声道:“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沙道人面寒如冰,道:“据我所知,赵岳枫已经战死沙场,你居然自称是赵岳枫,不但卑鄙下流,同时也休想瞒得过我。”   赵岳枫正要开口,白沙道长已迅快掣出长剑,一手将剑鞘扔在地上,剑尖逼指赵岳枫,蓄势待发。赵岳枫一看不对,只因这武当派乃是四大剑派之一,门下之人自然个个精通剑术,而这白沙道长与那位死在阴风崖上的武当高手白石道长属于同一辈份,亦就是当今掌门白木道长的师弟,剑术自然不比泛泛之辈,如若让他施展开剑法,自己赤手空拳,势难安然脱身无疑。   那白沙道人挺剑踏步上前,赵岳枫急忙后退。白沙道人冷笑道:“赵岳枫乃是东海门高手,焉能像你这般脓包!”赵岳枫心知一定分辩不清,懒得回答,一味盘算脱身之计。   正在这弩张剑拔,形势急迫之际,山门外的单水仙突然惊叫一声。赵岳枫心中一凛,转眼向山门外望去,白沙道人趁他眼神闪动之时,蓦地挺剑疾刺,人随剑走,化作一道精虹迅急的电射而至。   赵岳枫猛觉自己已被森森剑气罩住,无法闪避,万般无奈之下,左手运集真力使出一招“分花拂柳”,迅快地横扫直拍。   他目下一身功力非同小可,因此这一招被他施展出来,威力绝强,掌力到处,白沙道人剑身大大一震,歪了半尺。   白沙道长面色微变,口中厉嘿一声,手中长剑就着微歪之势,化作“仙人指路”之式,电掣般向赵岳枫胸肩之间疾刺。   这一招变化得高明已极,不减半分凌厉辛辣。赵岳枫迫不得已施展奇险招数,身躯一侧,右手蓦地从剑光中探了进去,一下子抓住白沙道人握剑的右手脉门。   剑光陡然收歇,那白沙道人满面惊怒之容,甚是可怕。但他此时右手脉门被制,已动弹不得。赵岳枫这还是第一次施展“生死擒拿”手法对付使用兵器之人,虽然已经成功,但刚才实在险到极点,只要时间部位差以毫厘,他的手就得被对方剑光削断。因此他虽然得手,身上仍然暗暗沁出冷汗。   他朗声叫道:“二妹……二妹……你没事么?”   山门处传来单水仙满含惊慌的语声,道:“大哥快来救我!”   赵岳枫五指运劲,一带一推,白沙道人大叫一声,噎噎噎横着退开七八步远。赵岳枫趁机迅快掠过,冲出山门之外。放眼一瞥,只见单水仙贴着石墙而立,满面惊恐之容。在她面前有只比人高上一头的巨猿,遍体黄毛,猿牙外露,形相狞恶可怖,正在她面前跳来跳去,长臂挥舞,作出攫拿之状,果然十分惊人。   他怒声大喝道:“好大胆的孽畜,看掌!”喝声中运足真力,发掌猛劈。但见他人随掌走,疾向巨猿击去。   那巨猿身形虽是高大,却不滞笨,听到赵岳枫喝声,突然斜斜纵开,神速异常。赵岳枫发出的如山掌力,竟没有击中那巨猿,不禁微愣,却见那头巨猿在空中打个滚,刷地斜掠到山门,急坠地上,一径奔入山门之内。   赵岳枫哼了一声,道:“原来这孽畜乃是观中豢养的。”他转眼望住单水仙,又道:   “二妹你没事么?”   单水仙一手掩住胸口,连连喘息,露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道:“对不起,小妹真个连累得大哥分心照顾。”   赵岳枫心中道:“你承认连累我就行啦!”口中应道:“二妹何须说这种话,刚才那巨猿没有伤害你么?”   单水仙道:“它一味在我面前跳来跳去,做出种种怪状。当时小妹骇得要死,但现在回想起来,这巨猿无疑是顽皮贪玩,故意骇人取乐,并没有伤人之意。”   赵岳枫点点头,接着烦恼地长叹一声道:“真想不到我们千辛万苦赶到武当,却见不到白木道长!”   单水仙低低道:“大哥,那个凶恶的道人出来啦!”赵岳枫转眼望去,只见白沙道长站在山门当中,手持长剑,面色十分难看。但奇怪的是这个人竟没有走出来,只瞪着一双骇人的环眼,望着丈许外的他们。   赵岳枫寻思一下,大声对单水仙道:“二妹,你一向比我聪敏得多,请问这观中之人既然不信愚兄是东海赵岳枫,不让愚兄见到白木道长,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单水仙缓缓道:“武当派在武林中声誉高隆,门下之人个个讲情说理,怎会不让大哥谒见掌门真人?”   赵岳枫心中暗暗佩服她这一顶高帽,送得恰到好处,同时偷眼一觑那白沙道人,只见他面上果然泛起茫然之色。当下把握机会,大踏步走过去,抱拳道:“在下确实是东海赵岳枫,有要事求见贵派掌门真人!”   白沙道长浓眉一皱,道:“贫道怎知你是不是赵岳枫?”   赵岳枫道:“在下见到白木真人,自会奉告一切。”   白沙道长摇摇头,道:“你刚才使用的武功手法,绝不是东海门家数。贫道如果不是因为得知山下诸弟子都平安无事的话,眼下绝不能任你逍遥法外……”   他停一下,接着道:“你的擒拿手法虽然神奇罕见,但贫道这一回动手,绝不会被你所乘,你信不信?”   赵岳枫道:“在下承认刚才乃是出其不意,所以占了一点小便宜,道长剑术高明,在下甚为佩服!”他的话出自衷心,神情诚挚,教人不能不信,白沙道长的面色顿时大见缓和。   赵岳枫一看机不可失,立刻接着道:“在下确实有要事求见白木真人,道长可许代为通传?”   白沙道长道:“你有什么事?对我说也是一样!”   赵岳枫暗想那学艺之事何等重大,纵然武当掌门白木真人同意传授武当秘艺心法,他也未必向同门宣布此事。自己当然更不能轻易泄露,当下歉然一笑道:“白沙道长虽是德高望重,但此事在下非面告贵派掌门不可!”   白沙道长方自沉吟,山门后突然有人接口道:“施主自称是东海赵岳枫,已经令人不易置信。何用故作神秘,纵然有不可告人的隐秘,敝派掌门也不会接见聆听。”人随声现,一个面皮白皙,相貌清秀的中年道人出现在白沙道人后侧。双目宛若寒星,凝瞧住赵岳枫。   他接着又道:“贫道白霞,与白沙师兄均是掌门真人的师弟,施主如果有事要求见敝派掌门,请将来意说明,不然的话,就请下山!”   这个道人词锋锐利如剑,一点也不似他外貌那么温文尔雅。赵岳枫还未回答,那白霞道人目光已转到单水仙身上,道:“请问这位姑娘是谁?”   赵岳枫道:“她是在下义妹,姓单名水仙……”   那白霞道人目光一直在单水仙身上转动,赵岳枫暗自忖道:“我今日如果见不到白木真人,岂不是前功尽弃?眼下这两个道人拦住去路,我纵能硬闯进去,一来二妹留在外面十分危险,二来硬闯,如若不慎伤了观中之人,如何是好?唉!我免不了要将秘密说出才行了!”   白沙道道长超声道:“喂,你打定主意没有?”   白霞道人微笑道:“让他仔细想想也好,免得日后被掌门师兄怪责下来。”   他说得虽是有情有理,但赵岳枫却感到宁愿和那粗暴的白沙道人交涉,不过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何有这种感觉。   赵岳枫正在忖想之际,那头巨猿突然从观中纵出来,迅快向山下奔跃而去,转眼已失踪迹。这一来赵岳枫更加不敢逞强用硬,生怕自己被这两名道人缠住之时,这头巨猿乘机侵害单水仙,那时候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想了一下,道:“既然两位道长坚持,在下只好把此行目的奉告了。”   白沙道人高大的身躯移到左侧,此举无疑是事先拦住赵岳枫、单水仙另一面的逃路。   赵岳枫道:“当日白石道长以碧玉牒召集三门四派同道齐赴阴风崖铁柱宫,对付那二十年死关期满,即将出世为恶的十面阎罗武阳公,三门四派之中、只有南荒门无人赴约。”   那清秀白皙的白霞道人冷笑一声,道:“此事目下天下皆知,算不上值得一提的秘密。”   赵岳枫径自接着道:“我们六人率同十位各派弟子门下,抵达阴风崖后,方知铁柱宫早就聚集着天下邪派及黑道高手多人,而以武阳公的女儿武宫主为首。”   说到这里,白沙道人又插口道:“难道说天下邪派及黑道高手都听命于一个女子不成?   这武宫主武功如何?有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赵岳枫道:“她的武功真有神鬼莫测之玄机,功力深厚异常。年纪大约是二十左右,长得甚是美貌,一向都穿着宫装。”   白沙道人粗暴地道:“胡说,想哪一干邪派及黑道高手群中,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性情桀骛不驯之士,焉肯听命于一个小女孩?”   赵岳枫屡次被他们插口打岔,已经老大不高兴,这番更被白沙道人斥为胡说,心中不禁冒火。暗忖:他们哪里是想听自己说话,分明是找碴生事!这一想心火更盛,冷笑一声,道:“两位道长如果不爱听的话,就请代向贵派掌门通传如何?”   白沙道人怪叫一声,道:“我早就说过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用不着去见我掌门师兄。”   白霞道人冷冷接嘴道:“此人故作隐秘之状,其实胸中并无惊人之事,师兄千万别上他的当才好!”   赵岳枫双眉一耸,道:“两位如果有心聆听,那就不要插嘴,不然在下就不说了……”   白霞道人抢先答道:“好,你说,你说!”   赵岳枫道:“我们到达阴风崖铁柱宫后,便与那一干魔头动手,经过详情不必多说,总之我们这一边全军覆没,极是惨烈。就在大势已去之际,贵派高手白石道兄首先暗嘱在下设法逃生,不可被敌人赶尽杀绝,以致当时情形各门派都不大明白。”   白沙道人怪叫一声,眼中隐隐泛现泪光,道:“白石师兄如何不冲出重围,却要命你逃生?”   赵岳枫心中大感不悦,面孔一板,道:“当时在下岂肯舍下众人独自逃生?再说敌人方面高手如云,四方八面守得极是严密,纵想突围而出,实在也难如愿!”   白沙道人微微一愣,道:“但你不是已经逃生成功了么?”   赵岳枫道:“我虽是活在世上,但当时却不是突围而出,乃是被那武宫主迫坠阴风崖下,幸而掉在泥沼之中,因此不曾遭难丧生。”   白沙道人啊了一声,转眼望住白霞道人,道:“听他说来有首有尾,大概都是真话,我看就带他去见见掌门师兄吧!”   白霞道人微微一笑,道:“如果是有心讹诈,自然在事先想好了所有应付的话,绝不会被人问得哑口无言,师兄你说是也不是?”   白沙道人道:“师弟这话极有道理,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   一旁的赵岳枫气得正要出言驳斥,那白沙道人已经接着又道:“纵使这位施主真是东海赵岳枫,所说的话句句真实,我们兄弟两人加以款待,也就够了。”   白霞道长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掌门师兄玉体违和,还是不要惊动他的好。”   赵岳枫本来怒气填胸,忽然听说武当掌门白木真人身体不适,不禁大惊,急急问道:   “白木真人清恙可严重么?”   白沙道人刚一点头,白霞道人已道:“师兄不要告诉他,待小弟查问清楚,如果真是东海门赵施主的话,再把真实情形说出不迟!”   赵岳枫这时心中怒气全消,忖道:“敢情武当掌门染恙,怪不得他们一直不让我进观遏晤……”   白霞道人缓缓道:“贫道记得敝师兄白石前赶铁柱宫之日,迄今已有数月之久,施主何以直至今日方始驾临?”   赵岳枫道:“在下跌落阴风崖下的泥沼中,幸而逃生之后,一时万念俱灰,雄心全消,便在山中寄迹藏身,混混沌沌,直到最近方始振起志气,重人江湖。”他把任野老之事只字不提。   白霞道人接着道:“这话甚是有理,施主可是专程驾临敝观赐告以当日经过始未?抑是想邀约敝派人手,共同对付阴风崖群魔?”   赵岳枫缓缓道:“两者都不是,在下因谨记当日在阴风崖上诸位同道临危之际的公议,故此不辞艰险来谒贵派掌门。”   他面色一沉,肃然道:“当日众人公议,推测在下突围逃生之后,径赴各门派报告经过详情,并且要求各门派传以绝艺心法,汇聚于在下一身,方可与十面阎罗武阳公一决雌雄。”   那白沙、白霞道人听了这话,不觉都惊得呆住。     第九章 武当山求艺反受辱     赵岳枫接着道:“此一任务固然艰难绝伦,似乎不是人力所能胜任,但在下一想起当日种种惨状,五内热血沸腾,明知不易做到,也决意一试,成败利钝,非所计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白沙道长扔掉手中长剑,击掌赞道:“赵兄壮志凌云,豪情激越,贫道钦佩无限……”   自霞道人似乎一点都不激动,缓缓道:“贫道却在想,如何敝师兄他们要推派赵兄担此重任?再说这等事何等重大,赵兄可有什么凭据没有?”   赵岳枫道:“在下当时也感到奇怪,因此曾经询问他们,他们都坚持要在下担承此一重任,理由是在下最是年轻……”他的话声微微一顿,接着道:“至于凭据一节,当时形势急迫,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商量,哪有工夫将凭据交给在下?况且此事必须极端秘密,不可让敌人推断出来,更加不便当着敌人将凭证交给在了!”   白霞道人冷冷道:“赵兄虽是言之成理,无奈这事关系重大,即使是敝派掌门师兄,也不能独作主张,将师门心法速然传授外人。”   赵岳枫沉声道:“在下的话已经完全说明,贵派掌门如何决定,在下并不勉强,再说此事乃是贵派白石道兄遗志,在下实在没有一丝一毫想乞求贵派绝艺之心,两位若是允予通传,在下就在此恭候一会儿。如若不然,在下这就告辞离开便了!”   白霞道人立刻道:“赵兄请等一等,贫道这就将赵兄的话,禀报掌门师兄!”   他转身入观,白沙道人也跟了进去。单水仙低低道:“大哥,真想不到我们千辛万苦才能到此地,却被武当派如此盛情接待。哼!我本以为那白霞道人不怀好意,处处故意作梗,哪知还是他一口应承向掌门通传,小妹几乎错怪了好人。”   赵岳枫微微一笑,道:“愚兄不管局势如何变化,仍然是抱定成败利钝,非所计及的决定去做。也不妄猜两位武当派道兄是否有别的用心。”   单水仙道:“大哥是君子胸襟,大侠怀抱,故不作多想。但世上人心叵测,却不可不防!”   这时,一阵步声传了出来,两人扬目一看,却是那高大的白沙道长一个人出现。   白沙道长面色凝重,稽首道:“对不起,敝派掌门师兄目下身染恙疾,不能见客。至于赵兄此行目的,敝掌门要贫道奉告赵兄说,只要赵兄能够学到少林门心法绝艺,敝派绝不敢自珍薄技,还请赵兄有谅。”   赵岳枫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结果,不禁愣住,当下抱拳道:“在下此次未能踵谒贵派掌门,甚感遗憾,就此告辞,后会有期……”他一转头望住单水仙,道:“二妹,我们走吧!”   两人向下山之路奔去,此时尚是早晨,朝阳才起,满山鸟语,甚是悦耳。   走了一程,赵岳枫忽然怒嘿一声,放步向一株合抱粗的老树冲去,抡掌猛拍,左右开弓,一连拍了十几下。   那株老树剧烈摇颤,叶子纷纷脱落,洒满赵岳枫头上和身上。一阵山风吹过,但听勒勒连响,只见这株叶盖亭亭的老树忽然倾侧下来。   单水仙连忙奔上前去,柔声道:“大哥,现在你心中之气可曾消了?”   赵岳枫本是面色铁青,这时长长透一口气,渐渐和缓下来,道:“唉,愚兄居然做出这种可笑之事,真是惭愧得很!”   单水仙道:“小妹深深觉得大哥极有修养,如果换了别人,早就冲入观去了!目下你幸好自己把心中郁怒发泄出来,不然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赵岳枫叹一口气,道:“想不到武当派会这般对待于我,现下我纵然赶赴少林,看这情形,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   单水仙一点也不跟他争辩,只是顺着他的口气,道:“大哥顾虑得极是。”   赵岳枫道:“我也做得再在江湖上奔走求人,这就去找一处隐僻的藏身之所,刻苦锻炼武功,日后再赴阴风崖去会那干魔头,胜败生死,都不管了!”   他的话声停顿一下,接着又道:“可是愚兄此刻唯一的心事,就是放心不下二妹你……”   单水仙道:“大哥千万不用替小妹担心,你吩咐我怎样做,我就遵命去做。”她明知赵岳枫最是担心她要到阴风崖去,所以放心不下。但她前赴阴风崖度化群魔之志并无丝毫动摇改变,不过为了暂时减少赵岳枫心中的烦忧,所以如此说法。   赵岳枫灰白的面上不觉泛起一丝笑容,道:“二妹如此当真肯听我这个大哥的话,那就好办了。”   单水仙存心要他轻松一点,道:“大哥准备怎生发落小妹?可不可以预先透露消息?”   赵岳枫笑道:“这有何不可?不过我还没有详细想妥就是了!大致上不外要替你找个理想的人选,使你有了归宿,不要再在江湖上飘荡!”   革水仙口中也不反对,道:“小妹自承也不知道理想人选是怎生模样,既然大哥提起,小妹却有一点可以提供大哥参考……”她格格一笑,接着道:“那就是这个人选必须像大哥这么潇洒英俊才行。”   赵岳枫剑眉微皱,道:“二妹别开玩笑,你心中的意思却当真要坦白告诉愚兄,免得找错了对象,使愚兄一辈子都遗憾后悔……”   单水仙见他十分认真,不便再开玩笑,暗自忖道:“其实我刚才说的话毫不虚伪,只不过世上恐怕已难找到一个像大哥你这么潇洒英俊的儿郎了!”口中却应道:“那么待小妹想过之后,再告诉大哥吧!”   赵岳枫点点头,道:“如此才是正理,我看还是先替你安排好一切之后,愚兄再觅地苦修!”   水仙道:“这个使不得,大哥你虽然因武当派的态度大感灰心,但焉知少林寺不会竭诚助你,若果大哥以一概全,从此不去见其他门派,不但三门四派自此分裂孤立,将来甚且或会引起一些无谓的误会和麻烦呢!”   赵岳枫怔一征,道:“二妹这话有理,你看愚兄该怎办呢?”   单水仙道:“依小妹愚见,大哥应即赴其余门派中任何一源,如若情形和武当派一样,大哥才可以觅地隐修,独行其是!”   赵岳枫沉思了一阵,道:“好,就是这样决定!不过愚兄深信少林寺的态度一定与武当派差不多!”   他振作起精神,环顾一下四周形势,接着道:“我们如果从正路下山,免不了会碰见武当派的道士们,现在我不愿见到这些人,所以我想从后山离开,一来可以避过他们,二来也教他们猜测不透我们的行踪去迹。”   这武当山地域广阔,四周都是绵延山岭,层峰叠蟑,尽多隐秘通路。   他们一前一后转到山后,穿行过许多谷岭树林,耳中忽然听到轰轰之声。单水仙叫道:   “大哥,那是瀑布,听起来似乎十分壮丽,我们去瞧一瞧可好?”   赵岳枫停了下来,道:“那有什么不好,我们就瞧瞧去。”瀑布奔流之声从右边传过来,他们循声走去。攀越过一片崎岖险峻的坡崖,只见一道峡谷就在转角之处。那道峡谷底下深不可测,前面这条羊肠小径只有一尺宽阔,一面是陡峭石壁,滑不留手,形势险恶异常。这条奇险小径大约有十丈左右那么长,弯弯曲曲,因此无法见到尽头处的情形。   峡谷的那一端,底下有道激流奔湍,一看而知这激流之水,亦是从那大瀑布而来。可惜那巨大瀑布隐在峡谷尽头弯人之处,无法远观壮丽奇景。   赵岳枫迟疑道,“二妹,你还要过去瞧那瀑布么?”   单水仙笑道:“如果大哥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赵岳枫道:“这倒不是愚兄不愿,而是这条小径太过危险,万一失足的话,真是千古之恨了!”   单水仙道:“小妹的功夫虽然不能像大哥能够击敌防身,但用来走路却绰有余裕,大哥用不着担心!”   赵岳枫道:“纵是如此,你也得多加小心。可惜没有绳子可以互相系住。”   单水仙嬉笑一声,举步向那小径奔去,口中叫道:“大哥请跟在后面,待小妹领路。”   赵岳枫连忙赶去,这时因见她已经踏上小径,恐怕多说话反而分散了她的心神,便不敢再说。   单水仙迅快向前奔去,在这么奇险惊人的小径上,仍然走得很快。赵岳枫十分担心,连忙喊她走慢一点。峡谷中回声甚是响亮,只听赵岳枫的喊声从谷中传来,连响数遍。   单水仙似是觉得十分有趣,也尖声叫喊,并且开心地回头娇笑。这一来害得赵岳枫更是担心,全神贯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时她刚好走到转弯之处,也刚刚向赵岳枫笑完,回过头来看路。头转回来,目光到处,只见一个浑身毛茸茸的巨大怪人就站在她身前,如果她不是刚好停住前进之势,此刻非撞上这个巨大怪人身上不可,最可怕的还是那怪人忽地低头弯腰,冲着她露牙咧嘴地狞笑,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双脚一软,向后便倒……   单水仙和平常女子没有太大区别,猝然受惊之下,口中尖叫一声,双膝一齐发软,身子向后便倒。此刻如若是在平地上,最多跌上一下,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在这尺宽的小径之上,身子这一倒下,非滚落千仍谷底不可!   后面的赵岳枫骇得出了一身冷汗。闪电般扑了上去,人未到掌力先发,掌心向前虚虚一按,恰恰抵住她后倒之势。   他接着已纵落她后面,伸手把她抱住,惊魂未定,赶紧向前面望去,瞧瞧是什么事物使她这等惊骇!   一看之下,不由得勃然大怒,敢情正是早先在观外戏弄单水仙的那头巨猿,此刻犹自毗牙咧嘴,喉头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他深怕那巨猿猛扑过来时,先伤了单水仙,故此无暇出手,首先急退数步,单臂运力,五指紧握单水仙胳臂,迅速提起抡到身后。   这一来便变成赵岳枫在前,单水仙在后面的形势,那头巨猿在赵岳枫退时,也移步上前。它的体积巨大,因此站在那条只有一尺宽度的仄径之上,倒有大半身躯突出在路径之外,看上去甚是危险,只要身躯在石崖上碰一下,便会掉落谷底似的。   它走到赵岳枫身前两尺左右处,方始停住前进之势。赵岳枫一只手反转到背后扶住单水仙,腾出另一只手,运劲聚力,举到胸前。   他发现单水仙余悸犹在,娇躯微微发抖,心中突然涌起怒火,厉叱一声,手掌向前一按,发出一股内家真力,突向巨猿胸前击去。   那巨猿咆哮一声,比薄扇还大的巨爪神出来疾向赵岳枫头顶抓落。   赵岳枫大吃一惊,心想自己这一记掌力纵然击中巨猿,将它击落深谷,可是自己的天灵盖势必也给这头巨猿的大爪抓裂。心念一转,掌势微抬,呼的一声,掌力发处,已击中巨猿长臂。   巨猿低吼一声,长臂震得荡起老高,庞大的身形也退了两步。   赵岳枫厉声道:“赵某念你乃是通灵之物,故此不下煞手,你如果仍然挡住我们去路,赵某就不得不施展毒手啦!”   那头巨猿在仄径上蹦跳吼叫,却一点也不怕跌落深谷似的。   赵岳枫见它神态凶猛狞恶,心想这等猛兽到底难通人性,再费唇舌也是没用。   要知他肚中塞饱了武当派给他的气,因此对这头巨猿,自无好感,这时迅速回顾单水仙,道:“二妹你站得稳么?”   单水仙吸一口气,道:“可以是可以,但大哥你想干什么?可是要上前与那怪物动手?”   赵岳枫沉声道:“你且安心站稳,待愚兄上前把那巨猿赶走!一切有大哥在此,你用不着害怕!”   单水仙正要说话,赵岳枫已放开手,看她果然站得稳稳的,当下回头转向前追去。单水仙这时可就不敢说话,生怕使得赵岳枫心神分散,反而送了性命。   赵岳枫陡然迫到巨猿前面,一掌护身,一掌迎面劈去,口中大喝道:“孽畜还不与我让开道路!”   那巨猿厉啸一声,巨爪起处,其中一只巨爪施展卸字手法,化解赵岳枫掌劈之势,另一爪则虚虚实实,攫抓赵岳枫头面,它的手法精妙异常,而且爪上风声锐烈,大有击石成粉的威力。   赵岳枫心头微凛,暗忖此猿敢情深诸武当心法,造诣甚深,并非寻常猛兽可比。心念一转,决定使用奇险招数,速战速决。   那巨猿招发连环,一连数爪疾抓过来,口中厉啸之声响震山谷,声威极是凶猛!   赵岳枫使出迅快护身手法,严密封拆。但那巨猿身高手长,爪利力大,此时攻势宛如泰山压顶一般,迫得赵岳枫一步一步后退,形势甚是危急。   单水仙骇得面色发白,她本来看破世情,死生之事早已淡然处之,但她却无端端害怕这头巨猿,有如一些女人极怕老鼠或蛇类一样,虽然明知最多不过一死,却忍不住心中的害怕!除了这种无名的害怕之外,同时也万分替赵岳枫担心,所以面色泛白,很不得自己能代替赵岳枫,然而双脚却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无法移动。   眼看赵岳枫连连后退,眨眼之间,已经退到她身前,她晓得自己应该赶紧退开,免得把赵岳枫堵住,可是心里尽管这么想,双脚却一点也不听指挥,无论用多大的力,依然纹风不动。   赵岳枫的后背已经碰到她,那巨猿一声厉啸,巨爪挟着凌厉风声,齐齐抓落,单水仙看得清清楚楚,登时三魂七魄都飞上九天。   赵岳枫突然大喝一声,震得单水仙耳鼓嗡嗡作响,喝声起处,形势一变,只见那巨猿双臂伸得毕直,被赵岳枫十指扣住脉门,不能动弹。   赵岳枫厉声道:“好孽畜,你爪下不知伤过多少生灵,赵某今日是为世除害!”他右肩一沉,正要运力将那巨猿摔下深谷。   单水仙尖叫一声,全身力气忽然恢复,双手一伸,搂住赵岳枫肩膊,急急道:“大哥,大哥,不要这样!”   赵岳枫讶道:“二妹你这是什么意思?为兄几乎断送一命,才以生死擒拿手法将它擒住。”   单水仙道:“大哥别杀死它,千万别杀死它。”她根本说不出一点道理。   赵岳枫摇摇头,道:“真是没有办法,假使它的利爪抓住为兄,只怕二妹你无法为愚兄求情。”   那头巨猿想是双手脉穴被制,此时丝毫不能挥动,空自双目瞪着那对铜铃似的巨眼,喉中一直发出咆哮之声。   赵岳枫运聚内力,突然举步向前走去,推得那头巨猿不住后退,这时单水仙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害怕,居然能够举步跟上来。   不久工夫,已经走完这条险恶厌径,前面却是个山场。赵岳枫沉声命单水仙上前,瞧瞧山坳之内的情形。他的话说得简短有力,单水仙不敢多言,赶快向场口奔去,耳中听到那头巨猿突然发出惨厉啸声,回头一望,只见赵岳枫仍然是原式扣住它的脉门,并没有出手加害,不知它何故发出这等惨厉长啸之声。   那山场之内地势陡然旷朗,对住山助出口的正面有座苍翠崖壁,高达五丈,一道瀑布如长虹般倒桂下来,溅珠喷玉,激起满天水雾,在阳光之下,幻出无数彩虹,确是奇丽壮观!   瀑布底下是个清潭,四周均无其他水道,不知那道瀑布长年奔流下来的水都往何处去了?瀑布高崖两边绵展开去,极是旷阔,琼花瑶草,古树苍松,点缀得景物清幽,宛如灵山仙境,使人尘虑都消。   单水仙大声叫道:“这地方美极了,大哥快来瞧瞧!”   赵岳枫道:“瀑布可是在里面么?你先进去欣赏,为兄还要等一等才行。”   单水仙回头蹩眉道:“大哥可不要杀死它啊!”   赵岳枫道:“那要看它听不听话了。”他换转方向,将那巨猿推向仄径,一会儿工夫便踏上仄径。赵岳枫双手一松,随即退开数尺,屹立凝望住这头凶猛巨兽。   巨猿厉喝一声,果真又张臂舞爪,向赵岳枫抓攫。赵岳枫掌劈拳击,毫不相让。眨眼间两下已劈啪啪地激斗了七八招。这一次赵岳枫脚下不曾移动过半步。   他不但内力深厚,手法也极是精奇迅快。好几次砍劈中巨猿双臂,虽然不曾将它击倒,但那巨猿双臂似乎没有早先那么灵活,可见得并非不怕赵岳枫拳掌。   那巨猿双爪挟着锐烈风声,一听而知这十只利爪不比寻常。故此赵岳枫不敢冒险再施展生死擒拿手法,如果他不是忌惮这巨猿的利爪,早就施展这一路玄奥无匹的手法,结束这一场搏斗了。   双方又战了数招,只听单水仙娇声叫道:“大哥,这山场里面风景幽绝。那巨猿如果不再生事,你就别再打它,快点进来瞧瞧。”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分明已进入场内。那头巨猿突然厉啸一声,刷地纵退,迅快向厌径那一边疾奔,速度绝快,转眼间已去得无影无踪。   赵岳枫微微一笑,说道:“只要你知道我的厉害,也就够了,谅你也不敢再来。”   当下转身奔入山坳之内,但觉身上顿感温暖,不似在场外那等寒凛。鼻中更嗅到阵阵花香。   单水仙等他走到,便遥指那条玉龙倒挂似的飞瀑,道:“大哥,那瀑布真是壮观无比,我们到潭边瞧瞧如何?”   赵岳枫道:“此地不知何名?景物这等清幽奇绝!”说时,和单水仙一齐向前走去,脚下踏着软绵绵的细草,甚是舒服。   周围都是琼花瑶树,奇花异草,还有一些罕见的鸟兽,在花草树木间飞腾走卧,果是一片仙山福地的景致。   那道瀑布从翠严绿壁上泻下,落在潭中,发出雷鸣似的水声,溅起一片雾气,阳光照射之下,格外壮观。   他们沿着潭边走去,正在指点说笑,忽有数声大喝,隐隐传入耳际,转头一望,只见山坳入口处出现不知多少名道士,个个手持长剑,动作迅侠,直向他们奔来。   赵岳枫微微一惊,忖道:“他们人数众多,若然被他们困往,我虽不怕,但二妹却万万难以脱身,说不定还会伤在他们剑下。”   那些道人像潮水一般涌到,人人面现杀气,剑光四起,一看而知他们不但来意不善,而且已准备杀害赵、单两人。   赵岳枫不暇多想,一手拉住单水仙,急急奔逃。这时那一群道人已经分散,因此赵、单二人只能沿着潭边飞奔。   转眼间绕到翠崖侧面,赵岳枫放目一瞥,不觉叫声苦也。原来那片翠崖的侧面也是平滑高削,长满了青苔,武功再高之人,也难在这等滑溜的地方落脚换力,因此这一面已是绝路,   沿着崖壁向前望去,大约十丈左右,便是一个浅湖,面积甚大。湖中有许多突起草丘,但见许多白鸟栖息丘上,另是一种奇景。   但这时赵岳枫哪有心情欣赏景色,暗忖此湖岸也是插天峭壁,纵然涉水渡湖,到了那边,也未必走得掉。   可是若是顺着湖边走,那就要折转方向,恰好被分散开来的道人包抄截住。换句话说,他们已经走到死角,四下无路可逃。   赵岳枫只好决定涉水落湖,不管此举能拖得多久,也得一试。   他指一指那个浅湖,道:“二妹,我们又得落水啦!”   单水仙道:“湖中如果都是烂泥,我们更走不动。”   赵岳枫道:“那也是无法可想之事,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何况烂泥对他们一样不方便!”   单水仙道:“我们何必怕那些道人,待小妹上前跟他们理论一番!”赵岳枫急道:“不行,他们已存心杀害我们,你还看不出来么?”   他接着又道:“我不懂武当派为何人人这等暴民,个个都想杀人泄愤一般,嘿,嘿,如果只有为兄孤身在此,今日定要教训教训他们!”   单水仙道:“那边崖下有些树丛,小妹且躲到树丛之后,或者能瞒过他们耳目。如此也可免去大哥后顾之忧!”   赵岳枫眼中一亮,道:“二妹这话提醒了为兄,目下尚有个法子。”   他拉住单水仙向翠峰奔去,崖边有不少密密的树丛,挡住了日光。他们转到树丛后面,贴崖前奔。大约走了两丈远,只见崖边有个洞穴,近前一看,这洞灾只有四五尺深,而且前面也没有树木遮挡。   赵岳枫道:“行啦,二妹你且躲进去……”   单水仙讶道:“躲到这里面,岂不是无路可走么?”   赵岳枫豪笑一声,道:“为兄就站在这洞口之前,且看武当派哪一个冲得入洞!”   这时喝骂之声已经到了切近,单水仙只好钻入洞中,眨眼之间,七八个道人持剑奔到,为首的正是那白沙道长和白霞道长。   这一群出家全真,三清弟子,都面含凶气,眼露杀机。白沙道长怒骂一声,首先挥剑进攻。白霞道人转到侧面,似是准备乘隙进入洞中。此外尚有三名道人也跟着白沙道长挺剑攻击。   赵岳枫本想一出手就制住白沙道长,以后就可挟持着他离开武当。但那白沙道长剑法凶毒,而且虚虚实实,分明也防他奇奥无双的擒拿手法。赵岳枫顿时改变心思,双掌潜运真力,急劈疾扫。但见他掌势一出,狂飙顿生,呼啸旋卷,威猛无情。   那四支长剑递进来时,被他掌力一迫,都退了开去。除了白沙道长之外,多余三人手中之剑,俱皆脱手。白沙道人哼了一声,长剑一挥,又有三名持剑道人奔到。白霞道人大声道:“你们三人一组,分三圆进双,贫道倒要瞧瞧这厮能支持多久——”   那些道人刷地分开,变成三人一组,每个人都是右手持剑,左手外抱住左边向门的腰身。接着白沙道长首先推剑进击,狠毒地急刺迅劈,从正正进攻。左侧一排道人跟着挺剑冲去,三支长剑化为品字形,上一下二,剑尖摇摆不定。   赵岳枫运起精纯内功,铁掌猛挥,先将白沙道长震退,接着发掌横扫,左侧袭到的这排道人登时吃他掌力迫退,可是赵岳枫却感到沉重力计,似乎这三名道人联成一体,故此力量倍增。   接着右面的一排又冲了过来,三支长剑忽上忽下,更是难以提防。   赵岳枫哪肯与他们近身肉搏,大喝一声,抡掌横扫。眼中已瞥见正面的一排道人也冲上来,疾忙运掌迎面劈去。   这两掌先后击退来敌,却耗力不少。白霞道人嘿嘿冷笑,却不动手。有白沙道长不断在那三排道人间隙之中屡屡发剑。   眨眼之间,赵岳枫已经连劈十余掌,严密挡住那三排逼人的凌厉冲击。如果换了别人,此刻早就内力将竭。但赵岳枫此刻玄关己通,虽然没有工夫勤修苦练,故此进境有限,可是气脉却特别悠长,与普通武功高强之士大不相同。连续发了十余掌之后,仍然若无其事一般。   白霞道人面色大变,长剑一招,又有九个道人奔来,他大声道:“你们分为三组,把第一批替下来。”   白沙道长暴声道:“何用替换,我这就可把这厮收拾下。”白霞道人却不理他的话,长剑一指,第二批生力军立刻出手将第一批替换下来。   赵岳枫心中大怒,暗讨武当派之人真不要脸,竟仗着人多势众,以车轮战法围攻一个手无寸铁之人。一怒之下,陡起杀矾。   他面上不动声色,仍然运掌劈扫,力拒强敌。等到时机一到,突然踏前两步,掌劈指扫,劲风飙卷,凌厉无伦,登时将那一排道人手中长剑完全而落。   这时左右两侧的两排道人相继攻到,窥伺许久的白霞道人也突然出手,人随剑走,化为一道寒光精芒,电射他后背。这白霞道人一出手,显然与众人大不相同。而且剑势来路甚是刁钻阴险,分明是想迫开赵岳枫之后,冲人石洞之内对付单水仙。   赵岳枫疾若飘风般急旋回去,运掌猛劈白霞道人。这时形势凶险异常,如若白霞道人抵挡得住他这一掌的话,赵岳枫势必一定被身后两侧的六支长剑所伤。   他这一掌因性命攸关,已尽全力,内力一发,竟然生出锐厉的啸风之尸。   白霞道人万万想不到此人越战越勇,本来应该筋疲力尽之人,此刻却反而威力倍增,心中大凛,哪敢变招硬挡,疾快纵退。   赵岳枫人随掌进,跨前两步,但觉剑凤拂背而过,那六支长剑都落了空。   他急急翻身抢占位置,仍然拦在洞口之前,这时已无后顾之忧,那白沙道长及白霞两人虽是齐齐出手辅攻,但他凭着惊世绝俗的劈空的掌力,硬是迫得敌人们无法侵越雷池一步。   看看又激斗了七八招,白沙、白霞两人好几次险险被他盖世掌力劈死。白霞道人首先退开,长剑一招,又有八名持剑道人奔来。这时,聚集在洞口外面已达二十余人之多。   自霞道人阴声道:“师兄且退,暂勿与这厮硬拼!”白沙道长厉声道:“今日非手刃这一双藐视本派的狗男女不可!”   白霞道人面上毫无表情,阴声一笑,道:“他们负隅顽抗,作困兽之斗,自然比平常厉害许多。咱们若是施展千针迷心阵,将他们一齐活擒,然后再慢慢处以应得之罪,岂不更好?”   白沙道长刷地退出来,站在白霞身边,暴声道:“算你说得有理,等把他们擒住之后,我要亲手处以极刑!”   赵岳枫自然完全听到他们的对话,转眼四瞥,但见武当派的道人们个个满面怨恨之色,奋不顾身地冲扑攻击,似乎人人对他们都怀有深仇大恨一般。因此甚觉不解,迅速忖道:   “假如只有白沙、白霞两人对我仇恨,还不出奇。目下人人如是,难道我犯了他们武当派什么大忌不成?”   念头刚刚掠过,只见白霞长剑一挥,口中发出号令,所有的道人全部退开。   赵岳枫松了一口气,只见这一群道人结集在洞外,排成半月形,堵住逃路。又见白霞道人长剑连挥两次,登时有五名道人收起长剑,迅快地卷起双手衣袖,同时在袍下面翻出两个皮囊,分别悬挂在左右两侧的腰部。   他暗暗冷笑,忖道:“原来要施放暗器,我岂惧怕你们?但奇怪的是那白沙道人虽是师兄身份,可是发号施令,却完全由白霞主持……”   白霞道人举起长剑,阴光之下,剑身寒光四闪。他举得高高,过了一会儿,才突然落下。   那五名分散站在洞口四周的道人双手从皮囊中抽出,迅快向洞中两人扬去。只见百数十点细细光芒疾射入洞,原来这五人发放的都是体积细小的钢针。   赵岳枫站在洞口外面一点点,抡掌劈扫。他的掌力果然万分惊人,那百数十缕寒光本来笼罩住整个石洞之口,大有无孔不入之势。却禁不住赵岳枫这一阵扫劈,登时全部劈飞,没有一支钢针射入洞内。   白沙道长怒道:“这小子掌力太强,咱们千针迷心阵恐怕不行,还是冲上去劈翻这厮为是。”   白霞道人嘿嘿冷笑一声,道:“师兄不要着急,今日本派绝不能放过他们,眼下只要派出两排弟子奋加进攻,一面发动千针迷心阵,绝无失败之理!”   赵岳枫心中大惊,忍不住厉声道:“想不到堂堂四大剑派的武当派,也用这种卑鄙手段对付两个手无寸铁之人!”   白沙道长环眼一瞪,喝道:“你废话少说,今日之事岂可用常理而论?眼下你们即使自缚跪降,也不能绕你性命!”赵岳枫哼了一声:“你们敢情都是疯子?我看你们这些出家之人比江湖大盗还要凶狠嗜杀。”   洞内的单水仙一直没有做声,此时低低道:“大哥,你快点冲出重围远走高飞吧,我们一定是犯了他们的禁地,所以……唉!大哥快走吧,你身上责任何等艰巨,不比小妹是个无用之人。”   赵岳枫一听这话,心中又悲又愤,不由得仰天长啸一声,朗朗大喝道:“尔等如果胆敢胡作妄为,我赵岳枫这就大开杀戒,将武当全山之人诛尽斩绝。”   白沙道长厉声大笑,长剑一挥,正要冲上,忽然一阵语声传入众人耳际,道:“哪一个要大开杀戒?”这阵话声清如春风,压倒了所有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流露出惊讶之容,白沙。白霞也不禁一齐扭头去瞧那发话之人。   站在洞口的赵岳枫目光虽是被众人遮断,可是他却听出来人的口音,振吭大叫道:“紫心老前辈来得正好……”   白沙道长已暴声大叫道:“甚么?是师叔来了……”白霞道人长剑一挥,厉声喝道:   “大家快走!”喝声中他自己首先开步急奔,一手还拉住白沙道长。   其余的道人们莫看刚才那么凶狠,奋不顾身,可是此刻却好像大祸临头,一哄而散,各自逃走。   眨眼之间,二十多个道人都走得干干净净。离石洞五丈左右的草地上,站着一个年老全真,身上道服甚是破旧,但双目神光外露,宛如两颗寒星。   他面上也流露出惊讶之容,望着那些亡命奔逃的道人们,双眉紧锁,似是用心寻思。   赵岳枫的惊讶更不用说了,要知道这位紫心老道人乃是武当派前一辈高手,白沙、白霞他们见他出现,应该欢喜才对,就算这紫心道人有点神经失常,不一定会出手帮助他们,却也不该惊惶至此,难道是他们围攻自己之举违犯门规,十分严重,所以大惊之外,急忙逃去不成?   正在寻思之际,紫心道人已经举步走过来。赵岳枫迎将上去,躬身行礼,道:“老前辈仙驾忽降,敢是因为此间的纠纷而来?”   紫心老道人霜眉一皱,答非所问地道:“贫道记得那一干人好像是我的徒子徒孙们,怎的一下子都逃走了?”   赵岳枫闻言忖道:“原来他仍然神智不清!”口中答道:“晚辈也不明其故,正想向前辈请教。”   紫心老道人眼睛一瞪,道:“我好像曾经见过你,哦,对了,你是那天和阴风崖对敌之人,对不对?”   赵岳枫不管他是不是神经失常,仍旧恭恭敬敬地道:“老前辈说得是,在下是东海门赵岳枫……”   紫心老道人沉吟一下,若有所思地道:“东海门……东海门……贫道好像有个好朋友也是东海门的……”   赵岳枫听他提起师门中人,恭声接口道:“先师是铁蓑渔隐莫平。”   紫心老道人举手一拂白髯,道:“我与令师只见过数面。”他的神情似乎已恢复正常口气,举止中流露出一种出尘超俗的豪华风度。   紫心老道长接着道:“令师一向隐居东海之滨,我们睽别已久,不知近况如何?”   赵岳枫沉声道:“先师已于五年前仙……”   老道人轻轻啊了一声,惋惜地摇摇头。赵岳枫接着道:“我师叔是铁桨霜刀金阳,老前辈一定见过的了!”   紫心老道人双眼一睁,道:“不错,就是他,想当年三门四派选出一队高手,同赴阴风崖铁柱宫,那一役,所有助纣为恶的黑道豪雄全部丧生在我们七人手下,可以说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金兄的铁桨和那柄锋快霜刀都变了颜色,全是鲜血……还有那少林寺的云和道兄满口佛号,念诵个不绝,可是下手之际,又狠又辣……”   他停住口,面上飞越的豪情突然敛去,皱眉道:“贫道至今不解的是那十面阎罗武阳公一身武力,己达出神入化之境,若是拼将起来,我们最少也要合三人之力,才能抵挡得住那无量变化的诡毒杀手。然而武阳公却迟迟不出手,直到手下党羽全部被诛,七人合力对付他一个人之时,才拼命支撑残局……他为何不早点出手?难道他不喜欢那一群当代黑道高手,故意要葬送在我们手中?抑是他自以为能够赢得我们七个人的力量?”   这位老道长一面沉思,一面捋髯。单水仙拉一拉赵岳枫的衫角,低低道:“大哥,你看紫心老道长虽是凝眸苦思,可是目光闪烁不定,此中必有隐情……”   赵岳枫讶道:“何以见得?”   单水仙道:“老道长岂非全然猜不出其中原因,但他似乎心中有所避忌,不肯向可能想得通的路去想……”   她停歇一下,接着道:“你不相信,不妨以一针见血之法,直接问他,要他无法自我瞒骗。”   赵岳枫道:“你的想法看法都比常人玄妙古怪,但是……为兄却不妨试上一试。”   他朗声道:“前辈暂勿苦思,晚辈胆敢请问一事。”   老道人从沉思中醒来,道:“你说来听听!”赵岳枫道:“老前辈寻思当年那武阳公一直不肯出手的疑问之时,可另有可疑之处,老前辈却不便从这条路上细究?”   紫心老人瞿然一惊,瞠目瞧着他。赵岳枫暗暗叹口气,想道:“二妹的念头虽然玄灵古怪,可是却颇有道理呀!”   老道人缓缓道:“你说得不错,但如果贫道往这一条路想去,就变成不义之人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接着道:“你既是金阳兄的师侄,贫道跟你说说也不妨事!当日武阳公好像故意使自己陷入危局,自遭三门四派选出来的七个高手环攻,生死只是俄顷之间的事,可是他从我们七人现身之时开始,以迄被我们合力围攻之际,他一双眼睛,牢牢盯住峨嵋派的玉环仙子玉环道友,而到最后,他身负数伤,行将不支之际,却是从玉环道友那一面冲出重围,奔入那座死关之内。”   赵岳枫听得目瞪口呆,不敢做声,心中却暗自忖道:“照他这样说法、分明峨嵋派的玉环仙子与那老魔有什么不妥之处!哎,那怎么可能,玉环仙子乃是峨嵋派极负盛名的高手,听说虽是艳若桃李,可是冷若冰霜,又是出众之人,断然不会与那万恶的魔王……”   他想到这里,自己觉得对前辈大是亵渎不傲,连忙打住思潮。   紫心道人拂髯叹息一声,道:“其时我们人人身上都多多少少负了一点伤,玉环道友忽然看出伤口都有绝毒,必须急求解药,但时间已经无多……”   赵岳枫双眼睁得大大,细听下面如何发展。   紫心老道人接着道:“玉环道友说,在这阴风崖周围二十里路之内,长有一种异草,高达五尺,宛如七彩长虹一般,极是好认。但只有这一丛生长在阴风崖附近,还有就是长于海外神山之上,我们找到这一丛彩虹草之后赶紧将草心摘下嚼服,因为只有那么一根草心,所以只能救活一人,加以时间无多,根本无法大伙儿一道走,只好分散找寻,各碰机缘。”   这位老道人凝目望着天空,满面悯然之色,似是想起昔年之事,不胜惆怅。   赵岳枫心中虽是急于想听下文,可是却不敢出言打岔,生怕自己一开口,这老道人突然不肯再说下去。   老道人长长叹息一声,缓缓道:“我们问明白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剧毒便发作。这还是我们大家功力深厚。才能将毒迫住,到三个时辰后才发作出来,如是旁的人,只怕一个时辰也支持不到,当下我们大家约定,不管找到找不到那彩虹草,都在三个时辰之后在阴风崖东面十五里路的求仙峰上聚集,大家在临死以前,再见一面。”   他停住口,突然像想起什么事似的,瞠目出神。   过了一会儿,赵岳枫实在忍耐不住,开口道:“老前辈,你没有赴约么?”   紫心老道人不说地望他一眼道:“谁说的,想我们这一干人没有一个不是当世的豪杰之士,千金一诺,说过要在求仙峰上见面,自然非践约不可!”   赵岳枫紧紧接口道:“对不起,晚辈失言了。敢问老前辈那位峨嵋玉环仙子可曾赴约了么?”   紫心老道人道:“她是第一个到达求仙峰上之人。不过……不过少林寺的云和老禅师却一直没有抵达那求仙峰头……”   赵岳枫道:“这就奇了,二十年来晚辈也未曾听说云和老禅师的下落,这一次晚辈前赴阴风崖铁柱宫时,在路上众人谈起昔年之事,少林寺的冰峰大师坦白告诉大家说,名列少林两神僧之一的云和老禅师二十年来一直不曾返寺。”   紫心老道人缓缓道:“我正是在寻思此事,要知当日我们三门四派一共七位高手之中,大家心中有数,论起武艺高强,功力精深的话,要以云和老掸师为最……假如这位神僧在场的话,那一次的龙争虎斗绝发作不起来!”   赵岳枫大讶道:“听老前辈口气中,似乎后来你们曾经动手搏斗?”   紫心老道人哼了一声,道:“贫道这样说过么?”   赵岳枫心中想到:“不好,这位老前辈要关起话匣子了……”一面想口中却应道:“老前辈没有亲口说出,是晚辈自己猜测之言。”   紫心老道人道:“你只是个年纪轻轻的人,最好不要妄测前辈们的事。”他说话之时,自有一种威严气度。   赵岳枫躬身抱拳道:“老前辈说得是。”   紫心老道人又陷入沉思之中,单水仙轻声对赵岳枫道:“小妹听江湖上传说,那三门四派推选的七位高手,二十年来都未曾在人间见过一面,尽管三门四派之人守口如瓶,少林、峨嵋、华山等门下弟子提及此事时,都说是这些老一辈的高手们均在深山隐修,可是二十年来从无一人现身露面,这话到底有没人相信?”   她的声音虽低,可是紫心老道人却似乎都听到耳中,蓦地抬头向天,大声道:“江湖上之人以为我们七人到哪儿去了?”他的话虽是紧接着单水仙的话而发,但眼睛却不瞧她。   赵岳枫身为三门四派中人,自然也不知道江湖上的人对这七位前辈高手作何猜测,心中也想知道,故此定睛望住单水仙。   单水仙柔声道:“江湖上传说纷坛,与三门四派没有仇怨的人相信二十年前赴铁柱宫的七位高手虽然将武阳公迫入死关,但七人也身负重伤而死!另一个说法是:有些与三门四派结有仇恨的,则深信七大高手尽被武阳公击毙,而那武阳公也负伤在身,惟恐三门四派继续派人侵袭,所以自己封闭死关。”   紫心老道人朗声道:“不对,贫道已经说过,武阳公实系在我们七人围攻之下,无法支撑危局,等我们身上剧毒发作,是以逃人天下皆知的死关之内……”   单水仙立即接口道:“然则老前辈乃是取食过彩虹草草心,所以解去剧毒,活至今日。   其余的几位却因毒发身死,是也不是?”   紫心老道人冷冷一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简单不过了——”   单水仙躲在赵岳枫背后,不让那老道人瞧见,接口道:“难道老前辈你没有服食彩虹草草心,居然活了下来?”   紫心老道人道:“贫道从来未服食过彩虹草草心,你瞧我可曾死了没有?”   赵岳枫一直搭不上口,这时急忙插嘴道:“敢问老前辈,你们七位之中,可有人见过那彩虹草?”   老道人道:“我等尽皆见过,那丛彩虹草就在求仙峰对面的天屏峰峰顶,这种异草果真是高约五尺,叶如水仙,但比水仙长得多,而且七彩缤纷,十分悦目!”   单水仙道:“哪一位前辈服食了这种彩虹草草心?”   老道人摇摇头,道:“谁都没有服食过,我们六人在求仙峰顶会齐之后,华山的屠龙师太是最后到达。”   单水仙道:“老前辈等一等,你们一共是七人联袂前赴阴凤崖铁柱宫,怎的刚才却说六人?”   紫心老道人点点头,道:“这又是个不可解之谜,少林寺的云和老掸师在阴凤崖上分手之后,没有到求仙峰与我们会聚,其后我们曾经找了一阵,也没有找到……”这位老道长湛湛眼神之中,突然又露出混乱的光芒,似是清醒以后,往事想得太多,神智又渐渐错乱。   单水仙轻轻叫声“不好了!”赵岳枫为之一怔,回头道:“什么事?”目光到处,只见这个美丽的少女眼中闪动着智慧的光亮。一点不像平日那么胆小心慈的样子。赵岳枫心中大感惊讶,觉是她这副样子似是曾经见过,用心一想,突然记起前日在汉水江边,她要跟那武宫主斗智之时,曾经现出这种机锋智慧的样子。   单水仙指一指紫心老道人,又迅快作个手势,表示说那位武当高手快要发疯。赵岳枫低低道:“谁晓得呢?”单水仙迅快打几个手势,赵岳枫这一回可不知她意思何指,不由得剑眉一皱,茫茫地望住她。   她连比两次,赵岳枫还是糊里糊涂。单水仙伸手掀住他的耳朵,拉到嘴边,低声道:   “这位老前辈大有用处,小妹这就诈作晕倒,你可趁他心智尚未全失,请他出手救治,等他俯身诊视时,你已贴住他身体,可即出手点住他的穴道。”   赵岳枫听完之后大惊失色,道:“这怎么可以,他是……”底下前辈高人四字还未说出,单水仙已经推开了他,向左方草地上奔去。赵岳枫疑惑万分,大声叫道:“二妹……二妹……你上哪儿去?”   单水仙奔出十多步,突然一跤跌在地上。身躯挺直,动也不动。   赵岳枫愣一下,忖道:“我还未曾答应她,她就做了。”那位紫心道长目光闪闪,向单水仙望去,眼中神情带着万分迷乱。   沉寂了片刻,紫心道人袍袖一拂,举步向单水仙走去。赵岳枫生怕老道人发起狂性,伤了二妹,连忙也跟过去,只见那老道人弯腰俯身拉起她一只手腕,诊察脉息。   这紫心老道长是武当老一辈中的高手,不但武功奇高,而且懂得医术。他明知虽是快要神经错乱,但恰恰这时单水仙突然奔跑,忽又跌倒,这一来使他心神一分,反而恢复正常,定一定神之后,本着侠义慈悲之心,举步走去替她诊脉,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赵岳枫走到他身边,他已决定无论如何不能听单水仙的话,突然点住老道人的穴道。可是脚下却不知不觉向老道人身躯移去,垂下的右手已碰到老道人的腰部。   这时他只要反掌出指,立刻就可把老道人穴道点住,但他武功再高,这一下偷袭绝难解救。   老道人诊了一会儿脉息,皱眉道:“这位小姑娘六脉失调,体内有十六处大穴闭塞,如果是被武林高手所伤,已经死了十六次啦,哪得还有脉息?”   赵岳枫大吃一惊,想道:“我也算是当世武林中知名之士,但当日我玄关未通之时,要求自闭五处大穴都办不到,她怎能自闭一十六大穴?这等功行,除非已练到三花聚顶,奇经八脉均已打通之后,哪能办到?”   老道人又接着哺喃道:“贫道如果要替你施救,非施展本门玄力真火通关破穴大法不可,还得有千年参王或成形何首乌之类的灵药不可!唉,唉,贫道纵然拼着三年面壁苦功,但何处去找这等罕世难逢的灵药?”   赵岳枫更是听得呆了,只因这位得道全真的口气之中,分明已肯大耗真元,为她施展武当派名震天下不传之秘的玄力真火通关破穴大法,这种无上玄功施展之后,须得面壁三年,方能恢复元气。这位老道长对一个毫不相识全无渊源的人尚肯如此相救,可见得他侠义心肠实是出自天性。   他真想开口叫单水仙起身向这位义薄云天舍身救人的得道全真拜叩谢罪,谁知单水仙忽地睁开双眼,直直望住紫心老道长。   赵岳枫哼了一声,老道长已经讶道:“咦?你还能够睁开眼睛?”   单水仙嫣然一笑,道:“老道长,我会不会死?”     第十章 拼内力瞬间悟神功     紫心老道长面色微变,登时罩上一层寒霜。要知他此刻神智未乱,判断事物之力一如平时。而由于单水仙此举事出突然,是以全然不曾想到是诈。但此刻她这么一说,这位威震武林多年的高手登时醒悟她乃是自闭穴道。心中不禁烦恼,搭住她寸关尺上的三只手指,突然运出内力。   单水仙哟啊一声,娇艳如花的面庞上,泛起疼痛的神色。   紫心老道长冷冷道:“小姑娘如此作弄贫道,究竟是什么用意?”   单水仙向赵岳枫望了一眼,见他虽是靠贴住老道人,却呆立如木鸡,并不动手,心中不禁大为发急。要知单水仙深知那位老道长一身神功。已臻化境,举手投足之间,便可取人性命。是以他如果神智错乱,谁也挡不住。而她已从这位老道长口中听出一点端倪,此时务要把他制住,以免他发狂跑掉,不知去向。   但这许多道理一时哪能讲得明白,只好设法强迫赵岳枫动手。谁知赵岳枫直到这时,还呆如木鸡,芳心中真是又急又气。   她故意睁眼说话,引得那老道人气恼,好教赵岳枫有机可乘。岂知老道人看出她有诈之后,立运内功,扣住她腕脉之处穴道。这时不但真个动弹不得,体内那十六处自切的大穴也当真被他闭住,不能自开。这时她被老道人深厚无伦的内力一迫,但觉五腑六眼均皆奇痛难当。   目下仍有一线之机,她勉强忍住疼痛,呻吟道:“快点啊,时乎时乎不再来……良机一进,悔之莫及……”   赵岳枫剑眉大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明知单水仙催他赶紧下手,又知道她此刻痛苦难当,只要自己一出手,紫心老道长穴道被制,她的痛苦也就立即解除,可是心中踌躇,毕竟无法出手。   单水仙白玉般的额上沁出汗珠,口中低低呻吟,已经说不出话来。   赵岳枫长叹一声,举步绕到老道人面前,躬身抱拳道:“老前辈手下留情,容晚辈说几句话!”   紫心老道冷冷道:“你刚才如何不出手点我穴道?”   赵岳枫恭恭敬敬地道:“晚辈岂敢对前辈无礼!”   紫心老道嘿嘿一声,道:“量你也没有这个胆子!”   赵岳枫眉头一皱,但却先从单水仙面上掠过,忽然发觉她痛苦的表情已敛,登时知道紫心老道长虽然面冷口硬,其实心肠慈善,已经不运功力迫她。暗想这位老前辈的确是一代的高人,就算被他冤枉几句,也是值得忍受,便不做声。   老道人又道:“你们最好把隐情说出来,不然的话,我教她经脉闭塞,一身内功从此散去!”   赵岳枫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要知单水仙究竟有何深意,连他也不明白,如何讲得出来。   过了片刻,紫心老道人冷哼一声道:“贫道虽是出家之人,慈善为怀。但贫道这一辈子从来无人胆敢如此戏弄,你如果不赶紧坦诚一切,再过片刻,她身上数处重穴就自行闭住,永难再通了!”   赵岳枫叹了一声,低头望住单水仙,只见她额上汗珠未干,却不掩她的美丽。他道:   “二妹,为兄实在不能向前辈无礼,请你不要见怪。你的心思何妨告诉这位老前辈?”   他说得十分诚恳,但单水仙面上忽然现出狡猾刁诈的神情,虽是一掠即逝,却使得赵岳枫十分诧异,暗想二妹一向天真端丽,心性淳厚,怎会现出这种极为狡诈刁滑的神情。   他怔得一怔,单水仙已经大声道:“哎哟,老道长你紧紧抓住我的手干吗,男女授受不亲,古有明训……”   紫心老道长霜眉一耸,冷笑道:“贫道年逾八旬,你不过是个小姑娘,岂有男女之嫌。”话虽是这样说,三指却不知不觉微微松开一点。   单水仙面色突然变得十分苍白,闭上双眼,似是受伤甚重,此时已经发作。   赵岳枫心中大急,朗声道:“老道长乃是得道之人,莫要过怪敝义妹,请老仙长高抬贵手,有何责罚,晚辈愿意认领。”   紫心老道长冷冷地道:“这小姑娘自以为打通了奇经八脉,就无人伤得了她!哼,哼,贫道今日若不教她知道厉害,传了出去,只怕江湖上耻笑我武当派留是浪得虚名之辈!”   赵岳枫怔一下,道:“老仙长果真要伤她么?”他心中气恼,口气中便流露出来。   紫心老道人瞪他一眼,道:“怎么?难道你敢抗拒贫道之言?”   赵岳枫心中发急,大声道:“早知你心肠如此偏狭,我早该出手才是……”他一急之下,既不称对方为老仙长,更不自称晚辈。   紫心老道长冷冷一哂,道:“凭你也配!”话声中突然运劲聚力,手腕一抖,单水仙呼地向一旁飞去,就在她脱手飞开之时,老道人运指如风,顷刻之间,已连点了她身上五处穴道。他抖腕丢人以及点穴这两下动作迅快如电,几乎看不出来。同时之间,伸出右手,五指散开,虚虚罩住对面赵岳枫胸口数处穴道。   单水仙的身躯砰砰劲疾飞开,眼看这一摔必定摔得不轻。赵岳枫有心扑去抢救,却因紫心老道人另一只手层层罩住他的胸口穴道,是以寸步难移,心中急得几乎脱口大骂。   单水仙飞开之势甚是劲疾,眨眼间已飞开三丈左右,突然平平落在草地之上,毫无声息,似是有人抱住她放在地上一般。   赵岳枫见了这一手绝顶功夫,心中一方面佩服,一方面安慰,登时心乎气和,拱手道:   “多谢老前辈手下留情,果然是侠义胸襟,慈悲心肠……”   紫心老道长冷冷一哂,道:“贫道一生行事,软硬不吃,这个小姑娘总要尝点苦头,你也脱不了干系。但贫道先得瞧瞧你的一身武功,比之当年的铁桨霜刀金阳兄竟是如何?”   赵岳枫忙道:“晚辈天资愚鲁,入门日浅,如何敢与敝师叔相比。”   紫心老道人不再言语,左手起处,虚虚划个圈子,接着右手五指箕张,化为虎爪之势,遥遥罩住他胸前五处大穴,缓缓抓去。   他左手划的一个圈子,乍看似是扰乱人心的招数,实在却是右手虎口罩穴的招式。这个圈子一划出去,赵岳枫不论向左向右或者是后退,都会碰上一股极为强劲的无形潜力,纵是一代高手,也得运功护身之后用力冲出。这一来身形不免一滞,那紫心老道人右手的虎抓罩穴报数便可以袭到敌人身上。那时敌人只好收起逃走或闪避之心,出手招架。   这一招是迫敌出手的妙着,乃是武当派三大绝招之一,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昔年武当派第七代祖师创出这一招时,就是因为武当派的武功中,罕有毒辣迫攻的招数,讲究的是以静制动,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这个法门精深奥妙,普天下各宗派武学要旨无出其右。可是要全武当门下弟子个个都深会此旨精义,击强如弱,自是万难办到。何况武林中尽多好险无耻之辈,往往自知不敌,便不肯先出手,甚且乘机逃遁。因此武当派第七代祖师特地创出这一招高奥手法,迫使敌人不得不出手抵御,那时节便可施展本派武功,源源攻敌。   赵岳枫自然识得这一招“回龙优虎”的奥妙,心想此招名列武当三大绝招之一,又是武当派前一辈高手使出来,无疑威力倍增,目下唯有应付过这一招之后,等他一施展其他手法,方始设法脱身逃出圈外,再作道理。   这念头在心中一闪即逝,当下运功聚力,凝身不动,等到对方罩穴虎爪抓到胸前两尺左右,这才突然竖掌疾劈敌人掌心。   他东海派的武功向来以刚猛迅快为主,最著名于武林的是六六三十六路风雷刀法。赵岳枫一生浸淫在刀法上,一柄银鳞刀在手之时,施展开刀法,当真有风雷之声。此外东海派还有一路掌法,称为“劈浪掌”,共分二十五招,招招都以迅疾刚猛见长。这时赵岳枫一招“分涛劈浪”,竖掌直斩,出手快如闪电。   紫心老道长右手虎爪罩穴之势看似缓慢,其实甚快,赵岳枫这一掌劈出时本来预计在胸前尺半左右与他的虎爪相触,但拍地微响,双方掌势一接,却是在赵岳枫胸前一尺之处。若果赵岳枫稍有轻敌之心,打算在前胸一尺之处截住敌掌的话,那就只剩下半尺距离,这一来不但因距离过近而被对方指力罩住穴道,可能负伤落败。退一步说。即使抵御得他指上内力。但这半尺距离实在不容赵岳枫发出掌力,紫心老道长只须运足全力突然一迫,势必抗拒不住而被他虎爪抓中胸口五处穴道。   赵岳枫心头不禁一凛,掌尖微缩,健腕一翻,大拇指从腕下疾转出去,急点紫心老道人腕上脉穴。   紫心老道人哼了一声,虎爪微侧,手腕便跟着侧转,变成腕骨向外,赵岳枫的一指在他腕骨之上,作用全消。紫心老道人紧接着偏身跨步,手肘向前撞扫,势急力猛。   这一招已是近身肉搏,紫心老道长不要说已练成了绝世神功,单论他数十年修为,内功之强,已是武林罕见。这一时撞扫出去,当真有数千斤之力。   赵岳枫但感口鼻间被一股猛烈绝伦的力量封罩住,呼吸不得,眼看敌时已至,万万闪避不开。在这千钩一发之间,只见他左手蓦地从右肋下面穿出来,五指突然抓住紫心老道长的左手脉门,身形也随着左手伸出之势,偏旋寻尺。   呼的一声,一股强劲绝伦的内家真力从他胸前扫过,虽是没有击中,但赵岳枫已经感到血气翻腾,心跳气促。他左手本已扣住紫心老道长左腕脉穴,如是平时,对方不但立即软瘫跌倒,便是刚才的一时劲力发到一半,也立即消失。但这位武林名宿功力深厚之极,招数内力发出之后,虽是左手脉穴受制,却丝毫不受影响。   赵岳枫使出“生死擒拿十三手”中的一招,化危为安,转弱为强。一身内力从五指中拂发出去,正要将对方摔倒。忽然感到对方蓦然一股真力传至左手脉门,抵住自己的力量。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想到:“武当派虽是内家各派中的泰山北斗,秘传内功心法,深不可测。但我只知武当高手练到九转金丹成功之后,遍体有无形罡气封闭,水火刀枪都不能加害,却未曾听说过穴道被制之后,尚能运功抵御……”   念头急转之际,紫心老道长又哼一声,左手五指突然翻转,反扣赵岳枫腕脉。   赵岳枫碰上这种武功通神的对手,不由得心惊胆跳,急急松手跃开。   紫心老道人却没有立刻跟踪扑攻,站立当地,似是行功运气。原来他虽然仗着绝世神功催动真力抵御住赵岳枫左手扣脉的内力,但穴道到底先被制住,闭塞了一半,是以此时急忙运功打通穴道。   赵岳枫大惑不解,朗声道:“晚辈孤陋寡闻,竟不知老前辈护身神功的来历,已经输了一着……”   紫心老道人一面运功,一面冷冷应道:“赵施主先被贫道以内力封住五处大穴,仍能忽出左手,施展妙着。单论这等内功修为,非有一甲子以上苦修之功不可!但施主年纪轻轻,居然已打通了奇经八脉,这等造诣,实在难得!贫道只不过修为日久,尽悉师门心法奥妙,故此抵受得住施主扣脉指力,并非有什么神功护体……”   赵岳枫心中微微一笑,忖道:“紫心老道长不愧是武当派独步一时的高手,眼力如神。   但他不知我秘锁玄关已通,还以为只是打通了奇经八脉,却未免差了一着……”   原来天下武术家派虽多,修为途经不一,威力遏异。但天下亿万人的身体却无不相同,单就内功修为在身体内所达到的境界而言,不论是何等家派,其名称与所指之内容却极少差异。奇经八脉当世武林高手之中不乏能够以深厚功力渐渐打通,但秘锁玄关却更进一层,能够打开玄关的人,必须奇经八脉先通,然后才可进一步上窥内家上乘秘要,练成不坏金身。   紫心老道人怎会想到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东海门高手,居然已经打通秘锁玄关。要知当日赵岳枫身受种种灾难,实在机缘凑巧已极。一是他灰心丧志,心中全无荣辱哀乐之念,二是有那通灵水蜃多日来磨练内力,三是当时上面又酷日炎炎,如处洪炉之中,苦不堪言,四是每到晚上奇寒难当。五是任野老煎熬各种奇药,洗筋涤骨,六是任野老以极上乘内功,在他与水蜃争持堪堪失败之时,为他震经通穴,增强内力。这种种机缘凑在一起,还得天生有过人的毅力!   他微微一笑,道:“老前辈过奖了,晚辈在老前辈之前,有如萤火微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紫心老道人听他说得谦虚诚恳,心中大是受用。但忽然触想起心中隐秘,面色微变,冷冷道:“施主小心了,贫道要出手啦!”   赵岳枫后退一步,道:“老前辈功参造化,威震宇内,晚辈万万不敢无礼……”   紫心老道人峻声道:“施主好说了,贫道想再见识见识施主的擒拿手法,并无加害之心!”   赵岳枫想起单水仙还躺在那边,不知情形如何,心中大感焦急。当下拱手道:“老前辈有意指点,晚辈岂敢推托,但晚辈这个义妹如果仍然闭住大穴,时间长了,只怕内伤甚重,不易治好……”   紫心老道惊道:“你只要施展过那擒拿手法,贫道就放你过去。”   只见他银髯飘飘,无风自动,接着跨步迫上,左手一圈,右手化为虎爪之势抓出,罩住他的胸前数处大穴,这一招“回龙伏虎”,果是奇奥精妙之极。虽是第二次施展,但赵岳枫仍然测不透其中种种变化。   赵岳枫一看自己既不能左右闪避,又不能后退。只好发招应敌。右手呼地一掌,向他左手发出的掌力击去。左手迅疾举起对着紫心道人右手虎爪拍去。   紫心老道人不避,双手一齐涌出阵阵真力,四掌一接,都是一虚一实,虚的一边遥遥相持,实的一边则肉掌相接,发出啪的一响。   赵岳枫原本打算伪装硬拼的样子,其实到时忽然施展奇奥手法,将对方迫开一点空隙便即倒了过去,先去瞧瞧单水仙的情形。哪知紫心老道人双掌突然发出一种强劲绝伦,亦刚亦柔的力量,笼罩柱他整个身形,纵然能仗精妙手法迫开对方,却也无法冲得过去。心念一转,暗忖这位武当高手的神功分明有不是武当心法,目下倒要试他一试,看看有何等门派的家数。当下也运集真力,聚行于双掌之上,真个硬封硬架。   这一来两人左右手相互抵住,各发内力,竟变成较量内功的局势。   赵岳枫虽然感到对方双掌重如山岳枫,但他有过与那通灵水蜃拼斗的经验,是以双脚稳如磐石,牢牢钉住地面,双掌所伸,一长一短,稳稳抵住对方的神功真力。   两人相持了一阵,紫心老道长面上微露讶色;冷冷道:“施主练得好一身深厚内功,先后天真力竟已浑然融一体,贫道年逾八旬,平生见过无数人物,但像施主这等根基牢固,功力深厚的人,从未见过。”   赵岳枫见他虽是在互拼内力之际,仍然能开口说话,若无其事,心中大感佩服。而他自己却不敢开口分心,只能谦然一笑,算是回答。   紫心老道长面色渐渐变得十分严冷可怕,接着道:“可惜施主年岁所限,这先后天真力只能融为一体,尚未能分合变化,用以制胜败敌。贫道神功已发,无能自制,除非我们双方有一个倒地不起,否则已无法分开……”   赵岳枫一面聆听他的话,一面发觉两人周围数尺之内,气流旋转。心知这股气流乃是两人的内力神功对冲之时鼓荡而生。此刻纵然有人出现,想过来加害他们或是将他们分开,除非此人功力比他们两人合起来还要强劲深厚,否则根本走不进两人四周五尺以内。因此这紫心老道长的话并无一丝虚伪。   这时,他不由得想起许许多多未办之事,心想自己实在不能在此送死,而且是死在武当派前一代高手掌下!他心神微分,顿时感到对方双掌又沉重了许多,上半身不由得向后仰退了半尺。   紫心老道长占了这一点上风,一身神功似乎立刻施展得更加顺利,但见他面色越来越红,双掌发出的力量越发沉重凌厉。   赵岳枫若是单单抵拒住这两股沉重的力,还不算是难事。最吃不消的是老道人两股掌力忽刚忽柔。刚时沉重凌厉之极。柔时似是空虚无物,使赵岳枫的真力突然落空。   因此他必须全神贯注捉摸对方的掌力变化,幸而他先后天真力已浑融为一体,对方神功变为刚猛之时,自然而然生出抗力,对方神功化刚为柔之际,也能及时收回,总比对方乘隙迅快震击过来的神功潜力快了一线,是以尽管他被那紫心老道忽而推得后仰,忽而前俯,却履险如夷,并未受伤。   紫心老道长面色益发红涨如火,颇下长长的白髯飘飘拂拂,神态越见威猛。   他的神功威力无比,力量一直不停地增加。只见赵岳枫俯仰之间,角度越来越大,前后摇摆之间,相距竟达两尺有余。   赵岳枫尽力抵御之下,局势不但毫无改善,反而越见危殆。原来他们此时互相以至高无上的内功拼斗,任何一方抵敌不住,固然要立毙当场。但纵然赵岳枫福泽深厚,身遭种种奇遇,以致体内先后天真力已经融合为一体,居然抵挡得住对方的绝世神功。可是只要等到他失去平衡,向后仰跌或者是向前俯仆,这时由于没有空隙可供回施御力,势必被紫心老道长当场震死。   赵岳枫自然知道危迫眉睫,生死将判。但他已磨练出远远超逾掌人的毅力,面上依然沉静如故,不屈不挠地尽力对抗。   紫心老道长忽又开口道:“你的胆识毅力以及这一身内功修为,假以时日,不难成为武林中第一高手,贫道虽是千辛万苦将愣迦金刚力、九转玄功及天龙五挟融会贯通,练成这一身绝世神功,但那三般绝学均是当世之间的绝顶功夫,深奥玄妙之处,贫道尚有不少无法领悟,不然的话,你纵然能将先后天真力练至分合变化之境,仍然胜不过贫道……”   赵岳枫身为东海门高手,自然得知武林中三门四派有些什么奇功绝艺,这时一听之下,心头大震,暗想那愣迦金刚力是少林寺至高无上的护法神功,九转玄功则是武当派无上心法,天龙五诀却是昆仑派最上乘的内功秘要。这三种绝世神功之中,九转玄功本来是武当派的无上心法,此老道人懂得自不足为奇,却怎会识得少林的愣迦金刚昆仑派的天龙五诀。   第二件可怪之事便是紫心老道长纵然识得愣迦金刚力及大龙五诀这两种各臻至妙的神功法门,但以少林及昆仑两派百余年来高手辈出,亦未曾听说过有谁练成这两宗绝艺,以武当派而论,那九转玄功也从无一人练得成功。但他却自称虽然未能尽悟其中奥妙,但已能融会贯通。练成这一身绝世功力,实在教人万万难以置信,只是目下却无法不信。   赵岳枫心中尽管有千万个疑问,又是苦于不能开口说话,泄了真气。紫心老道长眼中闪动着森森杀机,道:“贫道今日已泄漏隐秘,绝不能让你活着离开此处……唉,贫道已负上一身罪孽,多这一件也算不了什么……”   他不但口气之中,忽善忽恶,为人也是忽而侠义慈悲,忽然险阴毒辣,再加上神智有时清醒,有时混乱颠狂,这种多重性格之人,实在万分可怕。   赵岳枫根本开不得口,是以只有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在目下这种处境之下,若不是赵岳枫性格坚毅,为人沉实,早就沉不住气,聚集起全身内功真力,与对方作最后的一拼。   但见赵岳枫身躯前后摇摆不停,宛如站立在狂飚飓风之中一般。过了片刻工夫,赵岳枫身躯俯仰幅度之大,已堪堪到达最后了限度。看来最多只能再支持一两下,便得跌倒地上。   紫心老道长突然哼了一声,面上血红的颜色渐渐起了变化,眨眼工夫,已变成青青自白,甚是可怖。   只听他突然喃喃道:“空灵无有,化弱为强,青灵阴关,盲俞神圈……”   赵岳枫大吃一惊,想道:“这位老前辈怎的识得我东海门内功秘诀,那青灵阳关,盲俞神田乃是我东海门独有的四大秘穴名称……”   正在想时,紫心老道人又喃喃念道:“无中生有,化虚为实,玄关九转,阴朗自开。”   赵岳枫听了又是一惊,暗暗寻味这几句歌诀的玄理秘旨,一时隐隐若有所悟。   紫心老道人接着声调一变,铿铿锵锵地念道:“无识无住,如镜花水月,此是通行无碍万阻皆摧不二法门……骨节交结,宛如龙船,膝轮圆满,妙善安布,气注一地,力随念生……”   底下的话忽然摸模糊糊,不大明白。赵岳枫忽又如有所梧,用心寻思。   这紫心老道长前前后后背诵了不少奥涩难解的口诀,若是落在平常人耳中,实是毫无一点意思。即使是赵岳枫在平常之时,听了也觉得茫然不解。但这刻赵岳枫正在艰窘危殆之际,但觉一身圆满坚强的真力,被对方迫得收发不得,若是依照平日练过的内功要旨,化虚化实,都大见构凿,绝不可行。此时他实是被迫思索上乘内功的奥旨秘要,猛然听到老道人所诵口诀,蓦地心灵中泛射一线曙光。   紫心老道人接着又喃喃念诵,许多口诀,比起最先念诵的第二段和第三段,显然浅白通畅得多,都尽是内功修为的法门秘诀,派别甚多,有的以阳刚为主,有的以阴柔见长,赵岳枫一听之下,心中掠过武林七大门源的名称,同时想起这七大门派的武功路子,顿时明白后来这些内功口诀,便是华山峨嵋南荒等门派的心法。   他这时已几乎忍受不住,只觉得自己的真力被对方神功迫住,堪堪要倒窜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及全身诸穴之中……   就在此时,他又忽然感到对方那阵强大无比的压力之中,隐隐夹有阴寒之气侵袭上身—   —他的面色也忽然发紫,宛如处身于万丈寒冰之中,奇冷难当。在这瞬息之间,紫心老道长刚才念诵过的口诀一一闪掠他心头。他竭力忍受住难以抵挡的重压和侵骨奇寒的无量痛苦,收摄心神,以意运气,任得一股真力冲入秘锁玄关之中借势用力急速地连连九转。丹田中蓦然涌起一阵热流,遍布全身。   赵岳枫方自大惑不解,猛然对方以一阵强大绝伦的潜力当胸压到,登时仰跌在地上,紫心老道长身躯也微微倾俯,一只手掌伸得笔直,抵住赵岳枫的掌心,另一只手掌则举到肩上,遥遥逼住赵岳枫另一只手掌发出的内家真力。   这时赵岳枫但感对方双掌发出的潜力,一阵强似一阵,压得他胸口凹陷,呼吸欲绝。在这自称业已将三种绝顶功夫综合贯通,但其实只是三种心法互相辅助参详之下,使他悟出练功途径。他这刻发出刚强而猛烈的潜力无疑只是少林门的愣迦金刚力单独使用,转化为空灵轻柔之时,便是九转玄功的一种境界。而这两种绝世功夫在转变运化之时,却是依靠昆仑派的天龙五诀,从中沟通……   他自己也不知如何会悟出这种至为深奥的妙诱奥旨,只是自然而然,突然就明白于心。   但这一顿悟干事实全无猝益。对方压下来的力量越来越重,胸前的肋骨都快要压断碎裂……   紫心老道长面色越发育白得可怕,双眼之中,已射出疯狂般的光芒。   这股热流散布全身时,竟有驱寒之妙,那阵重如山岳的压力及刺骨奇寒突然减去了四五成,赵岳枫顿时悟出无中生有,化虚为实,这两句真诀的奥妙含义。   原来这几句真言秘诀正是我国道家至高无上为修为心法,也就是武当派的九转玄功。只须运一口气在玄关中转上九转,立时无中生有,化虚为实,阴阔开因之际,生出一股先大至阴至柔的力量,既可护身,亦可伤敌,奥妙无穷,赵岳枫如果不是玄关已通,就算紫心老道长详详细细指点他练功法门,也全无用处。   赵岳枫发现果然有效,心中忍不住大喜过望。哪知他玄功初成,心神这一波荡,这股至柔的玄功真力顿时散去。他但觉全身奇冷难当,胸口一阵郁闷,便自昏死过去。   紫心老道长此时眼中疯狂的光芒,就在赵岳枫昏死的同时,突然一个筋斗从赵岳枫身上翻了过去。只见他背部最先着地,宽宽的道袍轻轻一碰地面,托地弹起,稳稳站在丈许以外。原来他催动神功力迫赵岳枫之际,忽然被对方那掌上一阵阴柔坚韧的潜力反震回来,登时热血腾涌,眼前发黑,急忙竭尽全力抵拒这阵柔韧的潜力时,蓦地全身力量压个空,身躯不由自主向前栽倒。他练功多年,忽逢突变,自然而然生出反应。一方面急急收回神功真力,一方面顺势一个筋斗打过去,飞出文许。此时赵岳枫业已昏死,动也不动。老道人一口咬住飘起来的白髯,眼珠滴溜溜乱转,忽然惨笑连声,放步向谷口奔去,但听那阵响彻四山的惨笑声渐渐远去……   躺在草地上的单水仙心中明明白白,但她先前自闭一十六处大穴,其后被紫心老道人施展内家玄奥手法,让她十一处大穴自行通畅,只有五处大穴仍然闭住。她躺了这一阵工夫,已经觉得胸口剧痛难当,气脉闭塞,渐渐要透不出气。赵岳飒与紫心道人拼斗内力之时,那老道人所说的话她听得清楚,是以当时情形她用不着瞧看,也可以猜得出来。   这时耳听紫心老道人惨厉的笑声越去越远,终于消失,芳心中一阵大震,心想大哥一定已经惨死无疑。这场祸事,完全是自己弄巧成拙才引起的,眼下大哥已死,自己五处大穴闭塞,不须多时,便将身死,可怜大哥那等英雄人物,却为她了结一生……   想到这里,心口更加疼痛难当,肺闷欲炸。忽地微风枫然,她昏昏沉沉地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宽大青袍,头面上也罩裹住青布的人,双目炯炯,有如寒星,微微俯低身躯望住她。   单水仙迷悯中还以为这个全身裹在一层青色之中的人就是勾魂摄魄的阴间使者,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忽然昏迷过去。   赵岳枫悠悠回醒之际,睁眼但见满天霞彩,斜日偏西,已是下午时分,阳光恰恰晒在他身上,本来应该觉得十分温暖,可是他却感到奇冷难当,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口中刚刚呻吟出声,一道人影投在身上。赵岳枫转眼看时,却是义妹单水仙。只见她美丽的面庞上,甚是苍白憔悴,心中一惊,顿时忘了自己身上的寒冷,道:“二妹,你怎么啦?”   单水仙苦笑一下,道:“小妹还好,倒是大哥你身上忽冷忽热,六脉忽促忽缓,恐怕内伤十分严重……”这时一阵山风吹过,赵岳枫宛如跌在冰窖之内,一股奇冷奇冻钻入骨髓之中,难受已极,不由得大叫一声。他虽是竭尽气力大叫,但声音甚是微弱,单水仙听在耳中,心中一阵惊悸,暗暗想道:“大哥中气已衰,丹田无力,纵有绝世为药,亦难以救治,唉,这却如何是好?我如把真相告诉了他,只怕他绝望之下,心力一竭,马上就撒手而归……”   天空中掠过一阵鸦群,影子急速地掠过他们,瞬息间已消逝在夕阳群山之中。   单水仙接着想道:“既然命中注定大哥丧身在此,是我累他如此,我也不能独活。想那山中归鸦尚有巢穴,我们两人的尸骨难道就曝弃山地不成?总要找个隐秘之处等死方是道理……”   赵岳枫口中发出低低呻吟,断断续续,似是说些什么话。单水仙听不清楚,以为他又发吃语,便不留心去听,扬目纵眼,四面瞧看。   那道瀑布积成的山湖目下已被山崖隔断,山崖的另一面乃是一片苍翠林木,延绵远去,竟不知有多深多远。单水仙暗忖林木之内,必有野兽,便打消此念。凝神向崖脚望去,但目光却被丛生的灌木遮住。她凝神想了一想,料定这座石崖高达十丈有余,面积广阔,崖脚下有洞穴,便弯低身子双手插在赵岳枫肋下,用力抱起他上半身,就这样任得他双脚垂地,一直向崖脚拖去。   到了石崖底下,舍去刚才曾经藏身的浅阔洞穴,直向前走。她每走七八步,就要停下来喘息一阵。原来当她从昏迷中回醒之后,忽觉身上闭塞的五处大穴已经畅通,不过因闭塞时间太久,内脏损伤甚重,那口真气根本提不起来,此时比起普通女子还要软弱无力,。   如此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大约走七八丈远,她已累得浑身大汗,气喘不已,双手又酸又麻,简直已经抱不住赵岳枫的身体。   这座石崖说也奇怪,除了早先那个浅阔洞穴之外,一直都是光滑平直,连一点凹痕都没有。单水仙走了七八丈,但见这座石崖宛如一块巨大绝伦的岩石放置在此地,毫无隙缝洞穴,心中一阵气馁,侧身靠在石壁上连连喘息。   且说武当派此时也自波生浪起,全观数百道人其中百余名请晓武功的都佩戴着长剑,分成一批批纷纷出动,这武当派在四大剑派之中,算得上声名最盛,弟子最多,尤其是好些俗家弟子分布江湖上,扬名逞威,更将武当源烘衬得高高在上,成为四大剑派之首。   但事实上武林中的三门四派近数十年来已经渐渐凋落,只有少林寺因僧众逾千,每代都不乏奇材异能之士,兼通数种绝艺,成为一代高手。但这等高僧往往韬光养晦,连少林寺中的同门都不晓得,外间之人更无从知悉。反而在江湖上有不少天纵奇才,辗转学到三门四派流将出来的种种秘艺绝技,加以变化,遂卓然自成一家。只是由于时日尚短,声势无法与三门四派并列。譬喻冀南大名府任家,以神拿手法享誉武林,其实任家第一代创祖高手任星岳枫本是武当弟子,后来机缘凑合,学会了少林寺七十二路擒拿手法。这任星岳枫仗着天资过人,将武当内家心法独擅的阴劲柔力揉合在少林擒拿手法之中,另创出大小神拿十八手,享誉武林,自成一家。类似这种情形,比比皆是,其中正邪兼有。此消彼长之下,三门四派便显得徒有虚名,数十年来都没有出类拔萃之士得以震动天下武林。   不过话说回来,三门四派只是人才寥落而已,师门秘传武功心法仍在,不论哪一振只要收到天聪资质过人的门徒,将本门武功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便可立即振颓起衰,重振雄风。但这话说得容易,其实大有困难,一是名师易得,高第难求,在当时之世,练武防身之人何止恒河沙数,但其中要找个天赋异禀人士出来,好比沙中掏金,难之又难。第二是各门派的秘传上乘心法,都握在掌门人手中,各派各代的掌门人多半是根据师门法规成为一派之主,并非武功德行均在众人之上,因此多半是萧规曹随,惶惶恐恐,只求无过不求有功。这一来关系重大的师门秘要心法,都不敢轻易择人而授。以武当派为例,全观数百人就没有一个学过本门最上乘的内功心法。掌门人白木道长多年来缠绵抱恙,观中之人一年也难得见到他一面!   这武当振有一种绝艺人人皆识,便是“连环剑阵”,此法不传俗家弟子,凡是出家的门下弟子只要三个人凑在一起,就可施展这种剑阵,运起秘传心法,互相抱住腰身,三人内力溶汇于一体,挺剑向敌人冲去,当者披靡,早上赵岳枫就曾经被这种奇特威猛的功夫冲杀得无从招架,几乎落败惨死。   因此从道观中出来的道人总是三人一批,或是六人同行,分头向上山要道奔去。   观中丹室重地四周都有佩剑道人把守,戒备森严,丹室的两扇朱门深深闭住,六名年轻俊秀的道士,手持拂尘把守在门外,背上也都插着长剑。   丹室内靠里墙有张青玉殒,损上铺着厚厚的垫褥,一个骨瘦如柴,满面皱痕的老道人半坐半卧地靠在榻上。   榻前有两名中年道人,直挺挺地侍立,一个是粗豪威猛的白沙道长,另一个则是白皙俊美的白霞道人。枯上的枯瘦道人正是天下四大剑派之首的武当派掌门白木真人,他长年卧病在床,不能行动,近数年来观中一切事务均由二师弟白沙道长主持,只是这白沙道长有勇无谋,脾气急躁,因此全观上下道侣都暗暗中意温文多智的白霞道人,希望万一白木真人不幸仙逝的话,将掌门大位传给白霞道人。   白木真人喉中不住发出沉重的喘息之声,白沙道长忽然浓眉一皱,用手肘轻轻撞一下师弟白霞,道:“我们已侍候了大半日,师兄仍然说不出话,看来真个令人但心。”他这几句话已经讲过四五次,白霞道人只是默默点头,并不做声。原来他们早上逃出武当后山禁地之后,本来仍在附近徘徊等候机会。等了许久,忽然观中传来掌门师兄命令,叫他们立即返观到丹室中商谈。他们俩匆匆赶了回去,只见掌门师兄白木真人就用这种姿势躺在玉榻上,一直沉重地喘气,至今尚未开声说话。白沙道长忍耐不住,好几次表示出心中的焦的。   他低低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宽大的丹室中沉寂下来,只有白木真人的喘息声,忽长忽短,时时似是就要断绝。   他们都是内家高手,聆听了一会儿,白沙道人突然双目涌出泪光,跪倒在玉榻之前,叫道:“师兄,师兄……”白霞道人踌躇一下也跪倒在白沙道人身后。但他面上却没有悲戚之容,只是双目灼灼,凝神瞧着白木真人的动静。白沙道长叫得十分响亮,丹室一片嗡嗡之声,白木真人忽然微微一震,缓缓睁开双眼。白霞道人这时才急急俯首及臂。   白木真人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们起来,愚兄有话跟你们说……”白沙道长举袖拭去眼泪,站起身躯,道:“师兄,你到底觉得怎样呢?”白木真人道:“愚兄自从十八年前急于求功致走火入魔,一直都想仗着师门上乘心法力图恢复,并非愚兄爱惜这条性命,只是为了师门名誉,故此苦苦挣扎……”原来武当派掌门人走火入魔之事,武林中无人得知。要知武当派一向以内家正宗自居。但掌门人居然会走火入魔,此事如若传出江湖,势必要被人耻笑。故此十八年来,没有一个武当派弟子泄漏一句风声。   白木真人喘一口气,接着道:“但愚兄虽是坚心苦志,不屈不挠,却终于徒劳无功,目下已是油尽灯枯,不久于人世,所以命你们来此,谈一谈日后大事——”   白沙道长双泪籁籁洒在黑髯之上,含悲长叹一声。白霞道人却不声不陶,似是心事重重。原来这白沙白霞入门较迟,与白木真人年纪相差二十余岁。他们入门之后,一身武功皆是白木真人传授,是以名份虽是师兄弟,其实却有师徒之情。白霞道人因为悬念掌门大位不知落在谁人头上一事,故此心事重重,根本忘了悲痛。   白木真人喘息了一阵,接着道:“愚兄趁目下气尚未断,即须将本门大事吩咐清楚。按照本门规矩,这掌门大位如果不是传给首徒,就依次序传与师弟。愚兄虽有几个徒弟,但他们只修习过本门内功,均是潜心向道之人。我武当派一向在武林中列为四大剑派之首。如果由他们出任掌门,以后更难恢复昔年兴盛,因此愚兄要将此一重责交付你们……”   白沙道长拭泪道:“任凭师兄吩咐,小弟无不遵命。”他心中更无怀疑,认定这个掌门大位非他莫属,是以毫不多想。   白木真人道:“为兄知道二弟最是听话,我临死之前有个心愿,不知你们哪一个愿意承担?”   白沙道长道:“还请师兄赐示是何心愿?”   白木真人道:“为兄十八年来虽然不能打通死关,但冥思潜想多年,从本门心法中创出几样功夫,虽是万万比不上本门无上神功‘九转玄功’及‘九宫剑法’‘九宫八卦掌’等绝技,却是上窥这些本门上乘心法绝技的阶梯。其中更有一种绝技为‘离火罩’的功夫,本是两代本门祖师大智真人所创,但这一门功夫火气极猛,一旦出手,敌人非死即伤,共分三层境界,第一层增强真力中的威猛霸气,攻坚击锐,无敌不摧。进至第二层境界,念动之际,即可引发全身三昧真火,运布全身百骸,比外家的护身奇功‘金钟罩’‘铁布衫’之类强胜百倍,真个刀枪不入万邪不侵,到了第三层境界之后,炉火纯青,三昧真火化为先天南明离火,此时收发由心,由极刚至猛变为刚柔并济,此时不论出手或护身,伤敌与否都随心所欲,这一门功夫必须是天性凶猛之上方易上手,与普通之人不大适合,是以大智祖师只创研出大半门径,便自放弃。为兄多年来静中参悟透彻,因想白沙师弟天生火性,正合修练这一门功夫,而且以刚济刚,一等练到第三层境界,火性由此收敛。”   他似是说得兴奋激动,声音渐高,这时大大喘一口气,白霞道人柔声道:“你要学这些精深武功,必须放弃掌门大位,免得日常杂务分散心神。”   白沙道人接口道:“小弟只学这一宗绝艺,哪须抛弃掌门大位?”   白木真人轻轻叹息一声,白霞道人身体微微一震,随即开口道:“二师兄说得也是,请大师兄让他勉力一试——”   白沙道长感激地望他一眼,转头向白木真人道:“小弟有白霞师弟从旁协助观中事务,自会减少许多烦扰,只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白木真人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道:“好吧,白沙若当了掌门人之后,责任艰巨,事事多加小心才行。本门的剑谱拳经都在榻下的一口铁箱之内,为兄的离火罩功夫当下就将口谈心法传授于你……”   白霞道人道:“小弟出去吩咐他们准备香茗斋点,两位师兄请恕我暂时告道。”原来他虽是师弟身份,但白木真人只说传功与白沙,因此他自须避开。   白霞道人退出之后,白木真人轻叹一声,道:“如若你白石师兄不是生死未卜的话,为兄参悟的功夫就可尽数传他,白沙你便可以专心整顿教务了……”原来白石道人员是武当派白字辈的高手,但与白木真人他们不同师父。这时白木真人又接着道:“这离火罩奇功威力刚猛无比,过于毒辣,白沙你学会之后,如有出手之机,亦须慎重三思,不可妄用。”   白沙道长凛然道:“小弟谨遵师兄谕旨,日后当慎重出手——”   白木真人精神一振,道:“你仔细听我解释,默记胸中,然后参看愚兄留下的抄本,自然明白畅通……”   白霞道人在丹室门外恭候一顿饭之久,丹室红门方始开启。他踏入室内,只见白木真人目光散涣,气息微弱,心中大惊。   但白木真人却仍能开口,道:“还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们,一是愚兄断气之后,尸身一如历代掌门祖师安置之法藏放在本门禁地星沉谷天龙湖边的长生岩秘府之内,安放地点在秘府图上已注得明明白白,白沙师弟到时开启铁箱,取出秘府图一看就自然晓得,只须记住不要将石棺锁住就是了。第二件事是本门镇山之宝沉沙古剑远在前十九年愚兄刚刚接任掌门大位之时,愚兄奉移师尊遗体到秘府之中,才发觉已经失踪,愚兄当时不敢声张而且不暇找寻。   等到翌年愚兄便走火人魔,长年瘫痪此榻之上,这个秘密就一直藏在愚兄心中。这柄沉沙古剑规矩是只有掌门人能得见,因此愚兄从未见过。不过在铁箱遗物之中有本小册子,记录着本门各种宝物,这沉沙古剑名列首位,下面还注明此剑重达七七四十九斤,乃是本门上好几代一位前辈高手采集海底寒铁铸成,剑身特别长大,两边剑刃都未开锋发刃,但因铁质异于凡金,所以有裂石开碑的威力,此剑剑身上刻有剑谱秘诀,但玄奥难解,而且剑身过于沉重,倘非天生神力过人,万难使用。故此历代祖师都任得此剑供藏在禁地秘府之内。愚兄死后,白沙你可将此事故在心中,如有机会查出端倪,便须设法取回。白霞你一向沉潜多智,此事也放在心中,尽力帮助白沙查寻此剑,保存本门威望,愚兄话已说完,你们可召愚兄弟子及本观四老进来!”   白霞连忙出去,不一会儿,七个道人相继进来,为首的四个年纪甚老,须眉皆白。这四位老道人都属武当派紫字辈,比白木真人还大了一辈,因此被尊称为武当四老,他们的武功深浅谁也不知,数十年来都默默练功,参证金丹大道,从未涉及有关武功之事。其余的三名中年道人,个个面容淳厚朴实,他们就是白木真人座下嫡传弟子,属青字辈。   白木真人当众说明由白沙道长接任掌门之后,便又宣称:“目下江湖上妖气方兴,各门派都忙于应付大变,因此对内对外不须通告我已亡故的消息,只说我潜心修道,兼以贱躯多恙,是以退隐潜修,摒弃观中事务,现由白沙师弟充任掌门——”   白木真人此刻在生,仍是掌门人身份,谁也不敢提出异议,白木真人说完之后,不久便气绝身亡。   当晚观中甚是忙乱,一则白沙道长新任掌门,自然有种种仪式。二则今日阴风崖铁柱宫的高手们曾在武当山现迹,伤了七八个守在要道的弟子,故此,必须加强警戒。   是日清晨,白沙白霞率着十二名佩剑道人,奉着白木真人的遗体直赴后山禁地。那禁地秘府规定除了武当掌门人以外,旁人不得进入。是以白沙道长亲自拖着师兄冰冷僵硬的遗体,当先奔入禁地。   他们踏入星沉谷中,只听一声猿啸,望影闪处,那头守山猿从树林中纵出来,落在众人前面。白沙道长脚步一停,沉声道:“把守要道的弟子们都没有见到赵岳枫和那女子踪迹,猿长老可得知他下落么?”原来这头巨猿已达两百余岁。是以武当派的道人上上下下都称它做长老。   那头巨猿低吼一声,扬爪遥指天龙湖边的长生岩,吼声之中隐隐流露出愤怒之意。   白霞道人厉声道:“什么?他们竟然闯入秘府之中?”白沙道长也怒容满面,道:   “哼,我本想和他们好好谈一下,打探有关石师兄和三门四派其余的高手被杀的详情,现下却不能善罢干休了……”   白霞道人眼中闪动出奇异光芒,道:“师兄敢是有意将本门心法传授与他?”   白沙道长道:“这个却说不定,若他当真是得到三门四派高手推举,要他到各派修习秘传武功,以图对付铁柱宫老魔,愚兄也许会将本门武功心法,以及秘传剑术传授与他。我只想不通白木师兄为何下令严禁外人登门?昨日清晨我们将赵岳枫赶出现外之后,我将此事向师兄禀报,他似乎有点儿激动,但终于决定不见他们,还要我们把赵岳枫赶出武当山去。”   白霞道人淡淡道:“白木师兄的意思显然是怕见到赵岳枫之后,无法拒绝将本门秘传武功传授给他们!”   白沙道长点点头,道:“也许他是这么想,但我却不大同意。不过现下情势已变,赵岳枫居然闯入本门禁地秘府之内,罪不可恕。不管他有什么理由,都不能放过,更别提传以本门心法之事了!”这位性烈如火的武当高手自从昨夜当了掌门人之后,顿时变得老成沉稳得多了,似是这一夜的时间已将他的脾气改变了许多。   白霞道人面上微现笑容,道:“师兄如此决定甚是妥当,小弟觉得此人居然逃出铁柱宫如云高手的围攻,甚是蹊跷可疑。本门心法岂可轻易就传授与他?”   说话之时,那只遍体金毛飘拂的猿长老已经引领他们沿着天龙湖畔绕过那道飞瀑来到长生岩下。他们经行过昨日激战的宽浅洞穴,再向前走去,大约走了二十余丈,只见光滑的峭壁之下,有块巨如小屋的岩石突了出来。他们走到岩石的那一边,但见繁密灌木封住岩石另一边的角落。金毛巨猿首先伸出长臂,排开枝叶,露出一条狭窄通道,只见崖边有道门户,高约五尺,宽才两尺,若不是深知底细之人,万难发现在这繁密灌木后面,居然还有门户。   在这道狭窄门户之内,本来还有石板封住,开门枢纽就在崖脚下一个凹洞内,但此刻那道封门石板已经打开,没有关上。因此纵然没有巨猿通知,这刻也会发觉。   白沙道长命一个随行道人上来,将他的佩剑插在背后,然后向白霞道人说道:“敌人必是潜伺秘府之内,但格于本门规矩,不能带你一同入内。如愚兄在秘府中遭遇不测,你等到下午申未尚未见为兄出来,那时可召集本门四老及本观好手数人,一同入内查看。”   白霞恭谨应诺,眼看白沙道长捧住白本真人遗体,弯腰侧身钻入秘府之内。要知如若白沙道长在秘府内遭遇了不测的话,白霞道人自然不能再遵照本门规矩仍然孤身入内,否则敌人见一个杀一个,武当派所有的人可能都要死个精光。     第十一章 入秘府石棺巧藏身     白沙道长人了秘府之后,地洞陡然开阔,他站直身躯,首先倾耳倾听一阵,毫无异响。   心想这秘府之内共有九九八十一间石室,还有许多通道加串其间,地方既大,又迂回曲折,那赵岳枫及女子两人随便躲在一个石室之内,想找到他们还得大费工夫,岂能一人府就碰上他们?这么一想:心中疑虑稍减,便依照白木真人留下的秘府图籍指示的地点走去。这禁地秘府原是武当派当代祖师埋骨藏骸之所,因此每间石室之内,都备好一具石棺。这份秘府图籍也是代代相传,接任掌门的人必须熟记心中,不得携在身上,以免遗失。   这秘府内的九九八十一间石室乃是按照九宫八卦方位筑造,是以寻常人误人的话,势难找到出口。但白沙道长熟诸这九宫八卦的变化,是以走来有如轻车熟路,丝毫不须犹疑迟滞。不久工夫,他已捧着白木真人遗体走到秘府的中枢重地,却是一间高约两丈,方圆宽达十丈的巨大神堂。他一路经行之处,都十分黑暗,只能仗着夜眼及武当一件祖传照明之宝骊珠镯察看四周。但这神堂之内却在当中悬着一盏巨大吊灯,闪耀出微弱的光芒。   这盏吊灯的光线虽然暗淡,但在内家高手看来,已经光亮得足以明察秋毫!   神堂正面墙上安放着三清神像,右边供奉着开山祖师张三丰真人神位,底下是一张长型青石供桌,桌上摆着香炉等物。左边有个石架,架上堆放着不少小型油灯,式样与神堂的悬挂吊灯一模一样。   左边摆着三具石棺,棺盖因是盖住,是以不知棺中是否有尸骸藏置!   白沙道人双膝跪倒,将师兄遗体放在地上,先向三清神像及本门祖师行过大礼之后,接着抱起白木真人遗体,起身走到石架旁边,勾起一盏吊灯。目光到处,忽然发现光滑雪白的墙壁上似是刻有图形和字迹,细细看时,乃是本门的一套掌法。   他吃了一惊转眼向四面墙壁望去,果然都有图形字迹,匆匆看了一遍,敢情本门的武功,不论是内功心法抑或是剑刀拳掌的招数,都洋详细细刻在四面石壁之上。   白沙道长想了一下,莫明其故,暗忖这禁地秘府虽是本门一大隐秘,天下向无人知。但到底不是奇凶至险的所在,若是被外人无意潜入,岂非势将本门武功全部学了去?   他接着想起本门镇山之宝“沉沙古剑”原来供放这间神堂之内,怪不得轻易失去。到底前代祖师何故如此大意?他越想起不明其理,当下决定将白木真人的遗体先行放置好,再来研究。   这间神堂共有三道门户,白沙道长熟研本门九宫八卦之术,自是不须迟疑,径从左边门户出去。他左一转,右一转,穿行过十余间石室,最后在一间石室停步。这间石室就像其余的石室一般无二,四围都空空洞洞,有两道门户,当中放有一具石棺。   白沙道长一只手抱住师兄遗体,腾出一只手,搭在棺盖一端的环洞中,用力一掀,将棺盖揭开。但觉一阵沉香香味扑入鼻中,此时棺中甚是黝黑,他伸手人棺摸索一下,原来棺底有一层厚厚的木板隔住,这阵沉香香气就是从木板上发出,只不知这块木板是沉香木抑是四周嵌着沉香木条。   他把白木真人放置在棺中,然后取出火拆,将吊灯点燃,挂在一根由顶室垂下来的钧子上,那位置恰好是在石棺上面五尺左右。这披垂钩的绳子不知用何物所制,黑得发亮,似乎不易腐朽。   灯光照亮了石室,一阵空虚寂寞之感袭上白沙道长心头,低头看时,只见师兄白木真人僵本地躺卧棺中,益发显得孤凄寂寞。他双眶中涌出泪水,洒落在颔下黑髯之上,低低道:   “师兄从此仙逝,本门的艰危大任落在小弟双肩。唉,小弟哪里比得上师兄沉毅机智,恨只恨师兄不能恢复正常,不然的话,本门在师兄真心全力领导之下,定能昌大发扬,重振昔代雄威……”   他的声音十分悲枪,在这静寂如死的地方,更有一种阴森凄凉的意味。   此时他心乱如麻,随手将棺盖盖上,在那棺盖的两端,却有一支粗如鸭矿的光滑石柱横伸出外。他将棺盖盖妥之后,运掌一拍那根石技,顿时嵌入棺内,将棺盖牢牢闩住。他连拍两掌,两边石柱都嵌入棺中,外人如果不知底细,除非将石棺砸碎,否则绝难揭开棺盖。那白木真人临危之际,曾经吩咐白沙道长不要将棺盖钉死,但白沙道长此时心情悲锄烦乱,却忘了师兄的吩咐。   他恭恭敬敬向石棺行过大礼,然后举步出室,心想东海门赵岳枫和那女子虽是潜入这秘府之内,但这九官八卦方位最易迷失方向胳径,谅他们万万难以到达神堂,必定还在外面那几十间石室之内打转,便放步疾奔而去。   白沙道长深知对方武功高强,昨日他就曾经被赵岳枫一招擒拿手法制住,是以哪敢大意,不但极力放轻脚步,而且将背上长剑掣出,横持手中。   他抄正路穿出外面,然后才逐室搜寻,不久工夫便查看过二十余间石室。他突然停步寻思道:“这秘府之中共有九九八十一间石室之多,除了神堂以北的十余间石室棺中存放着历代祖师仙骨之外,其余的石室都放着空棺,如若对方藏身棺内,贫道如此找法,一辈子也查不出来!这事亦须出去与白霞师弟商量一下才行……”   此念一生,立刻离开这间石室,步声远去了之后,室中的棺盖轻响一声,缓缓移开,接着一个女子从棺中坐了起来。喘息了一阵,低头道:“大哥,那道人走啦!”   石棺中透出衰弱无力的声音道:“你小心点,说不定他正在附近搜查……”那女子摇摇头,从衣服下面向胸口中扯出一条链子,链子上有颗珠子,此时发出青蒙蒙的光华。她借那珠子微光向棺中望去,只见一个面如冠玉,器字俊逸的年轻男子正也睁目瞧着她。   这一男一女不消说也知是赵岳枫及单水仙,他们昨日下午是由单水仙抱扶赵岳枫想找个小洞埋藏尸骨,正当单水仙不支之际,赵岳枫忽然醒来,恢复了一点气力,两人互相倚扶着向前移动,不久就绕过那块凸出的岩石。这时忽然听到猿啸之声,单水仙惊道:“大哥,大哥,那巨猿快要赶来啦!”   赵岳枫道:“唉,愚兄死不足惜,但连累二妹如此青春年少就丧生荒山之中,实在不安!”   单水仙道:“大哥怎可如此说法,我们情如骨肉……噫,大哥,这树丛下面怎会留下人的脚印?难道是灌木之后竟有秘密洞穴么?”   赵岳枫听到“情如骨肉”四字,正想开口要她说出她身世的隐秘,但她接下去的话,又使他忘了此事,低头看时,只见一片茂密的灌木底下,果然有个足印,深达三寸。正自茫然不解,单水仙已打量过形势,道:“我明白了,这个足印正是深请武功之人强行分开枝叶时脚下使劲时留下,后面必有去处无疑,快钻进去瞧瞧……”   赵岳枫半信半疑,他此刻不但气力全无,最惨还是身上的阵阵侵肌蚀骨的奇寒,只要山凤轻轻拂过,他就冷不可当,痛苦万分。当时也无力阻止单水仙冒险。只见她蹲在地上,爬了入去,便也用尽气力跟她爬入。   单水仙在前面喜叫一声,接着一阵隆隆响声传来,似是石块移动,卑水仙一面向前爬去,一面道:“大哥,这里面有道门户,小妹已经找到枢纽,打开门户啦……”她已爬入门内,回头一看,忽见赵岳枫后面出现那只巨猿的狰狞面孔,不由得骇得尖叫一声。原来那头巨猿也是伏低身子,在两丈外瞧着他们的动静。那头巨猿深知赵岳枫的武功高强,因此不敢迫得大近。   赵岳枫用不着回头去看,已知道她何故惊叫,这时若然前面无路可走,他倒没有爬走想头,最多一死了之。但前面已有生路,四肢陡然不知从何而来生出一股力量,加快向前爬去。眨眼间已爬入那道窄门之内。他们进去之后,才发现地势陡然宽阔,更加害怕那头巨猿挤进来,连忙互相搀扶着向前奔去。   只走了一点路,赵岳枫就支持不住,几乎站立不稳,更别说奔走了。单水仙在他耳边道:“大哥,这里面是按照九宫八卦方位布置,你跟我来……”她拉住他闪入一间石室之内,赵岳枫实在不支,倒在坚硬冰冷的石棺上面。单水仙向室外瞧看了一会,道:“真是天可怜我们,那只该死的巨猿竟没有追入来。”   她说时已扯出项链,那颗珠子照明之下,但见赵岳枫一动也不动。趴在一具石棺上面。   单水仙大惊失色,连连叫道:“大哥,大哥……”   赵岳枫心中明白,只是默不出声,但觉身下那具石棺奇寒奇冷,身子贴在上面,想赶快离开而没有丝毫气力,只是顷刻工夫,骨髓几乎已经凝固,阵阵寒气也袭上心头。在这死生一发之间,他突然悟出保命疗伤之法,只是如果仍然爬不起身,那就只等寒气攻入心脏,便自僵死。   单水仙叫了好几声,见他不回答,连忙伸手扳起上半身,这时才发觉他嘴唇发紫,颤抖不休,一望而知他正处身奇寒奇冷这中,是以既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   她以为赵岳枫已经没得救,悲恸之下,抱住他身躯,饮泣不已。过了不知多久,赵岳枫身躯动弹一下,有气无力地道:“二妹……找一处不是石头的地方让我躺下……”单水仙大喜,收住泪水,道:“哎,原来大哥还活着,好,我们且到别处瞧瞧……”   这时她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气力,把赵岳枫拉起,半扶半抱地走出这间石室。不久工夫,他们已经走过十多间石室。单水仙心中暗惊忖道:“我早就疑惑这处秘府之内的石室乃是用以安葬武当派掌门人,现下看这情形,果是不差。若是照九宫八卦之相,应是共有九九八十一间石室。但若果间间石室都是这种样子,就无法找寻到不是石头的地方让大哥躺下?”她心下踌躇,脚步便放慢许多。忽地力量不足,两人同时倾侧,她连忙伸手扶住石棺,却把棺盖推动,移开了一角。单水仙心中一动,连忙用珠子照着,只见棺内底下的一层乃是木板,隐隐透涌出沉香之气。   她暗叫一声天可怜见,满心欢喜,伸手将棺盖揭开,然后托住赵岳枫两肋,先将他上半身推入棺内,再搬起他双腿放入棺内。   之后,她也在棺边运功调气,这时才发现自己大穴虽通,但内脏已受重伤,无怪浑身乏力,时时头昏目眩,胸口疼痛。当下从胸口密袋中取出一个寸许见方的钢盒。这个钢盒四面都雕着精巧的花纹图案,但大部分都磨得光滑,似是多少百年流传下来,一直被人摩掌抚弄,以致如此。   单水仙慎而重之地掀动枢纽,台盖轻响一声,弹开少许,她揭开来,只见这小小钢盒之内,还嵌着一层羊脂白玉,里面放着半颗比龙眼核稍大的碧绿丹药。盒盖一开,顿时清香弥漫满室。   石棺中僵卧好久的赵岳枫此时忽然深深呼吸一下,喃喃道:“好香……好香……”棺侧跌坐单水仙此时已拿起那半颗丹药,正要放入口中,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征了一下,纤口微张,半颗丹药停在唇边。   她轻轻叹口气,放下捏住丹药的手,默默忖道:“这半颗碧沉丹已经历时百年,珍贵无比,不是碰上生死关头,谁也擅自不得服用。偏生这时大哥和我都需要这种灵药,救急扶危,不然的话,纵能不死,一身内功最少要减去一半,唉,这便如何是好?我如果功力不足,怎生得以前赴阴风崖铁在宫施展无量慈悲舍身大法,度化群魔,解救苍生劫难?但大哥如果减去一半内功,他这一生一世休想二次出山,成就千秋侠名……”   这两个念头在她心中交战纠缠,一时委实难以处决。忽听赵岳枫喃喃道:“二妹……你没事么?真把愚兄急死了……”单水仙娇躯一震,脑中已分清出利害大小,只觉一阵冲动,起身俯在棺上,伸手拨开赵岳枫牙关,将那半颗碧沉丹投入他口中。   过了片刻,赵岳枫浑身战抖,牙关相击,得得有声。接着喃喃道:“好冷……好冷……   二妹啊,有棉被没有?”单水仙娇躯又是一震,怔道:“大哥自幼孤苦,没有一个亲近之人,眼下神智昏迷下,只提起我,唉,他比我更是孤苦可怜,却有谁怜惜他?”   她鼻子一酸,几乎流下眼泪,但此刻上哪儿找棉被衣物给他御寒,心念一转,便爬入棺中,伸展四肢,贴伏在他身上。她一心一意要给赵岳枫温暖,是以贴得紧紧,突然感到全身发软,胸中升起一阵懒洋洋之感,情思摇荡……   这种奇异的滋味她平生尚未有过,又是心慌,又是舒服,闭起双眼,尽情领略。   赵岳枫一直不曾动弹,也没有睁开双目,只是身上颤抖渐止,鼻息开始变得均匀悠长。   他的呼吸一下一下细微而悠长,内行人一听而知不是睡着,而是潜运内功之象。单水仙但觉心情熨贴,大感安慰。她最怕就是自己那颗贵重无比的碧沉丹给赵岳枫服下之后,仍然不能治好他的内伤,那时赵岳枫虽生犹死,自己也变回普通的人一般,多年修练的内功失去大半,纵然活着,亦实和死了也没有多大分别了。   这一夜赵岳枫始终是平稳悠长地呼吸,单水仙贴伏在他身上,熟睡了一夜。翌日醒来,石室中仍然黑暗如故。她虽是舍不得离开赵岳枫身体,但心想必须溜出去瞧瞧情形,以免遭了武当山道人们的毒手,便爬出棺外。赵岳枫突然睁眼道:“二妹,你的内伤好了没有?”   声音仍然低微衰弱,却不似昨晚那般上气不接下气。单水仙喜道:“大哥,你服了我的碧沉丹,竟然好了……”赵岳枫乃是东海门高手,一听碧沉丹之名,微微一震,道:“二妹你说的可是天缺三宝之一的碧沉丹?如此说来,那天缺三宝竟是落在你手中了?”   单水仙低低道:“不敢相瞒大哥,这大缺三宝小妹虽是样样全有,但没有一样完整无缺。”   赵岳枫讶道:“这话怎说?”单水仙道:“这天缺三宝共计是碧沉丹一颗,天缺奇书一本,和阴阳金猾甲一件,小妹通通只得一半,那就是碧沉丹半颗,天缺奇书半本和阴阳金猬甲半件!那半颗碧沉丹已给大哥服下,天缺奇书的上半本只载着修练内功外功轻功及几种其他筑根固基的功夫。那件阴阳金猖甲分作阴阳两层,阴层此时穿在小妹身上,可以刀枪不入,但如果没有那件阳甲,碰上敌人内力深强或者练有阴毒掌力,一样可以透中伤人。”   赵岳枫道:“加上那件阳甲之后,就不怕任何兵刃拳掌了么?那是什么原故,竟有如此妙用?”   单水仙道:“小妹也不大明白,只知阴阳合壁之后,万邪不侵。而且由于阳甲有无数猬刺般的金色短针,敌人手掌碰上立时受伤!”   赵岳枫想起一事,失色道:“二妹你只有半颗碧沉丹,都给我服下了,你便如何?唉,你当初自闭一十六处大穴,以致被紫心老仙长所伤,这种内伤非同小可,如果没有这等灵药仙丹,如何能治得好?”   单水仙道:“小妹之事暂且不提,请问大哥你的内伤可曾痊愈了?”   赵岳枫沉吟一下,忖道:“我的内伤不比寻常,如果不是我秘锁玄关已通,任何高手受到这种伤势,早就气绝毙命了。二妹用了那半颗宝贵无比的碧沉丹给我服下,只能保住我一命而已。但这话怎能对她实说?”当下应道:“愚兄尚须调养一段时期,始能复原,但如若没有二妹的灵药,早就魂归地府了,二妹于我有重造之恩,倒教愚兄不知如何报答是好?”   单水仙放心地笑一下,道:“大哥说出这等话来,倒显得疏分了!小妹这就到门口处瞧瞧,但愿武当的道士们不知我们躲在此处……”   她急急走出,到了门口,向外一望,只见晨曦曙光之下,静寂无声。定睛看时,忽见一张狞恶丑陋的面孔贴伏在树丛之下,把她骇了一跳,敢情这张面孔正是那只金毛巨猿。   单水仙骇得赶紧回身就跑,回到那问石屋之内,儿自娇喘不已。她把情形一说,赵岳枫深为担忧,道:“那只巨猿业已通灵,一定会通知武当派的道兄们……”他虽是极为不满武当派道人们的行事,但仍然口称道兄。   正说之间,忽然隐隐传来说话之声,两人都吃了一惊,单水仙道:“糟了,那些恶道们来了啦!”赵岳枫低叹一声,道:“可惜愚兄功力未复,不然的话,哪能让他们欺负?现下只好藏起来……”单水仙道:“除非藏在棺中,但是小妹却觉得十分害怕……”她的意思十分明显,竟是要和赵岳枫同卧一棺之内,此举虽是有例可援,但上一次赵岳枫昏迷未醒,自作别认论,她既想与赵岳枫同棺而卧,但又不好意思出口,是以故意这样说法,好教赵岳枫出口叫她。   赵岳枫胸怀坦荡,昨夜他并非没有醒来,醒时发觉胸怀中温香软玉,他是青年男子,从来不近女色,此时此地,焉能不心摇神荡。但他转念一想,单水仙是他义妹,因见自己伤重畏寒,所以纵体入怀,让自己受暖,此举真是父母骨肉之心,岂能生出淫思邪想,当下按住心猿意马,暗运本门内功,澄神定虑,不久便神清智朗,欲念尽消。他有过昨夜的经验,如今再同睡一枕,又有何妨?   当下叫道:“二妹,你既是害怕,那就睡在愚兄身边,这样缩小目标,敌人反而更不易找到。”   单水仙道:“大哥说得是。”   一面爬入棺内,两人并排躺下,一齐举手托起棺盖,移到接缝之处,只听轻轻一响,棺盖已经盖密。   他们移动棺盖之际,本来仍然听到隐隐语声,可是棺盖一盖上,声息顿时寂然。单水仙被赵岳枫壮健的臂膀贴住娇躯,但觉一阵阵热力从赵岳枫身上传过来,顿时娇靥泛朱,心神皆醉。整个人昏昏沉沉,外物一概不知。赵岳枫轻轻道:“二妹……”叫声虽轻,谁知他们同卧密不通风的石棺之内,这一点点声音,却变成极响的回声,只震得两人耳鼓嗡嗡而响。   单水仙骇了一跳,但觉赵岳枫伸起双臂,推开棺盖,当下也伸长两手助他。哪知这具石棺打造得十分精巧,棺盖嵌密之后,非得整块棺盖平平正正地托起,才能移动。他们不明此理,空自费了许多气力,这才托起了棺盖,移开一点。   赵岳枫正要说话,忽然一阵脚步之声传入耳中,连忙禁声,只听那阵步声晃眼间已穿过这间石室。他们侧耳听了一阵,因不知这阵步声乃是白沙道长抱住白木真人遗体经过,他心中悲枪凌乱,是以脚下甚重。赵岳枫和单水仙两人半天不能喘气出声,隔了许久,只听到极为轻微的足尖点地之声朝适才来路去了。   单水仙首先推开棺盖,坐了起身,又低头问赵岳枫身上觉得怎样。赵岳枫道:“愚兄还好,只是使不出平时的气力。二妹你且到外面窥看一下,但千万要小心些……”   单水仙爬出棺外,一阵冷风吹到她身上,吹去身上的暖意。她心中不禁有点恋恋不舍,恨不得回到棺中,和赵岳枫躺在一起。她虽是情窦已开,男女之间的许多事也都晓得,可是到底是毫无经验的小姑娘,尽管恋恋于棺中并卧的温馨,却也没有什么邪念。   她悄悄奔了出去,到了出口之处,不敢探头窥看,站在转角之处,侧耳倾听。   外面白沙道长正与白霞道人商议,他已说出洞中情形,白霞道人寻思了一阵,道:“事已至此,师兄为了保存本门威望,只好召请本门四老以及挑选出数十名武功高强的本门弟子,一齐仗剑点火,入洞搜寻。那神堂之内既有本门不传心法刻在壁上,若是被那厮学去,本门心法自兹流传于外,只怕不须多久,外间之人练的本门武功,比起本门弟子还强……”   白沙道长踌躇道:“如此部署,自是万无一失,但岂不打破了本门历代规例?况且神堂内四壁刻着的武功,许多都是为兄尚未学过,料必威力奇大,这等至高无上的心法,岂能任得弟子们过目偷学去?”   白霞道人应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本门弟子入了秘府之后,纵是学去一些无上心法总比完全落在外人手中为佳,况且这种上乘武功,岂是一看即能记住并领悟的?只好各凭缘法,哪一个学到多少就是他的运气。”原来白霞道人虽然藏有私心,早先甚至想随师兄之后替入秘府,加以暗算,将罪名推在敌人头上。但他自小出身在武当门下,久受意陶,这等叛逆门规弑害掌门之事到底不敢妄为。目下为了本门打算,却是真心献计。   白沙道长又沉吟好久,才下了决心道:“好,都依师弟之计,这就派人去召请本门四老。”   白霞道人心中大喜,要知他在武当派中论到聪明才智要算第一,只要到了神堂之内,将四壁刻着的本门各种无上心法看过一遍,谁也比不上他记得多。尤其是他的武功还在白沙道长之上,自是比任何人都容易领悟。   单水仙将他们的计划完全听在耳中,心头大震,连忙回到那间石室之内,还未开口,赵岳枫已经道:“他们这就进来了么?”单水仙道:“现在还不会……”赵岳枫不等她说完,便道:“那就行了,你帮我把棺盖上,待为兄试一试这棺内可有透气之处?能不能传出声音……”   她不禁大感迷惑,暗想大哥怎的如此好整以暇?还在研究这些不关重要之事?但她听从赵岳枫的话,当下推动棺盖,对正缝嵌之处,只听一声轻响,已经严严嵌合。   过了一阵,棺中无声无息,她心急起来,便伸手去揭棺,用了许多气力,那棺盖纹风不动,正在惊慌之时,忽感棺盖冒起三寸,连忙横向推去。那棺盖冒起之后,已高出接线笋缘,是以一推就滑开一边。她用珠子向棺中一照,只见赵岳枫两目紧闭,已经昏迷过去。心中大惊,泪珠直洒下去。赵岳枫早先在棺中已试出这具石棺严密非常,没有一点缝隙之后,问问单水仙可曾听见声音,原来他打算和单水仙躲在棺中,忍个三天两日,希望武当派的人找不到,这才潜出秘府,反正两人都不能与对方硬拼,只有用碰运气的法子。   哪知要推起棺盖时,用尽力气都推不动,要知单水仙在棺中之时,一则她此时气力几乎比赵岳枫还大,二则两人分推两头,易于用力。他自己一人,用力不匀,就算是霸王再世,也推不起棺盖,何况正值没有气力之时,他连推多次,仍然推不起棺盖,心中大急,知道单水仙在外面更无从用力,当下勉强调运真气,直达玄关之内,连转九转,陡然全身发热,力气自生,当下双手双脚一齐伸起,顶住棺盖,用力一推。果然将棺盖推起,他随即感到内脏疼痛异常,四肢百骸都似是碎裂开来,登时昏迷过去。   单水仙泪珠簌簌洒落他面上,过了一会儿,赵岳枫呻吟一声,悠悠醒转。单水仙又悲又喜,咽声叫一句大哥,赵岳枫低低道:“二妹别怕,愚兄用力过度,昏了过去,但此刻仍然和刚才差不多,内伤不见其好,也不见其坏!你告诉我可曾听到我的叫声么?”单水他道:   “小妹听不见,但武当派的人就要大批涌入,我们得赶快另找藏身之处才行……”   赵岳枫坐了起来,道:“你知道有藏身之处么?”单水仙沉吟道:“我们找一找看,如果天不绝人,定有藏身之所!”   赵岳枫爬出石棺,手脚甚是迟钝,单水仙看在眼中,暗暗凛骇,但却不敢道破。赵岳枫道:“二妹,我们往哪儿走?”   单水仙灵机一动,道:“等一等,小妹有个法子,管教武当追兵要多费许久工夫……”   赵岳枫停住脚步,微笑看她施为。只见她举手推移棺盖,轻响一声,棺盖已经紧紧嵌好。赵岳枫悄然大悟,道:“他们如果要揭开棺盖查看,势必要消耗许多时间,而我们却只是举手之劳……”   单水仙拉住他一齐出室,道:“大哥你一定要跟住我别要走失了,这秘府之内九九八十一间石室,迂回往复,若是走失了,那就难以找回啦!”   说时,已踏入另一间石室之内,青蒙蒙的珠光之下,只见当中的石棺棺盖微微移开,她正要举手推动那石棺棺盖,赵岳枫道:“不可,不可……”单水仙倏地醒悟,道:“是了,那些恶道们如果不是深知这八十一间石室内的石棺,何者是空棺的话,焉会花费时间,慢慢打开?我隔几间就盖上一个石棺,他们见前后左右的石棺都是打开的,势必要验看这个盖紧的石棺。”   于是她拉住赵岳枫的手,向前奔去。隔了两间石室,就盖住一具石棺。她左走右绕,并非直线前奔。赵岳枫只是略明九宫八卦之术,只好紧紧跟住。走了一阵,已经走过十几间石室。赵岳枫道:“二妹如此走法,打算走到何处?”   单水仙道:“据我所知,这九宫八卦阵有一处称为死门,如果不诸阵法之人,误入此地,转来转去,最后必定转入死门,小妹因想此地乃是武当派禁地秘府,连他们武当派的人也不敢擅进,门户又不谨严,这秘府内的死门定然有极为利害的埋伏,如若有人误入,人一个死一个,人两个死一双,不然焉能不派人把守?”   赵岳枫一向不懂机关埋伏之学,惊道:“如果有极为厉害的埋伏,我们不看也罢了。”   单水仙道:“不妨事,可能只有哪儿才能逃避藏身也说不定……”   两人离开石室,转一个弯,忽然听到隐隐步声,从四方八面传来,赵岳枫沉声道:“二妹,敌人搜进来啦!我看间间石室都是一样,不如就躲在棺中碰碰运气!”   单水仙趴伏地上,耳贴地面聆听一下,道:“恶道们人数甚多,正分头搜来,我们快点走还来得及。”原来这秘府之内九九八十一间石室都互相通连,通道甚密,宛如蛛网,深识九宫八卦之人,自是路路皆通。如果不清九宫八卦之学,终久要走到死门上去。   赵岳枫跟住单水仙向前急奔,左弯右转,顷刻之间,又经过好几间石室。他走了这一阵,胸口郁闷反而消失,脚下也渐渐有力。暗暗运气一试,内力仍然发不出来,但五腑六脏却已经不大疼痛,心想也许是那碧沉丹灵效渐生。   蓦地眼前一亮,两人已转出一间宽敞高大的神堂之内,只见油灯高悬,中间摆着三具石棺,迎面墙上供着三清神像,右面还有张三丰真人神位。   赵岳枫上前恭恭敬敬行过札之后,游目四顾,忽然身躯一震,凝神注视壁上的无数图形字迹。   单水仙也随他目光瞧去,立刻已知这问神堂之内四壁上刻着的都是武当派的秘传武功。   她没有偷学之意,故此心思立即转回武当派追兵上面,侧耳一听,虽然仍有声息传来,但相隔尚远,便不惊动赵岳枫,自己举步向左侧一道门户走去。她一心想到死门瞧瞧,所以独自走开。奔过七八间石室,但觉心烦气促,连忙停步喘息。她手扶着石棺,正在喘息,蓦地感到这间石室似乎有些异样,举目四看,只见棺上五尺左右竟然接着一盏吊灯,火焰跳跃,不禁大惊失色!   要知她已走过数十间石室,但从无一间燃灯着火,怪不得会泛起异样之感,敢情是因这间石室比别的都光亮得多。   她举手摸摸石棺,纤长的指甲划过棺盖,发出叽的一声。接着已试出这具石棺盖得十分严密,说不定藏有尸骸,她到底是女孩儿家,胆子不大,想到棺中藏得有尸体,登时心中发毛,忙退开几步。   在这等深藏山腹中的秘府石室,恍如置身于巨墓之内,教人不由得泛生阴森森的恐怖之感。单水仙花容失色,连喘几口气,忽然听到笃笃两声,竟是从石棺中传出来。这一下骇得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外,双目待要移开,却偏偏停在石棺上,似是要等候那棺盖掀起,跳出一具僵尸来。   她但觉血液凝固,心中直叫大哥救命,口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要知单水仙自幼修练天缺奇书中的上乘内功,耳目极是灵敏,刚才石棺中发出笃笃两声,自知绝无错误,是以骇成这个样子。   万簌俱寂中,那石棺中又传出笃笃两声,生似是棺中僵尸正在用力推开棺盖。   单水仙魂飞魄散,全身宛如泥雕木塑,两眼怔怔地望住那具石棺。歇了片刻,忽见棺盖两头突出来的一根石质细小圆棒已经嵌入棺内,与其他的石棺之盖上石棒外露情形不同,她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又擅长机关埋伏之学,早先已知道那两根石棒必是用来日住棺盖,目下这具石棺没有了石棒,无疑已经日紧嵌死,再也推掀不开。想到这里,胆子顿时大了几分,双脚也能够移动,慌忙不迭奔出石室,转眼回到那神堂之内。   赵岳枫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见她面色苍白,直奔进来,不觉一惊。单水仙撞入他怀中,全身发抖。赵岳枫道:“二妹,你怎么啦?可是碰上武当道兄们?”单水仙道:“不是恶道们,有鬼……”赵岳枫道:“有鬼?你瞧见了?在哪儿?”卑水仙道:“在那边一间石室的石棺,我听到声音!”   赵岳枫拥住她的娇躯,道:“别怕,别怕,愚兄却不信有鬼,待会儿去看看……”忽听步声匆匆而来,两人一惊,单水仙忘了早先的恐怖,拉住赵岳枫,急忙溜出神堂。她一出了外面,立刻停步。赵岳枫询问地向前一指,单水仙摇摇头,附耳轻声道:“武当恶道们入了神堂,总得拜见三清和他们的开山祖师爷,我们看看对方人数再走不迟!”赵岳枫点点头,就躲在门后。   只见三名持剑道人一齐奔人神堂,当先的一个面皮白皙,硕长身量,正是白霞道人,后面的两个道人身量高大,眉字间隐隐有股凶悍之气。   他们一入神堂,白霞道人抛了手中长剑,跪下行礼,他身后的两名道人之中,只有一个跟随他行礼,另外一个则纵目四顾,似是丝毫不把三清神像和张三丰祖师放在心上。   赵岳枫只见到那道人侧面,但觉甚是眼熟,可是一时之间却记不起来。   白霞道人行礼起身之后,转头瞧见这个高大道人望着壁上的图形文字,他已知道那是本门秘传心法,面上立现不愉之色,低低哼了一声。却又好像有所忌惮没有直斥出口。   那高大道人兀自瞧看,白霞道人冷冷道:“墙上刻写着均是敝派本门心法,雷道兄看了也没什么用处!”   那个被称为雷道兄的高大道人嗯了一声,面上堆起诡笑,道:“贵派心法天下无双,区区心仪已久,情不自禁多看几眼,还望道长海涵原谅。”   白霞道长终是名家高手,只是哼了一声,但自有一种慑人的风度,道:“青峰,你陪雷道兄在门外等一阵。”   那个道号青峰的高大道士恭谨地应了一声,带领着姓雷的道人走出门外。这秘府之内间间石室都开着两道门户,这座神堂虽是秘府中枢重地,但也只有两道门户。这两名道人竟是退到刚刚进来的门外。显然是监视着来路,免得被人无声无息地闯进来之意。   白霞道人等他们一出去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卷白绢和一块黑色的似蜡非蜡,似石非石之物。先是游目瞧四壁上刻着的图形和文字,不一会儿工夫,便已决定。纵到东面墙下,迅速地用手中之物在墙上涂抹,然后展开白绢,印在涂抹过的地方,举掌在绢上扫过。随即又用那块黑色之物,涂抹在别的地方,再以白绢铺印其上,举掌扫擦。   躲在另一道门后的赵岳枫和单水仙看得清清楚楚,都知道白霞道人这番举动乃是师法蓦塌碑帖之法,将墙上刻着的武当练功心法印在白绢之上,这是他们武当派自己之事懒得多管,当下两人手拉手蹑足走开。   穿过几间石室,眼前陡然一亮,原来又走人那间悬点着灯火的石室之中。单水仙芳心中立时泛起惊惧,紧紧靠在赵岳枫身上,举手指一指那具石棺。   赵岳枫轻轻叹息一声,单水仙惊了一跳,仰眼看时,只见他望住室顶,若有所思。这才知道他竟是没有看见自己指棺的动作,并非因石棺有异而发出叹息。   正要开口将刚才之事告诉他,赵岳枫已经低声道:“二妹,那白霞道长刚才的举动,你已经见到。真是人不可以貌相,愚兄一直以为这次到武当山求艺受阻,完全是那白沙道人从中生事,现在才知道这白霞道长的卑鄙心术,实在有辱武当清誉……”   单水仙哪里管人家的闲帐?她一口一声恶道,早就将武当派之当作坏人。这时正要插口说出早先之事,只听赵岳枫又道:“这白霞道长偷偷将武当心法印在白绢之上,这种行径,实在有失身份。愚兄虽是一心一意到武当山求学他们的心法,但在未得武当掌门白木真人允许之前,绝不偷学……”   单水仙眉头微皱,道:“这样说来,大哥刚才在那神堂内竟没有用心记住墙上刻着的心法了?”   赵岳枫道:“我不是说过,若是未得白木真人允许,绝不擅自偷学么?这且不去提它,那白霞道人不但行径卑鄙,甚且容污纳垢,将外人暗藏在山上……”   单水仙道:“是啊,那个姓雷的道人不是武当的恶道,以小妹看来,这个姓雷的老道绝不是好!哎,我们快走吧,这儿有鬼……”   赵岳枫道:“就是你刚才说过的么?”说时双目凝神打量那具石棺,忽觉单水仙身躯微微发抖,心中想道:“我虽不怕鬼神,但二妹却十分害怕。再说我们二人都身藏内伤,不比平时,若然棺中真的有什么异物,决计无法与抗。”这么一想,顿时打消开棺释疑之心。   他拉住单水仙,举步走出石室,出到门口之时,果然听到石棺传来笃笃之声,心中一凛,装着没有听见,脚下加快,一忽儿就到了另一间石室之内。   单水仙取出珠子,两人借着珠子上青蒙蒙的光华,打量此室,只见石棺之上五尺左右吊着一盏灯,但没有点上,此外一切与外面的石室无异。单水仙本不想瞧看那具石棺,可是双眼却忍不住要向石棺望去。赵岳枫则游目扫瞥四壁。两人都同时呀的一声低叫起来,单水仙心中一直疑神疑鬼,此刻又见一桩可怕之事,不由得全身一震,扑人赵岳枫怀中,赵岳枫一手持珠,一手抱住她的纤腰,道:“二妹,你且看看墙壁。”   赵岳枫转眼向石棺望去,仔细一打量,不禁微凛。原来这具石棺之盖并没有盖紧,露出两寸许的缝隙,在那棺盖边缘赫然现出几节白骨,似是手指从棺内伸出抓住棺盖,饶他胆气过人,平生不信鬼神之说,可是目下亲见这截干枯指骨抓住棺盖,生像是要借力起身,焉得不惊。   他倒抽一口冷气,心想如果棺盖突然开了的话。好歹先将二妹推出室外,由自己先挡住这具僵尸。   等了片刻,石棺毫无动静。赵岳枫忖道:“如果我也露出怯惧之意,一会当真有什么古怪的话,只怕二妹骇得四肢无力。我即使是心中害怕,也得假装没事才行。”此念一生,登时胆气回复几成,低声道:“二妹,这景象虽是古怪,但未必就如你所想,待为兄上前瞧瞧,你且贴着墙等我!”   单水仙呐呐道:“不,我跟着你……”赵岳枫道:“也好,你瞧清楚之后就不用害怕了!”两人相拥着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具石棺。赵岳枫伸长脖子,俯身向前,手中举着珠子一照,只见抓扣住棺盖的几节枯干指骨直通入棺内,臂骨发出惨白的光芒。   他不再告诉单水仙,沉臂垂掌向那棺盖推去。吱的一声,那面棺盖已移开大半。珠光照处,只见一具骷髅躺在棺中,身上血肉衣服俱已化灰,这具骷髅左手伸长抓住棺盖,右手掌指间光华闪闪,赵岳枫定睛看时,原来是一柄四寸来长的匕首。   他乃是武林高手,对于兵器之道自是略有研究,心中想道:“棺中之人逝去已久,连衣服血肉皆已化尽,这把匕首虽是特别短小,但寒光闪耀,历久如新,分明不是凡物。现下却有一事令人不解,一是这具骷髅如何死后还紧紧握住匕首,一似伸出左手抓住棺盖,一似想借力起身似的?二是此地府是武当派历代掌门埋骨之所,此棺中的尸首难道不是武当掌门,是以身上带着匕刃,而且还未真个断绝,就被人放置在棺中?”要知赵岳枫闯荡江湖已久,见识甚广。是以当时虽是风气闭塞,迷信鬼神之说,但赵岳枫见解却高于俗流,绝不轻信世上真有鬼神之事。这时他已推想到棺中骷髅如此情状定是尚未气绝,就被放置于石棺之中。   单水仙一直不敢向棺中投以一瞥,她躲在赵岳枫怀中,但觉又惊又喜,终是喜多于惊,便由得他久站棺旁,也不催他。   赵岳枫沉吟半晌,想起刚才墙上所见,蓦地醒悟。道:“二妹,不用怕啦,让我再看看就知棺中之人是谁!”   单水仙嗯了一声,却被赵岳枫拥住走到墙边,只见他举珠向墙上照着瞧看,抬目看时,只见墙上刻着好些字迹,她知道赵岳枫定会告诉自己,便懒得瞧看。隔了一阵,只听赵岳枫低声道:“啊,原来石棺中人乃是武当派第十二代的地灵子真人,现下的白木真人是第十七代掌门,这位地灵子真人恐怕是二百年前的高人了!但他为何在墙上留下一段练功法门口诀?看来只是刚入门的根基功夫,难道这等功夫也值得这位得道高人死而复生,推开棺盖用那支匕首刻在墙上,留诸后世么?”   单水仙问道:“什么匕首啊?”赵岳枫道:“那位地灵子老前辈手中握住一枝短短的匕首,看来当可削金切玉,锋利无匹,可惜太短了,不能当作兵器使用。”单水仙如有所触,道:“这话可是真的?大哥将那支匕首取来给我!”   赵岳枫剑眉一皱,道:“这支匕首没有多大用处,还是不要的好。”单水仙摇摆娇躯,道:“不,不,大哥你一定要拿给我……”赵岳枫暗自忖道:“我们误入秘府,眼下已经走投无路,说不定不久就死在此地。取那匕首之举虽是亵读前辈,但二妹既是坚持,就让她高兴一下又有何妨?”于是走到石棺前,探手入棺,取过匕首,连同那个黑黝黝的皮鞘也取出来,交给单水仙。   单水仙用匕首在石棺侧轻轻一刺,只见那寒光闪闪的锋刃完全投入石中,竟不闻一点声息,果然锋利无比。她微微一笑,道:“大哥,有这一支匕首,你今日绝死不了啦!”   赵岳枫讶道:“这话怎说?”单水仙道:“你拿着这支匕首,随便躺在一个空棺之内,小妹在外面将棺盖上的圆棒拍入闩。那些恶道们纵是知道大哥在那具石棺之内,也没有法子将棺盖打开。再说他们见棺盖已经闩死,万万想不到大哥手中有这么一支锋利匕首,可以在棺内切断那根石棒,定必放心离开……”   赵岳枫一面听一面摇头,这时插口道:“就算愚兄逃得过他们,然则二妹又躲在何处?”单水仙道:“小妹是个女孩子,谅他们也不敢对我怎样!”赵岳枫微微一笑,道:   “你心中当真相信自己这话么?”接着面孔一板,凛然道:“我们情逾骨肉,目下同陷险地,愚兄岂能独善其身,做出这等不情不义之举?”   单水仙知道他绝不恳接纳此计,不由得愁涌眉尖,道:“好吧,我们再到前面看看,武当派的恶道们还未进来,一定是那些石棺揭开真甚费事,所以阻延至今。”她把匕首纳入鞘中,藏了起来,拉住赵岳枫再向前奔。   两人又穿过七八间石室,单水仙停步道:“大哥,你可曾留意这后来的七八间石室有何异处?”   赵岳枫道:“二妹智计见识胜过为兄百倍,请示其详!”   单水仙道:“啊哟,大哥怎生中眼小妹客气起来啦,小妹只不过不将一死之念放在心中,所以看得比较清楚就是了。”   赵岳枫心中如有所悟,道:“二妹说得好,这生死之念原来不可滞留胸中,此刻身陷险地,固应如是。就是平时与敌人较量过招,也不能被生死之念分散了心神!”   单水仙道:“想不到小妹一句闲话,大哥就引入武功之内。小妹这一路行来,第一是留心石棺上面可曾悬挂有灯?二是仔细查看石棺的棺盖是否盖密,前后两根石棒可曾闩紧?”   她停顿一下,接着又道:“自从那一间点有灯光的石棺,也就是有鬼的那间石室开始,这七八间石室间问都挂得有灯,而且棺盖紧关,显然都盛放有尸骸,跟外面的石室既没吊灯,又是空棺的情形大为相反!”   赵岳枫道:“这也不足为奇,此地是武当禁地秘府,本来只准掌门人进来,自然只有掌门人才能埋葬于此地,武当派弟子虽多,但掌门人却有限,这九九八十一间石室只动用一部分,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单水仙道:“小妹也明白此理,只是要提醒大哥一句,就是目下我们已接近这九宫八卦阵的死门,小妹因此料想武当山收葬掌门人最初定是从死门贴聆的那间石室开始。以我的估计,最外面的一间悬点着灯火的一间,不是第十六间就是第十八间,这样算起来那一间岂不是这一代的掌门人长眠之所了么?”   赵岳枫沉吟道:“二妹这个推测十分惊人,白木真人是武当第十七任掌门,他十余年来染恙卧榻,不理世事已久。如果他刚好在这一两日仙逝,我自然得不到消息了……”   单水仙道:“假使他们的掌门人在近期内死了,观门必有丧事旗族灯笼之类,可见得如果是白木真人的话,定是昨日或近期才死的!”   赵岳枫心中一动,道:“刚才我们听到响声,难道这位白木真人也像第十二代的地灵子老前辈一样,死而复生,却被他的门下弟子合紧棺盖,以致出来不得?”   单水仙道:“如果世上真的没有鬼神,那就除非如此,再无它解释之法!”   赵岳枫道:“我们怎生想个法子弄开棺盖瞧瞧,那就不用猜疑了!”   单水仙道:“现在再回去,未免太冒险了。那间石室距离神堂甚近,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赵岳枫想了一下,叹一口气,道:“如果此刻只是愚兄一人被困,我便敢冒险回去一趟。”   单水仙没有做声,但赵岳枫突然感到一阵不安,暗想自己如此讲法,分明是嫌她拖累自己,连忙道:“闲话暂且不提,我们就到死门去瞧瞧如何?”单水仙收敛起心中思潮,拉住赵岳枫又向前走。   穿过十余间石室,只见通道那一端隐隐透来亮光,两人心中都大感惊讶,加快脚步走去。   转出通道,只见前百是一间六七丈见方的石室,室顶离地高达三丈,当中有个一丈二三尺直径宽的圆洞,笔直通上天空,透下光亮。   赵岳枫大喜道:“二妹,这儿即是死门,这个圆洞直通外面,我们可叫做绝处逢生啦!”   单水仙深深吸一口新鲜空气,道:“好极了,许久没有呼吸得这么舒畅啦……”她抬头向那圆洞望上去,只见这个圆洞少说也有百余丈高,沿壁圆溜光滑,哪有搭手落足之处?若是此洞较小,还可四肢撑着两边墙壁上去,但此洞宽达一丈二三,即使是利用刀剑之类增加手足长度,也不济事。   她摇头一叹,道:“大哥你看此洞怎生出去?除非是插上双翅,凌空飞出!”   赵岳枫此时也看清楚形势,但见百余丈上面的洞口,只透下一点光芒,如此高法,纵是身怀绝世神功,也无法施展壁虎游墙之术逃出这座秘府。   他失望之极,反而微笑起来,道:“愚兄真是糊涂,这座秘府乃是武当派禁地,何等重要,怎会在死门中留下出路?但不要紧,我们总算深吸几口新鲜空气了。”   单水仙游目四顾,忽见对面墙壁耸立着两块厚重的石板,高约丈半,宽约一丈,两块并排贴在墙上。在石板中间有一道石杠,由上而下,突出寻尺。乍看时这两扇石板生似是两块门板,那两道石杠则似是供人开门时着力之用。   在这两扇石板上面,另有一方白石板横嵌墙上,石板上写着不少字迹。   他们走到下面,仰头看时,只见白色横嵌石板上题着秘府死门四个朱红大字,旁边还注明道:“此秘府为武当派第四代掌门少阳祖师依石山形势修建而成,目的在于消弭弥一场大祸,并用以收葬历代祖师遗体,暗寓本门历代掌门人以身殉道之深意。但自少阳祖师尸解之前,仍然深以此一秘府死门过于恶毒,有失修道人慈悲济世之旨为念,仰体师尊用心,遂加建此一死门活室,使误人之人,得以忏悔回头,不致惨遭横死之祸。此门若启,活室即成死穴。如有仟罪之心,可力拉石室右上角垂下之钢环,石山顶处巨钟即鸣,十二日之后,自然有人打救等语。   赵岳枫愕然望住单水仙道:“如此说来,我们只好束手待缚了!”   单水仙深思一阵,道:“这位石室留字的道人大概是少阳真人的徒弟,他没想得倒也周密,到了十二日之后,任何人都饿得半死,武当弟子再也不虞被人欺负了!不过小妹还有个想法,现在还不敢说出来……”   赵岳枫见她仰首凝思,便不打扰于她,自个儿踱到右角瞧瞧那枚钢环。又蹬到左边,只见角落处有一技钢棒,长达五尺,一端插在地上,另一端是把手。旁边墙壁上写着拉丁杆棒,石门即启八个字。   他不敢妄动,走到单水仙身边。她沉吟一下,道:“大哥,我们如果落在那些恶道手上,纵然不死,一场活罪总免不了,这侮辱比死还令人难受,你说可是?”   赵岳枫点点头,道:“我想他们不会立刻将我们处死,但我们闯入他们禁地秘府中,大犯他们之忌,不知会用什么方法折辱我们?”   单水仙道:“与其如此,我们只好死中求生了!”   赵岳枫眉头一皱,道:“二妹计将安出?”     第十二章 得古剑绝地斗巨蛛     单水仙道:“小妹自幼学过这种九宫八卦,先后天五行等各种阵法,可惜未尽深彻,只算是一知半解。不过却知道一个确切不移的道理,那就是任何深奥凶毒的阵法,必有禁地死门,但全阵威力至此,已达极尽之境。物极必反,死中藏生。因此深诸阵法之人,首先要避开死门,譬喻这秘府是按九官八卦之理布置,除了九宫主室之外,每一宫又按八卦八位,另外八室八卦之理脱出去。小妹只识正阵,不识反阵,所以仅会一直走到这死门,也只能按照原来途径出去。如果没有敌人阻拦,尚可逃出秘府,目下既然此路不通,只好试从绝处找寻生路了!”   赵岳枫茫然道:“愚兄对于这种种阵法之学完全不懂,不过所谓物极必反,也只是一个道理而已,并非说绝处必有生路,二妹似乎还须斟酌一下!”   单水仙道:“如果大哥不愿冒险,那就算了!”   赵岳枫道:“非是愚兄不肯冒险,只是觉得……”他忽地住口,微微一笑,心忖:“既然二妹也没有什么好结果,何必再挑剔她的不是。”故此便忍住不说。   他走到左角,用力扳动那支精钢杆棒,只感隆隆连声巨响,那两扇石门缓缓启开。   两人都定睛向石门之内望去,谁也没有发觉到石室入口已被一扇石板密密封住。   只见那两扇石门之内,乃是一个深长形的洞穴,入口处有道石桥,直伸出去,大约是三丈余长,但尽头处离对面洞壁尚有六七丈远,这道石桥离两边洞壁约是两丈左右。他们站在室内,外面形势只看到这么一部分。   赵岳枫好生不解,道:“这就是死门绝险之地了么?好像有水声传出来呢?”   赵岳枫道:“好,但二妹你得跟在愚兄后面!”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踏上那条两尺宽的石桥,放目一看,只见桥下两丈左右,波光荡漾,原来这里面乃是一个水潭。   他们再走出门七丈,低头看时,准备再过去两丈余,水面上布上一面丝网,一直延到展对面墙壁。两人大感惊讶,单水仙道:“大哥看见没有?这面丝网倒像是常见的蛛网,可是蛛丝哪有粗如小指的?武当派的恶道在这儿布下一面丝网,敢是阻人跳水逃生?”   赵岳枫笑道:“别胡说了,这面丝网只布罩半个潭面,如是要跳水的话,难道不可以从这一边跳落水中?”说时,继续向前走去,但觉寒气越来越浓,刺肤梗骨,回顾单水仙一眼,只见她面色发育,已开始颤抖。   他想了一想,沉声道:“不好了,此潭潭水不似是平常之水,一定奇冷难当,否则哪儿来的寒冷?”   单水仙忍住刺骨奇寒,强笑道:“大哥说得不错,怪不得要张一面丝网,如此寒冷的潭水,掉下去焉能有命?”   赵岳枫见她不住颤抖,当下道:“二妹你且站着不动,待愚兄到石桥尽头处看一看。”   他可是深怕单水仙再往前走,寒冷越甚,会受不住而掉在潭中,是以叫她站着不动。自管往前奔去,到了尽头处,这才看出那面丝网大得奇异,似乎不是武当之人布下。   原来那面丝网不但极像蛛丝所结,上面还残留着一些骨头残渣之类。此外,在洞顶还有七八根粗丝垂下,吊住那面巨网。   这些祖丝隐隐泛出彩光,赵岳枫心中一动,探翼取出一锭银子,向一根悬空的粗丝掷去。他一身武功虽是失去大半。但手劲准头仍在,隔不过七八尺远,一掷便中,那锭银子碰到粗丝,立时粘住。   赵岳枫大惊失色,心中暗暗琢磨能够结成这巨网的蜘蛛是多么巨大?还有外面横石上留字提及的大祸,难道就指这只巨大蜘蛛?   正在想时,猛听单水仙发出一声尖叫,叫声中充满了惊惧骇怕。回头一望,只见单水仙摇摇摆摆,直奔过来。他大大吃惊中一面伸开双臂,一面向她后面瞧去。目光到处,只见石桥靠石室的那一端,出现一只怪物,身躯大约是圆桌大小,圆圆扁扁,浑身都是绿色及红色斑点,四方八面都生长着长达丈许的利爪。看清楚时,谁说不是一只硕大无朋的蜘蛛?   他抱住扑入怀中的单水仙,一面定睛打量那只巨大的蜘蛛,只见它伏在石桥的那一端,头眼向着外面,撅着微呈尖形的屁股,屁股尖端处拖着一股粗如小指的彩色蛛丝。   如此硕大可怖的蜘蛛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任赵岳枫何等英雄勇敢,见到这等举世罕睹的毒物,也自浑身毛发倒竖,心惊胆颤。   单水仙战战兢兢问道:“大……大哥,那怪……怪物不在么?”赵岳枫道:“在。”   单水仙道:“天啊,我宁愿立刻死掉也不愿意再看它一眼……”她哆嗦得越发利害,也不知是惊得如此抑是寒冷所致。她断断续续接着道:“哎呀,若是被它抓住咬嚼,真是比死还要难过,求求你把我打死吧,行不行?”   赵岳枫心中大是悯然,可是一时真是无计可施,唯有尽力安慰她,当下苦笑一声,道:   “别傻啦,它长相虽是凶恶,但怎会吃人?你虽是想要愚兄先杀死你,免得落在那只顾巨蜘蛛爪中,但愚兄一身气力恢复不到一两成,纵想听你的话,也无能为力啊……”其实他此刻最少也恢复了两成气力,只是故意少说一点。   单水仙伏在怀中,哆嚏了好一会儿,道:“它走了没有?”   赵岳枫勉强自己向那边投以一瞥,道:“还没有,它动也不动,不知可是死了?”   单水仙哆嚏如故,道:“不是,不是,你一点也不晓得,这种毒虫最有耐性,布下罗网之后,可以几天几夜都不动弹,等候美食送上门来。唉,我还是死了的好……”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摸索什么东西。   赵岳枫已知她想拿什么东西出来,连忙也伸手探索,眨眼间已抢了那柄短短的匕首在手中,道:“二妹你真糊涂,我们还可以想想办法……”他一面斥责,一面游目四顾,只见对面光滑的墙壁上,偏左方贴近水面之处,有个五尺方圆的洞口。这个洞口恰好是在笼罩水面的丝网之上,洞口也布着一个蛛网,封得甚是严密。   这个洞口离石桥尽头约有六丈之远,别说洞口有蛛网封住,而且武功失去大半,即使没有蛛网,同时武功一如平时,也绝对无法飞渡。   除了这个洞口,再无别个洞穴通路。赵岳枫将匕首插在腰间,让单水仙坐在石桥上,然后俯到石桥下面瞧看,逃路没有找到,倒是发现了一宗奇事,使他泛起一丝希望。   原来在这石桥下面两尺左右,悬吊着一柄特别长大的古剑,剑身的颜色黝黑,生似是年代湮久,长满铁锈。   赵岳枫乃是武林高手,一眼望去,已看出这柄古剑剑身不但特别宽厚,而且两边锋刃甚钝,用来冲锋陷阵时挥舞所砍,也没有用处,更别说用来施展剑术对付武林高手了!   不过此剑对于他却有一点用处,那就是他眼下手无寸铁,若然那只巨蛛爬过来根本无从抵拒。有了这柄巨剑,总是有点凭借。   当下吩咐单水仙坐稳,自个儿伸手下去,小心不去碰到剑上的蛛丝,抓住剑身,用力提起。人手骇一跳,原来那剑人手奇冷如冰,而且沉重异常,少说也有五六十斤之重。心想此剑如此沉重,纵是三军中勇武之将,也难舞动,不知铸来何用。   数十斤之重,自然难不倒赵岳枫,他将巨剑提了起来,搁在石桥上,道:“二妹看看这是什么?”   单水仙张目一瞥,果然稍减惧意,道:“剑身上有字,写着沉沙古剑,敢是此剑之名?”   赵岳枫沉吟道:“沉沙古剑,这名字从来未听人提起过,不过以此剑之重之钝,该沉埋海底沙砾之中……”   当下他仍然抓住剑身,举将起来。缠在剑柄上的一缕蛛丝另端粘在石桥底,早先古剑垂向水面之时,长达两尺左右,但绕过桥板上来,却只剩下一尺左右,他这么一举,已经将蛛丝扯得笔直,方想应该随手而断,哪知用尽力气,也无法将那细如小指的尺许蛛丝砍断。   赵岳枫大惊失色,道:“嘿,想不到这蛛丝如此坚韧,这沉沙古剑竟然无法用啦……”   单水仙心中念念不忘那只巨蛛,此时偷眼一觑,只见那只巨如桌面的蜘蛛已经掉转身子,两只巨大的眼睛宛如两盏碧灯似的,极是可怖,也不知是不是望着这边的两个人,单水仙却已骇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软瘫如泥,再也不会动弹。   赵岳枫时时刻刻留心着她,耳中一听她发出惊叫,便伸手抓住她,因此单水仙虽是软软倒下,却没有掉落石桥下面。   他一手搂住单水仙,扬目但见那只巨蛛众爪齐动,缓缓向他们爬来,心中大凛,连忙将那柄沉沙古剑放在桥上,松开五指,移到剑柄上,运力向上疾举。   数十斤重在他自然算不了甚么,可是这一回仍然只举高一尺左右,就被蛛丝绷紧,移动不得。不管他如何催力猛挣,仍然是纹风不动。   幸而那只巨蛛移动得甚是迟缓,离开他们尚有两文之远。赵岳枫暗自忖道:“这道石桥太狭窄,无法闪将过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它头上跃过,可是此蛛的利爪长达一丈六七,跃得再高,在它不过举爪之劳,就可把我们勾住。它的蛛丝如此坚韧,若是被它吐丝捆住,绝挣不脱,这便如何是好?”   单水仙一向智计甚多,可是她见不得这种奇形怪状的毒虫,目下已经骇得魂飞魄散。赵岳枫无法与她商量,只好独自绞尽脑汁。   眼看那只亘古罕见的硕大毒蛛越爬越近,赵岳枫急出一头大汗。忽地记起腰间那支匕首,立时泛起一点希望,连忙放下沉沙古剑,要腾出手来取那匕首,哪知五指虽是放开,剑柄仍然紧紧粘在他手中,甩了两下都甩不脱,登时明白,原来是被剑柄上的蛛丝粘住手掌。   这时已经没有时间慢慢挣,赶紧腾出搂住单水仙的那只手,摸出匕首。他刚刚抓到匕首,单水仙娇躯一歪,直向桥下栽跌。赵岳枫大吃一惊,急急出手要拉,但五指握住那支匕首,又松开不得,这一刹那问,几乎把这位东海门高手赵岳枫活活急死!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瞬息,他心中两个念头剧烈交战,一是任得单水仙掉下去,一是松五指,放弃那支匕首,抓住单水仙。这原是眨眼工夫之事,他轻叹一声,五指牢牢抓紧那支匕首,任得单水仙掉下去。   单水仙昏昏迷迷掉落桥下,也不曾发出惊叫之声。赵岳枫不敢探头出去瞧看,却因听不到水声,心中也知道她是掉在蛛网之上,并没有落水。   他对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可是单水仙被骇昏跌落蜘蛛网之内却使他难过异常,报复之心塞满胸臆之中,左手迅快拔出那支短匕首,怀着无穷希望,速地向那剑柄蛛丝划去。   寒光闪射的匕首锋刃快要触到蛛丝之际,一个念头陡然像电光一般抹过他胸际,登时煞住划去之势,忖道:“这一下要是弄得断蛛网,固然最好。但万一不能斩断,反而被蛛丝粘住,那时节却如何是好?我纵然活活丧生在巨蛛网,固然最好。但万一不能斩断,反而被蛛丝粘住,那时节却如何是好?我纵然活活丧生在巨蛛馋吻之下,也没有什么要紧,但二妹是个女孩子,胆子不比男人。若然她发现自己被巨蛛抓着,慢慢咬嚼,对于她当真比天下至惨至毒的刑罚还要残酷可怕。我要不要趁此时机,先行用这支匕首将她杀死,免得她无辜尝无量痛苦?”   要知他与单水仙虽是相隔三丈余远,但他只要弄一条丝线缚住匕首,便可将她杀死,然后又收回匕首。这支匕首锋利得可以切金断玉,若是用以取她性命,亦可毫无痛苦。   他犹疑一下,抬目只见那只巨蛛缓缓移动,离他只有丈许,利抓爪伸出,已可以将他钧中。心中大震,再不多想,振腕向蛛丝划去。   寒光一闪,那条连系在剑柄与石桥之间的蛛丝应手而断。   他松了一口气,左手紧紧握住那支匕首,右手运集气力,提起那柄沉沙古剑,蓦地站起。   恰好那只巨蛛利爪扬起,缓缓向他头顶落下。赵岳枫心中好生奇怪,暗忖巨蛛这一下看来似乎并非向他袭击,只是继续向前爬行而已。   那利爪靠近巨蛛身躯之处粗如水桶,但尖端那一截又细又长,长满茸茸绿毛。此时挟着一股腥风,迎头压落。   赵岳枫虽是看出那巨蛛利爪并非有意抓他,但此刻后无退路,脚下石桥只有两尺来宽,根本不能左右闪避。只好振腕挥剑,横扫蛛爪。   古剑上风力压到蛛爪之时,那蛛爪突然一停,接着向上提起,但赵岳枫并非凡庸之人,剑去如风。拍地微响,已经击中蛛爪爪尖数寸之处,只差那么一点就几乎没有扫着。   那只巨蛛嘶嘶哑叫连声,那只利爪在空中不住摆动,似是十分疼痛。   赵岳枫胆气陡壮,猛然跨上一步,就着巨剑挥动之势向最靠近的另一只利爪斩去。   古剑离那利爪尚有数尺之际,照理那巨蛛应该看见,但那巨蛛全然不动,直到剑凤压爪,爪上绿毛微微拂动之时,巨蛛才似乎知道被袭,利爪疾拍。   它的利爪抬起时,恰未弹出之势,这一来剑爪碰个正着,又是啪的一响,顿时嘶嘶之声大作。   那巨蛛的利爪只不过震动一下,便自提起老高,但赵岳枫手中的沉沙古剑即震得反抡回来,势急力猛。赵岳枫哪敢回力硬煞,只好顺着那股力道,转个大圈,任得剑身砍在石桥桥面,当地巨响一声,火光四溅。赵岳枫身上被无数激溅石屑击中,甚是疼痛,定睛看时,只见那道厚达尺许的石桥已经崩缺一大角,剑锋深达大半尺的石板中,几乎将石板硬生生拦腰砍断。   这柄沉沙古剑锋刃甚钝,却想不到具有如许惊人威力如若赵岳枫一身武功皆在,运足内力贯注剑身,增强斩砍威势的话,以这道厚达一尺,宽约两尺的石桥而言,实在不难一剑砍断。   赵岳枫愣了一下,他倒不是因此剑威力,如此惊人而发愣,却是想到此剑这等霸道,但早先硬碰硬砍在巨蛛利爪之上,它却丝毫无恙,此蛛无异己具金刚不坏的神通,人力怎生能够克制得住?   正在转念之时,只听嘶嘶怪响连声,那巨蛛提起另一只利爪,斜斜抓到。它的爪尖并非直指赵岳枫身上,伸得比他身形所站之处稍为远一点。如若赵岳枫站着不动的话,爪尖绝抓不中他,可是巨爪的另一节却会扫中他的上身。   这刻他只须伏低向下可避过这一爪,但双方相距只有一丈二三尺,那巨蛛纵是视力十分不济,然而如此之近,它焉有看不见之理?是以如若伏身闪避,那巨蛛只须将利爪改横扫为直抓,绝难幸免。   他还未作出决定,利爪上强劲风力已经压到身上,一阵腥臭之气扑人鼻端。赵岳枫不暇多想,失惊地闭住呼吸,弯腰伏身。   呼地一响,利爪已从他头上扫过,却没有中途改变势子当头抓落。   赵岳枫暗暗叫声好险,直起身躯,却见那巨蛛动六只利爪,缓缓前移。另外在最前面的两只利爪却忽上忽下,欲落不落。   这道石桥只有两尺宽,这只巨蛛若是一直移过来,除非一剑将它斩死,不然的话,势必被它挤落桥下蛛网之内。赵岳枫一看自己已陷绝境,陡然振起勇气,力运右臂,举起那支数十斤重的沉沙古剑。   那只巨蛛爬到离地七八尺远之处,两只巨大的碧绿眼珠微微转动,似是已经看出敌人站在前面。口中嘶嘶怪叫一声,双爪夹击钩落。   赵岳枫大喝一声,咧地纵到五尺以内,古剑迎头砍去。这一剑去势极快,那只巨蛛另外的利爪正要挥起御敌,哆地一响,沉沙古剑已经砍中巨蛛眼睛之下,阔嘴之上。   那支重达七七四十九斤的沉沙古剑宛如砍在败革之上,不但没有断裂巨蛛,反而震得手腕酸麻,古剑直飞起来。赵岳枫更不寻思,借势用力,将古剑一滞,剑锋挟着一般劲风,向堪堪落在头顶的利抓扫去。   拍地一响,他这一剑扫在一只利爪之上。那巨蛛的是负痛不过,爪势急偏,恰把另一只爪挡住。不然的话,另外那只利爪一定抓中赵岳枫无疑。   这时哧哧怪响不绝于耳,那只巨蛛急急后退,迅快得远出赵岳枫意料之外。   赵岳枫错势急扫那一下,虽是砍中巨蛛利爪,可是古剑仍被对方利爪震得迅急甩转,他势御力,身形滴溜溜打个转,那柄古剑在空中旋了一个大圈,为反震之力已经消却大半,他这才振腕抓紧,煞住剑势。   抬目望去,只见那只硕大无朋的巨蛛已退开丈许,阔口中吐出许多绿色的泡沫,阵阵腥臭扑鼻,使人头脑昏涨。而且那种丑恶的样子和颜色,也足以令人见而作呕。   赵岳枫定一定神,大声叫道:“二妹,二妹,你醒了没有?”   桥下忽然传来单水仙软弱无力的声音,道:“我已经醒了,可是不敢睁开眼睛,那只可怕的怪物还在桥上么?”   赵岳枫沉默了一下,道:“它还在跟愚兄对峙……”   单水仙长长叹一声,道:“大哥真是当世间第一英雄人物,居然敢和这种怪物对抗,小妹竟然有了这么一位英雄的大哥,今日死也瞑目了……”   她的话中虽是没有涉及儿女柔情,可是倾慕之意,却如高山大海,无穷无尽。   赵岳枫勇气勃生,朗声道:“二妹仔细听着,这只巨蛛虽是一身刀枪不入,这沉沙古剑却能使它感到疼痛,看来愚兄可与它周旋一会儿,最可幸的是这巨蛛目力不济,非在七八尺之内瞧不见我……”   单水仙仰卧蛛网之中,闭着双眼,插口道:“小妹尝阅典籍,记载有蜘蛛目力极差,尤以雌蛛为甚,往往将求偶的雄蛛当作入网飞虫吃掉……”她说到这里,不由得打个寒噤,不敢再说。   赵岳枫嗯一声,道:“二妹胸罗玄机,学富五车,愚兄十分佩服。这沉纱古剑,已能迫住它,还有那支短匕首,却可以割断蛛丝。二妹你只要清醒过来,目下虽是陷身蛛网,也不要紧,尽可脱身。”   单水仙道:“这蛛网下面便是潭水,奇冷难当,纵然割破蛛网,也没用处。”   赵岳枫双目凝视巨蛛的动静,口中道:“二妹你一向足智多谋,只要你排除去心中惊惧之念,定可想出暂时急救之法!我记得对面石壁上有个石洞,不知可有用处?   单水仙勉力定一定神,咬牙忍住底下阵阵升上来的奇寒之气,睁眼向对面墙壁望去,只见一个六尺方圆的石洞,就在这面蛛网上面一点点,她恰巧面对此洞,相隔虽有六七丈之远,却也瞧得见此洞甚深,入口的一段洁净干爽,当可容身,不过洞口有一张蛛网辊住,甚是稠密。   她暗暗用心思索飞渡这六七丈距离之法,耳中忽听嘶嘶怪响大作,心头一震,骇得闭上双眼。   赵岳枫这一次先发制人,一见巨蛛口中发出嘶嘶之声,立刻跃了上去,古剑抡动向巨蛛搭得最前的利爪所去。他晓得剑风迫近利爪之时,巨爪必定迅快提起。是以剑势改为人下而上。   果然那巨蛛急急提爪,拍地一响,爪剑相触。赵岳枫早已有备,任得那剑反震回来,借势后退九尺,卸去反震之力。   巨蛛负痛连甩利爪,口中发出嘶嘶怪响,甚是刺耳难听。赵岳枫正在暗自庆幸一击成功,谁知那只巨蛛似是激发了凶毒之性,口中嘶嘶之声更响,八爪齐齐翻动,直向赵岳枫冲来。   赵岳枫大惊失色,左手捏紧那支匕首,暗想自己右手气力已经消耗过多,这柄巨剑最多只能抡动一两次。但看来仍难阻止这只巨蛛,到了无可奈何之际,只好拼着自投巨蛛毒吻之险,用左手这柄匕首刺它。   他也明知此举没有多大用处,只因这柄匕首虽是锋利无比,足可划开巨蛛身上坚韧外壳。但可惜只有四寸长,以那巨蛛的硕大体积来说,只不过是极轻的皮肉之伤而已。不过此举也是没有办法之中,唯一可以出点气的办法。   那只巨蛛冲来之势甚是迅快,赵岳枫大喝一声,抡剑猛砍。   巨蛛两只前爪一起,先后弹出,赵岳枫一剑砍在蛛爪上,只震得右臂麻木,古剑脱手飞出。这时巨蛛另一只爪接着爪落。赵岳枫已经震得身形不稳,哪里还能闪避,眼看马上就得伤在利爪之下,不禁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双目一闭。   哪知他知形无端端突然向外侧飞开,一股劲风从他身躯侧边擦过,却是那只袭到的利爪,奇险绝伦地从他身边划过,只差一点点就抓中他的天灵盖!   赵岳枫身形向侧飞开去,避过巨蛛一抓之危,却不是有高人打救,而是那支沉沙古剑震飞之时,力量极猛。赵岳枫五指一松,以为那剑脱手飞出,谁知他掌心剑柄之间有蛛丝粘住,虽是放开五指,那古剑仍然扯动他身躯,向外疾移。   这时他双脚已经离开石桥,呼地下坠。   耳中忽听单水仙叫道:“有了,有了,大哥我们可以从蛛网上走过去。”   他听到单水仙的声音,蓦地激起求生之念,猛吸一口真气,缓住坠落之势,接着上身一挺,变成站着的姿势下坠。   他看准底下蛛网,两脚一分,稳稳踏在两根蛛丝之上,但觉身躯微微一沉,接着向上弹起,如此数下,方自站稳。   单水仙躺在他脚边三尺左右,因是全身被蛛丝黏住,是以动弹不得。   赵岳枫将古剑抗在肩上,拿稳脚下力道,弯低身子,道:“二妹别惊,为兄这就割断蛛丝,抱你起来。”   那蛛网笼罩面积甚广,是以间隙甚疏,单水仙的头颅恰是在这间隙之间,才能上下移动。她睁开眼睛,道:“大哥你必须将小妹倒转着抱起,使小妹的头向着下面。”   赵岳枫一愣神,道:“你说什么?”   她道:“我们若是踏网而过,非得由小妹拿住匕首,一路替大哥割断脚下蛛丝不可,否则怎生移步?”   赵岳枫心想倒转着抱她,定要抓住她双腿,如此成了什么样子?莫说她是自己的义妹,就算是未过门的妻子,也不能如此抱住,心中不禁大感为难,剑眉一皱,道:“等会儿你伏在我背上,为兄自有法子割断脚下蛛丝。”   单水仙本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刚才她由于一心一意设法想脱困之法,没有想及其他。   目下一听赵岳枫拒绝此法,心念微转,已明其故,不由得满面通红,暗想那样子抱法,双方的下体都对着对方的面部,自然是极为不雅猥亵。   赵岳枫不再多言,伸长手臂,先割开她左手蛛丝,然后将匕首交给她,着她自行解救右手。单水仙很快就坐起上半身,然后小心割断黏住下半身的蛛丝,最后站了起来。   赵岳枫调运气力,但觉体内伤势不好不坏,除了右臂麻木之感犹在之外,一身气力仍然用得出大半。当下缓缓向前俯身,左肩微侧,道:“你先搭住为兄肩背,待为兄替你割开脚下蛛丝,我们一齐用力,只要配合得好,你就可容容易易趴伏在为兄背上。”   单水仙玉颊上红晕未消,她原本娇媚无比,此时更添几分艳丽。她只轻轻说一声好,望也不敢望赵岳枫一眼。   赵岳枫听到巨蛛嘶嘶之声就在头顶,这时已不暇瞧看,当下接过匕首,迅速一挥,寒光起处,她双足下面蛛丝齐断。只见他腰间叠力向上一拱。单水仙几乎是飞起来一般,双足在空中划个圈子,接着跌落在他背上。   赵岳枫如果不是右手被那沉沙古剑绊住,想要踏网走去,原也不算难事,但目下只剩下一只左手,未免顾此失彼,只好慢慢蹲低身子,割断左足下的蛛丝,单以右足承住自己及单水仙重量,左足趁机迅快向前一伸,踏住前面一根蛛丝。要知他一足踏住蛛丝之际,就犹如走钢索一般,只能稳住重心,直直落在那根蛛丝之上,若是稍有倾侧,便无法用力,立时翻倒。是以早先单水仙想出一人倒吊之法,便是能够迅速行事,等如两只手生在下面,用不着慢慢拿准重心,自是减去许多危险和迅速得多。   赵岳枫如此这般,艰困无比地走了三步,也不过是移动了四尺左右,忽然感到脚下蛛网一震,急急回头一瞥,只见那只大如圆桌的巨蛛已经落在网上,距离他不过是两丈左右。   他们在蛛网上面移动时迟缓艰困异常,但那只巨蛛却如鱼入水,如鸟飞空,进退自如,比起在平地上还要灵活迅快。只见它八爪齐动,迅如飘风地在网上走了一圈,第二圈可就逼近他们。   赵岳枫脚下站的是富有弹性的蛛丝,背上还负着单水仙,根本就不可能抡动那把沉重的巨剑,施展出硬斩强砍的招式。   那只巨蛛冲到他们面前,单水仙只骇得闭上双眼,哪敢瞧看。   赵岳枫右肩一耸,古剑弹起来,平举向前,剑尖指住那只巨蛛。   但此举其实毫无用处,那巨蛛纵然畏俱沉沙古剑不敢用巨口来咬,可是它八只利爪部长达一丈五六,只要伸出前面两爪,合力夹击,赵岳枫便根本无从抵抗。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只巨蛛忽地偏侧开去,从他们旁边寻丈之处迅速爬过,似是绕到他们身后方始加以袭击。   赵岳枫勉强扭转半身,古剑移指巨蛛,只见它八爪不停,翻翻滚滚又爬了开去,兜个大圈,又迎面笔直冲来。   这巨蛛如此情形,倒教赵岳枫好生不解,当下仍然挥剑直对着那只巨蛛,但这一回剑尖微微举高一点。   一阵腥臭之气迫到两人身前,那只巨蛛这回冲到数尺之内。赵岳枫咬牙切齿,忍住胳臂酸麻,运足气力贯注在沉沙古剑剑身之上。   那只顾大无比的巨蛛视力极是迟钝,它直到这刻迫近在数尺左右,才瞧见敌人。它乃是数百年通灵毒物,不比冥顽不灵的普通虫类,刚才吃过那沉沙古剑的亏,体内此刻仍然疼痛得要命,一见敌人挺剑出现眼前,还以为对方乃是主动扑到,连忙怪嘶一声八爪翻飞,急急如风般斜斜爬走。   赵岳枫哪知它也怕自己手中之剑,因见它来势猛急,自料已难幸免,当下运足全力一剑横所出去。这一剑已用尽他平生气力,势凶力猛。却不料那巨蛛忽然斜斜游走,剑势登时落空。赵岳枫明知砍中巨蛛也没用处,但这回没有砍中,也自暗叫一声不妙,只见他身形随着剑势直冲出去。原来那沉沙古剑份量特重,这一剑砍空,如何煞得住身子。若不是脚下被蛛网粘住,定然随着剑势摔开老远不可。目下虽是寸步不移,但眼看必定要仆倒在蛛网之上。   那时左手虽有匕首可以割断蛛网,但那沉沙古剑伸直粘在网上,身躯粘紧移动不得,左手的匕首焉能解救厄运?   正在心惊之际,沉沙古剑去势已到了尽头,马上就得将赵岳枫扯坠网上。   在这刹那之间,赵岳枫忽然瞥见剑尖左侧两尺左右,有一根蛛丝从七八丈高的洞顶直垂下来,一头轴在洞顶,一头粘在蛛网。   忽听单水仙叫道:“大哥,你的剑能砍中那根蛛丝么?”   赵岳枫虽然不知她为何有此一叫,但逞强好胜之心顿起,朗声喝道:“那有什么不能的?”健腕一振,剑尖不落反起,嗖地向那直悬蛛丝砍去。   这一手正是他东海派风雷刀法的一招妙着,称为“再贾余勇”,刀势虽是势尽,但他东海门内功心法能够再以劲发力,忽逞余勇。   只见剑尖乍展,刚好斩中那根直悬的蛛丝。剑尖登时被那蛛丝黏牢,不能收回,赵岳枫身躯向前斜俯,手脚拉得笔直,不能前进亦不能后退。   他苦笑一声,道:“二妹这主意高得很,这么一来愚兄就用不着再作困兽之斗啦!”   单水仙不知如何恢复了勇气,娇笑一声,道:“不错,大哥你可以放弃挣扎之念,净等那大蜘蛛过来把你吃了。”   她虽是恢复了勇气,可是口中提及大蜘蛛三个字时,也不免打个寒噤。   当下接着道:“但大哥你不要害怕,小妹已经想出妙计,暂时可以逃过那巨蛛毒吻……”   赵岳枫实在想不出如此情形之下,还有什么妙计,但他胸襟宽大,气度宏量,微微一笑,道:“只要二妹不害怕的话,在这临死之前,开开玩笑,足见得我辈称雄江湖之上,确实是胆勇过人……”   单水仙哪有心情跟他再开玩笑,匆匆道:“时机迫促,大哥你要小心听着。小妹这就用匕首将大哥脚下的蛛丝割开,大哥你立刻用力缩起双脚,不再碰到蛛网,荡到那根蛛丝旁边,小妹再割断那根蛛丝底下与蛛网相连之处,这时我们就变成吊在那根蛛丝之上了。”   赵岳枫顿时恍然大悟,道:“好极了,这么一来我们就可借蛛丝摇摆之力,飞渡这片蛛网……”   单水仙在他背上倒转身躯,一手揽住他的腰部,双脚勾紧赵岳枫肩颈。伸长一手,匕首疾划。   赵岳枫感到脚下一松,随即腰上加劲,缩起双脚,人便贴着蛛网向前荡去。单水仙伸长手臂等候,临到快要撞上那根蛛丝之时,猛可一划。   这时前荡之势犹在,那根直悬下来的蛛丝下面割断,便吊住两人身形向前悠悠荡去。这只巨蛛这时还在后面绕圈上来,赵岳枫沉声道:“二妹千万要抓紧一点,愚兄要用双手抓剑用力向前荡去,才能加强前荡之势……”   单水仙闭上眼睛,紧紧揽住赵岳枫,口中叫道:“大哥你只要碰到那边洞口的蛛网,让那蛛网粘住我们,停止回荡之势就行啦!”   赵岳枫双手抓住沉沙古剑,腰间借势用力,前荡之势突然加急,呼的一声凌空越过底下数丈宽的蛛网,刚好到达对面壁上洞穴前面。赵岳枫看得真切,本来缩起的双脚突然一伸,左足已勾住洞口那面蛛网最上的一根蛛丝,登时停止了荡回去之势。   单水仙叫道:“行啦,行啦,虽然还有点困难,却不难解决!”   她张目上上下下打量一阵,只见赵岳枫上半身向后直仰,一只脚伸直勾住那面罩在六尺见方的洞口的蛛网最上面的一根蛛丝。原来他仗着那根蛛丝荡到这边来时,已经升高许多,若不是他这时用脚勾住洞口蛛网,两人绝不能够得上部位碰在洞口蛛网之上。   单水仙道:“小妹先将洞口蛛网尽行割破,只留下大哥左脚勾住的那根蛛丝,然后再爬上去,站在大哥肩上,就可割断剑尖上的蛛丝。”   赵岳枫皱眉道:“这一来我立刻得翻个筋斗,倒吊在洞口,我虽没事,但二妹势必掉落下面的蛛网上啦!”   单水仙寻思了一阵,道:“小妹纵然掉了下去,也不要紧,不过就怕小妹掉在网中之后,无法将这匕首传交大哥,那时候倒吊在洞口,小妹陷身下面的网中,却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赵岳枫道:“正是如此,二妹你必须从长考虑,总得想个万全之法才行。”   单水仙道:“无论如何小妹是将洞口这张蛛网割开总不会错……”   以赵岳枫扯得笔直的身躯作为桥梁,在上面爬上爬下,倒是一宗罕见罕闻的奇事。   不久工夫,她已将那面蛛网通通割断,只留下洞口最上面的五六条蛛丝。洞口大开,她跳落洞内,喘一口气,道:“好久没有脚踏实地啦!”   赵抽枫道:“这石洞之内不知有何景象,二妹千万小心,不可进去探视。”   单水仙格格娇笑一声,道:“左右都是绝路,这石洞内纵有怪物,想来也不及那只大蜘蛛可怕。小妹这回可不能听从大哥之话,定要进去瞧瞧……”口中说得硬,其实芳心中甚是惊恐。她并非怕死,而是恐怕洞中藏着不可知的奇异毒物,突然在她眼前出现。   目下时间宝贵,她更不迟疑,举步向洞内走去,右手捏紧那支匕首。   她转入洞内之后,眨眼间就发出一声尖叫。赵岳枫听出她叫声中尽是惊怖之意,心里头又急又侮,长叹一声,忖道:“唉,我如果不是身陷罗网之中,焉能让二妹孤身犯险,受尽惊恐折磨。想我赵岳枫堂堂大丈夫却不能庇护一个妹子,夫复何言——”   正在自怨自嗟之时,单水仙已经退了出来,一面惊魂未定之色,口中微发喘声。赵岳枫朗声道:“二妹休怕,洞中有甚么物事,快说与大哥听听?”   单水仙喘了几口气,道:“那里面是个很宽大的石室,角落有面石屏风,屏风后面有张石床,石床上有个活人,头发蓬松,胡子甚……”   赵岳枫讶道;“甚么?有个活人?他可曾跟你说话?”   单水仙道:“没有……”说了这一句话,突然平静下来,她一笑,道:“我再进去瞧瞧!”   赵岳枫皱眉道:“那人不知是椎,自个儿幽居此地,想是像我们一样误入武当禁地秘府,终于失陷在近死门之内。二妹你果真见到他还活着的么?”   单水仙肯定地点头,道:“他睁大眼睛,那两只眼珠会转动发光,小妹绝没有看错。”   赵岳枫用尽平生之力一荡,上下的蛛丝动也不动。他叹口气,道:“好吧,你进去瞧瞧,但千万不可得罪了人家!”   单水仙悄悄地道:“他的样子古怪极了,假如是个恶人,我怎么办?”   赵岳枫沉吟一下,低声答道:“愚兄看多半不会是坏人,可能身上有病,不便行动。不过以你描述的那样子想来,此人恐怕困居此处时日已久,脾气怕不太好,所以我叫你不要得罪了人家!”   单水仙大感放心地笑一下,道:“这就是了,大哥且等一等。”转身奔了人去,过了好一会才出来,道:“大哥,那人见我再进去,只睁眼瞧我一会儿,便闭上眼睛,一言不发,身子也不移动一下。”   赵岳枫沉吟片刻,道:“那石室内可有什么其他事物?譬喻竹竿木棍之类的东西一”单水仙啊了一声,道:“小妹竟忘了这法子。”连忙又急奔入内。   石洞外的巨蛛口中嘶嘶怪叫不绝,在网上游走许久,赵岳枫斜眼腮视,只见它渐渐迫近,心中大为紧张。   石洞内传出单水仙一声尖叫,那巨蛛似是听到,陡然停住,转身望住洞口,这时和赵岳枫相隔不过丈忤,只须长爪一探,就可以钩中赵岳枫。   赵岳枫一方面困单水仙尖叫之声担心,一方面紧张地注视着那只巨蛛的动静。   只见它前爪提起,缓缓向前勾探,庞大的身形也移近了数尺。   赵岳枫心中大叫糟糕,暗想这只巨蛛视力虽是不济,但再逼近数尺的话,定可见到自己。即使单水仙不再喊叫,看来这只巨蛛仍然会马上发现自己。   但他心中终是放不下单水仙的那声尖叫,不知她碰上何种危险。任他赵岳枫如何英雄盖世,视死如归,这刻心悬两地,束手无策,也极是傍惶烦乱。   那巨蛛又移近数尺,石洞内忽然一条人影疾奔出来。赵岳枫面对着那只巨蛛,只见它举爪缓缓向自己身上搭落。在这生死俄顷之际,他反倒朗声大笑,双目圆睁。这一阵含蕴着豪情万丈的笑声在宽大的石洞内震荡回响,那道自石洞中疾奔出来的人影本来已经身形一滞,忽然挺身扑上,寒光一闪,划过空际。   赵岳枫剑上一松,整个人连同那沉沙古剑一起翻下来,倒吊在洞口中。那巨蛛的利爪恰恰从他头顶掠过,一阵劲厉风力括面生疼,可知这巨蛛利爪上力道沉重如山,这一下要是抓中了,整个人非让它撕裂不可。   但见空际寒光又是一闪,赵岳枫脚上蛛丝也自断开他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下。   外面嘶嘶之声已逼到洞口,赵岳枫用力跃起,猿臂一伸,将洞口那人拦腰抱住,纵人洞内两丈之处。他手中抱的正是单水仙,只见她双手握住一根禅杖,却是倒转过来,在杖尾处缚住那支短短的匕首。她娇呻一声,两手发软,当啷巨响一声,那支禅杖掉在地上。   赵岳枫道:“二妹及时赶到,救了愚兄一命,恩情似海,愚兄感铭心腑,绝不敢忘记……”   单水仙娇躯不住发抖,赵岳枫可就不敢松手,只好仍然将她抱住。她喘息一会儿,才道:“那只大蜘蛛好怕死人,如果大哥不是忽然发出豪壮笑声,使小妹振奋勇气,只怕……   只怕……”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赵岳枫自然知道她下面要说的话,当下道:“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天意要教愚兄葬身于巨蛛毒吻之下,怕也无益……”单水仙抬起眼睛,道:   “大哥英雄侠骨,临难越坚,可以说得上是当世一位奇男子……”赵岳枫低头一看,只见她美眸中射出无限柔情不尽倾慕之色,娇面上红霞堆艳,媚丽之极,不觉呆了一呆。   单水仙向他烂然一笑,双臂一伸,把他紧紧搂住,埋首在他胸际,柔声道:“小妹平生见到蜘蛛便脚软口噤,但今日在大哥英雄气概激励之下,居然还能够做了一些事情,唉,只要妹子常常随侍大哥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像这种温香在抱,软语低诉的香艳情景,赵岳枫纵使是个铁人,也得溶化,但觉心中无限温馨,尽是幸福满足之极,两人缠绵地搂抱了一阵,赵岳枫忽然道:“二妹,你且看看洞口!”   单水仙道:“大哥告诉我吧!”她仍然埋首在他胸际,不知是害怕抑是舍不得离开片刻。赵岳枫道:“那也没有什么,只不过那大蜘蛛在洞口重新布下一面蛛网,似是要封闭住我们的出路。”单水仙道:“我们要不要把那蛛网弄掉。”赵岳枫想起一事道:“你刚才为何又叫了一声?”   她抬头退开一点,嫣然道:“是那石床上怪人,他本来僵硬地坐着不动,只有眼珠骨碌碌地转动。我正在找寻竹竿木棍之类,他忽然伸手到床下,把我骇得叫一声,却原来他有支禅杖放在床下……”   赵岳枫俯身用左手提起那支掸杖,道:“啊,坠手得很,二妹居然舞弄得动,现在把匕首取下,我们一同向那位老人家叩谢……”他接着轻声问道:“你不害怕那人?”   单水仙摇摇头,轻轻道:“他一定是个好人,我从他眼睛看得出来。”   赵岳枫皱眉道:“这就是了,他是谁呢?”   单水仙取下匕首,插在鞘中,揣在怀里,然后和赵岳枫一齐向洞内走去。   深入两丈左右,转个弯,陡然眼前一宽,只见一问巨大石室,右角有块石屏风隔住目光,左角有几张石凳,还有一张石床,此外一片空荡荡的、哪有人影?   单水仙指指石屏风,赵岳枫点头会意,和单水仙走到切近,朗声道:“晚辈赵岳枫偕同义妹单水仙拜谢老前辈慨借禅杖救命之恩……”   屏风后面毫无声息,赵岳枫心想如果那怪人心存区测,自然不能让二妹送还禅杖,免得她落在那人手中,徒自受辱。当下抓起禅杖,向屏风后面走去。转过屏风,只见这角落地方约是丈半见方,角落处有张石床,床上一个人盘膝跌坐,果是头发蓬松,胡子极长,已经是一片灰白之色。   此人面貌如何,因头发纠结,瞧不清楚,但身上那件衣服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看来只须略一抖动,就得片片飞散。   他眸子圆睁,眼珠骨碌碌在赵岳枫身上转动,偶然间精光外射,宛如寒夜电闪,又如宝剑出匣,赵岳枫看在眼内,心知这怪人身怀绝世武功无异,单是这等深厚绝伦的内功,已经足以惊世骇俗,心中一动,恭容欠身行礼道:“晚辈奉还掸杖,不知应该放置何处?”   那怪人也不答话,举手向床边一指,赵岳枫恭恭敬敬将掸杖竖直靠床放好,正要说话,忽地劲风飒飒,五只手指作龙爪形向他胸前抓到,赵岳枫眼看退已不及,左掌疾然向袭来的手腕脉切去。   他右手握住沉沙古剑,五指皆被剑柄上的蛛丝粘住,松开不得,所以进来之时,一直是剑尖下垂点地,这刻右手无法腾出来应敌,一急之下,斗然用出生死擒拿手法。他左手这一掌切去原是普通攻敌自救之法,就在掌锋堪砍中敌人手腕之际,蓦地借势向前疾伸,手掌贴住对方前臂滑到时下,五指一扣,食指扣在骨节之间的山海穴上,中指却扣在天井穴上。   他两指扣中对方时下穴道之时,那怪人的龙爪手势也自抓中他胸口衣服,赵岳枫两指尖发劲运力,忽觉对方穴道涌起一阵反震之力,两指不但闭不住人家穴道,反而震得微微一松,那怪人手臂一扬,脱出他五指掌握,疾如闪电般收了回去。   赵岳枫愕了一下,退开两步。只见那怪人上半身微微向前俯低,左臂疾伸,手掌仍然是龙爪之形,迎面抓到。这时两下相隔五尺左右,那怪人的手臂加上身躯前倾之势,也差尺许才能抓得中。赵岳枫还没有想及这一点,对方的龙爪已到达眼前,来势之快,无与伦比。   这一招又是后退无及,赵岳枫左手贴胸上,头颅尽力后仰,让开数寸距离。拍地微响,那怪人龙爪手势定住在赵岳枫面上,距他五官要穴只有半寸。原来赵岳枫使出生死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他手腕列缺、内关、灵道三穴。   那怪人穴道中潜力一弹,震开他三指,骤然缩退长臂。   赵岳枫又退开两步,心中忽地闪起两个疑念,第一是那怪人第一招出手时,明明可以击中他胸口要穴,但他龙爪五指一合,只抓住他胸口衣服,当时赵岳枫虽是几乎在同时之间扣拿住他手肘下的两处穴道,但终是慢了一点。如果对方不抓他衣服而是径下毒手,那一招多少都得负伤,第二点可疑的是这怪人看来与常人无异,怎的手臂如此之长,竟可以伸到五尺之远攻袭自己。   念头刚刚掠过,那怪人已伸手抄起靠在床边的禅杖,呼一声迎头砸落。   这一杖威猛绝伦,风力如山,少说也有千斤之重。   这怪人武功高强已极,每次出手,都能够迫使敌人出手招架,万万无法退闪。赵岳枫感到身形己在杖风笼罩之下,若是退闪,势必被这股强劲绝伦的杖风阻滞速度而为对方禅杖所伤。一急之下,突然跨步逼近去,左手向上一托,恰好托住杖身。他虽是欺近那怪人,因此托着杖身而不是雷霆万钧的杖头,但这一下仍是有死无生的危险手法。对方但须借着砸下的杖势发出绝强内力,赵岳枫除非功力比对方深厚一倍,才接得住。   那怪人眼中闪出诧讶光芒,说时迟,那时快,赵岳枫五指刚刚抓到禅杖,忽然一扭,力道手法都是古怪异常。那支重如山岳枫的禅杖忽地滑了开去,那怪人手臂骨节一阵轻响,向下猛砸的杖势突然煞住,只差那么一两寸就砸在石床上。   赵岳枫这一招生死擒拿手法运用得甚是纯熟,当日那通灵水蜃屡次伸长身躯,从空压落,赵岳枫抓紧它头上独角,也是这么一扭,就把它强猛无双的力道卸滑在一旁,不过这一回对方乃是武林中高手,内功如潮涌出。与那水蜃天生神力不大相同,是以一招得手之后,已经血气翻腾,面红气粗,左手虎口和手腕都酸麻乏力,再也无法使用。   那怪人鼻孔中低低哼一声,缓缓举起禅杖。赵岳枫心中凛骇之极,疾忙后退,右手沉沙古剑剑尖拖划在石地上,发出挣挣之声,火星进射。   他跄踉退开寻丈,而怪人竟没有动身离床,却举起禅杖遥遥向他右方指了一指,同时皱起眉头,单水仙听到声音之时,冲了入来,道:“大哥,你怎么啦?”   赵岳枫怕她担惊害怕,道:“没有甚么……”单水仙妙目一转,已瞧见那怪人举禅杖遥指和皱起双眉的样子,明了一声,道:“这位老人家可是想知道这把巨剑的来历?”   那怪人摇摇头,禅杖提高两三尺,作出击下之势。单水仙道:“什么?你老要跟我大哥过招?”那怪人先是摇摇头,眼珠一转,又改为点头。   赵岳枫苦笑一下,道:“晚辈身负内伤,尚未痊愈,自知实在接不住老前辈一杖!”   那怪人双眉一耸,须发无风自动,神态甚是威猛,似乎赵岳枫这一句话激起他满腔雄心,隐隐又有不满之意。   他放下禅杖,左手作出相招手势,接着又抓起禅杖,高高举起。   赵岳枫摇头道:“晚辈实在当不起老前辈禅杖一击……”     第十三章 拔剧毒苦习达摩功     那怪人手腕一翻,变抓为托,作势欲掷。赵岳枫情知这怪人内力深厚,这一掷之势直有开山裂石之威,唯恐单水仙受伤,面上大惊失色,右手用力举起古剑,口中大声道:“二妹快退出外面,躺在地上……”他右手原本已因挥剑砍劈那巨蛛利爪而酸软无力,此时一急之下,力气陡生,居然迅快举起长剑封住身前。   那怪人几次作势欲掷,却终于没有将禅杖掷出,口中低哼一声,缓缓将禅杖放下。单水仙被他那种威猛神态以及赵岳枫惊惶失措的举止惊得愣住,一直呆立不动。这时忽然跑到床边,道:“你老的禅杖上刻着有字,可以让我们瞧瞧么?”那怪人蓦地举起禅杖,也不知是拿开不让她瞧抑是要砸死她?   赵岳枫刷地跃近去,大喝道:“休得伤了我的妹子——”沉沙古剑迅快伸到单水仙头顶,若是禅杖落下,首先得击中他手中之剑。   他如果有伤人之心,这一下自应出剑攻敌,那时对方势必收杖封架,如果招架得住,自无话说,如果招架不往,那就得伤在剑下。赵岳枫不曾出剑攻敌,显然毫无伤人之心。那怪人大概看出这一点,眼中奇光收敛,缓缓放下禅杖,靠在床边。赵岳枫沉声道:“二妹快点走开!”单水仙摇摇头,突然伸手向掸杖抓去!   赵岳枫大吃一惊,道:“你干什么?”双目却注定在那怪人身上。只见他望都不望单水仙,眼望室顶,若有所思。单水仙讶然叫道:“少林云和,你老是少林寺的么?”   赵岳枫一怔,道:“莫非是少林寺云和老掸师……”两眼不禁向禅杖上望去。忽地风声一响,单水仙右臂已经被那怪人抓住,拉到石床另一角。赵岳枫正要抢救,却见那怪人伸出一指,指住单水仙肋下要穴,分明是他一动手的话,就立刻点住单水仙死穴,心中一骇,凝身不动,道:“老前辈此举是何用意?”   那怪人翻手一点,已点住了单水仙腰间麻穴,单水仙上身随即趴伏在石床上。   跟着腾出这只左手,抓起禅杖。   赵岳枫看他一直都单用左手,而且从不起身走动,心中已猜想出这个怪人大概只有左手能够使用,同时双腿不良于行。只不知他为何抓起单水仙,要是有心加害,为何不趁早先在她独自在来时下手?却要等到现在?   但无论如何单水仙眼下已落在他手中,必须即行抢救出来,再作计较。心中迅速忖道:   “假如他双手均能使用,以他这一身深厚绝伦的功力,只须一只手应敌,一只手按在二妹背心,我就算有天大本领,也不敢逞强动手。现在却可以冒险一试!但怕只怕不能一举成功,反而激起他的怒火,抽空打死二妹。那时节人死不能复活,我纵是能取他性命,也是终身恨事……”   他投鼠忌器,是以平常本是极有决断的英雄人物,此时也自首鼠两端,迟疑不决。   那怪人眼珠滴溜溜转动,似是在寻思计较。赵岳枫陡然下了决心.想道:“这怪人困居此地已不知历时多久,说不定磨折得脾气乖僻,不近人情,我非冒险抢救出二妹不可!”他早已想好下手之法,心念一决,立刻发动,口中大喝一声,踏步冲上,长剑一晃,当胸刺去。他料定对方定要挥杖招架,接着杖势横移,封住自己抢救二妹之路。,果然那怪人禅杖疾抡,杖剑相触,发出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那怪人舞抡那根重达三十斤的禅杖,如拾稻草。只见他果真挥杖横移挡在单水仙身前。赵岳枫又大喝一声,左手疾出,迅疾如电光石火的抓住了禅杖,用力一扭。   这一招乃是十三手生死擒拿中一招妙着,那怪人眼见对方伸手抓来时,杖身滑开寻尺,杖头呼地击出。哪知赵岳枫手一伸出,永不落空,仍然抓中杖身,发劲一扭,杖头登时偏开,擦身而过。那怪人双眉一耸,须发又无风自动,神态威猛异常。手中禅杖一收一送,内力源源发出。   赵岳枫心头一凛,但对方披上同时之间传出四种不同的力道,一是阳刚之力向外涌撞,一是阴柔之力向内拉拽。另外又有两股力道也是分为阴柔阳刚,但这两股力道却反过来,阴力外推,阳力内拉。   这四种变化不同的力道竟能同时在杖上传出,当真是非人所思的奇事。赵岳枫明知自己此刻松手也不管用,非吃个大亏不可。人急智生,右手长剑猛可劈在地上,同时之间,借力松手向后急退。   他这一招随机应变妙不可言,要知他若是单用本身腰腿之力向后纵退,对方四种力道留存在体内互相争持,当然受伤甚重。但目下他仗着沉沙古剑劈在石地上的反震之力退开,气力完全运集在右手剑上,左边身躯完全空虚无力,既是空虚,也不受力,这道理深奥精微,一时也难说得明白。赵岳枫借力退开七八步远,身躯一阵晃荡,缓缓跌倒在地上。   他不禁瞠目望住那怪人,心中又是震骇,又是敬佩。那怪人似是从他眼中看了出来,面上肌肉动弹了一下,生像是傲然一笑,随手放下禅杖,抓起单水仙,健腕一振,把她抛到赵岳枫面前,赵岳枫连忙接住,瞠目不知所措。   单水仙在他怀中却呻吟一声,道:“大哥,我还不能动弹……”赵岳枫心中一凛,忖道:“原来他落手抓二妹之时,已解开她的麻穴,抛出之际,另外点了她一处穴道,手法如此之快,当真是世罕无匹……”低头看时,发觉她颈上扶穴穴被制,便伸手在她相应的天鼎穴上推拿解救。谁知不论他推拿抑是运力通穴,皆无用处,心中大惊,心想这怪人不知是何门派,点穴手法如此奇怪,竟然解救不开。   要知天下武林中各家各派点穴手法都几乎不尽相同,但这也仅限于用力轻重深浅而已,若是真正不传之秘的独门点穴手法,点的大抵是查看不出的隐穴,这时别派的人根本查看不出何穴被制,是以无从下手施救。若果不是这等隐穴,只要查得出来,别一家派的高手只要相应穴道上施救,或是以种种不同的力道推拿,再就是拼着耗损真元,以本身内力传人被害者相应穴道之内,替他通经启穴,必能解散。   可是赵岳枫这刻明明看出单水仙被制之穴,可是下手施救之际,却又全然无功,是以大感迷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单水仙呻吟道:“大哥,我好冷……”赵岳枫双眉一皱,把她紧紧抱住,低声呵慰道:“妹子你忍一忍,待哥哥想法子替你驱寒……”其实他心中半点办法都没有,只不过信口安慰安慰她而已。   他抬目望去,只见那怪人双眼骨碌碌瞧看着他们的动静,始终不发一言,也不移动,赵岳枫真想挺剑上前,与他一拼,只因单水仙忽然冷得发抖,无疑是因为穴道被制,血气阻滞所以引发内伤而致。但他又生怕当真激怒了对方之后,再也不肯出手解救单水仙,权衡轻重之下,只好忍住一肚子愤怒,道:“老前辈请了,在下兄妹二人误入此间,置身绝地,本来也没有活着逃出此地的打算,只是老前辈也是被陷此地的人,何以忽友忽敌?还请见示!”   那怪人眼光闪动一下,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抬头望天,不再望他。   赵岳枫暗暗叹一口气,心想自己一世英雄,哪曾向人低头求饶,但今日‘为了二妹’之故,说不得只好忍气吞声。当下又道:“自古道是同舟共济。我们目下同陷患难之中,老前辈即使不屑与敝兄妹同心合力,共谋脱困之法,但也不该将我妹子穴道点住,致以内伤复发……”   那怪人似是意思转动,缓缓垂下目光,望住赵岳枫。但仍然一言不发。单水仙低声道:   “大哥,他恐怕不能讲话,你再说下去,也是得不到回答,唉,大哥为了小妹低声下气,小妹此生此世永远难忘大德……”赵岳枫道:“我们自家兄妹,何用说这种话。只是目下得想个计策才行!”单水仙道:“大哥是指怎生让他回答么?”赵岳枫道:“正是,可惜没有纸笔。”   单水仙笑一笑,道:“就算你带有纸笔,也得提防他佯装写字或交还纸笔之时,忽下毒手。好了,横竖小妹已经被他点住穴道,刚才他将小妹抛给大哥,大概没有加害之意,不如将小妹送到床边,摊开手掌,他如果有话说,就用手指写在小妹掌心,小妹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这法子你看使得么?”   赵岳枫忖道:“看来他确实没有加害二妹之意,只是人家肯不肯在二妹掌心写字回答,却大成问题……”正在忖想时,那怪人忽地作个手势,教他上前。赵岳枫道:“如果老前辈答应不加害我妹子,同时有意赐言的话,那就请前辈再招招手!”   怪人眼中闪过不悦的光芒,但随即消失,招一招手。赵岳枫大步上前,将单水仙放在左边床上,那怪人手臂一伸,已抓住单水仙手掌。   赵岳枫大吃一惊,左手急忙运功聚力,正待出手擒拿对方腕脉,只见他手臂迅快缩退,单水仙的手掌已摊开伸到他身边。赵岳枫这时已明白对方心意,便不鲁莽出手。   那怪人在单水仙掌心中慢慢划动,赵岳枫想起一事,急忙道:“二妹,你可感到冷不可当么?”单水仙道:“我不冷,你别说话,我得用心猜想他写的字!”   她停歇一下,接着缓缓念道:“尔等何故擅闯秘府?”赵岳枫应道:“在下兄妹委实是被迫逃入秘府之中,并非有意……”   单水仙缓缓念道:“武当派之人可知尔等逃入秘府?”她念完之后,接着答道:“那恶道们当然知道啦!我们还听到他们搜查之声呢!”   赵岳枫站在对面,因此那怪人的神情尽收眼中,发觉他眼中闪过奇异光芒,似是心中涌起不悦和戒惧之情,正在寻思其故,单水仙已开口念道:“彼等终将……噫,你老怎的不说啦?”   赵岳枫道:“二妹不必心急,反正外有巨蛛,我们再也逃不出去,左右都是绝路,还心急作甚?”他这句话其实是说给那怪人听,果然发觉他眼中神色缓和了许多,当下接着道:   “愚兄只是想起这一次连累了二妹埋骨是处,不免遗恨千古,唉……”单水仙也凄然道:   “若不是小妹多事,我们都不会受伤,也就不致被恶道们逼入这秘府之内,说起来都是小妹连累了大哥,以致像大哥这等世不可一见的英雄人物,废志而殁……”   她忽地住口,凝一凝神,又道:“尔等受伤以前,难道就不怕武当派如云高手?”这句话自然是那怪人所询。单水仙自家抢着答道:“哼,什么武当高手,我看一个个都是欺善怕恶之辈,我自然是不行的,但我大哥如果不伤的话,武当派没有一个臭道士走得上三招!”   她对于武当派之人无理动手,心中已有成见,甚是不满,是以开口一句恶道,闭口一句臭道士,骂得十分自然,生像是多少年如此骂惯了一般。   她接着缓缓念道:“小姑娘可是一向对僧道方外之人存了成见?”话声未歇,她自家接着答道:“不对,不对,我也是佛门弟子,只差未曾落发出家而已!”   这时石室中一直都是她的声音,自说自答。若是不知底细之人,在外面听见,一定以为这个女子正在大发神经。   赵岳枫心中一动,忖道:“这位老前辈如此问法,莫非他真是少林高僧云和老禅师?但云和老禅师早在二十年前失踪,这话是紫心老道长说的,若然不假,难道这位高僧在此已度过二十载悠长光阴?”   只听单水仙又逐个字念道:“你大哥如此英雄了得,为何又会受伤?是谁把他伤了?”   她念完之后,立即答道:“哎,你老也是武功卓绝的人,当然晓得武功之道,天资禀赋再高,也强不过岁月光阴,人家以五六十年功力造诣跟我大哥拼斗内力,我大哥因此受伤也算不得希奇之事,你说是也不是?”   她接着便念道:“不错,那人是谁?”她又答道:“就是那可恨可杀的……”说到这儿,话声忽断。原来她斗地记起自己刚刚说过全武当派高手在赵岳枫手下都走不了三招,但这刻又说出伤他之人就是武当派高手紫心道长,这话焉能讲得通?故此武当派三个字刚要出口,硬是吞回肚中。赵岳枫知她心意,微微一笑,接口道:“实不相瞒,就是武当源的紫心老道长伤了在下!”单水仙瞪他一眼,心中道:“难道我忘记了不成,我故意不说,你却赶紧抖出来,岂不是成心叫这怪人笑我?”   那怪人却似乎没有心思取笑她,眼光闪烁不定,似是思索一件重大之事,赵岳枫看不出他的喜怒,心想这位老前辈说不定以为我故意扯上武当派,以便激起他同仇敌汽之心,这一点定要弄个明白才行!当下凛然道:“但在下与武当派却不是仇敌,反而是同路之人,只不过其间有点误会而已!”   那怪人又寻思了一阵,手指开始移动,单水仙念道:“哈……哈……”她面上毫无笑意,声音更是平板,因此这两声哈哈,显得十分突兀奇怪。赵岳枫不禁微微一笑,道:“二妹无须个个字念!”   她没有答话,继续念道:“你大哥精乖得很,牢牢记住刚才禅杖上刻着少林云和四字,一心估料我是云和,与武当紫心道长乃是好友,所以急忙声明与武当不是对头。哼,哼,现下我也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历,先弄出去喂饱那只鬼火毒蛛再说……”   赵岳枫心头一震,口中却淡淡道:“老前辈爱信不信,在下总得要把话说个明白。至于喂饲那什么毒蛛这一层,在下丝毫不放在心上,但你老人家别骇坏了我那二妹,她是一个女孩子家,最怕这种毒物……”   那怪人又在单水仙手心中写字,但这一个单水仙却没有念出来。那怪人眼中幼出忿怒光芒,赵岳枫骇得一跳,抢步迫近,提起沉沙古剑,牵制使那怪人不致忽下毒手,口中道:   “二妹,你刚才历经无数艰险,尚且支持得住,眼下只不过口中说说,哪里用得着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单水仙喘口气,怯怯道:“他……他说……解开我穴道之后再赶我出去,活活让那巨蛛吃了我……”   赵岳枫道:“我在这里,他能把你怎样?”口气甚是沉稳坚定,不食一丝火气,却能予人极大信心。单水仙舒一口气,道:“大哥说得是……”她定一定神,缓缓念道:“你们走吧,往后别走入屏风之内,知道没有?”这一回她没有自行答腔。赵岳枫应道;“在下对老前辈只有感谢之心,实无丝毫悲意,老前辈既然不喜被人打扰,敝兄妹不再进来便是!”   那怪人一掌虚印在单水仙腰间云门穴上,单水仙啊了一声,缓缓坐了起身。赵岳枫大为放心,他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爱多言,首先退出石屏风之外。单水仙这时也不害怕了,向那怪人嫣然一笑,正要落地走开,那怪人看了她笑容,微微一怔,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掌。动作神速之极,单水仙初时一惊,随即感到对方只是用两只手指轻轻勾往她手腕,似乎没有恶意,心中一定,登时会意,道:“你老说吧!”那怪人果是要在她掌心写字,这时动手书写,单水仙不再念出来,凝神低头瞧看,等他写完,答道:“我姓单,名水仙,不是四川人!你老尊姓大名啊?”   那怪人在她手心写道:“去吧,若是武当有人查到,最好别让他们晓得此室还有别人!”   单水仙悄然退出屏风之外,斗然感到身上甚是寒冷,不禁颤抖起来。赵岳枫心中尽是怜惜之感,伸出左手把她抱住,道:“你又觉得寒冷了?唉,你实在不该把灵丹给我……”他口气中流露出慈爱的责备。单水仙道:“小妹还忍受得住,只可惜那碧沉丹只有半粒,如果是整整一粒的话,大哥你的伤早就痊愈啦!”她忽然往口,轻轻叹口气,道:“但那也没有什么,我们已入秘府,那时逃走,仍然要被恶道们发觉,大哥又不肯抛下我独自逃生,势难冲出秘府。”   赵岳枫道:“别多想啦,要是我抛下你,自己也找不到出路,你还是静心运功试一试看,也许天缺奇书中的内功不同凡俗,可以抵御寒冷,疗治伤势也说不定。”   单水仙摇摇头,道:“没有用处,目录上写得明明白自,疗伤篇是在下卷,小妹所得的上卷有几种运功行气之法,却不是对付这种内伤之用……”她美丽的面上忽然露出吃惊的神色,凝想了一会儿,低声念道:“毒行百脉,散布五脏,切忌运功行气,不然四肢瘫痪,口舌僵木,不能发声……”赵岳枫皱眉道:“但你没有中毒啊?”单水仙小嘴向石屏风呶了一下,悄声道:“是他,但他四肢之中还有一肢未曾瘫痪,又有点不像。”   赵岳枫微有所悟,想了一下,低声道:“如何解法?”单水仙道:“你想告诉他?不行,若是这练气行功的法门生效,他恢复一身武功,行动自如,我们不被他丢出去喂蜘蛛才怪呢!再说他到底是不是毒行百脉,散布五脏还不晓得,若然不是,告诉了他也没用处!”   赵岳枫道:“有理,有理,但这也是疗伤之法啊,为何你会懂得?”   单水仙道:“那上卷之上有三种练气行功法门,一是拔毒救危,二是通经破穴,三是提精聚力,各有妙用……”   赵岳枫道:“第一种自然是指毒行百脉,散布五脏之后,用这练气行功法门拔毒救危。   第二种似乎是专治走火入魔的法门。至于第三种愚兄却猜测不透!”   单水仙道:“第三种极是凶险毒辣,乃是将一个人身体上的精神气力完全提聚在片刻间发出,这时施展这法门之人自是功力倍增,神勇无匹。可是事后如果没有绝世灵药立刻服用,吊住那一口元气,定是有死无生。纵有灵药,也得休养个三年五载,才能恢复,你说凶险不凶险?”   赵岳枫道:“这总不是正派功夫,不学也罢!”   赵岳枫接着又道:“愚兄到洞口瞧一瞧。”他独自奔了出去,片刻便自回转,忽见单水仙面色越见苍白,颤抖不已,知道她内伤更为严重,心中十分忧虑,却不敢说出来,上前把她抱住,道:“外面没有什么变动,你还是用一回功吧!”   单水仙哆哆嗦嗦地道:“也……也好……”当下盘膝坐在地上,瞑目内视。过了一会儿,仍然抖个不停,上下牙关相碰得得直响。   石屏风之内突然砰的一声,赵岳枫皱一皱眉,没有理会,但接着又发出砰砰砰三响,似是那怪人用手掌击在石床之上。他仍然不理不睬,暗忖由得他发疯去,我只装听不见。里面静了一阵,突然飞出一条黑影,捧在石地之上,发出一阵震耳的金石相击之声,火花进射。   赵岳枫转眼一看,原来那怪人把禅杖摔出来。不禁大为诧异,不能不理,便去拾起禅杖。走到屏风入口,心中一动,停步朗声道:“在下替老前辈送回禅杖,却伯老前辈心中不高兴不敢造次。如果不见怪的话,请拍一下石床,如果没有声响,在下就不进去啦!”   屏风内立即传出一阵拍床之声,赵岳枫左手提掸杖右手执剑,走了进去。只见到怪人作个手势,又指指石床,心中会意,道:“老前辈可是命在下将妹子送到石床上憩坐?”那怪人又作几个手势,赵岳枫想了一想,道:“你老有话说,这也使得,只是在下二妹伤势发作,恐怕说不得话!”那怪人又连作手势。赵岳枫拗不过,心中一顿,忖道:“二妹反正也是那样,如果说不出话,也没有法子,我何必教这老人失望?”   当下已有计划,先将禅杖靠屏风放好,不还给他,然后出去把单水仙挟起,走到床的左边放好。   单水仙一坐在石床上,立刻长长透一口气,片刻工夫,已不哆咦。   这时怪人才伸手勾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她的手掌自动摊开。赵岳枫忙道:“二妹,你能说话么?”她睁眼一笑,轻轻颔首。   那怪人一面写,她一面念道:“单姑娘之伤乃是体内多处穴道曾经被闭,不但经脉均伤,连奇经八脉及体内三大隐穴皆受伤甚重,兼之外面潭水具有阴寒之气,乘势侵入,是以奇寒难当,伤势加重。我有疗治之方,可以奉告,但单姑娘识得的第一种拔毒救危练气法门却须赐知,彼此两不亏欠,无恩无怨,两位意下如何?”   她一口气念到此处,赵岳枫又惊又喜,朗声道:“好极了!”   单水仙摇头道:“使不得,我纵是伤重身死,大哥还可以没事,若是答应这条件,只怕我们两人都没有性命!”   那怪人写道:“姑娘如若不肯相信,大家只好都在此等死!”赵岳枫道:“这话甚是,二妹不可固执己见!”   单水仙寻思一下,道:“除非这样,你老教我大哥一个治伤法子,他内伤若能全好,我们便不怕别人侵害了!”   那怪人写道:“叫他给我诊一诊脉息。”原来他数度在她手心写字,有意无意之间,又诊察出她内伤详情。   单水仙沉吟一下,没有回答,也没有把他的话说出来,心中想道:“这怪人数度出手,都没有制住大哥,若果他这一次乘机扣住大哥脉门,我们两人便都落在敌人手中了……”赵岳枫见她沉吟不语,也不知是何原故,因此没有做声。   那怪人缩回手指,径自闭目打坐,想是知道单水仙心中疑虑。这等情形催也没用,是以由得她慢慢考虑。单水仙又想道:“大哥的内伤能不能治疗,还在未定之数,若是不能治好,纵然我们两人都死在这怪人手上,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此念一生,登时疑虑俱消,道:“大哥,这位老人家要诊看你的脉息,可使得么?”   赵岳枫摇摇头,道:“请他老人家疗治好你也就是了!愚兄的伤势不妨事。”单水仙突然跳下石床,走出屏风侧面,赵岳枫跟了出去,道:“你怎么啦?”单水仙道:“小妹忽然想到我们的内伤治不治都不打紧,试想被困此处,纵然敌人不来,不须几日,我们仍得饿死!”赵岳枫道:“妹子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或者武当派的道长们会进来瞧瞧也说不定。”   单水仙笑道:“管他呢,我们与其落在那些恶道手中,不如用这柄匕首自行解决!”赵岳枫虽然不以为然,但也不去驳她。   石屏风内忽然传出砰砰之声,赵岳枫探头一望,只见那怪人举手指住禅杖,当即会意。   进去提出禅杖送到床前,那怪人伸手接过,挥手要他出去。赵岳枫退出屏风之外,半晌无语。   单水仙道:“大哥你想什么?”她又开始觉得寒冷难当,故此挨贴在赵岳枫身上。赵岳枫道:“我在想这位老人家到底是谁?独个儿在此地怎么生活了这么久?唉,他一身功力深厚绝伦,如果不是身体僵死的话,愚兄万万不是他的敌手!”单水仙道:“是啊,他怎生活得到现在?难道能够不饮不食?这一门功夫他如果肯传授给我,我也绝不肯学的!”   赵岳枫奇道:“为什么啊?”单水仙道:“试想一个人这等凄凉地活下去,连饮食都没有,还有什么意思?不过如果有大哥在一起,那又不同了……”   赵岳枫心中涌起一阵遇思,但觉她软绵绵的身躯,似乎传来巨量的电流。想把她推开时,却又不忍出手。   到了第二日下午,他们都饿得十分难过,单水仙纤手老是摸住怀中的匕首。她和赵岳枫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屏风内的怪人照例毫无声息,因此宽广的石洞中静寂如死。   她一直偎住赵岳枫而坐,身上虽然老是觉得寒冷,却也忍受得住。如此又过了一日,两人不但饥饿,而且口渴难当。他们本可出洞设法弄点水喝喝,虽有蛛网封住洞口,却封不住他们。可是他们都觉得没有必要取水解渴,多活几日也是徒然多受点苦,这一日中午时分,单水仙倒在赵岳枫怀中,忽然取出匕首。赵岳枫本也渴得头昏眼花,这时却神智一醒,哑声道:“给我吧!”单水仙微微一笑,将匕首递给他道:“你怕小妹下手不准是不是?好,这匕首给你,可是轮到你自己时,却要小心一点!”   赵岳枫苦笑一下,道:“难道我们当真自尽而死么?”单水仙道:“自尽也得有勇气才行呢!”赵岳枫寻思一下,决然道:“不错,这事也得勇气过人,愚兄这就要下手啦!”他举起匕首,向她胸口要穴刺去,动作甚是坚决稳定。   匕首寒光映亮单水仙的脸庞,她这时美眸微闭,虽是三大不饮不食,却只比平时苍白一点,依然娇艳如花,容光醉人。赵岳枫心头斗地涌起怜惜之意,匕首微微一顿,蓦地一团白光自空而下。赵岳枫本能地挥动匕首返刺上去,但觉手上一凉,接着头面等处都被那团白光击中,大吃一惊。原来那团白光竟是一团清水,是以匕首刺中之后,仍然照头淋下。单水仙面上也淋中不少,好些流入她口中,十焦的口唇得此滋润,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道:   “水……水……我要喝水……”   赵岳枫面上的水,但觉甚是甘美,心头一震,丢掉匕首,抱起单水仙奔入屏凤后面。   只见那怪人仍然跌坐在床上,左手托着一紫金钵,钵中还有半体清水。   赵岳枫奔上去,那怪人左手一伸,紫金钵已伸到他面前。赵岳枫情急之下,仍然怔了一下,才接过那钵,道:“多谢老前辈!”他奔入来时右手仍然拖住那支巨大的沉沙古剑,剑尖划在地上,锵锵直响,这时他用右臂围住单水仙身躯,左手紫金钵迭到单水仙唇边,她连饮数口,喃喃道:“哎,好冷……好冷……”赵岳枫知道她内伤加重,忧心如焚,自己竟忘了喝水,将单水仙放在床上,向怪人躬身道:“万望老前辈赐救,以后住何吩咐,莫不遵命……”   那怪人摇摇手,又指指紫金钵,赵岳枫急道:“在下妹子看来已经垂危,前辈如不赐予援手,只怕……只怕……”他心焦之极,竟说不下去。   怪人比个手势,要他伸掌过来,赵岳枫猛可醒悟这怪人不能开口说话,此时已不再考虑对方有没有歹心恶意,便伸掌过去。那位怪人在他掌心写道:“我听出你们要自尽,故此分出钵中一半甘露,泼醒你们。令义妹现下尚无大碍,毋用焦急,你先喝点水,恢复体力。”   赵岳枫听他说单水仙无碍,转眼一看,只见她躺在石床上,面上畏寒怕冷之色尽消,甚是安详,心中一放,顿时感到干渴难堪。于是深深称谢一声,低头饮水。他喝了四五口,只见钵中只余下小半,心想待会儿二妹定然还要喝,自己若是再多喝几口,岂不是要把钵中之水喝干。便忍住再喝的欲望,抬头称谢。   那怪人眼中露出温蔼之色,在他掌中写道:“你果然是君子之人,我可以信任于你了!   你出身何门何派?”赵岳枫道:“晚辈是东海门弟子!”那怪人写道:“如此尊师想是东海门双铁之一了,是哪一位?”   赵岳枫肃容道:“先师是铁蓑渔隐莫平,铁桨霜刀金阳是我师叔。不敢请教老前辈尊称名讳?”   那怪人在他手心写道:“老衲云和,与令师及令师叔皆曾晤面。”   赵岳枫啊了一声,心中许多疑团顿时消灭,暗想如果这老人不是云和老禅师的话,最初一次动手他已可以取自己性命了,正因他是佛门高僧。所以才没有妄下杀手。同时他曾经丢出禅杖引自己进去说话,这等勇气,除了是少林高僧云和老禅师之外,谁敢如此?当下连忙重新行礼,道:“晚辈不久以前曾听紫心老道长提起过昔年之事,唉,这一回晚辈等也因武当白石道长玉牒传书,共赴阴风崖铁柱宫,却一败涂地,只余下晚辈一人逃生,遥想诸位前辈当年,雄姿英发,击败强敌,真是汗颜无地……”   他随即将往事详细说出,最后略略提及结识单水仙及前来武当的经过。   云和僧眼光不住闪动,显然他们的一番苦战经过使得他心波起伏,情绪激荡。最后默想了一会儿,在赵岳枫掌心写道:“昔年之事,老衲待会儿自会告诉你。你们这一次前赴阴凤崖,没有一个有失师门令誉,人人奋战不屈,虽败犹荣,难得难得!”   赵岳枫想起这一次八人壮烈牺牲,只有自己一个独存,暗暗惭愧,垂头无语。   云和老僧又写道:“老衲有一事甚觉不解,少侠如果不便,无须作答。老衲试过少侠招数,不但内力强韧深厚,那擒拿手法更是独步宇内。这还是少挟身负内伤,未能施展全力,以此推测,少侠身手实在惊人,难道阴风崖那老魔手下之人,竟有如此出类拔萃的能为?”   赵岳枫道:“晚辈是在阴风崖下逃生以后,偶逢奇缘,功力才有所精进,以及学会几招擒拿手法。”他倒不是提防这云和老禅师而不将内情说出,却是因那任野老已声明这一辈子永远孤居山中,直至老死也不重踏人间,因此不敢随便泄露他的行踪。再者此事也不必要告诉别人,所以略去不提。   云和老掸师写道:“这就是了,还有一事请教,少侠何以一直握住那沉沙古剑,此剑本是武当镇山之宝,一向放置在秘府神殿之中,二十年前老衲带入此地,被蛛网粘住,却不料被少侠取到手中!”   赵岳枫苦笑一下,道:“晚辈实因此剑剑柄上沾有蛛丝,粘住掌心,是以放手不得。晚辈虽有能割断蛛丝的匕首,但掌心紧贴剑柄,无法可施!”   老和尚眼中露出笑意,这个疑难他百思不得其故,敢情是赵岳枫因另有苦衷,并非不舍得丢开。他不再写字,三指搭正赵岳枫腕脉寸关节上,凝神诊查内伤情况,过了一顿饭工夫,才移开手指,凝目寻思。又过了顿饭工夫,挥指疾写道:“少侠身上伤势险些难倒老衲,老衲先是查出少侠连被武当九转玄功,敝派达摩神劝和华山派的广寒阴功所伤,因思这三种神功大法都是当今世上绝学,只要被其中一样伤了,谁也难以活命,而少侠连受三种伤势,仍然活了下来,未免出乎常理之外。故此大惑不解,寻思良久,仔细究想,只有在一种情形之下,少侠得以活命至今,那就是这三种神功大法出诸一人之手,而少侠已经打通了秘锁玄关,在对方而言,则多通不能兼善,若是单练一种,威力反而难当,在少侠而言,秘锁玄关已通,先后天真力浑然一体,始能护住灵台及全身脉络,不被震断。由此形成对方虽强实弱,少侠虽弱实强的情形。加上少侠不知如何识得武当九转玄功及敝派达摩神功的最上乘要旨,以先后天真力浑然一体之功,意与神会,无心贯通被制经脉穴道,是以这两种阳刚阴柔的伤势最轻。老衲又听你们对话时提起天缺三宝中的碧沉丹,想是这半粒碧沉丹将华山广寒阴功克住,是以这种至阴极寒的内伤反而存留痕迹最少。但可惜那碧沉丹服下时间过迟,目下无法清除,只有设法找到另外那半粒碧沉丹,才可以将余下的几丝阴寒之气全数祛除。   至于另两种刚柔内伤,老衲传以两种口诀,就可以完全恢复,不但功力全复,而且日后出手,更可兼具阳刚阴柔威力之妙……”   他写得极快,显然这种内伤乃是武学中极是深奥的难题,而他竟能勘破,心中甚为得意。   赵岳枫道:“承蒙前辈大师指点,不胜感激。大师胸罗璇玑,学究天下,晚辈更是佩服无已!只不知那几丝阴寒之气当晚辈功力精进之后,能否自解?”   云和老禅师写道:“这确是一大隐忧,那几丝阴寒之气潜密隐藏于要穴之内,根本无法查出,若是你永远不与人动手,还不怎样,怕只怕正以全身功力与敌人性命相搏之际,突然乘虚发作,功力忽然大减,虽然为时短暂,但已予敌人以可乘之机,再者以老衲推想,这等阴寒之气如不能清除,将来道高魔长,并且自具一种抵抗你体内奇功的力量,恐怕每日你要花出一些时间运功对付,越是日久功深,这每日一次的发作就更是难当……”   这一次他一面写,赵岳枫一面读出来,单水仙忽然接口道:“难道除了找到那半粒碧沉丹之外,再无别法了么?”她口气之中,甚是忧虑。   云和老禅师写道:“恐怕只有那半粒碧沉丹才能消灭这种阴寒之气!”   赵岳枫轩昂一笑,道:“只要目前不死,也就是了,何况还能恢复功力,可以与十面阎罗武阳公一拼,夫复何撼?”   云和老禅师写道:“壮哉斯言,老衲现下即将敝派达摩神功口诀授与少侠……”   单水仙见那老怪人在大哥手心写个不停,也知是在传他神功要诀,便不做声,收摄心神运气。她本是内伤之后,被这死门内潭水寒气一迫,以致伤势转剧,骨髓也像要冷得凝结。   现在坐在石床之上,却自然而然有一般和照温暖之气遍布全身,不但阴寒之感尽除,而且气机畅通,每次运功一转,便觉大有收益。她静坐了好一会儿,猛然想起这现象如此奇怪,莫非是这张石床有甚么古怪不成?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赵岳枫叫道:“二妹你觉得怎样了?”   单水仙睁眼笑道:“我明白啦。”赵岳枫讶道:“明白什么?”   单水仙道:“这位老禅师不知中了何种剧毒,散布经脉百体之内,本来应该四肢瘫痪,功力不保,但全靠这张石床,所以他老人家才保存一臂尚能挥动,最要紧的是功力犹在,不然的话,就算是武功再高之人,这刻也早就化为枯骨了!”   赵岳枫哦了一声,道:“原来此床有这等妙处……”他嗫嚅一下,接着道:“二妹能不能够将拔毒解危的练气法门传授与愚兄?”   单水仙美眸一转,道:“有何不可!”当即将口诀练法大声背诵出未,一连背诵了两次。赵岳枫道:“行啦!我们现在先吃点东西,恢复一点体力,大家再一齐运功疗治伤势。   好在此地极是隐密,外面有鬼火毒蛛把守,用不着分人护法。”   云和老僧禅杖举高,向身后墙上轻敲一下,那道石墙尽是以两尺见方的石块砌成,他这一敲,其中一块忽然缩了进去,接着向下塌落,现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穴。   赵岳枫只听这老和尚说有干粮可吃,却不知藏在何处,这时也自凝目观看,只见老和尚禅杖伸入洞内,收回来时杖端已粘着三四块干燥的锅巴。单水仙微笑道:“真是希奇不过,原来老禅师藏得有干粮充饥……”她和赵岳枫已经饿得眼中出火,此时接过锅巴,大口嚼吃。老和尚又递过紫金钵,只见那钵中清水已增至八分满,竟不知几时加注的。   赵岳枫只看得疑团满腹,心想这位高僧难道有法术不成?刚才明明只剩下体底那么一点点水,现下已有八分满,如果不是施法取水,却是从何而来?   单水仙接过紫金钵,大大喝了儿口,舒一口气,双手捧着那紫金钵左看右看,赵岳枫怕老和尚不悦,便伸手取过,喝了几口,还给老和尚。   单水仙道:“老禅师这个紫金钵当真是好东西,宝气内蕴,钵上所雕的云纹古朴,另有一种出尘的幽趣高韵……”赵岳枫道:“此体既是老掸师随身之物,自然是大有来历之物!”   单水仙道:“大哥说错了,这钵多数不是老禅师之物!”赵岳枫讶然向老和尚望去,只见他眼中露出惊异之色。当下问道:“二妹你这话有何根据?”他心想单水仙今年才有多少岁?和老禅师在此地已被困了二十年之久,即使不是他自用之物,她却怎生得知?是以忙不住询问。   单水仙微微一笑,道:“这紫金钵上下两端各有一匝精致花纹,正与我们得到的那支匕首柄上的花纹一样。再者此体形状与普通所见的佛家用物不同,似是道家器皿,小妹因想老禅师是何等身份之人?怎会随身携带道家器皿?故此胆敢猜测不是老禅师之物!”   她停顿一下,接着道:“此钵本源,恐怕与墙上石洞及那些干粮都有关系呢!”   老禅师不能言语,也不能用头表示,当下左手一举,竖起大拇指,意思自是赞许她的话说得对,赵岳枫大感惊奇,道:“大师可允许晚辈等瞧瞧那洞内情形么?”   老和尚在他掌心上写道:“老衲只在二十年前被困于此之时看过一眼,其后就因剧毒发作,不复能移动,不过二十年来,心中已有所悟……”   赵岳枫也不明白他心中悟出些什么,当下和单水仙一起走到墙边,那洞口离床不过五尺左右,是以赵岳枫尽看得见,单水仙则看得不甚清晰,赵岳枫伸出左手握住她手臂,托起数寸,使她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那石洞内甚是宽大,一阵发霉的臭味直扑入鼻。两人也不以为意,闭住呼吸仔细观看。原来洞中堆积了三四尺高的腐物,以那石洞内面积计算,这么厚的一层腐坏之物,少说也有十来担之多。在接近洞口这一边,却还有不少干粮,尚称完好,还可以食用。   那石洞下宽上尖,最尖之处,只有一尺方圆的一个小窟窿,直通上去,赵岳枫探头入洞口内仰望,只能看到那窟窿内两三尺之深。   单水仙聚精会神地凝视洞底的那层腐坏脏物,过了片刻,便伸手入去翻掀,然后退开坐在床上,赵岳枫则侍立于老和尚面前。   赵岳枫根本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故此哑口无语。单水仙寻思了一会儿,道:“难道这洞内的干粮,都是武当派每隔一定时间丢下来的么?”   老和尚拇指一竖,赵岳枫喜道:“你猜对了,却是怎么猜得出来?”单水仙道:“刚才小妹咬嚼之时,发觉那干粮甚是新鲜,即使尝不出新鲜与否,但照道理而论,老禅师被困此间达二十年之久,纵然昔年带来许多干粮,其势也不能保存二十年之久,何况二十年日子极是悠长,老禅师能带得多少?根本不等腐坏,早就吃光了。是以方才小妹心中甚喜,心想只要老禅师能与外界接触,不论如何困难,总有法子可想。但现在看来这希望已经破灭啦!”   赵岳枫根本做声不得,单水仙又道:“看这情形,恐怕这石洞内上通山顶,武当派之人已定下规矩,每逢指定日子,就将干粮投在洞中,他们知不知道那些干粮乃是落在此处这且不去管它。但当年定此规矩之人,却是大慈大悲的心肠,明知此处已是绝地,总是设法教自投死门之人还有一线生机,我从今以后可不叫他们做恶道啦!”   赵岳枫但觉离奇非常,目瞪口呆。又听她不再对玄门之士存有偏见,心中甚是高兴,宽慰地笑了一下。   单水仙眸子连闪,突然又道:“我明白了,那紫金钵定是玄门中一件宝贝,而且是那个立下投放干粮的仙长所留下的……”   老和尚拇指一竖,表示她又猜对了。单水仙嫣然一笑,笑容甚是甜蜜可爱。老和尚却忽然闭起双眼,不再看她。赵岳枫看在眼中,心下狐疑不已,忖道:“这就奇了,刚才老禅师在传授完神功心法之后,接着便告诉我说不能接受单姑娘任何恩惠,所以我才要二妹转传于我。现下他忽然闭眼不看二妹,似是对她生出厌恶之心,这却是何缘故?”其实他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怀疑这老和尚抵不住单水仙美艳姿容而闭眼不看。不过他却迫着自己不作此想。单水仙似乎不感到诧异,接着又道:“那紫金钵定是玄门中一件至宝,其中大有妙用,不知我这一猜可猜对了么?”   老和尚张开眼睛,竖起拇指,不过他目光依然避开单水仙。赵岳枫直到这时才忽然省悟道:“敢是那钵有自生泉水之妙用?”老和尚又竖一下拇指,单水仙格格一笑,道:“大哥,你有点事情做啦!”   赵岳枫道:“甚么事?”单水仙指住那个秘洞,道:“老禅师说昔年只看过一眼,恐怕看得不甚详细,你能钻入去瞧瞧么?”赵岳枫心想二妹计谋百出,既是如此说法,自有道理。当下登床走到墙边,双手扣攀住洞口,微一用力,上半身便钻了入去。秘洞中霉臭之气极浓,他闭住呼吸,灵巧地滑入洞内,身子仰卧在那一片厚厚的由于粮霉烂而成的灰尘上。   抬目打量上端的窟窿,只见有如一道烟囱直通上七八丈高,其后微弯,因此遮住了目光。但这一段瞧得见的窟窿通道却只有径尺方圆,除非变为狸猫才能爬上去。再说若果只是入口那一圈狭窄,上面宽阔的话,还可以用匕首慢慢将窟窿挖大,现下这条窄窄的烟囱般的通道却有七八丈长,任是世上第一等宝刀宝剑,也没有用处。何况再上也许更加窄小。   他瞧看一会儿,已经死了逃生之心,当下用右手沉沙古剑向四面洞壁敲打,试出都是厚岩坚壁。于是退出秘洞,落在床上,将情形说了。单水仙露出失望之色,长吁一声,道:   “这样说来,我们只好像老禅师一样在这儿苦挨日子了!”   赵岳枫忙道:“现在情势全不相同,你还记得我们扳动那支钢棒开启这死门通路之前的情景么?”   单水仙道:“死门外面那间石室本来称为一死活室,但钢棒一拉,死门开启,便也变成绝地了,哦,大哥说的可是那活室内通山顶圆洞么?”   赵岳枫微微一笑,道:“不是,那个圆洞高达百数十丈,如何上得去。我说的是死门横匾上守着石室右角吊垂着一枚钢环,只要拉动那钢环,山顶巨钟即呜。再等十二天,武当之人就会进来打救……”   单水仙道:“事至如今,武当派之人恐怕不会遵从门规救我们出去了!试想若是他们在外面开启石室门户,却被那只巨蛛冲了出去,那时怎生是好?话说回来,那只巨蛛伏在石桥上,我们如何过得去?”   赵岳枫道:“我去瞧瞧那巨蛛还在石桥上没有?”说罢奔到外面洞口,放眼一瞥,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只巨蛛仍然蹲在石桥上,最要命的是那两扇本来大开着的死门,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他回到里面,单水仙一看他的神色,便道:“大哥显得如此失望,看来除了那只巨蛛正在石桥上之外,尚有别的事情发生无疑!”   赵岳枫点点头,道:“那道死门已经关闭,我们再也出不了外面啦!”   云和老禅师直到现在才又在掌上写道:“脱困之事,不是旦夕之事,先将身上伤势调养好,再作打算不迟。少侠可转传令义妹以达摩神功,教她在石床上练功,不须多久,就可痊愈。但你我两人却凶险得多,最快也得三五日功行始满,在这段时间之内,不能受丝毫侵扰,好在此地绝无意外,只要单姑娘小心在意一点,也就是了。”   赵岳枫念完他写的字,便大喜向云和老禅师称谢,要知那达摩神功乃是少林寺无上心法,纵是寺里僧侣,也罕能涉猎窥测这等神功门径,云和老掸师居然允许传单水仙,自是不世之遇。   当下三个人并排跌坐在石床上运功。云和老禅师依照天缺奇书的练气法门,运起功来,只听他一呼一吸,都发出响亮的咕噜之声,甚是奇怪。   这阵怪响初时颇使赵岳枫和单水仙分心,但后来习惯了,倒也不去介意。   大约过了一昼夜,单水仙最先功行圆满,睁开双眼,但觉体内流转着一股阳和融暖之气,不但内伤已愈,而且身子比以前更觉轻健。   她想了一会儿心事,便悄悄下床,到外面小解。完事之后,大着胆子向外望去,只见那只可怖的巨蛛仍然蹲在石桥上,却是面向着石桥尽头的石门,屁股向着自己这一边。这一来她可就没有那么害怕,鼓足勇气细看这只巨蛛的动静。   忽然问一声异响传入耳中,似是弹簧压缩的声音。她惊讶地到处张望,还未看出端倪,又是吱地一响,这一回她可就听出声音竟是从石门上发出,凝神望去,只见那道由两方巨大石板合成的死门这时已出现了一条缝隙。   她连忙退后一点,将身体贴伏在洞壁上,只露出一只眼睛瞧看。   又是吱吱两声响处,那道石门向两边分开了四寸左右。她从门缝望出去,首先便见到武当掌门人白沙道长,在白沙道长后面突出一张白皙的面庞,却是那白霞道人。这时他们的目光都被近在胆尺,面对着他们的鬼火巨蛛吸引住,竟没有一人注意到别的地方。   白沙道人响亮的声音传入死门之内,道:“有劳四位师叔大显神通,现下那鬼火毒蛛就在门前,须得提防它忽然喷出鬼火伤人……”   他说话时双目一刻不离那只毒蛛,接着道:“自霞师弟可曾见到任何异状?”   白霞道人到此时才转眼在巨蛛后面各处查视,道:“里面只有一道石桥。桥身甚窄,鬼火毒蛛盘蹲在桥头,后面没有人影,四下毫无异状。”   白沙道人晤了一声道:“这就是了,先师遗书之中,说及这死门之内,囚禁着宇内五毒之王鬼火毒蛛,此是昔年本门少阳祖师一本慈悲悯世之心,深信这鬼火毒蛛气候一成,便为祸宇内,是以设下九宫秘符,困住此蛛,直至如今,本座方知这秘符入口处为何如此狭窄,原来是严加防范,尽力封闭这鬼人毒蛛的出路!想来那些误人此地之人,早就丧生巨蛛爪下了!”   他说到这里,话声忽止,只见那头鬼火毒蛛利爪一伸,从门缝里伸出去,疾抓白沙道人。   死门外除了当中的白沙白霞两人之外,尚有四名老道士,这时每边两个,各自伸手顶住,如此则可以查看死门之内的动静,而又不致触动机关。   这时那四名老道人忽然一齐放手,两扇重逾万斤的巨大石门迅快合拢,一下子夹住巨蛛利爪,大约有两尺左右突出死门之外。     第十四章 揽高手蝉绢布色相     四名老道人动作快极,其中一个在背上扯下一幅红色闪光似布非布的软物,扬手罩在毒蛛那截长爪之上。另外三人一拥而上,或推或拉,将那截利爪硬生生扳向一侧,那个抖出红布的老道这时又取出一条幼细的钢链,套在爪尖处收另一端系在门上直杆,绷得极紧。那鬼火毒蛛刚好是伸出了一节在门外,这时齐关节处屈曲,紧紧绷住。这么一来,它要缩回利爪,首先得伸直这一节爪尖,然后才能从夹紧的门缝中硬拔出来。可是爪尖屈曲之后,单是用弹起之力要绷断那条钢链,谈何容易。一来那钢链是特制对付它之物、二来势子不对,有力难施,因此那巨蛛口中空自怪嘶连声,众爪乱舞,看来用力甚急,却无法拔出被绷紧夹住的利爪。   那些道人们早就用白布包住鼻嘴,退开老远。   这些道人们包住嘴鼻的白布上,早已用独门解药敷透,可以隔滤空气中的毒气。   那巨蛛挣扎了好久,便停下休息,单水仙在里面见它屁股尖一撅一撅地动个不停,喷出许多五彩粘液,见风却化为粘力绝强坚韧无比的蛛丝。   死门外面的道人们都流露出紧张的神情,其中一个老道人取出个小小铜鼎,晃火折点亮鼎内屑未,登时冒出一缕青烟,香气弥漫。老道人运一口气,轻轻向那一缕青烟吹去,只见那一缕青烟笔直向门缝中透人去,那只鬼火毒蛛挣扎不已,似乎十分畏惧这一缕青烟。片刻间青烟越发透人得浓厚,门外的老道人迅速解开钢链,顺手已把那块红布取回。   鬼火毒蛛嘶的一叫,利爪硬从门缝收回,接着迅快异常地众爪并用,爬上室顶一角,远远避开那缕青烟。   死门吱地一响,忽又缓缓开启,露出一道寻尺宽的缝隙。   白沙道人先探头入内,接着侧身闪人,站在石桥之上,紧接着白霞道人闪入,两人四下观看,白霞道人骇然道:“好厉害,连衣服碎片都不见,想来不是沉没在寒潭底下,就是被那毒蛛通通吃了……”白沙道人素来听信这个师弟之言,当下点点头。白霞道人接着又道:   “对面墙上还有个洞穴,不过用不着瞧了。”   白沙道人眉头一皱,道:“不行,事关重要,非看个水落石出不可!要是他们躲在里面……”单水仙听得清清楚楚,忖道:“我们躲在这儿又怎样?最多把我们杀死了……”忽又想到如果他们人来搜索,势必惊扰赵岳枫及云和老禅师二人,不禁失色,傍惶无计。   只听白霞道人接口道:“师兄请看那洞口,现下还有蛛网封住,别人不知底细,犹有可说。但我们深知这蛛丝不同凡物,任是武功至强之人,粘上了也跑不掉!除非是利用这寒潭之水,但若是他们粘在网上,怎生能吸取潭水应用?再说他们先就无法飞渡……”白沙道长点点头,忽地黯然一叹,道:“愚兄心中之悔恨,莫可言宣,罢了,罢了……”当下两人退出死门之外,那四个老道人撑得面红耳赤,此时都松口气,齐齐放手,死门砰地合上。   白沙道长面上神色十分沉重,道:“他们想是遭毒蛛杀害,唉,贫道铸下个大错,岂能忝颜再当掌门之位,现下贫道在本门四老面前引咎辞此重任,并领受应得罪责!”   这时白霞可不敢哼气,那四位老道人肃然默言,过了一阵,其中一个开口道:“善哉,善哉,此事容有不周之处,而且日后如何向东海派及天下武林同道交代,还得筹思善法。但掌门人当时乃是秉承前任掌门人严谕,拒他们入观,接着他们误闯本派禁地,也是理该擒回观中交与前代掌门发落。他们抗拒不从,为保本派令誉,自然要以全力交锋对付。而他们自投秘符死门之内,咎不在我,掌门人何须自责过甚,再说前任掌门仙逝才数日,目下又换掌门,在外人看来,岂不暗嗤我武当一派将此等重大之事,视同儿戏?”   另一个老道人开口道:“紫镜大师兄之言极是有理,掌门人务须以门户为重,眼下强敌环伺,本门劫难方兴未艾,东海派赵施主及单姑娘之事可侯异日再谈,目前先商讨应付强敌之策方是!”   原来这武当四老辈份甚尊,属紫字辈,乃是前代掌门白木,现任掌门白沙的师伯,称为武当“镜花水月”四老。他们平素不管观中之事,除了像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之外,掌门人可不敢等闲惊动他们。现下四老如此主张,白沙道长也就打消了辞脱掌门之意。   白霞道人却未免有点失望,当下静聆众人计议。   这时单水仙已经松口气,回到洞内。以后一直都没有外扰,到了第三日中午,赵岳枫首先功行圆满,只见他神采飞扬,眸子中蕴藏着隐隐精光,比之昔日那种雄姿俊发,似乎尤有过之。   两人谈了一会儿,单水仙将武当道人进来之事说出,赵岳枫道:“可惜我们不晓得他们用什么药物竟可以驱开毒蛛,古人所谓物性相克,果是不假,连那么凶毒的巨蛛居然也有药物可治。”   单水仙道:“看来武当派的人竟是要杀死我们才甘心,不然的话,他们焉会冒这么大的险,进来查探?”原来白沙道长悔恨误害他们的话,因是在死门之外说的,其时死门已闭,所以她没有听见。   赵岳枫寻思了一会儿,低叹一声,道:“大概是这等存心,其实我们已陷入这等死门绝地,他们还何须不放心,定要赶尽杀绝?”   正在谈论时,忽然一声龙吟似的长啸,震得两人耳鼓震鸣。接着这阵龙吟似的声音道:   “武当能够成为四大剑派之首,那历代祖师确实具天人之姿,菩萨心肠,无怪能领袖四大剑派。可惜近几代已没有出类拔萃之士,像他们这等赶尽杀绝的存心,恐怕还得衰微下去!”   赵岳枫喜道:“大师法体已经痊愈了!”单水仙牵住他的手,奔入屏风之内,只见云和老高掸师抖衣下床,举动之间微显呆滞。但那只是枯坐了二十年双腿未能立即适应而已!他慈眉高耸,在地上缓缓走了一圈,喜不自胜,又仰天长笑。   不久,他就恢复了庄严神态,坐回床上,道:“现下我们可以商议出困之法了!”赵岳枫听了心中疑惑,忖道:“莫非他心中过于高兴,所以说出这等欠虑之言。”单水仙却接口道:“大师胸中必有妙策,晚辈等洗耳恭听!”   云和老禅师微微一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妙策,如若没有赵少侠的话,还是不行!”赵岳枫一听他敢情真有脱身出困之计,不禁暗暗佩服单水仙的料事如神,忙道:“大师有何差遣,便请吩咐!”   老和尚道:“你是童身练功,至如今玄关秘锁已通,井已上窥敝派达摩神功及武当的九转玄功心法,功力之深,遇合之奇,千百年来宇内无双,这也不必多提,单以你此刻的功力造诣,只要得悉敝派缩骨神通要诀,便可立即如法施为!”   单水仙鼓掌道:“原来如此,无怪别人永远想不出这等计策。”赵岳枫仍然不大明白,却不开口。云和老掸师道:“不过话说来,若然没有小侠这等功力造诣,即使有个练成缩骨神通之人在此,也没有用处。”   单水仙微一凝思,道:“是了,一则此上山巅高达百丈以上,二则路途中间必有艰险,非具有如许身手的人,只怕不克破艰解危!”   云和老掸师轻叹一声,道:“单姑娘灵心慧思,世上罕有其匹,老衲佩服!”   赵岳枫将他们的话前后参详之后,不禁举目向墙上秘洞望去。   云和老禅师道:“不错,小侠将口诀学会之后,就得请你从这投粮小洞中升上山巅。”   赵岳枫呆想一阵,道:“到了山巅之后,便又如何?”单水仙接口道:“大哥你只要找到直通外面活室的那个巨大洞口,用一条长索垂下来,再开启死门,我们便都能够从洞穴中逃生了!”   赵岳枫道:“就是这么办!”转身向云和老掸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云和老禅师当下将口诀传授与他,赵岳枫如法施为,果然身上四肢百骸都可以伸缩自如,只有头颅无法缩细。   赵岳枫练习纯熟之后,便钻人秘洞内,缩细身子钻入投粮小洞之内!   他不久就上升数丈,云和老禅师和单水仙都露出担扰之色,单水仙左思右想之下,缓缓道:“大师可是晓得这道投粮秘洞中的危险?”   老和尚沉思地道:“老衲枯坐了二十年,闲常涉思颇多,因想那投粮孔之内,如是笔直通上山巅,则练有缩骨神通之人,便能轻易逃生,此事不是不合常理,因此时时推想,略有所疑……”   单水仙道:“大师此想,岂非与早先称誉武当前辈祖师之言不甚相符?”   云和老禅师道:“人世间之事,风云变幻,殊难意料,而人心变化,更是微妙多端,虽是古今圣哲,亦难剖析微芒!初时老衲也不愿作此等亵渎设想,其后想起一事,遂不得不向此中探求!”他含有深意地望她一眼,又接着道:“武当派前辈高人设此死门,虽是嫌其险恶,多方设想,例如在门外留字示警,又有警钟投降之设,而此死门之内,尚留最后余地,倘使有人幸而得脱鬼火毒蛛馋吻,逃入此洞,每月朔望之日,皆有干粮投入,并且将玄门至宝紫府金孟,留在是间,免得误饮寒潭之水,因而毙命……”   他凝想一下,单水仙接口道:“既是如此宅心仁慈,大师尚有何疑?”   云和老禅师叹道:“仁慈之心,总敌不过声名之见,门户之念。老衲如此想法,实在罪孽。但事实上如是,老衲当也念到此地既是秘符死门绝地,如若让敌人由此中脱身,不但本人声名攸关,甚且危害本门弟子,只因若非存有敌意或不利于武当之人,怎会擅入秘府?是以尽管处处仁慈,留下苟存之道,但决计不能让敌人逃生。故此这投粮通洞中,定然设下种种障碍,阻止敌人以缩骨之术逃生无疑!”   单水仙微叹道:“大师问题析微,令人折服!这等曲折心事,实在不易推寻!只不知那粮洞之内,有何危险障碍?”   云和老禅师道:“以老衲想来,这投粮通洞之中定是凭借天然形势,设下无数障碍,越是靠近山岭出口之处,就越是危险!”   单水仙面上愁色加添几分,垂下眼皮。云和老掸师心下悯然,见诺形色,柔声道:“始娘不必过于忧虑,这条投粮秘洞虽是艰险重重,但天下间只有赵小侠可以进退自如,若果他也办不到,谁也无能为力!那时,只怕我们在此处纵要苟活偷生,也办不到了……”   他言下之意,一是表示赵岳枫此行安危生死,与室中两人息息相关。二是暗示如若死在投粮小洞中,以后干粮已下不来,他们纵不想陪赵岳枫同死,也办不到。   单水仙叹息一声,黯然无语,她觉得最是遗憾之事,就是最近以来,两人一直同生共死,目下却不能陪在赵岳枫身侧,生死之际,自然分出先后。   且说赵岳枫钻人那个径尺小洞之内,四肢并用迅快向上爬行。大约上升了二十来文,忽然发觉洞口越来越窄,心中暗暗叫苦,忖道:“倘若再窄一点,我虽有缩骨神通,但头颅无法缩细,如何再上得去?”   正想时,头颅向上一顶,忽然感到被四边石壁嵌住,动弹不得。   他定一定神,想道:“若是用力上钻,那上面仍是如此狭窄,便将嵌死石洞之中,进退不得,我是要冒险向上再挺?还是后退?”   这念头刹时间在胸中已经转了千百回,猛然想起自己若是后退,希望皆绝,单水仙心中一定万分惊恐,云和禅师被困二十年,目下也是完全指望自己,更不寻思,用力向上钻去!   那投粮小洞之内甚是光滑,是以他一寸寸向上挣去,虽是轧得鼻扁颧疼,却仍未刮破。   挣了数尺,面上第一次感到刺痛难当。原来却是一圈锋利石棱正好套在他头面上,这道石棱上有好些缺口,形成锯齿,因此,他额鼻面颊都刮破,尚幸两只耳朵还保存着,没有给那道锋利石棱硬割下来。   这时他几乎无法透气,是以面上的疼痛流血已算不了一回事,心想这一回说不定要活活塞死在这个狭窄的孔道之内……   他心中尽管危慎惶恐,但目下已是有进无退的局势,当下鼓勇向上缓缓挣扎钻顶,好不容易又上升了四五尺,忽地感到一松,原来上面已宽阔得多,定睛看时,隐隐有光线从上面透下来,可以照得出孔道逐渐宽阔。不似早先连头颅也几乎通过不了。   他钻出最窄的那一节之后,大大松口气,也用不着再缩细身形,双脚分撑在两边洞壁上,站直观看形势。   只见从立足之处起,洞壁逐渐宽阔,但角度不大,只是微微加宽,可是却一直宽上去,直到十余丈之高,这孔道已宽达一丈二三尺直径,到那时己无法再抵住两边洞壁向上揉升。   而那洞壁往上去依然加宽,直到二十余丈高处,光线透射入来,从洞口望出去,大约是相隔六七丈左右,便有一片岩层覆盖住。   赵岳枫见了甚觉奇怪,忖道:“原来这条投粮孔道还有断口之处,看来上面那岩层还有孔穴,干粮从上面掉下来,一来已算准了位置,二来这下面的洞口开得宽阔,所以一定会掉在这里面。不错,不错,上面那岩层底的孔穴一定微微偏开,只须算准干粮下坠的角度就行了。而这一来就算有些蛇虫之类从最顶的入口处游下来,那蛇虫之物到了这截断口,自然会改道离开或是顺原路游上去。只有干粮才会继续飞坠下来!怪不得从来没有蛇虫之类跌入死门秘洞之内……”   对于上面这一节宽大洞穴,别的人自然无法爬上去。但赵岳枫却不慌不忙,从怀中摸出那支匕首,握在手中继续向上面爬去,直到无法用手足抵住的地方,他便掣出匕首,在洞壁上挖一个小小孔穴,左手扣住孔穴,右手持匕首再在上面挖洞。那匕首划石如粉,毫不费力,于是便这样地一个接一个挖上去。   不消多久工夫,已到达断层裂口之处,升出洞外,首先一阵大风吹拂上身,心悦神爽,面上疼楚浑然若失,举目四望,只见地势极是奇怪。原来他此刻所站之处,却是一支石柱,孤零零地屹立着,四周皆是悬崖峭壁,不过无论哪一面离开这根石柱总有数丈之宽,而立足之处离上面的断层大约是五丈左右。如此说起来,此地也不过是这座石山中另一处中空的山腹而已,至于透光之处,则是从上面断层左边岩壁有个缺口,透入天光,那个透光缺口远在二十余丈外,纵然他能纵到覆盖头顶的岩层,扣抓着上面一个洞穴的边缘,吊住身躯,但其势也无可能攀移到左侧远处的缺口。   他微觉失望,沿着石柱走了一圈,只见这根石柱离下面石笋林立的地面约有三十丈高,若然掉了下去,纵然有神功护体,也得失去了半条性命。   看来看去,相隔最近的岩壁也有五丈之遥,这等距离,实在难以飞渡。他不由得呆了,越看越觉得无法脱困,心中失望到了极点,反而没有什么悲欢之情。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一个道理,微微一笑,盘膝跃坐,全神调息运功。大约过了一顿饭时分,他轻快地站起来,转到离石柱最靠近的严壁那一边,忖道:“我这一下如果跃不过去抓住石壁,最多跌下去摔死,但如果不冒险一试,也是逃不过一个死字,与其必死,何不冒险一试,尚有死里逃生的机会……”   原来他刚才就是有此一念,才跌坐宁神运功,企图一试。当下又接着想道:“以我平时的功力,最多能跃到两丈六七尺远,其后秘锁玄关打通,便可跃远达四丈左右。现下功力已复,当此生死关头,或可跃到五丈之远也未可料……”   不过他最忧虑的却是右手粘住不脱的沉沙古剑,此剑重达四十九斤,若是平时原也没有什么,但目下要用尽全身力量跃远,到了最末后的一段时,这数十斤重物可就变成极大负担,此理甚是显浅明白,赵岳枫乃是武林高手,自然晓得。   当下他把古剑抗在肩上,试着在这直径宽达两丈四尺的石柱上纵跃,来回跃了两次之后,但觉这沉沙古剑之上有一种古怪力道,脚踏实地之时,剑上重量确实只有四十九斤,可是身在半空,此剑却自然发生一种坠力,登时变得沉重不堪,宛如抗着一件一两百斤的重物。   这种情形更增加赵岳枫忧虑,忖道:“幸好我小心先试两次,不然的话,势必要跌坠石柱下面了!”   于是细心检视掌心与剑柄被粘住的情形,看看是否可用匕首割开?看了一会儿,只见掌心和剑柄粘得一片紧密,哪里分割得开。不禁暗暗后悔,心想应该先利用那寒潭之水,将此剑弄脱手才对。眼光无意中扫到剑身,只见一边刻着许多隶书,另一面则刻有简单的图形。   这些隶书及图形都是此剑专有诀谱,赵岳枫已经看过数遍,但因刚才一来心神不属,二来认定与单水仙一同死在那死门洞穴之内,必无生望,便懒得推究其理。这时再度细看,只看了一遍,就明白剑上所刻的隶书运剑要诀,大旨是指点如何运力发劲,才能使用这柄特别沉重坠手的古剑。同时因此剑过于长大沉重,攻守之际,诀窍与普通剑术大不相同,攻时只有所、扫、劈三诀,守时只有撩、拨、封三诀。   那些图形画得甚是简单,寥寥数划就代表一个持剑的人,然后演化几个招式。赵岳枫数了一数,共是八个图形,最后的一个与前七个隔开老远,很是不相连贯。   前面的七个简单明了,一看就懂,不过施展时却不甚容易,尤其是前后招变化之际,极是锄手。但这也不难练会,只要深明发劲吐力的秘诀也就是了。只是那最后的一个图形姿式奇特,怎样看都测不透这一招有什么用处。若是临阵时对敌时使出这么一招,非当场完蛋不可。   赵岳枫越是看不透这一招的奥妙,就越感兴趣,研思了好久,又起身比划,总是觉得不对劲。   不知不觉耽误了一个时辰之久,赵岳枫猛然醒起此时不是练剑的时候,于是宁神一志,运功行气,待得神融意会之际,起身抗起沉抄古剑,凝神定虑,提起一口真气,猛然向五丈余远的岩壁上跃去。   只见他有如一头大鸟般凌空飞去,但才飞出三丈许,前冲之势便大见减弱。这时赵岳枫尚可提气加劲向前冲去一点,不过相度形势,最多只能再冲前六七尺远,便得向石柱底下跌坠。   这千钧一发之际,蓦地一道灵光闪过心头,更不迟疑,依照沉沙古剑上刻着的运劲发力之法,呼地挥剑向前面所去,左前脚微微缩起,右脚向后方蹬得笔直。   这姿式用来上阵对敌,自是破绽百出,但这刻身在半空,却大见妙用。只觉沉沙古剑那股下坠的力道化为前砍之势以后,反而变成一股奇强奇大的拉力,拉住他的身形向前飞起。   而他底下双脚一提一蹬之际,恰是将全身力量运送到剑身去的要紧姿式。   他第一次尝到这种被外力拉得向前凌空飞驶的滋味,只觉两腑生风,另具一种畅快得意的感觉。晃眼之间,身形冲前丈许,已经碰上岩壁,他前足一伸,稳稳站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之上!   赵岳枫不禁仰天长啸一声,伸手拍一拍沉沙古剑,表示心中的感激。然后贴着岩壁向上爬去,不一会儿就爬到顶端覆盖住天空的岩层之处。那个投粮孔穴就在一丈左右远处,赵岳枫双脚一蹬石壁,身形仰平贴着岩层疾射开去,猿臂一伸,已勾住孔穴边缘,微一用力,上半身已升入孔穴之内。   这一段孔穴约是两尺直径宽阔,恰好容他舒舒服服攀援上去。一路上再也没有艰难险阻,大约上升了四十余丈,赵岳枫双手双足抓住石壁,停下来调息一阵,再向上爬行。又上升了二十多丈,光线照射下来,看得十分清楚。他向上面打量了一会儿,但见只有十丈左右,就是出口,依稀可以见到蔚蓝色的天空,可惜大半被出口边缘的野草遮住。   他精神一振,越爬越快,转眼间已走到离出口只有寻丈之外,忽然一阵语声传了下来。   赵岳枫登时停住上升之势,侧耳聆听,一个沉着的声音道:“真人敢是有何苦衷,是以言词之间,颇见支吾?”   此人话声中没有一点火气,但教人一听而知此人甚是沉着坚毅,乃是话不轻发那一种人,而这一问也极是锋利,却不露芒刺。赵岳枫听得这口音,心头一震,记得正是风崖铁柱宫地位最高的四奇之一东奇黑煞手赖珞。心想此人既然在武当腹地现身,阴风崖无疑已用全力对付武当派,只不知赖珞口中的真人是谁?   过了片刻,有人缓缓答道:“贫道并无别意,也不敢忘了以前的约定,但因想敝派如若在短短十天八日之内连换两次掌门人的话,未免贻笑天下……”   赵岳枫吃一惊,忖道:“什么?那道人竟就是前任掌门白木真人的师弟白霞?他居然与阴风崖暗通消息,哼,这种背叛师门之辈,我碰上了可不客气!”   黑煞手赖珞接口道:“真人这一虑也未尝无理,但古人有云,当断不断,自食其乱。真人若不趁此时机借敝宫之力暗暗除去令师兄的话,这个掌门之位,恐怕数十年间不会落在真人身上了。”   白霞道人默然不语,赵岳枫瞧不见他的表情,颇难猜测。本想爬高一点窥看,但一想那黑煞手赖珞武力奇高,白霞为人也非易与之辈,若是给他们发现了自己,这一战非有一方倒在血泊之中决难罢手。还是等待听得明白之后,设法暗中告知武当自行处决为是,当下便不动弹,留神倾听上面的声息。只听白霞道人传来数声叹意,想是念及那掌门人的宝位,心中欲望腾升,但一面又努力自抑,所以频频发出叹息。   黑煞手赖珞又道:“赖某在武林中并非是无名之辈,更不是奸诈小人,向来言而有信,真人尽可放心信任。在下只要真的将令师兄诱到落霞岭上,包管他回不了观中,外人更看不出他的死因。而真人登上掌门大位之后,敝宫谨守信诺,决无苛求,只要武当一派永不参与江湖争斗之事,有便透露消息,那就行了,此举可说易如反掌,真人何乐而不为?”   赵岳枫心中直骂这些鬼头手段毒辣,又想怪不得当日白沙白霞二人会力拦自己,敢情这白霞早就与敌人暗通款曲,那白沙为人粗鲁,想必被白霞诱骗出手,这时又猜测白霞必定要出口答应,更加留心去听。   但过了片刻,白霞仍然没有答话。忽地一个阴森好险的声音响起来,叫道:“路公一片好意,要助你取得掌门之位,哼,哼,其实以我们现下掌握的证据,若果要加害于你,管教你身败名裂,无颜再见同门。敝上的意思,不过是上体天意,不想将武当一派覆灭,因此设法捧你当上掌门,不致与本宫为敌而已!你还作态拿捏些什么?这倒教我滕某人大是不明白了……”   赵岳枫听到这人话声,立刻就认出正是那一身鬼火的北邙幽灵滕圭。心想此人出言硬迫,赖珞却用软功,白霞道人在这时威迫利诱之下,加上利欲熏心,一定只好答应啦!   自霞道人仍然没有做声,滕圭冷冷道:“好哇,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珞公我们走吧,索性把武当一派全部歼灭,他不肯当那掌门,别的人也别想当得成!但是教他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黑煞手赖珞面上表情毫无变化,抬头望一望天边的一轮西沉红日,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巨大信封,上前交给白霞道人,缓缓道:“滕兄一时愤激之言,真人不必放在心上!这儿一点物件特地交还真人,还请真人多加珍重,在下告辞了。”   说罢,一抱拳,不等白霞道人说话,径自带着北郎幽灵滕圭腾身跃走,那北邙幽灵滕圭不久以前被峨嵋派的凌霄道姑斩断一只左手,此刻已成独臂之人,但纵身而起之际,矫健如故。   白霞道人呆呆站了一会儿,这才如梦初醒,低头看看那个大信封,面上并无字迹,当即拆开一看,竟是十来封书信,封皮笺纸全部皆在。他一眼就认出这十余封信都是自己笔迹,乃是数年以来与那铁柱宫四奇之一的玉轴书生来往函件。他自然记得函中屡次提及窃谋掌门之位的事。原来自霞道人五年前曾经下山行道,就在被时识得了这玉轴书生房中。那玉轴书生名震武林,若论声望武功,无一不在白霞之上,同时此人虽是黑道之雄,却没有大好大恶之名,只不过出手较辣,行事不大讲究正派规矩而已。是以白霞道人虽是名门高弟,与他论交仍无不可。玉轴书生曲意结纳之下,互成心腹。其后白霞道人又因玉轴书生之故,认识了武官主。白霞一见之下,情难自禁,经过多日交游,白霞道人更是倾倒,其后回山,仍然念念不忘。   情字一关,原是千古第一魔障,白震道人如何努力修持,都不能驱去心头倩影。事情拖到两年以前,武官主亲自上山找他,与他秘密见面,时时漫游于山高云深之处,虽然两人之间不及于乱,但白霞道人已不能自持,日益憔悴,后来又遇见玉轴书生,他便向玉轴书生吐露心曲,愿意还俗与武官主论婚嫁。玉轴书生回去传达此意之后,告诉他说武官主要他成为一派掌门,始能委身下嫁。当下白霞道人便与玉轴书生讨论这个问题,有时不能见面,便修书往复。初时白霞认为当了掌门之后,怎能再论嫁娶,后来武官主说是只要他当过掌门,再辞迟下来,回复自由之身,便可离开武当到别的名山胜地潜修,其是即可遂双飞双宿之愿,白霞且亦不须脱出玄门。   于是白霞又与玉轴书生讨论图谋掌门之事。但其时一则白木真人未曾去世,二则武当门中尚有另一位同辈高手白石真人,这白石真人虽然是另一位师伯弟子,不能传承掌门之位,但有他在观一日,白霞就毫无机会。   就在书信往还之时,玉轴书生还引荐了一个姓雷的武林好手投入武当,以作他日行事臂助。白霞道人却甚工心计,暗中另行罗致了好些心腹党羽。前数日第一次率众人秘府搜索赵岳枫单水仙踪迹,便有这个姓雷的道人在内。   而就在铁柱宫大获全胜,白石真人丧命阴风崖上之后不久,玉轴书生便已透过雷道人要他依计跃登掌门之位,说明他当了武当掌门之后,不须他为铁柱宫出力,只要不出头联合其余三门四派就行了!白霞道人自然应允,他原以为只须白石真人去世,这掌门之位就多半落在自己肩上,哪知后来却落在师兄白沙道人头上,因此必须设法除去白沙,才当得成掌门人。自从雷道人屡屡献计,武官主又率人赶到,准备暗中相助,此事遂变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了!   白霞道人为此事处心积虑了不少时间,奇怪的是事到临头之时,那二十余年修持之功忽然发生作用,竟然不忍师门含垢,杀害师兄,这件事原是与赵岳枫上山之事一同发生,白霞五内惶惶,忽而天良理智占胜,忽而私欲情缘抬头,直到那一日在秘府中印录了本门许多心法,彻夜勤修之下,忽然心魔消退,道力大增,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沉沦堕劫,于是先率手下党羽暗暗杀死雷道人,秘密埋掉。   说到刚才与黑煞手赖珞,听得幽灵滕圭会晤之时,被他们威迫利诱软硬兼施之下,仍然尚能坚持,只是心中惶恐,生怕一旦以往的书信公开之后,当真要身败名裂,这还不打紧,最可虑的是当今掌门白沙师兄为人浮躁少智,如果没有了自己为他筹谋计划,只怕不消多久,武当一派被敌人完全消灭!   现在他看看手中书信,心中翻腾起各种滋味,首先想到这些证据回到手中,已可免去身败名裂之危。接着,怀疑对方何以肯将这些铁证交还与自己?莫非是另有奇谋毒计不成?   他心乱如麻,一味沉思,赵岳枫已经从草堆中伸出头颅,他也没有发觉。赵岳枫好不容易真真正正见到大光,但见这百余丈高的山巅之上,竟是一片亩许大的平坦旷场,白霞道人怔怔地站在两丈之外,手中捏着一叠信函。在他身后却是一轮落日,照耀出满天露彩,衬托起那个白皙挺俊,星衣羽冠的白霞道人,当真有飘飘出尘之致。   他本要大叫一声,以抒心中波动之情,可是一则已知道白霞道人与敌人有了勾搭,二则他面色十分奇特,不知正考虑什么,心想还是不要让他发觉自己出困为是,当下缩低一点,屏息以观。   白霞道人拿起那一叠书信阅看,忽见其中一个封皮上题有字迹,细一看时,先是一行墨字,批着拟请收存秘库,以供翌日之用,下面签着玉轴书生之名。   接着在隔壁有一行朱笔字迹乃是簪花小字,写着的是该件拟送还白霞道人,下面签着武香君三字,还注有日期,竟是一个月以前的日子。   白霞心灵大震,想道:“武香君姑娘居然批注此件交还与我,可见她心中对我情份甚深……”再看前面玉轴书生房仲批写的日期,却是半年以前之事。   在武香君未字之后,另有数行批注,也是用朱笔所题,字迹写得龙飞凤舞,力透背纸。   白霞看时,上面写着:“准予所擞,着即交回该件,彼虽不允依计而行,亦毋得借口不还。”下面签着武阳公三个草字,日期比武香君所批迟了数日。   白霞双手微微发抖,心中波涛起伏,忖道:“由此可见得武香君的确要我当上掌门之位,以遂双飞之约,其实并无对我加以利用之意,不然的话,他们单单用这封书信,再三威迫,我也只好就犯了!她手下之人自然不知道她的真正心意,以为对我有所利用,所以我不允依计而行,便即愤愤而去   他心中充满了柔情,赵岳枫远远望去,只见他神采迫人,俊逸超群。心中忽然觉得这个道人实在有一派掌门人的丰采风度,但若是他以诡谋毒计取得掌门之位,却不免遭遇悲哀下场,首先自己就放不过他。   白霞呆想了一会儿,将所有信件都撕得粉碎,只留下那个有批注的封皮放在怀中,接着仰天长叹一声,负手低头徘徊了一阵,便跌坐在地上,默运玄功,过了片刻,灵台之间一片清澈,理智大盛,想起这等背拳师门,篡谋名位之举纵是天下之人尽皆不知,但天地鬼神却洞鉴此事,再者良心道义上也交代不过去,总是不能做得,心意一决,登时十分安乐,只有阵倜枨佣绦绕胸臆。   赵岳枫实在等得不耐烦,伸出头颅,四下张望,看看可有悄然走开之法。   但见在那白霞道人对面十余丈之处,竖着一座钟楼,那口巨钟极是庞大,那钟架乃是两根高耸石柱,已略略倾侧。鸣钟的绳子垂向斜倾的那一面,伸入地下之内。赵岳枫一看便记起那秘府死门外面的活室中,武当前辈掌门曾留言说明角落有个钢环,误人之人如有悔悟之心,可拉动钢环,山巍上巨钟即鸣,现下这个巨钟下面的绳子直投入地,自是垂落那活室之中。   却有一点令他略感疑惑的便是那个巨钟似乎斜倾度甚大,不知是何缘故?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日已西沉,暮色四合,但那白霞道人依然盘膝跃坐,毫无离开之意。赵岳枫正自不耐,突然远处传来一声低啸,接着一道人影电掣奔到,赵岳枫远远望去,已认出来人正是黑煞手赖珞去而复转,心中暗叫一声惭愧,小心缩低一点。   白霞道人没有站起身,朗声道:“赖施主再度光临,有何见教?”   他的话声清朗之中,暗蕴一种震耳的劲道,赵岳枫心中一惊,忖道:“这白霞本来功力有限,怎的忽然如此高明?”   黑煞手赖珞停在他身前,面上也白霞出讶色,道:“区区才落山下,便即接到另一命令,是以再次冒渎真人!”白霞道人稽首道:“赖施主好说了,如有见教,贫道这厢恭听!”   黑煞手赖珞道:“宫主传令着区区转奉真人,说是关于两年前奉命混入贵派的雷姓弟兄,虽是已遭真人处决,敝人命不拟追究,以存香火之情!”说罢不待对方答话,一径转身驰走。   白霞道人心中波涛起伏,一方面感激美人恩重,处处曲予庇荫,一方面又因运功之后,灵台清澈,对这等叛师逆道之事,觉得实不可为!当下心中两个矛盾的念头冲激排荡,掀起排空澜涛。   赵岳枫是见过武官主的人,初时还知道她仗恃父亲威势以及一身承传武功,慑服群雄。   但现下耳听目睹那武官主的种种安排,无一不深具攻心之妙,不由得暗暗佩服,这才知道武官主能代她父亲率领群雄,果然智勇双全,不比寻常巾帼。   他一面忖思,一面缓缓升出洞口之外,白霞道人这时已潜运内功,镇伏心灵中的万丈波涛,正在静参玄门妙谤之际,忽然听出异响。当下精神一振,忖道:“赖珞等人已经退下,其势没有重行潜回之理。况且此人近在两丈左右,除了她,谁有这等精妙武功?”他一想起武官主的姿容风采,立时心血上涌,情思赐转,缓缓站起身子,道:“是哪一位高人驾到?   还请现身一谈如何?”   赵岳枫吃一惊,但接着已想到这道人大有篡谋掌门大位之意,如果能事先予以警告,也许他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一跃而出,落在白霞道人身前一丈之处。   白霞道人双目炯炯,打量来人一眼,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失望,在暮色之中,只见来人衣衫破损,面上血迹斑斑,头发散乱,竟不知是何等人物,随即想到此人不知业已潜伺一侧有多久工夫,若是早就伏在一边,早先与黑煞手赖珞等人的一番情景,岂不是尽入此人眼中?   他原是智谋出众,城府深沉之人,心念一转,已想出四五种应付之法。当下缓缓道:   “尊驾一身本事教贫道好生佩服,若不是贫道正好打坐运功,心灵极静之际个方始听到些微声响。不鳞的话,尊驾再潜隐多时,贫道仍难察觉,言之不免有愧!”   赵岳枫见他彬彬有礼,似乎当真十分佩服自己,忽然觉得此人气度宽宏,实在应该登上掌门之位。当下拱手答道:“道长好说了,像道长这等胸襟气度,在下也佩服得紧!”   他这话原是衷心之言,但白霞听人耳中,却以为此人乃是讥讽他通敌之事,心中杀机更盛,但仍然不露丝毫神色,微微一笑道:“尊驾口音好生耳熟,似是曾经接晤过……”上前数步,又道:“尊驾深入敝荒岭之上,行迹虽略有可怪之处,但口气间却似友非敌,贫道羡仰高明,有意请教三招两式,或可惜此窥出尊驾来历。”   赵岳枫正要推辞动手之举,但白霞面含笑容,又迫前一步,左手衣袖轻挥,袖沿疾扫而至,挟着一阵强烈暗劲,功力不凡。赵岳枫迫不得已举掌一拍一推,化解了这一袖袭来的内力。但一接之下,已感觉出对方袖上真力强猛劲韧非常,源源而至,若不是识得武当九转玄功奥旨秘诀,这一拍一推之间,将他的内力迫了回去,实在不易招架。不由得暗暗惊讶,暗忖这白霞道人原本功力有限,怎的数日之间,竟尔突飞猛进至于此?   白霞道人察觉敌人功力远出意料之外,这时已保持不住那种雍容的伪装,面色大变,锵的一声,掣出背上长剑,分心搠去,口中同时喝道:“贫道再用剑招领教高明——”   只见他剑势去处,似慢实快,寓神奇于平淡之中,看去虽然直指前心,其实剑尖飘摇,大是难以捉摸。   赵岳枫又吃一惊,心想这道人不知有什么古怪,数日不见,武功竟自精进如许,这一剑火候十足,招数奇奥,哪里是他数日前使得出来?当下转身倒退寻丈,谁知青光闪闪,仍然不离他前心要害。原来那白霞道人这一剑的招数竟是料定对方必定后退,是以早就蓄势待发;赵岳枫退时,他已抢先一线迫上去,故此剑尖离他心口要害的距离只有缩短而没有拉长。   赵岳枫百般无奈之下,左手向长剑抓去,右手平掌直劈敌人小腹,掌势才发,劲凤己自如山涌出,激荡起一片波涛冲拍之声。   他这一招真真假假,奇诡绝伦,却是他自行创出的应敌救危招数。原来他这一掌劈出,暗含达摩神功,这股力道,只要是血肉之躯绝难抵挡,乃是以攻作守之意,另一只左手运足阴劲,准备一把抓住敌人剑尖之时,借势带开,纵是因此断去几只手指,也胜似心口之上添个窟窿。但这一抓却是虚招,目的只是威胁敌人不可存着同归于尽之心。   白霞道人嘿一声,人随剑起,忽地向半空飞上,接着化为一道青森森的匹练,电掣下击。   赵岳枫这时不敢有丝毫托大,一面闪避,一面发掌连环猛劈。他掌力之中含蕴有达摩神功,声势猛恶绝伦,发出一种奇异凤响。白霞道人虽然不曾领教过少林无上心法达摩神功,但却是名门高手,自是识货之人,不敢硬拼,当下施展出一路剑法,脚踏九宫方位,身法迅速如风,每踏一步,手中长剑就刺出三剑之多,霎时之间,那层层剑光布成一面剑网,四方八面围绕着赵岳枫,端的又是狠辣又是神奇。   赵岳枫全仗掌力中含蕴着达摩神功,追得对方空自剑光如潮,却攻不入三尺以内。弹指工夫已拆斗了十二招之多,但觉对方剑法虽是极尽奇幻变化,绵密神速的能事,但每一剑都坦坦荡荡,正大光明,毫无诡奇之感,心中极是佩服,暗忖武当派不愧是天下四大剑派之首,才有这等变化深奥的正派剑法。   白霞道人连攻十二招之后,第十三招忽见迟滞,赵岳枫直到这时才好不容易找到对方剑法上的破绽,不暇寻思,右手突然伸人剑光之内,五指一合,已扣住他腕脉部位。这一招正是生死擒拿十三手之一,果然有鬼神莫测之妙。白霞道人但觉半边身子一麻,却反而双眼圆瞪,原来他已从赵岳枫这一招之守认出了他是什么人。   赵岳枫轻轻一送,五指松开,白霞道人噔噔噔连退四五步,接着木然直立,面上变颜变色,一望而知他心中思潮正自剧烈起伏。   赵岳枫这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因白霞道人明明是武当派败类,若是此刻下手将他杀死,最是直捷了当不过,得手之后,只须找个僻隐之处将尸首一埋,武当派从此少了一个叛徒,永远也无人知晓。   但他到底不是惯于这等鬼祟勾当之人,忽又忖道:“这道人虽是该死,可是他自有门规处罚,只要我见到白沙道长,言明此事,总能查得出他反叛恶迹,况且,也许他能改过自新,不肯让对头所用也未可知。”   此念一生,登时决定不下毒手,正要开口,白霞道长已道:“赵兄武功好生高强,贫道十分佩服。”   赵岳枫道:“道兄好说了。”白霞道人并不询问他入了秘府之后经过,道:“贫道自从得罪赵兄之后,好生时时不安,目下贫道面临生死关头,正自难以解决,还望赵兄有意教我!”   赵岳枫怔一怔,心想这白霞倒也坦白,既是坦诚下问,理应掬诚回答。当下道:“道兄心事有何难以解决之处?但须心意坚毅,毋忘师门思德期许。纵有小人进谗,妖邪盘惑,尽数置之不理便是!”   白霞道人瞿然道:“毋忘师门恩德期许,赵兄一言点破贫道迷津,感激之至。”他的面色语气中都流露出真诚感激之意,赵岳枫心中暗暗欣喜,道:“道兄如能坚贞自持,往日之事皆可一笔勾销,现下就烦请道兄引见贵派掌门。”   白霞道人毫不迟疑,道:“贫道理应引领赵兄前往……”说到此处,忽地注口,眼中闪现为难之色。接着道:“只是目下强敌压境,敝派上下都加急备敌,由今日清晨开开始,掌门师兄白沙及贫道都各自觅地苦修五日。白沙师兄想在这五日闭关练成先师所传的一种功夫,敝派四长老均作他护法,现在只怕见他不着。”   赵岳枫哦了一声,白霞又接着道:“贫道则研究本门失传已久的大九宫飞云掣电二十剑,现下已悟通十二剑,如果赵兄俯允赐助的话,敢请屈驾两三日为贫道护法,以免对头们又派人前来挑衅……”   这番话入情入理,赵岳枫暗想目下既是见不到掌门白沙道长,则放出单水仙和老掸师之事一时尚难解决,左右都要等候几日,就权充护法又有何妨?于是一口应承,白霞道人大喜稽首道:“贫道幸蒙赵兄慨允护法数日,高谊隆情,日后再图报答!”赵岳枫连忙谦逊几句,白霞道人这时才动问他何以忽然至此地现身之故。赵岳枫便将自己从投粮小洞逃出的一番经历说出,却隐起少林云和禅师也在底下的一段秘密。   白霞道人不久就开始跃坐运功,凝神默思。赵岳枫坐在一旁,也暗暗练功运气。那白霞道人间或跳起身取剑比划,赵岳枫总是尽力避开不看。   如此过了两日,第三日赵岳枫渐渐沉不住气,腹中也感到十分饥饿。自霞道人已经悟出十招,但决计不能有毫厘之差,否则谬以千里,别说要伤敌制胜,只怕连自己性命也得葬送敌手。   赵岳枫虽是不去看他比划,但无意中见到一次,姿式深印心中,不知不觉潜思起这一招来。他的功力比白霞道人深厚得多,不费多久工夫就悟出这一剑的奥妙奇效,但过了大半天,发觉那白霞道人每次跳起身都仍然比划这一招,心中大感不耐。但又不便出言指点。到了下午时分,忍不住起身在山巅上随意溜达。不知不觉走到巨钟石架后面,看了一会儿,又转以巨钟倾斜的那一面,当走到巨钟底下,忽然脚下一软,身子向下沉跌,心中斗然一惊,紧接名怒气填胸。   原来在这瞬息之间,赵岳枫已发觉敢情是踏在陷阱之上,是以向下沉跌,同时也醒悟那白霞道人哪里是真心悔悟,诚心请他护法?其实只是在此地拖延时间,教他自行踏上陷阱而已,故一惊之后,接着怒气填膺。   以他目下这一身精湛功力,这等陷阱是难不住他。这时吸一口真气,双臂一振,身形只堕下了三尺左右,便自停住下堕之势,正待向上拔去,蓦然一道银虹电射而至,发出锐烈的破空之声。   赵岳枫又气又恨,头颅一例,反手抄处,已让过剑锋,抄住剑柄。但这一身形又向下跌堕。赵岳枫丹田真气一转,身形又向上冒起。风声乍响,两块拳头大的石头袭到,猛击他脑后及肋下大穴要害,赵岳枫从石头破空之声听出力道绝强,挨上一下的话,如果不以全力护身,必受重伤无疑,若是运足全身功夫封住要害,则仍然不免要跌堕下去。   这时他当真气得须发皆竖,大喝一声,长剑一挥,银虹闪处,铮铮两声,两块石头都被他一剑劈飞老远。而他的身形也就急坠下去,赵岳枫保持住丹田那口真气,暂不发动,闪眼四看,只见四周皆是光滑石壁,竟是一个大约两丈余宽的石窟。   他坠下二十余丈之后,已经明白这个石壁洞窟就是直通秘府内那个活室的圆洞,心想好不容易从投粮秘洞中逃出,只在山巅上白坐了三日,结果又掉回秘府之内,真是可气可恨。   当下又想到这个圆洞少说也有百余丈之高,若是一直挥下去,就算是铁打金刚,也得挥个稀烂,连忙提气轻身,一面挥刨向洞壁戳去,叮的一响,剑尖戳在洞壁之上,下坠之势立刻减缓了许多。他换一口真气,等到下坠了二三十丈,势子太猛之时,又挥剑向石壁点去,划出一溜火星,下坠之势又缓慢了许多。   如此片刻之间,便已下坠到地,放眼一看,谁说不是那死门外面的活室。这刻那两道死门紧紧闭住,与义妹单水仙只是一门之隔,却无法可通消息。仰头上望,那个洞入口处只是一点光芒,相隔太高,那白霞道人即使在洞口向下俯望,两下都难以瞧见。他恨恨地哼一声,立了多时,心中愤恨才渐渐抑制住,恢复理智。沉思一下,微微面笑,向洞开着的门户奔去。门户外面就是通道,大约十五六尺之后,就是一间石屋。赵岳枫不须多看石室中石棺上面点燃着的一盏油灯,忖道:“此室点着灯火,应是刚刚去世的掌门白木真人遗体存放石室了,记得当时二妹说过石棺中似是传出声音,我何不开棺一验,免得日后想起此事,疑念难释。”于是左手持剑,右手拔出那支匕首,插入棺盖缝隙中,削断盖上石日,然后收起匕首,掀起棺盖。   灯光照处,只见棺内三面都是厚厚的木板,异香阵阵,一具瘦长的道装尸体僵直挺卧,面部瘦削之极,没有一丝血色。   赵岳枫为了免得日后滋疑,还伸手摸摸他的面颊,触手冰冻之极,当下缩回手,取过口中长剑,低声祷祝道:“在下东海门赵岳枫,这次在阴风崖铁柱宫与各派高手合力诛除强敌,却不料敌人力强势众,诸位同道临危授命,指定在下逃命之后,赴各门派学习绝艺,便日后得以与武阳公一决雌雄。在下首赴贵派,却滋生误会,被迫逃人秘府,数日前因听真人棺中似有声音,是以今日重来,特地开棺一验,非是有意惊动法驾,尚望仙灵庇护,使在下等得以出此秘府,续赴各振,以竟全功!”   祷祝之后,原来又回到死门活室之内。   他望住那两道关得密实的死门,无计可施,怔了一会儿,忽地热血沸腾,想道:“我便是死也要和二妹在一块儿!”     第十五章 食鬼火毒蛛复元气     心念一决,立刻翻身出去,在一间石室空楼之内,揭下一块半尺宽,九尺长的木板,接着又奔回那间活室。   他这刻内力充沛,行动迅快,虽有沉沙古剑拌手,并不妨事。走到开启死门钢制把手前面,先相度那扳手嵌缝的宽度,然后用匕首割下一条石块,这才将扳手拉动。   隆隆一阵轻响过处,两扇死门大开,但活室通往外面的门户却仍然封闭住。   他将石条塞在精钢扳手上面的缝隙中,嵌得甚是牢固,这一来若不是将嵌在缝中的石条取出,这精钢扳手便不能回到原来位置。如果那死门复闭时必须这扳手恢复旧状的话,那就永远都不能关闭了。   他向死门内望去,只见一切情形依旧,当下挥动沉沙古剑将那木板劈出两块尺许长的碎片,拿在手中,直向死门内石桥奔去。   奔到石桥尽头,对面洞穴传出一声娇脆惊呼:“大哥,你怎的又回来啦,是独自一个人么?”跟着蛛网封住的洞门后出现单水仙的娇容。   赵岳枫忽然感到一阵安慰,道:“是我自家回来啦!”单水仙惊叫道:“大哥小心,那毒蛛就在你后面!”接着云和老禅师也在她身后出现,沉声道:“这鬼火毒蛛双目早被老衲弄瞎,不到切近,决难发觉你在何处,毋须过于戒惧!”   赵岳枫头也不回,看准远近位置,左手连扬,那两块木板先后飞出,一远一近落在蛛网之上,木板落下之处,正好是两根蛛丝交叉之点,是以踏足其上,可不虞翻跌。   他跟着向两丈左右的第一块木板上跃去,那蛛网微微一沉,接着弹起。赵岳枫借力纵去,毫不费力就飞到第二块板上,跟着向洞口弹去,右手长剑一点洞口,定住身形,右手匕首迅快将封洞蛛网割破清除。   云和禅师伸手虚虚一抓,一股潜力卷到赵岳枫身上,将他吸入洞内。   赵岳枫急急道:“我记得那鬼火毒蛛将会到这边来将洞口封住,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可以逃到死门之外!然后将那开启死门的钢制扳手推回原处,也许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云和老禅师心中微微一笑想道:“那两扇死门如果这等容易启闭的话,那天武当道土们何须费许多气力硬硬将死门推开才闪入来。他们不会利用那扳手操纵死门么?”但他觉得株守此地,也是没用,又不知赵岳枫为何又打外面进来?难道那投粮洞穴不能上山巅?这一切未弄得明白之前,先到活室那儿也无不可!   他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得道高僧,略一沉吟,便道:“那蛛网之上绝对不能立足,现在可以利用这支匕首,在外头洞穴上面的石壁凿几个足以蹬抓小洞,我等都附身壁上,等巨蛛来封洞穴之际,趁机飞纵出去。”   赵岳枫点头道:“大师这话甚是……”他向前面一看,接着道:“现下趁巨蛛未来,晚辈先将此剑弄脱再说。”   云和老禅师向他要过匕首,一齐出洞。赵岳枫纵跳木板之上站定,待得蛛网反弹之势一歇,便从隙缝中伸手入水,但觉那潭水奇寒刺骨,片刻之后,试一动转,掌心果然与剑柄分离。当下缩回手,将古剑斜系在背上。   回头看时,只见云和老禅师已附身石壁上面,用匕首挖洞!   那云和老禅师单用一只左手附在光滑的石壁上,便自稳稳吸住身躯。片刻之间,就挖了上下七八个小洞,足容手抓足蹬,稳住身形。   他还不放心,换一口真气之后,贴着石壁横移两文,又用匕首挖了七八个小洞。   赵岳枫叫道:“那巨蛛过来啦!”叫声中先纵入洞内。   问道:“二妹,你行不行?”单水仙望一望外面,道:“本来还可以对付,但那巨蛛骇得我手脚都软啦!”赵岳枫道:“那么待为兄助你一臂之力便是!”他伸手过去挟她纤巧苗条的娇躯,立即纵上洞口上面的石壁紧紧附贴其上。两人都忽然从对方身上感觉出一种使心跳加快血流加速的热力。赵岳枫垂眼一瞥,只见单水仙两颊染丹霞,眼波欲流,那种娇羞痴迷的神态,媚艳动人。   他心头一震,忽然觉得自己分明是故意借机会亲近她,这等用心行迹不免近于刻薄下流!方自惕凛自责之际,目光无意中掠过云和老禅师面上,只见这位发长须乱的高僧正在注视着单水仙,面上露出厌恶的神气。当即心头一动,寻思道:“这就奇了?记得紫心老道长对二妹也曾露出憎厌之态。那还可说是紫心老道长神智不清,厌见妇人女子。但眼下连云和老禅师亦是这般模样,却是什么道理?”   那云和老僧很快就转移目光,转到底下那只鬼火毒蛛身上,低声道:“那毒蛛果是向这边移来,待会儿如果吐丝封洞,我们就在它旁边掠过,你们先走,老衲断后,此蛛天生金刚之体,任何利器皆不能伤,也许只有火攻才能收拾得这等毒物!”   赵岳枫忙道:“大师请使用晚辈背上的沉沙古剑,虽然砸砍不动此蛛,但当日晚辈曾用此剑扫劈它的长爪,仿佛见它现出疼痛之态!”   云和老僧说道:“有理,有理,这等神物古器定必蕴藏一种威力,是以能教毒蛛感到疼痛。”他一长臂便从赵岳枫背后取过沉沙古剑,另一只手提着禅杖,单单用足尖蹬石壁上的孔洞,却站得稳如泰山,生似他身上另有吸力可以吸住石壁一般。   过了片刻,那只体积宛如一座小山的巨蛛已经踏网而来,到了洞口,果然举起屁股,吐丝布网。   赵岳枫连忙抱紧单水仙,足尖用力一蹬石壁,疾飞开去,轻轻巧巧飘荡在第一块木板之上,接着换力纵以第二块板,最后到达石桥上面。   他点板借力之时,蛛网震动,那鬼火毒蛛似是感觉出来,突然停止布网,缓缓掉头爬落蛛网。   云和老僧呼地飞起半空,掠过那只巨蛛头顶,长剑一撩,扫在它竖起的一根巨爪上,那巨蛛长爪急缩,发出嘶嘶怪响。老和尚借着一撩之力,又一廷开两丈,身形忽坠。眼看离那第二块木板尚有三五尺远,他这一掉下去,势必陷身网中。赵岳枫方自大惊,却见老和尚左手禅杖呼一声伸长数尺,点在木板之上,身形借力又起,这才纵到石桥上面。   老和尚透一口大气,道:“此剑好生奇怪,人在空中之时,另行生出一种坠力,老衲差点就失足落网!”赵岳枫歉然道:“晚辈实在该死,忘了先行告诉大师!”老和尚道:“小侠言重了,现在我们已惊动毒蛛,赶紧退出门外,设法抵御为是!”   三人奔出死门,赵岳枫向老和尚要回匕首,挖出精钢扳手上面嵌着的那块石条,然后用力推起扳手。但那两扇死门依然大开,后面的门户也不曾开启。   赵岳枫颓然嗟道:“唉!我早该料到才是!”云和老禅师诵一声佛号,道:“此事原在老衲算中,但如不曾试过,大家都难以心息。故此小侠毋庸自怨自责!眼下那毒蛛就要出来,到时你们躲在一角,待老衲仗这沉沙古剑的威力,将它迫开,你们可乘机冲入死门之内,再回到秘洞内暂避其锋!”   赵岳枫摇首道:“大师虽是武功盖世,但独力对付这等毒物,实在太过危险,晚辈焉能独善其身。”   云和老僧微微一笑,道:“老衲被困二十年之久,一直不死,却只有一个心愿!如今心愿已了,虽死无憾!”   单水仙忽然开口问道:“大师有何心愿?”   老和尚道:“老衲也不怕姑娘见笑,这心愿便是希望此生再能下地行走,舒展筋骨,那就死而无憾。现下心愿达到,纵然丧生巨蛛毒吻之下,也是甘心!”   那两个年轻人所得呆了,他们经历尚少,自然难以体会出一个人全身不能动弹之时,竟是何等热切渴望能够一如往日般如常行动,纵是付出生命作为代价,也不吝惜!   单水仙忽然笑道:“我们也用不着回到那秘洞去啦!我只求大哥你做一件好事,便是用那匕首杀了小妹,免得遭那巨蛛生生吃掉之惨!”   赵岳枫皱眉道:“这是什么话?”老和尚接口道:“单姑娘智慧出众,机智过人,这话必有见地!”   单水仙嫣然一笑,道:“多谢大师夸奖,小女子只是想到既然大哥又回来此地,他是逃不出秘府,那投粮秘洞恐怕通不出山巅,与其回到秘洞内寂寞而死,倒不如现下先寻了断!”   云和老僧一听,道:“寂寞?老衲独个儿僵坐不动,岂不更加寂寞?”   赵岳枫也道:“有我们陪着你,怎可说寂寞?再说那投粮秘洞可以通上山顶,为兄已经脱因而出,可惜被奸人愚弄……”他随即将碰上白霞道人等种种经过说了出来。   单水仙嫣然道:“原来如此,小妹就用不着先死了!不过我们纵然回到那秘洞之内,最多也不过活上三两个月,最后也得活活饿死!”   老和尚和赵岳枫都吃一惊,老和尚跌足道:“是了,那白霞道人焉有不塞死投粮孔洞之理?这回少侠再施故智,也出不了山巅。”   他们说话已耗去不少时间,只见那只巨蛛已爬到死门前面,形状极是狰狞可怖。单水仙早就骇得闭起双眼,本来是个机变百出之人,这刻却惊得连姓名也给忘掉了。   赵岳枫接过那支沉沙古剑,豪壮叫道:“大师我们今日并肩对付毒物,晚辈但等大师号令!”   云和老僧笑道:“好极了,上次老衲只弄瞎它双目,这一回我们拼着送了性命,也得打断它所有利爪,教它动弹不得,免得再来害人!”   两人相视一笑,豪情飞扬。单水仙虽在极其恐怖之中,却也被他们这等豪气恢复了一点胆子,回眼看时,恰好见到这一老一少,莫逆相顾,默契于心的情形。暗忖原来这种英雄豪杰之士,越是碰上艰危险阻,就越是从容爽朗,豪情激扬。登时领略出易水西风的豪情胜概。   云和老僧道:“我们先趁它不甚防备,上前硬所硬劈,等到此蛛已怀戒心,欲发鬼火内丹。便由老衲上前引它出爪,你趁机劈砍,待得它鬼火喷出,我们都无法抵御,那时只好认命!”   赵岳枫道:“好,就这么办!”两人一齐悄悄纵上前去,剑杖倏然发出,各袭一爪。砰砰两声过处,鬼火毒蛛受袭的两爪一齐举高乱抖,似是十分疼痛。   云和老僧喜道:“原来此蛛功力大不如前,连老衲的禅杖也握不起,看打!”纵身一枚扫去,卷起一股狂飙。   赵岳枫也自发动,举剑斜斜斩去,剑势才发,忽然记起剑身镂刻着的剑诀中一个式子,立刻依式发剑,蓦然感到,浑身内劲外力都自然运集在剑上,剑势去得虽快,却反而不带风声。   那边云和老僧杖势威猛异常,但一杖扫去,巨蛛利爪倏然提起点出,快逾闪电。叮的一声,爪尖正好点中杖身,云和老僧但觉对方爪尖的力道比自己这一杖之力更是雄浑沉厚。这一股力道反震回来,非同小可,云和老禅师不敢硬接,脚下退开数步,身子急转,手中禅杖借势旋扫,滴溜溜疾转了四五个圈子,这才把那股力道卸消。   他禅杖上的风力猛烈之极,把单水仙迫得呼吸窒息,立足不住,不由自主地退到角落去,脚下一绊,差点跌倒,低头看时,原来是一块长达五尺的木板,隐隐有一阵香气扑入鼻中,却甚是熟悉。   单水仙嗅到这阵香气,顿时记起前些日子曾经和赵岳枫躲藏在石棺之内时,那些垫在棺内的木板正是这等气味。   那边厢赵岳枫一剑劈去,因用上沉沙古剑剑上镂着的剑法,不但立时得以运劲发力,吞吐自如,最奇怪的是那柄沉重长剑竟不曾发出破空之声。   这一剑顺顺利利笔直所在巨蛛长爪之上,斫中之后,才突然发出一阵破空啸风之声,威猛震耳。那巨蛛吃他一剑所中,登时发出于涩刺耳的嘶嘶叫声,恰好是和赵岳枫古剑后来才突生的破空啸风之声同时响起。   那体积庞大得惊人的巨蛛爪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虽然仍将古剑震了回去,但似是负创深重,一面翘起被斩中之爪,一面众爪翻滚,霎时间已退出,停在石桥当中之处。   云和老禅师倚杖笑道:“少侠这一剑痛快淋漓,击退毒物,竟是已知晓此剑独门诀旨,日后这柄沉埋已久的神物亦要在人间大大扬眉吐气!”   赵岳枫道:“大师溢美之言岂敢当得,只是此剑之上刻着的剑诀简明易懂,不知武当派之人为何历代以来都藏在秘府之内,坐令神物配埋不现?”   云和老禅师道:“此剑剑诀虽是易懂,但因剑质特异,除了原有重量之外,另有一种奇异坠力。是故单有千斤臂力之士,虽然舞弄得动此剑,却无法摆布那种特异的坠力。若是内功修为已达炉火纯青之境的人,虽然可以依剑诀运动发力,将那一种特异的坠力转化贯注在剑招之上,增加攻敌的威力。但大凡内功已达到这等地步之人,无疑已是当代第一等高手,哪里还须使用这等长大笨重的兵器,是以坐令神物沉埋,郁郁数百年之久,黯然无光!”   他话声一顿,仰眼望着室顶,缓缓道:“老衲心愿已了,今日不论是生是死,也总算是再世为人,这一根禅杖伴我数十年,现下随老衲法名一同埋葬此地便了。”   他一扬手,那根掸杖向死门内飞去,赵岳枫和单水仙都力之愣住,心想这位老禅师好没道理,眼下正要与那巨蛛再战之时,却将这种最是合用的长兵器无故丢掉,岂不是缀自己过不去?   云和老掸师从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撕下一条带子,将头上蓬乱长垂的白发沿头顶一圈缚住,便像是行脚头陀用金箍箍着,接着微笑道:“昨死今生,原是一般了无痕迹,但老头陀得悟佛旨,故此仍须改名以了因因果果,从今而后,两位叫老和尚一梦头陀。”   赵岳枫不大懂得这等禅机妙悟之事,但觉他行止虽是有点疯癫,但神情说话却毫无熔笑错乱之意,当下躬身行礼,道:“晚辈拜见一梦头陀前辈。”   单水仙盈盈一笑,道:“晚辈恭喜头陀。”她这一说,分明已略为明白。   一梦头陀诵声佛号,道:“刚才老头陀已说过这沉沙古剑沉埋数百年之故,现下少侠一身功力,足可以称得上是当世第一等高手,但你好在没有虚名缠身,不须装模作样,是以行见此剑大露锋芒,威震天下!再说那十面阎罗武阳公为人行事虽是邪恶,但他一身武功却是正宗上乘内家心法,因此这其中便非正邪消长一句话能够形容分析得出来,日后如若有机会碰上了他,你有这沉沙古剑在手,至少可以不在兵器上吃亏……”   单水仙插口道:“那武阳公如此了得,声名又这等威盛,难道还用兵器的么?”   一梦老头陀颔首道:“不错,这正是他为人好邪可怕之处,他——身武功除了好些邪门外道的魔功毒功不说,单论正宗内家武功方面。便即擅长十样兵器,这十样兵刃之中,有长有短,有软有硬,有快有钝。是以他上阵之时,总有十名从人分持各种兵器任他挑用,若是碰上功力悉敌之士,他总能在兵器上占便宜……”   单水仙道:“我明白了,他等对手取出兵器之后,就挑取一样能够克制对方的兵器上阵。”   一梦头陀道:“他也不至于如此明占便宜,大凡能够与他争雄之士,所用的兵器总不会是外门奇形兵刃,多半出不了他十种兵器之列,因此他定要取一件与敌手相同的兵器应战。   若是分出输赢自无话说,若是平手,就另外换用兵器,说要用完十种才能罢手,而这十般兵器中亦有足以克敌的在内。”   赵岳枫点头道:“是了,晚辈若是用这把沉沙古剑,他绝对想不出这般奇怪的巨剑。”   一梦头陀道:“他的十般兵器皆是天下珍品神物,宝刀宝剑自是不在话下,连其余的八样兵器皆是世上少见的奇珍,而每一件都是取自该种兵器最著名的高手身上。”   单水仙道:“如此说来,他的武功已达天下第一的地步了!对不对!”   一梦头陀微笑道:“不错,老头陀二十年困居是间,没有一刻服气他的武功,但弃杖改名之后,却得承认二十年来都倔强错了,当年他实在称得上天下第一高手!”   单水仙喜愁之色次第闪过眉字,老头陀微微含笑,似是已晓得这位风神艳绝的姑娘喜的是什么,愁的是什么,那只巨蛛又发出嘶嘶之声,一梦头陀向赵岳枫取过匕首,缓步上前。   赵岳枫惊道:“大师等一等!”纵身上前,拦住去路,道:“那巨蛛占据有利位置,我们上前攻击的话,必须踏上那道宽只一尺的石桥,可就不能两人同时出手,大师上前竟是什么意思?”   一梦头陀道:“老头陀虽是独自上前,却不会送命,你放心好了!”   赵岳枫摇头道:“大师此举过于冒险,恕晚辈出口无礼,但此举晚辈却是万万不能赞同!”   一梦头陀忖思一下,道:“小侠迫使老头陀要说出实情,我也只好说了!现在老头陀上前,要仗逾一甲子的精纯内功跟这毒物拼一拼,虽然老头陀将会受点毒伤,但此举却可以重创毒物……”   他微笑一下,道:“若不是少侠已有如此造诣,老头陀为了保存一身以对付武阳公,便不肯冒险上前了!目下后继有人,老头陀心中大为欢慰,只要出得此间,日后对付那老恶人之事,老头陀可以袖手不管,又何惧之有呢?”   赵岳枫一时不知如何措词阻止才好,急得连连跌足,单水仙嗫嚅半晌,才道:“大师重责虽卸,但此举其实没有什么大用!试想那毒蛛纵是被你重创甚至杀死,可是这门户不开的话,终久还是出不去!”   一梦头陀道:“我正要告诉你们,这道死门久久不闭,大是可怪,因想这一道机关必是需要外力相加,始能移动。”   赵岳枫道:“这等消息埋伏之学晚辈从未学过!”   单水仙道:“大师既是如此讲法,定必已参详出关键所在,大哥何用再猜!”   一梦头陀笑道:“单姑娘,不但风姿容貌酷肖当年的一位故人,连智慧心计也正复如是!”   单水仙道:“大师过奖了,便请示知关键所在!”   他们对答之时,赵岳枫暗自忖道:“一梦大师首次露出口气,果然他和紫心道长不喜二妹之故,竟是因为二妹长得与一个故人相肖,只不知这人是谁?”   正在想时,一梦头陀道:“老头陀妄作臆测,对或不对,不久你可揭晓。那关闭死门的枢纽定是安装在死门以内那道石桥底下,也就是巨蛛藏身的那个角落中。因此只要巨蛛回到它藏身之处,死门就自行关闭!”单水仙道:“不错,不错,这道理明显得很,如果这道死门不是假巨蛛之力以关闭的话,说不定会让它逃出秘府……哎,原来外面秘府摆设的九宫阵法,竟是防备那巨蛛一旦逃出这座活室,还可以将它困住。怪不得那道入府的门户如此低矮狭窄,那是算准了巨蛛体积庞大,纵使是逃到出口,也难以挤出秘府之外。”   一梦头陀道:“姑娘说得很对,老头陀因想那巨蛛受到重创之后,多半要躲到平日藏身之处。即使不然,它也会远远躲开,我们便可以到桥下角落找到关闭死门的枢纽……”   单水仙赵岳枫两人思忖这话,觉得大有道理,但若是让老和尚独自上前冒险,总是不对,一梦头陀哈哈一笑,迈开大步,踏入死门内石桥之上。赵岳枫大惊叫道:“大师不可冒此奇险……”   一梦头陀走出数步,已经面对鬼火毒蛛。这时赵岳枫就不敢说话,怕扰乱了他的心神。   只听一梦头陀大喝一声,左掌发出一记劈空掌力,嘭的一声,这一股掌力完全击在巨蛛头部,但见它头上厚密的绿色茸毛一阵波扬,却动也不动,分明毫无所损。   这位少林高僧早就明知这一掌没有用处,只不过故意扰乱毒蛛耳目,一掌击过之后,蓦地纵身扑去,手中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入巨蛛面壳上,健腕一挥,登时划开一道两尺来长的口子。   他的手法何等迅快,霎时之间,已经连接划开五六道口子,都是长达两尺有余。   那鬼火毒蛛怪嘶大作,声音特别响亮刺耳,显然这一次受创深巨,起先的剑斫、杖砸,它分出四只长爪向一梦头陀抓去。一梦头陀这时一口真气已经用尽,身形正要向下坠落,蓦地左掌运足内力拍在巨蛛身上,借力换气,向后疾退。   他这一掌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一次乃是拼着沾上毒蛛身上剧毒,手掌击实在巨蛛身上。   那一阵绝强的内家真力透过巨蛛硬壳,直侵入体内。那巨蛛四只回抱袭敌的利爪顿时一滞,底下利爪也支承不住躯体,整只巨蛛坠在石桥上面。那石桥只有尺许宽,鬼火毒蛛微一翻侧,便稳不住掉落桥下寒潭,发出砰的一声大响,水花四溅。   一梦头陀跌倒在石桥上,眼看也要翻跌落潭,赵岳枫宛如离弦之箭电射入来,伸手抓住老和尚手臂,将老和尚拉住。   他匆匆一瞥之下,已见到那巨蛛虽掉下寒潭,却不曾下沉,整只庞大的身躯完全浮在水面上。   再看一梦头陀时,只见他只目紧闭,面上浅着数十点绿色汁液,身上没有别的伤痕,是以一望而知老和尚昏迷之故,必是这面上数十点绿色汁液所致。   他也顾不得老和尚已经中毒之后,是否会传染过来,一把托起他,迅即退出死门之外。   单水仙过来一看,惊得尖叫一声。赵岳枫十分沉着地道:“二妹,你先看看一梦大师,为兄去瞧瞧可有关闭石门的机关。”   他再度纵入死门内石桥之上,伏低身子,俯首桥下向角落那边望去,只见这角落中蛛丝密结,横一道竖一道,一直纠结到离水面寻丈之处,可以料出那只巨蛛一定时时躲在此处,才有如此之多的蛛丝。   那桥下石壁上此时伸出一支尖锐的钢矛,约有五尺来长,破丝而入。   赵岳枫心道:“是了,那巨蛛平时总是伏匿此处,但死门一启,这支钢矛就刺出来,将它惊动爬上去侵袭敌人。”   现下只须将钢矛推回原处,就像那毒蛛将敌人吃掉之后回到这里将矛推回壁内一样,怪不得那道死门会在适当时候自行开启,而巨蛛也永远逃不出这个九宫阵法的死门。   他相度一下形势距离,心中已有计较。当下起身将那沉沙古剑放在死门当中,然后溜下石桥,用双手扳住桥面,伸出足尖点在矛尖上。   势子摆好,这才运足内力缓缓向矛尖上压去,那支钢矛无声无息地向壁内缩进去,眨眼间已经完全缩了进去。   那道死门发出一阵轻微的隆隆声,接着迅速自动合拢。外面的单水仙骇得尖叫道:“大哥,大哥,快点出来。”   赵岳枫跳上桥面时,那两扇巨大的石门已经合拢了大半,但忽然停住,原来是被那柄粗长巨大的沉沙古剑支拒在当中,除非将那剑夹断,不然的话,那道宽达四尺半的缝隙永远存在。赵岳枫纵了出去,运足内力一掌拍在石门上,那扇石板震了震,赵岳枫底下脚尖一拨,已将那柄沉沙剑拨出外面。   两扇巨大石门登时严严密密关起,赵岳枫方自松一口气,只听一阵步声传来,接着三道人影奔入活室之内。   那当先的一人身量纤细矮小,但长得极是俊俏美貌,虽是芽着男衣,却没有一点须眉气概。原来就是阴风崖铁柱宫四大高手的文开华。   接着的仅有一条断臂,面目邪恶阴险的北邙幽灵滕圭,手中持着蛇头杖。此人无论是衣着神情,都自然流露出一阵阴森森的鬼气!   第三个是个小厮装扮,面色蜡黄,但一双眸子却黑白分明,显得极是聪明伶俐。   单水仙和赵岳枫一见来的竟是这一干人,都怔住了。文开华一对俏眼在两人面上转来转去,半晌才开日一笑,道:“不枉我们冒这一趟险,果然找到了你们!”   赵岳枫道:“都给我滚出去!”他其实一直想着文开华两次暗助之恩,不过这刻有北邙幽灵滕圭在场,是以丝毫不透颜色。   膝圭蛇杖一顿地面,登时幻出七八十点惨绿色的鬼火,满地流转。口中冷冷喝道:“姓赵的你不过是本宫釜下游魂,鬼叫什么……”   文开华接口道:“赵兄果真有点本事,居然能从死门逃生,兄弟十分钦佩。现下武当之人就要集结全山高手攻到,你是来个内外夹攻?抑是坐山观虎斗呢?”   赵岳枫没有立即置答,暗自忖道:“若论武当派高手一齐攻到,纵是不留情面,定欲将我和二妹置之死地,我此刻武功已足可以应付。只是一则与对头联手的话,太无道理。二则一梦大师中了蛛毒,不知是死是活,目下决不能与武当之人动手。”   正转念间,文开华又款款道:“武当派以掌门白霞道人为首,率须武当四老及门下七名高手,在秘府中和我们遭遇了几次。”   赵岳枫心中一震道:“什么?武当掌门怎会是白霞道长?”   文开华道:“谁说不是,前几日还是白沙道人,今日已换了白霞道人,老实告诉你也无妨,如果今日还是白沙道人做掌门的话,我们早就吃了大亏啊!”   赵岳枫佯作不知,道:“白霞道长也是武当著名高手,你们若不是像鼠辈闻风而走的话,焉能活命至今?”   滕圭怒声道:“你骂谁是鼠辈?难道你光着身子藏匿在污泥臭水之中逃了性命,就算得上是大丈夫英雄么?”   赵岳枫气往上冲,一时说不出话,单水仙想起那天赵岳枫在山石后死也不肯出来的情形,不禁格格一笑。   文开华瞧她一眼,道:“单姑娘笑什么?敢是想起当日赵兄狼狈情形,你都看见了么?”这话似是含有醋意,也刻薄得很。单水仙玉面微红,低头不语。   赵岳枫厉声道:“好,大家都留在这儿便是!”一纵身落在角落,伸手去扳那钢掣扳手。文开华叫道:“你干什么?”北邙幽灵滕圭刷地扑去,蛇杖一挥,疾扫赵岳枫后脑。   要知这些人俱是久走江道,经历风浪之士,一听赵岳枫之言,便已晓得他心意不善,同时也料到赵岳枫此举必定无法破解,不然的话,他何必使出来?是以北邙幽灵滕圭立刻出手。   赵岳枫手指刚刚沾到那支精钢扳,脑后风声已到。当下反掌迅拍,那只手仍然扳动那支钢掣扳手。   滕圭心中暗骂一声该死的东西,蛇杖上加到九成内力。砰的一响,杖掌相触,膝圭但觉心灵大震,真气翻腾,立足不住,噔噔噔连退数步。   赵岳枫这一掌震退滕圭,竟似是毫不费力。文开华和那个黄面小厮都看得呆了。   只听一阵隆隆之声响处,那两扇巨大的石门缓缓开启。此门一开,顿时将文开华及黄面小厮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是以那道出入门户悄无声息关闭起来也不曾发觉。   死门内的景象在他们尚是初睹,赵岳枫却懒得多看,纵回一梦头陀身边,低头看时,只见这位老和尚仍然昏迷未醒。   单水仙可不敢向死门之内望去,这时己到角落处捡起那块木板,赵岳枫用掌力击裂,拗出一支长约半尺,粗如小指的木枝。取出一条丝中裹在木枝尖端,然后在一梦头陀面上轻轻抹拭,把老和尚面上的绿色汁液都吸干抹掉。   文开华和那黄面小厮但见死门内的石桥踞立着一只巨如小山的绿色蜘蛛,形相狰狞可怖,都皱一皱眉头,那黄面小厮转头见到单水仙举动,又是眉头一皱,举步过去。赵岳枫怕他伤害单水仙,举手一拦,那黄面小厮胸口碰到他的手臂,这才停住,扬目瞪他一下。   赵岳枫但觉手臂触处,软绵绵而又有点弹性,似是碰着女孩子丰盛的双乳一般,暗觉奇怪。同时又觉得那小厮这一睁眼,神韵甚是熟识。   不过他也不加深思,冷冷道:“要干什么?”黄面小厮忽地一笑,道:“我怕那位姑娘也像地上的人一样中毒身亡,所以过去帮她的忙……”   单水仙异常注意地抬眼望望那黄面小厮,心想原来是个小厮,若是不曾眼见,光是听他的声音,还以为是个女孩呢!   当下也不在意,低头看时,只见一梦头陀面上绿色的汁液虽已经抹干,但仍然留下微呈绿色的痕迹,而且蚀陷入皮肉之内,似乎那些汁液具有腐蚀的力量。   这个当几,赵岳枫仍然伸臂拦住那黄面小厮,北邙幽灵滕圭已经运转那一口真气,缓步退开一旁,已不敢再惹赵岳枫。   文开华突然尖叫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恐怖惊惧。众人不禁向他望去,突见他双目注定在死门之内,所有的目光当即向死门投去,但见那只形相恐怖狰狞的鬼火毒蛛众爪缓缓展动,向门口爬出来。   文开华虽是武艺高强,功力深厚之士,数年来似心黑手辣闯出名声,但他不仅声音举动宛如女子,连心性大是相肖,初时那巨蛛不曾移动,他还忍耐得住,这刻即骇得一直退到墙边,双手掩目,竟如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般。   那黄面小厮身躯也微微发颤,赵岳枫手臂上感觉出来,当下摇摇头,手臂发出内力轻轻一送,那黄面小厮立脚不住,一直退到文开华身边。   滕圭心中也甚是惊凛,但面上却不露出来,举步上前。这时那巨蛛已经堪堪爬入门内,滕圭大喝一声,挥杖扫去,砰的一声,这一杖正正扫在巨蛛利爪之上。只见他那支蛇头杖弹起老高,震得他腕臂疼麻,血气翻动,又吃了一次亏。滕圭强忍胸口不适,不甘就此败退,左手断臂一扬,袖管飘飘拂去。飞出六七十点荧绿鬼火,直向巨蛛面部袭去。   赵岳枫心中哈哈一笑,暗想那巨蛛称为鬼火毒蛛,怎会怕你的人造鬼火?   正在暗笑时,那数十点鬼火已经尽数击在巨蛛面部,只见那巨蛛庞大的身躯剧震一下,也不知痛苦抑是快乐。那数十点鬼火尽数附在巨蛛面上,绿光流转,竟无一点掉跌下来。   滕圭衣袖一扬,又发出数十点鬼火,他一身鬼火不比等闲,除了磷质的阴火毒气能够伤人之外,其中还含有别的毒素,不论人畜只要一点沾体,立时中毒昏死。他二次出手的数十点鬼火再度击中巨蛛,完全沾附在巨蛛身上,绿光明灭中,那只巨蛛众爪敛缩,动也不动。   黄面小厮忽低哼一声,道:“不可再发鬼火,看来此蛛有意诱你,多发……”他一个小厮身份,口气间却尽是发号施令的味道。   滕圭退开数步,竟是奉命唯谨。黄面小厮取出一把铁莲子,扬手逐一发出。   铁莲子一脱手就发出尖啸破空之声,显见这小厮内功深厚,投力极是强劲。赵岳枫正诧讶间,室中已尽是一片啸风之声。只见一共九粒铁莲子分别向那巨蛛不同部位击去,眨眼间尽数击中。一阵连珠爆响过处,九粒铁莲子纷纷弹跌地上。那巨蛛动也不动,身上两团鬼火也渐渐消失。   黄面小厮哼一声,自言自语道:“它身坚逾钢,刀剑难伤,我们哪一个上去都难讨好,唉,想不到我们今日竟然惨死在巨蛛毒吻之下……”   只听兹兹两声,那两团鬼火相继隐没,众人更看出那两团鬼火竟是被那巨蛛体内一种吸力吸了去,足可证实滕圭发出的鬼火,恰好是这只巨蛛喜欢及需要之物。   那巨蛛接着众爪舒展,口中发出泼辣刺耳的嘶嘶怪声,已叫得众人心中领闷,大有作呕之意。黄面小厮沉声道:“膝香主万万不可再发鬼火……”   滕圭面如土色,道:“属下遵命!”那文开华索性转身面向墙壁,双手塞住耳朵。看来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黑道高手,却是害怕这宗毒物,连逃走之力都没有了。   那巨蛛舒足伸爪缓缓前移,赵岳枫看看势色不对,若是让它爬了进来,那时节谁也别想活命。当下提剑纵身上前,挺剑进所。这一剑用的是剑身上镌刻着的招数,剑势怪异,而且不带一点风声。   那巨蛛利爪刚刚向前一伸,便被沉沙古剑碰个正着,砰的一响,这时才听到沉抄古剑劲烈破空之声。那古剑碰中巨蛛利爪之处,隐隐冒起几丝绿火。   这种种怪异景象只看得那黄面小厮和滕圭都张大嘴巴。   那巨蛛怪嘶一声后,迅即退到门口当中,但却没有从前那种负痛抖爪的样子。   赵岳枫大喝一声,石室中回声如雷,震得众人耳鼓嗡嗡鸣疼。文开华本是面壁掩目,这时也被掠动,回头观看。   赵岳枫神威凛凛,挺剑迫去,左劈右斩,一口气连续所巨蛛前面另外三爪。每一剑所中之处,都有几丝绿光冒起。他剑势停歇之后,室中这才响起阵阵强烈的劈斗之声。   那巨蛛似是畏惧他的沉沙古剑威势,在门口当中动也不动,但也没有一点负伤疼痛之状。赵岳枫不明其故,瞠目退后数步。   黄面小厮失声道:“凭这一路剑法直可在千军万马之中杀出一条大路,谁知居然奈何那毒物不得!”   滕圭接口道:“奇了,奇了,那巨蛛爪上被斩中时冒起的绿光,极似是鬼火,难道此蛛发出这几丝鬼火就抵御得住剑上力道?”   文开华凝视着赵岳枫挺直雄壮的背影,俏眼中流露出无限敬仰爱慕之色。   赵岳枫耳中听到两人之言,暗忖可惜一梦头陀昏迷不醒,不然的话,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定然想得出妙法迫退巨蛛。   单水仙轻轻叫道:“大哥,来!”赵岳枫头也不回,足尖一点地,便倒退纵落她身边。   道:“二妹叫我么?”单水仙低声道:“我看见他们都害怕那臣蛛,难得大哥胆勇盖世,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骄傲!”   赵岳枫暗道:原来你叫我回来只是说这些闲话。但口中却不好说她,只好点点头,柔声道:“你还害怕?”   她摇摇头,道:“在这些人面前,我反倒不大害怕了!大哥你刚才已用足全力斫砍是不是?可得与先前有什么不同的反应?”   赵岳枫想一下,道:“有,以前一剑斫下,反震之力甚强,但那巨蛛却扬起利爪,似是负痛。现在一剑斫中虽然减去七八成反震之力,但那巨蛛似乎毫不痛楚!”   单水仙低声道:“这就是了,那巨蛛称为鬼火毒蛛,但一直没有见过它喷射鬼火,现在推想起来,大概是昔年一梦大师毁去它双目,便不能再喷鬼火,刚才那个样子怪异的人发出鬼火,恰好是巨蛛的灵丹妙药,因此它吸了那些鬼火之后,就恢复了不少功力……”   赵岳枫微微一笑,道:“二妹你这不过是猜想而已,即便猜对了,于事实又有何补益?”   单水仙呶一下小嘴,神态娇憨可爱,赵岳枫连忙陪笑道:“妹子不要见怪,你猜想得很好!”那边厢黄面小厮和文开华两人一直望住他们,只见他们神情亲密,卿卿哦说个不停,都禁不住眼露妒嫉之光。   单水仙接着又道:“依我看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上一试……”   赵岳枫大喜道:“你向来是女诸葛,妙计层出不穷,快把这法子说来听听!”   单水仙晃一晃手中木枝,道:“就全凭这件东西,只不过纵然成功的话,也不长久就是!”   赵岳枫凝神一看,只见她手中那根木头只有尺许长,顶端包扎住一条丝巾,想不出这宗物件有何用处,不觉皱起双眉。   单水仙道:“大哥用不着费心猜测,你将此木取去,用火折点燃木枝,先试探一下火攻之计是否能克制那巨蛛……”   赵岳枫喜道:“不错,一梦大师以前也提过,这巨蛛落水不沉,己不能用水伤它,那就只好用火攻之法了。”   但旋即愁道:“不行,此计不行。试想即使试出它怕火的话,但眼下除了那边还有片木板之外,哪有可焚之物?”   单水仙道:“到了这个地步,只好要大家脱掉衣服了。”   那边厢的文开华面色阴晴不定,黄面小厮目露奇光,显然心怀叵测。他们都用心倾听赵单二人谈话,但赵岳枫功力深厚,只要不想让人家听见,就自然而然以深厚内力将话声传到单水仙耳中,单水仙本来也极力使语音低细模糊,只有说到最后脱衣服这两句时,才忘了放低声音,恰恰让对方听到。   文开华接口道:“脱衣之事最好等你们两人共聚闺房之内时才好提起!现下脱下衣服,又有何用?”   他竟误会了脱衣服乃是指男女间猥亵之事,出言嘲讽,赵岳枫和单水仙两人都面红耳赤,单水仙啐他一口,道:“乱嚼舌根,死后必下拔舌地狱!”   赵岳枫忙道:“我们是商量着火攻之计,因无物可燃,故此想到各人身上衣服!”   黄面小厮和文开华闻言都似是吃了一惊,做声不得。     第十六章 生妒根妖女怨报恩     赵岳枫取出火折点燃木枝端顶的丝内,纵到毒蛛前面,高高举起。   丝中中一刹那便自燃烧,火焰顿时微弱,只剩下木板本身那一点火光。   但毒蛛忽然后退,似是畏惧火光,赵岳枫进一步,它就后退一点。   赵岳枫大喜过望,纵回来叫道:“大伙儿快脱衣服——”接着向单水仙道:“你是女儿家,只须小心看守一梦大师,用不着脱下衣服……”   他率先将外衣脱下,接着将内衣也扯下来,光赤着上半身,露出精壮扎实的肌肉。   却见那边三人都不动弹,那腾圭正在运气调息,一望而知,故此他不肯分散心神脱下衣服。还有道理。但文开华和那黄面小厮也不理不睬,却毫无理由。   赵岳枫叫了两次,他们都不加理采,赵岳枫可就发火了,提住沉沙古剑纵到他们面前,厉声道:“你们都聋了不成?”   文开华道:“你干嘛这样凶?人家不愿意就不脱,你管得着?”   赵岳枫虽是一腔忿怒,仍然觉得可笑,心想目下岂是开玩笑的时候?这种理由简直胡闹。当下板住面孔,道:“少说废话,你先来!”   他举剑指住那黄面小厮。而且迫近去。那黄面小厮眼中流露出惊慌之色,退贴墙上,连连摇头。   赵岳枫转眼望住文开华,那意思是要他说话,免得迫到动手强来之时,可就伤了和气,以怨报德。但文开华固执地摇摇头道:“不行,这一点点火也烧那毒蛛不死,你还是想个别的法子为是!”   赵岳枫道:“好,那就让我替你们动手……”扑将上去,伸手便抓那黄面小厮。   文开华喝道:“你怎可强迫人家?”话声中一掌劈向他肋下。   赵岳枫右手长剑一提,封柱他的掌势,左手已堪堪抓中那小厮的胸口,忽觉他伸手招架,几只手指散开来,分袭他手掌上虎口、脉门、掌背等四处穴道。   他心中一凛,缩回手,道:“嚷,好高明的点穴手法,你真是厮仆之流么?”   话声中又伸手抓去,那小厮一言不发,五指起处,再度袭他手掌数处穴道。   赵岳枫这回已经有备,掌势忽然一沉转,已抢人去托住他的手肘关节。   文开华连忙发招抢救,滕圭也不再调元运气,挥杖猛攻。   赵岳枫的古剑过于长大,这刻文开华贴得又近,无法挥所发挥威力,再说他也不能当真斫死这位有两度救命之恩的人。   当下只好提剑用剑身封架他掌力,左手一扭,将黄面小厮扭到胸前,右手手臂拦腰挟紧,用他的后背遮挡滕圭的蛇杖。   那黄面小厮面部贴在他胸口上,但觉那壮健的肌肉上传来十分强烈的男人气味以及暖热的体温,登时整个人都像软了似地紧紧贴在他胸脯上。   文开华叫道:“别动手,惹恼了我们的话。地上那个头陀和你二妹先活不了!”   赵岳枫心中一霞,觉得他这话大有道理,气得左手一推,把那黄面小厮捧开丈许,大踏步回到单水仙身边,道:“二妹,他们不肯合作,为兄也没有道理强迫人家……”   单水仙嫣然一笑,道:“大哥明明是因他们用妹子的性命要挟,所以罢手。此计既然不行,那就另想别法。”   赵岳枫道:“唉,明明有好计可行,偏生不能使用,真是气死我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那支匕首又掉落寒潭之内,若是不然,我或可学一梦大师般将毒蛛赶落水中。”   单水仙道:“这也不妨,等到大众都实在无计可施,那时只好用此计策。妹子早点死了,好教大哥没牵没虑,把他们通通杀死,剥下衣服。”   她侃侃言来,好像是说别人的事一般,自把生死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听得文开华他们变颜变色。   赵岳枫呆了半晌,捡起木板,向文开华道:“来,我们试一试——”   文开华迟疑了一下,才走上去。赵岳枫道:“我设法赶开巨蛛,你趁机迅速将机关推动……”他随即把那石桥之下有支钢矛的详情说出来。最后道:“我自会将石门支开让你脱身出来,不用担心!”   文开华望望死门内的巨大毒蛛,面上现出惊怕之容,低声下气地求他道:“赵兄你是当世勇士,什么都不怕,但我可不行,我见了那物已经双腿发软……”   赵岳枫见他说得如此可怜,尤其是他一向娇声娇气,态度犹如女子,简直就像是个娇弱女子向他求告,心中软了下来,耸耸肩头。忽然发现他双目灼灼望住自己赤裸的上身,也不知是何缘故,哼了一声,目光落到黄面小厮身上。   那黄面小厮不觉踌躇一下,摇手道:“不,不,我也不行,还是滕兄去吧……”滕圭应声走出数步,道:“赵兄,咱们这就动手如何?”   赵岳枫本来要文开华或那黄面小厮做这件事,惊吓他们一下,现下见滕圭出来,暗忖此事不是儿戏,还是找个不怕那毒蛛之人为是。   他道:“也好,你手中蛇杖够长,用不着悬挂在桥下,更是方便。”   当下将木板折下一棍棒条,点着火向死门走去。单水仙这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机智灵变,眼看火光冒起,点燃那木棒时,毒蛛便忽然身体震动,缓缓后退。心头忽然记起一件往事,当下也不做声。   赵岳枫手举点着火的木棒,踏入死门之内,那毒蛛和他保持五六尺的距离,他进便退,他退便进。   滕圭道:“赵兄把毒蛛迫入两三丈远,滕某就可如法推动机关。”他说话时心下忖道:   “若是你听从此计,到时石门关闭之际,我滕圭好歹要全力阻挡你一下,教你逃不出这两扇石门之外……”   赵岳枫自忖两三丈的距离念动即至,那两扇石门关闭得虽快,仍然来得及冲出去,当下颔首道:“不错,看来只有此法。”   正自大步迫进去,单水仙叫道:“大哥万匆中计,他们打算在石门关闭时,拦你一拦,那时势必被陷在死门之内。”   赵岳枫停步道:“嘿,这话也有道理!”   滕圭诡笑道:“现下我们同舟共济,焉有存心加害赵兄之理,何用多疑。”   单水仙道:“大哥你站在石门口,吹熄手中之火,或者可见奇效!”   赵岳枫不晓得她弄什么玄虚,只好依言迟到门边,那只巨蛛似是感觉出这些人要设法开动机关,那赵岳枫一退,它就跟上来。   赵岳枫一口气吹熄了枝上之火,那燃着之处登时冒出一股烟气,随着他这一口气直送入内。   鬼火毒蛛嘶嘶怪叫一声,众爪齐翻,急急后退。   赵岳枫犹自未明其故,耳中忽听黄面小厮尖声道:“哦,原来这只毒蛛怕的是木技燃着后的烟气……”   单水仙接口道:“不错,那巨蛛双目已瞎,瞧不见一点物事,区区一点火光怎生能惊退它?因此我猜出其中道理,幸好猜中了。”   黄面小厮眼中射出凶光,文开华见了双眉轻轻一皱,已知这黄面小厮因单水仙聪明美丽而动了杀机。   这时滕圭已走入死门之内,俯身用蛇杖推动那支钢矛。那支钢矛一下子就陷入墙内,滕圭急忙跳起身,冲出死门。   但那两扇巨大的石门纹风不动,赵岳枫皱眉道:“怎么啦?你可曾把钢矛推入墙内?”   滕圭讶道:“有呀!”再走人去俯身瞧看,那支钢矛明明已缩人墙内,当下道:“你不信就来瞧瞧……”   赵岳枫等他走开,过去一看,顿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滕圭冷笑道:“费了这么多心思力气,好不容易赶走那巨蛛,谁知竟没有丝毫用处,赵岳枫你敢是拿我们来消遣。嘿,嘿,好刚才没有当真脱下衣服让你烧掉,不然的话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赵岳枫若是蛮横之人,这刻自可打他一顿出口气,但他乃是这一辈侠义道中高手,这会子只好忍气吞声,回到单水仙身边。   单水仙见赵岳枫被人奚落,心中忿忿不平,大声道:“都是你们害人,武当派晓得你们被困于这间活室之内,为了不让你们有一点逃生之机,所以在外面发动机关,以致无法开启。哼,你们做下无恶事,声名籍臭,人人皆欲得而诛之,所以才有这等变故,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她不但聪明绝顶,料事如神,而且伶牙俐齿,只骂得滕圭双眼直眨,一时无法反击。   黄面小厮突然道:“好啦,好啦,现下就算大哭哀求也没有用,反正大家命运相同,何不相安度过这几日?”   滕圭果然退开一边,放弃了舌战。赵岳枫懒得去管他们,细细检查一梦头陀,只见他面上被毒蛛溅中绿液之处,腐蚀入肉,仍然昏迷不醒。心窝还有一丝气息,绵绵不断。   他看了之后大是担忧,想起这位前辈高僧为了拯救他出困,竟不惜牺牲自己性命。又想到他困居此间达二十年之久,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这一段岁月何等孤凄难熬?好不容易从这种噩梦似的悲惨命运中挣脱出来,却无缘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看一眼青山缘树,便就此了结一生……越想越发为他扼腕可惜,心中尽是悲愤之情。   他的心情完全流露在面上,众人都看得清楚。过了许久,圆洞上透人来的光线渐渐黯谈。文开华道:“不敢请问赵兄,这位头陀打扮的老人家是谁?”   赵岳枫见是他开口询问,只好答道:“这位大师法号一梦,平生遭遇十分悲惨,刚才因舍命重创毒珠,将它逐退,我们才得以开启门户。目下他行将圆寂,心中不觉甚是悲恸感激……”   文开华轻轻哦了一声,道:“无怪赵兄如此哀痛了,不过有生必有死,这一位既是佛门中人,这等生死之事,原是一场虚幻,赵兄毋须过于固执哀伤!”   单水仙瞪他一眼,道:“他死自他死,他哀自他哀,这原是两回事,你却缠在一起来说,不通之至!”   文开华笑道:“在下早就晓得姑娘深通佛学,可不敢跟你争辩!”   单水仙道:“这还罢了!”她原本对文开华甚有好感,可是此刻赵岳枫也在眼前,相形之下,文开华那种娘娘腔的美貌就远远及不上赵岳枫那种倜傥英挺来得令人倾倒,是以文开华和赵岳枫对答之下,她便从鸡蛋中剔骨头,故意找文开华的麻烦。   滕圭守在死门附近,已将那块木板震裂,弄成数十根尺许长的小棒,点着其中一根,阵阵烟气送入门内,那鬼火毒蛛远远避开,不敢近前。但火星一灭,便蠢矗欲动,故此滕圭只好一直点燃。好在那块木板不知是何种木材,极是干燥,点燃之后,吹灭了火缕,便像点香一般自行燃烧下去,不会熄灭。   文开华道:“我们只要向武当派之人低头,大概还可活着出去!”   单水仙嘲声笑道:“你别说梦话行不行?”   文开华一怔,道:“什么?你没有见到那死门上面的题字么?”   单水仙道:“我早就看得烂熟啦!但我请问你,我们能够抵挡住这只巨蛛么?”   文开华没有做声,赵岳枫道:“有那一块木板,短期内没问题……”文开华道:“是啊,你没有瞧见膝兄守在那儿么?”   单水仙哂道:“那些木棒能用得多久?用完之后,你们谁抵敌得住它?”   赵岳枫忧虑地道:“是啊,可惜它功力已复,竟不怕我用此剑斫砍,如若不然,还可多支持几日!”   单水仙道:“既然无人抵挡得住,文先生纵然扯动山巅巨钟,武当派也得等上十二日才来放人,我们能活过了十二天而不被巨蛛吃掉么?”她说到这里,自己骇得打个寒酸,浑身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黄面小厮忽然默默走过来,在一梦头陀身前停住脚步。   赵岳枫仔细地观察他的举动,暗中蓄势运力,准备出手。   那黄面小厮缓缓道:“既然大家都活不成,我不妨做一件好事,把老头陀救活。”   他举目望望赵岳枫,道:“只不知救活了他,你是感谢我抑是恨我多此一举?”   赵岳枫讶道:“恨你?为何要恨你?”   单水仙抢着道:“他怕你想到反正活不了几日,反而将一梦大师救活,教他平自多死一次,你便可能会恨他多此一举……”   黄面小厮眼中露出妒光,道:“姑娘真是聪明绝顶,料事如神。”口气甚是冰冷,分明并非真心想赞誉她。   赵岳枫摇头道:“不会,不会,一梦大师能够多活儿日,也是好的!他乃是英雄人物,就算再死十次也不难过害怕!”   他对那老头陀如此推许,大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只有单水仙曾经眼见他们并肩抗拒巨蛛,豪情激越,默契于心的情景,所以毫不奇怪。   他这么说了,黄面小厮当即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盒盖。只见内里盛着一只颜色朱红,大约如拳的雄鸡,似玉非玉,不知到底是什么质料,雕工精美异常,栩栩如生。   他取出这只雄鸡,将鸡口按在一梦头陀面上绿痕之处,片刻间绿气尽消,出现本来肉色。接着又将鸡口移到侧近的伤口上,如此施为,不久工夫就将一梦头陀面上三分之一的伤痕绿气吸清。   这时那只通体赤红色的雄鸡前半截已经变成碧绿之色朱珠相映,更是好看。   黄面小厮另一掌按在雄鸡屁股上,闭起双目,眨眼间头上白气蒙蒙腾蒸而起。赵岳枫睫目观看,心想这个小厮不知是何来历身份,竟然练成如此深厚超世的内功。   片刻工夫,那只火红色的雄鸡口中冒起一丝绿气,袅袅升起,散入空际。赵岳枫暗想这一丝绿气定是剧毒难当,本要后退。但回心念及人家施术搭救一梦大师,损耗真元功力不说,也须得吸人绿气。若是有毒的话,好歹也须陪他中毒,便打消退开之想。   绿烟一直不绝如缕地从鸡口中冒出来,鸡身上的碧绿之色渐渐消褪,由浓而淡,由谈而无。   黄面小厮这时才舒一口气,举袖抹去额上汗珠,道:“这只毒蛛之毒竟是我生平仅见,只怕老师父回醒之后,仍然四肢瘫痪,口干难言呢!”   赵岳枫想起一梦头陀懂得解毒疗伤法门,只要恢复神智,能够运功就可以完全恢复,连忙接口道:“不妨事,只要能够回醒就感激不尽了!”   那黄面小厮不再多言,运气调息一会儿,又用手中雄鸡去吸一梦头陀面上的伤毒,等到鸡身一半变绿之时,又运上乘内功迫出毒气。   这一回竣事之后,黄面小厮现出萎顿倦乏的神情,但毫不迟疑,又如法施为。   当下将一梦头陀面上所有的伤口蛛毒完全吸消,缓缓退开一边,也不运功驱除鸡身所吸的蛛毒,收藏起来,径自跌坐用功。   活室中不久已经完全黑暗,赵岳枫手指轻轻按在一梦头陀眼帘上,直到发觉他眼珠转动,便扶他坐起,靠着墙壁,在他耳边轻轻说出经过,便不再扰他运功。   翌日中午时分,那黄面小厮才功行圆满,两眼回复了奕奕神采。赵岳枫向他再三道谢,心中却不免暗暗讶异此人内功委实精纯深厚,虽是耗去大量的元气真力,却能在一夜之间就恢复了大半。   这时胺圭身边放着的木枝已经所剩无几,他已经尽量节约,毒蛛一退,就弄熄火头。毒蛛一动,就重新点燃。   单水仙一直躲在赵岳枫身后,她并不怕那黄面小厮或文开华会伤害她,而是害怕他们锐利的有刺的眼光。她猜不出他们两人的眼光为何如此令人可怕,那黄面小厮的且不说他,只是那文开华本来对她很好的,这刻却似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赵岳枫低声问道:“二妹,你看那木枝还能使用多久?”   单水仙迅速答道:“最多支持到明日上午就通通用完啦!”   赵岳枫沉重地轻喟一声,道,“还差一日,一梦大师始能恢复功力,唉,即使有路逃生,这三日之内也不能碰触他的身体,以致惊动了他老人家而功败垂成,这怎生是好?”   单水仙宁可和他闲聊扯搭,以免老是被文开华和黄面小厮的目光刺得浑身不安。当下道:“待妹子想一想,或许有法子补救!”   过了一会儿,她道:“只有一个法子,但怕不切实际!”   赵岳枫道:“快说来听听!”   她道:“一梦大师正在运行的拔毒疗伤奇功你早就晓得了!依道理来想,你应该可以想出插手之法,以精纯内力助他暂行封闭各处要穴,这样你就可以碰触移动他的身体了!”   赵岳枫面露喜色,道:“二妹真是女诸葛,聪明绝世,这法子我竟没有想到,真是惭愧的很!”当下默默凝思,他原是武林高手,目下功力强绝,只要想出法门诀窍就行,毋须考虑功力不足的问题。这武学道理,脉络原是相通的,赵岳枫寻思不久,心中就有了答案。   蓦地发觉一个难题,那就是若要插手助一梦头陀封闭要穴的话,必须时间充裕,不能临时下手。可是若是门户忽然开放,外有强敌,内有毒蛛,必须立刻冲逃,哪里有余暇为一梦头陀施功行法?怪不得单水仙当时说是不切实际,果然没有什么用处。   单水仙察貌鉴色,已知一切,却不再说此事,无话找话道:“小妹被困秘府多日,久已不见外面风光,颇为思念。大哥曾经到过山巅,能不能描述上面的景致与我听听,借以聊慰渴望之情?”   赵岳枫心中泛起一阵怜爱之意,道:“这有何不可?”当下将山巅上面详细情形说出来,至于被白霞道人好计所骗之事,早就说过,不必再提。   单水仙听到山巅上那口巨钟的钟架微见倾斜,大感兴趣,详细追问一遍,然后陷入沉思之中。   他们两人喁喁细谈,神情亲密。那黄面小厮和文开华都不住地瞪视他们,目光中充满了说不出的妒恨。赵单二人却不看他们一眼,这一来使得他们更加忿恨。   漫漫长夜来临,活室内人数虽然不少,但寂然无声,单水仙似是想得疲倦,偎在赵岳枫身上沉沉睡熟。   那上通山巅的圆洞中终于透下一丝曙光,滕圭熬了两昼夜,分秒不敢松懈,饶他乃是武林高手,功力深厚,这会儿子也觉得支持不住,眼皮沉重,偶尔合上双眼,身体前仰后合。   曙色渐明,忽然间一声惨叫,将室内所有的人都惊醒,各各睁开眼看时,只见那毒蛛已经蹲伏在石门当中,两爪勾抓起北邙幽灵滕圭的身躯,送到口中。   赵岳枫目睹这等可怖的情景,不但不畏缩,反而怒火冲冠,推开单水汕疾纵上去,抡起沉沙古剑,砰一声斫在巨蛛另一只长爪之上。   那巨蛛虽然现出疼痛之状,长爪颤摇,但另两爪却不停止动作。眨眼间己将滕圭的头部送人口内,喀嚏一响,血光喷溅如雨,原来一颗头颅已经和身躯分了家,赵岳枫大喝道:   “孽畜敢尔!”挥剑所去,势凶力猛。   那沉沙古剑虽是长大沉重,但妙就妙在剑发之际不带一丝风声,要等到击中敌人之时那阵啸风破空之声才突然响起。而那时节赵岳枫如若第一剑落空,已经发出第二招,敌人若是全仗听风辨位的话,非立时挫败不可。   他这第二剑猛所巨蛛头面,侧身抢人。这时凤色激响,却是第一剑的劈风之声。那巨蛛双目已瞎,全凭听声及剑上劲风以辩察敌人来势。这时另一只利爪忽然地弹出,却弹个空,赵岳枫的沉沙古剑已自结结实实所在它巨口下面部分,砰的一响,绿光微冒,将他的沉沙古剑弹震回去。   赵岳枫空自功力通神,但情急过甚,再者此剑与寻常长剑大不相同,仓促间竟化解不了震回来的力道,身形不禁被古剑荡回之势扯得噔噔噔连退四五步。   却看那鬼火毒蛛这刻也迅快地退到石桥未端,凭险拒敌。   赵岳枫握稳了沉沙古剑之后,眼看那巨蛛又将滕圭尸身送入口中,心头涌上一阵作呕之感,浑身热血也被这种惨酷可怖的景象激得奔腾进涌,虎目圆睁,威光四射,正待上前与巨蛛一拼。忽听单水仙急急叫道:“大哥快回来,我教你诛除巨蛛之计!”   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力,赵岳枫立即纵到她身边,道:“二妹何以教我?”   卑水仙道:“你附耳过来。”赵岳枫剑眉轻轻皱了一下,心想这等话还怕别人听去不成?但也不暇多说,俯到她嘴边,单水仙伸出双手楼住他的脖子,细声道:“小妹已经想出逃出此地之法……”   赵岳枫一听她话不对题,正待追问杀蛛之法,单水仙纤纤十指在他脖子上面颊上轻柔抚摸,道:“大哥别心急生气,小妹实无杀蛛之法,但如果不这样说,你一定不肯回来。小妹纵然想出逃生之计,也是枉然!”   赵岳枫听她说时,心中勃然而怒,但她手指轻柔的动作却令他一时发作不出。只听单水仙又道:“我怕你耽误了时机,害了一梦大师性命。现下正好趁巨蛛惊退时,你快点下手替一梦大师封闭要穴,暂时停止体内真气运转,才可以把他一同救出去!”   这几句话可就深深打动赵岳枫之心,当下颔首道:“好,但怎生逃得出此地?”   单水仙放开手,道:“那个不用你管,你快点动手!”赵岳枫不敢怠慢,盘膝坐在一梦头陀对面,运功调气,然后用玄功将话声化为一道细线送人一梦头陀耳中,道:“晚辈这就要以本身功力助大师封闭要穴,以便逃出此间……”当下将如何下手之法告知一梦头陀,便伸出右手,併指如戟,轻轻点在他胸口璇玑穴上,一股精纯内力从指头上透传入一梦头陀体内。   这边厢单水仙走到文开华和黄面小厮身边,只见他们二人都面向石壁,不敢瞧看那毒蛛吃人时的残酷可怖景象。她微微一笑,道:“两位胆子何小,就像女孩子一般?”那两人听了这话,身躯一震,竟齐齐转头看她。   单水仙又道:“来,来,我们赶紧设法离开此地!”文开华失声道:“离开此地?这话可是当真?”他虽是男子装束,但身形纤小,眉目校好,声调柔软,无一不似是个美丽姑娘。   单水仙走到角落处,他们也急忙跟到。她指指从上角吊下来的铁环,道:“有烦两位用尽平生功力,扯动此环……”   黄面小厮秀眉一扬,道:“此举徒然使巨钟长鸣,有何用处?纵然将绳子拉断,也逃不出此地!”单水仙脸色一沉,道:“你们再延误的话,巨蛛便要出来啦!”那两人一听登时面色发白,齐齐伸手抓住钢环,运足功力向下力扯!   山巅上巨钟大鸣一声,响彻云霄,悠悠钟声,缭绕于武当山庄无数峰峦之间。   活室内的文开华和那黄面小厮运足功力猛扯,两人的内力从绳子上直传上去,忽地一松,两人饶是一身武功,也立足不住,翻跌地上。   单水仙叫道:“快快放手!”   那两人赶紧放开手中钢环,奇事突生。只见这枚钢环蓦地自动升起,锵的一声,碰在室顶石块上,发出一溜火垦。   那个垂下钢环绳索的小洞比钢环略略大了一些,那枚钢环在室顶石块碰了一下之后,就缩入小洞之内,只听锵锵之声不绝于耳,一路向上升去。一听而知这枚钢环乃是被一种力量扯了上去。单水仙面色万分紧张,两眼却向那透入天光的圆洞凝视。   文开华和黄面小厮不禁跟着她的目光望去,片刻间一阵奇异声浪传来,似是有一样钢铁制成之物,打山巅顶向圆洞飞下来。   眨眼间果见一点黑影急坠下来,黄面小厮和文开华都急急纵开一旁。   当的一声大响,震得众人耳鼓生疼,地面上也自火花飞溅,声势之猛烈,的确骇人己极。   震响之声犹自晃漾众人耳中,单水仙已经大喜叫道:“行啦,行啦……”回头望望赵岳枫,只见他还坐在一梦头陀对面,闭目不动。两个人的神情都庄穆异常,似乎这一切声响变故都不曾惊动他们。   单水仙那颗心忽然一沉,背上冒出冷汗。转眼一瞥,只见那黄面小厮当先向圆洞上纵去,长臂一抄,已抓住空中悬垂下来的一条绳索。   文开华回头踌躇一下,便自纵身而起,也抓紧那条绳索。两人迅快向上攀援,瞬启间已上去二十余丈,人影越来越小,不久就剩下一点点。   单水仙大起胆子,向死门内一看,只见那只形相可怖的巨蛛近日处染满鲜血,那么大的一个活人,已经完全被它吞入腹中。   她不敢再看,却仍然仿佛见到巨蛛抓爪舞足,似是要走出来。   活室中对正圆洞的地面上有一个铁的钟锤,系住一条不知是何质料的幼细绳索。文开华等二人正是沿此细绳攀援上去的。   她急得眼泪都淌出来,举手掩住面孔喃喃道:“毒蛛网,你先把我吃了吧,别伤害我大哥。唉,我虽然推究出武当前代祖师自己留下万一的生路,但空自放走了大哥的敌人,我们仍然逃不出去……”   忽然一股力量箍在她身上,单水仙只骇得肝胆皆裂,呻吟一声,便待昏倒。   但耳边却已响起一个声音道:“二妹,你为何不赶紧爬上去?”   她的三魂七魄又回到躯体中,呐呐道:“大哥……大哥……”   那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来,道:“一梦大师已经封闭住全身要穴,再也不怕惊动。你是怎生知道如此一来会有长绳垂下?啊,原来是将巨钟的铁锤扯断,带着长绳掉下来的,这条绳子无疑就是那枚钢环的长索了!亏你推究得出这中间的奥妙。”   单水仙忽然想起那只蠢蠢欲动的巨蛛,登时又魂飞魄散,暗恨赵岳枫不知缓急,这个当儿还在谈论这些不要紧的事!然而她自己偏生口噤难言,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听赵岳枫又道:“这个发现真是巧妙无伦,若不是我告知你上面的形势,你纵然再聪明十倍也想不透!”   单水仙好不容易进出一句话,道:“快去啊!我的大哥……”   赵岳枫并非傻子,一听她口气急促惊慌,便知她心心念念都在那只毒蛛身上,是以骇得话都说不出来,当下开心地笑一笑,道:“用不着紧张,我还得想想怎生将一梦大师带出此地——”   单水仙恨得银牙紧咬,心想现下还在慢慢的想,等到毒蛛出来的话,可就侮之莫及了!   只听赵岳枫又道:“二妹,你自己缘绳而上行不行?”   单水仙心中答道:“我四肢皆软,眼看离死不远了,哪里还有气力缘绳上去?”然而口中却答不出来,只能够叹一口气。   赵岳枫见她骇成这种样子,心中不忍,哈哈一笑,道:“二妹,那只毒蛛已经僵卧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睡着,你害怕什么呢?”   这句话比符咒还要有力,单水仙登时恢复神智气力,睁眼一看,那只毒蛛巨大的肚子搁在石桥上,诸爪软垂,极像是已经死去模样。   她随即悟出赵岳枫故意多说废话,敢情便因见她害怕得魂不附体,故意戏耍于她,不禁撅起嘴巴,道:“你好,我总有机会回敬你一次!”   她猛然省起已经有两人缘绳爬上去,心中大急,道:“大哥,小心这条绳子忽然上升,那时,我们当真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问石室之内了!”   赵岳枫看也不看那条绳子,微微一笑,道:“那怎么会?二妹想骇我也不是这么一个骇法。”   单水仙发急道:“唉,人家爬了出去,难保不会把绳子扯上去啊!”   赵岳枫心中一动,转头看时,只见那条绳子已经上升老高,未端那枝钟锤晃晃悠悠已经到了圆洞口,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浑身冰凉。   他目下武功已非同小可,眼力也随之增强,是以这一眼瞥去,已知绳子上升速度极快,自己虽是轻功神妙,也无法追上。是以试也不试,只是目瞪口呆。   单水仙这时自然也看见了,轻叹一声,道:“大哥还以为小妹开玩笑么?”   赵岳枫跺脚道:“唉!唉!我真该死,竟没有想到他们如此卑鄙狠毒……”   他转目望住死门内的毒蛛,接着道:“为兄这就趁机上前试上一试,也许能将毒物除掉。暂时便可得保性命,无论如何,为兄都得设法让二妹逃出生天!”   他口气神情都极是坚毅肯定,单水仙心中一阵感动,但觉满腔柔情如水,恨不得都倾注在赵岳枫身上。   她嫣然一笑,道:“但大哥这一上前,说不定反倒将昏睡中的毒蛛惊醒,如若大哥发生意外,叫小妹和一梦大师如何是好?”   她说话之时,心中推想出一个道理,芳心大是宽慰,本想立即告诉赵岳枫,但记起他刚才耍弄自己,便改变了主意,轻轻叹息一声,又道:“这毒物必是被人血迷醉,暂作昏睡,只怕顷刻工夫,就得回醒,那时我们没有一个逃得性命!”   赵岳枫凛然道:“只要为兄有一寸气在,这毒物绝不能作害到你们……”   单水仙道:“但它吃过人之后,毒威立增,大哥虽是神勇盖世,其势也难与这等天地间奇毒之物抗争!”   赵岳枫一想到她和一梦大师的性命,便大为英雄气短,心中极为难受,长叹一声,道:   “唉,都是为兄该死,若是赶紧动身,他们也来不及把绳子拉住!”单水仙道:“大哥匆须自怨自艾,待小妹变个戏法教你解解闷如何?”   赵岳枫哪有看戏法的闲情,但这刻也无可如何,只好唉声叹气,表示心中烦恼。   单水仙道:“天灵灵,地灵灵,绳子赶快垂下来,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此救……”   赵岳枫心想二妹也许急出毛病,神智不清,当下怜惜地接住她的香肩,道:“二妹你怎么啦?”   单水仙纤指一点空际,道:“大哥快看我的戏法。”   赵岳枫不忍违拂她的说话,当即顺她手指向上望去,这一望即不觉呆住,原来那枚钟锤晃晃悠悠吊在空中,果然垂了下来。   他皱眉道:“这是什么原故?”   单水仙道:“这是我施的法术呀!”   赵岳枫摇头道:“别开玩笑,也许有诈……”   单水仙道:“大哥你怎的失却平日聪明机智了?这自然是他们不忍害死了你,所以又把绳子放下。”   赵岳枫愕然道:“我?”随即一笑,心中道:“不忍伤你才对!”不过他为人忠厚多情,不忍得对二妹针锋相对,是以只笑一笑,没有把话说出口。   单水仙窥破他的心思,道:“大哥你可知道文开华虽是不想害死我们,可是他做不了主,还得听那黄面小厮的命令!”   赵岳枫道:“是么?那小厮是谁?文开华现下已列入四奇之内,地位崇高,权柄在握,难道地位还不如那小厮……”   他略略一顿,又道:“不过这也难说,我这几日心忧一梦大师毒伤,是以不曾好好寻思视察。晤,那黄面小厮样子很像武宫主,说不定是她的兄弟!”   单水仙笑得前仰后合,道:“什么兄弟?她就是武宫主啊!我早就瞧出她是个女子,初时还不敢肯定,但后来见她威权甚重,连文开华都处处迁就听从,是以猜出是武宫主改扮!”   赵岳枫还自惊异思付,单水仙道:“快去吧,说不定她忽然变心收起绳子。你要晓得俗谚有道是最毒妇人心,她在妒念激发之下,也许会改变心意!”   赵岳枫也没有研究她说的什么妒念,应道:“不错,咱们快走!你先上吧!”一俯身抓起一梦头陀,背在身后,解下腰带,将他缚牢在身上。   单水仙从身上解下一条长带,先在自己臂上缚紧,另一端则缚在赵岳枫那条腰带上,中间尚有八九尺之长,道:“你先上吧!如若妹子先上,只怕他们要施暗算,你也无法袒护……”   赵岳枫瞠目道:“妹子说得是!但千万小心!”当先纵上寻丈,拉住绳子,然后迅快缘绳而上,低头瞧时,只见她也跟了上来,双手并用,甚是快捷,料来纵是高达百丈以上,仍可应付。   两人一前一后向上攀缘,不久工夫已上升了四十余丈,单水仙可不敢向下看,再者她已有长带紧缚在赵岳枫身上,增加了不少胆气。   再上升了十多丈,赵岳枫见她速度减慢,当下停住身形低头道:“二妹,你把绳子绕紧在臂上,你可以休息一会儿,手掌可疼么?”   单水仙照他的话做了,吊住身躯,缓一口气,道:“我还有气力,就是掌心发烫,手皮都破了……”   原来她内力虽是深厚,一身气力自然而然能够源源而生,不觉疲倦,可是她没有正式练过武功,皮肉仍然十分娇嫩,故此那条细绳已把她手掌勒破。   赵岳枫道:“你设法撕下衣襟,包扎住手掌,那样会好受得多……”过了一阵,两人又开始上升,到了离上面只有二十余丈时,抬头已可望见上面的两人俯身在洞口向下探视。   正在看时,两条绳子忽然开始晃摇。赵岳枫讶道:“他们想干什么?”   单水仙道:“人家晓得大哥你一身武功极是高强,所以摇动绳子。大哥你是决不会失手掉下去的,但我却说不定。”   赵岳枫惊道:“什么?他们竟是存心使你失手摔下?太狠毒了,可恨,可恨……”   绳子越荡越急,赵岳枫和单水仙两人附在细绳上,环绕宽阔的石洞飞驶急促。赵岳枫身在半空,虽有一身高深凝厚的功力,却也无法施展。   两人越旋越急,不时碰到石壁。单水仙但觉手臂被细绳勒得十分疼痛,若不是有内功护住手臂,早就被这坚韧幼细的绳子将整截手臂勒断。   她自知已支持不久,忙运集残余气力拉起细绳,想在腰间捆住打个结,但此刻身躯飞旋甚急,坠力奇大,此举竟是有心无力。   赵岳枫一直不敢施展内功,但这时眼看形势危急,当下一横心,不顾一切运出内功,双脚猛蹬石壁。他双手发出的内功尽可能抵消上面传来的力道,双脚则向旋转相反方向猛蹬,遏阻旋飞之势。   果然顷刻工夫,飞旋急转之势已大见缓慢。赵岳枫沉声道:“二妹再等一会儿,为兄这就滑下来助你一臂之力!”   要知赵岳枫眼下功力深厚异常,那绳子虽是幼细难以用力,而且他背上还有个一梦头陀,可是他单以两指捏住绳子就足以支承体重,甚且还有能力可以帮助单水仙。   单水仙百忙中叫道:“大哥小心别把绳子绷断!”原来他的飞旋之力极是沉重,赵岳枫以内功及外力便抵消了不少势道,说不定会把那条坚韧无比的细绳绷断。   赵岳枫应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为兄这就要滑下来,你再挺一会儿。”   单水仙臂上疼如刀割,但勉力忍住,叫道:“不要下来,快点往上爬……”说时,低头用牙齿将左臂口那四条布带的结咬开,这时如若掉了下去,布带已经解开,非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不可。   她接着喘气道:“只要你到了上面,就可以将我拉上去,快,快……”   赵岳枫一听这话也是有理,但只知独自上去,又不能放心她,心下为难之极。单水仙嘶声叫道:“你还不上去,妹子干脆自行摔死……”   赵岳枫大惊道:“二妹匆寻短见,为兄这就尽快攀援上去……”他深深吸一口气,运动双手十指之上,迅快缘绳而上。   这时旋荡之势更加迅速,但赵岳枫武功高强,反而借这晃荡之势缘攀得更是快速。   转眼间已经到达出口之处,只见那黄面小厮和文开华两人站立在边洞处,前者双手握住一枝棍子,挑起绳子,运力旋荡。   文开华尖声叫道:“赵岳枫上来啦,可要出手拦阻?”   赵岳枫越是接近出口,那旋荡之势便越减,而且贴近石壁。耳中听得文开华的话,怒从心起,恶向胆生,大喝一声,身形迅若飘风升高寻丈,这时离洞口,不过两丈左右,他右手已扯出沉沙古剑,待得上升之势略滞,蓦地一剑所向石壁。   当的震耳一响,只见他身形腾空急升,剑尖上指,宛如附剑飞行。   他电掣般飞出洞口,剑势如虹,直向黄面小厮劈去,手法虽是凌厉凶猛,但剑上只带一点劈风之声。   文开华斜刺里冲到,手中已掣下那支金光闪闪不满四尺长的铁持猛可挑在剑上,当的一响,文开华震的退开七八尺远!   赵岳枫剑势凌厉如故,丝毫不因文开华拦阻而见迟滞。   黄面小厮见他如此威强凌厉,大吃一惊,丢了手中木棍,忽然飞退两丈。   赵岳枫剑尖一沉,击在地上,登时砂飞石走,而这一招的波空劈风之声这时才透传入耳,声势威猛无铸。这一剑击在地上,用意是消煞剑上力道。这会儿更不怠慢,借势俯身伸手抓住细绳,用力提起。   黄面小厮道:“文老师从左边攻他,我打右面动手……”   两人一齐夹攻而至,那黄面小厮从身上掣出一条七节软鞭,划空而响,如毒蛇出洞,疾袭猛攻。左边的文开华铁跨也自接着风响凌厉砸扫。   赵岳枫见他们两下夹攻,分明是阻止他救起单水仙之意,一时想不透他们如何要与单水仙过不去,而这刻也没有时间多想,大吼一声,挥剑横扫。   这一剑去势虽快,但一时之间要连封两般兵器,时间上仍然来不及。   黄面小厮喝一声“放手”,鞭尖扫击他肋下火包穴。他这鞭乃在对方剑势封闭之下,定然伤他不得。可是这一来赵岳枫便无法分手封架文开华的铁椅,势必丢开手中细绳,以图自救不可。   但这一声放手余音尚未消歇,赵岳枫手中沉沙古剑已经迅快掠过,剑尖当一声击在另一侧攻来的铁椅上。文开华尖叫一声,连退十五六步,铁柞才没有撒手,但虎口奇疼欲裂,整条手臂都麻木了。   赵岳枫古剑扫过之际,一阵无形的剑气潜力四射冲开黄而小厮的七节软鞭,力道强绝,震得他身形不稳,连退六七步。   他虽是退开,但赵岳枫心中却大吃一惊,心想文开华名列四奇之内,功力尚不及他深厚。原来他这一剑分出大半攻势力道对付黄面小厮,如若黄面小厮和文开华两人功力悉敌的话,应该震退同样的远。但黄面小厮只退了六七步,文开华却连退十五六步,可见得这两人动力大有距离。   黄面小厮乍退又进,挥鞭盘打。赵岳枫口中怒骂一声好歹毒的妖女,一招“折木拂日”,古剑迅快劈出,出手去势平淡朴实,但剑上似乎蕴含强大腕力,吸住对方软鞭,啪一声所个正着。   这一剑又把黄面小厮震开八九步远,本来那软鞭遇弯即拐,遇硬即软。可是那沉沙古剑别具威力,这一剑之力结结实实使到对方身上,硬是把对方整个人震退老远。   他一得此空隙,立刻利用手掌与手臂这一段距离,迅速将绳子圈绕其上,这一来单凭一只手就可以把单水仙吊起来。   黄面小厮退开之后,便仁立当地,怒目望住赵岳枫,道:“你骂我什么?”   赵岳枫怒气填鹰,道:“我骂你是歹毒妖女!”   她道:“你已知道我是谁?”   赵岳枫道:“当然知道,你是武阳公的女儿!”   武官主哼一声,道:“我如果真够歹毒的话,早先就不把绳子放回去了,嘿,那时你还能当面骂我么?”   赵岳枫一想这话有理,忽然醒悟对方要加害单水仙之故,敢情是因妒生恨。不过同时又记起她对付白霞道人的笼络手段,于是又怒形于色,心道:“你这种手段别想困得住我……”口中道:“笑话,这个逃生之法还是我们教你的,你若是不把绳子放回,你就不止是歹毒,还得加上卑鄙无耻了……”他索性将古剑插在地面,双手收绳,动作极快,霎时已收了十多丈。   武官主哪知赵岳枫已经晓得了她笼络羁绊白霞道人之事,心想:他这般无情无义,我何须还对他客气?此念一生,转头一看,只见文开华面色泛白,正在调元运气,一望而知他已不能出手拼斗,心念便又一转,我已忍饥埃饿了数日,力气不佳,赵岳枫他却似乎比以前武勇得多,若是定要独自上前拼命,只怕反蒙其害!罢!罢!今番再放过他一次,回头再设计除他便了。   她转瞬之间已转过两个极端相反之念,赵岳枫哪里得知,双手动作不停,一会儿工夫就把单水仙吊上来。只见她将绳子缚在腰间,但吃重的仍是缚在左臂上的那一圈。赵岳枫一千把她抱住,另一手拔起古剑,纵离那个洞穴。   武宫主跟过来,赵岳枫瞪她一眼,道:“你待如何?”她这一生都是颐指气使叱喝别人惯了,哪曾被别人欺负过。这时气往上冲,真想出手拼命。但赵岳枫那对凛凛生威的眼神瞪得她将一肚子气愤硬是爆发不出,当下轻叹一声,道:“你这人怎么啦?我过来瞧瞧也不行么?”   赵岳枫终是英雄胸襟的人物,凡是行事都磊落大度,这刻虽是明知这武宫主满肚诡计阴谋,不可触惹,可是听她说得软弱,也不便再说什么,迅快将古剑插在地上,腾出一手解开单水仙手臂和腰间绳子。只见她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竟已昏迷过去,心中大惊,连连叫道:“二妹,二妹,你醒醒……”   武宫主在一旁接口道:“她恐是臂骨已断,痛得人事不醒。”   赵岳枫不快道:“谁要你说话?”   武宫主忍住一肚委屈,道:“你不爱跟我说话也行,但你这样摇撼法,就算她回醒过来,马上就再疼得死过去。”   赵岳枫一怔,停住手不再摇她,武宫主又道:“你虽是对我凶得紧,但仍然愿意帮你一个忙!”赵岳枫道:“去,去,用不着你!”   她咬住嘴唇,心中气恼之极。若是旁人,到此地步定然拂袖而去。但这武宫主偏生不肯走开,原来她自小至今,从来没有人敢拂逆于她,凡事说做就做,是以养成了坚执的性情。   她取出一个小小药囊,道:“你二妹臂骨已断,如果我不出手助你,再过一刻,断折之处血枯骨死,纵然能再接上,只怕仍须一半残废!”   赵岳枫这时才晓得她乃是要救治单水仙,沉吟一下,想道:如果是我断手折腿,那是决计不要她医治,宁愿落个终生残废。但二妹她……   武宫主看他眼色变动,便即知他心意,不再多言,走上前来,从他手中抱起单水仙,赵岳枫果然松手让她把单水仙抱去。   她把单水仙放在地上,捋起衣袖,露出欺霜赛雪的一条玉臂。只见在近肩手臂上,现出一圈小指粗的瘀黑痕迹,宛如带上一个墨玉臂镯。   武宫主道:“她运气护住手臂,但功力有限,所以外面皮肉只是淤黑了一圈,未曾勒破,可是臂骨已断,这种骨折最是难治,……”   赵岳枫微微俯身观看,满面关怀之色,道:“你能治么?”她哼了一声,想说什么,终又忍住,只冷冷道:“去把那根本棍劈为两半,权当夹板!”   赵岳枫乖乖走过去,如言劈开木棒,取回来交给武宫主,只见她用纤指蘸着一瓶药水,迅快在那一圈瘀痕上轻揉。忽听文开华的声音传来道:“有好些道人上来啦!”   赵岳枫面色一沉,道:“请问武姑娘还须多久时间?”武宫主头也不抬,道:“你如不称呼我做武宫主只叫姑娘,就得把名字叫上……”   这个当儿还扯到这些细节之上,赵岳枫不禁泛起啼笑皆非之感。但也只好郑而重之地道:“在下不敢请问姑娘芳名!”   她道:“这才像话,我的名字是芳佩,芬芳的芳,玉佩的佩!”   赵岳枫道:“请问武芳佩姑娘这接骨疗伤还须多久时候?”   武宫主道:“快了,快了……”   她仍然没有肯定答复,赵岳枫心中焦急万分,走到文开华那边,从岩石后面探头下望,只见险峻山路上,八名道人鱼贯上山。他们大概不晓得山顶有此变化,是以走得不快。但看来也不须多久就可以抵达山巅。   赵岳枫后定睛看时,其中并无白霞道人在内,不禁心下踌躇,忖道:“这些武当道人们虽是十分鲁莽,但毕竟同属三门四派之人,我如何能向他们出手?但若白霞道人也在其中,便可向他下毒手,暂时惊退其余的人……”   正在仿惶无策之时,耳边忽听文开华压低声音道:“你若是无法出手,何不去求宫主引开敌人?”   赵岳枫回头一看,只见武宫主已经用木棒夹住单水仙手臂,紧紧缚牢,手术已毕,心中登时放下一块大石。当下将一梦头陀缚紧一点,又把沉沙古剑插好,走到单水仙身边,却见她面色已略现红润,分明大有功效,于是向武宫主深深一揖,道:“在下代二妹向姑娘拜谢,这厢有礼!”   武宫主闪开几步,道:“你忘了早先那种凶霸霸的态度,我可忘不了!”   赵岳枫无言可答,心想她这等说法,哪里还能再求她出手引开敌人。于是俯身抱起单水仙,便待向武当道人们上山的相反方向奔去。   武宫主道:“你得小心些,如果让她的手臂碰到山石树木,那就说不定要终生残废啦!   不然的话,明日便能痊愈。”   赵岳枫收住迈出去的脚步,回想道:“那边下山之路更是险峻难行,有些地方还须攀援而下,那时难保不碰触到二妹断臂,这却如何是好?”原来他第一次上得山巅。曾经四下眺望过形势。知道只有一条下山的路。但目下已被武当道人堵住。舍去此路,唯有从这一边翻岩攀崖才能下山。   他的表情尽入武官主眼中,使她不禁涌起一阵妒念,可是另外一个算计使她抑制住情绪的冲动,冷冷道:“我好人做到底,这就和文香主一齐冲下去,把那些牛鼻子都引开,你们便可乘机从这条路逃走!”   赵岳枫茫然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武宫主道:“谁还骗你!”旋即举步奔去,一面解下腰间软鞭。文开华风驰电掣地赶来会合,两道人影片刻间便奔下山巅。   赵岳枫大感迷惑,悄然跟了过去,隐身在一块岩石后面。   武宫主和文开华身法好快,眨眼间已纵落二十余丈,碰上那一队道人。武宫主憋足一肚子气愤妒恨,这时找到发泄对象,尖声叫道:“牛鼻子还我腾香主命来……”软鞭挥舞如毒蛇出洞,一个照面间就击倒了两名道人。   文开华紧接着冲上去,铁符上下翻飞,五招不到,就砸飞两把长剑,那六名活着的道人见这两人武功如此了得,都迅快散开。武宫主软鞭起处,又击倒一人。也不恋战,当先冲下山去。文开华紧紧跟随,武当派八名道人只剩其五,都明知不是这两人对手,但仍然挺剑疾追。   赵岳枫在山上遥见武当道人们惨遭杀害的情景,心中难过之极。可是这刻他已回天乏术,只好暗暗希望那武宫主及文开华两人顺顺利利离开武当,免得又有武当弟子伤于他们毒手之下!   眼看人影皆沓,连忙提气纵落,只见他宛如一只大鸟似的在险峻光秃的山路上纵蹿起落,背上手中都带得有人,但依然不减其迅快。   霎时间已奔到早先血战之地,赵岳枫不敢多看那三具尸体,正待疾趋而过。忽然一声呻吟传入他耳中,赵岳枫心头一震,停步顾视,仿佛见到其中一具尸体微微转动。   他迟疑了一下,想道:“我这一过去,势必泄漏行踪,而且还会惹下更深的误会,还是不顾而去为是。”   转念又忖道:“我辈行侠江湖,以扶危救困为己志,素来轻己重人,目下若是见死不救,还算是哪一门的侠义之士?”   当下奔过去,只见那道人呼吸微弱,胸前一片血染,一望而知肋骨皆被武宫主软鞭扫断。还刮破皮肉,是以进流出鲜血。这种伤势自然十分严重,若不从速止血,同时以药物或内功助他吊住一口气的话,稍迟须爽,就得送命。   赵岳枫小心地将单水仙放在一旁,然后撕开道人长袍,先以点穴手法替他止血止痛,然后取出刀伤药洒在伤口,再包扎起来,接着运一口丹田真气,内功贯注指上,轻轻点在这道人小腹的关元穴上,一般热流透过指尖攻人道人脉穴之内。   只片刻工夫,那道人便自缓缓睁眼,无神的眼光落在赵岳枫面上,忽然一震。原来当日白沙、白霞率众力围赵岳枫之时,这道人也在其中,是以一眼就认出。   赵岳枫郑重地道:“我已用本身一点纯阳真火传入道兄你经脉之内,助你吊住丹田一口气,只要没有别的变故,应可支持到有人救援之时。至于另外两位道兄,已经返魂兀术。”   那道人口唇开合了几下,赵岳枫一掌拍在他劲侧的天突穴上,道人咯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声音微弱地道:“那个黄面小厮武功好高,赵施主可知是谁?”   赵岳枫道:“道兄不宜多说话,你说的那人就是十面阎罗武阳公的独生女儿武宫主武芳佩。”   那道人似是想到赵岳枫既然目睹此事,又深知敌人底细,这些迹象合起来岂不是证实了谣传赵岳枫已被武阳公降服收护之事?登时面色大变。   赵岳枫沉重地叹息一声,道:“唉,我要不是手上有两个受伤的人绊住,相隔又远,当时定然要出手阻止……”口气中将心中难过之情流露无遗。   那道人听了这话,心中大感安慰,勉力转头一看,果然一旁还躺着他的女伴。当下道:   “贫道青岚,乃是上任掌门白木真人座下第五弟子,今日被那妖女三招之内就击伤倒地,贻羞门声,本已无面目再活在人间。但目下师门遭劫,侠士蒙冤,贫道只好再活下去……”   赵岳枫只听出一句师门遭劫,至于侠士蒙冤之言却没有多想,哪知这话竟是指他而言。   他问道:“敌人方面有什么动静了?”   青岚道人缓缓道:“这数日来变故迭起,本派弟子已有多人丧生,幸得敝派四老出手,严密设防,阴风崖之人才无法得逞,但敝派弟子也不敢离山一步,这岂不是千古以来第一大侮辱?”他叹息一声,接着又道:“不瞒赵少侠说,贫道虽然随侍家师多年,也忝列为敝派青字辈九剑之首,但其实一直潜心向道,效法上面的四位师兄,不大涉猎武功之学,是以今日碰上那妖女,无法抵敌,以致辱及师门,真是罪该万死。”   赵岳枫看出这位青岚道人面目方正淳朴,语出至诚,并非文过饰非,为自己的无能辩护。当下颔首道:“道兄投身玄门,自当一心向道,武功一门,只是防身小技,道兄没有做错。”   青岚道人道:“现在想想以前只为一己着想,实在不该,可惜时机已逝,后悔莫及……”   赵岳枫一面凝神查听四下声息,口中道:“贵派内功精深绝世,道兄这一点伤势也算不了什么!”     第十七章 除心魔白霞邪归正     青岚道人摇头道:“小侠有所不知,按理说本门内功本应可以疗治这等伤势,但自从先师白木真人十八年前走火入魔之后,才知本派内功修为根基不固,难期有绝大成就,像贫道现在的伤势,必须将内功从头练起,但以贫道多年潜修中所悟心得,只怕敝派内功对此无能为力……”   赵岳枫听得愣了,心想武当派内功素以精深扎实见重于世,如是内家正宗最上乘的功夫,怎会根基不固?又怎会走火入魔?   只听青岚道人又道:“贫道为此也大惑不解,想了多年,才晓得以前数代发生事故,以致各种绝艺均有传下,反而这筑根固基的内功入门口诀缺漏几句,等到功行深厚之时,才发觉全身七大隐穴倒有三穴气机无法畅通。先师白木真人就是想仗精纯功力强行攻穿这三大隐穴,以致走火入魔!贫道眼下本是千载一时之机,须得从头练起,如若补回缺漏口诀,日后将有上窥九转玄功的机会。但这不说也罢,贫道向少侠说了这许多话,只是要教少侠得知敝派内功大有缺憾,是以敝源各种上乘武功少侠学去也没有多大稗益。还是从速离开,以免两面受敌,引起门派纠纷……”   赵岳枫哦了一声,心中忽然触悟一半,急忙道:“道兄如果信得过在下,请将贵派内功口诀吟说一遍!”   青岚道人深深吸一口气,这一刹那间他已转过许多念头,自然他必须考虑到赵岳枫是否趁机想记住武当内功心法,不过这许多疑念未得到答案之时,已经因见赵岳枫满面正气而下了决定,随即诵出本门练功心法。   赵岳枫潜心聆听,到了第五段背完,开始念第六段时,他忽然举手着他停口,默想片刻道:“在下误入贵派秘府之内,曾经在一间石室墙上发现一段练功口诀,当时在下一看甚是显眼,似是入门时筑根固基的心法,已经大感讶异,现在已得到答案了。”   他随即将那一段口诀背出来,又道:“大致上是如此,字眼有不同,但内容决不会错!”   青岚道人凝思半晌,眼中突然射出突变神光,肃然道:“敝派从此得以振荡起衰,全蒙少侠恩赐,大德不言谢,且待日后贫道大功告成之后,自会将今日之事让全山弟子得知。”   赵岳枫突然侧耳聆听,接着道:“有人来了,在下得赶紧离开。也许从此离开贵山,日后全仗道兄从中解释种种误会,在下已感激不尽。”   说罢急忙抱起单水仙,急奔而去。他本应先下星沉谷天龙湖那边,但因有人是从这边走来,是以径向相反方向奔去。走出数里,但见四下皆是嗟蛾怪石,穷山秃岭,虽然景色不佳,但潜匿踪迹,却甚是理想。   又走了七八里路,断续见到树木,可是景色仍然十分难看,他找了一个背风的岩洞,把一梦头陀和单水仙都放下,吁一口气,先出手助一梦头陀把穴道解开,让他趁早完成神奇之功。   单水仙则安放在一层枯叶上,她昏迷了好久,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候。睁眼便见到衣衫破烂但神采奕奕的赵岳枫在她的身边,芳心大感安慰。   赵岳枫道:“二妹放心调养,我们已脱离灾难!”   单水仙道:“我记得手臂疼痛如裂,随即便失去知觉,这两块木板是大哥扎的么?”   赵岳枫道:“不是我,是那武宫主,她大概是良心发现,所以替你包扎,又敷上灵药,据她说只要不碰触到伤日,只须一日就可痊愈!”   她苦笑一下,道:“什么良心发现,她见已无法再下毒手,才故意取悦于你!但却害惨我了!”   赵岳枫道:“什么?她害惨了你?”单水仙道:“她对我种下此因,日后须受十倍果报。但这个狠毒的女人却要我报答她,心中实在不大乐意。”   赵岳枫笑道:“原来你是佛门信徒,所以极重因果,依我看来,你还是回家为是!二妹你到底住在何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单水仙道:“我住的地方远得很,自小就没有亲生父母,但却有个富贵双全的义父,我一年住在义父家,一年住在姑妈修行的尼庵中。”   赵岳枫想不到她身世如此可怜而又奇怪,当下道:“你没有向义父或姑妈问起你的亲生父母的下落么?”   单水仙秀丽的面上流露出黯然之色,道:“我义父根本不晓得,他是个做官的人,几年才回家乡一趟。至于我姑妈,她已是道行高深的女尼,一年难得见上几面。她每次见到我,总是默然凝视着我,老半天之后便含泪诵佛号,回到禅房内。”   赵岳枫道:“怪不得你无法出口询问父母之事,为兄尚有一点疑惑,那就是二妹你有时风仪如大家闺秀,有时却如佛门弟子,这两点都有了解释。可是你有时却流露出江湖气习,言谈中颇多江湖人常说的话,这却是从何说得?”   单水仙道:“我义父家中有个老家人,他昔年是武林中颇有声名的人物,后来不知何故当了我义父的家仆。是他有时带我到外面游逛,参加一些集会,座中都是江湖粗豪重义之辈。带我去的那位老叔每次都是替我乔扮男装,要我效学他们口吻,所以我不但识得江湖口吻,连武林中许多逸闻掌故以及一些著名人物我都知道不少!”   赵岳枫摇摇头,道:“真想不到你出身如此复杂,怪不得机变百出,精灵透顶……”单水仙微微一笑,心想:这可是你为人忠厚坦直,所以透着有点愚笨。   只听赵岳枫又道:“那么你又怎会独自离开故居,要到阴风崖铁柱宫度化群魔?”   单水仙沉吟一下,道:“我本来答应过慧师不将此事向任何人泄露,但既是大哥下问,小妹只好从实供出……”她叹一口气,接着道:“我本来就酷嗜佛学,一直有剃度出家之想。但姑蚂却不允港。因此四年前我就偷偷跑到二十里外一座尼庵去求主持慧师许我出家。   慧师一见到我就露出十分奇异的神色,不过后来对我极好,时时限我谈论佛学要旨,又告诉如果我能度化恶人的话,这才真是菩萨心肠。”她面上泛射出圣洁优美的光辉,自有一种令人仰慕的庄严。赵岳枫颔首道:“这种舍身度人的大愿,和我辈侠义心肠大致相同……”   单水仙接着道:“这四年来我一直在思念此事,忽然有一大发觉我既生而无欢,何不发大悲大勇之心,捐弃这副皮囊去度化一些恶人,使他们改过自新,立地成佛?于是我问慧师世上谁是第一恶人,她告诉我说阴风崖铁柱宫的武阳公可以当得第一恶人四字而无愧。她说她听过许多证据确凿的传说,这武阳公一生之中单是败坏妇女名节的淫行就不知做了多少万件,其余杀人掳掠之事,更是不胜枚举!”   她沉思一下,似是回想当日之事,接着又道:“过了几日,我便跟姑妈说出此意,姑妈那时十分震动,面色灰白。她用种种理由劝阻我不要做这件事,但我志己决,只是低头念佛,后来姑妈告诉我说,她以前也听过有关武阳公淫邪恶毒的传说,大概不假,如果我一定要去,她也无法阻止,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只望我在失望灰心之余,还肯回去见她一面!随后将天缺三宝赐我,说是她听说天缺三主的另一半就在武阳公手中,如果他迫得急时,相信可用这三宝换回贞操性命……”   她忽然叹口气,停口不说,心中却想道:“大哥啊,你哪知我自从遇到你之后,度化恶人的决心便已经动摇。只要你肯让我随侍一辈子的话,我宁愿不做菩萨!”   她的心事赵岳枫自是不知,见她停口不说,还以为她是想起这武阳公的邪恶而心中畏怯,暗自忖道:“她到阴风崖无异自投虎口,我自是要尽力劝阻。不过她若是回去依靠姑妈义父的话,定是毫无趣味,我得想个什么法子替她安排安排……啊,有了,我从今就开始留心,若是遇到有胆有识的少年侠士,便替她做主。她嫁了之后,生活美满的话,自然永不再浮起这种怪涎的念头……”他想出了解决之法,心中大是宽慰,但暂时却不告诉她,等到适当时机才因她说。   当下嘱她好生休养臂伤,自己出去查看四周形势动静,顺便采了好些果子回来,两人就以果充饥。   到了翌日早晨,赵岳枫看看一梦头陀面色甚佳,单水仙也是精神奕奕。她内伤已愈,只有一点臂伤,毫无妨碍,赵岳枫大为放心,便独自出去采摘野果。   岩洞附近数里之内,树木甚少。赵岳枫轻车熟路,直奔西北,数里外便是一座青葱山岭,翻过山岭,峰峦连绵,树木郁苍,与山岭那边的荒凉光秃的景象迥异其越。   赵岳枫人林摘果,忽然听到有人穿林疾奔的声息,心中一动,循声追去。纵出二十余丈,只见一个佩剑道人在前面迅快奔行。   从装束上一望面知这些道人便是武当派弟子,赵岳枫沉住气悄悄跟随,穿出树林,再转入一座幽谷之内,只见谷内花树杂生,景色清幽,在右边一片碧绿如茵的草地上,二十余名佩剑道人无声肃立,在这一群道人前面站着一排五个道士,四个须发如银,另一个却只有二旬上下,面皮白皙,挺拔英俊。   赵岳枫隐身谷口树丛中,相隔虽远,却仍然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群道呼吸之声也听得见。   他认出那四名老道人便是武当四老,属紫字辈,名望身份都极高。那年轻俊挺的道人正是他恨不得一剑劈死的白霞道人,以他的身份,纵是勉强和武当四老排在一起,也不应屹占当中位置。   要知武当派门规甚严,这尊卑上下之礼决错不得。白霞道人居然占了当中主位,赵岳枫可就大感讶异,更加用心探按其中缘故。   那三名人谷道人奔到草地,先向自霞道人躬身稽首,然后才向四老行礼,接着退人人群中,肃然伫立。   赵岳枫更加讶异,忽然醒悟,心中大震,忖道:“莫非他已当了掌门人?如果是的话,白沙道人何处去了?除非是死在他手中?”   他一悟出此理,登时胸中热血奔腾,几乎要现身扑上去杀死那白霞道人。但转念想到这恶道既然已登上掌门人宝座,门下弟子不说,那武当四老见有外人要加害掌门,定要出手力拼。自己纵然有取胜之机,但能不能下煞手伤及四老?当下按捺住心中气愤,决定只要白霞道人定单了,便现身取他性命,其余之事以后再看着办!   白霞道人口中发号施令,那二十余佩剑道人立时散开,动作迅速,片刻间已各自站好位置。   赵岳枫遥遥看这二十余名佩剑道人分明是布下一种阵图,每人所站的方位,离别的人只有两臂之远。看上去似是接着九宫八卦之位布成阵势。当下大感迷惑,忖道:“武当派倾巢而出,在这僻静幽谷中布下阵势,不知要对付什么人?”   自霞道人详细查看这阵势之后,道:“那换位及出手招数你们都记得么?”   二十余道人齐声应道:“记得!”   武当四老的八只眼睛在阵势中扫来扫去,像是第一次见到这座阵法,各各潜心查看虚实一般。   白霞道人举头望望天色,道:“快了,大家调匀呼吸,准备出手!”   武当四老站在最左边的一位缓缓道:“掌门人的神机妙算,向来令人佩服!不过今日这一座阵法能不能收到预期功效,大成疑问!”   第二位老道人接着道:“这座阵法全按九宫八卦方位略加变化而成,虽然发动之时会有神奇不测之威力,可是得看用以对付什么人……”这老道言下之意,无疑是说对付待会儿要来的敌人便不管用!   赵岳枫听了这话,心中更加滋生疑窦,左思右想总猜不出这一群道士要对付什么人?   白霞道人微微一笑,道:“四位师怕师叔不必多虑,此阵经过历代祖师推究,决无失败之理,非是本掌门自行研悟,待会诸位师伯师叔便可眼见此阵奥妙了!”他声调之中充满自信,那武当四老虽然辈份尊高,可是一则他身为武当派掌门人,二则他更说出此阵乃是经过历代祖师推究而成,便不再开口说话。   赵岳枫忽然醒悟一事,忖道:“他们等候的敌人一定武功高强无比,连武当四老都没有获胜之望,才会如此慎重其事!这人是谁姑且不去理他,但此人既是如此武功高强,我须得防他入谷时发现我的踪迹……”当下转眼四望,只见右边一排灌木后面,一株古树撑空而起,树荫十分浓密。如若藏身在枝叶之中,武当派之人决难发觉,同时又居高临下,全场形势一目了然。   他缓缓掉转身躯,挪出树丛,忽见一个人蹲在树丛枝叶下面,两下相隔只有五尺左右。   那人一身青袍,头面用一条青中蒙住,只露出两只精光四射的眸子,凝视着赵岳枫。   赵岳枫这一惊非同小可,比之那日中计失足从山巅掉落秘府之内那时还要心神震荡。   这个青袍怪人扮相诡异这还不说,最要命的是他潜伏得这么近,赵岳枫却毫无所觉,按常理来说,此人既是窥伺他的踪迹,为何当他转身挪出树丛之际,他仍然大模大样地蹲在那儿向他凝视?此举大是不合情理,此所以赵岳枫骇了一大跳,但此人由头到脚无不诡异谲怪,令人摸不着头脑而生出揣揣之心。   赵岳枫正在盘算如何对付这个怪异之人,只见他精光四闪的眼珠微一滚动,突然举手向旁边一指。赵岳枫顺他手指之处望去,并无可疑怔兆。目光一转,恰恰扫过那株枝叶浓密的古树,心中一动。回眸看时,那青袍怪人比个手势,果然是叫他到树上藏匿之意。   他剑眉一皱,忖道:“如此看来,他似乎对我没有恶意,但他会不会就是武当派布阵等候之人?”正转念间,那青袍怪人忽然移动,贴着灌木弯腰走去,脚下轻灵迅快,宛如狸猫。眨眼间已经掠过那株古树,随即消失在灌木丛中。   此人倏现倏隐,行迹诡秘怪异,赵岳枫但觉心中一阵不舒服之感,宛如白日见鬼,但他终于攀上古树藏好身形。   草地中的一众道人个个如石像般伫立不动,过了一会儿,武当四老之一徐徐道:“现下已过了辰已之交了!”   白霞道人望望天色,道:“马上就来了,这两日他总是在这个时候来这草药谷中采药!   一言未毕,谷口倏然出现一道人影,武当四老齐齐望住谷口之人,满是皱纹的面上,都泛起激动的神色,显然这四位年逾古稀的玄门得道之士内心中情绪波荡甚是剧烈。   白霞看了一眼便即发号施令,着那布成阵法的二十余众佩剑道士小心戒备。   那谷中出现之人却也是个道士,须发如霜,面色甚是红润,腰肢挺直,健步如飞地走入谷内。   躲在树上的赵岳枫一看来人,心中暗暗叫声惭愧。忖道:“原来是武当上一辈的高手紫心道长,我竟没有想起是他……”   紫心道人虽然衣衫残旧,可是风仅犹在,远远望去宛如图画中的仙人一般。   他人谷之后,淡淡看那群道人一眼,便移目注视地上的种种草药。   武当四老都流露出悲痛的神情,白霞道人高声叫道:“紫心师叔请过来一叙?”紫心道长漠然地抬头望望他,便又置之不理。白霞道人又朗声道:“小侄现下忝为本派掌门,恭请师叔移驾过来一叙!”   紫心道长袍袖一拂,道:“本门之事,我又无暇理会,休要絮话!”   武当四老齐齐念一声无量寿佛,声音甚是洪亮,接着有的叫师弟,有的叫师兄,紫心道长怔一下,却不瞧看他们,但面上泛涌起一种复杂的表情,其中有怀恋、感动、叹息和深沉的悲哀。   瞬息间他就恢复了淡漠神态,自顾自俯身弯腰采摘一束草药。白霞道人朗声道:“难得师叔如今神智清醒,本掌门特地率同本派四老及门下弟子在此恭迎师叔,往昔师叔误伤门下弟子之事,本掌门深知非出本心。业已祈禀历代祖师之前,免去师叔之罪!”   紫心道人一语不发,又俯身采药,两点泪珠掉在地上,却无人看见,他大袖一拂,暗暗中擦干了脸上泪痕,直起身子,淡然道:“多谢掌门恩典,但贫道已不复再列武当门墙之内,敢请掌门将此语昭告天下……”   白霞道人怔了一下,旋即恢复冷静,道:“师叔须得当众说明理由,此外并请将昔年经过详细示知!”他自制之力甚强,思略敏捷,果然有领袖一派之才。   紫心道长无语沉思,渐渐面色变得铁青,眼中射出狂乱的光芒,似乎一旦触忆起往事,就难以自制。   白霞道人觉察出对方的心情变化,眉头一皱,厉声道:“师叔如若抗命,莫怪本掌门不留情面,下令擒你回观。”   紫心道长虎目一瞪,大踏步走过去。这时谁都看得出他已经失去理智,不能再讲道理,白霞道人卓立如山,冷静如常,举手指住那二十余名道士摆下的阵法,道:“师叔乃是本派第一高手,本掌门只得布下此阵,擒你回观!”   紫心道长虽是理智已失,心神狂乱,但白霞道人的话他仍然能够理解,转眼望一望那阵势,突然放声狂笑道:“区区阵法,焉能困得住我紫心道人!”   白霞道人厉声道:“你若是不信,何妨入阵一试!”紫心道长纵声狂笑,举步闯入阵中。白霞道人一声令下,群道一齐拔剑出鞘。紫心道长一连掠过七八个道人身边,那些道人扯剑在手之后,各各摆出架式,却没有移动刺击。可是紫心道长一双大袖却不停地绕身拂扫,似是招架四下明晃晃的长剑。阵外的武当四老自是行家,此时都讶骇得瞠目结舌,发不出一点声音。   原来武当四老此时都看出那座阵法奥妙无穷,紫心道长一闯入阵内,立时被四下长剑威胁得双袖不停地运功拂扫,护住全身,而事实上阵法并未转动,此外他们更看出紫心道长不但双袖上功力深厚绝伦,同时竟是使出本门秘传的云游鸟飞袖功招数。   初时只见他前后左右劲风旋卷,那些待剑道人们几乎站立不住,但七八招之后,风力渐消,但紫心道人报数更急。   阵中道士们剑势缓缓移动,脚下也踏着九宫方位,徐徐移转,阵法变化得甚是缓慢。   紫心道长一身功夫并未失去,可是每一袖拂出之际,不等内力透出,便已急急回收,好似是全身所有致命部位都被四方长剑胁到,所以不暇伤人,先护己身。正是因为他不暇发力,是故风力渐消。   躲在树上的赵岳枫看得甚是不解,心想此阵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若是换了自己,莫说目下功力奇高,便是从前,也不难突围而出,不过他为人素来谦厚,并不因此便生出轻视之心,反而更加全神探求其中之故。   紫心道长左驰右突,总不能冲出阵法。突然手法一变,使出一套掌法,只见他身如蝴蝶,翩翩翔舞,双掌前封后架,兼尽攻守之妙。   这一套武当秘传的九宫八卦掌所有的武当弟子无不为之俱骇惊服,但觉这位前一辈的本门高手实在名不虚传,举手投足间,自具无穷威力。他们都是武当杰出好手,人人练过这套掌法,是以无不深诸其中冷暖甘苦,因此特别感觉到紫心道长的确已将这一套掌法威力发挥无遗。   但二十余招之后,掌上力道尽数收敛,如早先施展袖功一般,仍是着看急谋自救,无暇攻敌。   紫心道长一生练武,许多地方已成为本能,无须思索。这刻似乎感到不妙,陡然伸手掣出背上的松纹古剑,田地一挥,先划出一道强烈光虹圈绕全身,接着仰天长喝一声,例如游龙,向对面的一名道人递去。   那道人面对这位本派第一高手,心中大有怯意,一惊之下,忘了阵法规定的招数、倏然长剑一抖,化为金丝缠腕之式,反削对方手腕。   紫心道长冷冷一哂,剑势快如奔雷,竟不因对方剑招而更改式子,松纹古剑剑尖哧一声刺人那道人胸腔,再收回来时,那道人所使的金丝缠腕招数还未曾使得足,他这一手不但露出精湛无比的功力,更因他的出手毒辣而震惊了所有的人。那受伤道人仰天跌倒之时,阵法顿时微微凌乱。   紫心道长剑光奔腾飞洒,眨眼间连续升起三声惨叫,有三名道人身遭惨死。   武当四老同时变色,眼中露出凄惨痛苦的光芒,但颔下白髯却无风自动,分明已运功行气,打算出手。   白霞道人厉声道:“本掌门即谢请四老出手,你们不得慌乱,妄自变招,须得依照阵法剑招出手……”   他第一句先提示众人两件事,一是他的身份乃是掌门人,二是武当四老要出手。武当派规矩素严,掌门人权重一切。一众道人登时抛开畏惧之念,遵令催动阵法。   紫心道长连毙四人时,血光映眼,面上露出更疯狂的神情,随即冲到阵法另一隅,四下的道人们已经奋起勇气,豁出性命,依照阵法规定的几招剑法逐一施展。这时阵法转动快得许多,阵中空隙已由最外一层的道人进来填上,紫心道长使出武当无上绝艺九宫剑法,但见一圈霞光罩住全身,在阵中让来让去,每每击中布阵道人手中之剑。但神威已失,空自不住地碰击出金珠交鸣之声,却不曾击落一剑。   众道得见阵法威力果是神妙莫测,个个胆气复壮,更无错失。   赵岳枫望见武当四老都掣剑在手,忖道:“这一次紫心道长势必被擒无疑。原来这个阵法乃是专门对付武当本门之人才有奇效,这道理其实甚是显浅,大凡是武当出身的高手,一动手自然要使出武当派的招数,此阵每一人每一招都是针对武当心法而设,无怪以紫心道长这等绝代高手,一人阵中,便束手缚脚,一直自顾不暇。”   不到一盏热茶工夫,紫心道长剑势由快而慢,不但光芒尽失,而且往往门户洞开,若不是白霞道人下令不得杀他,这刻早应中剑身亡!   武当四老仍然不敢松懈,横剑戒备,眼看紫心道长即将无法招架而被擒时,首先锵地一晌,他手中松纹古剑被击落草地之上,接着两剑夹攻到他左右前后胸,另有一人骄指如戟点向他背后大穴。   紫心道长在这落败的刹那间,忽然双拳齐发,砰砰两声响处,对面的两名道人都被他拳力击倒。他紧接着旋身回手,迅快如电般扣住点他背穴的道人”手腕,轻轻一甩,这名道人飞开三丈有余,摔个半死。   这位武当第一高手拳打掌劈,一下子击倒七人,冲出阵外。   武当四老各挺长剑,拦住他的去路,紫心道长一拳劈去,两柄长剑交叉一封,把他的拳刀尽行抵住。紫心老道噫一声,定睛一看,武当四老肃穆排列在前面,四柄长剑光芒闪闪。   紫心道长似是忽然认出他们是谁,霜眉一皱,道:“你们怎么跑出来了?”   这话问得许多人都不明其故,原来现在的武当四老当年最是沉潜向道。四人结伴长年自闭观中一间丹房之内。难得出来走动。紫心道长神智不清,认出了是他们四人,只道是数十年前一般,是以冲口而问。   武当四老被他这一句话挑起旧日之情,都不禁鼻酸眼湿,还未说话,紫心道长一掌推开面前闪闪的剑尖,大步穿过,道:“我还有事,没空陪你们闲谈,你们去找别的师兄弟吧!”   他一直向谷口走去,武当四老呆呆望住他的背影,眼眶中一片潮湿模糊。他们都记起昔年情景和挑触起旧日心情,那紫心道长一向练武成癖,不大与人闲谈,这种态度原是昔年常见,想不到今日又见到了,四老心中一阵哀伤,竟不忍心出手阻挡。   白霞道人极是精明极变,一看这等情势,须知今日一番布置都白费了。当下也不再提此事,下令众道将受伤之人抬回去,武当四老也随众回观,只剩下他一个人负手沉思,筹想对策。   赵岳枫一看机不可失,也不管还有个神秘的青袍人,疾然纵下地,奔到白霞道人身后,沉声道:“咱们该得算一算帐了!”   白霞道人并不震动,回转身子,道:“贫道除了想把紫心师叔请回观去之外,还有就是希望赵兄出现!”   赵岳枫冷冷道:“你现下虽是武当掌门,但我赵岳枫却不承认,单讲你私通仇敌,暗恋那淫魔恶碱之女一事,就足以按武当重刑发落,何况于我个人还有诡计陷害之恨。今日你别想生出此谷……”   白震道人轻叹一声,道:“贫道想杀你灭口固是大错,但至于私通敌人等等罪名,贫道决难默认。但怕只怕贫道纵有三寸不烂之舌,也难教赵兄相信。”   赵岳枫心中道:“哼,我自然不相信,你还有弑害掌门而自立的滔天大罪呢!”他一反手掣出背上的沉沙古剑,冷冷道:“不错,你毋庸多说,赵某今日就用武当秘藏神器为武当清理门户,诛除叛逆好恶之徒……”   白霞道人退开数步,道:“贫道绝非贪生怕死不敢向赵兄领教,事实上贫道已峻拒敌人威迫利诱……”   赵岳枫挺起沉沙古剑,迫将上去,道:“快把兵器亮出来!”   白霞道人摆手道:“赵兄请听贫道解释心迹……”话未说完,赵岳枫古到已经迫到面前,连忙飘退数步,只听赵岳枫厉声道:“我永不信你这无耻叛徒的话,快亮出兵器受死!”   白霞道人受迫不过,只好掣出长剑。他还想作最后努力使对方明白他确实已峻拒了武宫主种种勾搭,同时又考虑到假如自己死在赵岳枫剑下,势必酿成武林一大风波,从此东海武当两派之仇,世世代代都解不开。况且自己身为武当掌门,若是死在对方剑下,于师门声誉自是极大侮辱,凡是武林弟子都不能忍受。   种种利害关系在他心头呈现得明明白白,但偏生无法制止消弭。但觉光芒一闪,那柄厚钝沉重的古剑迎头所到,却不闻一点风声。他心中微骇,长剑疾挥,一招“宝筏渡河”,剑身横架敌剑,剑尖却威胁敌人胸口要穴。一招之中,攻守兼备。   他剑一出手,赵岳枫就发现这个道人功力大见精迸,比之当初在观门接战之时,固是不可同日而语,即使是前两日在武当禁地星沉谷天龙湖畔长生岩绝顶再度交锋时,也大有不同。   当下剑势一变,使出剑上缕镑着的沉沙剑法,霍霍霍连攻三剑。每一剑都是人随剑走,那么沉重的古剑显得灵动飞翔异常。白霞道人也自使出武当秘传九宫剑法,一连使出“云旗蔽天”,“电风相薄”,“饮马咸池”,“上叩天阙”等数招。   一团剑光紧紧裹住白霞道人全身,赵岳枫的古剑连接击中三记,发出震耳响声,只将他震得腾腾后退,却不曾击破重重剑幕。   赵岳枫细看这白霞道人剑法玄奥难测,不怒不慑,兼备刚柔之气,正是一流大剑家的风度气派。内力之强,更是令人惊奇。心中不觉泛起惋借之意,暗念这道人如果正正派派的话,以他的智谋武功,确实堪以担当掌门大任,并且可期望他光大武当门户。   但他杀死对方之意已决,更不多想,沉沙古剑上运足内力,施展出独特剑法,呼呼呼又是一连三剑。   这三剑都击在白霞道人剑光之上,他硬挺了两记,已经真气浮动,臂膀酸软。再抵挡第三剑时,但觉眼前一阵昏黑,虎口也几乎震裂。腾腾腾连退七八步,幸而未曾摔倒,可是手中长剑终于把持不住,啪的一声掉在草地上。   赵岳枫如影随形般跟踪扑到,凝立他身前,举剑欲所。白霞道人厉声道:“快点动手!”话犹未歇,喷出一口鲜血。   赵岳枫冷冷道:“我要你死得心甘口服,去把剑捡起来再战!”   白霞道人气极反笑,道:“好,好……”过去捡起长剑,迅速调元运气,恢复力量。接着提剑扑向赵岳枫,大喝一声,长剑倏地幻化作千百支之多,猛攻迅击。他一上手就施展出九官剑法中的连环攻敌招数,刷刷刷连发六七招,每一招都变幻出无数剑光,凶狠辛辣而又各极奥妙。   赵岳枫被他一连数招猛烈奋攻之势迫得不住后退,但毫无一点可乘之机,侍他这一般锐气略消,沉沙古剑蓦地发挥威力,左所右劈,泛露出一种莫能抵御无坚不摧的气势,叮叮当当交击数剑,登时把白霞道人硬生生震退。赵岳枫紧接着大喝一声,剑路一为,宛如在千军万马之中冲锋陷阵一般,直劈横所,勇不可当。   特别是他的一股勇猛气势实在足以使敌人内心慑惧,白霞道人但觉不论如何抵挡,都无法得逃大劫,突然仰天悲啸一声,抛掉手中长剑。   赵岳枫一剑已所到他头顶,见他如此情状,不觉一怔,煞住所落之势,喝道:“你心中可曾服了?”   白霞道人瞪他一眼,阵子中尽是倔强之光。但口中却道:“服了,杀吧!”显然他只是想立刻结束此事,所以肯吐出服字。   赵岳枫道:“那就行了!”再度举起古剑,运力下击。蓦地风声一响,白霞道人被一股潜力撞得飞开七八尺远,赵岳枫一剑斫空,赶紧煞住势子,侧首瞧看。只见那个神秘的青袍人站在一边,身子又高又痪,但露出在蒙面青布外的两颗眼睛却精光四射。   赵岳枫道:“尊驾是谁?”白霞道人也厉声道:“什么人胆敢擅闯本山?”他忽地又喷一口鲜血,但这口血一吐出来,反面气机畅通,迅速拾起长剑,扑到青抱人身边,举剑指住,又道:“你若不答,休怪贫道出手!”   他虽是战败之身,但气派威风犹自不减。那青袍人骨碌碌转眼望他,微微颔首,意似赞许。接着哑住声音向赵岳枫道:“我特地来向赵兄讨个情……”   赵岳枫剑眉一皱,道:“什么情?不要杀他么?凭什么?”   青袍人对白霞道人之剑似是毫不忌惮,哑声道:“凭的是那日你僵毙在秘府门前……”   他刚说到此处,赵岳枫蓦地记起那天被紫心道长以武当九转玄功,少林愣迦金刚力,加上昆仑振天龙三诀从中运转淡化,以致震死僵卧。其后回醒,听单水仙说过见到这么形状的一个人,本来一直以为她受伤眼花,谁知此人果然存在。   那青袍人已接着道:“赵兄其时已经魂游冥府,只有一缕细如游丝之气,是我拼着耗损三年功力,助你将瓮带经脉间的真气还本还原,纳入丹田。令义妹也是得我及时出手,身上五处大穴方始不至于当真闭塞。”   赵岳枫肃然躬身行礼,道:“尊驾于我兄妹有再造之恩,在下终身感铭,还待日后图报!只是……”他昂然挺立,神情庄穆异常接着道:“只是今日却不得不教尊驾失望,此人非除不可,否则武当从此永堕万劫不复之境……”   白霞道人本要先行解决这青袍人,免得让江湖上得知今日之事,贻羞门户。可是赵岳枫这几句话却使他蓦地心冷意灰,长叹一声,不知不觉退开数步。   青袍人哑声道:“你代武当清理门户,只怕有所不便。尤其他乃是武当现任掌门,事后势要误会重重,无法解释得明白。”   赵岳枫道:“这话甚是,但在下又考虑到今日如不杀他,日后更难除此败类,试问武当之人怎肯相信现任掌门曾经背叛师门,为了图谋掌门之位,暗中向敌人互通消息?又如何肯信这位掌门暗恋武阳公之女武芳佩?”   那青袍人身体一震,瞠目无语,赵岳枫又道:“前几日武当掌门还是新立的白沙道兄,今日已经由他当上掌门,不问可知白沙道兄定是被他害死!”   青袍人吁一口大气,道:“白沙道人之事暂且不提,你说他与敌人暗通消息,又私恋武芳佩之事,有何证据?”   赵岳枫道:“语据?如有证据,我何不直接找武当四老?”他随即将那日在长生岩顶窃听到的话通盘托出。青袍人点头道:“我知你不是奸诈之辈,绝难编出这等事实,白霞,他这番话可是当真?”白霞道人忽然身躯一震,宛如碰上极是骇异之事,面色大变,只会摇头,不能开腔。青袍人正要说话,赵岳枫忽然记起白霞当时焚毁以前信函时,曾经留下一个武宫主批得有字的信封,立刻道:“有证据了,就在他的囊中……”   白霞道人更加面如土色,平日的机智灵变都不知抛撇何处,甚至身躯微微发抖。   青抱人纵步走到白霞身边,伸手道:“给我!”他已不再压哑嗓音,听起来特别威严有力。   赵岳枫道:“阁下小心他老羞成怒、突下毒手!”他虽是有七分相信这青袍人救他之事不假,但在未曾真个证实以前,仍然不肯称他恩人。   青袍人摇头道:“他不敢,信拿出来给我!”白霞道人面色变来变去,接着伸手入囊,但一时缩不出来。最后怯怯道:“大师兄,你不会相信此事不是当真的吧?”   赵岳枫好生讶异,忖道:“白霞道人的大师兄应该是死去的白木真人,但白木的尸体我不但眼见,而且亲手碰触过,确实己死,此人究竟是哪一个?”   那青袍人低哼一声,道:“信给我!”他不说旁的话,心意难测。白霞道人长叹一声,道:“小弟囊中的确有这么一封信,但小弟决不敢作出背叛师门之事,这话只怕大师兄不会相信……”   他到底掏出一个信封,交给青袍人。这信封原是白霞致函武宫主所用,上面写着武宫主芳佩启旁边署着白霞二字。信封后面三种朱笔批注字迹,一是玉卷书生房仲,一是开宫主,最后的是武阳公亲笔批注。   这个信封背面的批注千真万确地证明白霞曾与武宫主暗通鱼雁,不然的话,白霞尚可辩说自己偶然随笔写在信封,如此虽是遁词,也还有三分歪理。目下却是铁证如山,百口莫辩。   青袍人反复看了几次,沉声道:“可见得赵少侠说的话没有一字不真,你那日巧施诡计,听他坠入圆洞之内,分明是灭口之意,现下你无须答辩,可将宝剑捡回来,待赵少侠代武当历代祖师清除门户败类!”   他的话完全是命令式,更妙的是讲明不要白霞答辩。而白霞道人果真乖乖走过去拾起长剑,走回青袍人身边。   这时青袍人已转眼望住赵岳枫,道:“少侠心中定然奇怪我是什么人,竟能命令自霞?   而他又不敢违抗……”   赵岳枫剑眉紧皱,目光不时闪射在白霞身上,心想如果白霞此刻乘机出手暗算。他与青袍人相隔如此之近,武功又高,青袍人必定无法逃得杀身大劫。可是青袍人只顾跟自己说话,似是忘了白霞,更不提防白霞会情急反噬一般。当下作个手势要他走开几步,但青袍人宛如不悟他的意思,继续道:“贫道法号白木,今日与少侠已是第三次相见,第一次是在秘府门外,第二次是在秘府之内,那次多蒙少侠将棺盖打开,贫道才能出困。彼时又蒙少侠告以衷心之言,得知敝派种种不是之处,极是歉疚。那时贫道已施展龟眠之法,必须经三昼夜运功,始能复苏起身,故此无法立刻答话,也无法启开死门。少侠救命之恩,贫道自觉负欠良多,但愿有机会得以报答……”   他一面说一面取下面上青巾,露出疲削严峻的面容,果是赵岳枫那日打开石棺所见的道人。   他接着又道:“今日第三次幸晤,又蒙指出不肖师弟种种恶行,铁证在手,不容狡辩,还望少侠成全到底,立斩不肖师弟于剑下!”   他这时才转头瞪住白霞,喝道:“还不把剑举给少侠,请他成全?”   白霞道人面上神色灰败,但眼中却流露出坚毅光芒,躬身应了一声,接着双手捧剑走到赵岳枫面前,稽首道:“武当不肖弟子白霞敬请少侠赐予一剑!”   赵岳枫接过那柄松纹古剑,忽然生出疑惑之心,忖道:“他为何这等服从白木真人之言,即使是武功相差甚远,但早先大可出手暗算,以他这个叛徒身份之人,纵是多加一项罪名,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何况伤了白木真人之后,我定要先查看白木真人伤势,他便可以乘机逃遁,他为何不这样做?”   这个疑团不但使他踌躇而未能下手,反倒隐隐若有所悟,不过一时却弄不清楚紊乱的思绪。   山谷中静寂无声,白木真人凝目望住赵岳枫,一似细察的心意。白霞道人却越来越恢复安详平静,大有视死如归之意。   赵岳枫剑眉一转,道:“在下先请问道长两句话!”他说得甚是客气,倒教白霞觉得十分讶异。赵岳枫接着道:“第一便是你设计陷我掉下圆洞之前,可是的确己悔悟前非?如是的话,何以又施此毒计?”   白霞道人道:“贫道虽是痛悔前非,但彼时尚不知少侠乃是真真正正光明磊落的侠士,因此不敢信少侠以后永不泄漏此事,只好横心灭口!”   他说得十分干脆,赵岳枫点点头,表示满意,接着道:“第二便是令师兄白沙道长怎生死法,与你有无干系?”   白霞道人肃容道:“白沙师兄刻下安然活在世上,正闭关苦练一种武功,是以着贫道代理掌门一职。”   赵岳枫透一口大气,道:“这就是了,多谢道长赐答一切!”接着转眼望住白木真人,道:“在下胆敢请真人对令师弟处决之事再行考虑,在下觉得令师弟那天晚上坚拒与对头合作并非作伪,至于以前犯错,恐与年轻阅历有关!”   白本道人数首道:“少侠英明密智,观察人微,贫道亦有此感,只是不敢说出,以免世人误会贫道偏袒同门,沾辱师门清誉。”   白霞道人几乎信不过自己耳朵,但明知不是做梦,登时悲喜交集,涌出两行清泪,扑翻地上,跪伏不起。   赵岳枫连忙闪开,白木真人却上前将他搀起,道:“师弟不必如此,刚才如果你给我一剑的话,我们师兄弟便都成了千古罪人,尤其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有失管教,更是罪不可恕。   此所以我须得以生命来证明你宁死也不肯背叛师门……”   赵岳枫和白霞两人这时才明白白木真人乃是故意背转身子和赵岳枫说话,予以可乘之机,以便证明白霞有无背叛之心,赵岳枫佩服无已,白霞则感激涕零,都说不出话。   白木真人向赵岳枫道:“贫道出任敝派掌门垂二十年,因功浅孽重,遂致走火入魔,瘫卧多年,在这二十年中不但毫无建树,反而日渐凋零,心中惭愧无地。最近好不容易才克服瘫痪,重获自由之身,便因敝师叔紫心神经昏昏错乱,不少同门弟子惨遭横死。此事不但关系到本门弟子安危,而且传出江湖,更是门户之辱。是以贫道专心一意解决此事。无奈形势急迫,敌人已移师来犯,而紫心师叔又屡屡出现。那日设法挽救少侠伤势之后,便迫不得已假死,以便卸却掌门之身,从事解决紫心师叔之事……”   赵岳枫听到这处,不禁大为敬佩,心想这白木真人不愧是有道之士,胸中毫无名位之念,掌门人大位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若是解决了紫心道长之事后,其势也不能再当掌门,这是何等胸襟,何等修养!   白木真人又道:“敝师弟之事总算交待清楚,他开罪少侠之处,还望容日后补报,刻下少侠乃是代表三门四派的人,关于敝派武功,贫道愿负全责!”   赵岳枫拱手道:“这个目前不急,在下决定在三天五日之后便直赴阴风崖铁柱宫,找那老魔头拼上一场。在下只求真人答允一事……”   白木真人面上露出讶色,道:“少侠就要去了?只不知何事可容贫道效力?”赵岳枫道:“这柄沉沙古剑本是贵派神物利器,在下斗胆求真人九借一用!”   白木真人肃然道:“少侠尽管取用,莫说区区一剑,就算是敝派一切人力物力,少侠悉可随意吩咐!”   赵岳枫晓得他是歉疚于心,亟恩图报而致,并非作伪,当下衷诚道谢L并且预先告辞,说明只等义妹稍有恢复,即行出山,不再到观中拜辞,白木真人见他坚决不肯到观中休息,也就罢了。   两下别过,赵岳枫满肚子高兴,奔回那岩洞中。单水仙臂伤已愈,解开布带,晶莹玉臂上竟不留一些痕迹,梦头陀不久也自功行圆满,长呼一声,睁眼起立,道:“我佛慈悲,老头陀已是三度为人了!”   他面上尽是疤痕,绿气已退,但已伤毁的皮肉,已不能复原,是以甚是丑怪难看,加以他衣服破烂,一头乱发,样子甚是骇人。可是他眼中露出的光芒,却十分慈蔼纯真。   他摸摸面上疤痕,道:“这一点劫难还不算完结,首先老头陀须得找到紫心道兄,将往事弄个水落石出。假若尚能生还的话,便与少侠同赴阴风崖……”说到这里,忽然停口思索。   赵岳枫道:“紫心道长神智不清,大师找到他也不一定问得出一个所以然来,何必冒此大险,其实大师离寺已达二十年之久,现下何不命驾返少林一行?”   一梦头陀摇摇头,道:“不行,昔年之事在老衲心中已生了根,细不弄个明白,老衲永世不得一日安宁!假设从紫心道兄身上查不明白,老衲还是有地方可以再查,只是那一来就不能与你同赴阴风崖了。”   单水仙心下着急,道:“大师竟肯让我大哥独自闯入魔窟么?”   一梦头陀道:“他现下一身武功非同小可,除了那老魔头之外,谁也拦阻他不得。只要少侠运用机智,突然出现于阴风崖上,迫那老魔头亲自动手,是胜是负,便可立决!”他迟疑一下,又道:“自然如果老衲也一道去的话,合两人之力对付那十面阎罗武阳公,必操胜券,但老衲目下已练成了敝派达摩神功中的愣迦金刚力,大概已是敝派第一高手,焉能做出以二敌一之事,贻羞门户?”   单水仙小嘴一撅,道:“哪里有这么多的忌讳?昔年你们还是合三门四派的高手围攻人家一个,现在对头未变,但你却反而不肯以二敌一了?”   赵岳枫忙叱道:“二妹不可如此说话……”单水仙转过头来也向他撅嘴道:“我说的话有假么?”赵岳枫自然也不能怎样责骂她,呐呐道:“虽然不假,但……但……”   她道:“不要但是了,真就真,假就假,我却不明白为何真话说不得?难道应该撒谎打诳才对?”赵岳枫被她抢白得面红耳赤,无法开口。   一梦头陀涌声佛号,道:“单姑娘这等神态口气,教老衲不由得忆起营年一位故人。单姑娘说得好,是真就真,是假就假,单姑娘的话并没有使老衲难堪。事实上当年老衲等七人围攻武阳公人,彼时各派都尚有长老,我们还不能称为各派中第一高手,而现在老衲已可说是足以代表敝派之人。但这都不关重要,纵是以二敌一,这事只是为天下伸张正义,为武林诛除败类,岂能厅斤计较虚名,老衲用心实在是想教赵少侠借此机会一举成名,日后可以领袖武林,主持正义,所以由得他孤身涉险,以他的相貌为人,绝非横死之辈,老衲极有信心。”   单水仙喜道:“原来如此,那就行啦!但小妹却要陪他去,大师瞧瞧我会不会有什么凶险?”   一梦头陀定睛瞧她面貌,道:“你福泽甚厚,后福无穷,绝对不会横死,不过……”他沉吟一下,肚中暗暗算计一事,接着道:“不过你近日有意外之灾,还是不要跟赵少侠去的好!”   单水仙通:“不,我要去,只要死不了就行啦!”一梦头陀面色一整,道:“话不是这么说,所谓意外之灾,有时也十分严重,而且还得看每个人的身世和对事物的看法如何才能决定这件意外之灾的性质。譬喻有人视财如命,要他损失资财,其痛苦就不是挥金如土的慷慨之士可以想象得到!老衲这话你可懂得?”   单水仙想道:“他分明在点醒我身为女儿家,如若遭受污辱,失去清白,虽然不死,后果却十分严重……”当下点头道:“我懂了,可是大哥一个人去我却放不得心!”   赵岳枫正待开口,忽然远远传来一声清啸,一梦头随侧耳而听,面色变得十分凝重,赵岳枫道:“这是紫心道长的啸声……”一梦头陀点点头,道:“你们且在此地等候我,千万不要寻去!”   单水仙抢着道:“你先去吧!我答应决不寻去,如有违背斯言,天诛地灭,我还要跟大哥说话,你老人家一身武功出神人化,量那老道决赢不了你。”   她不但答得快,而且发了毒誓,又捧老和尚两句。一梦头陀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时机匆迫,料想他们既然这么说了,总不会违背誓言。于是应一声好奔出洞去,眨眼间便自去远。   单水仙扑哧一笑,道:“大哥快看他向何方走的,远远跟住他。”   赵岳枫愣然道:“这怎么行?我们已赌过咒不寻将去。”     第十八章 铸大错紫心装痴癫     单水仙哂笑道,“你不曾答应的,只有我亲口答应,那么小妹不去就是!”   赵岳枫一想这话有理,不觉失笑道:“你真是智计百出,大概就是只有你想得这么快……”   单水仙小嘴一撅,道:“我比人家差得远呢?我可真怕大哥你这次再赴阴风崖,就不再离开,干脆当起驸马爷,那够多好!”   赵岳枫摇摇头,也不去驳她,径自出洞,口中吩咐道:“你别乱走,耐心等我回来……”这时一梦头陀的背影,已消失在远处的山背,他忙忙放步奔去,如此一路远远吊着,翻过十余座山岭,只见前面山麓草坡上,站着一个老道人,一梦头陀迅快奔去,眨眼间已经迫到二十余丈之内。   那老道人正是紫心老道长,这刻衣破譬乱,容色惨淡,独自仰首向天发怔。   但他到底是一代高手,一梦头陀近到二十丈之内时,立即发觉,两道冷电似的目光扫过来,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一梦头陀奔到十丈左右,便停住脚步,细细打量这个昔年并肩力战强敌的故人,但觉他形貌苍老,哪里还是二十年前英风飒飒,潇洒不逊的武当剑客?不过在他顾盼之间,仍然隐约可以找回一丝昔年傲气英风。   他朗诵一声佛号,道:“贫衲只是个行脚游方的穷和尚,道兄二十年来可好?”   紫心老道长听到他的语声,仍然记不起这个破烂老头陀是谁,当下打个稽首,道:“二十年作何解说?”   老头陀道:“二十年只是一场永无终止的恶梦,道兄以为然否?”紫心老道长点点头,道:“说得不错,说得不错,唉!唉……”他连连长叹两声,满面皆是衰颓痛苦之色。   老头陀心中一阵凄然,缓缓道:“道兄二十年前有什么事如此紊绕心头,不能淡忘?”   紫心道长面上皱纹更多,益发显得苍老可怜。他这刻神智仍然清醒正常。忽然瞪大双眼,光芒四射,厉声道:“老和尚你到底是谁?”   一梦头陀二十年来在秘府石洞之内苟延残喘,对于当年发生之事,不知想过几千遍,这时忽地一阵激动,忍不住冲口道出心中疑团,道:“贫衲是谁与道兄无干,只是贫衲也是玉环仙子裙下忠臣……”   紫心老道长耳中听到玉环仙子四字,如遭五雷轰顶,登时呆了。   一梦老头陀接着道:“若是玉环仙子有命,要贫衲做事,就算是背叛师门,欺朋灭友之事全干得出来!”   紫心老道长宛如泥雕木塑般僵立不动,过了良久,心中震动渐渐平复,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一梦头陀诵声佛号,道:“贫衲不敢复亿往事,是以时时神智昏乱。但已聚九州之铁,铸成大错,人力已无法挽回,因此最好还是忘掉旧时名字。现下自号一梦,道兄决记不起几曾见过我这个老头陀……”   他句句字字,都像锋快刀剑刺入紫心道长心坎一般,眼见这老道人面色变来变去,似乎疯狂又要发作,当下暗加戒备。   两人默默对峙了一盏热茶时分,老道人长叹一声,身躯摇摇摆摆,生像是心中负累沉重不堪,压得他连站立也不稳。   一梦头陀心下大量悲悯,但仍然硬住心肠,毫不放松,道:“道兄昔年干下何事,致今日无从补偿之疚,若是说了出来,定然好过得多!”   紫心道长悄悄然道:“贫道昔年不意暗中迷恋上峨嵋玉环仙子,因此她的话贫道无法推拒!”   一梦头陀心中大为紧张,但面上却一点也不流露出来,接口道:“她要你做什么事?”   紫心道长道:“她要求趁……”他忽然住口,睦目望住面前这个衣衫褴褛,发乱须长而又伤痕满面的老头陀,似是翟然醒悟,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一梦头陀道:“贫衲法号一梦,道兄决不认识!”   紫心道长想了半晌,道:“不错,恕贫道耳拙,竟是从来未曾听过,但这也不难解决,只须出手一试,便知道兄真实来历!”   他吸一口真气,左袖呼地拂出,这一袖暗蕴绝强的内家真力,比寻常刀剑还要厉害。但两下相隔尚有寻丈。他的袖管再长也拂不中对方身上,一梦老头陀巍然屹立,动也不动,任凭对方那一股绝强内力拂体而过。   紫心道长见他硬接了这一记隔空真力,头面上须发以及身上破衣竟自纹风不动,蓦地仰天长笑一声,清如鸾凤,道:“好,好,贫道近年来第一次会到高人,自当竭诚领教……”   话声中揉身迫上,仍然左袖拂出,这一回袖管直取一梦头陀面部,似乎还没有第一记力道强劲。   但一梦头陀反而面现沉侵之色,举掌推去,掌锋刚刚沾到袖管,立时三指斜伸,如抓如戳。紫心老道人左手恰恰从袖影中出现,遇上对方三指斜戳之势,登时缩回,袖管上力道猛然加倍涌出。一梦头陀亦在同时收指叱掌,发出一股阳刚之力。   双方内力一触,嘭地微响,齐齐震通两步。他们在一刹那间各自在内力及掌上招数,果是一代高手格局气象。   紫心老道长施展出武当九宫八卦掌,只见他衣袂飘飘,游身发招,快如掣电。那一梦头陀也自施展出一路神奇手法,亦是以快斗快,掌势每每从对方招数间隙中攻入,每一次都迫得对方气势一挫,又得从头开始。   眨眼问双方已激斗了三十余招,一梦老头陀大喝一声,宛如霹雷,喝声中连攻三招之多,迫得紫心老道长连退五步,然后跃出战圈之外,道:“道兄且慢动手,贫衲有话奉商!”   紫心道长在记忆之中,从未遇过如此劲敌,只有当年的十面阎罗武阳公差可比拟。心中大是震动,凝眸望住这个强敌,道:“道兄有何赐教?”   一梦头陀缓缓道:“贫衲平生武学积聚在这一路分光擒龙掌上,适才连攻三招,若是换了别人,即使不为贫衲所伤,也得连退五六丈远,始能稳住身形,道兄却只通了五步,身上发出阳刚阔柔两种绝强力道抵住贫衲攻势,不复能逾雷池一步。贫衲倒要猜上一猜道兄使的是什么功夫?”   紫心老道长捋髯一笑,英气勃勃,朗朗道:“就请道兄赐教!”   一梦老头陀道:“此是武学中绝顶难题,贫衲如是猜对?道兄须得送贫衲一点采头!”   紫心道人颔首道:“理应如此,只不知道兄爱什么么物事?敞派千药谷中有两株千载灵芝,足以起死人,活白骨,天下无伤不治,无病不愈,道兄分去一株如何?”   一梦老头陀道:“这等罕世灵草非得福绿深厚者不克当之,况且还须玄门至宝紫府金盂载盛,始能存活,贫衲一介头陀,无福无宝,岂敢觊觎这等希世灵物?”这时他脑海中忽然现出秘府石洞之内,那个使他多年不致渴死的金盂,原来就是玄门重宝紫府金盂,若不是提及灵芝之事,使他忆及移植灵芝之法,当真无法想得起那金盂的来历。   他接着又道:“道兄只须把二十年之事详予见告,便是最佳采头!”   紫心老道人侧目道:“你……你可是……”他忽然住口,心中波澜起伏。原来他蓦地记起一位掸门高手少林云和禅师,也就是二十年前与他肩杀敌的同道好友,正是不贪不苟,正直慈悲之人。若以此刻拒绝千载灵芝之举看来,天下除却云和禅师谁也难以做到,要知这千载灵芝除了愈疾治伤的神奇妙效之外,尚可增进功力,延年益寿,正是武林中人最是垂涎之物。因此即使是最不贪心之人,听到千载灵芝之名,也不禁要迟疑一下才能拒绝。何况对方提出的采头不过是昔年一件是非,纵然知道了,也毫无益处,怎比得上千载灵芝无穷妙效?   由此推想,第一点性格上极似云和禅师,第二点除非是云和禅师,谁有如许兴趣要晓得昔年之事?   不过他没有叫出云和道兄四字之故,却是由于四个理由,第一是他容貌全非,面上伤疤点点,简直看不出一点昔年轮廓。第二是声音改变。第二是此人蓬首垢面,须长衣破,而云和禅师一向是方正齐整,最爱干净之人。第四是他武功上看不出竟是少林路数。   因此话到唇边,便又咽回。只是疑惑地细看对方,但越看越不像,终于推翻心中测度,道:“昔年之事与道兄有何干系?”   但不等对方回答,便又道:“好,贫道就以昔年的经过始未作为来头!”他心中料定对方决猜不出自己所用的神功,是以无须多虑。   一梦头陀道:“道兄一言九鼎,可不能食言!”   紫心老道长仰天一笑,道:“这个自然,你当我是什么人?”   一梦头陀道:“道兄用的是贵派九转玄功……、昆仑派的天龙五决!”   紫心老道长那对霜眉皱得益发紧了,面上惊讶之色难以形容。过了片刻,他念声无量寿佛,稽首道:“道兄慧眼通神,无所不窥,无所不见。贫道饮服之至,这一场打赌是你赢了……”   一梦头陀道:“贫衲一个出家之人,赢输之念本来不放在心上,既是幸而言中,便请道兄赐告当日之事!”   紫心老道人仰头想了半天,突然放声长笑,笑声高亢尖锐,似是又陷入狂乱之中,一梦头陀紧张地望住他,等了好久,笑声方始渐低,又过了一会儿,紫心老道人才停歇了,他道:“道兄真有耐性!”此言一出,一梦头陀暗暗安慰,知道他并未失去理智。   老道人又道:“道兄等候了二十年之久,这一会儿自然耐得住,对不对?”一梦头陀合十躬身,没有回答。老道人拂髯长叹一声,道:“贫道二十年来苦练各派神功绝艺,满以为可以借此重上阴凤崖找那老魔头拼上一次,但总得没有一种神功能练得登峰造极,未敢轻易犯难,今日证明贫道并非过虑,唉,昔贤有之,爱博者多浅,好奇得无益。贫道正是犯了此病!”   一梦头陀仍然缄口不说一言,老道人道:“想不到二十年后故人重逢,面目全非,云和道兄你这一向驻在何处?为何总不见面?”   老头陀缓缓道:“贫衲已改名为一梦,这二十年来的遭遇不说也罢!”   老道人道:“贫道决不毁诺食言,但现下却急于向道兄请教几手,看看咱们这二十年到底增长了些什么?”   老头陀仍然毫无火气,缓缓道:“贫衲二十年来马齿徒增,筋力衰迈,岂敢与道兄争一日之长短!”   紫心老道人胸中已有成竹,道:“若然道兄坚拒的话,贫道宁可自尽于道兄面前,也不说出昔年之事!”   一梦老头陀爽快地道:“既是如此,贫衲只好遵命!”要知他苦练了二十年内功,在那等环境之下,自是专心一志,心不旁惊骛。今日脱困出来,也真想试一试自家武功到底到了何等程度境地。   两人互相行过礼,紫心老道长首先发难,一掌当胸劈入。他这一掌运足本门九转玄功,有心先拼神功真力。一梦老头陀也和他一般心意,单掌外推,他们出手之时,一切如常,似是掌上毫无力道,但两只手掌遥遥印上,噶地沉响一声,登时激起千百道风柱,倾轧冲荡,卷得四下砂飞石走,三丈以内树木都落叶纷纷。   紫心道长道:“不错!”面上仍不露惊讶之意,只因这宗神功乃是武当绝艺,猜中了无足惊异。   一梦头陀道:“另一种是少林愣迹金刚力!”这话一出,紫心老道长登时面色如土。   一梦头陀接着道:“这两种盖世神功性质相反,虽说练到登蜂造极的境界时,可以相辅相成,但人生不过百岁,断难达到这等境界,是以这两种至刚至柔的神功,尚须另一种天下无双的绝艺从中沟通运转。这宗绝艺,就是……”   两人掌上神功一触即收,刚柔两种力道互相抵消,不分高下。梦头陀大喝一声,举掌疾劈。紫心老道人遥遥发掌抵拒,又是嘭的一声,风翻飙转,像这样互相连换了五掌之后,紫心老道人已略感不支,第六掌拍出之际,暗运天龙五诀神功,掌上力道斗地由至阴至柔变为至刚至猛。   一梦头陀的愣迎金刚力先被对方九转神功消卸了四五成,接着被一般至刚力道击到,登时稳不住脚,腾腾腾连退数步。   紫心老道人方自转眉一笑,却见老头陀已经抢回原位,迅急发掌,紫心道人心中微微一凛,想不透对方何以不须调气运力,便能如常发掌。当下急忙重施故智,变化神功,又把一梦头陀震退数步。   一梦头陀虽是落在下凤,却反而暗暗大喜,心知自己内功比对方深厚得多,眼下只是被对方刚柔力道神妙变化而震退,但体内真气流转如珠走玉盘,通畅之极,没有丝毫浮动之象,可见得自己这一门神功造诣,已经大有成就!   因此,只要照样一掌掌拼下去,首先真元耗尽力竭不支的应是紫心老道长,这教老头陀焉得不喜,暗自庆幸这二十年苦头没有白吃。   紫心老道长连发数掌之后,看出情况不对,立刻改变战略,仰天长啸一声,晃身移到老头陀五尺之内,发招迅攻。他一出手就是武当派看家绝艺九宫八卦掌,煞手连环使出。   一梦老头陀捏拳还击,力拒强敌,每一拳发出,都带出极是迅猛沉重的风声。   这两位一代名手近身相搏,惊险百出,只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远处偷偷窥看的赵岳枫看得兴起,忘却一切,竟奔了出来,站在他们附近两丈处凝神观战。   激斗中的两位高手根本无暇注意身外之事,是以赵岳枫已到了旁边观战,一梦老头陀根本不晓得。   初时两人手法各有独到险奥之处,竟是平分秋色,不分轩轻,但拼了三百招之后,一梦老头陀便渐居下风,赵岳枫却不晓得担心,原来他自出道以来从未见过这等精采奇险的激斗,那两人的每一招都是武学中的绝着,他虽是身在局外,但心在局中,一直用心寻求破拆之方,此刻已经全神贯注在其中,但觉两人招招都是妙想不到的高妙招数,只喜得心花怒放,有时还大声喝彩。   一梦老头陀却是吃亏在二十年来困居秘府石洞之内,不能行走,所以不但拳脚手法,没有精进,连原来的也都已经生疏。这还不说,对方的紫心道长战到分际,渐渐使出许多揉合各家派秘传心法的招数来,而且双手发出两种神功,刚柔互变。越打越是变化莫测,似是因这一战而更加纯熟,变化自如。   数十招之后,一梦头陀头上已冒出腾腾白气,一昧坚守,不敢出手反击。此时但见四周都是紫心老道长的身影,飘来闪去,着着进逼。   赵岳枫看得心驰神醉,简直忘了他此行目的就是防备老和尚敌不过时出手帮忙,反而高声喝彩,替老道人助威。   又是十余招过去,一梦老头陀更形危急,紫心老道大笑扑攻,加紧催动神功,手法更是精彩,笑声甫歇,接着朗声叫道:“道兄如若死在贫道掌下,昔年之事,知与不知有何分别?”   直到这时他才露出狰狞杀机,道破狠毒心意。老头陀趁他发言之际,捻攻数招,又稍稍缓和一点局势,便即洪声应道:“道兄毫不容情,如遇仇敌,教贫衲好生不解,当年那几位同道究竟是如何死的?”   紫心老道人猛然拔起数丈,身在空中,迅快如风般翻个涵斗,头下脚上疾扑而下。这一招攻势之猛,的确是人襄罕见。就在他身形下外之际,口中同时大喝道:“自然都是死在……”   底下最要紧的几个字尚未说出,一声长啸打断他的声音,与长啸芦发出的同时,一条人影迅电掣般横掠过来,双手齐出,迎击那老道人。   紫心老道人丹田真气一提,立时缓住下落之势,同时施展出奥妙手法,瞬息之间,向那横掠而至的人影连攻五招之多。   那道人影正是赵岳枫,他也使出迅快手法,连拆三招,第四招被对方左掌手指扫中一下,半边身子顿时麻木。在这危急之际,只见他左手伸处,探入对方第五招掌影之内,一下子就抓中他左掌腕脉,拇指食指中指各扣一处穴道。紫心老道人也感到半边身子一麻,骇得魂飞魄散,急急运足九转神功抵御,右掌猛劈出去。   赵岳枫一看这一招生死擒拿不能完全制住对方,只好借势一甩,两人各自飞开,只听砰的一声,那紫心老道人到底摔了一个跟头,赵岳枫则仍然挺立不倒!   紫心老道长似是想不到这个少年居然有如许湛深功力,精奥手法,又认出他正是曾经与他较量内力,应该业已伤重身死的人,心中又是讶异,又是惊骇。跳将起身仰天狂笑连声,迅疾奔去,生似又陷入神智狂乱之境。   一梦老头陀走过来,道:“此时追亦无及,但老衲仍然要继续搜寻,以便证明心中所疑!”   赵岳枫道:“就是昔年之事么?”   一梦头陀摇头道:“不是,唉,老衲本不该泛起这种诡诈心肠,但为势所迫,只好设法证实一下。那就是老衲怀疑紫心道兄有意回避答复昔年之事,是以装疯逃开,如果老衲猜得不错,昔年之事,必有莫大隐秘!”   赵岳枫道:“此刻天色尚早,晚辈便陪特大师搜寻如何?”   一梦头陀道:“早先你们答应过不跟踪老衲,却想不到你这种英雄人物,也是违誓!”   赵岳枫陪笑道:“老前辈责得不当,晚辈其时并未开口,只有二妹出声!”   老和尚知道已中了单水仙之计,摇一摇头,道:“这个姑娘难惹得很。好,咱们快点动身,希望在日落之前找到他!”   两人当即施展轻功,沿着紫心老道人奔去的方向找去,走出二十余里,已经翻过七八个头山,忽见前面山腰树丛中露出一所道观,金碧辉煌。   一梦头陀停步道:“前面已是武当派重地,紫心道兄会不会回到观中?”   赵岳枫道:“这个说不定,我们进去探看如何?”   一梦头陀道:“此事不能让第四人知道,如果当着武当派上下多人,老衲也不便出口。”   赵岳枫道:“那就等暮色降临,暗中入观一探。”   一梦头陀想想没有别的法子,便答应了。等到暮色甚深之际,两人施展轻功,潜行入观。一路上已看不见戒备迹象,想是武宫主那一千人已经退走,武当派查明无误是以恢复平常状态。不过入观之后,却发觉观中气氛有异,似是发生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大事。   两人查探了一会儿,一梦头陀到底是一代名家,阅历甚丰,暗中告诉赵岳枫道:“老衲已瞧出本观尽皆为一个重要人物的丧事而忙碌,现下还得查明死者是谁?”   赵岳枫道:“怎生查法?”   一梦头陀道:“看观中忙乱的情形,死者必是极为重要的人物,但殊乏哀伤之象,因此老衲不禁尽动机心,若然死者是他的话,必须亲自见到尸体。为了防止被他假死瞒过,你可用按穴手法,拿住他颈侧人迎、天鼎两穴,任是内功再高之人,待得你指力一发,必有反应!”   赵岳枫点点头,当下分头行事,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在观外会齐。一梦头陀面色凝重,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道:“果然是他死了!”   赵岳枫道:“晚辈见到大师潜入停灵的殿中,便没有进去,结果怎样?”   一梦头陀道:“怪得很,紫心道兄当真死了!老衲仔细验过,不但气脉皆绝,甚至连全身功力也尽皆在死前散去,躯壳比常人的尸骸还要脆弱!这到底是什么原故?何以几个时辰以前犹自龙腾虎跃之人,速尔辞归道山?又何故功力尽失而死?”   赵岳枫自然无法插口,但他心细这个谜日后自会揭晓,只要见着白木真人或是白霞道长必蒙但告。因此他用不着多费脑筋,心中只替老头陀难过,暗忖他苦挨了二十年之后,这唯一的线索却忽然中断,以致不能揭开心中疑团,这种痛苦决不是平常人所能领会。   一梦头陀道:“老衲有一事要请少侠俯允帮忙!”   溉枫忙道:“大师尽管吩咐,晚辈自当遵命,岂敢当得俯允帮忙四字!”   一梦头陀迟疑一下,道:“事不比等闲,少侠如若觉得不安,切勿拘于情面勉强答允。”   赵岳枫大觉奇怪,道:“大师请说。”   一梦老头陀道:“若要侦细昔年之事,现下只存唯一线索,就在单姑娘身上。”   赵岳枫惊道:“她那时还未出世呢!”   一梦头陀道:“老衲知道,但她长得与昔年峨嵋的玉环仙子一模一样,是以老衲要想从她身上查出玉环仙子下落,此事不论少侠答允与否,还请勿予泄漏!”   赵岳枫沉吟道:“怪不得大师和紫心道长一见她,都流露出讶骇之容,大师还问过她祖籍是否四川,想那玉环仙子既是峨嵋高手,多半是四川人无疑……”   他再想一想,道:“大师想从二妹身上查出线索,此是武林一大隐秘,关系重大,对她又无大碍,这有何不可?”   一梦老头陀欣然而喜,道:“老衲先谢谢少侠,下手之法老衲已经想过,你们须得暂时分手,由老衲伴着她,期以一年,我们约好地方碰头,再一道前往阴风崖!”   赵岳枫哪知老头陀用心深远,查出他根基未固,加以体内尚有华山派的广寒阴功残余阴气,只要一碰上一代高手硬拼内力的话,这几丝阴寒之气便会在他用尽全力之时突然发作,虽说是只能令他打个寒噤,但对方无疑可趁这一丝空隙取他性命。因此老和尚一方面要他苦练一年,扎稳根基。一方面也趁这一年期间之内,试行设法替他寻觅灵药或其他解救之法。   赵岳枫道:“晚辈谨遵大师之命!”   一梦老陀头欣然道:“那就待一年后的今日,在敝寺内会合,同赴阴风崖。”   当下两人编好一套言语,就说赵岳枫必须苦练一年,不得有丝毫打扰,是以须得与单水仙暂时分手。因此请一梦头陀送她回去,一年后在少林寺再见。   他们回到那个山洞时,已是半夜。尚幸单水仙安然无恙。当下将这一番话说了,单水仙一则认定这两个人不会使诡弄诈,无话不信。二则也望赵岳枫武功大成,待到已有绝对把握之时方始出手。于是忍耐住一腔离愁幽怨,强装出愉悦笑容,爽然答应。   所有的事已经解决,一梦头陀和赵岳枫都酣然入睡,只有单水仙一个人睡不着,悄悄起身走到洞外。   夜色中周围只有一片黑暗,连山影也望不见,单水仙更加感到凄凉孤独,想起伶仃身世,湖海飘零,本是灰心人世,意欲断绝一切尘缘。最近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情深义重的赵大哥,几次死里逃生。方想这次脱困之后,可以多聚一会儿,谁知反而立刻就要别离……   她痴痴望着天际,只盼望曙色慢一点降临大地,想着想着,不觉泪流满面。   曙色终于出现天际,赵岳枫醒来一见单水仙不在,连忙起身出洞,只见她伫立在一方崖石上,面向遥天,衣衫在晨风中轻轻飘拂,浮动着一种出尘超世的美,他怔了一怔,走到她身后,这阵步声竟不曾把她惊动,赵岳枫更是奇怪,定睛看时,只见她鬃发衣衫上,尽是清露。当下知道她已经伫立了一夜,而且也知道她为何终宵不寐。   他轻轻叹息一声,伸手禅拂掉她秀发上的露珠,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单水仙缓缓转过头来,面颊上犹有泪痕,凄惋地道:“大哥,你千万别忘了一年之约,小妹一定赶到少林寺与大哥相见!”   赵岳枫沉重严肃地点点头,道:“愚兄决不失信,不过妹子若是时时如此不爱惜身体,愚兄焉能放心得下?”   天色渐亮,离根更深,一梦老头陀终于出来,领着单水仙离开,赵岳枫目送他们身影隐没之后,心中陡然泛起无穷怅惘。   岁月不长,节序流转,一年之后,赵岳枫从金陵出发,直奔篙山赴一年之约。在这一年当中,他隐藏得十分巧妙,假身良役,在一家米店中操贱役。虽然每日都非常忙碌,但这等体力劳动之事,在他来说真是轻而易举,一点也不妨碍他修练上乘武功。直到一年之期已届,他才取出沉沙古剑,辞工出城,在城外换上衣服。   他把过于长大的沉沙古剑藏在一个特制布袋内,挟在肋下。徒步上路。一路上虽然总有些武林人注视他肋下之剑,可是看他们的样子。大概都猜不出竟是柄古剑。   赵岳枫决意不惹一点是非,以便平安抵达嵩山少林,会见义妹单水仙和一梦头陀。因此一路上他老是低头行路。   过了凤阳府,正是中午时分,他自个儿在烟尘漫飞的大路上走着,忽见前面尘头大起,接着骤急蹄声随风送来。抬头望时,却是两骑并辔急驰而来。他只看了那么一眼,就惊讶地皱起眉毛。   原来那两骑当中,其中一位骑士在鞍上东摇西倒,显然已经坐不稳,但仍然拼力急驰。   看来随时都会摔下马来,这一来多半要摔死无疑。   眨眼间那两骑业已驰到五丈之内,只见那个坐得不稳的人忽然离鞍飞起,落在大路边的树丛内。   赵磊枫讶然忖道:“这就奇了,那人本已摇摆不定,难以支持,但却能提气飞身下马,武功大是不弱,只不知为了何事如此奔驰?”   念头掠过脑海时,另一骑马之人已抓住空马疆绳,迅急从他面前掠过,片刻间已去得老远。   这匆匆一瞥之际,赵岳枫己看出马上之人是个浓眉大眼,劲装疾服的大汉,满面惧是风尘之色,显然已经奔驰过长途远路。   赵岳枫恍然大悟,忖道:“是了,这两骑必是武林中人,必因仇杀之事,其一负伤,但对头穷追不舍,是以负伤之人勉力跳马藏匿在树丛中,另一个仍然牵马急驰,引走追兵,看来这两人颇有江湖义气,那马背的一个明知追兵难以甩脱,仍然冒险牵着空马驰走!”   他一面寻思,一面向前走,已离那人藏身之处不到一丈,忽又见到大路那一边尘头滚滚,大概有七八骑之多,来势绝快。   就在他向远处瞥视之际,忽又发现大路中心有个锦盒,白色的锦缎在阳光下闪闪生辉。   赵岳枫心中一动,忖道:“此盒必是受伤跳马之人慌急中掉下,不知藏着什么物事,待我捡起来收好,免得被追兵见到,停下来搜索。”   当下走过去捡起那个白色锦盒,正要揣在怀中,树丛中忽然传出一声低叱道:“放下!”   赵岳枫怔了一下,还未讲话,树丛内之人又匆急喝道:“混蛋,快放下!”   赵岳枫便是泥人也有土性,不觉大为生气,心想我是一片好心想替你藏起这个锦盒,免得追兵查出你藏在路边,反而招来辱骂……   一路气把锦盒丢回原处,径自走开一旁。   片刻间烟尘滚滚冲到,共有七骑之多,俱是凶悍大汉,身上鞍上都带着兵刃。   领头的那个红面大汉蓦地举手,七骑一齐勒疆,登时响起一片马嘶蹄踏之声,这七人骑术都甚是佳妙,居然硬生生煞住骤急去势,齐齐整整地停在那个锦盒之前。   一个青衣大汉跳下地,捡起那个锦盒,大声道:“咱们可以交差啦!”   在那红面大汉左侧的一个黑衣汉子冷冷道:“只怕未必厂红面大汉已伸手掠过锦盒,瞅他一眼,道:“郁兄有何高见?”   姓郁的黑衣汉子道:“恐怕只是个空盒子!”红面大汉把锦盒摇一摇,盒内咯咯有声,当下道:“也许只放一块石子,哼,这等缓兵之计对付别人还可,拿来对付咱们,未免可笑得紧!”当下托在掌中,揭开盒盖。   盒盖一开,只见红光一闪,接着砰地一响,几个大汉都同时哎地一叫。红面大汉恨恨摔掉那个锦盒,迅快在面上一抹,再摊开手掌时,巨大手掌中有七八枚细如牛毛的金针。   其余被金针伤了的人可没有他的本事,连忙运气闭住穴道,那姓郁的大汉子也是伤者之一。只有最后面的一个凶悍大汉和地上的青衣大汉没有受伤。这两个未伤的人连忙过去帮忙,找寻金针打中之处,设法拔出来。   红面大汉怒声道:“早晚抓到这两个小子,须得剥皮拆骨,方解我心头之恨!”   赵岳枫看了那红面大汉举掌一抹,便即将钉入面上的七八枚金针尽行起出,知道他是仗着精湛内功聚力掌上,硬吸下来。这等功力造诣实在十分惊人,不禁暗暗诧异,登时对这一干人的来历生出好奇之心。   那红面大汉环目一睁,光芒闪闪,先扫瞥路边的赵岳枫一眼,接着端在鞍坐,闭起双目。赵岳枫晓得他正以练就的耳力查听敌踪,心想那个藏在树丛中之人与他相距不过寻丈,如果不晓得赶紧屏住呼吸,势必查听出来。   他本来对那藏在树丛中之人有点不满,但这时却无端生出暗助之心,当即默运神功,口中吐出一股幼细如线的真气,暗袭那红面大汉。   他此举不能伤人,却能妨碍对方查听。因此那红面大汉查听了一阵,毫无所得,睁开眼睛。这时其余四个受伤之人已经把身上金针拔掉。   姓郁的黑衣汉子道:“沈堂主可曾查听出可疑怔兆?”   那被称为沈堂主的红面大汉点点头,道:“有是有,不过……”   赵岳枫一听这大汉被称为堂主,登时记起阴风崖铁柱宫来,暗自忖道:“这个姓沈的从未见过,不知是何来历,武功甚是不凡,若然真是铁柱宫手下,那么纵然不是四奇,也必是七煞无疑!”   他这刻可不想与这些人缠上,当下开步往前走。耳中只听那群凶悍大汉各自议论,其中一个沉浊嗓子道:“咱们须得立刻兼程追赶,若是万一被那两个小子逃出掌心,这口气难消倒是小事,那枚盘龙飞凤章夺不回来,别说羞见天下英雄,上头怪罪下来,更是难当!沈堂主以为如何?”   红面大汉冷笑一声,道:“我若不能在两日之内抓回那两个小子,从此改名换姓!”   赵岳枫失惊忖道:“盘龙飞风章是峨嵋派镇山之宝,峨嵋派掌门人的信物,这批人马难道是峨嵋派的么?”他不禁停住脚步,又忖道:“这姓沈的口气好大,不过刚才我扰乱他视听,以致查不出敌人就在咫尺之内,若然因此令致峨嵋派失去重宝,我这罪过就太大了!”   于是转身走回去,那一干人马这时都瞪大眼睛望着这个打扮得朴素老实的青年人。   红面大汉哈哈一笑道:“朋友去而复转,敢是有所见教?”另一个大汉咕味道:“这厮胆子不小呢!”   赵岳枫拱拱手,道:“在下听见诸位的话,因知必是追踪早先两骑之人,那两骑发生了一件事,想必有助诸位追踪……”   姓沈的红面大汉意外地睁大双眼,道:“什么事?”   赵岳枫道:“在未说出以前,在下有一件事请教。那就是在下仿佛听见过盘龙飞凤章之名,方才可是提及这几个字?”   那七骑之中一个粗豪大汉应声道:“小子你真外行,这盘龙飞凤章就是峨嵋派的镇山之宝,你若曾在江湖行走,应当听过这件宝物名称!”   赵岳枫心道:“我难道还不知道?只是要查明你们是否是峨嵋派之人,才有此一问!”   当下道:“然则诸位乃是峨嵋派的高手了?”   在红面大汉身侧那个姓郁的黑衣汉子抢着道:“总算你有点眼力,不错,我们正是峨嵋派的人……”   赵岳枫怀疑地指一指红面大汉,道:“但他为何被称为堂主?”   姓郁的道:“这位沈兄外号是藏剑堂堂主,所以我们都管叫他堂主。”   这话答得蛮有道理,赵岳枫颔首道:“这就是了!刚才两骑之中,其一跳入那边树丛之内……”他底下的话尚未说完,已有一名大汉跃到树丛后面,接着叫道:“这儿只有一个……”   当即又有两名大汉跃下马扑过去,眨眼间便从树丛内扛出一人。众骑都围拢观看,赵岳枫遥遥望了一眼,便趁他们无暇旁顾之际,悄悄上路。   他施展开脚程,片刻工夫已经出去七八里路。跟着隐匿在一片树林内。果然过了不久,蹄声大作,三骑并辔驰来,正是刚才七骑中的三个。   这三骑驰过后老大一会儿工夫,又驰了回来。赵岳枫心中暗笑,忖道:“他们退出老远,然不见我的踪迹,所以赶回去报告,却不知那个堂主还派不派人追赶?”   于是他继续坐在林内,过了半晌,无意中记起那个从树丛内被扛出来的人左颊上好像有一颗朱砂痣,忽然想到峨嵋派有个姓尹名仲的新起名手,以前听峨嵋派的凌霄道姑说过,也是左颊上有粒朱砂痣。当时据凌霄道姑说,这房仲乃是峨嵋派甚有希望的新秀,她还请大家日后加以照拂,所以赵岳枫印象甚深。   这念头一泛起脑海,顿时又记起当他问及盘龙飞凤章时,答话的大汉只说此章乃是峨嵋重主,并非说敝派或我峨嵋派,再者姓郁的抢着承认是峨嵋派,又说姓沈的红面大汉是藏剑堂堂主,种种迹象,都极可疑。何况他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听过什么藏剑堂堂主的外号……   他顿时五内如火焚,突然跳起身,冲出林外,直向回路赶去。   不久,已到达刚才出事之处,但人影已杳。不过他们没有往回走却是毫无疑问,赵岳枫跺跺脚,忖道:“要是被擒之人真是房仲,而对头又是阴风崖之人,我这个滔天大错真不知如何弥补?房仲若然因此而死,更是万人莫赎的恨事……”   这一想更加焦急,放开脚步,沿着大道奔去,这时路上行人不少,他可以问出那七骑去向,但也有坏处,便是他本想潜行追上之后,暗中侦察营救。然而大白天这么一问,人人侧目,踪迹岂能隐藏?   走了二三十里,得知对方从岔道折向北走,寻迹追去,走出不远,忽见道旁有一间屋字外面击着一区白驴。这事本来引不起他的注意,但白驴左侧立着一方木牌,牌上贴着一张写满墨字的牌子。他一眼望去,恰恰见到开头写着:“此驴有日行千里之脚程”这一句,不觉停住脚步。仔细一看、全文写着的是:“此驴有日行千里之脚程,诚罕世骏物,今待善价而沽之。”   赵岳枫大喜想道:“原来此驴要卖。只不知日行千里这句话是真是假?”   屋门忽然呀地打开,一个尖锐的嗓子传出来,道:“买驴子么?”   赵岳枫道:“这木牌上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屋子里尖锐的声音道:“当然是真的,若然有假,不收分文!”   赵岳枫听了这话,心中虽是想问对方如何能够相信他的话,可是又觉得当面表示出怀疑之念,不大好意思,一时甚是踌躇。他又不能多耽搁,以致对方越去越远,正在为难之际,屋内那人尖声道:“你敢是不相信么?这样好了,你先骑去瞧瞧,如果真是千里脚程的神驴,回头再谈价钱!”   纵是人家自动说出,赵岳枫也觉得甚是尴尬,只好含糊以应。心中却道:“这主意倒不错,若是此驴脚程真快,不久就可追上那干人马……”   他过去解下辔绳,屋中尖锐声音传出来,道:“你这样一走了之,若是不回来,却到何处找寻?”   赵岳枫怔一下,应道:“这话说得是,如此怎生是好?”   屋中的人道:“这样好了,你把身上的银子拿个千儿八百的搁在这儿,再不然身上值线的珍珠宝物也使得!”   这可把赵岳枫难住了,心想我东海门在南方虽也有些产业,但总共也不过值个三千二千,哪能在身上带上千儿八百。现下手头一共只有二百余两,只当得人家开口要的三成押金,怎生说得出口。   转念又想到这匹驴子如果真是有日行千里的神物,少说也得卖个一万八千,这笔巨款却到何处筹措?   当下朗声道:“对不起,在下还有急事,这笔买卖等以后再谈……”   屋中之人叫道:“喂,你是诚心要买?抑是来此胡混?你放明白点,我可不是省油灯!”   赵岳枫连声道歉,却说不出银子不够的话。屋中人道:“你若是有诚意的话,那就试试这驴儿的脚程。”   他伸手摸摸口袋,口中道:“我……我……”我了半天,还说不出没钱的话。   屋中人道:“你如不放心,押金可以不要,但总得留着什么事物……”   赵岳枫但觉人家之话句句有理,然而确实身无长物,因此依旧无法答复,那屋中人赌气道:“你莫不是拿我一个残废的人找穷开心?我说你包袱之类总不会没有吧?”   他心下更是歉然,暗忖原来是个残废之人,怪不得一直不出来。当下道:“在下身无长物,只有一把古剑——”   屋中人道:“使得,使得,你回头不买这驴也行,总得试上一试……”   赵岳枫踏入屋内,光线暗淡,左边摆着一张木床,那人在床上躺着,白布裹头,似是卧病不起。他把沉沙古剑搁在木床沿边,道:“在下试试,此驴脚程,立刻就回来!”   那人没有答话,赵岳枫见他点点头,便转身出去。跨上驴背,略一抖缰,白驴放开四蹄,真如流星赶月,脚程奇快,赵岳枫但觉两测树木山石呼呼直向后退,身在驴背,一如腾云驾雾。   他耳中但听驴颈系着的金铃清脆鸣声,眨眼间已驰出三四十里路,心想此驴真有日行千里的脚程,以这种速度,再过片刻便可追上那一干人马,心中甚是欣慰。   看看又迅驰了三四十里,算算时间路程,那一干绝不能跑了这么远,连忙勒缰,那白驴乖得很,立时停住。赵岳枫暗暗赞声好一匹神驴,寻思道:“他们定是转入岔道,所以追之不上,目下我得赶紧把此驴还给人家,重行追踪!”   于是掉头疾驰,这头白驴当真是举世罕见的神物,不消片刻,便回到那座屋字。他跳落地上,铃声余韵犹自绦绕耳际。   赵岳枫本来非是愚蠢之辈,蓦地醒悟,忖道:“原来那一干人马乃是听到此驴项下铃声,早就隐起。此铃不知是什么质料制成,声音可以传出老远。由此推想,这个卖驴之人必定不是好路数。我且诈他一诈,便知分晓!”   当下扬声叫道:“这驴儿不错,要卖多少银子?”   屋内毫无声息,赵岳枫又喊了一遍,依旧寂然。赵岳枫暗暗一哂,举步向屋子走去。到了门前,目光迅速一扫,屋内果然无人。他更不迟疑,倏地转身向那头白驴纵去。   果然屋侧飞出一条人影,身法甚是迅快,也是向白驴扑去。如若赵岳枫踏入屋内,等到听见声响再赶奔出来的话,定必赶不上这人。此刻双方与那白驴的距离差不多,赵岳枫匆匆一瞥之下,只见那人影身量矮小,用一条黑中连头带面蒙住,瞧不见面貌。   赵岳枫大喝道:“先还我古剑来!”喝声中运起神功,发掌遥击两丈外的敌人。他施展的是少林寺愣迦金刚力,狂飙起处,带出刚猛啸凤之声。   那条人影想是发觉他这一掌无法抵挡,身形倏地一沉,足尖沾地,旋即斜斜飞开数丈,恰似是借他这一掌神功之力飞走。   赵岳枫正是要迫对方知难而退,只因眼下最急切的事便是要追上那一千人马,查明来历,应当救人的话,须得抢快把人救回。   故此他连头也不回,一纵身已落在驴背上,催驴奔去。那白驴脚程绝快,晃眼间已出去百数十丈,赵岳枫回头一看,那个黑布蒙面之人已经失去踪迹。   他一手勾紧驴颈,上半身尽量前倾,伸长另一只手到达驴颈下,将金铃摘下。他本想将这枚金铃随手丢弃,忽然发觉铃身上似乎刻得有字,不暇细看,便撕下一块布塞在铃内,然后揣在怀中。   白驴奔行绝快,顷刻问已出去四十余里。赵岳枫不教它在大道上奔驰,却是傍着路边的细草泥抄,免得四蹄敲出声音。   不久又驰出十里左右,只见前面尘头飞扬,蹄声杂音,隐隐随风送入耳中。他运足目力查看,果然就是那个沈堂主率领着的七骑。   他立刻放缓速度,遥遥吊坠住这七骑,走了一程,他趁地形之便追到十余丈之内,这才看清楚这十人已腾出一匹坐骑,在马背上平放着一块木板,四角用绳索勒紧,被擒之人屈曲双膝僵卧板上,似是伤势甚重,故此不能骑马。而这一干人也不敢催马快走,免得过于颠簸,使那人不支而毙命。   他跟踪了好一会儿工夫,心中反复想道:“我这就上前把人救下?抑是耐住性子跟踪,瞧他们到底往何处去?”   这两个法子各有利弊,因此赵岳枫大是踌躇。又走了一会儿,因大道颠簸,所以又坠后了里许之遥。   那一干人马驰到一片树林边,蓦然平地涌起一团白雾,隔断赵岳枫的目光。赵岳枫大惊想道:“不好了,这一定是那个蒙面人设法追上来报讯,所以他们借烟雾障眼逃走……”   心念一动,立刻催驴驰去。那头白驴驰到白雾附近,便不肯上前,任教赵岳枫如何催策,都一味跳跃挣扎,不肯上前一步。   赵岳枫气得跳下地,施展轻功一溜烟扑人白雾之中,他初时以为这团烟雾面积有限,打算先穿过这一团烟雾,瞧瞧他们是否向前驰走?抑是躲在林中?谁知在雾中奔行了六七丈,还未穿出雾外。而这时也就变故骤生,他突然感到眼睛很痒,眼泪夺眶而出,鼻子里也酸酸痒痒,涕水直淌出来。   赵岳枫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自己早已闭住呼吸,尚自如此。若不是白驴示异,略一大意,吸入一点雾气,自然更难忍受。连忙后退,这一退足足退出八九丈,才敢睁开眼睛,那头白驴已经不知去向,正张望时,眼睛被风一吹,泪流不止,同时连打五六个喷嚏,涕泪齐下,狼狈得连自己也不敢想象。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一缕寒风拂袭上身。他眼睛睁不开,鼻子酸痒不堪,根本无法出手抵挡,连忙纵退。那一缕寒风接着袭到,他赶紧又退。三退两退已人了林内,脚下忽被软韧之物绊着,赵岳枫心中大惊,连忙化直退为横跃之势,向左侧迅急冲去,砰地大响一声,震回原处。原来左测恰好有一棵数人合抱的古树,他一肩膀撞上去,哪里撞得动这等百年古木,是以震退回来。脚下又是一绊,登时跌倒,立时被一层网罩住。   他还待挣扎,但身在网中,手足都用不上气力。而且这时人声在他耳边此起彼落,有人按头,有人镣脚,有人点穴,赵岳枫连忙运气护穴,双手脉门已被人扣住,以擒拿手法屈到背后,很快就紧紧缚住。接着双足也被捆紧,赵岳枫自觉已如网中之鱼,无法挣脱,心中长叹一声,不再挣扎。   这一来可热闹了,网外之人七手八脚把他按紧,还有人用一把利刀勒住他的咽喉,禁止他妄动。然后撤网,紧接着屈起他双腿,连接住双手一块儿缚住,变成所谓寒鸭鬼水式。这还不算,另外再用一根又细又韧的丝绳勒住喉管处,另一端拴在手脚交接之处,这一来赵岳枫为了避免被这根细丝绳勒破喉管和免得窒息,只好尽量屈起双脚,一面翘高头颅。     第十九章 争剑谱铩羽鸡公山     那些人的口音他都听过,正是早先碰见,那个沈堂主率领着的七骑。而他脖子上加这么一条要命的细绳,便是姓郁的黑衣汉子献计。因此赵岳枫心中恨极这个姓郁的人,心想这家伙最好别碰在我手中,不然的话,一定打扁他的坏脑袋。   这时有人抗起他,走出大路。赵岳枫勉强睁开双眼,被风一吹,又簌簌落泪。那人把他搁在马上,另外有人哈哈笑道:“看,这小子哭个不停,不知何事伤心……”   另一个声音接道:“他定是天下间最怕死之人!但小伙子别害怕,大爷们等你养肥了才舍得宰……”   这嗓音正是姓郁的黑衣汉子。众人都大声哄笑,赵岳枫不用亲眼看见,也想象得出这姓郁的奸诈狡猾而又得意的样子。   笑声渐息,有个人道:“这小子武功虽然不错,但我们还用不着这等张致……”   红面大汉沈堂主的声音道:“命令上交待得清清楚楚,说这厮是本宫几个主要对头之一,命咱们万万不可大意,再说刚才这厮反应之灵敏,身法之佳妙,都不比等闲!咱们运气太好,才能建此殊功。其实上头根本不敢指望我们能擒住他,已经急令调遣在附近五省之内的高手赶来合力应忖此人。”   早先说话之人诧讶地哦一声,不再说话。姓郁的黑衣汉子道:“如果本宫的对头个个都像这厮般愚笨,小弟胆敢夸句海口,单凭本堂人马就足以尽数擒获。”   赵岳枫一面听,一面付想这些人马似乎以前从未见过,而他们似乎还不知自己是谁。   过了不久,一阵车声传来。红面大汉沈堂主的声音道:“先把峨嵋派姓尹的小子扛上车,再扛这厮!”   赵岳枫闻言忖道:“那个受伤的人果然是峨嵋后起之秀房仲,唉,我不但铸成大错,连自己也陷入敌手!”   两个大汉过来扛他,一个托肩,一个托腿。赵岳枫涌起一腔怒火,趁他们要用力而力量未发之际,蓦地气沉丹田,打个千斤坠。他的内功非同小可,那两人力道才发,忽然被一股潜力硬追回去,各各立足不住,翻身摔个跟斗。余下数人见这两个同伴一齐滚翻开去,都大是惊讶。   那两名大汉也没有受伤,翻身跳起,互望一眼,眼中尽是狐疑之色。接着又上来扛人,这回毫无变故,容容易易托起赵岳枫,放在车中。   马车驰行好久,赵岳枫眼睛已经渐渐复原,只见这辆马车甚是宽大,车内铺着又厚又软的垫子。房仲就在他左侧,身上还盖着棉被。他双目紧闭,面色发育,呼吸甚是微弱,显然是内伤甚重,赵岳枫宁神静虑查看许久,才看出房仲乃是被一种绝脉闭穴手法所伤。受到这等阴毒内伤之人事后即须觅地静养,并且须由懂得施救之人相助,才能痊愈。眼下他伤势沉重之故,必是受伤之后,策马狂奔所致。怪不得对方要使用这种舒适马车。   马车虽是一直不停地向前驶去,但车后只有两骑跟着,另外沈堂主等五人早已疾驰而去,不知所踪。到了黄昏时候,马车驶入一个市镇之内,便即停宿在一间客栈。他们包下整间客栈,门外竖立着一枝镌镂满龙纹的铁柱,粗如鸡卵,长约两尺。   这根铁柱竖在门边的一个木架上,所有的闲杂人都远远避开。但隔壁还有一家客栈,因此仍然相当热闹,人来人往,只不到这边来就是。   赵岳枫和房仲被安置在同一个房间之内,两名劲装大汉守在房内,赶车的大汉则守在外面,戒备颇为森严。房仲一直昏迷不醒,赵岳枫时时忧虑地望住他。掌灯后不久,那两名壮汉已发现赵岳枫的忧色,过去查看房仲情形,其中一个道:“施兄你看情形怎样?”那个姓施名光的劲装大汉皱起眉头,面上剽悍之色已化作优虑,道:“大概不行啦!”   他察看一下,道:“李重兄,这事怎么办?”李重道:“沈堂主虽是说过不能让这厮死,但他自己又不解开这厮脉穴,教咱们有什么法子好想?”施光道:“但咱们也得尽尽人事,给他推拿一阵怎样?”   李重大概也觉得此责重大,便同意了。两人轮流在房仲胸口穴道推拿了一阵,房仲伤势似乎更见沉重。   赵岳枫道:“两位试试推拿他廉泉、水突、天鼎三处穴道看看!”   李重和施光对望一眼,施光首先如言推拿,过了一会儿,房仲呼吸渐渐增强。但一停手,便立时转得极弱。当下两人轮流不歇地推拿,过了老大一会儿工夫,李重暴躁地咒骂一声,道:“老子不干了,要咱们服侍到什么时候?”施光道:“是啊,但这厮若是死了,沈堂主怪罪好受,郁锋这妖狐的讥讽难当……”李重骂道:“他妈的,那臭妖狐苦敢多嘴,老子就跟他拼了!”   赵岳枫道:“这种独门绝脉闭穴手法,别人决难解救,两位推拿那三处穴道虽然无功,但若是只要保存住他一条性命,却不是什么难事!”   李重嘴上虽硬,但心中却真怕郁锋的损话,连忙道:“你有法子……但别叫我们替你松缚以便施救!”   赵岳枫道:“用不着松缚,两位把在下扛过去,待在下掌心按住他腰眼,设法提增他体内元气,两位同时出手推拿他六处穴道,他一条性命定保无虑!”   李重望住施光,道:“怎么样?”施光点点头,但接着低声道:“我只怕他趁机弄死这厮,陷害咱们。”李重沉吟一下,道:“如果不试,这厮眼看已经没命,结果总是一样!”   施光决然道:“好,教他试试!”   当下把赵岳枫扛过来,侧卧床上,背向房仲,赵岳枫倒剪缚着的双手便碰到房仲身体。   赵岳枫掌心按住房仲腰眼,道:“两位现下出手推拿他璇玑、华盖、紫宫、以及库房、屋翳、神封等六穴。”李施二人连忙出手推拿,赵岳枫暗运玄功,将一股热流透人房仲体内,缓缓攻入经脉之内。   这一股热流舍开十二正经,攻入阴维、阴维、阴交,冲、督、任、带等八奇经,缓缓穿行一遍,原来人体内之经脉有正有奇,的短阴三阳,足三阴三阳谓之十二正经,上术的八奇经皆不拘于经,称为奇经八脉。   房仲呼吸先是变得十分响亮粗浊,但不一会儿工夫,便由粗转细,由重化轻。一呼一吸之间,相隔渐久。   赵岳枫等他们推拿了一阵之后,才道:“好了,他的性命可保无虞。我也技止于此,想要救醒他的话,已无能为力!”   李重傲然道:“沈堂主的三阳绝脉手是他独门秘传绝学,天下无人解得,你自然没有法子……”   当下和施光两人夹手夹脚把他扛回另一张床上,赵岳枫打侧躺着,因要翘头曲腿,是以十分难受。但他这刻却忘记了身上苦楚,忖道:“原来这一帮人马乃是绝手判官沈斌为首,此人一向独来独往,横行于黄河南北,想不到也投效到铁柱宫中,现下我已用武当派九转玄功潜行打通房仲的奇经八脉,使他自然而然蕴蓄气力,只待对方一解开闭塞脉穴,他立刻可以跃起应战,如果他机警过人,定可趁机逃走……”   他又将目前形势寻思一遍,便设法先行试探这李施二人的态度,当下微呻一声道:“在下口渴得很……”   李重凶霸霸地道:“别叫,沈堂主吩咐过不得给你饮水食物!”施光叫道:“他刚才运功之时,定然耗费不少气力,给他喝点水也不妨事!”李重道:“那你就给他喝一点,我可不管!”施光便倒一碗茶喂他喝,道:“这是妖狐郁锋的鬼主意,他说若是给你饮食,便得服侍你大小便,怕会出事!”   李重道:“他的坏心眼多着哩,不然几时听一个男人的绰号叫做妖狐的?”   赵岳枫道:“在下近年已不涉江湖,因此不但对这位姓郁的朋友毫无所知,便是诸位提及的峨嵋重宝盘龙飞凤章其中有什么牵涉,也一概不知。”   施光道:“现下告诉你也不妨,本宫业已将少林、武当、华山、峨嵋四派的镇山之宝取得,分别陈列在四处地方,任凭武林同道观赏……”   赵岳枫大吃一惊,道:“当真有这等事?”他心中过于震惊,以致头足一动,颈上气管被细绳勒紧,涨得面红耳赤。   李重道:“咦,看来这厮倒像是真的不晓得这件武林第一大事!你叫什么名字?何以上头的命令说你是本宫几个大对头之一?”   赵岳枫想了一下,道:“你们两位对我不错,我可不能够编造假话哄骗你们,但也不愿说出真实姓名……”他这两句坦白之言登时博得李施二人好感和谅解,原来江湖上粗豪之辈,讲究的是光明磊落,最恨心计阴毒,手段险诈之人。李重道:“行,你不用回答!”赵岳枫生性也是喜欢这种粗豪爽直的人,冲口道:“两位回头最好设法教姓郁的看守在下!”   施光讶道:“为什么?”赵岳枫这时微感后悔,但已不得不说,道:“在下要设法逃生,若是成功的话,便不致连累两位了!”   施李二人面上都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忽听一阵蹄声传来,不久停在外面,李重道:“沈堂主回来啦!”片刻间五个人鱼贯人房,当先的一个正是那红面大汉绝手判官沈斌,第二个便是妖狐郁锋。   绝手判官沈斌瞧瞧赵岳枫和房仲的情形,似是甚感满意,随即掏出一个锦盒,从盒中取出一方青玉印章,头顶雕着一只飞凤,身上盘着一条龙。把玩了一阵,道:“李重兄可把姓尹的废了!”李重声一应遵命,过去把伊仲抓起,便向房外走去。   赵岳枫心知这沈斌必是因盘龙飞凤章已经夺回,所以下令把房仲处死,心中大急,正要设法一拼。忽听郁锋阴险的声音道:“且慢!”绝手判官沈斌浓眉轻皱,道:“郁兄有何高见?”郁锋道:“堂主言重了,属下听说过死不瞑目四个字,却不知是否真有此事,是以胆敢请堂主先行解开这厮脉穴,让他亲眼见到他们峨嵋之宝已重落我们手中,这时再把他处死,瞧瞧他瞑不瞑目?”   绝手判官沉斌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哈哈一笑,道:“妙得很!”把手中的盘龙飞凤章交给他,道:“你用点穴手手点他相应的百会、璇玑两穴!”他这种绝脉手法解救时随时间之不同而变易穴道,是以不怕别人学去。   郁锋面含好险笑容,走到房仲面前,伸手拍在他头顶正中的百会穴上,嗖着骄指点中他胸口璇玑穴,道:“小子睁眼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房仲眼睛仍然闭着,但身躯渐渐挺硬,李重放开手,他摇摆几下才站稳了。郁锋道:   “峨嵋派只派得出你们这等窝囊废,妄想夺回镇山之宝,真是做梦!看,这是什么?”房仲缓缓睁眼,首先就瞧见他伸到面前托在掌心中的盘龙飞凤章,不觉微微向前一倾。郁锋迅即缩手,左掌疾然斫下,一掌所在房仲颈侧,房仲扑地仆倒,屁股撅了几下,似是用尽气力也爬不起身。郁锋快意大笑,忽觉足踝一麻,心中一凛,正待运足全力一脚踢出。但这时他足踝两侧的中封、邱墟两处穴道被制,四胶皆软,哪里还能动弹。   他右手一垂,掌心的盘龙飞凤章掉下地去,但尚未触地,一只手迅疾攫住。   变生仓促,房中诸人尽皆一怔,却见人影蓦地飞起,数尺外的绝手判官沈斌怒喝一声,运掌迅击。郁锋身形倏地一歪,挡在掌势前面,沈斌迫得疾收掌力,那道飞起的人影正是峨嵋派后起高手房仲,此时快逾掣电,径向后窗纵扑,趁着最强的敌人沈斌被阻之际,砰地一脚踢开窗门穿了出去。   其余李重施光等五人吆喝连声,纷纷追出,绝手判官沈斌怒哼一声,一掌拨开妖狐郁锋。床上的赵岳枫一直扭头注视着这个铁柱宫高手的动静,原来当他听到郁锋出的主意之后,已经想象到这般局面,其时已考虑到这干人之中以绝手判官沈斌功最高,只不知他高到什么程度,若然没有若何惊人造诣,则自己还不须出手。故此他一直密切注意着沈斌动静,这刻一看沈斌随手一挥,郁锋便仆开丈许之外,这等功力实在大得惊人。当下不再迟疑,运起少林寺前辈高僧,一梦老头陀所传的缩骨神通,身躯手足尽皆缩小许多,立时脱出束缚。   绝手判官沈斌刚刚纵起,耳边风声现然掠过,心中一阵大骇,连忙气祝丹田,身形倏然坠地,目光到处,只见那个面貌英俊衣着朴素的少年挺立窗边,虎目中光芒四射。   他大惊忖道:“怪不得上头传达的命令中指出此人乃是本宫几个主要对头之一,原来他一身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连郁锋的独门捆缚手法也制他不住……”正转念间。赵岳枫已冷冷道:“你位居四奇之内抑是七煞之列?”   沈斌道:“本宫职位业已改为内四堂外七堂,沈某忝列外七堂之一,掌领地煞堂堂主之职!”他凛于对方神奇身法和脱缚功夫,完全一改平日目空四海之态。   赵岳枫道:“这地煞堂大概就是北邙幽灵腾圭的遗缺了?”绝手判官沈斌又是一凛,道:“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赵岳枫淡淡道:“我就是贵宫手下败将东海门赵岳枫,今晚要领教堂主高招!”说话时举步迫近去,忽然一眼瞥见右侧一丈外的妖狐郁锋探手入囊,胸中登时记起那一团白雾,心头一震,当即运足少林神功愣迎金刚力遥遥击去,郁锋大叫一声,身躯擦地飞起,碰到墙根方始停住。   赵岳枫这一拳威猛绝涛,显示出超凡绝世的劝力,那铁柱宫地煞堂堂主沈斌也自骇得怔住。赵岳枫朗笑一声,道:“此人狡毒成性,妄想再施阴谋,可怪不得赵某手辣!沈堂主接招!”一掌迎面劈去!掌力甚是阴柔,若有若无。   沈斌名列铁柱宫外七堂高手之中,自是识货之人,一看这一掌竟是纯阴之力,其中厉害实不亚于刚才威猛绝伦的掌力。心念一动,双手照旧低垂,动也不动。赵岳枫这一掌施展出九转玄功乃是天下间至柔至阴的功夫,敌人若是功夫稍逊,则不拘用多么大的力道抵挡,也能将敌人这般力道反震回去。但若是全然不动,也不运气护身的话,这一掌击去毫无用处。   这正是以柔克刚的妙旨奥理。这时眼见敌人纹风不动,心中不觉一凛,煞住掌势,迅速忖道:“难道这厮竟会识得破解九转玄功之法?”   却说赵岳枫掌势一停,沈斌道:“赵大侠身份尊崇,在下不敢动手,任凭发落!”赵岳枫登时暗暗失笑,专道:“原来他只看出无法拼斗,故意作出束手待毙之状,冀逃一死。此举看似迹近耍赖,其实须得胆勇过人才办得到……”当下道:“堂主言重了,我赵岳枫只是败军之将而已。不过既蒙堂主如此推许,我也不便迫人太甚。你先把那个白驴主人是谁说来听听。”   沈斌为难地皱皱眉头,道:“泄露本宫机秘,有死无生,在下不敢奉告!”赵岳枫心想有理,道:“这也罢了,那盘龙飞凤章是峨嵋之宝,我已亲见,但听说还有少林武当华山三派镇山之宝都落在你们手中,可有此事?现下收藏在何处?”沈斌道:“此事已是天下皆知,少林寺的一十八尊铁罗汉,武当的秘府图,华山的六合剑谱尽在月前为本宫夺得,现下分别陈列在洛阳、襄阳和信阳三地,公开昭示天下武林。”   赵岳枫道:“已经陈列了多久?可曾发生事故?”   沈斌道:“大约已陈列了半个月,少林寺的十八尊铁罗汉藏于洛阳,武当派的秘府图在襄阳,华山的六合剑谱在信阳。峨嵋派的盘龙飞凤章原是陈列在凤阳,这半个月工夫,这四派之人死伤不少!”   赵岳枫道:“他们都是企图夺回师门重宝以致丧生的,是也不是?”沈斌应一声是,赵岳枫又道:“峨嵋派之宝不会只由你单独负责,还有谁?”   沈斌道:“此是敝宫机密,恕难泄漏!”赵岳枫怒道:“你左也不说,右也不说,难道峨嵋派之人的性命便白死在你手中?”沈斌道:“赵大侠尽管动手,在下甘心领死!”   赵岳枫朗声一笑,道:“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如能在五招之内保持不败,我就恭送你安然离开,如若五招之内败了,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在我面前自则,一是我有问必答!”   绝手判官沈赋盘算一下,觉得十分划算,当下道:“假使在下败了,答过大侠问话之后,便又如何?”赵岳枫道:“那时须得立下毒誓从此退出江湖,我并将废去你一身武功!”沈斌道:“在下愿向大侠领教五招!”   赵岳枫双手倒剪在背后冷冷一笑,道:“这才像话!”沈斌倏然出手。骄指如戟,同时之间,分点他期门,腹哀、太乙三处穴道。他平生以三阳绝脉手著称于世,这点穴手法果然不凡,出手如电,认穴奇准。赵岳枫一吸真气,脚下不动,胸腹猛可缩退大半尺。这一着应变之法本来大有奇效,但他双手倒负背后,不能趁机反击。沈斌心中大喜,不须考虑招数用老之弊,身形向前一倾,指势原式疾戳,口中还大喝一声着字。   哪知赵岳枫双膝以下纹风不移,身形却如风中杨柳,柔软而又迅快地旋滑开去。沈斌招数落空,舍指用时,猛撞他肋下要害,赵岳枫肋骨一缩,肩膀微微一顶,借势撞开数尺。   这两招近身肉搏,双方应变奇快,尤其是赵岳枫单单以身法肩膀便迫住敌人手法变化,这等功夫,大是骇人听闻。   绝手判官沈斌哪敢让对方有出手的机会,拼着仰天摔跌之险,突然踢出一脚。赵岳枫喝一声好功夫,刷地纵起数尺。沈斌脚势疾收,双手运足内劲连环疾点,迅快如风,每一招都点向对方必死大穴。赵岳枫一提丹田真气,身形不坠反升,飘起数尺,倏地罩扑下去,只见他双掌齐发,两只手掌俱是阴阳不定,反复变化。   要知他仗着秘锁玄关已通,先后天真力融为一体,是以少林神功愣迦金刚力及武当派九转玄功在他都能收发由心,随意变化。这等武学中最上乘的功夫,沈斌哪能封拆,但感一股重如山岳枫的力道压将下来,真是无从出招,当下一“招懒驴滚地,自行仆跌地上,疾翻出去。   赵岳枫飘身落地,等沈斌跃起,道:“沈堂主这一招未免折辱铁柱宫威风,我们已战了几招?”   沈斌面红耳赤,道:“还有一招!”   赵岳枫双手微微提起,一在胸前,一在腹间,缓步迫过去,道:“一招之中想取胜沈堂主,只怕不是易事,现下只好勉力一试!”   沈斌在这一刹那间转了四五个念头,都是应付强敌之法,最后决定以攻为守。待得赵岳枫踏入三尺之内,大喝一声,出指疾攻他面部五官。指势方出一半,蓦地向右侧沉下,一缕强劲指风已袭到赵岳枫左胸天池穴上。   这一指看似凶狠毒辣,变化莫测,其实都是虚招。这刻沈斌已悄悄发出左手直点出去,指下不带一点风声。   赵岳枫底下双脚不动,上半身蓦地仰退。这一下大大出乎沈斌意料之外,是以双手虚实招数全部落空。猛觉左腕一紧,如被铁锚央住,全身发软,但觉真气逆冲胸臆。原来赵岳枫已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扣住他的脉门。   赵岳枫冷冷道:“我这一十二招生死擒拿手法。别说是沈堂主,即使是贵宫上下高手,也难抵挡。或者只有武阳公能够拆解数招!”   沈斌面色如土,赵岳枫松开手道:”你选哪一条路?”沈斌道:“在下既是五招之内落败,只好自刎而死,岂有面目偷生世上?”   赵岳枫听了大出意料外,讶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堂主何须如此恢心?”他天性侠义淳厚,这几句话完全出自真心,口气极是真挚诚恳。沈斌看出他并无讥嘲之意,冲口答道,“在下若是选择第二条路,不但武功全失,最难忍受的是从此失去争夺宫主芳心的资格,如此不如自尽……”   赵岳枫恍然大悟,忖道:“原来武芳佩还用美色笼络武林高手!”正想之时,沈斌又道:“在下自刎之前,只有一个心愿,便是再向大侠请教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拿!”赵岳枫道:“使得,我可以连演三招!”   沈斌凝神运气,刷地发指猛攻,只见赵岳枫双膝以下纹风不动,双膝蓦地问有冲击,立即挺回原状,这一测一起,快如闪电,同时一只手不知如何伸了出来,五指轻轻一沾他时上脉穴,道:“一招!”沈斌跨步绕敌急旋,转了两转,好不容易见到空隙,才一出手,腕脉又被对方指轻轻搭了一下,只听赵岳枫道:“第二招!”   沈斌长叹一声。跃退数步,道:“赵大侠的擒拿手法天下无双,在下在自练了一世武功,尽是当抛心血!”倏地扯出一把短剑,此剑剑尖钝圆,剑身却精光耀目,锋刃如霜。他接着道:“此剑乃宫主所赐,当日言明苦逢大难,可取此剑自杀!”   赵岳枫退开数步,免得被鲜血溅污。只见沈斌长叹一声,徐徐举剑齐胸,剑尖对准心口,蓦地运力疾刺,哧地微响一声,剑锋习行没人心窝之内,鲜血泉涌,登时仆倒。   赵岳枫没有想到这个敌方高手最后竟是如此死法,不觉怔了一下。随即豪情飞扬,心想这一次踏入江湖,已用不着藏头缩尾,反正对头也都晓得自己是准,不如索性留下姓名。   他在房中四顾,哪有笔墨?自己也是身无寸铁,忽地记起武官主赠与绝手判官沈斌的短剑,便过去弯腰从他手中拔出,又搜到剑鞘。当即举剑指住墙壁。他本要写下自己姓名,但忽然想起以往听前辈们谈论及这等江湖上杀人留名之事,人家留的都是标记,从不留下姓名,于是也动了留下记号之念。   他本待画上一把刀或者一把剑,可是这种记号毫无意义,同时流于浅俗,想了一会儿,蓦地记起百年前流行于武林中的两句,当即挥剑写道:“云旗飞扬,铁柱销溶”,接着在旁边画了几朵云,云中飘扬着一面旗帜,旗帜当中写上一个赵字。   他原来不会绘画,但云朵旗帜都是常见易画之物,加以他觉得这两句话之中,有一句暗指铁栓宫势力瓦解,触动心中意兴,运剑刻画之际,如有神助,极是传神,自家看了也大为踌躇满意。   他收剑入鞘,插在腰间,奔出客店,时在深夜,四下毫无人迹,赵岳枫奔出数丈,忽又回转去,拔起插在店门的铁柱,双手抓住两端,运足内力一拗。铁柱应手弯曲,不曾断折。   他一看不易拗断,便顺势扭曲,这根三尺来长的铁柱最后被他扭成环形,摔在地上,扬长而去。   黑夜中他循着来路放步飞奔,希望能碰上那头白驴,一来看看这个智计出众之人是谁,二来夺回那柄沉沙古剑。   翌日走了一整天,都没有发现白驴踪迹,他也不再逗留搜索,折向西南方,直奔豫省南部的信阳府。   走了十数日,已入豫境,一路上毫无事故。赵岳枫尽量隐蔽住行踪,与路上来往旅人同行同住,是以行程甚慢,他尽力隐蔽行踪之故,乃是恐怕对方得知他直奔信阳的话,事先把华山派重宝六合剑诀移走,那时想夺回此宝,又须大费手脚。   又走了两日,已抵光州,这时离信阳府不过是百里之遥。休息一宵,翌晨出得城门,走了七八里路,便有数骑迅快赶过他的头,沿着大道飞驰而去。这条大路直通百里外的信阳府,凡是路上商旅,无一不是前赴信阳的,这数骑驰过之后,不久又有数骑驰过,一些商人便指指点点地谈论起来。   赵岳枫混在他们当中,听他们谈论起这些骑士,不久已听出信阳府最近颇多武林人物前往,都是到信阳城南靠近义阳三关的鸡公山去看一件宝物。这些商人之中,有一个王姓的中年胖子,说他曾经到鸡公山看过那件宝物。   赵岳枫忍不住问道:“那件宝物放在什么地方?”   王客人道:“就放在鸡公山著名的玄都观中,这鸡公山一边是豫境,一边是鄂省应天悬境,山顶就是两省交界处。那玄都观乃是鸡公山名胜,游人甚多,香火旺盛,我们都可去得。”   另外有人接口问道:“王兄既已看过宝物,究竟是什么事物,值得这许多武林人物纷纷前往观赏?”   王客人道:“这个当上大啦,只是一本旧书,哪里是什么宝物。这本书就放在第一座大殿之内,用个玻璃盒罩着。我走过去一瞧,那本破旧书面上写着六合剑谱四个字。”   有人接口道:“咱们做买卖的看不起这种东西,但练武的人看法可跟我们不同,只看有许多人赶去便已知道。那大殿内有许多人看守么?”这话正是赵岳枫想晓得的事,是以伸长脖子去听。   王姓客人道:“当然有啦,玻璃盒子四周有七八个佩刀带剑的大汉,眼睛瞪得比胡桃还大……”他想了一想,又道:“一旁好像还有三个人,我只记得其中一个长得十分漂亮,个子矮小,年纪很轻。”   赵岳枫道:“王兄胆子可真不小呢!”   那王客人道:“那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殿中不少是进香游山的人,大家都到盒子那儿瞧瞧,我也跟着去瞧一眼,他们也不会怪我。”   赵岳枫暗自盘算,抬头望望天色,已交辰时,离信阳还有八九十里,如若中急奔驰,中午以后可到,但这一来铁柱宫一定发现自己行踪,想来想去,决定忍耐一日,仍然和这一干人同行,晚间可抵信阳,待明晨方始到鸡公山行事。   这天一路上都见到骑马的武林人物来来往往,从服饰或兵刃上,他认出不少人的来历,晚上歇宿在信阳,次日早晨,他起身付过帐,便走出南门,路上已有不少游人商旅,他混在其中慢慢走着,已时光景,已抵达鸡公山麓的玄都观。在他想来,这条路上应当有铁柱宫之人把守,是以自己早就落在他们眼中,因此他踏入观门之际,毫不闪缩。   他跟着三三两两的游人走入大殿之内,目光迅速一扫,只见大殿左侧摆着一张四方木桌,桌上放着一具玻璃箱。木桌四面都有劲装疾服,带着兵器的大汉站着,此外没有见到铁柱宫的高手。   他站在一边察看动静,恰好进来两个武林人物。这两人一直走到木桌前,观看了一阵,便转身出去,面上都带着黯淡容色,那些看守者毫不理会他们。接着又有两个游人上前,当即有个大汉移动脚步,装着无意碰那两人一下,那两人身躯一震,大汉便自走一开。这一下碰得很轻,是以两个游人都不在意。   赵岳枫神察出这种情形,恍然忖道:“我明白了,凡是一眼看出是武林人物,他们便不须理会,反倒是外表似是游人香客,他们才特别注意。”念头一转,便挺胸大踏步走过去,装出粗旷神态,走到木桌前面,那些大汉们只淡淡望他一眼,便都移开目光。   赵岳枫心中暗暗好笑,定睛看时,只见一本形如经典般的旧书,上面题着六合剑惜四个字,底下还写着华山不昧敬录六个蝇头小字。他暗忖道:“华山派创派宗师法名不昧,这本剑谱原来是这位神尼手录的!”   当下细看那玻璃盒,只是一块铺锦垫板,上面用玻璃罩住,伸手就可以揭开。他正待伸手去揭,忽想这宗华山派镇山之宝,竟然摆放得如此粗疏,必有原因,当下测头望住旁边的一名大汉,道:“喂,这本剑谱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大汉讶然望他一眼,似是因他的大胆而迷惑,当下粗声道:“你又没瞎了眼,是真是假你不会看么?”   赵岳枫摇头道:“天下间除了华山派的人,有谁见过这本剑谱?若是真的,华山派之人焉会不来此抢夺?我看多半是假的。”   另外两个大汉都满面含怒,大有出手之意,却被说的话大汉拦住,道:“这小子讲得有理,咱们跟上头禀报一声!”   有个大汉飞步奔入殿后,赵岳枫微微一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便晓得这是真的!”   那大汉道:“聪明得很,你姓什么?”赵岳枫道:“在下姓赵!”那大汉道:“你出身何家何派?”赵岳枫道:“我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我师父说,踏入江湖之后,逢人只说三分话……”   正在胡扯之际,殿后转出两人,赵岳枫看时,一个是入内禀报的大汉,另一个长得身大头尖,眼睛很小,年约四旬上下,身上衣服甚是华丽,从前未朝过相,不知是谁?   这时又有一群武林人士走人殿来,赵岳枫一瞥之下,已看出这一群人之中,有两个是龙岩徐家之人,三个是白鹤派的,一个是形意门中之人,还有两个却没有看出派别。暗倚这一群人来得正好,我出手夺宝之事,有此见证,不久就可轰传江湖。   闻报而出的那个中年人小脑袋一转,眼光掠过刚进来的那群武林人,似乎不大经意,接着注视赵岳枫一眼,神情微见凝重,道:“尊驾怎生称呼?”赵岳枫挺一挺胸膛,道:“在下姓赵!”口气神志甚是豪迈。   那中年人面色一松,笑道:“原来是赵兄,你的话说得有理,这就命人将六合剑谱翻开,凡是练过武功之人,一看剑谱内容,就能分辨出是不是华山派镇山之宝!”他挥一挥手,当即有一名劲装大汉上前,揭开玻璃罩子。赵岳枫留神细察,发觉方桌另一端有个汉子伸手在桌下摸了一下,这人才揭开玻璃罩。   赵岳枫转眼望住那中年人,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那中年人见他不看那大汉翻开剑谱,却问起姓名,微微一怔,随口应道:“兄弟胡长寿……”赵岳枫道:“久仰,久仰,胡兄外号十丈玄砂,向来威镇山右,可惜屈节投身铁柱宫,为人奴役……”   这话一出,不但铁柱宫手下们个个惊怒交集,连那一干武林人士莫不面色大变,反倒是十丈玄砂胡长寿面色如常,冷冷道:“尊驾想必就是东海门风雷刀赵岳枫兄了?”赵岳枫朗声道:“正是!”胡长寿道:“前此赵兄失去的沉沙古剑,敝宫已移放襄阳,与武当的秘府图一起展出,赵兄若是有志,可移驾襄阳取回!”   赵岳枫道:“这个自然,等我取了这本剑谱之后,就前赴袭阳,接着便是洛阳,最后还要领教铁柱宫老魔十面阎罗武阳公的绝技!”   他口气豪迈,凛凛生威,铁柱宫一干手下部不敢做声,旁边那一群武林人近来炮受铁柱宫的气,此时大是畅快,人人鼓掌喝彩。   赵岳枫接着道:“胡兄身居铁柱宫外七堂中哪一堂?”胡长寿微愣一下,想不通他何以有此一问,当下道:“在下忝列木寒堂堂主之位!”赵岳枫道:“哦,是接九嶷三鬼梅虎遗缺,梅虎乃是死在昆仑高手罗奇的手中,想来你也晓得,这且不提,前几日外七堂的地煞堂堂主绝手判官沈斌死在我手底,地煞堂排名高于木寒堂两级,你当自知不是我的对手,若要活命,可把六合剑谱献上!”   十丈玄砂胡长寿仰天冷笑一声,圆圆小小的眼睛中射出诡谲光芒,道:“地煞堂主几曾死在你手中?他昨日尚在此地轮值,当有不少武林同道见到,你不妨出去打听打听!”   赵岳枫不觉一怔,忖道:“这等事他岂能瞪着眼睛说谎?难道沈斌果真未死?”忽然一人大声道:“在下形意门李建,昨日曾经听说沈堂主沈斌在此,在下虽未亲见,但说话之人识得沈堂主,谅必不假!”   赵岳枫眉头一皱,道:“这个等以后再查,现下只要胡堂主回答一句,这剑谱给是不给?”   十丈玄砂胡长寿飘退寻丈,冷声喝道:“不给便当如何?”赵岳枫道:“那么我只好自家动手了!”这时玻璃罩子已经放好,赵岳枫一伸手,桌边两名大汉挺刀抡剑疾地所砍。赵岳枫双手突出,分别攫住刀剑,借力一送,那两个大汉骨碌碌直滚开去。   他一举手便打倒二敌,只看得那一群武林人热血沸腾,齐声喝彩。赵岳枫倏然转到方桌另一端去,掌拍指扫,击翻四名大汉,接着伸手摸摸桌底,手指碰到桌子,十分冰冷,这才知道此桌竟是铁掣之物。他摸到一个小小钢钩,便扳开来,同时举掌发出内力,吸住玻璃罩子,轻轻一提,玻璃罩子登时离桌而起。   木寒堂堂主胡长寿厉喝一声打字,左掌一扬,一蓬黑烟激射而至,笼罩范围甚广。他发暗器的左手已戴上手套,可见得这一蓬黑烟必含剧毒。   赵岳枫本可运功将这一蓬黑烟反击回去,但却怕毒砂溅飞,误伤别人,且喜后面不远便是墙壁,无人站立,当即暗运九转玄功护住全身,不理那一蓬毒烟,径自伸手去取那卷六合剑谱。   胡长寿见他不闪避,心中暗喜,忖道:“我这一把玄汞砂专破各种气功,兼且剧毒无比,这厮居然托大不闪不躲,合该我胡长寿建此奇功……”   念头转时,那阵黑烟已蚀身而过,赵岳枫依然端立无恙,五指已抓到那卷剑谱。   忽地一道人影落在方桌边旁,众人还未看清,这人已出手抓住剑谱的另一端。   赵岳枫可不敢硬夺,怕毁损了剑谱,左手迅拍出去。那人却不怕剑谱毁坏,五指抓得极牢,焕然急退,竟比赵岳枫左掌拍出之势还要快了一线。赵岳枫一掌拍空,右手剑谱也被对方夺云。不一怔,心想自己虽是被方桌隔住,不能立即追去,但此人身手之快,却甚是骇人,抬眼望去,又是一怔,原来出手夺书之人,正是以前的铁柱宫天煞,现在已升为四奇之一的文开华。一年不见,他仍是那副娇滴滴的样子,这刻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赵岳枫跃过方桌,举步向他迫去,口中道:“文兄一身武功,似乎比以前又精进得多了!”   忽见三条人影落在文开华身边,一个是十丈玄砂胡长寿,手中握住一口丧门剑,另外两人一是手握金色蛇杖的老人,一是提着一条蚊鞭的老翁。这三人面向赵岳枫蓄势待发,似是保护文开华。赵岳枫认得另外两个老人,当下冷笑道:“原来金蛇老人郑凯和七指翁江奎,但依凭你们数人,也无力保护这本到谱!”   文开华轻笑一声,右手举起剑谱,左手一晃,发出一团火光,原来点燃了火折,道:   “站住!不然的话,我就烧掉这本剑谱!”   赵岳枫想不到他会来这一手,不敢不停住脚步,心中一阵茫然。   文开华微微一笑,道:“你不是华山派之人,所以我们懒得跟你动手。若是华山派的人,我们决不会用毁宝手段吓阻于你!”   赵岳枫怒道:“废话!”但当真不敢上前,文开华将火折移近剑谱:“我若是烧毁此书,你怎么办?”赵岳枫厉声道:“你敢,我誓必尽取你们性命!”文开华道:“你一个人也不见得就能打赢我们,再说这件华山派镇山之宝等如毁在你手中,不管你有多大本领出气,也无补于事!”   赵岳枫被他迫得没有一点办法,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文开华道:“此宝由我负责掌管,咱们不妨谈谈条件,但你先退出殿外!”   赵岳枫只好依言退出殿外,文开华收起火折,剑谱也收在怀中,由胡长寿、郑凯和江奎三人簇拥着,站在殿门之内。赵岳枫看看这等形势,心细自己如果硬要闯过这道殿门的话,须得费点手脚,那时文开华已有足够时间烧毁剑谱。心中暗骂一声,打消了前闯之想。   文开华道:“我为人最是公平,赵兄一身武功,高强无比,若是不许你出手夺回剑谱,自然不能令你服气。这样好了,我保证不得毁损这本剑谱,你则须得合我条件,方许出手。   这条件一是你在夺回少林和武当两派宝物之后方许来此出手。另一条件是你虽然不曾夺回少林武当之宝,但亦可来此出手,不过只准你使用华山派武功!你看这法子公平不公平?”   赵岳枫楞了一阵,不置可否,突然转身离开。   他沿着大路走到山脚,只见游人络绎于途,扰乱思潮,便转向林中,信步走去,不知不觉已走入山中。他越过好些险峻之处,平常人自是无法通过,因此四下寂静无人,他在一块平坦草地坐下,身上被阳光哂得暖暖,但心中却思潮起伏十分烦乱。   这刻他才深深体会到有些事不是单凭武功可解决,像刚才文开华用的诡计,他武功虽然绰有余裕,可是有力难施,只好退走。想着想着,不禁记起智计百出的义妹单水仙来。他还记得第一次碰见她时,她还是一个人世未深,性情淳朴,满脑子尽是慈悲渡世想法的女孩子。可是经过无数险阻之后。她已能够利用她天生智慧,机智变化。而他自己本为江湖阅历颇丰,可是终久被忠厚性格所限,远远比不上单水仙的机变。碰上以诡诈多谋著称的文开华,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越想越烦,不禁连连叹气。过了好久,蓦地忆起阴风崖后面群山中隐居了数十年的任野老,这位老人家武功比他更高,但他若是处身于今天的局面中,只怕也想不出善法应付,这么一想,登时又宽解不少。   左侧树中忽然传来一阵细碎步声,赵岳枫登时抛开心事,讶然忖道:“此处如此隐僻,哪得有人走动,莫非是铁柱宫之人?”当下转面望住那片树林,眨也不眨。   步声穿出林外,人踪立现,却是个身穿素衣的女尼。赵岳枫只见到她的侧面,不过从她步态身材可以判断出她必是中年以上之人。   赵岳枫见是个尼姑,便不十分惊讶,又见她似乎要转面瞧着自己,便连忙移开目光。   步声不再发生,过了一会儿,赵岳枫便觉得奇怪起来,心想那尼姑姑着不动,不知是何缘故?于是转面望去,却大吃一惊,原来女尼已站在他后侧数尺之处。   他不觉跳起身,目光射到女尼面上,忽又吃了一惊,原来这位中年女尼甚是美丽,轮廓五官与单水仙无不相肖。   那女尼一身黑色缎衣,更映出她肤色的白皙。赵岳枫失措地拱手道:“在下可是扰及师父清修?”那女尼修眉轻轻一耸,神情就像单水仙一模一样。她摇头道:“施主不声不响,何扰之有?”   赵岳枫微觉安心,心中极想请问她的法号,但又觉得太过于冒昧,终于没有出口。   两人默默站了一会儿,黑衣女尼缓缓道:“贫尼听说赵施主被人家诡计逼退,有力难施……”赵岳枫不觉啊一声,这时才敢断定这位尼姑敢情是冲着他来的!那女尼接着道:   “只不知赵施主可曾见到剑谱内容?贫尼想知道那本剑谱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岳枫不觉泛起骄傲之感,道:“在下虽然没有工夫瞧看剑谱翻开之页,但却敢断定必是真的。”   那女尼道:“何以见得?”   赵岳枫道:“在下没有立即出手抢夺,便是防备有假,才有试探之举。那木寒堂堂主胡长寿命手下揭开,可知必是真的!”女尼道:“贫尼却甚是怀疑,只因剑谱假冒容易,不比其他宝物,只要他们事先在卷内录上几页真的,谁能发觉?”   赵岳枫膛目:“大师这话甚是!”   女尼道:“因此绝非是亲眼见过六合剑谱的人,或者得过华山真传,能将六合剑谱尽行默诵,才能辨得出真伪。所以文开华指定要以华山派武功夺取,不无深意。”   赵岳枫茫然哦了一声;女尼又道:“那文开华大概是女子假扮,你们以前有何渊源?”   赵岳枫道:“以往在下蒙他两次救命,似有暗助之心,实在不明其故!”女尼道:“这就是了,她身为女子,想是爱慕施主而致!”赵岳枫心中颇不以为然,他亲自见过文开华对单水仙似是大有情意,所以不能相信文开华乃是女子!   那黑衣女尼又道:“这都不必多论,贫尼有意将六合剑谱内容尽行传与施主,只是不知施主可有一学之意?”   赵岳枫大喜过望,道:“在下自然想学,真想不到竟会碰到华山派前辈,全该文开华他们倒霉!请问大师法号怎生称呼?”   女尼摇摇头,道:“贫尼非是华山派之人,你也用不着知道贫尼法名!”   赵岳枫怔一下,忖道:“她是方外之人,不肯说出法号,并不希奇,但她自称不是华山派的人,却是何处学的华山派不传心法?我怎知她教我的是真是假?”   那女尼似是看破他的心意,徐徐道:“赵施主目下一身己兼三派之长,武功盖世,虽然未学过华山派绝艺,但贫尼将六合剑谱内容背诵出来之时,施主自然辨别得出是真是伪!”   赵岳枫又是一怔,忖道:“她怎知我心中之事?”女尼生似听见他心中声音,应道:   “大凡妇人女子总比男人善于揣摩别人心意,贫尼察言鉴色之上,得知施主心中疑惑,何足为奇!”   赵岳枫见她谈言之中,自家心中念头在她似是了如指掌,于是暂时放弃一切怀疑,欠身道:“便请大师赐教!”   那黑衣女尼肃立不动,微微瞑目,缓缓背诵出一首歌诀。赵岳枫聚精会神听着,听到后来,已经能够将她背诵出一首歌诀之后,便幻想出这一招剑式的姿态架式,以及其中奥妙变化。   这六合剑法乃是华山派仗以威镇天下的镇山剑法,一共是六六三十六招,每一招一首歌诀,歌诀中除了说明姿式之外,还论及这一招的变化,极是明白,但精微奥妙之处,却不易悟解,而且三十六招变化繁多,许多都十分相似,极易混淆,这等上乘剑法绝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赵岳枫听了一遍之后,从头想起,只隐隐约约记得七八招,而且还记不全,心中好生失望,暗想如要一部记住,不晓得花费多久时间。心中一乱,登时连那七八招都忘记了。他在练武方面本是姿质绝高,颖悟过分。往常在江湖走动,只要看到人家练武,便能记住。但这一次虽是用尽心思,仍然无法记住。是以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变蠢了?   黑衣女尼锐利的眼光在他面上盘旋两匝,便道:“这种上乘剑法自然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记住。若是那么容易,铁柱宫的人全部都可以施展华山剑法啦!”   赵岳枫苦笑一下,道:“大师说得极是,可是在下这刻岂能花上三年两载时间钻研这一套上乘剑法?”   那黑衣女尼道:“天下之事除了一样之外,没有不能解决的,我们用心想个法子出来就是了!”   赵岳枫大感兴趣,道:“大师智慧绝世,竟还有不能解决之事么?在下鲁钝得很,但觉世上不能解决之事无穷无尽,比方早先在下五指已抓住六合剑谱,但文开华也同时抓柱,我怕撕毁秘籍,只好松手。”   女尼道:“这事不难解决,你当时若是记得对方功力及不上你,便不须松手了!”   赵岳枫讶道:“在下功力虽比他深厚,但这本秘籍不是五金之物,怎能硬夺?”   女尼道:“不是硬夺,你只须借书传劲,发出内力,他怕内脏受伤,非松手不可!至于你是否能借一本卷册传力伤人,却是另一回事!”   赵岳枫恍然大悟,道:“正因在下自知无法借那本卷册震伤敌人,是以根本不起此念,若是钢铁之物,在下就会发出内力了!”   那黑衣女尼淡淡道:“可见得世上许多事都有解决之法,只是当时局中之人触想不到而已!”   赵岳枫此时对这位黑衣女尼的智慧机变大是佩服,道:“在下记得大师说过有一事无法解决,不知是何种事情?还望大师赐告,以启茅塞!”   黑衣女尼诵声佛号,道:“那便是情关,天下之间只有此关无有解决之方!”   赵岳枫茫然点头,他平生未曾为情苦恼过,是以不大了解!不过听人谈论似是不错,于是点点头。   黑衣女尼又道:“这话你容或不尽领悟,须得历经情劫之人方能体会。贫尼在背诵出六合剑谱之前,还有几句话向你讲明。第一是我们分手之后,你不得向任何人提及见过贫尼之事,你可答应?”   赵岳枫道:“在下自当遵命!”   黑衣女尼接着道:“第二是贫尼传诵剑谱之时,态度或者不免躁急,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过在你未曾完全记得以前,动静行止皆须听命于我!”   赵岳枫讨道:“我如果觉得忍受不住,早点记住剑谱便是!”当下颔首答应。   黑衣女尼道:“第三是你隐迹此处,过了几日,忽又在鸡公山麓现身夺谱,此举大出敌人意料之外,必能奏功。接着你便直赴襄阳,出手夺回武当派秘府图及沉沙古剑,此举也将大出敌人算计之外,定必得手。接着前赴洛阳,把少林寺十八尊铁罗汉取回,这一趟必能得手无疑。其时你的英名传播天下武林,谅那武阳公不敢不把你当作唯一劲敌!”   赵岳枫心中大是狐疑,却又不好意思出口询问。黑衣女尼似是看穿他的心意,道:“这道理说穿了很简单,你这一回在凤阳附近出手之后,按照时日计算,你应早已过了信阳,但你却忽然在信阳出手,是以敌方布置在襄阳的重兵完全调用不上。而这一回他们猜你受挫转赴襄阳或洛阳出手,你忽又重现于鸡公山麓,再度教他们算错,这一来他们自须将你重新估价,认为你下一口必出奇谋,绕道远赴洛阳,但你偏偏顺路赶到襄阳,敌人防力空虚,你必能得手。”   她说到此处,赵岳枫也大为佩服,当下接口道:“最后何故直赴洛阳?敌人不会把实力驻守洛阳?”   黑衣女尼道:“按照你的为人来说,他们这一次自应防守洛阳,但你两度出乎他们算计之外,他们就不敢不把你估高一点,自会想到你可能舍下洛阳一地,忽赴阴风崖铁柱宫向武阳公搦战。因此你偏偏直袭洛阳,再度使他们措手不及!”赵岳枫长笑一声,道:“妙极了,如此不但能使敌人屡次失算,从外表上看我们正派之人行事总是光明正大,不畏艰危,一关接一关闯过去,正合我意。”   黑衣女尼道:“这三关完全得手闯过之后,武阳公见你所作所为,智勇双全,便将收敛自尊自傲之心,将你视为第一强敌。那时你才能见得到他,各凭真实武功,拼个高下!”   赵岳枫暗自凛惊,忖道:“原来武阳公不但武功超世,还以智谋自负,怪不得那一日我们三门四派联手进犯,他不肯现身。”   黑衣女尼说完那番话之后,便仰天微叹一声,搁然屹立,如有所思。赵岳枫不敢惊扰她的思潮,静静站在一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拾起凌乱思绪,开口道:“你与武阳公这一战,胜负之数难以意料。若然你也不敌,只怕天下武林永远都是铁柱宫囊中之物,那时我们三门四派之人,永难有抬头之日……”   赵岳枫讶然忖道:“她自称是三门四派之人,但又不是华山派前辈,身份奇怪得很……”   只听黑衣女尼接着道:“贫尼时时思索一个难题,至今历时多年,尚未得到答案!”   赵岳枫道:“老前辈的神机妙算,天下无双,竟然也有想不通的难题,这个难题之深奥不在话下!”   黑衣女尼道:“那也不是什么难题,只不过多年来无从求取答案而已!这个疑问就是以我们三门四派的武功汇集在一个人身上的话,到底能不能与武阳公斗上两百招?”   赵岳枫大惊忖道:“听她的口气,似乎输是输定,只差在招数多寡!”当下道:“老前辈未免把我们自己三门四派的武功小看了!”   黑衣女尼摇摇头,道:“武阳公一身武功,超绝古今,你绝不可以邪派人物视之。相反的他不但不是邪派,而正是中原千载武学派流最正宗的一家。单以武功而论,他这一派始祖其成就更高于达摩祖师之上……”   赵岳相中生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不觉呆了,呐呐道:“老前辈的话在下本不敢怀疑,不过关于武阳公那一派开山祖师的武功成就比达摩祖师更高的话,却须得有点根派,才能教在下信服!”   黑衣女尼面上的表情显示出她完全沉缅在回忆之中,缓缓道:“这话一点不假,武阳公一身武功绝学,虽是数百年前称尊武林的天缺老人也比不上,那天缺三宝在武林中何等盛誉,但武阳公却视如无物,随口就将天缺三宝之一的秘籍中载着的武功破绽之处指出来……”   赵岳枫心中更加惊讶,心想这话如果出诸武宫主口中,并不希奇,但出自这位中年女尼口中,可就十分奇怪。第一点是她何故对武阳公如此推崇?第二点是她怎能知道这么多的秘密?   当下使用旁敲测击之法,道:“难道说武阳公的一身武功,就没有克制之法?”     第二十章 展绝技扬威玄都观     黑衣女尼身躯微微一震,似是触忆起什么事,道:“云旗飞扬,铁柱销溶。这两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赵岳枫道:“在下曾听先师提过,但仍然不知这两句话的含义!”   黑衣女尼道:“令师铁蓑渔隐莫平向来少在江湖上走动,不知这两句话的含义,并不希奇。但即使是当年在江湖上走动的高手,也没有一个得知此语真意!”   赵岳枫道:“这么说来,这两语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黑衣女尼道:“那也不然,这两句话之中,第一句云旗飞扬所说的云旗,乃是一种兵器。据武阳公说,他平生出手,使用兵器的话,只有克制别人,从未受制,唯独这一面云旗能够克制他擅长的十般兵器。”   赵岳枫以前听少林寺高僧一梦头陀提及过武阳公能用十种不同兵器之事,所以不多追问,心下忖道:“她的话没有一句说错,无疑是深悉武阳公底细之人。但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何以曾经见过武阳公?并且与武阳公谈论过许多隐秘之事?她若是武阳公的故友,何故自称是三门四派之人,又懂得华山不传绝艺?”这许多疑问一一掠过他心头,但没有机会询问,只听黑衣女尼道:“这面云旗十分奇怪,不但招数自成一家,而且踪合兵器中软硬长短轻重六样长处,不属其中任何一种!”   赵岳枫忍不住问道:“这就奇了,以在下想来,任何兵器总不出这六字范围之内!”   黑衣女尼道:“这道理也很简单,原来这面云旗旗杆乃是百练精钢,宝刀不能伤损,就这一点而言,便属硬兵器范围,但秆端的那面三角云旗,乃是以金狮毛及银丝织成,自具威力,单论这面旗子,又属软兵器范畴!”   赵岳枫插口道:“单说这两点,确实不算希奇,但怎能既具轻重长短之妙,而又不属这四者范围之内?”   黑衣女尼道:“这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旗杆中断为二,接起就长而重,分开便短而轻。”   赵岳枫不觉哑然失笑,道:“老前辈这一说明,果然有理,不过这种奇形兵器,定然极是难以施展。”   黑衣女尼道:“你说得正是,贫尼参合三门四派各家心法绝艺,研思多年,仍然无法领悟出云旗招数。武阳公平生就只曾败在云旗之下……”   赵岳枫忍不住问道:“老前辈何以得知?”   黑衣女尼淡淡看他一眼,不答这话,径自说下去道:“他即使在梦中也难忘此辱,但他正如贫尼一样,用尽心思,也无法钻研出破解云旗的招数……”   赵岳枫忖道:“我目下先后天真力已融合一体,又练成少林寺神功愣迦金刚力和武当派九转玄功,武阳公纵是厉害,我也不怕!”想是这么想,口中仍然问道:“老前辈可知道那位使用云旗之人是谁?他目下在何处隐修?”   黑衣女尼摇摇头,道:“这个人是谁,天下无人得知,除非去问武阳公。武阳公有一次酒后失言,透露此人虽然被他阴谋陷害,跌落悬崖之下,但仍然未死,成为他心中的隐忧大患……”   赵岳枫不禁记起山中那位任野老来,心中大为兴奋,道:“武阳公何以知道那位老前辈未死?”   黑衣老尼道:“他跟着便设法悬崖下搜寻,不但尸骨不存,连那面云旗也不见综影,可知那人实在未死……”   赵岳枫忖道:“日后我去问问任野老便晓得了。”   黑衣女尼道:“现在贫尼开始传你华山六合剑谱,你且坐下调息,使心灵湛明,方易记得这等极上乘微妙的剑学秘诀!”   赵岳枫如言跌坐运劝,他不但内功超绝一时,加上一向心中没有许多杂念,是以只一瞬间,便自神宁心澄,灵台空澈。黑衣女尼见他功力如此深厚,不觉微露惊讶之色。   当下缓缓背诵出六合剑谱的口诀,只背诵了一段,便突然中止,道:“你先记住这一段!”   赵岳枫在心中反复背诵,有遗忘的不向黑衣女尼询问,如此不久工夫。便自记熟。   但黑衣女尼却不再传授下去,嘱他独自在谷中静心记熟,是日早晨再来传授,说罢飘然自去。   赵岳枫虽然觉得她此举没有什么道理,但他向来不是躁急之人,何况又答应过传授剑谱之时,便一切听命于她。当下耐住性子,反来复去默诵这一段剑诀。   到了后来,实在已背得烂熟,几乎可以颠倒背诵。这时不知不觉玩味文中意义。   不久,他已悟出今日学的一段剑决,竟是华山六合剑法开手东招,每一招都说得明明白白,其中变化也通畅明白。   他反正闲着无事,便折了一根树枝,练这六招剑法,这六招剑法在心中设想时并不困难;但当真依式练习,却颇为艰深难懂。   好在深山静谷之中,毫无别事困扰。再者他以往在山中那一段日子,已过惯野居生活,随便采摘点野果山粮,便可度日。因此他心意十分专一,完全浸淫在这六招剑法之中。   到了第二日清晨,他照例静坐用功。就在功行将满之际,数十丈外传来极轻微的足尖着地之声,他明知是那黑衣女尼驾临,却没有睁眼瞧看。   过了片刻,功行圆满,这才张眼,只见黑衣女尼肃立在两丈之外,神情宁谧她先开口道:“昨日传的剑诀都记得么?”赵岳枫欠身应道:“在下不但记住,而且已经练熟了!”   黑衣女尼面上露出惊诧之容,似是难以置信。   赵岳枫也不觉大感讶异,忖道:“这六招剑法虽是精微奥妙,但参合武当少林及我本门心法,便不难理解,她何以有不信之意?”   只听黑衣女尼道:“这六招剑法乃是华山派最高剑学,每一招都费尽前辈高手心血,极是难懂。你说已经练熟,这就演练一趟让贫尼瞧瞧对是不对?”   赵岳枫找到那截树枝,一招一招施展出来。他手中使的虽是树枝,但招式一发,劲行气贯,隐隐发了风雷之声,威力十足。   黑衣女尼瞠目良久,道:“你在剑招上不但已得形似之妙,连吐劲发力的真谛妙诀都渗透了,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赵岳枫心想这六招剑法也不算世上第一等困难的绝学,但口中没有说出来,只欠身拱手道:“老前辈过奖了,在下自己也不知练得对是不对?”   黑衣女尼似乎想起什么心事,泛起暴躁的神情,负手踱来走去。赵岳枫公想今日时间较多,可要请她多传一些,方自开口叫了一声老前辈,黑衣女尼便厉声斥道:“闭嘴!”自家仍然负手于背,在草地上走来走去。   赵岳枫记起她事先讲过传技的几日之内,可能脾气不好,便不怪她,默然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黑衣女尼突然停在他面前,瞪眼道:“你怎么不讲话,敢是哑了?”   赵岳枫不觉一怔,忖道:“刚刚你不准我出声,现下又怪我不讲话,唉,好没道理!”   转念又忖道:“她的举动虽然不合道理,但她有言在先,大丈夫一诺千金,自然不可恼她!”当下陪笑道:“在下恭候老前辈传授六合剑法,正在调元运气,宁静心神!”   黑衣女尼哼一声,道:“忙什么?”忽然间变回平气的样子,又道:“好吧,你仔细听着!”   她缓缓清晰地背诵了一段,赵岳枫用心默默记住,方想复默一遍,黑衣女尼已飘然走了。   赵岳枫呆得一呆,立时忘记了几句,连忙收摄心神,反复默诵。但其中已忘掉三句,怎样追想也想不出来。   不过他也不大在意,等到记熟之后,便用树枝当剑练将起来。   到了翌日早晨,黑衣女尼又出现在他面前,一见面便间道:“第二段六招剑法可曾练熟了?”   赵岳枫诚诚实实地道:“在下练是练熟了,只不知对也不对?”当下取起树枝,演练第二段的六招。   只见他剑招纵横开阖,大有横绝六合之概,功力十足,极是精妙。黑衣女尼看完之后,又着他练了一趟。眼中露出惊疑之色。   赵岳枫等她说话,过了一会儿,黑衣女尼忽然怒声道:“好,好,原来你早已学会这六合剑法,却装不懂;拿贫尼消遣!”赵岳枫大惊道:“在下还是第一次得窥这一路剑中绝艺,老前辈怎会有此一说?”   黑衣女尼见他神情口气都十分真诚,又素闻赵岳枫乃是正派侠义之士,不会使诡弄诈,又不能不信。不觉皱起眉头,道:“第二段剑诀贫尼只背诵一遍,你就全部记得?”   赵岳枫道:“在下当时忘掉好几句,但后来起身练习时,慢慢想起剑势去路,实在不知对也不对。至于这一段剑诀忘掉的几句,仍然想不起来!”   黑衣女尼眼中闪射出奇异的光芒,凝视着赵岳枫,过了片刻,长长叹一口气,道:“现在贫尼才能信服先师昔年遗训……”她歇一下,接着道:“先师昔年告戒贫尼说;每个人的天份各有所归,有些在人事权谋上机变多智;聪明绝顶,但练起武来,未必就能胜过一些鲁钝之士!反过来说也是一样!唉,贫尼自负聪明过人,如今才知到底只限于一格而已!”   赵岳枫道:“老前辈这话论得极是!”   黑衣女尼白他一眼,道:“胡说,这话其实也不全对!”   赵岳枫碰了一个钉子,心中微感愤慨,忖道:“明明你自己说这话不错,到我说时,便又错,真是岂有此理!”   那黑衣女尼板起面孔道:“武阳公不但权谋过人,机智绝世,在武学上更是触类旁通,举一反十。像他这种世不一见的天才,绝非普通凡庸之士可以匹敌……”   赵岳枫暗暗不以为然,忖道:“他若是不被我找到,自无话说,如果对面相逢,动起手来,那就只有较量武功强弱之份,权谋机变有何用处?”   黑衣女尼自然不知他心中之话,接着道:“但像你这等在武学上有超人倍力之士,世上也不多见,贫尼倒要瞧瞧三门四派的绝艺能不能与武阳公匹敌?”   赵岳枫一点也不明白她后面所说的话,为了不碰钉子,便缄口不问。   黑衣女尼迅即变得十分慈祥温蔼,先将昨日赵岳枫遗忘的口诀补授与他,然后再传新学。这一日所传的比前天昨天都多出两倍。赵岳枫用尽心力,好不容易记住了,已经是午后时分。   这一整天下午,他独自勤练不辍。原来黑衣女尼今日竟传了他十八招之多,以六招为一段的话,这十八招就是三段了。   次晨黑衣女尼看他练的剑法,大加赞许,便又传他六招。这一段特别艰涩深奥。赵岳枫虽然不需多久就记住了,可是其后练习招式之时,每一招都得花上比以往多数倍的时间,才能练得剑势畅顺圆滑。他练到第二次时,便即发觉这一路剑法暗合自然奥理,每一剑攻守之际,发劲吐力都使得十分自然顺手。而这一次的六招不但变化精妙难学,尤其发劲吐力之际,不易差错。   他一直练了整整一日,总算练熟,自家大感舒畅,但觉其中之乐,令人难舍难分。   这一日他一共已学了六段三十六报,照理说华山六合剑法六六三十六路均已尽在其中,谁知次日上晨,黑衣女尼仍然背诵了一段剑术要诀让他记住。   这一段剑诀与先前的六合剑法大不相同,每一剑都极尽威煞毒辣之能事,共是七剑之多。   他学了一日,但觉这七剑其中之艰涩深奥,可比六合剑法的最后一段,简直把他练得筋疲力尽。不过个中之乐,却又能令他忘去辛劳疲倦。   次日黑衣女尼又传他一段,也是七剑。这天他觉得比较容易一点,在他想来,恐是因为这一路剑法的使劲发力秘诀已被他摸出之故。   他也晓得这后来的毒辣剑法与六合剑法乃是两路,但他在口诀文字中寻不出一点端倪,不知这一路剑法名称叫什么,如果他不是在其中得到甚大的乐趣,定然会拒绝再学,以免误了夺回剑谱的时机。   此后他每日学一段或两段,每一段都是七剑,一共费了五日工夫,学了七段威毒之极的剑法。五日之后,黑衣女尼又传他另一种剑法,这种剑法与前两种大不相同,多半是盘空下击,每一招之中,总有七八种变化,依照剑势发劲吐力,不但凌厉无匹,还能够在空中转折自如。   赵岳枫完全浸淫在这种深不可测的武林绝学之中,其乐无涯,根本想不起别的事。   如此又练了八天的剑,第九日黑衣女尼如时出现时,赵岳枫忽然发觉女尼面上现出憔悴之容,宛如生了一场大病,又好像精疲力竭似的,不觉大惊,道:“老前辈你怎么啦?可是不舒服?”他自家一连练了这许多日的上乘武功绝学,反而精神奕奕,内力大见深厚。   黑衣女尼摇摇头,道:“贫尼只是想起许多昔年旧事,是以心神交瘁!现在还有几招指法,一发都传给你!”   赵岳枫怔一下,道:“六合剑谱中还得有指法?”   黑衣女尼淡淡一笑,道:“你但学便是,何用多问!”不容赵岳枫再说,己缓缓背诵出一段口诀。   这一段口诀甚长,赵岳枫一直记到中午,才能够完全记住。   黑衣女尼面色更加苍白,走到林边跌坐,赵岳枫几次问她要不要喝水等等,都被她冷漠地拒绝,只好不管她,专心练习这一路指功。   这一路指功夹杂在一套掌法之内,一共只有五指,每一次指招发出之前,都用五六招掌法掩饰,奥妙无比。   赵岳枫练了大半个月上乘武功,骊珠已得,能够触类旁通,闻一知十。这一路指功掌法虽是繁复奥妙,但他却举重若轻,挥洒自如,练得中规中矩。那黑衣女尼一直暗暗注视他一举一动,面上时时掠过难以形容的神色。直到赵岳枫练通整套指功掌法,她忽然呕出一口鲜血,颓然靠在树上。   赵岳枫看看天色已经快要入暮,当下停手走到黑衣女尼面前,忽然见到她身前的血迹,大吃一惊,道:“老前辈你身上有伤?”她抬起苍白的脸庞,道:“不,是在心里!”   赵岳枫听她答得奇怪,不觉记起单水仙,暗忖最初见到这个义妹之时,她也是怪里怪气的。却听黑衣女尼道:“你为何不练了?”他道:“这一路指功掌法不易记熟,须得好好想一遍,明日再练。”   黑衣女尼微叹一声,道:“这几门绝世武功贫尼揣摩了二十年之久,仍然未能全部练成,你在短短三十多日之内部学会,真是罕见奇才,可以和武阳公媲美!”   赵岳枫愣然地听着,心中暗暗忖道:“她一出口就提及武阳公,似乎对他念念不忘,又似乎与他极是相熟,她究竟是谁?”   黑衣女尼接着又道:“贫尼单单解释这几门武功口诀之故,便已耗尽心力,几乎支持不住,可见得武功之道,不能靠聪明智慧之力……”   赵岳枫惊道:“然则老前辈竟是因此呕血的?”黑衣女尼摇摇头,道:“贫尼触发心病,才会呕血,不关你事,现下三门四派的武功尽萃于你一身之中,你此去若是敌不过武阳公,中原武林都只好向他屈服了!”赵岳枫又是一怔,猛可醒悟,这大半个月来学的敢情是数派心法,无怪每一种都各具奥妙威力。他以前只因浸淫在武功乐趣之中,无暇多想别事,这刻一旦醒悟,立即想出只有第一路六六三十六招是华山六合剑法,紧接着七七四十九招乃是峨嵋七煞剑法。第三路八招盘空飞翔的乃是昆仑派云龙八式。第四种似是传说中南荒派镇压武林的乾元五指功。   他不禁瞠目道:“老前辈谙通三门四派绝艺,还望示知来历法号!”   黑衣女尼淡淡一笑,道:“贫尼从此以后,永远不入尘世一步,你知不知贫尼来历,都不要紧!依我看你最好马上就赶玄都观夺回剑谱……”   赵岳枫心中一阵茫然,道:“在下这就动身,只不知老前辈要归隐何处?”   黑衣女尼叹口气,道:“贫尼心中藏有莫大隐痛,不论隐于何处,总是躲避不过!你去吧,不必多问!”她忽又吐出一口鲜血,站起来身子摇晃一下,缓缓走入林中。   赵岳枫呆了半晌,入林寻时,已不见这神秘女尼踪迹,当下趁着暮色,直赴玄都观。   观中已点上灯火,远远望去,一片通明,嘈杂人声随凤传来,似是甚为热闹。   他一口气奔到观内,门口有几个劲装疾服的大汉,转眼望见他,顿时一怔。赵岳枫只道人这认出他是什么人,也不放在心上,放步奔入观去。   他才踏入观内数步,门口一个大汉沉声道:“喂,你最好别进去!”   赵岳枫诧然停步回头,心想:“原来他们认不出我是谁,但他们为何见了我时面露惊诧?”   只听另一个大汉道:“里面虽是热闹,可不是大排筵席,你别要乞讨不到残羹,反而送了性命!”   赵岳枫先是一怔,接着恍然大悟,举手摸摸自己面孔,胡须刺手,再看看身上,衣服污秽残旧。原来这十几二十日一心练武,忘记梳洗,以致一身落魄相,教人误为乞丐。   他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兄弟多日未曾梳洗,以致这般模样,并非乞讨而来!”   一个大汉道:“这就是了,朋友休怪咱们得罪!”赵岳枫拱拱手,正要转身,另一个大汉已道:“朋友量必也是想瞧瞧华山剑谱,但来得不巧……”   赵岳枫道:“怎么?剑谱已经移走了?”   那大汉摇摇头,道:“刚刚华山派有四位大师父带着剑进去,咱们恰好出来在这儿碰上,她们请咱们守在此地,劝告闲人不要进去!”另一个大汉接口道:“我可真想进去瞧瞧热闹,可惜已经答应大家……”   赵岳枫心中大是佩服,心想华山派弟子不愧是名门大派之徒,不但行事光明磊落,更是处处存下慈悲之心,生怕误伤无辜之人。   当下不暇多问,转身急奔入去,冲到殿门,恰好听到一声惨叫传出来,是个女子口音,心中便即一震,停步望入去。只见大殿内灯烛高悬,四周站着不少人,一望而知乃是武林人物。服饰上表示身份派别,都不是铁柱宫手手。   右首一盏大玻璃灯下,聚集着十二名剽悍大汉,围住一张方桌,桌上摆着的就是那本六合剑谱。   左首分散站着几个人,当中的地上倒卧着一个尼姑,还有三个女尼肃立在两丈之外,似是刚刚作壁上观,眼见同门惨死,面上都流露出惨痛之色。   女尼们对面前后站着两人,一个是十丈玄砂胡长寿,另一个便是曾经在他面前自刎身亡的绝手判官沈斌,赵岳枫见到此人,不禁一怔,伸手入怀摸摸那把短剑,大惊忖道:“我明明见到此人鲜血迸涌,死于非命,怎的又活转来?那一日他们说沈斌没死,我还不信,现下却无法不信了。”   殿中环立四周的武林人士个个都露出颓丧惨淡之容,一望而知乃是因为华山派高手不敌惨死之故。绝手判官沈斌哈哈一笑,道:“华山绝艺,不过如此。你们这几日来已死了十余人,本领越来越差,看来已不须本座出手!”   后面的十丈玄砂胡长寿道:“雄堂主说得是,这等武功低劣之辈,岂值得你我出手!”   这时两名尼姑跃出去,一个抱回地上尸体,另一个厉声道:“华山威名岂容汝辈信口低辱,贫尼等以一死护卫师门,这等气概谅汝等也梦想不到!即速上前动手,贫尼剑下决不留情!”   沈胡两人见这年轻女尼满面刚烈之气,不觉一怔,胡长寿接着哈哈一笑,道:“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好,本堂主送你上西天就是!”纵身跃上,赤手空拳,径斗那女尼手中长剑。   那女尼连发数招之后,赵岳枫便即看出这女尼年纪虽轻,但剑上功力相当深厚,只是剑法上造诣不深,无法发挥全力。当下忽然灵机一动,悄然入殿,挨近摆放剑谱的桌子,一面注视着那边恶斗,查看胡长寿手法中的破绽。   赵岳枫这刻胸中所学,兼集三门四派之长,眼力自是超绝一时。一凝神间已找出胡长寿手法中好几处破绽。   当下暗以千里传声之法,将语声送到华山派正在动手的年轻女尼耳中,道:“神光离合!”这四字乃是六合剑法中的一招,那女尼怔了一下,险些被胡长寿一掌拍中面门。念头还未转得过来,耳中又听到那声音道:“太阴永处!”这四字又是六合剑法三十六式之中的一招,这次她又无暇寻思,眼见敌人掌扫指拍,迫攻进击。若是没有那个声音捣乱,她自会使出惯用剑招应付,但这么一来,她无法全神应敌,根本想不出用什么手法,只好当真使出一招“太阴永处”,剑势敛而不藏,剑尖只吐出一点。   胡长寿正打得顺手之际,见了这一招,斗然一惊,但觉招式手法皆被敌人制住,急急撤招,斜闪数尺,就势反手一掌扫去。   那年轻女尼刷地一剑削出,绕截敌人腕门。胡长寿感到剑气侵肤,忙不迭缩手急旋,啪的一声,衣袖已被敌剑割下一截,骇得出了一身冷汗,跃开数步,随手掣出丧门剑,凝神待敌。   他忽然之间连番失利遇险,形状狼狈,只看得四周武林同道大感振奋,彩声四起。铁柱宫这一边的绝手判官沈斌和一众手下却瞠目结舌,不明其故。   胡长寿一向惯例是每逢取用兵刃,左手顺势戴上手套,掌心握住一把玄汞砂。但这一回却破例没有戴上手套。要知他乃是武林高手,早先一动手之际,便知对手剑上功力虽是深厚,但剑术造诣有限,这正是名门大派的弟子们的通病。只因名门大派传授门下,总是先扎根基,然后再学招数。这胡长寿本来认定自己空手也稳赢无疑,现下虽是受挫,也不过是一时大意,取用兵器已经足够,哪须使用毒砂暗器!   赵岳枫见了大喜忖道:“这厮不使用毒砂,怎该华山派重振威名!”此念掠过,暗中传声道:“师兄务采守势,待得时机一到,一招便足制胜!”   那年轻女尼此时已知那人乃用传声之法,是以无法作答,秀眉轻轻一耸,凝神待敌。要知她已存下必死之心,这人既是指示自己用本门剑法,即使中计落败,也不过一死而已!因此她胸中只有奇怪之感,却不分心考虑其他。   十丈玄砂胡长寿浓眉一掀,大步迫近,厉声道:“小尼看招!”丧门剑平举齐胸,振腕刺去。年轻女尼剑势斜出,搭住敌剑向左方一送,化解敌人招数。接着正要出剑反攻。胡长寿大喝一声,丧门剑电疾圈转,锦锡销连攻三剑,剑剑击中女尼手中长剑。女尼被他冲退数步,手腕一阵酸麻。   这时大殿中鸦雀无声,数十道目光都集中在这场打斗之上。胡长寿气势如虹,运剑疾攻,眨眼间又攻了七八招之多,那女尼几乎无法招架。   旁边观战的绝手判官沈斌这时松一口气!朗声大笑道:“米粒之珠也敢与皓月争辉,小尼们服气了没有?”   笑声未绝,女尼陡然在千艰百难中攻出一剑,几乎让削断胡长寿手臂,接着刷刷一连数剑,把胡长寿攻得手忙脚乱。   殿中喝彩呐喊之声大作,铁柱宫这一边人人面上变色,谁知女尼连攻数剑之后,便即无以为继,好景如昙花一现,霎时间被丧门剑困在当中,纯采守势,殿中顿时静寂无声,只闻双剑偶尔相触之声。   胡长寿虽是又占取上风,可是对于这个女尼屡次忽然奇兵突出之事,大是惊疑,一时未敢冒险急迫。局势顿呈粘滞,缠战了三十余招。胡长寿看看她实在不行,忍不住挺剑猛攻,数招之内,口中喝一声着!女尼左肩上顿时鲜血直冒!   许多人都失声惊叫,却见女尼中剑负伤之后,动作迟滞,险象环生,一看而知最多还能支持个三五招。   正在此时,女尼耳边声音忽响,道“松花浮水,白云出岫”这一次连说两招。原来自从早先那声音连接指点数招,造成昙花好景之后,便一直声息寂然,直到此刻才又出现指点。   女尼毫不考虑,依照那人之言,先是一招“松花浮水”一剑扫去,迫得胡长寿急急收到,横跃闪避。她接着一招“白云出岫”,剑尖迭出,毫不费力就刺入胡长寿肋下要害。   十丈玄砂胡长寿大叫一声,咕咚跌倒地上。   殿中一片寂然,双方之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呆了。   绝手判官沈斌首先阴森森冷笑道:“好剑法,好剑法,但胡堂主这一条性命,却须华山全派抵偿!”他一挥手,殿前殿后又出现了十多名劲装大汉,个个手执兵刃,满面杀气。   殿中那些武林人物一见这等阵势,已知绝手判官沈斌竟要屠杀尽在场之人,不由得纷纷取出兵器。登时一阵大乱,杀气腾腾。但人人都深知铁柱宫之人无一不是性情剽悍武功商强之辈,都以为今日难逃杀身之劫。闹乱中只听沈斌大喝道:“哪一个取出兵器的格杀勿论!”这话一出,一大半人纷纷收起兵器。   华山派三名女尼都拔剑在手,凛然望住绝手判官沈斌,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沉声道:   “今日之事,自有华山派担当。”   沈斌冷冷地道:“死罪可饶,一双眼睛决不能保存!”   那些已经收回兵器之人听了这话,顿时又纷纷掣出,打算一拼,乱了一阵,铁柱宫手下之人仍然分守内外,不曾动手,于是又平静下来。   绝手判官沈斌取出一对判官笔,冷冷道:“本座先活活击毙你们这几个尼姑,再赴华山,上至掌门翠云,下至小尼一并屠戮……”   话声未歇,一个劲朗口音应道:“只怕未必!”只见一人从人丛中阔步走出,空着双手,意态自如,但衣服污垢脏旧,发乱须长,相貌看不真切!   绝手判官沈斌却认得出此人话声,正是本宫第一号大对头赵岳枫,不由得身躯一震,凝目望去。他已认出声音,自然也看得出轮廓,果然正是赵岳枫,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   “我的妈呀,宫主向来料事如神,前几日认定这厮业己远去,才叫我现身留守此地,但这一下却错惨了,我便如何是好?”   赵岳枫见他面色变来变去,冷冷一哂,道:“我只道沈堂主己赶阴曹,原来还在人间作威作福。上一回你在我眼前自刎,逃了一命,这一次且看你有何狡计逃得我掌心?”   沈斌怕他当众揭示那日自刎内幕,不敢还口。这光景落在旁人眼中,自是奇怪万分,当即有人大叫道:“这位大侠高姓大名?”   赵岳枫拱拱手,道:“在下东海赵岳枫,不敢当得大侠二字!”   这赵岳枫之名宛如一声响雷,镇往前前后后二十余名铁柱宫手下。那群武林人中却爆出欢呼之声。华山派三名女尼齐齐向他当胸合十,赵岳枫忙忙还礼。那年轻女尼眼中闪出感激之光,躬身道:“敝派掌门着小尼向赵大侠问好!”赵岳枫自是明白她谢意,当下道:“不敢,不敢,在下日后自当专诚趋谒贵派掌门大师!”   他接着面色一沉,转眼望住沈斌大喝道:“过来,赵某十招之内,定当教你尸横血溅!”声如响雷,威势凛凛。   绝手判官沈斌见识过他的武功,知道他这话毫不夸大。那一日因是两人独处,没有别人,已逼得自刎。今日当着多人,便是明知动手死得极惨,也不能不挺身而起。当下双拳交叉一击,冷哂道:“本座就接你十招瞧瞧!”   人丛中有人叫道:“赵大侠何须限定十招?”这人乃是看出沈斌想拿话扣住赵岳枫,限以十招,赶紧叫破。赵岳枫仰天大笑道:“沈斌你若是在我手底走得上十招,我从此不提武功两字!”沈斌哪肯放过一线机会,接口道:“这话可是当真?”赵岳枫道:“自然当真!”转眼瞥见华山三尼望住那边的木桌,当下微微一笑道:“诸位师兄放心,贵派至宝已在在下手中!”他掏出一本经卷,扬了一扬,又放回囊中。   华山三尼合十道谢,沈斌冷笑道:“这本剑谱你从何处偷来?”这时已有铁柱宫手下大声报告玻璃罩内剑谱失踪,他还有此一问,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赵岳枫道:“废话,自然是从那盒中取的啦!”原来他早先趁众人都注视战场时,悄悄钻入桌下,运足指力抓穿木桌,偷出剑谱。那方桌只是四边镶铁,以便安装消息,谁知赵岳枫由下而上,非常容易取得剑谱。   沈斌道:“我这儿还有两本!”当即从囊中取出两部经卷,丢给赵岳枫。赵岳枫打开一看,皱起眉头。沈斌哈哈大笑道:“这等剑谱还多着呢,后面尚有十多部,都搬出来你看看如何?”   这一着果然有效,华山派三尼都发了急,纵到赵岳枫身边。赵岳枫没有交给她们,大声道:“你们假造了多少赝品?”沈斌道:“确数不得而知,你若是想见一见真本,我可以引领你走一趟!”   赵岳枫纵声大笑道:“这么一来你就逃得性命了,是也不是?”   绝手判官沈斌心中一惊,忖道:“武宫主这一次难道又推测错了?她说过只要这么一来,赵岳枫万万分不出真伪,除了华山派掌门,谁也分不出,必可暂时稳住局势!老天呀,难道她又错了不成?”   正在想时,赵岳枫双手一分,那两本经卷撕为数段,掷在地上。华山派三尼都惊得呆了,赵岳枫道:“那是假的,真的在我身上!”接着大步迫到沈斌面前,厉声道:“小心接招!”喝声中举掌劈去。   这一掌使的是少林愣迎金刚力,掌势一发,潜力如狂颗怒涛,涌击而去。   沈斌身形侧旋两尺,手中双拳疾深迅戳,侧攻敌肋要害。这一招胆大心细,的确是佳作。迫得赵岳枫掌势不能发尽,侧身闪过。沈斌得理不让人,双拳蹈凶冒险,欺身迫攻,刷刷刷一连数招,招招都是极毒辣的手法。   赵岳枫让开身法,兔起鹊落,避让过他这几招。沈斌逞着一般拼死凶威,招数越发险恶毒辣。一晃眼又拆了三招,观跋之人不觉暗暗为赵岳枫着急,有的甚至喊叫出声,赵岳枫陡然间长啸一声,左手一招峨嵋派七煞剑法中的“雷风相薄”,右手施展南荒门的乾元指功。   沈斌双拳被他左手封住,急急退时,左臂已被他指尖扫了一下,痛彻心肺。赵岳枫反击得利,更不迟疑,使出本门拳法,一招“南俱云合”双拳夹击,迅若风雷。砰的一声,沈斌双臂都中了一拳,身形直飞出去,撞在两丈外的墙上,砖石崩落,响声震耳。   众人见他拳力如此威猛,都骇得目瞠口呆。赵岳枫朗声道:“沈斌死在第八招上,诸位定然看得明白!”众人这时才有如梦醒,大声喝彩。   铁柱宫二十余手下呆如木鸡,仍然守在前后。赵岳枫扫瞥他们一眼,目光如电,接着厉声喝道:“既不逃命,那就上来试试!”那二十余剽悍大汉个个面如土色,但竟不逃走。赵岳枫心中大感奇怪,举步向门口的十余人走去,他进一步,那一帮人就退一步,显然不敢拼命。但仍是不逃,情势甚是奇怪!   赵岳枫走到门口,那十余大汉已退出外面两丈许。赵岳枫想不出道理,回头一看,殿中的十余大汉却又纷纷逃走,再回头时,门外那一帮人也正好拔腿开溜,他大笑一声,道:   “我还以为你们当真不逃呢!”   回到殿内,人丛中有人道:“铁柱宫规条甚严,手下都不敢在强敌面前逃生,赵大侠回转头时,他们才赶紧逃命!”   赵岳枫恍然点点头,当下取出剑谱,交给华山三尼,道:“在下趁师兄困住敌人之时,取回此宝。师兄们带在身边,虽是危险,但铁柱宫主脑甚是自负,在下一日未死,他们一日不会再染指此宝!”   华山三尼都现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原来那年轻女尼已将赵岳枫传声指点之事说了,那个年轻女尼道:“敝派蒙赵大侠鼎力相助,大恩永铭心中,只是此一剑谱,赵大侠怎知必是真的?”   赵岳枫微微微一笑,道:“在下曾趁那位师兄缠斗敌人之时,迅快翻阅,从头至尾阅看一遍,内中六六三十六招的图解口诀无不真确,是以得知!”   那年轻女尼这时才明白为何早先好久没有得到他传声指点,以致肩上受伤。她们虽是疑惑赵岳枫怎会识得本门秘传剑法,但这刻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话不好出口,便忍住在心,拜辞而去。   那一群武林中人都上来和他说话,表示倾慕之意,赵岳枫谦虚应对,众人大增敬仰之心,赵岳枫向众人言说这就赶赴襄阳,夺回武当宝物。接着辞别众人离开了玄都观。   当下这事立刻轰传江湖,都听说赵岳枫要到襄阳夺宝,许多不怕事的纷纷赶赴襄阳。   襄阳城南门外数里外的一处山坳,忽然间比平常热闹许多,人马络绎不绝。山助内有一个深潭,约是十丈方圆,水色碧绿,一望无底。潭上搭着一座竹亭,凌空架设在两条粗缆交叉点上。粗缆四端都有八人把守,亭中悬挂着一柄巨剑,一块径尺大的白玉版,版上朱痕纵横,形如地图。   深潭四周都是旷朗草地,东面的山坡边搭着数十个帐篷,整日由清晨到黄昏,都有百余人在潭边观望。   赵岳枫绕道经德安、孝感、应城,荆州、荆门等地到达襄阳。这个弯多走了五六日路程,恰是从襄阳南边走来,因此用不着入城,先已抵达前门外那座山坳之内。   他放目一瞥,心中甚感兴奋,原来日日围住潭边的百余人都是武林人物,个个都想见到赵岳枫如何大展威风,击败举世公敌。   他进山坳时没有人注意到,原来这时正有四名佩剑道人站立在潭边旷地上。这四位出家全真都是一式羽衣星冠,袍服洁净鲜明,身上那口剑更是装饰得古朴高雅,仪容威盛。   全场目光都集中在这四位全真与及他们对面的两人身上。那两人一个长得貌如美女,面上微微含着笑容如若换了女装,定然甚是妩媚动人,另一个一身黑衣,身材枯瘦高挺,宛如一根竹竿,满面皆是皱纹,但深深陷凹的眼睛中却射出炯炯精芒。这人长得那么高瘦,还挟着一对比平常长上不少的双怀杖,教人一看就泛生无从近身之感。   这四名道人似是到达未久,这时只听为首道士朗声道:“武当派门下青光率师弟青明、青寒、青远,特来取回本派之宝!两位施主高姓大名,还请示知!”   那黑衣高瘦的人冷冷道:“本座韩世川,这一位是本宫内四堂南堂文堂主文开华!”那青光道人稽首道:“两位大名鼎鼎,字内皆知,贫道今日意欲取回故宝,两位如何措处?”   这青光道人谈吐文雅,态度温文而不卑,果然是名门高弟的风度,与众不同。   韩世川怪笑一声,道:“若是别的事,本座还须请示文堂主,但夺宝之事,本座便可奉复,你们尽管出手。贵派两宗重宝都放潭心竹亭之内,但须赢得把关弟子,便可从缆上飞渡入亭。设若取得重宝在手,文堂主及本座皆奉命不得阻拦你们离开。如若出手无功,那时再想全身而退,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青光道人稽首道:“承蒙韩堂主指教,甚是感激。贫道等此来,志在取回师门之宝,成败利钝,安危祸福早就置诸度外!”   文开华颔首道:“很好,现下趁诸位未动手之前,本座有一事要向诸位请教!”他的声音尖细得如女子口音,众人听了都生出异样之感。若然他不是身列铁柱官内四堂之位,名震天下,谁都会猜他乃是女扮男装。   丈开华道:“贵派中可有一位高手,长得高高瘦瘦,面容枯干,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陕西口音?”   青光道人身躯一震,其余青明、青寒和青远三名道人亦无不面上变色。文开华冷冷瞅着他们的动静,也不开口。青光道人沉吟道:“这个……贫道想不起敝派中竟有这么一位人物!”   文开华微微一晒,韩世川压低声音道:“他们说谎!”文开华点头道:“我知道!”当下转眼望住那四名道人,徐徐道:“十日之前,便有这么一位武当高手,抵达本宫重地。其时本宫人手尽行派出,只有数名执事弟子。这人手底好辣,一言不合,便将本宫八名执事弟子全部杀死!”他说到此处,话声一顿,但见对面的四名道人面色毫无变化,察看不出他们心意,当下接着道:“这时老山主只好破例出手,那枯瘦道人武功甚高,比之昔日伏诛阴风崖上的白石道人还要高上几倍,武当派各种奇功绝艺,无不精通!”   他又停日不说,冷冷瞅住四道,沉默了片刻,突然厉声喝道:“此人是谁?”他这一喝高几之极,周围之人都感到耳中隐隐生疼,无不骇然。   青光道人摇摇头,道:“贫道这刻还不知道!”他神情庄肃,口气真诚,教人不得不信。   文开华道:“既是如此,本座就再说下去。那枯瘦道人用尽武当奇功绝艺,激斗了一昼夜之久,直到次日中午时分,本宫老山主不耐久战,当即问他是否已练成九转玄功?那枯瘦道人突然退开数步,仰天长叹一声,便即横剑自刎。老山主抢救无及,刻下遗尸犹自保持完好!这人到底是谁?”   青光道人道:“敝派只有月前业已仙逝的掌门真人相貌近似,但他仙去之际,贫道等亲眼所见,堂主之言如非虚构,便当有误!”   其余三名道人面上神情肃然,一望而知他们都真心支持青光道人的说法。文开华、韩世川哪有看不出之理,不觉微露讶色。韩世川道:“只须生擒两人送回宫去,便知分晓!”文开华沉吟一下,望住四名道人道:“你们四位都名列武当派青字辈九剑之中,前此在武当山我们或者见过,九剑为首的青岚可是已丧命在武宫主掌下?”   青光道人朗声道:“敝派内功有起死回生之力,青岚师兄焉能如此容易丧生?”文开华冷冷一哂,道:“若是他亲自率领九剑同来,本座或者出手一战,现下你们四人实在不是敌手,我劝你们最好分出两人到本宫去认一认那位武当高手到底是谁!免得遭受生擒之辱!”   韩世川眉头微皱,似是嫌他言语谦和,处处庇护对方,但却不敢说话,谁知青光道人还不领文开华的情,按剑傲然一笑,道:“文堂主此言差矣,贫道等莫说尚有薄技在身,即使明知不敌,也宁可血溅此地,决不束手就缚!”四周围观之人听了这等豪气之言,莫不流露出兴奋之色。   文开华微微一笑,道:“好大的口气,那就请韩堂主亲自出手,教诸位晓得厉害再说!”他言行举止与一般黑道高手完全不同,若是换了别人,这刻早就厉声叱喝了。   青光道人一挥手,四人齐齐后退两丈。青光道人独自跨前数步,掣剑在乎,沉声道:   “贫道先行领教韩堂主通臂魔杖的威力!”   四下围观的武林人士微微起了一阵骚动,原来直到此时,他们才晓得这个铁柱宫外七堂堂主之一韩世川竟是名震西北的大魔头通臂魔杖。原来韩世川名头虽著,但一向只以通臂魔杖四字威震武林,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姓名。赵岳枫在人丛中留心察看,只见人人面上都流露出忧疑之色,心想:“他们听得通臂魔杖之名,都替武当道兄们担忧,可见得人心向背!我须得及时出手,大挫敌人凶焰,才能鼓舞天下武林人心!”   这时韩世川挟着那对双怀杖走出场中,怪笑一声,道:“闲话少说,你既识得本座声名,自下先让你三招!”   青光道人左手捏诀,右手提剑指住敌人,脚下不了不八,气凝神定,这个架式一亮出来,便有不少人低声赞叹。文开华大声道:“好剑法,但武当派向来讲究以静制动,以柔制刚,只不知先行出手攻敌便又如何?”   人丛中有人大声喝道:“道长不可中他之计!”接着又有数人同声附和这话。文开华一听这些人的声音,便知武功有限,是以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微微一笑。赵岳枫看得真切,心中惊想道:“原来文开华不但武功卓绝,为人更是深沉大度,十分自傲。对于这等外行评语竟不屑一答!”   青光道人沉声道:“贫道献丑了,待会儿还请文堂主批评指教!”当下一提真气,脚踏九官方位,游身欺近敌人。剑光一展,当胸劈人。这一剑出手不快不慢,有奇有正,确实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妙着。   韩世川成名多年,见多识广,一眼望去,已约略测出敌人功力造诣。但这等上乘正宗剑法,不比等闲,心中也不敢骄慢自恃,双杖提起数尺,交叉护往前胸,踏步闪避。他说过要让对方三招,是以并不还手。   青光道人一招落空,剑走轻灵,改作斜劈之势。剑招虽是精奥,但出手不甚凌庸。四周之人都甚是不解,却听文开华道:“韩堂主一身武功有惊天动地之能,道长用不着客气,最好别放过这等机会!”众人听了这话,才晓得青光道人剑势不强之故。青光道人朗笑一声,道:“贫道自从幸列武当门派,多年以来,从未学过乘人于危的剑法,文堂主美意恕难接受!”   众人听了大是佩服,心想:“到底是名门大派的门下,心地光明磊落!”文开华这时仍不动气,只微微一哂。   青光道人第三招一发即收,接着大喝一声,剑势迅发,刷刷刷一连三剑,招招精奇奥妙。韩世川挥杖抵挡,杖上风声响亮震耳,但仍然被青光道人这凌厉之剑迫退两步。心下暗自讶异,心想这道人不过是武当派区区一个后辈小子,剑法怎的如此高明。心念方转,青光道人已尽力施展师门秘传剑法,放手猛攻。但见剑气如虹,团团笼罩住韩世川身形。   晃眼间斗了十七八招,韩世川厉啸一声,陡然一杖扫去,击中敌剑,青光道人不禁震退两步,手腕酸麻,心中不禁一凛。   韩世川双杖接连扫去,把他迫开寻丈,放声大笑道:“小杂毛剑法虽是高妙,无奈功力不足。开头几招还可以唬唬人……”青光道人激起斗志,提气聚力,运剑抢攻。四招过处,又被对方一杖扫中剑身,这一下几乎握不牢手中长剑。   韩世川忽然收回一枚,单用右手的一招远攻敌人,或扫或戳,迫得青光道人远在七尺之外,手中长剑根本够不着敌人。   这种打法对青光道人自是大大不利,他屡次想蹈险攻入去,但对方杖上力道奇强,若是被他击中剑身,长剑非撒手不可!只见韩世川杖法越打越狠,蓦地一杖点地,代替双足,另一枚伸出去时便加长了两尺,疾向对方天灵益击落。青光道人见闪避不及,只好运足气力,横剑硬架。叮的一声,枝头已击中剑身,力量强而不猛。青光道人暗暗一怔时,对方杖尖已转到剑下,向上一桃,登时握不住长剑,叫一声,一道光华划空飞起七八丈高。   韩世川并没有趁他长剑出手之时进击,只是不屑地怪笑一声,凝立当地。   青光道人当着过百武林人物面前,兵器撒手,辱及师门声誉,登时心灰意冷,一言不发,向斜插地上的长剑走去。众人见了他面上的神情,无不晓得他作何打算。大家只有敬佩同情之心,没有一个准备出声劝阻。并排而立的青明。青寒、青远三道面上露出惨笑,也都一语不发。青光道人拾起长剑,横剑当胸,耳中忽然听到一阵清晰语声道:“在下赵岳枫,请道兄聆听一言!道兄剑法已深得贵派九宫剑法精髓,但运劲发力未能以奇变之法来补功力之不足,是故无法与敌人硬拼。道兄可再向韩世川邀战一次,在下已想出如何运用贵派九转玄功的运劲心法融会在剑法之中,道兄万勿气馁,当知如欲重振贵派声誉,全仗道兄此战!”这后面的两句话登时激起青光道人满腔热血,不暇多想。转身奔到韩世川面前,稽首道:“贫道心有未甘,意欲再度领教!”   韩世川微微一怔,心想:“我今日竟走了眼啦!”口中应道:“这有何不可,尽管动手!”   青衣道人道:“韩堂主小心了!”刷地一剑刺去,出手招数与刚才毫无区别。韩世川左杖杖尖代替双足点在地上,身形忽然退开两尺,一杖从空击落。这一招怪诞无匹,若不是以杖代足,这一招决难施展,众人都瞠目以视,但见青光道人剑光一展,迎架铁杖。两般兵器都快疾异常地碰在一起,却只发出低微的叮声。     第二十一章 劈铁窗勇夺铁罗汉     青明、青寒、青远三道比别人更是讶骇,他们深知青光剑术造诣深浅,见他忽然用出本门最深奥的柔劲心法运入剑招之中,这一招手法从来梦想不到,不禁大为惊奇。   文开华叫道:“好剑法!”韩世川道:“果真有点意思!”话声中运杖如风,连砸三杖。这三枚都击中敌剑,只发出叮叮叮三下微响。   青光道人刷地运剑反击,洒出百数十点寒星。韩世川以杖代足,身躯离地两尺,左摇右摆,全部避过。   当下两人有攻有守,斗得十分激烈。原来青光道人手中长剑一旦不怕敌杖硬劈硬扫的招数,剑法威力便增加好几分,是以韩世川长攻远打的招数,难以将敌人迫在七八尺之外。不过他功力深厚得多,杖法怪异毒辣,到底还是攻多守少。   赵岳枫这时仰首望天,看也不看场中激斗之人,苦苦思索一个难题。原来他不诸武当九宫剑法,因此无法像在信阳玄都观中指点华山派女尼一般指点剑法招数,只能从九转玄功的运用法门中找出妙诀,因是武当心法,那青光道人练过本门根本功夫,是以一说便明,一点就透。   场中两人翻翻滚滚激斗了四十余招,青光道人已呈败象,忽然间跃退丈许,凝目瞪视着韩世川。韩世川怪笑一声,道:“你能够在本座之下拆了这许多招,大是不易,武当派享誉多年,果然有不少杰出之士!”青光道人仍然凝目望住他,似是想起什么心事一般。文开华接口道:“道长你可是服输了?”   青光道人忽然挺剑又上,刷地一剑攻去,韩世川怒喝一声,抡杖猛扫。剑杖相触,发出震耳的当一声,把四周之人都骇了一跳。   众人凝目看时,只见韩世川的铁杖震起两尺高,青光道人的长剑只下沉了半尺,随即趁隙攻入。韩世川急忙提气闪退,险险中了一剑。   形势突变之下,不但众人惊讶,连文开华也骇然圆睁双眼,满面迷惑之色。   青光道人连攻数剑,韩世川哪肯服气,觑准机会一杖击在剑上,只听当的一响,铁杖震起两尺有余,又险险中了一剑。数招之后,他又试了一记,这一回被剑光削去一幅衣袖,骇得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死心塌地,不敢再使出强攻招数。   双方武功一消一长之下,形势比之早先大是不同,只见青光道人剑势如虹,着着抢攻。   韩世川步步后退,抵挡不住。   文开华见形势不对,挥=挥手,立刻有七八名大汉绕潭奔跑,将一张张黑网放落水中,那些黑网一大半沉入水中,尚有一边拦在岸边,整个水潭四方八面都布置得有,少说也有八九十张之多。   文开华接着跨前数步,迫近战圈。那边厢青明、青寒、青远三人迅疾冲来,拦在前面。   三支长剑指住文开华。青明道人喝道:“文堂主想出手么?”   文开华尖笑一声,蓦地掣出铁挎,眨眼之间,连击三下,每一杵击中一把长剑。青明等三人震得退了三步,若不是三人联手之势已成,劲力互通,这一下三柄长剑都得脱手坠地。   文开华道:“武当派神功果是超绝,但用以对付本座,尚嫌未足!”   青明道人,道:“文堂主只要不出手帮助韩堂主,贫道等哪会无礼!”   文开华虽然毫无出手助战之意,但这时哪能分说,微笑道:“本座倒要瞧瞧三位拦得住拦不住我?”铁牌起处,一招横扫千军,平扫出去。青明等一人齐齐出剑抵挡,他们合击之术别具威力,称为连环剑阵,不传俗家弟子,是以世上少有人知。这时只见青明等三人都右手持剑,左手抱住左边同门腰身,三支长剑一上二下,作品字形冲刺敌人。文开华铁杵扫中上面那把长剑,但觉力道极强,心头微微一震,底下两剑已经刺到。当即提气运力,柠势一沉,当当两声荡开两剑。   青明等三人见他功力深厚,杵法诡奇,不敢硬闯,疾然退了数步,这才再次冲上。那三支长剑上涌出阵阵强大潜力,文开华衣袂飘拂,有如站在强风之中。只见他一挎砸去,劈中上面的一剑,接着挤尖疾地弹起,直取左手青明道人面门。这一招迫得三道剑阵自动停止前冲之势,但文开华猝招也无法使足,两下又分开数尺。那连环剑阵第三次冲上来,文开华发觉只有这一招可以迫住敌人猛烈攻击,便再施展,以后合手数次,双方都是用同样招数。只看得四下众人甚奇怪,一来觉得文开华声名赫赫,谁知不过如此,二来眼见青明等三人抱住腰身的打法,觉得甚是特别。   这时全场之人包括铁柱宫的手下在内,都全神观战,竟然没人发觉赵岳枫悄悄绕到对面潭边,跳上巨缆向竹亭奔去。   他踏入竹亭之内,先瞧看那方白玉版,只见版上未痕,正是秘府中出入道路,心中大喜,暗想这一口又容容易易便夺回至宝,福气不小。   他刚刚伸手要取秘府图和沉沙古剑,忽听文开华尖细的声音传入耳中,道:“赵兄且慢动手!”赵岳枫一怔,举目望去,只见文开华站在潭边,面向竹亭。背后另有七八名劲装大汉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抵挡住武当派连环剑阵。文开华接着道:“赵兄先看看此潭四周!”赵岳枫转眼一望,潭边不知从何处钻出二十余人,团团守住岸边。文开华又道:“这座竹亭随时会跌坠潭中,赵兄不信的话,何不伸手取宝剑试上一试……”   文开华的话声虽不响亮,但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青光道人立刻收剑跃开数步,韩世川如释重负,不敢上前缠战,也自跃开一边,寻思如何攻敌制胜之道。   全场的人目光都投注潭中竹亭,人人都争睹这位震动武林的高手是何模样,但见亭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衣着平常,面貌却十分英挺俊朗,身上不带兵器,似是不把铁柱宫之人放在心上。   竹亭内的赵岳枫心头大震,心想这文开华一肚皆计,若是比斗智谋,实在不是他的敌手。   那沉沙古剑和秘府图虽然就在眼前,他当真不敢冒然伸手去取。要知此潭形势他已了然于胸,若然竹亭忽然沉坠水中,他轻功虽是佳妙,但不论纵向哪一方,也不能纵到岸上。而敌人在岸边四周都布置着黑网,可知一落水中,定必立刻被敌人网住。但这种危险还不要紧,最可虑的是武当派的两件镇山之宝如果沉没潭底,此潭太深无法捞取,那才是不能补救的过失!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正不知如何措置之际,只听文开华道:“本宫准备迎战赵兄的人手,都在洛阳。赵岳枫何不立刻离开此地,前赴洛阳?”   赵岳枫忖道:“那位老前辈果是料事如神,敌方当真结集在洛阳等我!可惜她没有料到今日的情形……”   正在转念之际,文开华又道:“赵兄如不见迫,兄弟也不下令使你落水,但你回到岸上,却不得借故出手,须得马上离开此地!”   人丛中有人大叫道:“赵大侠还是暂时走开的好!”这话一出,便有不少入附和。原来众人部怕赵岳枫落水被擒,又怕他为了面子不肯空手走开,故此出言劝他。   赵岳枫剑眉一皱,心想如果义妹单水仙或是那个黑衣女尼在此的话,定能想出对付敌人之计。当下朗声道:“文堂主这话可是当真?”文开华道:“赵兄难道还信不过兄弟?”赵岳枫暗暗用心筹想计策,设想若是单水仙或黑衣女尼处身此境,怎生应付?一面用言语拖延时间,道:“区区走开之前,还得请问文兄一事!”文开华道:“赵兄请说!”   赵岳枫停顿了一下,才道:“你们铁柱宫聚集至洛阳的人手是些什么人?”   文开华道:“恕兄弟不能泄露,免得赵兄心中惊惧,不敢前往!”   赵岳枫心中想着别事,是以片刻之后,才醒悟他话中之意,勃然怒道:“笑话,铁柱宫有哪一个能够教我赵岳枫害怕?何况你们的头子武阳公不敢离山与我一斗,余下之人更不堪我一击!”   文开华讶道:“赵兄好大的口气,但你怎知本宫老山主不曾离山?”   赵岳枫道:“我听说武阳公自溺智勇双全,若非智谋武功都足以比得上他的人,他绝不会出手。因此我推想他没有出山!这话对也不对?”   文开华道:“赵兄猜得不错,不过在洛阳有武宫主率领着内四堂的三堂堂主和七堂中的四堂堂主,声威浩大,想来天下难有一人当得住这一干高手!”   赵岳枫仰天大笑道:“区区几个妖人,赵某哪会放在心上?”耳中忽听文开华喝道:   “赵兄且慢动手!”赵岳枫笑声一收,愕然道:“你怎知我要动手?”文开华先不回答,回头下令道:“通通停手!”原来铁柱宫八九名手下已被武当连环剑剑阵伤了两人,余众大怒出手猛攻,这些大汉个个都会使十来手奇诡狠毒的刀法,加上手中铁盾护身,这一散开抢攻,青明、青寒、青远三道便抵敌不住,正在危殆之际,幸好文开华命令及时发出,众大汉纷纷退开。赵岳枫看得明明白白,不知他为何暗助武当之人,但对他此举却大生好感!   文开华喝退手下之后,这才回头道:“兄弟早已看出赵兄借着说话拖延时间,暗想计策。刚才一阵大笑,声音舒畅,必是想出妙计,只不知兄弟猜测对也不对?”   赵岳枫道:“说得不错,你要我且慢动手,又是何故?”   文开华道:“兄弟只想提醒赵兄几件事,第一是这个竹亭离四面岩边皆达五丈以上,除非是背生双翅,始能飞渡,第二岸边布置的俱是特制之网,赵岳枫若是被其中一张网住,绝难挣破逃出。第三是岸边二十余人之中,有十名是水道上著名高手,赵兄若是落水,单是这十个人,赵兄便应付不了!”   赵岳枫点点头道:“承蒙文兄赐言,甚是感激!”   人丛中忽然有人叫道:“赵大侠小心他们先向你下手!”许多人轰然附和这话,赵岳枫微笑道:“文兄只想不动于戈,和气收场!”文开华应道:“赵兄知道兄弟的心意就行了!”   赵岳枫面上浮起笑容,道:“但以文兄想来,区区会不会动手?”   文开华大感莫测高深,眉头微皱,一刹那间已反复想了十多遍,仍然无从测度。   赵岳枫伸出双手,把沉沙古剑和秘府图取到手中,朗声大笑道:“你既是想不出答案,我只好把谜底揭晓,文兄不妨下令使竹亭跌落潭水之中!”   文开华没有下令;道:“赵兄这等大胆,兄弟甚是出乎意料之外,须知兄弟右手一举,两缆即断,竹亭便马上坠落潭中!那时赵兄侮之莫及!”   赵岳枫道:“我若没有把握,岂敢如此胆大!”   此时全场之人见赵岳枫仍然站在亭中,还不赶紧抢奔上岸,无不替他着急。   赵岳枫好整以暇地将沉沙古剑斜插在背后,左手挟住秘府图,凛然喝道:“文堂主小心,我要出来啦!”   文开华左手一举,两缆四端刀光涌现,一齐所断巨缆,潭中竹亭立时向下跌坠。   赵岳枫当他举手之际,蓦地飞身出亭,他的轻功甚是佳妙,这一纵已远达三丈之外,众人看他势子渐缓,快要下坠,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却见赵岳枫身子一屈一伸,两脚齐齐蹬出,又飞前了七八尺之远,这一下正是昆仑派驰名天下的云龙大八式,全场只有几个人认得,心中大为纳闷。赵岳枫这时离岩边还有一丈二三尺远,他已是强弩之未,纵然功力盖世,勉强提气再冲,最多冲前数尺,便得坠跌水中。   全场鸦雀无声,单等赵岳枫跌落水中。忽见赵岳枫身在空中,长啸一声,右手翻腕掣出背上沉沙古剑,向前方作出劈刺之势,身子随着剑势出处,突然加快冲前寻丈,转眼落在岸边。   人丛中爆发出欢呼之声,赵岳枫刚刚透一口气,两柄长刀已夹攻上身,赵岳枫心中暗暗叫声侥幸,挥剑扫去,当当两响,那两名出手劲袭的大汉被震得退开十多步,长刀早就脱手落地。众人见他如此神勇,不觉又大声欢呼喝彩,闹成一片。原来赵岳枫借沉沙古剑的神奇威力,才能越过潭面,但双脚落地之时,已感到全身力道发尽,须得换一口气才能恢复气力。如若这时对方乘机攻来,势必伤亡。幸而敌人都呆了一呆,才挥刀进犯。   通臂魔杖韩世川大喝道:“好大的气力,且接本堂主一杖看看!”呼地挥杖横扫过来。   赵岳枫出剑劈去,剑杖相触,响声震耳欲聋,只见韩世川蹬蹬蹬直退开去,退了十多步,这才站稳,他站定脚步之后,右手铁杖才掉在地上,同时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全场之人不论敌我双方,见他这等威势,无不怔住。文开华在武当山领教过他的厉害,但这时已不能退走,一跃上前击出铁杵。赵岳枫虎目一瞪,道:“你要送死,须怪不得我手辣!”文开华凝望住他,面色如土。   赵岳枫巨剑一举,便待劈去。忽然一道人影纵落圈中,朗声道:“赵大侠剑下留情!”   赵岳枫其实也没有杀死文开华之心,当即收回剑势,转眼一看,来人乃是武当青光道人。只听他接着道:“贫道斗胆向赵大侠说情,放过此人!”赵岳枫点点头道:“看在道兄面上,便饶了他们!”   人丛中喧声震天,有人喊杀,有人喝彩,铁柱宫之人这时哪敢干涉。文开华转眼见韩世川面色十分难看,知他无法出手,只好下令撤退。他当先走去,韩世川则由两名大汉扶着,要知他和赵岳枫对的一杖,双方都是硬拼手法。赵岳枫若不是刚刚才换回那口真气,劲道未能使足,韩世川早已立毙剑下。原来这种砍拼手法,双方都不须留蓄后劲,是以赵岳枫得以从剑上传出愣迦金刚力和九转玄功两种刚柔不同的力道。   全场欢声雷动,像潮水一般包围住赵岳枫,赵岳枫和武当同道好不容易才挤了出去。那四名道人带领他到襄阳城中一处道观内休息,赵岳枫把秘府图交还他们,四道十分感激,都为以前冒犯他之事道歉。用过斋饭,赵岳枫向他们告辞,道:“在下这就要赶赴洛阳,这口沉沙古剑蒙贵派掌门赐赠,待在下仗此神物会过武阳公之后始行奉还!”   青光道人道:“此剑在大侠手中,才能出头。敝派掌门奉赠大侠,定是有见于此。普天之下,除了大侠之外,再无一人配用此剑,大侠何须归还?”   他微微一顿,又道:“贫道还有两事要向大侠请教,第一件是韩世川口中提及死在铁柱宫上的敝派高手,不知是否真有其事?这位高手是谁?”   赵岳枫道:“武林中能够和武阳公激战一日一夜之人,除了贵派前掌门白木真人之外,还有谁人?韩世川之言量必不假。”   四名道人都大惊失色,青光道人道:“先师业已去世,大侠想必也知道的?”   赵岳枫不想多说此事,叹一口气,道:“诸位师兄回去问一问贵派掌门,便知一切!”   青光道人不便再问,当下道:“第二件是青岚师兄吩咐我们,如若见到大侠,便请问大侠几时到阴风崖铁柱宫去?”   赵岳枫心想:“青岚道人这一问不知是什么意思,但他乃是武当门下,想来说了无妨!”   当下应道:“在下这就前往洛阳,待夺回重宝,送抵少林寺之后,便即前赴铁柱宫。”   青光道人道:“敌人全力集中浴阳,大侠虽然勇冠天下,但此行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若是多召集几个人同行,那就万无一失了!”   赵岳枫道:“敌人目下实力虽是紧集洛阳,但待我到达之时,他们已经移到铁柱宫了!   他们推测我一定会乘山上空虚之际,忽然上山,以便迫那武阳公出手,殊不知我却真的赴往洛阳。”   青光道人觉得这话虽是有理,但未到其时,难以全信。他本想陪赵岳枫前往,又怕三位师弟带返重宝途中出事。正在沉吟之时,赵岳枫已看透他的心意,道:“诸位不必多虑,还是全力护宝回山为要。在下纵是敌不过对方人多,仍可冲出重围!”青光道人大为放心,心想:“我怕的就是你不肯逃走……”于是和赵岳枫作别,各自分道离开。   赵岳枫独自行去,忽然想起一人,忖道:“贾方山老镖师归隐之前,曾有数面之缘,记得就居住此地。他擅长乔装易容之术,我何不向他请教一下,改易容貌之后,便不愁对方查出我的行踪了!”   那贾老镖师名声甚大,襄阳城人人皆知,是以赵岳枫不费一点工夫,便找到地方,到他离开贾家之时,已变成一个中年文士模样,唇上和下额都蓄有胡髯,两鬃微斑,手中挽着琴匣。   出得襄阳,一径北行。路上走了数日,无事发生。这时渐近洛阳,赵岳枫暗暗留意,只见许多武林人物行色匆匆,赶赴洛阳。   他有过两次经验,晓得铁柱宫劫取四派镇山之宝,公开展览,用意在震骇天下武林,故此放宝之处,不难寻到,便不急于打听。   这一日踏入洛阳,已是傍晚时分。赵岳枫心想此事不须争在一夕时光,便投店歇宿。用过晚膳、当下向店家打听此事。   那店小二相貌忠厚,道:“前几天听说有一宗什么宝贝摆放在城北武威镖局内,小的也去瞧过,只是十来尊比拳头大一点的铁罗汉,哪里是什么宝贝,客官何苦上这个当?”   赵岳枫也不言语,到了翌日,走到武威镖局。这一次行事特别谨慎小心。原来赵岳枫也不是全无算计之人,因想那武宫主智谋出众,手下能人甚多。如果布下陷阱,必有出奇制胜之处。是以这回去瞧瞧势态。好在贾老镖师乔装易容之术十分高明,不怕泄露行藏。   到了镖局门口,只见大门洞开,大厅中寂静无人,一目了然,哪里有宝物踪迹?   大门口外面倒是有两个面目剽悍的大汉守着,这两人一看装束即知乃是铁柱宫手下。   赵岳枫缓步行过,那两名壮汉也没有注意他,赵岳枫心中好生失望,忖道:“莫非铁柱宫已经怕了我,所以将少林重宝收起?”   正转念间,耳中忽然听到说话之声,当即停住脚步,凝神查听,那阵话声从镖局门口传来,一个粗壮嗓音道:“在下曾宝城率领几个师弟从数千里外赶到此地。便是要见识见识少林重宝,老兄却说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话中带着浓重南方乡音,甚是难听。守在大门口的两名壮汉之一应道:“宝物不是没有,须得有人带路才找得到,曾老师来自何处?”   曾宝城道:“在下师兄弟数人都是从广东佛山镇来的!”   那两人都啊一声,道:“好远的地方!”其中一个道:“曾老师请进去等一等,一会儿就有人带领诸位前往!”   赵岳枫举步向前走去,忖道:“那曾宝城是少林南派高手,才会从数千里外赶到洛阳。   只不知他们有意助少林寺出手?抑是专程看看那十八尊铁罗汉?”原来他听觉极佳,从曾宝城嗓音及脚步声中,已听出此人功力深厚,马步特别沉稳,当是少林南派传入无疑。   他一径回到客店,结过店帐,提起琴匣飘然出店,直奔武威镖局。到达之时一看,门口已换了两人把守,当下步上台阶。那两人伸手拦住,左边的人皱眉道:“干什么?”右边的人接着道:“这儿没有人要读书认字,走吧!”   赵岳枫胡子一撅,哑声道:“区区虽是读书之人,但小时候学过少林拳脚,也算得上是半个少林门人。听说少林之宝被匪徒劫了,存放此处,此可忍孰不可忍,区区因此前来瞧瞧!”   那两名大汉反而笑了起来,左边的人道:“好,你跟我来!”转身入屋,赵岳枫大摇大摆走进去。   那人领着他一直向后面走去,穿过两进屋宇,便是一座练武场。场中静寂无人,左右两厢的屋字中却隐隐传出嘈杂人声。   他们穿过练武场,直抵对面一间高大堂屋,踏入屋内,身后大门立时关上。   再走入一道门户之内,那门也随即关起,听得出竟是铁板铸成的门板。   那人偷看赵岳枫神色,只见他宛如不觉,当下便认定他真是个练过几日武功的落魄文人!   此时两厢人声更是响亮,赵岳枫举目一望,但见自己已处身在一间宽广厅堂之内,两侧各开着一排疏窗,但窗上框格都是粗如鸭卵的铁柱,窗外人影幢幢,两边俱是。对面只是一堵墙壁,没有门户。因此如要出此厅堂,只有进来时的那道铁门。   堂屋内光亮异常,原来四壁都点上灯火。当中一张方桌,铺着白布。桌上放着十八尊小小铁像,颜色黝黑,每一尊铁像都作出一个不同姿势,光头跳足,僧袍宽大,极是古朴生动。   桌边有四个人正在围观,从装束上一看而知是少林南派高手曾宝城等四人。此外对面石角放着一张太师椅和一张条凳,分别坐有五人。   赵岳枫认出太师椅中坐着的是铁柱宫以前七煞之一的水煞梅豹。当日他在铁柱宫上曾与此人交过手,这梅豹尚有两个兄长,合称九嶷三鬼,那日一战中,梅龙、梅虎都战死于当场。只有自己收拾不下这梅豹。此事赵岳枫每一念及,便如芒刺背,自是生平一大耻辱,弱了师门威风。   那曾宝城等四人弯腰观看那十八尊罗汉,似是研究其中招式。赵岳枫瞧出其中一个熊腰虎背的中年大汉看得最入神,眼中异光不住闪动,像是领悟出许多奥妙道理。这时不便惊扰他们,便暂不发作,站在他们后面假装观看。   过了老大一会儿工夫,耳中听得坐在条凳上四名大汉之一咕哝道:“看了老半天,还不舍得走,讨厌得很!”   赵岳枫转身向门口走去,一个壮汉走过来,道:“看完了?”赵岳枫点点头,道:“区区还有事要赶到开封,不便久就搁!”那壮汉道:“不行,你且到两边厢房歇欣。”赵岳枫大感惊讶,付道:“无怪两厢人影幢幢,原来是被他们强行留下的!”口中道:“区区实有要事,只不知要歇多久?”壮汉道:“这儿有床睡,有面吃,等上一辈子还是便宜了你!”   赵岳枫耸耸肩,道:“好吧,区区还想再瞧一眼!”他一径转身走回去又看了一会儿,只见曾宝城有时闭目寻思,有时摇头摆脑。   赵岳枫目光回到那十八尊铁罗汉之上,凝神看了一阵,挤到曾宝城身边,道:“第二招自猿献果拳势好像低了一点?”曾宝城望也没有望他,道:“不低不低,须得如此才能发出刚猛劲力!”赵岳枫心中一震,忖道:“此人果是少林门中罕见高手,竟悟得出这一招发劲使力之妙!”当下又道:“第七招的‘旋风扫叶’脚法如果照他施展,拳势便不能使足,若是缩退半步,又怕够不上对方!”   曾宝城听了这话,沉吟半晌,道:“纵是拳势不能使足,也有莫大威胁,胜过上敌人!”   赵岳枫道:“依我看来,这一招踏步之时,须得用足腰劲,出拳之时,借用肩臂之势。   如此方能吐劲发力,立伤敌人!”   曾宝城寻思一下,大喜道:“不错,不错!”随即虎躯一震,抬眼望住赵岳枫,赵岳枫看也不看他一眼,接着道:“第十二招‘倒提金钟’也是借外力引发自家真力,借力之道,尽在旋身之中,曾兄以为如何?”曾宝城凝目一想,失声道:“正是,正是!”当下躬身拍掌道:“多谢指教,感激不尽!”   这时铁门一响,进来一人,赵岳枫眼光一闪,认出是七指翁江奎。当下也不理会,道:   “曾兄有何打算?”曾宝城道:“若不是铁门窗,兄弟就打出去!”   梅豹狞笑一声,接口道:“这铁门铁窗岂是用来对付你的?”曾宝城道:“我知道,这是对付赵岳枫赵大侠的!我一路上己听到他的神勇,可惜他现下不在此地!”   刚进来的七指翁江奎接口道:“赵岳枫在此,便又如何?”   曾宝城只冷笑一声,并不置答。赵岳枫道:“我代他答了吧,赵岳枫若在此地,看他怎生收拾你们这些孙子!”   两边铁窗外传入来哄笑之声,梅豹、江奎都挂不住,齐齐大喝冲将过来。赵岳枫啊哟一声,缩在曾宝城身后,江奎伸手一拨曾宝城,喝道:“走开!”左手便要抓拿赵岳枫,曾宝城小臂斜竖,江奎手掌拨在他小臂上,但觉重如山岳,拨之不开,心头一震,退了两步,厉声道:“你走开不走开?”   曾宝城觉出对方手力极是强劲,乃是平生首次碰到的好手。心知铁柱宫果是名不虚传,单是底下一个外七堂堂主,便如此了得。当下不敢随便发作,道:“算了,算了,一句话值得冒这么大的火么?”   梅豹踏前一步,伸手抓住他的小臂,运力拨去,口中正要喝一声去字,忽觉敌人稳如泰山,臂坚如钢,不禁一凛,把那一声去吞回肚中,左手疾向对方面门拍去。   曾宝城乃是南宗外家高手,武林中有道是南拳北腿,他便是不擅腿法,是以马步特稳,双手力道刚猛无比,这时一见敌人左掌拍到,趁着对方右手劲力尚未全收之际,振臂一格。   梅豹右手登时被他震开,这时唯恐敌人乘隙发拳,只好收回攻出左掌,飘退三步。   两边铁窗透人喝彩叫好之声,江奎、梅豹登时面红耳赤羞恼难当。江奎道:“原来少林还有这等高手,来,来!瞧你能够在本座手底走上几招?”   赵岳枫道:“曾老师别动手,是我闯的祸……”曾宝城道:“话不是这样说,我少林派弟子岂是欺弱怕强之人!”话声中踏前两步,握拳坐马,接着又道:“怎么打法?”他一举一动极是沉稳有力,一派硬架硬打的势式,声威凛凛。江奎也不敢过于小看,冷笑道:“你说!”   曾宝城道:“在下若是赢了,你须得打开铁门,让我们五人出去!”江奎道:“可以,反正你赢不了!若是输了呢?”曾宝城道:“你爱怎样便怎样!”赵岳枫在后面接口道:   “不行,不行……”   梅豹瞪他一眼,道:“怎么不成?”赵岳枫道:“曾老师若是输了,你们可以要了我们五条性命。但他赢了,却不能要你们的命!依我说曾老师赢了的话,还得加上十八尊铁罗汉才行。”   这时铁窗外没有一点声息,梅豹、江奎都感觉出外面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这一边,等候他们回答。在这等情势之下,岂能示弱?   梅豹道:“这也使得!”江奎笑道:“臭穷酸今日别打算活着出去!”赵岳枫不是浮滑轻薄之人,说不出损话,便不言语。   江曾二人开始动手。曾宝城拳路主攻,大喝一声,挥拳猛击,江奎见他拳上力道刚猛之极,便施展出小巧工夫应付,曾宝城连攻三拳之后,招式微微一滞,江奎已乘隙抢攻,只见他双掌如风扫拍,迫得曾宝城只有招架之力。   片刻问两人已拆了十五六招,曾宝城险象环生,已被对方掌风扫中两次,幸而有一身硬功护体,并无大碍。   梅豹冷笑道:“只会几手粗笨拳脚,也敢来此夺宝!”赵岳枫想道:“一梦大师为何不来夺回宝物?以他老人家身手,此事易如探囊取物!”   却见曾宝城忽然拳法一变,竟是使出十八罗汉拳,才第二招就挽回危局,第三招开始占到上风。他一招一招使出来,功力十足。只打得江奎招架不迭。到了第十二招倒提金钟,曾宝城旋身借力,一拳猛击出去,拳力到处,江奎被震得倒退五六步之远。   这时两边铁窗传来热烈彩声,梅豹也不微微失色。   江奎施展出飘忽身法,夹以阴毒手法反击,勉强抵过十八招罗汉拳。曾宝城从头使起威力便不及从前,原来江奎也是一时高手,这十八招接了下来,己看出曾宝城吃亏在一身皆是外家硬功,而这套罗汉拳虽是以刚猛为主,但须得内外兼修的高手,才能发挥十足威力。似曾宝城这等外家好手,目下已是将这一套拳术威力全部用上了。当下避虚就实,以快打慢,身形忽进忽退,又封拆了二十余招,渐渐制住先机。   赵岳枫看看势色不对,仰天长啸一声,这一阵啸声只震得屋内之人无不耳中生疼。七指翁江奎忽然舍下曾宝城,纵到门边,伸手拉开一道缝隙,钻了出去。原来他上一次领教过赵岳枫的厉害,深知无法抵敌,这刻一听出赵岳枫的声音,赶紧开溜。   梅豹略一迟疑,赵岳枫已占住出路,举手剥掉面上假须假退,便现出他本来的面目,纵声大笑道:“赵岳枫在此!”   铁柱宫的手下都露出惊骇之色,挤在墙角。梅豹掣出缅刀,赵岳枫也从琴匣中取出那柄沉沙古剑,懒得多说,举步上前,挥剑劈去。梅豹上一回在铁柱宫上跟他动过手,至今仍不信他武功已精迸到别人传说的地步。也自扬刀招架。当的一声,刀剑相交,梅豹只觉虎口裂疼,缅刀已脱手飞去,人也震退数步。这一惊非同小可,记起武宫主的命令,连忙退到墙角那一堆手下前面。   赵岳枫道:“梅老三不敢动手了么?”梅豹一扬手,一蓬光雨迎面射到。赵岳枫自己不怕,却恐曾宝城等四人受伤,只好挥剑划圈,内力涌出,布成一堵无形墙壁,挡住这一蓬数量极多的暗器。便在此时,屋顶上轧轧一响,突然一扇铁板掉下来,恰好封住墙角,梅豹等诸人便在后面,与赵岳枫他们隔了开来,赵岳枫不觉一愣,耳中忽然听到一阵语声道:“铁门尚未关牢,快点夺门而出!”   这阵语声细如蚊蝇,却十分清晰。赵岳枫一听而知乃是文开华的声音,心想这回若是受他之恩,日后难以报答,便急奔向铁门。   眨眼间铁门传来碰击之声,想是已经锁住。赵岳枫道:“曾老师可把铁罗汉收起!”曾宝城立刻动手,尽数放在囊内。   右边铁窗外传来一阵笑声,道:“姓赵的你武功虽强,可惜有勇无谋,自投罗网……”   这阵语声竟是梅豹口音,原果墙角被铁板封死之后,另有暗门可以通出。   只听梅豹接着道:“本座命令一下,两边火箭劲射如雨,你纵是不畏利箭,但架得住火烧么?”   赵岳枫怒道:“铁柱宫只会施展诡计,算什么本领!”梅豹道:“本座先下令射死姓曾的四人,看你如何护救……”赵岳枫怒火益发难以抑制,扑到铁窗之下,挥动古剑猛可所去。   只听震耳一声大震,那道铁窗裂开一道缺口。赵岳枫自家也料不到竟能所裂铁窗,怔了一怔,随即又挥剑斫劈,三剑过处,已所开一道两尺宽,五六尺长的裂口。   外面的梅豹和一众手下早在他第一剑所裂铁窗之时,骇得四散逃窜,外面原有数十武林人物,这时不禁大声喝彩助威。   赵岳枫和曾宝城等四人脱困而出,便由众人簇拥着走出前面的大厅。这时梅豹、江奎固然逃走无踪,文开华也不见露面。   许多人挤上前来跟他说话,备致倾慕之意。赵岳枫好不容易才脱身离开,只有曾宝城等四人跟着。当下五人一道走出洛阳古城,直奔篙山。   次日早晨,一行五人已抵嵩山山麓。   上山大道当中站得有五名僧人,其中一位身披月白僧袍的僧人当先上前,合十道:“少林寺知客僧大忍率领同门,特来恭迎侠驾!”   赵岳枫吃了一惊,连忙上前见礼,道:“赵岳枫何德何能,劳动法驾!”   曾宝城等四人上前见过,他们虽是少林南宗,但仍有辈份可循,这曾宝城竟是和知客大忍僧同辈。   当下一道上山,走了数里,忽见三僧迎面而来,当先的一位身披大红装装,法相高大庄严。大忍僧为双方引见,原来是少林寺诸院长老之一,法名云高。这云高大师道:“赵大侠力抗妖邪,威震天下,老衲心仪已久,特意下山迎接!”   赵岳枫惶恐道:“大师这等说法,折死晚辈了!”   云高大师道:“赵大侠英风讽爽,果然是龙播凤逸之士,老衲不在此行!现下敝寺方丈率同诸院长老皆在寺门外恭候大驾……”   赵岳枫大惊道:“晚辈怎当得起?”云高大师道:“赵大侠声名昭世,振奋天下武林人心,功勋彪炳。敝寺方丈应该亲迎!”   赵岳枫这时真有点踌躇不前,心中既欢喜又感慨。欢喜的是得蒙少林方丈大师看重!接以殊礼,实是莫大荣宠,古今罕见。感慨的是去年前赴武当,何等艰危,和今日比较起来,真有天壤之别。   众人簇拥着他上得山来,只见山门外广场之上,数百僧人肃然排列两边,当中站着七八位老僧,个个相貌清古庄严。   赵岳枫已得大僧指点,知道众老僧中那位披着黄色架袈裟,相貌清遭,两眉霜毫拂颊的老僧便是少林寺当今方丈大师云隐,当即急趋上前,以后辈之礼跪拜参见,道:“晚辈赵岳枫拜见方丈大师!”   云隐大师合十躬身,还了一礼。他身边的六七位老僧上前把赵岳枫扶起。云隐大师道:   “大侠驾临荒山小寺,嘉增光彩,如何行此大礼?”他随即亲自介绍少林寺诸长老,赵岳枫不见一梦头陀在内,心中微感惊讶,但一时不便动问。   曾宝城率众上前参见方丈云隐大师,并且献上那十八尊铁罗汉,两边数百僧侣得见本寺至宝,都露出欢喜之色。云隐大师询问过夺宝详情,便肃客入寺。   众人在静室中谈了一阵,赵岳枫问起一梦头陀下落。云隐大师道:“云和师弟一个月前归来时,不但改了法名,连容貌也大异昔年。本座得知他二十年来经历,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赵岳枫凝神倾听着,心想老方丈没有提及二妹单水仙,莫非她没有随一梦头陀到此?   云隐大师缓缓道:“其时敝寺的十八尊铁罗汉已被铁柱宫之人夺走。云和师弟对老衲言道:他二十年来武功大有精进,若是率几名高手前赴洛阳,不难夺回此宝。但此举一则泄露秘密,白白教武阳公得知他尚在人世。二则赵大侠出世之期已届,这数派失宝若是由你独力夺回,即可大增声威,迫武阳公亲自出手。他还提起和赵大侠有一年之约,但他于前数日离开之时,却说是和另外一个人先赴阴风崖铁柱宫去!”   赵岳枫心头一震,忖道:“另一个人自然就是二妹了!唉,我遵从那位黑衣比丘的话,连续夺宝。不但铁柱宫之人屡次失算,连一梦大师也以为我最后一次不会到洛阳去,所以赶赴铁柱宫增援。”   他表面上可不敢露出一点神色,沉住气谈了一会儿别的,这才起身告辞,说明要赶到铁柱宫去。云隐大师心中也悬虑一梦头陀势孤力单,便不加挽留,免得耽误。   赵岳枫只身匆匆下山,心中甚急,恨不得插翅立即飞到铁柱宫去!   此时在阴风崖铁柱宫上,群恶毕集,原来只是一片荒凉的旷地上,这年余以来已经搭建起下少房屋。   议事大厅中,高舍宫装的武官主坐在当中太师椅中,右侧坐着一排人,第一个便是内四堂香主之首黑煞手赖珞、第二个是玉轴书生房仲、接着下来的是太原乌魔娘,文开华,然后便是外七堂堂主。   武宫主左面隔开七八尺远处,坐得有两个人,一个是白发头陀,一个是红装少女。   武宫主微微冷笑道:“老和尚你昔日为鬼火毒蛛所伤,居然还能活着,可算奇迹!”   那白发头陀正是少林寺上一代高手云和禅师,现下改名为一梦头陀,面上尽是疤痕,疤痕中犹有微绿之色,甚是丑怪,谁也不知他就是二十年前杜临过此地的少林高手。   一梦头陀道:“老头陀其时命在垂危,是以不曾亲见武宫主及文堂主风采,今日幸晤,足慰平生!”   他微微一笑,接着又道:“老头陀在山下守候多日,只见得有贵宫诸人出入,不见赵少侠出现,这才晓得我们双方都猜锗了!”   武宫主一向以智谋武功都超世绝俗自溺,此时心中大感难受,冷哂一声,道:“我把赵岳枫估计过高,谁知他到底还是个死心眼之人,最后仍然直奔洛阳!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两位驾临此地,何愁他不自投罗网!”   一梦头陀还没答话,单水仙已接口道:“宫主或者是因无人敌得过我大哥,所以率众退守此地,我大哥一旦现身,只怕没有什么罗网困得住他!”   开宫主斜睨她一眼,道:“本宫主若是不择手段的话,你们早就死在武当禁地秘府之内了!”   单水仙应声道:“宫主如果不须使用手段,何须说出罗网二字?由此可见得宫主对付我大哥,非使用阴谋诡计不可!”   对面一排人都泛起怒色,单水仙又接着道:“既然宫主必须使用计谋,那一日在武当派秘府之内,如何到了紧急关头,突然回心转意,此中曲折心情,甚是微妙,颇耐寻味!”   武宫主当着一众手下面前,被她这番话击中要害,指出她分明对赵岳枫大有情意,不觉又羞又怒,面色一冷,道:“谁耐烦跟你一个小丫头作唇舌之争?不过也毋须害怕我会取你性命!你的姿色也算得是少见的美人,本宫这许多位堂主想来总有一两位愿意收留你!”   一梦头陀道:“阿弥陀佛,武宫主不可说出这种作孽之言,须知你也是女子之身,此事岂可强迫?闲话说过,老头陀敢请宫主向武老施主转致一声,说是老头陀想会一会他!”   武宫主道:“你想拜见家父的话,须得先闯过本宫主这一关!”   一梦头陀皱眉道:“宫主虽是武功卓绝,但年事尚轻,终是女流之辈,老头陀焉能跟你动手?”   武宫主道:“现在你还不配,等你赢得本宫内外十一位堂主,本宫主才肯教你见识铁柱宫绝艺!”   一梦头陀转眼向那十一位堂主望去,只见这十一位武林高手,没有一个露出不悦之色,可见得这武宫主一身绝艺,确实凌驾在这一干高手之上。   他早已算出必须先闯过这一关,才能见到武阳公,是以不但毫不讶异,还立即起身,道:“好,老头陀就请各位施主赐教!”   他迈步走到厅中一站,道:“哪一位先出手赐教?”   武宫主应声道:“有烦文堂主出手!”文开华应声而出,从容地走到老头陀面前。   一梦头陀心中微惊,付道:“这武宫主虽是从未见过老衲武功,但一开口就调出内堂堂主,可见得她果是智谋超众,料敌如神!”当下合十道:“文施主请!”文开华道:“大师用什么兵器?”说话之间,翻腕取出铁杵。老头陀心中又是一动,忖道:“听说这文开华也是以智计出众著称,只看他一上来就占到老衲便宜便可想而知!”   他摇头道:“老头陀即使见到武老施主,也不使用兵器!文施主尽管放手施为!”   众人都暗暗凛惕,只有武宫主微微冷笑。   文开华起身出招,铁杵疾捣,口中喝道:“既是如此,本座便有僭了,看招!”这一杵捣出时,不等招数使足,已撤回来化作斜砸之势。   但见一梦头陀左足微微伸出数寸,似是准备好在最后的一刹那才闪身避开。晃眼铁杵已迫近他肩头,他仍然凝立不动。   众人方想这老头陀身法难道能比文开华铁杵还快不成?正转念间,铁杵已砸在老头驼肩上,发出砰的一声。老头陀身形晃都不晃,脚底方砖却裂了四五块之多,他在肩头被砸中之际,右手疾穿上来,已抓住铁椅。   文开华这一挎砸下去,已用七成真力,却见敌人毫无损伤,心头大震、一个念头在心头电转而过,立刻松手纵退丈许。   一梦头陀见他机智过人,认输得快,免去自己愣迎金刚力的一击,当下微微一笑,道:   “文堂主且把兵器收回!”话声中将铁杵轻轻抛去。文开华看出不是暗藏煞手,这才伸手接住,转身走到武宫主太师椅前,欠身道:“敝座学艺不精,有辱本宫威名,自请处分!”   武宫主柳眉一皱,杀气满面,冷冷道:“以文堂主的一身绝艺,天下难有一招便赢得你之人,此战显然有贪生畏死之嫌,应即当众自尽了!”   文开华怔一下,道:“上阵动手,非胜即败,哪里便得死罪?”   武宫主眼中杀机更盛,冷冷道:“你敢驳回本宫主的命令?”   文开华现出颓丧之容,道:“属下岂敢如此大胆,只求宫主开恩,准予退下自尽!”   武宫主凝目望住他,两道目光赛如冷电利箭,文开华面色灰白,不敢抬目。全厅鸦雀无声,等听武宫主如何回复。   过了片刻,武宫主转眼望向其余十位堂主,道:“本宫判此重刑,自有深意,待会儿不论是哪一位出阵应战,虽是落败,亦不会遭此重罚!”她的目光转回文开华面上,冷冷道:   “文堂主服不服本宫主的判刑?”文开华低叹一声,道:“属下心服口服!”武宫主道:   “你既是服了,那就待打发老头陀之后,你自家私下了断!”文开华欠身拱手道:“多谢宫主恩典!”便即退开一旁。   一梦头陀道:“宫主这回派何人出战?”武官主道:“等一等!”接着挥手道:“有烦郑江两位堂主动手押下文开华,打入死牢!”   金蛇老人郑凯和七指翁江奎应声起身,文开华秀美的面上泛起挣扎之容,原来他心中两个念头正在纠缠斗争,其一是束手就缚,另是把握时机,出手抵抗。   他的目光掠过单水仙的面上,忽然长叹一声,丢掉铁杵,转过身子,双手倒剪。郑凯和江奎两人一个出手点他穴道,一个取绳缚手。转眼间便把文开华双手双足捆牢,带出厅外。   武宫主道:“有烦房乌两位堂主出手对付老头陀!”单水仙叫道:“怎么叫二敌一?”   武宫主冷冷道:“闭嘴,此地岂容你大呼小叫的么?”单水仙尖声道:“我一定要叫,你倚仗人多,纵是胜了也不能教天下心服!”   一梦头陀道:“单姑娘不必多说,老衲既然上得铁柱宫,已将生死置诸度外,他们是否按武林规矩出手,都由得他们!”   玉轴书生房仲、太原乌魔娘已经离座而出,两人都掣出独门兵器。房仲道:“大师一身武功有超凡入圣之能,宫主命我们二人出手,正是瞧得起你之意!”   乌魔娘接口道:“想当日三门四派高手来犯,没有一个蒙宫主这等看重。今日老和尚你若是赢得我们二人联手之势,立时名震天下,正是成全你的意思!”   单水仙忍不住又插口道:“哟,这样说来,一梦大师还得向武宫主拜谢啦!”   武宫主冷冷道:“等他赢得了再说!”左手暗下做个手势,黑煞手赖珞立即点一点头,房仲使的是一支玉轴,乌魔娘用的一把三股金叉,两人交待过场面话,当即分头进攻。   起先都是试探招数,迅快进退,使人眼花绦乱。   一梦大师傅通天下武术,功力极是深厚,但对这两人也不敢有丝毫轻视,随手拆解,眨眼工夫已拆了十余招之多。乌魔娘首先怪啸一声,欺身迫攻,手中的三股金叉凌厉刺劈,加上一头长达腰际的头发回旋飞舞,暗藏绝妙招数。玉轴书生房仲也施展出全身本事,身形进退如行云流水,手中玉轴横扫时雷霆万钧,直戳时阴险狠毒。   一梦大师被这两人一轮猛攻,似是只有防守之力,险象环生。外七堂群雄个个喜动颜色,大声喝彩,为房乌二人助威。单水仙翠眉颦蹙,含怒凝愁,捉摸不出战局到底有何等样的结果。   那房乌二人连续施展杀手,猛攻了五十余招之多,每一招发出之际,都感到对方万万无法躲闪得过,然而事实上老头陀一直都逃过大难,二人不禁锐气渐消,攻势松驰了不少。   但此中变化只有局中之人感觉得出,外表上看起来那房乌二人仍是气势如虹,着着抢占先手。   武宫主不时凝目打量单水仙,似是疑云满腹。单水仙无暇理会,一直瞪着战场。   满厅彩声忽然消沉,只剩下兵刃劈风之声。原来老头陀忽然连发奇招,力挽危局,他这几招出手威势极尽阳刚强猛之能事。这时忽地一拳捣出,拳力宛如狂潮怒涛,对面的玉轴书生房仲挡之不住,震退数步。乌魔娘从左侧闪电攻人,金叉拦击老头陀发招的右手,满头长发疾洒出去,缠卷左臂,老头陀这一拳招数还未用足,迫得煞住,左手曲时一撞,一股力道应肘而出。乌魔娘的长发登时散飞。   他这两招已显示出一身坚强莫当的威力,全厅之人都大感震凛。黑煞手赖珞早已准备出手,可是直至这刻,武宫主还未下令,只好蓄势待发。只见老头陀拳势一变,缓缓劈出一拳,左手同时封住乌魔娘攻袭之势。玉轴书生房仲手法何等迅快,玉轴由上而下,啪一声击中对方小臂。哪知这一击不但不能敲断对方手臂,反而感到一股力道撞到胸口之间,这一惊非同小可,立时提气轻身,一个筋头直翻开去。总算他应变得快,借势卸去大部分拳力。但站定身子之时,仍然感到真气浮动,胸口隐隐生疼。     第二十二章 创奇招智困老头陀     老头陀转过身躯,对正乌魔娘缓缓一拳劈去,乌魔娘得见玉轴书生房仲狼狈情形,哪敢封架,刷地纵开寻丈。但她身形一动,老头陀也跟着纵起追去,依然保持相等距离,原来老头陀拳势虽是缓慢,但身法却迅快如电。尤其是他乃是主动之势,事先预测得出对方将会闪避向何方,是以乌魔娘万万摆脱不了他这一拳之厄。   武宫主到得后来,全神瞧着单水仙,凝目沉思,战局变化似是浑然不觉。   黑煞手赖珞眼见乌魔娘十分危急,不禁大喝一声,离座扑去。他身法虽快,无奈老头陀武功精深,左手一招“倒提金钟”,便把他迫得煞势落地。   这时老头陀右手那股沉重如山的拳力已经罩住以乌魔娘的身形,耳中忽听武宫主尖声叫道:“你是峨嵋玉环仙子的什么人?”老头陀心头一震,转眼望去,只见武宫主揪住单水仙胸口衣服,话声甚是恶毒。他这么一分神,拳上劲势泄去大半,嘭地一响,乌魔娘被震退八九步之远,没有倒下。   老头陀疾出一拳,又把黑煞手赖洛震开数尺,侧耳聆听单水仙怎生回答。原来他这一年偕同单水仙回到她生长之地访寻她的姑母,但这个女尼已经神秘失踪。其时单水仙义父还在京师,他们又到了京城,见到她的义父。她义父倒是坦白得很,告诉一梦头陀说,他只知这女尼姓秦,法名大悔,十七年前在皖鄂道上相遇,蒙她出手击退仇家遣来的几名刺客,从此这女尼秦大悔便一直在他乡间定居。单水仙在当日见面之时,约是两岁左右,他收作义女。   十六年来他一直浮沉宦海,罕得返乡,对于秦大海、单水仙身世实在毫无所知。老头陀失望之余,便和单水仙到处访寻,结果毫无头绪。这刻听到这话,明知单水仙答不出什么话,但仍然忍不住留神聆听。   单水仙愣了一下,道:“你怎会有此一问?”   武宫主道:“最近我看过她一幅肖像,竟和你有七八分相似!”一梦头陀心中道:“想是那幅肖像画得不好,若是见过玉环道友本人,才知道她们两人十足相似,岂只七八分?”   单水仙缓缓道:“我也愿意知道她是我的什么人!我自懂事以来,从不知自家身世来历……”   武宫主松开手,道:“这话可是当真?”话声甚是沉重严厉。单水仙道:“一点不假!”一梦头陀也大声道:“老衲可作证明!”武宫主回头道:“那么老和尚你知道不知道她的身世?”一梦头陀道:“老衲带她查访一年之久,毫无所得!”武宫主道:“你们想不想知道?”一梦头陀和单水仙都大感讶异,膛目而视。武宫主道:“太简单了,她就是玉环仙子的女儿!”   一梦头陀啊了一声,颔首道:“这话有理!”单水仙道:“这位玉环仙子现下在什么地方?”   厅中没有一个人开腔,过了一会儿,一梦头陀道:“老衲正因怀疑你的姑母就是玉环道友……”她哟了一声,道:“你该早点跟我说啊!”   一梦头陀道:“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若是见到了她,你自然明白一切!”   大厅中又肃静无声,武宫主面色阴晴不定,似是考虑要不要向她下毒手,但谁也不晓得她为何要加害这个不懂武功的女孩子。   一梦头陀缓步向她走去,黑煞手赖珞,玉轴书生房仲、太原乌魔娘三人迅疾纵到,拦住他的去路。一梦头陀知道硬闯的话,须得费去不少气力,当下朗声道:“宫主敢是有意加害单姑娘?”   武官主冷笑一声,道:“你想从我的态度上推测,是也不是?”话声未歇,突然伸手抓住单水仙的胸口,厉声道:“不错,我要取她性命!”当即举手骄指,向她胸口死穴点去。   一梦头陀大吼一声,抡拳猛劈,意欲闯进去抢救。但那三人都是当世黑道一等高手,联手合力之下,抵挡住他前闯之势。   武宫主指尖快要沾到单水仙胸口死穴之时,突然远处一阵雷鸣似的语声透人厅内,道:   “佩儿不可下手!”武宫主理也不理,指尖疾落,点中了单水仙死穴。那阵雷鸣也似的话声再度响起,仍然是那句话。   单水仙哎的一叫,跌倒地上,武宫主蓦地回转身子,双眼凝望厅门,似是等候发话之人进来。   一梦头陀眼见单水仙已被武宫主点中死穴,虽是因此激发了满腔仇恨杀机,几乎疯狂,但他到底具有数十载修为之功,当下压抑住狂怒之情,纵退寻丈,心想只等武阳公那老魔头进来,拼出高下之后,再作计较。   大厅中所有的人都屏息肃立,过了片刻,仍然无人现身入厅。   武宫主面色略见松弛,道:“房乌两位堂主身上可有妨碍?”   房仲、乌魔娘齐齐道:“不妨事!”武宫主道:“这老和尚似是大有来历之人,本宫不可轻视之。便请赖房乌三位堂主一齐出手,我也亲自参战!”   众人索知这位武宫主不但武功超卓,智谋更是高人一等。目下这等慎重其事,高手尽出,可见得这个老头陀必非寻常高手!   赖珞,房仲、乌魔娘三人应声举步上前,光形成合围之势,武宫主冷叱道:“即速进攻!”那三人齐齐应一声遵命!立时各施绝艺奋勇扑攻。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一梦头陀陡然记起一事,两道霜白慈眉一耸,双拳并出,砰砰硬接数招,势若疯虎。武宫主冷笑道:“你拼命也不济事!”语声中掣出一口长约两尺,宽达四指的金色短剑。看起来比平常之剑宽短厚重得多,与令箭有几分相似。她款步迫近战圈寻暇觅隙,待要出手。她的面色本来就比常人白皙,现下加上微青之色,简直不似活人。   一梦头陀大喝一声,双拳翻飞,冲开一条道路,脚下迅快夺路奔出战圈。外七堂堂主见他乃是向厅门奔去,都纷纷喝叱,抄兵刃纵扑拦截。谁知一梦头陀身形快逾闪电,一眨眼间已冲出厅门。   大厅外面左边数丈就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峭壁,只有一道四尺高的矮墙围住。右手数丈外就是插天石壁,一根粗如磨盘的黝黑铁柱,高约三文,插在那片光滑石壁之前。   一梦头陀面向那片光滑石壁,叫道:“武阳公你可敢现身与老头陀比划比划?”   大厅内一片混乱,武宫主叱喝一声,登时人人都停止奔扑。当下武宫主率着赖、房、乌三人纵向大厅,他们也不绕过去拦截老头陀逃生之路,只是打横排列在大厅门外文许之处。   那一片高插入云的光滑石壁离地四丈之处,有个丈许方圆的洞口,此时寂静无声。   一梦头陀目光更是凝注那洞口,又大声叫道:“武阳公,你在那石洞内躲了二十年,岂不气闷?”   武宫主冰冷的声音应道:“老头陀想是二十年前来过本山之人,是也不是?”   一梦头陀道:“你最好问一问你令尊!”武宫主道:“用不着问啦!你就是少林寺云和老僧!我告诉你,你虽是练成少林达摩神功愣迦金刚力,但我父仍然不屑出于!你若能把我们击败,那时候你不找他,他也会现身找你!”   一梦头陀道:“老衲非是善忘之人,这话早先已经听你说过,何须再说一遍?”   武宫主不觉一怔,忖道:“他答话中隐含玄机,却不知是什么意思?”当下微微冷笑,心中迅快寻思。   一梦头陀厉声道:“武阳公你到底出不出来?”话声余响未歇,一阵雷鸣似的声音从大厅内传了出来,道:“大和尚不但武功大有精进,连心机智谋也和昔年不同,老夫该当与你见上一面!”   这阵语声竟是从厅内发出,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一梦头陀转回身躯,道:“敢情好,是你出来?抑是老衲进去?”   说话之时,厅中涌出七八个人,却是外七堂众堂主。武宫主摆手道:“进去吧!”一梦头陀道:“姑娘做得了主?”武宫主道:“厅中之人既已奉命离开,自然是要你进去,这便是家父的意思。”   一梦头陀微微一笑,道:“好聪明的姑娘,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好好记住老头陀的话!”当下举步走去,拦在前面的人纷纷让开。   武宫主皱起双眉,寻思他话中之意。一梦头陀经过她身侧之时,向她颔首微笑一下,这才迅快踏入大厅之内。   大厅内只有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但见此人服饰华丽,唇上留着一抹黑须,衬上剑眉虎目,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厅内虽然没有刀剑光影,但自然而然笼罩着一股森森杀气。   一梦头陀目光一扫,只见地上已不见了单水仙,当下合十道:“一别之后,流光过隙,匆匆二十寒暑,施主丰采如昔,教老衲好生惊羡!”   那个美男子凝坐不动,冷漠地瞅住对方,两道冷电似的眼神含有一种邪恶的智慧,使人觉得他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   一梦头陀迫到一丈以内,停步又道:“在未曾动手之前,老衲还有一言请教!”   大师椅中的人点点头,老头陀便接着道:“你所存的玉环道友肖像是何来历?”   武阳公开口道:“问得好,那是她自己对镜描绘送与我的!”   一梦头陀心想:“他已经是领袖天下群邪的宗师身份,自然不会撒谎……”正转念间,只听武阳公又道:“你推想的不错,我平生绝不打诳!”一梦头陀道:“好,老衲这就请你指点几手!”   武阳公道:“你明知少林愣迎金刚力破不了我的护身神功,这一场架不打也罢!”   一梦头陀道:“依你便怎样说?”武阳公道:“咱们眼下身份已非昔年可比,动手动脚,未免显得小家子气。我在后面设有静室一间,现下我说出一招,详细说明力道强弱变化,用劲发力之窍,你可到静室中研求破解之法,几时参悟,便告诉我!”   一梦头陀虽是修养功深,这时也不禁动了无名怒火,道:“笑话,你凭一招就想困得住老衲?”   武阳公面上表情毫无变化,道:“本人二十年来除了锻炼神功之外,便是研究克制三门四派的手法招数,对付你们少林派的共有二十招之多!”   一梦头陀心下骇然,忖道:“这二十招若是传出江湖,我少林寺势必大受打击折辱!”   武阳公似是能够看透别人心中念头,接口道:“不错,我若是挑选一二十个天资不错之士,授以破少林二十一招,那时节少林寺之人动辄得咎,声威从此大大折堕。因此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二十招你须得完全破解,方能与我动手!”   一梦头陀叹口气道:“这就是你智困群雄的妙计了!好吧,这一招是什么?”   武阳公道:“此计也是因人而施,不久以前武当派的前任掌门白木真道人找到了我,我可没有如此瞧得起他,只把他杀死算数!你还是使用那间静室的第一个人!”   他随即说出一招,称为“活劈山僧”,一梦头陀听完种种手法变化之后,面色登时沉重异常。   武阳公告以静室所在,并指派专人在院外守候,待一梦头陀想出破解手法,便可告知此人传话。   一梦头陀向厅后走去,穿过一座院落,便见到一道月洞门,到内是个小小院子,布置得十分雅致。静室门户大开,他人室一看,只见室内各式家具皆全,甚至有一壶新沏香茗。   地上放置着一个蒲团,一梦头陀看了这种布置,便知武阳公在未曾发声露面之前,竟已命人安排好,这个蒲团,正是供他跌坐沉思之用。   他心中对这个武林绝代奇才也不禁大是佩服,当下跌坐蒲团之上,却觉出蒲团微微一沉,触动机括,首先是双扉自动关起,接着四面墙壁都垂下一幅阔轴,每一幅轴上画着许多宽衣阔抱的和尚,个个拽拳伸腿,架式全不相同。   一梦头陀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大觉惊凛。忖道:“这四幅阔轴画着的尽是我少林派精要武功,由此可知武阳公对我少林秘艺当真下过一番苦功,我老头陀虽是炼成了愣迎金刚力,但出手招数他俱所探悉,这胜负之数己可预卜!”   过了一会儿,他才定下心神,细想那一招“活劈山僧”的破解手法。沉思良久,但觉他这相搏之际,以一梦头陀的功力,定能及时改变手法勉强抵挡过去。但这刻却是要从少林武功路子中另创一种手法破解此招,其中难易自然与搪塞应付大有天壤之别。   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一梦头陀从窗间望望天色,大感焦躁,暗想这一招费去许久时间还拆破不了,而武阳公却说过共有二十招之多,要是每一招都这么艰难,岂不是得花上经年累月之功?   浮躁之心一起,便坐不住,起身在室中缓缓步行,忽然听到一阵低微奇异的叫声,有如蚊声蚁语,但却是在喊叫他的法号。   老头陀愣了一下,想道:“莫非我用心过度,所以生出奇怪幻觉?”   他侧耳细听,过了一会儿,那阵低微奇异的声音又传入耳中,隐隐所到好像是喊叫着“一梦大师救我……一梦大师救我!”   老头陀定住心神,先找出声音来自方向,缓缓行去,一直开门走出小院之中。最后走到右方角落处,那儿两堵墙挡住去路。他停住脚步,细察那两堵砖墙毫无可疑之处。这时异声已停,但他觉得这阵声浪明明是从墙角传出来,便不走开。   又歇了一会儿,叫声又起。一梦头陀侧耳听时,比上两次要清晰得多,分明是在叫一梦大师救我这句话,叫声也当真是从墙角传出来。   他跃上墙头,放眼望去,只见左边的一堵墙乃是另一座房舍的后在围墙,墙下是条小巷。右边的墙外乃是一个天井。墙下一目了然,并无人影。   这时已可以证实不是有人躲在墙后叫喊,借以分散他的精神。当下又从墙头飘落原来位置,凝神查看。   过了不久,这阵奇异的叫声又起。一梦头陀这回已确定声音是从墙角地底下透出来,那墙角处倒是有条暗沟似的小洞口,乃是用以排泄院中积水的出口。   他先转身出去瞧看,那个奉命守候之人却是在另一个院落的门外站着,相距甚远。当下到小院了的墙角,蹲低身子,施展出传声之法,将声音送入那暗沟洞口之内,道:“老衲在此,你是何人?”   话声传出之后,立刻听到那阵低微的声音道:“晚辈文开华,请大师援救脱困……”   一梦头陀讶道:“哦,原来是你,目下被困何处?”   文开华的声音传出来,道:“晚辈被困死牢之内,虽然身上功夫尚在,也没有捆缚,但须得大师赐予助力,始能脱身!”   这一番话并非一气呵成,原来他在那一边也是用传声之法。这等传声之法,须视本身功夫修为深浅,分出高下。功力深的,不但可以及远,而且在句数多的时候,不必时时中断。   一梦头陀道:“文施主乃是铁柱宫主要人物,老衲若是出手助你,只怕反而坐实通敌之罪,大有不便!”   文开华道:“大师如若不肯赐救,晚辈有死无生,尚望大师见怜!”   一梦头陀忖道:“如果他真的是陷于绝境,老衲岂能坐视不救?但只怕他们用的是苦肉计,好叫他混入我们这一边,暗施反间手段。”   正在沉吟不决之时,文开华又道:“晚辈几次救了赵岳枫兄性命,凭这一点因缘,大师该当救我!”   一梦头陀道:“你先说说现下身在何处?”   文开华道:“这死牢设在地底,四壁皆是方石砌成,地方虽是甚为宽敞,但十分潮湿。   晚辈用以传声的铁管,便是直通大师目下所居的静室院中。”   一梦头陀道:“这个老衲也晓得了,只是这死牢入口如何找法,你还未说!”   文开华道:“这死牢只有一条出入之道,就在大师左方的屋子之内,屋中日夜都有四人把守。入口处有一道铁闸,钥匙便在那四人中一个的身上。入闸之后,还有两人把守。这里面另有一道铁门,钥匙却在武宫主手中。”   一梦头陀道:“第二道铁门之后,还有门户没有?”   文开华道:“铁门之后共有三间死牢,晚辈被囚的是右边数第一间,每间死牢都另有门户。这三间死牢的钥匙有时在武宫主手中,有时则在看守人手中!”   一梦头陀道:“如此说来,一共有三道门户封锁。老衲虽是不怕看守之人,但这三道门户却不易打开!”   文开华道:“晚辈早就有了准备,除了第一道铁闸之外,第二第三两道门户都预先暗暗配妥钥匙,就放在这个通话暗渠上面第三块砖后!”   一梦头陀如言拿开砖头,果然里面藏有两根钥匙,心中暗自忖道:“这一下可就让我看出破绽啦!他纵是心存叛意,预先配妥死牢钥匙,但怎会不随身携带?又怎会恰恰放在此处?我老头陀且不揭破,看他想怎生耍弄我?”   当下传声道:“有了,果是两根!”   文开华却没有欢欣之意,反而忧虑地道:“武阳公父女都是疑心极重之人,智虑详密,只不知这两道门户上的锁有没有换过?”   一梦头陀道:“这倒不消多虑,他们纵是天性猜疑,也不会想到这上面去!”   文开华道:“大师赐救之举,只许成功,不能失败,若是这回不能救出晚辈,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梦头陀道:“老衲虽然拳脚生疏,但几个人还不放在心上!”   文开华道:“武宫主在内外两重防守之地,布置了许多种报警机关,特别造一个警钟,极是响亮,那些报警装置一时也说之不尽,只要被他们其中一人碰到墙壁,踢翻桌子,或是拉动丝带,警钟便立即长鸣!”   一梦头陀道:“内外两重防守都是一样的么?”   文开华道:“不错,这正是晚辈最担心之事!”   一梦头陀缓缓道:“你可知老衲身为出家之人,怕我不肯下毒手伤害人命是也不是?”   沉默片刻,文开华才道:“如若换了赵岳枫处身此牢之内,大师绝不吝大开杀戒!”   一梦头陀道:“文施主言过其实了,此刻连老衲自家也不晓得,须得事到临头,才能知道会不会大开杀戒!”   文开华叹口气,道:“那就算了,大师请回静室吧!”   一梦头陀沉吟了一会儿,道:“文施主可敢让老衲试上一试?”   文开华半晌没有言语,要知此举乃是文开华唯一逃生的机会,若然一梦头陀答应不顾一切,便得大开杀戒,纵是不能成功,也算是尽了人事。但目下却得先让一梦头陀面对防守之人试试能不能破戒伤生,也就是说须得他过了这关,才轮到救人之事,自然更加没有把握。   老头陀等了良久,才听到渠洞中传出文开华的声音,说道:“晚辈反正只有一死,若不冒险试试,这个机会也是白白断送!”老头陀从墙洞中取出那两根钥匙,把半截断砖塞回原处,道:“几时动手最是妥当?”文开华道:“现在!”老头陀道:“好,老衲准备一下,便即动手!”   他回到静室之内,看也不看四壁图像一眼,只因他情知自己若是瞧看那些人像的话,势必又陷在冥思苦索之中,一耽误就是一两个时辰。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但见他跌坐当中蒲团之上,闭上双目。   原来老头陀一面运功调气,一面整理思绪,推究文开华求救之举到底是真心抑是有诈。   过了片刻,他起身走出静室,也不先行通知文开华,一径跃过围墙奔入那座石屋之内。   屋中甚是宽敞,但光线甚是暗淡,老和尚一踏入门内,便看出此屋敢情四面无窗,因此虽是门户大开,仍然显得十分阴暗。   里面有四个人,三个是面目剽悍的劲装大汉,身上都配带着刀剑,另一个却是个红装少女,长得眉目秀美,背上插着双剑。   一梦头陀见到那些剽悍大汉,毫不动容,反倒是那个秀丽少女使他慈眉一皱,心中暗暗叫苦。   那四人本是分两处坐着,三个大汉围坐一起,似是掷骰赌博,秀丽少女则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卷书。他们发觉有人进来,抬目望去,忽见正是连伤本宫高手多人,闯到宫中挑战的少林高手,个个都大吃一惊,顿时呆住。   一梦头陀合十道:“对不起,老衲走错了地方啦!”回头便走,秀丽少女纤手一挥,那三名壮汉通通散开,作出戒备之状。她自家跃上前去,娇声唤道:“老禅师要算上哪儿去啊?”   一梦头陀已走到门边,闻言停步,待得秀丽少女赶到面前,才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微微一笑,道:“婢子不便多言,还望老禅师恕罪。”一梦头陀但感这秀丽少女满面书卷气,谈吐典雅,虽然口中自称婢子,却实在比许多大家闺秀都要雅丽得多,心中不禁泛起好感,暗忖像她这么一个好女子,怎生下得毒手杀害?   他到底是久历江湖的武林高手。心中尽管盘算寻思别事,口中却能自然应付道:“姑娘是谁?老衲闯山之时,会过不少人物,似乎未曾见过姑娘!”   秀丽少女道:“婢子是宫主身边侍女绿萍,身份微贱,焉能会得着老禅师?”   一梦头陀呵呵一笑,道:“老衲也不过是个化缘十方的苦头陀,岂有身份可言,刚才进来之时见到绿萍姑娘手执书卷,看来竟是文武双全,老衲万万不及!”   绿萍秀眉微展,似是心中十分受用,道:“老禅师过奖了,婢子命比纸薄,哪里谈得上文武双全?”   老头陀眼光扫视屋中一匝,已见到一道铁闸,默记心中,道:“此地老衲恐怕不便久留,只看那几位的紧张神态便不问而知了!”   绿萍道:“老禅师神目如电,猜得不错。话虽如此,但若然老禅师有所赐教,婢子还可担当一切,请老禅师稍坐片刻,恭聆教益!”她挥一挥手,向那三名大汉道:“你们且退到外面去!”   一梦头陀忖道:“看这形势,倒像是铁柱宫有意让老衲救出文开华呢!”只见那三名劲装大汉恭敬地应一声,通通退到外面。   绿萍肃客人座,亲自奉上香茗,道:“老禅师名震天下,一代高手,居然肯纤尊降贵,让婢子接晤请益,实是三生之幸!”   一梦老头陀见她如此谦恭有礼,谈吐典雅,虽是心中疑惑,仍然生出好感,道:“姑娘这等推许老僧,倒教我汗颜不已,老衲尝闻说铁柱宫规矩甚严,姑娘此举若是犯禁,岂不可怕?”   绿萍微笑道:“这个婢子自有分寸,不劳老禅师过虑。听说老禅师和本宫死对头赵岳枫赵大侠甚是相熟,他几时驾临此地?”   一梦头陀道:“老衲本来和他约好在少林寺见面,后来听到种种消息,老衲以为他会直奔此地,所以先行赶到等候,谁知他机智过人,竟是续赴洛阳夺回敝寺失宝,这一着不但老衲失算,连武宫主也大感意外,是以铁柱宫高手尽集此地……”   他目光落在铁闸上,又道:“这儿是什么地方?”绿萍道:“婢子实在不便奉告!”老头陀道:“老衲竟忘记了,年纪太老啦,快不中用了!”   绿萍转眼望住铁闸,道:“听说赵大侠武功突飞猛进,威强无匹,那一日在洛阳仗剑所破铁窗而出,只不知这扇铁闸拦得住拦不住他?”   一梦头陀没有回答,心中忖道:“她屡次提及赵岳枫,不知是何缘故?”却听她又接着道:“婢子曾经和赵大侠动过手,那一次是在三门四派攻山前夕,他的武功还不怎样惊人,但目下听到种种传说,赵大侠几乎已天了无敌,婢子便时时忖想到他到底能不能攻破这道铁闸……”一梦头陀道:“他迟早会到此地来,若有机会,可教他试上一试!”   绿萍道:“对,对。……”声音中透出喜悦之意。接着解释道:“婢子不知如何老是想到此事,须得赵大侠试过之后,婢子才能安心!”   一梦头陀深知世上有些有性格固执,每每为了一个疑惑在心,终生不欢!当下忽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道:“对不起,老衲想进去瞧瞧!”   绿萍被他扣住腕上脉穴,不但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眼中露出惊恐之色。一梦老头陀心中大是恻悯,但此时己是骑虎难下,道:“钥匙可在你身上?”她眼睛转了一下,不知是何意思。一梦老头陀年逾古稀,不须避嫌,探手一摸,果然摸出一根巨大的钥匙。他运出内力闭住她的穴道,这才松手,纵到铁闸之前。   他很快就打开铁闸,里面便是一道石阶直入地底,下面隐隐透出灯光。   老头陀心想此事必须尽快,免得外头三个大汉发觉不对,报警召人。当即跨入闸内,飘落石阶之下。目光到处,只见这下面又是一个房间,摆着两张床,还有方桌椅子之类,两个汉子正坐在桌边。他以最迅快身法扑过去、连发两掌,砰砰两声,那两人一齐翻跌地上,他接着用脚尖点住他们的穴道,原来这两拳只是将他们击昏。   左方墙上有一道铁栏,他取出袖中藏着的两根钥匙一试,其中之一,恰好开得那锁,推开铁栏,里面便是一条寻丈宽的甭道,共有三道铁门、都紧紧锁住。他跃到右边第一道铁门外,道:“文施主可是在这里面?”   铁门内传出文开华惊喜的声音,道:“正是晚辈,大师赶紧打开铁门!”他声音中尽是紧张之情,一梦头陀微微一怔,忖道:“听起来倒像是真的急于脱困呢!”   当下用余下的钥匙开门,哪知弄了一阵还开不得,文开华长叹一声,道:“完啦!晚辈竟是注定要葬身此地!”一梦老头陀迅快转身出去,搜查那两个汉子的身上,没有发现钥匙,回到里面,道:“既是没有钥匙,老衲只好用拳试上一试。”   文开华赶快退开一边,一梦头陀运起神功,提聚真力,一拳劈去。   砰的一声大响,震耳欲聋,那道铁门受拳之处凹了许多,门边四周石屑簌簌掉下。   这一拳虽是威猛霸道,看来再加两三拳,便可击破铁门,但一梦头陀却退开几步,瞑目调息。原来这一拳劈不倒铁门,那股反震之力极是强大,若不是他功力深厚,这股反震之力便受不了,饶是不曾重伤,但体内真气浮动,胸口热血翻腾,已无法出手作第二击。   文开华道:“大师速出去,免得被他们赶到,把你关在铁闸之内!”   一梦头陀道,“文施主这话有理,但老衲不能达成任务,未免愧对施主!”   文开华道:“大师先出去要紧,晚辈命贱如蚁,不比大师身系武林寄望,切切不可延误!”   一梦头陀也知道时机危迫,不敢多说,说声再见,立即飘身纵出。   刚刚奔到石阶底下,便已听到铁闸移动之声,心细必是敌人想关起铁闸,当即提一提真气,一跃而上。   那道铁闸恰好砰一声关上,一梦头陀大喝一声,抡拳劈去。   一声大震,铁闸迅急打开,外面两名大汉惨叫一声,被铁闸撞得飞开老远。   一梦头陀举步踏出闸外,只见屋内还有数人,却都被他这等惊天动地的声势骇住,没有一个敢上来拦阻。一梦头陀却先发制人,冲过去抡拳疾劈,嘭嘭嘭连响数声。便有四五名大汉跌倒地上。只剩下两人,一是金蛇老人郑凯,一是七指翁江奎。这两人见他声威凛凛,不禁心寒胆颤,正待走避。一梦头陀迫到两人之间,右手一拳向郑凯击去,左手使个擒拿手法,迅即抓住江奎。   郑凯见他拳势极强,急忙发掌封闭,一面踏步避开。嘭地一响,老头陀的拳头击中他掌心,一股拳力冲得他立脚不牢,身形像陀螺般打个急旋。   另一边的七指翁江奎见他擒拿手法平常,惊凛之心登时消去大半。身子一例,右手竖掌反切对方腕脉,左手捏拳突起中指骨节,迅击敌人肋下穴道。招式才发,忽觉敌人五指之上隐隐有一般力道强劲异常,勾搭住右手手腕,使他掌切之势施展不出。说得迟,那时快,他左手一拳已击中老头陀肋下穴道,拳头击中之处宛如败草破絮,毫不着力。   老头陀五指一勾,已抓住江奎腕脉,借势一拉,江奎不由自主旋荡到右边来,砰一声撞翻了郑凯,老头陀脚尖一踢,闭住郑凯穴道。   门外传来人声,老头陀抓住江奎的手腕,奔到门口,只见武宫主率领着玉轴书生房仲、黑煞手赖珞、太原乌魔娘等三名高手赶到,接着又有七八个次一等的好手奔到。   老头陀喝道:“通通给我站住,不然老衲先震死此人!”武宫主心想死了一个江奎不要紧,但这等做法不免教其余的手下寒心,只好停住脚步。   一梦头陀外表上虽是镇定如桓,其实心中猛然打个冷战,忖道:“文开华若是施行反间之汁,倒也罢了。如若不然,老衲今日可就害死他啦!”   武宫主道:“你和文开华到底有可渊派?”   一梦头陀摇道:“他是你铁柱宫得力手下,老衲怎会跟他攀扯上关系?”说时,心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接着便道:“老衲探牢之事既已被你们发觉,以后只怕再没有机会了……”   乌魔娘冷冷道:“这个自然,难道我们都是死人不成?”   一梦头陀道:“老衲只好向宫主请教请教,那下面共有三间死牢,其一囚禁的是文施主,老衲在下面时已经问出。但其余的两间囚禁的是什么人?”   武宫主双眉微剔,道:“我不能告诉你!”一梦头陀点点头,道:“这就行啦!”武宫主道:“你本来想找什么人?”一梦头陀道:“老衲也不能告诉你!”武宫主道:“我们交换一下如何?”老头陀点头同意,武宫主挥手着众人远远避开,然后道:“大师何不先放下江堂主?”老头陀放开手,道:“老衲忽然想到今日此举若是连累到文施主,于心实是不安!”武宫主道:“我应允不将大师今日之事算在他的帐上!”   这时屋内传出呻吟之声,武宫主请他下手解开诸人穴道,一梦头陀甚是爽快,如言一一解开,然后和武宫主两人回到静室内。   武宫主道:“我先说抑是你先说?”一梦头陀道:“老衲痴长数十岁,这回占点便宜如何?”武官主道:“可以,我便说啦!我实在不知另外两间死牢中禁闭之人是推!”   一梦头陀没有露出讶异之色,道:“那么是男是女,以及人数多寡你总晓得?”   武宫主道:“当然晓得,原先这一男一女乃是囚禁在别处地方,我在四年前奉命重建此处地牢之后,才去提解收押此间。”   一梦头陀霜眉紧紧皱起,心想:“这又是一宗伤天害理的大仇大怨!”口中问道:“他们有多大年纪?被令尊囚禁了多久?”   武宫主道:“这个我可没敢询问家父,当时我提解他们之时,只见这两人已无复人形,双眼将瞎,在路上走了数日,才敢稍为睁目让天光透入眼中。我也颇有好奇之心,是以曾细加观察,见他们两人彼此间一直都没有开声说话,似是互不相识,举止迟钝,似是不懂武功之人!”   一梦头陀道:“他们可有特异标志?”   武宫主道:“没有,五官还算端正,现在该轮到你说了!”   一梦头陀心想:“我原是为了设法打消她疑心我是救文开华,所以故作神秘,想不到此中果然大有溪跷,只不知这两个可怜人是谁?”他沉吟片刻,才道:“老衲静坐之时,忽然记起武林中数十年前流传的两句话,无意之中又得知那边有座死牢,因此设法下去瞧瞧!”   武宫主道:“是哪两句话?”   老头陀道:“就是‘云旗飞扬,铁柱销溶’这八个字!老衲的见闻已不算孤陋寡闻,但这两句究竟是何意,仍不深悉,只知云旗二字代表一派武功,能够轻易击破你家的铁柱神功!”   武宫主点头听着,神色甚是郑重。老头陀道:“因此老衲想到这死牢建造得如此坚牢,防守如此严密,自然不是专为文开华之流而设,你说这想法可有道理?”武宫主道:“然则大师此刻已悟出几多道理?”一梦头陀摇摇头,道:“全无半点道理,只怕要问问令尊才有答案!”话声未歇,门外突然传进来一阵雷鸣似的声音,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这阵雷鸣似的话声只震得屋瓦簌簌作响,声势极是骇人。一梦头陀道:“老衲只想知道‘云旗飞扬,铁柱销溶’八个字作何解释?”武阳公的声音应道:“这八字只是武林中以讹传讹,老夫不须解释!”   一梦头陀道:“死牢中的一男一女是什么人?被你囚禁了多久啦?”   武阳公道:“你这和尚很爱管闲事!”一梦头陀道:“不错,老衲为此也甚感烦恼!”   武阳公道:“你既如此烦恼,何不出家为僧?哈,哈!”   一梦头陀也不觉一笑,道:“未着袈裟嫌多事,着了袈裟事更多,此两语堪为老衲写照!”   武阳公道:“佩儿可即离开,勿阻他深思。和尚你须记住老夫共有破少林二十一招,若是你寻不出破解之法,这二十一招当即为流传江湖之上,凡是少林之人,动辄得咎!”   一梦头陀心头沉重之极,道:“老衲晓得!”武宫主随即退了出去。   一宿无话,翌晨一梦头陀命人召请武阳公,不多一会儿武阳公已经踏入静室之内,一梦头陀道:“老施主这一招‘活劈山僧’诚是绝佳之作,老衲苦思一昼夜,方始悟得破解之法!”当下将手法详细说出,武阳公心中暗惊,原来他虽是研创出二十一手专破少林武功路数的招式,但对付起像一梦大师这等高手,只有五六招可用。而这一招“活劈山僧”却是其中最是妙绝的两招之一。   他淡淡一笑,随口又说出另一招“焚寺烧僧”,便即退出。   一梦头陀足足冥思苦索了一整天,仍无头绪。这一夜他哪里合得上双眼,脑中翻来覆去只想这一招的破法。清晨之际,他觉得极是疲乏,当下起身走出室外,清冷新鲜的晨风吹得精神一振,忽然墙角传来文开华的传声叫道:“大师,大师……”   他过去应了,文开华道:“现下有敌人侵山,大师何不出去瞧瞧?”一梦头陀道:“你怎生晓得?”文开华道:“大凡有敌人入侵,全宫各处均有警示,此处亦不例外,那些防守之人正在戒备!”   一梦头陀道:“老衲这就去瞧瞧,若是赵岳枫来了,击败武阳公,你便有生还之望!”   文开华没有出声,一梦头陀心知必有隐情,便道:“你有何心事?”文开华道:“以晚辈所知,老山主若是失败,这三间死牢最先塌倒,晚辈尸骨无存,焉能等到赵大侠打救?”   一梦头陀心想这话也是道理,以武阳公这种人,自然不肯让死牢之人逃生,当下道:   “老衲先出去瞧瞧,若是他来了,老衲即通知他!”   走到外面,那大厅后门有四名壮汉把守,见他现身,都流露出惊疑之色。其中一个迎上来,道:“老禅师意欲何往?”一梦头陀道:“老衲到厅中瞧瞧!”那大汉道:“厅中没有什么好瞧的……”话未说完,一阵兵刃相击之声已传入耳中,接着传出一声惨呼。   一梦头陀心想来人也不过刚刚到达,可知他必是出手便即取胜。具有这等身手之人,定是赵岳枫无疑。当下忽展身法,迅如电掣般掠过那个大汉,抢到门前。那三名大汉拦在门口,见他扑到,都骇然失色。一梦头陀倏然停住,道:“闪开,老衲可不愿动手!”那三名大汉面面相觑,一梦头陀伸手分开他们,冲入厅中。   放眼一望,只见厅中人数不少,仍是由武官主率领群雄,厅中心站着一个修长玉立的道士,横持长剑。在他面前跌倒一人,正是外七堂堂主中的梅豹。这道士一望而知乃是武当派的,只有他单身孤剑,这等胆色武功,自非庸手,但一梦头陀却从未见过,不知是谁?   这时武宫主白皙的面上流露出十分骇异之色,她本是性情深沉,饶于智计之人,目下居然失去矜持,可见得这个道人的身手大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道:“本宫主记得在武当山上不但曾经见过青岚道长,甚且似是出手击伤了你,事隔年余,道长武功竟然如此突飞猛进,不免令人讶异!”   那青岚道人颔首道:“宫主记性使人大感佩服,贫道正是宫主手下败将,今日特地前来,正是要再度领教宫主绝艺。”   他的目光这时才扫瞥过一梦头陀,蓦地一怔,道:“那不是少林云和老前辈么?”   一梦头陀合十道:“道兄好眼力,老衲昔年之名正是云和二字,现下已改为一梦。不敢请教几时会晤过道兄?”   原来青岚道长年余之前,因秘府山顶钟声大鸣,奉命率队查看,被武官主,文开华冲下山来,伤了多人,他也是其中之一。不久赵岳枫带着昏迷中的一梦头陀和单水仙下来,见他未死,出手施救。因此青岚道长见过一梦头陀,但一梦头陀却未见过他。   青岚道长也不多说,淡淡一笑,道:“老前辈在此地现身,竟能与此地群魔和平共处,教晚辈百思不得其解!”   武宫主以下诸堂主听他形容自己这一边为群魔,不禁都泛起怒容,只有武宫主默默沉思,似是心事甚多,已不暇计较这些未节小事。   一梦头陀道:“道兄毋须多费心思揣度,只管全神应敌,老头陀为你押阵。但愿道兄大振雄威,重建武当盛誉!”   青岚道长听他这么说,消失了不少疑虑,当下稽首道:“但望能如老前辈的话!”接着转眼扫射众人,道:“哪一位有意为梅堂主报仇?”   武宫主哼一声,道:“有烦乌魔娘乌堂主出手擒下此道!”   太原乌魔娘应声离座出去,头颅一摇,长发披散,同时之间掣出那柄三股金又,喝道:   “杂毛老道小心了!”挺叉迅急刺去。   青成道长劈出一剑,销的一声,剑叉相碰,但见那柄三股金叉震起老高。   他这一剑显示出绝强内力,只看得众人无不骇然动容;心想名列外七堂的梅豹死在这道人剑下,敢情当真是力不能敌。   一梦老头陀讶想道:“这一剑少说也须得有四五十年的功力修为不可,但这位青岚道兄顶多只有三十五六岁,天赋资质不见得超凡绝世,怎的能修练至这等境界?”   正在想时,场中两人已攻拆了七八招之多。那乌魔娘金叉飞舞,长发飘扬,这两种兵器都各具独门奥妙威力,极是难当。但青岚道长施展出武当派九宫剑法,灵动飞翔,守时严密无比,攻时雷霆万钧。十余招过处,太原乌魔娘已失去机先,落在下风。   武宫主玉面变色,不类往常机智沉着。原来她一看这道人武功之高,似是更在自己之上,芳心中嫉恨交集,大半心思都放在推想这道人如何能在年余之间忽然武功大进上面。   青岚道长继续施展武当九宫剑法,只见他一招一式,无不中规中矩,可是这一路剑法在他手中使出,威力之大,骇人听闻,局中的乌魔娘但感对方剑上发出阵阵阴柔内力,越积越多,迫得她手中金叉招式迟滞吃力,一头长发根本扫不过去。   两人又战了七八招,青岚道长大绽春雷,大喝一声,陡然间化出六七个身影,剑光如山,从四方八面攻去。武宫主心灵一震,登时惊醒,正待发令遣人往援。只听乌魔娘大叫一声,噔噔噔退出圈外。   众人惊看时,只见乌魔娘左胸之上鲜血冒出,染红了一片。当即有人出去将她扶出厅外,武宫主冷冷道:“乌堂主上一次力诛华山派高手之时,曾经受伤,影响功力……”   青岚道长缓缓道:“贫道出家修直之人,今日大开杀戒;实是迫不得已,但愿早点得晤见武阳公老施主!”   武宫主冷笑道:“我这一关你还未闯过,哪能见得到他老人家之面!有烦赖堂主出战,房堂主离座押阵!”   玉轴书生房仲和黑煞手赖珞应声纵出,这边厢一梦头陀诵声佛号,举步走过去,道:   “那一日老衲孤身拜山只好任武宫主倚众为胜。但今日你若是重施故技,莫怪老衲出手助战!”   他走到青岚道人身边并肩一站,大厅中众人都耸然动容。   武宫主阴沉地注视着这两人,过了片刻,才缓缓起身,道:“请房、赖两位退下为我押阵,本宫主今日要亲自出战这位武当高手!”   形势顿时变得十分紧张,一梦头陀道:“宫主只要打得公平,哪怕是用车轮战法,老衲也是心服!”   这时一个人进来报告说:太原乌魔娘业已伤重身死。众人听了都流露出讶骇之色。要知大凡已脐身这等高手之林的人,纵然是力不能敌,落败阵前,身上受伤固不足为奇,但保存生命却不算难事。目下以乌魔娘的深厚功力,居然一伤即死,可见得这青岚道人不仅是武功高强,剑法中更别具辛辣之处。   武宫主掣出形状奇异的短剑,左手一扬,长袖飘飘拂去,口中娇声喝道:“道长小心!”她左袖一出,右手短剑接着迅快劈刺。但见她身法轻盈飘洒,迅快之中显得甚是飘逸空灵,眨眼之间,连接抢攻了五招之多。   青岚道长用尽一身所学,长剑左封右拒,好不容易接住这诡奇毒辣的五招,却已被她迫得绕圈子退了两匝之多。   武宫主手法一变,双足牢牢钉在地面,双手使出两种不同的招数,只见她左手长袖宛如一朵黄云,飘浮往来,虚灵空奋,全是阴柔路子。右手短剑上下搏劈,势沉力雄,走的却是刚猛路子。   青岚道长若不是目下一身功力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几乎连一招半式都接不住。这刻也只能抱元守一,绵绵使出本门剑法,严密防守,一时之间,竟无还手之力。   一梦头陀只看得目夺神移,心想武官主施展的这一路手法,竟不逊于二十年前的武阳公,当下暗暗揣度武阳公这二十年以来武功不知又精进了多少?   武宫主一上手便抢制了机先,奇招叠出,如风起云涌一直主攻。两人攻拆了三十余招,青岚道长的剑法忽然生出变化,渐渐能抽空出剑反击。原来他的剑法竟不限于武当本门招数,其中夹杂好些别派剑法绝招。   但厅中也只有三两个人看得出这种改变,一梦头陀眼中露出惘然之色,心想这青岚道长能够具有如许深厚功力,已经是万分奇怪之事,目下又有这等变化,当真使人无法揣度,看来三门四派后起有人,已不让前辈传美。   武宫主屡攻不下,美眸中陡然射出奇光,蕴藏无限杀机。一梦头陀猜她大概是要施展伤残手法,仗着独门铁柱护身神功作最后一拼。不禁诵声佛号,道:“宫主既不为名,亦不为利,团何激发心中无穷杀机?”   厅外突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语声,道:“老僧休得饶舌,分散吾儿心神!”屋瓦簌簌震动,更添这阵语声的威势。一梦头陀道:“老施主终于出头了么?”武阳公的声音应道:   “佩儿即退,为父自有分晓!”   武宫主纵出圈外,纤手一挥,厅中所有的人都迅快退了出去,只剩下她和一梦、青岚三人。     第二十三章 破死亡囚妇赠玉佩     青岚道长向一梦头陀稽首道:“晚辈起先窃疑前辈心迹,特此请罪!”一梦头陀道:   “道兄不须客气,便教老衲易地而处,也难免疑惑!”青岚道人道:“大师容色枯槁,比起昔日中毒垂危之时,还要萎顿,不知是何原故?”   一梦头陀怔一怔,自语道:“难道他的用心竟是如此?”话声未歇,大厅后门走人一人,接口道:“笑话,老夫对付你们何用施展手段!”   这话一听而知乃是武阳公驾到,但声音已一如常人,没有那种雷鸣震耳的威势。青岚道长抬目望去,但见这个数十载名震寰宇的老魔头长得俊逸清秀,衣着神情宛如文士,一点也不像是个混世魔王,暗暗惊异。   青岚道长上前稽首道:“贫道今日得晤老施主,真是平生之幸!”   武阳公道:“这却要多谢你师父白木,他若不是被戮身亡,你别想见到老夫!”   青岚道长眼中不禁射出悲愤光芒,但神情间仍然保持安详镇定,道:“贫道不明白老施主话中之意!”   武阳公道:“老夫在这二十年间,曾经分出一部分精神就三门四派的武功,研思出克制手法。这老和尚枯槁憔悴之故,便是营苦思索如何拆解老夫所创的克制手法所致。同样的,老夫对武当也创有破武当十三式,当日如果不曾杀死白木,这十三式自是由他探求拆解之法,你便不能见到老夫之面了!”   青岚道长淡淡一笑,道:“老施主好大的口气,竟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贫道虽然在敝派中籍籍无名,但今日既敢登门,老施主的手下恐怕还难我不住!”   武宫主冷笑一声,道:“别吹,你连我都赢不了,哪有资格遇见家父!”   武阳公道:“老夫虽然目空四海,但你和老和尚的一身武功却也不曾轻视,只是老夫认为世上之事并非徒凭武功便可以决定,因此非得智勇兼具的人,老夫才肯正式接见!眼下只有赵岳枫可以得此殊荣!”这武阳公口气中虽是把眼前两位高手比了下去。但一梦、青岚对赵岳枫哪里会生出嫉心!反而武宫主双手在衣袖内紧紧捏一下拳头,心中又是嫉恨,又是喜欢,嫉恨的是赵岳枫屡次出奇制胜,压倒了以智计著名的她,喜欢的是这个英俊男儿果然迥异俗流,不负她当年轻眼赏识,芳心暗许的一番情意。   她心中又苦又甜的情绪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同时暗暗决定,待会儿出去便即召集众人,全力拦截赵岳枫,绝不让他上得铁柱宫。   只听武阳公道:“你愿意先听听老夫的破武当十三招?抑是就此与老夫决一死战?”   青岚道长目光闪动,沉吟半晌,才道:“贫道愿意先听听老施主的绝世手法!”   武阳公忖道:“谅你逃不出老夫的算计……”却见武宫主向厅外走去,当即叫道:“佩儿听着,你的心思为父无不知悉,却不准你胡作妄为,拦截赵岳枫。”   一梦头陀微哂道:“凭你铁柱宫的几个人,哪里拦阻得住赵岳枫!”   武阳公道:“这话也不尽然,赵岳枫武功虽高,但远来此地,主客之势已分;何况老夫这个女儿颇饶智计谋略,若是不能力敌,定当智取,如此于他有害无利!”   武宫主哪知武阳公听觉敏锐无比,刚才听风了她捏拳微声,已猜出她的心意,当下哪敢多言,颓然出厅。   一梦头陀也回避到后面,不久,便见一名大汉领着青岚道长从后门出来。   两人目光一触。已经了然彼此心事。青岚道长停住脚步,轻喟一声,道:“武老施主果是武功绝世,奇才异禀,世所罕见。”   一梦头陀问知青岚道长的静室须得经过自己那一间,便陪他向后面走去!一面道:“老衲也想不到他二十年苦修之后,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唉!中原武学博大精深,虽是绝响数百载之久,但传人一出,便即做视千家百派;可惜此人心术不正,反而使世人尽以为他一身武功乃是邪派绝艺!”   青岚道长驻足道:“贫道也听敝派前辈讲究过,据说武老施主一身武功原是中土绝学,成就更在时下各派始祖之上,想必与数百年前的天缺老人有密切渊派!”   一梦头陀道:“这一派正宗武功创自千余载以前,极是精深博大,可惜时代湮远,大半散落,数百年以来,已经绝迹人是,那天缺老人的武功只是其中一支而已!”   那个领路的大汉听得十分人神,一梦头陀忽然出手点去,那人应手跌倒。青岚道长瞥视一眼,发觉已经气绝毙命,心中大惊,忖道:“这位老前辈德望昭著,怎的为了这一点点小事便开杀戒?”   只见一梦头陀走到墙角,原来这刻他们已站在他的静室门前。青岚道长又讶想道:“原来刚才一阵奇异的叫声,竟是从墙角传来!”   他接着听到墙角传出“全山报警,有敌人侵”两句话。一梦头陀纵到他身边,道:“我们快出去,想是赵岳枫来了!”   青岚疑惑地望了墙角一眼,一梦头陀轻轻说出原委,他这才知道一梦头陀忽下毒手之故,敢是怕那人泄露听到异声之事,因而让武阳公查出文开华传声的秘密。   两人直奔出去,才出了月洞门,只见院子中站着三人,手中都持着兵器,这三人之中有两个和一梦动过手,正是内四堂堂主黑煞手赖珞和玉轴书生房仲。另外的一个则是外七堂堂主之一的十丈玄砂胡长寿。   一梦头陀道:“三位可是奉命拦阻老衲出去?”   赖珞浓眉一皱,道:“两位去而复转,有何贵干?”   一梦头陀道:“我们要见见赵岳枫,别无他故!”   那三人都一齐变色,想不出这老和尚具有何种神通,一旦本宫有警,便即知道。   青岚道长踏前两步,面罩严霜,冷冷道:“诸位最好让开!”   一梦头陀也迫上前去,道:“老衲刚才已破杀戒,诸位别迫老衲出手!”   黑煞手赖珞奉命之时,原本只预料一梦头陀或会出来,万想不到他不但得知警讯,而且又是两人齐出。形势大变,凭自己三人力量实在拦他们不住,当下侧身让路,道:“两位请!”   一梦、青岚二人,大踏步奔出大厅,只见厅中只有武阳公端坐太师椅上,武宫主侍立椅后,此外闻无人迹,一梦心下大惊,迅速忖道:“莫非这老奸故意传警,试探我从何得知警讯?”心念一转,便即低声对青岚道:“老衲少有心血来潮之事,现下不见人影,莫非错了?”   武阳公冷笑一声,道:“你们的视听功夫还不够火候,赵岳枫他已迫近二十丈之内了!”   一梦头陀松一口气,随即忆起文开华之事,当下装出不信的样子,疾奔出去,放眼一瞥,只见十余丈外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壮士大步走来,左手提着那口特别长大的沉沙古剑。   一梦头陀迎上去,道:“你终于来啦!”赵岳枫欠身施礼,道:“大师几时驾到的?”   正说之时,耳中听到一梦头陀传声说出文开华之事;不禁一怔。当下又道:“晚辈今日如果侥幸取胜,一切自当解决!”一梦头陀摇摇头,道:“不行,你还得先查明单姑娘的下落!”   赵岳枫惊道:“她怎么啦?”一梦头陀道:“她当时被武宫主点中要穴倒地,老衲惭愧得很,竟无能保护她的安全!”赵岳枫虎目中射出慑人威光,切齿道:“今日非手刃那狠毒妖女不可!”   数丈外传来一声冷笑,声音娇脆,赵岳枫扬目望去,眼中出现一个宫装美人,面上神情冷若冰霜。他含怒瞪她一眼,还未说话。武宫主已经轻移莲步,姗姗走来,一直走到赵岳枫面前,相距不到两尺,才停住脚步,道:“你这么恨我,那就下手吧!”   赵岳枫大怒想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举起右掌,掌力欲发之际,不知如何拍不出去。武宫主挺一挺胸膛,耸起的部分几乎碰到他的手掌,反而迫得赵岳枫缩掌不选。她道:   “杀呀,怎么不敢下手!”声音十分冰冷,似是满腔怨恨。   一梦头陀摇头一哂,退开老远。赵岳枫见他走开,更感孤立无援,不知如何是好!当下哼了一声,道:“这就奇了,我不出手好像反倒得罪你啦?”   武宫主道:“当然啦,你骂我什么来着?”   赵岳枫既下不了手,便也不敢再提妖女二字,忽然想出计较,大声道:“让开,侍我会过你父亲,再跟你算帐!”   武宫主道:“人死不能复生,还算什么帐?”赵岳枫不禁呆了一下,怒气又填满胸臆。   忽见她面上已不像早先那样冰冰冷冷,换上凄楚动人的微笑,低声说道:“单水仙真的是你的义妹?”   赵岳枫剑眉一皱,道:“当然是啦!”武宫主低低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请告诉我,你对她没有世间男女之情么?”赵岳枫听到“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话,可就不能胡乱说话。细心一想,但觉自己和单水仙之间既似只有兄妹骨肉之情,又似还有男女之情,一时难以作答。   蓦地想起这种事,一来不关武宫主的事,二来单水仙已经被害,登时怒气勃勃,一掌扫去,武宫主应掌跌倒数尺之外,却哼也不哼,只瞪大一双美眸,躺在地上望着他。   赵岳枫瞪她一眼,道:“等会儿跟你算帐!”大踏步向厅门走去。   厅中飞出一道人影,落地现身,原来是武当青岚道长,他肃然稽首道:“大侠姗姗来迟,教小道望眼欲穿!”赵岳枫连忙还礼,道:“道兄哪得在此?”青岚道人把闯山经过约略一说,接着道:“贫道因想既然武老施主瞧不起,不便强他所难,只好等候大侠莅临,扫荡妖气!”   正说之间,大厅中传出武阳公语声道:“都进来吧,老夫倒要瞧瞧二十年后三门四派的绝艺能不能难倒老夫?”   赵岳枫,青岚道长首先入厅,一梦头陀接着进来,厉声道:“今日这一关,只怕你不易过得!我们三门四派如山血债这就要你偿还!”   这几句话果然激起赵岳枫满腔仇恨,掣出沉沙古剑,啪一声扔掉剑鞘,喝道:“来吧!”   武阳公一击掌,当即有数名大汉从侧门出来,霎时间己安放好两个兵器架,上面摆设着十种兵器。武阳公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一杆大枪,转身缓步落场,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是应份之事。你们有本事尽管割取我项上人头!”   他举止潇洒从容,口气极是自负。赵岳枫面对这个当世无二的敌人,也不禁暗暗折服他的风度。   大厅中一共只有四个人,赵岳枫这一边占了三个。武阳公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这等势派果真不愧是一代英雄。   两人对峙片刻,赵岳枫首先运剑进击,举剑直所过去,剑上毫无风响。武阳公瞬息间连刺三枪,都攻不入剑圈之内,当即横枪封架巨剑所来之势,剑枪一交,啪的一响,大枪断为两截。   大枪断折之后,剑风才呼啸涌去。武阳公须发衣服飘拂不已。他扬手丢掉两截断枪,一梦头陀等听到金石碰击之声,才晓得这根大枪枪杆竟是铁的。   武阳公纵到兵器架前,取下一支方天画戟,回转来道:“老夫倒要试试你剑上威力到了何种程度?”话声中挥戟劈戳,眨眼之间,涌出重重戟影,困住赵岳枫。   一梦头陀和青岚道长心中暗暗喝彩道:“好戟法!”青岚道长更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凌厉凶猛而又细密无缝的大戟招数,不禁瞠目结舌。   赵岳枫手提古剑,左所有劈,招数极是神奇严密,一梦、青岚两人都看出他这柄古剑使出的招数搏杂非常,武林四大剑派的绝招都揉合其中。这事本来就够奇怪的了;又见他虽是剑法博杂精奇,却无法破得对方大戟招数,竟是攻少守多,更加惊怪。   两人翻翻滚滚斗了四十余招,赵岳枫大喝一声,剑势一变,改为直劈横扫,才一出手,便露出无数破绽。   一梦、青岚都暗叫一声不妙,还以为赵岳枫打得性起,胡乱所杀。谁知奇事层出不穷,那武阳公的大戟不但不能乘隙攻人,反而在赵岳枫第三剑直劈之时,劈在大戟之上,当的一声,那支大戟弯曲如熟虾,再也不能使用。   武阳公丢弃了手中画戟,道:“沉沙剑法果然有横扫三军的威力,老夫还要试一试!”   他虽是接连两次兵器被毁,但一点也不曾受伤吃亏。   这一次他选用的是一柄开山大斧,道:“此斧通体皆以钢铁制成,重逾七十斤,是老夫十般兵器中最沉重的一件,你可要小心了!”   赵岳枫听了暗暗惕凛于心,等他双手举斧劈来,便即挥剑封拆,使出四大剑派的镇山剑法应敌,不敢立即用上沉沙剑法。原来他是考虑到对方既是识得自己刚才使的乃是古剑上刻着的剑法,又知道这一套剑法专门冲锋陷阵,可知道武阳公当日曾经研究过这几招沉沙剑法。因此他既敢用巨斧出战,当有出奇之招,是故一上手不敢即用沉沙剑法应战。   武阳公使用那么沉重的兵器,竟是灵活异常。攻拆了二十招之多,还没有见过一招是强攻硬打的手法。   两人看看斗到五十余招,难分胜败。赵岳枫终是年轻气盛,心想:“我一年来日夕苦练,仗着先后天真力,融会为一,好不容易才能得用此剑施展其他剑法。谁知这武阳公深造各家剑法,竟没有一招发挥得出威力……”心念一转,立刻变化剑势,施展出沉沙剑法。   却见武阳公巨斧斧势滞慢了许多,迎着巨剑来路硬架硬劈,乒乒乓乓一连七八声巨响过处,只震得人心跳耳鸣,泛起战况惨烈之感。赵岳枫这一路剑法首次遭逢劲敌,杀得性起,剑势越发猛烈,只听又是乒乒乓乓一阵巨响过处,武阳公脚下已退了三步之多。   武阳公一跃出圈,丢掉巨斧,道:“老夫的巨斧虽然较重,但只是凡铁,不比此剑乃是世之神兵。现下不但斧日尽缺,斧柄也弯了数处,不堪再用!”   赵岳枫道:“此剑越打力道越猛,在下果是占了兵刃上的便宜,你不妨再挑趁手兵器!”   武阳公取了一对流星锤,尚距丈许,呼一声吐锤遥击。赵岳枫挥剑封挡时,第二枚铜锤侧面飞袭而到;第一枚迅快收回。   一梦,青岚两人都皱起眉头,心想这武阳公功力深厚无比,这两枚流星锤都能远击两丈以外,他的内力竟能贯足整条锤链之上,宛如手臂暴长了两丈之多,这一场实在打不得。   转念之际,但见那两枚流星锤忽上忽下,忽吞忽吐,密如骤雨般环攻赵岳枫。赵岳枫这时只能招架,剑势无法反击站在丈半以外的敌人!   这两个当世无匹的高手眨眼间接战了二十余招,赵岳枫一味坚守固拒,严密封蔽住全身。武阳公不虞敌人反击,放手狂攻,更是得势。   一梦、青岚二人看看情势不妙,一面急得全身冒汗,一面筹思出手帮助赵岳枫的借口。   武阳公一直全神贯注在赵岳枫身上,目光不曾扫瞥过一梦、青岚两人一眼;但他智计过人,机警无比。蓦地哈哈大笑道:“老和尚、小道士何必皱眉眨眼,穷想出手夹攻的理由?   只要赵岳枫一声认输,老夫便独力跟你们三个大战一场……”   他料赵岳枫绝不肯出口认输,是以故示大方,教一梦、青岚二人不能出于。   谁知赵岳枫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说话,全副心神都用在如何攻破敌人双锤优势之上,武阳公见他一声不哼,以为什谋得呈,不禁生出沾沾自喜之心。这一分神,双锤攻势相对的便减弱了一点。   赵岳枫直到此时,才觅到这一线机会,奋喝一声,挥剑疾劈钢锤,这一剑迅猛无比,若是劈中,只怕那枚钢锤须得中裂为二。   武阳公赶紧收回被攻的左锤,右锤疾扫,迫使敌人回剑自保。   赵岳枫长剑忽然从肋下穿出,吐刺武阳公的左锤。这一剑使得精妙无匹,势道均匀,正是华山派六合剑法中“山鸟回翔”之式,直有飞矢没石之威。那枚钢锤要是被他刺中,定当穿裂。   武阳公乃是一代武学大师,这一刹那间已知自己一时大意,失去主攻良机。但仍然力图挽回局势,当下不用左锤迫敌人收剑,右手运劲一抖,钢锤移击赵岳枫三处穴道。   赵岳枫见他手法奇奥,功力如神,心中大是佩服。手中巨剑却毫不松懈,跟着钢锤移转,剑尖分毫不差指住那枚钢锤。   武阳公不待他剑势吐出,迅疾收回右锤,赵岳枫趁势一跃,落在他身前五尺之处。   武阳公冷笑一声,道:“老夫如果不收双锤,你岂能扑近我身前!”   赵岳枫道:“这话甚是!”武阳公道:“但你剑上威力已施展得出,老夫只能迫住你不能近我,双方不分胜负,是以老夫罢手不战!”   赵岳枫道:“战与不战待会儿再说,在下先请教一事!”   武阳公只道他要请教武功上的难题,傲然一笑,道:“你说!”赵岳枫道:“在下的义妹单水仙落在你手中,你把她怎样了?”   武阳公道:“这是题外文章!”赵岳枫灵机一动,道:“你如果不告诉我,我不打啦!”武阳公心中道:“不打就不打,我着急什么?”想是这样想,但口中却说不出来。要知武阳公威震武林数十年,从来未逢如此劲敌,不但今日一定要拼出高低,还须杀死此人,以除后患;然而如若赵岳枫要走的话,凭他一身武功,加上一梦、青岚两人为助,定然无法拦阻。   赵岳枫又道:“你讲一句不说,我马上就走!”   武阳公皱眉沉吟,不敢讲出不说二字。大厅外忽然传入武宫主的声音,道:“她已经死在我指下,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岳枫道:“她身上穿着天缺三宝之一的阴阳金猬甲,你事先不知,焉能伤得她的性命?”   武宫主哦一声,心中顿时明白,那一日一梦头陀为何眼见单水仙跌倒地上,仍不十分发急之理。   武阳公道:“阴阳金猬甲乃是世上第一护身至宝,就算是事先知道,也无法破得此宝!   赵岳枫,你的话大大不通!”   赵岳枫道:“那阴阳金渭甲分作阴阳两件,她只得阳甲,是以如果武宫主事先得知,仍可仗深厚内力透甲伤她!”   他退到一梦、青岚两人身边,道:“有烦两位准备,阻挡武阳公追击!”   一梦、青岚二人都立刻运功蓄势,只听赵岳枫又道:“武阳公你怎么说?”   武阳公道:“你走了的话,损失的还是你自己!”   赵岳枫道:“不然,我拼着不救义妹,也不为三门四派遭劫的人报仇;一径隐迹埋踪,让你这一生一世,比不敌战败或是战死还要痛苦!”   武阳公哼了一声,武宫主厉声道:“爹爹,你不能说!”武阳公面色一沉,道:“你岂可如此大胆无礼?爹爹之事不须你多管!”   武宫主不敢做声,垂下眼皮。武阳公缓缓道:“老夫这一生只有今日被人要挟住!好吧,我告诉你们,她毫无损伤,安然活着!”   赵岳枫道:“你的行事为人,在下虽不同意,但你到底是一世之雄,说的话我不能不信!”   武阳公道:“老夫自然是说一句算一句!”   赵岳枫道:“她凭什么不遭你们加害?”   武阳公沉吟一下,道:“因为她是老夫亲生女儿!”   这话一出,一梦、青岚,赵岳枫都大吃一惊,瞠目以视。站在厅门的武宫主突然一跺脚,转身疾奔而去。   赵岳枫惊道:“她敢是要去加害我那义妹?”武阳公冷冷一笑,道:“老夫已把另一件阴甲赐给她,谁想加害于她,只是自寻苦吃!”   赵岳枫这时才醒悟目下又叫不得单水仙做义妹,不然就得跟这位老魔头叩头了,当下道:“现下水仙的安危便是你的事啦!想来你不会冒认做她的父亲,只看她有天缺三宝的一半,你也有其余的一半,便可想而而知!”   一梦头陀插口道:“天缺三宝的另一半都在老施主手中么?那半颗碧沉丹还在不在?”   武阳公诧异地望他一眼,心中迅速转念寻思他问这句话的内情。要知像他们这等绝顶高手,没有一个肯服食灵药增进功力的,因此这半颗碧沉丹只有治伤之用。但他细细一看,却看不出有哪一个受伤。当下道:“我那一日正当作见面礼,让水仙那孩子服下!”   一梦头陀大感失望,心想:“碧沉丹既然已被单姑娘服下,赵岳枫体内那一丝阴寒之气再也被法除不了啦!”   武阳公喝道:“老夫已经说了,赵岳枫还不上前动手?”   赵岳枫道:“在下自当奉陪!”正要举步,一梦头陀道:“不行,老衲还要问他一事,如果他不肯回答,你就即速退下山去,永远不跟他动手!”赵岳枫好生奇怪,口中应道:   “晚辈遵命!”   一梦头陀哈哈一笑,心想:“只要这老魔头不肯回答,赵岳枫便不须死在那一丝阴寒之气上面,同时又可怜老魔头一世痛苦,正是一举两得。”   武阳公怒极反笑,道:“老秃驴事情真多,且说出来听听!”   一梦头陀道:“谁是单水仙姑娘的母亲?”   武阳公不假思索,道:“她母亲姓单名紫琼!”   一梦头陀不禁一怔,口中念道:“单紫琼……单紫琼……老衲似乎未听过此名!”   赵岳枫道:“原来水仙跟的是母亲姓氏!”   一梦头陀接声道:“她是何处人氏?”武阳公道:“老夫只再答这一句,她是……”一梦头陀突然喝断他的话声,道:“那么老衲就改问别的一句,你们以往见面之时,可曾有过一次老衲也在场的?”这话问得甚是奇怪,赵岳枫、青岚两人都莫名其妙,却见武阳公竟然沉吟难答。   一梦头陀道:“赵少侠可即退出此地!”赵岳枫道:“晚辈在外再等候一会儿,他如果仍然不答,晚辈立即离开此地!”   他一跃出厅,放眼四望,发觉周围是有人把守,但都在远处,当下迅快绕奔厅后,穿过两重院落,墙后突然扑出四人,兵刃在手,拦住去路。   赵岳枫挺剑冲去,喝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那四人之中有一个认出来人乃是赵岳枫,大惊之下,双膝一顿,跌倒地上。赵岳枫手中沉沙古剑迅劈出去,拦在前面的三人几乎同时应剑跌开。   他冲入左方的屋子内,当即有四个人一齐抄兵器抢上前来。其中一个手待软蚊鞭,正是铁柱宫七煞之一的七指翁江奎。   赵岳枫更不打话,沉沙古剑迎头劈去,剑上毫无风声,似是力道不足。   江奎一看来人竟是赵岳枫,吓得心胆皆裂,但这刻须得出手才有死里逃生的机会。健腕一振,软蚊鞭抖得笔直,疾向赵岳枫肚腹间的关元穴点去。他左右的三名劲装大汉刀剑齐举,合力招架古剑。   赵岳枫剑势原式不变,猛劈下去,脚下也不移动躲避江奎蚊鞭。古剑一落,发出金铁交鸣的一声巨震,那三个大汉手中刀剑尽折,人也摔出六七尺之远,赵岳枫的古剑原本比江奎的蚊鞭早发一线。虽是有那三名大汉持刀剑挡了一挡,但他剑势毫无阻滞,一直劈落。剑尖迅急劈中江奎肩膀。江奎惨叫声中,接着被一阵强劲无匹的剑风涌扑上身,登时仰抛寻丈之外。   赵岳枫奔过一看,那江奎由肩膀到胸膛裂开,血如泉涌,已经气绝毙命,另外三名大汉也都被他剑上无穷内力震断心脉死了。   他在匆急之中,仍然泛起怅然之感。当下纵到旁边一道铁闸前,伸手拉开铁闸,闸内便是一道斜伸入地的石阶。   此时阶下已有两人仰望上来,赵岳枫飞跃落去,那两人急急后退。其中一个顺手拉动墙上的垂带。   赵岳枫冷笑道:“用不着报警啦,我才见过武阳公来的!”   那两人面色变得更加剧烈,其中一个蓦地蹿到墙角,伸手向壁上的钢掣杆棒抓去。另外那一个见到此人蹿向墙角,惊得张大嘴巴,却没有声音。一看而知他虽想出言喝止,但紧张过甚,以致发不出声音。   赵岳枫一扬手,沉沙古剑激射出去,去势快逾掣电,只听大响一声,烟尘弥漫,那人伸出的手齐时断去,古剑去势极猛,竟插入石壁上。   赵岳枫纵上前去拔出古剑,同时之间一脚踢中那断手之人的小腹要穴,那人登时滚开毙命。   他持剑转眼一瞥,望见铁栅,栅门有条粗大铁链圈锁住。当即挥剑斫去,铁链应剑而断。他推开铁栅进去,里面乃是一条窄窄甬道,共有三道铁门。   这一阵闹声自然惊动了文开华,他的声音从右边铁门后面传了出来,道:“来的可是赵岳枫赵大侠?”   赵岳枫道:“正是小弟,文兄且迟开一点!”   那道铁门乃是由内向外推开,赵岳枫提聚功力,运集剑上,迅快踏前数步,挥剑劈去。   只听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过处,那扇又厚又重的铁门整块倒塌。   文开华钻出来,道:“当世之间只有赵大侠一个人能够攻彼此门,在下蒙大侠打救,再生之德,绝不敢忘!”   赵岳枫道:“文兄说哪里话来,小弟今日只是报答大德而已!对了,隔壁还有两扇门户,不知关禁着什么人?”   文开华道:“据在下所知,这两个被囚之人,已经多年不见天日,什么身份却不晓得!”   赵岳枫不觉怒形于色,道:“竟有这等残忍之事!”于是提剑走到当中的那一道铁门前,道:“在下这就劈开此门,门后如若有人,请避一避!”   说罢等了一下,门内没有人出声回答,便吸一口真气,力量聚集剑上,挥剑猛劈。   一声巨响过处,铁门塌倒。赵岳枫心想时间无多,武阳公如果率人赶来,自己纵然不怕,但文开华等人却难以脱身。   因此他也不看里面囚禁着的是什么人,一径走到最末的那道铁门,提剑所去,这一剑又把铁门劈倒,但赵岳枫已感到臂膀酸软,显然耗力过多。   他回转身一看,文开华还站在当中那道铁门外向里面瞧看。他一面定出去,一面问道:   “文兄可曾瞧见是什么人?”   文开华道:“里面太黑了,看不清楚。”   赵岳枫道:“兄弟先上去把守第一关,文兄快点救人。”话声中已奔出去。他纵出第一道铁闸之外,不见有人闻警赶到,稍稍放心。   下面的文开华也知道时机紧迫,稍有拖延,只怕逃不出铁柱宫去!是以不顾一切冲入中间地牢内,定睛细看,左边角落中坐着一人,虽是看不清面目衣着,但仍然瞧出这人头发又长又乱,阵阵污秽臭味扑人鼻中,他暗中皱皱眉头,道:“你是谁?快点起来逃生!”   那道人影晃动一下,忽然发出凄厉可怖的笑声。文开华骇然想道:“这人敢是囚禁太久,已经疯了?”脚下不禁退开两步,喝道:“你怎么啦?我可不能久等!”   那阵凄厉笑声戛然中断,地牢中静寂了半晌,才听那人涩声道:“你自己走吧!”   文开华听出这人的口音竟是个女性,大感惊讶,道:“先前我还以为你神智不清呢?快走吧,何必留在此地?”   那妇人道:“我不能走!”   文开华道:“大姊若是走不动,我来背你出去!”说时举步走过去。   对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骇得文开华脚步一滞,道:“怎么啦?”   角落中传出一声幽叹,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啦,你自家去吧!”   文开华明知不该多说,但又忍抑不住好奇之心,道:“大姊可是走不动么?”他竟没有更正姑娘的称谓!   那妇人道:“不是不能走动,而是我一离开此地的话,武阳公便会从此隐匿!”   文开华越听越奇,道:“这却是何缘故?”   那妇人道:“他怕我去把他的死对头找来,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云旗孙子潇的下落!”   文开华从来未听过云旗孙子潇此人,再说她既然得知此人下落,为何不去把他找来?退一步说,纵然找不来云旗孙子潇,但能使武阳公从此隐匿,也是好的,为何她又不肯这样做?   他越想越不明白,当下一横心,想道:“我宁可贻误时机,以至逃不出铁柱宫,也要问个明白!”   只听那妇人道:“刚才破门之人是谁?”文开华道:“他姓赵名岳枫!”妇人道:“他肯奋不顾身救你,你们一定感情很好了!但他似乎还不晓得你是个姑娘呢!”文开华道:   “大姊猜得不错!”妇人道:“你赶快出去,到临沂西北方数十里的高安镇上,找到孙子潇,先瞧瞧他双腿伤势恢复了没有?若是好了,可告诉他我被武阳公囚禁了三十余年;若是他双足残废,那就说我已经死了,遗命要他传授独门武艺给赵岳枫……”文开华正听得出神,忽觉一缕寒风扑面袭到,骇然一掠,急忙伸手抓去。   那一缕寒风来势加虽疾,力道却不甚劲急。文开华一把抓住,原来是块玉佩,人手尚有余温,想是那妇人长年佩戴在贴肉之处。   只听那妇人道:“这方玉佩就是信物,到时交给孙子潇一看,便知我是谁!”   文开华凝神向她望去,黑暗中本已看得不真切,加以对方举手遮住半边脸,连轮廓都看不清楚,心知她不愿被别人见到刻下枯槁憔悴的容貌,便不再瞧。道:“那么我告辞啦!”   那妇人叹息一声,甚是深沉幽细。文开华走到门口,耳听那妇人又道:“你见到孙子潇,可告诉他说我一直没有变心!”文开华心中恻然,想道:“原来他们和武阳公之间还有情感纠结。怪不得她不去找孙子潇的话,孙子潇即使双足伤势已痊愈,也不来铁柱宫寻仇!”   当下迅快出去,走到最末的那一间地牢,叫道:“现下门户洞开,要逃的话可得赶快!”   这间地牢更加黝黑,文开华摸出火折,啪地点燃,黯淡微光之下,只见角落中站着一人,长长的须发遮住头面,身上衣服破碎不堪,露出大半个身体。此人骨格甚是高大,目下虽然枯瘦如柴,但仍然想象得出当年必是个魁悟壮伟的大汉。   这人用右手遮住双眼,喉中发出咆哮般的声音。文开华知道此人多年不曾见光,双眼受不起光线刺激。心中不觉一沉,想道:“上面天光耀眼,他怎生逃得出去?”因见他须发大半灰白,便称一声老伯伯,接着道:“你要走的话,快点跟我出去!”   那人缓缓道:“我只有四十多岁,别叫我老伯伯。”说话时口齿涩滞,似是多年不曾言语之故。文开华啊一声,道:“那么我就叫你一声大叔吧,大叔,快跟我走!”   那人沉郁地叹口气,道:“姑娘自家逃吧!”文开华大感讶异,心想:“刚才那个妇人不肯逃走还有道理,这人却是何故不逃?”   于是问道:“请问大叔尊姓大名?何故不肯逃走?须知武阳公尚未失败,赵岳枫待会若是赢不得他,可就无法再来相救!”   那人道:“你说的赵岳枫想必就是击毁铁门之人了?他的功力诚然深厚,大可以和老山主一拼!”文开华听到老山主三字,脱口惊叫一声,道:“原来大叔本是铁柱宫中之人!”   那人道:“不错,老山主平生只收过一个门徒,那便是我谭星云了!姑娘当知赵岳枫乃是何派的高手?”   文开华道:“他本是东海门后起之秀,现下已得三门四派绝艺……”一面说时,一面想道:“他既是武阳公弟子,不肯逃走必有隐衷,我还是快点走为上!”   谭星云说道:“那不行,当世之间论起武功,要以老山主最高,三门四派通通加起来仍不是他的敌手!”   文开华听了不服气,道:“你怎生知道?自古以来还没有一个人能将三门四派武功汇聚于一身的!”   谭星云道:“二十多年前,那时我学艺五载,只有老山主六成本事,就曾代表他前赴三门四派送信。这一行会尽各派高手,却没有一个堪与我力战百招的,更别说老山主出马了!”   文开华懒得驳他,道:“听起来你仍然对武阳公崇拜得很,怪不得不肯逃走了!我可不能陪你啦!”   谭星云叹了一声,道:“姑娘请吧!我虽是崇拜他的武功,可是那一次游历江湖,才知道正邪之别,同时又晓得我迟早必遭大劫!”文开华不禁停步,道:“什么劫?”谭星云道:“姑娘试想,我如果武功练到可以媲美他,甚或有青出于蓝之势时,他焉能容我活命?   这也是正邪不同之处。”   文计华不觉点头,道:“这话极是!”心想那武阳公向来以智谋自溺,收的徒弟自然也是绝顶聪明之土,怪不得此人想得这等后果。   谭星云又道:“但我如果老是没有进步,他一怒之下,也会收回我的武功。因此我经过年余苦思之下,觉得只有两条路可以行得……”   文开华接口道:“第一条自然是设法杀死武阳公了!第二条路呢?”   谭星云赞道:“姑娘聪明得很!”他话已说多,此时已甚是流利。接着又道:“但他虽是心存不仁,我却不能做不义之事,所以放弃了此念!”   文开华道:“是啊,若然你也设计杀师,那时与邪派人物行径有何不同?”   谭星云道:“我就是想到这一点,才苦苦设想另一个法子,那便是暗暗收集他平生为恶的事迹,以及他传授给我的武功尽数录下,钉装成书,藏在一处秘密地方。日后如果有事,便可用来威胁他。”   文开华道:“此计虽然不能尽善尽美,但仍可阻他立下毒手!”   谭星云道:“不错,他向我下手之时,我便说出此事,他惟恐此书落在人手,那时不但他的秘传武功流传世间,还有他的恶迹臭名也永传后世,所以不敢杀我,把我囚禁起来。那时大约是二十年前!我被囚之后,不知不觉过了二十年,他都不曾来看过我一次!”   文开华道:“这就是了,三门四派各选出一名高手,联手并肩对付武阳公。虽然无法取他性命,但仍能迫得他自闭死关之内,直到年余之前才开关。”   谭星云寻思一下,道:“原来如此,想是他出关后查出世上并无他的秘传武功流传,所以忘了找我!”   文开华道:“你到底走不走?”   谭星云叹口气,道:“我寿命有限,逃出去也活不了多久,还是留在此地瞧瞧情形为是。再说纵使逃得出去,老山主若然不败,我仍然逃不出多远。老山主若是败在赵岳枫手,我自然恢复自由。”   文开华退出门外,却听谭星云又道:“姑娘可是想查访什么人?”文开华忖道:“这人好生精明!”当下应道:“不错,我乔扮男装,又在几年前便创名扬威,设法传出心毒手辣的名声,为的就是混入铁柱宫中……”   谭星云沉吟一下,道:“那么你可曾查出要找之人?”文开华道:“没有!”他道:   “你找的是谁?”文开华道:“我的外公,姓任名东原!数十年前离家外出,听说是要跟武阳公斗一斗,从那时起便失去音讯!我娘数年前病殁之时,还索思此事,所以我冒险混入铁柱宫打探消息!”   谭星云道:“姓任的?或者早在我拜师以前来过,所以我没有听过!但我在二十余年前有一次发觉峰后乱山中有个老头子,你不妨去瞧瞧!不过事隔多年,那个野人般的老头也许已经死了!”   文开华道谢一声,便迅快出去,一直奔出屋外,只见四下一片寂静,人迹皆无。心中暗暗叫声侥幸,猜想赵岳枫必是见没有人来,才走开的。当下向那大厅奔去,到了切近,只听晚喝厮杀之声隐隐传来。   那兵刃碰击之声极是沉重震耳,一听而知定是两个盖世同手正作生死之斗。他终是心快武阳公的威势,哪敢入厅,只在后门偷偷窥视。   厅中共有四人,赵岳枫和武阳公正在激战,一梦头陀和青岚两人站立一边,身上都有伤痕,原来是阻挡武阳公出厅追赶赵岳枫时大战一场的遗迹。他们二人虽是当今三门四派无匹高手,但剧战之下,仍然敌不过武阳公,所幸负伤不重,赵岳枫又及时赶回接战,是以无甚大碍。   此时武阳公已使用第八种兵器,却是一支三截棍。这三截棍既可硬拼,又可拐弯伤敌,在武阳公手中施展出来,真有鬼神莫测之威。   文开华瞧了一会儿,见他们激战方酣,一时三刻之内难分高下;再说还有一梦、青岚两名高手在侧押阵,赵岳枫纵然败了,也不致就束手待毙!心念一转,立时想起武宫主来。   他素知武宫主智计过人,手段毒辣,此刻竟然不见踪影,必有诡谋。当下举步奔到外面查看动静。   铁柱宫在江湖上虽然声名赫赫,但其实却没有几间房子,此外在危崖峭壁凿有洞穴,大部分开有甬道,互相连接。   文开华因见四下悄无人迹,大胆到各处崖洞探视,哪知踏遍所有藏身之地,都不见一人,不待本宫一众高手以及近百徒众无影无踪,连服侍上下的男女侍者也找不到一个。   此事越想越奇,当下鼓足勇气奔人武阳公所居的岩洞内,只见里面有三间石室,还有一个小室充作厨房之用。其中一室,一看而知是武阳公练功之用,余下两室陈设华丽,绮罗脂粉散放各处,开华心思细密,看罢已知这两间石室以前都有女子,并且从衣物上辨出共有三女之多,心知这三女正是陪武阳公固居了二十年的姬妾。原来武阳公性嗜女色,一向姬妾甚多,二十年前被三门四派的七大高手围攻之时,他事先已命三姬进入死关,是以这二十年来他在死关之内,毫不举寂。   文开华见那三个奉侍了二十年的姬妾都没有踪迹,突然触发灵机,想道:“莫非武阳公预先布下毁山之法,是以全山之人不论亲疏上下都撤出此地?”   此念一生,登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立刻奔到厅外,叫道:“请大师出来一会儿!”一梦头陀听出是文开华的声音,连忙出去,道:“我佛慈悲,文施主终于得脱大劫,可喜可贺!”文开华急忙说出适才所见以及自己推想,一梦头陀霜眉一皱,道:“文施主此想大是有理,但目下他们胜负未分,却是如何是好?”   文开华想了一会儿,道:“只有一法,或可消弭大劫于无形!”   一梦头陀道:“老衲愿闻其详。”   文开华道:“即速分出入手,在阴风崖四周搜查;不过如若对方有此诡谋,定有重重埋伏拦截,晚辈孤身力弱,只怕无法制止!”   一梦头陀略一思忖,道:“老衲与施主同行,此间只留青岚道兄接应即可!老衲这就去向青岚道兄说一声!”   文开华大惊道:“大师这话隐含禅机,莫非以赵大侠盖世神勇还有落败之虑?”   一梦头陀道:“老衲正有此虑,但愿没有看对!”当即转身入厅,把青岚道长拉到一旁,将计议之事说了。最后道:“若是赵岳枫不敌,能逃的话,最好当机立断,护他离开,并望道兄在上崖要道留下记号,老衲见了,便可赶往与道兄会合!”   青岚都答应了,一梦头陀便匆匆出去。   厅中激战愈发剧烈惊人,赵岳枫手中沉沙古剑招数繁复,变幻无方,渐渐迫住武阳公攻势。青岚道长横持长剑,心中紧张异常,忽见赵岳枫剑招大变,忽左忽右,连劈数剑。武阳公封御不住巨剑威势,脚下退了数步。青岚道长大喝道:“武施主还不服输么?”   武阳公唿的一声棍扫中盘,这一招奇诡无匹,登时把赵岳枫迫退一步,口中同时应道:   “小道士别胡说,老夫还有绝艺未施!”   说时悠然跃出圈外,原来他猛攻一招的用意,便是想脱身出圈外。   赵岳枫暗暗喘了一口气,但觉真力消耗甚巨,心想武阳公不但毫无力衰之象,而且还有两件兵器未使,若是如此缠斗下去,只怕气脉不及他的悠长坚韧。   武阳公扔掉三截棍,道:“赵岳枫你可要喘息一会儿?老夫等候便是!”   赵岳枫心中暗暗佩服这武阳公的气概,当下道:“在下适才横劈数道铁门,是以耗去不少气力,果真有点困乏,你既然这么说,我就休息一下!”   武阳公眉头一皱,道:“你把三道死牢的铁门都劈开了?”赵岳枫点点头,武阳公又道:“里面的人都逃掉没有?”   赵岳枫心想如果有人被禁,自然会趁机逃去,于是又点点头。武阳公冷哼一声,眼中射出震慑人心的凶光,走到兵器架边,把仅余的两样兵刃取到手中。   青岚道长刷地跃出,拦在赵岳枫前面,喝道:“你自家说过的话,竟不算数?”   武阳公冷冷道:“他迟早都得死在老夫刀剑合壁招数之下,你也别想生还!”双手一分,左手的锋利长刀和右手的三尺青锋,闪耀出无数寒光,接着迅快递招。   青岚道长出剑招架,他先前领教过这个一代奇人的精奥武功,此时但想缠斗片刻,一来好教赵岳枫休息,二来也消耗对方一点气力。当下使出武当九宫剑法严密守御。   武阳公见他只守不攻,顿时明白,长笑一声,揉身攻上,左手刀法刚猛无传,右手剑招阴柔很毒。他不但双手武功全然不同,而且各自变化制敌,宛如两个人合在一起,心思却各自相异。   数招之间,青岚道长已经感到无从招架,原来青成道长论功力尚可一拼,论招数则万万不及对方渊博狡猾;况且这一路九宫剑法世间虽是识者寥寥,但武阳公却熟悉已极,因此剑法中许多精妙变化根本使不出来。   只听武阳公大喝一声,左手刀拨青岚长剑,右手剑刷地刺入去。赵岳枫喝道:“小心了!”巨剑毫无风声劈到他后腰。原来赵岳枫已用迅快身法绕过去出手救援。武阳公哪敢硬挨他这一剑,只好斜闪开去;但他右手剑招已发,虽是不能用尽,剑尖仍然刺中青岚左股上盘骨之间。青岚道长退开数步,面色煞白,心中比伤处更觉痛苦。要知他孤身上山,便是打算独力对抗武阳公,哪知人家刀剑同使的绝艺一出,自己竟走不满十招!   赵岳枫的巨剑连环攻上,武阳公也自小心应战。这一战只杀得风雷隐隐,大厅中劲气飘转,四壁微摇,大有倒塌之势。   青员道长终是天性朴实沉稳之人,气了一阵,便迅即洒药裹伤,静待这两人分出胜败。   武阳公刀剑合壁的招数天下无双,尤其是他功力通神,不特双手招数各具威力,甚且刀剑招式可以易用,以长刀施展剑招,以宝剑使刀法。   起初的五十招,赵岳枫屡屡呈现险象,只有防守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危殆之象使人惊心动魄,青岚道长几次都几乎出手助战。   过了五十招,局势渐稳,原来赵岳枫这一场激战之下,不停以巨剑施展各派不传剑法,到了此时已省悟出不少奥旨妙意,是以明明是用出这一招剑法,但因巨剑与寻常长剑不同,略加改变,这一招变化威力都迥然不同。武阳公虽是熟诸各振剑法,也渐渐占不到便宜。   接着,但见赵岳枫剑势如虹,渐渐反而抢占先机,攻多于守。   青岚道长心中大喜,但望赵岳枫一剑劈死元凶;可是不论赵岳枫如何攻击,武阳公最多也不过闪避得狼狈一点,只看得青岚道长又是着急,又是佩服,武阳公突然大喝道:“你小心了!”赵岳枫举剑劈落,势道劲猛,看来武阳公已难抵挡,口中应道:“你尽管施为!”   只见武阳公刀剑交叉斜举,剑尖较低,有吐刺之势。   赵岳枫心想这一着终于来啦!当下将劈落的力量收回几成,当的一声,那柄沉沙古剑已砍在对方刀剑交叉之处。   原来武阳公这一招乃是要用兵器跟赵岳枫拼斗内力,他们已激烈斗了千招以上,武阳公时下已是使用十种之中最后的两样兵刃。既是招数上无法分出胜败,自然而然迫得要从内功上分出胜负。   那武阳公数十年以来高踞天下第一位,内功之深厚高强自是不必细表,但赵岳枫昔日跌落阳阴风崖下,逃入乱山之中得遇异人任野老,经过那一场历时三昼夜与通灵水蜃苦斗,不但换易筋骨,先后天真力融会为一,而且磨练出无比坚强的意志。   武阳公跟他动手之后,立即发觉这个年纪轻轻的敌人,不但内功武艺都有超世绝俗的造诣,最可怕的还是他那股坚韧的意志。是以他一直不敢轻易使出拼斗内力这最后的一着。只是事势所迫,不得不使用出来。若是放对拆招,纵使偶有疏失,或许还能负伤逃生;但一旦拼斗起内力,那就谁都不能有丝毫松懈,只要略有失手,便须命丧当场。     第二十四章 疗内伤金盂解奇毒     两人各自站稳马步,一上来武阳公便采取攻势,一般力道从敌人剑上传过去,赵岳枫第一次接触他的内力,但觉这股力道从剑上传到他手臂,直攻到身上,来势极是猛锐,自己在剑上虽是运布得有内功,却阻挡不住,霎时己感到胸口微微作疼,心知敌人只要再一催动内功,加强攻势,便将内脏重伤。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提一口真气,把内力全部发出。   两人硬碰了一招,身子都微微摇晃一下,赵岳枫催力守御,已争回平分秋色的局面。原来他早先一看要拼内力,剑势砍下之时,便即收回几成真力,回守待发,因此外弱内强,武阳公才能突然长驱攻入。等到赵岳枫全力接战之时,才反回劣势。   青岚道长见两人全力相持,倒也斗个旗鼓相当,于是稍稍放心。但他谨记着一梦头陀说过赵岳枫不敌之言,因此虽是那两人的内力激撞出阵阵强风,吹刮起他全身衣服,不大舒服,仍然不肯定开。   武阳公一开始之时便主攻,内力一阵一阵发出,像海边浪潮般永无休止地卷拍。赵岳枫则守得稳如金汤城池,他虽是练功日短,火候比不上对方,运用之际,便远不及武阳公收发自如,攻守由心。不过他先后天真力融合为一,又是纯阳之体,加上练成了阳刚路子的愣迎金刚力和阴柔路子的九转玄功,好比一块坚硬圆石,不但本身坚硬,而且表面光滑,使外力难以落实。   赵岳枫为人豁达大度,长于忍耐,再加上磨练之功,意志更是坚韧,不急不躁。这时严密防守,虽然对方内功不断攻压,而且渐渐增强,却也无动于衷。若是换了旁人,纵有赵岳枫这等功力,但如无他这等坚韧意志和耐性,却也不免会因对方有增无减的压力而泛生气沮惊骇之心。这一来自然会趁内力充沛之时反攻。殊不知武阳公为人虽是邪僻不正,但一身武功却是中原正宗绝学,只要对手功力不能胜得过他,越是硬斗,他的内力便相应越强。   两人斗了不久,头上都冒出蒙蒙水气。赵岳枫但觉对方的力道不刚不柔,却兼具刚柔之妙,心中大是惊佩。暗想中原武学精深博大,走的是中庸路数,兼蓄刚柔之妙,自己若不是练成少林及武当两派神功,因而也是刚柔并济的话,这刻便也难以支持了。   武阳公久攻不下,心中惊讶佩服之情比赵岳枫更甚,几乎想停手跟赵岳枫谈论谈论两人之间,上乘内功的同异奥妙。   要知武阳公乃是当世武学大宗师,数十年以来未逢如此强敌,今日得遇对手,纵然事后会有嫉忌加害之心,但此刻却泛起无限英雄相惜之意。   两人看看已拼斗了一个时辰的内力,青岚道长但见赵岳枫身躯渊亭岳枫峙般稳立不动,面上神情如常。武阳公也没有占先或不支之态,想是两人旗鼓相当,功力悉敌,当下大觉放心,暗念赵岳枫以童身练功,自是坚韧耐久;武阳公数十年修为,气脉悠长,这一仗非斗个三天两日不可。   正在想时,忽见赵岳枫面色发青,虽然略现即隐,但手中巨剑已被武阳公迫退一尺有余,若再退一尺,对方剑尖便可刺入他面门,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手抚剑柄,暗想:   “我要不要出手救他出圈?”   赵岳枫心中也是波涛起伏,原来他刚才忽然感到全身一阵冰冷,内功立时减弱了一半。   幸而这一阵冰冷之感只是瞬息即逝,否则早已丧生。   他自然知道,此是当日被紫心道长以华山振广寒阴功所伤,遗留在体内的一丝阴寒之气作怪,是以心神震撼,暗念若是再冷上一冷,今日非落败身亡不可!他全力以争之时,尚不能胜!何况身处劣势,心神又不能集中。   武阳公哪肯放过这机会,提聚起数十寒暑苦修之功,突然增强力道猛攻过去。   赵岳枫这时已经发觉不妙,也运足全力反击,两人恰是同时发动,内力一触,两人身躯斗然一震,大厅之内烈风飘转,气流急游。   武阳公攻势接续而来,双方硬拼了三次。到第三次之时,赵岳枫反击也最是猛烈。只见这两人突然一齐分开,武阳公只退了一步,赵岳枫却退了五步之多。   这等突然发生的形势使得青岚道长大惊失色,一跃上前,同时之间已掣出松纹古剑,这一跃落在赵岳枫身边,沉声道:“赵大侠受伤没有?”   他这一问实在是多余,只看赵岳枫面色淡如金纸,便知他内伤不轻。只听他接着道:   “大侠尽管运功调气治伤,其余之事有我!”   转眼一看,只见武阳公面色也微有不同,便知他力攻硬拼之下,也负了伤;不过比起赵岳枫却轻得多。   赵岳枫手中沉沙古剑跌落地上,发出震耳响声,武阳公冷冷道:“小道士你护得住这厮?”   青岚道长横剑蓄势,道:“老施主不信的话,那就试一试看!”   武阳公面上恢复红润之色,缓步上前。青岚道长态度沉稳之极。他这一全神准备接战,面上便无丝毫悲喜之情。武阳公见他神情肃穆,虽然年事甚轻,但隐隐已有一代宗匠风度。   不觉皱皱眉头,停住脚步。   青岚道长缓缓道:“老施主身上内伤也不轻,若是强自压制着出手,只怕后患无穷。贫道念你前日派人将先师祖灵枢运回敝山之德,暂时带了赵大侠下山;一年以后,贫道再来向老施主清算血仇!”   武阳公心想:“这小道士眼光极是锐利,说的话句名属实。再说全宫手下都不见影踪,可能是佩儿嫉恨之下闹出事故,此刻实在不宜与他们力拼!”   于是颔首道:“即速去吧!老夫说不定会变卦!”话声中已跃出厅外。   青岚道长可不惧怕,但为了赵岳枫,却当真不敢稍有耽搁以致生变。立即收剑过去托住赵岳枫肋下,急急出厅,沉沙古剑也不暇捡拾。   且说文开华带着一梦头陀在阴风崖四下搜索,由于事关重要,是以搜查得十分仔细,搜了许久,文开华心中一动,道:“大师请随晚辈到那边瞧瞧!”   两人向山中奔去,不久便走人一道狭谷之中。这道狭谷长达数里,他们缓缓向前走去,边走边隐藏身形。   看了前面已是狭谷尽头,却是一道插天峭壁,高峻光滑,猿鸟难渡。文开华和一梦头陀躲在石后,文开华低声道:“前辈,峭壁之下有个天然洞穴,可以穿过这座峭壁,过此不远便可出山,乃是铁柱宫秘密两道……”   一梦头陀点头道:“文居士想是因见四周杳无人踪,故此前往秘密甬道查看?”   文开华道:“若然全宫之人尽皆撤走,又没有别的阴谋,晚辈便想不通其中道理了!”   一梦头陀斗然如有所悟,道:“先查一查再说!”两人向峭壁底下奔去,只见杂树丛生,藤蔓纠结,常人到此,定然不会再查看壁脚还有没有通路。   文开华走到一丛杂树之前,低头查看之后,向一梦头陀点头道:“果真有数十人经过的遗迹。”说时分树钻人,一梦头陀正要跟人,忽然听到说话之声隐隐传了出来,老头陀立时警觉,停住脚步。   过了好一会儿,文开华才钻出来,道:“里面还有一个铁柱宫手下的留守,竟是武官主命他留下的!”   一梦头陀见他眉宇间杀气未消,已知那名手下已经被他杀死,不禁诵声佛号,道:“他还有什么话说?”   文开华道:“他说是武宫主下令全宫撤退,暂时解散,因此宫中高手都各自走了。武宫主着他留下,以便禀报老山主,说是单水仙姑娘已被她带走。”   一梦头陀道:“阿弥陀佛,这世间妒之一字,实在惊人。武宫主得知单姑娘乃是老山主亲女儿,又听说已将天缺三宝另一半赠给她,妒恨之下,不但解散全宫,还把单姑娘带走,竟是要她父亲焦虑之意!”   文开华这才明白,当下又追问一些话,得知武阳公说出单水仙乃是他和昔年以美艳著称武林的峨嵋高手玉环仙子所生。武宫主必是发觉武阳公至今念念不忘玉环仙子,又对单水仙爱宠有加,把天缺三宝的另一半给了她,所以妒恨交集,一手把铁柱宫势力瓦解。   两人回身向铁柱宫奔去,这时他们已耗费了两个时辰之久,到得崖上,已不闻厮杀之声。赶紧入厅一看,只见兵刃纵横满地,他们一数之下,武阳公十件兵刃皆在,赵岳枫的沉沙古剑也丢弃地上。   一梦头陀大吃一惊,凝睁寻思。文开华却转身出去,不多时便自回转,道:“完啦,赵兄一定是败走的!”一梦头陀道:“你怎生得知?”   文开华道:“死牢中的两人已经毙命,乃是武阳公所为。他若不是得胜,焉有余暇去杀死那两人?”   一梦头陀道:“话虽如此,赵岳枫却不致于死!你只看青岚道兄的剑刃不曾留下,可想而知!”   文开华点点头道:“这话极是。”心中却暗暗恐惧武阳公突然出现,是以平素智谋都消失了。   一梦头陀沉吟一下,道:“赵岳枫和青岚道兄一路,自是无甚大碍,我们暂时不必找他,还是设法追踪武宫主,救回单姑娘才是当务之急!”   文开华暗忖武阳公定必也在追查武官主下落,若是碰上,岂不糟糕?当下默然不答。   一梦头陀以为他不反对此意,当先出去,文开华只好跟着,离开此地。   且说青岚道长和赵岳枫出得山外,因见赵岳枫内伤不轻,便雇了一辆大车直奔武当。一路上日行夜宿,井无意外,到得武当,白霞道人等都出现相迎。赵岳枫一路颠簸劳动,内伤更见沉重。不过神智仍然清醒,见到白霞道长率着弟子出迎,咬牙忍住全身酷冷之感,拱手道:“有劳掌门真人玉趾,小可实感惭愧!”白霞真人道:“赵兄不必客气,即速入观休息为要!”   赵岳枫这一次踏入武当派道观之内,得到全观上下崇敬,比起上一次来比,真有天渊之别。   他在观中静养了两日,内伤不再恶化,但离痊好复原,还差十万八千里。白霞真人武当四老等,时时到静室中探视,青岚道长更是常来看他。   又过了两日,赵岳枫斗然想起一事,待得青岚道人入室,便道:“武阳公伤势甚轻,以他功力之深厚,这刻恐怕业已痊愈。在下若是留在此地养伤,只怕要为贵派带来大祸!”   青岚道长应道:“赵大侠一身安危,自此便是敝派之责,不管是什么人来,敝派都将以全力与敌人周旋到底!”   赵岳枫道:“道长盛情诚然可感,但却不是办法,我还是离开贵观为好!”   青岚道长摇摇头,态度十分坚决,赵岳枫便不再说。等到掌门真人白霞来时,才又提出此意。白霞真人道:“赵兄毋需多虑,目下青岚一人之力虽是抵敌不住武阳公,但再过半年,白沙师兄功满出关,加上贫道三人之力,武阳公何足道哉!”   这话听起来虽是有理,但赵岳枫却晓得事情不能这么说,第一,白霞真人乃是堂堂一派掌门的身份,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不能让人插手相助。第二,武阳公不但势力浩大,甚且手下高手都是狠毒狡诈之辈,行事不一定要按照江湖规矩。在这一点上,武当派已经落了下风。   不过这些话有的不便说出口,因此他只表示要离开道观。白霞真人见他十分坚决,当下道:“贫道去商量一下,待会儿再来复命!”   不一会儿,白霞真人和武当四老,还有下一辈弟子领袖人物青岚,青光两人一同进房。   众人依次发言,都劝赵岳枫留在观中休养,赵岳枫仍旧执意不肯。   白霞真人叹一口气,道:“据青岚回报的经过看来,武阳公若是伤愈复出,天下竟是无人能够抵敌,唯有盼赵大侠伤愈,才有希望!”   他话声一顿,目光扫过众人面上,接着又道:“但赵兄所受内伤不比等闲,贫道胆敢夸口说一句,若然敝派无法相助,天下再也无人能救!”   赵岳枫大感惊异,心想这几日来你们哪曾出手助我疗伤?却听白霞真人又道:“只因敝观后有一座深谷,名曰千药,其中栽了两本罕世灵草,称为千载灵芝。这两本灵芝功效通神,有起死人活白骨之神效,是以若然敝派也治不好赵兄之伤,天下再也没处能治!”   众道都默然无声,白霞真人沉吟一下,又道:“贫道本拟将灵芝药炼成之后,才告知赵兄;但赵兄既是急于求去,只好先行说出,不过这千载灵芝非是凡物,要采以炼药,大有困难。连日来敝派正在设法冲破难关,是否能够成功,还属未定之天。所以此事不想先行透露!”   赵岳枫听了心中大是敬佩,忖道:“名门正派果然与世俗不同,他们怕灵药炼不成,反而使我平空领受了他们的盛情,所以迫于无奈才肯说出了,于是改变初衷,道:“在下蒙真人及诸位如此相待,心感难宣。不过在下留在观中,于事无补,不如折衷就近找一处地方静养……”他话声突然一顿,面现喜色,说道:“有了,贵派星沉谷天龙湖长生岩下的秘府,正是极隐蔽之地。”   众道因想这秘府乃是本派禁地,焉能容外人养伤?但白霞真人已有决断,朗声道:“赵兄此意极佳,贫道这就命人前去收拾布置一下!”   赵岳枫道:“那只巨蛛不知生死如何,最好能够在死门内将养!”原来他斗地记起死门内洞穴之中,那张石床对疗治内伤大见妙用,若是能够进去,即使得不到千载灵芝,相信也能够慢慢恢复。   白霞真人应道:“鬼火毒蛛没死,赵兄爱在哪儿休养都成!”   众道都微微失色,赵岳枫却不曾发觉,若是换了单水仙、文开华等人,早就看出众道为难的神情了。   白霞真人说是要安排一下,率众退出,到了别一间静室中,四老之首的紫镜长老徐徐道:“掌门真人虽是曲意将就赵大侠,但秘府仍是本派禁地,那死门之处更是危险无比,怎可答允?”   白霞道:“师叔责备得是,但徒侄想到赵岳枫兄对本派有深恩大德,眼看已活不了多久,岂肯拂逆他的意思,故此了口答允!”   紫月老道长说道:“本派历代相传的紫府金盂虽然失去踪迹,因此不能采芝炼药。但天下间未必只有那紫府金盂能够盛载灵芝,我们派人去别处请教人,或者另有妙法也未可知!”   白霞道:“徒侄待会儿就派人分赴少林、华山请教此事,若是有别的法子,自然最好!   目下麻烦四位师叔出手相助,把赵兄送入死门之内!”   他仍是掌门真人身份,众人虽然不赞成此事,却也不敢违拗。   不久,赵岳枫已由青岚道长背着,白霞亲率四老在前面开道,入得秘府之内,众道燃起火把,不多时已到达死门活室之中。   众道各各在身边取出一束细香,在火把上点燃,登时满室香气氤氲,过了片刻,室中香气更浓。有人过去扳动机关,死门轧轧响处,尽行开启。   只见那鬼火毒蛛已蹲在门后,石门一开,众爪齐扬,便要出来。迎头碰到活室内送入的浓郁香气,忽然后退,一直退到远远角落中,蟋缩不动。   众道走到石桥未端,离那水潭对面石壁上的洞穴尚有六七丈远。白霞取出一捆绳索,索头有个钢钩,扬手抛出,钢钩破空飞去,尾巴带着那条长绳,一直飞到洞口,正巧钩在洞口蛛网上。   赵岳枫见他掷钩手法高明,内力尤其深厚,心想这白霞真人甚是奇怪,每见他一次,都发觉他功力精进许多。他岂知昔年白霞真人乃是全武当派资质最佳的弟子,后来由于尘缘牵缠,觊觎名位,所以心镜蒙尘,武功进步极慢,其后一则摆脱一切,心灵澄明。二则得到秘府内许多练功法门。他聪明过人,一旦参透,功力倍增。赵岳枫这回重来已隔了年余之久,白霞真人自然又有精进。   白霞拉紧这一端,紫镜老道长纵身上绳,迅快驰去。到了洞口,这边厢紫花。紫水。紫月三道长,分别抛掷用具给他,紫镜一一接住,先用一个小桶从潭中由起凛胸潭水,浇在洞中蛛网之上,接着用一把长柄镰刀,一一割断,那蛛丝粘韧无比,但被潭水浇过之后,便应刀而断。   紫镜只留下粘住钢钩的那根蛛丝,接着又取过另一个钢钩,凿入洞口石上,结上绳索,这才踏绳而回。   这时便有两极平行长绳直通洞口,青岚道长背着赵岳枫,踏绳驰过水潭,走入洞穴之内。   赵岳枫见他们如此劳师动众,心下甚是不安。但既已来到,他就不必多说。   洞内已放有不少日常用物,都是紫镜刚刚搬入来的。赵岳枫谢过众道,并且告诉青岚短期间不必再来。白霞、青岚等人早已听说这巨蛛一忽儿就会布网封柱洞口,那就等如替赵岳枫加上一堵铜墙铁壁,纵然武阳公有本事进到死门,也难破得巨蛛及蛛网这两关。   众道退了出去之后,不久,巨蛛果然布网封住洞口,赵岳枫盘坐在石床上,借床上阵阵暖气试图凝集涣散的内力,虽然一时不能成功,但比起未坐石床以前,已大见不同。   第二日中午,已经有部分真气凝聚归穴,赵岳枫暗喜,重新燃起满腔希望。   如此过了数日,赵岳枫但觉身上内伤已减了三四分。他虽是固居洞中,但与外界并未完全隔绝消息。原来武当派每日从岩顶投粮小洞中投下干粮瓜果,间或白霞真人修书给他,告以外间消息。因此赵岳枫得知铁柱宫业已冰消瓦解,武阳公不知去向之事。又晓得江湖上已渐渐恢复旧观,心中甚喜。   但白霞真人没有一字提及一梦大师及单水仙,这事却使他不免惴惴于心。   他每日以瓜果解渴,那个紫府金盂用来盛放瓜果,不但可以保持新鲜,而且分外鲜美。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多天,赵岳枫已能像常人一般行动自如,只是不能提聚真气内力。心中甚喜,起身推开壁上石块,露出洞口,取出刚刚投下来的一包瓜果。平常武当道人投送瓜果时,总是用许多层粗布包裹住,这一回却用棉花垫裹。   他也不以为意,解开后放在金盂之中,忽听哧哧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从金盂中发出,定睛看时,那一孟新鲜瓜果上冒出淡淡青烟,片刻之间,完全化为清水。他大感惊奇,想不透这是什么缘故。   过了一会儿,正是往常武当道人投粮的时间,赵岳枫听到声音,便开洞取出,只见除了于粮腊肉等物之外,还有瓜果,也就是说今日多投了一次瓜果。这回瓜果放在金盂中,毫无异状。   第三日早上,粮洞中一响,赵岳枫恰恰练完功,伸手入洞摸到一块石头,石上缚着一封信,取出拆开一看,只见笔迹纤丽,不是白霞手笔。   那封信上写道:“字奉赵岳枫大侠足下:闻悉君隐身危难,缺乏灵丹,故昨日以注毒瓜果奉上,君阅此函时,谅已毒发,性命垂危,恐君心中滋疑,特为剖白。妾不得君子垂眷,亦终不许君属旁人也。山有木分木有枝,心说君今君不知。妾芳佩颔首再拜。”旁边另外有两行细字注道:“单水仙已落发出家,遁迹空门,虽云夕夕青灯红鱼,亦胜却涵迹尘厘,沦落天涯。推君之爱,故为之谋,雅不欲凡夫俗子污之也。”   赵岳枫看罢,不觉呆了半晌,心中紊乱已极,他时时索念单水仙下落,但每一想起是武阳公的女儿,便怅然若有所失。却料不到武宫主设法解散铁在宫之后,还带定单水仙,迫她落发出家!   他又细味附注后面的推君之爱,故为之谋,凡夫俗子污之也。”这几句话的意思,竟是说因知赵岳枫爱惜水仙,而赵岳枫已死,她不肯教单水仙便配俗夫,才要她出家。可见得武官主她实是爱深情切,虽说是绝不肯让单水仙嫁给他,但他死了,却不肯让他心爱之人落入别人之手。   这一日赵岳枫心乱如麻,脑中一直泛现单水仙的情影;第二日清晨,睁开眼睛便想起她,看看容身的洞穴,以前在此地与她同历患难之事一一掠过心头。   他当日也是身受内伤,逃人此间,因而碰上现在改名为一梦头陀的少林前辈高手云和禅师。这时记起旧事,当日得蒙一梦头陀授传少林疗伤神功之事也就兜上心头,不由得一掌拍在脑袋上,忖道:“我真是笨透了,为何不用一梦老头所传的疗伤神功呢?”   当即盘膝坐好,收摄心神,默默运功。   过了三日,但觉全身功力已恢复了七成。内伤已经完全痊愈;可是一来这一次受伤比上一回严重,二来拖延得久,是以功力减弱,须得有一段长时间勤修苦练才能恢复。   但如此他已喜出望外,便寻思离开之法。别人要出此地,难如登天,但他却有两种走法之多。他并非性急之人,因此又等了两日,不见武当真人进来,才决定自行出去。   出洞之法有二:一是设法越过潭,到死门外面的活室中,目下闭死门启活室的机关虽是在外面锁死,但活室之中有个圆洞直通岩顶,武当道人已从上面垂下长索,以备他们进来时万一克制不住毒蛛,还可攀索逃生。因此他只须到达活室,便可直上岩顶。   第二路是以一梦头陀传授的缩骨神通从投粮小洞中上去。   前一法唯一阻碍是洞口蛛网无法破解走出。后一法的困难是当中有处须得跃过六丈空间,以前有沉沙古剑在手,还可做到。   想了良久,走到洞口窥看,只见巨蛛伏在石桥底下,两扇死门没有关住,可以直通活室。   他突然灵机一动,回身把紫府金盂取来,洒些清水在蛛丝之上,然后用一块干粮试探碰触在洒过水的蛛丝之处。   那紫府金盂乃是玄门至宝,能够自生清水,此水具有清灵之气,效力自比潭中阴寒之水更胜一筹,那蛛丝沾湿之后,不但被水洒之处失去粘性,甚至两端老大一截也失去粘性。   赵岳枫只以为水能克制这蛛丝,心中大喜,缓缓把盂中之水洒在一个最大的孔眼上,随手把金盂放置洞口,缩细身子钻了出去。   石桥下的鬼火毒蛛似是已有曾觉,巨大的身子动弹一下。赵岳枫心头一震,忖道:“我此刻踏绳飞渡此潭,毫无问题,尽可以抢先冲入活室;但万一那通天洞穴的绳子已经收走,那时巨蛛堵住死门,我赤手空拳,只好等死!”   其实即使沉沙古剑在他手中,也不济干事。不过有件兵器,总胜束手待毙。   他游目一瞧,洞口那个金盂闪闪生光,心中不禁一动,想道:“蛛丝粘力绝强,也怕这盂中之水,我且把金盂端出去,若是巨蛛来袭,好歹用盂中之水泼它一下。”   心意一决,当即取起金盂,提气踏绳奔到石桥上。这绳子原是那日武当诸道送他进来时留下的。   鬼火毒蛛发出嘶嘶之声,极是刺耳难听。赵岳枫见它半个身躯已搭上桥面。心中大急,暗想若不是在洞口迟疑了一下,此刻早已奔入活室了。   着急中扬手泼出盂中请水,先是一团晶光从盂中飞出,继而化为千数百点光华,都琳在巨蛛半边身子之上。   那巨蛛身子大大一震,众爪松处,滚落桥下蛛网之上。赵岳枫心中大喜,飞步奔出活室。   放目一瞥,只见通天洞穴中垂下一条长索,心头又是一喜,当即把金盂放在地上,纵身而起,抓住长索,双手交替攀援上去,刹那间已升高七八丈。   这时鬼火巨蛛已无能为力,赵岳枫心中大感畅快,低头一看,瞧见地上的金盂,当下忖道:“我该当把金盂带上去还给武当道友们才是!”   他岂知因为武当道人们就是因为失去这个紫府金盂,才不能采灵芝炼药,若是带了上去,别人倒还罢了,他却最关重要。   他还待下去,忽然听到巨蛛嘶嘶怪叫之声,心头一震,更不迟疑,迅快向上面攀升。   不久工夫,己升出岩顶,翻身跳上去,脚踏平地,阵阵山风吹来,朝阳初升,纵目遥视,但见四下群山,林密间朝雾未消,风景绝佳,不由得满胸畅快,长啸一声。   顾盼了一阵,便向岩下走去,打算先找到白霞真人说明原委,然后设法找到单水仙,瞧瞧是何光景,忽然望见岩下远处一道人影疾驰而来,定睛看时原来是武宫主!   这时两下相距尚远,面貌根本瞧不清楚,只能从身形上分辨,但若不是早几日武宫主曾经投下毒果又投下书柬的话,只怕仍不易看出是她。   不过赵岳枫却仿佛见到她脚步一滞,似是察查自己是谁?这一刹那间,他心中已掠过几个念头,最后决定不让她发觉自己仍然活在世上最妥当。于是转身放腿便路,一晃眼间奔回岩顶。   他上一次已得知岩后另有路径,不过险峻难行,其时他带着负伤的一梦头陀及单水仙,不能取道;目下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是以更不迟疑,直扑岩后险径。   但见他身形在群山中起落跳掷,不久已翻过数座山峰。当下攀上高处眺望,发觉远处人影闪动,正是那武宫主,穷追不舍。   这时看了已无法绕回武当道观中辞别,便转身放步疾奔。   傍晚时分才走出山区,一问之下,才知已是谷城地面,暗自寻思道:“我本侍出得秘府,便到观中与白霞真人等商议今后行止,现下既已离开武当,这行止去向不必再说,但总得设法教人捎个信给他们才好……”转眼四望,只见路边一道宽陌,过去数丈有座农舍,便又想道:有了,我何不写封信托农家带去?我目下虽是有点困乏,却无须在此地休息,只等托信之事办妥,便赶到谷城歇宿。”   于是穿过宽陌,奔到农舍。那农舍中只有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是十二岁左右的小姑娘。赵岳枫大感失望,沉吟不语,那小女孩既乖巧又和气,眼见赵岳枫满面胡子,头发散乱,以为他走路口渴,道:“大叔要喝水么?这儿有!”   赵岳枫倒不好意思拒绝,微笑道:“谢谢你!”接过水碗一饮而尽。小女孩又去倒水;屋中一个婴儿放声啼哭,赵岳枫大感过意不去,摸了囊中还有十余枚铜铁,便掏出来走入屋去,塞在小女孩手中:“小妹子,拿去买些糖果给弟妹吃。”   他态度声音十分和蔼,小女孩对他毫不疑惑,大见欢偷。赵岳枫正要退出屋外,忽然一阵铃声远远传来,甚是熟悉。他斗地记起当日借脚力追赶绝手判官沈斌,以致被骗去沉沙古剑。那头白驴颈下系着一个金铃,正是这等声音。   小女孩见他面色微变,也自着慌,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赵岳枫见她惊骇,连忙笑道:“那是一头驴子颈下金铃的声音,这驴子很好玩,我只怕那个骑在驴子上的人!”小女孩懂事地幄一声,说道:“那一定是个很凶的人了!大叔你躲起来别让他瞧见不就行啦?”   赵岳枫喜道:“小妹子你真好,我就躲一躲!”说罢游目四顾,只见后门外似是加了一间小屋,便走出去。那间小屋子里灶炉俱全,还有个小窗。赵岳枫道:“小妹子,你别告诉人家我在这儿!”   小女孩笑道:“使得。”领着几个弟弟妹妹出去,到屋前玩耍。   清脆铃声迅快移动,忽然舍下大道,竟是向这屋子驰来。赵岳枫虽然不怕武官主,但既是一心躲避,自然不想被她找到。因此心中不免紧张起来。打窗缝往外窥时,只见武宫主骑着一头黑驴,身上已不复穿上宫装。青巾包头,微见憔悴之容,但仍然具有冷艳清丽的风韵。   赵岳枫见那头驴子变成黑色,不禁一怔,接着暗暗失笑,忖道:“她一怒之下解散了铁柱宫,自己仍在江湖上露面,自是害怕武阳公追踪处罚,因此更换了驴身颜色,卸去宫装,这也是情理中之事。”   只见武宫主望住门前小女孩叫道:“喂,有没有瞧见一个如此这般的人走过?”   小女孩见她声调冰冷,远不及赵岳枫和气,当下答道:“没有呀!”   武宫主一向聪明绝顶,可是万万料不到一个小女孩也会骗人,不由得不信。沉吟道:   “奇怪,他明明打这边经过,算这时间总须在我视线之内,怎的没有了影子?”她只是自言自语,小女孩自顾自低头哄弟妹玩耍,生怕被她看出面色。   武宫主心中微觉有异,但一时却未想出何事可疑。正寻思问,远远忽然传来一阵雷鸣似的声音,说道:“好大胆的丫头,竟敢背叛为父……”   声音未歇,风声枫然一响,农舍门前多出一人。只见此人五官端秀,眉目间极有威仪,身穿一袭青布衫,旁人只觉此人一表斯文,哪知这青衫中年人便是威震天下,号令武林的一代魔君武阳公。   赵岳枫先前听他语声,判断出还在二十余丈以外,见他瞬息便至,心中大是凛骇,暗付这老魔头全身功力已复旧观,现下只要被他发现自己,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那几个孩子见他来势奇异威猛,都骇得哭叫起来,小女孩连忙把他们拉入屋内,掩住双扉。   武宫主面色变得一片苍白,默默望住父亲。   赵岳枫若不是亲眼瞧见,真不相信这个倔强骄傲的女孩子还会露出这么可怜的神情,心中一软,顿时涌起侠义之心想道:“武阳公若是不顾父女之情,竟下毒手,我赵岳枫身为侠义之士,可不能坐视这凶毒之事发生……”   只见武阳公冷电般的眼神在女儿面上转了几转,冷冷道:“水仙呢?”   武宫主心中一阵痛楚,暗想自己孝顺了十多年,还比不上一个单水仙,缓缓答道:“死啦!”   武阳公神色更加冰冷,道:“尸首呢?”   武宫主怔一下,道:“丢在山中,想必已膏兽吻,找不到啦!”   武阳公面色突然缓和下来,柔声道:“死了也就算啦,你带我去瞧瞧那地方!”   武宫主支吾道:“女儿忘了确实地点,再说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武阳公面孔一板,道:“别多嘴,带我去就是!”   武宫主支吾不过,叹一口气,道:“她没有死,但已落发出家!”   武阳公道:“带我去瞧瞧她!”武宫主突然失声悲啼,叫道:“爹爹啊!难道女儿比不上她?”武阳公冷冷道:“她是我的亲生骨肉,你只是我的义女,怎可相比?”   这话只听得赵岳枫一愣,心想这武阳公好生残忍冷酷,即便实情如此,也不宜于此时出口。   武宫主似是现在才晓得身世,呆如木鸡,面色更加苍白。过了半晌,幽幽道:“好,我带义父你去见她!”她立即改口称武阳公为义父,这其中辛酸自怜之情,即使是赵岳枫这等鲁莽男子也感觉得出。   武阳公一点也无动于衷,道:“如此甚好,但我须先找到赵岳枫,免得他把那对头勾来。”   武宫主在这极端苦楚紊乱之中,反而忆起早先那小女孩的情状,心想:“大凡孩子们见到这头驴子,无不好奇瞧看,那小女孩竟低着头,分明内怯,再者她手中有十几枚铜钱,这贫苦农家焉能有钱给孩子们花用,可知必是赵岳枫在这屋中躲着。”   她这刻自然不会说出此事,心念一转,大声道:“佩儿知道赵岳枫下落,但义父你将来如何处罚?请先告诉我。”   武阳公沉吟一下,道:“罚你以楷书抄写愣岩经和金刚经各一千遍,然后……”   这一罚大出武宫主、赵岳枫二人意表之外,她怔一下,道:“以后呢?”   武阳公道:“以后便削发为尼,终生不得出嫁!”   武宫主一阵凄然,幽声道:“佩儿宁可现在便死!”   武阳公道:“那也由得你,但你须得先说出赵岳枫下落和水仙出家的庵庙!”   武宫主道:“赵岳枫已经死啦,内情等会儿再禀,另有一事须得先行奉察,那就是水仙妹出家为尼,可不是我强迫她的!义父你纵然找到了她,也没有用处!”   这话武阳公自然领悟得出其中之意,要知他早已瞧出单水仙一颗芳心已落在赵岳枫身上,因此她一知道自己就是赵岳枫宿仇死敌的女儿,想到结合无望,自然选择出家一途。当下冷笑道:“天下没有不能解决之事,她若是不听老父之言,我便火焚天下庵寺,看她到何处念经拜佛?”   武宫主叹道:“义父此法果然厉害无比,水仙妹子怕天下僧尼受累,只好乖乖听从……”   赵岳枫一方面愤慨,一方面也十分佩服。他倒没有想到单水仙乃然是为了他而出家,心想既是如此,二妹不出家也就是了!   武宫主又问道:“义父您老命我抄写愣岩经和金刚经各千遍,其间之苦不必说得,只不知义父何以想得出这等奇异可怖的刑罚?”   赵岳枫自是深知执笔抄写之苦,当下不禁侧耳细听。武阳公冷冷一笑,没有做声,心想:“那愣岩、金刚二经乃佛门要典,包含广傅,证论精微。以她的天聪资质,若是抄上千遍,不但烂熟于胸,而且能尽行领悟其中旨趣,那时候只怕不准她出家也办不到!”   武宫主、赵岳枫二人自是料不到这武阳公学识渊博,心计既深且工,为了要使武芳佩一生不能嫁人,所以设此圈套要她日后甘心长遁空门之内。   当下武宫主把赵岳枫如何躲在武当秘府禁地之内练功疗伤,自己如何投下毒果之事说出。武阳公颔首道:“这话不是随口编得出来的,我们且看了武当派的动静,便知赵岳枫是否当真已死!”他沉吟一下,道:“我们不须上山,只在附近留意探听,倘若武当派传出赵岳枫死讯,决计是假。若是无什么动静传开,甚至派人下山说是找寻赵岳枫,则那断定已死无疑!”   这一番推论实在极有道理,若然赵岳枫不是阴差阳错逃了出来,听到他们对话,而是见到武当之人,把武宫主投下毒果加害之事说出,定必会将计就计,传出赵岳枫死讯,以便赵岳枫潜迹苦修,不须防备武阳公寻上门来。   武宫主唯唯应了,当即跟着武阳公向大道走去,不久工夫,铃声渐远。   赵岳枫这时完全打消向武当报讯之意,暗念现下功力未复,必须找到一处隐僻之所,埋首苦练。想来想去,决定北上,找个荒僻村落躲起来最妙。   于是走出农舍,再向那小女孩道谢过,这才直向北方奔去。这时,他心中既不须牵挂单水仙,便毫无心事。经过襄阳城时,斗地忆起,上一次曾经请业已归隐本城的贾方山老镖师,施展独步天下的易容之术,改变面貌。目下正须隐蔽行踪,找他最好不过。   当他走出贾府之时,已经变成一个行旅商贾模样,不但面貌全非,连全身四肢的肤色也都变换了。那贾老镖师不但替他改易容貌,还教他一套言语应付,以及此去何地,应带何种货物,以瞒人耳目等等。   他在襄阳城中办了一点货,便出城北行。不一日,走到河南淮阳城内。忽听一阵清脆铃声从后面追上来,连忙避到店肆檐下,回头瞧看,眨眼间两骑奔驰而来,正是那武阳公和武宫主二人。   这时街上行人甚多,但武阳公和武宫主二人极是敏锐明察,略一流盼之间,四道目光都扫过赵岳枫面上。   赵岳枫心头微震,暗想,这两人都不愧是曾经领袖天下黑道群雄的人物,单是这等眼力,已经叫人十分佩服!   他们一直向前驰去,赵岳枫因已经化妆,不怕他们认出,便暗暗跟随后回。   那两人转入一条横街,武宫主扬鞭道:“义父,水仙妹子就是在这座庙内出的家!现下还在不在此处?女儿却不得而知!”   武阳公道:“你且在外面等候!”飘身下马,一个起落,已跃入大门之内。   里面是个院子,摆列着不少盆景,甚是幽静恬谈。   他轻咳一声,道:“有人么?”这一声轻咳和语声直传入深速屋宇之内。转眼工夫,一个中年尼姑走出来,面带讶色。   武阳公目光射到那女尼面上,眼光威煞之气极重,那比丘尼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凌厉可怕的眼光,震慑得低下头,合十道:“檀樾有何见教?”   她竟不敢问他怎生进得院中,武阳公一言不发,举步上阶,进去便是一问佛堂,烟雾氤氲。   那中年女尼鼓起勇气,急走数步,拦在他面前,柔声道:“檀樾意欲何为?”   武阳公双眉轻轻一耸,冷冷道:“数十年以来,天下之间还没有人胆敢拦住老夫去路的!”   女尼感觉出他口气中杀机极盛,方自惊疑交集,武阳公衣袖一拂,砰的一声,丈许外的供桌四分五裂,香炉烛台跌散一地。   女尼见他一拂之中的力道如此厉害,想象得到若是拂中自己身躯,那还了得?不由得面色灰白,连退几步。武阳公冷冷道:“这是看在我女儿面上,权且饶你一死,快去叫她出来!”   却听后面一阵步声,接着出来一个缎衣女尼,年纪极轻。头上青丝虽是剃个干净,但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扬波,极是秀美。   她怔怔地望住武阳公,武阳公双目凝威,瞧她一阵,突然长叹一声,眼中泛起慈蔼光辉,道:“仙儿,你何故落发出家?”   那女尼原来就是单水仙,幽幽答道:“小尼罪孽深重,但愿我佛慈悲……”   话犹未毕,武阳公烦恼地嘿了一声,举袖一拂,佛堂之中劲风旋卷,只听一阵响声过处,四面墙上接着的佛像及其他卷轴通通掉在地上。   他又叹一口气,缓缓道:“为父枉自称雄天下数十年,但连唯一的亲生骨肉也不能羽翼保护,唉!仙儿你别再提什么罪孽我佛之类的话,这就随为父离开此地,为父包管你这一生一世荣华快乐!”   单水仙见他那种英雄气短的样子,芳心中大为震动,暗自想道:“像爹爹这等为人,实难流露出心中真情,我若是不遵从他的话,不免令他十分痛苦。”   武阳公又道:“为父听佩儿说,不是她迫你出家的,这话可是当真?”   单水仙答道:“是女儿自愿托庇我佛,与佩姊姊无关!”   武阳公颔首道:“如此甚好,不然的话,为父就亲手取她性命!”   旁边的中年女尼深感此人口气坚决有力,知道杀人之言不假,骇得啊了一声。武阳公一拂袖,劲力涌出,托住女尼身形飞入门后,一眼见单水仙神情着急,便道:“她没事,为父不想有旁人介入咱们之间!”   单水仙想了一想,沉吟道:“我……我决计要遁迹空门,不愿尘世,爹爹你走吧!”   武阳公道:“你且讲出个道理来!”   单水仙答道:“佛家戒打诳语,女儿只好从实奉禀,第一就是女儿刚才听爹亲口说出杀死佩姊姊的话,我和她同是您的女儿,说不定您有一天看不顺眼,也杀死了我……”   武阳公插口道:“胡说,她只是为父自小收养的义女,你是为父亲生骨肉,怎可相比?”   单水仙惊讶得说不出话,过了半晌,说道:“纵然不是亲生骨肉,但她随侍多年,你也未免太狠心!”   武阳公苦笑一声,道:“只有你敢当面指责为父的不是。暂且不提它,还有什么道理?”   单水仙缓缓道:“第二是女儿早已爱上赵岳枫大哥!”   武阳公颔首道:“为父明白了,你自思赵岳枫与为父乃是宿仇死敌,你身为我的女儿,自是无法结合,是以心灰意冷,出家为尼!”   单水仙道:“爹爹说得正是!”   武阳公道:“此事爹爹早就想过,因此直到确知赵岳枫业已身亡之后,才来找你!”   单水仙身子一震,面色灰白,问道:“赵大哥!大哥死了?”   武阳公心想她这等反应还不算剧烈,想来必能劝她离开,大感欣慰,微笑道:“不错,他死了,但不是为父下的手!”   单水仙咬住嘴唇,过了一会儿,才道:“谁下的毒手?”   武阳公说道:“是佩儿!她当日见我对你疼爱,嫉恨之下,解散了铁柱宫。那时为父与赵岳枫拼斗内功,各自负伤分开,赵岳枫由青岚小道带伤投奔武当山,躲在秘府禁地之内养伤。这事被佩儿侦悉,她大概知道她自己无法可与赵岳枫结合,因此以剧毒瓜果投入秘府,将赵岳枫毒死。”   单水仙身躯摇晃一下,咬住嘴唇,没有做声。武阳公又道:“为父打听出赵岳枫当真已死,才来找你,因知你爱赵岳枫,是以,佩儿此举,为父心中也很不高兴,等找到了你,就令她出家,此生永远不能嫁人!”   单水仙听到此处,心中百分之百相信赵岳枫已死,但觉热血上涌,心痛如裂,大叫一声,向后便倒。   武阳公一伸手抱住她,低头瞧时,只见她目闭面白,气息微弱,嘴唇已经咬破,沁出鲜血。   他心中一阵震栗,想道:“看来她情深一往,要她回心转意,实在是不易!”   当即伸手敲拍她穴道,举手之间就把她震醒。武阳公智计绝世,已想许多计策,转移她的心中悲恸。这时柔声道:“你心中悲苦之极,该当大哭一场!”   单仙但觉只有父亲可以依靠,胸臆中涌起孺慕之情,加上柔肠寸断,心中哀痛,禁不住放声大哭,泪如泉涌。   武阳公让她哭个痛快之后,知道已发泄出那股能致人于死的闷气,当下替她拭泪,道:   “为父目下还有要事,一是前去嵩山毁去少林全寺,还须杀死一梦头陀!”   单水仙一来与一梦头陀相熟,二来赵岳枫十分尊敬一梦,因此她不由生出爱屋及乌之心,闻言吃了一惊,登时停住哭声。   武阳公道:“二是毁去武当全派!不过倘若你悲苦之下,身子不适,为父就暂且陪你,这二事等日后再办!”   单水仙也是千怜百俐之人,心中明白,缓缓道:“女儿去跟师尊们说一声,这就跟随爹爹离开!”她唯有放弃遁身佛门,才能稍稍缓和少林、武当两派大劫。   武阳公摇头道:“你只是被迫离开,为父不希罕!”   单水仙不觉一怔,叹道:“既然如此,女儿无能为力,爹爹你走吧!”   武阳公还未出声,单水仙又道:“爹爹你尽管去杀人放火,快意而为。你留下的天大罪孽,自有女儿代你承受!”   这话只听得武阳公一怔,道:“你怎生承受法?”   单水仙道:“你结怨天下之后,总有一日仙逝,那时人人都为向女儿报仇。不论是何等毒刑侮辱,女儿也甘心承担!”   武阳公证了一会儿,道:“好,好,为父不毁少林,武当就是了!”他也想到少林,武当二派历史悠久,根深蒂固,纵是杀尽两派之人,但还有许许多多与这两派有渊派之人,如何杀得尽?将来自然会向女儿寻仇。   单水仙摇头道:“爹爹你既是不毁这两派,女儿可就不肯离开此地啦!”   武阳公哈哈一笑,道:“妙极了,现在又轮到你不肯跟我走啦!你听着,为父有软硬两法,你非跟我走不可!”   单水仙道:“女儿愿闻其详?”     第二十五章 跏趺坐商人变美男     武阳公道:“硬的法子,便是出手先杀死此地所有尼姑,若然你还不从的话,为父就杀尽天下僧尼,焚毁天下寺庙庵堂。”   单水仙叹一声道:“女儿岂能让爹爹作此大孽,遵命就是!”   武阳公接着道:“你自然非听我的话不可,不过如此强迫,终非长久之计,因此为父尚有软的一法,那就是跟你谈佛门经义。”   单水仙心想:“我自小就时时亲近佛门中人,阅读经卷,如若辩难经义,他哪里胜得过我!”当下心中大慰,道:“便请爹爹指教!”   两人各在蒲团落座,武阳公面色肃穆,首先道:“何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两句在佛家中最是普通的话,含义却甚是深奥,不易了解。   单水仙应道:“色者总称有形之万物,如眼前所见房舍人物皆是,此等万物因吾人之感觉认识而生。本非实有,故日色即是空。空者非虚无谓,乃不可感觉之意,世上万物皆是不可感觉空有之幻相,故空即是色。”   武阳公点点头,沉吟不语。单水仙的答话听起来虽是玄妙,若以现代知识解释,则易懂之极。譬喻钢铁之物,人手沉重坚硬,确是实物即色,但究其实只是无数原子,而每一原子内空间极大,尚有中子、核子,可得而分裂,转化为能力即空。物质化为能力,并非消灭,即不能感觉,仅能以智慧察知,是故色即是空。反过来说,由能力变为物质者为空即是色。   武阳公沉吟片刻,道:“金刚经中云: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去。汝作何解?”   单水仙心头一震,想道:“原来他曾精研佛经,这几句当真不易解。”   她心中微乱,便觉千头万绪,难以开口。斗地记起佛家要旨戒、定、慧三字,连忙收摄心神,施展出止观坐禅之法,片刻之间,灵台空澈。原来佛家讲究的戒、定、慧三字,便是说一个人持戒则心定而后生慧。这与儒家说的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的道理大致相同。   她在心中反复细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此三语,实系佛家对世间万物的三观法,三观者即是假观、空观、中观便是。”   武阳公眉头一皱,道:“何以见得?”   单水仙答道:“佛法本亦假幻,姑假以佛法之名而已,其本体亦属自性空,因此经中指出学佛之人须明其假,亦见其空,视佛法以至万物皆明假见空,是日中观。此三句亦阐出佛家对万物之三观真谛。”   武阳公甚是佩服,但双眉锁得更紧,沉吟不语。   上述佛家三观理论,若是用譬喻之法解释,则十分简单易明。所谓假、空、中三观,便是佛家对世上一切物质的看法。比方前述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这三句之中的佛法二字,用茶杯代替,便成为所谓茶杯者,即非茶杯,是名茶杯,茶杯意义是圆形中空可共铁茶用之瓷器,因此它只是瓷,其实没有茶杯的本体,吾人因它的用处面予以茶杯之名,可见得只是个假名,这是第一句的假观,第二句说不是茶杯,便是空观。但吾人虽知其假,亦知其用,所以仍然叫它做茶杯,这就是第三句的中观了。佛家认为必须假空中三观合一,才能对任何事物寻得合理透彻的了解。这正是佛家何以对世事万物能不因得失而烦恼,因为万物原属虚假。但却不会因万物虚假而流于空幻,便是有中观之故。一个人如果深切理解三观真谛,心灵中自可永存安宁和平。世俗之人每每以为佛教消极逃避,其实并非如此。   且说武阳公沉吟半晌,便道:“阿含经中论及以智慧观察生死之所,推寻其缘,知是由痴而起,又知痴灭则老死忧悲苦恼皆灭,佛何不以大神通灭世上众生之痴,哪须辛苦说法?”   单水仙不禁一怔,又听武阳公继续举出阿含经几处疑义,也是无法解释得明确,不觉着急,心绪便十分紊乱,更加无法研思解答。   原来佛教分大乘小乘两种,小乘以阿含经为主,凡修小乘者得到阿罗汉果即止。认为本身己证知获得真理,解除痛苦,便是佛学最终目的。学大乘者则尚须向前,除本身外,还要周偏世间,此外小乘只见到解脱烦恼消极之一面,大乘则尚须证人极乐、圆满、真实,积极的一面。是以武阳公举出阿含经数处疑义,单水仙哪能辩解得明白。   武阳公长笑一声,一跃起身,单水仙只好跟着站起,任他拉住手走出庵外。   赵岳枫躲在屋角,远远见到已经剃发出家的单水仙,心中蓦然泛涌起无限怜爱,又见武宫主站在一边,神情幽楚,也不觉可怜起她来。   眼见那三人渐渐走远,当下从屋角走出来,想道:“二妹跟随亲生之父,纵然不甚合她心意,但决计不会受苦,武官主被罚出家,却也可怜,以她的为人自然不会当真安心做一世尼姑,我须得想个什么法子帮她的忙才好?”   此念一生,便又遥遥跟着武家父女三人背影,好在武宫主那头驴子的金铃声特别清脆悦耳,不怕被别的马匹的鸾铃之声扰乱,因此他简直无须见到他们的背影。   跟踪了许久,一直在城中转来转去,赵岳枫初时甚是奇怪,后来知武阳公竟是要在此地购买一座房子。   最后在城西买成一幢屋子,赵岳枫不敢迫近,远远认住,便去投店,第二日一早就到那附近遥窥动静,但一直窥探到次日下午,还不见有人出入。心中不觉起疑,待到晚闯,决计冒险前去瞧瞧。   他不敢冒然入屋,先在外边侧耳聆听,半晌仍无声息,于是放大胆入屋查探。屋内一片暗黑,细查之下,原来固无人影,武阳公等不知去向。   赵岳枫自个儿呆了半晌,想来想去,决汁明日继续北上,先找到一个隐僻可供容身之处,才回到此地来查看。   第二日他便继续北行,不一日,走入临沂地面,这时正是中午时分,他有心找到隐僻村落,是以入不入城都没有关系,反而一味穿绕过村庄市镇。他早上已听说西北方有个市镇相当繁盛,当下赶到那镇上,却也只是个普通小镇,因是不当要道,而附近数十村庄都以此镇为买卖交易中心,是以繁旺而只是附近乡人,极少见有餐路行人商旅。   赵岳枫看出此镇多是附近乡人一事,心中一动,想道:“我若是隐居此地,初时虽然不免被本地人猜疑,但日子久了,过得一年半载就可相安,那时若是有外路经过本镇,便可知悉,及早防备。”   此念一生,便在镇上走动视察,他外表上已改扮作中年商贾,但镇上之人对他仍然十分注意。后来他到一间店铺食面,吃完之后,正待跟掌柜的聊一聊,忽见一个壮汉走进来,四下一瞧,便走到赵岳枫跟前,行个礼道:“在下是本镇人氏,姓郑名捷,大哥你贵姓?”   赵岳枫起身还了一礼,请他坐下,说出姓氏,细一打量,只见这壮汉年约三十五六,面貌朴实,举止中有点局促,显然不惯与陌生人应酬。但日气却微带江湖味道,甚是奇怪。   当下问道:“郑兄有何见教?”郑捷忽然面红,呐呐道:“赵大哥打哪儿来的?”赵岳枫道:“做这种买卖,说得上四海为家,这一回打湖北襄阳一路北行,到达贵镇!”   郑捷喜道:“赵大哥走过这许多地方,好极了。在下想劳驾大哥到隔壁走一趟,看一件东西,讲几句话,在下便万分感激!”   赵岳枫讶道:“那是什么物事?要说什么话?”   郑捷说道:“那是一些珠子,大哥但说这些珠子太过名贵,不敢买下那就行啦……”   赵岳枫更感不解,问道:“这话向谁说呢?”   郑捷答道:“一个老人家,在下自小叫他做孙老爹的,他病在床上,若是大哥跟他谈谈各地见到的事,又说说那些话,老爹一定十分高兴!”   赵岳枫听说那是个有病老人,侠义之心油然而生,当下应道:“使得!使得!”   郑捷大喜道:“大哥真是好人,唉,我瞧老爹已活不多久,这一回碰上大哥,当真好比走遍天下各地,他的心愿总算有了着落……”   赵岳枫无论如何都听不明白,心想这郑捷讲得不明不白,还是到那儿去瞧瞧,便可知道。   两人出店拐个弯,转入一条巷子内,走到一座古老屋宇。但见此屋甚是高大深邃,想是郑家昔年家资富有,所以祖居这等广阔高大。   郑捷带他走到第二进一间房中,叫道:“老爹,我碰到一位赵大哥,特意带他来瞧瞧珠子!”   赵岳枫入门以前,已晓得此屋乃是郑家祖居,因此想不到那孙老爹竟是住在此处,心中暗暗讶异,暗中猜测这孙老爹和郑家的关系。   这房间相当宽大,却不甚明亮,到处皆可看出残旧剥落的痕迹。不但这房间为然,外面的厅房处处都是如此残旧,可知郑家已经中落甚久,相当贫穷。   靠里壁的一座炕上,躺着一个人,白发白须遮住他的面孔,只露出一对无神的眼睛。   但这孙老爹神志仍然十分清醒,缓缓道:“难为捷儿你还记住这桩事!那包珍珠都在老地方,你拿出来让这位朋友瞧瞧就是!”   郑捷打屋角取出一个小包裹,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有数十粒珍珠,最大的比龙眼核还大,最小的也比普通的大颗珍珠略大,粒粒圆净。赵岳枫不禁一怔,心想这些明明都是极上品的珍珠,世上罕见,想不到在这等僻荒小镇上、却见得有这么多?   他久走江湖,身上一向带着珍宝之物,变卖使用,是以眼力极高,细视之下,确知这些珍珠纯非膺物,于是说道:“在下只是小本买卖之人,哪能买得起这等希世宝物?”他的话出自内心,是以声调极是诚挚真实。   那老人支起上半身,细细打量他一会儿,这时赵岳枫已敛藏住眼神,外貌义经过化装,谁也瞧不出破绽。老人叹口气,道:“赵掌柜乃是久历江湖的人,但仍然未失一片赤诚,实是难得!”   赵岳枫这才明白他为何要打量自己之故,于是应道:“老爹过奖了,这等希世奇珍应当送到通部大邑去,还须找到资本雄厚的老字号珠宝店才出得手,如若不然,那就合着一句明珠暗投的古语了!”   老人又躺下去,缓缓道:“老朽待死期将至之时,方始作此打算!不过有时想到若是留下大多财富给他们,只怕非福反祸。”   赵岳枫答道:“老爹这话极是洞明世情,小可向来也是抱定绝不非份贪得的宗旨!”   老人瞪大双眼,望住屋顶,不再做声。赵岳枫又说了几句话,他都不理不睬,郑捷过来低声道:“赵大哥别见怪,孙老爹一向有这种怪脾气。时常想起以前的事情,就不跟别人讲话,咱们走吧!”   赵岳枫心想这位老人家心中不知埋藏着多少记忆往事,只看他拥有这等贵重珍珠以及睿智的谈吐,便可测知他绝不是一个平常之人。于是默然跟着郑捷出去。到了前面破旧的厅中落座,郑捷泡上一杯热茶,说道:“赵大哥辛苦这一趟,在下极是感激不尽!”赵岳枫问道:“孙老爹是什么人?”   郑捷摇摇头,道:“在下也不知道,他是我去世多年的祖父的朋友,以前我祖父在外面做生意认识的,大约在三十多年前他忽然来到这里,双腿不能行走。我祖父留他住下,直到现在!”   他停一下,又道:“我祖父去世时,家境已经十分贫困,那时我只有十岁,他便取出一颗珠子,要求每日有空时便在街上瞧得有外路人经过,卖给人爱。他说那一颗珠子只要一千两银子就行啦。这口气好大,人人听了舌头伸出来都缩不回去。”   赵岳枫插口道:“你从来没有卖出过么?”   郑捷摇头道:“没有,别人一听都骇死了,都说孙老爹失心疯,胡说八道。我一直照他的话到街上留神瞧着外路人经过,到了二十多岁之时,那颗珠子只要卖二十两,也还是没有人要。我因为要贩卖货物,做点小本生意,所以好久都没有工夫替他办这件事,那颗珠子便搁在屋里,不曾带在身边!”   赵岳枫心中不觉泛起一阵怜悯的情绪,只听郑捷又道:“我知道孙老爹见我家贫穷,他住了几十年,我父亲母亲都没有一句闲话,所以心中不安,想把珠子卖出之后,那银子可以当作本钱做生意!我想如果我不去替他这样做,他心中一定万分难过,所以我卖珠卖了十几年,现在我的大儿子已有十岁,关东多可以上街替他卖珠啦!”   赵岳枫更觉恻然,摸摸身上除了银票之外,还有二十余两纹银,当下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说道:“郑兄请把这点银子收下,告诉孙老爹说,那些珠子太过于值钱,我买不起。”   郑捷愕然道:“那么这些银子……”   赵岳枫道:“我借给孙老爹,待他珠子卖出去了,再还给我。”他知道若是说出赠送二字,孙老爹决计不肯接受,再者须得顾及自己一个生意人的身份,是以说借给他!   郑捷又是惊疑,又是欢喜,要知他卖了十几二十年的珠子,人家连多看一眼那珠子的兴趣都没有,眼下这人却说珠子太过值钱,愿意借钱而不要珠子。这事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是以欢喜惊疑的情绪充满心头。   赵岳枫起身道,“我走啦,将来有机会再来瞧老爹!”   郑捷啊一声,连忙伸手拦住他,说道:“赵大哥等一等,待我去告诉老爹,他老人家一定高兴极了!”   赵岳枫见郑捷甚是着急,不好意思一定要走,只好坐下,道:“好吧,你进去讲一声,但我是决计不能收下珠子的!”   郑捷飞奔入内,过了片刻便奔出来,叫道:“赵大哥,你无论如何进去一趟!”   赵岳枫心想若不进去,倒像是做了见不得人之事了,于是起身跟他入内。   那老人己坐起床上,用枕头垫住腰背,只见他眼中光芒闪烁,迥异早先奄奄一息光景。   赵岳枫见了心头一震,忖道:“这位老人家绝非寻常之人,若不是练过上乘内功,就是意志极是坚强之士,也无法在这等油尽灯枯之际显示出如此巨大差异?”   老人说道:“赵掌柜的这等胸襟行径,真是古今侠士豪举,老朽想不到此生还能亲眼见到……”   郑捷插口道:“那堆银子还放在外面桌子上!”老人点点头,接着道:“老朽请赵掌柜进来,实是有事相托,只不知赵掌柜的是不是允许帮忙?”   赵岳枫答道:“只要小可做得到,老爹尽管吩咐!”   老人道:“老朽这一包珍珠,向来视如尘土,本来打算死前毁掉。不意幸晤赵掌柜,便以此物相托。老朽数十年来负累郑家良久,只望赵掌柜得便时加照拂,并且提拔捷儿,让他们一家得以温饱。”   赵岳枫沉吟片刻,才道:“如果老爹所托之事只是这一件,小可这就答应了,但珍珠却不能要!”   老人道:“这等珍宝算不了什么,赵掌柜乃是大仁大德之士,绝不会化为灾祸!除此之外,老朽尚有一件东西,想请你带给一个人!”   郑捷打床下拉出一口箱子,取出一物,交给老人。赵岳枫看时,却是一个包袱和一根四尺长的杆管,虽是收藏日久,但杆身仍然闪耀出光芒,一望而知乃是上好精钢打造的。   老人枯瘦的双手摩掌着钢杆,动作甚是温柔。但赵岳枫无意中发觉他眉字眼睛中泛起凛凛威光,不禁大吃一惊,问道:“老爹,那是什么?”   郑捷答道:“是一面旗子——”   赵岳枫心头大大一震,故意问道:“这根钢管子就是旗杆了,是不是?但太短啦……”   孙老爹道:“捷儿把杆身接起,让赵掌柜瞧瞧!”郑捷过去把钢管取过来,只见他搬动之时显得十分用力。那钢管之内原来还套有一根,此时抽出来接上,两头再加上杆尖,便变成一根长达七尺许的旗杆。   赵岳枫忍不住伸手去拿,郑捷忙道:“赵大哥小心,这旗杆重得很——”赵岳枫扶住一端,另一端竖在地上,暗暗举离地面一点,便知道这根旗杆比那沉沙古剑还要重十来斤。这等沉重的兵器果是骇人听闻,若不是天生神力加上内功深厚,谁也难以使用。   只听郑捷说道:“老爹,这旗杆太重啦,赵大哥怎生带得走?”赵岳枫道:“不妨事……”孙老爹接口道:“旗杆不用了,只把旗子带走就行啦!”   赵岳枫这时心中波涛起伏,那黑衣女尼对他说过关于云旗飞扬,铁柱销溶的话一直在耳边响着。不过他还须瞧过那面旗子,看看是不是以金狮毛和银丝织成,才能断定。   孙老爹解开包袱,只露了一角,便忽然停手,沉吟道:“事隔数十年之久,世上已不知几度沧桑,那位故人找得到找不到还不可知……   赵岳枫见他大有变卦之意,生怕他不肯取出旗子,甚是着急,眼光扫过包袱掀开的一角,忽然触动灵机,口中惊噫一声,说道:“好像是金狮毛织成之物,只不知为何又有银色之光?”   孙老爹霜眉一掀,凝目望住他,显然极是惊讶。   赵岳枫忙道:“在下遍游天下,曾经在西域见过此物!”孙老爹缓缓道:“赵掌柜强记博闻,令人佩服。这面旗子连老朽也不晓得是何质料织成,直到如今幸得赵掌柜指教,方始晓得!”   郑捷插口道:“老爹这面旗要送给谁啊?”   孙老爹答道:“这支旗本来不是老朽之物,只因昔年故人相托,才代他收藏,现下便要送还与他!”   赵岳枫一听不是他的,不暗暗失望。但转念想起若是代他送还此旗,仍然可以得见真主人,也是一样,于是面色又恢复开朗。   孙老爹又道:“赵掌柜若是想瞧瞧这面旗子,请过来拿……”赵岳枫过去,伸手去取,忽觉腕上微疼,缩手看时,原来包袱一角插着一支小针,他取旗之时,扯动布角,因此手腕被刺了一下。   他也不在意,拿起旗子抖开,但见那面旗子是三角形,底呈金色,却以银线绣出云纹,两面都是一样。他深深吸一口气,忖道:“我到底亲眼见到了云旗,可惜这位老爹不是主人。”   孙老爹说道:“罢了,罢了,那位故人昔年特此旗付托于我之时,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事隔数十年之久,谅必已作古逝世,此旗不送也罢!捷儿,你送赵掌柜出去……”   赵岳枫见他忽然改变主意,而且未后的一句话更是冷淡生硬,不觉一怔。他本是端方之士,平生不做勉强人之事,当即放下旗子,道:“老爹既然改变主意,在下这就告辞……”   郑捷感到孙老爹此举大是不合人情,纵是改主意,也不该这等冷冰冰赶人走开。不过赵岳枫已转身出房,他也就不说什么,送他出去。出了门外,便听孙老爹唤他进去。入得房中,孙老爹低声说道:“这位赵掌柜来路十分奇怪,你须得小心!”   郑捷大不服气道:“他有什么地方奇怪?”   孙老爹叹口气,说道:“你此生未离开过此镇一步,自然不知江湖上人心险诈可怕。这人乃是生意买卖之人,但出手慷慨,不让武林豪侠之士,这是可怪之一。他年纪约在四旬上下,但双手皮肤细密,一看而知只是二十余岁之人,这是可怪之二。我这面旗子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乃是金狮毛混以银丝织成,他还未看清楚,就讲得出来,此是可怪之三……”   郑捷不觉听得呆了,孙老爹又道:“不过他行为极是端方正直,这就教我惊疑难测,你且陪他到外面厅中坐,一会儿若有奇怪事故发生,可速来告诉我!”   郑捷一阵茫然,走出房外,陪了赵岳枫到厅中落座,说道:“老爹说他要想一想,或者还要烦劳大哥!”   赵岳枫一听事情有了转机,便耐心坐候。过了片刻,郑捷告个便入内,向孙老爹报告道:“我们在厅中坐了好一阵工夫,没有半点奇怪事故发生呀!”   孙老爹讶然自语道:“这就奇了,我已在他身上施了手脚,他苦是当时勉强提聚内功,登时全身酥麻瘫软,纵是不提聚真力,半支香之工夫也得发生软瘫现象。怎的他能安然无事?莫非药力失效?”   郑捷听不懂他的说话,瞪着双眼发怔,孙老爹命他再出去瞧瞧。他唯唯出去,片刻间便匆匆奔回来,叫道:“老爹,赵大哥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不知是何缘故?我叫他几声也不应……”   孙老爹面色一沉,道:“你快背我出去瞧瞧!”郑捷如言背起他,奔到厅中。   但见赵岳枫结砌跌坐,垂帘内视,正是运功抵抗药力之象。孙老爹瞧见他头顶上白烟蒙蒙升起,面色剧变,沉声道:“走近一点,我瞧不清!”待得走近,突然伸手用小针刺了他一下!   赵岳枫身躯一震,满头满面冒出汗珠,滚滚而下,郑捷已隐约晓得孙老爹必是对这赵大哥不利,退开数步,把孙老爹入在椅上,问道:“老爹你干吗?”   孙老爹面色渐渐恢复正常,道:“你再瞧瞧他!”郑捷转眼望去,但见赵岳枫容貌渐渐改变,不多时,已由中年商人的形相变成一个相貌俊美的少年。   他惊奇得说不出话来,孙老爹缓缓道:“可见得老爹的话没有讲错!你只道他是个诚实忠厚的生意人,其实他却是武林中年轻高手,不但内功深厚,而且学会了天缺老人秘传的拔毒疗伤大法,怪不得药力发作得慢。”   赵岳枫初时头面冒汗,渐渐全身部出汗,不久由头顶以至脚底都一片湿派派的,宛如刚从水中捞起来一般,孙老爹眼中射出仇恨之光,面色十分阴沉。   赵捷惊道:“老爹,你想把他怎样?”   孙老爹道:“他是我平生唯一的仇家的弟子,所以他今日活不成啦!”   郑捷惊道:“被官府得知的话,可不得了!”   孙老爹瞿然一惊,心想:“官府倒是不怕,但这厮既能寻到此地,那奸徒必定能够追查到此,那时候我送了性命不打紧,怕只怕这郑家上下十数口都得死于非命……”   此念一生,便道:“捷儿,你若不想他死,可上前去捏拳等候,我叫一声打,你就用力击在他下巴上,那他就死不了啦!”   郑捷道:“老爹不可骗我!”老人点点头,郑捷便走上去,握紧拳头,望住赵岳枫下巴,眨眼间听到老人喝一声打,立即挥拳击去。   赵岳枫翻身跌倒,却长长透一口气,随即摊开四肢,沉沉睡着。   郑捷惊道:“他怎么啦?”孙老爹道:“不妨事啦,刚才我趁他血气交会之际出手,使他血气相仇,互加损害,倘然不理会他,再过不久,便将精枯气竭而死!现在只是疲极入睡,决计不会死的!”   他停了一停,又道:“捷儿可把他抱入我房中,免得被人瞧见。桌上的银子放回他身上,咱们不能要他的肮脏东西。”   这位老人的话,郑捷听得似懂非懂,此时他已全无主宰,连忙照着老人的话去做,一会儿又出来把老人背回房中。   过了两日,赵岳枫一直沉睡不醒,郑捷时时入房探看,心中极是忧虑。   老人也显得心事重重,不过精神极是健旺,竟是近二十年来从本有过的现象。   到了第三天早上,孙老爹向郑捷说道:“捷儿,你搜搜他身上有什么事物?”   郑捷如言搜着,囊中任什么都没有,只有二十余两纹银,五两金子,还有三百余两银票。   孙老爹把银票的用法详细告诉了他,然后十分沉重地道:“这厮是我三十余年前的大对头的徒弟,除却是这大对头,天下无人教得出如此功力深厚的徒弟,同时只有这大对头识得天缺奇书中的种种秘艺,现下祸根已种,我经过两日两夜苦思之下,实在想不出第二条免祸之道,因此只好出此下策,那就是你这就收下这些财物,带了全家十余口远走避难。虽然不一定避得过!但总算是尽了人事!唉,我这个残废之人,不但负累了你们数十年,到未后还带给你家一场大祸,真是悔疚交集!”   郑捷还弄不大懂他的意思,孙老爹又道:“你们现在就收拾收拾,今晚俏悄动身,只等候你们一走,我就取了此人性命。”   郑捷呐呐道:“老爹叫我们逃到哪儿去?我……我从未出过远门……”   孙老爹面色十分沉重严肃,说道:“你自小就很听我的话,这是最后一次,不管你们多么不舍得此地,也得快走。我那个大仇家一生做尽无穷恶事,手段毒辣无比!快去收拾收拾。”   郑捷拗他不过,竟自去了,中午时分,已经收拾妥当,全家十余人只准备带一点随身细软之物上路。郑捷在这段时间中去见孙老爹几次,孙老爹每一次都谆谆嘱咐他到别处要如何如何应付别人,还教他一套应对之道,以备万一在他们未曾动身之前那老仇人已经找了上门。   孙老爹把赵岳枫放在炕上,用一条破被覆盖着,胸口三处大穴上都插有小针,他只须隔被轻轻一拍,三针尽皆刺入穴中,这时纵有大罗天仙也救不活他。   到了未申之交,郑捷忽然慌慌张张地闯入来,说道:“老爹,有人找你!”   孙老爹心中大吃一惊,暗悔不曾早点把郑捷遗走,目下仇人上门,这一劫势难躲过。要知他视郑家之人有如自家子孙骨肉,因此万分难受,不过表面上却不曾流露出来。   郑捷接着笑一笑,说道:“那人找上门,幸得老爹教过我两个法子,我只用第一个法子就把他骗走了!”   孙老爹道:“那人长得什么样子?你怎生骗走他的?”   郑捷道:“那厮身量矮小,长得很好看,讲话时阴声细气,就像个女人一般……”   孙老爹缓缓道:“那不是我的对头本人,想必是他的手下了!”   郑捷接着说道:“他问我说,这儿可有一位孙子潇老先生,我装出茫然不解的样子,只说这儿姓郑,不是姓孙。他跟我磨了许久,还说老爹你是三十多年前来此的,我说我也不过三十岁,他想想便走了。”   孙老爹面色变来变去,沉思好久,说道:“我三十余年以来不曾出此屋一步,左邻右舍都不晓得有我这个人,因此不怕对头们从邻居访查出来!事已至此,你们已不用逃走啦,没有反露出马脚。”   那郑捷听可以不用离开故居,不胜之喜,当下出去吩咐家人。   孙老爹再三考虑之后,决心杀死赵岳枫,设法把他埋藏灭迹。但此事不可假手郑捷,以备日后万一仇人查到,还可希望不连累郑家。   当丁命郑捷取来铁铲,又把他搬落炕前地上。将房门反掩住,便提铲挖土,他自从昔年中了武阳公诡计,双腿折断,武功全失。费尽气力,历经艰苦逃到北方,定居之后,这才发觉武阳公心狠计毒,不但暗中以阴毒手法伤他经脉,还施了毒药。多年以来,他苦苦修练内功,终于失败,现下全身武功散尽。因此掘土之举在他极是艰困,不一会儿就气喘眼花,却不过只挖了一点点。   他想起昔年纵横天下,武功之高,当世第一。但如今却比平常的老人还要不如,抚今追昔,不胜感慨,丢掉铁铲,仰大长叹一声。   窗外突然有人说道:“老先生可要在下略效微劳?”声音甚是娇软悦耳,似是女子口音。   他心中不禁大震,两手抓住炕沿奋力一挣,身子已上了炕。他晓得机会稍纵即逝,若是等到对方入屋,那时想下手杀死赵岳枫已来不及。当即伸手向被子下面赵岳枫的胸口扳落。   他出手迟缓无力,外表上谁也瞧不出他有意杀人,纵是武阳公站在炕前,也不会想到此举的深意。   正当此时,窗外那个娇软的声音又道:“我有一件信物在此,可惜老先生不姓孙……”   外面说话之人自是女扮男装名列四奇之内的文开华,她为人何等聪明精干,虽然郑捷不认孙子潇在此,但她在窗外见得孙老爹以铲挖坑,此举大是奇怪,是以出言试探。她倒没有看出孙老爹挣上炕去乃是要加害赵岳枫,只是一心一意要试出这老人是不是孙子潇,所以说出信物的话,孙老爹身躯一震,手掌落势更缓。窗户微响,文开华已跃入房内,笑道:“老先生最好瞧瞧认得不认得此物?”   她手中托住一样物事,孙子潇看时,却是一方玉佩。当下发鬃簌簌飘洒,情绪极是激动,忘了落掌杀人之事,问道:“这是谁交给你的?”   文开华答道:“有一个人被武阳公囚禁在死牢之内达数十年之久,是她托我带来……”   孙老爹道:“是男的抑是女的?”文开华道:“女的!”   这时她已确知这位老人必是世上唯一赢得武阳公的云旗孙子潇无疑,心中甚喜,笑吟吟道:“老先生可要听一听当日交托信物的一段经过?”   孙老爹上半身靠住赵岳枫身体,右肘搁在他胸口金针之上,只要手肘一沉,便可制他死命,他渐渐抑制住激动的情绪,说道:“不错,老朽正是孙子潇。姑娘尊姓,怎会入屋查看?”   文开华答道:“小的姓文,名开华,早先按址访寻之时,那位郑兄长相老诚,虽是一时相信,但后来却发觉大有可怪,倘使郑兄回答之后,关上大门,如常入内,便绝不会忽然触悟动疑。”   孙老爹道:“哦,原来他飞奔入来,被文姑娘你听到步声……”   文开华说道:“正是如此,再者那位交托我信物的大姊如此着重,则如老先生若是离此他去,定必留下线索以供访寻。今日这等情形,分明是孙老先生身上伤势不曾痊愈,是以处处小心!”   孙老爹摇摇头,但一直等到文开华说出当日在铁柱宫上如何在死牢内见到那女人,而她不肯出牢,只托付玉佩信物之事说出之后。仔细一想,不禁老泪纵横,说道:“文姑娘后一半的猜测虽然略有差误,但已足见才智过人,聪明精细……”说时,伸手接过玉佩,摩攀把玩。文开华见他这般英雄末路,恋旧情深的样子,不禁也鼻子一酸,满腔感慨。   孙老爹手肘仍然不高赵岳枫胸口金针,要知文开华虽然讲得出这一番经过,可是他深知武阳公诡诈多计,万一是为了徒儿失踪,所以派她前来诱出实情,把姓赵的救走才向自己下毒手,那时即捞不回一点本钱,岂不是死难瞑目,这方玉佩虽是故人之物,但武阳公亦可略耍手段诈骗得来。   文开华尽量把声音放得平淡,缓缓道:“刻下武阳公正亲自四出追查我的下落,说不定我此行已有人暗中监视,因此,在下须弄点手脚,以防万一!”   孙老爹没有做声,只点点头。文开华又接着道:“我女扮男装混迹铁柱宫中,曾任武阳公手下内四堂之位,这一次因三门四派高手入官与武阳公力拼,我不合大意,被看出有暗助对方之举,是以打下死牢。后来幸得三门四派另有两位高手赶到,才打开三扇死牢之门,得以逃生。现下为了掩人耳目,须得杀死此宅之人,不拘一个或两个……”   说到这里,孙老爹精神一振,手肘准备沉下,口中冷冷道:“你何不杀死老朽?”文开华微微一笑,说道:“老先生此言差……”   孙老爹手肘已碰触到棉被,这时只须下沉一寸,赵岳枫便即丧命。他冷冷道:“我的话有什么差了?”文开华答道:“我杀死的人不久就能死而复生!此所以我未入铁柱宫以前,在江湖上博得心狠手毒之名,便因有此秘法,得以加害好人。不然铁柱宫焉能收我?”孙老爹这才恍然大悟,不禁一笑,道:“世事越来越奇,这等事老朽从来未曾听过!”   文开华说道:“我布好假局,日后纵使武阳公能够查到此地,也不会晓得内中玄虚。我和老前辈则尽速离开此地,只要找一个人,老前辈一身绝艺堪以尽数传授,让他击败武阳公,绥靖天下……”   孙老爹沉吟半晌,伸手掀开棉被,问道:“文姑娘可认得此人?”   文开华定睛一看,大惊道:“他是东海门的赵岳枫,正是我们要找之人!”   孙老爹手掌按住赵岳枫胸口,掌心微微拱起,因此文开华并不晓得他掌下还有三枚足以制赵岳枫死命的金针。他冷冷道:“姑娘最好退开一点。”   文开华听他语气不善,吃了一惊,问道:“老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老爹说道:“只要你身形微动,老夫虽是武功已失,亦能将此人立毙掌下!”   文开华惊得连退数步,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孙老爹道:“你纵是在老夫眼前自尽,也难使老夫相信,老夫限你在十天之内把姓武的老奸贼找来,不然我就杀死此人!”   文开华不觉啼笑皆非,饶她智谋高人一等,但目下一则关心者乱,二则瞧那老人神情严峻,生怕他稍一动手便杀死了赵岳枫,因此竟无半点办法。   原来孙老爹认定天下之间除非武阳公才能调教出功力如此深厚的徒弟,因此不论文开华怎么说,他都当作是武阳公的圈套。   文开华叹口气,说道:“赵岳枫他就是唯一能力敌武阳公十般兵器之人,老前辈万万不可轻率下手!”   孙老爹冷冷一哂,心道:我虽然武功已失,但双眼犹在,这厮功力固然深厚高强,但比起武阳公却还有不如,焉能抵挡得住他十种兵刃?   文开华见他不信,情知纵是说得唇焦舌燥,也难取信。当下退出房外,说道:“好吧,老前辈请安心等候……”说罢奔出外面,迎头碰见郑捷。郑捷讶道:“你……你怎生进来的?”   文开华心下烦恼,眼睛一瞪,道:“你管不着!”   郑捷闪开一边,文开华向外奔去,正要开门出去,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低语之声。她打个冷战,恢复平日智谋,心想这低语远在两丈之外,但仍然感觉得出说话之人内力充沛。当即凑在门缝向外瞧去,只见两人正在巷角说话,其中之一正是同列内四堂的玉轴书生房仲,另一个也是铁柱宫之人。   这两人转眼便隐没不见,文开华这时一面惊骇烦恼,一面又暗暗庆幸。惊骇的是武阳公果然已召集旧部,恢复势力。并且有人跟踪着自己,烦恼恼的是孙子滞不信自己的话。庆幸的是若不是他如此态度,自己便不会在此时出来,因此也不会见到玉轴书生房仲。   她迅速在心中盘算道:“一个房仲已无法收拾,随便加上一个便吃不消了!唉,这一次大劫难逃,却是如何是好?”   这时她自己不敢出去,免得碰上了非动手不可,那时局势更无法收拾。当下转身回到厅中,自个儿坐在椅中发怔。郑捷走出来见到了她,不觉也是一怔。文开华陡然想起一计,招手道:“过来,我有话问你!”   郑捷走过去,文开华和颜悦色说道:“你家中还有多少人口?”郑捷坦白说了,文开华道:“现下一家十多口都是靠你养活,但过几年你的弟妹儿女长大,就可以帮你负担了,对不对?”   郑捷虽是莫名其妙,可是这话也是实情,便点点头。文开华接着又道:“假使你失去左手,人家赔你五千两银子,可值得么?”   郑捷眼睛连连眨动,认真想了一会儿,才答道:“像我们这一家人,有五百两银子就可以过一辈子了,更别说五千两那么多啦?”   文开华从囊中取出一叠银票,找出几张,放在他手中,说道:“这儿一共是七千两,我要买你一只左手!”   郑捷大惊道:“什么?”低头瞧那银票,因已得孙老爹指点,故此识得,果然共值七千两之多。心下又惊又疑,不知这人买自己的左手何用,又如何买法?   文开华叹口气,说道:“今日你纵然不幸失去一只左手,但一则得到赔偿,二则可以挽救许多生灵性命。绝不冤枉,却愿运气好,不必断送左手,这七千两银子仍然是你的,至于你愿不愿意,却由不得你做主了——”   话声才歇,一伸手已点住他的穴道,接着奔入后面,找到一把菜刀,稍为磨了一磨,然后又准备好金创药和包扎的布带等物,卷作一团。   只见她一手握刀,腋下夹着布带药末等物,另一只手揪住郑捷腰带,提高地面。   郑捷那么粗大的身子在她纤美幼细的手中,却有如稻草一般,毫不费力。   孙老爹听见步声,手肘又压在老地方,被子已经掀去,只见赵岳枫双目紧闭,面色甚是苍白。   文开华进得房中,冷冷道:“老头子,你懂得我的意思吧?”   孙老爹心头一震,忖道:“想不到他们也用这一手对付我……”   当下说道:“我老头子活了几十岁,难道就不会防备你们这一着?快教武阳公来此,便可无事,不然的话,哼,哼,只怕这厮一条性命抵得上这郑家所有的人!走,别惹恼了我……”   文开华装出阴险毒辣的笑容,道:“你要不要我先斫下这厮的一只手作证?”   她把郑捷丢在地上,放低布包,接着拉起他一只左手,扬起菜刀比了一比。   孙老爹冷笑一声,道:“老朽时下的人性命何等宝贵——”刚刚说到此处,文开华刀势微沉,孙老爹连忙改口道:“好吧,老朽不妨听听你的条件!”   文开华狠声道:“你如若不想眼见郑家若干活口死在你眼前,就得马上释放了赵岳枫!”   孙老爹听她一口气把郑家大小多少人及什么身份都说出来,显然已经通通抓住,心灵大震,心想郑家养活了自己数十年,岂能遗祸于他们?   当下长叹一声,便待答允,手肘也微微离开赵岳枫胸口。忽然惊觉忖道:“这武阳公卑鄙无耻,他手下之人的话焉能相信,我一放了这厮,他们更可为所欲为了。”   他的手肘登时又回到原位,冷冷道:“老夫已想通想透,这厮性命比郑家所有的人都贵重得多。”   话未说完,刀光一闪,血光溅现,文开华一扬手,便有一物落在炕上,原来正是郑捷的左手,血迹淋漓。   文开华迅即点穴止血,一面取出金创药洒在断口之上,用布包扎起来。   郑捷虽是一手被人斩断,可是他穴道被制,连疼痛也不感到,更不会发声惨叫,孙老爹面色大变,怒气填胸,运力肘部向赵岳枫胸口金针压下,但他手肘并没有当真下压,原来这刻他脑海中陡然闪过郑家十余口的面容,登时停了动作。   文开华拉起郑捷右手,冷冷道:“老匹夫你再说一句不放人,我再斩他这只手给你瞧瞧!”   孙老爹默默不语,过了一阵,道:“你难道不怕我当真弄死武阳公的徒弟?”   文开华背上全是冷汗,心跳剧烈。可是面上神情丝毫不变,说道:“我老实告诉你,若是救得赵岳枫回去,乃是大功一件,但若然他死了,老山主实在怪不到我头上,而我反而有幸得他收为传人的希望,你爱信不信都由得你!”   孙老爹忖道:“这话大有道理,怪不得她胆敢如此迫我!”当下长叹一声,移开手肘,眼光触及地上僵卧的郑捷,心中一阵疼痛,不由得老泪直洒。   文开华跃到炕边,虽是极怕这老人忽然变卦,可是自己不懂得解救之法,于是沉住气,说道:“我的话向来言而有信,你放了赵少山主,我保郑家一家平安无事,纵是老山主下令,我也敢担承不杀之诺。但咱们公平交易,你须得还我一个活人!”   孙老爹也不知信好还是不信的好,不过见他手段毒辣无比,可真怕他一下子又斩断郑捷另一只手,当下颔首道:“一言为定!”伸手落在赵岳枫胸口,文开华心中突突乱跳,只见他迅快拔出金针,又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放有好些药丸药未和几支银针。孙老爹用指甲挑了一些药未在赵岳枫鼻孔上,又取根银针,刺入他面上穴道中。银针一落,赵岳枫便深深吸气,药未全部吸了进去。   文开华见他解法古怪而手法又十分纯熟,便道:“你对医道似是颇有心得!”   孙老爹哼一声,说道:“如若老夫双腿不残,武阳公下的毒岂能奏效。目下时日过久,纵是采得灵药,也没有用处,你可告知那老好贼,教他放心!”   这时赵岳枫已渐渐呼吸出声,面色也慢慢恢复红润。文开华抱起他放在房外准备好的椅子躺着,孙老爹哂道:“看来你还是不放心我,他在半个时辰之后便可回醒,一切与以前无异!”   文开华又抱起郑捷,放在炕上,然后双膝跪倒,说道:“晚辈实是被迫出此手段,还望老前辈恕罪!”   孙老爹一怔,缓缓道:“你真的不是武阳公派来之人,姓赵的也不是他的徒弟了?”   文开华道:“晚辈以前禀告之言句句是真,适才因无意中得见铁柱宫之人。跟踪至此,只怕老魔迅赶到,万般无奈之一了,只好得罪!还有就是伤毁了这位郑兄的肢体,惶疚之极!”   孙老爹至此不能不信,伸手打了自己两个嘴巴,骂道:“老糊涂,老糊涂,好孩子你起来,唉,若是我这老混蛋易地而处,自然也非如此不可……”他这话未免太捧自己的场,其实今日之局换了任何一人,纵有文开华之智,若无她的胆识魄力,也是做不出来!   文开华起身道:“老前辈被奸人所骗,遭遇之惨,人衰罕见,自然不肯轻易信人,此事实怪你老不得!”   孙老爹忽又自打两个嘴巴,骂道:“老混蛋,该死,该死……”接着连忙指示文开华,拆开郑捷伤口包扎,用温水洗去药未,接着取出几瓶药未分别洒在伤口不同之处,然后把断手接上。又用木板夹住札好,手术施完之后,才透一口大气,倒在炕上。   文开华心下疑惑,问道:“郑兄的手难道真的接得上么?”   孙老爹疲乏地应道:“若是他运气好的话,总有两三根指头还能活动。但只怕时隔已久,那就自口以下都恢复不了知觉,不过血脉运行却绝对不成问题!”   文开华听了心中略安,当下把赵岳枫如何两上铁柱宫,中间如何为各派夺回镇山之宝等事说了,孙老爹这刻自是深信不疑,不禁对自己所作所为深为悔疚。   不一会儿郑捷首先回醒,他断手已上了药,毫无疼痛之感,可是早先的一幕他心中却是明明白白,一看文开华还在,更骇得面色大变。   文开华上前道过歉,又道:“郑兄的手不久便会痊愈,但能不能往以前那般灵活自如却不晓得。”   孙老爹接口道:“这都是我的糊涂,害你遭受莫大痛苦,唉,我真想一头撞死——”   郑捷根本闹不清他们之间何以忽友忽敌,只是睁大双眼,面上惊骇之容未消。   孙老爹安慰良久,文开华又讲明那七千两银子已经是他的,叫他先入内休息,郑捷别的不知,那笔银子却是深知妙用,有了这笔财富,一生一世已不用担忧吃苦,大喜离开。   文开华又把赵岳枫抱了进来,孙老爹瞧她抱起赵岳枫之时,神情有异,当即明白这个智勇惧全的姑娘心中爱恋赵岳枫,但也不道破。   他趁赵岳枫未醒之前,伸手搭在他的脉息上,诊听良久才缓缓道:“他这一辈子别想赢得武阳公啦!”   文开华大惊道:“真的?难道世上竟没有医愈他内伤之方?”   她只知道赵岳枫与武阳公较量内力受伤,但既然还敢在江湖上走动,定是无甚妨碍,谁知孙老爹却说得这么严重,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孙老爹缓缓道:“咱们三人皆是武阳公老好贼欲得而甘心的人,我也晓得希望只能寄托在赵岳枫身上,因此我的话岂能随便说的?”   文开华听到此处,心中已凉了大半截,但总是希望能够找出别的法子。便又道:“世上果真没有一条可行之道,能够使他恢复功力?”   孙老爹仰首沉思片刻,说道:“有是有,但难之又难,说出来也等如不说!那就是除非有千载灵芝,或是成形参王等罕世灵药,绝难拔消深隐在他经脉中那一缕阴寒之气!”     第二十六章 遁佛门甘受及身辱     他停了一停,又道:“这一缕阴寒之气不似是武阳公的功夫,这一点使我大感疑惑。不过无论如何这一丝阴寒之气最是危险,平时毫无关系,直到用上全力与敌人拼斗内劲之时,才突然发作,使得他内功忽弱,虽然只是顷刻间之事,但高手拼斗,这一丝空隙就足以招致身败名裂之辱!”   文开华急得团团直转,连声说道:“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赵岳枫悠悠醒转,恰好听到此言,但觉语声甚是熟悉,不觉问道:“什么事?”   文开华想得入神,一时不曾觉察这话是赵岳枫所发,应声道:“灵药难求呀!试问世上何处找得到那成形参王……”话声突然中断,讶道:“啊,赵兄醒来了!”   赵岳枫坐起身,眨眨眼睛,登时记起前事,又见孙老爹就坐在旁边,面上泛起的歉疚的笑容,当即明白他已得文开华解释清楚,信了自己。   他跳下炕,觉得全身毫无异状,先见过孙老爹,又向文开华行礼道:“在下蒙文兄屡次相救,恩德实难报答!”   文开华还了一礼,孙老爹忽然接口道:“赵老弟,你可知道他为何屡次救你?”   赵岳枫道:“在下天性愚笨得很,不敢测度。”   孙老爹说道:“他不是男人,是位姑娘,你以后须得改变称谓才好!”这话没有正面答复,却等如答复了。   赵岳枫最怕触及男女之事,心中大大一跳,转眼望去,只见文开华眉如春山,眼似秋水,体态窃究,声调娇柔,明明是个美丽姑娘,只不知何以江湖上之人都认定她是个男子,连自己也一向坚决相信她是个男子。   两朵红霞泛起双颊上,更添几分娇艳,赵岳枫不由得想起单水仙、武宫主二人,心中大感烦乱。   文开华瞧出他眼内那阵冰冷的情绪,登时芳心大震,心想,他终是爱他义妹单水仙,唉,我只好一辈子单思苦恋罢了!   孙老爹看得明明白白,他原是在情海波澜中覆舟没顶的过来人,当下以说话岔开此一情景,只听他说道:“文姑娘,你说你见到铁柱宫之人,只不知要多久武阳公可得讯赶到?”   文开华凝想片刻,答道:“这得看武阳公如何决定,目下他们还不知我入此宅中有何作用?因此武阳公纵是得知我的下落,也未必一定亲身赶到!”   孙老爹点点头,说道:“我们三人须得找一处万分隐秘之地藏起来,但另一方面郑家之人也不得受害,文姑娘智计绝世,必有妙法?”   文开华沉吟良久,突然跳起名高,说道:“有了,有了……”当即把计策说出,孙老爹和赵岳枫大为赞成。   第三日早上,郑家买了一副棺材,对外只扬言家中的老人过世。中午便收殆出葬,就在盖棺之时,忽然有一个中年文士装束的人进来,不但细细看过尸体,而且伸手触摸过,这才飘然而去。   墓地左侧有间破旧神祠,这天晚上,两条人影从祠中走去,在墓上停住脚步。   其中一人说道:“文姑娘的药必定有效么?倘若孙老先生救治不活……”   文开华用娇柔的声音答道:“赵兄一万个放心,此药我已用过数百回,没有一个人事后救不活的……”说到这里,斗地面色一变,又道:“但孙老爹年纪老大,已是油枯灯尽光景,莫要当真救他不活……”   两人都急起来,连忙动手掘坟。这一次落葬时早有预谋,是以他们是拨开两尺泥土,便露出一块木板,揭开木板,就见到棺木。   在棺木两端留有绳索,两人各执一头,拉起棺木,赵岳枫一手揭棺,一手点燃火折,文开华放了一粒丹药在老人口中。   过了片刻,那老人毫无动静。赵岳枫叹了一声,吹熄火折。黑暗中只听文开华来走去,显然她心中极是不安。赵岳枫说道:“文姑娘也不必过于自责,这事出乎意料之外,实是天意!”   文开华已瞧见黑暗绝望的将来,因此失魂落魄地走来走去,一不小心脚下绊着石头,向侧倾跌。赵岳枫听到风声,舒臂一抱,把她抱个结实。   他身上的男人气味以及壮健的筋肉发散出强烈的力量,文开华心中摇播荡荡,忘却一切。   赵岳枫见她软绵绵的,又没声没息,惊道:“文姑娘,文姑娘……”文开华低低晤了一声,赵岳枫体内顿时升起一股熊熊烈火,双臂抱得更紧。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棺中传来微弱的呻吟声,赵、文二人听觉比常人灵敏得多,蓦地分开。   赵岳枫喜道:“天啊,孙老先生活转来啦……”文开华道:“谢天谢地,快点扶他入祠。”心中却惘惘然若有所失一般。   不久,坟己填好,三入都藏在祠中,孙老爹第一句话便问起敌方动静,文开华把有人揭棺查看之事说出,又道:“这人就是名列四奇之一的玉轴韦生房仲,他的报告,武阳公不能不信。”   孙老爹这才大感放心,事实上这一番布置计谋,所发生的影响及后果,是文开华的臆测判断,到底能不能收效,谁也不晓得。而孙老爹他们也是在无可奈何中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她的臆断。   当下三人就在这座荒废神祠中暂时容身。此祠虽小,却也分作前后两进。孙老爹住在后迸,文开华则一直在前一进日夕把哨了望,防备有人来此。   赵岳枫每日都在后一进专注地听孙老爹讲解他独门云旗的招数,到了晚上,才敢到祠外空地上演练招式。休息之时则在外一进。   初时倒也相安无事,每隔数日,郑捷便借上坟之名,带来他们三人所需的粮食甚至衣着日用等物。   如此过了一个月左右,赵岳枫最先感到苦恼。原来一则是孙子潇的独门武功已练到精微深奥之境,除了内功上须得改变路子,以便吐劲发力时能够适合之外,在云旗招数方面,也令他十分困扰。要知他虽是悟性绝高,身兼数家之长,可是这一路云旗十八展不论攻守变化都与他练过的任何武功不同,其中的精微奥妙真有学之不尽之感。只因这面云旗本身便兼含长、短、软、硬、轻、重、刚、柔八种特点,特点越多,施展起来就越发困难不过。否则以武阳公一世之雄,宗师之才,焉能经历数十年之久还是想不出云旗奥秘。   除了武功上的苦恼,还有情感的波澜使他十分不安。原来他和文开华每晚共宿外面的一进。起先各睡各的,互不干扰,但前几日的晚上,文开华忽然滚入他的怀中,低声跟他说话。   赵岳枫体念她日夕寂寞,无人共语的苦处,所以全心全力安慰她,跟她谈谈说说。数宵过后,他就觉得不大对劲,只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又是长得那般娇美黠慧,每日操作家务,妥贴之极,种种好处,自是深印赵岳枫心中。因之同裳共枕之际,肌肤相贴,不免颇涉遐想。   赵岳枫练的只是仙家功夫,不像空门中人那般以种种法门摒弃色欲,是以佳人在怀之际,不禁心猿意马。若是平常时候,纵然发生关系,也没有什么。但目下他全力投入学艺一享之上,尚嫌未足,焉能耗损精力,增加思想。   因此他越来越感困恼痛苦,每日苦练云旗,进度极慢,晚上则还须以极坚强意志抵抗女色诱惑。   又是半个月下来,赵岳枫奋锐之气已失,人也瘦了许多,一天昏暮之际,他和孙老爹缓缓走到祠外一块平坦旷地之上,演练云旗招式。   那云旗十八展从头至尾的招式及变化他都牢记心中,但这时还在苦练第五招,反复练习,几处错误总是难以改正,还有吐劲发力也屡屡有失。   孙老爹长叹一声,着他停手,说道:“你心中杂念太多,因此精、气、神三者不能合而为一。本门武功自成一家,自古以来,总是不能发扬光大,便因过于艰深奇奥,传人难得,你目下虽是未能尽传其妙,可是已经不容易了!”   赵岳枫大感惭愧,低头不语,孙老爹又道:“老朽自知寿元有限,恐怕最近数日之内便要离开人世,昨宵辗转忖思,斗然间大彻大悟,尘寰中的恩恩怨怨,已不再放在心上。”   赵岳枫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几日,因此也不惊讶,只是难过得叹息一声。   孙老爹沉吟片刻,说道:“老朽劝你也是把恩怨忘去的好,武阳公纵是横行不已,无人能制。但他终归也得老死!你可带了文姑娘找一处地方隐姓埋名,共度此生,你看这法子可使得?”   赵岳枫脑海里忽然泛起单水仙和武宫主的面容倩影,心中情绪蒙回起伏,暗自想道:   “她们两人何尝不是对我十分有情,但我既是担起对付武阳公重任,岂能为了儿女私情,舍天下而不顾……”   他没有把心事说出,翌日他显然变得专注得多,用心领略内功奥妙以及云旗十八展的种种变化,牢牢记住。一连三晚,他都是通宵打坐,不再与文开华同裳共枕。   第四日昏暮之时,他和孙老爹到词外祠炼招数,此举已中缀了三夜,孙老爹甚感讶异,故此虽是感到身体有点不妥,也不说出来。   赵岳枫手执云旗,神态极是威武豪壮。孙老爹不由得喝声彩!说道:“对啦,须得有此气概威势,才能施展此旗!”赵岳枫随即出手演练,那支云旗在夜风中猎猎有声,只见旗影纵横,劲风四射,每一招都得心应手,不差毫厘。   孙老爹大喜过望,连连鼓掌。待得赵岳枫旗影一收,这位老人突然倒下,寂然不动。   赵岳枫跪在尸体旁边致哀。他晓得孙老爹一直倔强不死,便因绝艺未传,心愿难了。这刻见他和文开华两人把坟内的空棺取出,一代高手终于长埋此地。   翌日郑捷来到,得悉此事,便到坟上哭拜祭奠,赵、文两人拜别孤坟,离开此地,重新踏入江湖之内。   这时武林中只有武当派得知赵岳枫未死,其余各派以至武阳公都认为赵岳枫死了多时。   那武阳公自从经过赵岳枫第二次闯宫激战之后,得知武当派近年崛起的青岚道人及少林老一辈高手云和大师不易对付,气焰稍挫。再者他忙于陪伴女儿单水仙以及访寻玉环仙子的下落,所以也没有时间消灭少林、武当两派的敌手。   铁柱宫已迁到开封府地面,坐落于南面离城七八里之外,建筑宏伟,气象万千。武阳公虽是不再致力发展势力。但他手下能手甚多,威震天下,仍然被天下黑道奉为盟主,每日都有各方专使缴呈金银,宛如各地属国遣使朝贡一般。   三门四派以及武林正派各家都比以前消沉得多,江湖上等闲无人生事,风平浪静。   赵岳枫和文开华离开之后,便北上济南,隐居了一段日子。他专心致意修习武功,每日连话也难得跟文开华说上几句,更别说和她亲热了。而且他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易怒,到后来文开华往往要挨骂。文开华却是越发的爱他,一切逆来顾受。她了解赵岳枫一方面为了那云旗十八展再也无法施展到得心应手的地步,一方面为了困屈一地,不能行侠江湖。所以脾气难以抑制。   她暗暗观察好久,知道赵岳枫之所以时时避开自己,必是因为心中存有单水仙的影子之故,再者他天生酷嗜武功,这却是无法改变的。   经过慎重考虑之后,这一日她拉住正要到后面园子练武的赵岳枫,说道:“你可还记得我当年混入铁柱宫中,成为内四堂堂主之事么?”   这话题久已搁下不提,赵岳枫不禁一愣,答道:“我怎会记不得?”   文开华道:“先母临殁之时,有一事难以瞑目,所以我才会设计在江湖上闯下狠毒声名,得以混入铁柱宫……”   赵岳枫道:“你以前跟我提及过,说是要查访一位前辈下落,想必与伯母心事有关!”   她点点头,说道:“我要访寻的正是我外祖父,他说过要跟武阳公拼个高下,所以我想查出他是不是已经死在武阳公手底!谁知不但查不出来,反而陷身宫中,无法离开。其后就发生三门四派来犯之事……”   赵岳枫心中想起云旗招数,因此不耐烦地摆手道:“这些我都晓得啦!”   文开华本来有满肚子的话,却被他这句话堵住,心中泛涌起无限凄楚自伤之感,轻叹一声,说道:“别的话慢慢再说,别耽误了你用功……”   赵岳枫提起云旗,迈步奔到后园。他微微感觉出文开华神态有点异样,可是他不愿意多想,而不久他全副心神也就专注在武功之中。   他一直练到下午,这才回到屋里去,忽然问感到有点不对,凝神一想,才晓得是文开华没有像往常一样来伺候他。他本就嫌她聪絮,因此她不来打扰自己正中下怀。   到了翌日早晨,赵岳枫一觉醒来,提了云旗到园子练了一会儿,返屋休息一阵,用过早点,斗然间得有点寂寞,当下走到后进找寻文开华。   他们虽是同居一屋之内;但却是分别设榻于前后进,各有婢仆。赵岳枫找遍了几个房间,不但见不到文开华,连那名侍婢也没有影子。   这时候他才慌乱起来,走到她卧室中,仔细查看,大致上没有改变,只是她一向常用之物包括衣服都不见了。   赵岳枫不禁呆了,坐在床上,瞪眼发怔。现在她已经离去,他才想起年余以来种种琐碎的事情,记起她种种鼓励和温柔的体贴。   霎时间无限的空虚占满心头,还有就是歉疚后悔的情绪。当她还在眼前之时,他时时设法避开她,可是,当她悄然离去了,却蓦然感到实在少她不得。   他自然晓得文开华的万缕柔情,以往就是怕被她的爱情捕捉住,但目下她不但悄然而去,甚至没有留下片言只字,可见得她何等伤心?何等绝望?   床铺上散发出熟悉的香味,赵岳枫呆坐了好久好久,突然间倒在床上,埋首在案枕中,无声地流泪。   一向隐藏在坚强外壳下面的软弱,在没有别人时抬起头来。赵岳枫本来也和常人一样,会哭、会笑,只是他时时意识到自己有一身武功,须得行侠仗义,锄恶除奸,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不能被儿女私情影响了伟大的生涯。但事实上他除了这些以外,还有没有其它的要求?就像平常的人一般?   热泪湿透了案枕,但心中的迷悯哀伤仍然盘旋胸臆,若是文开华这进忽然出现,他一定肯跪在她的跟前,请她饶恕,而且求她和他像常人一般度过此生。   他失魂落魄地等候了几天,文开华没有一点消息,于是,他把云旗拆卸下来,捡拾了一些衣物,打成包袱,只身单骑离开济南。   这一趟重入江湖,毫无目的打算,不似往昔志高心雄以天下为己任,此时江湖上风平狼静,开封铁柱宫对各地黑道控制渐松,慢慢恢复从前的光景。   这一日,他踏入费县,时值中午,肚中甚感饥饿,当即在一家饭馆门前落马,饭馆左侧有块空地,拴系着七八匹马,赵岳枫让店伙牵了马去,目光无意中掠过那一群马,只见其中一匹驴子,混身雪白,不觉一怔,细细一一看,驴项下却没有那枚金铃。   他认得这匹白驴乃是武宫主坐骑,不过金铃不在,大是奇怪。沉吟半晌,那店伙已系马回转,当即问道:“这头驴子好骏,只不知肯不肯出让?”   那店伙见他一表斯文,语气谦和,大有好感,答道:“客宫别提啦,这是恶人的坐骑,多瞧几眼也算得罪了他……”他把声音压得更低,接着道:“你老进去就见到啦,坐在左边大圆桌上四个大汉,其中一个大胡子,胸口长满黑毛的就是,姓彭名霸大,可别惹他,都是杀人放火的大盗。”   赵岳枫拱拱手,说道:“多谢啦!”缓步走入店内,找个位于坐下,暗中瞧看,果然见到那个满面虬髯的彭霸天,连同另外三人都长得甚是凶恶,带着刀剑,此时虽非隆冬,但仍然甚冷。可是彭霸天却敞开胸口,露出一片黑茸茸的胸毛。   他们用江湖上的切口叫嚣交谈,都是一些强横霸道之事,赵岳枫懒得多听,但忽然间听到另一个黑面大汉用切口说了几句话,意思是说:“那个尼姑长得实在美貌,若是得手,彭霸天这一号人物便算在江湖上绝迹!”彭霸天不觉一愣,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黑面汉子说道:“你日日抱住她,哪有闲工夫走开?”说罢四人都哈哈大笑。   赵岳枫初时心中动了一下,继而想到这一帮人必是铁柱宫手下,实在惹不得,顿时侠气全消,连干数杯。   彭霸天等四人闹了一阵便吃喝完离开,赵岳枫独自猛饮闷酒。过得一阵,打尖客人都先后散去,只剩下他一人,那店伙见他醉眼迷离,便走过来说道:“客官若是还要赶路,这酒最好少喝啦!”   赵岳枫竟不争论,低头吃面,忽见桌上一道刀痕甚深,便问道:“这是彭霸天他们斫的?”店伙道:“正是,那一天只差一点没有闹出人命!唉,这一帮人如此强横霸道,也没人管。小的刚才听他们上马时说晚上在临沂要好好喝一场,不知谁家倒霉……”   赵岳枫任得他罗嚏,出得店后,酒意上涌,在马背摇摇晃晃。但终究是一身上乘的人,怎样也摔不落马。走了个把时辰,渐渐清醒,瞧瞧道路。竟是走向东南方,那临沂就在东南这一面。   黄昏时分,他驱马走入临沂城内,到了大街上,下来牵马步行,心中却暗暗发怔。   他不知道为何会到临沂来,即使是为了彭霸天等四人,但此地人生路不熟,却到何处找寻他们?   在街上转了一转,便把马匹行李放在客店中,自个儿出来,左弯右转走向一条僻静的街道。   刚到转角之处,忽听杂音步声和谈话之声,赵岳枫听出竟是彭霸天他们口音,心头一震,迅快躲入一条巷子中。等到他们走过了,才转过待角。拾眼瞧去,只见以前武阳公买下的那幢屋子,门上颜色已经改动,上面有个横匾,心中不禁一震,举步走近去,但见匾上写着的是日觉庵三个大字。   这时但觉心情紊乱之极,身子靠在对面的墙壁上,闭目寻思道:“此地乃是武阳公买下,似是要给武宫主居住抄写经典之用,几时改为庵院?莫非是她已经出家为尼?这也不足为奇,那一日武阳公说得明明白白,令她抄完之后便即削发出家!问题只在那彭霸大等四人图谋的尼姑可是此庵中人?会不会是她?抑或这批人受她指挥作恶?”   沉思中忽被门声惊动,睁眼一看,只见庵中出来一个中年尼姑,甚是瘦削枯槁,却有一股沉静和善之气。他念头一转,走过去拦住她,拱手道:“在下冒昧得很,想问师父几句话……”   中年尼姑讶然点头,赵岳枫问道:“这日觉庵中有多少人?”她缓缓答道:“三个,贫尼和师妹还有一个香火婆……”赵岳枫道:“令师妹俗家姓甚么?”她双眉轻轻一皱,说道:“既入空门,便断俗缘,施主何须多问?”   赵岳枫咬咬牙,说道:“她可是姓武?”中年尼姑缓缓道:“不是,她姓许,法名今悟,施主找错人啦!”   赵岳枫呆了半晌,拱手道:“承教了!”回身茫然走去,不一会回到闹市中。忽见四骑行过,最后一骑掉下一件物事,正在脚前,当下拾起大声叫喊,那四骑回转头来,都是年少英俊之士,个个眼神充足,显然都练过武功。   赵岳枫把手中的小包还给他们,彼此多谢谦礼一番,各自分手。赵岳枫思潮中断,在街上踩罔一会儿,斗然升起一个念头:彭霸天等定是在吃喝着!便向人询问本城最大最著名的馆子,一径走去。   那间馆子规模甚大,楼下挤得满满,上楼一瞧,也是没有座位,但这时已瞧见彭霸天等四人正在四隅座中大吃大喝,他没处可坐,只好转身下楼,堪堪踏出门外,忽听有人叫道:“兄台何不同坐小饮?”转眼看时,原来是刚才那四骑士。   其中一个少年起身握住他手,当下只好连连道谢,一同落坐。动问之下,这才晓得他们乃是世交好友,其中两个是兄弟,大的名任君麒,小的任君麟。一个姓查名刚,一个姓向名慎行。赵岳枫久历江湖,一瞧就瞧出这四个人都练过武功,是以捏造假姓名。   这四个少年都在十八九岁上下,个个英姿枫讽,言词灵敏俐伶,座中谈笑风生,甚是风雅有趣。赵岳枫从他们口音言谈中,大约已猜出任家兄弟乃是大名府以神拿著称的任家子弟,查刚则是山右查家拳门中子弟。只有向镇行来历一时猜想不出,但他气度凝重,眼神极足,内功似乎数他第一。又跟任查两家是世交,出身自是不凡。   到了将近酒醉饭饱之际,任君腆说道:“君麟你这次初入江湖,事事须得听从慎行和查刚的话,他们虽是比你大不了几个月,可是他们与你不同……”   任君麟做个怪脸,说道:“我记住啦,慎行是昆仑掌门的公子,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查刚走过好几次江湖,数他最有经验!你听,我都念得出来啦!”   四人一同大笑,赵岳枫心想原来向慎行是昆仑派掌门人金爪神龙向远的儿子,向远虽是声名极著,但遥居域外,难怪一时没有想起此人。   任君麒又说道:“古人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若是再送你们三人,那就等于连我也参加你们的行列啦!现下虽入夜,我却要别过回家啦!”   查刚皱眉道:“任大哥何不再盘桓一夜,明早再行分手?”任君麒笑道:“清宵自归,别有意味,你们不要留我!”   当下一齐起身出去,行礼作别,向、查二人执住任君麒双手,依依惜别。任君麒朗声大笑,说道:“待得你们仗剑行侠归来,把一些侠义事迹下酒,咱们定当大醉一场——”   向查二人激起满腔豪情,齐声大笑。笑声极是响亮,恰好彭霸天等四人出来,共中一个大汉冷哼一声,骂道:“有欠管教……”另一个大汉却纵声笑道:“得啦,你先瞧瞧自己这副德行……”   那四个少年只是微微一笑,不与他们计较。赵岳枫悄悄跟着彭霸天等四人,看准了他们栖身之处。走回客店,心中不禁想起那四个少年,暗忖果然不愧是名门子弟,度量宽广,竟不与彭霸天等人计较,可惜他们不晓得这几个大汉乃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只当作是流氓无赖,轻轻放过,忽又想到自己既不愿意出头,这桩事该当让这几个少年侠士露露身手才对……   一边想一边踏入客店,回到房中休息。过了一会儿,一阵笑语之声从门口经过,走入隔壁房中。他认出正是那向、查、任三人,心中一动,当即起身找来纸笔,修书一封,写明彭霸天等数盗,今夕将有伤天害理之举,又把彭霸天使处写明。走出屋外,包住一颗石子,远远投入他们房中。   向、查、任等三人阅毕此书,都极感讶异。任、查二人议论纷纷,向慎行只是不言不语,良久才说道:“这事定是今晚一同饮酒那个姓罗的人所为。只有他听到我们谈论行侠江湖之事,咱们现下调息一会儿,二更天便须动身!”查刚道:“江湖上千奇百怪之事甚多,咱们须得防备中人诡计!”   三人调息运功,耳听外头二更鼓响,各自起床,佩挂兵器。黑夜中相视一笑,齐齐出门。   查刚最熟江湖种种勾当,是以领头。向慎行功高心细,自愿押后。把全无江湖阅历的任君麟夹在当中。三人像一串珠子似地翻屋踏瓦,不久已到达地头,查刚独自前往查看了一阵,回来说道:“咱们来得正好,那边一座花厅中点着灯火,有四个大汉正在饮酒,兵刃都摆在一边,全身劲装夜服,想是饮过酒之后便要出动……”   任君麟大是兴奋,说道:“咱们下去把这干恶贼除去,各自留下标记可好?”   查刚沉吟道:“这个……这个……”向慎行见他说不出所以然来,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君麟这等做法,只是当对方恶迹昭著,人所共知之时方可,目下咱们还未打听出他们来历,说不定他们只是江湖上寻仇报怨之举,所以挟刀带剑,咱们须得沉柱气暗下跟踪,待到他们恶行败露,才能动手!”   任君麟道:“说不定到时已来不及出手,咱们还能做人么?”   查刚说道:“还是慎行之言为是,咱们如若鲁莽从事,只怕中了别人好计,惹祸师门!”   三人计议已定,便即分散,扼守要道,约定暗号。到了三更时分,四道人影纵上屋顶,直向西南方驰去。   向、查、任三人会合起来,远远跟随,到得一条僻静街上,那四个夜行人蓦地分开,一个躲在街角暗影,一个伏在屋顶,另一个则匿在后面巷中。只有其中之一飘落一座屋字之内。   三位年轻侠士一看,不觉着了忙,任君麟发急说道:“咱们冲过去瞧瞧,别让恶贼得手!”   查刚沉吟道:“他们布防严密,一到近前,便须被他们发觉。”   向慎行缓缓道:“君麒别发急,尚无万全之策,不能当堂抓到证据,如何能处决他们?   这样吧,咱们暗的不行,明着来也无不可!这叫做出奇制胜,教敌人难以测底。”当下十分扼要他说了几句话,说明计划。   这时那个纵落屋宇中的夜行人正在各处悄然查看,不久便寻到一个院落之内,有个房间透出灯光。   这夜行人纵到窗下,偷偷向房内窥瞧。只见此房布置得极是简朴,正中墙上挂着一幅佛像,像下面香炉内国烟袋装,散发出一股檀香气味。   一侧有张木桌,故着一盏高脚油灯,一个结髻包头的女子正伏案写字,她恰是面对窗户,因此瞧得见面貌,但见她虽是素淡不华,可是柳眉桃腮,极是美丽动人。   她抄写了一段,停腮轻轻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神情极是恬淡雍容。   此时街外远处传来歌笑之声,几个少年口音喧噪而过,深夜之中传出老远。   立在窗外的夜行人,正是近年崛起的剧盗彭霸大,此人武功高强,心计阴险,手段狠毒,是以出道之后,不久便雄踞一方。   黑道中人本来讲究不犯色戒,但彭霸天无意中得见这日觉庵中,一个未曾落发披剃的女弟子,美貌非常,不禁神魂颠倒,勉强忍耐了一段时间,终于决定深夜采花。   那美貌姑娘侧耳倾听街上喧声渐渐远去,然后放下笔,面上一片湛然之色,轻轻念道:   “女色,世间之枷锁也,凡夫恋者,不能自拔……”   这几句话出自日明善萨经,意义极是浅白。彭霸天听了不觉一惊,忖道:“难道这话是对我而发?”   正当此时,外面己生变故,一道人影打暗处缓缓纵上屋顶,竟是向上面把风之人潜迫暗袭之意。   另外又有一道人影,闪闪缩缩地摸向街角暗影那边,去势也是对着藏匿暗影中之人而发。   片刻之间,两人一齐到达,刷地上前,屋顶的一个,是昆仑派掌门人公子向慎行,一晃身已扑到那把风之人身边,双手骄指齐发。那人惊觉旋身招架,躲开了向慎行右手,却避不过他左手,肋下中了一指,顿时身躯瘫软跌倒。向镇行早已有备,伸手架住,缓缓放低,免得弄出声息。   街上把风之人突然听得脑后劲风急袭,迅即向前一俯,猛觉腰间一麻,穴道已被人点住。   向慎行小心向那日觉庵中纵落,才到墙头,忽听哧的一声,一缕劲风迅袭小腹灵台穴。   向慎行听风辨位,伸手一抄,暗器入手,指头轻捏,竟是一粒小石子。入手时但觉劲道轻柔,纵然打中穴道也不致受伤。可是破空之声甚是强劲,心中大感奇怪,当即向石子来路纵去,只见前面数丈外人影一闪便隐。   他追上去四下搜查,这时查刚也被一连三粒小石劲袭穴道,引得向另一方迅急迫去。任君麟则在此街未端,静候暗号传召,根本不晓得向、查二人被诱向相反方向追赶搜查。   向慎行,查刚二人被诱开之时,正是彭霸天取出迷香施放之际。   那一缕迷香散混在擅香轻烟之中,谁也难以发觉,是以彭霸天放心使用。哪知房中的美女执笔书写,毫无异状。彭霸天连用三回,都没有丝毫作用。心中付想道:“不知是这盒迷香失效?抑是那一炉檀香能够辟解?我反正不怕惊动别人,何须多此一举?”   当即收起迷香,拔刀在手,悄悄走到门口,推门而入。人得房中,大刀一挥,寒光四闪,沉声低低喝道:“不准做声!”   他袒开胸口,满胸黑毛茸茸,衬上这把大刀,端的凶恶惊人,大凡妇道人家,见了这般形状,不是骇得昏了过去,就是呆若木鸡,做声不得。   那美貌女子放下笔,瞧他一眼,神色平淡如常,说道:“英雄放闯小庵,敢是向佛门中求取金银财宝?”   彭霸天见她毫无畏惧之色,心想这一回须得小心,恐怕大是扎手,当下狞笑一声,说道:“不错,我要在佛门求宝,这宝贝就是你!”   美貌女子说道:“佛经上说人的身体不过是副臭皮囊,不消多久,任是绝世红颜也化为尘土。”   彭霸天狠狠道:“那也行,你的臭皮囊就布施与我吧!”   美貌女子神色微变,旋即恢复原状,细声自语道:“般若经上说:毋毁辱一切众生,名忍辱波罗密;自身破坏亦不嗔,名亲近波罗密……唉,自身破坏亦不嗔,想必就是今宵这等情状了……”   彭霸天欺到桌前,大刀伸出在她面前一晃。只见她微微仰头瞧他,双眉轻耸,眼中露出乞怜之色。   要知纵是驾信佛法之人,遇上及身之辱,也断无故意上前抵受之理。何况这美女还未落发,功夫未深,只是心中存此信念,凡有横逆,便须忍受不嗔。若是有一线之机,总有乞怜求免之意。   彭霸天有生以来还未见过这等眼波艳色,心中一软,极想顺她之意,博她欢心。但又晓得若不下手,要等她自行相就,只怕比缘木求鱼还难。当下一横心,噎一声,插刀桌上,伸手过去抓住她手臂,提了起来,扑一声吹熄油灯,便把她抱到床上。   那美貌女子口中喃喃念诵,尽是佛家经典,意玄义奥,彭霸天莫说不曾聆听,即使留心听想,也不明白。她毫不抵抗,任得彭霸大把她放在床上。   彭霸天嗯一声吞口唾沫,狞笑道:“想不到这么顺手,小姐儿,你若服侍得大爷快活,今后有你的好日子过,大爷可舍不得让你埋没在佛门中……”   他伸手一扯,那美貌女郎上半身衣服都扯开了,露出雪白动人的肌肤。   外面有对眼睛窥瞧着房中一切,此时突然隐没不见。但这人却没有跃走,只是万分迷惘地迟开几步,恰好隐在廊边阴影之中。   接着一道人影从空中刷地飘落,便在透出灯光的门缝中向房内望去。   这人接着一掌震开房门,深夜之中声音特别响亮。彭霸天正要解开自己衣服,闻声大吃一惊,旋转身躯,灯光之下,但见门口站着一个英挺少年,背上斜背一口长剑,身上罩住一件青色长衫,既潇洒又威风。   彭霸天抓起大刀,狞笑一声,道:“架梁的通名受死!”   那英挺少年举步入房,只见床上一个女郎坐起身,露出半边雪白高耸的胸脯。他微微一怔,说道:“小姑娘,你可是甘心情愿的么?”   彭霸天心中一动,让开一侧,道:“这话很有意思,你问一问她也好!”   她愣然地注视着这个英挺潇洒的少年,但觉他身上似是有一种熟悉的力量,摇撼着她的深心。随即便记起了一个人,正是如此英挺,这般潇洒……   她徐徐举手拉好衣服,遮盖起胸脯,轻叹一声,说道:“我虽是不愿意,但是……”   那长衫少年接口道:“但是你无力反抗,是不是?不要紧,都有我呢!”他接着转眼望住彭霸天,冷冷道:“在下向慎行,虽是无名小卒,但仍未曾把你这等采花淫贼放在眼中!”   彭霸天怒骂一声,挥刀劈去,飕飕飕一连三刀,满室寒光闪动,冷气森森。   向慎行单用两只肉掌封拆,这三刀接下来,竟被迫得退了三四步之多。   彭霸天突然收刀跃开几步,喝道:“小子取出剑来,彭大爷刀下不杀徒手之人!”   向慎行淡淡道:“你不过一名下五门淫贼罢了,焉能污了我的宝剑!”   彭霸天大怒道:“彭大爷出道年余以来,从不采花犯戒,小子休得血口喷人!”说到这儿,不觉怔了一下,想起现下可不正是采花?当下又道:“但你瞧瞧,这小妞儿是不是长得十分美貌?”   向慎行向床上掠瞥一眼,颔首道:“是又如何?”彭霸天骂道:“那还用问,大爷忍捺不住啊!”向慎行不觉失笑,说道:“这就奇了,世上男女相悦爱慕之事甚多,若是人人全都和你一样,我看天下早就大乱啦!”   彭霸天没得话说,瞪眼喝道:“少罗嚏,取出剑来!”向慎行暗想这厮刀上功力果真不俗,既然不是下五门淫贼,不妨取剑应付,当即掣出长剑,退出门外。彭霸天跟踪扑到,举头四望,不见把风党羽影踪,心中顿生戒意,暗忖道这小子身手不凡,居然能够无声无息闯了入来,须得全力对付才行。   彭霸天首先发难,出刀疾砍,向慎行挥剑招架,叮叮当当连接数招,双方刀剑内力充沛,一时难分上下。   房中的美貌女郎走出门外,淡淡地瞧他们争斗,面上毫无表情。   向慎行见她观战,雄心顿起,剑走轻灵,瞬息之间迅攻三招,只见六七支长剑从左右中三方齐齐刺去。彭霸天优身一让,不但尽数避过,还反削敌足。向慎行喝道:“来得好!”   长啸一声,身形离地飞起,凌空下击,极是灵活翔动。   彭霸天滚到东,向慎行跟到东。滚到西边,他也跟到西边,长剑垂指,遥遥罩住彭霸天身上要害穴道。他单凭一口真气之力,便能在空中转折盘旋,这等身法,天下间只有昆仑派这一家。   彭霸天斗地滚向房门,向慎行怕他先伤女郎,迅快飘落,拦在当中。彭霸天倏然滚退,跃了起身,院子中青苔甚多,他滚动之时均以时膝着力,此时双膝双时都被青苔染污。   向慎行说道:“姓彭的你若是自断一手,诚心悔过,今宵饶你一命!”   彭霸天呸一声,还未开口,那女郎娇脆的声音问道:“彭施主,小尼的那头白驴可是被你取去?”彭霸天胸膛一挺,说道:“不错,只要你肯跟随我,这头驴儿还是你的!”   向镇行激起满腔义愤,喝道:“好恶贼,占夺了人家牲口,还要污辱妇女,万万容你不得!”   屋上东西两方都有人出声应道:“这话甚是,今晚容他不得!”这两人口音甚嫩,一听而知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向慎行道:“查兄、任兄不必出手,看兄弟取此恶贼性命!”长剑一震,疾扑过去。   彭霸天听到敌人帮手声音,反而胆气大壮,心想原来把风三人不是姓向一人收拾的,那就不必把他估计过高,当即出手反击,眨眼之间,满院剑气刀光,翻翻滚滚地激斗起来。   查刚和任君麟一齐跃落院中,他们都禁不住好奇之心,不时瞧看那个女郎。一则由于她长得甚是美貌,二则为了她的大胆。   向慎行自小练的正宗上乘内家功夫,功力深厚,剑法更是精妙。但他搏斗经验不足,时时失去先机,是以一时之间还难分出高下。   那美貌女郎淡淡道:“刚才有人高歌笑闹而过,就是你们三位?”   查、任二人恰好碰到她的眼光,当下一颔首,那美貌女郎又淡淡道:“瞧这情形,三位竟是一直跟踪着几个贼人而来,想必知道他们落脚之处。待会儿这位向公子取胜之后,不妨走上一趟,把那头白驴带走。诸位行侠江湖,这匹脚力能够日行千里,正用得着!”   任君鳞讶道:“姑娘料事如神,令人佩服!”她淡淡一笑,说道:“这也没有什么可怪的,向公子若是收下白驴,那就了结一段因果,我便不欠诸位了!”   查刚皱一皱眉头,道:“咱们到江湖行道,只求问心能安,不计功利。姑娘未免把我们看差了!”   只听锵的一响,刀剑碰出火星,向慎行左手探了入去,指尖一落,彭霸天咕咚倒在地上。但向慎行臂上也被刀锋划破,鲜血涌出。   那美貌女郎走上去,合十道:“多谢檀樾大德高义,臂上伤得可重?”   向慎行满面惭色,说道:“不重,不重,唉,在下学艺不精,有辱师门……”   这时鲜血已把袖管染红一片,女郎抓住他的伤臂,柔声道:“檀樾且把伤口裹扎一下!”她五指落处,恰好按住血管,登时停止流血。她拉了向慎行入房,查、任二人跟了人来,只见房中甚是粗陋,不知如何,暗暗替这女郎感到不平,但觉像她这般聪慧美丽的人品,不该居此陋屋。   向慎行自己撕掉衣袖,说道:“这一点点皮肉之伤,哪须裹扎……”女郎淡淡伸手道:   “药呢?”向慎行一怔,探囊取出独门止知生肌的金创药。女郎接过,洒些药未在伤口上,接着迅快撕下一幅衣襟替他扎住,跟着去打一盆水,替他揩拭去臂上血迹,动作又迅快又柔细。   包扎好之后,向慎行说道:“谢谢你啦!”大踏步走出门外。   那美貌女郎想不到他态度如此洒脱,竟似是不把自己的美貌放在心上。当下叫道:“向公子!”向慎行停步转头,问道:“姑娘有何见教?”   她微微一笑,说道:“我有一匹白驴子,被姓彭的抢走,他就是抢夺白驴之时见到我的。这匹脚力日行千里,我一个出家人留之无用,想送给向公子你……”   向慎行沉吟道:“姑娘既是用不着,在下拜谢啦,回头送一笔银子捐助贵庵香火……”   那美貌女郎哂道:“那匹白驴乃是无价之宝,公子打算捐助多少?不如免了吧!”   向镇行也不多说,出去挟起彭霸天,纵出庵外。查、任二人紧紧跟随,不久到了一条僻巷之内。向慎行放下彭霸天,道:“咱们怎生发落这厮?”   任君麟说道:“最好能废去他一身武功!”查刚比个手势,意思干脆杀掉。   向慎行点点头,缓缓举起右掌,便待向彭霸大背上大穴拍落。   巷墙上忽落下一道人影,说道:“公子使不得!”   向、查、任三人不用瞧看,已知来人正是日觉庵的女郎,向慎行煞住掌势,说道:“姑娘好俊的轻功啊!”   她幽幽叹道:“我自入空门之后,今晚还是第一次再用武功……”   任君麟插口问道:“姑娘贵姓大名?”她摇摇头,道:“出家之后,已忘了俗家姓名!”查刚道;“你还未落发受戒啊!”   向慎行把话题兜回来,说道:“姑娘阻止在下出手,不知是何缘故?”   她道:“佛经上说:布施者行福,慈心者无怨。为善者销恶,离欲者无恼!我忝为佛家弟子,既知必有伤生害命之事,自应出头劝止!”   向慎行面色一沉,冷冷道:“如果在下坚决不从姑娘之言,便又如何?”   美貌女朗柳眉一竖,旋即抑住自己,叹息一声,缓缓走开。   她的身影快要没入黑暗中时,查刚低哼一声,说道:“难道她跟这彭霸天有什么关系不成?”   向慎行道:“这话有理,可惜忘了问她!”任君麟摇头道:“不会,不会……”向慎行道:“你从何而知?”任君麟呐呐道:“这姓彭的如此粗旷,她看上去绝不似跟彭霸天有什么勾结……”查刚道:“干脆说她长得美貌就是了!我也觉得她极是美丽,但我听人说,女子长得越美,就越是不可相信……”   他们的议论完全传入那女郎耳中,她脚下略略迟疑一下,终于毫不回顾地走了。   向慎行沉吟半晌,说道:“今晚便宜了这厮啦!咱们去把白驴带走……”说完丢下彭霸天,当先奔去,查、怔二人知道彭霸天穴道受制,几个时辰后便自行通畅,不须解救,便也跟着奔去。   他们把白驴弄回客店,已经快到五更。当下索性挑灯夜谈。向慎行刚换过一件长衫,忽然一颗小石透窗飞入,原来石子用白纸包住。他们拆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白驴原为武阳公之女武宫主坐骑,诸位切不可收下,免得惹起无谓风波!”   任君麟道:“这又是那罗兄的警告无疑!”查刚道:“这就奇了,他为何不露面呢?”   任君麟接着又道:“听说武宫主极是美丽,难道那位姑娘就是武宫主?”查刚道:“不对,她若不是武宫主,焉能任得鼠辈侮辱?”   向慎行一直低头沉思,这时起身道:“我把驴子送回,顺便设法试探她是不是武宫主?”   查、任二人听他这么说,便不跟他,向慎行匆匆出去,到得街上,天边已微露曙色。   他到了日觉庵,也不敲门,一径飞身入内,打开大门,把白驴牵入,关紧大门之后,直奔入内。   那女郎的房中犹自灯光隐现,向慎行在院中停步说道:“在下向慎行有事求见姑娘了房中没有回答,向慎行连问三声,房中才传出她的声音,道:“公子请进来!”   向慎行走入房中,只见她独坐灯下,桌上堆满了经籍,似是要从这大堆经典中找寻什么?向慎行说道:“在下已把姑娘坐骑送回来!”   女郎嗯了一声,头也不抬,道:“就是这件事么?我知道了!”她不但没有抬头望他一眼,声音更是冷淡。   向慎行怔一下,心想她早先对我似乎甚好,但现下态度大变,也许此举使她十分不快,当下说道:“若是送驴之事,在下岂敢惊扰姑娘?”   他停顿一下,缓缓道:“在下想请问姑娘可就是武宫主么?”她叹口气,轻轻点头。向慎行怔了半晌,才道:“武宫主的威名天下无不知晓,夜来怎肯让鼠辈横行?”   武宫主道:“这缘由一时也说不明白,总而言之,你抄上一千遍愣岩经和金刚经之后,就晓得啦!”   向慎行说道:“在下虽然仍不明白,但总算有了头绪,得以循此线索探究。”   他虽是当代高人之后,眼界气度与众不同。可是面对着这个名满天下的女魔王,心中也禁不住泛起异样之感。     第二十七章 落陷阶野老援绝艺     过了一会儿,武宫主慢慢抬头瞧他,那双秋水般的美眸中,闪动着不安的光芒。   向慎行剑眉微轩,道:“宫主可是嫌在下扰乱你的清静?”武宫主缓缓摇头,接着站起身,道:“公子可肯陪我到城外瞧瞧日出?”向慎行大感迷惑,应道:“这个有何不可?”   两人走出日觉庵,她先上驴背,伸手拍拍身后,说道:“上来吧!”向慎行一跃而上,白驴疾驰而去,片刻间已出了城外。   他们身体相贴着,向慎行初时也不禁心旌摇荡,但晓风扑面一吹,忖道:“她敢是故意相试,使我露出失礼言行,然后……”当即摄心定虑,一味假想她是个男子。   不一会儿,到了一座丘顶,纵目遥观,晨光曦微中,旷朗田野间,许多农舍冒出炊烟,别有一番景象。   她发觉背上那种壮健温暖之感渐渐消失,身子微微向后一靠,才晓得他往后移开数寸,不像方才那样互相紧贴着。她突然噎恼难抑,转过面狠狠地瞧住他,叫道:“下去,别靠近我!”   向慎行莫名其妙,只好跳落地上。武宫主一抖缰,顿时驰出数丈,回头看时,只见向慎行独立丘顶,长衫飘摇,极是潇洒俊逸。   她心中宛如跌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种种味道都有。当下策驴回转去,问道:   “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便瞧不起我了?”   向慎行讶道:“在下几时瞧不起宫主?”   她眼中露出烦恼之色,说道:“你何必再回转来见我?害我……”向慎行可不是傻瓜,但更感惊讶,凝目注视着她。   武宫主又道:“唉!我平生只碰见过两个胆敢不把我放在眼中之人,一个就是你……”   向慎行欲辩无从,不知不觉中问道:“还有那一位是谁?”   武宫主说道:“那一个就是赵岳枫!但他已经死了!”向慎行道;“因此你就遁入佛门之中?”她沉吟一下,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向慎行问道:“这话在下实在不懂!”武宫主道:“赵岳枫死了,我不免心灰意冷,恰好我义父迫我出家,所以我既不敢反抗,也不愿反抗!”   她见对方露出惊讶之色,便又说道:“赵岳枫生前所爱的单水仙,才是我义父武阳公亲生骨肉,我只是他收养的。彼时赵岳枫上山与我义父拼斗,我因嫉恨之故,掳走单水仙,迫她落发出家,又解散了铁柱宫,所以后来义父也这样对我……”   此时一轮红日正在天地交界处露出,初时甚是缓慢,但不久好像是一下下地跳着升起,不久已露出全貌,又过了一会,阳光渐渐强烈,不能迫视。   向慎行望住晴空,默默想道:“我此次踏入江湖,便暗暗替父亲完成那宗心愿。现下这武宫主正是唯一可以助我完成此志的人,我只须假情假意,就能得使她吐露一切……”   此时他不禁联想到自己回到昆仑之时,宣布出此一成就,势将令全派上下震动,那时何等得意?   但接着也想到身为堂堂大丈夫,竟要利用假情虚意去骗一个女子,此事日后回想起来,将是终身之耻,决计做不得……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交战,一时难以决定。武宫主见他面色变化甚剧,一时得意洋洋,一时垂头丧气,暗暗推测其故。她虽是聪明过人,饶于智计。可是可资判断的线索资料太少,竟想到别的地方。暗暗忖道:“是了,他也对我有心,见我微露情意,所以透出得意之色。   但想起我的身份,又觉必难谐合,是故垂头丧气。”   当下默默不语,过了一阵,向慎行心志已决,拱手道:“红日高悬,宫主观赏日出心愿已了,在下自当辞别!”转身下山丘,武宫主怔了一阵,上驴驰去,片刻已赶在向慎行前头。   她道:“你心中之事,何不但白告我?”向慎行停了脚步,沉吟逍:“这也是个办法。   不然的话,闷在心里,只怕夜夜不能安寝!”   武宫主心中暗喜,却不觉微微面红,说道:“这可不是我逼你说的……”向慎行说道:   “在下得知宫主身份之后,触忆起一件心事……”   她何等聪明,一听这话便知不对,心中冷了半截,同时又泛起满腔凄怨,当下说道:   “什么心事?”   向慎行道:“在下素知家父有意找回罗奇师叔的遗体,归葬昆仑,无奈令义父不比普通高手,家父身系一派重任,岂能轻举妄动!在下这次到江湖历练,便曾打算尽力完成家父心愿……”   武宫主听了也不禁内心交战,她既不愿轻易舍下这个平生第二个看得上眼的男子,又不愿带他到阴凤崖找出罗奇埋骨之地。   向慎行朗声道:“在下已把心事说出,这就告辞!”他此时当真有去求她指点之心,内心甚觉轻松洒脱,举步便走。武宫主催驴跟住他,叹息数声,说道:“你为何不央我带你去呢?”向慎行道:“在下怎敢作此妄想?”武官主道:“你何不试一试看?”向慎行顿时明白她已决心跳出佛门,当下又是高兴,又是忧愁。   武宫主说道:“你放心好了,我决不会连累你的!”向慎行忧的只怕自己也爱上了她,闻言不觉一怔,问道:“这话怎说?”武宫主道:“我离开日觉庵,违抗义父之命,他定将出手惩罚,但我决不会连累你!”   向慎行既感动又怜悯,当下微微一笑,默然不答,但心中已决定若是碰上武阳公,誓必全力与他周旋。   两人入城之后,城门后转出赵岳枫,他一直跟踪着向、查、任三人,后来便吊缀着向慎行,当中只缺去出城赏日出这一段没有跟去。此时见两人有说有笑甚是亲密,不禁涌起一阵奇异的情绪!   不久,他背上行囊,暗暗跟着四个英挺漂亮的少年,出城向西方走去。那四个少年之中,一个是武宫主女扮男装,其余便是向、查、任三人。   赵岳枫只敢远远跟着,因见他们西行,甚感惊讶,初时暗想他们莫非到开封府新建的铁柱宫去见武阳公?但走了半日,但觉他们十分戒慎,似是防备敌人侵袭,而那武宫主不骑白驴,不作女装,更足证明。   到了翌日,赵岳枫仍然推测不出一点道理,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即向西北绕道疾行。三日之后,已踏入乱山之中。   在乱山之中又走了半日,中午时分到达一座山谷之内。只见古树刺空,缘茵遍地。鸟啼芳树,泉出枯石,景色清丽幽静。   赵岳枫纵目骋怀,观赏风景,派派幽趣,涌上心头,此时不独四周风物,甚是熟悉,便这种平静幽檐的心境,也是旧时相识的。   谷中数株参天古树的浓荫中,发出一阵低微的枝叶碰擦之声,接着一个人矫健地跃落地上。   赵岳枫欣喜地奔过去,说道:“我正愁前辈或者已迁移到别处去了……”   那人正是曾经与赵岳枫相处甚久,共忘世事的任野老,一别两三年,任野老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身上那袭破衣似乎破烂得更是厉害,须发比上回分别时白了些许。   任野老从头到脚细看赵岳枫,过厂一会儿,拍掌笑道:“怪不得我近几日老是心神不宁,原来是你来探我。你还记得那水蜃么?”   赵岳枫笑道:“记得,它怎么啦?”任野老呵呵笑着说道:“我们现在已成为朋友啦!”赵岳枫大是惊异,说道:“它居然懂得人意,知道前辈没有害它之心,只不知见到我时便又怎样?”   任野老道:“你何不回复旧时装束,咱们去瞧瞧水蜃!”   赵岳枫欣然同意,当即将身上各物及衣服等通通脱下,藏放在树巢中,接着又用树叶编了一条短裙,围住下身。   他恢复昔日扮相,但觉心情也重现那时宠辱皆忘,无思无虑的状态。自从离开此地之后,两三年以来,无日不在重重心享煎熬中,直一这一刻,他才当真领略出心境的平静,是多么难能可贵!   他们沉默地走到河滩上,任野老捡起那根坚逾精钢的乌木钩子,涉水走到洞穴边。转眼间水势陡然上升,一直淹到任野老腹部,任野老手中乌木钩转入水中,钩住一块岩石边棱。   紧接着水花飞溅,一颗巨大的奇形怪状的头颅冒出水面,大口一张,喷出满天水沫,化作蒙蒙雾雨。   任野老伸出空着的手,摸摸水蜃肥厚光滑的下巴,又揪住它的独角,摇了几摇。   水蜃又喷出一口水沫,阳光之下,幻现出一道五色缤纷的彩虹。它一眼瞧见赵岳枫,登时缩入水底,过了片刻才缓缓冒了出来。   赵岳枫满心好玩地瞧着它,任野老又摸它下巴和摇撼它的蜃角,赵岳枫缓缓涉水走去,水蜃噗的一口水雾喷过来,赵岳枫顿感遍体清凉,舒适无比。   他走到任野老身边,只觉脚下水力旋卷,势道急猛,极难站稳。于是伸手抓住任野老手臂,另一手也学任野老一般摸它的下巴和揪摇它的独角。   水蜃一口口水雾喷出来,幻现出好多道彩虹,极是壮观。细雾中的两人但感清凉入骨,气爽神清。玩了一会儿,各自散去,赵岳枫独自坐在水边石上,心中好像隐隐若有所感,但一时想不起,也不愿去想。到了下午时分,任野老捧着七八枚野果,走到他身边。   两人一边吃果充饥,一边谈起别后经过,任野老山中岁月,数载如一日,没得好说,赵岳枫把出山后种种事情,简略告诉他,最后叹口气,说道:“小弟好不容易打通玄关秘锁,又学会了许多武功心法。但无法扶除体内那一丝阴寒之气,以至被武阳公震伤内脏,这一辈子别想再恢复昔日功力,我瞧还是伴伴老丈在这荒山中度其余年的好!人世上的争雄逐胜,永远也不去想它——”   任野老说道:“既是如此,你就住下来好了。那水蜃的丹气颇能增进功力,只不知对于你亏损的真元及体内那一丝阴寒之气有没有功效?”   赵岳枫头颅向后一仰,披垂至肩的头发都抖到脑后。说道:“老丈说得有理,刚才小弟也感到与往常有点不同!”任野老笑道:“既是如此,咱们找它试试看。”   两人又走到水蜃藏身的洞穴边,水唇很快就露出巨大的头颅。此时夕阳满地,水唇似是怕哂,喷出水雾。赵岳枫在雾中行起呼吸吐纳之术,运功一转,但觉神清气爽,功力大进。   当下与任野老说了,任野老寻思了一阵,便与他上岸,动手搏斗。   赵岳枫自是不敢施展辣手,可是任野老功力深厚,出手毫不留情,迫得他无法不使出全身功夫应付。两人拆了百余招,任野老突然使出擒拿手法,左手勾住他的右腕,右手疾劈面门。赵岳枫百般无奈之下,左掌一封,啪的一声,两掌相交,一齐紧贴不动。赵岳枫此时一面运气护住右腕脉门,一面,出掌抵住任野老的掌势,当真是用尽全身内力。   过了不久,赵岳枫渐感疲乏,任野老虽是功力深厚,但这时也沁出汗珠,显然亦是耗去极多真力。   赵岳枫心中甚是迷惑,但此时已无法开口说话,只好暗自纳闷。又支撑了一会儿,两人口中都微微发出喘声。但任野老双手劲道越来越重,赵岳枫蓦然间记起昔日被紫心老道长沉重内力迫得透不过气的情景。   他喘得更急,遍身皆汗,面色渐渐发白。任野老反而不喘了,原来他斗上不久便已胜过赵岳枫,这时他只须用出七成真力便够,是以反而恢复过来。   又过了一阵,赵岳枫上半身渐渐向后仰退,眼看转眼就要仰跌地上。任野老双手一收,道:“行啦!咱们快找水蜃去。”   赵岳枫几乎无法举步,任野老拉住他奔到洞穴边,待得水蜃出来,喷出水雾,赵岳枫咬紧牙关支持着调息运气,一会儿工夫,感到全身四肢百骸都极是舒畅,气力也恢复不少,当下更加全神运功。   入夜许久,他才运完功夫。两人到谷中,任野老竟自去了,赵岳枫在旧日居住的树巢中默默用功,翌日黎明,但觉全身真力弥漫充沛,心中大喜。落地会见了任野老,说出此情。   任野老道:“看来水蜃的丹气当真大有益处,咱们再练上三五次,不难恢复你原有功力。不过那华山派阴功所存留下的阴寒之气,却不知能不能怯除?”   赵岳枫突然间想起许多事,单水仙、文开华、武宫主她们的面容一一掠过心上,呆了一会儿,才道:“那也不要紧,反正小弟打算老死此地,即使不恢复昔日功力,也无所谓!”   任野老只笑一笑,没有说话。   上午练了一次,各自分散歇息。赵岳枫躺了一会几,便起身去寻摘野果,奔到一处山谷,忽见谷中人影晃闪,霎时间已看明白是武宫主、向慎行、查刚、任君麟等四人,不禁大吃一惊,转身疾奔出去。   他们也瞧见了,查刚失声道:“是个野人——”武宫主大喝一声快追!当先奔出谷去。   她略略辨清四下形势,当即指示向、查、任三人如何包抄围截。四人立时散开迅急追赶。   赵岳枫万想不到,在这深山岭谷之中,会碰上这几人,心中甚乱,信步疾奔,翻过两座山岭,停下脚步,四下一瞧,竟是从未来过,正待找寻回路,忽然听到轻微的步声,连忙隐藏起来,只见向慎行迅快从侧面数丈之处疾驰而过,他稍等一下,便向东面奔去。   谁知这一下正好投入武宫主布下的包围圈中,走出不远,便碰上了查刚,连忙改向西走,却被任君麟截了回来。这时南面有向慎行,只好向北奔避。   翻过一座山头,只听右后侧传来武宫主的尖叫声,道:“什么人?站住!”   赵岳枫骇得魂不附体,放步飞奔。要知碰上其余三人,还不怎样,最怕就是碰上武宫主。一则他赤身露体,殊不雅观。二则他不愿意让她晓得自己还在世上,三则他眼见武宫主那一日任得彭霸天抱上床去,心中对她又恨又鄙视,不愿跟她见面说话。   他的脚程比武宫主迅快得多,这时又专拣险竣难行之处奔去,越峭壁,渡深渊,约摸一柱香工夫,便远远抛下了她。   不久到了一个葫芦形的山谷中,外面甚是宽广,里面渐狭,穿过谷底狭道,里面还有一个较小的山谷。但见这里面的小谷四周皆是插天石壁,最底有条狭窄通道,也不知通往何处?   石谷中只有一些古松散植四周,此外寸草不生,石壁间有好些裂缝,也不知是不是洞穴入口?   他迟疑一下,奔入谷内,心想且穿过那条窄路瞧瞧,奔到切近,耳中听到左侧石壁一道裂缝中传来叮的一响,顿时停步瞧去。   裂缝中出现一个模糊人影,紧接着走出一个人,却是个须发灰白的老者,身上衣服极是华美,绫缎的料子在太阳下闪闪生光,手中拿着一根黄澄澄的拐杖,似是黄金铸成。此外在腰带上还系排着珠玉之类的小玩物。   赵岳枫只瞧得骇诧不已,心想这位老者既是喜爱财宝,何故又在这等地方出现?   那老者长相甚是凶恶,髯绕虬颊,更觉可怕。他一举步间便跨出两丈,落在赵岳枫五尺外,伸出一手,摊开手掌。   他分明是向赵岳枫索取财物,赵岳枫愣一下,摸摸身边,除了那条用树叶编成短裙之外,别无长物。当下赔笑说道:“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   那老者浓眉一撅,目射凶光,举起黄金拐,迎头击落。   他一举步便是两丈之远,显然身具上乘武功,这一举拐劈击,更见功力,拐杖未到,一股劲风已压得赵岳枫难以呼吸。   赵岳枫大惊想道:“想不到此地还隐有这等一流高手……”转念之时,已闪开数步。   老者一拐不中,喉中发出一阵咆哮声,黄金拐化作横扫之势,拐出时挟着凌厉风声。赵岳枫正要闪避,忽觉劲力袭到,强猛无伦。心头一震。不敢再行避让,以免失去先手,变成被动挨打的局势。   他身子仍然作出欲退之势,蓦地闪身出手,一下子抓住拐杖,却禁不住连退两步才站得稳。   老者眼中凶光暴射,内劲派派从黄金拐上传过去。赵岳枫忙运功相抗,一时之间,不分高下。   两人相争片刻,老者拐上的内力越来越重。赵岳枫若不是在一夜之间功力大进,这刻早就支持不住了。   忽然听到一阵语声随风传来,赵岳枫面色陡变,却见那老者也讶异地侧头外顾,接着传压过来的内劲减弱了许多,赵岳枫趁机运力一推,老者退了半步,赵岳枫已借反震之力退出丈许,后背心忽然一凉,原来已贴靠着石壁。   那华服老者跃上前来,横杖欲扫。赵岳枫既不能退,只好瞪大双眼,准备再次用生死擒拿手抓住黄金拐。这原是万不得已之举,以那老者功力之深厚强劲,他既已不能退步卸力,势非当场受伤不可。   外谷中的语声渐渐迫近,赵岳枫畏惧武宫主出现,比畏惧华服老者的黄金拐更甚。是以在这等危殆情形之下,仍然忍不住向山谷通道望了一眼。   华服老者拐杖突然停止,双眉皱起,举手指指外面,露出询问的神情。   赵岳枫这才晓得华服老者是个哑巴,此时会得他询问之意,连连点头。   华服老者不作表示,刷地倒纵两丈,一闪身退入那道石缝中。   赵岳枫耳听武宫主他们步声迫近,大急之下,瞥见左方文许远有道石缝,连忙奔过去,缩了进去。这道石缝只有两尺深,幸好是角度斜削。因此从外谷进来之人,若不走到跟前或是过石缝后回顾,便难察觉。   他才一藏好,武官主已经奔了入来,向、查、任三人相继进来。武宫主四顾一眼,说道:“那野人竟没有逃入此谷,大是可怪!”   查刚道:“武兄弟怎生得知?”原来武宫主已经换了男装,因此众人皆以兄弟相称。   武宫主道:“此地有一位前辈高人把守,任是鸟兽也难逃得过他的耳目。那野人若是逃人此谷,势必被那前辈高人劈死当场!”   向慎行缓缓道:“原来就是此地,咱们到里面瞧瞧……”武宫主道:“且慢,等戴默公出现再说!”   这些话赵岳枫听得清清楚楚,忽地醒悟此处敢情就是阴风崖的后面。而这个戴默公自然就是武阳公之人。目下不但戴默公一出来,自己便得露出原形,即使戴默公不作指示,可是只要迟一点现身,他们走过自己藏身的石缝,回头便可见到……   这一急非同小可,却筹不出良策妙计,硬闯的话,那通道十分狭窄决计不能一下子冲过。   他这里急出一身大汗,那边武宫主感到十分奇怪,说道:“查、任两兄且退出外谷,守住通道,待我和向兄进去查探——”   查、任二人虽是不愿意,可是不明形势,只好听她调度。武宫主跟向慎行说道:“这是从未有过之事,以往凡是有人踏入内谷,戴默公便即现身。莫非铁柱宫搬到开封之后,戴默公也跟着去了?”   向慎行说道:“姑娘不是说闯入去瞧瞧么?”武宫主嘘一声,道:“别叫我姑娘!我告诉你,戴默公一身功力不在老山主之下,他天生暗哑,不能言语,性情凶暴无比,少年之时一向跟随老山主,后来见他性情太凶暴,又贪爱女色财宝,便命他守在此地。他的洞府之内金银山积,财宝无数,还有好几个女人。我以前也只来过一次,就不敢再来!”   向慎行和赵岳枫这时才晓得她何以大现畏怯之意,要知死在刀剑之下还落个痛快,若是被那戴默公擒住施以横暴,自是比死难过于倍。   两人一面说着,脚下不觉缓缓向前移动,眼看就快走到赵岳枫藏身的石缝之前。赵岳枫拼命向石缝里挤迫,终是缩不进去,急到极处之时,把心一横,反而安泰平静,便待现身出去。   只听叮的一声,对面石缝中现出那满身华服的戴默公。他凶睛圆瞪,举步走到武、向两人面前。   武宫主欠身施礼,说道:“奉老山主之命入秘墓有事!”行完礼探手入囊,取出一块金牌给他。戴默公眼中射出奇异得有如野兽般的光芒,凝瞪住她手中金牌。   赵岳枫瞧得清楚,原来戴默公凝视的是武宫主那只纤美白皙的手,并非那块金牌,不由得大大一凛。但接着记起她那一夜毫不抵抗彭霸天之事,转念忖道:“她分明不是贞烈女子,就算不幸遭受戴默公横暴,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正在想时,戴默公伸手接过金牌,咧嘴狞笑,举手指指外谷,作个手势。   武宫主道:“戴老前辈可是教外面的人都进去?”武默公点点头,举拐架在头上。赵岳枫和向慎行都莫名其妙,武宫主解释道:“他说这是本山规矩,咱们就把查、任二兄叫进来。”   戴默公等他们聚齐之后,挥手着他们后退,接着挥拐扫在一株径尺粗的松树身上,只听树干摧折之声有如响雷一般,那栋古松上半截直飞开去,落在左边石壁边。   赵岳枫一伸手抓住一根横技,不让松树倒下,恰好遮住石缝。直到这时,才大大放心。   云、向等人只道戴默公显功示威,见他功力如此雄浑强劲,不觉失色相顾,戴默公侧身让出道路,武、向等人不敢迟疑,直奔入去。   赵岳枫眼看戴默公也跟着众人进去了,赶紧推倒松树,迅快奔出外谷。大大吐了口气,寻路口到那座四季常春的山谷中。   任野老见到他,初时也没讲话,其后见他不住发怔,神色变来变去,又大有坐立不安之态。老人家心中已知他定然藏有莫大心事。   当下说道:“赵老弟,你还是离开此地的好!这等日子你怎能过一辈子?我年纪老迈,来日无多,与你大不相同。”   赵岳枫暂时抛开心事,说道:“你老在山中居住已达二十余年之久,不知当初如何安得心的?”   任野老微笑道:“我原本是大名任家之人,到了三十余岁之际,武林中略有薄名,家中也以我为主,人生之中各种得意之事都尝试过,直到六十余岁,忽觉武功上不能扳倒武阳公的话,大是遗憾。因此上离家外出,不顾家人儿女反对,独自来到阴风崖……”   赵岳枫睁大双眼,问道:“你们交手谁赢了?”   任野老淡淡道:“不分胜败,因为我们根本不曾交手!”赵岳枫一怔,不用言语。他又接着道:“我走上阴风崖之时,忽然悟出一个道理,于是转到这后面群山之中,逍遥过活。”   赵岳枫诧讶不已,问道:“老丈悟出什么道理?也让小弟听听行不行?”   任野老说道:“我越是迫近一步,生死之念就越发鲜明。你要知道大凡一个人活了几十岁,眼看岁月无多,便不由得时时想及生死这个秘奥。我们回想一下,懂事之前的时光,一日也好,千百年也好,都是渺渺茫茫,也不知竟是如何就活在世上。然后又想到了死,死后我们还有感觉没有?现在我们活着,别的人疼痛冷暖,我们只能猜测,无法感受。反之我们的疼痛冷暖,别人也不晓得。”   赵岳枫听得有点糊涂,一味瞪眼发怔。   任野老道:“总而言之,我就是我,谁也不能分享,那么死了之后,这个我往哪儿去了?千百年之后还会再现么?还是从前的我么?”   赵岳枫听得呆了,说道:“小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任野老说道:“老哥哥我一来享受过人生,二来感到去日无多,是故不禁会想起生死之谜。你年轻力富,觉得时光尚多,所以不会想及这些!我迫近铁柱宫时,忽然悟出凡是留恋尘世一切之人,总想不破生死一关,因此上我抛弃一生,在深山荒野中独自过活,生亦不忧,死亦不惜,这道理你懂不懂都没有关系,咱们去找水蜃玩玩。”   赵岳枫想起前事,摇头道:“我是觉得事情有点不妥……”任野老微笑自去,走出数丈,赵岳枫迅急追奔上去,说道:“你老可晓得阴风崖后有个葫芦形的石谷?”   任野老皱一皱眉头,说道:“那儿有个老强盗,老弟碰见他了?”赵岳枫点点头,任野老又道:“这老强盗凶得紧,前年你来此不久,老哥哥的通灵白猿便是被他杀死……”   赵岳枫沉吟道:“我记得他们在内谷谷口谈论之时,曾经泄漏了口风,那戴默公想必也听到了!”   任野老毫不关心,不过赵岳枫拦住他去路,所以才站着不动。   赵岳枫喃喃自语道:“他既是听出有异,为何不加盘诘就放他们入内?是了,他还把守在外面的查、任二人叫进去,想必那里面……”   说到此处,任野老听到有个姓任的人,不沉露出注意之色,赵岳枫也说起这事,大叫道:“老丈,你不能不管这事——”   任野老说道:“你最好改叫我老哥哥!”赵岳枫道:“是,老哥哥,你当真要管这件事!”任野老道:“为什么?”   赵岳枫一把揪住他,向谷外奔去,一面答道:“因为那些人之中,有一个是你的孙辈,名叫君磷!他们已被戴默公骗入最内的一进。”   任野老说道:“哦,原来是第二个儿子生的二孙子,君麟想必有个哥哥名叫君原了……”说时,脚下不知不觉也加快了。   赵岳枫道:“不错,小弟都见过啦,兄弟俩都是一般的极好一表人才……”他一边前奔,一边把早先被追入谷以及后来脱身的经过都说出来。   任野老道:“老哥哥明白啦,那老强盗一则要利用里头的地形困住他们四人,二则对那武宫主生出欲念。这老强盗眼睛极是锐利,武宫主的乔妆瞒不过他……”   赵岳枫此时才记起自己没有穿衣,便待回去穿上,却又怕耽误时间,必中甚是为难。任野老问明其故,呵呵笑道:“不妨事,你找些树叶挤汁染乌面色,待会儿不要开口,谁也认不出你就是赵岳枫!”   他大喜道:“这更妙了,小弟又愁被他们认出身份,传出江湖必定大生风波。”   当下找些野树叶子把面孔涂得又黄又黑,头发披散,看上去极像一个野人。   两人脚程何等迅快,不久已奔入葫芦谷外谷。他们上路之时经过河边顺手带了那很乌木钩,这时便由赵岳枫独自奔入内谷。   他故意弄出声响,那道石缝内静悄悄的。赵岳枫心想那戴默公如若在石缝内的话,此缝甚是狭窄,自己大可暂时阻挡他,任野老便可无声元息地人那谷后查看,当即奔以石缝外,口中发出一声唿哨。   石缝内传出叮的一声,听来甚是遥远,赵岳枫暗忖:“这道石缝竟不知有多深?”于是举步进去。只转眼工夫,叮的一响,声音已到了面前两丈左右。那几刚好是转角。是以双方都瞧不见。   赵岳枫挥乌木钩在石缝壁上敲了一记,竟发觉金铁交鸣之声,石壁掉下好些碎屑。他这才知道这根乌木钩暗蕴奇异威力。   转角处现出一人,正是那华服美饰的凶恶老者戴默公,但见他衣衫上似有破裂之痕,腰带上系着的五样珍玩只剩一样。赵岳枫虽不是心思细密的人,但久走江湖,这时一望之下,也就推测得出戴默公曾有一番激战,以致如此,再者他定是刚刚回到此地,所以来不及换衣。否则以他那么注重衣饰之人,绝不会不易换衣服。   戴默公锐利的目光在赵岳枫身上略一盘旋,突然间咆哮一声,挥拐冲到,疾戳胸口。原来这道石缝只有两尺宽,恰好容得一人站立,像赵岳枫这等双肩宽阔之人,两边肩膀还不会碰擦到石壁。是以戴默公只好以直戳手法,不过他功力深厚,这一戳之势极是难当。   赵岳枫用乌木钩子一拨一弹,当的大响一声,戴默公的黄金拐拐尖戳在石壁上,石屑溅飞,声势骇人。他似是想不到赵岳枫在等狭窄的处所,还能用招数封架,怔了一怔,缩回金拐,再度戳去。   这一次出手拐势甚是缓慢,但拐上贯足内力,劲风翻涌,微微发出哧哧之声。   他的黄金拐比赵岳枫的钩子长了两尺有余,是以赵岳枫除了后退,就得设法抓住拐尖,拼斗内力,但赵岳枫已经跟他拼过内力,明知不敌,自是不肯上当,当下运足内劲,乌木钩由下面上迅快一挑,接着极快地滑过拐杖,钩住向下迅压。   他使的手法无一不是大有来历,俱是当今四大剑派的运劲卸力秘诀。别的人能够精研一家一派的,便已十分了得,何况他精通四家剑法奥旨,能够揉合运用,自是更具神奇威力。   戴默公本已运足内力,拐势平平戳去,这当儿即使找来数十名大汉在旁边推拉拍压,也不能移动黄金拐分毫。但赵岳枫钩尖挑中,顿时拐尖向上一跳。戴默公心中大是骇怪,不知不觉运力下压。恰好此时赵岳枫已大变特变,反而钩住拐尖下压,这一来正是顺风顺水,惜力生力,戴默公一拐击在地上,震得手腕发麻,几乎握持不住。   他到底功力深厚,左掌遥劈出去,霎时间催血行气,左腕酸麻之感立消,紧接着举拐刺出,这一回拐尖飘摇不定,忽左忽右,或上或下。   赵岳枫使出华山派六合剑法的捺字诀,武当派的卸字快,昆仑派的引字诀,峨嵋派的粘字诀,钧势出处,只不离拐尖左右,最后叮的一声,黄金拐又横扫中石壁。   戴默公空有一身功力,无法施展,急得咆哮连声,挺拐急戳慢刺,上下不定,但总被赵岳枫挡住,无法迫上一步。   此时任野老早已奔入那条狭窄的通道,这条通道曲折迂回,长达十丈。任野老一旦存心救人,顿时用上昔年机智,暗念这条通道如此弯长,宽度不及三尺,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形势。若在其中设置埋伏,武功再高也不易图出。当下大加警惕,出了通道,只见好大一片白石铺成的旷场,四周都是插天峭壁,瞧来除了这一处出口之外,别无他路。   这片白石旷场中,盖筑有五间高大石屋,分作梅花形疏疏矗立,这五间石屋的门户全都敞开。任野老奔到最靠近的一间,只见那扇大门漆成青色,伸手摸一摸,竟是钢铁铸成,又厚又重,三五个大汉也推移不动。   转眼向另一间望去,门扇漆成红色,再逐一瞧去,有黄有黑有白,当下明白这五间屋子,乃是暗合五行方位颜色,可想而知屋中必有古怪。   屋内地方宽大,却是一目了然,全无别物,他不敢冒失进去,只探头瞧了一阵,便又转到别间屋子,不久五间屋子都瞧过了,毫无人迹。心想:“莫非他们进来之后都无恙出去了?”   转念想到武宫主带了那三人来到此地,绝不会无缘无故。而这等秘密之地,又有这等武功高强之人看守,绝不能只有几间空屋子……   当下沉住气,细察中央漆黄色代表土的那间石屋,门口内外都没有一丝可供追究的痕迹线索,那扇铁门的门键长满了锈,分明许久未曾移动过。   任野老用心查看一阵,灵机一动,奔到漆红色代表火的石屋,瞧了一会儿,又奔到漆黑色代表水的石屋,接着查看到漆白色代表金的石屋,只见门键上铁锈磨去大半,不禁微微变色,暗想这扇门户刚刚开关过,可见他们曾进此屋之内。   屋中空荡荡的没有一样东西,他试探着走进去,到处查看,忽然发觉一方石板旁边似是留下几点血迹,更是小心细究,不一会儿就瞧出这一方石板四周缝隙似乎比其它石板都要松动些。这差异自是十分微小,若不是有几点血迹在旁边引起注意,绝难细突出来。   不过这么大的一块石扳,全无插手着力之处,如何起得出来?   任野老沉吟一下,心想定有机括可以弄起这块石板,只不知机括在什么地方?转眼四望,屋中一样东西都没有。他是何等老练之人,微微一笑,奔出屋外,伸手抓住那扇巨大铁门。   但他并不立刻用劲推门,冷静地想道:“若是此门一关,那面石板就打开的话,自是十分合理。不过怕只怕此门易关难开。我如在外面关门瞧不见石板有没有打开,如在屋内关门,又怕自投罗网,出去不得……”   寻思了一阵,缓缓运劲发力,那扇铁门如此巨大厚重,却是应手便动。他在外面留心瞧看,只见那方石板动也不动,心中好生失望。这时又见铁门外装有铁横闩,便又暗喜忖道:   “这道铁门分明要有人在外头闩住,这刻四下无人,即便进去关门一试也无妨碍……”于是跨入屋内,拉上大门。屋内顿时一片黑暗,只有两个近屋顶处的半尺四方气孔透入些微光线。   那方石扳在铁门关上之时,吱一声竖了起来。仕野老不忙着过去瞧看,先伸手推推铁门,蓦地大吃一惊,原来这扇铁门重如山岳枫,哪里像方才一样轻如无物?他正在吃惊之际,石板下传出入声,道:“咦,铁盖打开啦!”   接着三个人先后纵上来,其中一个说道:“只不知道大门开得开不得?”   另一个人接口道:“这底下墓穴的铁门开得古怪,莫非是有什么阴谋?”   又一个人以深沉的声音说道:“武姑娘恐是被那老恶人擒去了?”   任野老贴靠在石墙上,这时接口问道:“哪一个是任君麟?”   那三人都不觉一怔,啪啪两声,火光顿起,原来是向、查二人点燃了火折。   火光之下,任野老走上前去,让他们瞧清楚自己,同时又见到其中一个面带惊愣的少年,长得极像他的二儿子,于是伸手指住他,道:“你就是了。”   任君鳞道:“老丈如何识得在下?”   任野老道:“一个姓罗的老弟告诉我的!”他说的就是赵岳枫在他们面前的假姓!他们都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他。”   任君麟道:“老丈是谁?何不出去说话?”   任野老答道:“出不去啦,我只顾设法打开那方石板,又见铁门外有横闩,是以中计。   不过你们决比闷在底下好些。”   查刚道:“底下是个存放骨灰匣子的宽大石窟,密不通风,我们刚才已感到难以忍耐啦!老丈到底是谁?怎会在此出现?”   任野老摇摇头道:“我只是个山野老人。”   向慎行接口道:“这位老丈必与任兄弟有点渊派,任兄弟可想得出么?”三人之中以他最是聪明,因这老人一开口就问谁是任君麟,又指认得出他来,是以作此推测。   任野老呵呵笑道:“果然不愧是昆仑派掌门之子,老朽只是年少之时,与任家老一辈的人有点渊派,是以先问起他……”   众人正在信疑之间,任野老又道:“咱们赶紧商议脱身出走之法,你们可有人带得有宝刀、宝剑?”   向、查、任三人齐齐摇头,任野老叹口气,道:“我这把老骨头丢在此处不打紧,但你们年纪轻轻,不免可惜,总得想个什么法子……”当下吩咐他们一齐动手,敲打四面墙壁,查看哪儿隐藏得有开门机关没有?   且说铁门闭上之时,赵岳枫在石缝中与那戴默公打得正剧烈。赵岳枫忽听头顶当的响了一声,心中暗暗一惊,手中乌木钧使出武当派的粘字诀,轻轻带歪了黄金拐直戳之势,突然挺钧迅刺,发出哧的一响,竟比锋快长剑戳刺之势还要凌厉,戴默公在这夹缝中无法闪避,只好用力倒跃开去。   赵岳枫抬头一望,只见靠顶的墙上共有五根精钢掣成的杆棒,四根斜斜垂下,其中一根上翘。除了这五支钢棒之外,别无他物。   他只匆匆扫瞥一眼,迅即注视对方。只见戴默公也正在瞧着上面的钢棒,心中一动,忖道:“这些钢棒瞧起来跟武当山秘府中开启死门的钢棒一样,莫非是任老哥哥中了埋伏?”   这念头闪电般掠过心头,更不迟疑,一跺脚纵上去,伸出乌木钩钩住那根上翘的钢棒,戴默公咆哮一声,蹿到他底下,举起黄金拐,只待他飘落之时施展毒手。   赵岳枫钩住钢棒之际,已见到戴默公蓄势待攻,心中迅快想道:“这夹缝通道后面乃是他的居处,料必有贵重心爱之物……”当下运力一拉,那钢棒嚓一声垂下,与其余四根一样。   只见他身形向前冲去,似是要落在石缝内面的位置。戴默公满面虬髯根根倒竖,似是急极怒极,宛如脱弦之箭,抢补更内面的位置。赵岳枫身形向前冲出三尺左右,倏地清啸一声,倒退飞回,落在地上,又变回原先对峙之势。   原来赵岳枫精通昆仑派云龙八式,这一路剑法天下无双,能够在空中转折往来。是以算计好对方为了怕他抢奔人内,定必赶快拦截,这时蓦然退回,便可失去被他仰攻之危。   两人又恢复刚才不进不退的打法,赵岳枫功力虽是不及对方深厚强劲,可是他得力于精通这四派的秘传武功,在这等狭窄之地,大占便宜。   这时任野老等四人仍然不得其门而出,他们把四击墙壁都敲打过,全无可疑之处。任野老面上仍然逞着淡谈的笑容,向、查、任三人瞧了不知不觉都暗暗感到安慰,心中焦燥优急之绪,尽行消散。   四人站定商议,查刚说道:“咱们困死此间,也没有什么可怕,独恨不能与敌人拼斗一场,难消心中一口恶气!”   任君麟道:“是啊,还有就是咱们死了,家里没一个人晓得,空教家人焦虑盼望,也大大的不妥!”   向慎行目光掠过任野老,徐徐道:“这位老丈只怕还有脱身之计?”   任野老说道:“计策是一条都没有,但老朽不妨告诉你们,我心中感觉到好像可以出去。”   那三个年轻人听了这话,又是好笑,又是失望,向慎行说道:“咱们细查过四壁,却漏了地下石屋未看,也许机关便在下面,待兄弟下去瞧瞧。”   查刚道:“这话有理,我们下去瞧瞧……”于是一齐纵落地下石室,任野老牵了任君麟的手,向铁门走去。   任君麟讶道:“老丈敢是开得开这道铁门?”任野老怔一下,说道:“我刚才运劲推过,却开不开。你们也都推过……”任君麟道:“我们合力再推一推如何?”   任野老道:“慢着,等他们出来了才试,免得推开了开,那方石板又盖上了!   任君麟大为佩服,说道:“晚辈终是年轻无知,多亏老丈提醒!”   任野老说道:“老朽有一路擒拿手法,原是你祖父任彤所创,现下趁他们不在,还给你们任家,你目下专心一意瞧看,能学几手就算几手!”   他随即施演出那生死擒拿手法,这路手法是一十三招,双足全然不动,单单是双膝以上摇摆仰俯,以避敌凶锋。任君麟家传的神拿手法,天下知名。以他的底子来学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拿,自是比赵岳枫易懂百倍。兼且一瞧而知这一路擒拿手法果然极尽神奇凶险之能事,只要一招失手,便得丧命,无怪称为生死擒拿了。   任野老练了两趟,着他施展,每使一招,其中的正误及威力微妙之处,由任野老立即解说;才学了五招,向、查二人现身上来,这一老一少便中止了。   原来任野老察看出向、查二人不但阅历较丰,武功也比这个孩子强胜。是以忍不住抽空把一路奇奥手法传给这孩子,倘使能得脱身,好教他大大露脸扬名。   这时见得二人出来,便走到门边,伸手推去。这一推运足全身劲力,倘若略有移动之意,那时便召那三人过来一同出力。   谁知一把推去,铁门应手打开,轻如无物,任野老用劲过猛,上半身直扑出去。却见他双脚膝部以下分毫不动,整个人都几乎平平俯贴地面,忽又直挺挺地弹起,恢复站立的姿态。   向、查、任三人见他功力如此深厚,都不觉呆了。同时得见外面阳光,更是欢喜,一齐了出去。   他们一直奔出外面宽阔的石谷才停住脚不,向慎行把背上斜系着的一个骨灰坛子解下来,说道:“查、任二兄速速离山,并望代兄弟把这个坛子带回!”   任君麟悟然道:“向兄要到哪里去?”任野老道:“傻孩子,你们四个人进来,现下只余三个,他定是要去营救那一个……”   查刚大声说道:“向兄难道想抛下我们?”任君麟也道:“使不得,咱们有难同当,谁肯先退?”   任野老功力深厚之极,奔出内谷之时,隐隐听到石缝中有拼斗之声,知道赵岳枫还在内里与那老强盗争持,心想目下既已救出了三人,余下一个武宫主多半是被那贪淫好色的戴默公擒去。眼前当务之急一是通知赵岳枫可以暂退,二是支走这一群人,免得与赵岳枫碰头。   于是微笑道:“你们不必谈论了,出谷后向西北方直行,见有村庄,便在那儿等候消息!这老强盗武功极高,人又凶残嗜杀,我自有制他之法。若是你们出手没法救人,只怕那同伴首先遭了毒手!”   向、查、任三人怔怔寻思,都想:“那戴默公早先出手一回,那么一拐就把他们三人尽数迫得退回地下石屋,同时发出一掌震得武宫主退开丈许。这位老丈说他武功高强果是不差。但最骇人的是万一戴默公凶性发作,先行杀死了武宫主,那时节无从补救……”   他们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相信任野老了,当下谢过任野老,转身出谷去了。   任野老眼看他们越过山岭,不久远去不见,这才奔人内谷,打个唿哨,随即迅快退出外面。   不一刻赵岳枫持钩退出来,两人在外谷口外的树丛草堆后会合,任野老道:“武宫主还在老强盗手中哩!”   赵岳枫摇头道:“我不管她的事!”   任野老讶道:“怎么啦?”赵岳枫道:“小弟并非嫉恨她下毒手害我之事,而是她根本不在乎被辱,咱们旁人何必替她担忧拼命?”接着把那一夜如何窥见她任得彭霸天施暴之事。任野老耳闻到底不如亲见,何况赵岳枫述说之时,根本没有提及他们的对话,是以全然不知武宫主说过许多佛经奥旨。   于是颔首道:“原来如此,那就不必费心救她了!不过那些年轻人定必不肯于休!我瞧向慎行八成看上她啦!”   赵岳枫道:“哪一个看上她哪一个就倒霉,小弟决计不管她这本闲帐。”   两人随即分手,任野老自去村子与他们会晤,才翻过一座山头,忽见向慎行独自奔来,大声问道:“老前辈可曾见到那个同伴下落?”   任野老沉吟一下,说道:“她的下落不明,待老朽徐徐打探。听说你们原本只有三人,那个失去的可是后来相识?”向慎行点点头,任野老又道:“既是如此,你们走你们的,老朽慢慢设法搭救她就是。”   向慎行欠身道:“老前辈之言虽是有理,但我们既是结伴同行,焉能在他遇难之时不顾而去?”   任野老道:“虽是如此……”向慎行道:“晚辈心细老前辈不是寻常之人,不敢相瞒,那个失落的同伴便是昔日武阳公的义女武芳佩,她现下已反出铁柱宫,若是被擒回去,势必被武阳公杀死!”任野老道:“胡闹,你们怎可与她同道行走江湖?”   向慎行道:“老前辈教诲得是,但晚辈这一次找得回敝派罗师叔的骨灰,实是蒙她慨允带路,才找得着此地!此恩此德,纵是送了性命,也须报答!”   他停一停,又道:“晚辈及任、查二兄去落地下石室时,戴默公忽然冲人。我们三人冲上去,被他一拐就逼落下面,这时武宫主出手夹攻,仿佛一剑划伤了戴默公。但她仍然被戴默公一掌震退老远。其时戴默公一脚踢中石板,封住出口,后来之事便不知晓。晚辈推想她的结局有二,一是逃高此地,一是被戴默公擒住。但老前辈并非由她请来相救,而她又不在这附近出现,只怕已落在戴默公手中。”   任野老道:“她若是落在那老强盗手中,本来难免奸污之辱,但她是武阳公义女,老强盗谅也不敢……”   向慎行面上顿时变色,说道:“她怪得很,说不定会失去清白,晚辈非赶去营救不可!”   他们说话之时,赵岳枫已纵上一座石崖上。他原本想回长春谷去,但临时转念想道:   “我曾在长春谷住了许久,竟不知武阳公还有这么一处秘窟,目下左右无事,不如在周围踏勘一下,我现在这副模样就算碰见武阳公也不妨事。”   心念已决,便往嶙峋怪石的山上走去,此处乃是阴风崖背后,地势向阳,光秃秃的峰岭尽是岩石,甚是闷热。   他毫不急迫,因此见到一处石崖上阳光照射不到,便跃奔过去避一避太阳。     第二十八章 获宝藏仙窟遭色劫     他在阴影中寻个平坦凹处,倚壁而坐,斗然间吃一惊,转头望去,只见左后测臂膀所触之处,作铁锈之色,比石头还要冰凉。伸手摸一摸,又刮一刮,许多铁锈应手而坠。他细细一看,从地面起,直到丈许高,便是突出的岩石,这丈许的一节更矗立了一根铁柱,只是大半嵌在石内,上下两端还不知有多长?   赵岳枫大叫咄咄怪事,设法撬开两侧的碎石,露出两侧,精光耀眼,点锈不生。这还不奇,最奇的是发现其上有两个细而深的洞,宽约三指,深达四寸,似是用极锋利之物刺成。   他摸摸脑袋,惊讶自语道:“老天呀,这等精钢也刺得进去,不知是何等神兵利器?”   他好奇之心大起,便用乌木钩剔括劈打两侧,又露出好大一片,这时已看明白真是一根比面盆还粗的铁柱,因埋地石内,不见天日,所以光亮如新。   这时露出面积越大,那些深洞也就更多,并且是由下面上,直到上面丈许高也见得有这种痕迹。赵岳枫细细察看,只见近地面的孔洞深浅不一,越是往上去就越是齐整相似,最上面的孔洞个个深浅如一,不差毫厘。   他现下已是武学大家,心中明白这些孔洞必是同一个人同一兵刃刺成,起先功力未臻绝顶,所以孔洞深浅不等。渐渐功力高强,力道均匀,所刺之处便渐趋一样。初时顺手刺向低处,后来便向上移,到了极顶之处,功力已臻圆满绝顶之境。   这一点推想出来,心中甚是兴奋,特别因为这是根铁柱,似乎与铁柱宫这一派大有关连。   当下又用乌木钩子敲凿铁柱两侧的石块,这乌木钩坚逾精钢,每每进出火花。赵岳枫手劲非同上可,不久敲落许多石块,忽然间击裂了一大块,当下对准裂缝刺去,锵的一声,钩尖深深没人裂缝之内。接着使劲一撬,这一方岩石崩裂跌下,不但露出数根铁柱,后面还出现一个洞穴。   这个洞穴也不过是一尺高,七八寸宽。赵岳枫先闭住气向洞内望去,黯淡光线之下,只见洞内仿佛是个宽大石室,不过四周碎岩堆积,顶歪墙斜,又不似是经过人工开凿的石室。   这人口洞穴甚小,寻常之人定难钻人,但赵岳枫却不放在心上,吸一口真气,全身骨骼噼噼啪啪的响,顿时缩小许多。   钻了人去,洞口没有阻挡,光线透人,瞧得清楚,正是一个石室,单瞧墙壁及其平滑石板就可知道。   赵岳枫恍然大悟,忖道:“是了,这个石室定是遭遇地震之类的天灾,故此上下歪斜,又崩落不少岩石。”   细寻之下,这个石室有两扇石门,但都空具形状,四周都被石块嵌死。不过其中之一还有打开的指望,赵岳枫用乌木钩撬挖了一会儿,挖出四五块石头,那石门果然大见松动。他运足气力~拉,居然拉开尺许宽的一道缝。   从门缝向内张望,只见黑暗中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彩光,一时瞧不明白是什么事物?   他设法把门拉开一点,乌木钩伸人去钩拨出一团彩光出来,却原来是~长串宝石项链,那些宝石也不知是何名色,每颗都琢磨得有数十棱面,闪烁出缤纷七彩,极是悦目好看。   他往脖子上一挂,侧身入去。门缝透人的光线较多,便瞧得出这儿又是一个石室,室顶及墙壁略见倾歪,却比外面的一间好得多。一共有两丈方圆,堆放着不知多少金砖银块,还有满地珠宝珍饰,奇形怪状,琳琅满目。   墙角有个四方石糟,他走过去一瞧,槽内雄满珍珠,有大有小,上面有个像米升一般大小的瓦觥,取起一瞧,上面刻有美人斗三个朱字。   他微微一笑,想道:“古人有量珠聘美之事,这个白玉觥名为美人斗,想必就是说一升明珠可以换一个美人之意。”   想到此处,心中蓦地一动,呆了半晌,便满满兜了一斗明珠,循原路出去。   不一会工夫,到了那座葫芦石谷的内谷中。侧耳一听,静寂无声,便闪身走入戴默公出现的石缝内,一路丝毫无阻拦,晃眼定完那条狭窄石缝,只见陡然宽广,一道石屏拦住目光,屏风土刻着一个老虎头,镣牙外露,神态甚是凶猛,虎睛绿荧荧的宛如活虎一般,不觉一怔,定睛一看,原来是嵌上两块绿色的宝石。他微微一笑,举步绕过石屏风。   屏风后面地势相当宽广,布置得有如厅堂一般,上有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右侧角隅间一副八仙桌椅。四下陈设得甚是富丽,数不尽银屏、玉轴、象牙、珊瑚等珍贵之物。左右两侧的石壁都有裂缝,透入光线。   赵岳枫也不细看这些陈设,四望一眼,只见共有三条狭窄通路,一时之间倒不晓得该向哪一条通路走去。   忽然听得一阵步声,赵岳枫迅即跃到一座银屏后面躲起。转眼间出来两个中年妇人,都穿着绸缎衣裳,满头珠翠。面上涂脂抹粉,也还有几分妖艳风韵。   她们在厅中张望一下,咭咭呱呱,笑谈起来,左边穿黄衫的说道:“二娘,咱们说不定又有好日子过啦……”右边穿藕色衫的妇人笑道:“三娘说得是,这个新来的小蹄子不但长得比那小狐狸好,最要紧的还是新货色,老头子专一贪新厌旧,小狐狸不被打入冷宫才怪。”   二娘道:“我可另有一说,那小狐狸心地狠毒不过,别说被贬进冷宫,只要得知有了新人,她就容不得定要设法打杀新人,还要跟老头过不去,那时老头子性子一起,定必一拳揍死了她。”   三娘道:“对,对,那小狐狸实是狠毒不过,连咱们如此精乖的人都时时吃亏上当。”   二娘道:“老头还未回来,咱们小心点为上,回房中比这儿舒服。再说那小狐狸虽是出不来,但凡事都得防备万一,碰上她咱们可受不了……”二娘微微变色,连声说是,两人相偕又从原路隐没。   赵岳枫忖道:“这当中的一条是两个婆娘的房间,余下两路,一是她们口中的小狐狸,另一便是固禁那新人之所,我随便拣一路,碰碰运气……”他已晓得她们口中的新人必是武宫主无疑,当下向左边通路走去。   这条窄窄的甬道恰好容得一人通过,长约二丈,甚是弯曲,是以才走入两三步,就瞧不见外边情景。   甬道尽头是一扇三尺来宽的石门,既无缝隙也无门环门钮之类。他出掌抵住石门,暗暗运力推去,果然缓缓推开,虽是十分沉重,却不带一点声息。   推开半尺左右,便向里面窥看,只见内中是个宽大房间,地上都铺着厚毡,各式家具齐全,皆是珍贵上品,东西两壁各悬一灯,照得全房明亮。   房中毫无声息,赵岳枫大是惊讶,又把石门推开半尺,伸头进去一看,但见原先被石门挡住视线的这一边有张大床,贴壁而放,床上有个女子跪在内里,面庞紧贴壁。壁上原有锦幔,一手扯起,露出光滑的墙壁。   赵岳枫见了那女子背影,首先就皱皱眉头,原来是这个女子只有一件亵衣,露出两条雪白臂膀,底下只穿着一条短裤,裸着两条大腿。他本待退出去,但又见她乃是贴壁窥瞧着什么事物,一时好奇之心大起,心想这个洞眼既是掩蔽在锦幔之下,说不定连戴默公也不晓得,倒不知她窥瞧什么?   方一迟疑,那女子似是感到冷风吹人,突然回头,一见须发松松的一个脑袋打门缝探人来,顿时骇得呆住。   赵岳枫迅快缩退,蓦地听到外面传来叮一声,正是黄金拐触地之声,不容多想飘身人去,顺手关上石门。   他这副野人装束,骇得那女子尖叫一声,赵岳枫怕她惊动别人,一晃身纵到床前,伸向她胸口穴道点去。却见她亵衣半蔽,乳房露出大半,这一指怎生点得落去。   她惊得浑身发抖,但仍然相当美丽。赵岳枫沉声道:“不许声张!”只见她瘫倒床上,玉体横陈,虽是无意如此,却构成极是诱惑的姿势。   赵岳枫赶紧移开目光,向壁上望去,但此时锦幔垂下,毫无所睹。便问道:“你瞧什么?”   那女子恢复胆子,道:“你自家瞧瞧就晓得啦!”说着起身高拉锦幌,露出一个小小洞穴,赵岳枫上床向洞穴中瞧去。   只见洞穴那边也是个铺锦敷绣的房间,华灯四悬,明着起身高撩锦慢,露出一个小小洞穴,赵岳枫上床向洞穴中瞧去。   只见洞穴那边也是个铺锦敷绣的房间,华灯四悬,明如白昼,床上坐着一个女子,也是亵衣短裤。赵岳枫瞧清楚看她的面庞,原来正是武宫主,但见她眉宇间笼着忧愁之色,全然不似往日的倔强严冷。   床侧还有一个中年妖艳妇人,却不是先前的两个之一,她转头望住那女子,问道:“她们是谁?”女子道:“一个是四娘,一个刚刚送来的!”赵岳枫跳落床下,她又道:“奇怪,我还以为你想干什么勾当呢!”赵岳枫取起乌木钩和那一斗明珠,随口道:“什么勾当?”   她笑一笑,道:“你扮作野人,为的何事?”赵岳枫讶道:“你现下一点都不怕了?你怎知我不是真的野人?”她道:“便是真野人又能把我怎样?你形状虽是难看,但比那强盗胜强多啦!”   赵岳枫暗想此女实是胆大包天,竟不怕我是戴默公同党,于是道:“我真是野人、不过不像野兽般凶恶就是了……”说着走到石门边,只听她咭咭笑道:“你出得去?”赵岳枫瞧瞧那道石门,但见四边嵌得密密,门上又没有柄枢或孔洞可供用力,不禁讶道:“戴默公怎生出去的?”   她道:“我且不告诉你,你先陪我谈谈……”说时,取了个小小布卷塞住壁上孔穴,又道:“老强盗说不定几时去采那朵鲜花,我们这边一说话,他便听见!”   赵岳枫虽有拯救武宫主之心,可是并不着紧。再说他也只是触动灵机,想跟戴默公开个玩笑,眼下石门开不得,须得耐心从她口中哄出开门之法。于是道;“说什么话?”   她道:“我生梁,名叫珍姐,你呢?”赵岳枫道:“叫我野人就行啦!”梁珍姐眼中闪过凶毒光芒,但一现即隐,赵岳枫不曾发觉。她道:“你不怕强盗进来?”赵岳枫笑一笑,道:“有这一斗珍珠,谅他见了欢喜也来不及!”   梁珍姐道:“我的天,这么多的珍珠?可是真的?”赵岳枫点点头,她接着道:“若是真的,连我也可买啦!”他淡淡一笑,心想:我正要用来换一个人!珍姐眨眨眼,道:“不行,他见了定要杀死你,夺走这斗珍珠!”   赵岳枫道:“这个不烦忧虑,他不想要第二斗么?”   她跳落床,走到赵岳枫身边,柔声道:“你把我买出去行不行?”说时像蛇一般缠贴住他。赵岳枫见过单水仙、文开华、武宫主这三个各具风姿的绝世佳人,这梁珍姐虽是妖烧媚丽,仍然远比不上她们,因此如何会着她的迷?当下道:“你先穿上衣服,好好地跟我说话!”   珍姐见他毫不动心,眼中又射出凶恶光芒,但仍然依言穿了衣服。   赵岳枫道:“你不想跟戴默公?”她连连摇头,道:“这老强盗派人把我抢来,谁愿跟他!”赵岳枫道:“听你口音似是江南人氏,戴默公即使放你走,你有处去么?”珍姐道:   “我宁愿流落为娼,也不愿长年囚在这儿!只要出得去,我有家可归,你放心……”   她极是伶俐乖巧,不但已听出赵岳枫口风有救她之意,兼且瞧出赵岳枫乃是侠义之人,当下诉说一番苦处,赵岳枫听了,道:“好,我想法救你出去!”珍姐愁道:“但这门怎生开的我可不晓得,不然我早就逃出去了……”原来她父亲原是镖师,她也练过武功拳脚,三五个汉子都不是她的对手。但碰上戴默公之流的高手,自然丝毫动弹不得,若是逃得出此地,外面虽是荒山野岭,却难不柱她。   赵岳枫呆了半晌,珍姐拔出布卷窥看隔壁动静,忽然连连招手,赵岳枫跃上床,她贴着他耳朵说道:“老强盗在那边!”赵岳枫听了身躯一震,自家也不知是何缘故。珍姐在耳边悄悄道:“原来你要救她的,她是谁?”赵岳枫摇摇头,凑到孔穴上望去,只见戴默公站在一边,四娘手执皮鞭正在抽打武宫主,几鞭之后,她身上亵衣短裤都碎裂多处。   武宫主惨遭鞭挞,竟不抵抗挣扎。那条皮鞭不知是何物所制,抽打之下,尽管衣衫破裂,但她雪白的皮肤却不见有青紫之痕,不过武宫主却也满床滚动,显然疼痛难当。   戴默公突然一伸手抓住鞭尾,四娘立即丢掉鞭子,双手按住武宫主。霎时间已把她上身的亵衣撕下来,接着又撕她的短裤。   赵岳枫正在瞧看,肩膀上被梁珍姐拍一下,接着听她低声说道:“怎么啦?也让我瞧瞧。”原来赵岳枫看到四娘助纣为虐,剥脱武宫主的衣服,不知不觉恨得咬牙握拳。   梁珍姐用力推开他,赵岳枫身上自然而然发出抗力,登时把她震开数尺。她一怒之下满腔毒念升起,连声尖叫。   那边的武宫主已经体无寸缕,戴默公走到床前,一手推开四娘,斗然间一愣,凝立不动。四娘馅笑道:“老爷等我出去才动手么?”   戴默公转身打个手式,跃到门前,双掌按贴在石门上,缓缓缩退,那道石门应手而开。   赵岳枫极是注意他的举动,这时如有所悟,跃落地上搔首寻思。此时梁珍姐仍然怪叫连声,只见她亵衣已裂开大半,酥胸尽露。   顷刻间石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门口出现一人,正是那虬髯绕腮面貌凶恶的戴默公。   他咆哮一声,举起黄金拐,赵岳枫毫不惊慌,说道:“且慢动手,你瞧瞧这是什么?”   说时,举起手中珠玉雕成的美人斗,满满的一斗明珠耀人眼目。   戴默公平生贪财好色,积聚财宝无数。一望而知这一斗明珠皆是上品,价值连城,不觉一怔,果然垂下了黄金拐。   赵岳枫说道:“我特地送来这一斗明珠让你瞧瞧,如果你有意思,咱们做笔交易……”   戴默公作个询问的手势,赵岳枫便道:“这一斗明珠交换了珍姐与我!”他立即点头。   赵岳枫回转头厉声道:“你听见没有,穿好衣服出去外面等我!”   梁珍姐迟疑一下,随手抓了一件衣裳掖在身上,走出室外。   戴默公见她走了,忽然咆哮一声,举起黄金拐。赵岳枫淡淡一笑,说道:“我晓得你想反悔,出手杀死我岂不是人财俱得,是也不是?”戴默公呼地一拐扫到,赵岳枫疾退后几步,将玉斗翻转来,一斗明珠都倒在地上,滴溜溜满地流走。他趁对方低头瞧看之时,发钩迅攻,倏忽之间已攻了五招之多,每一招家数手法都不相同,凌厉无比。戴默公出于不意,失去先机,被他逼得转入内面的位置。赵岳枫占取外面的位置已可随时退出,更加放心,喝道:“还有交易你想不想做?”   戴默公知他武功奇高,只是内功略逊自己一筹,论到招数手法,却在自己之上,实是不易取他性命,当下收回黄金拐,作个手势。   赵岳枫道:“我再用一斗明珠买三个女孩子!还有这个……”伸手指指颈上挂着的宝石串链。   戴默公一瞧那项链全部是上好的火油金刚钻,贪念大炽,眼中几乎冒火,赵岳枫又道:   “你只说一句不字,我就离开此地,你这一生一世别想得到另外那一斗明珠和这些珍宝!”   他迟疑一会儿,比比手势。赵岳枫会意,说道:“你说刚刚被你拿住的女孩子不肯卖是不是?不行!我就是要买她。”   戴默公眼光面色变来变去,显然内心正在交战斗争,一是贪财重宝之念,一是好色嗜欲之念。要知他一向贪财过于好色,只因他到底是练武之人,色欲方面究竟有个限度。但武官主丽质天生,肌肤胜雪,是他平生所见最是美貌动人的女子,委实割舍不得……   不过赵岳枫所出的代价也是他一辈子从未曾见的巨豪,整斗的明珠,还有金刚钻……   赵岳枫喝道:“快点决定!”只见戴默公要作出摇头推绝之状,立即接着喝道:“也罢,我还有一样奇珍异宝,那是一头孔雀,翎毛上的花纹皆是用各种宝石镶成,一发给了你……”   戴默公眼中陡然射出异光,伸手作索取之状。赵岳枫道:“你肯卖了她?”戴默公点点头,赵岳枫说道:“我只是一个避世野人,这等珍宝之物要之无用,绝不抵赖。你先把人放出来……”戴默公摇头表示拒绝,赵岳枫心想自己如果坚持,此事定成僵局,于是转身出去。   出得谷外,先向相反方向奔去,借地势掩护,突然躲起,过得一阵,果见一道人影掠过,正是戴默公。   他哈哈一笑,摇摇摆摆走出来,戴默公见行藏败露,老羞成怒,直瞪眼睛。赵岳枫说道:“我答应回去取珍宝与你,已经对你让步,你不该暗暗尾随着我。若是你另有歹心,我瞧最好各走各路,这宗交易别提啦!其实那女孩子挺好看的,何必卖给我?”   戴默公咿咿呵呵连叫带比划,面上怒容已消,代之而起的是歉疚之色。赵岳枫这才点点头说道:“我也有个条件,你若是答应,咱们才做得成这笔交易……那就是你现下立刻回去,到二娘她们的房中坐着不准出来。”戴默公连连摇头,赵岳枫顿时醒悟,道:“你怕我趁机把那女孩子带走么?”   他点点头,又连说带比划,赵岳枫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他说把武宫主带入谷后石地等候他。赵岳枫寻思一下,道:“使得,但你一回去就教别的女人拿衣服给她穿上,你不许瞧她一眼,然后带她出去,也不得无礼!”   这一次谈妥了,各自分手,赵岳枫终不放心,绕个圈子回到那个洞府之内,果然不见了武宫主,只有那二娘三娘和四娘三人,当下又走出去,穿过石缝之时,忽然记起一事,抬头望去,只见上面五支钢棒都翘上去。   当下停步想道:“那一日五支都垂下,其中之一忽然上翘,是我钩了下来,今日何故都向上竖?这些钢棒想必大为古怪,我且都钩下来……”片刻间已办妥此事,于是迅快出去。   他本想进去里面瞧瞧戴默公和武宫主可在?但因自己这副模样,被武宫主见了太难为情,再说也不愿让她晓得真相,便转身出谷而去。   到了那藏宝石室,盛满一斗珍珠,抱起那只茶壶略大的镶宝孔雀,正待出去,忽然心中升起一个疑团,暗想戴默公分明不肯出让武宫主,但一听自己提及这头孔雀,便眼射奇光,连连答允,此事大有古怪。莫非这只孔雀乃是著名的宝物,他一听而知,所以立即应允?   于是借着微弱的光线细细打量这头孔雀,竟不知是何质料雕刻而成,极是肖似。尾部长翎作开屏状,通体以及雀屏上的颜色花纹皆是以大小不等的宝石镶嵌而成,单是这等巧夺天工的手艺便难以估计价值。   他瞧了一会儿,心想此物虽是珍贵宝重,但若无其他意义,到底也不过是件东西,与其埋没此问,不如拿去换回武宫主的自由。   此意一决,也不细瞧室中其他各物,径行出去。转眼工夫已奔回石谷之内。他踏入内谷之时,已感到好像有点不对,但仍然按照预计,另外挟了一块磨盆大的石头奔入通道。到了尽头处,先把孔雀放在地上,石块压在上面,这才出去。   只见一大片石地,当中矗立有五座宽大石屋。最靠近这边入口的是漆着红色大门的石屋,门前俯卧着一个人,此人头部前面数尺及左前方各有一滩血迹,颜色殷红。此外还有一支黄金拐丢在两丈以外,拐身已经弯曲。赵岳枫讶骇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大声叫道:   “戴默公……”   戴默公动也不动,似是已经气绝身亡,赵岳枫放步奔去,走出六七丈、忽听四了传来轧轧响声,不禁愕然停步。只见前后左右十丈方圆之内的地面,升起无数石柱,全身都漆着红色,大约每隔三尺埋有一根。这些石柱只有四尺高,彼此间没有别物系连阻隔,一时想不透有何作用。   当下举步继向前奔,斗然间眼前一花,四顾茫茫,身上也感到炎热之意。这一刹那问他的神智似是迷糊了一阵,随即已记不起自己何故在此,一味放步飞奔,心中但想赶紧奔出这一片炙热之地。   石屋前的戴默公缓缓趴起身,突然一阵呛咳,吐出几口鲜血。他仍然倔强地站直身子,摇摇晃晃地转回头,便瞧见赵岳枫在红色石柱中左弯右绕,不停奔走。他过去拾起黄金拐,支撑着身子,面上泛起阴森残酷的笑容。   赵岳枫走了这一阵工夫,满头满脸的汗珠滚滚,身上衣服被汗水湿透。在他感觉之中,已经奔驰足足一整天之久,不但没有奔出这片炙热之地,反倒越来越觉得酷热难当。   戴戳公又咳出两口鲜血,面色变得十分苍白。剧烈喘息一会儿,举步缓缓向红色石柱所在走去。良久才走到切近,他休息一下,取出三粒丹药服下,顿时精神一振,迅快踏入红石柱阵之内。   赵岳枫又热又渴,困倦无比,但仍然奋力前奔。他自从前两年与水蜃苦斗了数昼夜,日热夜寒,饥渴交集,己锻炼出极是坚强的意志,加上他深厚的功力,才能支持至今。正在飞奔之际,忽见一道人影出现在极是遥远之处,顿时精神大振。   晃眼间那道人影隐而复现,再现时已到了面前丈许之处。他瞧清楚来人是戴默公,顿时记起来此之事,神智一清,只见四方八面部是红色石柱,不远处几座石屋矗立如故。   戴默公站在一根石柱之后,一手拄拐,一手扶着石柱,样子极是狰狞。赵岳枫暗暗调功运气,不久就恢复七八成,当下道:“我应约而来,你何故用这埋伏暗算我?”戴默公以手势问道:“孔雀呢?”   赵岳枫摇头不答,暗暗用足全力收摄心神,一面伸出乌木钧钩住前面的石柱,缓缓向前移动。果然一举步就感到目眩神摇,若不是早就警惕防备,心神定然又被阵法制住。   他移到石技边,此时与戴默公相隔只有五尺,戴默公冷森森的目光中充满了杀机。赵岳枫淡淡笑道:“我平生不失信于人,那一斗珍珠和宝石镶的孔雀早就带来,不过我在未见到那女孩子之前,绝不交出!”   戴默公眼中杀机减退大半,原来他刚才见赵岳枫摇头不答,以为他取不来宝物。当下又连比手势,赵岳枫这刻已渐渐懂得他许多手势含意,瞧了一阵,道:“你可是说那女孩子已经被人抢走?”戴默公连连点头,接着又比手势,赵岳枫恍然大悟,逼:“啊,那是一老一少两个人,原先被你困在石屋内,后来忽然逃出……”说到这儿,脑海中闪过他洞府入口石缝上的五根钢棒。心想原来那五支钢棒果然是五座石屋机关的总枢。   他接着又继续说出猜测对方手势的话:“你说他们把你击伤,还把那女孩子救走……既是如此,咱们没有交易可谈啦!”   戴默公狞笑一下,又比手势。赵岳枫瞧了一阵,点头道:“这话也是,我若是出不了此阵,性命便在你手中。若是想活着走出此阵,只好拿珍宝交换了。”他沉吟半晌,说道:   “好吧,你虽是重视那些珍宝,我却视如尘土,你带我出阵,我就把东西交给你!”   只见那凶恶老人摇摇头,不觉讶道:“怎么啦?你不做这笔交易?”   戴默公连续比了许多手势,这一回赵岳枫瞧了半天还是弄不懂!他突然记起昔日在武当秘府之内初时碰见少林一梦头陀之时,老头也不能说话。于是问道:“你会不会写字?”戴默公表示无纸无笔,赵岳枫伸出一手,道:“写在我手掌心就行啦!”   戴默公眼中露出怀疑之色,赵岳枫说道:“你放心,我绝不做乘人之危的事!”他说得极是真诚,教人不得不信,戴默公迟疑片刻,终于举步走过来。   两人贴近身,赵岳枫可就瞧出戴默公神情气色大异平常,不过他心无歹念,故此也不十分注意。戴默公在他手心写道:“孔雀在何处得来?”赵岳枫笑道:“这是题外的话,你但须答复一声这交易做还是不做?”   戴默公写道:“那百宝孔雀乃是武林三宝之一,我戴家世世代代居住此地,就是为的这个宝库,而那百宝孔雀便是镇库之宝!”   赵岳枫恍然道:“怪不得你曾经尾随着我。不错,我发现一个宝库,但我还没有细瞧宝库内尚有何等宝物……”戴默公现出兴奋之色,写道:“你若肯带我到那宝库之内,你可得三分之一!”赵岳枫故意争道:“你太贪心了,咱们对分才公平!”戴默公马上答应了,一伸手扣住他脉门,健步如飞地拉了他出阵。   赵岳枫知他武功极是高强,内力深厚无比,因此不敢妄行挣扎,免得一次失败以后就难寻机会。   两人奔到出口,赵岳枫踢开石块,现出那只百宝孔雀和一斗明净珍珠。戴默公丢了黄金拐,腾出手取起百宝孔雀细瞧,显得极是激动兴奋。   他命赵岳枫捧住那一斗珍珠,迅快前奔,不一会儿出了石谷。赵岳枫一径带他翻上那座石崖,举手指住石崖凹处,说道:“那儿有根巨大铁柱就是了!”戴默公凝神望去,赵岳枫趁机运足内力封蔽脉穴,突然一挣,顿时脱出他的掌握。戴默公比手势道:“我本来就要放了你!”赵岳枫淡淡道:“那就最好不过,宝库当真在那边,你不妨过去瞧瞧!”   戴默公大步走过去,只见铁柱矗立,大半隐在石壁之内,更加疑惑。伸手扳摇洞口坚岩。原来那洞口太小,赵岳枫有缩骨本事才进得去。   他扳摇了一阵,徒劳无功,只急得他青筋暴现,眼中蓦地射出奇异的光芒,双手扳住石角,运足全力又推又扳,状类疯狂。赵岳枫瞧了好生不解。正在看时,只听他咆哮连声,石角侧边现出裂痕。接着大响一声,已被他扳下一块大石,足足有四尺长,两尺余阔,哪怕没有两三千斤之重。   戴默公抱住巨石,蹬蹬退了六七步,一交坐倒地上,那块巨石压在他身上,顿时喷出两口鲜血。   赵岳枫迅即纵去,只听戴默公咆哮一声,双臂一振,怀中巨石滚开一旁,石屑飞溅,赵岳枫见他如此神勇倔强,不禁怔住。   戴默公咬牙起身,大步走到洞口,停脚喘息一下,才钻入去。里面还有一道石门,他只须再撞开些许,便挤入内间石室之中。   满地珠光宝气,彩晕流幻,戴默公欢喜得手舞足蹈,一时取起数十串珠链,一时又捧起大堆珍宝饰物。   赵岳枫退出外面,仰头望住在上浮云,心想一个人在贫苦之际也许渴望找到一个宝藏,但当真找到了,未必就能够满足享用。人生就如天上浮云一般,瞬息万变。生命无常,转眼便到尽头,那时节财富虽多,又岂能带到泉下?正在想时,忽听戴默公发出一下叫声,不禁十分惊讶,忖道:“哑巴也会叫出这等声音吗?”   戴默公突然出现在洞口,伸手摩挲铁柱上陷入的痕迹,长叹一声,说道:“完啦,我是……戴家最后……一人,虽是发现仙窟宝库……己不中用了……”   赵岳枫讶道:“你……你能说话?”   戴默公道:“我二十六岁以前……说话犹如常人,但因练功过急,以至暗哑失声……”   赵岳枫道:“老丈既是恢复嗓音,正该欢喜才是!”戴默公道:“我目下内伤奇重,腑脏惧裂,正是回光返照之时,所以才恢复嗓音。唉,我戴家世世代代苦寻这仙窟宝库,目下虽是找到,我却要死了……”赵岳枫道:“老丈功力深厚,也许不至于那等地步……”   戴默公讶道:“你竟不开口问一问仙窟宝库的底细?”赵岳枫淡淡道:“我决计老死荒山之中,宝不宝都与我不相干!”   话刚说完,戴默公忽然跌倒,一个跟斗翻出洞口之外,赵岳枫连忙过去扶起他,蓦地右腕脉穴一紧,半边身于都麻了,原来戴默公出此诡计,扣拿他的脉穴。   赵岳枫说道:“我一不分你的宝物,二不害你,何故这般对付我?”   戴默公急促地喘息数声,才说道:“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着,哼,没有人陪我前赴阴曹何使得……”他声音之凶残冷酷,一听就知这话出自衷心。   赵岳枫不再多言,暗暗运功催运血气,抵御脉穴上的压力,戴默公这时已运集残余之力扣拿穴道,赵岳枫面上沁出汗珠,显然甚是痛苦难当。   过了一阵,赵岳枫但觉两眼发黑,呼吸不通,实是支持不住,心中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突然间血气通行畅达,顷刻间已恢复如常,轻轻一挣,脱身跃开几步。   戴默公咕咚一声倒卧地上,口中发出喘息之声。赵岳枫低头瞧瞧手腕,现出一圈淡黑迹,不觉暗暗惊心。   他听到戴默公喉头呼嗜的响,似是一口浓痰就要塞住气管,心想他已是个快死之人,何必记恨?当下蹲低替他推揉穴道,过了一会儿,戴默公呼吸渐渐正常,缓缓睁开双眼。   赵岳枫问道:“你觉得怎样了?”语气神态中自然流露出真心关切之情。戴默公眼中现出惭愧之色,缓缓道:“你真是个好人,我……我……唉……”   赵岳枫道:“老丈不宜多说话耗伤元气,咱们想想看说不定有救命之法!”   戴默公苦笑一下,凝目想了一会儿,说道:“武阳公……孙子潇……我……三人同派……不同支,都是……中原正宗内家,仙窟之秘……是我家世代……相传。只因数百年前……一场地震……”   赵岳枫听到此处,禁不住问道:“这是谁的洞府?武林三宝是哪三宝?”   戴默公喘息良久,才道:“这是孙波祖师……的洞府……”赵岳枫道:“孙波祖师可是孙子潇老前辈的先人?”戴默公说道:“不错……那武林三宝……”赵岳枫侧耳细听,戴默公停歇好久才接着道,“我只是听知其名……仅晓得百宝孔雀是其中之一,其余……两宝我也不知……你仔细……找找看……定在宝库……之内……”   赵岳枫淡淡一笑,道:“我不要什么武林三宝,就算得到手便又如何?”   戴默公说道:“找到了……便可天下无敌……我……我……”说到这儿,喉头咯咯直响,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艰难地拍手拈住洞口,突然间瘫卧不动,赵岳枫细细一看,原来已经气绝毙命。   他暗暗推测了一会儿,仍想不出戴默公最后想说什么。当厂起身在崖上走来走去,心头甚是烦乱,一则眼见戴默公身亡,总是不安,二则想起自己甘愿隐居深山之中,做个化外野人,哪知还是碰上戴默公、武宫主等人,以致大受扰乱。目下戴默公虽然已死,但说不定又碰上些什么人……   沉思好久,渐渐记起戴默公临终时所说的话,不觉喃喃自语道:“得到武林三宝就可以天下无敌,换句话说便是可以赢得武阳公了!若是赢得这个老魔头,我何须做化外野人……”当下心头泛起一阵激动,匆匆奔入宝库之内。   宝库石室中光线暗淡,四周都是珠宝,箱子和一些巨大石块,一望而知搜寻其余二宝不是轻易之事,当下想道:“这等事也不忙在一时三刻的工夫,我且把戴默公尸首带回他的居所,命那几个妇人埋了,各人分取财物遣走,办妥后再回到此处细细找寻……”   于是转身出去,不久就把戴默公尸体带回石谷山洞之内。二三四娘皆在,她们随侍戴默公多年,这时见他死了,都有悲戚之容。赵岳枫心想:这戴默公虽贪财好色,性情残暴,但瞧这三个女人悼念之状,可见得也不是一无可取。   戴默公生前已做好一具石室,停放在另外一个小石室内,是以这刻也不须费事,只把他放入石棺内盖好便成。赵岳枫接着打开另一间收藏金银珍宝的石室,只见为数极多,便任得三妇自取。她们极是识货,专拣贵重易携的珠宝珍饰,各自满意拜辞而去。   赵岳枫巡看过四下实是无人,走出石缝,运神力搬来好多块重逾千斤的大石,塞住石缝,这才向那仙窟宝奔去。宝库内一切如常,甚是静寂暗淡。   他找了好久,忽然听到一阵奇异声响,似是岩石崩裂的声音,心中大奇,走出外面石室一瞧,发觉入口洞穴上面有一角岩石倾斜欲坠,裂痕可见,个禁大吃一惊,心想这一角岩石崩塌的话,势必封住出入洞纵是事后慢慢搬得开,也极费时费力。   上前细察岩石裂痕,找到一个重心点只要支住此处,便可放心大胆继续找寻那武林二宝。他用乌木钩支顶,太短了一些,便转身奔入宝库之内搬了两块金砖。   外面石崖上忽然传来脚步声,赵岳枫大吃一惊匆匆把乌木钩垫好,探头出去瞧看。只见一个女子在崖上左张右望,原来是那梁珍姐,于是透一口大气,心想她若是找不到此处,我就不理她。由她自去。   他回到宝库之内,把满地的珍宝珠饰一一拾起检视,然后放在一角,不一会几已堆起老高的一堆……   忽听梁珍姐的声音叫道:“喂,喂,野人大哥,你可在里面?”赵岳枫听了不觉失笑,应道:“什么事?”珍姐道:“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啦!幸亏我认得你这根乌木棍子,哎,这底下不是金砖么?”   赵岳枫怕她搬动,连忙出去,及时制止她推跌乌木钩,说道:“你进来瞧瞧!”粱珍姐眼中闪过狡猾得意的光芒,钻入石室,赵岳枫说道:“你瞧瞧上面,这根棍子若是拿开,上面岩石必定崩塌下来,封住出入之路。”   梁珍姐恶毒地笑一笑,因是背向着赵岳枫,所以他没有瞧见。她转回身子,满面媚荡笑容,说道:“我一直躲在石谷外山腰的突崖上,最初见到你出来,正要叫喊,那老强盗又跟着出来,骇得我不敢做声。”   赵岳枫道:“那是第一次了!”梁珍姐点点头,又说道:“后来那天杀的老强盗独自回来,我更加不敢做声。过了不久,你又出现奔入石谷之内,一会儿儿便出来,我怕老强盗跟在你后面,所以仍然不敢做声!”赵岳枫道:“我这次是回去瞧瞧他是不是如言在谷后石地等我……”   她道:“你走了好一会儿,忽见石谷内奔出三人,一个是那新来的姐儿,身上披着一件男人长衫。另一个是个老头子,第三个是个少年,手中拿着一把光芒闪闪的长剑。我从未见过他们,骇得不敢做声。”   赵岳枫微微一笑,道:“是了,我第二次回转去顺手打开机括,任老哥哥和向慎行脱困而出,正好冤家路窄,任老哥哥击伤了戴默公,顺手把她救走!”   她讶然道:“原来你们都是相识的,早知我就跟他们走啦!其后见你入谷,过了好久还不出来,那时我还以为你活不成了!正想走开,你和老强盗一齐出现,不多久,你抱住他尸身回来。”   赵岳枫说道:“他被石头压死的,与我无关。”梁珍姐心中不信,却不多说,妖媚一笑,道:“那三个婆娘走时,我心想不认得出山之路,跟她们走反而不妙,便专等你出来,一直追到这儿。”赵岳枫笑道:“你错了,早该跟她们走才对,她们都认得出山之路,我不准备离开此处,你找我也没有用!”   珍姐眯起双眼笑着,神情甚是骚媚诱惑。赵岳枫没有理她,又道:“你若早点到谷内会合,也可分点戴默公的财宝!”她摇头道:“这天杀的老强盗的东西我才不希罕。”赵岳枫大感讶异,心想那三个都甚是感念戴默公,独独她大为不满,不知是何道理?当下问道:   “戴默公平日对你怎样?”珍姐道:“他么,时时刻刻奉承着我,就怕我不跟他要好!”赵岳枫疑惑道:“他一定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珍姐胸脯一挺,已贴碰到赵岳枫身体,说道:“当然有啦,他又老又臭,我肯对他笑笑,已经是天大恩德了!哼,他还敢动别个女人的念头,竟打算把我打入冷宫!”   赵岳枫这才明白,心想这女子心肠好生狠毒,天性妒嫉无比,甚是可怕。当下说道:   “你取点珍宝之类出山走吧!恐怕得走得两三日,最好别多说耽误时间!”   珍姐又作出媚惑之态,说道:“你送我一程行不行?别的我都下怕,就怕晚上没有陪我睡觉……”说着话时,柔软丰满身躯已贴上赵岳枫,不住地揉扭。   赵岳枫不是圣人,也不是树木石头,心中不禁泛起情欲之火。但他屹立不动,宛如石像一般。梁珍姐使出种种荡态,这男人仍然像石头般冰冷。   珍姐失望地走开,说道:“原来你不是男人,怪不得要躲在山中做一辈子野人……”   赵岳枫听了这话却别有用心,暗想她说得不错,我敢情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以畏惧武阳公的凶威,躲在山中做起避世的野人。   当下长叹一声,转身走入宝库。梁珍姐跟他入去,不由得眼花绦乱,东翻西拨,把那一堆珍宝都弄散一地。赵岳枫不悦道:“你要拿就拿,别胡搅一气!”珍姐冷笑一声,道:   “你管得着我?我偏要乱搅!”双手乱扒,珍宝四飞,赵岳枫气恼得真想把她踢出去,但他终是豪侠之士,绝不向女子动粗,便忍住了。   珍姐见他不响,这才稍稍满意,叫道:“我饿啦,你去弄些什么来吃!”   赵岳枫自己也感腹饥,说道:“只有野果!”珍姐不依,道:“野果怎吃得饱,你学老强盗打些鸟兽烧烤来吃!”赵岳枫懒得跟她聒絮,果真出去打了三只野鸟,两人在外面石崖上烤了吃。   不觉已是天黑,赵岳枫只好等明日再找。这一晚珍姐罗罗嚏嚏,后来又说冷,要赵岳枫抱住她睡觉。赵岳枫心想她明早就走,何必与她计较,便如言抱住她。   次日早上,她吃过烤鸟之后,竟没有离开之念。赵岳枫讶道:“你带了珍宝出山,大可风流快活,为何不走?”她狡笑道:“我本来要走,但跟你睡了一夜,又改变心意啦!”赵岳枫道:“这就奇了!”她道:“一点不奇,昨天我以为你不是男人,但睡过一夜,才知道想错了!哼,你越是这样,我越发不走,瞧你忍熬得多久?”   赵岳枫拿她没法,管自翻寻宝物。她也坐在一边,瞧住他壮健有力的身体,心中充满了情欲之念。   到了中午时分,她觉得没有趣味,取了许多珍饰,又抱起那只百宝孔雀,说道:“我走啦!”赵岳枫大喜,回头见她抱住那只孔雀,当即喝道:“放下那孔雀,别的尽管带走!”   珍姐怒道:“我偏要这只孔雀!”她一直欺负赵岳枫,突然被他喝斥,心中特别愤怒,赵岳枫冷冷道:“你敢!”珍姐听出他不是虚言恫吓,心中一虚,但又气恼不过,用力摔掉百宝孔雀,忿忿走出宝库。   赵岳枫捡起百宝孔雀一瞧,但见毁损多处,大怒道:“好一个恶妇,你若不走,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珍姐在外面石室中听他喝骂,但觉这等侮辱气得无法忍受,怒不可遏,一眼望见那乌木钩,心中毒念陡生,奔了过去。那乌木钩在洞口之内,她若是出去,便够不着。她满腔恶毒怒火之下,不加多想,抓住乌木钩用力一拉,头上登时一阵巨响,骇得她急急倒退。   赵岳枫闻声迅快奔去,珍姐恰好快要仰跌地上,赵岳枫不知是她闯祸,还以为乌木钩支撑不往,当即伸手捞起她,忽然退开,轰隆隆巨响一声,石屑飞溅,只见那洞口已被无数岩石塞住,若不是四周裂缝透人光线,他们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珍姐被骇得有点昏迷,手中还紧握着乌木钩,赵岳枫见了心中恍然明白,恨得几乎把她丢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珍姐恢复神智,望见赵岳枫含怒的眼睛。便呐呐道:“我……我真不晓得这么厉害……”   赵岳枫推开她,取回乌木钩,撬拨封住洞口的岩石,弄了半天,才发觉那洞壁崩塌下来,神仙难打通,他这时也不气恼了,说道:“这回好啦,咱们在这里等死就是!”   珍姐呆了半晌,自个儿哭泣起来,赵岳枫也不理她,回到宝库之内,发里面比早先还要光亮,原为外面洞壁崩塌影响所及,四周都现出许多裂缝,光线透入,比早先还要光亮。他懒得再找什么武林三宝,坐在一隅发怔。那梁珍姐哭到天色昏暗之时,走入宝库,畏畏缩缩地坐在他旁边。   晚上,她蜡缩作一团躺在他脚边,赵岳枫渐渐觉得她甚是可怜,尤其是这刻已经绝望,反正不能活着出去,怨怒她也没有处。   气候随着夜色越来越冷,珍姐微微发抖。赵岳枫到底是侠义心肠之人,便抱起她。   过了不久,两个人都不曾睡着。珍姐说了许多后悔的话,赵岳枫渐渐对她生出好感,心想她原本也是个好女子,只不过阴差阳错以致大家同陷绝地。   便跟她闲谈,把自己的身世经历都告诉了她。说着说着,珍姐在他怀中渐渐变成一团火,引起他本能的欲念。   但他还是遏抑着这种冲动,过了一阵,两人谈起目下的不幸。赵岳枫斗然间觉得生死已定,绝难逃出此地,一切已不须顾虑多想……这个念头登时把他自抑的堤防击溃,黑暗之中这两人便发生了男女之间最原始的事情。   翌日早晨,珍姐反而显得神采焕发,赵岳枫但觉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可爱的女子,当下说道:“我们若是能够活下去,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珍姐投入他的怀中,说道:“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能反悔啊!”赵岳枫忆起一宵来疯狂欢乐,满腔尽是柔情蜜意,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现下便是我的妻室啦!”   她柔媚地笑着和扭动着,赵岳枫难以自持,又和她缱绻温柔一番。她不久就熟睡了,枕住他的大腿。赵岳枫怕惊醒她,便坐着不动。呆得无聊,拿起乌木钩把百宝孔雀钩过来,只见天屏的尾翎已毁,身上许多颗宝石也掉落了。正在瞧时,忽见尾翎处的缺口露出一根钢丝,甚是奇怪,细细检视,原来这根钢丝乃是用来支开尾钥成为开屏状。   他沉思一会儿,心想反正此宝已经毁损,即使再多毁伤一点也没关系。便以双手分捏尾屏两边,向当中缓缓使力压合,若在平时,得到此宝之人纵是瞧出这只百宝孔雀尾屏可以合拢,但总怕此举会伤毁屏上宝石花式,绝不会试,赵岳枫使力之时已感到甚是顺利,转眼间尾屏拼合起来、啪的一声,一样物事掉在地上。   低头瞧时,原来是一卷白色的软皮,细看之下,才晓得孔雀尾翎一合,腹下就裂开一个洞,这卷白皮就是藏在孔雀腹中。   赵岳枫大感兴奋,摇醒珍姐,说道:“武林三宝的秘密被我发现啦……”她睁大双眼,道:“可是出得去么?”赵岳枫摇头道:”不是出去,是武林三宝!”   珍姐鼻子中哧,一声,合起眼皮,道:“不能出去,大惊小怪作什么?”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尤其是她这刻的态度比起她一宵来欲火高烧诱他人彀之时的温柔娇媚相去有如霄壤。赵岳枫呆了一阵,心中说不出的后悔。但过了一会儿,他便自慰地想道:“她心心念念贯注在出洞逃生一事之上,听说不是,失望之下自然心中焦躁,我怎能因此便生后悔之心?”   但心中的阴影始终无法驱除,想起珍姐出身不明,又曾充那戴默公侍妾,自己则一生守身如玉,连单水仙、文开华、武宫主她们这等身子清白的美人也不曾动过嫁娶之念……于是但觉她枕在自己腿上的头越来越发沉重,全身都麻木了!   不知多久他才稍稍平静,当下拾起那卷白色软皮,打开一看。一共两块软皮叠在一起,上面的一块右上角以朱笔写道:“武林至宝。天下莫京”,底下便是两幅详细地图,略略一看,已经明白,心想:右面的一幅是从此地到湘北常德的地图。左边的一幅则是藏宝所在的详图。右上角已明白题着藏着的是武林至宝,得者天下无人能够抗敌。唉,可惜我已出不去,不然的话,武阳公又何足道哉!     第二十九章 解婚约荡妇起毒念     他懒得再看叠在下面的第二块白皮,丢在一边。不久,梁珍姐醒来,赤身裸体地在室中走动,瞧得赵岳枫直皱眉头,心想像这样格调低贱的女人自己不知何故看得上眼?   其实他当时面临绝望,心情自是与平日大大不同,再加上梁珍姐天生淫荡,诱缠不休,这也是从来未有之事,种种因素一凑合,便成就了这段孽缘。   他正在想时,梁珍姐尖叫道:“我们当真出不去么?”赵岳枫没有做声,珍姐连问几句,得不到回答,焦躁起来,乱咒乱骂。赵岳枫极是气恼,却强自忍着。   闹了许久,珍姐也困累了,渐渐安静。赵岳枫极力避免瞧她,便拾起那卷软皮,揭开上面的一块,但见这一块白软皮右上角题着“禽号百宝,其啄最珍”八个字。以下便是一幅宫室详图。瞧了一会儿,无甚头绪,便把软皮放下。   忽见梁珍姐已经睡着,心中略感宽慰,暗暗想道:“无怪许多人说起家有恶妻都认为是至悲至惨之事,我总算尝到这个滋味!”   胡思乱想了好久,取起那百宝孔雀,捏住细颈用嘴椽向地上划去,沙的一声,石地上现出一道深痕,犹如划在豆腐上一殿。   他吃了一惊,暗叫好锋利的嘴椽,接着发觉乌头可以拧下来,变成数寸长的利器,携用方便。当下起来到外面石室,那鸟椽虽是锋利无比,无奈堵塞住出口的岩石极是巨大,无计可施。   这问石室之中原本有两道石门,但另一道石门嵌得死死,使劲推踢都纹风不动。   他正在端详另一扇石门,忽闻梁珍姐惊骇尖叫之声,不知何故,连忙进去。梁珍姐见了他,登时又满口咒骂不休。原来她忽然醒转,见赵岳枫不在,以为他舍下了她独自跑了,骇得尖声大叫。及至赵岳枫出现,宽心之余,又勃然大怒!   赵岳枫甚是烦恼,走出外间。一肚子的气恼无可发泄,使用鸟椽在那扇石门边缝处剔划。   石屑纷纷落下,他沿着石门四周不停地剔划,不多时嵌住石门的粗糙边缘都弄得甚是平滑。   他想了一想,又用鸟嚎在石门上刻出一个斜陷小洞,恰好容得四指插入,然后用手抓住使劲一拉。   这扇石门发出刺耳的响声,开了尺许宽的一道缝隙。赵岳枫欢喜得呆了,想道:“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梁珍姐尖声叫道:“你搅什么鬼?”赵岳枫瞿然惊醒,又想道:“我纵使出得此处,但有这么一个恶妇跟我过一辈子,宁可不活……”此念一起,顿时发劲一推,把石门关上。梁珍姐已经出来瞧见,叫道:“这道门开得么?”奔过去用力地拉,石门纹风不动。   她怒目瞪住赵岳枫,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快点打开……”赵岳枫摇摇头,径自回到宝库内。   梁珍姐怎样也拉不开石门,气得找着赵岳枫大闹,咒骂不绝,赵岳枫只是不理,她瞧出情形不妙,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软语乞求。   赵岳枫道:“咱们不出去也罢!”她忍住性子求他说出原故,最后赵岳枫才道:“你太凶啦,我受不了,倒不如一齐死在此地!”   梁珍姐吃了一惊,这时才明白这个不发脾气的女人性子奇怪,又想起他说过以前跟天下无敌的武阳公争雄斗胜,韧时心中不信,现下倒是信了。   她继续苦苦哀求,甚至声泪俱下,但一任她讲得唇焦舌敝,赵岳枫仍至不理不睬。她虽是求他不动,但已不敢再得罪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猛然醒悟,便道:“你既是怕我,那么我们之间的婚约从此取消。只要出得外面,我们各走各的路,你瞧好不好?”   赵岳枫精神一振,说道:“你的话可是当真?”梁珍姐连忙发誓,心中却暗自想道:   “这人可笑得很,我们又没有媒的之言,父母之命,哪里就能够当真?不过他这么一问,可知他不但极是当真,并且怕我反悔……”   赵岳枫求生之念如潮圈涌,疾奔出去,运劲拉开石门。这一次石门打开两尺之宽,探头一望,只见里面又是一个石室,也有两道门户。   梁珍姐急急奔入去,赵岳枫记起一事,回到宝库。梁珍姐见他没有跟人,大吃一惊,赶紧出来。   赵岳枫拾起那卷软皮,心想原来第二张皮上之图乃是此地详图,于是先详细查看,果然找出宝库位置,接着按图推查,拟定走法,这才领先入室。粱珍姐紧紧跟着他,寸步不离。   这里面的石室门户都容易开得,一连穿过三间,便是又长又黑的甬道。梁珍姐紧紧抓住他的臂膀,黑暗中生怕被他摔掉。   两人左弯右折,也不知走了多远,梁珍姐虽然身体壮健,练过武功,此时也不禁遍体香汗,娇喘不已。   赵岳枫收拾包袱,把那截孔雀头放在包袱内,也不留字告知任野老,便带了梁珍姐出山。   离了山区,珍组仍然跟住他,毫无分手之意,赵岳枫不好意思迫她,心想也许到达城市之时她便会自动走开,可是最靠近的一个城市却是开封,便须等到次日,若是到开封去,那儿却是武阳公铁柱宫所在之地,不免有送入虎口之险。   可是他确实十分厌烦珍姐,宁可涉险到开封去,也不愿与她多聚片刻。心意一决,便直奔开封。   入城之时,天色已晚,赵岳枫见她仍不走路,当下带她投店,要下房间,送她入去,然后道:“我要走啦!”   珍姐惊道:“你……你上哪儿去?”赵岳枫道:“天涯海角都不一定!”珍姐楚楚可怜地叹口气,说道:“我自细配不起你,可是你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唉,我只求你再共度一宵,我死了也是甘心!”   她忽然变得柔情如水,与赵岳枫心中的印象不大相同,使他觉得十分惊讶,也觉得她这时特别动人。心想就算多度一宵也没有什么损失,况且实是难以坚拒,于是答应下来。   这一夜两人虽是同床共枕,但赵岳枫碰都不碰她,任得她百般勾引,只是不理,珍姐虽然遭他冷落,可是仍然十分温柔和婉,殷勤服侍。翌日赵岳枫收拾行装,她也跟着收拾。赵岳枫问道:“你打算到哪儿去?”珍姐道:“我还没有决定,你呢?”   赵岳枫道:“我打算南下!”珍姐嗫嚅道:“我也想回到江南,我跟你走一段行不行?”赵岳枫摇摇头,道:“跟着我太危险啦!昨夜居然没有敌人出现,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珍姐柔声道:“我不怕,这是我愿意的,死了也不怪你!”赵岳枫大感烦恼,道:“咱们谈好出山就……”珍姐接口道:“话虽是那么说,但俗语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情份?”   赵岳枫面色一沉,还未说话,珍姐又道:“你若是迫得我走投无路,我就把你的事传出江湖,教你永远找不到你的心上人。   她自从见到赵岳枫梳洗装扮后的仪容,心中已暗暗想下种种说词,但总是以柔婉口吻说出。是以这话虽是大具威胁之意,她的口气态度却使他不能翻脸。   赵岳枫暗暗大惊,想道:“此女的泼辣我已领教过,她绝不是说着玩的……”于是不敢发作,珍姐催他出门,雇了一辆大车,两人并坐车中,伊如一对恩爱夫妇。赵岳枫这时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大车走出开封,毫无事故,但城外大道上渐渐见到武林人骑马往来,赵岳枫一望而知其中大半是铁柱宫之人,心中暗暗嘀咕,怀疑武阳公不愿在城中闹事,故此等他出城才动手。   于是暗作准备,把包袱弄开,只要略有警兆就可接上云旗使用。   走了数十里,已是晌午打尖时候,大车驶入一个市镇,赵岳枫早就留神查看,只见此镇一共只有三家卖面食的店铺,门外部有马匹,心想若是入店打尖,只怕要被人认出。忽然记起装病之事,便低声吩咐珍姐。   大车停在最后的一家面店,珍姐吩咐车把式赶紧打尖,说是丈夫身子不妥,呆在车内休息。自己婀娜入店要汤叫面,惹得店中客人个个注目。   赵岳枫听到面店中传出笑闹之声,知是珍姐之故。心中甚是不悦。突然问两匹快马驰到,马上两名佩刀大汉下马入店,顿时声响全无,片刻间面店客人走了大半。   又过了一会儿,一辆华丽马车驶到店前停住,先来的两名佩刀大汉肃立门前。马车先下来两名佩剑侍婢,赵岳枫隐约见到,心头一震,忖道:“莫非是二妹驾到?”   华丽马车之内又下来一个云鬟雾鬃的白衣女子,赵岳枫只见到她的一点点背影,还未看清,这女子已走入店内。   他失望地叹口气,斗然涌起入店瞧瞧的念头,此念极是强烈,差点儿就忍耐不住。   那白衣女子入店之后,明亮的眼彼四下一瞥,好几个劲装大汉都起立欠身为礼。她的目光掠过珍姐,珍姐见她势派这么大,连忙向她一笑,她好也没有理会。   珍姐细看这个女子,只见她眼如秋水,眉似春山,长得极是美丽,不觉自惭形秽,也不敢怪她做大冷淡。   她吃完面,吩咐店伙包馒头切牛肉等等。那白衣美女瞧在眼内,微一凝想,便低声向一个侍婢说了几句话。那侍婢匆匆出去,一忽儿就回转来,在她耳边咕哝数语。白衣美女眼珠微转,便命侍婢请珍姐过来,问她姓名去处等等,态度甚是谦和。   梁珍姐受宠若惊,便把赵岳枫教她的话说了,白衣美女又闲扯了几句别的话,这时馒头牛肉已经包好,当下两人并肩出店。   白衣美女送珍姐到大车边,珍姐掀帘进去,帘子一开,赵岳枫在车中瞪大双眼,犹如泥雕木塑的人像一般。   白衣美女微微一笑,道:“你真好福气……”这话似是恭维梁珍姐嫁得好丈夫,但也似是向赵岳枫说的。   赵岳枫面色烟土,闷声不响。珍姐笑道:“姑娘好说了,他这人还老实,就是身体不太好,常常得病……”   白衣美女说道:“哟,大嫂可得当心,出门的人在路上得病可不是开玩笑的,病过一次,就有第二次,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赵岳枫呐呐道:“是……不,不……我……”白衣美女笑道:“别多说啦,一路平安……”放下帘子,转身向马车走去,面上的笑容微微透出苦涩的味道。   大车继续上路,走了一程,梁珍姐取出馒头牛肉,赵岳枫哪里吃得下。他连话也不说,神情痴呆。晚上到了园陵,赵岳枫仍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梁珍姐渐渐瞧出来,暗暗盘算。   这一夜赵岳枫坐在椅上,不肯上床。珍姐好话说尽,赵岳枫只是不理。珍姐神色一冷,说道:“好吧,明儿我去找那白衣丫头,把你让还给她……”   赵岳枫身体一震,道:“别胡扯!”   珍姐道:“你怕我胡扯,最好一刀杀死我,不然的话,就乖乖地上床来!”   赵岳枫迟疑一下,只好上床。珍姐皱眉道:“哪有穿着出门衣服睡觉的道理……”赵岳枫怕她罗嗦,赶紧脱去外衣。   梁珍姐着着紧逼,赵岳枫终于屈服,遂了她的心意。到了翌日凌晨,赵岳枫忽然掠醒,原来板壁那边传来叹气之声,这声音熟悉之极,故此他在梦中仍然被惊醒。   一声长叹过后,一阵娇柔声音细细传来,侧耳听时,这阵娇声念道:“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反复念诵了好几遍,接着细碎步声出门而去。   赵岳枫跃落床下,猛可发觉光着两膀,呆了一呆,垂头丧气地回到床上,蒙头大睡。   数日之后,他们已到达光化。这几日赵岳枫极是消沉,一日难得说一句话,一切任得梁珍姐安排,整个人宛如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梁珍姐不论是软是硬,也无法使他改变态度。   翌日出城,汉水横隔前面,他们走到渡头,只见江水稻稻,大江茫茫。梁珍姐忽然拉他向下游走去,渐渐荒僻无人,她停住脚步,说道:“你且瞧瞧自己的样子!”赵岳枫瞧一眼,但见面容瘦削,神色甚是憔悴。梁珍姐大声喝道:“你跳下江去吧!”   赵岳枫吃一惊,低头再瞧江水倒映出来的人影,清澈异常的江水宛如一面明镜,不但照出他的瘦削,连神色间的憔悴落寞也呈现无遗。   他暗暗想道:“以我目下这等情状,果是生不如死,不如跳下此江,结束此生……”   赵岳枫淡淡一笑,道:“葬身江流之中,也比活得毫无趣味好得多,是也不是?”   梁珍姐道:“是啊,尤其是那么美丽的女孩子从今以后决不会理睬你,一死百了,再也用不着掂想。”   赵岳枫讶道:“哪一个女孩子?”珍姐冷笑道:“那个掀帘子跟我讲话的便是,你以为我不晓得!”赵岳枫叹口气,说道:“她是我的结义妹子。我们曾经同生死,共患难,唉……”说时不禁忆起昔日种种情景,从第一次在山中溪边碰见了她,直至分手,一慕幕映过脑海。   梁珍姐见他呆呆沉思,面上神情忽悲忽喜,一时摸不透他想的什么,便不敢惊动。心想:我既是得到了你,那就非弄死你不可,别的女孩子谁也休想嫁给你!   过了许久,珍姐早就站得脚酸身软,找方石头坐下,又坐得腰倦站起身,如此数次。   赵岳枫忽然醒来,道:“我目下不能死!”   珍姐道:“为什么?”   赵岳枫道:“有些事须得找到适合之人托付好之后,才死得安心!”   珍姐心想:他不是不肯死,只是暂时未把事情交托与人,这可不能迫他,以致生出变化。于是微微一笑,道:“好吧,我陪你找这个人……但这人是谁?住在什么地方?”   赵岳枫道:“我也不知道!”珍姐只道他是捉弄自己,气得杏眼圈睁,蛾眉倒竖,劈面一掌掴去,掴个正着,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她心中气恼未消,咬牙切齿地伸手猛力推他,想把他推落江中。但赵岳枫的身武功,当今之世已列入高手之流,既不打算跳江自尽,她哪里推撼得动?   梁珍狙越发气恼,拳打脚踢,朝他身上胡乱踢打。赵岳枫自然而然运布真气护住要害,珍姐踢打了一阵,其间碰上他要害数次,忽然间右拳和左脚脚尖渐渐疼痛,低头一看,已经现出红肿。   她见了又惊又怒,扯发捶胸地撒泼哭闹。赵岳枫心如死灰,毫无喜怒之念,因此一任她如何咒骂哭叫,恍如不闻不见。   突然间有三骑从上游那边沿江驰来,赵岳枫无意中瞧见,心想若是无人来此,我就任她哭闹三日三夜也可不理,但既是有人来了,传扬出去总是有点惊世骇俗。   此念掠过心中,便上前捏住她红肿了的右手左脚,暗运内功,一股热力透传过去,催动痰滞了的血气,眨眼间红肿已消,不过筋骨被他护身真气反震而生的疼痛之感仍然不能立即就好。   那三骑渐渐驰近,马上之人已瞧得清楚,却是两男一女。两个男的身量都比常人矮得多,是以虽是坐在鞍上,也瞧得出来,长得相貌精悍,皮肤黝黑,年四五十岁,一望而知是南方人民。那个女的衣着装束与北方略略不同,虽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肤色也比常人略黑。   他们距赵梁二人两丈左右便勒住马,六道目光在赵岳枫他们面上凝住片刻,这才移开,彼此叽里咕嗜地交谈起来,鼻音特重。   赵岳枫一句也听不懂,但他久走江湖,却也晓得这三人乃是用的南粤方言交谈,可知这三人乃是远自岭南而来。   珍姐露出注意之色,侧耳聆听,忽然插口讲了几句粤话,虽是不大纯熟流利,但那三人显然都听得懂,而且齐齐含怒望住赵岳枫!   赵岳枫微微一惊,心想珍姐不知向他们说了什么话,使得他们都对自己不满。若是平时,他定然出言询问,设法弄个明白,但目下却懒得理会,默然垂头。   那中年美妇眼见珍姐泪痕满面,又见赵岳枫低头不语,只道他听得后而又无话可说,所以如此,心中大怒,纵马上前,丝鞭一扬,哧一声疾抽落去。她出手之快极是惊人,啪的一声丝鞭已抽中赵岳枫头面,登时现出一道红痕。   那边厢的两个矮子相继大声讲了几句话,意思说他们身上还有要事,动她不要多管闲事。中年美妇哼一声,掉转马头时,顺手又是一鞭抽去。   赵岳枫面上虽是火辣辣的疼痛,但他毫不动气,也没有反抗之心。不过对方这一鞭独来之时,他到底是武林高手,许多动作反应已成习惯,蓦然间伸手抓住鞘梢。   美妇和两矮子都大吃一惊,要知她这一鞭出手迅快如电,决计闪避不开,唯一的破法便是抓住丝鞭,不过时间部位得拿捏得极好,若是早了一线或是迟了一线的时间,又或是出手高了一点或者抵了一点,都抓不中丝鞭。   这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也无。中年美妇不敢怠慢,运足全力一抖丝鞭,接着使出甩字诀。五手一扬,只听呼的一声,赵岳枫身形悠悠飞起。   须知赵岳枫抓鞭之举本是出自无意,抓住之后一见对方神色,才猛可惊觉,心中不觉一乱,暗想自己实是不该出手显露了武功。怪在此时那中年美妇以全力用出极是上乘的手法诀窍,正是乘虚而入,因此容容易易就把赵岳枫身形带起,甩开两丈之远。   赵岳枫身至半空,真气一沉,立时坠地。淡淡地望那美妇一眼,举步向下游走去。   梁珍姐喝道:“你上哪儿去?”他头也不回,径自前行。珍姐忽然想起有人在,便收起刁泼之态,哀声叫道:“赵郎啊,你当真要抛弃我?”一面追了上去,伸手拉住他的腰带。   赵岳枫此时只好停步,腰身微微一转,珍姐乘势损跌地上,瞧起来似是被他以巧劲摔跌。   中年美妇恼得哼一声,用赵岳枫听不懂的话迅快他说道:“这个薄幸的人真是该死!”   一个矮子应道:“三姐说得是……”另一个说道:“但我们一路上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说不定已回去,最好别管这件闲事!”中年美妇冷笑一声,先开口的矮个子说道:“怕什么,反正已惹下这许多麻烦,再加一件又有何妨?”   中年美妇应道:“对,再加一件又有何妨,我一生最恨薄幸的人……”话声中一跃下马,奔过去扶起珍姐,用粤语说道:“你且走开一边,待我杀死这个可恶的人!”珍姐心中暗喜,赶紧退开。   赵岳枫见她来势汹汹,心中霎时间已转过几个念头。那美妇柳眉杏眼中笼罩一股杀机,寒若严霜,举掌劈去,出手极是迅快。赵岳枫瞧她出手奇诡,速度特快,掌风镑锐如刀,当即跃开几步,叫道:“大嫂且慢!”   美妇怒哼一声,扑上去运掌如风,左劈右削。赵岳枫实是不想动手,连连闪避。那美妇功力不凡,手法奇诡这极,转眼之间已攻出七八掌之多。赵岳枫一味闪让之下,全身武功用不上六七成,大是吃亏。连让七八掌之后,被她一掌所中左肩,砰的一声,登时仰面翻跌。   美妇手法诡毒迅快之极,身形一晃,如影随形般落在赵岳枫身边,伸出一脚踏住他胸口紫宫穴上。   她冷冷道:“你一身武功还不错……”赵岳枫道:“大嫂何故不发力踩下?”她皱眉道:“别叫我大嫂,我还没有嫁人!”赵岳枫这才醒悟她突然恕不可遏之故,便道:“姑娘请怒我不知之罪!”美妇徐徐转眼望住珍姐,说道:“小妹妹,要杀死他么?”   珍姐切齿道:“这种狠心狗肺的人死了最好……”两矮之一叫道:“三姐使不得……”   另一个却讶道:“为什么?”先开口的那个叹口气,说道:“你们老是在事后承认听我的话,但碰上有事,又都不肯接纳我的意见!”   他口气之中略有愤怒之意,美妇微微一笑,道:“得啦,得啦,我放掉他就是!”   赵岳枫讶异地打量这矮个子一眼,心想,他在三人之中相貌最是阴险狠毒,谁知反而是个好人。俗语说人不可以貌相,确是不假。   珍姐见所谍不遂,而这三个人都是身怀武功之士,也不敢向他们发作,只好跺足而哭。   那个阻止美妇杀人的矮个子走到赵岳枫身边,伸手拉他起来,五指暗暗扣拿他脉穴部位。说道:“我姓洗,排行第五,人家都叫我洗老五。那边的是老四,姓岑。这是我们的三姐姓姜……”   赵岳枫道:“久仰,久仰……”洗老五比他矮一个头有余,因此要仰起头说话,这时冷笑道:“久仰个屁,你几时听过我们的名字?可见得你这人十分虚伪!”赵岳枫不觉一怔,心想这话只是江湖上寻常客气之言,岂可认真?   那边的岑老四哈哈大笑,美三姐问道:“你到底搅什么鬼?”洗老五面色一沉,五指内力涌出,扣紧赵岳枫腕脉,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岳枫道:“在下罗单文……”他把单水仙和文开华两人的姓氏都取了来当作名字。接着道:“洗兄拿住在下脉穴有何用意?”   洗老五道:“那个女子是你的什么人?”赵岳枫呐呐道:“她……她是……”一眼瞥见梁珍姐似要开口,心想她必是想喝出自己的真姓名,只好赶紧答道:“她是在下的妻子!”   梁珍姐这才闭嘴不言,洗老五喝道:“好,你罗单文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打算抛弃发妻,实是容你不得!三姐,四哥,咱们挖个坑把他活埋,可好?”   姜三姐喜道:“这话有理,老五做得对,该当问个明白,再弄死他!”   岑老四忽然伏在地上,耳朵贴住地面倾听,片刻间抬起头来,大声道:“有人来啦……”洗老五沉声道:“几个?”岑老四道:“总有四骑之多!”洗老五沉吟道:“四骑……四骑……只怕是最大的对头派来之人!我们往下游去,或者避得过!”   他一手扯住赵岳枫,向前便走,其余之人跟在后面,岑老四一个人牵了三马,走在最后面。   众人沿岸走了一程,忽见河岸边有一方岩石伸入水中,岩石通体极是粗糙,但最靠江水的边缘上有一块平滑痕迹,甚是显眼。   洗老五停步凝目望住那块平滑痕迹,若有所思。赵岳枫暗暗瞧他一眼,只见他面色深沉之极,全然瞧不出他心中情绪。暗自想道:“我原本以为他是个好人,谁知三人之中还是以他最阴险狠毒……”   姜三姐岑老四两人也露出古怪的神情,鼻子不住皱动,似是嗅吸什么气味。   梁珍姐见他们三人动作奇异可怪,不由得暗暗害怕,大悔缠惹上这等古怪之人,不知他们如何对付自己?   洗老五点点头,道:“只怕就是在此地了!”姜三姐接口道:“怎么办?”洗老五道:   “再往下面走,定必有所发现。但我们不必忙着走,四哥先听听敌人的动向再说!”   岑老四伏地听了一会儿,道:“他们转变方向,不上这边来啦!”   洗老五点点头,道:“他们是发现我们的遗迹,往回路追查,暂时不会赶到这边来。”   赵岳枫听了他们的对答,心中甚感迷惑,实是想象不出他们的来历和意向。   洗老五伸手点他穴道,然后放手说道:“你目下行动如常,但无法提聚真气内力,若是妄想逃走,我们一伸手就可劈死你!”   赵岳枫淡淡一笑,也不开口。姜三姐定睛瞧他一阵,道:“哼,他好像不怕死!”接着面色一变,冷冷道:“大凡是长得好看的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干脆杀死他丢在江中……”   洗老五道:“不好,江流虽阔,尸身终会浮起!”言下之意,似有别的法子取他性命。   他接着向四下打量地势,叫众人都躲在一座土丘后面。   过了好久,阳光哂得众人身上都微感懊热。赵岳枫遥望住滔滔江水,点点帆影,心中极是宁静,竟忘了这几个行为古怪之人。   姜三姐不时偷偷瞧看赵岳枫,但觉他极是清逸潇洒,当真是罕见的美男子。不禁现出烦恼之容,面上不时泛起森森杀机。   岑老四时时伏地聆听,忽然嘘了一声,指一指西南方。众人都向西南方望去,过了好一阵,才见到有个人在远处的田野树木间闪现,此人头戴竹笠,身披蓑衣,身量甚矮,面貌却瞧不清楚。   赵岳枫暗暗惊讶想道:“那岑老四听觉之佳,只怕当世第一,那人相隔这么远都听得见步声,实在惊人之极。至于那个来人也是古怪,大晴天也披上蓑衣,难道待会下雨不成?”   过了一阵,那戴笠披蓑之人渐渐走近,但因是侧看,是以面目瞧不清楚。   姜岑洗三人都皱鼻子嗅闻,待到那人走到江边石上,坐在那一块光滑之处。他们三人对望一圈,互相颔首。   只见石上之人除掉竹笠,露出一斗银丝般的白发,接着从蓑衣内取出一截竹竿,连连拉扯,那截本来只有两尺长的竹竿变成六七尺长的鱼竿,原来竹身内打通,套藏着好几截在内。   那人举起竹竿,鱼钩在空中摇荡几下,乓一声没人水中。众人相隔虽然尚有数丈,但都瞧得清楚,鱼钧敢情是个大铁钧,钩身是有手指般粗。如此巨大的铁钧,就算是海中百斤以上的大鱼也吞不下。除此之外,更有一点古怪之处,便是钩上没有安放鱼饵。   岑老四瞪大双眼,低低道:“他钓什么?莫非此地有龙?”姜三姐道:“别胡说,这儿哪得有龙,但只怕有鳄鱼也说不定。”   洗老五沉吟道:“就算鳄鱼的话,也得用饵才能哄鳄鱼上钩啊!”他们议论纷纷之下,连赵岳枫也被引起好奇心,说道:“或者是水蜃之类的通灵水族!”   众人都没有听过水蜃之名,谁都不晓得他在说什么。姜三姐斥道:“闭嘴,哪一个准你讲话!”赵岳枫心想我又不是囚犯,干嘛不能开口?   过了一阵,石上的白发渔人突然挑起竹竿,大铁钧破水而起,钩上光芒闪闪,竟是钩得有物。众人都大吃一惊,定眼瞧时,原来是一条尺许长的鱼搁在铁钧当中,浑身银鳞在阳光之下闪出万点光芒。   那鱼只是被铁钩当中弯处钧住肚腹,钩尖并没有扎人,但不论此鱼如何摇摆跳跃,铁钩总是嵌在它身上,怎样也滑不脱。若是铁钩小一点,恰好嵌紧,也还罢了。但这个铁钧弯四处的宽度比鱼身宽阔得多,即使是条死鱼也极难放得稳,何况一条活蹦乱跳的话鱼。   只见那根钓竿忽升忽沉,总是就着那鱼跳跃摇摆之势,慢慢地移到石上。众人见到这等怪异高明的手法,都瞧得呆了。   那鱼叭随一声掉在石上,白发渔人一手拾起,看都不着便丢在江中。   此举又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没有一人猜得出他此举是何心意。   岑老四起身道:“我去瞧瞧,顺便问问他!”当下大步奔到石上。   他走近白发渔人身边,对方浑如不闻。岑老四虽是脾性不好,但一则眼见他的灵巧奇妙的手法,二则另有原故。也不惊动,站在他身边。   岑老四只能见到他的侧背影,等了好久,忽见钓竿又起,一条寻尺长的江鱼破水而出。   这次情形跟上回一样,那鱼掉在石上,白发渔人拾起随手丢落江中。   岑老四自小生长岭南之地,最爱鱼虾等水鲜,得见那鱼甚是肥美,直吞口涎,又见他丢落江中,不禁暗叫可惜。   那白发渔人由开始至今仍不回头瞧他一眼,这岑老四也怪,依旧站在他旁边不动。   等了好久,那边的姜三姐洗老五都微现不耐之色。忽见那白发渔人又钩了一条鱼上来。   岑老四突然仲手接着那鱼,但双眼却直勾勾望住渔人。   白发渔人宛如石像一般,动作凝结住,钓竿举得老高,半晌,才缓缓抬起头。   岑老四这时才瞧清楚他的面貌,突然丢掉手中之鱼,噗通一声落在江中。他自家转身就走,霎时间已回到土丘之后。   他的面色甚是怪异,姜三姐一手抓住他胸口,杏眼圆睁,厉声道:“是他么?”   岑老四摇摇头,洗老五接口道:“既然不是,你何故这般模样?”   他们说的都是粤语,赵岳枫一句也不懂,但看他们的表情也猜测得出。   岑老四喘一口气,推开姜三姐的手,说道:“那张脸比死了一百年的人还可怕!”   洗老五沉吟一下,说道:“明明是他的气味……”岑老四道:“我也这么想,但决不是他,这人面上没有一点疤痕,光滑滑,决不是毁过面容。”   姜三姐迟疑一下,道:“我去瞧瞧!”洗老五摇头道:“用不着了,我们到下游瞧瞧……”姜三姐想是心怯,也不坚持。   当下众人一齐沿河向下游走去,大约走了半里,只见江边又有一方岩石伸人水中,石上坐着一个女人,头上戴着斗整遮挡太阳,他们只见到背影,无法判别美丑老幼。   这个女人手中也持着长长的钓竿,却没有垂钓水中,只拿在手中摇摇摆摆。   众人经过她后面,想隔只不过丈许,但她一直都不回头。   姜岑洗三人又皱鼻子向空中嗅闻,姜三姐忽然向石上奔去,才走了三步,便被洗老五拉住,向她摇头示意,怔一下,便退回去。   洗老五一手拉她,一手牵马,疾向前行,众人跟在后面。沿着河岸又走了大半里,洗老五停步沥声道:“正如我之所料,瞧瞧……”   众人都见到数丈外的江边有一间小竹屋,甚是简陋,却伸入江水中,离岸约有两丈之远,原来是支搭在水面之上,离水面只有两尺高。   这座小陋竹屋不但飘飘摇摇,快要倒塌光景,最令人难测的是无桥无路可通上去,若要到竹屋中,除了身怀武功人士跃得过两丈水面的人以外,便得泅水过去。   屋下有个两尺方圆的网兜,竖插水中,不知想拦网什么物事?   赵岳枫瞧了又瞧,仍然想不出一点头绪。那江水上面的竹屋门靡紧闭,也不知内中有人没有。   洗老五拉了岑老四姜三姐走开一旁,低声商议。珍姐趁机向赵岳枫道:“你瞧出来了没有?这个矮子都喜欢我……”   赵岳枫耸耸肩,心想他们喜欢你的话,他们终须倒霉。梁珍姐又道:“你若是答应好好待我,当真把我当作妻子看待,我就想法子撇开他们……”   她深知赵岳枫乃是守信之人,只要得他一言,决计不会反悔。谁知赵岳枫只是默默伫立,不置可否。   珍姐不觉泛起怒火,现出泼辣本性,尖声叫道:“我到死也是你妻子,你别想休弃得了我……”叫声传出老远,十余丈方圆之内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姜三姐怒道:“怎么啦?那薄幸汉子又欺负你?”梁珍姐道:“正是,他仍然要休弃了我!”姜三姐道:“你怕找不到汉子么?待会儿我给你出气。”   赵岳枫闷声不响,心神恍榴之中,似是见到竹屋内有人窥看,当即背转身于,蹲在地上。他自家也不知为何如此,后来细一寻思,才知道竟是羞于被人瞧见自己乃是梁珍姐的丈夫。   那边姜三姐说了好些话,声音激动迅快。岑洗二人没有做声,一齐从背上解下一个鸭舌形的钢铲,动手挖损。一会儿工夫,就挖了一个七尺长,三尺深的土坑。   姜三姐走到梁赵二人身边,说道:“妹子,这等薄幸之人留他无用,待我们收拾了他,你往后再找一个如意郎君。”   梁珍姐呐呐道:“我……我……”其实满心欢喜,暗想你们不帮我,我也要设法杀死他。   姜三姐一手抓住赵岳枫胳臂,一手抓住他腰带,横着提起,向土坑奔去。   她手法甚侠,奔到土坑边,把赵岳枫丢落坑内之时,已顺手点了他哑穴。赵岳枫仰卧坑中,瞪大双眼。   转眼之间,他身上已铺上一层薄薄的泥土,原来他们竟是要活埋赵岳枫。   岑老四突然停手,伏在地上。洗老五怕扰乱他的听觉,只好停手不再把泥土铲落坑内,岑老四听了一阵,说道:“还是先前那四骑,已相隔不远,乃是直向这边驰来……”   洗老五道:“三姐到竹屋瞧瞧,我们在外面等侯,若有事故,好抢人去帮你……”   三人奔到江边,腾身离去,一齐落在竹屋之上。忽见两条尺许长的死鱼飘浮水面,顾流面下。其中一条经过竹屋层底,恰好流入网兜之内。   那网兜收上去,片刻落下,已不见那条鱼。姜三姐等人瞧得明白,洗老五作个手势,表示他已明白。也不开口解释,伸手推姜三姐入屋。   姜三姐举手敲门,显出明礼求见之态。岑洗二人分别站在门户两侧,神色大见紧张。   竹屋摇摇晃晃,发出吱吱之声,似是支承不住突然加多的三人的体重。   门靡呀一声打开,门内出现一个身材纤细的姑娘,一身粗布衣裳。她虽是村姑装束,但眉目如画,肤色白皙,极是美貌。   姜三组不觉一怔,道:“姑娘可是独自居住此屋?”那美貌村姑点一点头,姜三姐柳眉一皱,伸手把她拨开,探头向屋内望去,只见竹屋内陈设破旧,一张竹榻上躺着一个妇人,背向外面,只见到她斑白的头发。   她道:“床上的人是谁?”村女怯骇地道:“是我妈。”姜三姐道:“你们为何住在此处。怎生出入?”村女低低道:“我家有条小船,现在打鱼去了。”姜三姐鼻子中闻到一阵鱼腥味从屋中透出,心中相信了八九分,沉吟道:“这就奇了,这就奇了?”   这时数十丈外出现了四骑,迅快驰来,蹄声急骤如鼓。洗老五哈哈道:“对头们来啦!   三姐你还是进去瞧瞧,免得万一当面错过。”   姜三姐正要进去,忽听有人大喝道:“你们这几个蛮子即速上岸!”喝声初起之时,尚在五十余丈外,倏忽间己移到岸边,原来就是忽驰而来的四骑。姜三姐这时也只好转身望住他们,准备出手。   那四骑之中有三人跃下马,只有一个中年儒服之人端坐不动,此人长得甚是潇洒俊逸风度出众。其余的三人都长得甚是凶悍,瞧他们下马时的动作,已可窥出武功甚高。   姜三姐尖声道:“你们是谁?”岸上三个凶悍大汉之一狞笑道:“我们若是说出来么,包管你们跌落江中,还是上来慢慢的说。”   洗老五低低道:“他们想是不通水性,我们别上岸去,此屋快要倒塌,他们若敢上来,就在水中打一场……”   美貌村女已经躲在门后,这时传出惊惧的声音,道:“哎,屋子塌倒了我妈怎么办?她病得很重……”   洗老五冷冷道:“闭嘴,不准再偷听,否则先杀死你!”话声仍然压得很低。   马上的儒服男子微微一晒,朗声道:“我们这儿有一位是黄河水道高手恶蚊马腾,你们想必也听过他的名头,若是落在水中,你们只怕连挣扎之力都没有。”   洗老五吃一惊,道:“这人想必就是铁柱宫玉轴书生房仲了,除了他之外,谁能听得见我们低声之言?”   那儒服男子笑道:“猜得不错,有烦马腾兄准备一下,他们若不上岸,便即过去踩塌竹屋,在水中擒住他们。”   岸边三名大汉中一个身躯瘦长的应道:“属下谨遵严谕。”   姜三姐惊道:“我们上去吧!”洗老五道:“我瞧只是诈语……”他们一直以官话交谈,这时也忘了改变。   恶蚊马腾暴笑一声,掣出两件兵器,一是纯钢峨嵋刺,另一件是护手钩,但比寻常所见的轻薄得多。他双膝微屈,呼一声跃离江岸。   姜三姐等人直至这时才相信此人真是水道上大大有名的恶蚊马腾,可是已来不及出声阻止。   恶蚊马腾来势极是急猛,谁都瞧得出他一落下,竹屋必塌。姜岑洗三人不约而同向岸上纵去,他们脚底一用力,竹屋摇晃得更是剧烈。   马腾在空中与三人交错而过,这时他已无法转变纵回岸去,只得仍然向竹屋扑去,只须借力一垫脚就可倒跃回去。不过这一来竹屋势必塌下。   竹屋内突然飞出一道人影,快如闪电,直向马腾迎面撞去。   这道人影一出现,玉轴书生房仲不觉瞠目变色。只见两道人影在空中一碰,马腾哎一声,直向江中掉下,竹屋中飞击的人影反而升高七八尺,呼一声飞到岸上,竟不慢于姜三姐他们三人。   众人都谅讶瞧着,这道人影敢情就是那个美貌村女。洗老五暗叫一声惭愧,想不到这个美貌村女武功如此高明。   玉轴书生房仲飘身落马,肃容拱手道:“文堂主别后多时,毫无音讯,叫兄弟时时驰想……”   他的态度本来甚是傲岸,这刻忽然如此谦恭,姜三蛆等人更是惊讶不已。美貌村姑道:   “房堂主好说了,我……唉……”   洗老五大声问道:“这位姑娘也是堂主身份?”房仲颔首道:“不错,她就是文开华文堂主,一向易铰而夯,天下无人识得破文堂圭乃是女儿之身。”   土炕内的赵岳枫听得耳朵都竖了起来,但觉今日的遇合实是令人难以相信。   文开华的眼光移到梁珍姐面上,只见她眼神中暗暗蕴藏凶毒光芒,心想此女决不是什么好东西。纵是如此,她仍然因为她同是被男人摒弃而生同情之心,当下说道:“你丈夫的下场如此,你也该离开此地啦!”   梁珍姐迟疑一下,玉轴书生房仲冷冷道:“本座瞧文堂主的情面,放你一条生路,可速速离开!”他虽是长得潇洒飘逸,但话声却含有一种力量,使人不能不信。梁珍姐岂肯送了性命,连忙诺诺举步,不一会儿已经走远。   文开华鼻子中哼一声,说道:“像她这种狠心薄情的女子无怪要遭被抛弃的命运……”   姜三姐说道:“这事难说得很,这等全无心肝的男人,你就是千依万就,也不能挽回他的心。既是如此,倒不如眼见他死了更好广   文开华轻叹一声,道:“姊姊这话极是,不过有些姐姐们狠得起心肠,有些却只好自怜自怨……”   赵厉枫不觉听得呆了,直到这时,他才知道文开华情深义重,一至于此。   玉轴书生房仲微微一笑,道:“文堂主尽管谈论,兄弟时间多着广文开华道:“房堂主不忘旧日同事之情,甚是感激。”   她举步走到坑边,只见一个男人俯卧坑内,瞧不见面貌。她为人极是机智聪明,早先在门内窥看出来,见到赵岳枫背转面蹲低身子,便微有所疑,所以特地走过来瞧瞧。她见不到赵岳枫面貌,本也罢了。谁知姜三姐也跟了过来说道:“姑娘若是狠得下心,那就告诉我,待我替你出气——”她一方面出自女性互助之心,一方面便是想跟她扯搭交情,免得她帮起房仲那一方人马。   文开华摇摇头,说道:“多谢姐姐啦,但我没有……”刚说到这里,目光又扫过土坑,斗然停口,凝观着那个大半被赵岳枫压在肚子下面包袱。她认得这包袱的颜色花纹正是赵岳枫之物……   姜三姐望向坑内,忽然讶道:“奇怪,这厮原先好像是仰卧姿势的?”   文开华登时已可确定这人就是赵岳枫,一时间芳心大乱,毫无主宰。   只听姜三姐喃喃道:“待我们老四老五把他揪上来瞧个明白……”这话钻人文开华耳中,立时掠醒,暗付:他们若是把赵岳枫弄上来,头一个就得被房仲认出。   她向来计谋极多,脑筋一转,叫道:“我可不敢耽误房堂主,今日之事,你们有何打算?”   她这么一叫,姜三姐哪里还顾得到别的事,迅即奔回岑洗二人身边,暗暗运功戒备。   玉轴书生房仲道:“兄弟愿闻文堂主高见!”   文开华道:“房堂主好说了,这几位是什么人?何事得罪铁柱宫,我全然不知,怎敢置椽?”   房仲说道:“他们是岭南高手,这次不知寻访什么人,一路北上。途中伤了本宫之人,当即由分舵派人查究,但这三位武功自成一路,甚是高强,尤其擅长联手合击之术,因此本宫查突之人颇有伤亡。本座特地赶来会一会儿高明……”   文开华忖想一下,说道:“这就难说得很了,我是铁柱宫叛徒,他们是仇敌,各有份量,还是由房堂主自行裁夺为是!”她在答话中隐约示意姜三姐他们说,她虽然曾是铁柱宫四奇之一。但目下身份大异从前。   玉轴书生房仲大感踌躇,他深知文开华武功极高,若是与姜三姐他们联合起来,今日决难有取胜之机。因此只能在两者之中选择其一,当下试探道:“本座虽欲先行取敌,却又怕文堂主……”   文开华微微一笑,道:“房堂主此虑极是,我……”话未说完。江面上的竹屋传来一阵咳嗽之声,文开华面色微变,立即奔跃入屋。   玉轴书生房仲见机不可失,出手一挥,那恶蚊马腾等三人一齐舞刀抡剑向姜三姐三人杀去。这马腾等三人在铁柱宫之地位相当于外七堂香主地位,武功甚是精强,霎时间已形成围攻之势,三个人犹如走马钉一般绕着姜三蛆他们滴滴溜溜的转,片刻工夫已连攻了七八招。   姜岑洗三人各自取出兵刃迎敌,姜三姐使的是柳叶双刀,岑老四使单刀,洗老五用的最纯钢三角挫。这三人背靠背屹立不动,出招时不但招数诡奇迅快,兼且功力深厚。铁柱宫的三人攻势虽是凶险激烈,但总是无祝可乘。   这三人中以恶蚊马腾的刺钧最是厉害。手法阴狠刁毒。其余一人使刀,一人使剑,也都功力甚高。   玉轴书生房仲瞧了七八招,瞧出这六个人武功各有高下,若是分开来以一对一,只要调配得当,便可取胜两场。反之对方占了同样先着的话,己有两人落败。   他用独门切口发出命令之后,便跃到打屋上,瞧瞧文开华到底闹什么玄虚?她与何人同居此屋?   探头一瞧,只见竹榻上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弱妇人疆直仰卧,似是已死。文开华站在榻前发怔,面上悲戚之容犹在。玉轴书生房仲大为惊讶,轻轻道:“这是哪一位前辈?敢是已经仙逝?”   说话时已踏入屋内,文开华凝视住竹榻,叹息一声,缓缓点头。   玉轴书生房仲道:“既是前辈不幸故世,该当行礼致哀……”上前欠身向竹榻施礼,只见这个妇人虽是头发花白,但皮肤尚无皱纹,面貌甚是秀美。   他行过礼直起身子,低声道:“人孰无死,文堂主毋须过哀……”心中暗想这妇人不知是不是她的亲戚。这时见她神思恍惚,趁机迅快伸手,五指落处,轻轻易易便擒住她的腕脉。   文开华尖叫一声,却已无力挣扎。房仲拖她出屋,大喝道:“诸位放心进击,文开华已在本座掌握啦!”   马腾等三人精神大振,遵照房仲所嘱极力猛攻,设法拆散姜三姐他们联防之势。但姜岑洗三人宛如海边死立的巨岩一般,一好波涛如何奔腾卷拍,依然不动。   房仲瞧一阵,心中大感骇然,想道:“这一派的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即使本座加入,也不一定能摇撼得动他们。”   土坑中的赵岳枫脑海中混乱之极,要知他目下功力虽然不能与当日上山跟武阳公决战之时可比,但到底还是一流高手,洗老五等人的点穴本无效。是以他这刻随时可以跃出土坑,出手解救文升华的危难。可是他这一出面。不消多久,天下皆知他赵岳枫未死,武林中立时风起彼涌,闹出无穷事故……   文开华其实是瞧瞧赵岳枫会不会出手救她,所以才任房仲拿住。可是房仲的武功非同小可,这一拿住腕脉,可就别想挣扎得脱,因此文开华此举实是十分危险,万一赵岳枫不肯出头,她就当真被擒回铁柱宫中了。   她特地竭力嘶叫道:“救人呀……救人呀……”尖锐的声音传出老远。赵岳枫的心像被刀剑刺扎一般,难受痛苦得无法形容。   房仲道:“别叫啦,他们自顾不暇,如何能救你?”话是这么说,双眼仍然四下查看,瞧瞧有没有可疑动静。土坑中俯卧的人不动,文开华叹口气,幽幽道:“完啦,他生未卜,此生已休,唉!”   房仲不明她悲叹感伤之故,心想她一味胡言乱语,全然不似昔年机警精细,莫非是这两年隐匿生涯使她变得如此?转眼又望见那边战况一如早先,那姜三姐、岑老四、洗老五默默拒敌,虽是已抵挡了十招之多,却不见势道有丝毫衰退,也不转强。房仲陡然大惊想道:   “他们这等格局分明又是一宗绝学,围攻之人早晚要气力衰退,那时便难以抵拒他们的反攻啦!”     第三十章 重相逢土坑葬情恨     这玉轴书生房仲乃是铁柱四奇之一,不但武功高强,智谋更是高人一等。此时心中略一盘算,决定须得亲自出手及早收拾下那岭南派的三人,免得夜长梦多,突生他变。   心意一决,当即伸手环抱文开华,运集功力,打算抱住她跃上岸去。   但他忽然间中止了前跃的动作,文开华大感惊讶,道:“房堂主不打算出手?”   房仲透一口大气,掌指力道突增,抱紧文开华的纤腰凌空跃过江水,落在岸边。   文开华微微一笑,柔声道:“哦!我明白了!”   房仲道:“你哪里会明白?”文开华缓缓道:“房堂主虽是当今武林中有数高手之一,平生做事极有决断,但目下仍然触动数年同事之情,以此适间不觉迟疑了一下……”   房仲默然不语,收回环把住她纤腰的手,动作甚是急遽。文开华又道:“前次我们同在铁柱宫效力之时,我得到房兄时加照拂,心中甚是感念。我反正不想活了,你可带我返宫成就大功……”   玉轴书生房仲目光落在她的面上,默默思索她面上表情变化的含义。   文开华讶道:“房兄为何不发一语?”   房仲微笑一下,笑容之中隐隐流露出心情的落寞,接着缓缓道:“我放开手让你离开可好。”   文开华这时已完全了解他的心意,轻轻叹口气,道:“若是早几年我便拜领盛情,但现在不行啦!”   房仲面色一变,道:“听说他已经死了,你还忘不了他么?”   文开华轻轻点头,房仲拉她走到坑边,低声说道:“我从来不把天下女子放在心上,可是刚才你纤腰入手,突然间……唉……”   文开华低头望住坑内的赵岳枫,没有回答。房仲又道:“你既是念念不忘赵岳枫,孤孤单单地活在世上也没有意思。我或是带你回官,或是亲手取你姓命。停一会儿再说,现下你且到坑中躺躺,我猜不久还有敌人赶来……”   他随手点住她三处大穴,便把她放在坑内。此时文开华虽能走动,可是一身武功已被禁制住,不能施展。   房仲掣出玉轴,站在坑边向她深深注视一眼,转身突然奔去。   文开华突然流下两行清泪,心想这房仲文武全才,潇洒飘逸,虽是中年以外的人,可是丰姿不让少年。若不是此心已属赵岳枫,恐怕很难拒绝他的情意。   她倒在赵岳枫宽厚的背上,见他仍然不动,想起那刁泼庸俗的梁珍姐,心中突然涌起恨意,狠狠地张口咬住他背上一块肌肉。   赵岳枫疼得暗暗一皱眉头,不过比起他心中的痛苦便算不了什么!   文开华见他直到现在还不理会自己,心中又酸又痛,不再咬他,轻轻道:“好吧,我嫁给房仲就是……”   赵岳枫内心一阵震动,暗想我原已没有面目再见到你,更没有资格与你谈论婚嫁,你还是嫁给他的好!可是想是这么想,心中的痛苦难过却依然充塞满胸臆。   文开华爬出土坑,转眼望去,只见玉轴书生房仲儒衫飘飘,玉轴纵横飞舞,率领铁柱宫三名高手迫急猛攻。他一加入战圈,姜三姐等三人便立呈不支,局势大变。   房仲攻敌之际,抽空回头瞧看,见到文开华正在遥遥观战,顿时精神大振,玉轴威力陡增。   三招不到,姜三姐首先被他一轴扫去,震开六七尺远,联防阵势登时冰消瓦解。   房仲长笑一声,跟踪上前,拦住姜三姐去路,不让她过来与岑老四、洗老五二人会合。   恶蚊马腾等三人环攻岑洗二人,大见容易,数招才过,岑洗二人身上都负伤见血。   战况正在危急之时,数丈外的树丛后面突然走出一人,卸是个身量矮短的女子,头戴竹笠,面上遮了一块黑纱。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钓竿。   玉轴书生房仲心中微凛,忖道:“以我的耳力竟查听不出她来时声息,此女功力可想而知,须得快速收拾下姜三姐……”   此念在脑中一闪而过,手中玉轴威力突施,他乃是武阳公手下得力之人,近两年来得到武阳公的指点,功夫更见精进。此时全力进击,威势难当。姜三姐一招“左右逢派”,双刀疾劈出去,忽然发觉敌人玉轴已从双刀缝隙中迅炔点入,直取胸口要穴。   她大吃一惊,这才晓得铁往宫威镇天下,实是名不虚传。像自己及岑洗三人已是雄霸岭南一方的高手,所向无敌,可是比起房仲来,只怕走不上二十招。   心念转动之际,人也同时疾退。房仲哈哈一笑,玉轴化直戳为横扫,叮叮两声肉处,姜三姐手中的柳叶双刀已经脱手飞出老远。   房仲正要出手携下姜三姐,忽听脑后哧的一声,一宗体积细小的暗器破空飞到,势道却甚是强劲。   他暗暗一惊,心想出道以来会过无数高手,见识过无穷暗器,却没有一宗体积这等细小而势道如此强劲的。   当即横跃数尺,回头观看。他武功极是了得,跃开之际,顺便骄指虚虚点去,姜三姐哎一声,坐在地上,原来已被他以指力隔空点中穴道。   房仲回头之时,那破空之声跟着转弯袭到,快逾闪电。房仲大惊之下,急急大弯腰斜栽柳,上半身向前顿优迅旋半个圈子,接着纵出寻丈。   那点暗器带着强劲破空之声从他头上掠过,但随即掉转头,跟踪追袭。   这等能够顺意转弯进退的暗器简直不可思议,房仲连瞧看也来不及,迅即跃开七八尺,突然变化为鹰冲残雪的身法,折向左方。   破空之声仍然如影随形田到,房仲实在想不出这是什么物事,竟有如许奇怪威力,饶他智勇双全,一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这时也有点慌张,竟不知向哪一方闪避的好。   正在慌乱之际,耳中但听文开华尖声喝道:“左方走!”   房仲无法多想,迅急向左方跃去,又听文开华喝道:“前跃!”他一跃面前,文开华喝道:“右避!”房仲又向右跃。   但那暗器破空之声仍然追袭不休,来势笼罩住他后脑要穴,中上必死无疑。   房仲依照文开华指示左闪右避,忽然间已绕到岑统筹人战圈后面,破空之声哧地收转,接着又响起来,但这次却是向文开华那边飞去。   只听文开华哎一声,房仲知她穴道被制,武功已失,实是无法闪避这宗奇异暗器,势必遇难身亡。因此她这一声哎!只叫得他三魂七魄散了大半,只觉头皮发炸,满腔酸苦怒恨,直涌上来。   他迅即转眼一瞧,只见那头戴竹笠面蒙黑纱的女子手持钓竿,竿端一条极细鱼丝,系着一枚小小鱼钩,此时尚在空中飞划,发出哧哧的破空之声。   文开华已跌落上坑之内,瞧不见她如何死法。房仲面色铁青,举步奔去,突然间停住脚步,凝视住那个女子,眼中射出凶毒之光芒,同时之间涌出两滴泪珠,沿着面颊缓缓流下。   这玉轴书生房仲,身为铁柱宫四奇之一,名重武林,这刻居然当众掉下两点英雄泪,实是教人大出意料之外。   那戴笠蒙面女子怔了一怔,尖声喝道:“她是你的情人?”   房仲定一定心神,举步向这个形状举止都甚是古怪的女子迫去。只见他举步之际,一身长衫无风自动,飘飘扔拂,一望而知已蓄满了内力,真气透出体外,鼓荡起衣衫。   那戴笠蒙面女子想是瞧出他功力深厚,又是在这等急于复仇的心情之下,出手定然厉害万分,不知不觉退了几步。   大凡高手相搏,气势二字最为重要。而这养气功夫,除了名师熏陶之外,还须自身经历过种种场面,千锤百炼之后,才能不骄不馁。这话说起来容易,但事实上却极是奥奇微妙。   眼下那蒙面女子已露怯敌之意,房仲是何等人物,顿时更增加威焰,气势越盛!   又迫近了两步,那蒙面女子喝道:“你的情人没有一点事故,不信就去瞧瞧!”   房仲冷冷道:“这等诡计休想骗我!”他眼中的凶毒光芒,毫无减退。   那戴笠蒙面女子又喝道:“要打就打,我也不怕你,但我还想问你一句话!”   房仲哼一声,道:“你说!”蒙面女子道:“你们与那贱人俞慧,有何渊派?”房仲长眉一挑,道:“你说的是南荒门五指龙女俞慧?她怎么啦?”   蒙面女道:“若不是你那情人多事出头,姓俞的贱人早就死于半个月以前了……”   房仲淡淡道:“俞慧现在已经死啦!”话声虽是平淡,但杀机更盛。原来房仲联想到文开华既是帮助俞慧,必有渊派,俞慧已经被害,也就加添了一段仇恨!   蒙面女子怔一下,道:“这话可是真的?”房仲道:“她的尸体就在那座竹屋之内!”   她全身一阵颤抖,突然仰天大笑,连手中钓竿也掉落地上。   房仲双眉一皱,厉声喝道:“快拾起兵器,本座要出手啦!”   她的笑声更是狂放,对于房仲的说话,宛如不闻,这时房仲只要上前一伸手,就可要了她的性命,但房仲是何等身份之人,哪肯出手暗算?   高亢狂笑之声远远传出去,在这荒旷江边,令人不禁生出恐怖之感。   姜三姐叫道:“二姐……二姐……”一疏神间,险些被马腾等三人迫散联防阵势。原来姜三姐当房仲被这蒙面女子突袭之时,迅即拾回柳叶双刀,奔过去帮助岑,洗二人,登时布成坚壁高垒之势。   洗老五沉声道:“咱们二姐心智已呈狂乱,三姐喊叫也没有用处!”   恶蛟马腾攻势微弛,问道:“她是你们的二姐?姓什么?”岑老四道:“姓于!”马腾老练无比,趁机查探他们底细内情,接口问道:“她何故以黑纱蒙面?”洗老五道:“我们也想知道!”   岑老四不知洗老五虽是闪避对方问题,才如此作答。应声道:“二姐想是不要被大哥见到?”   马腾哦了一声,道:“你们的大哥姓什么?他在哪里?想必也在这儿附近了?”   岑老四傲然道:“我大哥姓温,不错,他就在附近,只要他赶得来,哼!哼!”   刚说到这里,那于二姐一手扯落面上黑纱,笑声中大叫道:“俞慧死啦……俞慧死啦……”叫声极是尖厉,边叫边向西南方旷野之地奔去。   玉轴书生房仲一阵迟疑,竟不知追还是不追的好。他明知这于二姐已经心神错乱,但不杀她又大不甘心,房仲平生处事极有决断,从无像目下这等犹豫不决的情形。   眨眼间于二姐已奔出老远,身形隐没不见,但狂笑尖叫之声仍然随风传来,众人还可清晰听见她叫喊:“俞慧死啦!”这句话。   这时土坑中的文开华仰卧在赵岳枫身边,美眸中尽是晶莹泪水,凝望着晴碧天空,她表面上虽是极为平静,可是内心中风翻飚卷,波涛万丈。   赵岳枫因为她跌落土坑之后动也不动,心中大是疑虑,当下轻轻掉转头瞧看,目光到处,刚好见到她盈满泪水的双眸。   她也侧转头来瞧他,赵岳枫心中无限愧疚,竟说不出一句话。文开华轻轻道:“她是你的妻子?”声音极是幽怨。   赵岳枫呐呐道:“那是因为……”他正要解释,文开华已经插口道:“不必说了,你既不否认,那就是承认啦!”她面上神色一变,目光甚是冰冷,坐起身,举手拭掉泪水。赵岳枫无从辩说,心中一阵剧痛,伸手相在她的背上,低声说道:“忘了我吧!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   他这一掌已经解开了她的穴道,接着便转过面庞,埋在坑底泥土之中。   文开华跳出土坑,只见房仲已经奔出十多丈,背影甚是潇洒,她忽然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名震一时的黑道高手,轻轻叹口气,叫道:“房仲……房仲……”   玉轴书生房仲迅即奔了回来,喜容满面,道:“你果真没事,那就饶她一命!”   文开华摇摇头,道:“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房仲道:“好,兄弟这就去擒她回来!”   文开华道:“等一等,你先解开我的穴道。”   房仲微微一怔,心想若是解了她的穴道,她飘然一走,这一生一世不知能不能再见到她。可是他又不敢拒绝,面上神情甚是尴尬。   文开华望住他,柳眉轻轻颦蹙,极是美丽动人,她在这件事之上要决定一件大事。那就是房体如若出手解穴,她就跟着他去,如若不然,她便不再理他。   房仲踌躇了一下,点头道:“好的,我奇怪为何无法拂逆你的意思?”   文开华摇手道:“等一等,我先给你说明白,你若是解开了我的穴道,我恢复了武功之后,你绝留不住我!”   房仲缓缓问道:“你一定要走?”   文开华仰天一叹,道:“当然啦,没有人在我身边,我会觉得日子好过一些!”   房仲苦笑一下,突然出手拍在她相应穴道之上,然后退开几步,做个手势,说道:“文姑娘请吧,你能过得好些,这就够了!”   文开华陡然觉得这个黑道高手,心胸与别人大不相同,她实在没有想到他竟有这等高贵伟大的情操,芳心大受感动,说道:“我本来决定你若是出手解穴,我就跟随着你,可是现在必须改变主意,我还是走开的好!”   这话只听得房仲和坑内的赵岳枫大惑不解,房仲讶道:“姑娘这话怎说?”   文开华道:“你用情既是如此之深,我岂能负你,且待我独自隐居一段时候,瞧瞧情形再说!”   这话便是说她将没法忘掉心中的旧情往事,若是成功,才值得接受房仲的深情。   赵岳枫听了这话,心头大震,一阵无比孤寂凄独之感,充满了胸腔。他平生所系念的三位女姓,单水仙、武芳佩和文开华,现在都各有归宿。而他却壮志未酬,沦落天涯……   只听文开华又道:“我要把此人埋好,你帮帮我可好?”   玉铀书生房仲毫不迟疑,掌推脚拨,一忽儿就把土坑填平。   那于二姐的狂笑尖叫之声,一直遥遥随风传来,此时忽然中断,房仲侧耳听一下,正要因文开华参详其故。转眼望见她低头望住土坑,动也不动,隐隐约约可以见到她甚是凄怨模样,心中不禁一动,忖道:“难道她与土坑内的人有什么关连不成?”   当即走到她身边,柔声道:“你想什么?”文开华被他惊醒,苦笑一下,样子凄婉动人。   她缓缓道:“我在想。人死了之后可以埋在泥土中,尸骨化为尘土,但心中的一段情虽是死了,能不能埋掉?”   房仲听了这话,疑心顿释,说道:“这正是可怜艳骨归尘土,何处能埋一段情?唉!人生总是如此,同样一般物事,有人求之不得,有人视细敝履!”他虽是黑道高手,但满腔诗书,博得玉轴书生的外号,是以出语成章,不足为奇。   文开华已听不见他底下的话,喃喃念道:“可怜艳骨归尘土,何处能埋一段情……”但觉这两句言诗意深,大有千古同慨之致!   正在此时,数丈外传来一声大喝,接着两条人影一齐出现,房、文两人转眼望去,只见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大汉,一手持着钓竿,一手拉住于二姐,疾奔而来。   这大汉长得白面元须,约是五旬上下的人,面上表情极是奇异,那于二姐走时扯掉面纱,因此房、文二人直到此时才瞧清楚她的模样。只见她长得甚是苍老,虽则轮廓上瞧起来不过是四旬上下之人,可是满面皱纹,双鬃斑白,似乎比那大汉还要苍老得多。   文开华只迅快望了一眼,便低声道:“又是一对饱历忧患沧桑的人,只怕遭遇之掺,远出我等之上……”   房仲道:“姑娘向来料事如神,这话想必不假!”   那白面大汉瞧见正在厮杀中的姜、岑、洗三人,身躯一震,面上那股奇异的神情立刻隐敛不见,换上精干之色,沉声道:“那不是三妹和四弟、五弟么?”   于二姐茫然嗯一声,白面大汉怒道:“师弟妹们遭遇强敌,二妹却不顾而去,是何道理?即速上前助他们一臂之力。”   此人口气威严有力,仿佛一生都惯于支使吩咐别人,于二姐微微一震,应道:“大哥说得是。”   房仲对文开华道:“此人原来就是他们姓温的大哥,瞧这势派倒是有点不凡!”   文开华极力想借别的事,忘去泥土中的赵岳枫,当下说道:“他的师妹师弟提起他时,都流露出十分崇敬的神情,想必一身武功以及为人行事都高人一等!”   两人正在谈论,于二姐拾起钓竿,迅快向厮杀处奔去,相隔尚有两丈之遥,钓竿一抡,那枚小小鱼钧便发出哧的一响破空之声,直向恶蚊马腾等三人攻去。   房仲下令退却,马腾等三人都退到房、文二人后侧。   姜、岑、洗三人略一喘息,便奔到那白面大汉面前,齐齐拜倒,口称大哥,白面大汉叫他们起身,这才问道:“你们身上的伤势可是这些恶徒所为?”   姜三姐点头道:“就是他们!”温老大转面瞪了房、文二人一眼,目光极是凶狠。   房仲微微一哂,举步上前,说道:“诸位本是岭南高手,何故远来此地,自取杀身之祸?”   温老大没有理他,目光落在于二姐手中的钓竿上。房仲双眉一皱,提高声音道:“你听见本座的话没有?”姜、岑、洗他们见识过房仲武功,深知此人极是厉害。姜三姐轻轻道:   “大哥,他是铁柱宫内四堂堂主之一,姓房名仲,武功甚是不凡!”这几句话却是用粤语说的。   在场之人除了马腾等三人之外,都听得懂。原来房、文二人加入铁柱宫以前曾经闯荡天下,到过岭南之地,他们都天资过人,虽是不会说,却听得懂。   温老大冷冷地瞧了房仲一眼,洗老五接着道:“还有那个女子也是内四堂堂主之一,姓文名开华!”温老大似是一直没有注意到文开华,闻言眼中微露讶色,转到她的面上。   他锐利精明的眼光迅即落在那个土坑上,问道:“这土坑埋着什么人?”   房、文二人暗吃一惊,心想此人敢是练就了透视一切的目力?否则纵是觉察可疑,也不应一口说出埋得有理。   姜三姐大声道:“是个薄幸男人!”她回答这话之时,面上神色甚是古怪。   温老大哼一声,说道:“既是薄幸负心之人,理该活埋,但今日咱们兄弟相见团聚,乃是高兴之事,老四、老五去把泥土弄掉!”   洗老五道:“只怕此人已经死啦!”温老大道:“瞧他造化如何,若是死了,再埋起便是!”   岑老四、洗老五不敢多言,举步向上坑走去。房仲哂道:“此人是你们埋起来的么?”   岑老四、洗二人停住脚步,岑老四道:“虽然不是我们埋的,但此人是我们捉来的!”   房仲面孔一板,道:“滚回去,先叫你们的老大过来问我!”岑、洗二人知他武功高强,不敢强闯,不禁大是踌躇。   温老大冷冷道:“我只听说铁柱宫有个武阳公,你们把他叫来才配跟我说话!”   房仲仰天冷嗤一声,道:“井底之蛙,自高身份,适足显见寡陋无知!”心中想道:   “原来他只晓得老山主的威名,无怪如此狂傲!今日若不给他们一点颜色,日后便不能踏入岭南之地了……”   温老大挥手道:“去,把泥土翻开!”容色之间,似是毫不把房仲放在心上。   文开华这时泛起一种奇怪的情绪,她觉得对方与房仲之争,好像是冥冥中的天意有意暗示。假如对方赢了,把赵岳枫挖出来,那就是说:老天不让她把这段苦恋埋葬,若是房仲得胜,天意便是暗示她忘掉赵岳枫,跟随房仲而去。   因此她一直都不做声,这时甚至退开一旁,大声道:“目下此事恕我袖手旁观,房兄好自为之!”   房仲傲然一笑,答道:“你尽管在一边瞧热闹。”   岑老四、洗老五已堪堪走近土坑,房仲有意显露身手,忽然跃过去,挥轴猛扫,岑、洗二人赶紧招架,却是以攻为守,岑老四的单刀直撩房仲腰肋,洗老五的三角钢铁疾攻他小腹。   玉轴书生房仲哈哈一笑,手中玉轴蓦地缩退,叮叮两声,这一招已封住岑、洗二人两般兵器。   岑、洗二人,但觉敌人玉轴上传来一股强劲力道,若是撤退,对方这般内力使得以乘虚攻入,齐齐大惊,急忙运聚内力相抗。   表面上瞧起来他们似是故意拼斗腕力,文开书华深悉房仲武功高强,还不怎样,那温老大却暗暗失惊,顿时收起轻视之心,于二姐、姜三姐和马腾等数人却瞧不出来,还在等着房仲腕力敌得过或敌不过岑、洗他们。   温老大心念一转,低低吩咐了几句话,便大踏步上前。喝道:“房堂主好深厚的内力,待我领教!领教了!”   房仲玉轴一推,举、洗二人震退三步,这才回头道:“不敢,不敢,本座在铁柱宫内四堂中只是最末的一个,若论内力造诣,文堂主更在本座之上。”   文开华道:“休扯上我!”温老大钓竿微颤,鱼丝未端的铁钓划出尖锐响声,旋飞攻到,他这铁铁钩甚是粗大沉重,势道之强劲,宛如流星锤一般。   房仲喝一声好手法,玉轴迅击出去,当的一声大响,对方那枚大铁钩虽是荡开老远,但房仲手腕也震得一阵麻木。   双方都大略摸出对手的斤两,温老大钓竿一震,那放大铁钓在空中划个圈子,凶猛袭到,房仲田见铁钧势道更加劲急,心想须捻近他身边,铁钩威力不攻自破,当四施展身法,设法欺人。   温老大见他身法神妙,功力深厚,晓得若是施展大来大往的招数,无法阻遏得住对方扑近身边,顿时手法一变,那枚大铁钩不再飞旋回荡,只在密体面前数尺之内,扫、劈、钩、挂,宛如短兵器近身肉搏一般。   众人得见如此神奇的手法,都瞧得呆了,洗老五最是狡猾多智,心想大哥武功极高,尤其这钓竿铁钧手法,是他自创,决计学不来,多看无益,还是设法扰乱敌人心神为佳。   四下一瞥,只见敌我双方都全神观战,便取出小铁铲,悄悄溜到土坑边,迅快挖掘。   一忽儿工夫已经见到赵岳枫背脊。他为人最是细心,忽地生疑,忖道:“这厮被我点穴后抛落坑内,分明是朝天仰卧,几时圈过了身子?”   恶蚊马鹰也是时下江湖高手,极是精子,这时已发觉洗老五的举动,毒念顿生,一声不响地取出一节圆筒,对准洗老五背脊,一按机括。   弹簧之声蹦的一响,一道晶光劲急射去,发出极是强烈的破空声,速度之快,比起手发的暗器要快上一倍有余。   双方相隔虽远,可是这道晶光一晃便到,洗老五自家还不晓得,但于二姐、姜三姐及岑老四都瞧见了,他们一看便知洗老五绝不能逃脱大难,一个个只惊得直冒冷汗,目瞪口呆。   那道晶光去势之快,无与伦比,直取洗老五背心要害,快要击中之际,忽然向左一歪,恰好从洗老五肋下擦过,把衣服挂裂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一来连马腾也惊得目瞪日呆,定一定神才大声喝道:“文堂主何故出手救敌人一命?”   于、姜、岑三人却发出欢呼之声,涌奔过去,卫护住洗老五,让他继续发掘。   文开华道:“马兄这话毫无道理,你瞧我出手的么?”   马腾道:“不错,在下亲眼见到堂主手指一弹,发出细如绿豆的暗器,撞歪了在下的戮鲨晶刺!”   文开华笑道:“马兄的戮鲨晶刺乃是武林中极霸道的独门暗器,在水底尚可使用,试想劲道何等厉害,岂是一指之力发出体积细小的暗器所能撞歪的?”   恶蚊马腾怔了一下,道:“堂主之言有理,还望堂主宽恕在下失言之罪。”   他们的对答,温、房二人都听得明白,温老大蓦地收回铁钧,喝道:“等一等再打。”   房仲明知这敌手不易应付,正合趁机上前迫攻,教他无法再用铁钩遥攻。但他到底是一时高手,身死攸关,这个念头一现即隐,压轴不发,微笑道:“温兄有何话说?”   温老大眼睛左顾右盼,说道:“我先找一个人!”房仲身为铁柱宫内四堂堂主之一,机智武功皆非常人可及,略一沉吟,已经恍然大悟,随即萌生毒计,说道:“原来如此,你何不到江水上那座竹屋之内找找看?”温老大怔一下,道:“这话甚是,俞慧到底死了没有,一瞧便知!”   房仲向马腾使个眼色,着他准备下水擒捉温老大,原来他算准温老大若是跃上竹屋,那时只须略施手法,就可使竹屋塌倒。   于二姐听见俞慧二字,猛的机伶打个冷战,尖声叫道:“谁说她未死的?”   温老大冷冷道:“我说的!只有练成乾元五指功夫的人,才能用细微暗器击歪那戮鲨晶刺……”   恶蚊马腾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双眼死瞅住文开华。玉轴书生房仲暗暗叹一口气,转眼向文开华望去,大声道:“文姑娘,在下这就暂行撤退,你跟我们一起走?抑是留在此地?”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大感惊讶。温老大也暂停搜索之举,狐疑地望住他们。   文开华指一指土坑,道:“房兄未能阻止他们掘开此坑,我们只好暂行分别!”她暗示说她内心的愁怨本已埋葬,但房仲无力使她当真永远埋掉,是以目下不能跟他去,房仲自然明白,颔首道:“好,在下先告辞了!”转身大步奔向坐骑,马腾等三人紧紧跟随。   四人跃上马背,马腾低声道:“堂主放过文堂主之举,属下不敢多说,但那岭南数人岂可轻易放过?”   房仲道:“他们之是另有恩怨纠纷,咱们犯不上促使他们团结对外,且待他们闹过之后,说不定实力大见削弱,再说赖堂主也快要赶到,若是有他在场。咱们稳操胜券,不须有伤亡之虞了!”   马腾骇然道:“姓温的武功竟可以与堂主匹敌么?怎的武林中从未听过这一号人物?”   房仲道:“他们为了私人恩怨,无暇在江湖走动,所以名头不显,这也不足为怪。本座只是奇怪他们与南荒门的玉指龙女俞慧,有何牵扯干连?”   四骑边说边向前驰去,不久已消隐不见。   于二姐跃到文开华身边,满面狞恶之色,喝道:“俞慧到底死了没有?”   文开华淡淡道:“我怎么晓得?你自家不会去瞧瞧么?”   温老大纵落于二姐身边,问道:“二妹为何询问于她?她怎会晓得?”他极力装出平淡无事,双眼却发出烈火一般的光芒,盯住她手中的钓勾。   于二姐一直望住文开华,所以不曾察觉温老大的奇异表情,口中应道:“她跟俞慧在一起住了许多日……”   温老大哦了一声,突然伸手抓住她后颈,内力一发,制住她要紧经脉,于二姐丝毫动弹不得。   姜三姐、岑老四都齐齐惊叫道:“大哥,你干什么?”温老大厉声喝道:“我要问她这根钓竿做什么用?”   于二姐面上泛出惨淡之容,苦笑道:“我两年前便找到了你们,见你每日钓鱼让那贱人捞起食用充饥,气恨不过,便弄了这根钓竿,把每一条鱼的起来,暗暗放上附骨针,再挑落江中,让她食用,但想不到她直至今日才死!”   温老大越听面色越发惨厉,她一讲完,便即大喝道:“我不把你这贱人分尸碎骨,难消心头之恨……”   洗老五忽然大叫道:“奇怪,难道我们独家五阴点穴手法也能够自行破解的么?”   他明知此时大哥、二姐正在生命交关之际,说什么都不管用,恰好又被他发现赵岳枫身上并无穴道被制之象,连忙大声叫喊。   果然温老大闻言一怔,道:“你说什么?”洗老五道:“这厮已被我们点了穴,抛落坑内。本是仰卧姿势,现下变成俯卧,身上穴道也消失被制之象……”说着抱起赵岳枫,丢上地面。   赵岳枫缓缓坐起身,道:“我本来动弹不得,后来那位姑娘在我身上撞了一下,便能动弹!”   他说的就是文开华,文开华白他一眼,他虽是满头满面泥污尘染、仍然掩不住俊挺轩昂之气,但觉一阵心酸肠断之感涌上来,赶快移开目光。赵岳枫因铁柱宫之人已走,不须再掩藏面目,当下转眼细看这一干人,但觉他们十分诡异,不知牵缠上什么恩怨?以致听了半天还弄不清楚。   温老大喝道:“胡说,这五阴点穴手法是本门不传之秘,别人怎能破解?”喝声中举步迫近赵岳枫,满面杀机,甚是森杀可怕!   赵岳枫忖道:“这厮态度如此凶恶,难道为了这一点事就要杀人?”当下运劝戒备,打算他一下杀手,就施以反击,他一生除暴安良,行侠仗义,最恨的就是秉性残酷,动辄杀人之辈,是以毫不迟疑地作反击的打算。   文开华冷笑一声,说道:“五阴点穴手法虽是秘传之学,但不见得天下人间就无人识得!”   姜三姐尖声喝道:“难道你识得这一门手法?”   文开华淡淡道:“我识便怎样?不识又怎样?”   赵岳枫站起身,眼见于二姐面色青白,被温老大抓住颈后。全身动弹不得,不禁激起恻隐之心,接声道:“你们说的都是题外文章,我倒想晓得你们的老大打算把这位于二姑娘怎么样?”   姜三姐冷哂道:“那是本门私事,用不着别人多管。”她面色一变,望住文开华,又喝道:“你到底识得不识得本门的点穴手法?”   这时候整个局面暗生变化,首先是那温老大,神情全然消失了凶厉之容,反而微见惨黯,岑、洗二人显然轻松得多,他们两人原先十分紧张失措。   文开华似乎触动心事,目光凝结不动,隐入沉思之中,赵岳枫觉得这气氛转变得十分古怪,讶然向众人打量一眼,茫然道:“喂,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不答理,目光俱集中在文开华面上。温老大突然一挥手、把于二姐挥开六、七步之远,冷冷道:“我去瞧瞧俞慧的遗体。”放步奔去,跃入竹屋之内,那座竹屋发出一咯吱咯吱之声,摇颤晃荡,文开华叫道:“小心屋子塌倒!”   姜三姐道:“这事不劳姑娘挂心,我们的问题你还未曾回答呢!”   文开华道:“俞大姊的遗体在屋内,我为什么不挂心?这都暂时不提,且说这五阴点穴手法之事,你们先回答我,难道这一路手法天下别无他人识得?”   洗老五应道:“不错,以目前说来,天下间只有我们师兄弟五人识得!文妓娘是否识得这门手法,于本门盛衰有莫大关系。”   赵岳枫见他们老是钉住这个问题,果然关系十分重大无疑,当下道:“开华,你就把真相告诉他们吧!”文开华眼睛一瞪,怒道:“你凭什么叫我名字?”赵岳枫一愣,讪讪道:   “对不起,在下一时失言……”心中甚是难过,暗想从今以后己无一个亲近之人了。   洗老五仰天一笑,道:“原来这位罗兄也是铁柱宫之人,怪不得会翻转身躯,以免被铁柱官之人见到真面目!”他只凭赵岳枫叫唤文开华名字这一点,便察破许多隐情,果是才智过人之士。   赵岳枫苦笑一下,说道:“在下以前虽与文姑娘相识,但却不是铁柱宫之人!”   竹屋中传来一声长啸,尽是悲枪伤情之意。洗老五轻轻道:“俞慧果然死了!”于二姐愤愤道:“大哥为了迷恋这贱人,竟不惜违誓泄秘,诸位弟妹们不必多问,可照本门规矩行事!”   姜三姐双眉一皱,说道:“等回去再说可好?”岑老四接口道:“回去也不行,他是我们的大哥啊!”于二姐怒道:“他身为大哥,更不能违誓犯规。”   洗老五缓缓道:“二姐所说极是,不过大哥的一身功夫远超我们之上,若是他不肯如誓行事,只怕不易解决。”   文、赵二人这时已听出一点眉目,文开华吃一惊,忖道:“这个责任完全在我身上,俞大姊本来不让我阅看那本五阴秘录,但我仍然看了,才识得五阳点穴手法。”   这时岭南派四人交头接耳地细声商量,文开华又想道:“俞大姊那一日要我把五阴秘录找出来,丢在江中,曾说这本秘录,便是岭南派的温老大暗下送给她,等于性命,荣辱都交在她手中,表示爱意之诚,可惜她不能接受,所以多年来都不翻阅。其时我不大明白,只知俞大姊的南荒门,与岭南派许多世代以来,结下不解怨隙,温老大把师门秘艺交给俞大姊,自可见出爱意坚诚。直到后来我阅看过那五阴秘录之后,才感到其中另有隐情,只因这本五阴秘录之中,最重要的五阴点穴手法,若是融会在乾元五指之中,威力顿时加添许多,而这两种武功,其中有许多暗合奇妙之处,似乎原本就是同一路子的功夫!目下听他们这么一说,我又明白一事,那便是温老大送她秘录之意,除了表示爱意之诚以外,还暗示如若俞大姊肯翻阅秘录,便是愿意嫁他,也就是说:南荒、岭南两派从此又团结为一,此中深意却不是他的师弟妹们所能了解……”   竹屋中悲啸之声,随风不断地飘送过来,文开华深感此事非同小可,须得为温老大着想,免得无辜送了性命。她想剖说其中详情,忽见于二姐、姜三姐眼中都射出恶毒的光芒,登时明白这两个女子敢情都暗恋着温老大,现下因爱妒面生根,势必极力鼓动岑、洗二人一同杀死温老大,决计非是这等言语所能解释!何况温老大把师门秘录送给俞慧,俞慧虽然没有翻阅,她们仍可处之以罪。   心念一转,便大声道:“我老实告诉你们吧……”于、姜等四人齐齐转眼望住她,文开华接着道:“我根本不懂得五阴点穴手法……”于二姐冷笑道:“这话怎生能教我们相信?   你分明在俞慧处学会本门秘艺……”洗老五也道:“文姑娘这话实是教人难以置信,试问这位罗兄怎生能够恢复自由的?”   文开华道:“那你们就得问他了!”赵岳枫茫然道:“我……我说过啦……”   洗老五道:“别家的点穴手法可以撞得开,但敝派五阴点穴,却不是无意碰撞之下能够解得的!罗兄若是没有别的托辞,那就不必再说啦!还有文姑娘一片好意,怕敝派发生阅墙之事,所以饰词代敝师兄解脱,盛情隆谊,敝派绝不敢忘……”此人心计高人一等,明知文开华武功高强,若是多事插手,极难应付,是以抢先把好话说了,好叫她无法插手。   于二姐冷哼一声,道:“老五你敢是忘了本门规矩?”洗老五赶紧向她逐个眼色,说道:“小弟岂有忘记之理?本门规矩有一条是恩怨分明,文姑娘这番美意,我们稍后必定竭力报答!”   文开华何等聪明,心想原来他们解决了温老大之事以后,还要取我性命,不让师门秘艺流传出去!当下淡淡一笑,说道:“我根本不放在心上,诸位爱怎么办都行!”这话带有双关之意,却不知对方懂了没有。   岑老四心眼较为老实,大声问道:“罗兄,你究竟怎生得解穴道禁制?”   赵岳枫凝神一想,记起他们点的是肋下日月穴,指力甚是阴柔细长,他此时已博通天下好多家派的武功,造诣已达武学大师的地步,这一想之下,忽然大悟于心,当下微微一笑,道:“贵派的点穴手法,乃是以柔劲封闭同属一经的别一处相应穴道,在下约略识得,故此当日月穴被点之际,便暗中运气封住风穴,又用指力隔断足少阳胆经,是以其实未曾被制!”   众人听了这话,面色大变,连文开华也是如此。原来赵岳枫说的竟是五阴点穴的破法,而不是解法,他识得解法,已经足以教人大吃一惊!何况是破拆的法门,教岭南派诸人及文开华焉得不骇讶交集?其实赵岳枫却是仗着先后天真力融会为一,秘锁玄关已通,因此可以随意移经换穴。早先穴道被点之际,对方手指所落之处,根本已没有了穴道,自然不会被制!   于二姐最先恢复冷静,回顾数人一眼,说道:“你们都听见了?这真是咄咄怪事……”   她话声略略一顿,又道:“老五,去瞧瞧大哥怎样了,莫要出了岔错!”   洗老五应道:“二姐的话极是,小弟这就去瞧……”放步迅快奔去。   赵岳枫甚感惊奇,心想他们刚才气势汹汹,似是要合力对付温老大,前后不到一盏茶时分,忽然又对他大表关怀,竟不知是何道理?   文开华头脑比他灵活缜密得多,自个儿微微一笑,走到一旁。   于二姐说道:“罗兄果然没有吹牛,那日月穴的解法确是如此。但倘若我们出手点的是掌内少府穴,罗兄可有防御之法?”   赵岳枫微微一笑,心想那乾元五指之中有一招辛辣指法,正是袭取掌内少府穴,他参透对方五阴点穴手法,大半原是从乾元五指领悟出来,刚才既是说对了,目下也就不觉其难,说道:“若是少府穴被袭,便须自闭青灵穴,同时以真气隔断手少阴心经,当可无事!”   岭南振诸人又是一震,于二姐高声道:“想不到敝派无上功夫的点穴心法,碰上罗兄却不值一钱!”   河边有人座声道:“那也不见得,待愚兄考一考他才知真假!”   赵岳枫不须回头去瞧,已知应声之人,正是岭南五人之首的温老大,不服气乃是人之常情,赵岳枫觉得不解的是他怎的忽然又赶上岸来,倒像是那洗老五特意去喊他似的。   他也懒得多想,但觉这一帮人无不脾性古怪。温老大又道:“诸位弟妹仔细听着,咱们秘传的点穴手法,不比别的家派,须得本身功力修为达到某一水准,才能施展,功力越深,这一门手法威力越大。像你们二姐已练到借力生力,旁攻别穴的地步,便是踏入上乘境界的初步了……”   众人无不凝神静听,文开华却乘机退到河边,离得更远。   温老大接着又道:“罗兄乃是大行家,请批评兄弟这番谬见!”   赵岳枫道:“不敢当得这话,在下也不过一知半解,温兄功力卓绝,岂有置评余地?”   姜三姐和岑老四都惊讶相顾,低声窃语。原来他们都觉得赵岳枫语意极是真诚,似乎不是装作。但于二姐却低低斥道:“别多说,赶紧调匀真气,蓄聚内力,准备出手……”   温老大哈哈一笑,傲气凌人,说道:“罗兄虽是谦语,但事实也正是如此,若是兄弟出手点你少府穴的话,只怕你无法安然无恙!”   赵岳枫平生与武功二字结下不解之缘,这刻他也不是争强好胜,只是由于兴趣和习惯面潜心究思这话。沉默了顷刻,便道:“罗兄虽是领袖一派,功力超绝,但除非是练成了乾元珠的无上指功,不然的话,势难在一指点落,劲道被阻之的,立刻旁攻劳宫、鱼际两处异经之穴……”   温老大面色微变,说道:“罗兄博通各家上乘武学,教人极是佩服!”   洗老五喃喃道:“罗单文……罗单文……”突然高声说道:“大哥,小弟们这次北上,路上得知天下武林近十年崛起的高手,却没有一位是姓罗名单文的!”   文开华远远听见,心中涌起一阵感伤,忖道:“他化名为单文二字,分明是取单水仙和我两人的姓氏,但他仍然把单字排在文之上,可见得他的真心……”   直到此时,文开华才当真心灰意冷,下了最大决心,只等俞慧遗体下葬之后,便悄然远飘,永远不再与赵岳枫相见。   温老大听了洗老五的话,讶道:“不可能,不可能,以罗兄这等功力,已可列入当世一流高手之内,怎会默默无闻?”   于二姐冷笑道:“也许他只是纸上谈兵之辈,我们且出手一试!”   温老大没有做声,心中却不以为然,只因赵岳枫一开口就说出乾元珠的无上指力,这正是本门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功夫,天下武林家派中还有不少指功,但只有这乾元珠适合五阴点穴之用。   所谓乾元珠指功,便是南荒门仗以筋列三门四派之列的神奇功夫,足以与少林愣迎金刚力,武当九转玄功,华山广寒阴功等神功相提并论。此功练成之后,能够运气成珠,从指间弹出,封经闭穴。昔年南荒门威震武林,便是因为这乾元珠极难抵御,同时未有内乱,现下已变成岭南派的五阴点穴手法未曾失传,那时候单是那一套乾元五指的掌法,便已天下无敌。   赵岳枫虽然不晓得这些秘隐事,但他学识了乾元五指,加上其他各家武功融汇之下,思力卓绝一代。只须得到些许暗示,便参悟许多深奥道理。除了提及乾元殊功夫之外,还说到劳宫,鱼际两穴之名,这两穴,前者属手撅阴心包络经,后者属手大阴肺经,这两穴正是五阴点穴手法变化时唯一可攻的途径,尤其是鱼际穴极可以涉想得到。   那于二姐双手插入囊中,取出之时,只见她十只手指指尖,都套上一样五寸长的钝头钢管。   赵岳枫摇头道:“在下正是纸上谈兵之辈,若是口头谈论,可以奉陪,如是当真动手,在下只好……”   洗老五接口喝道:“用不着假惺惺啦,你只管取出兵器好不好?我倒要瞧瞧你包袱之内藏放着何种兵刃?”他一向自溺智计过人,但赵岳枫却瞒过他耳目,使他觉得十分丢脸,当时因为认定他不懂武功,所以对他的包袱不大注意,现下知他不是凡庸之辈,便大加注意,可是瞧了半天,还瞧不出他包袱中是何等兵器?所以一接口,就迫他取出兵刃。   赵岳枫剑眉一皱道:“在下确实没有动手之意……”   于二姐缓步迫去,冷冷道:“你既深悉本门秘功,想必是南荒门后起之秀,咱们两家反正暗斗多年,今日明明白白地争一争也好!”   温老大闻言心头一震,暗想:“此人若是南荒弟子,只怕已从俞慧处取得本门秘录,此事非同小可!”他面色一变,挥手道:“二妹且退!”   他们五人早先虽有内斗之势,可是此刻共抗强敌,形势大变,温老大一言才出,于二姐便即应声退回。温老大道:“三妹、四弟、五弟一同上前,以五招为限!”   姜、岑、洗三人各挺兵器,迅快扑去。赵岳枫一瞥之下,已瞧出他们乃是施展一种联手绝学,不禁怦然心动,暗想:“这一宗绝艺,听房仲的口气,似是不易破解,若是学到手,由高手施展,武阳公或者也无法攻破。”   他别有用心,便不退避,朗声道:“诸位劳苦相迫,在下只好出手招架了。”   话声中三般兵器已攻上身,赵岳枫踏步急闪,一连腾挪了四个方位,他的身法迅快如电,姜,岑。洗三人的招数连续落空,但他们攻势越见威强狠辣,迫得赵岳枫无法不出手抵御,只见他指头哧一声点去,正好点中姜三姐左手柳时刀,露出一丝空隙,立即打隙中闪出。   于二姐惊道:“大哥,你瞧这一指可不是南荒门乾元指法么?”温老大面色沉重,点头道:“正是南荒门手法!”   赵岳枫闪出圈子,立即展开反攻,只见他拳打掌劈,招数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去,每一招都奥妙无比,而且都不同家派。   姜,岑,洗三人立即缩小圈子,严密防御。赵岳枫无论从哪个角度进攻,总要碰上其中两人合力施为的神奇招数,眨眼间赵岳枫已连攻七八招,竟无法入手,心中甚喜,忖道:   “若论联防之术,当以他们这一门功夫,为天下之冠,武当派的三才剑阵,有攻无守,还不是上乘之作……”   他进攻时的身法快逾奔雷掣电,旁视之人但觉他化为四五个人,从四方八面进犯。   于二姐面色如土,低声道:“大哥,我们一同出手吧!”   温老大摇摇头,面上神色已不心早先沉重,道:“不要紧,此人一身所学,武功虽是博杂无比,但一则功力有限,二则似乎不是南荒门传人……”   赵岳枫攻了十多招之后,才发现他们联防之术有一处破绽,当即忽然退开寻丈,说道:   “诸位若是愿意停手罢战,在下感激不尽!”   于二姐冷冷道:“凭的什么?哼!你以为占得攻势,便稳赢了,是也不是?”   赵岳枫道:“在下实是佩服贵派这一路联防之术,本来有意偷学,但刚才突然察觉尚有破绽,是以打消此念!”他故意点明此事,一则可以教他们知难而退,双方不伤和气。二则使他们用心推究出补救之法,免得碰上强敌之时吃亏!   温老大说道:“罗兄绝不是信口开河之士,敢问适才察看出什么破绽?”   赵岳枫应声说出破绽,接着又道:“在下若是用出一招‘双龙藏珠”当可击伤其中两位。如是功力深厚之人,这一招更是可以连伤三位!”   温老大颔首道:“承教!承教!二妹,你出去领教罗兄几手!”   于二姐刷地纵出,两手伸直抓去。相隔尚有两尺,赵岳枫已感到她十只钢指上透来的劲力。   他心中微讶,忖道:“想不到她的功力造诣已不在三门四派之下!”   当下施展腾挪之术,一口气闪避了她五招之多。于二姐忽然冷笑一声,五指斜刺抓去,这一抓的速度比平常快了一倍,五只钢指之上发出哧哧锐响。   赵岳枫武功是何等高强,虽是微微吃了一惊,脚下速度也相应加快。两道人影交错闪过,只听砰的一声,一宗物事掉落尘埃。   远处的文开华骇了一跳,失声叫道:“小心啊……”赵岳枫陡然间精神一振,朗声应道:“放心,不妨事……”文开华这才察觉失言,不禁呸一声,道:“不要脸,我叫你么?”   赵岳枫微微一笑,百忙中把落在地上的包袱拾起,挟在左腑之下。原来于二姐突然全力攻出一招,虽是不曾伤了赵岳枫,却因五指加长了五寸之多,赵岳枫一时算不准,被她指尖划断了包袱的带子。   他单用一只右手,在于二姐十只钢指影中出没封拆,头头是道,于二姐虽是攻多守少,但气焰大见挫减。   温老大面色又恢复沉重,寒冷如水,手中钓竿轻轻颤动,显然内劲已运贯竿上。   赵岳枫得文开华一语,心情大变,此时已不想恋战,蓦地又使出乾元五指的招数,一招“东海沉龙”,横掌扫出。温老大喝道:“二妹小心!”声音未歇,赵岳枫掌扫已化为指戳之势,轻轻在她背上点了一下。   于二姐登时半边身子酸麻无力,踉跄退开,温老大一手拉住她,推开一旁,于二姐但感他手上一股内力透入关内,酸麻无力之感顿时消失!   赵岳枫两次取胜,使的都是乾元五指,温老大自然瞧得出来。再者赵岳枫背上包袱坠地之时,曾经发出沉闷响声,由此可知这个包袱斤两甚重。温老大凭这个包袱,就可猜出赵岳枫功力极是深厚,绝非他动手时那等浅薄。只因这包袱重达六七十斤,背在背上虽不算奇事,但动手相搏之际,丝毫不受包袱重量影响,便可想见功力之深!何况后来挟在腋下,单以一只右手就胜了于二姐!   他疾退数步,以便抡竿攻敌,于二姐则纵过姜三姐等人那边,与他们会合。   只听一声划空尖锐在众人头顶飞旋一匝,接着宛如电光石火般袭向赵岳枫。   赵岳枫一瞥之下,但见那枚铁钩劲道十足!尤其是在空中旋荡一匝,更添威势。不敢怠慢,提聚真力,一掌劈去。   掌力离手之际,排空呼啸,劲风旋激,声威大异早先两战。于、姜、岑、洗四人只瞧得心头大骇,尤其是姜、岑、洗三人,一直把赵岳枫捉弄,此时都不禁想到:若是这人那时节翻脸动手,今日已非如此局势了。   温老大阴森森哼一声,暗中加上几分阴柔内劲。只见那枚大铁钩被掌力挡得势道微微一滞,忽地刺破掌力,直攻入去。   赵岳枫大吃一惊,右手直伸如剑,弹指间连劈七次,脚下方位也是瞬息万变。   那枚铁钩忽来忽去,总是不离他面门胸口等大穴要害。铁钩后面长长的鱼丝抖得笔直,一点不似是极柔软之物。   赵岳枫使了峨嵋七煞剑法中七路之一,仍然未能平反败局,当即人随剑走,连发三招,这三招味道气势大不相同。那七煞剑法诡奇辛辣,这三招却大开大固,自有横绝宇内之概。   温老大被他神奇剑法迫得无法下手,心中也是大骇,暗想:“此人一身兼精各家上乘剑法,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今日若不趁此机会取他性命,只怕日后再无机会。”于是运足全身功力,贯注铁钩之上,盘空飞旋,伺机取他性命。   这只是刹那间之事,但文开华以及岭南派诸人,已有透不过气之感。   赵岳枫只能竭力防御,无法争回主动之势,大是凛惕,暗忖:“此人武功奇诡,内力深厚之极,环视当今武林之中,除了少林一梦头陀和武当青岚道长之外,恐怕已找不到可以与他争锋之士!”他想是想,手底却不敢有丝毫怠懈。只见他长啸一声,身形破空飞起。   于二姐等人都吁口大气,静等赵岳枫落地之后,瞧瞧是死还是活。   温老大却跟他们想法全不一样,他本来屹立不动,单支鱼丝铁钩飞旋之势袭敌,但这时也迈开脚步,纵横游走。这一来铁钩招数自然更加灵活变幻。   赵岳枫飞上半空之后,宛如神龙游翔,屈折盘旋,来往自如,一连改变了四五个方向。   右手化作剑式,破空有声。这一路剑法正是昆仑派的云龙大八式,天下只有这一家剑法,可以在半空中改变方向,而威力越增。   于、姜等人,这才晓得温老大见识眼力,确实高出他们许多,事先避实就虚,极力保持先手,钦佩之余,不觉齐声喝彩。   赵岳枫落地之后,仍然被铁钩围攻不休,局势毫无改善。耳中听到彩声,不由得激起已死的雄心豪情,蓦地一拳隔空劈去。   拳力呼啸而出,威势又与第一次的掌力大不相同,原来他这番已用上愣边金刚力。温老大派派运出柔劲,但这次铁钩被拳力一冲,顿时弹了回去。   温老大面色一变,迅快纵到赵岳枫一丈之内,舍下鱼丝铁钩不用,单以那根钓竿攻敌。   只见他挑、扫、点、戳,手法诡奇无匹,柔软的竿梢划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赵岳枫只有一只右手可用,要应付这一轮猛攻之势,实是十分困难。要知比武拼斗之时,必须有攻有守,才能待机而动,一举战胜。目下赵岳枫纵是抵御得住对方钓竿攻势,但因对方竿长及丈,无法得以反攻敌人,也就是说,不能使出以攻为守的招数,这一来,便只是挨打的局面,自然吃亏万分。   温老大连续猛攻了五招,已经占尽了上风。他竿尖所指之处无一不是人身大穴,手法极是辛辣。   赵岳枫眼看势色不对,赶紧施展出生死擒拿手法,突然间,自双膝以上向后仰退。温老大竿尖恰恰点到他上胸前面,若然他不是练成这等奇妙身法,势必被他这一竿点中胸口要穴。   说时迟,那时快,赵岳枫右手疾出,已抓住钓竿末梢。   温老太平生出手拼斗,从无兵器被敌人抓住之事,心头又是一凛,口中发出一声厉啸。   钓竿一抖,未梢处忽然断折。   赵岳枫手中只有尺许长的一段细竹子,当不得兵器用,眼见温老大的钓竿再度攻到,只好扔掉竿梢,出手封架。   于、姜等四人这时已一齐向赵岳枫迫去,赵岳枫陡然一伸手又绰住钓竿,大声喝道:   “在下非是铁柱宫党徒,诸位若然苦苦相迫的话……”   于二姐尖声插口道:“苦苦相迫又怎样?”喝声中已扑到赵岳枫身侧,出手迅攻。   紧接着姜、岑、洗三人也都扑到,各各挥动兵刃攻去。赵岳枫当于二姐袭到之时,把手中抓住的钓竿向她推去。钓竿彼端的温老大运足内力抢夺,仍然被他拉得跨开两步。   直到这时,温老大才心服口服,自然不管在招数手法上也好,在内力造诣上也好,都无法赢得这个年轻轩昂之人。   他心中又是惊骇又是妒恨,不过总算是老谋深算,早一步发动攻势,迫使对方无暇取出兵器。   赵岳枫借钓竿挡了于二姐一下,随即松手,呼地一拳劈去,把姜,岑。洗三人迫住。   温老大丢下钓竿,双手插入怀中迅即取出,十指指尖都多了一节钢管,长约五寸,就跟于二姐的一样,揉身扑近赵岳枫,十只钢指发出哧哧破空之声,向赵岳枫抓去。   这五人合围之势一成,声威大不相同。首先是温老大的十只钢指,破空之声越来越刺耳,似是因得其余四人助他防守,得以全力进击。   其余四人的威势,都有显著的增加,从四方八面围攻敌人。   赵岳枫只有一只手,更是难以招架,转眼之间,身上已挨了一记三角钢挫和被于二姐钢指扫中两次。   文开华见了这等情状,又好气又是好笑,叫道:“你不会把包袱丢掉么?”   赵岳枫精神一振,左臂一松,包袱掉在地上。当即以双手应付四方八面的攻势,局面顿时大见稳定。   温、于等五人见他被己方击中数次,依然行若无亭地动手,可见得他一身武功几乎已达金刚不坏之体的地步。又瞧出他最是忌惮温老大的钢指和姜三姐的双刀,于是其余三人都减少攻击招数,全力掩护温、姜二人,让他们得以放手全力出击。   眨眼问激斗了二十余招,赵岳枫大声道:“文姑娘,找把剑给我用一用!”文开华鼻子一皱,答道:“从前我样样都依你,现在不行啦!”赵岳枫道:“在下不忍伤了他们几位,才要用剑,你做做好事,并非是为了我做……”   温老大怒喝道:“放屁,本门联防之术天下无双,不管你有兵器在手与否,都没有用处。”   赵岳枫大喜道:“这话可是当真?”心中却想:“若是当真天下无双,这几个人就可以跟武阳公一斗了。”   于二姐喝道:“真不真一试便知!”赵岳枫道:“这话有理!”左拳右掌,各运神功劈扫出去。他左拳使的是愣迦金刚力,右掌使的是九转玄功,一刚一柔,皆是当世称绝的功夫。   温老大口中发出暗号,五人各从不同方位抵御这两种不同的神功。   赵岳枫但觉拳掌之力波起浪伏,竟无法控制得住,霎时已被他们合力卸消。他心中存有以他们应付武阳公的想法,是以反而暗暗欣喜。   当下续运神功攻去,历使出的手法,皆是当今三门四派的秘艺,但见他拳路威猛如雷霆,掌势柔韧如丝藤,迫得对方五人团团直转。   文开华见到他这等凛凛威势,芳心中涌起阵阵说不出的情绪。但随即又想起他的薄幸无情,宁可娶一个矗俗之女不肯要她……此念一生,但觉满腔怨愤难以抑制,举步向战团走去。     第三十一章 显身手智破联防术     激战中的双方见她走近,都不觉弛缓下来,瞧她要做什么?   文开华恨很地瞪住赵岳枫,芳心中千回万转。她深知赵岳枫武功中的弱点,只须联合其余数人与他拼斗内力,以他目下情况,势难赢得六人之力。于是在挤斗之中,便可趁他体内一缕阴寒之气突然发作之时,取他性命。   因此,她只须一出手,赵岳枫性命便难保存。而到了擒上内力之时,纵想打消杀他之念也办不到,除非是她自愿死在他内力之下。   赵岳枫见到她面上阴晴不定的面色,大是讶异,问道:“你干什么?”文开华冷冷道:   “我在想要不要杀死你?”赵岳枫苦笑一下,答道:“我的性命残如虫蚊,一切荣辱祸福,都不放在心上,不过,我劝你不用动手……”   温、于等人都觉得这话答得奇怪,姜三姐道:“文姑娘,别听这臭小子的话,哼!这种长得好看的男人,最靠不住!”   文开华知道她极是偏袒女性,憎恶男人,当下颔首道:“谢谢你,我不会上当的!”于二姐接口道:“他若是对不起你,何不出手合力杀死他出气?”文开华道:“我正有此意,不过,他的话也不无道理,我们杀死他,倒不如放他苟活世上……”   于二姐讶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文开华道:“我晓得他活着比死了痛苦得多,所以不想杀死他!”   温老大陡然跃开丈许,赵岳枫得此空隙,便即冲出圈外。众人都十分奇怪温老大何故停手,因此目光都集中在他面上。温老大仰天长叹一声,说道:“原来罗兄也有生不如死之感,我们可说是同病相怜……”   于、姜二人面上,都泛起愤愤之色,岑、洗二人却同情地摇摇头。这一来变成三个女的同一阵线,四个男的又是一路。   文开华冷笑道:“他心中虽是另有恋慕之人,也是不能如愿结合。可是他的生不如死,却不是为了此事!”   温老大讶道:“真的?世上除了这事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以生命换取的?”   赵岳枫大不以为然,朗声道:“温兄此言差矣,试想古往今来,多少圣贤豪杰,舍弃生命,成仁取义,这岂是区区一个情字可比?”   温老大摇头道:“我们气味不投,看招!”跃上去出手猛袭,同时之间发出暗号,于、姜等四人齐齐攻上,又形成合围之势。   文开华思潮起伏,情绪变化极是剧烈,过了一会儿,终觉无法出手杀死赵岳枫;轻叹一声,想道:“我既是无法割舍此情,又不能嫁他为妻,活着也没有趣味,不如了结此生……”   她目光扫过地上的包袱,突生奇想,忖道:“我抱着这个包袱自沉江底,他若是打捞此物,便须把我尸身一并捞起,那么以后就永远都忘不了我……”想到这里,面上泛起凄苦的笑容,却更加动人。   她过去拾起包袱,向江边走去,赵岳枫惊道:“文姑娘,你上哪儿去?”他仗着武当、少林两种神功,迫得对方五人无法近身,所以能够从容说话。   文开华脚步一滞,反问道:“我若不走,便又怎样?”   赵岳枫明知她话中深意,可是他自问已经没有资格说出任何承诺之言,只好说道:“我能怎样呢?”   文开华自怜地笑一下,说道:“好吧,我告诉你,我要到一处你永远找不到我的地方!”   赵岳枫却会错了意,心想原来她要远走天涯,设法忘记我,好嫁给房仲。于是默然不语,也忘了问她何故取走云旗。   文开华走到江边,跃上竹屋。温老大趁赵岳枫心神不定之际,连发暗号,占取攻势。砰的一声,赵岳枫背上挨了一记钢挫,幸而他秘锁玄关己通,先后天真力融会为一,背上虽是一阵剧疼,但体内真气如珠走玉盘,迅即复原。   他奋起精神发招反攻,立时又平反局势。不过那五人联防之术,确是神妙无比,任他如何进击,都能化解。而且激战了这许久,没有一个人的招数内力,以至情绪与开始之时不同。   这正是他们联防之术的惊人之处。任凭对方劝力何等高强,只要攻不破他们的联防之术,迟早会感到内力不继,那时节自然得落败。   赵岳枫大声道:“诸位联防之术果是天下无双的绝艺,但在下若是取出兵器,不知诸位可抵御得住?”   这话说得甚是真诚,毫无借机罢手或者另生诡计之意。温老大傲然道:“你的为人是另一件事,但一身武功却教我甚是佩服!好,你取出兵器!”   他发出暗号,五人立即散开,赵岳枫道:“在下的兵器就在包袱之中……”说罢,赶紧向江边奔去。   才到江边,只见那竹屋一阵摇晃,几乎倒蹋。赵岳枫吃一掠,叫道:“文姑娘……文姑娘……”   屋内传出文开华一阵狂笑之声,接着又尖叫道:“你可想喝点江水?要的话就到屋里来……”   不但是赵岳枫,连温老大他们也都呆了。赵岳枫喝道:“你怎么啦?掉落江中可不是好玩的!”   温老大喝道:“别把俞慧的遗体也弄落水中,否则我绝不饶你!”   文开华纵声狂笑道:“那时你还找得到我么?”温老大不觉一怔,答不上话。   赵岳枫凛然道:“文姑娘,在下果真是生不如死,因此,在下不辞陪你葬身江流之中。   但只求你暂缓须臾,待我找到足以与武阳公为敌之人才死,可使得么?”   文开华道:“狗屁,你找你的,干我什么事!”   赵岳枫道:“请姑娘赐还孙老前辈的云旗!”文开华没有做声,过了半晌,倏然出现在屋门,满面泪痕,一扬手把包袱扔到岸上。赵岳枫大声道谢过,深深注视她一眼,之后便转身走开,一言不发。   他这等举动,显然表示决心陪她葬身于江流,所以不必再说挽回或其他的话。   文开华见他如此坚决,心中陡然觉得甚是轻松,忖道:“我且瞧完他们这一场争斗再死便了!”   赵岳枫取出云旗接驳好,迎风一展,猎猎有声。旗面上泛射出无数金光银点,耀目生辉极是富丽壮观。   温老大见他展旗手法别有出奇之处,立即用粤语吩咐其余四人,说了好多句话。   赵岳枫朗声道:“在下这番出手,特用尽平生所学,诸侠若有丝毫大意,只怕有伤亡之虞!”   于二姐尖声骂道:“少说废话,我们死伤了与你何干?”温老大也道:“动手拼斗之际,伤亡也不算是意外,罗兄尽管动手!”   赵岳枫仰天长啸一声,但觉一身恩怨虽是无穷无尽,却因死志已决,任何恩怨也不必再牵挂心中。顿时但坦荡荡,甚是畅快。   这般心情尽在啸声中抒发出来,四周树叶都被啸声震撼得簌簌乱抖。他单是这一股威势,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于、姜、岑、洗四人都不由得退了一步,只有温老大巍然屹立,只面色更见沉重如而已。   赵岳枫抡旗横扫出去,风声劲烈震耳,岑。洗两人枪先招架,但云旗未到,那股劲风力道已经沉重山般袭上身,把他们冲得连退两步。   只见寒光连网,那姜三姐的柳时双刀已经破云旗风力,叮叮两声过处。这两刀都斫在旗杆上。   她双刀虽被云旗弹起老高,但云旗去势也微见迟滞。   温老大、于二姐齐齐发出吼啸之声,并肩抢将上去四掌同时推出。他们两人一共二十只钢指都点中旗杆,发出一阵连珠脆响。   赵岳枫至此感到云旗已无法使完这一横扫千军的招式,双臂一抖,旗尖划空而起。与此同时之间,旗杆另一端末尾从他掌中滑出,疾挑岑、洗二人。   温、于二人不救同伴,双双急扑出手攻敌。姜三姐双刀分开来使,左刀疾削敌手,右手斜破旗杆。   岑、洗二人各以兵器砸劈旗杆,所取方位甚是奇特。赵岳枫泛起顾此失彼之感,当即以旗杆未端一点地面,飞身跃起。   双方暂时分开,但瞬息之是又再白刃相接,原来赵岳枫落下之时,云旗旋、扫、挑、刺,加上那面三角旗卷拂之势,这一招竟然同时攻击对方五人。   温老大口中连发暗号,五个人在旗影所罩的方圆两丈之内盘旋奔跑。彼此方位一掉换。   居然使得赵岳枫云旗攻势减去大半。   赵岳枫这一招乃是云旗十八展之内的“飞雪千里”,极是奥妙神奇,眼看攻势大半落空,斗然间旗面一展,便即卷住洗老五的三角钢挫。   他眼看向外一扬,便要把洗老五兵器卷飞。谁知人影连闪,温老大、于二姐一齐抢近,温老大双手抓住钢挫,于二姐则十只钢指一落,牢牢抓住旗面边缘。   此外姜三姐及岑老四的兵器同时向他身上斫去,他们五人的动作一气呵成,倒像是洗老五故意诱敌卷挫,以便己方之人下手一般。   赵岳枫健腕一振,同时错步移开数尺。这一振之力只把于二姐弹开七八尺,温老大和洗老五两人仍然抓牢钢挫,不曾松手,脚下只移动了两步。   赵岳枫自知刚才云旗这一振的威力只用出七成,若不是功力减弱,使得出十成功力的话,定可把钢挫硬夺过来,甚至可以震伤敌人。   此时无亲只好化作“雷风相薄”的招数,先松掉钢铁,接着左旋右舞,激起阵阵风雷之声。   这一招把温、于等五人迫退寻丈,险险扫翻了岑老四。温老大口中不停的发出暗号,五个人此起彼落,忽进忽退,总是恰好到处地全力抵御住云旗攻势。   赵岳枫的云旗十八展眨眼间已用了八招之多,最厉害也不过迫得他们齐齐后退,他自知这是功力所限,有好几招之中的辛辣变化根本使不出来。   文开华远远见他八面威风,一派凌厉攻势,芳心之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一直设想不出,有什么手法可以抵挡得住他这一路云旗招数?不禁想到那武阳公不知是否有破解手法?   如若没有,赵岳枫岂不是就可取胜?   赵岳枫发出第九招“旋人雷渊”,把五人迫开老远,突然收旗跃开寻丈,喝道:“诸位停手!”   温老大举起左手,众人果然都凝目止步。温老大道:“怎么啦?敢是招数已穷?”他也是无法测得透这面云旗的招数手法,因此猜想他这等神奇手法哪有许多招,想是已经使完。   赵岳枫摇头道:“在下才使了一半,但觉得有点不对!”温老大暗中吃一惊,道:“既是只使了一半,为何停手?”赵岳枫道:“在下有不妥之感,是以罢手想一想!”   温老大傲然道:“罗兄这一路大旗打法,虽是天下无双的神奇功夫,但想击败我们师兄弟,却也不行!”   赵岳枫道:“这话说得不错,实则在下吃亏在功力不足,但即使在下功力十足的话,至多使诸位吃点小亏,无补大局!不过……”   于二姐喝道:“要打就打,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温老大沉声道:“不要急,让他说!”   赵岳枫道:“不过,在下总觉得你们这个联防之术有个漏洞,若是碰上武阳公,早就看准这漏洞而加以击破了!可惜在下一时想不出……”   文开华远远叫道:“你若是功力十足,也许能搅乱他们的阵势。”   赵岳枫摇头道:“不是,若是如此,我早就猜出来啦!唉,武阳公过人之处,只怕就在这一点……”   温老大皱眉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已经跟武阳公动过手,但你的名字却无人晓得!这件兵器也未听人提过。”   洗老五道:“当日与武阳公动手而未死的,只有少林和武当派各一人,东海门高手赵岳枫则已经丧生!他的样子年纪似是传说中的赵岳枫,但赵岳枫一则已死,二则不是使用大旗……”   赵岳枫微微一笑,道:“云旗飞扬,铁柱销溶,瞧来天下人间只有这面云旗可以克制得住他!”   这话不啻是说这岭南五高手联防之术也不能抵挡武阳公。岑老四恼道:“你这人好生没道理,明明破不了我们联防之术,偏偏硬说有漏洞,真是可笑之极!”   温老大道:“你们少说话,他的话绝不是胡乱讲的。我们若是得知漏洞所在,加以改良,那时便天下无敌了……”这话是用粤语说的,故此赵岳枫没有听懂。温老大接着说道:   “罗兄不妨再行出手,也许就能求出答案!”   赵岳枫颔首道:“这话甚是!”当即运功蓄势,横渡待发。   温老大用粤语急速地吩咐几句,众人散开布下联防之势。   赵岳枫双掌一旋,云旗中分为二,蓦地欺身进击,左手只是一截旗杆,右手的杯子连着旗面,软硬兼具,而且变成轻细兵器,出手皆是细腻招数。   他一招之内变化极多,把岭南派的五人攻得连连后退。温老大口中不断地发出暗号,众人灵活奔走,终于接住了他这一招。赵岳枫又接上旗杆,施展威猛招数,一式“云旗蔽天”,只见大旗挑处,卷起洗老五,抛出两丈。若不是其余四人的牵掣,洗老五势必被他抛出六七丈外跌死。   联防之势仍然未破,赵岳枫陡然跳出圈外,大喝道:“在下想出来啦!”   温老大发出暗号,五人一齐停手,都瞪大双眼望住赵岳枫。   于二姐咕哝道:“我还是不信,天下有谁破得我们五人联防之术?”温老大道:“等听完他的话再说,目前纵是不信,也得留神聆听!”   赵岳枫朗声道:“说穿了也没有什么,那只是两句老话,便是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诸位以为如何?”   于、姜、岑等四人瞪眼发愣,温老大蓦地跳起老高,叫道:“说得是……说得是……但日后岭南派联防之术再出现于江湖之时,就不是如此情状了!”   岑老四忍不住道:“大哥,小弟还是不懂!”   温老大道:“他意思是说我们联防之术虽然极尽神妙,但变化之际,全靠我发号施令从中指挥,是以若是抱定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的宗旨,全力攻我,设法迫得我不能发出暗号,这联防之势岂非可破?”   那四人这才恍然点头,转瞬间姜三姐大声道:“此法说了等于不说!”   温老大讶道:“三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三姐道:“我们联防之术,就是胜在防御坚强,人人互相呼应,谁也伤亡不了!他若是能对付了大哥你,那时联防之势已经瓦解,根本谈不上擒贼擒王,射人射马的话!”   岑老四接口道:“是啊,对方随便攻破我们其中一环,我们联防威力就大见减弱,何须限定先攻大哥这一环?”   于二姐道:“大哥是玉环之中最强的一环,若是他对付得了,何不省点气力先对付其余的人?”   温老大沉吟道:“你说得有理,但我总感到不对,好像还有破绽!”   赵岳枫也是目瞪口呆,一时无法驳回他们的理由。   忽然一阵尖锐的冷笑声,传人众人耳中,于二姐喝道:“文开华,你笑什么?”   众人目光都向江面上的竹屋望去,只见文开华站在门边,一手扶住门框,远远望去,似是弱不禁风,别具一种娇美之态。   她应道:“我自然有道理,但你们这等态度,我便不说!”她耸身一跃。凌空而起,衣袂飘拂,轻盈地落在岸上。   她这一举动分明是改变了早先寻死之念,赵岳枫心中反而感到沉重。要知他本来不是善变之人,既已决心陪她同赴黄泉,此后心中便无牵无挂,但现在忽又生变,许许多多无法解决之事忽又笼上心头,反而甚是不安。   文开华何等聪明,眼角一瞥,便已得知赵岳枫心情,当下也不知自家情绪是甜是苦。   岑老四喝道:“文姑娘到底说不说?”   文开华道:“说又怎样?不说又怎样?”   岑老四哑口无言,温老大沉声道:“任凭姑娘吩咐就是!”   文开华道:“好,我只要讲得出破你们联防之法,你们都须听我的话!”   于二姐因她与情敌俞慧在一起,犹有余恨,怒道:“这是什么话?你要我们死,我们也去死么?”   赵岳枫凛然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得闻大道,死又何妨!”   于二姐呸一声,道:“谁跟你说话!”温老大道:“文姑娘若肯赐告,命我等做何事,感激不尽!”   文开华沉吟一下,说道:“容易得很,你们五人齐齐整整,一个也不能缺,紧跟着这人,保护他的安全,以一年为限,若是跟不住他,那就每人斫去一只左手……”   于二姐叫道:“什么?叫我们跟他一年?还得保护他的安全?不行,我这可不要知道本门联防之术的破法……”   文开华微微一笑,道:“那也由得你们,其实你们很划算,若是没有他在一起,只怕你们过不了铁柱宫这一关呢!”   赵岳枫接声道:“在下决计不再论武动手,若是铁柱宫之人出现,我要不是跑得最快,就是被他们杀死!”   这话中所含的意见,极是沉痛,众人听了都不禁一怔。文开华何等聪明,眼珠一转,哦一声道:“你已经见过你的义妹了?她怎么啦,不理你?抑是已经削发出家,皈依三宝?”   赵岳枫脑海中现出那日碰见单水仙之事,就是不曾交谈,可是其后她在隔壁房间,无疑已听了他和梁珍姐苟合的声响。本来那一夜梁珍姐答允缱绻一宵之后,翌日就各走各路,他才会迁就的,他这刻仿佛听见单水仙凄迷哀怨的声音,在耳边索绕,而她念的是“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这两句,表示说不堪回首,恍如隔世……   他怅惘无已,长长叹息一声,目光移到文开华美丽面庞上,瞬息之间,又回溯起她从前对自己千般体贴,万种温柔的往事。这一刹那间,他的雄心壮志自是不消说得,连仅余的一点点丈夫气概也烟消云散,只觉心细死灰,难以复燃。   他的表情变化得极是剧烈,众人无不瞧出他心境变化时所流露的意义。   于二姐固执地摇头道:“这人太坏了,居然还有别的女子,这等无情负心之辈,我宁死也不肯和他在一块……”   温老大不发一语,其他的人,自是不敢开口,文开华知道于二姐口口声声痛骂负心无情的男人,其实是骂给温老大听,她这时也没有心情理会人家之事,深深注视赵岳枫一眼,心中暗道:“别了,赵郎,现在我虽知你一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答应娶那梁珍姐为妻,可是,这事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你,我们从此各奔前程,飘泊天涯,几时能像浮萍相聚,已不可知了!”   她大感凄楚酸辛,两行清泪沿颊流下,默默地转身沿江岸走去,心中一片虚空,自家也不知到何处去?   赵岳枫哪里敢挽留她或者问她去何处?再者他万念俱灰之下,也觉得没有说话的必要,只在心中暗暗向她道别,祝她此去一帆风顺,忘掉以往的一切,重新开始。他暗暗祝福之际,自也感到阵阵凄凉落寞,虎目中隐隐泛现出泪光,痴痴地遥望住她的背影。   他们这一番动作都在静默无声中完成,但益见两情之真,温老大等五人,瞧在眼内,也不禁为之感动,谁都不敢出声,扰乱了他们。   过了许久,温老大向江边走去,于二姐伸手拉他,但手只伸出一半,便忽然停住。   温老大走到江边,从怀中取出一副面具,戴在面上,同时举手摸摸头发,登时变成一个满头银发,面目死板之人。   洗老五奔了过去,问道:“大哥,你干什么?”   温老大缓缓道:“我要埋葬好俞姑娘的遗体!”他说话一旦放慢,便宛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   岑老四也跑过来,道:“大哥为何作此装扮?”   温老大道:“我答应过她,此生再也不跟她见面,所以我得戴上面具,好教她认不得我!”   岑、洗二人不觉怔,心想俞慧人都死了,那还要讲究这句诺言?   姜三姐听了,却感动得掉下眼泪,向于二姐道:“我从前很恨大哥,但过了这许多年,已经逐渐淡下来,如今反而同情起他了!”   于二姐面孔一板,道:“哼,还同情他?”   姜三姐道:“唉,一个人能够爱得这么深,谁也不能再恨他,对不对?你瞧,大哥的口气中没有一点当她已死的意思!唉,她永远都会活在他心中于二姐突然迸出眼泪,泣声道:“三妹,我呢?我的青春到何处去了?”   姜三姐一愣,随即抱住她放声大哭,自然她也哭自己已消逝了大半的青春年华,而这原因,亦是因为她多年前,已暗暗爱恋上这位大师兄,此后觉得没有一个男人及得上他,以致芳华虚度,红颜凋谢……   两个女的相拥而哭,一样伤心,一般情怀。那厢的岑老四突然揪住温老大,狠声道:   “大哥,小弟要问你一句,她后来还恨你么?”   温老大呐呐道:“这个……这个……”岑老四接着道:“她若是不恨你,就对不起那个被你杀死的情人,若是还恨你,她便是冷酷无情之人。”   温老大咕咚一声跌坐地上,连连喘气,似是被这个问题压得喘不过气来。   岑老四大声道:“大哥,你可有想到二姊?我记得她当年长得很漂亮,但是现在已经是个老太婆啦!”   温老大举起拳头,狠狠地敲打脑袋,瞧来,他痛苦已极,几乎要发狂了。   洗老五望住这个令他又崇拜,而又厌恨的大师兄,但觉满腔悲悯同情,他已经想过若是把自己换作是他,恐怕也是无计可施,只好任得命运拔弄。   他想了一想,道:“四哥的活虽是有理,但正因此故,那位俞姑娘才会病死江上小屋之中,她若不是感到两难的话,以她的一身武功,岂有如此短命之理?”   温老大泪流满面,可是那面具上毫无表情,反而使人觉得他悲痛极深。   洗老五过去拉他起身,道:“俞姑娘的遗体须得尽早安葬,大哥,你去把她搬出来,小弟和四哥去买一口棺材回来。”   过了两炷香之久,岑、洗二人果然弄了一口棺木回来,姜三姐已把于二姐拉到远处,江边只剩下一个赵岳枫,呆呆地站着。   洗老五突然对赵岳枫也生出无限同情之心,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膊,道:“我听房仲说及文姑娘爱的就是赵岳枫大侠,这才晓得正是阁下,怪不得连我大哥也赢不了你。”   赵岳枫满面迷惘之色,不知他听见这活没有。洗老五劝说了好一会儿,赵岳枫仍然是那副样子。   岑老四心头冒火,怒道:“老五别说啦,他在武林中博得大仁大义之名。天下之人无不敬仰,我还只道他看得破这个情字,谁知名震天下武林的赵岳枫大侠,也不过是个窝囊废!”   这几句话只骂得赵岳枫一愣一愣的,面上开始有了表情变化。洗老五接口道:“四哥骂得对,我们日后可别把今日之事告诉别人,免得天下之人都大为失望!”   他说罢一把拉了岑老四,奔到江边喊叫温老大,好让赵岳枫多想一想。   江面上的竹屋毫无声息,岑、洗二人叫了几声,不见温老大答话,两人都变了面色,岑老四道:“大哥没要发生事故吧?唉!都是我不好……”   洗老五与他一齐向竹楼纵去,落在门外,探头向屋内一看,只见屋内竹榻上有个头发花白的瘦弱妇人,僵直仰卧,这妇人虽是头发花白,但面上并无皱纹,面容甚是秀美。   温老大坐在榻沿上,低头望住榻上的美妇,动也不动。岑老四叫道:“大哥,动手吧!   我们早点离开此地的好!”温老大在沉思中惊醒,道:“我们到哪儿去呢!唉!我的心已经带不走啦!”岑、洗两人都怔住了,说不出话。   歇了一会儿,岑老四摊摊手,垂头丧气的道:“完啦,南荒门固然绝了种,咱们岭南派也从此衰落了!还有东海门等等也是,总之三门四派也从今衰微了!”   洗老五颔首道:“别的门派不去说它,但我们岭南派如果离开了,那就当真衰微没落啦!”   他突然伸手拉起老大,又道:“大哥,岭南派的不盛或者没落,就看你是不是能够忍住心中悲痛,其实,你以前这样对待俞慧姑娘,已经错了。”   温老大一直没什么反应,但这时听到洗老五说他对俞慧如此痴心真情,竟是错了,不由得瞪大双眼,喝道:“别胡说!”   洗老五见他有了反应,心知激将之计已经收效,不禁暗喜。便道:“大哥请息雷霆之怒,试想大哥若是稍稍忍住心中之情,不要苦苦缠住姑娘,她怎会感到左右为难,以致抱恙而死?”   温老大啊了一声,洗老五连忙又说道:“同样的道理,大哥若是略为忍抑柱心中悲痛凄苦,我们岭南派固然能得渐渐兴盛,使小弟等也都不至于埋骨异乡,丧命在铁柱宫这类仇敌的刀下!”   这番话果然打动了温老大,忽听门外有人接口道:“好说,好说,铁柱宫从来法网严密,诸位想安然回到岭南,只好等来世才行了。”   这话声正是房仲口音,跟着岸上有人说道:“这等跳梁小丑,哪里值得房堂主多说……”声音甚是沉重,震人耳膜。   洗老五大声道:“这一位高人是谁?”   房仲走入屋内,道:“是敝宫内四堂首座黑煞手赖珞赖堂主!诸位想必闻过他的大名!”他紧接着压低声音,道:“文姑娘呢?”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宛如耳语。   温老大道:“走啦,往西北方去的!”洗老五接口道:“房堂主若是不想我们抖出此事,便须从中设法,让我等安然回返岭南!”   玉轴书生房仲眉头一皱,道:“这个恕我无法帮忙!”洗老五嘿嘿冷笑两声,叫道:   “这话可是当真?”房仲那么老江湖的人,此时也不仅变颜变色。   温老大低低喝道:“不准胡闹!”洗老五道:“噫!这就奇了,大哥你若不出手,小弟们怎能不用点手段?”温老大无奈道:“好,好,待我葬了俞慧再说!”他之所以帮忙房仲,全是出于爱屋及乌之心,由于文开华跟随过俞慧,所以他怜爱上文开华的房仲,也生出了袒护之心。   房仲朗声道:“那就快点动手,本座代你们向赖兄讲情,稍缓片刻,始行出手便是!”   说罢退出屋外,轻飘飘地飞回岸上。   温老大把俞慧遗尸抱起,当先纵上岸去,他手中抱住一人,跃过两丈江面,若无其事,赖珞一瞧便知他功力深湛,登时暗增戒心。   这赖珞做事,一向沉稳细心,念头一转,向身后排列得齐齐整整的五人招招手,其中之一上前来。赖珞道:“有烦宋粮兄偕同王仲兄搜查附近三十丈之内,瞧瞧文开华在不在?”   原来房仲也知道关于文开华之事,无法守得住秘密,所以跟赖珞说过,顺势说是文开华出手帮助岭南派之人,是以落败退走。马腾等人自然不敢泄露他爱文开华之事,好在这只是不关重要的细节,是以反倒为他掩饰,落得卖个大大的人情。   温老大把俞慧放在棺中,两行泪水忍不住直流下来,洗老五一面叫岑老四把于二姐找回来,一面动手钉住棺盖,随即放在原先的上坑之内。   房仲记得土坑中本来埋得有人,此时不见影踪,大是奇怪,问道:“坑内那个人呢?敢是还未曾死?”   藏匿在数丈远,一丛杂树底下的另一个土坑内的赵岳枫,大为紧张,心想但愿他们别透露我的姓名,免得武阳公有所防范,那时连最后一点点机会也消失了。原来他被岑、洗二人一顿讥骂之后,突然间发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他自从跟武阳公决斗过之后,名传遐迩,四海震动,打那时起,他已经没有个人,此身只属于武林公有。   正因此故,连僻处岭南的岑老四,洗老五,都说出他对不起天下人的话。这时他记起初入师门之时,曾经信誓旦旦,决意终此一生,为天下打抱不平,除奸去恶,除暴安良,现下若只为了儿女私情一死,九泉之下,岂有面目去见师父?   他才兴起献身天下之志。便听到一阵蹄声,赶快找到这个土坑藏起身形,如果不是恰好心情大变,那是决计不会躲避的了。   且说温、洗二人听了房仲问话,温老大这时自家还来不及悲恸掉泪,哪有心情理会?洗老五心念连动,他晓得若是讲出赵岳枫两字,这一帮人定必集中全力找他,那时他们兄弟数人,便可扬长回返岭南,但他担心的是赵岳枫如果不想活命,任得铁柱宫之人打杀或是擒拿回去,岂不是使天下之人大所失望?   这洗老五为人阴险自私,事实上并不担心天下人失望不失望的问题,却是考虑到赵岳枫万一因此遭难,天下武林得知是他透露消息,只怕纵是逃到苗峒之内也难逃这些人的报仇毒手。   他终于不敢说出真相,道:“那厮死不死谁也不知,我们把他丢落江中啦!”   房仲面露喜色,道:“原来已经随波逐浪漂流而去,妙得很!妙得很!”   这话只有洗老五省得,当下道:“茫茫大海无所不容,区区一点情愁爱很,更不在话下。”   赖珞皱一皱眉头,却不询问。一会儿工夫,岑老四拉了于、姜二人赶到,俞慧棺枢也埋葬在泥土底下。温老大决然起身,抖掉身上的尘土,厉声喝道:“你们想怎样打法,先说个明白!”   赖珞沉声道:“贵派的联防之术,举世无双,本座不敢小看,这样好了,本座和房堂主两人联手,对付你们五人,尊驾意下如何?”   温老大傲然道:“行,就这么办,但须得严令别的人不许出手捣乱。我等若是侥幸取胜,想来贵宫主人便将出手?”   玉轴书生房仲接口笑道:“诸位如果能使本宫老山主出手,贵派名头将可凌驾于三门四派之上。诸位好自为之,动上手之后,死伤勿论,本座保证刚才入土的棺木绝不被本宫侵犯就是!”   温老大面色一变,转眼望住岑、洗等人,道:“你们记着,刀剑无眼,伤亡无怨这句话!”   赖珞此时略略推测出他们与房仲之间,定有什么秘密,所以房仲以那口棺木要挟他们,不让他们泄漏。他虽是极想知道,但目下却不便出言探询。于是假装不知,喝道:“诸位放心好了,本宫上下没有一个不是江湖上有头有脸之人,绝不能动你们的棺木……”   温老大喝一声好,左手比个手势,那四人立刻散布开,各占方位。只听一声划空尖响,一枚大铁钩破空急袭赖珞,温老大这一发难,于二姐也发出细小鱼钧攻敌。姜三姐的柳叶双刀,岑老四的单刀和洗老五的钢挫,一齐凄动堵截敌人闪避之路。   赖珞铁掌疾拍,一股劲力迅猛涌出,挡住铁钩。温老大心头一凛,钓竿一颤,改变手法,那枚大铁钩不再盘旋飞驶,单在赖珞身前身后数尺之内迅攻密袭,攻势比刀剑还要锋锐迅快。   玉轴书生房仲岂敢怠慢,玉轴扬处,疾卷入阵。   黑煞手赖珞的一双拳头足足可以抵住温老大的铁钩,玉轴书生房仲玉轴则胜过于二姐,迫得她丢掉钓竿,用十只钢指近身攻敌。   铁柱宫威震天下,稳居南七北六一十三省黑道领袖的地位,同时压倒三门四派,这等声威自是不能幸致,赖、房二人身居内堂堂主高位,近年又得武阳公略加指点,武功更是不同凡响。   这两人联手出斗,威力又加添许多,霎时间已迫得岭南派五人紧密联防,已成有守无攻的局势。   温老大、于二姐那等自负之人,一旦施展出联防之术,便变得甚是心平气和,毫无火气。   赖,房二人放手进击,竭尽所能。但见四周草木惬伏,劲气旋卷,战况极是激烈。   铁柱宫的五名手下,此时已聚首,包围在战圈四面,早先奉命搜查文开华的两人,早就转回来,他们眼见房、赖二人占尽上风,个个意态暇豫,放心观战。     第三十二章 萌旧情欲火焚双身     不知不觉中,房、赖二人已攻了将近百招之多,岭南派五人依旧稳如磐石,无隙可乘。   赖、房二人内力深厚,气脉悠长,越战越勇,招数发出之际,劲道只有加强而没有丝毫衰退之象。   铁柱宫的另外五人,每见赖,房有佳作妙招之时,都大声喝彩助威,如此又战了一百招左右,他们一则已厌于再喝彩,二则赖、房二人奇招已尽,没有什么可以喝彩的,于是全场只有拳风、掌力以及兵器劈风之声。   虽是如此,赖、房二人仍然一派凌厉攻势,局面毫无改变。   赵岳枫瞧了这老大一阵工夫,已知难分胜败,除非是请得武阳公御驾亲征,否则谁也破不了这联防之术,当下大是放心,提起包袱,悄悄跃出土坑。   他向西南方奔去,走出数里,斗然问停住脚步,内心情绪甚是紧张。   在他身后左面的树下,站着一个女子,荆钗布裙,甚是朴素,然而这等村家装束,却掩不住她的灵秀美丽。   她早就移开目光,不瞧赵岳枫的背影,赵岳枫惶乱地想道:“我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   想来我过去跟她道别,她决计不会使我难堪……”   转念又想道:“这可也说不定,她恨极了我娶了梁珍姐那等女人,故此给我一个难看也未可知……”   这两个想法,来来去去,总难遽下决定,因此呆站了不少时候。   文开华表面上不瞧他,但心中却没有片刻不是想着有关他的问题,这时大觉奇怪,忖道:“他原本是个磊落光明之人,怎的如今变得如此古怪?他不走也就罢了,却何故不转回身躯?难道还想我去求他?先去跟他说话不成?”   想到此时,不禁忿然,旋即又消了气,暗想:“我只当是个死人,不加理睬就是,管他做出什么古怪之态?”   不过她双眼却不由得回到他的背上,这背影对她是如此熟悉亲切,因此忍抑埋藏起来的哀伤,又悄悄泛起心头……赵岳枫陡然转回身子,说道:“在下猜想文姑娘一定会给我一个难看……”   文开华几乎想笑,无奈满腹辛酸过于浓重,以致无法笑得出来。   她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找来?”   赵岳枫叹口气,道:“在下实是难以忘记姑娘往日的恩情,今日此刻大概已成永诀,所以……所以须得向姑娘恭敬辞别!”   文开华心中一阵酸痛,但故意更加冰冷的道:“简直答非所问,你还是不要再说的好!”   赵岳枫抗声道:“决计不是答非所问,正因在下感到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此生万难报答,所以拼着碰一鼻子灰,也要道别辞行。唉!碰个钉子比起别的事算得什么……”   文开华直向肚中吞咽泪水,极力装出讥讽的笑容,道:“奇哉怪也,赵大侠几时学得这么佳妙的口才?料想苏秦复生也不过如是……”   她干涩地笑一声,又道:“但你这一套留起来向别人使用吧,我听着只当你神智不清或是梦中吃语而已!”   赵岳枫瞪大双眼,满面痛苦的表情,他这时一句话也说不出,但觉心中堵塞得万分难过。   文开华别转头,伸手到头上诈作折技,借机暗暗用衣袖拭去忍不住的泪水。   然后又回头望他,淡淡道:“我瞧在俞大姊的面上,特地回转来,要把破他们联防之法,告诉他们,我瞧说给你听,也是一样。”   赵岳枫说道:“他们正在对付房仲,赖珞二人,大概要拼到明日才能结束,我……”文开华迅快接口道:“不用说啦,我晓得你现下决不肯为我做任何事情,算了,我自家去告诉他们!”   赵岳枫几次想辩白并无此心,都被她拦住,暗想她处处误会,实是无从辩起,于是郁郁地嗟喟一声,转身走开。   可是他并不曾走远,只是转到树后,隔断了双方的目光,便站住脚,不时从枝叶隙缝中,偷看她的动静。   文开华自然晓得他在树后,对于他此时的举动,甚感奇怪,想了许久,还推测不出,忍不住大声问道:“你不是说要走了么?怎的又不走了?”   赵岳枫沉吟一会儿,才道:“在下只是暂时不想走!”他显然不是说真话。文开华更为奇怪,忖道:“他从来都坦荡正大,事无不可对人言,今日大改常态,真是教人莫测高深……”   她越是猜不出,就越是好奇,眼珠一转,几个念头掠过心中。但她都一一放弃,只因她深知赵岳枫此人若是决意不说的话,任教如何威迫都不中用。   她踌躇再三,忍不住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此时两人相隔只有尺许,简直是呼吸相闻,彼此都嗅到熟悉的气味。   赵岳枫被她的举动震撼得心头狂澜排空,突然间展开双臂,文开华茫茫然投入他怀中,已忘了自家为何走到他面前。   两人紧紧搂做一块,赵岳枫喃喃道:“我莫非在做梦?唉,自从你离开之后,我才知道竟是多么的需要你!那一段日子,我几乎发狂了……”   文开华听他说出如此深情的话,更加迷醉。在他怀中扭来扭去,恨不得与他融化成一体。他们以前夜夜同裳共枕,都不曾像今日如此刺激热辣,两人的体温同时升高,心跳加速。   赵岳枫已不是以前那个佰懂无知的粗鲁男子,他的手自然而然的落在文开华娇躯上峰峦起伏之处,两个人的情焰欲火,熊熊烈烈地燃烧起来……在最后关头之时,文开华惊醒了,恢复大部分理智,她极力思想赵岳枫的可恨可鄙,因此,她已经能够容容易易就推开赵岳枫。   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人心便是这般难测。文开华明明控制得住她的感情,也不是没有气力推开赵岳枫,然而,她偏偏没有一点抗拒,心中自嘲自怜地想道:“算啦,反正我已经不会看上别人,此生除了他之外,再不许有第二个人碰触,既是如此,推开他又如何?”   她遗憾地闭上双眼,渐忘了这件事,而再度迷醉在他的坏中……霎时间云散雨停,巫山梦醒,两人整理好衣裳,仍然相偎相倚地坐在树下。   文开华一派温婉娇态,无限柔情,把别后之事絮絮告诉赵岳枫,赵岳枫只是聆听,不敢把自家之事说出,原来他晓得文开华眼下虽是无限温柔,可是一旦提起那梁珍姐,她可能拂袖而去,故此不敢触及这话题。   文开华终于把自家之事讲完,便问道:“你呢?你的经过一定十分奇怪,比方你碰见单水仙啦等等,快说给我听。”   赵岳枫心想一说起单水仙,势必要提到梁珍姐,心念一转,突然跳起身,道:“不好了,咱们净顾谈话,不知那边动手情形如何。若是岭南派之人落败被杀,不但对不起俞大姊,而天下武林中可以稍稍抗衡铁柱宫的家派又弱了一家。”   文开华瞿然道:“对,快去瞧瞧!”   赵岳枫捏住她的手,柔声道:“你目下不宜劳动,待我自己过去瞧瞧,若是情况不妙,我就……”说到此处,不禁沉吟一下。   文开华暗想他若是说“我就现身出去取他们性命,然后与你远走高飞”的话。那就宽恕他一切过失,也不再把那梁珍姐放在心上。   赵岳枫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他们若是不敌,我就回转来跟你商量!”他说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尊重她的意见,须得先问明了她,才敢露面动手。然后,带着她远走天涯。文开华却一阵失望,垂低眼光,轻轻道:“你先去瞧瞧吧!”心想等你回来,只怕再也见不到我了。   赵岳枫匆匆动身,片刻工夫已迫近战场,只见岭南派的五人神情战况一如当初,守御得严密无比。   房仲、赖珞二人虽是击不破封方五人联防之势,但仍然保持攻势,他们两人内力深厚,气脉悠长,目下自然还不到露出疲态的时候。   赵岳枫瞧了一阵,拟定如何暗助岭南派诸人的策略,这才悄悄奔回去。   他一瞧树下已音无人迹,那颗心便剧烈的大跳特跳,面色也变了,想道:“我真是愚不可及,竟没有防范到她会趁机悄然远飘……唉!换作我是她,也只好走啦!她凭什么还留在这儿等我?没有任何名份,难道一辈子当我的情妇不成?”   这时候他心中的悲枪却不是言事所能形容,呆呆地望住早先缱绻缠绵的地方,但觉温馨旖旎之感犹在心头,可是风去巢空,只剩下无限孤独凄寂。   文开华此时已走出十余丈以外,忽然想起岭南派诸人的安危实是不能坐视,于是又折转回去。   赵岳枫见她出现,不胜雀跃,却不敢说出疑心她已经悄然而去的话,文开华心想他竟不觉得焦虑担心我的失踪,可见得我在他心中,有无皆可……这么一想,心中不觉冷了一截。   两人这番相聚,情趣又与不久之前略觉不同。文开华热情冷淡了许多之后,反而竭力忍耐住自己不去计较他种种不是。   他们吃着粗糙的干粮充饥,谈些不着边际之事,这其中赵岳枫提及昆仑派的向慎行,大名府的任家兄弟和查刚等人人江湖之事,并且说武宫主似是爱上了向慎行。后来又提到任野老搭救他们的经过。   文开华也告诉他说,她与任家兄弟乃是姑表关系,而她的母亲就是任野老的女儿,因与任家相隔得远,所以她从未与任家之人见过面。而她之所混人铁柱宫后,便是由于她母亲临终之时,对于离家多年的老父任野老,孤身独闯铁柱宫后的生死下落全然不明,深表遗憾。   文开华掸精竭智地想了许久,才私用她家传独门所能使人假死之药,在江湖上先闯出狠毒声名,接着投身铁柱宫中……她得知外祖父安然无恙,又知道表弟已离家到江湖闯荡,心中既欢喜,又辛酸。但她却不把心中情绪告诉赵岳枫,只装淡然的神情。   赵岳枫一直留意那边战况变化,到了晚上,远远但见火光冲霄,便要与文开华过去瞧看,文开华道:“其实用不着空跑,这阵火光正是挑灯夜战的征象,可见得岭南派未曾败阵,不过,咱们走一走也好。”   他们到得战圈附近,只见情况一如开始交手时一般,正在应战之人自然无法分心查看四周,铁柱宫散守四周的五人一则功力稍弱,听不到声响。二则因那文开华久久不曾露面,料想早已远离,都放心大意。   是以赵、文二人迫到近处,他们毫无所觉,赵、文二人瞧了一阵,退开十多丈,文开华低声道:“岭南派联防之术果是武林无上绝艺,妙在以守作攻,以柔制刚。总教对方以为稳操胜券,不休不止地拼力进攻,终于精疲力竭,反而被对方所败。”   赵岳枫道:“他们这个联防之术若是抵御得住武阳公,那就妙不可言。武阳公只要得知世上还有这等足以与他抗衡的武功,定要潜心推研破解之法,那时节无暇他顾,天下理可暂得承平之日。”   文开华道:“他们碰上武阳公的话,势必要由温老大发号施令,其时非败不可!”赵岳枫明知她特意惜此机会把破阵之法传他,让他转告温老人。可是他又忍不住想知道破阵之法,于是问道:“我愚笨得很,实在想不出破阵之法。”   文开华道:“破阵之法再简单也没有了,温老大发出号令之时,功力深厚如武阳公的人,自可发出啸声,扰乱号令之声,再不然就找个擅长口技之人,学他几句号令,胡乱叫喊,他们偶出差错,全阵立溃!”   赵岳枫恍然大悟,说道:“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一味从制服发令者这一点推想,终不得其法。”   两人又瞧了一阵,便走开打坐调息,到了黎明时分,文开华道:“差不多啦,房仲和赖珞二人虽是武功高强,但这一天一夜全力进击之下,真力耗损极多,岭南派诸人反击之时若是一举功成,还不怎样,否则铁柱宫余下五人定要出手助阵,其时联防之势虽妙,也架不住他们人多……”   赵岳枫道:“我已经想好,如果有这等情形出现,我只好不顾一切……”   丈开华眼睛不由睁大,道:“你怎么办?”   赵岳枫道:“我便折树枝当暗器,暗袭铁柱宫之人。”   文开华心中一阵失望,道:“哦!原来如此,你还是依照我的计策为佳。”   过了不久,房赖二人自知气力不继,虽然不大舍得就此罢手,也不得不稍作休息。两人递个暗号,分别退却。   谁知对方联防之术极是奇妙,这刻像是一面蛛网般缠住他们,看上去似是没有什么力量,其实着着圈毒诡奇,迫得赖、房二人不敢强闯出阵。   四周观战之人仍然觉得房、赖二人生攻,占尽优势,其实赖、房二人有苦说不出,都在竭力支持而已。   若是如此继续下去,赖、房二人直到快要累死,圈外的人才能发觉,岑老四是浮躁贪功,突然间出手攻去,单刀划处,险些所中赖珞,幸得房仲玉轴一架,才逃过此劫。但房仲手中玉轴也几乎脱手坠地。   马腾等人见此情况,都相顾失色,齐齐暴喝出声,掣出兵器,便向圈中扑去。   温老大当机立断,口中发出一声暗号,阵势立变,准备迎敌这五名铁柱宫手下。   赖珞、房仲二人各各振起精神,乘机再度抢攻,霎时间形势大变,原本已力竭精疲而快要败阵的房,赖二人反而连伤姜三姐和岑老四两人,虽然伤得不重,却也足以使他们联防之势大见呆滞。   马腾等人及时煞住前扑之势,大声喝彩助威。数丈外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却是个娇脆的女子口音。马腾等人齐齐警觉,向那边望去,只见树后隐隐露出一截衣角,马腾打个手势,五人便一同向树后扑去。   树后人影一闪,已躲到两丈外的树后,马腾他们料想此人定是文开华,格于严令,既不敢不追去,又不敢分散,免得被她逐个击破,一一杀死。   眨眼间已追出老远,温老大头脑密,极是机警,此时一瞧马腾等五人远去,不闻争杀之声,便知冷笑之人有意引开他们,当即又发出号令,再恢复早先的打法。   其实岭南派五人也未尝不疲乏,只是比起房、赖二人要好得多而已。因此若是马腾等五个生力军参战,岭南派五人万万支持不住。   马腾等五人跟踪追出三十余丈,突然间听到后面也传来一声冷笑。五人都为之一凛,心想原来还有敌人潜伺。当即分出宋粮、王仲二人向冷笑声发出处扑去。   马腾等三人仍然向杉角时隐瞬现的人影追去,转眼间又追出十多丈。这边厢王、宋二人循声扑入树丛后面,游目四顾,宋粮首先发现左方丈许外一株树后露出一截银光灿烂的棍棒。   他向王仲使个眼色,又指了指那株枯树,然后说道:“王兄咱们分头搜索,你往北走,兄弟向西……”话声中王仲已压刀蹑足迫近那株古树,陡然间掠到树后,正要大喝敌人勿逃,陡地咽住这一声大喝,讶然停住身形。   宋粮已知不妥,跟踪跃去,目光到处,但见一面铁旗矗插地上,旗身微斜,是以露出一截旗杆。   这面旗作三角形,虽是只有金银两种色泽,但仍然可以瞧出旗面上云气迷蒙舒卷,既空灵而又壮观。   宋、王二人相对望了一眼,都不晓得这面云旗的来历,更不懂敌人何以把旗插在此处,宋粮心念一转,冷笑上前,突然间挥剑向旗上劈去。剑刃触着旗面,只一紧,无法再劈落去。原来那旗面看上去似是丝帛所制,其实不畏刀剑,反而卷住他手中之剑。王仲伸手抓住旗角,用刀锋锯割,那旗纹丝无损。   两人暗加警惕,一边快查看四周,忽闻头顶上风声飒然一响,接着一道人影落在旗边,一手拔走云旗。宋、王二人一瞧,认得正是铁柱宫第一号强仇大敌赵岳枫现身,登时魂飞魄散,骇得面目变色。   赵岳枫面罩严霜,招手道:“来!来!两位若是抵御得住区区这一路云旗招数,便放你们逃生!”   宋、王二人勉强按捺住心中惊惧,暗暗盘算道:“他这支云旗长达丈余,目下拔脚逃走的话,不易躲得过他云旗一击,倒不如趁双方距离得近,抢先扑攻,他的长兵器便无法施展威力……”   两人皆是同心思,蓦然刀剑齐舞,向赵岳枫攻去。赵岳枫喝一声来得好,手中云旗蓦地一分为二,变成短兵器,云旗迎风一卷,猎猎有声,宋。王二人急急变招换式之时,已来不及,手中刀剑都被云旗卷去。两人骇得亡魂皆冒,回身欲逃,赵岳枫另一截旗杆迅快点去,一招两式,半截旗杆化作两道精光同时向两人点去。   宋粮、王仲个个哎了半声,便摔跌地上,赵岳枫一招之间连诛二敌,但觉许久以来的积郁闷气,如今才发泄出来,畅快之下,不禁仰天长啸。   这一阵啸声远远传出去,宛若龙吟,清越入云,附近所有的人无不听见。   首先是马腾等人停止追赶,三人一同回头查看。此外房、赖二人闻声都为之大大震凛,趁温老大他们也惊疑分神之际,合力退出圈外。   房、赖二人一听啸声,便知此人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因此须得先查明此人是谁,若是本宫对头,便得从速遁走,以免精疲力尽之际,难当此敌出手一击。他们略感安慰的是温老大数人也露出惊疑之色,因此初步可以断定,此敌非是与岭南派诸人同路之人。   啸声忽然戛然中断,接着马腾的声音从三十余丈远处遥遥传来,道:“宋、王二兄已遭敌人毒手啦!”   黑煞手赖珞提气喝道:“即速退回!”房仲发觉他中气不足,显然耗力过多,一时难以恢复。心中大谅,勉力从丹田中迫出清朗嚎亮的声音,道:“听他们这么说,可知敌人业已远去,赖兄何不同往查看,瞧瞧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加害本宫弟兄?”这一阵话声直震得温老大等五人耳鼓生疼,因此他们都骇一跳,暗想这房仲功力好生深厚,指顾之间已恢复了气力,当下打消了乘机再度围攻之念。   赖珞何等老练,闻言立即会意,颔首道:“好,反正也不怕岭南派诸位逃得出咱们掌心,先去瞧瞧也好。”   两人一同向马腾话声传来之处奔去,温老大等人果然没有出手拦阻。他们奔出七八丈远,便听到两声惨叫先后传来,接着马腾大叫道:“哎!你是赵岳枫……”   房、赖二人听个真切,他们原已打算脱出领南派数人视线之线,便即散开退却,觅地调养气力。这时一听赵岳枫二字,都骇得面色大变,齐齐横蹿奔避,霎时间已逃奔出许里路。   他们疲惫之余,脚下仍然甚是迅快,尤其是经验丰富,奔避之际,身形掩饰得极是巧妙。   两人在一片密林内停下,各自喘息一阵,低声商议,赖珞道:“赵岳枫居然未死,当真是骇人听闻之事!”   房仲声音压到最低,道:“咱们须得从速设法逃得远远,赵岳枫既然现身,决计不怀好意,只看马腾等五人尽皆被杀便可知道。”   赖珞沉吟道:“咱们眼下筋疲力竭,实是难以远逃。”房仲轻轻一叹,道:“怪不得文开华那等情状,敢情她早就晓得赵岳枫未死……”   他惊惧灰心之中,又禁不住泛起一丝喜说,只因文开华明知赵岳枫未死,尚且对他颇有情意,可见得自己在她芳心之中实是占得有一席位。   黑煞手赖珞突然间生出毒念,细细忖想一番,觉得此计实是唯一逃命之法,于是不动声色,低声道:“咱们且隐在此林之内调息一会儿,能恢复多少便是多少,若是被赵岳枫寻到,咱们好歹联手与他一拼!”   房仲道:“赖兄此言极是。”当下一齐隐身树丛之内,两人各以后背相抵,结彻跌坐,调元运气。   那边赵岳枫云旗两展,就把马腾等三人击毙,但觉胸中郁闷全消。文开华走过来,道:   “痛快,这五人在宫内地位身份仅次于外七堂堂主,都是残酷嗜杀无恶不作之徒……”赵岳枫道:“我回头再埋葬他们尸体,现下要去收拾房仲、赖珞两人。”   文开华心中一紧,脑海中泛起房仲潇洒俊逸的面貌身影,没有答腔。   赵岳枫又道:“并非是我心黑手辣,而是马腾临死之时喝出我的名字,已被赖、房二人听去,若不取他们性命,不久此事就将传遍江湖。”   文开华微恼道:“你要杀就杀,何须向我絮话?”   赵岳枫一手把她纤腰搂住,讶道:“你怎么啦?好像不大快活!”   文开华被他强健有力的臂膀一夹,登时全身皆软,偎倚在他身上。   赵岳枫又道:“其实我也不用出手,只须找到房、赖他们,交给温老大五人对付就行啦!”   文开华但觉他话中有刺,突然挣出他的手臂外,道:“这就奇了,你爱怎样对付他们就怎样对付,何须向我唠叨不休?”   赵岳枫见她态度忽变,一时摸不着头脑,怔了一会儿,道:“你到底气恼什么?”文开华冷冷道:“随便你怎么想,哼!你以为我在乎房仲被你杀死么?”   赵岳枫这时才恍然大悟,道:“我……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文开华皱起双眉,道:“你别以为占有了我的身子,就可以话中带刺,哼!我的心不一定全给了你……”   赵岳枫见她气恼难消,心知目下越描越黑,最好等她气消以后再解释。于是装出听到异声之状,侧耳倾听,接着轻轻道:“我们一同去瞧瞧可好?”   文开华香肩一耸,道:“你不要管我!”赵岳枫心想她一向极是温柔,怎的变成如此奇怪?莫非凡是女子献出身子之后,性情便会转变。此念一生。不知不觉泛起厌恶之感。须知他吃足了梁珍姐的苦头,心中已有成见。当下迅快奔去,耳中听到文开华衣襟拂风之声随后追来,他只装出煞有介事一般,一直向前面搜去。   顷刻间已奔出里许之遥,只见前面是片密密的树林,在朝阳之下显得甚是宁谧。   他正在顾盼之际,忽见温老大等五人赶到,文开华观察过四下形势,早就判断出房、赖二人定是匿隐林中无疑。她智计过人,原是不必故意用心寻思,计谋也会浮上心头。这时一见到岭南派五人,便有了计较。   她一飘身落在温老大等人及赵岳枫之间,比比手势,双方见了都明白她的意思,便都不发一言。   她招一招手,温老大奔到她身边。文开华低低说了一番话,然后走到赵岳枫身边,低声道:“你如此这般,便可找到他们。”   赵岳枫面色奇异地变了一下,文开华道:“我晓得你心中想问我为何要帮你找出他们的下落,我自然有我的道理,目下不能告诉你。”   她冉冉走开,赵岳枫只好疑惑地依计行事。   这时赖、房二人已经恢复不少气力,尤其是赖珞一则功力较为深厚,二则房仲早先勉力从丹田中逼出话声,比他更为亏耗真元,恢复得也慢些。   他们正在静坐之际,忽然听到一阵步声传来,各自心头一震,提聚功力准备应付。这阵步声有轻有重,显出这几个人功力高下不同,当下己猜出必是岭南派五人。   他们忽然停住脚步,接着有人低声说道:“你们怎么啦?脚下都弄出声音?”这话声正是温老大的口音。   岑老四应道:“我累死啦,伤处也痛得吃不消!”   姜三姐也道:“我也支持不住啦,休息一阵,否则此时若是碰到敌人,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如何使得?”   岑、姜二人话声中透出极是衰疲无力,房、赖二人不约而同地用手肘碰碰对方背脊。温老大沉吟一下,道:“要知道你们功力远远及不上敌人,如果不趁机找到他们再擒下去,再过一时三刻,他们可以完全恢复功力,而我们却仍然疲乏难支,那时若是碰上他们,可就非死不可了!”   洗老五道:“话虽如此,但现在我们早已支持不住啦,唉!咱们若不是得罪了赵岳枫,他便不会拂袖而去。只要他在此地,房仲、赖珞二人何足道哉!”   岑老四怒道:“老五你怎的说出这等长他人志气的话?”温老大说道:“老五这话也是实情,那房、赖二人若是得知赵岳枫已走,必定放心大胆地现身出来。”   他话声一顿,沉吟片刻,才道:“目下闲话少说,三妹四弟五弟留在此地调元运气,好好休息一阵。我跟你们二姐一同搜索敌人下落,若是不在此林之内,定必远逃无疑,我们还须设法查出他们去向,你们三人不可离开,耐心等候我们回来。”   姜三姐呻吟一声,说道:“大哥二姐放心去吧,哼!日后若是碰上房仲,我非多剁他几刀不可,他刚才的一轴好生凶狠!”   温老大安慰她几句,然后与于二姐一同去了。赖二人极是老练沉稳,此时仍然不声不响,过了老大一会儿工夫,才互相碰顶一下,一齐起身。   他们小心地潜行过去,先窥看那三人动静,只见他们跌坐在一块两丈方圆的空地上,个个都露出疲惫不堪的样子。尤其是受过伤的姜三姐和岑老四为甚。   房仲首先哈哈一笑,纵了出去,道:“姜姑娘有意剁我几刀,故此特地出来受死。”黑煞手赖珞一扑出来,便即出手向岑老四劈去。他的掌力极是凌厉狠毒,卷起一片狂风怒飙,威势骇人。   岑老四迅即滚开,甚是狼狈。洗老五跟着跃退,竟不敢上前出手。   黑煞手赖珞心头一震,迅快回眸四顾,果然一道人影从浓密树叶中飘落,手握一面大旗,英风飒飒,气概武威。   紧接着温老大、于二姐也现身出来,他们岭南五人迅即集合在一起,挡住另一条去路。   赖珞冷冷道:“他们不战而退,本座便知另有情由,果然有强援在后,无怪胆敢在此歇息。”   玉轴书生房仲难过地摇摇头,道:“赖兄,咱们明知他们可能是放饵诱敌之计,偏生坠入谷中,好不气恼!”   赖珞道:“房兄不必难堪,想当日武宫主耗尽心智,仍然测不准赵岳枫去向行踪,可知此人实是智勇双全之士,咱们纵是死在他手底,也不算遗憾。”   赵岳枫朗声道:“赖兄好悦了,在下今日重踏江湖,还不想令天下武林同道得知此事,所以一步也放松不得,两位动手之际,须得尽出全力,以免后悔,在下言尽于此,两位请动手!”   话声一落,便即横旗作势。岭南五人连忙退得远些,免得妨碍他施展。   房、赖二人从未见过这等兵器,这时看他横旗作势,威力已笼罩住这片空地,若是分头逃走,总有一个得毁在此旗之下,因此谁也不肯作逃走的打算。   赖珞喝道:“好!房兄咱们一齐上!”房仲握紧土轴,突然厉声道:“赵岳枫你可曾见过文姑娘?”   赵岳枫犹疑一下,忽然有人应道:“实不相瞒,我和他一向都在一起,只有最近分开!”声音娇跪悦耳,正是文开华的口音。   房仲仰天长笑道:“好!好!这样说来,房某在你芳心之中也还占有些微地位。”黑煞手赖珞浓眉一皱,已想好脱身之计。只听文开华又道:“现下我暂且回避……”赖珞大喝道:“文姑娘且慢……”   文开华道:“赖兄有何见教?”赖珞道:“兄弟有句要紧的话,关系到姑娘终身祸福,有意奉告!”文开华讶然从林中出现,只见她虽是村女装束,荆钗布裙,不施脂粉,但自有一种醉人的冷艳之态。   这时连索来深沉之极的黑煞手赖珞,也不觉呆了一呆,道:“兄弟第一次见到文姑娘恢复女儿装束,竟不知如此美丽,不在武宫主之下。”   文开华淡淡一笑,道:“赖兄过奖啦,我不过是庸脂俗粉,怎敢与武宫主相比,更别说贵宫现在的那位宫主了。”   这几句话乃是说给赵岳枫听的,赵岳枫专心窥伺大敌,所以不理会她这话。   房仲痴痴地望住她,心中好不颓丧失望。假使昔年便瞧出了她的伪装,目下便已是他的妻子了,何须失望痛苦!   黑煞手赖珞又道:“但在兄弟讲出这句要紧的话之前,须得先与赵大侠请教数招……”   文开华一听便知他是借以试探赵岳枫武功,而可以不被赵岳枫杀死。不过他一定有要紧的话可说,却又是毫无疑问,只是一任她如何猜测,都想不出赖珞有什么话说。   她点点头,道:“赖兄即管动手,但若是在数招之内被赵岳枫杀死,却与我无关。”赖珞微笑道:“他未必就有这等本事,即使真有这等本领,谅也不敢就下毒手,赵大侠,兄弟讲得对不对?”   赵岳枫一向光明磊落,毫不迟疑地点头道:“不错,为了让赖兄说出有关文姑娘一生祸福之言,在下决计不会施展杀手。”   赖珞向房仲点点头,道:“房兄,咱们上啊!”   房仲内心极是仇视赵岳枫,恨不得一轴扫死他,焉会推辞,当下与赖珞并肩迫近赵岳枫。   赵岳枫持旗作势,喝道:“两位请!”却没有丝毫骄傲浮躁之态。   房、赖二人各自运聚全身功力,突然出手,一左一右,动作迅快如电。这两人皆是当今武林高手,联手之威极是强猛,只瞧得岭南派诸人都暗暗心惊,想不到师门联防之术如此精妙,居然能抵挡得住他们凌厉的攻势。   赵岳枫云旗圈扫出去,这一招似慢实快,似守实攻,云旗拂风猎猎作响,也是威风凛凛,并举世无双。   房、赖二人的攻势完全被他封住,他们久经大敌,眼见对方大旗威强无比。若是以硬碰硬,自必吃亏,登时不约而同地改用小巧手法,闪转腾挪,乘隙进击。   只见赵岳枫纵横旗影中,裹住两条兔起鸽落的人影,霎时间已斗了七八招之多。赵岳枫大喝一声,手中云旗突然化为两截,也施展出小巧手法对付他们。   要知道赵岳枫目下功力虽是不及当日上阴风崖力斗武阳公之时,可是比起房、赖二人又强胜得多。这时手中云旗化作短兵器,先抵消了两人以巧制拙之长。接着仗着强劲功力,迫得对方招数往往递不出手。再加上他博通三门四派的剑法绝艺,招数之中诡奥无伦。只斗了六七招,房、赖二人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只瞧得岭南派五人既惊且佩,不住地呐喊喝彩替他助威。   赖珞奋力挣退数尺,喝道:“且慢……”赵岳枫旗影已经掷到,闻声呼地掣了回去,但旗边的垂穗仍然拂中赖珞面颊,登时割破几条口子,鲜血直冒。   赵岳枫跃退数步,接上旗杆,说道:“赖兄有话请说。”   文开华终是感激,轻轻道:“谢谢你啦!”房仲瞪他一眼,忖道:“此人果是豪侠胸襟,又长得英俊挺拔,无怪女孩子们都倾心悦慕……”   赖珞走到房仲身边,斗然间伸手扣住他腕脉,另一只手按在他背后腰间的命门穴上,劲力欲发未发。   房仲面色一变,却已说不出话。文开华冷冷道:“赖兄此举未免过于卑鄙无耻……”黑煞手赖瑶仰天笑道:“虽是有点近乎卑鄙,但形势迫得兄弟不得不如此做,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笑声一歇,接着又冷冷道:“闲话休提,且说正事,房兄有文姑娘爱护荫庇,今日决计不会死在赵岳枫旗下,兄弟因黄泉路上乏伴同行,所以把房兄拉去,文姑娘意下如何?”   赵岳枫莫名其妙,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开华自然了然于胸,晓得赖珞利用自己对房仲感觉还不错的这一点,迫她选择以下两途之一,这两意途一是劝说赵岳枫不要出手,放过了他们。一是任得房仲与他同归于尽。   倘若赖珞不是瞧出文开华对房仲也甚为关心的话,他自然不会以同归于尽的手法,威胁文开华为他们讲情。再说黑煞手赖珞为人何等心黑手辣,当真是一点点亏都不肯吃的人,明知自己若是首先死在赵岳枫手中,剩下了房仲一人,文开华一定劝赵岳枫饶他一命。那时节变成只有房仲一人生还铁柱宫,这个亏他决不肯吃。   黑煞手赖珞阴沉地道:“你若不明白,不妨问一问文姑娘。”   赵岳枫茫然转眼望住文开华,道:“这是怎么回事?”   文开华沉吟半晌,道:“我先问你一句话,那就是倘若我向你求情,饶了这两人性命,你肯不肯答应?”   温老大厉声道:“那怎么行?赵大侠毋须犹疑,迅速出手除去这两名敌人。”   于二姐接口道:“不错,纵虎归山,后悔莫及,今日决不可存有侧隐之心,也不要顾什么情面。”   洗老五冷冷道:“自古以来要立大功建大业之人,务须手段狠辣,毫不迟疑才是,古语说:当断不断,自食其乱。赵大侠为了整个局势打算,切切不可答应文姑娘的要求!”赵岳枫被岭南派诸人一说,冲到口边要答应她的话重又咽回腹中,为难地瞧着文开华。   文开华面上泛起一丝苦笑,道:“算啦!你不用解释了。”   黑煞手赖珞心中大吃一惊,额头上又不禁流下冷汗。   文开华忖思了一下,向黑煞手赖珞瞪眼喝道:“你还不放开他?”   赖珞怔了一怔,旋即会意,仰在大笑道:“妙极了,若是咱们合力还敌不过赵岳枫,那就死而无怨啦广话声中已放开手。   房仲略一运气,便即恢复原状。斜腺着赖珞冷冷道:“赖兄手段好生毒辣,教兄弟大感寒心!”   黑煞手赖珞道:“若是房兄不满,可待咱们都活着离开此地,始行计较不迟!”   他终是老奸巨滑之徒,轻轻一句就使房仲平息内衅之心,转而同御外悔。房仲低低哼一声,心想这话也有道理,若是一同死在赵岳枫云旗之下,任凭是天大恩怨也自烟消云散,须得保住一命之后才有暇计较这段过节。   文开华跃到他们身边,钱挎已经掣在手中,大声道:“赵岳枫,我跟房兄赖兄联手斗一斗你的云旗。你是一心一意要建立千秋大业之人,想来不会把这等事放在心上。”   赵岳枫不觉呆了,道:“你……你怎么啦?”   文开华容色冷冷,再不说话,要知往昔赵岳枫为了勤练云旗十八展,虽是与她同裳共枕了许久,都不曾稍稍理会她。故此文开华一听到岭南诸人以大功大业的话劝他。而他表示接受之时,她便触起这一段旧恨,暗想他每逢为了建立功业,便可以置我于不顾,倒不如现在就跟他斗翻,以后永远不再理睬他……赵岳枫喃喃道:“千秋大业……唉!千秋大业……”   言下果有难以顾及私情之意。此时,所有的人都不做声,单等赵岳枫在私情与功业之间作一抉择。   须知目下的局势在赵岳枫而言,乃是决计不可泄漏出未死的秘密,才能保持主明客暗的优势。不然的话,武阳公得知他尚未死去之事,无疑会用全力查出他的行踪,然后找他决战。以赵岳枫目前功力未复之前,绝难抵挡得住武阳公的十般兵器。   赵岳枫与武阳公之间全是为了拯救武林,才形成这等誓不两立之势,换句话说,赵岳枫是为了天下武林才跟武阳公过不去,因此他在公私之间,殊难速作决定。   过了一阵,文开华叫道:“赵岳枫,你敢是怕我们三人联手之势么?哼!哼!你若是连我们三人也赢不了,自然更不是武阳公敌手,有什么千秋大业的话趁早少悦!”   黑煞手赖珞微感奇怪,忖道:“她为何要拿言语激赵岳枫出手?莫非她爱房仲更甚于赵岳枫,所以决意与赵岳枫反脸?不对,不对,她若是极爱房仲的话,自该放软态度设法使赵岳枫放走我们……”   想到此处,陡然间大为惊凛,继续想道:“哎!不好了!原来她极爱赵岳枫,所以激他出手杀死我们三人,方可成全他一生功业……”   他想出了这个道理,顿时汗流狭背。只听赵岳枫沉声道:“你这话说得极是,我如果赢不了你们三人联手之力,岂能跟武阳公作生死荣辱之斗!”   他这两句话说得意气消沉,黑煞手赖珞暗暗松一口气,岭南派诸人却大为失望。   却见赵岳枫精神一振,朗声说道:“想那武阳公乃是天下武林的公敌,残酷嗜杀,以毁灭正义为乐。赵岳枫若是能够为世除害,何惜区区一身的安危悲喜……”   岭南派诸人不觉大声喝彩,温老大说道:“赵大侠这话痛快极了,这等胸襟果然不是常人可及!”他口气之中流露出无限钦慕敬佩,几乎要五体投地来表示。   于、姜、岑、洗等四人眼见大师兄性情忽然作此改变,心中都暗暗感到奇怪。   赵岳枫道:“温兄好说了,今日之事还须仰仗大力。”他只不过是谦逊一下的意思,但温老大却会错了意,怔了一下,突然间奋然喝道:“好,你把文姑娘交给我便是!”赖、房二人都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忖道:“若是此人出手绊住文开华,今日之局定是有死无生。”   文开华冷笑道:“难道他对付武阳公之时,你们也出手助他?”   温老大豪情飞扬,洪声道:“这又有何不可,我岭南派从今日起参与此事,甘原供赵大侠驱策,好叫武林之中也得知三门四派之外,还有岭南一派!”   赵岳枫十分感激,道:“在下先行谢过温兄及诸位,不过今日之战,温兄暂时不用出手,文姑娘对在下云旗路数毫无所悉,正好借他们三人联手测验在下实力。”   黑煞手赖珞心想原来文开华不识得云旗路数,今日之战,只怕还是难以取胜。尤其可虑的是赵岳极大可在取胜之际,单单对自己下毒手,放过文、房二人性命……再者赵岳枫赢了这一仗,气候便成,一则他假死之事不会传扬出去,二则确定了他勇往直前之心,大凡一个人定下了这等决心坚志,终必能够成功无疑……他诸般权衡之下,决定纵然今日难以逃生,也不能让赵岳枫立下志气,建立千秋不朽的大功大业。恶念一生,便首先大喝道:“多说无益,即速动手!”   赵岳枫云旗一展,朗声应道:“好,在下要出手啦!”   黑煞手赖珞使用出铁柱宫独创的切口暗语,道:“两位请先掩护本座左右侧翼,待本座先从中路攻坚。力尽之际,再改由文堂主主攻,如此轮番调换,以免失去主动之势……”   赵岳枫及岭南派之人,只听赖珞口中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文开华虽是才智过人,但一听赖珞居然自愿首先主攻,显然有补偿刚才对房仲无礼之意。勉此时一则要成全赵岳枫,好教他再度尽力与武阳公周旋,二则她已下决心远离赵岳枫,今日纵使死在他云旗之下,也等于离开他一般。   当下点头道:“好,咱们三人同心合力与他决一死战,第二次轮到我主攻便是。”她说的也是切口暗语,故赵岳枫他们也听不懂。   这一刹那间,赵岳枫突然得文开华在他们之间,自行划下一道鸿沟,似是难以逾越,心中不觉泛起惆怅凄凉之情,长长地叹口气。   温老大大喝道:“赵大侠,劲敌当前,不宜分心,这不仅是你荣辱生死的关卡,也是天下武林同道的得失关头,你最好暂时把个人忘记。”   赵岳枫瞿然道:“温兄这话极是!”   文开华和房仲一齐散开,黑煞手赖珞一向是铁柱宫四奇之首,发号施令已习惯。当下长啸一声,暗示房、文二人先出手扰乱敌人视听,然后才由他出手主攻。   文、房二人闻令一齐补上,铁柠与玉轴双双并出,威势惊人。   赵岳枫云旗呼地一扫,登时把两般兵器震开。黑煞手赖珞大喝一声,奋拳迎面攻人。他们三人皆是时下一流高手,合力之下,威势又不是二人联手时可比。赵岳枫虽是功力手法都冠绝一代,此时被赖珞迎面急攻数拳,也不禁连退三四步。   岭南派众人都凛然失色,姜三姐首先低语道:“二姐,咱们得出手才行。”于二姐颔首道:“不错,万一赵大侠命丧此地,咱们也没有一个活得了广她转向温老大道:“大哥,上吧?”温老大寒着面庞,不言不语,双目没有片刻离开战圈。   赵岳枫连退数步之后,忽然间挥旗反攻,霎时间已笼罩住三人身形,一时稳住局势。温老大透一口大气,道:“好了,以后最多也不过如此是!”   正说这时,赖珞已被云旗旗尖拂中大腿,直跌开去。岭南派众人由惊凛而变为欣喜,不由得脱口大声叫好。   只见文开华迅如闪电般冲上,代替了赖珞原来的位置。手中三尺铁杵连施绝艺,呼呼连发数招,加上房赖二人侧翼进击,又把赵岳枫迫退数步。   那黑煞手赖珞被旗尖拂中之时,幸得文,房二人侧翼猛攻,故此得以借势翻开,毫未受伤。   文开华铁杵法路数与赖珞双拳风格完全不同,是以赵岳枫一时之间难以适应。然而数招之后,但见云旗猎一声拂去,把她身躯卷住,向空中抛起。   赵岳枫昔年曾经败在文开华铁杵之下,故此时对她出手特别小心在意。尤其是这一回对方三人联手来攻,更是小心应付,尽出全力,却不料对付起三人,除了开头几下被攻之际不易抵挡之外,只要一稳住阵脚,便立刻可以取胜。竟是比对付二人又容易一些。   他岂知这云旗十八展乃是中原数十年来不传之秘,为武学之中最上乘的功夫,尤于冲锋陷阵之时更见威力,因此越是人多进攻,就越易取胜,至于那岭南派五人的情形又不相同。   因为岭南派五人同时出手,只是布下严密的联防之势,坐待对方力竭落败,并不进攻,于是云旗的威力便相应减弱。   他卷住文开华娇躯之际,房仲舍命进攻那是不用说了,奇怪的是黑煞手赖珞也忘命扑上,一手抓住旗帜边缘,一手拉住文开华手臂。   这两人不要命地抢救文开华,其势已难以抵御,何况赵岳枫决计没有加害文开华之念,故此文开华容容易易就被赖珞拉开七八步之远。   赵岳枫旗杆一挑一送,房仲哼了一声,连退至五六步,手中玉轴飞上半空,掉在数丈之外。   他摇摆了几下,这才站稳身子,但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连忙运功压住。心想赵岳枫若是乘势上来,那就有死无生,难逃大劫。   谁知赵岳枫只是怔怔地站着,眼光也没有瞧他一下。房仲大感奇诧,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黑煞手赖珞满面阴森笑容,一只手抓住文开华手臂,一只手按在她后背心要穴之上。   房仲气得一口鲜血直喷出去,接着提气聚力,大喝道:“赖珞你是人不是?怎的如此反复无常,背信忘义?”   他这一口鲜血喷出之后,内脏已经受伤,但却能立刻运功出手,只是动手之后,伤势便更难医治。     第三十三章 表痴心赖珞险逃生     赖珞阴冷笑道:“房兄何必气坏了身子,不错,兄弟今日两次得罪,举动可鄙。但一个人若是死了,纵是名存千古,流芳百世又中何用?”   温老大不觉怔,洗老五却自语出声道:“是啊,一口气不在的话,留芳遗臭都是身后之事,与我毫不相干,唉!有时我觉得此理无可辩驳,但有时候又极是钦慕烈士豪杰,觉得虽死无馅……到底孰是孰非,还待细细推究……”   人人都留心倾听他的自语,只因这些话都是他们想过念头,而不得答案的疑难。   独独赵岳枫奋然仰天大笑道:“洗兄这话差矣,大丈夫立身处世,须得择善固执,岂能斤斤计较有无得失?既是明白羽毛、泰山的分际,自当勇往直前,生死何足紊挂心头……”   黑煞手赖珞冷冷笑道:“这话讲得容易,谁不会说,但要做到可就难啦!除非活在世上事享都不遂心如意,把死字看得谈了,才肯去做为名舍生之事。”   洗走五道:“你们的话都有道理,而且我都曾想过,就是因此难以决定。”   玉轴书生房仲陡然间面色大变,仰天长叹一声,说道:“而今才知昔年误入歧途,总因妄自尊大,不喜受世欲礼法拘束,以致加入黑道,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洗老五急急问道:“房老师忽发此言,必有所感,可许赐教以?”   黑煞手赖珞凛然一惊,想道:“房仲忽发此言,必有足以说服众人的大道理,莫要被他煽动之下,以致赵岳枫连文开华的性命也不顾惜,出手来攻,那时节我死无葬身之地了……”   此念一生,迅即大喝道:“闲话少说,本座只问赵岳枫你一句话,那就是你要文姑娘生抑是要她死?”   这话虽然没有提及他本人的去留,却也就等如这么说了。   赵岳枫迟疑一下,道:“我自然想她活在世上!”   赖珞纵声一笑,又道:“房堂主你怎么说?可别节外生枝,爽爽脆脆的一句话就行了。”   房仲摇摇头,道:“这还用得着问么?赖兄若肯饶她一命,兄弟愿把头颅双手奉上!”   赖珞冷冷道:“兄弟与房兄无怨无仇,要你的头颅作什么用?既是如此,兄弟就请文姑娘相陪一程……”   岑老四喝道:“不行,这厮太靠不住,若是到时还不放开文姑娘,便怎生是好?”   洗五淡淡道:“依四哥你说,该当怎么办?”他料岑老四会说出什么话,所以使他讲出。   岑老四道:“这位姑娘也是变来变去的人,她的性命何足重视,别让她耽误了大事为是。”   于二姐尖声道:“老四说得好,对!赵大侠立刻出手,取胜赖的人头,姓房的若敢干预,我们足以应付有余。”   姜三姐想想那文开华果是变化无常之人,当下也消去怜惜之感,随声附和。   只有温老大顾念她守护过玉指龙女之事,感恩于心,是以没有做声。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岳枫面上,等他一言而决。   赵岳枫心中泛涌起万丈狂澜,一时之间难以处决,失魂落魄地呆立不动。   文开华穴道被制,做声不得,但她反而暗暗感激黑煞手赖珞此举,因为她到底可以测验出自己在赵岳枫心中的份量如何。即使因此送了性命,也是甘愿。   玉轴书生房仲瞧出目下形势,已不是他力量所能挽回,当下朗声道:“文姑娘,你若是遭遇不测,在下先为你报却此仇,然后再找赵岳枫的晦气。总之在下自当以此微躯报答你知遇眷顾之恩就是!”   黑煞手赖珞道:“这就得瞧赵岳枫怎生决定了,最好是互释于戈,一切过节以后慢慢地算。”   赵岳枫突然下了决心,朗声道:“赖兄若是放了文姑娘,在下便任你安然离开此地!”   文开华听了这话,不由得掉下两滴泪珠。   房仲走到赵岳枫面前,作揖道:“赵兄的英雄胸襟,实在不是常人可及!”   岑老四大声道:“这算什么英雄胸襟?直是割不断舍不下的凡夫俗子!”   房仲微微一笑,道:“常言道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凡是英雄豪杰,必是多情之士,所谓‘妻子岂庆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是也!岑兄不可妄评。”   温老大喝彩道:“好个英雄无奈是多情!”他此生为了情之一字,耽误了数十载光阴,这话自是听得入耳。   黑煞手赖珞道:“房兄多谢他又有何由,他此番作为,更令文姑娘倾倒,你此生已经绝望,倒不如随兄弟回宫为是。”   房仲点头道:“兄弟何尝不晓得与文姑娘从此永绝琴瑟之望,但在下宁可见她快快活活地活着,决不愿见她凄惨而死。这等情怀,赖兄万难体会。”   温老大道:“赵大侠既已答应,赖珞你怎的还不放手?”   赖珞阴笑一声,道:“兄弟情知赵岳枫为人言出必践,决不会毁诺出手,但兄弟仍然放手不得。”   洗老五已明其意,鼻中冷嗤一声,道:“你一万个放心好了,我们决不会横加干涉!”   赖珞道:“俗语有道是小心能驶万年航,兄弟还是谨慎一些为上。”   他接着向房仲道:“房兄走吧!待到远离他们,兄弟自会放开文姑娘,房兄在一旁瞧了便更可放心。”   赵岳枫眼见文开华动弹不得,此时只好任凭他怎么办。当下目送着这三人消失在密林之内。   步声渐远,终于听不见了,赵岳枫哺喃自语道:“我自家也不晓得做错了没有?”   岑老四哼一声,姜三姐接口道:“当然错了,这赖珞若不除去,担保你明后日就碰上了武阳公!”   温老大道:“对不对只有老天爷才晓得,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世事确实难说得很,这且不去管它,咱们先谈一谈以后的问题……”   他停顿一下,又道:“赵兄说过功力未曾恢复昔年水准,但其时你仍然赢不了武阳公,可知目下相逢的话,更难抵敌。”   赵岳枫道:“温兄说得不错!”温老大又道:“只不知赵兄内伤如何才能医治得好?”   赵岳枫道:“须得觅到千年灵芝、成形何首乌之类的罕世灵药,加以配制炼丹丸,才能治愈贱体内伤。”   温老大摇头道:“这等灵药只是听故老相传谈论过,人间哪里就能得睹。”   于二姐道:“这么说来,赵大侠的内伤岂不是永远无法痊愈?”   赵岳枫道:“也许此生再也不能恢复昔年功力了!”   温老大眉头一皱,道:“既是如此,咱们用不着去求取灵药访寻明医。索性就找一处地方暂作隐居,老五,你出个主意!”   洗老五道:“大哥这个主意就最好不过,咱们岭南派联防之术向来是人数越多越好,若是找得到一处堪以藏身匿迹之地,把这联防之术传与赵大侠,那时只要赵大侠与咱们兄弟在一起,武阳公又何足惧?”   众人一听都笑着点头,温老大道:“好主意!只不知赵大侠可愿与咱们盘桓?”   赵岳枫心中甚是感激,道:“承蒙诸位如此爱护,设想周全,还不惜以贵派独步天下的绝艺赐教,只此一端,在下便难以报答了。”   他也晓得如果这联防之术有自己参加,武阳公决计破不了,这正是为人为己之事,所以不再推辞。   他自然放心不下文开华被赖珞押为人质之事,心中焦虑之情现诸形色。洗老五瞧了出来,暗中对岑老四说了几句话,岑老四便独自去了。   众人一面商议,一面等候文开华回来。过了许久,岑老四奔回来,道:“我追上去查听他们的步声,查出他们三人一直走出十里以外,便停下来……”他说到此处,沉吟一下,目光扫过洗老五面上,只见洗老五挤眼示意,不觉深深吸一口气,才又道:“他们三人随即分作两起,扬长去了。”   温老大道:“这就不妨啦,但奇怪的是文姑娘为何不回来?他们三人分作两拨,不知文姑娘是单独走了?抑是与房仲一块儿走?”   于二姐冷笑一声,道:“这还用说,当然是她跟房仲一齐走的!”   赵岳枫听了这话,心中但感一阵痛苦,只听姜三姐也道:“二姐猜的准没错,文姑娘对赵大侠固然有情意,但对房仲很不错,若是赵大侠和房仲站在一起,她不用说也要跟随赵大侠!”   洗老五道:“那么这一次她为何不回来,赵大侠不是在这里么?”   岑老四一直低着头,脚尖轻轻踢地,显然内心甚是不安。但这时谁也没有注意他的举动。   姜三姐道:“我说的是假使赵大侠,可是只剩下房仲一个人在她跟前,情势就大不相同了!”   温老大道:“好像讲得颇有道理,可惜使人有玄妙之感。”   姜三姐道:“大哥有所不知,我瞧文姑娘对赵大侠至今仍是情深一往,不辞同生共死。   而且她晓得赵大侠还有一个义妹,仍然愿意委身求全,这等爱情只怕古今像她才貌双全的女孩子很难找到。不过……”   赵岳枫此时双眼瞪得大大的,情不自禁地问道:“不过什么?”   姜三姐道:“不过她却容忍不得你娶那梁珍姐为妻之事……”   温老大道:“这话更玄了,梁珍姐根本不能与她相比,明明摆着文姑娘一个人可以独占赵大侠,为何反倒容忍不得?”   姜三姐道:“文姑娘才貌双全,何等自负,正因为赵大侠肯要梁珍姐那等低贱之人,所以她才不能容忍!”   于二姐连连点头,道:“不错,文姑娘应当如此,哼!以她这等人才,岂能与凡庸矗俗的梁珍姐共事一夫?便她肯了我也要劝她……”   洗老五听了心中暗觉好笑,但表面上自然不敢露出神色。当下大声道:“既然如此,文姑娘和房仲在一起想是力能自保,咱们已不须为她担心,赵大侠咱们往哪儿去好呢?”   赵岳枫茫然道:“随便,我现在没有一点主意。”   洗老五道:“你原本打算到哪儿去?”   姜三姐道:“我记得最初见到赵大侠时,他十分颓丧恢心,好像没有目的地。”   洗老五道:“不然,他甘冒被揭破未死之秘踏人江湖,定必有了图谋。”   赵岳枫道:“洗兄这一说倒把我提醒了,我是打算到常德探宝去的。”   他约略把发现宝库之事说出,并且取出那截百宝孔雀的头和两张地图。岭南派五人逐一传阅过,温老大道:“武林三宝之名我从未听过,不知是何等物事?”   岑老四这刻才恢复常态,叫道:“咱们去瞧瞧就晓得啦……”一面用孔雀尖椽划在石上,石块应手就现出一条槽痕,宛如划在豆腐上一般。他童心大起,附近的石头都被他划遍。   洗老五道:“这倒是值得走一遭之事,既然得到武林三宝之人可以无敌天下。赵大侠那时便可以再赴铁柱宫与武阳公再战一场!”   众人都说有理,决意陪他前赴湖北寻宝,赵岳枫极力装出冷静的样子。其实心情紊乱无比,脑中想不出一点道理,只好任得他们摆布。   且说文开华被黑煞手赖珞抓着前奔,房仲跟在后面,大概走了十里路左右。黑煞手赖珞突然停步,皱眉道:“房兄目下是决计不能返宫的了。”   房仲道:“老山主武功盖世,才智无双,兄弟若不返宫去,只怕激怒了老山主,亲自出马追查,那时决难逃得活命。”   赖珞道:“那也不然,天下之大,人海茫茫,随便哪处都可潜踪隐迹。”   房仲讶道:“赖兄似是有意劝兄弟不回宫去?”   赖珞摇首道:“你想错了,但事实上你岂能返宫?别说兄弟不敢替你隐讳今日之事,单说文姑娘这一方面你就无法两全,难道房兄愿意把文姑娘带返宫去任由老山主处置不成?”   房仲叹气道:“还望赖兄有意教我!”   赖珞道:“兄弟倒是有两个主意,可供房兄参考,却恐房兄不信兄弟的话。”   房仲心想听一听他的话也无妨碍,便道:“赖兄即管指教,兄弟洗耳恭听,但还望先放了文姑娘。”   赖珞道:“放了她并无不可,但在未曾讲妥以前,兄弟须得委屈文姑娘一下,暂时禁止住她的武功!”说着松手放开文开华,但己点住她的穴道。使她不能提聚真气施展武功,不过行动却可以自由。   文开华走开一旁,突然尖声叫道:“房兄快走,他想趁你这刻身负内伤之时动手……”   叫声未歇,黑煞手赖珞已跃到房仲面前,此时房仲想走也来不及了。赖珞阴险地笑一下,道:“文姑娘有时不免为聪明所误,房兄不必介意。”房仲只好敷衍道:“不错,她也许对赖兄怀有成见,所以作此想法,现下便请赖兄指教。”   赖珞又迫近两步,这时他已完全掌握住控制之势,当下冷冷道:“兄弟没有打诳,房兄目下当真只有两条路,一是生路,一是死路!”   玉轴书生房仲得到文开华提醒,早就认定他存下不善之心,闻言也不十分惊讶,淡淡道:“生路怎样?死路又怎么样?”   黑煞手赖珞道:“生路是你自缚双手,待兄弟押解返宫,任凭老山主发落。兄弟可以允诺的便是倘苦房兄真有这等悔罪之意,兄弟便尽心尽力在老山主面前为房兄开脱,决计不会处死。”   他停歇一下,正要开口,文开华嘲笑道:“底下的话不须说啦,无非是如无悔罪之心,便出手当场格毙,这就是死路了;对不对?”   房仲道:“赖兄未免太不顾交情了。”   赖珞道:“兄弟决不是全无义气感情之人。但一则公私须得分明,二则事情若不危及兄弟本人生命的话,才有商量余地。”   房仲微笑道:“这正是兄弟后悔失足加入黑道的原因,回想这数十年来,结交的宾朋友好,没有一个是重义轻生,虽死不悔的豪杰之士。单以赖兄而论,一到了生死关头,这种背信无义,卖友求生之事全做得出,是以赖兄用不着假借什么公私分明的大道理……”   黑煞手赖珞面色一沉,道:“既然你有改邪归正之意,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只好在手底见个真章了。”   说到此处,突然听到声响,他头也不回、大声喝道:“文姑娘若是妄自走开,莫怪赖某待会儿加辱于你。”   文开华已拔步奔向左方一片树林,耳中听见赖珞威胁之言,仍然不停步地奔去。心想:   “你这话只好骗骗愚笨之人,哼!我逃或不逃也终难改变你的歹念……”   她一身武功虽失,但脚下仍比常人迅快,转瞬间已奔入树林之内。   玉轴书生房仲玉轴迅扫出去,喝道:“赖珞接招了”,这一轴毒辣奥妙异常,力道强劲之极。赖珞心中一凛,连忙收摄心神,全力应付。   黑煞手赖珞本以为房仲内伤,功力大减,最多十招八招就可以收拾下他。谁知房仲的内功别具妙用,居然能硬生生压下内伤,依然发挥得出以前一样的武功,自然这等法门只会使伤势更为严重,无异于饮鸠止渴。可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这种暂时压制内伤打法门倒是十分有用。   这两人共事多年,对彼此武功的长短都颇为了解,因此这一交手,形势险恶无比。   黑煞手赖珞心中暗暗叫苦,原来玉轴书生房仲的手法与平常不同,十招之中倒有八招是两败俱伤的伤残手法。在他而言,若是能得与赖珞同归于尽,自然十分上算。赖珞功力虽是比房仲深厚一些,可是碰上这等情况,许多奥妙手法都使不出,只能稳扎稳打,不让对方有机会迫攻上身。   青看已斗了四十余招,玉轴书生房仲已感到内力消耗极巨,眼看就要无以为继,到了内力用尽之时,不要说被对方拳力劈上身,便那内伤猛然发作,也就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他本也是惯经大风大浪的人物,心念一转,决定尽量拖延时间,一方面让文开华逃远,一方面希望赵岳枫来相助。   于是他改变手法,一味游斗,轻易不肯出手进攻。赖珞可不敢丝毫大意,明知对方拖延时间,也不敢冒然反扑,局势便立呈胶着状态。   两人又斗了三十招,这三十招几乎等如平常的一百招之久。黑煞手赖珞运足掌力横扫对方手中玉轴,只闻轻响一声,那根玉轴容容易易就飞开老远,他正要顺势攻入,忽见房仲左掌护在前胸,手法奇突,似是有极厉害的杀手,登时打消攻人之念,却见房仲身形一晃,随即跌倒地上,动也不动!   黑煞手赖珞先是怔,随即仰天冷笑一声,心想:房仲他分明内伤发作,真力耗尽,是以自行倒地。在他欲倒未倒之前,无意中举掌当胸,我还当是一招深不可测的杀手,险险被他骇退,真是好笑得很。   转念一时,随意一脚踢去,玉轴书生房仲肋骨微微发出响声,似是被他这一脚踢断两三根之多,同时身躯也飞开七八尺远。   房仲落地后仍然僵卧如死,赖珞这才略略放心,他刚才的一脚只是要试一试对方是否已死,所以力量不重。   当下又走上前去,想了一想,提聚真力贯注在右掌,缓缓举起,打算施展劈空掌力再给他一掌,以免被他死里逃生。   这一掌欲发未发,忽听三丈外传来一声打,同时已感到一宗暗器带着破空之声哧地迅急袭到。   黑煞手赖珞极是老练沉稳,阅历丰富,一听日昔便辨认出不是赵岳枫,也不是文开华,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口音。   当即变化掌势,那股掌力砰的一声向袭到暗器劈去,同时之间还不肯放过房仲,生怕他还有万一生还的机会,提起左脚向房仲胸口踹落。   他的掌力到处,登时劈飞那宗暗器。但这时又发觉另有一宗暗器袭到他腰间的章门穴,相隔极近,万万无法出手击落。   这章门穴乃是人身要穴之一,中者立毙无救。赖珞虽是心黑手辣之极,一心一意要多给房仲一下杀手,以免他还能复活,可是目下要穴受袭,自己性命要紧,便顾不得治房仲,扭腰疾闪开去,但那故暗器劲疾地从腰问掠过,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闪开寻丈,站定之后,转眼四瞥,心想被自己掌力劈飞的那枚暗器劲道平常,但袭向腰间穴的暗器却显然内力深厚,指力奇强,远在三丈外发射,仍然如此劲疾,实是骇人之事。再加上这枝暗器所取的部位十分歹毒,竟是预先算准他有提脚踹人的一着,所以先袭章门穴,迫他无法不闪避开去。这个敌人能在自己尚未起脚以前,预先发暗器袭向这一处还是空虚的部位,而自己却不出所料地把身体凑上那部位,可见得敌人料事之明,才智之高,非是常人可及。   树丛后出现三个轩昂少年,大步奔出。赖珞不觉骇一跳,但随即瞧明白这三人没有赵岳枫在内,这才松一口气,冷冷道:“诸位练得好高明的暗器手法,本座还要请教诸位姓名?”   当中的一个潇洒英雄的长衫少年应道:“在下向镇行,这位是任君麟,这一位是查刚。”   黑煞手赖珞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心想近年来铁柱宫对各地武林探查已松,许多得力旧部相继离开,所以耳目不周。若在从前,江湖上出了这等少年好手,定必早就查得一清二楚,飞报宫中了。   向镇行又道:“我们都晓得赖堂主的身份名声,只不知地上这位房堂主何故见罪于赖堂主?”   赖珞心头又是一凛,迅快转念道:“我向来行踪隐秘,享名虽盛,但江湖上认得出我真面目之人寥寥无几。况且我相貌平凡,毫无特征,最是难认不过,这几个后生小子怎的都认得出我?又认得房仲?”   这念头快如电光石火般在心中一抹而过,表面上仍然装出若无其事之状,淡淡道:“本座处置敝宫罪犯,内情无须告诉你们,只不知第二枚暗器是哪一位施放的?”   向任查三人都微微怔,向慎行接着点头道:“正是区区所发!”   赖珞特别注意地打量他几眼,他早就瞧出此人乃是三人之首,因此向慎行自认是他施放第二枚暗器,便不能不信。   他连番激战之下,内力消耗极巨,这时连忙暗暗调气运功,一面说道:“你们想必是初次出道闻名立门,因此虽是师门武学不同凡俗,但本座仍然不知诸位来历!”   向慎行暗觉讶异,心想听说铁柱宫这几个顶尖高手甚是骄傲自大,动翱杀人。怎的这赖珞似乎甚是和蔼平易,态度相当谦和。   于是朗声把自己三人的师门来历说出,然后说道:“房堂主不知犯了何罪,以致赖堂主起了务必置诺死地的决心?”   黑煞手赖珞仰头望大,不声不响,原来此时他运功正到了要紧关头,所以不能说话。   向慎行他们测不透赖珞仰首望天是什么意思,又问了两次,忽见他额头鬓角微微冒出白气,向慎行恍然大悟,可是这刻纵有出手偷袭之心也来不及了,何况向镇行乃是当今昆仑派掌门人的公子,岂肯做出偷袭之事。   他微微一笑,道:“赖堂主大功告成之后,想必就要出手为难我们了?”   黑煞手赖珞透一口大气,不再仰头望天,转跟望住向慎行,冷冷道。“不错,谅你们三人也不是本座敌手!”   查刚怒道:“世上尽多盗名欺世之辈,你虽是名头响亮,但未必就有真才实学。”   任君麟大笑道:“对!对!是不是赢得我们三人,还须动过手才见分晓!”   这叫初生之犊不畏虎,那黑煞手赖珞名震武林多年,即使是他们三家的长辈高手遇上了,也不敢胡乱开罪他。但任查二人却毫无忌惮,肆意反嘲。   赖珞心中充满了杀机,这倒不关任查二人的无礼,而是向镇行的功力及心计都使他十分嫉妒惊惕,心想如不及早除去,日后又是一个强过自己的高手了。   他又想起了房仲,总觉得没有多加一掌或是踹上一脚便放心不下,心中盘算了一下,当即决定先得了结房仲这件心事,然后再放手屠杀这三个少年,倘若万一敌不他们,逃也逃得毫无牵挂。   此念一决,暗中计算双方与房仲的距离,算定只要能够用言语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趁机跃去,一脚就足以了结房仲这回事。为求万全起见,最好出手之时,顺带发出暗器分袭那三人,便可万元一失,甚至牵掣得他们根本无法施展暗器阻挡自己。   他弯腰捡起一截树枝,突然间向他们左后侧瞪眼道:“什么人?”喝声中迅快把树枝折作三段,抖手发出。   向查任三人只要被他诡计骗得转眼一望,心神一分,便难躲过他偷袭的暗器。   谁知这三人眼睛转也不转,因此瞧得真真切切,一齐及时地闪避暗器。   赖珞佯喝,发暗器以及扑向房仲这些动作一气呵成,此时人已犹如离弦之箭,疾射出去。蓦地一缕劲风袭到,又是恰到好处地取他左胸天池穴。   赖珞只要停得柱扑去之势,这枚暗器根本就射个空,但赖珞此时焉能煞住去势,身躯一直赶凑上去,这一来赖珞哪还有余暇端踢房仲,一提气加快冲去的速度,同时发掌劈击暗器。   刹时间形势已变成赖珞飞越过房仲,落在丈许以外,向、查、任三人则早了一点站稳,个个瞪眼怒视。   查刚火气较猛,大喝道:“兄弟先会一会这恶徒!”掣出精光闪闪的锯齿刀,扑了上去。赖珞不等他迫近便自出手,一掌隔空劈去,查刚出手封御,但觉敌人掌力雄劲无比,竟无法迫前半步!   向慎行一瞧这黑煞手赖珞果是名不虚传,掌力之强一时无两,不敢再让查刚独斗,以免死在赖珞掌下。当即掣出长剑,大喝一声,纵上半空疾羚敌人。   天下间只有昆仑派的门人胆敢纵起半空攻敌,黑煞手赖珞对他枯价甚高,迅即腾挪易位,一面出手抵彻。   向慎行使出昆仑派云龙大八式,当真是矫夭如龙,飞腾回旋手中长到发出嘶风之声。加上查刚的锯齿刀凶猛所劈,只把大名鼎鼎的黑煞手赖珞,攻得招架不迭,竟无还手之力。   向、查二人放手迫攻,这一股锐气大有三军辟易之概,一旁的任君麟不住口地喝彩助威,面上也露出一猛跃跃欲试的神情。   双方看看激斗了二十余招,黑煞手赖珞己瞧出这两个少年虽则武功不俗,但绝不如自己历料想的那个高明。尤其是向慎行的长到劈风之声显示出他的内功火候尚浅,再者,这两人都同具临敌经验不足的弊病,他瞧出敌方虚实之后,心中一定,但仍然不敢立即出奇兵蹈险反攻,这正是赖珞老好巨猾之处,一则多斗一会儿工夫,可以确定敌人有没有使诈隐藏起真正功力。二则还可使敌人增长骄意,因此待出手反击之时,更易得手。   三人又激战了二十余招,黑煞手突然间舌绽春雷地大喝一声,左手封住向慎行剑势,右手运足全力向查刚左肋劈去。原来此时查刚恰是刀招落空,横跃开之势,赖珞的掌力突然追击面去,宛如迅电奋击,势不可当。   向慎行眼见查刚形势危殆,心中大急,突然间一剑划空急泻而下,抢救好友,他这一划乃是云龙大八式中“龙吟海裂”这一招的五个变式之一,此式极是深奥奇妙,他一向不曾练好,所以从来不敢使出这个变式。但目下查刚危机一发之际,他一心一意要拯救好友,根本忘了一切,这一来心无杂念,没有了患得患失之心,这一剑反而使得比所有使过的剑法都高明得多,真是一气呵成。   黑煞手赖珞听到长剑嘶风之声,但觉他这一剑气势劲厉无匹,足以开天裂地。这一惊非同小可,迅即一个筋斗翻开去。   饶他应变得快,而且不惜使出这等难看的逃命身法,左腿上仍然被剑气扫中,裤管尽裂。虽是不曾受伤,但比负伤挂彩还要难看。   任君麟离他最近,把他尴尬气恼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不由得鼓掌大笑。   黑煞手赖珞激起凶野之性,怒吼一声,快如掣电般扑向任君麟,双掌连环劈去。掌力一出,风翻飚转,声势极是惊人。   向慎行大喝道:“君麟须得小心——”喝声未歇,只见任君麟齐膝盖以上的身躯向后一仰,极是古怪地微微旋转,恰好超过对方连环双掌的力遗。同时一伸手,不知如何便抓住赖珞右手腕脉部位。   向慎行查刚二人只瞧得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任君麟那一下古怪身法,虽然到底是避过赖珞毒手,但当时实是问不容发,险到极点,故此事过境迁之后,他们仍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继续欢呼一声,冲将上去,向镇行喜道:“任家神拿手法天下无双,果然名不虚传!”   查刚也大笑道:“早知如此,咱们也不必动手了。”   黑煞手赖珞摹地一挣,脱出任君圈掌握,退开六七步远,面色极是森冷。   众人都料不到他居然挣得脱身,齐齐大吃一惊,任君麟顿足后悔道:“我早该想到他功力深厚,单单拿住脉门难以制住,应当趁势扣穴捏筋才对……”向镇行道:“不要紧,咱们再跟他斗一场!”   黑煞手赖珞其实是仗着数十年精修苦练之功,不惜经脉受伤,硬挣出去,此时一面运功打通经脉间塞瘀的血气,一面提聚内力,准备再拼。   他已瞧出这三人之中,应以查刚最易收拾,而那任君麟若然不是练得有这等奇异手法,本是最弱的一环,现下宁可设法先击毙查、向二人,才单对付任君麟。   查刚却首先挥刀扑去,黑煞手赖珞左手从胸口斜斜伸出,作出封挡之势,右手掌心贴着胸膛,此时他这只手掌心已变成乌黑之色,正是运起仗以成名的黑煞手,打算一击毙敌。   他这一门功夫极是霸道,而且极是耗损真元,因此他不在万不得已之时,决不施展。尤其是对上功力相当的高手,更不敢使用,以免出手无功时,自身功力便减弱一分。   可是这三位少年好手的功力火候都比他差,因此他只须击毙一两人,就稳占上风。这刻只等查刚刀招逐到,他左手略略一封,右掌迅圆圈推出去。便是他威震武林的黑煞手绝艺。   查刚哪里知道敌人的杀手这等厉害,刀光一闪,凶猛斫落。   黑煞手赖珞阴恻地冷笑一声,左手一招“大衍如环”,化解了敌人刀势。右手运足功力,便待翻劈出去。   蓦地感的一声响处,一宗暗器已经迅急袭到他腹下的石门穴,暗器来到,那一缕劲风已经使赖珞心中大是震撼掠骇,无暇伤敌,本来要翻锥而出的右掌向下一按,恰好按在那枚暗器之上,五指一合,把暗器抓在掌心。   查刚第二刀第三刀连环劈到,赖珞单以一只左手封架,竟不怎么吃力。查刚第四刀横削出去;却削个空,原来赖珞已施展极快身法跃出圈外。   赖珞嗔目喝道:“是哪一位高人屡屡暗算本座?”   心中却盘算道:“若是赵岳枫出现,我掉头就走!他们见我如此凶横。势必料不到我会逃走……”   原来他抓住暗器,轻轻一捏,发觉竟是一截短短的树枝。不禁大吃一惊,估计发出暗器之人功力,比自己只有更高,而决不会低弱,是以连忙跃出圈外,并且又想到这个隐身不露的高手三番两次发出暗器,都能预先料中自己下一步的动向,才智之高,又足以冠绝一时。   若非如此,以黑煞手赖珞这等身份,岂会泛起逃命之心。   查刚喝道:“要打就打,不必再牵扯别的人!”任君麟道:“对啊!”   两丈外的树丛后忽然转出一个女子,赖珞只道是文开华,心中刚刚惊凛,蓦然瞧明白不是文开华,而是昔日统率群雄的武宫主武芳佩,登时目瞪口呆。   武宫主微微一笑,道:“赖堂主别来无恙,适间威风神勇依旧,的确是一时高手格局……”   赖珞欠身抱拳道:“宫主大驾几时莅临此地?恕属下有失迎接之罪!”他何尝不知武宫主现身江湖的话,就等如反出了铁柱宫,根本就变成他必须全力擒杀之人,但他目下处境不同,焉敢作立功之想。但望能得因恭敬执礼使她不好意思出手,逃得性命,已是万幸了。   武宫主微笑道:“我已经是铁柱宫欲得的罪人,赖堂主何须自称属下,再说……”   她沉吟一下,突然面色一寒,又道:“再说我违命重入江湖之事,只有赖堂主一人得知,咱们也不必多闹虚文,绕弯抹角了!”   黑煞手赖珞那颗心直向下沉,背上沁出阵阵冷汗。心想我在内四堂中虽属首座,但一身功力只与她不相上下,最吃亏的是她深知自己的招数杀手,而自己却全不知道她擅长什么手法。   原来昔年武阳公命武官主罗致这些黑道高手之后,便假借传以绝艺之名,先考查他们本身武功,此所以武官主对他们的武功不特深悉于心,而当年武阳公更暗暗把这一千高手的破绽及破法传授给她。此事已是人所皆知,故此赖珞见是武官主,听她口气有除去自己以免泄秘之意,这一惊比碰上赵岳枫还甚。   他除了害怕武宫主的武功之外,更怕她的过人才智,知她平生所谋无有不中,现下既是现身出来,那就一定已经有了布置,再也难以逃生。   赖珞在心理上如此畏惧武宫主,这场架不用说也是输定的了。   他叹一口气,说道:“在下对老山主忠心耿耿,宫主必定晓得。但只有宫主之事例如你已违命重人江湖此事,在下甘冒死罪为宫主隐讳。”   武宫主微微颔首,道:“这一点我也信得过你。”   赖珞这时改口不自称属下,又道:“倘使宫主要在下随侍效力,在下亦可考虑。”这话不啻说他为了武官主,竟不惜背叛武阳公。   向慎行等三人都惊讶之极,武官主心中盘算了一阵,摇头道:“不行,我须杀了你灭口。”   赖珞黯然地透一口大气,心想她答的这句话,无疑已拒绝自己多年来的痴心妄想。   他目光闪掠向慎行他们,蓦地了悟于心,一阵妒恨激起了他的斗志,长笑一声,道:   “好!好!在下总得领略武宫主手段,才能甘能!”   向慎行等三人见他精神陡振,杀气涌面,都觉得他变化甚快,无不为之大惑不解。   武宫主自然了解他是妒恨向慎行他们,暗想你只是猜对了一半,固然我爱上了向慎行乃是事实,所以不但拒绝你的情意。但主要的还是你天性残酷,以往蹂躏过不少女人,故此纵然没有向慎行在侧,也决不会容你生还。   她向来城府极深,越是决计杀死此人,外表上越发瞧不出来,只见她面盈微笑,极是娇艳,缓缓道:“房仲犯了何罪,竟使你不顾多年同事之情。”   赖珞摇摇头,道:“过去之事说也无用,将来宫主自会知道!”   武宫主点点头,面色柔缓,毫无动手之意,她直勾勾地望住他眼睛,双方对视片刻,赖珞眼见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已经属于他人,心中一阵惘然,不知不觉避开她的目光。   就在他目光避开这一刹那间,武宫主双手轻扬,长袖飘飘飞起,两点金光从袖影中电射而去,发出劲厉刺耳的风声。   她突施暗袭之举,连向镇行他们也惊讶得哎的一声叫了出口。   黑煞手赖珞目光一闪,已瞧清暗器来势。却挺立如故,不闪不避。但听砰砰两声过处,赖珞左肩及右腿各中了一枚金环,嵌在上面,停了一停,两枚金环才掉在地上。   众人无不瞧出武宫主两枚金环用的是潜蕴之劲,赖珞可能骨头震碎,但外表上却没有伤痕。查刚忍住讶道:“奇了,他为何不闪?”   向慎行却觉心中一寒,忖道:“我素闻武姑娘心黑手辣,却料不到还如此阴毒可怕,谈笑之间便出手暗袭,这种心性实是教人害怕!”   武宫主淡淡地向赖珞道:“你不愧是一时高手,一瞥之下就晓得如欲活命只有屹立不动之一途。但我双环虽然不曾取了你的性命,我仍放你不过!”   赖珞一张嘴巴吐出一大口鲜血,这才应道:“在下有两个人的消息欲向宫主换取一条残命!”   武宫主道:“什么人的消息,你先说来听听。”她的神情若喜若嗔,谁也猜测不出她的心意。   黑煞手赖珞道:“第一个是文开华文姑娘的消息!”武宫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光,迅即隐没。   她道:“想不到文开华真是女子之身,这些年来被她瞒过天下之人,可也真不容易!”   赖珞道:“文开华姑娘也是赵岳枫的情人,这一点想必宫主尚未得悉!”   武宫主许久以来,第一次听到人家提起赵岳枫之名,不由得芳心一震,她很想多听一声赵岳枫二字,当下问道:“你说她是谁的情人?”   赖珞道:“赵岳枫,东海门高手风雷刀赵岳枫!”   武宫主讶道:“真的?这事我一直都无听悉,但我劝你最好不要故意耸动视听!”   黑煞手赖珞道:“若无惊人之事,焉敢以此向宫主换取一命?”   武宫主道:“好吧!你且详细说来。”   赖珞道:“第一个人的消息是关于文开华,第二个人便是赵岳枫!”   饶她城府深不可测,此时也不禁娇躯一震,呵见得赵岳枫这三个字,在她心中引起何等波澜。   黑煞手赖珞又道:“天下之人包括老山主在内,都以为赵岳枫业已身亡,其实他健在人间,英姿如昔,这可不是空口胡说,在下前此不久就曾亲自与他动手。”   武官主道:“这话实在教人难以置信……”她脑海中泛起昔日她潜赴武当派禁地秘府,第一日投以注毒瓜果,让赵岳枫食用,次日她到秘府之顶,仿佛瞥见一个人迅即消逝在山的那一边,她因而暗以为赵岳枫已经逃生,不过此事只是怀疑而已,当时她曾苦苦追踪那人,但还未迫上之时,路上却碰见了武阳公。   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武阳公说,倘若武当派之人传出赵岳枫死讯,可知武当派有意掩藏赵岳枫下落,赵岳枫其实未死才须要掩藏,如若武当派无声无息,那就是赵岳枫已死,他们为了不让铁柱宫得知虚实,所以不敢透露出真消息。   其后,武当派果然没有传出赵岳枫死讯,她也深觉武阳公此一推论不容置疑便深信赵岳枫已死,因此,武阳公罚她把金刚经及愣岩经各抄千遍之后,再出家为尼,她也毫无反抗之意,一则她不敢反抗,二则她已心细死灰,出家正合心意。   直到英挺洒逸的向慎行闯入她心扉,并因种种因缘凑合,迫得她踏人江湖,她的一颗芳心已经属于向慎行,如今忽闻赵岳枫尚在人间,她心中触发之情也不知是悲是喜?是甜是苦?   赖铬道:“宫主纵欲不信也不可得,赵岳枫目下大概还在五十里路之内的地面,文开华没有跟他一路,大概是在数里地面之内。”   武宫主道:“你意思说,我只须找到其一,就可以证明赵岳枫真在人间了?”   赖珞道:“正是此意,良机稍纵即逝,武官主不妨先把文开华找到,她不久以前往这边去的,此刻她身上穴道尚被在下制住,奔行不快。”   武官主道:“这就奇了,文开华既是赵岳枫的情人,为何不跟着他?反而被你点了穴道?”   赖珞道:“内中详情说来话长,等到讲明白了,也许再找不到文开华踪迹,她武功虽失,智谋犹在,不大容易追踪得上。”   武宫主忖思一下,颔首道:“这话也有道理。”   向慎行朗声道:“兄弟甘愿代姑娘去追寻文开华下落,请姑娘在此稍候。”   他不等宫主答应,迅即放步向赖珞所指方向奔去,武官主何等聪明,这时不禁一怔,忖道:他见我听得赵岳枫在世,便露出魂不守舍之态,故此心中难受,借故暂时走开,唉……   这一回许多麻烦之事行将接踵而至,尤其是放走了赖珞,他以飞鸽传书回报宫中,不出数日,老山主会亲自赶到,那时节我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赖珞此时才把前情一说,武宫主方始明白他为何向房仲下手,同时也相信了赵岳枫果然尚在人间,他们说话之时,查,任二人已经过去检查房仲伤势。   查刚道:“这位兄台气息未绝,说不走还有生机!”   武宫主心想救活了房仲的话,武阳公就多了一个欲诛之人,也就是等如多添一点麻烦,此时她心中另有两个念头交战不下,一是纵放赖珞离开。一,是毁诺出手把他杀死,以除后患。   她一时之间难以决定,美丽的眼珠转来转去。赖珞呆呆地瞧住她,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武宫主到底委决不下,见他如此模样,便道:“你瞧我干什么?”   赖珞道:“说出来也不中用,甚且或许会激怒了你!?”   武官主长眉轻轻一颦,道:“原来你心中另有鬼胎,我劝你从实说出的好!”她故意找借口以便出手取他性命。   赖珞斗然间明白了她的心意,不觉心胆俱寒,道:“宫主若要除去在下。仍须别寻借口,俗语说欲加以罪,何患无辞,在下力不能抗,只好逆来顺受。”   武宫主听了可就不好意思出手,皱眉道:“别节外生枝,我问什么答什么!”   赖珞鼓起勇气,道:“宫主美眸流转,顾盼生姿,在下因是暗中倾慕已久,是以不察其中危机,反而悯然神往!”   武宫主怔一下,更加不好意思出手。只听查刚又大声道:“行啦,他决计死不了!”想是灌以独门药物,挽救了房仲性命。   她暂且不管房仲之事,说道:“我心中有两个主意,分编为左右两号。你且选择其一,瞧瞧你选中哪一个主意?”   赖珞暗中打个冷战,忖道:“她心中的两个主意,我也猜得出来,一是杀我,一是放我无疑,我若是选中杀我的一个主意,如何是好?”   武官主双手伸出,暗中已决定左手杀他,右手放他,口中道:“你选哪一只手?”   赖珞站着不动,热汗从脑瓜子上直流下来,心中极是紧张。   他沉默地瞧了一会儿,她没有丝毫暗示给他,当下道:“在下不选可不可以?”   武宫主冷冷道:“废活,难道我愿你闹着玩的么?快点决定!”   赖珞咬一咬牙,大声道:“我要这一只手!”伸手一指,指的却是她的左手。   武宫主微微一笑,道:“很好!很好……”暗中已运功聚力,准备一举击毙此人。   赖珞从她表情上根本瞧不出死神已经在他头上盘旋,当下松一口气,道:“在下总算得逃大难了,其实呢,在下并不是十分把生死放在心上之人,只不过死在宫主手底,大不甘心,想昔年富主倚我为左右手,而在下也竭尽心力,不辞艰危穷苦,为的只是博得宫主嫣然一笑而已。今日若是死在宫主手底,岂能醒目,在下可以走了吧?”   武宫主道:“走吧!”说时全身功力都提聚待用,眼望着赖珞转身一步步地走去……   她纵身一跃,落在赖珞背后。赖珞感到脑后生凤,回头一瞧,见到是她,眼中尽是惊讶迷惘之色。   武宫主突然阁下了决心,叹一口气,道:“你去吧!但望能够为我略为隐瞒!”   赖珞毫不迟疑地应道:“这个自然,在下早就拟就好几种报告的话,总得教老山主一时无暇顾及宫主之事。”   武宫主点点头,道:“赖兄珍重,恕我不送了!”   赖珞道:“宫主这一声珍重,在下此生永铭心头,难以忘记……”他突然转头大步走了。但武宫主己瞧见他眼中泛出闪闪泪光。   武宫主怔了一会儿,才动身到房仲身边,帮忙他们施救。   且说向慎行迅快奔去,一路上小心查看四周形势动静,刹时间查看了两三里路,还无肤兆,他若不是呕气要找到文开华,以便从她口中证实赵岳枫的死活存亡,那时节他便可以把自己与武宫主的关系弄个明白,自然这里面还有醋意存在,不过自己不肯承认就是。   他继续奔去,忽见一处山坡旁边,现出例枝折断的凌乱痕迹,细细一看,似是曾经挣扎践踏而致。于是心中一惊,忖道:“敢是铁柱宫尚有人手,暗中把文开华掳走?”   此念一生,找回文开华之心更为坚决,于是循迹追去,他空身奔走,自然迅快得多,霎时间又追出数里。   他仿佛见到远处,一片密林之内略有异动,所以迅急迫去,一面朗声叫道:“文姑娘……文姑娘……”     第三十四章 躲雷雨破庙风云涌     到得密林切近,忽然听到一声尖叫,明明是女子口音。可惜山高风大,一时查听不出来路方向。   不过他却可以决定文开华必是被人掳走,而她因为穴道受制,所以无力反抗,也无法呼救。   他极小心地继续追踪,绕了不少圈子,才发现有人急急走过的痕迹。如此兜来兜去,先后发同了四五处遗迹,发觉对方果然使用种种诡计,弯弯曲曲地走。   他不屈不饶地追踪跟迹,不知不觉追人深山之内,他已下了决心非追上对方不可,因此这刻虽然已经天黑,仍然不肯折回。   他料想武官主他们见自己久久不回,一定会追来瞧瞧,所以不须理会他们,而那掳走文开华之人在夜间也不会行动,因为他既知有人追踪,夜间害怕留下显明痕迹,定必不敢走动,所以也不着急,等到天亮时才继续追踪不迟,不管这一追到了天涯海角,也绝不放松。   翌日,也继续追去,边留下标记,以便武官主。查、任他们循迹追来。   第三日紧紧追赶,总是不曾失去线索而又无法一口气追上。这一日经过好些村镇,打听之下,得知果然有一男一女匆匆经过,女的似是体弱难行,由男的扶住,这个男子年纪不大,满面胡子,头发散乱,形状甚是可怕,加上身上带得有剑,村人都不敢多瞧他们。   向慎行既然得到这些明确的资料,越发不肯放松,他也在村镇中买了许多干粮,以免为打尖而误了时间。他一向儒衫飘洒,风度翩翩,但这三日下来,衣衫污垢破裂,面上也长出不少胡须,同时也是头发散乱,这等形状已和那个掳走文开华之人差不多,加上也手中提着长剑,越发有一般凶煞之气,他自己却不晓得形状骇人,因此有时询问乡里人之际,有些乡人怕多说话,不管见到文开华他们没有都顺手乱指,有些乡人认为他是坏人,故意指错方向,所以他老是跑冤狂路,始终迫不上文开华。   到了第五天傍晚,又进入山区之内,这一日的下午,天色一直昏黑,阴云满天,狂风呼啸,一望而知乃是将有大雨之兆。   及至夜色已临,这才渐浙沥沥地下起雨来,初时只是疏疏落落,可是每一滴都大如拇指。向慎行心中叫声苦,晓得倾盆大雨立即就要迎头倒下,他一直忘了找寻藏身之所,此时急切问也寻觅不到可供避雨之处,若是平时。他虽然找不到岩洞等地容身,最多幕天席地地过了一宵。现下却须得找一处不会淋雨的处所,那就不免大感棘手了。   他放步飞奔,雨点打在林叶上,加上山风劲刮,声势甚是浩大,也予人以凄凉之感。   这时他顺着快要湮灭的山道疾奔,四下甚是荒凉,但还不是高山峻岭,故此尚有希望可以找到樵家避雨。   奔了三数里,雨势渐大,他正感到失望,打算放弃找寻人家,只须觅处能够稍避雨势的地方便对付一夜,当下缓下脚步,左顾右盼。   此时天色已黑齐,更兼满天乌云密布,连星月之光都没有,饶他目力远胜常人,也只能瞧见丈许远近的物事。   幸而他放慢了脚步,否则定必错过了右侧一座屋字,他一眼望见黑影矗立,心中大喜,暗叫一声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便向那屋字黑影奔去。   他一纵身落在屋前,瞧清楚原来是一座荒靡破败的山神庙,门户洞开。已不见门靡,两边皆在破殿,可是俱已倾绝。   向慎行心中蓦地一动,忖道:“说不定对方已经藏身此地,若是平时正好人去搜索,但眼下风雨欲来,动手时固然足以被风雨之声乱了视听,还得作退一步想,那就是假使我敌不过对方,这等景况之下,何处还能容身?或者在对方惊惧之下,先挟文开华走,这一场风雨,岂不累了文开华吃苦?”   这念头从心中掠过,登时决定暂时不动手,故意大踏步地走上台阶,先在大门口向庙内瞧看了一下,意思让庙内之人晓得有人进来,然后才审慎地踏人庙门。   这座神殿甚是宽敞,尚有神像供桌等物,有一边角落的屋顶已经倾坍残破,雨水和劲风卷扑入来。   他一瞥之下,已瞧出一边角落中隐隐现出两个人影,其一卧在地上,另一个则坐在前面。   他们都不言不动,向镇行也不敢招惹,径自占据另一个角落,抖抖身上雨珠,便靠墙而坐。不久,他故意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对方一无动静,想来也是存有同样的苟安避雨之心。   可是过不多时,对面角落传来低微的呻吟声,却是女子口音,一听而知这个女子正在患病无疑。   向慎行立即停止诈睡鼾声,侧耳倾听。那阵呻吟声连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止。   向镇行忖想一下,从囊中取出火折,一千掣出长剑护身,这才打亮火拆,一瞥之下,供桌上居然还有烛台,插得有大半截蜡烛。   他走过去招蜡烛点燃,收起火折,然后向那边角落望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胡须满腮的汉子坐在一个女子前面,膝上横放着一柄长剑,此时正瞪眼望住他,眼光凶光闪闪,果然不似正派之人。   这汉子似乎对那女子生病呻吟之声毫不在意,一直保持原来的姿势。向慎行忍不住喂了一声,道:“那位姑娘生病了,你知不知道?”   那汉子冷冷地瞅住他,歇了片刻,才道:“我又不是死人。自然知道!”   向慎行道:“既是知道,就得想点法子免得她因病致死,我这话对不对?”   那汉子哼一声,道:“放狗屁!”向慎行怒气勃勃,几乎忍耐不住,但他到底是性情沉稳之人,终于压住这股怒气。   庙外陡然传来一阵奔走之声,向慎行和那年青汉子都同时怔住,转眼望去。   只见两个矮短汉子迅快蹿入庙内,卷起一阵劲风,险些把蜡烛扑熄。   这两人都是五短身材,各带兵器,此时身上被雨水淋湿,形状甚是狼狈,左边的一个说道:“妙极了,此地居然还有避雨之所。”   另一个面貌阴险的道:“这两位仁兄好像要厮拚呢,咱们让开一些好!”   此时那汉子后面躺着的女子又发出呻吟之声,向慎行还未出声,两个矮个子之一已大声道:“她是不是害病了?”   那汉子冷冷地瞅他一眼,不理不睬,矮个子面上泛起怒色,提高声音道:“喂!我问你那女子是不是害病,你耳朵聋了?”   另一个矮个子接口道:“她的声音我听着怪熟悉的,不知是不是熟人?”   那汉子依然不瞅不睬:先说话的矮个子显然性情浮躁,暴怒作色,厉声道:“好小子!   站起来……”喝声中己掣出了单刀,寒光闪闪。   向慎行心中暗喜,忖道:“他们只要不是同路之人,那汉子纵是铁柱宫高手,但此刻人孤势单,便不用怕他了。”   那汉子迅即站起来,目光炯炯,手提长剑,气度姿势都不似是凡庸之辈:   另一个矮个子立即伸手拦阻自己人,说道:“四哥且慢,咱们虽不怕打架,可是兵法上说:知己知被,百战百胜,咱们还是先查明白这厮底细的好。”   原来这两个矮子正是岭南派的岑老四、洗老五,后来说话的人便是诡计甚多的洗老五。   岑老四道:“这话很对,但怎生查法?”   洗老五道:“小弟自有法子!”这话一出,不但向慎行大表惊异,连那个年青汉子也泛起讶疑之色。   洗老五阴笑一声,蓦地转眼望住问慎行,道:“那厮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   向慎行暗暗哑然失笑,心想原来他以为我会知道,又是敌对状态之下,定会坦白说出,才那么满有把握地夸下海口。他另一方面又颇为不满洗老五无礼的口吻,当下摇一摇头,算是回答。   洗老五面上无光,微愠道:“你不晓得,但为何不说话,敢是哑了不成?”   向慎行心中更加不满,是以越发不肯开口,只冷冷地盯住他们。   岑老四怒道:“这两个小子神情可疑,古怪得很,大概是剪径的强人,为了女子各不相让,老五不必多费唇舌,一人对付一个,弄死也就是了!”   话声甫落,挥刀向那汉子扑去,出手狠毒迅疾之极,那汉子长剑一吐,登时把举老上的刀招尽行封住,接着一剑反击出来,岑老四狼狈地连退三步,向慎行心中叫一声好剑法,睁大双眼打算瞧瞧此人的剑法是何家派。洗老五一晃身已到了他面前,掣出三角钢挫,阴声道:“瞧什么?你也别想活命!”向慎行怒从心起,恶向胆生,暗想这两个矮子好生凶横,视人命如草芥,向某行侠江湖,焉能坐视这等凶人猖撅横行。   心念这么一转,当即跨前一步,低喝一声接招,长剑疾劈出去。   洗老五钢挫连发三招,这才抵住他一剑之威,大吃一惊,心想这等荒僻之地,怎的连续出现两个内家好手?   他不肯示弱,出挫还攻,手法刁毒诡奇,向慎行从未听闻过有这么一路挫法,一时之间被他迫得退到角落中。   那边厢岑老四跟那汉子也处激烈相搏,双方都使用凶险诡毒手法,打个旗鼓相当。   陡然间破庙内多出一人,那四人眼角间都瞥见了,但一时无法转眼瞧看来人是谁。   四个人都是同样心意,要瞧瞧这个突然出现之人是谁?手中招数各各松懈,霎时分开。   八只眼睛一齐向那人望去,眼光全部落空,原来哪儿有人影?他们都感惊讶,再瞧瞧地上,也没有雨水痕迹,要知这刻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从外面进来之人纵是持有雨伞,也难免林湿,最低限度脚下总得留下鞋印。   因此他们都以为是眼花作怪,各自转看对手,准备再战。   庙外狂风卷了进来,吹熄了蜡烛,岑、洗二人虽是凶狠生性,可是摸黑动手到底过于凶险,于是暗暗退后五六步。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破庙中一片沉寂,外面狂风暴雨之声震人耳鼓,有点像是天崩地裂……   过了一阵,远处传来一声洪亮长啸之声,岑老四立刻应了一声。那年青汉子和向慎行暗暗心惊,心中盘算道:“这两人武功不俗,不过单打独斗的话,仍然稳可取胜,但他们来了帮手,这形势便大为不利了。”   正在转念之际,庙门外近处升起早先那一声长啸,洗老五叫道:“我们在这里……”话声才歇,一阵脚步声奔到庙门,此时庙内一片漆黑,不见五指。外面虽是狂风暴雨,到底尚有些微光,因此可以瞧见来的一共三人,至于服饰面貌甚至身材高矮也都看不出来,只见到三条隐约的黑影。   庙门传入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道:“老四,老五可是在此?”   洗老五道:“不错,还有两个该死的家伙,我们刚刚还在动手!”   岑老四道:“大哥,你身上的火折没有淋湿,里面还有蜡烛!”   来人不消说便是温老大、于二姐、姜三姐这三人,只听一阵统统响声,原来他们有竹签蓑衣,所以不怕风雨。之后,三人空身入庙,啪一声火光升起,照出温老大的面容,他向供桌走去,晃眼点亮了蜡烛。   温老大严厉地扫瞥那年青汉子和向镇行一眼,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向慎行和那年青汉子都闭口不答,于二姐接口道:“瞧你们这等样子,倒像是拦路剪径的强盗!”   姜三姐道:“那边还有个女子,噫!竟会就是那个梁珍姐!”   岑老四道:“有道理,他们早先持剑相向,大有火拼之意,说不定他们掳得梁珍姐,各不相让,以致内哄火拚。”   洗老五道:“他们绝不是山中强盗,大哥瞧瞧他们的剑法就晓得啦!”   姜三姐道:“我去瞧瞧那女于是不是梁珍姐也就晓得啦……”说时移步过去,那年青汉子迟疑一下,突然移开两步,让她过来瞧看。姜三姐反而停住脚步,道:“不用瞧啦,若是梁珍姐,他岂肯让我过去瞧看?”   于二姐尖声道:“他们虽是胡须满面,衣衫不整,可是都甚是年青,咱们试试他们的剑法,就可测知来历了,老四、老五,你们分头出手……”她略微一停,接着道:“杀死他们也不要紧,总得要查出他们来历。”   岑、洗二人齐应一声,出手迅快攻去,霎时之间四人分作两对,已攻拆了四五招之多,温老大他们皱眉沉吟,一时还瞧不出对方的门道来历。   原来向擦行和那个年青汉子都使用杂七杂八的剑招,他们两人功力都略强于岑、洗兄弟,是以虽然不用本门精妙剑法,仍然可以战个平手。   于二姐突然惊道:“大哥,外面好像有人!”温老大道:“有人?”于二姐道:“我仿佛瞥见有个长衣的人在门口站了一下,我一眨眼,就不见了。”温老大道:“你莫不是眼花了?以你的眼力,怎会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又会连面貌也瞧不见?”   于二姐沉吟道:“难说得很,我现在也不晓榻得是不是眼花?真是咄咄怪事?”   温老大一声不响,忽然间纵到门摄上,迅快向外面张望,瞧了好几眼才回到殿中,道:   “没有人,若是有时,定必躲在檐下可避风雨之处,势无躲在外面淋面之理,再说,我这番诈语谁能察破?”   话声未歇,外面突然传人来嗤的一声冷笑,殿中诸人都惊愕变色,转眼却顾,连交战中的两对也停住了。   洗老五叫道:“刚才我们也好像瞧见有人入殿中瞧我们交手,但一转眼去瞧,便失去踪影。”   温老大道:“在你自负智谋过人,若是那人曾经入殿,怎会不能从遗迹中瞧出?”   洗老五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已查看过地上,确无一点痕迹,这才以为自己是眼花。”   岑老四道:“不错,不但老五和我瞧见,当时连这两个小子也讶异地向那处瞧望,现在回想起来,才知若是眼花,绝不可能四个人一齐眼花!”   姜三姐毛骨悚然,道:“世上绝无身手如此迅疾之人,莫不是深山古庙中出现山精鬼怪?”   他们议论纷纷,庙外除了风雨交加之声以外,就别无异响。   岑老四一伏身将耳朵贴在地上,闭眼倾听,他俯伏地上之时,于二姐已纵落他身旁,防备对方出手。   向镇行等一瞧而知此人乃是施展地听之术,他和那年青汉子都想揭破此谜,所以都不移动脚步,以免妨碍他查听。   过了一阵,岑老四缓缓抬起左手,屈曲五指,作个手势,然后向庙门右方指去。   向慎行和那年青汉子虽是不明白他的手势,但都晓得他已有所发现,因此不期而然地屏息以待,殿中一片紧张气氛,真有点像是设法捉鬼一般,使人泛起阵阵又兴奋,又神秘,又有点慵然的情绪。   温老大向洗老五点点头,洗老五立即哈哈一笑,道:“来吧,今日非宰了你们这两个小子不可……”   话声中伸出三角钢挫,递到向慎行面前。   向慎行实在不愿意做这等诡诈鬼祟的勾当,不由得一皱眉头,但此时已不容他迟疑推敲,大喝道:“谁怕你们不成!”挥剑所去,斫中钢挫,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此时于二姐亦已取过岑老四的钢刀,递伸出去。那年青汉子冷笑道:“接招……”剑刀相触,也发出一阵呛啷的声音。   温老大不纵不跃,却迈开大步用足尖点地的走法,迅即走到门边。   回头一望,岑老四左手仍然指住门外右方,他更不迟疑,刷地扑出庙外。   众人但听他厉声大喝道:“什么人?”之后声息寂然,全无响动。   于二姐、姜三姐大吃一惊,齐齐扑出庙外,向慎行他们也以为发生了意外,个个目瞪口呆地望住外面。   片刻间,于、姜二女拥住温老大入庙,温老大垂头丧气地道:“我只隐绝见到一道人影约没在风雨黑暗之中。”   众人都大吃一惊,岑老四耳朵仍然贴在地上,却开口答腔道:“小弟这只耳朵分辨得出十丈以内叶落针坠之声,此生查听过无数武林人物的步声,但像刚才这人的轻功,却是平生未曾得见,真是此时落针坠之声还要低微,只有鬼魅可以比拟。”   他这么一说,更加使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神秘的人身上。   温老大等五人商议了一阵,洗老五力说此人诡秘可疑,说不定是冲着他们岭南五人来的,是以须得先行查明庙内两人的来历,将他们除去,这才能全力对付那神秘高手,免得有后顾之忧。   于二姐等都赞同此议,温老大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就这么办。我和二妹分别出手,谅可在招数手法中查出那两人来历。老五仔细观察考虑,到时提供意见,由我作最后决定。若是必须除去,你们先去帮助二妹。”   洗老五道:“还有一事,那就是倘若这两人有法子掩饰本来面目,一时从摄数手法中查不出来历,大哥设法把对手迫紧,待小弟等过去瞧瞧地上的女子,也许查得出线索……”   他们一则低声计议,二则用的是南粤方言,是以向慎行及那年青汉子都不知道他们计议什么。   温老大、于二姐胸中泛起杀机,分别把十只套在指尖的钢爪戴上,然后分头一齐跃出,温老大落在那年青汉子面前,于二姐则落在向慎行面前。   温老大沉声道:“朋友高姓大名,务请见示!”语气坚决斩截,一听而知劳不作答,便须以命相搏。   那年青汉子突然仰天长笑一声,音节豪壮异常。向慎行听得心中一动,忖道:“单单这等笑声,便可推测出他不会是邪派人物。”   那年青汉子笑声中一挥长剑,喝道:“你先认出敝人手中剑术来历,再说姓名不迟!”   言下之意,不啻是说温老大若然赢得他不得,又瞧不出他的武功来历,便无资格动问姓名。   温老大冷冷道:“这话很有道理,又定睛打量他一会儿,神色略见和缓,说道:“朋友你气宇不凡,想必系出名门无异。本人将在五招之内,迫你使出师门绝招!”   年青汉子眼中傲意忽然消失,换上惕凛戒慎之光。原来他见温老大眼力过人,并且称道自己气宇不凡,便知若是一味狂妄自大之辈绝无如此见识,因此不禁惕凛于心,凝神侍敌。   温老大左爪虚虚一抓,右手疾划出去,口中喝道:“这是第一招。”   那边于二姐和向慎行两人部暂时按兵不动,不约而同地急于看那五招以后的结果。   那年青汉子刷的一剑从中路反攻,这一剑居然攻多守少,不似平常武功路子。   温老大沉声道:“好剑法,这是峨嵋派的家数!”他虽是瞧出这一剑的家数来历,但却不信此人便是峨嵋弟子。只因他说过五招之内要迫出对方师门绝技,对方不可能在第一招上就用本门剑法。旁观之人也无一不是作此猜测。   温老大一招“连珠散彩”,左手五指迅快弹出,只听一阵锉锵脆响过处,果如连珠进发,同时之间,右手改从下盘攻入。   这一招使得功力十足,又极尽花巧之能事。只瞧得向慎行心头一凛,暗忖武林中几时出了这等高手?   年青汉子借他钢爪弹剑之势,引刃封住下盘,这一招乃是随机应变,谈不上什么手法。   但见他紧接着矮身出腿,迅疾横扫,手中长剑欲吐未吐,威力蕴含不尽。   温老大咦了一声,脚踏奇门方位,一方面避开敌人正面凶锋,一方面佣攻斜袭!   他应变之快,身手劝力之强,确实是一时高手的丰采。向慎行更是惕凛,暗忖自己虽是通晓好几家的剑法,可是在这么一位高手迫攻之下,实在不容易用别家剑法挡上五招。   那年青汉子蓦地跃起,身形平躺空中,引剑下指,作出下击之势。   向慎行惊想道:“这人怎的使得出我昆仑云龙大八式的剑法?”   温老大道:“果然是系出名门,博识各家剑法……”他晓得昆仑剑法擅长在空中进退博击,是以反倒纵开寻丈,并不作等他落下之时乘机仰攻之想。   年青汉子飘落原地,温老大迅快欺近,口中一面说道:“朋友连使两招峨嵋剑法,教人几乎认定朋友你是峨嵋门下。”   话声中一招“双龙辅日”,十只钢爪一同抓去,劲攻上盘,但双手去势在这一刹那间,或快或慢,竟然连续变化了三次之多。   这一招乃是他岭南派五阴手中的绝学,温老大虽是不作取他性命之念。可是他功力深厚,造诣极高,这一招出神入化,声势惊人。   那年青汉子刷地倒退,手中长剑顺势自下而上,斜挑敌人双臂,紧接着左劈一剑。   温老大见他使出武当剑法,居然化解了自己这一招,心中突然间泛起倔怒羞愧之念,心想此人纵然是三门四派中后起高手,但自己今日若是不能在五招之内迫出他的来历,岂不是把岭南威名断送?   要知他们交手之先,温老大就不曾占到先手,何况他又没有用尽全力,更是不易迫出真章。   温老大停住进击之势,双眼中泛射出森冷光芒,口中发出一阵洪亮震耳的啸声,只见他身形似是变得更加肥胖矮短,接着双手缓缓提起,十只五寸长的钢指在残烛微辉之下闪耀生光。   众人一望而知他这一招定必厉害无比,那年青汉子深深地吸一口气,提剑平胸。   这弩张剑拔的紧张关头中,众人无不屏息静气,待观结局。   向慎行突然喝道:“两位且慢出手!”这一喝登时缓住一触即发之势,于二姐怒道:   “闭嘴!”温老大道:“二妹让他说。”   岑老四趁机伏地形听,向慎行道:“兄弟只想请问那位朋友一句,地上的姑娘是谁?”   他问这句话的用意有二,一则暂时缓住这生死决于一招的凶险搏斗,以免两败俱伤。因为在他测度之中,这年青汉子博识四大剑派的招数,大概是三门四派中人。他尝闻赵岳枫精通各家武功,这时有点疑心此人就是赵岳枫。不过,一来赵岳枫功力应当更为高强深厚,二来武宫主在得知赵岳枫未死之时,便曾对他说以前那位胜罗的人可能就是赵岳枫。而眼前这个年青汉子却不是姓罗的那个人。   二来他心中觉得那神秘长衫窘十分可怕,不知是冲着哪一方人而来。是以目下须得先查明白地上生病的姑娘是谁,则他才能考虑从实说出自己来历。   以他想来,这年青汉子在这等情势之下,只要不是见不得人,自应把那女子姓名说出,甚至自动说出自己的来历。   那年青汉子冷冷道:“她是谁与你何干?你是谁?你以为她是谁?”   这三个问题一连串反击而来,倒叫同慎行无法开口,于二姐道:“对啊,你以为她是谁?”岑老四突然道:“有人来啦!一共三个。”   众人的目光都向庙门外望去,于二姐厉声道:“管他多少人来了,你即速回答,你以为她是谁。”   向慎行暗暗气恼,但他索来守礼,当下淡然道:“我不知道。”   庙门外传入一个尖锐冰冷的女子口音,道:“你是谁?凭什么向他如此质问?”这个口音一听而知发话之人向来惯于发号施令,性格坚冷。   紧接着庙门口出现了三个人,当中的一个是个女子,身披玄黑色斗篷,头戴竹笠,此时已卸下来,露出瓜子形美丽的脸庞。   她的目光甚是冰冷严厉,迅快地在众人面上扫瞥一匝,然后望住向慎行,这一瞬间,表情变得非常温柔和缓。   那年青汉子皱起眉头,打量她左右两侧的人,却是两个年轻俊挺的少年,都带着刀剑,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可是仍然十分英挺。   他们年青的面上都十分但然直率,一点也没有邪恶好狡的神情。   众人也都注意到了,讶异地望望那个美丽冰冷的女郎,又望望这两个少年。   于二姐眼睛一瞪,道:“你是谁?”   她冷冷道:“你是谁?”声音十分严冷,一听而知于二姐若不先说,她绝不会说出。   神殿内静寂了一阵,这个冷若冰霜的女郎说道:“哦,原来你们是岭南派五雄,失敬……”   她的声调已变得和缓许多,向慎行心中暗骂一声我真糊涂,原来赖珞说出赵岳枫还活着之时,顺带提及他跟岭南派五人一起。而他却一直没有想及这五人就是岭南派高手。   温老大应道:“不敢,不敢,姑娘怎会晓得我们来历,还望见告。”   洗老五应声道:“必是铁柱宫的人告诉她的,大哥不妨问她对不对?”   那女郎点头道:“不错,是铁柱宫内四堂的黑煞手赖珞告诉我们,我们才一直追来!”   温老大面色一沉,冷冷道:“既是如此,那就出手好了,这一个也是你们同路的人吧?”他指住向慎行,冷冷地瞅住她。   女郎道:“正是,他与我们是一伙的!”   温老大又指那年青汉子,道:“这一个呢?”   女郎瞧那年青汉子一眼,道:“面熟得很,须得剃去胡子,才知道是也不是,喂!你是谁?”   年青汉子抬头望天,不理不睬。洗老五心中起疑,在温老大耳边低语道:“这厮只怕也是铁柱宫之人,咱们务须防他一着,以免遭他从后偷袭。”   温老大道:“有理,有理!老五,你不必动手,二妹你对付他……”说时,指一指向慎行,自家却向殿门走去,冷笑一声,道:“姑娘须得露上一手,才能入得此殿……”   女郎道:“可以,但我先问你一句话,赵岳枫现下在什么地方?”   温老大道:“你找他何事?”   女郎淡淡一笑道:“我自家也不晓得,或者不会见他呢!你这么答法,想来不会告诉我的了?”   姜三姐喝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双刀一挥,疾砍过去,她双刀造诣甚深,狠辣兼具,这一出手极是迅快凶毒。   旁边一个少年锵的吐剑架住,喝道:“大嫂不可随便出手!”姜三姐最恨人家叫她大嫂,怒哼一声,双刀刷刷刷一连数招,猛攻这个使剑少年。   这个少年只招架了三四招,便显出剑上功力造诣有限的弊病,被她迫得横移数步。   另一个少年掣出判官笔,正要过去帮助同伴。岑老四喝道:“哪儿走。”刷的一刀劈去。   温老大双手从囊中抽出,十指之上已戴上钢指,闪闪生光,喝道:“姑娘先赐教几招再说不迟!”双手先后抓去,指风劲疾异常。   女郎不敢大意,掣出一把短剑,划出一道寒光。温老大被她这一剑迫退数步,心中一阵骇然,暗想此女武功好生高强,不知是铁柱宫中的什么人?   他使出岭南派五阴手绝艺,连发数招,抢回被动之势,他的内力劲厚无比,指风出处,发出哧哧破空之声,女郎面色沉凝,小心迎战。霎时间,攻拆了六七招之多,各自心中有数,都知道碰上强敌。   于二姐动手攻击向慎行,向慎行此时已不敢为了掩蔽行藏而用别家手法,一出手就是昆仑内家剑招,数招之后,纵上半空,施展出云龙大八式,长啸声中,飘忽往来,竟乘机帮助任君麟一招。   任君麟家传武功以神拿见长,因此不擅使用兵刃。再者姜三姐的双刀以刁阴险毒见长,这一路刀法武林中罕曾得见。故此任君麟险象百出,形势危殆,直到向慎行助他一例,才略略扳回一点劣势。   他猛然攻出一招,姜三姐被他迫退了两步,只见他长剑丢在地上,不禁笑道:“既是弃械投降,那也可以,即速倒剪双手,跪下受缚。”   任君麟本来还想趁机分辩一下,己方之人不是铁柱宫手下,但她这么一说,到底是年青气盛之人,心想我把你击败了再说不迟!当下大声道:“什么话!在下虽是不才,也不至于弃械投降!”   说时,双掌一摆,拉开门户。姜三姐怒道:“好哇,你竟敢以双掌对我的兵刃,今日若不取你狗命,誓不……”誓言尚未说出,任君麟已经大声道:“难怪岭南派在武林中声名衰微,在下已明其故了!”   姜三姐一怔,道:“你说说看,若是说得不对,哼!”任君麟不等她说出狠话,接口道:“在下纵是狂傲自大,以肉掌对付大嫂的双刀,但此罪岂就得致于死?贵派若然都是这等量狭心窄,焉能在武林中占一席之位?”   这话出自一个少年口中,温老大只听得心中大震,不觉被对方迫退数止姜三姐呸一声,道:“谁是你的大嫂,闭上狗嘴,你纵有舌灿莲花之能,今日也不能活着出去!”   任君麟道:“那就请姑娘赐教。”他也是聪明之人,这时立即改过称谓。   姜三姐双刀一发,只见他双手擒拿招数极其神妙,比之有一剑在手厉害得多,这才晓得对方不但没有轻视之心,反倒是瞧得起她,才施展绝艺。   众人正在激战之际,那年青汉子和洗老五,突然一齐大喝道:“阁下是谁?”两人手中兵器同时发出,向一个长长人影攻去。这条人影宛如鬼魅般在角中转一转,一脚把地上的女郎踢得仰面而卧。洗老五等两般兵器根本捉摸不着他的去向,连连发空。   众人都在激战中略略缓下,愉眼观看。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条人影已经出了大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谁都没有见到这条人影的面貌,甚至连身材也瞧不清楚。   温老大跃开数步,那女郎立刻以极快身法掠过他,直扑那年青汉子,短剑迅急递出,招数毒辣无比。   年青汉子挥剑招架,眨眼间已抵挡了她三招急攻,那女郎突然又退开,道:“尊驾原来是峨嵋后起高手尹仲,失敬得很!”   那年青汉子面色大变,喝道:“不错,正是尹某,姑娘想必就是武宫主了!年前尹某受辱宫主麾下高手,今日不自量力,再向铁柱宫挑战!”   武宫主摇摇手,尚未说话,那支残烛突然熄灭,殿中一片漆黑。   黑暗中只听一片叱喝之声大作,原来是岭南派五杰以温老大为首,一齐向武宫主及任、查等人攻去。   从他们什么妖女、恶贼等骂声中,夹杂着兵刃碰击之声,一听而知战况十分激烈。岭南派联防之术盖世无双,这刻在黑暗之中,被此都瞧不见,他们因是素有训练,步伐方位各有一定尺寸,所以十分轻松自如,反过来说,武宫主及任、查二人,则狼狈不堪,数招才过,便即感到自己人常常自相所砍。   向慎行当烛光熄灭之时,迅即贴墙绕过去,摸到切近,忽地火光冒起,把周围一丈之内照得清清楚楚,只见那峨嵋派高手尹仲横持长剑,右手晃燃了火折。满面凶恶森系之容,在他身后的抱病姑娘,已经无影无踪。向慎行一跟望见这等势色,便知不妙,果然尹仲厉声喝道:“文开华被他们劫回去啦!恶贼看剑!”   寒光阅处,火光顿灭。剑风迎面袭到,极是劲疾。向慎行急急挥剑招架。口中分辩道:   “兄弟没有劫走文开华。”   尹仲一面连施毒手,一面骂道:“你虽没有,但总是你们一伙的恶贼所为。”   对答之间,尹仲已经攻击两组十四剑,峨嵋派的七煞剑法共有七组,每组七剑,凶毒无比。这尹仲自从前两年被辱之后,返回峨嵋,勤修苦练,功力突飞猛进,这时猛下杀手,已是他平生功力所聚。   莫说是向慎行阅历有限之人,便是换作武宫主易地而处,也定然感到无法抵御。   向慎行勉力招架之下,步步危机,情知要糟。尹仲第十四剑果然把他掌中长剑震开,露出胸前空隙,向慎行两眼一闭,静待对方长剑分心刺人。   尹仲剑下毫不留情,刷地一剑推送出去,忽然一股强劲无比力道横撞而至,微响一声,他手中之剑已脱手飞开。   尹仲骇怒交集,喝道:“什么人?”向慎行迅即退开,喘一口大气,说道:“尹兄切勿误会,兄弟是昆仑……”话犹未毕,殿门传来一阵雷鸣般的笑声,滚滚面来,乍远乍近,叫人无法猜知到底发出笑声之人距离多远?   殿中之人无不大吃一惊,温老大发出暗号,五人一齐退开。   武宫主等三人才能喘一口气,可是武宫主已骇得面无人色,簌簌地抖个不住。   温老大说道:“发出这阵笑声之人,内功造诣之高,已可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想来天下之间,只有武阳公一人而已!莫非是他到了?”   向、任、查三人一听他提及武阳公三字,都不约而同地聚拢在武宫主周围。向慎行伸手抓住她的臂膀,轻轻道:“你如此害怕,想必真是武阳公驾到了?”   尹仲想起刚才长剑脱手时所感到的沉劲力道,心中一阵惊悸,同时也十分灰心,忖道:   “我再练二十年也抵御不住他这一击,唉!”   大殿中寂然无声,因此外面像雷鸣似的笑声在风雨中更加响亮震耳,而且惊心动魄。   温老大又说道:“尹仲兄请到这边来,咱们难得碰上这等高手,须得用尽全力一拚!”   尹仲应声跃过去,他接着记起向慎行提及昆仑二字,便道:“刚才哪一位自称是昆仑门下?”向慎行应道:“兄弟向慎行便是!”这时,笑声忽然到了殿门,接着火光冒起,照亮了神殿内外人物形象。   众人都急不及待地向殿门望去,只见门口处站着一个瘦长人影,身披长衫,正是一早就出现过的那个神秘长衫客。   只见他容貌清秀丽威仪慑人,两道目光就像利剑一般,人人都泛起决计受不住他目光迎面注视的感觉。   这位清秀威重的长衫客,目光笔直射向火光冒起之处,温老大首先发现有异,转眼望去。那团火光竟是一根蜡烛,一个人高高举起。而这人却不是原先殿内的任何一人。   其余之人都纷纷望去,向慎行首先欢声叫道:“罗兄你也来了?”   这个手举蜡烛之人,年纪约在二十三四左右,英俊无比,左手持烛,右手提着一面大旗。他向向慎行等人点头微笑一下。   温老大立刻叫道:“赵岳枫大侠你也来了?好得很,那一位可就是号称天下无敌的武阳公?”   向慎行等人,这时才确定这个姓罗的人,正是名满天下的东海门高手赵岳枫。   赵岳枫道:“不错,这一位就是武阳公了!”他一眼望见武宫主簌簌发抖,当下把蜡烛往供桌上一插,说道:“武阳公,这支云旗你可认得?”   他这说法,使武阳公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以便其他的人,可以趁风雨及黑夜逃生。他乃是天性侠义之人,当此之时,全无考虑到自身生死安危。   武阳公笑声早就停止,这时冷冷道:“老夫若不是为了这面云旗,怎肯亲自赶来!”他的话声也像雷霆鸣响一般,隆隆不绝,震得殿瓦簌簌有声。   这等声威,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气派!向慎行、任君麟、查刚以及尹仲、温老大等人,虽是对他存有敌念,可是此时也不禁大为折服倾倒。   赵岳枫说道:“既是如此,在下便以这面云旗领教绝艺。”   武阳公冷冷一哂,举步走入殿内,锋利如剑的目光,这刻才开始向殿内众人逐一扫射。   他的目光扫到武宫主面上之时,停顿一来,武宫主娇躯大大地震了一下,反而挺起胸膛,不再哆嗦,低低叫一声爹爹。   武阳公道:“你站在那边做甚?”   武宫主不禁低下头,怯怯道:“是!”举步便要走过去。   向慎行突然伸手拉住她,大声道:“武姑娘,你知不知道这一走过去,将有何种结局?”   武宫主嗫嚅片刻,才低低道:“我知道……”   向慎行朗声道:“什么结局?”   她仍然低声道:“尸横就地!”短短的四个字,却使同殿中众人,都在感震惊,而且讶怪她明知尸横就地,何以还顺从的走过去?   向慎行道:“既是如此,你就留下吧!待我先死了,你再死不迟……”   赵岳枫仰天长笑一声,道:“向兄说得好,真不愧是昆仑派掌门的公子!”   尹仲不觉明了一声,赵岳枫知道他的意思,便又道:“那边两位一是大名府任君麟兄,一是查家拳查刚兄,都是行侠仗义之士,你们多多亲近。至于这位武宫主,已经被武阳公排斥出铁柱宫,所以向、任、查三兄才会与她结伴同行!”   武阳公见武宫主贴靠在向慎行身边,不再举步。心细她从爱情中获得勇气,这刻再迫她也没用。于是把目光转到岭南派诸人面上,说道:“你们联防之术欠缺乾元五指这一门手法,终是难臻上乘,老夫出手的话,十招之内,叫你们无一生还!你们信是不信?”   这武阳公在武林中身份何等尊祟。他说的话谁能不信?温老大却不能示弱,当下洪声道:“敝派绝艺若是抵御不住十招之数,死也应该,便请赐教!”口中发出一声暗号,其余四人忽地散开,各占方位。   武阳公道:“你既不敢说出不信二字,便等于说是信了,待会儿再出手不迟……”   他的目光转到赵岳枫面上,缓缓道:“你干脆丢下云旗,取剑自刎的好!”   赵岳枫没有做声,查刚喝道:“笑话,赵大侠的武功造诣天下皆知,你难道一定赢得他?”   武阳公冷冷道:“无知孺子,信口胡说,这武功深浅高低,岂是定要出手相拼才分得出来的么?你不妨问间赵岳枫自己,认不认输?”   任君麟插口道:“好,就问问赵大侠,你认不认输?”   赵岳枫点点头,道:“认输!”但神色间毫不沮丧。   任君麟道:“为什么?你这两年搁下了功夫?”   赵岳枫道:“功夫虽然没有搁下,但上一次在下负伤而逃,至今内伤尚未痊愈!”   查刚道:“此事只有你自家知道,他难道瞧得出你内伤未愈?”   武阳公仰天冷笑一声,赵岳枫道:“不是,诸位请看,在下身上衣服湿了一半,但他身上只有数点水痕,由此可以推知我们两人之间内功深浅高下!”   任、查两人这时方始信服,都大为颓丧,赵岳枫瞧出他们心中感觉,朗声一笑,道:   “但目下我却稍稍占点便宜,岑四兄,请你查听一下,来人尚有多远?”   岑老四迅即伏在地上倾听,眨眼间便说道:“若不是赵大侠这么说,几乎听不出声息。   不错,七八里远有数人奔来,速度不快。”   赵岳枫道:“有劳岑四兄了!”接着望住武阳公说道:“你的随从远远比不上你的脚程,目下尚在七八里路之外。因此在下得趁你十件兵刃都不在手中之时,挥旗一拚!”   武阳公点头道:“这一点你果然占了不少便宜。可是你功力不足,这云旗十八展的精髓奥妙,难以尽行施展,老夫虽是空手,仍然不把你放在心上!”   赵岳枫道:“这话只怕不是当真的吧?”武阳公只冷笑一声,不予置答。神殿测门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口音,道:“赵岳枫,你若是趁这机会出手,或可取胜,若然机会纵逝,后悔莫及!”   众人都讶异地向侧门望去,赵岳枫微微一笑,道:“文姑娘才智过人,料无不中,这话想必不错!”文开华又叫道:“那么快点动手啊!”   赵岳枫摇摇头,道:“在下决计不做乘人之危的事,但今宵情势与平日不同,说不得只好出手了……”众人看了他的表情,都觉得似是与他的话有点于格不合,正在惊讶。赵岳枫又道:“武阳公,你若是答允放走此地所有之人,在下便等你兵刃送到,决一死战!”   武阳公乃是一代袅雄之才,心想其余之人容易解决,不须放在心上,但这赵岳枫却是第一号死敌,必须及早除去。目下他若是趁自己兵刃未到之际出手,则自己虽然能够退避,可是赵岳枫也得以趁机逃走。   他迅速盘算过种种利害得失之后,便点点头,道:“好,一个月之内,老夫不向这些人动手便是!”   赵岳枫眼见自己一身可以拯救这么多人,大感欣慰,朗笑一声,道:“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在下今日纵是丧命此地,也无遗憾!”   武阳公一言不发,晃身退出殿外,霎时隐没不见。文开华的声音又升起来,道:“他嫌随从脚程太慢,自己赶上去把兵刃取来,赵岳枫你还是趁机走开的好!”   赵岳枫摇头道:“武阳公亲自赶来,志在必得。我今宵纵然或能逃走,但终究不易从铁柱官广布天下的罗网中脱身;再说我这一走,此地诸位恐怕也要遭遇无限麻烦,因此,与其大家都不安宁,不如由兄弟一人独当此难,反正兄弟内伤永无复原之望,终无取胜武阳公的机会,何必留恋偷生呢!”   他的话虽是句句服输,可是却没有一点颓丧灰心之意,反而侠情豪气溢扬全殿,众人都肃然起敬。   武宫主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瞧这样吧,你们大家速速离开,待我独自留此,好歹也阻挡我义父一会儿工夫,在这等风雨交集的夜晚,谅他也无法追得上诸位。”   向慎行挺胸道:“这件差事在下最是合适,待我改扮赵大侠,昏黑之中。武阳公决计不能察觉。”   武宫主道:“不行,他一瞧你握旗的姿式,便知真伪,绝难使他耽误!”   文开华说道:“武宫主为了哪一位?才自愿以一死耽误武阳公?赵岳枫抑是向少侠?”   这句话好像极锋利的刀剑,一下于戳人三个人的心房,同时使得别的人也感到尴尬,例如任君麟、查刚等,他们不愿这三人之中任何一个难堪,所以泛起尴尬之感。   武宫主双眼一瞪,光芒四射,这一刹那问,她恢复了往日的威风。可是她迅速即泄了气,颓然叹口气,道:“文姑娘,你何必这样对付我?”   文开华并不因她低声下气而放过她,冷笑一声,又道:“我见你好像对赵岳枫尚有余情,又对向少侠很不错,所以有此一问,我还记得你上一次在武当秘府投入注毒瓜果,打算害死赵岳枫,请问你又为何要制他死命?”     第三十五章 斗阎罗鸽王传假信     武宫主垂首不答。这等隐秘之事,谁都不知,现下一见武宫主这等情状,都晓得是真的,故此无一不露出惊讶之容。   赵岳枫道:“文姑娘,这些题外的话,何必提起?武阳公马就要到了。你们诸位星分云散,各投一方,这等陈年旧事,谁也用不着放在心上,你说对不对?”   文开华道:“不对……”赵岳枫不觉怔,心想她不知为了何故,苦苦地与武宫主过不去?只听文开华又道:“我有一件事甚感怀疑,那就是武阳公纵是得到黑煞手赖珞的飞鸽传书,但相隔只有数日,怎的来得如此之快?而且在这等风狂雨骤的黑夜中,竟也找到了此处,哼!哼!只怕这里面大有文章!”   武宫主恼声道:“你的意思敢是暗暗说,是我把义父引到此地来的?”   文开华道:“不错,除非是有人留下暗记暗号,武阳公怎生找得到此地?”   武宫主怒道:“文开华,你再胡说八道,莫怪我取你性命!”她已气得玉面煞白,浑身皆颤。   文开华冷笑道:“你敢?我现在有赵岳枫庇护着,谁也别想动我一根汗毛!”   赵岳枫为之啼笑皆非,心想:文开华此举无异是惹火焚身,亲手种下日后的祸根。目下武宫主虽是不能奈何得她,可是今夜分手之后,难保将来不会碰头。   但他两边都不能偏袒,只能连连苦笑,只听查刚大声道:“文姑娘切勿血口喷人,武姑娘与我等同行多日,她的一举一动我们都十分清楚。”   向慎行接口道:“不错,武宫主的心迹我们无不深悉。”   文开华冷笑道:“你们都是傻瓜罢了,试问她去解手,你们也能跟着她么?”众人听了这话,虽是无法辩驳,却都感到文开华分明强词夺理。文开华又道:“况且,她若是施展反间之计,早就做下种种圈套,教你们深信不疑,你们既不疑惑,又从何瞧得出破绽?”   她举出这个理由,众人这才有点信服,都想这话甚有道理,除非不是用反间之计,否则定然设下圈套,使得别人不疑,才好用手脚。   武宫主气极反笑,道:“文开华,我只要有一日不死,就一日不放过你!”   文开华冷冷道:“你好像很不服气我的指责呢!”   武宫主喝道:“自然不服气啦……”文开华接口道:“这也行,你若想证明你没有通风报信,引来武阳公的话,有两个法子。一是你待会儿当着大家的面,与武阳公动手,你如若死在武阳公手底,我们便信了,那时我在你尸身上前叩头谢罪,然后也陪你同赴黄泉!”   这话的反面意思,却是狠狠攻击武宫主,表示绝不相信她不是奸细。武宫主气得冷笑连声,只听文开华又继续道:“第二条路就是,你立刻想法子把赵岳枫弄走,武阳公千里追踪为的是赵岳枫,因此,你能救走赵岳枫,自然证明出你不是奸细!”   他停口喘了一阵气,才又道:“第二条路本来最是可行,可惜武宫主一定推说没有法子……”   武宫主一向以机智汁谋自溺,平生从未尝过这等落在陷阱进退维谷的窘境滋味,不过,她立刻心头之气倒已消了,拼命寻思解救赵岳枫之计。   文开华坐在偏门后面,谁也瞧不见她的神情。任君麟怒喝道:“文开华,你也曾是铁柱宫内四堂香主,虽说为了赵大侠之故叛离铁柱宫,但安知后来不是为了他的缘故,生出恨意,又用他来将功赎罪?”   众人都不做声,瞧瞧文开华怎生回答。文开华半晌没有做声,赵岳枫道:“任兄不明底细,所以有此疑心,其实文姑娘断断不是那种人!”   武宫主尖声叫道:“你刚刚不曾替我分说,这么说来,你心中认为我是那种人了?”   赵岳枫张口瞠目,做声不得。他本来晓得自己不能插口,越插口越糟。但到底忍不住开口,果然立生麻烦。   文开华徐徐道:“赵岳枫和你之间的事不必在此讨论,我说,任兄弟,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任君麟被她一声兄弟叫得毛骨悚然,忖道:“难道她跟我有什么渊源瓜葛?”   文开华似是听见他心中的话,又道:“你猜得不错,我们之间关系甚深,你是我的表弟,我是你的表姊,你爹爹是我的亲舅舅!”   任君麟嗯一声,奔到门边,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头发蓬松衣衫污垢的女子倚墙而坐,道:“你……你真的是……”   文开华道:“我就是翠环,不知舅舅们有没有提起过我的名字?”   任君麟此时更无疑惑,伸手在头上凿一个栗子,说道:“我真该死,原来是翠环表姊,唉!咱们家里的人时时提到姑妈和你,我却把你当作不三不四之人,真是该死!回头我带你回家,家里的人一定都喜欢死啦!”   文开华忽然说道:“表弟,咱们等会儿再叙契闲,现在烦你把向、查两位仁兄叫过来!”   任君麟不晓得她葫芦之内卖的什么药,便依言把两人叫来。文开华跟他们低声讲了几句话,忽听一阵响雷似的笑声,从风雨中传入庙内。温老大道:“他来啦!赵兄毋须怯敌,待你不支之时,岭南派当即上前。以咱们六个人之力,想来还可一拼!”   赵岳枫拱手道:“贵派高义隆情,在下永铭五内,但诸位还是暂时忍耐的好。假以时日,贵派联手之术,定可击败武阳公无疑,天下重任,唯望诸位承担了!”温老大一时答不出话,想了一会儿,仰天长叹一声,再不做声。   赵岳枫提着云旗,威风凛凛地挺立不动,面向殿门洪声喝道:“赵岳枫已候驾多时!”   殿外传来武阳公的声音道:“急什么,其余之人为何逗留不去?”   人随声现,只见武阳公双手各各提着一束兵器,身上雨水痕迹只有寥寥数点,但双手所提的兵器却湿淋淋的,直往下面淌水。   他把兵器都拆开倚放墙边,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殿中众人面上。没有一个人胆敢跟他的目光对碰。他得意地微笑一下,随手取起一杆大枪。   赵岳枫这两年来一直苦苦勤练云旗十八展,一面揣摩对方招数手法,今日正是考验关头,心中一阵兴奋,浑然忘了一切,提旗迎上。   武宫主突然掩面惨厉尖叫一声,放步向殿门奔去。擦过武阳公身边时,武阳公一伸手抓住她,沉声道:“佩儿,你怎么啦?”   她娇躯一震,双手缓缓垂下,怔怔道:“爹爹……难道你……你还关心我?”   武阳公心中一阵惘然,暗想她外表虽是万分倔强,其实感情软弱,只要自己略微给以颜色,她就大为激动。   刹时间,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最后决定使用怀柔手段,把她收回身边,免得增强敌人势力,自己也可以多一条得力臂膀。   于是柔声道:“为父几时宽恕过别人,但你此前做的不少事,迹近叛逆,为父都没有认真追究,由此可知为父对你的心意了。”   武宫主双泪夺眶面出,道:“女儿真是该死……”她心中充满了感动和悔疚,恨不得跪在地上,抱住他双膝痛哭一场。   众人都惊讶地望住这一幕,只有温老大低头瞧着手中一样物事,那是武宫主狂奔出去之前塞在他掌中的。他怀着惊异的心情,低头细看,却是一块银片,光滑的银片面上用指甲刻得有字。字迹是:“一旦交手,君等即须出手助战,妾自有奇计使武阳公退走。”   温老大迷惑地忖想一下,又指目观察这突变的形势,竟不知相信好。还是不信的好?   文开华突然说道:“老山主刻薄寡恩,人所皆知,今宵种种行径大异平常,古人说:凡人不近情理者,鲜不为大好大恶。武宫主若是相信老山主之言之行出自真心,未免浅陋可笑!”   武阳公阴森森地哼一声,一手推开武宫主道:“老夫不便多说,你自己出去想想!”   武宫主被他推出殿外,隐隐传来哭泣之声。殿中众人此时已抛开武宫主之事,全神注视武、赵二人出手,霎时间鸦雀无声,气氛紧张无比!   一阵步声自远而近,迫到殿门。赵岳枫突然喝道:“等一会儿再动手!”大踏步走出殿门之外,但见风雨消歇,黑暗的天空中出现不少星星。   此时四周已不像风雨交加时那么漆黑一团,因此赵岳枫望见数丈外的四条人影,从装束上一望而知乃是铁柱宫的人。   他凛然喝道:“赵岳枫在此!”那四名大汉都骇得连退数步。他们虽是瞧不清赵岳枫面貌,但却认得出声音,知道不假。   赵岳枫移到武宫主身边,说道:“姑娘心中悲乱之际,不宜独自出外,在下意欲请向兄等几位陪姑娘同行!”   武宫主抑制哭泣,怔怔地望住他,道:“你……你……不恨我?”   赵岳枫微微一笑,道:“恨你?在下从来没有恨过你,但在下却不了解你,这是衷心之言!”   武宫主叹口气,道:“想了解自己也不容易,何况了解别人?谢谢你的美意,但我还是自己走开的好,再见啦!”   她不容赵岳枫再说,迅即奔去,眨眼间已消失在黑暗中。   赵岳枫回转身走入殿内,说道:“此处地方狭窄,何不移到外面空地动手。”   武阳公颔首道:“也好!”随即吩咐手下,设法举火照明。那四名大汉在两侧倔殿拆了好些木头出去,分作四堆,一忽儿就生起四堆烈火。然后才架上富于油质的松枝,虽然十分潮温,也燃得着。   殿外这块空地被四周火堆照得明如白昼,武阳公和赵岳枫在中心对峙而立,殿内众人都涌出来,这其中只有向慎行一个人心中忐忑不安,猜想不出那武宫主到哪儿去了?   文开华由任君麟扶着,十分担心地等看今宵的结局。她也观察出温老大扭捏不安的情形,一时想不出是何缘故。此外,向慎行的心情也瞒不过她双眼。   武阳公道:“赵岳枫,你准备好了没有?”赵岳枫道:“准备好啦!”武阳公缓缓举起大枪,身上长衫拂拂飘摆,无风自动。一望而知他内力从身体各处泄出,所以鼓荡起长衫。   文开华尖声叫道:“且慢!”赵岳枫头也不回,说道:“这一战势难避免,何必多延时间……”他心中有一种痛苦的满足之感,心想你亲眼见到我死在对方手下,瞧你可觉得快活。这种心情,就像是被父母宠溺娇惯的孩子因被父母责骂,故此做出令自己受苦之事来伤害父母之心一般。   文开华道:“我知道此战终难避免,你也必遭毁灭。可是,得知此事之人寥寥无几,现下人人皆道你已死了,怎会复活而又与武阳公作最后一拼,因此我料武林之人,多半不能置信!”   赵岳枫道:“他们不信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武阳公道:“文姑娘有何高见?”   文开华喘息了一阵,说道:“两位此度交手,乃是是年武林第一大事,自然不该湮没无闻。”武阳公暗暗冷笑,想道:“你这等缓兵之计焉能使我入彀?”只听赵岳枫答道:“就算是大事吧,但在下已是输定之局,难道还希望许多朋友来参观不成?”武阳公心中又是一动,忖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近两年铁柱宫声威远比不上昔年,我若趁此机会,扬威天下,可以省去许多手脚。”   文开华已接口道:“虽是如此,但正足见你舍身赴义大无畏的精神,定可振奋世道人心!   武阳公道:“依你说便当如何?”文开华道:“若是双方同意的话,那就暂时罢手不战,等个三五天邀约来一些武林人物观战。”   赵岳枫道:“不行,还是今宵了结此事的好!”原来他一则生怕武阳公有时间布置,以致温老大等及其他在场之人无一能够逃生。二则他另有主意,打算付托文开华及任、查等拿了地图去访寻武林三宝,他们若是找得到,以致天下无敌,则仍可由他们铲除武阳公。   他本人确实不打算活下去,所以才会坚决反对。当下提起云旗,朗声喝道:“在下要出手啦!”   武阳公道:“出手就出手!”大枪一抖,额出数朵枪花,疾刺过去。   两人立刻激烈地鏖战起来。文开华身子一软,双眼闭上,全靠任君麟抱住才不曾跌倒地上。查刚低头一看,惊道:“她昏过去啦!”任君麟道:“她身上热得很,只怕是病势发作。”   峨嵋派后起高手尹仲奔过来,道:“这完全是兄弟的过错,明明见她身体不适,但一味以为她是使诡弄诈,所以不让她有休息的机会。”   任君麟说道:“不关尹兄的事,我表姐名列铁柱宫内四堂之位,自然怪不得尹兄处处小心!但我不懂的是她一身武功也不算有差,为何这等风寒感冒会难得倒她?”   查刚略识医药之道,便说道:“小弟自告奋勇探诊文姊姊的脉息,但小弟浅薄得很,若是诊断不出,诸位别见笑!”   任、向等人都催他动手,查刚三指搭在文开华玉腕之上,闭目细察病源,过了一会儿,开眼道:“小弟只知道了两件事。一是文姊姊体似乎比常人还不如,十分虚弱,六脉失调,竟不似练有上乘内功之人。二是文姊姊是外受风寒,内怀忧郁,故此病倒!”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查刚到底没有讲出救治之法。   武阳公这一次交手,极是小心谨慎,但数招之后,便大为宽慰,原来赵岳枫功力还差一线,无法将这一路宇内无敌的云旗十八展招数施展出应有的威力。所谓差以毫厘,谬以千里。赵岳枫既不能发挥云旗威力,便远不如他昔日施展武当派至宝沉沙古剑之时的威风凛凛。   饶是如此,这云旗十八展乃是武阳公平生无法参透的至高武学,招招都暗暗克制他的武功路数,所以武阳公不但一时难以取胜,也不肯立刻取胜伤敌,希望从今宵一战之中参透这一路至高无上的武功招数。   他既不必全力击敌,因而听到向、任、查等人的议论,心头一动,忖道:“文开华胆敢乔装卧底,其后又反出本宫,若是不设法昭告天下之后才杀死她,只怕日后镇压不住别人。”   当下跃出圈子,喝道:“且慢,待老夫先救活了文开华再打!”   赵岳枫讶然停步,道:“你为何要救她?”武阳公道:“咱们定的期限是一个月,老夫不愿意让她死于一个月期限之内!”   洗老五大声道:“他的意思是要亲手取文姑娘性命,方始甘心!”   赵岳枫哦了一声,心想不管他用心是多么狠毒,但目前还是借他之力救活了文开华再说。   武阳公走到文开华身边,细细瞧看她的面色,突然间发觉这个女子有一种震撼心灵的美丽,他如此老练之人,此时也不觉怔了怔。   他暗暗又微笑一下,说道:“你们竟都没有瞧出她是穴道被点,血脉不通,所以才会外感风寒。否则的话……”   他转眼望望尹仲,又道:“否则凭你怎能擒捉得住她?”   尹仲恍然的啊一声,道:“但她为何不说出她穴道被制之事?又不告诉我她已不是铁柱宫之人?”   武阳公冷笑道:“试想你肯相信她的话么?即使相信,但老夫听说她不得意于情场,已乏求生之意,是故任你摆布!”   话声中只见他举掌虚印几下,文开华立刻呻吟数声,然后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武阳公回身走到场中,赵岳枫道谢一声,提旗便即攻上。温老大发出一声号令,五个人一齐跃入场中,出手向武阳公攻去。   武阳公勃然大怒,手中大枪用出十分功力,打算在数招之内把这五个人解决。谁知赵岳枫已识得联防之术,一见势色不对,竟也揉合在岭南五人联防阵势之内。这联防之术多了一个赵岳枫,声威大盛,把武阳公的猛烈攻热完全挡住。   武阳公虽是当代独一无二的武学大宗师,但此时眼见敌人守势极是坚强,眼中不禁也泛起忿怒之光。要知像他这等身份造诣之士,不论心中是悲是喜,一旦上阵出手,就应该完全忘却,才能发挥功力,达到颠峰状态。赵岳枫暗暗窥见,不觉悄悄窃喜。   谁知武阳公瞬息之间就恢复常态,冰冷得有如钢铁一般,不但是表情如此,连手段和意志都有如钢铁,殿地强,一般地硬。   他很快就瞧出对方这个联防之势并非完全无懈可击,不过须得先行控制住整个局势,然后诱导他们向预定的路上走,到了那个关键之时,便即使出全身功力解救,像雷霆万钧般击破敌人。   他同时已精密地计算,这平生最是凶狠的一击之时,将有多少危险。同下他还不能确定,但纵使生死之间只有一半对一半的危险,他也将放手一试。   众人只见武阳公整个人完全被联防六人包围在当中,冲突不出,由查刚、尹仲为首,大声喝彩助威。向慎行那么持重的人,此时亦忍不住随着众人呐喊。   忽听一响极沉重的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众人耳鼓隐隐生疼。原来是虞战中的武阳公和赵岳枫硬拼了一招,武阳公功力深厚无比,竟把赵岳枫硬生生震退六七步之多。但他手中那杆纯钢大枪已被云旗击弯,无法使用。武阳公使个身法,径从战圈内冲出,迅即抄到一刀一剑,再扑入阵内,一来一去,快若闪电。   赵岳枫此时已镇压住胸中浮荡的血气,挥旗攻上,口中大喝道:“他刀剑合壁之术已是压轴绝技,诸位多加小心,先求无过,暂勿求功。”   温老大当即以粤语发号施令,这联防之势顿时更为精密坚韧,步步为营。。   武阳公刀剑连环施展,异彩纷呈,教人瞧不出哪一道光华是刀,哪一道光华是剑。他一身武功已达到出神人化的地步,别的高手能够以竹木为刀剑,在他来说根本单凭一双肉掌就可以使出刀剑招数。因此,他有一刀一剑在手,简直是如虎添翼,威勇难当。尤其是他双手刀剑都不受兵刃种类限制,刀可作剑,剑亦可使出发招,当真是变幻无穷,威奇莫匹!   温老大此时才明白本门联防之术虽是武林无上绝艺之一,可是碰上了像武阳公这等盖世冠代的武学宗师,仍然无法抵御得住。倘若不是赵岳枫在场,接住了武阳公一半以上的攻势,无疑早已溃败伤亡。   此时形势之紧张无以复加,向慎行等人都噤若寒蝉,心头打鼓,静待分出胜败生死的一刹那来临。   战圈内一共是七个人,却有八种不同的兵器,此时却不闻兵刃碰击的声息。温老大等五人此上披落,每发一招都运足全身功力,赵岳枫则正面迎敌,云旗霍霍招展,直戳横扫,手法奇特罕见,自然而然有一股浩然威凛之   夜空中突然传来数声清脆的银铃声,初入耳时,远在数十里的遥空之中,转瞬间已到了战场上空,清脆悦耳,却并不繁密而甚有节奏。   文开华陡然惊醒,惺松之中摄唇发出一声尖锐口哨,空中登时落下一团白影,却是一头雪白鸽子,躯体比常鸽巨大得多,降落之时双翅扑得甚是缓慢平稳,全然不似普通家鸽般乱扇乱扑。   这头白鸽降落到文开华头上丈许高下之时,文开华这时才完全清醒,瞪大双眼,面上尽是紧张的神情。任君麟忍不住低声问道:“表姊,谁的鸽子啊?”   文开华默然不响,双眼凝注在头上的白鸽身上,举高一手,似是让那头白鸽落下。   那头白鸽盘旋了一个小圈子,眼看快要落向文开华掌上,陡然间双翅一振,又升高了寻丈。   文开华又吹一声口哨,那头白鸽便又缓缓降落。   武阳公蓦地大喝一声,手中刀剑化作一道光华耀耀的匹练,护住全身,冲出战圈之外。   那头白鸽听到武阳公的喝声,登时又振翅高飞。文开华叹口气,说道:“铁柱宫一共饲有千头信鸽,这一只便是宫中千鸽之王,灵警无比。见我易作女装,便不肯冒然落下。”   任君麟道:“这头鸽王想必带有重大消息前来,可惜表姊没有把它骗下。   文开华道:“你猜得不错,这头鸽王宝贵无比,等闲不肯使用。除非是极其重大要紧的消息,绝不使用。不过,话说回来,武阳公命驾亲征外出,宫中若有要事禀报,也会使用鸽王,这是武阳公定下的规矩,不一定碰上极其重大紧急之事才能使用。”   说话之时,武阳公已经搞下鸽王带来的讯息,那鸽王立刻飞上半空,盘旋等候。它颈下银铃清脆而有节奏的响着,众人都晓得自己此生永远不会忘掉这种奇异的悦耳的声音。   文开华一面觑看武阳公的面色,一面说道:“此鸽乃是海外异种,力健善飞,瞬息万里,纵是极凶猛的鹰隼也侵害它不得,一般武林高手施展的暗器它也不怕,端的神骏绝世,当得上无价之宝四个字。”   她仿佛察看到武阳公面色微变,可是这变化过于细微,所以辨别不出是喜是怒。   武阳公以双掌一搓纸条,登时化为无数灰尘,众人见了他这等功力,都不禁骇然。   他徐徐顾盼赵岳枫一眼,冷冷道:“这头信鸽带来一个消息,料你也想知道!”   赵岳枫摇摇头,道:“在下寿命难逾今宵,贵宫任何变故在下都用不着知道。”   武阳公微微一哂,道:“这话有理,倒是老夫失言了。”   他握着刀剑,慢慢走近战圈。赵岳枫等六人严密戒备等他攻来。   文开华突然大声叫道:“老山主若是用计谋分散赵岳枫心神,方能取胜,只怕天下之人不服!”   武阳公反身一跃,宛如飞云掣电一般迅快,晃眼已落在文开华面前。   向慎行、任君麟、查刚及尹仲等四人齐齐挺身上前护卫。武阳公刀剑不动,单以双袖分向左右拂去,向、任、查、尹等四人都被他的内家真气震得连退数步。   武阳公瞧也不瞧他们一眼,严厉地望住文开华。他的两道目光似是能够透视对方身体,一直探索她内心中的思想。   文开华虽是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可是在这两道目光之下,竟也不禁微微失色。   武阳公面色渐见缓和,说道:“那么你就猜猜看,那是什么消息?”   文开华摇手阻止向、任等四人上来,一面应道:“我猜定是有关单水仙姑娘的讯息。因此,你可以用这个消息使赵岳枫心神分散,然后乘虚而入,一举制敌。”   武阳公叹口气,颔首道:“你的才智果是高人一等,当年你投入老夫麾下,早就该把四奇之位让给你,并应高踞其首。”   文开华微笑道:“承蒙老山主青眼激赏,甚感荣幸。”   武阳公又道:“信鸽带来的消息说,我那水仙女儿突然失踪,从种种迹象判断,竟不是当今武林各派之人下的手,反而像是匿居隐迹已久的几个邪教凶人复出所为,就是这么几句话,你怎么说?”   赵岳枫听了心头一震,忖道:“若是邪教凶人劫走二妹,事情便十分严重啦!”   温老大忽然低声道:“赵兄神情大变,这消息果然能使你心神分散!若不是文姑娘喝破,实是不堪设想!”赵岳枫惭愧地摇摇头,无话可说。   文开华沉吟一下,说道:“唯今之计,只有即速命驾返宫,全力搜索。”   武阳公道:“难道今宵就这样轻易放过赵岳枫?你献的此计未免天真可笑!”   文开华道:“我是就事论事,若然你爱女之心大于其他,那就更加要留下赵岳枫性命。   他虽是大有逃弃人世之意,但令媛这件事却能使他振奋雄心,全力追查令媛下落。有他一人,定可抵得你全宫手下!”   武阳公点头道:“有理!有理!可是……”他沉吟一下,转身向赵岳枫他们走去,到了可以出手的距离之内,停住身形,大声继续道:“可是纵虎归山,必将是我心腹大患,无论如何今宵绝不能放过他!”   温老大急忙喝道:“赵兄小心!”武阳公冷冷道:“你们放心,老夫绝不会出手偷袭暗算,赵岳枫,你准备好了没有?”   赵岳枫收摄心神,应道:“行啦!”武阳公道:“你用不着为水仙操心,老夫自有把握!”赵岳枫道:“这一点在下深信不疑。但若是你肯见告追查营救之法,在下更可放心。”   武阳公清秀的脸上浮起奇异的笑容,慢慢道:“老夫不妨讲一半给你听!”赵岳枫道:   “一半也好,在下洗耳恭聆!”武阳公道:“目下邪教仅存的老凶人一共超不过五个,他们除非能够抛弃怨仇成见,联合起三个之多一同来对付老夫,老夫才无法击败他们。否则的话,老夫单凭刀剑合壁的手法,逐个击破消灭,易如反掌!”   他停顿一下,又道:“此是敌我双方力量的比较,若是加上其他条件,这五个仅存的老凶人加起来也不是老夫对手,尤其是老夫心怀忿恨之时,他们只是自讨灭亡而已!”   众人都觉得不解,心想他一则说那些老凶人只要有三下个肯同心合力,就足可以抵敌得住他。但一则又说不怕他们五人联手。这两说大相矛盾,难以了解。   武阳公接着说道:“要知老夫身为天下第一高手,平生自恃身份,没有一战不是堂堂正正,予对方以充分准备之后才肯出手。但这些老凶人若是劫走老夫爱女,激起老夫忿恨,那时老夫自然不择手段,加以老夫才智远在这些老凶人之上,若是形势所迫,他们焉能抵敌得住老夫不择手段的报复?”   赵岳枫首先颔首道:“不错,在下可以放心了,请!”云旗斜指,摆出门户。   武阳公斜眼文开华一眼,心中迅快忖道:“她纵是聪明绝顶,但这一回只怕猜不出这是老夫看破了讯息乃系佩儿伪造的隐情。哼!佩儿妄想假造仙儿被动失踪之事骗我回宫,简直是妄想!嘿……嘿……”   他再行警告之后,便出手攻击。目下已大致模准了岭南派联防之术的奥妙,所以只攻了十余招就控制使局势,引导向他布下的陷阱。赵岳枫等人哪里晓得武阳公以绝世才华和冠绝一代的武功造诣,已布下陷饼,这刻已到了生死立判的关头。   武阳公得心应手地引导局势进行,堪堪到了最后关头。这时他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以到势罩住岭南五人,长刀全力进击赵岳枫,把他立毙刀下。这条路的危险是他须得先露出彼绽,而予赵岳枫以早一线杀死自己的机会。从理论上来说,赵岳枫应当认为这一丝破绽是武阳公诱敌之计,绝不因险强攻。可是理论归理论,万一赵岳枫强攻进来,武阳公他一世英名和性命都付诸东流了,第二条路较为稳妥,最多挨了岭南派诸人一两刀,但却能够杀死岭南派两个或三个人,同时又能砍伤赵岳枫,大大削弱他的战力和斗志!   这位一代枭雄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突然手法一变,锵锵连声响处,冲破一个缺口,跃出圈外。   赵岳枫等六人停手收势,十二只眼睛望住他,瞬也不瞬。   武阳公冷冷道:“老夫若是踏坎位,转离官,出入艮坤之位,当此之时,手中刀剑分使‘陶壁飞梭’及‘游丝拖翠’两招,颠倒其中虚实,便可立毙两人,重创赵岳枫……”   他用手指指于二姐、姜三姐两人,表示杀死的是她们两人。   接着又道:“老夫虽也不能全身而退,但仅不过被他们两人各劈中一刀……”他指着姜三姐和岑老四,继续道:“其时老夫功力聚运双手之上,因此无法抗御兵刃之伤,可是他们一个是垂死出手,一个是临时转化刀法,用出的力道也有限得很,于老夫一身功夫全无损害!”   赵岳枫和温老大两人面色大变,苍白之极,他们都听得懂其中奥妙,所以听了之后,出了一身冷汗。   文开华道:”那么老山主为何不依计下手?”这话正是人人想问的,其余的人虽是听不出其中之妙,但见了赵、温二人面色,也知武阳公说的不假。   武阳公答道:“一则老夫又设想出两种破阵之法,二则我要给赵岳枫一个机会,让他再修练云旗武功,瞧瞧他还有没有还手之力!”   他双目如炬,环视众人一眼,又道:“另外有些理由,用不着说出来,赵岳枫,老夫给你六个月至一年的时间,也就是说,过了六个月之后,老夫随时以信鸽通知你到某个地方作生死之战!你答应不答应?”   赵岳枫迟疑不决,没有立即回答。众人都十分担忧,无不紧张地等他回答。   过了片刻,气氛更是紧张沉闷。文开华突然激动地叫道:“我晓得你为什么不立即应承,嘿!嘿!有一句话我实在不愿说出来!”   赵岳枫望她一眼,目光中尽是歉疚之意,他道:“你既是不愿,那就别说吧!你若是能够恢复以往的冷静、大度和容忍,那时,我死了也能放心得下!”   文开华一怔,想道:“我虽知道他不想改期再战之故,却料不到他迟迟不肯死的原因竟是为了不放心我……”此念一生,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凄苦。   她长长叹一口气,已经不再激动,缓缓的道:“好吧!你安心去死就是,我……   我……”   他们的对话谁也听不懂,向、任等人更感不解的是赵岳枫淡淡一言,便使得她同意他此刻战死,实在十分奇怪不过!   向慎行走到赵岳枫面前,只见他举止潇洒,容貌俊逸出众。   赵岳枫拱手道:“向兄有何见教?”   向慎行道:“岂敢岂敢!但在下尝闻古训云:古往今来无人不死,个人虽不足惜,但如若天下寄予厚望,则不宜因私误公,但愿赵大侠三思而后行!”   赵岳枫不禁一怔,道:“向兄教训得极是!”   洗老五厉声道:“既是如此,何不速速答应改期再战?”   文开华因被任君麟问了几次,只好告诉他道:“赵岳枫乃是为了他义妹单水仙之故,所以不想改期再斗,要知万一他武功大见增进,功力恢复旧观,因而杀死了武阳公,则如何对得起义妹?是故他不想改期。但今日若是一死,又牵挂我的将来,不能安心去死,此所以他迟疑不决。”   任、查、尹等人听了这番解释,这才知道赵岳枫用情之深,无可比拟,而受苦之深,也难以形容。大家十分同情他的处境,此时无一不竖起耳朵,听他怎生回答?   赵岳枫目注黑暗遥空,心中一片茫然,耳中只听武阳公笑道:“据老夫瞧来,都是庸人自扰,赵岳枫你赶快给我一个答复。”   温老大接声道:“这等生死大事,岂能草率作出决定?赵大侠无妨多加考虑,万万操急不得!”   赵岳枫慢慢收回迷惘的目光,缓缓道:“我答应你的条件,改期再战!”   武阳公微微一哂,目光转到文开华面上,道:“文姑娘,你跟我走,有你在老夫掌握之中,不愁赵岳枫不如期赶到战场!”   赵岳枫双眼一瞪,正要发话,文开华已经抢着说道:“好,我跟你去,但你得当着这许多人面前,亲口答应将来约战赵岳枫之时,安然无恙地与他会晤,不得有丝毫不妥……”   武阳公双眉几乎瞧不出来地皱了一下,心想好狡猾的丫头,老夫反而中了圈套啦!可是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第一点老夫可以把在场见证之人通通杀死。第二点,即使此计不成,但约战之举权在老夫,老夫一日不约,你就一日无法当众质询老夫。   心念一转,便毫不犹疑地点点头,仰头发出一声口哨,那只雪白信鸽迅速飞落,武阳公举手架住,说道:“此鸽便是约战使者,你懂得召唤之法就行啦!”说罢把鸽子放在赵岳枫肩上,似是让这头鸽王辨认清楚赵岳枫,这才纵鸽飞去。   他手拉住文开华的手臂,说一声走吧!眨眼间,走出火圈之外,隐没于黑暗中,铁柱宫四名手下,迅快收拾好兵器,飞奔而去。   赵岳枫愣住在当地,好像失魂落魄一般,眼珠凝定不动,任君麟也十分担心表姊安危,难过得直叹气。众人都找不出话来安慰他们,广场中唯闻火堆噼噼啪啪的响声。   忽然一道人影奔入广场之内,原来是武宫主,她欢然叫道:“我义父果然走了?”向慎行迎上前去,把经过详情说出来,她的欢容登时消失,沉吟片刻,说道:“我义父才智绝世,竟已发觉那头信鸽的消息有假。”   众人都十分惊讶,武宫主继续道:“这消息是我假做的,我本来就料定替义父携运兵器的随从身边带有信鸽,打算截住他们,设法骗取信鸽传递假讯,谁知走迟一步,那些随从已经到达殿外,我茫然奔去,忽见那鸽王飞到,便招它下来,它带来的讯息只是说近日有极厉害高手窥伺铁柱宫,从种种迹象中似是不利于单水仙,特地飞报请示,我立刻改动这消息,内容你们晓得,不必多说,孰料这一番心血计谋已被义父看破。他曾说有一半不讲出来,就是这一半了!”   赵岳枫当她说话之时,已稍为恢复常态,在一旁静听,他发觉武宫主顾盼向慎行的次数竟不比顾盼自己为少,心中略略安慰,不过他还是面色苍白,似是心事重重,一无法排遣。   众人谈论了一会儿,赵岳枫突然向众人告辞,却不肯透露到什么地方去。众人观察他的神情,既不似是沮丧灰心,但也没有积极进取之意,谁也猜不透他心中的决定,于是,这一伙人就在黑夜之中各自分手。   且说此时远在开封城外的铁柱宫中的单水仙,她自从见过赵岳枫一面之后,眼见他已有妻室,不禁芳心尽碎,回到铁柱宫,更加沉默寡言,永无喜怒哀乐的神情。   待婢们都感觉出不对,十分严密地注意她的行动,生怕她忽然自杀,那时全宫上下,只怕没有一人能够活命。   她拒见任何的人,包括此刻宫中权力最大的两个人,其一是个四十上下的人,姓华名劲。另一个则是个年约二十三四的年青人,姓邓名当。这两个人在武林虽无赫赫之名,但却各怀上乘武功,都高出于铁柱宫内四堂香主之上。   铁柱宫宫中的侍者、宫女,达百余人之多,地位高低相去悬殊,但人人都练过武功,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即使是地位最低的宫女或侍者,日常享用都不是普通人想像得到,因此铁柱宫每日费用浩繁,而宫中之人的生活,也是苦乐参半。   铁柱宫占地极广,庭园楼阁不可胜数,自具山水园林之胜,外间之人误入其中,非迷路不可,即使是铁柱宫中之人,若不是地位高的得以时时巡视全宫的话,到了别的部分,也会迷路。   单水仙独自坐在房中,侍女们走动之时,都不敢弄出声响。忽然间一阵步声走到门外,不久,一个侍女进来,嗫嚅好久才道:“华总管求见宫主!”   她淡漠地摆摆手,侍女不敢多言,悄然退下,门外步声起处,自近而远地去了。   过了片刻,又有一阵步声到了门外,单水仙想道:“华劲的步伐阔大沉重,却不迟钝,可知他勇猛而又灵活,这阵步声细密轻快,显示出来人的性格聪明而多变,武功也是以机变诡诈见长……”   正想之时,另一当值侍女人报道:“邓总管求见宫主。”   单水仙还未表示,门外传来一阵清朗的话声,道:“本宫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宫主若不出点主意,属下等便无所适从啦!”   她听到危机两字,十分讶异,忖道:“我爹爹分明去杀死赵岳枫大哥,天下问只有一个赵岳枫大哥能够覆亡铁柱宫,难道是他来了?”   她心中一阵悸动,点首示意。顷刻间,一个儒服少年走入房内,这少年面如敷肠,唇红齿白,年纪甚轻,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他的眼光极是凌厉恶毒,顾盼之际,使人自然而然对他生出凛惕之心。   他的装束十分淡雅美观,举止也极是飘逸高贵,比之赵岳枫的英挺俊逸,各有动人风度。   他恭恭敬敬地欠身行礼,说道:“最近数日的夜间,屡有高手入宫窥伺,来路不明,目前尚未查出身份!”此人深知单水仙才智超世,又知大凡智慧过人之士,最不喜人家说话罗嗦,所以一开口就把事情简要说出。   单水仙道:“邓总管这么说法,定有凭据的了?”   邓当道:“凭据在此。”袖中摸出一个半尺见方的白玉盒子,双手呈上。   单水仙接过打开一瞧,玉盒之内共有四样事物,一是一根长达三尺的灰色头发。第二样是半截野草。第三件是一小摄黄泥。第四件是一络长约尺半的黑色马尾。   这四件证物,体积极小,除了那根马尾之外,其余头发、野草、黄泥都是习见之物,在常人眼中,毫无意义可言。   邓当以清晰的语调说道:“本宫上下虽有百余人之多,也有头发灰白之人,但此发长达三尺,显见不是宫中之人的头发。”   单水仙点点头,邓当又道:“这半截草虽则宫外处处皆有,但宫中栽种的花卉草木,没有一种不是大有来历的,像这等野草,本宫占地数百亩之大,却没有一根,可知乃是由宫外带入,属下曾与华兄探究多时,却想不通敌人为何带入半截野草?”   单水仙淡然一笑,道:“这道理十分浅显,来人定是有咬嚼野草习惯之人,这半截野草断口之上,隐约留有齿痕,便是证据!”   邓当露出钦佩之色,道:“宫主的才智,卓绝当世,属下等望尘莫及。”   单水仙道:“邓总管过奖了。”   邓当道:“这一撮黄土散落在白石台阶,本宫面积虽大,但一日打扫多次,纤尘皆无,因此不必多说,必可以知道这是外人不慎留下的痕迹。”   单水仙点点头,邓当又道:“这根马尾乃是从拂尘上掉落下来,绝无疑问。”   她道:“这些道理虽是简单,但以本宫数百亩面积之广,这四件凭据如此细微,居然逃不过你们的观察,实在足以惊叹!”   邓当道:“这是华兄平日谨严督责之功,若不是督促得紧,那些执役之人,谁会留意这等小事。”   单水仙见他毫不居功,甚且完全归功于华劲,这等度量,果然有一代枭雄的雏型缩影,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暗忖:“本宫中这两个总管争权排挤的话,这邓当定必赢过华劲无疑。”   邓当接着说道:“属下等数日前发现这些凭据之后,便曾亲自易容出访,细查之下,得知最近半个月以来,开封地面发现一个黑衣道姑,一个灰发披垂的老头子,一个瘦削伛楼但眼神如电的老妪,还有一个阴阳怪气,每饮便多达数斤高梁烈酒的中年文士……”   他略略停顿一下,又道:“这四个人除了黑衣道姑只在城内出现过一次便无影踪之外,其余三人都曾屡次出现,每个人都发生过一些细小但奇怪的事情,所以访查之时不难打听出来。”   单水仙道:“然则那黑衣道妨有何奇怪之处,才使见过她的人记在心中?”   邓当道:“她面上蒙着黑纱,形迹特异,所以人家记得,她拿着一柄黑色拂尘,也是奇怪标志之一。”   单水仙微微一笑,道:“我对武林之事不十分熟悉,所以没有先入为主的成见。”   邓当不禁瞪大双眼,道:“难道宫主以为属下等访查得这些消息,与本宫有敌人窥探之事无关?”   单水仙没有回答,必想:“你想套出我的想法,再加查究,希望独力查出真情,独建殊功!哼!我才不上你这个当呢!”   邓当见她不作声,微感失望,便又道:“据华兄所知,海内外尚有几个邪派凶人,或者胆敢到本宫生事,除了他们之外,天下武林再也找不出一个人有这等身手,而又行程如此秘密诡异。”   单水仙摆手道:“你请坐,把这些邪恶凶人的来历详细告诉我。”   邓当大喜过望,坐在锦墩之上,说道:“第一个黑衣道姑,恐怕就是毒手黑狐谢无我,她平生以黑纱遮面,使黑拂尘,心毒手辣,杀人无数!”   单水仙道:“用不着形容这些人的恶迹,他们若不是作恶多端,武功出众,焉能当得上凶人之名?”   邓当碰了一个软钉子,第一次不自然地强笑一下,接着便道:“第二个灰发披垂的老头子,可能就是血手印程宾,他每逢杀人之后,总要留下一个血手印,所以得此外号。”   他停歇一下,又道:“第三个瘦削伛偻的老妪,属下等猜测她就是丁狼婆,据说她出手之时,口发很曝,面目手足都化为狼形,极是可怖。”   单水仙哎了一声,道:“真骇死人啦,但愿那老妪不是她才好!”   邓当沉声道:“多半是她无疑,因为好几次饮食之时,堂倌都发觉她连骨头也嚼烂咽下,食量极大,这正是丁狼婆的特征。”   她毛骨悚然地啊了一声,邓当又道:“最后那阴阳怪气的中年文士,恐怕就是外号色鬼的林落红,在这四人之中,数他最是难惹。”   单水仙问道:“他怎生难惹法?”邓当赔笑道:“宫主但知他最是难惹也就是了,属下等目下正全力查访色鬼林落红可在其中,如果有他,恐怕要请宫主避居铜墙殿中,以免有万一之险!”   他这么一说,单水仙便晓得这个色鬼林落红的厉害难惹,一定十分猥亵,所以邓总管才不便当面说出。于是也不再问,却道:“我想出去走一定,散散心中的气闷。”   邓当毫无难色地道:“只要宫主能觉得快活些,不管怎样,属下自当竭力效劳!”   单水仙道:“我要独个儿出去,你们不得在我左右。”   邓当迟疑了一下,道:“宫主之命,属下岂敢违背?但是……”   单水仙心想:“我不信你不推托,可见得口头说得的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   只听邓当又道:“不过属下只求宫主给我们一点时间,以便先行探道布置。”   单水仙道:“好,但不要太久,我自己骑马到城内转转,然后也许到郊外,也许到少林寺访个老朋友。”   邓当躬身退出,不多时,便与华劭一同进来,华劭一般的不高兴,道:“宫主千金之躯,这时候却要独自出游,岂不是存心要属下们的性命?”   单水仙不理他,华劭不悦地瞅住她,过了片刻,叹口气道:“好吧,坐骑已经备好,但望宫主小心一点,发觉不妙之时,立刻放出讯鸽!”     第三十六章 遇黑狐娇娃变花驴     不久工夫,单水仙已经在开封府内,她独自骑着马逛了一会儿大街,觉得街上之人目光很讨厌,心念一转,便出了城西,直奔中牟。   路上风沙扑面,她用丝中障面,只露出一对眼睛,多日来的郁闷忽然消散,可是深沉的情愁却反面更浓重,极目乎野千里,使她更添形单影只的凄凉滋味。   她在一座路亭驻马歇息,此时离中牟也不过只有十里之遥,但她却并非要左中牟,所以随意歇息。   忽见来路上坐沙滚滚,一骑疾驰而来,离路亭尚有大半里路,马驰之势便渐渐缓慢下来,紧接着一股尘头迅快出现,疾追而到。   这后面的一般坐头却是三匹骏马,来势极快,不久就追上前面的一骑,又过了一会几,这几骑到达了路亭,只见后面出现的三骑乃是华劲率领着两个宫中侍者,这两名侍者乃是宫中十名高手之二,都是劲装疾服,带着长刀。   另一骑却没有骑士,但缰鞍俱全,华动人亭行礼,一面挥手命那两名待者回转去搜索,他自己对单水仙说道:“黑狐谢无我出现啦,属下等闻讯急急追来,却不料她弃了马匹躲起来。”   单水仙道:“纵是她出现,也未必就会对我怎样……”   华邵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说道:“宫主当真要赴少林寺么?只怕你目下身份不同,以前的老朋友也不敢跟你见面说话。”   单水仙忖想一下,说道:“我正要瞧瞧他们是不是不敢理我?”   华邵摇摇头,但不再多说。过了一会儿,两侍者回来,一个禀道:“半里外的树林内有一头驴子,此外别无可疑踪迹。”另一个则什么都没有发现,华邵带了他们退回去,顺便把空马带走。   单水仙在路旁亭内又坐了一会儿,忽见一头驴子摇摇摆摆地走到亭外,她也没有在意,方一转眼,突然亭中多了一个人,举头望去,却是一个全身黑衣的道姑,面上遮着一块黑纱。手中还拿着一柄黑毛拂尘,轻轻摇摆,她大吃一惊,站了起身,呐呐道:“你……你是谁?”   那黑衣道姑于笑一声,声音甚是阴森刺耳,单水仙打个寒噤,露出害怕的样子。   黑衣道姑冷冷道:“奇了,难道你知道我不是好人?从何而知?”   她的语调神态之中有一种力量,教人不得不服从。单水仙呐呐道:“你……你的笑声很可怕!”   黑衣道姑哦了一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单水仙点点头,黑衣道姑惊讶地道:“铁柱宫果是名不虚传,敢情已经查出我的行踪,不错,我就是黑狐谢无我,平生最爱做一件事,谅你也晓得了……”她仰天不断地嘿嘿冷笑,笑声十分可怕。   单水仙何等聪明,自然猜得出她不怀好意。不禁大为后悔,忖道:“我只顾逞一时之快,故意离宫独行,想不到当真落在这个凶人手上。”   谢无我手中拂坐一挥,那一蓬黑色的尘尾扫过单水仙面颊,那比白玉还要嫩白的颊上,登时出现无数道极细的血痕。   单水仙但觉面上一阵热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掌上尽是鲜血,不禁骇得呆了。   谢无我手中的黑色拂尘不住地摇摇摆摆,在单水仙感觉中似是有人拿着刀子在她咽喉上抽磨一般,随时都可以要了她的性命。   她突然伸出左手抓住她的手臂,拉出亭外,严厉地道:“伸直双手!”   单水仙只好伸直双臂,谢无我一扬手,一件物事由头罩落,她不敢出声或反抗,任得谢无我摆布,眨目工夫,一个娇滴滴的绝色美女便变成一头花驴。   黑衣道姑嘿嘿地笑道:“我这一手你想不到吧?既可瞒人耳目,又有坐骑。”   单水仙四肢着地,由于前肢蹄上垫高了,所以不会感到前低后高。要知人类前肢较短,若以四肢行走,非屈曲后肢不可,绝不能像其他兽类一般的四足着地面行。   她听到坐骑二字,心中大叫苦,但总算她非是出身娇贵,练过内功,所以勉强驮着一个人走路,也还支持得一会儿工夫。   现在外表上瞧来,这头花驴毫无破绽,即使是单水仙根本没有试过的人,走起来也丝毫不觉是假,这原是黑狐谢无我近年来隐后练功之余的一项杰作,虽是极老的江湖人,也瞧不出破绽,除了外人瞧不出底细之外,这一块驴皮之内还有不少奇怪装设。   一人一驴向中牟而去,谢无我一面走一面对单水仙道:“我老人家最喜欢摧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只要被我碰上了,就会情不自禁地出手。所以,你想保存一命,还是化身为驴的好。”   单水仙心想假如永远变成驴子的活,倒不如早点死去更好。   只听谢无我又说道:“我最爱摧残美貌女子的嗜好,宇内还有一个人跟我一样,那个人就是色鬼林落红,你想必也听过他的名字?”   她忽然快走数步,缰绳因此绷紧,花驴也跟着急行数步,生似是鼻环着力因而负疼似的,其实这条缰绳可以控制内部一个装置,绷紧的话,变驴的人后脑便奇疼,非赶快向前走不可,缰绳向左拉,右边脑就痈,非偏头向左方迁让不可,右边也是一样。   因此,谢无我只要手执缰绳,就可以控制如意,必要之时还可以借这个装置弄死她。   谢无我又道:“话说回来,你今日化身为驴子,却是做了一件莫大的功德!”   单水仙默然听着,谢无我怒喝道:“你敢不愿我说话?”缰绳一紧,单水仙疼得眼泪都掉下来。她连忙道:“我不是胆敢不愿你说话,可是世上哪有会讲话的驴子?”   谢无我笑道:“这话有理,好,难你不开口,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功德?”   单水仙摇摇头,突然觉得自己的形状一定十分滑稽可笑。   谢无我道:“你是我平生所见最美丽的女孩子,因此这一路上我再也看不上其他的女孩。这一来她们的性命便可保全了!”   天上时时见到鸽子飞过,有来有往,单水仙晓得那是本宫手下在传消息,想必已经发觉自己失踪、所以传讯搜查。   走了两三里,后面蹄声大作,晃眼间,那华劭率着四名高手疾驰赶到。   谢无我只向后面瞧了一眼,便道:“这几个武功都很高,要打发他们须得费不少手脚,我既然如愿以偿,还是让一让他们的好。”   话未说完,五骑已停在他们的后面两丈左右。黑狐谢无我一拉缰绳,人驴一同避在路边。   华劭一纵身落在谢无我面前,拱手道:“谢道长驾临开封地面,在下有失远迎,至为歉疚!”   谢无我冷冷道:“你是谁?”   华劭报了姓名职位,谢无我听知他是总管地位可就不敢轻视,道:“华总管匆匆赶来,有何指教?”她明知故问,华劭却说不出口,只因此刻瞧得明明白白,她除了牲口之外,别无他意。宫主虽是失踪,却也不能加之以罪。   他淡淡地道:“在下只想请问谢道长,可曾碰见敝宫宫主?”   谢无我点点头,道:“她长得十分美丽,贫道只见过一面,就永难忘记!”   华劭道:“敝宫宫主可是往前去了?”   谢无我道:“我可不管这些阳事,不过刚才倒是有人往前面去了,是什么恕难奉告。”   她的声音始终十分冰冷阴森,好像有点做作,华劭忖想了一下,陡然一掌劈去,掌势一发,力道呼啸作响,极是威猛。   谢无我恕道:“干什么?”拂尘一抖,封住他的掌力。   华劭陡然退开几步,欠身拱手道:“谢道长武功绝世,在下甚是佩服,还望怒我无礼之罪!”说罢一转身跃上骏马,率着四骑,掠过她们向前迅驰而去。   谢无我边走边冷笑道:“嘿嘿,真是异想天死,竟会出手试探是不是我本人,却没有想到有一头假驴子。”   一人一驴又走了数里,转过一片树林,只见大路上七八个人围成一个圈子,圈中有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肩上扛着个长条形的包袱,正以单手跟一个人拼斗。   这两个动手的人,功力都十分深厚,每一对掌,都发出震耳的响声。   谢无我讶然说道:“奇了,色鬼怎的跟铁柱宫之人动起手的?”   她拉着驴子走近战圈,华劭严密注视她的动静,她瞧了一阵,又讶然说道:“华总管,这个跟色鬼拼斗之人是谁?”   华劭道:“敝宫有总管而人,他便是其中之一,姓邓名当,外号五面阎罗!”   谢无我暗暗心惊,忖道:“这个邓总管年纪如此轻,却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可见得武阳公果是一代怪杰,才造就得出这等人才。”   华劭接着又道:“谢道长自然已晓得敝宫邓总管胆敢得罪林先生之故?”   黑狐谢无我淡淡道:“我素来不管别人闲事……”华劭方自感到心情一松,只听她又接着说道:“但我与林落红相识至今,已有四十余年之久,就凭这一点,决计不能袖手旁观!”   华劭一面运功蓄力,一面应道:“谢道长为了友情道义,果是难以袖手。”   谢无我冷冷道:“目下尚非其时,我还不想出手!”华劭不一愣,忖道:“她既不肯袖手旁观,又不打算动武,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色鬼林落红单手擒邓当,已经占不到上风,谢无我说道:“你们停手片刻如何?”   林落红一招“五丁开山”,掌力呼啸劈去,邓当迫得迅快闪开,林落红嘻嘻一笑,跳出圈外,眯缝着眼睛瞧住那黑衣道姑,说道:“有何见教?”   他流露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果然不愧是色鬼。谢无我道:“你肩上扛着的是什么物事?”   林落红讶道:“这还要问么?难道你还有醋劲不成?”   黑狐谢无我应了一声,道:“放屁,我只是想瞧瞧你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之后,长进了没有?”   林落红被她唬住,愕然道:“什么长进不长进?我不懂你的意思?”   谢无我道:“你这色鬼生性好色,乃是天下闻名之事,那是用不着我多说的了,现在且让我瞧瞧那女孩子,若是果真美丽,便算你长进!”   林落红嘻嘻笑道:“原来你暗嘲我昔年没有弄上过一个好看的女孩子。但这一回我色鬼可没有丢人,让你一瞧便知。”   铁柱宫方面自从谢无我一说话,露出要林落红打开包袱之意,便都退开一边,紧张地等待结果揭晓。   林落红把包裹放在地上,然后伸手解开包袱,赫然出现了一个女孩子,年约十七八岁,长得柳眉眼,肤色甚白,确实算得上是个美女。她睁大眼睛惊慌地四面瞧看,见到这许多凶神恶煞一般的大汉,骇得不敢做声。   华、邓二人见她睁大双眼,不但知觉未失,甚至瞧不出她有半点不舒服的意思,都暗暗吃惊,心想那林落红扛着一个活人,单手应敌,激斗之下。仍然不曾震动她或是夹痛了她,这等功力身手,确是高手。   色鬼林落红得意扬扬地道:“小道姑你迟了一步,这个美女已落在我手中啦!”   谢无我冷嗤一声,说道:“你见过武阳公的女儿没有?”   林落红摇摇头,谢无我道:“那就不用说啦,等你见过她时,咱们方来谈论美丑……”   邓当拱手大声道:“在下多有得罪林先生,还望海量包涵!”说完不等对方答话,转身便走,霎时间,铁柱宫的人走得一干二净。   林落红等他们走远,面色一沉,道:“咱们到底没摸清武阳公的深浅,他宫中区区一个总管便如此厉害,瞧来咱们这次出世,仍然难报风仇!”   谢无我不答腔,牵着花驴缓缓向中牟走去,林落红迅即包好那女子,扛在肩头,快步追上黑衣道姑,道:“你打退堂鼓,是不是?”谢无我道:“我是以退为进,咱们各显手段便是。”   林落红原本想邀约她一同合力对付武阳公,现下见她如此冷淡,只好把话咽回肚中,默然跟在花驴之后。走了一会儿,林落红脚下加快,赶到谢无我身边,道:“等一等,你这头小驴哪里得来的?”   黑狐谢无我心中一震,忖道:“敢是被他瞧出破绽了?”口中淡淡应道:“怎么样?”   林落红道:“此驴躯体比常见之驴小了许多,想必就是域外名产小花驴了?”   谢无我道:“是又怎样?”林落红道:“尝闻此驴脚程极快,还能踏水过江,我想瞧瞧可是真有此事?”谢无我这才放下心头大石,冷冷道:“不行,等将来有机会再给你开开眼界!”原来谢无我擒住单水仙之后,对武阳公之战已稳操胜券,假使色鬼林落红等先与武阳公拼上一场,她才乘机出手,自然可望独力取胜,所以她不肯与林落红联手,更不能泄漏已擒住单水仙的秘密。”   色鬼林落红好生气恼,把肩上的女孩子往小花驴身上一搁,默默跟在后面。   不久已到中牟城门,谢无我见林落红一味跟在后面,一则不知他打什么主意,二则怕他瞧破秘密,当下停住脚步,冷冷道:“林落红,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我且问你,这样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林落红笑眯眯应道:“我的耐性好得很,总有一日跟你到有水之处,瞧瞧这头小花驴先生踏水过江。”   谢无我道:“我们上船渡江,你别想瞧得见。”   正在说时,只听叭哒一响,接着一个女子哎哟一声。谢、林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小花驴背上的美女已掉在地上,跌得她痛叫出声。   林落红惊道:“臭畜牲!胆敢跌坏我的美人儿……我要不给你吃点苦头,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   话声中纵过去,人影一闪,谢无我已落在驴侧。林落红面上色迷迷的表情完全敛隐,冷冷道:“好哇,咱们先比一场也好!”   但右手一掌迎面劈去,左手却突然发出指力,只听锐响如剑,同时之间疾向小花驴袭去。   谢无我拂尘一卷,接住他迎面的掌力,底下同时飞起一脚,奇快无匹,这一脚踢出之时,另一只脚的脚底透出一股无形劲气,托起身形,离开地面约摸两寸左右,因此下半身得以顺着踢出之势移前半尺。   这半尺的距离在武学上有说不尽的奥妙,本来只是普通的一招脚法,此刻却变成一宗武林绝艺夺魄脚法。   色鬼林落红久知谢无我平生最擅长脚法,忽觉她身形升高,登时顾不得伤害花驴,使出移形换位的身法,挪开半丈。   谢无我说道:“小花驴,你且躲到那边的树林内,等我们停手才可出来。”说话之时,扑上去迅挥拂尘,疾攻色鬼林落红。   单水仙可不敢怠慢,撒开蹄奔入林内,林落红见这头小花驴如此灵异,突然间贪念大炽,决意夺为已有,当下出手一味招架,并不还攻,面上泛起笑容,装出一派歉悔的神情,对架了十余招之后,才道:“你当真生气了?可惜瞧不见你的样子!”   谢无我招数顿时迟缓,道:“咱们要拼就趁今日拼个死活!”   林落红道:“这又何苦呢?你若是坚执不肯让我瞧见小花驴踏水渡江的情景,我不瞧就是了。”   谢无我虚拂一招,正要跃出圈子。林落红蓦地大喝一声,指掌齐出,谢无我但觉左肩一阵剧疼,知道已被他的指力刺伤,心中又惊又怒。立即全力招架他的攻势。但她棋差一着,已被林落红抢占主动之势,招招挨打,形势险恶之极,动辄有性命之忧。   单水仙入林之后,心想:“这一身驴皮制造得十分精巧,腹下接口之处全用精巧的钮扣扣紧,即使是用双手也不易解开,何况现下没有手可用,唯有求助他人才能脱固。”于是奋力向树林深处奔去。   奔行数里,累得她浑身热汗,四肢酸麻,尤其是腰骨疼痛不堪,但这刻乃是她生死关头,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便永无希望脱身。   因此她越奔越快,又走了数里,只见一片村庄横直去路。   这座村庄屋宇甚多,可知人烟稠密。她想了一想,直奔入庄内。此时未到晌午,村人都在田地做活,庄内沓静无人,她暗暗大喜,绕小路奔到庄后,心想怎生有法子离开这座村庄而不为人见,那就可以避却一场大难了。要知她人庄之时无人瞧见,等到谢无我追到之时,无疑会错认村人贪心藏起驴子,势须逐屋搜寻,等到她查遍全庄,时候耽搁得久,她逃生的机会就大得多了。   单水仙一向相信佛家的色空之义,所以对于一身死生并不十分在意,尤其是亲眼见到赵岳枫娶了别的女子之后,更是不惜一死。可是变成了驴子任人糟蹋,遭受种种折磨,却非她忍受得了的事。因此她已经想定万一无法逃走,就想法子淹死自己或者从高处跌死,绝不再落在那凶人手中。   到了庄后,放眼回望,忽见一辆盛满干草的牛车停在一块草地上。她可判断不出这一车子草到底是从别处载来本村的抑是要载运到别处去。但目下已没有有第二条路,只好碰一碰运气,悄悄走过。好不容易才爬上车,又费许多气力才钻入草堆之内。   这时她反而庆幸身上披蒙着驴皮,否则躲在于草堆内,不但衣服会勾破,浑身也将十分难受。而现在她只是气闷一点而已。   她只觉全身骨节都散了一般,滋味十分难受,而且又累又渴,但她仍须凝神查听四下声息。   不久,有人上车,叱喝连声,牛车缓缓向前移动,走了一程,单水仙从车行方向推田出不是回到村内,心中稍安。   她听到车上的汉子跟田地中的村人打招呼,偶然讲几句狠亵的笑话。她用心推测这个赶车汉子为人怎样?是不是可以向他求救?   要知她外形上瞧来毫无破绽,因此她若忽然开口,别人一见驴子能够口吐人言,不骇死也得骇跑。而且转眼间就会勾来许多壮汉用棍子殴打,因此她虽是逃出魔掌,但求救之举却十分冒险。   牛车颠簸地走了好久,忽然听到赶车汉子的声音叫道:“喂,老头子,你几时坐在车子后面的?”   单水仙大吃一惊,忖道:“原来有人到了车上,但我却毫无知觉,可知这人一定练有武功……”   车尾没有声音,那汉子咕咬道:“瞧你一头长长的灰发,也不梳理,真古怪……”   过了一阵,有两个村人顺道爬上牛车,压得单水仙几乎透不过气。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后来低声谈论那老头子,单水仙听得明白,脑海中勾动出一幅人像,那是个满面皱纹的老头子,长长的灰发四散披垂,双眼望住天空,瞧也不瞧旁人一眼,口中咬住一截子草,有点若有所思,又有点严酷孤僻的味道。   单水仙心中暗暗叫苦,想道:“我怎生如此命苦?才逃出谢无我、林落红两个凶人的魔掌,却又碰上了血手印程宾,邓当昨日提及的四个海外凶人已遇见三个,我瞧索性连那丁狼婆也一并碰上更是省事……”   牛车陡然停住,赶车的汉子叫道:“奇怪怎的就走不动了?”跟着连声喝叱牲口。   一个村人说道:“瞧,那老头子已经落地,拉住车子,敢是被他拉住了不能向前走……”另一个村人道:“呸,他的气力大得过牛么?”突然间一片寂静,过了片刻赶车汉子惊慌地道:“老爹,饶命……”   单水仙只听到这个赶车汉子的声音,其余两个人寂然不语,便猜测出那两人必定已被血手印程宾这个老凶人杀死,不然的话,那赶车汉子不会叫饶命。   但半晌无声无息,单水仙虽然才智超人,也无法想象得出外面是何情景。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粗浊苍老的声音道:“那是什么?”   单水仙听不到回答,真想伸头出去瞧瞧,但她自然不敢动弹,只竖起耳朵倾听。   半晌之后,那赶车汉子的声音应道:“是……是个血手印!”声调中无限惊骇。   程宾说道:“不错,那就是老夫的记号,这两个死囚胆敢诋毁老夫,所以取他们性命,你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家伙,但你没有赶我落车,姑念这一点饶你狗命!”   牛车又开始走动,那汉子频频叹气,程宾听了一会儿怒道:“怎么?老夫没有杀死你反倒觉得不对是也不是?”   那汉子连忙道:“不,不,小的极是感激老爹,可是这一场人命官司,小的实在受不了!”   程宾怔一下,头颅一摇,满头灰发都竖起来,形状十分可怖。   那赶车汉子恰好见到,骇得全身簌簌发抖,程宾灰眉一皱,道:“老夫倒没有想到人命官司之事。”   单水仙心想你是当今邪教高手之一,连武林人也难得见到你,何况普通的人?你杀人之后飘然而去,哪有人命官司好打?   只听程宾接着又道:“好吧!老夫破例成全你一次,你把这两具死尸搬到林内隐僻之处就行啦!”   赶车汉子道:“迟早会被公人发觉……”程宾怒道:“少罗嗦,老夫的化骨散连铁石也能蚀穿,目下洒了这许多在他们身上,不消半个时辰,这两尸就化作一滩黄水。”   赶车汉子根本听不明白,但他极是畏惧程宾,便动手去搬死尸。程宾喝道:“小心点,别碰到他们身上的药未,你瞧,已经有些洒落草中。”   单水仙顿觉身上一轻,但她可不敢舒畅呼吸,仍然做着内功,把呼吸调息到极微的地步。   过了一会儿,牛车继续向前走,程宾问知这一车干草要运到城内一处马厩,这汉子就在厩中做工,住在马厩侧边的一间木屋内,程宾道:“老夫多日来没有睡觉,现在睡一会儿,不准弄醒我。”   说罢,一会儿之后就传出呼噜的鼾声。赶车汉子连忙停车,生怕把他惊醒,过了片刻,一阵蹄声自远而近,到了车后。   来的共是两骑,马上之人穿着得十分齐整华丽,都带得有兵器。这条小路被牛车拦住,一边是水沟,一面是灌木丛,无法过得。   他们皱起眉头瞧住赶车汉子,那汉子见他们年纪青青,气派甚大,似是达官贵人,自应让路不迭,可是那凶恶的老人正在睡觉,岂敢驱车?   他左右为难地涨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一个骑士已大声道:“喂!你到底让不让路?”   单水仙一听此人声音,认得是宫中侍者,不觉大喜。但碍于程宾在车上,这个老凶人武功自然比宫中侍者们高强很多,是以不敢叫唤。   那赶车汉子连连打恭作揖,后来还爬在地上叩头,这一番动作把两个铁柱宫侍者弄迷糊了,愕然瞧住他。   他们也瞧见车子后面的老头子,但因他躺着,所以瞧不他面目形相,这两个侍者倒有耐心,勒马站着不动也不开口,等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并骑在车后,其中一匹马一低头,鼻中打呼,从程宾耳边擦过。那阵热气喷入程宾耳中,程宾也忍熬不住痕痒之感,跳了起身。   他连连搔挖耳朵,两侍者笑得前仰后台,陡然间身子一沉,两匹马一齐摔倒。两侍者身手何等高明,一齐飘落一边,愕然查看马匹。只见两马都气绝毙命,也不知因何而死。   其中一个侍者怒喝道:“老头子,是你出的手么?”另一个侍者问道:“你弄的什么手脚?”   程宾冷冷道:“你们不长眼睛的是不是?”   他们再低头瞧看,赫然见到马头上有一只血红色掌印。   他们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血手印,程宾道:“不错,正是老夫了!你们识得老夫外号,还算不错,赶紧依规矩跪下听老夫发落!”   两侍者一起掣出雪亮长刀,飘退两丈,并肩而立。其中一个说道:“程老先生的规矩恕我等不能遵命!”另一人道:“在下等无心冒渎大驾,甚感歉疚!”   血手印程宾见他们并无惧色,反而惊奇不置,忖道:“武林中知道老夫名头的不多,但凡是晓得的,纵是一时名家,也会露出惊愕之容,这两个小子不知是何来历?”当下颔首道:“好!”   这一声好字才送到他们耳中,人影连闪,霎时间,程宾已回到车后原位坐定,原来在这顷刻之间,他已纵上去同时攻击两人各一招,他的手法虽是奇快奇险,可是都拍在他们刀身之上,无法攻人。因为他对这两个年青骑士另眼相看,不敢托大。   那两名侍者几乎被他的内劲震伤内脏,心中无不大骇,这才知道血手印程宾不愧为是邪教高手,海外老凶。当下赶紧说出来历,程宾灰眉紧锁,忖道:“武阳公手下的两名侍者就如此高明,他本身可想而知,我目前还是隐晦一点的好,否则纵是取了他们性命,却教武阳公察破我的秘密功夫,大是不值。”   此外他也泛起找到谢无我、林落红等人联手对付武阳公之意,当下挥手道:“看在武阳公的面上,你们回去吧!”   那两名侍者唯唯退走,片刻间走得无影无踪,单水仙在草堆中暗暗叫苦,更加不敢动弹。   血手印程宾左瞧右看,好像是找寻什么物事。赶车的汉子忍不住问道:“老爹可是丢失了东西?”程宾没好气地道:“丢你的头,我怎会丢失东西……”但他仍然向前后左右张望,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好像有一个人在这儿,哼!若是不错,我这个人就丢大啦!”   那赶车汉子虽不敢做声,但双眼也瞧来瞧去,陡然一怔,原来那人细瞧之下,忽见干草下面露出一点毛茸茸的物事,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呐呐道:“老爹,你可是说有个人在这儿?”   程宾没有瞧他,斥道:“闭上你的狗嘴,不然我就撕破你的嘴巴!”   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甚是骇人,赶车的汉子哪里还敢做声,再者忽又想到,倘若那人躲在草下,被老恶人搜了出来,势必要被这老恶人杀死。   程宾瞧了一会儿儿,命他驱车上路,那牛车颠簸之下,程宾自是感觉不出草堆之内躲得有人。   不久,牛车入城,到了一座马厩旁边,程宾道:“我到你床上睡一觉,你把干草送厩之后,即速回来,站在门口守着,别让任何人打扰我,否则把你们通通杀死!”他问知赶车汉子叫陈老三,便又道:“陈老三,这是你的造化,老夫说不定一高兴就收你为仆徒,以后日日跟着老夫,这可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事。”   陈老三眼见这老人连杀死两人两马,不费吹灰之力,而且心狠手辣,当真是心胆俱寒,口中哪敢说个不字,低头应了,当下带那血手印程宾进屋,打点睡铺,他的木屋之内简陋无比,尚幸程宾虽凶恶,却不讲究起居,见了床铺,倒头便睡。   陈老三把牛车拉入马厩,反而更觉惊慌,心跳不己。   马厩内只有七八匹牲口,没有人影,陈老三压低声音,向干草堆说道:“快点出来,躲在草堆中不妥当!”   干草堆内一阵簌簌乱响,接着钻出一匹小花驴,陈老三几乎晕倒,定一定神,道:“你这畜牲可恶得很,看我宰了你。”   他担着风险瞒住程宾,为的是怕草堆内之人被那老恶人杀死,哪知只是一头驴子,这是他气恼的原因。其次,这头小花驴似是听得懂他的话,应声从草堆内钻出,此时又惊惊地向后退,简直是妖精一般,使他不由得大感惊恐。   那小花驴驴头转来摆去,好像在探看四下动静,陈老三心想今日不知交上什么倒霉运,尽是希奇古怪和可怖的事给他碰上。   他却也不敢得罪这头小花驴,生怕真是妖精,连心里头也不敢诅咒,正要回到木屋门口看守,那头小花驴突然横身拦住他的去路。   陈老三心头直跳,勉强壮起胆子,道:“驴兄弟,别找我麻烦,我已经苦了半辈子啦……”   小花驴发出女子般的笑声,接着道:“这话不通之至,既是受苦了半辈于,活着有何趣味?死亦无妨!”   陈老三听得驴吐人言,头皮发炸,全身汗毛都竖起来。而那花驴的话更加令人恐怖,似是要取他性命,不由得全身发科,牙关碰撞有声。   小花驴道:“说呀,我的话对不对?”   陈老三道:“对……对……”但马上就醒悟不能承认它对,连忙道:“不……我……我可不想死……”   小花驴长叹一声,道:“世上之人,宁可痛苦而生,不愿早死。所谓好死不如恶活,这原是人情之常……”陈老三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   只听小花驴又道:“你瞧我是什么?”   陈老三用力揉揉眼睛,但横看竖看都是一条驴子,却又不敢说出,怕它不高兴弄死自己,此时只骇得面无人色,不知如何是好?   小花驴道:“不必瞧了,我原本是人,现下变成这副摸样,莫说是你,即使是那个凶恶的老头子也瞧不出来。”   它接着又道:“你做做好事,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陈老三岂敢说不,连连点头,小花驴道:“烦你把我这身驴皮剥掉。”   只见那乡下人连连摇头,这一回轮到单水仙十分惊讶,忖道:“莫非他晓得我无能为力,故此要我的好看?”当下说道:“陈老三,你苦了半辈子,若是帮助我这一回,下半生就用不着吃苦了。”   陈老三呐呐道:“我……我……”他定一定神,才又说道:“我不懂得这等法术,实在没法帮你。”   单水仙不觉失笑,转念一想,若是在此地剥掉驴皮,恢复人身,别的不怕,只怕有人撞见,这等奇怪之事不消顷刻工夫就会传遍全城。那时候黑狐谢无我势必极快地就找到此地。   她想了一想,道:“你还有隐秘的地方没有?最好是没有人会去的。”   陈老三摇摇头,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从后门出去,不多远就有一片空地,再过去有间庵庙……”   单水仙急忙问道:“庵内没有人?”   陈老三道:“有是有,只是个老尼姑,又聋又哑,我常常送些杂粮蔬菜给她……”   单水仙道:“那也不行,她怎知你叫我去的?”   陈老三道:“那庵分作前后两进,但左侧还有间砖屋,虽是有点残破,却可以暂时躲避,你不用入庵,就躲在砖屋里头,一年半载也没有人晓得。”   单水仙道:“这样好了,你等到走得开之时,到那儿找我,帮我剥掉这张驴皮。我绝不会害你,更可以使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陈老三半信半疑地去了,单水仙也依言到那古庵侧边的砖屋内躲藏。   她走入砖屋,但见此屋倒也宽大,想是昔日此庵香火盛旺之时,庵中不敷诸尼居住,所以搭了这一间。然而此刻已经倾坍多处,满屋苔痕蛛网,空气甚是潮湿。   她好像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但一时却说不出是什么缘故。   过了一会儿,她发觉好像有一对眼睛在暗中监视着她,这对眼睛在什么地方她却瞧不见,只是有此感觉。   屋中气氛霎时变得十分阴森可怖,好像是处身在鬼屋之内。虽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可是此处四周都没有人家,静得出奇。   四壁都有破洞缺口,因此她无法查看每一个破洞,陡然间一阵异声传人耳中,却不知从何而来,宛如瞅瞅鬼鸣,甚是骇人!   单水仙惊俱中把自己挤在角落中,等候这可怖的妖魔出现,她虽是不断地念佛诵骂,可是这阵异声忽远忽近,始终不曾间断。   最后,她叹口气,蟋伏在角落中,闭上双眼,上面破屋顶洞掠过一道黑影,却没有进入砖屋之内。   且说陈老三在木屋门口守候,过了个把时候,有些人来喊他做活,他用种种借口推托。   鼾声忽高忽低,有时中断,好似是已经睡醒,但不久又震耳地响起来。   他不知道这个凶恶的老头子要睡多久,心中又惦记着那头小花驴。经过这一阵时间让他冷静,他可就不大害怕那头驴子,只因它的声音是如此的娇柔悦耳,听起来实在不似是凶恶的妖怪。   他幻想中驴皮一旦剥掉,定必是个美丽的姑娘,这个美女也许会嫁给他做妻子,然后家道兴旺,儿孙满堂,就如许多有关狐狸精的故事一样……   突然间颈后痒痒的,回头一瞧,只见一张面庞近在飓尺,甚是可怖,只骇得他跳起老高,定睛看时,哪有人影?   再向床上望去,血手印程宾正在床上缓缓欠伸坐起。   他大骇道:“老爹,有鬼……”   程宾打个呵欠,道:“胡说,老夫活了将近一百岁,什么地方都去过,从未见到一个鬼影。”   陈老三余怖犹在,冲口道:“不是鬼,是妖怪,我知道的。”   程宾道:“真的?妖怪在何处?”   陈老三咬咬牙,道:“刚才一头驴子口吐人言,跟我讲了不少话,现下又有……”   程宾突然间已站在他面前,一手抓住他胸口,冷冷道:“带我去瞧瞧!”   他的声音像刀剑一般锋利,陈老三连抗拒的念头也不敢泛起,一脚高一脚低地带了程宾往庭院定去,顷刻间已走到砖屋门口,两人向屋中一瞧,果然有头小花驴站在当中。   程宾冷冷道:“就是这一头蠢物么?”   阵老三点点头,心中一阵怅惘,幻梦已经破灭,此生注定苦下去了。   血手印程宾确信这个乡下人不敢骗他,所以此时不敢大意,手一推,陈老三跌出两丈以外。他用的劲道甚是巧妙,陈老三竟没有跌痛。   老头子缓缓踏入屋内,鼻子嗅吸了几下,不但嗅不到人味,反而有一般浓郁的驴子气味。   小花驴见他进来,便向后退,似是害怕他一般,程宾哂道:“小畜牲,听说你会口吐人言,何不跟老夫谈一谈?”   那小花驴低低鸣叫,确确实实是驴鸣之声。程宾道:“走过来,否则老夫一掌劈死你!”   小花驴果然趟趟着走到他面前,程宾道:“到左边墙下站着!”小花驴走过去,竟没有做错。程宾两道灰眉紧紧皱起,说道:“你若是听得懂人话,老夫倒也舍不得取你性命,老夫再试一次,我退出屋外,待我数到第十,你便必须出来。如若有违,老夫手底绝不留情……”   他转身出屋,开始大声地数,数到第十之时,小花驴奔出了屋。   血手印程宾仰天大笑:“这等怪事老夫也是生平初见,妙得紧,小畜牲,回到砖屋去。”   小花驴立刻如命退入屋内,程宾取出一颗珍珠,把陈老三叫来,道:“此珠价值巨万,变成银子之后,你就是富有之人了,老夫平生难得开口一笑,你今日功劳不小,趁老夫高兴之时,速速离开!”   陈老三连忙跪下叩头,接过珠子,转身就走,才走了丈许,程宾突然喝道:“站住!”   陈老三浑身一阵冰冷,顿时呆如木鸡。   程宾道:“这头小花驴真是无价之宝,老夫去邀几个朋友同来鉴赏,你且在此看守,若是走失了,小心你的性命!”   陈老三叫声苦也,三魂七魄飞散了一半。   程宾晃眼问已经失去踪迹,陈老三只觉昏昏沉沉,突然被人猛力一拳打在屁股上,登时跌倒。这才恢复神智,转头望去,原来是那头小花驴跑出来,拿后蹄踢他。   陈老三叩头如捣蒜,拼命哀求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但望你老饶命……”   小花驴骂道:“混账东西,竟把老恶人搬来,我跟你无怨无仇,你这般害我,今日容你不得!”   陈老三遍体冷汗直流,叩头不已。小花驴举起前蹄,作势欲踏,陈老三被骇得涕泪交下,悲声求饶。   小花驴收回前蹄,叹一口气,道:“人心便是如此,却敢怪不得你。”接着语声一冷,喝道:“还不与我滚蛋……”   陈老三如奉纶旨,起身一溜烟奔去,忽又拆回,说道:“那老头子还未回来,你老快走吧!”   小花驴道:“用不着你管,不过你若不是回来劝我走,谅你也活不了!我告诉你,倘若你被他们抓住,可以谎说有一个如此这般的人,自称武阳公,因你不肯走,他一手抓住你背上衣服,丢出三四丈远,落地还滚出丈许才停住,可是身上却一点不疼,所以你不敢不从,只好逃跑。”   陈老三牢牢记住,撒腿逃跑,跑出老远,回头瞧时,只见那小花驴还在屋门外站着,好像故意等候那个老恶人来一般。   他不敢多呆,赶紧又跑,他又不敢回去马厩,改道飞奔。一路上碰到一些熟人,也不逞打招呼。一口气跑出城外,突然间有人拦住去路,定睛一看,登时骇得昏倒路中。   那个挡住陈老三去路之人,先不理会倒在尘埃中的陈老三,转眼望住路边的一个老妪,冷笑道:“想不到数十年后的人,比以前的人大胆得多啦!”   那老妪甚是老态龙钟,背部伛偻,扶着一根拐杖。头发雪也似的白,甚是浓密,梳得齐齐整整。   她瞧起来虽是这等龙钟老态,可是面部及双手露风处的皮肤,却仍然相当白嫩光滑,若是单单瞧她的手,定必错认为只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   她微微一晒,嘴唇裂处,露出上下四颗尖锐长大的牙齿,双眼眼珠射出绿色的光芒,瞧起来甚是恐怖。她道:“程老兄,咱们不必为了这等蠢俗之人浪费时间。我老婆子不便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他,还是由你给他一记血手印的好!”   程宾摇摇头,满头长长的灰发四散飘舞,似是个老妖怪一般,他道:“老夫不服气得很,定要瞧瞧这厮怎的如此大胆,竟敢违背命令擅行逃走?”   那怪异老妪正是著名凶人之中的丁狼婆,她在平时瞧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运功对敌之时,眼射绿光,面上笼罩着一层绿气,似是茸茸绿毛一般,獠牙外露,形相极是可怕,双手及十只爪甲也变为绿色,她口中发出的声音宛如狼曝一般,又喜欢抓咬敌人至死,真像是一头恶狼噬咬一般,所以人人称她为了狼婆。   血手印程宾一手抓起陈老三,走到路边偏僻之处,拍拍他的穴道,陈老三顿时回醒。   他睁眼见到老恶人,浑身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程宾喝道:“左右不过一死罢了,你既敢违令逃走,如何就这般脓包?”   陈老三记起小花驴之言,连忙说道:“老爹别生气,小人本不敢不听老爹的话,可是……”   丁狼婆冷冷道:“果然有点文章,可是什么?”   陈老三道:“有一位大爷自称是武阳公,一手把小人甩出三四丈远。这位武大爷要小人滚,小人哪敢不滚蛋……”   丁、程二人相顾一眼,丁狼婆道:“你身上摔痛了没有?”   陈老三道:“小人身体倒也结实,侥幸没有跌断骨头,也不疼痛。”   程宾道:“那一定是他本人赶到无疑了,当世之间,或许只有他才能办得到,老夫自问最多只能把人甩出两丈左右。”   丁狼婆道:“要甩出十丈八丈之远都办得到,但要那人不伤不疼可就甩不到两丈以外了,不错,那厮必是武阳公无疑!”   两人对望一眼,程宾道:“异驴已失,老夫独自瞧瞧去……”他故意不约她同去,以表示自己一个人也敢与武阳公为敌。   丁狼婆狞笑一声,道:“老婆子也瞧瞧去,听说武阳公数十年以来容貌如故,不知是真是假?”她也故意诿说自己只想去瞧瞧武阳公的容貌,而不肯说出帮助程宾的话,免得程宾误以为她有联手之意。   他们的脾气性情都与常人大不相同,有些事明明毫不相干,在可说个明白的,他们偏偏觉得关系到面子问题,决计不肯开口。有些明明是可耻可恨之事,他们却不以为意,谈笑自若。   两人一同走去,果然没有对付陈老三,陈老三心中大叫谢天谢地,待他们走远,也就一溜烟地遁逃他乡,终身不敢回到中牟。   两个老恶人到达古庵之时,一眼就瞧出地上留有花驴走动的痕迹,竟是向西北去的。程宾道:“那头驴子说不定已经在百里之外了?”   丁狼婆露出尖长的獠牙,冷冷道:“这话说得不对,但可能也对!”   血手印程宾道:“你几时学会这种模棱两可的江湖话的?”   丁狼婆道:“老婆子细查驴子蹄印,每一步相距比寻常驴马还短些,是故可知此驴绝不是能够日行千里的牲口,所以我说你的话说得不对。”   程宾道:“这就奇了,此驴既然不能日行千里,这刻定然不会在百里之外。老夫既是错了,如何又能对呢?你且说一说这道理……”   丁狼婆道:“倘若武阳公不想跟咱们见面,挟驴而行,这会儿已在百里之外,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血手印程宾听了反而不悦,皱眉道:“这话虽是有理,但以我看来,说了也等于没说。”   丁狼婆喉咙中发出一声咆哮,眼中绿光荧荧,形状甚是可怖。程宾面色骤然变得赤红,连脖子也是那么的血红一片,长长的灰发无风自动,也凶恶地迎视对方。   两人对峙片刻,丁狼婆眼中绿光渐渐减弱。程宾也就慢慢地收敛起剑拔弩张的神态。   丁狼婆道:“咱们循着蹄迹追上去瞧瞧,岂不是就可以查个水落石出了。”   程宾道:“有理有理,咱们追!”登时又变回同心协力的形势。   两人放开脚程追去,不多时已出了县城,蹄迹沿着大路而去,数里之后,忽然折入荒野中。   不久,他们已处身在丘陵起伏的旷野之中,四下沓无人迹。   丁狼婆仰天嗅吸一下,低嗥一声,獠牙外露,仿佛是嗅到美味的食物,不觉馋涎欲滴似的。   血手印程宾也用力地嗅吸空气中的气味,道:“老夫专门练了二十年的鼻子,至今还是及不上你!”   丁狼婆道:“像你这等灵敏的鼻子,世上也极少有的了,我老婆于是天生如此,算不了什么!”   她奔上了一座丘顶,瞧瞧四下形势,道:“此处地势崎岖,最易藏匿踪迹,幸而咱们都能够靠鼻子追迹,否则一定无法找得到猎物。”   程宾道:“等一等,武阳公不是不知道咱们鼻子功夫的人,怎肯把驴子藏在此处?咱们可不是怕他,但须得事先推究出他的用心好些。”   丁狼婆沉吟良久,突然拍拍额头,道:“这等用脑子的事,老婆子干不来。”   程宾道:“武阳公多年以前还未练成铁柱功,一身武功还未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那时候咱们哪一个都可以取他性命。”   丁狼婆道:“老婆子还记得很清楚,你提这些四十年前之事做甚?”   程宾道:“被时他全靠机变过人,诡计多端,才能逃过咱们多人的毒手。后来武功略高,已足以跟咱们平手对抗,他也是仗着过人的才智,把咱们一一逼得逃亡海外,不敢踏入中土……”   丁狼婆面上闪过恐惧之色,虽是刹那即隐,可是程宾已瞧得清清楚楚。当下又道:“咱们早已领教过他的才智谋略,今日之事,我瞧他又是设下什么圈套,假使这回陷入他诡计陷阱之内,只怕难以活命。”     第三十七章 空城计幽谷拒群邪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丁狼婆道:“依你便怎么说?”程宾道:“老夫之意,你早该明白。”丁狼婆道:“好吧,咱们合力对付那厮,若是还赢不了他,只好认命。”血手印程宾道:“不行,须得再约一人,不拘是色鬼也好,黑狐也可,咱们有三个人合力,必定能够赢得那厮无疑,现下就怕他们不肯合作。”   丁狼婆道:“不管别人怎么想,咱们总得先行瞧个明白,否则去找得他们来此,结果武阳公已经去远,岂不笑话?”   程宾道:“好,咱们去瞧瞧,但须得小心,千万不可掉落武阳公圈套之中!”   两人奔落山丘,寻路前行。不久,前面便是一个狭窄的石谷,在谷口可以瞧见对面山崖之下,尽是林立的石笋。   他们不敢从谷口奔人,绕到石侧的山顶,俯视谷中,只见谷内有一处石壁下面有个洞穴。洞穴前面尽是尖挺的石笋,纵横错列,少说也有数百十根之多。   这些石笋变成极大的障碍,使他们不敢迫近,生怕到了切近,武阳公会凭借林立的石笋击破他们联手之势。如果石笋内藏有古怪,还可以把他们一一活捉。   程宾悄悄道:“好险恶的地方,咱们决计不能走人石笋阵内。”   丁狼婆嗅了几下,道:“咱们得下风之利,是以嗅得出洞内不但有驴子气味,且有人的味道。”   程宾道:“你这一说,我也区别得出来啦!这座石谷虽是很浅,两边山势低矮,举步即可冲落谷底,但反过来说也是一样,武阳公若是发觉咱们只有一个人在此,当必趁势上山动手。”   丁狼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宾诡笑一声,道:“我打算去邀约林、谢二人到此,但又放心不下你独自留守此地。”   丁狼婆不好意思说出怯敌的话,硬着头皮说道:“不妨,老婆子独自在此看守便是。”   程宾暗暗得意付道:“最好她先跟武阳公拼上一场,但须得先拿言语激她先往探看,这一来武阳公纵然不想出手也办不到,我在远处窥视动静,如果她赢了武阳公,我就及时现身,如果她被武阳公杀死,我一则去一个对头,二则还可观测出武阳公的真本事和近年进境。”   此意一决,便道:“我此去见到林落红、谢无我他们,便说我急于前往邀约他们,所以来不及到洞内探窥真相,不过,以你的鼻子功夫,可以断定武阳公便在洞内。你或者等见面时说曾经到洞口附近查听到武阳公的声息,免得他们耻笑咱们。”   丁狼婆点点头,程宾算准这个老恶婆性情奇特,一定中计,便笑嘻嘻地走了。他这一走只是躲到较远的一座山顶,遥看动静。   且说单水仙当陈老三回去服侍老凶人程宾之时,便感到暗中好像有对眼睛窥视着她,又仿佛在屋顶破洞之处见到黑影一闪而过。   她正在疑神疑鬼之时,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甚是迟钝缓慢,过了一会儿,有人走人砖屋之内。   她定睛望去,只见来人是个伛偻衰迈的老尼,知道必是这座破庵中唯一又聋又哑的老尼,便死了求她帮忙解脱驴皮之心。   那老尼走到她身边,前前后后地瞧她一阵,伸手拉住缰绳,把她拉出屋外,她虽是老态龙钟,可是手劲不小,单水仙无法挣扎,乖乖地跟她走。   老尼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单水仙心想:她也许孤独太久,所以对畜牲也十分喜爱。不禁袖然泛起同情怜悯之心,便用头摩擦她的手掌和身体,以示亲热。   数丈外突然有人喝道:“此驴本是谢无我道长之物,怎的落在老师父手中?”   单水仙高兴得几乎叫出声,那老尼姑不理不睬,可是暗中却使劲拉紧缰绳,这条缰绳装置得十分巧妙,能够使驴皮下之人感到疼痛而随意指挥,更妙的是如果把缰绳向后勒紧,则不但会感到额头疼痛,必须停步,而且脑后的哑门穴也被一件坚硬钝物压住,做声不得。   单水仙听到说话之人正是铁柱宫两总管之一的邓当,心中大喜,这时额头一疼,正要喊叫邓当来救,谁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邓当眉头一皱,随手捡起一根木棍,举步迫近老尼,他后面还跟着一名侍者,这刻也自长刀出鞘,神情凶恶。邓当又道:“老师父怎生弄到这头小花驴的?”   老尼望也没有望他,单水仙却暗暗叫苦,忖道:“那谢无我道姑说过,只要使劲勒紧缰绳,就可以把我无声无息地弄死,现下哑穴被制,此话果是不错,这老尼又聋又哑,邓当的话她全听不见。可是她手劲颇重,再一用力我就要死啦!”   邓当见老尼一直不理他,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说话一般。他原是精细多智之人,心中一动,退回去跟手下低声吩咐几句话,那侍者转身如飞去了。单水仙见邓当退开之时,老尼的手劲就放松一点,突然大惊,忖道:“原来她手劲是跟着邓总管的进退而轻重的,可见得她并非不知道邓总管来到身边。”   邓当虽是十分骄做自负的人,而且身为铁柱宫总管,连内四堂。外七堂这些高手见到他都甚是尊敬,可是出外办事却毫不浮躁托大。这时仍然忍住怒气,朗声道:“区区邓当,虽然与谢道长不是同路之人,但这一次离开铁柱官职守,却与他们大有关连,老师父面生得很,若然与谢道长乃是一路,那也罢了,若然不是同道,还望见告得到此驴经过……”   这番话点出:一、他是铁柱宫的人。二、他跟黑狐谢无我不是同道。三、他只想明白此驴在这儿出现之故。四、他保持中立态度,不会多事。   单水仙心中赞许不已,暗想这邓当武艺才智都是当世罕见之士,若是换了华总管华劭,定必没有这一套言词。   那老尼姑这刻才转眼望他,装出惊讶的神态。缰绳也松了手,向他比个手势。邓当自语道:“啊!原来你听不见,说不出……”便丢掉手中木棍,向她比手势询问此驴来历。   老尼姑招手叫他过去,指着驴背让他看,邓当大叫道:“什么?是宫主你么?”   单水仙试试开口,果然发得出声音,便应道:“不错,我被那道姑拿驴皮蒙住,唉!快点剥开,那陈老三为人愚弱,说不定会自己露出口风……”   她才智过人,这刻推测居然一点不错,她随即躺在地上,露出腹部,邓当急忙蹲下去解开扣子。   单水仙开口讲话之时,老尼姑身躯突然一震,可是邓当哪有余暇注意她。   不一会儿单水仙已经从驴皮中脱身,透一口大气,转眼望见老尼姑愣愣地瞧住她。这时她心情畅快,已忘了刚才被勒之事,嫣然一笑,感激地向她点头。   邓当道:“若不是你背上有几个洞,可以瞧见你衣服的颜色,在下怎样也瞧不出破绽的!”   他洋洋得意地大笑数声,又道:“宫主一直不叫喊,可害苦了属下啦!这等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单水仙嗔声叱道:“住口!”邓当吃一惊,呐呐道:“小人非是胆敢取笑宫主……”   他本来想说的是这装驴的滋味不好受,该当抓住谢无我也教她尝一尝,可是单水仙已经发生误会。   她道:“好,你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永远不会忘记!”   邓当不敢做声,他晓得单水仙历经凶险辛劳,心中情绪很坏,此时又无法发泄,所以大发脾气。为了要博得玉人一笑,当下一言不发,取起驴皮,套蒙在自己身上,虽是没有扣紧,却已经十分逼真。老尼姑突然间拿住单水仙手腕,另一只手用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别做声,随即拉她向庵中奔去,她手劲甚大,单水仙不由自主地跟她疾走。   邓当武功精湛,这时也听到脚步声,立即退到砖屋中,不久,陈老三就带了老凶人程宾前来。其后之事,已经说过,不须再赘。   邓当变化嗓音教陈老三说是武阳公所为,等他走后,单水仙已走出庵外。她道:“糟了,老头子再约得别人同来,你一个人决计抵敌不住……”   邓当没有脱下驴皮,说道:“咱们逃也不行,那血手印程宾擅长追踪,若是约了丁狼婆前来的话,更是不得了。那老恶婆的鼻子比狼还要灵敏,这是她天生绝技之一。咱们逃走也得算计好才能动身。”   单水仙虽是智计过人,可是一则对这等老凶人的行事绝技非所深悉。二则邓当也是著名的天计星,不免生出倚赖之心。所以空自忧心不已,却想不出办法。   邓当想了一会儿,道:“请宫主骑到属下背上,免得留下足迹。咱们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他驮着单水仙迅快奔去,他一身武功的人,虽是不惯于以四肢奔走,可是目下是迫于无奈,勉强而为,却也奔得很快,也不觉得疲累。   不久,穿出城外。邓当早就想定逃到何处,这中牟县离铁柱宫不过百里,所以邓当对此地附近地形甚为熟悉,一口气奔到石谷内那个洞穴之内。   不久,他们就瞧见了狼婆、程宾两人在低矮的山顶现身。邓当心中虽是紧张,却不露诸形色,低声道:“瞧来属下所布的疑兵之计成功啦!属下早就想到假使咱们走了,程宾一定先尽力找到陈老三,询问情形,所以我留下陈老三的性命,由他传出老山主的名头,宫主请瞧,这两个老外人不敢人谷,可知他们已见过陈老三无疑。”   单水仙愁道:“他们纵是凛惧一时,但等到忍耐不住之际,仍然会入洞查看的!”   邓当心想:“我难道不晓得事情会如此演变?担忧也没用,只盼早先的随从手下能够很快就把华劭及得力的十名侍者引来。”   这个希望也很渺茫,第一,当时还不知道小花驴便是单水仙,邓当只是觉得老尼姑十分古怪,怀疑是谢无我设下囵套,所以当机立断,先行遣走侍者,着他回宫报讯,华劭得讯之后,会不会派人增援还未可知。就算他亲自赶来,可是若不把宫中侍者内的十大高手带来,仍然势力薄弱,不易应付。   第二,纵然华劭出宫驰援,可是能不能像这两个老凶人一般循迹找到此地,也是问题,此所以他暗中认为华劭增援的希望很渺茫。   他为了不让单水仙担惊害怕,便乱以他语,故意问起她那老尼姑的下落,单水仙说那老尼姑躺到地窖下面,再也不见踪影。   邓当又道:“宫主晓得不晓得这两个凶名素著的人,为什么不敢入谷查看之故?”   单水仙道:“是呀,我正在奇怪呢。他们纵然很畏惧我爹爹,但是他们并未亲眼见到爹爹,而且我爹爹没有道理躲在此处……”   邓当道:“正是不合道理,他们才不敢入谷。要知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和威力,纵是老山主在场,他们也敢现身出手。宫主大概不知道这些著名邪教高手以前曾经屡次上当吃亏,所以对老山主的智谋十分的忌惮。现下如此的不合道理,他们反而怕是圈套,所以不敢踏入洞外的石笋阵内。”   单水仙嫣然一笑,道:“我瞧你的智计已经不在我爹爹之下了。”   邓当心中大喜,嘴上却谦道:“宫主过奖啦,属下焉敢与老山主相提并论,便宫主的天聪睿智也比属下强胜百偌。”   单水仙道:“你也无须过谦,论武功尽管有人胜过你,但论起才智计谋,还真不易找到对手!”   邓当叹口气,说道:“属下此后没有别的奢望,只望能够长在宫主手下效劳驰驱,就心满意足了!”   单水仙心中一怔,忖道:“他这话明明流露出暗中爱慕之意……”她心中不禁对他怜悯起来,想道:“他哪里晓得我的心早已给了赵岳枫大哥?若是不能侍奉大哥,这一生情愿剃度出家,唉!瞧来我此生定必出家为尼无疑了!”   此时,低矮的山顶上只剩下一个丁狼婆,她伛偻地站在山上,远远望去倒也不觉得怎么可怕。   丁狼婆仁立了老大一会儿工夫,突然长吼一声,说道:“武阳公可是躲在洞中?”   革水仙微笑道:“她当真心中害怕,故意大声叫喊,却不敢落谷。”   邓当面现忧色,说道:“她终于按捺不住天生凶野之性,明明推想是老山主的陷阱,仍然有不顾一切之概!”   单水仙道:“只有了狼婆一个人,你未必就输给她,我仍然不感到害怕!”   邓当心中十分焦虑,晓得那血手印程宾离开之故,多半是去勾帮手援兵,说不定他本人就在附近潜匿,只因丁狼婆在外表上人孤势单,武阳公或许会出洞取敌,其时程宾才现身合力拒敌!他心中虽然十分紧张,却不露出一点神色,应道:“宫主这话说得是,属下纵是功力略有未逊,但凭着老山主亲传的绝招手法,与她以死相拼,怕她何来?”   丁狼婆搦战不已,到了后来,话说得十分难听。连单水仙也觉得甚是难过,叹道:“爹爹英雄一世,谁敢用这等言词侮辱他老人家,唉!只恨我性不喜武,爹爹的那一身盖世武功,我都没有下功夫去练,不然的话,今日一定要出手教训教训这个老婆子!”   邓当面上一热,挺身而起,道:“属下愿意出去拚死一战!”   单水仙吃一惊,说道:“我的意思不是这样,邓总管千万别误会。”   邓当双眉一轩,慨然道:“咱们藏身洞中,任得那老妪辱骂老山主。这事若是传出江湖,老山主一生英名从此扫地,属下实是不能再忍,务请宫主准予出战!”   单水仙愣了一阵,才道:“好吧,反正迟早都得与他们拼个死活,且趁程老儿尚未搬得别人到此以前出去决一死战,也许更为上策!”   邓当道:“属下还以为宫主不晓得,这样也好,属下出去决死拼斗之时设法诱开对方,宫主可乘机遁逃,万万不可迟疑观望,以致坐失良机!”   他双眸中冒出异样的光芒,凝视着那个国色天香的美女,胸中陡然涌起万丈豪情,想道:“我为她粉身碎骨之后,便永远活在她心上,我尚有何求?”   他胸膛一挺,大步向洞口走去。   单水仙忽然叫道:“邓总管,此事不可鲁莽,难道就没有一点别的机会不成?”   邓当说道:“机会很渺茫……”他把命人回宫救援之事说出,接着又道:“华兄纵是尽起宫中高手赶来,为时亦须待到半夜或翌日凌晨才能到达,除了时间上来不及之外,还有两个困难,一是他会不会率领宫中侍者十大高手同来,若是只带两三个人,便不济于事。二是他能不能找到此地。”   单水仙愁道:“这样说来,我们今日竟是凶多吉少的了?”   邓当道:“不敢相瞒宫主,若论今日形势,只怕当真凶多吉少,属下等负责护宫,其中又以宫主安危最为重要,但这时居然无法保护宫主安全,属下极感汗颜,只好以一死相报了!”   单水仙道:“这些话不须说啦!假如我们有法子拖延时间,说不定就可以等到救兵,是也不是?”   邓当道:“目下难有这么想了。”   单水仙轻俏地掠掠鬓云,笑道:“那也不一定完全没有法子可想。”邓当道:“属下愿闻宫主奇计!”   单水仙道:“那也算不了什么奇计,你先把这丁狼婆和程宾最擅长的武功手法告诉我。”   她显出一派闲情逸致的样子,邓当倒不好意思太过慌急,定一定心神,说道:“丁狼婆练的奇门功夫十分邪恶,运起功夫之时,眼射绿光,面上及双手都浮现一层绿气,一双利爪坚逾精钢,无坚不摧。因此当她运功扑敌之时,真活像一头恶狼……”   单水仙点头谊:“那是魔教奇门功夫,称为碧血爪,我从前听爹爹讲过。”   邓当道:“宫主说得不错,至于她的报数手法也大异于一般的武功,她是以咬、抓、刺、掐四诀为主,专一近身肉搏,那种凶狠狰狞的打法还可以震慑敌手心胆,纵有必死之心的人,也不禁地会胆寒……”   单水仙点点头,道:“程宾呢?”   邓当说道:“程宾有两宗绝艺称雄天下,一是回旋闪电身法,一是血手印奇功,这两宗绝艺加起来,便纵横无敌!”   单水仙道:“原来是这两宗功夫,我也听爹爹详细讲过。”   他们谈了好久,丁狼婆越骂越凶,句句都十分难听,隐身在另一座山顶的血手印程宾都听见了,暗暗得意,忖道:“眼下快要日落西山,若是再过片刻洞内尚无动静,说什么也要僧同丁狼婆入洞一探,武阳公若是在洞中,岂能如此忍辱吞声?”   丁狼婆也作这等想法,慢慢地步下山坡,转眼已逼近谷底。忽听石洞那边传来一声断喝,接着一个年青俊昂的人从石笋中现身走出。   此人身上罩着一件青色长衫,甚是潇洒,走动之时,长衫毫不飘摆,丁狼婆暗暗一凛,忖道:“此人内功极是深厚,想必就是铁柱宫两总管之一了?”   她一问之下,果然就是邓当,她怪笑一声,道:“邓总管到底沉不住气,现身迎战,早知如此,何不早早出来?”   邓当淡淡道:“在下奉命行事,谈不到沉得住气沉不住气,闲话少说,在下奉有严谕须得在二十招之内,略挫尊驾气焰,请!”   他脚下丁字步一站,神凝气聚,眼中光芒四射,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态。   丁狼婆纵声怪笑道:“别说是邓总管,就算武阳公出手,也未知鹿死谁手,这二十招的话,不值一哂!”   邓当道:“不信就试试看!”   丁狼婆厉嗥一声,面上绿气浮现,生像长出一层绿毛一般,她疾扑上去,双爪撕抓,口中潦牙外露,觅机噬咬,形相比恶狼还要可怕,她所取的部位和脚法都大异常人,长身斜扑,进退之间,却毫无倾跌之虞,手中的拐杖早就丢在一边。   邓当左旋右转,双掌齐发,一味保持着三四尺的距离。他居然不使用兵器,丁狼婆因此大占便宜,出手都是强攻硬扑的路数。   眨眼间,攻拆了十二三招之多,优劣之势已十分显明,可是邓当神情十分镇静,面色毫无变化。丁狼婆又攻了数招,双爪已罩住对方两肩,这一招纵是不能制敌死命,却也稳稳占尽上风,哪知邓当一个大翻身,从她爪影之下滚身翻到上面,反而从背后施以猛攻。   丁狼婆万般无奈之下,索性仰跌地上,爪牙齐施,封住身躯上空。邓当一伸手便拗断了她一只利爪,接着纵退寻丈,   丁狼婆怪嗥一声,滚开寻丈才敢跃起,低头瞧时,只见左手食指长长的指甲已经断折,断口处锋利如刀削,心中大惊,忖道:“我的利爪已练得坚逾钢铁,竟也不免折断,如此再战下去,十只长爪迟早都得被毁,只剩下十只光秃秃的手指。”   那边邓当朗声说道:“承让,承让,敝上还吩咐在下转告丁前辈说,他向来不擅口舌之能,如果丁前辈心中不服,请移驾到洞府一晤!”   丁狼婆喉中发出可怕的声响,却没有答腔,突然间转身飞奔而去。   不过她仍然守在山顶石后,窥伺石谷中的动一静。血手印程宾瞧过这一场激斗,暗暗胆寒,早就抽身去了。不久,他带领着一个黑衣蒙面道姑,一个中年秀士,到达丁狼婆藏身守伺之处。   丁狼婆双手藏在袖中,程宾先问过石谷内没有动静,便道:“老婆子敢是被挫?”丁狼婆双眼绿光闪射,怒道:“原来你目击一切……”   程宾道:“别慌,老夫何曾目击什么,只是见你的拐杖丢在山下谷边,双手又笼在袖内,由此猜想出来。”   黑狐谢无我、色鬼林落红一齐追问经过,丁狼婆无法隐瞒,只好亲口说出这奇耻大辱。   程宾接口道:“老夫可不敢瞧低了丁老婆子的功夫,但以她隐修多年之后,尚且折辱在一个后生小子手上,武阳公功夫之高,由此可见!”   谢无我冷冷道:“既是如此,咱们各自回到海外,这一生别想报仇雪恨啦广色鬼林落红道:“真是天大笑话,咱们生平只挫辱在武阳公手中,这番卷土重来,连他的人影也未见过,就夹尾巴滚回去。”   谢无我冷冷道:“姓林的若不服气,这儿到那洞府只有一点点路!”   林落红眯缝起那对色眼,笑道:“我可不受你的激将计,除非你……”他忽然住口不说,原来黑狐谢无我手中拂尘尘尾已经根根挺直,一望而知布满了内家真力。   丁狼婆忍不住暴躁地道:“我老婆子最恨你们这等假惺惺作态,明明都是存心夺回师门秘宝,当然趁火打劫上一两件别的宝贝更好,可是都不敢讲出来。”   程、谢、林三人面面相觑,丁狼婆又道:“你们若是有意夺回秘宝,目下就须同心合力,一齐落谷挑战!”   那三人都点点头,表示赞同,可是没有一个肯先动身。   丁狼婆皱眉道:“怎么啦?我老婆子领头落去!”举步欲走,林落红忍不住道:“等一等!”谢无我道:“果是鲁莽不得……”   程宾沉声道:“武阳公才智出众,他的手下居然早就查出咱们四人留经探宫之事,可见得他目下已是有备而来,目下咱们虽是人多势众,不怕与他决斗,但万一又陷入他的诡计圈套之中,岂不是操切之过急?”   丁狼婆想起往事,暗暗惊心,便不敢轻率奔落谷去。那程宾、林落红、谢无我等瞧来瞧去,都猜不透那石笋林后的洞内有什么阴谋?   最后,四人同意,一道落谷,在石笋林外挑战,若是武阳公不出现,再另寻计较。   这四个海外凶邪齐齐步落石谷,洞内的单水仙和邓当两人,都十分惊心动魄。   单水仙道:“邓总管,你的长刀行不行?”   邓当心细她说的是能不能轮番出战这几个邪派高手,于是答道:“论到气脉悠长,内力深厚,属下比不上华总管……”   邓当接着又道:“属下不敢丝毫有瞒过宫主,这四个凶人功力极高,出手相搏之际,三招两式所耗的内力难说得很,只怕对付了一个之后,就须调息老半天。”   单水仙瞧瞧天色,道:“我知道啦,咱们非出奇制胜不可。”   她闭目寻思,外面传来谢无我的声音,道:“武阳公,为何不出见故人?”   色鬼林落红接口道:“你在洞中弄什么手脚?你的声望身份已经今非昔比,难道还一味以诡计取胜不成?”   单水仙睁开双眼,道:“我拟定的计策早就想好,刚才又想了一遍,只要你过得这一关,想必可以熬到天亮时分,纵或不然,也可以捱到半夜。”   邓当奋然道:“宫主请即示下!”   洞外的四人可不敢逼近石笋林,这刻继续出言挑战,忽见一个人走出洞外,徐徐步出石笋林,正是铁柱宫总管邓当。   他神态冷静之极,好像不把他们四人放在心上。对方反而暗暗惊异不已!   邓当缓缓道:“敝上暂时未能出迎诸位,特嘱在下出来说一声,但又知诸位定然不耐久候,因此转告诸位,若是定必要与敝上相见,便请入洞一叙!”   那四人都不吭声,邓当微微一笑,表示早知他们定必如此,又缓缓说道:“诸位若是感到无聊,在下奉命得向林老师请教二十招!”   他们一听又是二十招,便晓得其中大有文章。谢无我笑道:“想不到数十年后,重人中原,只能与武阳公手下之人较量。”   色鬼林落红说道:“兄弟自然要出手应战,只不知各位意下如何?”此人极是老好巨猾,措词巧妙,想借别人之言下台,不肯把多年盛名,冒险轻掷。   丁狼婆道:“咱们一同先把这小子拿下。”   邓当面色丝毫不变,谢无我道:“邓总管武功虽高,但我们一同出手的话,举手之间,便当粉身碎骨!”邓当道:“这话没有夸张,诸位果然有此实力!”   谢无我拂尘轻摇,道:“然邓总管你不回去教武阳公亲自出来?”   邓当道:“敝宫法规极严,临阵退缩者处以极刑。在下统率全宫弟兄,向来执法如山,岂能知法犯法?”   谢无我道:“哦!原来如此……”侧顾林落红一眼,道:“林兄若是没有把握取胜,我便出手助你!”她非迫着林落红说出求助之言不可,日后可以作为取笑羞辱他的话柄。   色鬼林落红举步上前,哂道:“我色鬼平生见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岂惧区区一个黄口小鬼!”他向对方招招手,道:“来吧,赤手肉搏,抑是动用兵器?”   邓当迟疑了一下,说道:“在下愿领教林老师一十三招落红手。”   林落红笑一笑,露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说道:“你错了,武功练到我们这等境界,徒手肉搏比动用兵器更为凶险,你死了之后,别怨我心狠手辣才好!”他的神情语调之中,不但没有一点火气,反而带着调戏女子的腔调。   邓当冷冷道:“在下若是失手送了性命,只怨自己学艺不精……”说到这儿,忽然神色一变,恢复原来的沉着和不在乎的样子,道:“在下是练武之人,宁可死在当世名家手底,林老师尽管施为!”   林落红微微吃惊,忖道:“他似乎懂得克制我独门武功的法子,是了,他出战之前,定必得到武阳公授予机宜。”   旁边的谢无我,程宾等人,亦瞧出一点端倪,谢无我道:“色鬼小心,这厮似是谙晓你所擅的百炼心功威力所在。”   色鬼林落红笑眯眯地答道:“强将手下无弱兵,邓总管识得兄弟的肤浅功夫,何足道哉!邓总管请!”   邓当谨记着单水仙的指点,不管他们说什么话,只当是耳边风,一味保持沉着而闲逸的心情,连运功聚力时,也保持闲逸意味。   他抱拳答道:“在下恭候已久,林老师请!”   色鬼林落红双掌一拍,竟发出锤锵震耳的声音,宛如金属撞击一般,紧接着双掌一分,左削右劈地攻上去。   邓当前此领教过他的武功,彼时林落红肩上托着一个女子,单以一只手应敌,掌力之沉实雄健,武林罕睹。他心中有数,晓得若凭本身修为,公平挟斗,决计落败,目下唯有牢牢遵照单水仙教导之法应付。好在前此因得她指点而赢了丁狼婆,是以对她极有信心。   他本人早已深悉对方武功中擅长高明之处,情知林落红的一十三招落红手,法度精严,极尽雕镂的能事,双掌锋利如刀剑,只要被掌缘擦碰着,登时见红流血,是以取名为落红手。此外,他的百炼心功,这一门内功心法,亦同样以千锤百炼,精刻细镂取胜,内力发出之时,宛如千头万绪,令人无从设防抵御。   邓当当下侧身闪避,顺势出手反击,招数手法都甚是平淡普通,却隐含一种简朴气象。   色鬼林落红瞬息之间,双掌已使出十余种变化,而邓当还击的招数,则照旧平淡无奇的使足,丝毫不因对方花巧繁复的手法变化,而改变招式,这一招竟把色鬼林落红迫退半步。   邓当一声不哼,继续出招进击,他手法招数,虽是以简朴平淡为主,可是拳掌上的力道,却是他平生功力所集,极是凌厉沉雄!   这一招又把色鬼林落红迫退半步,血手印程宾不禁变色,心想:色鬼林落红一别多年,武功大有精进,但终究不能弥补本身武功先天上的弱点,武阳公把握着这一点,只命手下之人出战,就显示出他的才智、学力实是当世第一!   黑狐谢无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不禁一阵胆寒,幸而她面部有黑纱笼罩住,别人瞧不见她的表情。   且说色鬼林落红接连被邓当平淡无奇的招数迫退,霎时间已攻拆了十招之多,林落红那对色眼,一向眯成细细的长缝,这刻却瞪得又圆又大,终于明白了精巧雕镂之功,胜不过淡朴自然,纵起跃出圈外,咬牙跺脚不已。   邓当这十招下来,内力大见耗损,这会儿可不敢开口说话,免得被对方听出自己功力减弱的秘密,拱一拱手,闲逸地转身回去。   到了洞内,这才喘一口大气,刚才硬用内力收敛住的汗水一齐沁出,全身衣服顿时湿透。   单水仙见他满头满面都是汗水,晓得他内力耗损极多,不禁泛起怜惜之心,取出手帕替他拭去面上汗水。   邓当享受到这等梦想不到的温柔,全身疲乏立时消失,奋然笑道:“宫主不须担心,属下只要有一口气在,也绝不让他们侵损宫主千金之躯。”   单水仙道:“我晓得啦!你好好的休息,只要挨得过今晚,援兵赶到的希望,便大得多了。”   邓当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心中兴奋,在洞口旁边的墙下打坐用功,单水仙望住这个年青高手,心中思潮起伏,暗自忖道:“我现在才明白,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诗的深意,然而赵岳枫大哥,却没有一点像普通的男子,唉……”   她向来极是崇拜赵岳枫,可是自从那一日见到赵岳枫和梁珍姐,亲耳听他们在邻房的对话和声响,当时觉得实是难以置信,后来也极力地要忘去这回事,但哪里办得到,她觉得最不解的是,那梁珍姐只是庸脂俗粉,并没有特别动人之处,赵岳枫居然娶她为妻,而对于人人倾倒的自己,竟不放在心上?   漫漫长夜,就在她胡思乱想中消磨了大半,她暂时抛开这些思绪,寻想目前危局,越是快到天亮,危机就越发迫近,她估计那四个邪教高手,现在随时随地会闯入洞来。   她不由得想起诸葛武侯的空城计,暗忖:武侯此举虽然流传千古,然而在当时,武侯捏着一把冷汗,心情的紧张,深心中的恐惧,决不是后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邓当经过大半夜的调息运功,已经完全恢复,此时夜深人静,鸟兽无声,他们不敢说话,各自紧张地等待突如其来的变故。   终于一丝曙色透入洞内,鸟啼虫鸣不住于耳。邓当急忙瞧着单水仙,只见她苍白的面上,泛起一丝笑容,向他颔首。   两人不必说话,都晓得对方心中,是庆幸这漫长可怕的黑夜,终于度过了!   邓当借石笋掩蔽,向外查看了一阵,道:“他们都不见影踪,但愿真是被老山主威名吓走。”   单水仙道:“不会的,他们若是决定退走,一定会卖个人情,发话告别!”   邓当道:“宫主料事如神,想必不错,唉!但望华兄及时率同宫中好手赶到……”   单水仙嘴唇动了两三下,似是有话要说,而终于没有说出来。   直到天色大明,邓当低声道:“他们果然出现啦!现在一齐步下山坡。”   单水仙道:“咱们已竭尽智谋和所有力量,到底还是无法躲避大难。”   邓当道:“宫主已把黑狐谢无我的弱点指明,属下仍用前法出去手延时间。”   单水仙摇摇头道:“没有用啦,他们经过这一夜思索,这法子决计不灵了。”   邓当道:“反正没有别的法子,何妨一试?”   单水仙深深叹口气,道:“只好试上一试,不过,你切记把握时机,这进退之际,仍然有点作用。”   邓当结束一下,向单水仙屈膝行了一礼,道:“属下决计以性命保护宫主,若是力尽而死,还望宫主恕我保护不周之罪!”   单水仙美眸中涌出晶莹泪珠,道:“别这样说,唉,我心中难过极了!”   邓当心满意足地笑一下,道:“豪杰与庸人的分野,就在这生死关头上!”   说罢,转身大步踏出洞外。此时,朝阳还未晒到谷内,可是谷内气温,已不似夜间那么阴寒迫人。   邓当走出石笋林,朗声道:“敝上奉告诸位,目下尚无暇分身迎晤,若是诸位有兴致的话,在下奉逾向谢道长请教几手!”   那四个凶人都寒着脸不做声,离石笋林尚有十多丈,便停住脚步。   邓当又把话说了一遍,黑狐谢无我冷冷道:“我们早就计议定当,这回不管碰上什么人,都是四人一道出手,邓总管自信接得住我们四人的话,便请过来,如若不然,那就回去把武阳公请出来!”邓当心中凉了半截,暗忖:果然被宫主料中,瞧来今日此地,便是我邓当葬身之所了!这刻已不能退缩,咬咬牙大步走过去。   谢元我等四人见他勇在直前,胆豪气壮,可也不敢大意,四人分散开,各占一隅方位,把邓当包围在当中。   东北角上的血手印程宾首先发难,大喝一下,满头灰白长发迎风飘飞,掌势遥印。一阵炙热之气随同掌力袭到,势道惊人!   他的血手印功夫,武林知名,邓当自是识得厉害,侧身让过掌力凶锋,顺势一掌反击出去,紧接着掣出肩上长剑,刷一声直取东南角的黑狐谢无我。   他这一剑功力十足,剑尖破空时发出嘶嘶响声,黑狐谢无我喝一声好剑法,拂尘一抖,洒出一蓬黑云,封住敌剑。   邓当运功聚力,施展出平生绝学,剑如游龙,人若飘风,刷刷刷一连发出四五剑,分别袭取四隅强敌,这几剑,招奇功深,竟迫得四个强敌无法出手反击。   陡然间,一阵急骤繁密的蹄声,送入众人耳中,邓当精神一振,勇气倍增,心想:“这刻驰到之人,定是华劭率人赶到无疑。”   他的一柄长剑使得更加诡奇恶毒,力迫四人。事实上,对方也是因为蹄声大作,而微微警惕,深恐是武阳公布置下的天罗地网已经发动,要把他们一齐诛杀。所以他们并没有全力反攻,各各留手蓄势,以备应变。   蹄声驰上山顶,出现了六骑,除了领头的一个之外,其余五人都较为年轻,衣着如一。   谢无我等四人,曾经暗窥铁柱宫,是以一望而知,来者正是铁柱宫另一位总管华劭,以及五名宫中侍者。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武阳公会不会调遣全宫好手来对付他们?因此不约而同地放松邓当,暗中严密注视华劭等人的举动。   邓当自然也瞧见华劭等人,他直到这时,才忽然恍悟单水仙早先对于华劭来援之事,为何欲语还休,敢情这位聪慧无双的美女,早就考虑到一个大大的危机,那就是华劭及时驰援之举,固然可以解救一时,但也显示出己方虚实,摆明武阳公不在此地的真相。   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忖道:“须向从速设法送走宫主,以免落在敌人手中……”   华劭已率众驰落山坡,那五名侍者各用一柄长而弯的大刀,寒光闪闪,衬上骏马急驰之势,极是凶猛惊人!   华劭则使用一面混元牌,牌身特厚,一望而知沉重异常,他当先挥牌冲到,猛攻黑狐谢无我,其余五名侍者分作两股,一般三个人,力取血手印程宾,一股疾攻色鬼林落红。   此时邓当独力对付丁狼婆,一则实力相差不远,二则丁狼婆曾是他手下败将,戒心特甚,所以邓当的一柄长剑挥洒自如,攻多守少。   他用铁柱宫专用切口,迅快告诉华劭情势危急,须得及早撤退回洞,仗着他们马上随鞍携带着的强弩硬箭把守住洞口,才可支撑一时,若是苦拼下去,敌方一旦全力反攻,迟早溃败被杀无疑,纵然能拼掉他们之中一两个,可是对方只要剩得有一人,单水仙就没有安全可言了。   两人用切口交谈了一会儿,先是下令五侍者退却到石笋阵内。   谢无我等人虽是武功高超,但此刻却是被动之势。因此五侍者毫不困难便催马驰人石笋阵中   华、邓二人接着退走,血手印程宾、丁狼婆杀得性起,衔尾急追,离石笋林三四丈远时,弦声连响,两支劲箭,破空射到,这两箭的劲道及准绳,都臻上乘手法,迫得了、程二人停步拨打,邓当、华劭立即冲入石笋林内。   他们首先察看好地形,命令五侍者,以强弩硬箭布防,不支之时才逐步退却,借石笋的掩护,对方须得花不少时间和气力,才攻得入石笋林内。   华劭、邓当两人回到洞内见过单水仙,华劭道:“属下若然知是宫主被困于此,当必尽调宫中十大高手,以及另外一些好手来援,目下已无法调遣救兵,实在可虑得很!”   邓当接口道:“宫主才智绝世,若是想得出逃生之法,便请示下,至于属下等的安危,乃是次要之事,宫主不必放在心上。”   单水仙微微一笑,道:“我纵然想得出逃生之法,也不能说出来,何况这四人武功奇高,今日居然联合一气来对付我们,任何妙计也是没有用处!”   华、邓两人大为忧愁,皱眉无话。过了片刻,华劭跌足叹道:“属下在蒙老山主错爱,传以武功,托以重任。这等不世之恩,不但无能图报万一,还不能保护老山主唯一的骨肉……”   他说得沉痛已极,连邓当也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心中万分愧疚。   单水仙缓缓道:“今日之事,谁也怪不得你们,我虽然不大知道那四个邪派高手的身世来历,但却深悉他们一向独来独往,岂料今日四人联手对付我们,这才会形成今日的危险局势。”   邓当咬牙道:“属下愿意率领侍者们出战,清华兄护住宫主乘机逃逸,谅可成功!”   华劭道:“邓总管轻功较佳,还是由你护送宫主的好。”   两人为了推出战之事争持起来,单水仙道:“你们不用再说啦!这法子根本行不通!”   他们都注意地倾听单水仙的分析,只听她接着道:“咱们虽然有奋不顾身的决心勇气,可是武功之道,勉强不得,以他们的实力,只须其中两人,就可以接住你们的攻击,也就是说,他们随时随地可以分出两人追赶我,试问如何逃得出他们的追踪?”   邓、华两人不禁愣住,单水仙满怀感激地想道:“他们都这等舍死忘生为我着想,这等忠义之心,纵是正派侠客,也未必办得到,可见得这世上的一切没有绝对,恶中有善,善中有恶,佛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这便是恶中有善之意。”   她迅即有了主意,说道:“你们用不着多想了,现在先以全力防守,到守无可守之时,我自有妙计脱身。”   邓当、华劭两人都觉得难以置信,但又不敢表示怀疑,于是一齐出去督战。   那四个著名凶人,起先不敢强攻,后来果然一如单水仙所料,他们已想通了武阳公不在此地之事,开始逼近石笋林。   他们武功虽高,然而五名侍者皆属铁柱宫侍者群中十大高手之列,箭法高明之极,每一箭都大有奥妙来历,不似寻常弓箭手发射那般呆板,故此谢无我等四人急切间无法侵入石笋林内。   其后邓、华二人督战,更加厉害。双方对峙相持到午后,那四人最多只逼到三丈之内,就无法再进。   华劭他们多人都带有一大壶狼牙箭,但这刻每人都剩无多,形势又开始危急。   忽然血手印程宾的声音道:“汝等之箭快要用完,目下虽有诸葛亮之能,也无法借箭使用。咱们看在你们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分上,特别通融,即速献出那小姑娘,就放你们逃生!”   邓当哈哈一笑,应道:“尊驾既然说我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怎的又以逃生二字为饵?”   程宾怒道:“汝等若再执迷不悟,负隅顽抗,莫怪咱们手底毒辣……”丁狼婆厉声嗥,接着道:“我老婆子誓必把你们一个个吃在肚子里。”   华劭察看过外边情形,回到洞中,直皱眉头。单水仙道:“箭已经用完了,是不?”华劭点点头,道:“最多只能支持一会儿。”   单水仙把邓当也叫人来,说道:“我这就独自出去,你们可乘机逃走。”   华、邓两人面色一变,寒冷如冰,单水仙道:“瞧来你们都不肯听我的话啦!”   华。邓两人一齐道:“属下等岂敢抗命,但宫主当知本宫严规!”   单水仙道:“这不算临阵脱逃,是我下令你们退走,以图聚集实力,再与敌人一拼。”   他们都泛起苦笑,邓当道:“宫主有意保存属下,实在教属下等感激不尽,可是属下决难遵命。”   华劭接口道:“宫主若是以严令相迫,属下只好在宫主面前自刎。”   单水仙心中想道:“他们一则惭愧无力保护于我,二则也极畏惧爹爹的严刑峻法,这一来我下面的妙计无法施展,这便如何是好?”   于是她说了好多要他们通权达变的话,并且把以后如何设法救她的步骤也说了出来。但大凡一件事未曾成功之前,总有冒险之处。因此邓、华二人坚决反对。   五名侍者已撤退入洞,每人只剩下四支狼牙箭,守住洞口。   单水仙叹口气,道:“你们忠义之心诚然可感,可是太不信任我的计策,又不免今我伤心!”   邓当低头无语,心中万分痛苦,他觉得以他的一身武功绝艺,居然不能救出这么一位绝世红颜,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华劭愤然道:“宫主且瞧属下等拼掉他们其中一两个,好教他们晓得侵犯本宫须得付出代价。”   程宾的声音在洞外石笋林中传出来,道:“我们只要活捉武阳公女儿,作为人质,绝不侵犯加害,汝等何苦送了性命?”   谢无我也这么说,华、邓两人放心不少,邓当道:“先前我还不敢以死相拼,目下既然他们不会加害宫主,咱们就可以安心战死啦!”   单水仙道:“他们志在哄我不要害怕而自救,但他们想错了,我焉能眼睁睁地瞧着你们战死而苟活世上。”   这话使得所有的人,战振奋高昂,眨眼间,那四个凶人轮番进扑,使他们的箭都用光了。   华、邓二人令众人取出兵刃,准备作浴血苦斗,陡然间,一宗物事飞人洞内。一名侍者扬刀疾所,陡然手臂一麻,原来被华劭扣住肘部。   邓当飞身上前接着那宗物事,却是一束狼牙箭,都认得是刚才用过的箭,人人都大感惊讶。   他们迅即分配羽箭,力拒强敌,邓当讶道:“谁在暗中帮助我们?瞧来对方还不知道有人暗暗送箭之举!”华劭道:“那一干对头个个耳目灵警无比,能够匿藏在他们附近,实是不易,可知暗助咱们之人,定是当今高手……但会是谁呢?”   单水仙道:“若是我爹爹驾到,他焉能让这些坏人们继续欺负我们?可是除了他老人家,还有谁呢?若是本宫香主们,只怕无法躲得过对头们耳目。”   她心中已想起赵岳枫,可是又觉得绝无此理,反复寻思,都猜不出是什么人?   这一大捆羽箭,使他们又防守到天色入黑之时,本来天色已黑,无法取准,乃是对方的大好机会。但那一干凶人却不肯冒险强攻,免得为别人开了路,自己却大大吃亏,这一来自白便宜了单水仙他们。直到翌晨,他们发动攻势,不一会儿箭又用完。   单水仙对华,邓二人说道:“昨日暗中赠箭相救之人,决不是我爹爹,现在我甚至怀疑是对方自己人跟自己捣鬼……”   邓当道:“宫主猜得很有道理,华兄怎么说?”   华劭道:“暗下赠箭之人,既不现身相助,咱们只好死了这条心,兄弟脑中只想到如何拚死突围,护送宫主出去之事。”   单水仙感激地叹口气,道:“两位总管不负我爹爹之托,视死如归,当真是男儿本色,只是我连累了两位,心中极是不安!”   邓当回顾手下一眼,低声道:“箭用完啦!”   单水仙接口道:“由此可见得赠箭之人,不是那四个凶人之一。”   华、邓两人都讶道:“宫主这话怎说?”   单水仙道:“赠箭之人乃是捡拾咱们发射过的箭送还给我们,但那一次我们守在石笋林中,箭向外发,落处甚远,所以那人能够暗暗捡拾。目下咱们的箭都落在石笋林内,那人无法入内捡取,也无法接近咱们,赠箭的人若是四凶之一,则仍然可以拾箭丢入来。”   华、邓两人大为佩服,邓当道:“四凶在洞口外忽隐忽现,迫咱们放箭拒御。赠箭之人纵然另行找来大批硬箭,也无法送入洞来。”   正说之时,忽听一阵巨响,从东南两边的山上发出,声音沿着斜坡越来越近。   石笋林内的四凶,都被这阵怪异的响声所惊动,一齐奔出查看。   只见两面的山坡上,各有一棵长大古树顺坡滚下,枝叶飞扬,尘土蔽天,声势十分浩大。     第三十八章 战四凶误中碧血爪     正在这时,左方山顶也传来响声,四凶转眼望去,又是一株大树滚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拔脚向这座小山扑上去,都想此树刚刚滚下,暗弄手脚之人定然还在附近,须得先擒住此人,才可免去后顾之忧,此外,以他们四人的本事,也不怕洞中之人趁机逃走。   他们刚刚扑上山坡,一道人影落在石笋林中,只见此人在林立石笋中飘忽绕走,片刻间便拾起一大捆羽箭,向洞口奔来。   洞中所有的目光都注定在来人身上,只见此人身披黑色僧服,竟是个女尼。单是看她的身法,已可列入武林高手之列。   华、邓二人甚是踌躇,一时难以决定让不让她入洞?若不是昨日发生过赠箭之事,那是考虑都不必考虑便拒绝她于洞外。   那女尼眨眼间奔到切近,只见她约是中年的人,肤色白皙,轮廓甚是秀美,容貌与单水仙有一点相似。   众人还在愕然不知所措,单水仙说道:“大师请进来……”   黑衣女尼毫不迟疑地举步入洞,轻轻透一口气,把肋下挟着的一大捆羽箭,交给了一名侍者,道:“速到外面布防!”   邓当道:“大师请恕在下唐突,此刻我们实是不敢轻易信任……”话中之意,便是说不能遣出五侍者,以致力量分散。   单水仙缓缓道:“照这位大师说的去做,快!”   华、邓二人怔一下,只好挥手下令,五侍者立刻冲出去布防,华、邓两人可不肯离开,紧紧夹护单水仙。   单水仙道:“大师好生面熟,极像是我的一位亲人!”   黑衣女尼颔首道:“不错,按俗家辈份来说,我是你的姨姨!”   单水仙拜倒地上,抬头时面上染满泪痕,哽咽道:“姨姨见到我妈妈么?她在哪儿?”   黑衣女尼没有回答,望了华、邓二人一眼,华、邓二人明知她要自己走开,以便说话,可是一则江湖险诈诡谲,什么怪事都有,这黑衣女尼的话未必可靠。二则她们既是提及老山主日夕索念的人,他们更加不肯走开,以便日后可向武阳公报告。   他们不走,黑衣女尼便不做声,伸手把单水仙半拉半抱地拉起身。单水仙伏在她怀中哭起来,除了孺慕想念之情之外,连同情场上的失意也借此发泄,她哭得十分伤心,涕泪纵横。   黑衣女尼轻轻抚拍她的后背,摩掌她的秀发,满面慈爱怜惜之容,口中频频叹气。   华劭轻拉邓当一下,道:“咱们出去外面瞧瞧。”邓当犹疑一下,才跟他出去。到了外边,邓当道:“华兄竟敢决定让宫主与那位大师单独留在洞内,必有道理!”华劭道:“她们真情毕露,尤其是那位大师两眸中,尽泄心中怜爱之情,这是决计不能装假的!”   黑衣女尼见他们都出去了,便在一方石头上坐下,单水仙跪伏在地,枕在她双膝上,凄凄切切地道:“我妈妈好狠心,一直都只说是我的姑妈。”   她抬起头细瞧这黑衣女尼,眼中的神色又是悲惨又是欢喜,她道:“姨姨,你的法号是什么?你可是我妈妈的亲妹妹?”   黑衣女尼道:“我姓单,这个姓却是真的,你妈妈跟我一样,平生化名极多,但现在你不要怀疑,你是用她本身的姓,我最近取了个法号如梦两字,你想想看,人生不是真像一场大梦么?”   她歇了一下,又道:“我和你妈妈是亲姊妹,你见到我也就等如见到你妈。”   单水仙道:“我早知道你一定是我的亲姨姨,但并不是因为你们长得有几分相似,而是你们的眼光和表情,简直毫无分别。”   单如梦微微一笑,道:“你的眼睛敏锐得很,告诉我,你刚才那么伤心,是不是都为了你妈妈的狠心?”   单水仙羞涩地笑一下,摇摇头,黑衣女尼道:“那就是说你一部分是为了赵岳枫啦!他已经去世很久,你几时才忘得掉他?”   她显然不知道赵岳枫之事,单水仙不再隐瞒,把最近碰见赵岳枫如何如何都说出来。   黑衣女尼面上泛起怒容,恨恨道:“这等薄幸无情的男子还伤心什么?我告诉你,我们离开这儿之后,我带你去见你妈妈,她身体不太好,所以不能来找你。但她见到你之后就会转好,还要带你到天下各地名胜游玩。她说她要补偿以往的日子,还要为你找个很好的丈夫!”   单水仙欢喜道:“好极了,我们到处游玩,赏遍天下各地胜景,不过,我不要嫁人,我要落发出家,跟你们一样用心修行。”   黑衣女尼现出吃惊的神情,但似是怕她瞧出,连忙换回坦然之色,道:“这事以后慢慢再说!”   单水仙失笑道:“是啊,我们还未出险呢!姨姨只是一个人么?那些大树都是你布置的?”   黑衣女尼道:“不错,我算定他们一定都扑向最后滚树下来的山上,所以等在旁边,果然不出所料,你猜猜看,我怎生能分开身子同时做这许多事?”   单水仙心念一转,笑道:“姨姨先把三株大树砍下来放置在斜坡上,用一根细绳勒住,只要力道弄对,绳子便不会绷断。三面山坡上都布置好了,才分别在绳上架上一根点燃着的香,你便可以离开,躲匿在附近,香火烧到架在绳的地方,便把绳子烧断,大树就滚下山坡。最后的一株大树,只要架香之时多留一点,就较慢燃到绳子那儿,所以时间便迟缓了一点。”   单水仙接着佩服地道:“好计!好计!这些大树若不是先后滚下,绝对无法把那四个恶人一齐诱开!”   黑衣女尼单如梦说道:“你妈最近才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说,在她虽然觉得人生百岁,只不过是黄梁一梦,所以这尘世繁华,毫无值得留恋,须得皈依我佛,虔修来生。可是,这仅仅是她自己的体验和看法,尤其是体验二字更为重要,因为这是说她自身业已经验过人生种种悲欢得失!”   单水仙大感兴趣,道:“体验二字诚然重要,可是有些人不必亲自经历,单凭想象推理就可得之。”   黑衣女尼摇头道:“这又是另一种说法,在你妈而言,无论如何,她应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得以享受青春的愉悦,因为人能生在世上,也是一种罕得的机会。”   单水仙道:“我并没有怨恨!”   她道:“不是你怨不怨的问题,这是你应当获有的权利,你必须拥有,然后才可以放弃,是不是?”   单水仙缓缓点头,道:“话虽如此,可是我对以往的生活感到满足,并不苛求,所以,妈妈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外面劲箭破空之声又起,弦声不绝于耳,可知那邪教四凶又开始进攻。他们细查之下,仍然没有发觉大树滚下的布置手法,知道是有人来援,但自知不敌他们,所以不敢露出,便用这种手段来扰乱他们。   血手印程宾首先疾快扑回谷中,其余之人也不落后。然而此时对方已占回石笋林,仗着地势用劲箭抵拒,他们虽是一身武功,却也不敢硬闯这石笋阵。便又施展前法,四人出没无常,消耗对方的劲箭。迟早他们会无箭可用,便须短兵肉搏。   果然不出所料,时间一长,劲箭已越来越稀,最后终于只能弦响而没有劲箭发出。   邪教四凶一齐现身向石笋林迫去,逼到三丈之外。石笋后冲出七人,由华劭、邓当带头。   这七人个个满面凶悍之气,各持兵器,迅扑四凶,华劭、邓当分敌丁狼婆、林落红两人,那五名侍者高手分作两队,三个迎战血手印程宾,两个直迫黑狐谢无我。   他们一上手便拼死力战,杀声震天,转眼问,一个美女从石笋林中奔出,趁他们鏖战得难分难解之时,奔上山坡。   华、邓等人拚搏越急,一望而知,他们正以全力牵制他们不得追赶宫主单水仙。   邪教四凶早就商议好,因此毫不着急,一味严密防御。   过了片刻,华、邓等七人锐气已失,黑狐谢无我低啸一声,手中黑拂坐上下翻飞,数招之内,便把两个敌手迫退老远。   她迅快如飘风疾雨般在人丛中出没,拂尘连挥,转眼间,那三凶得她之助,也击退了这些拼命的敌手。   四人一齐向山坡上奔去,华、邓二人率众急急追赶,霎时间,已远离这座山谷。   石洞内此时又出现一人,却是个黑衣女尼,悄然出谷而去。   且说四凶翻山赵岭的疾奔,他们脚下功夫非同小可,不多时就把华、邓等人抛在老远。   这四人之中,以丁狼婆的鼻子最是厉害,其余三人在追踪方面也别有专长,所以一路不须停顿,很快地穿越过十多里路的崎岖山区,到了平旷之地。   一座树林遮隔住他们的视线,他们穿人林内,丁狼婆陡然止住大家,比比手势,意思说他们的猎物就在左方数丈之内。   四个人面上都流露出狰狞之容,悄悄向左方走去,三文之外,便是一块平坦草地,再过去是平畴旷野,有一条道路蜿蜒在乎野中。   草地上坐着一个黑衣女尼,深深地垂着头,在她右方不远处,正燃烧着什么物事,火势熊熊。   黑狐谢无我袍袖一扬,发出一团白光,直投火中。隆地一响,火势顿时熄灭。   那黑衣女尼头也不抬,众人可以一清二楚地瞧见她头上的伤疤。   谢无我走到先前起火之处,脚尖一拨,还有数截衣帛未曾烧毁。她沉声道:“诸位,这是武阳公独生爱女单水仙身上穿的衣服!”   四凶中只有她见过单水仙,所以她这么一说,无不相信。   丁狼婆厉声道:“小尼姑,抬起头来!”   黑衣女尼动也不动,口中低诵一句佛号,接着说道:“诸位施主追赶之人,业已借火遁走,无迹可寻了!”   林落红平生好与女子打交道,这时一皱眉头,道:“这嗓音似是年青姑娘所发!”他接着色迷迷笑一笑,举步上前,道:“但我敢打赌这姑娘长得很美!”   他伸手要去抬起那女尼下巴,黑衣女尼冷冷道:“色鬼何敢大胆戏侮佛门弟子……”   话声中只手合十微微送出,一股劲道疾袭林落红小腹要穴。林落红发觉这女尼功力精深,竟不在自己之下,吃了一惊,飘身疾退。   谢无我纵声笑道:“色鬼啊色鬼,这一回碰上有刺的花啦!”   林落红懊恼地道:“有刺之花岂只一朵,你也不是有毒刺扎手?”   谢无我怒道:“放屁,你敢调戏本真人?”举步便向林落红走去。   色鬼林落红笑道:“谢无我越是气恼,就越是美貌动人……”口中说着便宜话,面对落红手已经提聚功力,严密防备。   黑狐谢无我拂尘刷地抖出一团乌云,向他面门罩去。左手从袖中伸出,指顾问已点戳了七八下之多。这谢无我一身功夫极是精纯不说,最厉害的是她心肠狠毒无比,所以不出手则已,大凡出手,没有一招一式不是制敌死命的。   林落红双掌迅快封拆,口中一面说道:“咱们自己先打起来,未免教别人见了笑话……”   他口气转软,黑狐谢无我才放过他,直奔那黑衣女尼。她冷冷道:“道友若不抬头答话,莫怪我们心狠手辣!”   黑衣女尼缓缓道:“人人都等你出手与我拼命,以便坐收渔人之利,谢道友中何不退身一旁,瞧瞧他们怎生对付我,岂不更妙?”   谢无我心想:“这话有理,我若是拼个两败俱伤,只怕首先就得被色鬼杀死!”当下冷森森地笑一声,道:“三教原来是一家,本真人没有出手之意,但道友何须掩藏起来面目?”   黑衣女尼道:“谢道友劝我的话不甚妥当,你自家何尝不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谢无我嘿然无语,她自从昔年出道不久,就以黑纱遮面,其中有一段伤心之事。因此她忽然对这女尼生出同情之心,道:“好吧,我不迫你就是,你若是要遮起面孔,我还可以赠你一块面纱。”   她取出另一块黑色面纱,丢在她怀中,退开一旁。黑衣女尼用面纱掩住大半个面庞,只露出两道秀长的眉毛和一对灵活的大眼睛,抬起头来,向众人扫瞥一眼,色鬼林落红先觉得全身一麻,宛如触电一般。   要知道色鬼林落红平生专在女人身上下功夫,极有心得,是故这刻虽是只见到女尼眉眼,却已晓得必是仙姿绝色,举世罕见。   他定一定神,道:“你的秀眉美眸,我这一辈子也忘记不了,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   谢无我泛起嫉妒之心,冷笑道:“你既说永远不忘,又想不起哪儿见过,可见得你说话就等于放屁一般!”   林落红凝神寻思,没有理她。血手印程宾道:“咱们不是跟这小尼姑打交道来的,喂!   你且说一说这焚毁的衣服从何而来?”   丁狼婆道:“对,小尼姑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要了你的小命!”   黑衣女尼缓缓起身,从僧袍下面取出一柄长剑,拔剑出鞘,剑鞘随手丢在地上,她一手合十当胸,一手持剑,徐徐道:“贫尼虽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可是练剑数十年,也不肯轻易被人杀死,哪一位上来赐教几手?”   她首先开口挑战,这倒是四凶料想不到之事,丁狼婆运起碧血爪功夫,只见她面上及双手泛起一层绿芒芒的颜色,她厉吼一声,猛扑过去,利爪迅急钧抓。   黑衣女尼长剑一展,刷刷连发三招,每一招都是当今四大剑派的心法绝招,精妙无匹!   邪教四凶都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功力如此深厚,剑术如此博精的剑家,没有一个不是倒抽一口冷气,都想此尼武功了得,除非是有两三人联手进击,才能取她性命。   丁狼婆原以狞恶气势见长,这刻反而被对方高明出奇的剑术骇住,气势一失,险些受伤落败,十招不到,便即狼狈而退。   五个人屹立不动,无声无息,人人心中各有主意,不知不觉耗去两盏热茶时光。   黑衣女尼仰天冷笑一声,道:“贫尼多年来已不曾亮剑出鞘,倒不是因为皈依我佛之故。”   色鬼林落红道:“你现下已略微恢复了逼人的锋芒,更美丽动人!”   黑衣女尼不理他,继续道:“贫尼不动剑之故有二,一是放眼当世,没有值得出手之人!二是当今武林之中,轮不到贫尼仗剑称雄!”   这两个理由本是自相矛盾,可是邪教四凶都不觉奇怪。只因以她的剑术造诣,世上果然少有匹敌之人。然而又有一个武阳公独霸天下,谁也赢不了他。   黑衣女尼纵声笑道:“今日诸位来得正好,贫尼积郁胸中的多年闷气,得以尽情倾泄!”   她双目射出凌厉的光芒,扫瞥四人一眼,长剑一起,喝道:“先请林施主指教几手!”   剑光电掣驰逐,罩住林落红身形。   其余三人落得瞧瞧热闹,都迅快退开,腾出空地,林落红挥掌封拆,一面说道:“为什么先找我?”黑衣女尼冷冷道:“等一会儿再告诉你!”   两人激战起来,但见剑如奔雷掣电,掌似飘絮飞棉,极尽变幻凶险之能事,林落红的十三式落红手,经过数十载苦练,已经坚逾精钢,掌缘锋利如刀,偶尔击中对方剑身,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黑衣女尼先是使出峨嵋派七煞剑,出手便是七剑连续劈去,凶毒无匹。那林落红却一点也不怕这一门凶煞的剑法,双掌时时从剑影中反攻,极是奇幻奥妙。黑衣女尼攻出三组七煞剑法之后,陡然剑势一变,由凶煞无匹化作平易冲淡,招式绵绵不绝,以阴柔为主,借势用力,前后剑势之间,毫无空隙。   这一路剑法,乃是武当派罕见的一字慧剑,要旨在于大智若愚和道家冲虚恬淡的气度,登时克制住林落红以精巧雕镂为能事的百炼心功,立时占尽上风。   色鬼林落红数十年以前,就雄视武林,横行江湖,万万想不到遁迹海外苦练了多年之后,踏入中上,就接连受挫。   他已瞧出这女尼在剑上用的功夫,少说也有三十载火候,极是精纯不过,尤其难得的是她使出不同家派的剑法时,精微奥妙之处没有半点含糊,称得上丝毫不苟,法度精严。因此她体力虽是略略吃亏,却在以劲发力的诀窍上和剑法上弥补过来。   一流高手争雄逐胜之际,有时激斗数昼夜不能分出胜负,有时三招两式便水落石出。   只见黑衣女尼玉腕连震,剑光绵绵吐出,如春蚕之丝,夏梅时雨,无穷无尽,出入无迹。   色鬼林落红大叫一声,气死我了,踉跄退出七八步,只见他胸口一道伤痕,由左肩直到右肩那么长,宛如一字。衫裂血涌,把胸前染红了一片。   他尚未失去战力,这等皮肉之伤,只须上点药包扎一下就行了,可是他斗志己失,不能再出手了。   黑衣女尼傲然一笑,莹莹眼波落在黑狐谢无我面上,缓缓道:“谢道友可愿指教?”   谢无我岂能示弱,拂尘一摇,轻步走出,道:“道友似是精通四大剑派的心法,使人惊佩交集,我一时真想不起武林中有谁能尽识四派无上剑法之人,尤其是武当派的秘传心法,竟不是九宫剑法,而是一字慧剑,尝闻武当派极是珍视这一路无上剑法,武当派中若不是天资特异而又天性忠义之士,也难得到传授。”   黑衣女尼静静地望住她,不但不答腔,连一点表示都没有。   黑狐谢无我接着道:“因是之故,本真人倒要查究查究道友的来历身份,才能甘心!”   血手印程宾道:“听说新近出了一个后起名家赵岳枫,也精通三门四派绝艺。可惜竟已死了,这且不提,单说他的武功之中有关武当一派的,也不过识得几手九宫剑法而已,诚然他练成了武当九转玄劝和少林愣迎金刚力之事,乃是武林古今罕见闻的奇迹,但却不曾听说他懂得一字慧剑。”   丁狼婆怪声怪气地道:“我老婆子不大打听这等事,不过二十余年以前有个道人去见我,他就是武当派高手紫心道人。”   她忽然停口,程宾讶然道:“怎么不说下去?”丁狼婆鼻子皱动几下,说道:“奇怪,好像有人来了,但这会儿又嗅不到气味啦!”   黑狐谢无我道:“你的鼻子天下无双,既是嗅不出气味,可知当真没有人潜伺。其实以咱们数人的耳目,谁能迫近咱们?”   丁狼婆便接着道:“紫心道人其时已有四十余岁,不过他们修习正宗内功的人,又摒嗜除欲,到似显得很年青,看上去似是二十左右之人一般。”   谢无我笑道:“你老是描述这道人的形貌做甚?”   丁狼婆道:“自然有道理啦,其时我们都退隐了十多年,因此我根本不晓得他就是当时号称武当第一高手的杰出人物,见他年纪轻轻,很瞧不起他。他开口就问我有关武阳公的武功,这才使我惊讶起来,当即出手试他武功,好不容易才仗着功力深厚赢了他一招。他使的就是这一字慧剑了!”   她略略一顿,又道:“那道人长得丰神温润,仪容俊美,我见过天下无数男子,恐怕只有武阳公才能跟他相比,所以至今还牢牢记得。这小尼姑居然识得这一路秘传剑法,想必跟紫心道人有关,只要让我老婆子瞧一瞧她的全貌,或者就猜得出其中渊源……”她这话不啻怀疑黑衣女尼是紫心道长的女儿。   血手印程宾、黑狐谢无我都道:“这话甚是,想必瞧得出一点端倪。”   他们先不必多说,三人已形成了合围之势,黑狐谢无我冷冷道:“道友取下面纱,我们便无须一齐出手!”   黑衣女尼沉吟一下,道:“贫尼若是坚持不从,势必激使你们三人联手围攻,好!贫尼就把面纱取下……”她伸手抓住面纱,却又不见她取下。   丁狼婆厉声道:“快点!”程宾也道:“你何必拖延时间?”   黑衣女尼目光向四下打量,缓缓道:“莫非是武阳公来了?天下之间只有他擅长这等潜踪隐迹的本事,足以避过丁狼婆的鼻子和我们大众的耳目。”   谢无我冷笑道:“道友想把话岔开,可惜此计在我们面前使用不上!”   丁狼婆也道:“你到底怎么样?”   黑衣女尼道:“贫尼虽是单身孤剑,但诸位未必就赢得了我。”   血手印程宾怒道:“好啊,讲了半天敢是缓兵之计,大伙儿上!”   他当先扑去,双手由掌至时,莫不奇红如血,面色也红得像喝醉了酒一般。   黑衣女尼长剑疾吐,一招“退迹天涯”,剑势大开大阎,即时把程宾迫退。   谢无我道:“这一剑是华山六合剑法,这女尼果然精通各家剑法。”   丁狼婆厉嗥一声,扬爪扑去,只见她双眼绿光闪闪,面手都有一层蒙蒙绿气。九只长爪通体碧绿(其中一只利爪早已被邓当拗断),形状极是可怖!   程宾也纵身进击,黑狐谢无我拂尘一抖,尘尾化为一蓬黑烟,电罩对方面门。   这三大邪教高手同时发招,声威强猛无比。黑衣女尼的一把长剑施展不开,五个照面不到,已经陷入危局,动则有杀身之祸。   丁狼婆的碧血爪最是凶残恶毒,这时略略松懈,情势登时和缓得多,丁狼婆喝道:“你难道宁死也不肯取下面纱?”   黑衣女尼应道:“不错,我宁可死在当场,怕只怕你们没有杀死我的本事!”   这话只激得丁、程、谢三人凶性大发,狠狠攻去,数招过后,已变成有死无生的局势。   要知他们这等一流高手各用全力拚搏,所使招数都是险恶无比,其中间不容发,若有一招落败,挨上了一记杀手,非死不可。然而这等险恶局势却是黑衣女尼自家做成。她如若不是出言相激,那三凶还存有摘下面纱查看究竟之竟,目下大家都迫入绝地,纵有不杀死她只摘下面纱之心,也办不到了。   正在危急之际,十余丈外突然传来一阵雷鸣似的话声,道:“三位大名鼎鼎的高人居然联手出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尼,使本人甚觉不解?”   话声初起之时在十余文外,声音却像划空流星一般飞到,接着一人现身在林落红身侧,却是个身量瘦长,潇洒俊逸的中年人。   他面上泛现出严厉森杀之色,色鬼林落红不由得连退七八步之远。林落红自从两度受挫之后,已经死心塌地的承认自己不是武阳公敌手,目下见他落在身边,满面杀气,焉能不为之惊骇辟易。   武阳公双目如电,罩住尚在动手诸人,又道:“本人奉劝诸位还是暂时罢手的好!”   他的话声出口,自然而然挟有雷鸣之声,使他的话显得特别威严有力。   黑狐谢无我最是狡黠,迅即抽身退出圈外,丁、程二人也就只好跟着退下。   丁狼婆忿忿地道:“谢无我你太没有种啦!”   黑狐谢无我冷冷道:“你有种就上去把武阳公的头割下来给大家瞧瞧!”   丁狼婆大怒道:“我先扭断你这妖狐的脖子!”喝声中纵身向谢无我扑去。无我拂尘一阵挥扫,封住她碧血爪的凶狠攻势。武阳公此时竟不瞧他们一眼,远远望住黑衣女尼,面上神情甚是古怪。   黑衣女尼双眼溜来溜去,似是要避开武阳公的注视。可是没处可避,终于跟他炯炯有神的眼神相遇,登时移动不了,好像被他的眼神吸住,美眸中露出痴痴的神情。两道秀长的眉毛也微微颦住。   黑狐谢无我守得严密无比,激斗了七八招。谢无我冷冷道:“老母狼虽是功力精进,可是想扭断我的脖子还办不到。”   丁狼婆被她一声老母狼叫得火冒万丈,凶狠进攻,眨眼又攻了五招,居然把谢无我迫退六七步。   黑狐谢无我又道:“设若武阳公当时出手相助那女尼,以他们两人之力。咱们恐怕难以取胜,丁狼婆你说是也不是?”   这几句话说得甚是柔婉,丁狼婆怔了一怔,攻势顿时松懈。   血手印程宾说道:“瞧,他们在眉目传情呢!我瞧谢道长你刚才退出战圈之举,只怕是弄巧成拙了!”   丁狼婆听了这话,才恍悟那谢无我竟是为了不让武阳公有参战的借口才退下的,并不是害怕,于是停手纵开,转头观看。   黑狐谢无我微笑道:“瞧来他们竟是老相好呢!”   武阳公和黑衣女尼两人互相凝视,都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们似是忘记了旁边还有凡个虎视眈眈的邪教高手,只沉迷在一种狂热的情绪中。   谢无我向程、丁二人比一比手势,示意他们出手暗袭,程、丁二人都深知武阳公实在无法力敌,倘若他只有一个人,还可联手围攻。目下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剑术高手助阵,情势大不相同,所以都颔首赞成暗袭。   林落红精神一振,也比一比手势表示他参加暗袭之举。   原来他站在武阳公这一边,清清楚楚地瞧见黑衣女尼,但觉平生见尽天下美女,却没有一个美女的眉限比得上这女尼这般销魂彻骨。单是为了这一点,他就愿意丢下性命换取。这正是他外号色鬼的由来了。   谢无我把林落红,程宾和自己分为一组,全力攻袭武阳公,丁狼婆则对付黑衣女尼。   他们悄悄移动,很快就占好位置,人人望住谢无我手中拂尘,只见她拂尘划空一挥,便同时发动,不声不响地向那两人袭去。   这四个著名凶邪,昔年都是开宗立派的高手,论起来已是宗师身份。   因此之故,他们偷袭之势凶猛无匹,别人也断断想不到他们竟肯出此卑鄙手段。   武阳公哼了一声,身上连中程宾的血手印和色鬼的落红手各一掌。那黑狐谢无我的拂尘扫到他面上之时,被他提功运气一口罡气吹开,不然的话,一对眼睛势必当场瞎掉。   他左手一掌把林落红震开五六步,右手一拳劈开血手印程宾,耸身疾退,避过谢无我的拂尘。   那边丁狼婆愉袭黑衣女尼时,只抓伤她左肩,撕裂一片衣服,露出雪白晶莹的肩臂,但上面却有四道两寸长的绿痕,虽是皮肉绽裂,却没有鲜血流出。   黑衣女尼退开寻丈,低头查看伤势,丁狼婆狞笑道:“不必瞧啦,你这条性命决计保不住!”   黑衣女尼低低哼了一声,双膝一软,跌坐地上,但她手中长剑仍然微微挺翘,显然尚可一拼。   丁狼婆侧眼向武阳公那边望去,不觉一惊,原来武阳公掣出一柄弧形利刀,力攻黑狐谢无我,左手忽拳忽掌,夹在刀招之内,变化无穷,威勇无比。黑狐谢无我相形见细,就在这匆匆一瞥之间,已经数度遇险。   林落红,程宾两人都被武阳公内力震得真气流窜,内脏翻腾。这刻个个运功压制真气的波动,都没有法子出手去助谢无我。   武阳公武功如此之高,当真大出众凶意料之外,丁狼婆霎时间已想清利害关系,知道这刻须得火速过去助谢无我抵敌住武阳公,免得武阳公把她杀死之后,趁林、程二人尚未恢复,容容易易便尽行杀死。那时节四人已去其三,剩下自己一个,还不是武阳公刀下游魂?   她狼嗥一声,凶猛扑去,这一扑恰好赶上时候,黑狐谢无我手中拂尘尘尾刚被武阳公弧刀缠住。若不是丁狼婆驰援得快,定必难逃一死。   饶是如此,谢无我手中拂尘也保不住,随着刀势飞出三四丈远。   武阳公面色铁青,杀气腾腾,弧刀圈、打、劈、削,手法奇特无比,一下子罩住了狼婆,谢无我两人,招招都是凶毒无比的手法。   谢、丁二人见他武功深不可测,心胆俱寒,这一来更形不济,气势衰颓。   就在这生死胜负立分之际,程宾突然大喝道:“两位休得惊惧,武阳公中了我和林兄各一掌,内伤不轻,你们再支持片刻,我和林兄就可以出手助战!”   这几句话登时使丁、谢二人勇气振奋,气势转盛。   武阳公左掌横拍,一股不可抵御的劲道疾撞谢无我,把她迫退五六步远。   他在同时之间刀光闪处,划中丁狼婆左肩,顿时鲜血涌出。   武阳公居然不趁势取敌性命,身形旋风般掠出圈外,晃眼落在黑衣女尼身边。   他一弯腰抱起黑衣女尼,此时血手印程宾和色鬼林落红顾不得伤势未曾完全恢复,齐齐吼喝连声地纵去拦截。   武阳公一看今日形势已不能携带黑衣女尼一同逃走,一低头咬在黑衣女尼裸肩伤势之处,右手弧刀怪招迭出,抵挡林、程二人。   他自知目下身负内伤,若是独自一人在此,则不论再战或者逃走,仍然毫无困难,但带着这个被碧血爪伤了的黑衣女尼,可就逃不过四凶的踢迹穷追,终必伤势加重,筋疲力尽而双双就擒。   他乃是一代袅雄,极是果断明智,立时想出釜底抽薪之法。   黑衣女尼肩上伤势痒痛攻心,正以全力抗拒,一方面提聚功力运集右手长剑之上,只要到了忍熬不住痒痛之时,不等哭笑之声出口,便先行自刎。   她深知碧血爪这门魔功凶毒无比,只要伤了肌肤,就有一种奇痒奇痛攻心钻肺,常人那是不用说了,纵是武林高手,也熬忍不了多久,哭笑之声一旦出口,便狂乱昏眩无法自制,一直大哭狂笑至死方休。所以她已准备自刎,一则免得徒然多受惨苦,二则在敌人面前出丑而死,倒不如早点结束了自己。   武阳公一口咬在她肩上,顿时感到痒痛之感减轻许多,心知他甘冒奇险,用口替自己吮吸毒素。   一般而言,若是被毒蛇咬中,身边没有药物的话,唯一救急之法,便是用口吮吸伤口,尽量把含有毒素的血液吸出,蛇毒须得侵入血液之内,才能致人死命,吞入腹中的话,于人体毫无影响。   然而这碧血爪的毒与蛇毒不同,入口的话,便即由唾沫侵入,很快就破坏脑神经,中毒之人,转眼之间便癫狂而死。   武阳公乃是一代无敌高手,见闻何等广搏,自是识得厉害,但他居然不惜冒着奇险,运集功力封往口腔内所有孔道,用力吸吮。   那边厢丁狼婆先赶到助阵,紧接着就是谢无我拾回拂尘,调息一下真气,从远处疾扑而来。   武阳公单凭一柄弧刀,威力十足地抵挡住那三凶猛攻之势,眼角瞥见谢无我正纵扑而来,心知这个黑衣道姑一旦赶到出手,便形成无法突破的险劣局势。   谢无我紧急赶到,武阳公的弧刀突然一紧,眨眼之间攻退林落红,并且迫得血手印程宾仰身后退,程宾只是虚势仰退,其实那丁狼婆双爪已攻到武阳公侧面,料他非收刀转身让开不可。   蓦地里一阵劲风压面,来势如此之快,而且无形无声,简直无法闪躲。程宾但觉一片暖热的液体喷洒在面上,急忙一个筋斗倒纵出老远,正待举手抹拭,陡然间双眼一阵攻心剧痛,惨叫一声,咕咚跌倒在地。   别的人都瞧清楚那血手印程宾乃是被武阳公一口唾沫喷在面上,那唾沫流入他双眼之内,登时中毒倒地,会不会死谁也不晓得。   丁狼婆理也不理程宾,疯狂进击。黑狐谢无我此时已经出手助战,又是三人合攻武阳公一人。   武阳公伤了一人,心头一宽,又低头吮吸黑衣女尼肩上之伤。   黑衣女尼目睹种种经过,眼中涌出热泪,低声道:“别管我,你自个儿逃走,日后替我报仇便是!”   武阳公猛力一吮,但觉一股鲜血冲人口内,心细爪毒已清,连忙离开伤口。   阵阵山风吹到,武阳公深知伤口不能吹风受寒。因此顾不得利用口中毒血伤敌,随口喷去。对方三人早已有备,各自躲过。   武阳公功力深厚无比,这一喷已把口腔内的毒血完全喷个干净。   当下说道:“玉环,快把伤口掩住,我翼中有药,就是那个玉瓶……”   黑衣女尼一手掩住伤口,用口咬住长剑,腾出另一只手探入他囊中,摸出一个玉瓶。   他们的动静说话已显示出关系非比寻常,谢无我诡计陡生,道:“丁狼婆,快点抢救老程。”   她故意支使开丁狼婆,为的是诱驴武阳公乘隙冲出圈时,把黑衣女尼放下。   那时节武阳公固然得以施展全力搏斗,但下一点他决计没有想到,那就是他为了防备对方分人去伤黑衣女尼,势必竭尽全力左边力牵掣住他们。这等打法自然极是损耗真元,他有内伤在身,不消多久,就将支持不住。   还有一点可以冀望的,就是丁狼婆若是能够立刻治好程宾,则这一方势力加强,说什么也可以杀死武阳公无碍。   这条毒计用意极深,别的人根本测想不出。丁狼婆纵到程宾身边,瞧了一瞧,大声道:   “老程这番惨啦,这一生别想再见天日了……”说话之时。武阳公果然趁机冲出圈外,把黑衣女尼放下。   那黑狐谢无我及色鬼林落红决不肯让武阳公有机会调息,圈踪疾扑。   武阳公减去负累,手中孤刀威力陡强,一连数刀,把谢、林二人迫得连连倒退。   那边厢的丁狼婆已取出独门灵药,塞了三粒在程宾口中,说道:“老程打起精神来提气运功,这三粒灵丹可以保住你一身武功。”   血手印程宾此时已熬过那阵剧痛,他耳听丁狼婆说他这一生再也不能见物,当即勾起一肚子恨毒之火,暗暗提功聚力,打算一掌击毙丁狼婆。   要知毁他双目之人,虽然不是丁狼婆,但一则这毒液是丁狼婆爪上之毒。二则他们这些邪教高手,平日都面和心不和,有机会的话,谁也会要了谁的性命。   因此血手印程宾在了无生趣的痛苦心情之下,便泛起狠毒伤人之念。   丁狼婆竟不曾防备对方恶念,喂完他三粒丹药,回瞧看。但见武阳公力敌林、谢二人,竟是攻多守少。   血手印程宾双目虽是瞧不见,但这等一流高手耳聪何等灵敏,知道丁狼婆还在原处,并且扭头瞧看,这正是千载一时的机会,当即突然伸腿一勾。   丁狼婆万万料不到程宾对她打主意,被他一脚勾中,翻身栽倒。   程宾血红如火的手掌,已覆按在她胸口穴道之上,动作快如闪电。   那丁狼婆但觉胸口如被万斤大石压住,而且炙热无比,心中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双眼一闭,不作反抗之想,只听程宾冷冷道:“我程宾总算出了胸中一口恶气……”接着仰大纵声怪笑。   他们都是生性残忍之人,每总以瞧人受苦为乐,程宾眼下好不容易逮往丁狼婆,哪里舍得立刻杀死?他已发出独门内力制住对方经脉,决计不怕对方反抗逃脱,因此暂时不取她性命,冷冷道:“老婆子,你想死得快些?抑是零零碎碎地死?”   丁狼婆大怒道:“你要杀便杀,何用多言!”   程宾道:“晤!这就是说要零零碎碎的死了!好!待事先挖掉你一对眼睛再说。”   丁狼婆骂道:“老乌龟,老王八,我真悔不该听黑狐的话送药给你!”   程宾默然不语,也没有出手挖她双眼。丁狼婆又狠狠地道:“随便你怎样下毒手,我若是鼻子中哼一声,就算我没出息。”   血手印程宾缓缓道:“不错,换了我是你,也决计不哼一声!”   丁狼婆此时已被激发凶野之性,破口大骂,一面催他动手。   那边的林、谢二人,想不到局势有此激变,都暗暗失惊,不约而同地泛起逃走之心。   黑狐谢无我大声道:“丁狼婆,你有这等气概,本人佩服之至!以你瞧来,那小尼姑活得成活不成?”   丁狼婆应道:“任凭武阳公有回天手段也活不成,除非及时所敷之药,是我独门秘制的化毒回魂散。”   谢无我道:“好极了,总算有人陪你一道到黄泉地府。”   武阳公的弧刀攻势略见缓和,似是有意纵他们逃走。色鬼林落红首先跃出圈外,谢无我也反身一跃,退出两丈之外,道:“林兄动作比我还快,足见高明。”   林落红道:“我犯不着跟他同归于尽,你说是也不是?”   谢无我还未回答,那边程宾突然发出可怖的狂笑声,另一只手落在丁狼婆面上,两只手指叉开,点按住她双眼。   丁狼婆厉声喝道:“老程你有种的就干脆杀死了我。”   程宾道:“我不杀你,只要挖了你双眼,好让他们摆布咱们两个。”   丁狼婆哼一声,道:“他们是谁?”   程宾道:“就是谢无我,林落红他们。”   丁狼婆道:“他们决计不会杀我,我与其失明受罪的活着,不如被你杀死。”   血手印程宾喃喃道:“不错,我现下才想通了这个道理,我双目失明,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跟他们争强斗胜,他们自然懒得理我!因此之故,谢无我才会教你送药给我,你也因此才会答应……”   他双手一松,推开丁狼婆,道:“我不对付你啦,快点去收拾武阳公。”   丁狼婆滚开六七尺,怔了一怔,才跃起身。她真是梦想不到今日会捡回来这条性命,不禁仰天吼一声。   武阳公说道:“诸位都是宗师身份之人,出道日子比本人还早,今日居然联手对付于我,尤其是程兄为了本人之故,竟然放了丁狼婆,请问你们与我之间有何深仇大恨?能够使得诸位如此同心合力?”   那四凶都没有做声,过了片刻,黑狐谢无我喝道:“咱们快快动手,他是设法缓住咱们以便运功调息。”   但连她自己也没有动身扑去,须知谢无我狡猾无比,自从听丁狼婆说那黑衣女尼无法救治的话,便考虑到武阳公会把满腔怨毒向他们发泄,所以她若是先上,而别人留手观望的话,自己首先就得遭殃。   色鬼林落红大声道:“你想知道我们对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是?我告诉你,这数十年来,我们都被你压得不能在江湖上出头露面,犹如被放逐一艇流居海外。但这都不算什么,主要的是伤那一身武功,实在使我感到万分痛惧!”   武阳公微微一笑,道:“这话甚是,本人的秘传武功,独步天下,为内家第一正宗功夫,你们专擅魔功外道之人,越是功夫精进,就越发忘不了本人的功夫!”   他豪气干云地长笑一声,招手道:“来,来,咱们反正是死对头,今日作了断也好!”   那意思说他们如若不联手上来,就须得迅速分头逃走,不然的话,势必被他一个一个地赶上诛杀。   二凶对望一跟,个个眼光中流露出森厉凶捍之光。这一眼望过,都会意于心,不再打话,一齐补上去。   他们动作如电,武阳公弧刀划处,一招三式,分头攻袭他们。   武阳公虽是主动挑战,可是面上却显露后悔之色。一望而知他出言太快,调息得不够时候。   这一趟动手大家都专心致意,全神贯注,比起上一次更为惊险激烈。   血手印程宾目痛已止,跟前一片漆黑,只仿佛见到一点点影子而已。   他用心地侧耳倾听,脑海中想象得出战况之激烈。他好斗的凶性渐渐触发,却又无法参加,只急得他满头青筋暴现,血管快要炸裂。   突然间一个主意浮上心头:“我何不趁此机会悄悄绕过去,擒捉住那黑衣女尼。虽说是杀不杀她也是一死,可是我可以先当众侮辱她,然后再加以处死。武阳公瞧了非当堂气死不可……”   这个恶毒的念头使他感到十分畅快,凭借极灵敏的听觉和嗅觉,查出黑衣女尼的位置。   他悄悄地奔过去,眨眼间,已站在黑衣女尼身后,耳中听到她沉浊不均的呼吸,知道她毫无抵抗之力,即迅伸手捏住她的粉颈。   突然间手腕脉门一阵疼痛,半边身子都麻木不仁。这血手印程宾到底是一时高手,虽是没有瞧见,也晓得中了对方诡计。   原来那黑衣女尼一直抱剑盘坐,程宾绕过来之时,她早就瞧见,便把呼吸变粗变浊,诱他上勾。   程宾伸手去捏她的颈部时,黑衣女尼早一步把长剑翘高,停住不动,程宾腕脉穴道是自己撞上剑尖,所以无法觉察。   黑衣女尼上半身向后一扭,左时趁势撞出,登时把程宾身躯撞飞,抛落两丈以外。   她这一手显示功力恢复了大半,谢无我大吃一惊,道:“狼婆瞧见了没有?她不但不死,还恢复了原来的武功。”   丁狼婆微一怔神,刀光电闪而过,登时在她左肩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幸而伤势不重,而且林、谢二人怪招迭出,抵住武阳公的攻势。   武阳公显然已经气衰力竭,刀法不似早先凌厉,谢无我喝道:“咱们宰了武阳公再说……”   他们一阵狂攻猛扑,武阳公几乎抵挡不住。此时他们若是一鼓作气地奋身猛攻,定可把武阳公这个一代枭雄当场杀死。   哪知丁狼婆忽然缓住招数,喝道:“武阳公,你怎生救得活那小尼姑?”   武阳公松一口气,最凶险的局势暂时避过,以后他们再要形成这等局面,只怕不大容易。   当下应道:“咱们三十年前打过交道,那时我算准你的碧血爪魔功,日后自然更是精进,所以费了不少气力,弄了一瓶解药,那就是你独门的化毒回魂散,是以这事毫无奇怪之处,哈……哈……”     第三十九章 护宫主总管点奇兵     丁狼婆大怒道:“好哇,你这深谋远虑的家伙老好巨猾,居然在数十年前就有了预谋,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那徒儿为何会无故自杀,敢情是她把她的那份解药送给你了?”   那武阳公使是现在年龄老大之时,仍然十分的俊秀潇洒,数十年前的倜悦风流,自然不消说得,因此,丁狼婆的女徒被他勾引上手,骗去解药,不足为奇。   丁狼婆激起凶戾之性,狂啸厉嗥声中,亡命进攻。碧血爪化出无数绿影,笼罩住武阳公要害。   谢、林二人趁机推波助澜,施展出平生功夫,凶猛进扑。   武阳公封架得十分严密,手中弧刀仍然不时划伤了对方,可惜对方压力大强,无法重创他们。   约摸过了一顿饭之久,武阳公已经完全落在被动之势。他的气力消退很多,时时有力不从心的破绽出现。   那黑衣女尼站在一边,静静地观战,她已经自行包扎起肩头,瞧来已经完全恢复。   但她一直站着不动,默默地注视着战局,眼光冰冷无比。   武阳公身处危局,根本无法开口。这时忽然找到一个机会,目光迅快地掠过黑衣女尼。   他瞧见她那对冰冷的眼光,登时心头一凉,手脚不觉一慢,被林落红一掌击中胸口。   武阳公只是摇晃一下,仍然挥刀招架,似是不曾受伤。   色鬼林落红大为骇然,心想自己此刻虽是功力减弱了许多,但被这一掌结结实实地击中,居然不曾伤得了他。这样说来,再斗下去也是没有用处。正在这时,武阳公突喷出一口鲜血,面色登时苍白了不少。   那谢无我、林落红、丁狼婆三人身上都带有伤势,不过以他们的功力,这些皮肉之伤没有什么影响。   他们眼见武阳公内伤吐血,都暗暗大喜,继续环攻合击。但人人都害怕自己挡上武阳公临危拼命的一击,所以各怀鬼胎,每一招都预留后步,只要武阳公一旦出手拼命,立刻可以抽身后退。   战局忽张忽弛,教人瞧得眼花缔乱。武阳公果然不愧是盖世奇才,一代枭雄,面对这等邪教中一流高手,负伤奋战,仍然威势惊人,有攻有守。   黑衣女尼屡次想掉首径去,可是双脚像是被人钉牢在地上,竟移动不得。   她本身也是时下罕曾得见的大剑术家,明知自己掣剑出手帮助武阳公的话,定可击溃对方联手之势。而现在已是最后的机会,再拖延下去的话,武阳公内伤加重,气力衰竭,便无法可想了。   她从抽身离去的想法拐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弯,变成要出手帮助武阳公。其中的酸辛不足为外人道,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武阳公倏然刀势一变,大开大国,把那三人齐齐迫退数步,然后仰天狂笑一声,道:   “想不到老夫横行一世,结局竟不是败亡在正派高手剑下,却覆败在这些魔鬼息子手底,实在令我心有未甘。”   谢无我冷冷道:“休得口发狂言,目下咱们尚未拚出生死!”   丁狼婆大骂接口道:“我们哪一点不如别人,看招!”涌身扑上,利爪忽抓忽划。   武阳公手中弧刀毫不费力地把她挡住,说道:“若论武功的话,当今少林寺的一梦头陀和武当派的青岚道人,都比你们略胜一筹!”   他转眼望一望黑衣女尼,道:“一梦头陀就是昔年的云和禅师。青岚是武当后起之秀,据我所知,紫心把全身功力都传给他,紫心因而衰老死去。但青岚却是异军突出,劲力极是精深。”   谢无我道:“你的话不可全信,又不能完全不信。我们待此间之事一了,便到嵩山,武当两处走上一趟,瞧瞧这两名高手有什么惊人的造诣?”   武阳公左手一招“寒雨飞触”,丁狼婆无法封拆,呼一声一个筋斗向后打出,倒纵两丈之外。   武阳公迫退丁狼婆之后,这才说道:“那一梦头陀和青岚道人还不怎样,但你们要是碰上赵岳枫,那就是有败无胜之局。除非能够像今日一般,有机会抽冷子施以暗算,先伤了他,再加上数人合力出手,才有取胜之望。”   色鬼林落红讶道:“赵岳枫竟可以与你相比?”   武阳公点点头,道:“不信就去试一试!”   林落红顾视谢、丁两人一眼,道:“瞧来咱们还须合作一次。”   了、谢二凶都微微颔首,黑主有女尼不悦地道:“你可是想假他们之手害死赵岳枫?”   武阳公道:“不错,我死了之后,天下间只有他们三人合力出手,才能取得他性命。我为了水仙之故,非弄死他不可!”   黑衣女尼道:“你为何不亲手取他性命?”   武阳公道:“这只怪我数日前见到赵岳枫之时,还未曾得知赵岳枫已碰见过水仙,若是早点晓得,我自然猜得出水仙的痛苦郁闷是因他而起厂他爱护女儿之情流露无遗,平昔冷酷寡恩的性格,不知往何处去了!   黑衣女尼微微一哂,道:“我知道水仙实在忘不了赵岳枫。再说赵岳枫一身武功大半是我传授与他的,多少有点师徒之情,岂能让他们加害赵岳枫?”   武阳公吃一惊,睁眼道:“什么?你曾传他武功?怪不得他博通三门四派的绝艺心法。   很好,你居然存心借他的手来取我性命!”   他说出这等气话,根本不似是心黑手辣的一代枭雄。谢无我不由得轻狂地笑道:“武阳公你怎么办?一头撞死在她眼前吧!”   武阳公目光从女尼面上移开,冷冷地扫瞥那三凶一眼,道:“上来吧,本人今日把性命送给你们!”   三凶面露喜色,齐齐上前。武阳公提起弧形利刀,冷笑一声,蓦然出手,只见他一刀划出,瞬息之间连袭三人。   他们又展开激烈搏斗,黑衣女尼眼中光芒闪动,瞧他们战过数招,缓缓举手把面上黑纱取下。   她虽然已届中年,可是肤色白皙娇嫩,面貌秀丽,别有一种动人心弦的魅力,眉眼轮廓与单水仙甚是肖似。她丢掉黑纱,掣出长剑,举步迫近战圈。   色鬼林落红偷眼一觑,但觉此尼姿容世间罕见,不由得又偷望了一眼。   武阳公是何等人物,就在林落红分心觑视黑衣女尼之时,己觉察出破绽,左掌倏然劈去。掌快如电,劈在林落红臂膀上。林落红但觉臂骨断裂时一阵剧疼攻心,身子同时飞出数丈,砰一声摔在尘埃。   黑衣女尼长剑一挥,喝道:“诸位初施暗算,继又以多为胜,贫尼瞧不过服,非出手不可……”   她这话一出,丁、谢二人心胆俱寒,武阳公却勇气百倍,掌劈刀削,招招反击。   但武阳公内伤甚重,此时只是仗着一股气势支持着不曾倒下,因此他反击之势并不凶猛,丁、谢二人呼啸连声,分头遁走,林落红也忍疼爬起身,没命飞逃。   武阳公眼见三凶已去,心力一懈,登时四肢酸软无力,一跤跌倒地上。   黑衣女尼迟疑了一下,才上前去抱起他上半身,让他盘膝而坐,她自己便在后面支撑着他的身子。   武阳公调息了一阵,便忍不住说道:“玉环,咱们多少年不曾相见了啊!”   黑衣女尼柔声道:“这些话慢慢说不迟,你先运功调理内伤要紧。”   武阳公道:“我连中程宾血手印和林落红两记落红掌,以他们的功力,纵是千载坚岩也能击裂。我虽是仗着多年苦修之功,提了下来,但内伤之重,却不是别人能够猜想得出的!”   黑衣女尼也是大行家,不禁大惊道:“是啊,天下间恐怕只有你能够连接三下重手还不曾倒下,赵岳枫也不行,他最多只能挺上一记重手。”   武阳公皱眉道:“不要提起他,我听到他的名字就讨厌!”   黑衣女尼轻轻他说声对不起,武阳公又道:“趁我未死之前,须得即速安排后事,水仙的终身前途只好由你安排了,但不要嫁给赵岳枫。”   黑衣女尼惊道:“你不能自疗伤势么?”   武阳公道:“不是不能,但我一身武功只能恢复几成,永远不能称雄宇内,所以我宁可死掉。”   黑衣女尼道:“世间上没有使你恢复功力的法子么?”武阳公沉吟一下,道:“有是有,譬喻千载灵芝及成形人参、何首乌之类的灵药,却叫我到何处寻觅?”她摇摇头,道:   “不错,这等灵药实是难求。”   武阳公道:“你本是玄门修士,几时落发为尼的?怪不得我竭尽心力,仍然找不到你。”   黑衣女尼缓缓道:“做女道士或者做尼姑都是一样,唉!早知道我就该及时出手助你杀死那些凶人,现下已留下后患,如何是好?”   武阳公安慰她道:“不要紧,他们暂时会联成一气,但时日稍久,就不会走在一道了!”   突然间一阵窸窣响处,似是有人迅速奔开,黑衣女尼正要起身追看,武阳公道:“不用瞧了,定是那瞎了眼的血手印程宾无疑。”   黑衣女尼道:“他已把我们的秘密听去,若是传出江湖,那三凶便将毫无忌惮地来找咱们算账,我觉得我们一道死了也好,但水仙这孩子怎么办?”   她一提起单水仙,武阳公面上泛起慈蔼之色,微笑道:“想不到我们暖违二十载之后,第一次见面,就为了儿女之事操心!水仙这孩子可爱得很,长得极似你昔年的样貌……”   黑衣女尼微叹一声,道:“我昨夜跟她在一起时,因为我已化过装,改动了眉眼轮廓,所以她竟深信我的话,以为我是她的姨妈。”   武阳公沉吟一下,道:“我本想找一处人兽绝迹之处了却残生,那三凶不知我己死,定然十分防备忌惮,大概不会在中原停留很久,可是现在秘密已泄,此计已不可行了……”   黑衣女尼道:“那么干脆设法恢复功力!”   武阳公奋然道:“这话甚是,灵药虽是难求,但还有别的法子,只要你全力助我,尚有指望。”   黑衣女尼追问是什么法子,他却不肯详细说出,反而要黑衣女尼立誓全力助他,要她卸下尼装,戴上假发。   他这些要求都很奇怪,不合情理,黑衣女尼想了一阵,她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这武阳公的面庞。   她轻轻道:“好吧!都依你,反正我已活不了多久。”她指一指心窝,又道:“为了推究三门、四派的绝艺,耗费心力过多,寿元已是有限!”   武阳公竟毫不在意她寿命不长之事,问都不问,黑衣女尼微感不悦,道:“我应承你也使得,但你却也须答应我一件事。”   武阳公道:“什么事?”   黑衣女尼道:“你恢复功力之后,除了那海外三凶之外,不得加害三门四派之人。”   武阳公摇头道:“我不答应。”态度甚是坚决。   她不禁一怔,道:“你为何要加害正派的武林人呢?”   武阳公冷涩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她叹口气,道:“你还是从前一般骄傲倔强,永远不肯让任何人干涉你的行动。”   武阳公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的事不要你管。但你的事我却要管……”   黑衣女尼道:“因为你是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所以不能让女人干涉,是不是?唉!你一丝一毫都不曾改变。我刚才一直不出手助你,我决定等你出言求我才肯出手。可是你的骄做和自尊心一如往昔。其时我已晓得你一点都没有变……”   武阳公微微而笑,默然承认。她又道:“你要别人死心蹋地毫无条件的爱你,为你牺牲。而你自己却不肯为别人牺牲一丁点。”   她用力地摇摇头,好像拒绝这么做。武阳公轻轻道:“这就是我的毛病,这辈子别想改得掉。”   黑衣女尼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就把这有限的余生给了你,以后你要杀尽天下正派武林人物也好,反正我死了之后,什么都不闻不见。”   武阳公缓缓道:“如果你以前肯这样说,我就……”他突然停住,致对方猜不准他究竟想说什么?他就不会加害三门四派之人?抑是他就不会白白被困了二千年?又抑是想说他就不致白受多年想思之苦?   他沉吟一下,道:“咱们稍为调息一下,就前往南方一处地方。动身之前,须得替水仙安排一下。”   黑衣女尼相信他一定有几分把握得以恢复功力,双眉一舒,笑靥盈盈,道:“好极了,关于安排水仙之事不难解决,最要紧的还是你南下求药之事,那是什么地方?”   武阳公道:“在湘北常德,两百余年以前,中原正遭兵烫,本门的一位祖师璇玑子曾经迁驻湖北。其实他尚是初传本门无上心法,功力未深,故此凭借他胸中所学,布置了处洞府,足以阻止虎狼恶兽以及当时的邪教高手侵扰……”   这些中原一派的较闻秘史武林中从来无人得知,所以黑衣女尼听得十分入神。   武阳公略略一顿,接着说道:“那座洞府当时起的什么名字不得而知,本门后人却称之为天秘府,以示天险隐秘,人迹难及之意。据传在这天秘府外方圆二十里都经过璇玑子祖师布置,树木山石都含蕴奥妙,足以迷惑入侵之人的心智,使之终日回旋奔驰,结果又绕回原处……”   黑衣女尼吃一惊,道:“我从未听闻过设伏摆阵竟达二十里方圆之广的,那真是举世罕见的大手笔,你可认得出入之道?”   武阳公摇摇头,道:“我认得就不会等到现在才涉险前往啦!”   黑衣女尼道:“听你的口气似乎那二十里方圆的阵图之内还有不少危险呢!”   武阳公道:“不错,除了悬崖峭壁,飞瀑急湍这一类天然奇险被璇玑子祖师充分利用之外,还有他匠心独运的埋伏布置。越是接近天秘府,危险就越甚。初时只不过迷路而已,到后来简直是步步危机,动辄便有杀身之祸。”   他微微一笑,隐隐露出做然之色,道:“我们这中原派只要承传得博学一门的人,必是天纵奇才,聪慧绝世之上。那璇玑子祖师身兼本派三门之长,才能布置这等天险难越之地,因此得以在天秘府中潜修数十载,不受外界打扰,终于把本门无上心法完全通悟……”   黑衣女尼道:“中原派内的三门就是你的博学门、孙子潇的精一门和戴家的外功门了,我说得对不对?”   武阳公道:“对,放眼当今天下,本门以外的人恐怕只有你知道这等秘闻了。”   黑衣女尼面上掠过愁色,道:“你既是不识入府之路,岂不是也危险万分?”   武阳公道:“危险总是难免的,但好在近十余年以来专心钻研天下奇门遁甲以及各种阵图的奥妙,颇有所得。加以我知道多少有关天秘府的各种险关,自然比旁人强胜得多……”   黑衣女尼仰天沉思了一会儿,道:“我本来打算去把水仙找到携带在身边,眼下你既然功力远非昔比,那天秘府又是艰险万分,我不得不陪你同行,但这一来却把水仙托与何人?”   武阳公微笑道:“有一个人你万万想不到,那就是少林寺的一梦头陀。”   黑衣女尼起初不禁一惊,旋即泛起一丝苦笑,道:“他果然是最合适的人选,水仙与他甚是相熟,也到过嵩山少林寺。一梦道友瞧在赵岳枫的份上,自须全力保护。”   武阳公道:“此举虽是有点托庇少林威名之意,但事非得已,水仙又是我们唯一的骨肉,若不是有万全之计,咱们此去也不得安心。”   两人计议又定,便即动身起程。武阳公行事一向缜密,样样都有布置,因此走出不远,便找到个铁柱官的人。武阳公自负武功盖世,所以安排的人并非准备助战之用,而是他传布命令的通讯网。   他亲笔写了一道命令,吩咐华、邓二人接到此令之后,立即尽出宫中高手,竭尽所能把单水仙平安送到嵩山少林寺,见过一梦头陀,把水仙托付给他才算数。事后他们两人及十数名高手一同留守在少林寺附近,万一有事,可助少林僧侣抵御强敌。   他又另外写了几个字给水仙,说是目下有急事即赴南方,不久将与她母亲同至少林与她见面。   这两道命令由那名手下装置在信鸽颈下,直达铁柱宫,此外,尚有口头命令此人驰回布达。口头命令又与信鸽上的不同,只因倘若此人到达之时,华、邓二人仍然接不到信鸽所传的命令,便是信鸽在中途发生变故,可能是被敌人截获。因此这一道命令则是着单水仙立即迁住于铜墙宫中,此宫四方八面俱是钢墙铁壁,大门一关,谁也进不去。   各事安排妥当,他们便向南进发。黑衣女尼姑改变了装束,穿上普通人的服饰,戴上假发。变成一个甚是美丽成熟的中年美妇,跟风度翩翩的武阳公走在一起,谁都以为是一对和谐的夫妇。   他们在路上不须掩藏行踪,只因武阳公罕得在江湖上露面,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不怕被人认出,何况这刻还有一个绝妙的伴侣,教人根本无从想到这对夫妇竟然是武林中人。   另一方面,他们都料定那谢无我等三凶从血手印程宾口中得悉武阳公负伤以致功力大减这件事之后,他们一定先合力擒捉单水仙无疑,从时间上推算,他们得讯出动之时,单水仙离嵩山已经不远。以华、邓二人及宫中精选的数十好手护卫,定可平安抵达少林寺。   谢无我等三凶等到无法向单水仙下手之时,才转过头来想直接找武阳公,却已为时已晚。   理论上是这么说,寻常人总不免左疑右虑,难以安心。但他们两人却毫不担心,深信一切发展都将在意料之中发展,扬长上路。   那黑衣女尼以前就是峨嵋派的高手玉环仙子,现在恢复俗家装束,武阳公有时叫她单玉环,有时候管叫她做阿环。   单玉环从武阳公口中得知璇玑子这位一代宗师早年在秘府内练有一些极珍贵的灵丹,具有夺天地造化的功效。但为数已经极是罕少,大概最多不过三粒,少则一两颗则已。这等灵丹常人服下可以延年益寿,易筋换骨,力大身轻。练武之人无事服了可以增长功力,若是有伤,药到病除。   此外可能尚有些拳经剑谱之类,但这些对武阳公并不十分重要。这就是武阳公以前为何不曾前往查探天秘府的缘故。因那璇玑子后期有所谓武林之宝,但都不在天秘府而在以往铁柱宫坐落的阴风崖附近,这也是武阳公的铁柱宫为何建造在阴凤崖的原因,云旗孙子潇和戴默公亦找不到。本书前面述及过这座宝库,那戴默公虽是终于因赵岳枫之故找到了那座宝库,却也送了一命。   此处暂且按下武、单两人前往湖北之事,单表那只信鸽把两道命令带到铁柱宫之后,其时华、邓等人未回到铁柱宫。   过了大半日,他们才簇拥着单水仙返宫,拆令一看,华、邓两人都感到事非寻常,以老山主这等手段之人,尚且隐隐有把女儿托庇少林之意,这一路上自然得不到老山主的帮助无疑。说不定除了那四凶之外,还有别的邪教高手赶到。   单水仙并非不知凶险,可是她到底童心未退,想到自己经过这番风险之后,不独不被父亲斥责囚禁在钢墙宫内,反而能够再次出门到少林寺去,旧地重游,旧友重逢,自然是人生难得的快意之事。   再说武阳公还说日后与她母亲一道到少林接她,这也是个大大的喜讯。   总之,这件事在她心中喜悦大于忧愁。她忧愁只有两点,一是路上难免会有危险。二是以前一梦头陀带她踏遍天涯,为期达一年之久,为的就是找寻她的母亲,好追问昔年之事。   现下她母亲不但透露出,还到少林寺去,岂不是逃不过老头陀的盘洁。若是母亲不肯回答,双方闹僵动起手来,那她就惨了。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目下先检抬行囊要紧,当下兴匆匆地奔回寝宫。   华、邓两人已传出命令,不久,有九个锦衣汉子鱼贯人厅,向两人行了一礼,便分别站在两边。这九人都十分年轻,最小的只有二十五六岁,最老的也不过三十一二岁。可是个个眼神极足,都透出一股剽悍不怕死的神气。   华劭望住左边一排四人,说道:“你们四卫瞧起来近日武力颇有精进。”   那四卫一齐躬身道:“总管过奖啦!”   华劭目光又转到右边的五人面上,说道:“上次出门本总管没有带同你们四卫五兵全出宫,以致险些被敌人所乘。这一回不但你们九人同行,还须挑选数人以增声势……”   话未说完,又是一名壮汉匆匆进来,躬身行礼道:“属下周奔雷来迟,请两位总管裁处!”   邓当摆手道:“站好,听华总管说话。”   华劭瞧住他,道:“你是本宫百人中的骑御冠军,这一趟出门由你驾驭宫主马车!”   周奔雷躬身应一声是,便站在四卫这一边。   华劭吩咐他们带备山行露宿应用之物,邓当道:“本宫特制干粮也多带些,将来潜匿嵩山之内,说不定就靠干粮度日。”   那一骑四卫五兵等十大高手见他们如此郑重其事,心知此行十分艰险,反而个个面泛兴奋欣喜之色。   这十人出去之后,又有十八个年轻力壮的侍者进来报到。这十八人都是经过特别训练的高手,分为三组,每组六人。一组擅长箭法,一组擅长各种暗器,另一组擅长火器。   他们往常有事出动,每组最多派出一两人,率领几个经他们自己训练的手下,就已经足够,这一次每一部门的六名头领人物都召集出动,实是史无前例之事。   华、邓二人吩咐过之后,这才自去带备足够的金银珠宝,又依照以前定下的计划将全宫侍者部署安排,纵是三五年不回来,宫中一切仍然可以井井有条。   这些行动都极迅速,宫门口早已停了一部黑色的四轮马车,甚是精美坚牢,车上还有许多别出心裁的设备,可以上落险坡,崎岖石路或山路,又可浮水,必要时还可以减去一截,变成一部极轻巧便利的双马车。此外,车上还可以供己方之人站立环卫,这种守卫法有一套招数,互相配合之下,坚如金汤城池。   此外尚有二十余匹骏马,全都备好鞍,那四卫五兵和十八名特技好手都站在鞍边等候。   单水仙上了马车,周奔雷执缰挥鞭候令。只见华、邓二人一跃上马,另外二十七人都齐齐登鞍。人马虽是众多,可是不闻一点响声,军容之庄肃,极是少见,单水仙在窗口瞧着这一切,不由得暗暗惊佩。邓当一马当先驰夫,四卫分散为前后左右四方贴车而行。   其余二十三人跟在车后,五兵在前,十八名特技好手稍后,押尾的是华劭。   那四卫便是分作前卫,后卫,左卫及左卫,故此他们一起步全按照本身的位置分侍车边。五兵是使用五种不同兵器的高手,分为刀剑枪矛矢。其中的矢便是弓箭,此人称为神箭耿滔,箭术之高妙,有如以长枪大戟搏人,除了远射,还有近身短射之法。是以他身上只带了一把硬弓,不带其他兵刃。可是箭却有三壶之多,长短大小不一。   这队人马浩荡出发,一上路之后,周奔雷便施展出他驾驭的惊人造诣,那两匹骏马在他驱策之后,跑得又稳又快,并且显得毫不费力。   单水仙还是第一次坐这周奔雷驾御的马车,觉得果然特别平稳迅快,不同凡响,不由得暗暗佩服父亲的才能,竟收罗得有这等特异奇技之士为他效力拚命。   从开封府到嵩山,只不过两百余里之远。有两条路走,但都是经中牟县到达郑州之后,才开始分岔,一是折向南再转向西,直达登封,一是直通幅师。嵩山就在登封与偃师之间,所以两条路都可以走。   他们出发之时已经是下午,因此黄昏之时才到达郑州。华邓二人一商量,觉是连夜赶路固然能够尽快抵达少林寺,可是夜间在路上防备自然疏漏百出,倒不如在郑州歇宿一宵,明晨再继续上路为好。   于是他们投宿在郑州最大的一家客栈之内,包起整座客店,连店伙都通通轰出去,以免有闲杂人出入,妨碍他们的戒备。   到了中宵时分,华、邓二人都休息够了,起身出来巡视。   他们都是才智过人,经验老到之士,毫不浪费时间,料定纵然有敌人来犯,也当在子夜过后,所以他们一投店就命大家饱餐休息,只派四人守卫。但到了中宵之时,便通通起床。   他们巡视之时,都极力潜匿踪迹,所以在外表上瞧来,这座客栈根本无人活动,全都进入黑甜梦乡中。   突然间三道黑影像飘风闪电般落在客栈屋顶,这三人的身法佳妙之极,一望而知必是高手。   他们四下张望,片刻,其中一个飘身落在院落中,向上房走去。   黑影中闪出一人,说道:“谢道长深夜驾临,敢问有何见教?”   这人话声一如平日说话,那人影倏然止步,众星微辉之下,可以瞧得出是个黑衣道姑。   上房房门一响,接着灯光射出,照得院落相当光亮,黑狐谢无我大模大样地冷冷道:   “我们只要把单水仙带走,姓华的你认为怎样?”   华劭淡淡一笑,道:“在下认为十分不妥,要知道谢道长若是得手,在下项上这个吃饭家伙就保存不住了。”   谢无我冷冷道:“武阳公虽是一代之雄,但今日已无力覆护他的女儿,你们若是打算多活些时日,最好识相点让开!”   屋顶上传来了狼婆凶房的声音,道:“哈!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居然摆出阵势来啦,咱们今晚可以痛痛快快地大杀一场了!”   色鬼林落红道:“不错,可惜没把老程弄来,否则他可以出出胸中之气!”   邓当在另一边的墙头上大笑数声,道:“别吹大气,提防风大闪了舌头。你们要是以为铁柱官之人都是手到擒来的话,不妨先向在下出手试试……”   邓当发话之时,站在另一座屋脊上,与林、丁二凶相距的是五丈左右。   丁狼婆大怒喝道:“好小子,那一日老婆子失手受辱,只不过是你得别人指点,取巧得手,你竟以为我们的功夫比不上你么?”   喝声中身形拔空而起,疾若飘风地扑去。她这一起落,已到了屋檐边缘。只要再一纵起,凌空渡过中间的院子,就落在邓当立足的那座屋顶上。   然而就在她身形方落,欲起未起之时,邓当郎声招呼道:“丁狼婆小心!”弓弦之声响处,三支劲箭分从三面激射而至。这三支劲箭不但来路各异,而且所袭取的部位及抵达时的先后无一相同。但合起来却成一招毒辣无比的招数,宛如盖世高手当头猛扑。   丁狼婆等人进犯以前已经约略晓得护送单水仙的人皆是宫中高手,加上上一次被箭阵阻挡过,所以对他们的强弩硬箭特具戒心。此时耳听弦声一响,立刻气沉丹田,煞住纵起的势子。   三支箭闪电般先后袭到,丁狼婆猛然失惊于三箭配合得如此高明,双爪齐挥,两股劲道应爪发出,撞开左右夹射而到的两箭。但迎面射到的一支却无法以可拒,只好一仰身摔倒在瓦面上,砰的大响一声过处,接着便是瓦片碎落的吵嘈声。   她虽是避过这三箭之危,可是情状甚是狼狈,只激得她凶野之性大发,狂曝一声,再度猛扑过去。   这一回她身在空中之时,便已爪挥脚踢,严密封住全身。果然弦声响处,又是三箭袭到,这三箭来路与上一次的三箭全然不同,因此可知发箭之人先后共是六名。   但见她身形横渡院子之际,三箭齐齐被她击落。邓当喝道:“老婆子名不虚传,看剑!”起身迎扑上来,手中长剑宛如匹练般卷去。   这邓当本是武林剑术名家邓定远之子,十年前他才十八岁,已尽得家传剑法。其时邓定远陷入一桩武林恩怨仇祸之内,卒于丧身。邓当自小就机智过人,性情阴鸷多智。心想既然父亲数十年奋修之功,还败亡敌人手下,自己贸然前去复仇也是枉然,于是忍住悲忿携剑出门求师学艺。但四大剑派都不收他为徒,迫得他前赴阴风崖碰一碰运气。武阳公见他根骨极佳,相貌心性都很对脾胃,便收留了他,尽传绝艺。   他原本底子甚佳,得武阳公这等绝代明师指点,不但不须抛弃原有所学,反而化腐朽为神奇,把以往学得的剑术武功加以变化应用,然后再增加新的武学秘艺。所以十年之后,他已筋身于高手之列。   此刻一剑击出,大见功力。丁狼婆狂怒之中也不由得心头一凛,真气一沉,煞住前冲之势。左手利爪一招“云雾不开”,封住身前要害。右手利爪一招“擒风裁雨”,忽然从剑光中探人。   五根碧绿长爪微微散开,分袭五处不同的穴道。邓当打心中赞出声道:“好手法!”身形一歪,长剑把下沉,剑尖借势翘起,反袭敌爪。   这一剑又怪又妙,丁狼婆一瞧不但不能迫退敌人而乘机施展连环毒手,反而要被敌剑迫退。心中大是不首,猛啸一声,不管右爪将受重刨,左爪幌然抓去,她凶性大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使出两败俱伤的招数。邓当那么狠毒的脚色,此时心中也不由得冒起寒气,猛然间一个筋斗向横边打开,双脚落地之时,踩碎了无数屋瓦。   丁狼婆见他败退的狼狈,胸中恶气稍消,厉声大笑道:“小子不敢拼命啦,真没种……”身子微微一弓,便要再扑过去。   左方三丈外弦声响处,一支长箭破空劲急射到,此箭来势快得异乎寻常,弦声才响,锐风已到。   丁狼婆大吃一惊,心想发箭之人在三丈外出手,那箭竟是如响斯应,瞬息便至。这等功力可以称得上宇内无匹。尤其可怕的是她无法从此箭风声中查出取准部位,以致无法抵御,当下疾然后退。   这一退已经是用尽平生功力,快逾掣电。可是仍然感到那支长箭在肋下掠过,只差毫黍之微就伤及皮肉。   她在惊诧之中又发觉身形已退出屋顶,于是提气飘落院中。黑狐谢无我问道:“这一箭谁人施放的?”在她前面丈许远的华劭应道:“此人姓耿名滔,外号神箭,位列五兵之内。”   谢无我道:“箭法果是高明,但汝等若是妄以为仗恃暗器就可以逃得大劫,未免可笑得很。”   华劭道:“诸位决意不肯止息兵戈,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钢枪铁矛何在?”随着这一声大喝,两道人影分别从两扇窗户中跃出,都是劲装疾服的汉了,手中各持兵器,一是大枪,一是长矛。   他们齐齐应道:“属下恭候总管吩咐!”   华劭道:“钢枪周大标先上,向谢道长请教几手!”话声中抖一抖手中长刀,风声猛锐,显然他自家也已运足功力。   黑狐谢无我一听这两人外号,便知是五兵之列,本来她不把这干人放在心上,可是目下一则眼见神箭耿滔的功夫,二则华劭居然只命一人上前搦战,可见得必有擅长的绝艺。当下收摄心神,暗暗提功聚力,口中却冷笑道:“华总管居然不让两人齐上,敢瞧不起贫道?”   话声中只见她已移到钢枪周大标身前,拂尘抖处,尘尾化为一蓬黑网,卷向对方手中大枪,口中又道:“你可得拿稳一点啊!”   那一蓬黑网去势奇快,卷在枪杆之上。周大标大喝一声,奋力提枪急扯,枪身顺势横扫出去。   黑狐谢无我但觉对方枪身上力道刚强绝伦,心头一震,暗忖此人臂力好强,练的内功也霸道得紧。她本待以巧妙劲道把敌人摔个大跟斗,然而那周大标枪上力道之刚大大出她意料之外。只好放弃此想,弯腰低头避开横扫而至的钢枪,拂尘上内劲传出,软软的尘尾突然间化柔为刚,根根竖直,疾向周大标胸口刺去。   人影乍然分开,周大标已闪开六七尺远。谢无我不觉一愣,心想此人身法之快,竟然还在自己之上,这是什么道理?她却不知道周大标这一招妙用无穷,当时枪尖扫出,枪尾顺势便击在自己大腿上,身子借力飞开。这原是招数的连环手法,不管对方撼尘有没有迎胸戳刺,也是这般施为。目下事情赶得凑巧,因此谢无我还以为对方是为了闪避反击才闪开的。   钢枪周大标这一腾出地方,大枪起处,吞吐挑刺扫,连环发招。只见他枪法滑溜毒辣无比,招招都是攻守兼备,寓意深奥难恻,简直无法猜测得出每一招的后着变化。   这一路大枪只攻得黑狐谢无我连连后退,根本找不到丝毫空隙可以出手厅杰。   丁狼婆和林落红一个在屋上,一个在地下,借着四下透到院中的灯光瞧得清楚,都暗暗吃惊。   钢枪周大标威猛无比地连攻三十余招,眼见谢无我已经退到墙边。华劭忽然下令道:   “周大标暂退,黄奉先上前向谢道长请教!”   手绰铁矛的汉子跃出院中,周大标手中大枪忽然向地上一点,身形呼地飞起倒退,落在三丈开外的院墙墙根。   谢无我刚刚喘一口气,那个汉子已洪声喝道:“黄奉先奉命向道长请教!”手中长矛刷地刺去,架式手法沉雄无比。   黑狐谢无我刚才被敌人大枪一阵猛攻,他那远攻狠毒的枪招打法恰好克制住自己微嫌阴弱的武功路数,是以一直没有还手之力。   以她的声名身份,这一战简直是奇耻大辱,心中的恼恨气愤难以形容。这时一看换了别人上来,这股怒气只好向铁矛黄奉先身上发作。   对方矛势甫发,她已运足内力贯注拂尘,陡地拂出,乌黑尘尾一下子卷在矛身上。但尘尾才一触及敌人铁矛,便觉不妥,敢情这根铁矛的力道比周大标的钢枪更是凶猛沉雄,倘若他练的矛法能够配合起凶猛沉雄力量,便又是一个恰好克制住自己武功路数的敌手。   她心念一转之下,到底觉得性命比较宝贵重要,迅即收回内劲,身躯也像是飞花落絮般横飘数尺。   黄奉先矛尖一转,凶猛地向谢无我攻去,矛上风力劲厉无匹,招数虽然比不上周大标的大枪那么严密变幻,可是却能以凶猛沉雄弥补矛法的粗疏。   但见他神威凛凛地运矛硬攻,谢无我的一身功夫使不出平日的三四成,一味在纵横矛影中腾挪闪避,又是一场捱打的仗。   黄奉先连接攻了数十矛之多,华劭喝道:“奉先且退!”黄奉先铁矛一收,纵退一旁。   黑狐谢无我不但感到面目无光,而且想到这两个硬手倘若联手夹攻的话,真是凶多吉少的结局,登时气焰全消,暗萌退志。   邓当在屋顶朗声道:“敝宫老山主若不是深知敌我之势,岂能把万金之躯的宫主放心大胆地托付下来?嘿……嘿……”   华劭接口道:“诸位前辈都是一代高手,犯不着跟我们这一群无名小卒拼命。诸位若是有什么地方跟老山主过不去的,何不等他老人家口来之时再清算?”   这两人说的话一硬一软,迫得那邪教三凶须得立作决定,要拼就拼,要走就走。   丁狼婆冷嗥一声,屋面上的色鬼林落红阴声笑道:“你们倒是乖巧得很,深悉我们各人武功弱点,选派手下出战,占了莫大的便宜。哼!哼!这两个兔息子落在林某人手中的话,决然捡不到便宜。”   谢无我本是武学名家,这时不禁哎一声,道:“原来如此!”   华劭淡淡一笑,道:“那么请林老师下来试一试!”   色鬼林落红轻轻一纵,飘落院中,做然顾视周,黄二人,道:“小子们出手吧!”   周,黄二人动也不动,却听华劭喝道:“金刀银剑何在?”喝声中两个人打两扇窗户中跃出,一个手提金刀,一个绰住银光灿然的长剑,齐应了一声有字。   华劭道:“金刀刘蛟上去向林先师讨教几招!”   手提金色长刀的汉子朗朗应一声,反身跃落林落红面前,金刀斜斜递出,封住门户,这才说道:“请林老师赐教!”   色鬼林落红心想,若是不能在三招两式中击败此人,传扬出江湖,威名尽行扫地。当下运足独门奇功,双掌似乎陡然变得薄了许多。口中道:“跳梁小丑,也敢出头露面,看招!”   但见他双掌齐出,但快慢不同,双掌上两股力道也有刚柔之别,齐袭刘蚊。这林落红练就了百炼心功,内力劲道瞬息间千变万化,使人无从捉摸。而那十三招落红手更是极尽雕镂刻琢之能事,精巧无比。   旁人只见他双掌分别攻出,可是局中的对方,却被他的内力劲道,以及双掌来势弄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招架起才好。   刘蛟金刀刷地斜出,宛如鹰鹫展翅,刀锋挟着森寒风力,直向敌人左臂内侧要穴削去。   色鬼林落红骇一跳,缩臂收掌,身形一旋,滑到刘蚊中侧,再度出掌攻去。   原来刘蛟这一刀使得拙扑无奇,只是全心全意地出刀向敌人臂上穴道削去,对于敌人掌上刀道变化以及另一只手掌视若无睹。说他是拼命的打法却没有那股凶戾狠厉之气,倒像是一个极诚实谨愿之人,平生只得师父传授这一招,这刻只是依法施展,不晓得变化进退。   但这一刀却把林落红砍出一身冷汗,再度出手之时,刘蚊出手无功,那柄金光闪闪的长刀忽地掉转径自反手劈出,又快又稳,取的竟是林落红上部要害。   这一刀又迫得林落红自动撤回攻出的掌势,原来这林落红虽是功力精深,出手如电,稳稳可以早一步先击毙敌人,然而妙就妙在刘蛟的刀势劲道都十分着实地向他面门疾砍,不管刘蛟是不是早一步被击毙命,但这柄金刀决对毫无疑问的继续砍落,不会因刘蛟丧命而中止。   这等拙朴老实的刀法举世罕睹,正因如此的真实不假,林落红一切心机妙算都失去效用。十三招落红手中说不尽的精微奥妙诱敌人人断的心机,丝毫发生不了功效。   但见刘蛟一柄金刀不快不慢地连续所砍,把个武林高手也闻名皱眉的林落红砍得团团直转,越战越无法还击。   院门忽地吱呀一声打开,四下灯光随即大亮,照得整座院落明如白昼。   一个白衣女子在四个劲装大汉护卫之下踏入院中,林落红眼角一膘,瞥见那个白衣女子的绝世姿容不由得心神微分,这一刹那间掌法减少许多变化。   刘蛟不但没有因对方心神分散而得手,反而险险被林落红抓住金刀,迅即涌身跃退数步。   华劭道:“刘蛟且退!”刘蛟口中应道:“是!”人已退到墙边。   色鬼林落红顾不得追击对方,转过头定睛向那白衣女子凝视,面上泛起那股色迷迷的劲儿,瞧来这家伙真见不得美女,便皇帝老子站在旁边他也是不管的。   丁狼婆也直着眼睛瞧着那白衣女,只有谢无我见过,认得是单水仙,因此目光转到护卫在周围的四名剽悍大汉,但见这四人年纪都在三十以内,可是熊腰虎背,眼神极足,分明是内外兼修的硬手,而他们的兵器也与众不同,四个人一式一样的在左手前臂上套着一面狭尖形的钢盾,精光闪闪。右手握着一柄剑,比常见之剑稍短,但剑身又厚又阔。   他们这一套兵器,教人一望而知都是肉搏血战的装备,从他们前后左右夹护单水仙的位置瞧来,可知便是铁柱宫十大高手的前四名,简称四卫。   谢无我何等老练、狡猾,只瞧了几眼,便深知这四卫天性强剽好斗,是那种死而不侮的人。虽然细细观察之下这四卫的功力并不惊人,还及不上华劭他们。可是他们一则装备奇特,自具妙用,二则具有强悍好斗的天性。这两个条件再加上武阳公特别为他们构想出的招数手法,实是万万忽视不得。   她暗自盘算道:“若要劫掳单水仙,第一要紧之事是除去这四卫……”   心念一转,身形已电急掠过林落红,飞到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壮汉身前,拂尘无影无声地拂了出去。   那人正是四卫中的前卫林钧,四卫之中数他功力最强,这刻虽是被人突起袭击,却宛如早已有备一般,左手钢盾猛可封出,右手阔剑却在欲发不发之间。   钢盾上内力劲撞出去,竟把对方拂尘攻到之势封住。谢无我拂尘正待变化,却因对方钢剑架式险恶无比,硬攻上去便陷入两败俱伤的险境。心中大为忌惮,忽然间旋到一侧,出手疾攻左卫马催。   左卫马催踏前半步,右手厚阔短剑斜斜所出,疾取对方左肋要害,左手钢盾业密护住自身。   谢无我口中冷笑一声,拂尘上贯足内劲。她一则先出手,二则兵器较长,这刻尘尾抖得笔直,分心刺人,正好刺在对方钢盾之上。两人暗中一较劲,马催抵挡不住,退了半步。黑狐谢无我陡地变化劲道,手中倏地拂尘横拽,心中暗喝一声“滚开!”   她这一拽,借力生力,用的全是巧劲,便是数千斤重的石头也得飞开数丈半步。   谁在拂尘空自横飘,马催身形只微微摇晃一下,竟不曾离开防地半步。   谢无我心下大感震骇,暗忖自己幸好向来深沉持重,这一下没有喝叫出声,否则这个人可丢大啦!   她更不迟疑,身形如风,旋掠而去,迅攻单水仙身后的壮汉。这一回她拂尘抖处,幻出六七支拂尘,分别罩住对方咽喉胸腹等六七处死穴。   那壮汉乃是四卫之中的后卫李严,眼见敌人拂尘手法来势神奇幻化,恶毒异常,却毫无惧色,剑盾齐施,采取中央突破的战略,脚下踏中官,走洪门,一招刀劈华山反击过去。   他这一招甚是平凡无奇,可是固有钢盾护身,减少许多破绽,是以攻势变得特别的凶猛。   谢无我不等双方接触,忽然间使个身法,宛如一道黑烟般退开院落当中。   她在这指顾之间,先后试过四卫中三人的功夫内力,但觉他们都具有一种极为凶狠的气势,大有任何敌人若要动一动他们护卫之人的话,必须先把他们尽行杀死之概。   华劭、邓当二人眼见对方这三个不可一世的高手连番出师无功,都暗暗大喜,心想:我等目下这等钢铁阵容,这三凶多半知难而退,不再纠缠。   丁狼婆大怒喝道:“以咱们三人还收拾不下这一班凡夫俗子,还有什么面目见人,大家一齐上啊!”   华、邓二人虽怕他们三人凶性一发,联手夹攻,闻言都不禁暗暗惊心动魄,但外表上仍然镇定如恒。邓当朗声大笑道:“丁狼婆此言差矣!”   丁狼婆本来双腿微蹲,正待扑出,听了这话,缓住势子,厉声道:“只要能把你们碎尸万段,别的都不必提了,有什么差不差的!”   邓当道:“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想告诉诸位一句话,那就是诸位虽是当代高手,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在下等出道时日不久,声名远不及诸位响亮,可是诸位却不该视我们如无物!”     第四十章 赴少林渡河突重围     华劭趁他说话之际,向单水仙说了几句话,那是用铁柱宫独家暗语说的,单水仙立刻举步退向院外,那四卫紧紧护卫,寸步不离,霎时已退出院外。   谢无我等人也不拦阻,只因他们不但深知四卫武功高强,擅长防御之术,而其余华、邓两总管及五兵等人也十分扎手,非先把这些人除去,实在无法动得单水仙。   华、邓二人此时松一口气,邓当朗声长笑道:“华兄,咱们身受老山主大恩,今宵便是报德之时了!”   华劭道:“邓兄说得好,今宵正是咱们报答老山主恩德之时……”他刚一声掣出长刀,瞑目喝道:“哪一位上来与华某决一死战?”   谢我我、林落红见他威风凛凛,都不肯上前出手,丁狼婆怪降一声,陡然间向墙项扑去,毒爪伸处,把一个壮汉击落墙外,只见她补回院内,径向华劭攻去。   这丁狼婆如此恶毒,反而激起铁柱官方面的人同仇敌代之心,华劭手中刀宛如匹练般决荡挑击,法度精严,而且极是正派,把丁狼婆的攻势完全接住。   谢、林二人心想,丁狼婆刚才出手突击对方手下之计甚妙,不约而同地分头纵起,各取墙上的一人。这两凶功力非同小可,身法如电,只听两声惨叫起处,又有两人栽跌墙下。   邓当一瞧十八名擅长特技的传者连续有三人被伤,连忙下令攻击,林、谢二凶得手之后,继续再向就近的敌人扑去。   只听弦声连响,三支劲箭横空而至,阻住林落红进击之势。另一边四五种暗器挟着嘶风之声向谢无我上下要害袭去,也把谢天我迫回院中。   这两凶还不甘心,再度扑上墙头,忽地两团火光暴射,照得院落中明如白昼。谢、林二人何等迅快,火光才观,陡然退回院内。   他们骇然相顾一眼,都想对方不但有弓箭暗器高手,而且还有火器名家,不可忽视,以前的估计,觉得错误了。   林落红低哼一声,飘身疾攻邓当。他们虽是处身在敌人重重包围之下,仍然凶狠如故。   未萌退志。   邓当长剑一挥,划出一道银虹,封住林落红双掌。旁边剑光闪处,却是五兵中的银剑焦通上来助战,此人划法特快,眨眼间已攻出七剑之多。   林落红四中嘿嘿冷笑,单以一只左手就敌住焦通银创,在那等闪电般的攻势之上,居然还时进探入创光之内,施以反击。原来他精修的百炼心功,最是讲究变幻诡谲,千头万绪,无从捉摸,因此也是以迅快见长。银剑焦通比起他到底功力不及,所以反而被他克住。   邓当皱皱眉头,口中发号施令,只见那金刀刘歧应声跃到,出手助攻。   形势顿时混乱起来,黑派谢无我东章西奔,出手攻委所有未曾动手之入。她身法极快,乍看几疑是一缕黑烟在院中旋飞。   先前克制住谢天我的钢枪周大标和铁矛黄奉先空自绰住枪矛,但因对方身法过快,找不到机会出手。   丁狼婆及华劭这一对搏斗得激烈无比,华劭的长对以沉雄劲猛见长,功力之深厚,还在邓当之上。丁狼婆虽是凶残无比,一时之间也占不到丝毫便宜。更激得了狼婆厉牌连声,手法越发凶狠毒辣。   此时满院的劲箭暗器横飞,都是阻截谢天我的,但片刻之后,到底又被她伤了一人。   邓当等王人联手对付林落红,仍然不曾占到上风。邓当机警过人,心想银剑焦通在此不但反被林落红克制住,无法施展,而且还妨碍自己及刘故的手法招数,立刻命焦通退出,赶援华劭。   焦通得令后猛攻数创,却险险被林落红削中手臂,竟是退不出去。   此时华劭与了狠婆仍然激斗得极是剧烈,外表上礁起来只是平分秋色的局面,可是由于华劭天性勇猛,因此刀法路数也是以攻势居多。无奈对方功力太高,兼且也是凶毒一路的打法,所以他不败则已,一败就得送了性命。   周大标游目见到华劭的情形,心中一息,提枪奔去,飕飕飕一连数枪,把丁狼婆迫退几步。   但丁狼婆随即出手反击,运爪如风,荡刀抢枪兼且抓敌伤人,凌厉无比。她的九只碧绿长爪剧毒无比,不须伤到要穴,只要抓破一点表皮,就可以要人性命,所以威力特大,周大标数招之后,已发觉自己的武力路数被对方克制住,不觉大吃一惊。   原来那五兵各有专长,武功路数十分偏狭,因此能够很快的练到高手地步。但也很容易碰上克制住他们的对头,而他们一旦被克,危险比旁的人大得多,故此钢枪周大标一旦发觉被克,登时大感震惊。   华劭一瞧情形不对,长刀使出强攻硬挤的招数,呼呼呼一连六七招,果然把丁狼婆迫退两步。他大喝道:“速速退下,免我分心!”   周大标连忙拖枪跃出圈外,了粮婆趁他们分心之际,蓦地欺人刀影之内,长爪伸处,已堪堪抓中华劭。华劭在这生死一发之际。上半身疾向后仰,底下双脚连环踢出。这一招乃是武阳公特别嘱他苦练的救命绝着,称为四燕双飞。   这两脚连环发出,果然阻住碧血爪抓落之势。好个丁狼婆,不愧是邪教一流高手,下盘闪电般侧跨一步,闪开飞脚,那只毒爪化抓拿为推柏之势,掌心叱处,一股内劲猛可撞在华劭胸口。   华劭但觉如被千斤铁锤当胸击中,登时热血上涌,吐出一口鲜血。   只见邓当划空飞到,直取了狠婆,瞬息之间已攻了六七剑之多。剑气如虹,硬是把丁狼婆迫退四五步远。华劭精神一震,运功压住内伤,提刀再上。但见他刀光飞舞,劲力十足,竟不似已负内伤。   丁狼婆被这两人攻得站不住脚,连连后退,目中降啸连声。   这那三凶都已晓得攻势对他们反而不利,只因那华、邓二人功力深厚,若是以一敌一,怎样也可以跟他们激斗一场。此外,那五兵各有擅长,安排得好的话,取胜之机甚大。   首先是谢无我萌生退意,她可不敢上前援助了狠婆,只因那钢枪铁矛二八虎视在侧,就因她身法太快,无计可施。她若是位下来出手,这两人哪有不大喜上来进攻之理?   但她又不好意思当先败逃,或是先说出退却的话,因此继续混战。数文处的屋顶突然传来一阵话声,道:“诸位前辈何不暂时退却,好依计行事……”   这话声甚是娇婉,乃是女子口音,铁柱宫方面的人几乎都认得是谁,无不大吃一惊。   谢无我应道:“好主意,两位怎么说?”   单水仙推开窗户,高声叫道:“文堂主,文姐姐,你在哪里?”   黑暗的屋顶上有个人影晃动,答道:“我在这里。”单水仙道:“下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文开华冷笑一声,道:“好笑得很,我干么要目投罗网?”   单水仙一怔,道:“话虽不错,但小妹保证他们不会向你动手。”   文开华道:“真的?你先问一问你的手下为妙。”   单水仙眼光落在前卫林钧面上,道:“她为什么这样说?”林钧躬身道:“属下不敢相瞒宫主,这位文堂主日前是被老山主擒住关在地牢之内,老山主吩咐过不许给宫主晓得。咱们出发之时,她仍然在地牢内,竟不知怎生逃得出来,并且跟对头们走在一起。”   文开华冷笑一声,又道:“为了赵岳枫的缘故,我也不愿理你……”   正说之时,谢无我等三人已飞上墙头,文开华的话声敢倏地中断,转眼间屋上人影仅失,单水仙连叫几声,都得不到回答。   邓当查看这一役结果,手下十八名特技之士伤了两个,死了两个,当下与华劭一同走入单云仙的房内,四卫退守房外四方。华劭突然伸手按住胸口,面色发白,跟着吐出一口鲜血。   单水仙大惊上前,扶住他的臂膀,焦急万分地道:“你……你受伤了?伤得可重?快躺下休息……”   她把他扶到床上,一定要他躺下。华劭倒在枕上,鼻中嗅到一阵香气,不觉用力嗅吸几下。   邓当不觉呆了,恨不得这是自家受伤,好享受这等温柔滋味。   他眼中射出妒恨之光,毒念不断地泛上心头,都是如何如何布置机会杀死华劭的念头。   这时单水仙听得华劭力说没有大碍之后,才放心地吁一口气,仰面向邓当微笑一下,道:“今晚真是辛苦了你们啦!”   邓当望住她的笑容,愣了半晌,才恢复神智,躬身道:“这是属下份内之事,今晚惊动了宫主,属下等极是自愧无能。”   单水仙道:“这三个凶人我已见过他们的本领,你们能够守住,已经十分不易了。”   她忧虑地望了华劭一眼,又道:“这一仗华总管受伤,咱们实力大见减弱,往后恐怕难与他们为敌。”   邓当挺胸道:“宫主不消忧虑,属下等纵是粉身碎骨,也要保住宫主平安。”单水仙叹口气,道:“文开华姐姐好像很恨我,唉!她应该知道我不晓得她被困的事啊!”   邓当面上泛起怒色,道:“文开华乃是本宫叛徒,她若是胆敢露面,属下等决计不放过她!”   她点头,道:“文姐姐才智过人,早就晓得你们决不肯放过她,所以她不肯下来与我相见。”   邓当道:“非是小人胆敢反驳宫主的话,属下明明听到她说恨你,又叫那三凶依计行事,可见得她早已存心对付咱们了。”   单水仙惘然地叹口气,道:“纵使她真的很恨我,我也要跟她见面说几句话。”   华劭突然接口道:“文开华长于计谋,昔年在阴风崖之时,她的智谋在众堂主之上……”   邓当道:“兄弟也不是不知道,但目下双方明暗主客之势已定,咱们在明处须得时时刻刻防备暗算,不管他们有什么计谋,咱们还是那样的走法。”   单水仙问道:“华总管,你的伤势瞧来不轻,须得赶紧治疗才行,要多久才能恢复呢?”   华劭沉吟一下,道:“若是老山主在此,几个时辰就能复原。他老人家既然不在此地,只怕须得一两个月才调治得好。”   邓当眼睛一转,道:“兄弟愿尽力相助,不知华总管意下如何?”   华劭大喜道:“那兄舍得耗损真元赐助,兄弟感激之极,如此少则三天,多得五日,定能复原……”其实他所谓复原,也不过是可以勉强运功应敌而已。   单水仙感到奇怪,注视邓当一眼,突然发觉他眼中微微露出杀气,登时十分怀疑。   华劭又道:“既是如此,我这就回到房中运功。”   邓当道:“最好不要劳动,就在这儿运功治伤最好,请宫主迁到另外一间干净的房间。”   单水仙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惊,心想邓总管敢是妒他睡在我的床上,起了杀机。唉!怎么这些男人们都如此的心胸狭窄?   她起身走出房外,一面道:“华总管好好养伤,我们在此地暂住数日,等你复原再动身……”她在房门口回头一瞥,只见邓当眼中杀机更盛,当下道:“邓总管出来一下。”   邓当连忙出去,单水仙瞅住他,缓缓道:“你竟肯耗损真元助他治伤,真是丈夫本色,英雄气概,使我刮目相看。”   邓当何等聪明,听了她这几句话,不禁一任,心想:“她已瞧破我想借助华总管疗伤的借口设法取他性命,所以拿话点我,然而我还得考虑,决不能为了博得她一句英雄本色就损耗真元助那华劭疗伤,也不肯轻易就放过这个排除劲敌的机会。”   须知武阳公擢拔华、邓二人为总管,原有互相牵掣监视的作用,因此,他们在许多方面都有形无形的冲突,互相在深心中敌视对方,这也是邓当打算加害华劭的一大原因。   他道:“宫主的夸奖,属下受之有愧,为了宫主安全,属下自当竭力尽心,纵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何况区区一点真元。”   单水仙放心地到另一个房间去了。这里邓当返身入房,华劭已经盘膝跌坐,默默运功。   但见面包血红如火,生似是浑身的血液都聚集在面部一般。   邓当与他同门学艺,知之甚详,暗暗惊想道:“这厮真了不起,目下已经年逾四十,仍然保持着纯阳之体。根基扎得越发深厚。我若不是童身已破,还可以在短时间内赶上他。但如今……唉!虽有进步,他亦继续精进。只怕此生很难与他并驾齐驱的了……”   他走到华动身边,等了片刻,华劭头上微微冒出稀薄的白气。这正是华劭运聚本身真火穿行经脉调治内伤时的征象。   邓当暗自忖道:“此刻我出手的话,他的生死祸福就决定在我一念之间了,我若是以本身功力增强了他那一点真火的力量,在他体内经脉一连运转十二周天之后,那内伤便痊愈大半,登时可以勉强应敌……”   目下正是危机重重之际,因此借重华劭力量这一点非常的使他动心。   他又继续想道:“反过来说,我明着助他疗伤,但在紧要关头之时只须把他这一点真火盆窜入旁的穴道,他立时走火入魔,轻则瘫痪如死,重则送了性命,这一手即使是老山主回来细查,也无法入我以罪,也不能挽救他。”   这两个矛盾的念头在他心中冲突排荡,一时之间,委实不能取决。   只见华劭自从头上冒出稀淡的汗气之后,血红的面色就渐渐淡退。即便是外行人见了,也知道他是功力不继,无法运转那一点纯阳真火。   邓当手掌伸出,缓缓向他背后命门穴上拍落,但手掌还未碰到他身躯,忽又停住。   他那张俊美的面上闪动着复杂奇异的表情,内心中的挣扎表露无遗。   时光在无声无息中消逝,不知不觉已是天亮之时,曙色从窗外透入。   邓当一直没有出手,因为他始终拿不定主意,此时转眼瞧见天色已明,心头一震,举步走出房外。   走到外面,一名手下过来报告说,昨夜伤的两人一是弓箭队,一是暗器队。死的两人都是火器队的。   此外,根据本宫外围人马的线报,那三凶人都弄了十支长矛,守在出城要道,不知作何打算?   邓当忖想一下,走出客店门外,只见本宫标记纹龙铁柱仍然插在门口侧边。此时街上尚无行人,可是看得出四侧的店肆都有这一天不打算做生意的迹象,所以连学徒们都没有到门外打扫。   他巡视了一会儿,回到店内,把十大高手的一骑周奔雷招来。   周奔雷大步入室,躬身施礼,道:“总管召见,不知有何谕命?”   邓当道:“你的责任是驾驶,若是马车驰行之际,车马出了毛病,你须负全责!”   周奔雷道:“这是属下的责任,总管放心。”   邓当缓缓道:“你的车马最怕的是敌人用什么手法?”   周奔雷道:“若是在险隘山谷狭路,怕的是擂水滚石,不过,只要有速驰的机会,擂木滚石也不易阻得住属下所驾马车!”   他话声微微一顿,又道:“倘使得深谷之内前后被堵,那就最怕火攻,不过,这等情形不易发生。”   邓当眉尖一皱,道:“你有没有想到敌人也用弓箭远射马匹?”   周奔雷踏前两步,低声道:“属下在马匹身上要害之处,都暗中装置得有软甲,寻常暗器弓箭都不易伤的,在肉厚之处另外披有硬甲防护。”   邓当面包销霁,道:“很好,这一次若是平安交差,本总管自会向老山立报功,你当居众人之首!”   周奔雷躬身道:“谢谢总管抬举!”容色之间,喜不自胜。   要知这周奔雷往昔在江湖上便以驾御及骑术享名一时,自被武阳公收罗旗下,武功方面一日千里,已成为武林名手,若是再得武阳公欢喜传授更深一层的武功,则他回自可雄霸一方,名震天下。   他正要辞出,邓当又道:“且慢,你说在马匹肉厚之处装上硬甲,为的是何故?”   周奔富道:“属下累积多年经验,悟出两个道理,一是马匹要害的装备必须轻便隐秘,不可被敌人瞧破,否则对方得悉底细,除非不出手暗算则已,一旦出手,必定凶毒无比,难以抵御。”   邓当点点头,道:“这是示敌以弱的计谋,相当高明。”   周奔雷又道:“第二个道理那就是马匹肉厚之处装上硬甲,才能训练马匹躲避暗算,只怕马匹到底灵性有限,不能像人类闪跃腾挪,敌人的暗器来时,多半不易躲开全身,所以属下训练马匹躲避之时,专门以厚肉上的硬甲迎接弓箭暗器。”   邓当道:“妙,妙,这一来马匹只须稍为移动一点点身躯就行啦!”   周奔雷大为得意,道:“总管明见,那些马匹果然如此才能训练成功。”   邓当沉吟一下,道:“那三凶的功力你是知道的,以他们的功力手法,用沉重飞矛对付马匹,你瞧搪得住搪不住?”   周奔雷大吃一惊,想了一想,道:“搪不住,以他们的功力掷出飞矛,属下这两匹健马虽是十八骏驹之中最好的两匹,可是它们纵然躲得开致命之处,但无奈那硬甲仍然吃不住劲,势必被飞矛透甲而入,伤了马匹筋骨。”   邓当顿时显得十分失望,缓缓道:“他们每人备要十根长矛,我瞧定是为了对付马匹之用,眼下暂时不能出发,须得解决了这个困难才行。”   他挥手命周奔雷退下,自个儿寻思好久,便匆匆出店而去。   过了一顿饭之久他才回来,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单水仙因见没有出发的迹象,又见华劭伤势如故,毫无起色,便把邓当召来询问。   邓当道:“属下刚刚出去了一会儿,现在已下令准备随时出发,咱们只要出得城门,就可望平安抵达嵩山了。”   他随即把三凶备妥长矛以及周奔雷的看法说出来,单水仙讶道:“那么你怎的又令随时出发?”   邓当道:“属下出去之时,召集投顺本宫的江湖人物,命他们设法分头去偷那三凶的长矛,倘若得手的话,咱们立刻乘机冲出此城,只要到了城外,咱们都护卫在马车四周,那时三凶纵有长矛,也不必顾虑了。”   单水仙道:“在街道上果然无法抵御,但他们长矛虽失,难道不会立刻去买几根应用?”   邓当道:“属下派人查过,本城从来没有长矛出售,所以咱们此计若是成功,对方根本无处去弄,属下正在奇怪他们从何处找到的长矛?难道晓得无法硬攻,须在狭窄街道下进犯,所以带备了这些兵器?”   单水仙道:“不对,瞧他们昨夜的气派来势,可知他们本以为手到擒来,谁知本宫杰出人才极多,部署严密,才失手而退……”   她沉吟一下,又道:“知道咱们虚实的,只有文开华姊姊,这些长矛一定是她准备的。”   邓当不觉大为佩服,道:“属下因为参详不出这个疑团,所以感到处处被制,难以布置,现在蒙宫主点醒,这就好办了。”   单水仙虽是聪明过人,可是要她勾心斗角面对有关生死之事,便毫无办法。   她道:“那么你想想看吧!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邓当道:“请宫主放心,关于华总管的内伤,属下细查之下,发觉力不从心,若是勉强出手,一个不巧便变成两败俱伤的局面。其时我们两人都不能应敌,形势就十分可虑。”   单水仙道:“这话有理,但你不帮忙他,他便难以痊愈,对我们也大有影响。”   邓当道:“属下细想之下,窃以为这事不可草率,若是短时间内赶到嵩山,那就不必多说,若是旷日持久,则华总管仗着深厚功力,数日之内伤势可以减轻许多,那时属下再出手助他,便是两全其美了。”   单水仙认为此计甚为妥善,便不再问。   这一日在客店中江过,据手下报告,那三凶一反常态,十分耐心地在要冲之处守候,矛不离手,因此毫无偷取的机会。   不过,所有能够接近三凶的人,譬如送饮食的店伙都由铁柱宫之人冒充,只要一有机会,便可以立刻下手。   到了晚上,客店内严密戒备,不再准备出发,只因晚间出发的话,那三凶根本无须长矛,就可以出手侵袭,在路上不比客店可以布置得稳如铁桶,此所以邓当的命令是白天再设法偷矛,好在此去嵩山不过百里之遥,一日工夫准可到达。   这短短的路程却不易走完,他们在客店内一晃眼便过了五日。   单水仙命邓当到华劭房内商议,华劭躺在床上,面色十分苍白。   邓当日日劝慰单水仙,其实他心中比谁都焦急。加以单水仙十分温柔地照顾华劭,使他妒嫉不已。   单水仙道:“已经过了五日,还不能出发,我越想越觉得不妥。但又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妥?”   邓当道:“属下也想不通对方为何如此耐心地守候?他们竟不觉得烦躁?”   单水仙道:“他们难道在等候什么人?”   华劭道:“一定是有极大的阴谋!”   邓当道:“华兄虽是疑得有理,可是他们能有什么阴谋?”   单水仙缓缓道:“什么阴谋我想不出,但有一件事却可以确信的,那就是我爹爹一定有困难,无法到此救援我们。”   关于武阳公不能来援这一点,华、邓两人都不是没有想过,但由于他们一则深信武阳公武功天下无双,谁也阻他不住,似乎没有可能难住他。二则他们实在不敢细想下去,怕自己先丧失了勇气。   目下单水仙这一提及,华、邓两人都皱起眉头。单水仙又缓缓道:“眼前虽是平静无事,但这正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因此,我们尽可能多想想各方面,譬如说,你们有没有考虑到万一真的抵敌不住人家,咱们是来个同生共死?抑或撤退以保存实力?”   华劭目瞪口呆,道:“怎样保存实力法?咱们纵是就此退返铁柱宫,敌人也会赶到!”   邓当微微一笑,道:“华兄没有听明白宫主话中之意。其实她是说咱们舍弃了她,以免被敌人通通杀死,是这样保存实力法。”   华劭勃然变色,道:“宫主想都不必作此想,属下宁可血溅当场,也不愿眼见宫主被敌人擒去!”   邓当道:“这话痛快得很,属下如有二心,当遭万刃分尸之厄,神明鉴之。”   单水仙道:“你们不必发誓,我信得过你们的忠心义气,唉!只是这许多龙骧虎跃的健儿竟为我一人而死,教我如何能得安心?”   华、邓二人深知这位宫主有许多古怪念头,就以这事来说,她身为宫主,乃是万金之躯,别说区区二三十条性命,就算全官上下数百人通通为她而死,也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也就是说,在他们心目之中,单水仙比全宫上下数百条性命还要珍贵得多。   然而她却不是这么想,因此在华、邓二人看来,她的想法甚是古怪。   他们正在商议之时,突然间一名壮汉奔到房门,大声道:“禀告两位总管,敌人长矛已经解决!”   邓当露出兴奋之害,厉声道:“传令出发!”那壮汉洪亮地应一声,转身奔去。   片刻间单水仙和华、邓二人步出店门,蓦然间蹄声大作,二三十匹骏马一齐出现,而那辆特制马车也驶到门口。   单水仙摄衣登车,一面说道:“华总管,到车上来!”   邓当听了面色顿时变得十分焦黄难看,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得以与宫主同车。   眨眼间大队人马拥往马车驰去,声势极是浩大,路人纷纷躲避。   出得城外,竟未见那三凶现身拦阻,众人更加兴奋,放马飞驰。   走了三十余里,前面一条河流阻住去路,河中之水居然甚深。   连马都停在岸边,邓当讶异地回顾,马鞭一挥,两骑分头沿河驰去,查看何处可以渡岸。   邓当大声道:“属下记得此河河床虽宽,但向来河水既少又浅,只有当中有那么一点点水流,眼睛却变成这般宽深,不知是何缘故?”   华劭沉吟道:“属下记忆之中,这处也是一道大半干涸的河床,这就奇了。”   单水仙道:“也许是山中有雨,因此河中水涨!”   邓当摇摇头,寻思了一下,才猛然醒悟,道:“宫主请看,此河河水宁静之极,竟不流动,莫非是人为的?”   话犹未毕,一骑如飞而至,正是向下游查勘的手下,驰到切近,在马上面躬身道:“下游约摸三里之处,筑有一道高堤,把河流拦住。”   邓当冷冷一笑,道:“咱们难道就过不去?”举鞭一指,道:“你们两骑先涉水而过,试一试河底软硬和深浅!”   话声甫歇,便有两骑直冲入河,涉水走出丈许,便须泅水。那两人拉缰浮泅而过,一上河岸,立即分散查看四下动静。   邓当等他们发送讯号回来,这才转眼望住周奔雷,问道:“你怎么说?”   周奔雷洪声道:“这道河流只有四丈左右的宽度,岂能拦得住咱们铁柱宫人马?”   邓当朗声笑道:“说得好,再分十骑过去,由五兵中的神箭耿滔、钢枪周大标、银剑焦通三人领队,渡河之后,摆了阵势。宫主车驾随即渡河,铁矛黄奉先及金刀刘蛟率余众留守,待车驾平安上岸后方可渡河。宫主车驾由四卫及本总管护送。”   他吩咐妥当,正待下令出发。对岸传来一声尖哨,众人凝目望去,只见岸边只有一骑,另一骑则在半里外查看动静。这一骑留守岸边的想是接到别一骑的讯息,正以规定的旗号连连挥动那面红色的三角旗。   众人一瞧旗号,都晓得是怎么一回事。邓当沉吟一下,道:“宫主认为该当怎样做才对?”   单水仙道:“现下由你统率,自然是你来做主。你决定好了,是祸是福都不怨你。”   邓当再瞧手下发送的消息,一面说道:“他们已瞧清楚来人多达四十余骑,其中还有十多个和尚是步行的。这一群人疾趋而来,似是存心拦截咱们……”   他突然停口不说,沉吟一下,朗声下令渡河。   第一批十个人迅即冲入河中,泅水牵马前进。在这边的人马都焦急地瞧着他们缓缓渡河,却又无法催他们加快。   单水仙问道:“来得及么?”邓当答道:“来人尚在三里之外,照理咱们应该能在他们赶到以前全部渡河。若是赶不及,咱们被迫分为两队,实力又减弱得多,那就当真可虑得很!”   这时未渡河的还有四卫二兵一骑和五名特技好手,他们十二人都严密布阵护住马车,谁都不向河中瞧上一眼,只有邓当一面跟单水仙说话,一面瞧着对河。   那十二人极是郑重地布阵守卫,一瞧而知他们护卫得坚率无比。在十余丈外的一片矮林内,三凶匿伏其中,虎视眈眈地寻觅机会。可是他们都没有轻举妄动,须知一则这一群铁柱宫精选高手个个有特异技能,联手布阵实是不易冲破。二则眼下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三凶无法突然暗袭。   邓当深心中焦急得出了一身热汗,好不容易熬到前头部队登岸,立刻下令马车渡河。   他已晓得情势不妙,所以命四卫护车,自己留守岸边。   周奔雷一抖僵绳,目中发出奇异含混的声音,这声音只有他们训练的马匹听得懂,迅快地冲落河中。余势甚是劲猛,那辆马车落水之后,一直冲出两丈有余。   对面岸上突然有一人抛出一枚流星锤,周奔雷长鞭一挥,鞭尾缠住锤索,借力用劲,催车江河。那辆马车此时显出特别的功用,居然能浮在水面,宛如辆舟,车内滴水不透。   马车比预期的时间要快上许多便登了岸。那边邓当一声令下,全部冲入河中。   此时,最前哨的一骑已经退了回来。不远处杂乱的蹄声已随风送到众人耳中。   邓当等人才到达河中心,那边大路上已出现一大群人马,其中果然有十多个和尚,其余俱是武林人装束,个个带得有兵刃。   他们气势汹汹地冲来,耿滔下令道:“放箭!”弦声响处,五支劲箭齐齐飞出,登时把对方猛恶的来势阻挡住。   但这群人马哪肯就此干休,数十匹健马上有七名骑士纵落路上,其中一个四旬上下长衫客大喝道:“区区几支长箭,难道就挡得住天下英雄么?”   另一个黄彩大汉手提铁牌,洪声应道:“方涛兄说得是,咱们冲过去杀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那十余名僧人之中,这时才出来一位中年和尚,肩托禅杖,加入这七人前阵之列。他吟一声佛号,道:“咱们自然要冲过去,不过对方的箭手好像曾经饱受训练,实是不可轻忽。”   这和尚似是甚有身份,那方涛和黄衫大汉都点头称是。   这八个人尽量散开,一齐向江边走去。   华劭在马车内坐不住,勉强提气运力跳落地上,却觉得双膝发软,几乎跌倒,实在是力不从心,今日之战,决计无法出手。   他定一定神,耳中听到单水仙说道:“华总管千万小心,身体要紧……”   华劭只觉全身突然涌生一股气力,精神大振,头也不回地说一声:“谢谢宫主关心。”   随即提气喝道:“什么人拦阻去路,意欲何为?”   那八人闻言停步,方涛目光一掠己方之人,只见个个都颔首同意由他发言,当下抖丹田朗笑一声,答道:“发话的想秘是铁柱宫两总管中的华总管了?听你语气中似是大有惊讶之意,定是由于我们这些武林无名之辈居然胆敢拦阻铁柱宫人马去路而起。嘿!嘿!铁柱宫横行天下多时,实在想不到会有今日……”   他说得十分清晰,双方的人字字都听入耳中。   华劭浓眉一皱,正要开口,方涛已接着又道:“我们这一群不怕死的无名之辈,今日特地来碰一碰铁柱宫,华总管若是无法把我们杀死,那就对不起要把贵宫主带走!”   单水仙吃一惊,定睛望去,发觉那个中年和尚似是少林寺的高手,不禁惊讶道:“他们为何要捉拿我呢?”   华劭这刻把对方前阵的八人细瞧一遍,厉声道:“原来是九鞭方涛、六甲牌丁宏、摩云雕金中一。但凭你们几位武林名家想来还不敢拦阻本宫车马,那五位面生得很,不知是何方高人?”   方涛大声道:“这话说得有点道理,好吧,兄弟把其余诸位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少林大方弹师,这是峨嵋尹仲兄,这是昆仑派少当家向慎行兄,那是南荒派于姑娘,最后一位是武当陆章兄。”   华劭听完之后,锐利的目光扫向后面,但一来隔得远些,二来健马踢蹄扬起灰尘,使视线不清,因此瞧不出后面那些人有没有比这八人还高明的,抑是这八人就是这队人马中的精英。   单水仙芳心大震,付道:“果然有少林派的人,还有武当的,唉!谁教我眼下已是铁柱宫宫主呢?实在不能怪他们兴师捉拿于我。”   华劭决意先试出这大队人马的实力如何,才作计较。再者目下既有少林之人参与其中,这一趟前赴少林之行已经要取消了。   他朗声道:“诸位都大有来历,无怪胆敢如此猖狂,既然你们是冲着敝宫主而来的,那就动手吧!”   那八人齐齐迈步迫近,到了五丈左右,华劭大喝道:“耿滔,先教姓方的尝一尝利箭滋味!”   耿滔朗朗应一声,双腿一夹,健马超出数尺,随即在鞍上弯弓搭箭,拽满劲弦,姿势极是潇洒悦目。   后面的大队人马中突然有人洪声喝道:“江兄小心,此人的箭法天下无双。”话声强劲震耳,显然是个内功极为深厚之士。   紧接着这阵话声之后,又有一个清细的嗓子说道:“丁兄手中六甲牌最是管用,若是过去帮助方兄,那就万无一失了!”   这一阵话声虽不响亮,可是传出老远,仍是那么清晰,可见得此人功力并不稍逊于先前的洪亮话声之人。   华劭吃一惊,一面下令指示属下,一面想道:“敢情后面还有高手,唉,今日已陷入前狼后虎之局,我若不是身负内伤,还可与邓兄联手一拼。”   六甲牌了宏闻言,正要向方涛那边跃去,忽然听到弦声三响,只见三支劲箭先后破空飞到,来势之快,平生罕睹,哪敢怠慢,觑准劲箭来路,挥牌对挡。   当他无暇去顾方涛之时,耿滔趁机发出长箭。弦声响过之后,他胯下的健马四足微微一沉,似是吃不住他发箭时的劲力。   那支长箭破空飞去,发出与平常利箭全然不同的异响,极是劲锐。   方涛早已全神贯注,此时忽觉对方这一箭来势之凶厉劲猛无与伦比,简直无法闪避得开。这一惊非同小可,右手运足全身内力劲道,抡鞭疾扫出去。这一鞭已是他成名二十载以来全身功力所聚的一击,若是稍稍偏歪分毫,又或是观察敌箭部位略有偏差,不论是哪一种过失,势须被这一箭洞穿胸腹。   旁人比方涛自己还要紧张得多,个个睁大双眼,凝望这一箭的结果。   当地大响一声,那方涛的九龙鞭钢梢恰好击中箭镞,不偏不倚,那支长箭余势犹劲,呼一声斜斜飞起,直上半空。   方涛虽是一击成功,可是本身已被这一箭的功道震得连退五步,血气翻腾,仿佛是以重兵器跟敌人硬碰了一招似的,这一惊又是非同小可。   华劭朗声道:“本宫人马各有绝艺,即此可见一端,你们如若还不知机撤退,结局只怕大出你们预料之外!”   六甲牌了宏怒道:“放屁,你这一箭就想把我们吓退,简直是梦想……”话声中首先挥牌疾奔,其余之人只好跟着前进。但他们只奔前了丈许,就被连珠袭到的劲箭迫住,无法再进。   在劲箭之中,还夹袭有一些份量特重的铁镖飞蝗石等暗器,威力丝毫不逊于劲箭。   后队人马之中奔出四人,一个是托住方便铲的老和尚,一个是身披蓑衣的大汉,左手已除下头上斗笠。此人装束与那第一线上的南荒派了姑娘一样,都披蓑衣斗笠。那于姑娘年纪相当大,此刻以手中斗笠不住抵挡箭镖。因此人人皆知这大汉手中斗笠也具有同样妙用。   第三个人是个中年文士,长衫飘飘,手中拿着一根玉轴。第四个人是个四十左右的道人,手中提一口三尺青锋,面貌横暴。   这驰援的四人都大有来历,第一个是少林寺云字辈的高手云悦大师,乃是少林寺长老之一,功力深厚之极。第二个便是岭南五雄中的温老大,他们终于重返南荒门,所以先前方涛对于二姐作此介绍。第三个是昔日铁柱宫内四堂堂主之一的玉轴书生房仲。第四个是武当派白沙道长,也就是武当当今掌门白霞道长的师兄。武当派自经多次变故之后,以青岚道人为第一高手,可与少林寺一梦头陀相提并论。白霞白沙二人近两年却因在禁地秘府之内把武当派历年遗失的心法都找到了,若练之下,虽是及不上青岚,却也今非昔比,功力大进。   他们冲到第一线,各施手段,很快就逼到三丈以内,眼看立刻可以扑近马车,使箭镖及各种暗器都失去效用之时,突然间对方射出的镖箭增加了一倍,硬是把这十二个武林高手名家退住,不能再越雷池一步。   原来这时邓当等殿后的十二人全部渡过河水,因此力量陡增。   云悦老僧的方便铲使得风雨不透,任何暗器都近不了他的身。他略一打量敌我双方形势,心知硬攻之策不易得手,正在查看之时,忽听六甲牌丁宏怒骂一声,原来他左腿中了一箭,血流如注。云悦老僧跃过去挥铲掩护,助他后退。   眨眼间摩云雕金中一哼一声,却是被一支钢镖打中左肩,伤势不轻。   温老大大步跨过去,以手中竹笠接住不断袭到的暗器长箭,让摩云雕金中一退下。   云悦老增发觉那箭法最强的耿滔一直不曾出手,心知此人箭法如神,宛如高手近身肉搏时全力一击般凌厉,想是不欲尽露虚实,所以等候机会,出手则务必要取敌性命。   他越看越觉得此人可怕,当下道:“诸位请暂时退下,老衲有话奉商。”   他乃是少林寺长老之一,身份崇高,人人一听这话,迅即后退。   他们退到大队人马之处,问知受伤的丁、金二人已不能出手,都是惊怒交集。   云悦老僧道:“铁柱宫果然有不可轻侮的力量,咱们若不商量出稳妥之计,便冒然进迫,纵是获得胜利,但伤折也一定不少。”   人丛之中一个美少年说道:“大师说得极是,而且此举必须速战速决。咱们虽然查知武阳公身受内伤,无暇兼顾这边,可是他的武功深不可测,说不定什么时候伤愈赶到,那时咱们就更难得手了!”   他的声音甚是娇脆动听,敢情是文开华女扮男装,而今日种种局面敢都是她一手造成。   当日她被武阳公扣为人质,带返铁柱宫。武阳公得悉女儿有难,匆匆赶去。不久,黑狐谢无我等三凶从血手印程宾口中得知武阳公受伤,便联换赶到铁柱宫,没有找到武阳公和单水仙,却救出了文开华。   文开华长得美貌,本来不易无事,但她智计过人,三言两语之下,就哄得三凶愿意请她帮忙擒捉单水仙。文开华先赶少林,约出少林高手为号召,又设下妙计使三的守住要道,不让单水仙离开客店。   恰好温老大等五人,向慎行等三人都北上路过,被她碰见,又尹仲和玉轴书生房仲都凑在一起,加上一批武林名家,组成这一队人马。   文开华才智之名人人皆知,云悦老僧道:“就请文姑娘调兵遣将,设法攻到马车!”   众人无不赞同,文开华也不推辞,缓缓道:“咱们有两条路可行,一是选出几位对暗器特别有心得的高手诈作硬攻,引诱以方发射长箭暗器,待得对方暗器长箭用尽,咱们大队人马一齐冲去,把铁柱宫力量消灭,同时把单水仙擒住。”   温老大道:“第二条路呢?”   她道:“第二条路是选出二三十位散布田野,从两翼进攻,另外大队人马从大路上进攻,引得他们火力集中正面之时,侧翼的人一齐拥上……”   众人听了都明白第二条路收效虽快,可是这一役过后,损失人数不在少数。是以都不敢贸然抉择,免得因自己不慎而害死别的武林同道。   文开华扫瞥众人一眼,已瞧出他们的顾忌,当下道:“这样好了,咱们两法兼施,首先诱敌发射暗器长箭,若是对方携带数量极多,不是三两个时辰可以用完的,就立刻改用第二法!”   此计大家都赞同了,于是立即选派人手和部署次一步的行动。   她选出云悦老僧、温老大、房仲、白沙道长、大方禅师和另一位以金钟罩著称的武林名宿梁机等六人为主,首先上前消耗对方镖箭。   这六位高手都晓得此举于个人生死以至师门令誉都大有关系,所以人人都十分慎重,先把衣服结扎妥当,然后各持兵器,放步奔去。   大队人马作出随后跟上的姿态,那边邓、华二人一瞧这等情状,匆匆相商了几句,便下令施放劲箭暗器以拒敌。   那六名高手被这一阵箭雨和诸般暗器迫住,其中的梁机虽是有金钟罩护体,可是对方的劲筋不比寻常,极是劲锐有力,相距得近,连金钟罩这等硬功也不一定抵挡得住,所以亦不敢蹈险强攻。   约摸过了一顿饭之久,文开华眼见对方镖箭如雨,使用之时毫不顾惜,料知数量极多。   当下发出暗号,展开全面攻击。   大路上的六名高手分别散开,一股人马自正面疾冲而至,此外尚有硬手多人分别扑奔两侧。   这次总攻面积放得甚宽,务使对方难以兼顾。此计果然大生效力,邓当和华劭二人心中暗暗着忙,一面指挥手下拒敌,一面商量计策。   邓当道:“咱们所处地形不利,敌方既可从对岸泅水攻到,而咱们却不能后退,这等背水为阵的局势,须得从速改善。”   单水仙道:“你们最好听我的话,迅速走开,谅他们也不敢对我怎样?”   华劭虎目一睁,道:“此举虽然保存得住性命,可是宫主教属下等日后何以为人?”   邓当道:“华兄说得好,请宫主不要再提这话,免得延误军机!”   这时群雄逐渐迫近,以大路上正面的人马损伤最大,已有六七匹健马倒在路上,还有三四个人受伤。   华、邓二人不是没有看出正面这股人马力量最强,但一则人数甚多,二则正当大路,一冲便至。因此若不紧紧守住,被他们冲了过来,展开混战,则刹时间高手云集而至,己方的箭手顿时效用全失。   华劭只恨自己负伤乏力,无法应战,气得直瞪眼睛。邓当此时也颇为后悔,心想前两日应当设法帮助华劭疗伤,今日之局便不致如此艰危可怕了。   他情知目下后悔无益,当即振奋起推心,道:“华兄请到车上指挥,今日的一场浴血苦斗势所难免,咱们唯有准备突出重围。”   华劭登车之后,配合邓当计划,调遣五兵之中的枪矛刀剑四人列阵右方,也就是河水上游的方向。接着下令所有镖箭转移目标攻击左方的云悦老僧、温老大、尹仲等好手。   此令一下,形势陡变,正面大路上的人马因没有镖箭拦阻,三十余骑和七八名僧人迅快冲近。   左方的七八名高手被这一阵威强难当的长箭暗器迫得散开。   右方的房仲、白沙道长、大方禅师、梁机、向慎行等人迅若奔雷掣电般奔到路边,但见四兵列阵拦阻。白沙道长剑光一闪,首先攻去,房仲也跟着出手。   对方钢枪铁矛齐出,竟把这两位高手震退,紧接着飞起一道金色刀光和银色剑芒,分别把向慎行和大方禅师击退。   这时白沙道人等八九名好手才晓得这四人别具威力,尤其是兵器上是两长两短,配合巧妙,若非全力猛攻,决难冲过此阵。人人都是这般心思,叱喝连声中,纷纷出手攻去,霎时间刀枪并举,杀声震耳。   群雄这一方除了六七个先后受伤的人,便只有文开华一个人不曾参战。     第四十一章 阻追兵血染伏牛山     她独自跃上大路边一株秃树横枝,手持白旗,那只是用一方白布系在她铁杆上。她以这面白旗指挥群雄,这刻白旗指住左方,意思要左方的高手们注意,敌方将从此路突围而逃。   云悦老僧沉得住气,温老大却是见识过她才智之人,所以毫不怀疑,但其余的人却大感奇怪,一面问避缥箭,一面大声讨论此事。   武当派的陆章问离他最近的姜三姐道:“姑娘瞧见没有,文姑娘说敌人得从这一方逃走呢!”   姜三姐道:“我瞧见啦!”两丈外的一位少林中年和尚道:“这位姑娘玄机莫测,诸位还是小心些上算……”姜陆二人望望那和尚,发觉这和尚就是一路上从不说话也不跟人家打招呼的那个,谁也不知他的法号,而其他十多个僧人却都跟大家很熟了。   他们早就觉得此增气度与众不同,也并不是冷傲怪僻,却像是心中老是寻思什么难题,所以没有心思跟别人说话。   岑老四道:“没道理,这儿一直到河边皆是崎岖不平的地面,人和马还可奔走,但那辆马车怎能驶行?”   那中年僧人微微一笑,挥杖击落一根劲箭,并不答腔。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那边已是短兵相接,除了七八名高手被四兵列阵拦住之外,其余正面冲到的大队人马已有七八人奔近马车。   四卫屹立不动,剑盾护住身前,气势极是威猛,那些人见了不觉一怔,前冲之势不禁挫滞。   邓当怒骂一声,挥剑跃入群雄队内,只见剑光盘族飞舞,眨眼间四人受伤。   但他旋即被三名少林僧人围住,无法伤人,耳听单水仙叫道:“邓总管,不可伤人太多。”他心念一转,刷刷连攻两剑,杀出道路,奔回马车旁边。   群雄怒火熊熊,正要一拥冲上,忽地火光从平地冒起,恰在双方之间隔住。群雄虽然是不畏刀剑,但火器却不比别的,登时纷纷后退。   邓当才跃上马,一道人影掠到,剑光如虹,来势极为凌厉,迫得他再跃回地上,出剑反击。此时才瞧清楚来人乃是一个英挺少年,使的是昆仑正宗剑法,极是翔动灵活。   邓当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吠,接招!”抖腕挥剑,连政三招,把对方硬是迫退四步。   那年青剑客正是向慎行,他仗着独门轻功超过四兵所列之阵,第一个攻到马车旁边。邓当深厚的功力和精微辛辣的剑法使他大吃一惊,心想文姑娘屡次警告的话不假,这厮果然厉害不过。   他也施展本门剑法,跃上半空,掉首下去。口中同时发出长啸之声,显得又轻灵又威武。   单水仙瞧得呆了,心想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俊美男子,而胆力之强亦可与赵岳枫比拟。   华别说出向慎行底细,最后道:“宫主最好别开口命邓总管剑下留情。”   单水仙讶道:“嗅,你竟知道我的意思?”华创道:“属下从宫主的眼睛中瞧出来。只怕邓总管妒心一起,反使出毒手!”单水仙果然不敢开口。   邓当武功比向慎行高出一头,又深悉昆仑剑法奥妙,故此十招不到,已稳占上风,毒着频出,瞧来向慎行性命难保。   陡然间白影一闪,战圈中多了一个白衣美女,手挥短剑一连数把,把邓当杀得遍体皆汗,险象环生。   邓当一身武功何等高强精妙,即使是邪教中仅有的几个凶人也无法在三五招之中稳占上风,因此众人一见这位白衣女郎如此厉害,令人感到难以置信,便都程然注视。   这一瞧之下,群雄这一方面精神大振,铁柱官方面却人人震骇,土气陡降。   原来白衣女郎正是铁柱它以前的宫主武芳佩,她的芳姿武功,一如往昔,只有头发的式样改变了,无复如昔日的宫装高合。   她使的是一把金色短剑,剑身较平常所见之剑厚阔一点,此刻在她手中宛如一条金蛇,毒辣凌厉兼而有之。   邓当任何招数出手,都被她的金创克住,简直没有还手之力,他俊美的面上热汗沁出,显得又是忙乱,又是惊骇。   武宫主冷冷道:“邓总管,你有几条性命,还敢与我动手?”   邓当陡然奋起神威,剑法一变,刷刷刷一连三招,竟把败局扳回不少。   武宫主咦一声,道:“原来还有几手我不晓得的划法,怪不得如此大胆广邓当遵:“属下大胆放肆之罪,任凭宫主发落,但眼下宫主却须先未退来犯本宫车驾的敌人,属下始能俯首认罪。”   这话也就是说武宫主如果不击退敌人,那就不必当她是宫主,更不须服从她的命令,邓当正因想到这一点,才会勇气突增,使出武阳公最近传授的刻法,勉力抵御。   武宫主冷笑道:“很好,我先取了你的性命,再问问别的人可敢违抗?”   那边厢向慎行已跃近马车,右卫张猛踏前一步,喝道:“退下去!”向慎行长剑刷地刺出,遂道:“你凭什么?”   右卫张猛左手钢盾贴护右胸要穴,墓地挥动厚阔银剑斜砍敌首。   他这一出手,钢盾随着身形向对方剑尖撞去,自家的阔剑却发挥出无可抵御的威力,果然一出手就把向慎行迫退数步。   向慎行一提真气,正待再度扑攻,目光一掠,只见马车旁边的窗户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庞,睫毛上似乎沾着晶莹泪珠,眼中尽是愁惧之色。   他不知何故突然中止了扑攻的动作,右卫张猛早就屹立在原来位置,一望而知对方只要不威胁到马车,他决不出手。   华别发出号令,马车墓地向左方驶去,一径离开大路,冲入崎岖不平的河岸荒地中。   四卫都跃上挂在车边的坐骑,紧紧护着马车,迅快驰去。   马车一动,那十多名特技好手纷纷上马,随后驰去,周奔雷一面驾车,一面照顾着枪、矛、刀、剑等四兵的坐骑,驰出数文之后,长鞭连挥,但听劈啪之声不绝于耳,那四匹空马都一齐转身向主人驰去。   四兵齐齐施威,迫退迎面敌人,一转身齐齐跃上坐骑迅即觅隙冲出。   杀声震天中,忽听劲箭破空之声划空而来,劲道之强,极是骇人。   这支长箭闪电一般疾袭武宫主,迫得她偏身急避,邓当趁机跃出圈外,几个起落,便奔落荒野,一匹健马横制里奔到,他一跃而上,双腿一夹,紧紧跟着马车追去。   当马车落荒驶逃之时,那边云悦老僧、温老大等七八名高手已被缥箭迫散,这刻只有温老大一个人来得及拦截他们去路。   前卫林身躯向前俯伏,半截身子斜出鞍外,催马向温老大迅急冲去。   温老大虽是一时高手,但此生还是第一次得见如此剽悍猛恶的气势,心知无法拦得住他,只好横着跃开丈许。   只见那辆马车跟着驶过,车侧左卫马催圆睁虎目地盯住他,他过去之后,便是后卫李严,这四卫皆是天性勇猛之士,武功也走的是剽悍强猛的路子,因此自然而然有一种威态气势,使人不敢轻易挑衅。   眨眼间铁柱宫车马已驶出老远,群雄都没有追赶,聚在一起商谈后计。   云悦老僧首先道:“这辆马车不但入水能浮,宛如舟揖,而且还能够驰驶于崎岖不平的荒野之中,设计之精巧,当世无双。”   众人都纷纷称是,武宫主勾住文开华臂膀,低声笑道:“你虽曾是内四堂香主之一,但大概只知道有邓当、华劭两总管,还不晓得他们手下有不少奇技异能之土广文开华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些人技艺惊人,使我大感狼狈。”   武宫主便把四卫五兵以及几组特技好手的内情说出,最后说道:“五兵之中的神箭耿滔刚才发出一箭,救了邓当之困,此人率领弓箭队,最是可怕,须得设法先行杀死,对方力量便减弱许多。”   此时有人查看受伤人数及伤势情形,另外温老大等人仍然围着云悦老僧谈论那辆马车。   武宫主说道:“诸位虽是眼见马车设计精奇,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但殊不知这里面人力技巧要占一半,那个驾车之人,便是铁柱宫十名高手之一,姓周名奔雷,擅长驾御控骑之道,天下无出其右,若不是他执鞭的话,那马车决不能在荒野中驶行得如此迅速。”   云悦老僧道:“诸位略事休息之后,便须继续追赶,咱们目下有武姑娘助阵,深悉对方虚实,比起第一次得手的机会自然大得多,至于受伤的人,便暂时留下休息调养,好在此事乃是武林共享之举,不愁没有同道参加,所以咱们这一方实力有增无减,诸位若无异议,就如此进行。”   大家都不反对,于是留下八个受伤的人,大众纷纷上马沿河追去。   铁柱官方面也伤了两人,加上前次受伤的共是四名,战力又减弱了一点,再者他们眼见群雄人人奋勇进扑,置生死于度外,可以想见对方有必欲擒下单水仙的决心,邓当苦苦筹思良策,马车内的单水仙和华劭也在谈论此事。   单水仙仍然极力劝他们舍下自己,但华劭自然不肯答应,邓当也跃到车上,参加商计,单云仙见众人个个忠心拥护,渐渐说不出劝他们舍下自己的话。   此时马车驰上一条平坦大路,速度甚快。邓当道:“咱们既然不能前赴嵩山,也不能回返宫中,那就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了!”   华劭道:“不错,幸好这次大家带的金银及干粮都够多,这方面不须忧虑。”   单水仙缓缓道:“倘若要奔避敌人,咱们便专拣深山无人之处走去,只要找到险峻可守之地,就停下来歇息或过夜,敌人攻得急了,咱们便走,如此或行或止,主动之机在我,对方疲乏难支之时,自然停止追击我们。”   华、邓二人大喜道:“宫主此计甚妙。”   单水仙又道:“可惜华总管不能出战,大大削弱了实力。”   邓当道:“只要有机会的话,属下定必全力帮助华兄疗伤,请宫主放心。”   单水仙瞧出邓当这一次说的是真心话,大感宽心,便集中精神寻思一件事。   邓当跟华劭研究逃亡的路线,初时主张北行,渡过黄河,再向北走,只要越过河南省境,踏入山石,便都是山野丘陵。   这条路线固然很好,可是他们却考虑到一点,那就是窜入这等险峻荒凉,人烟稀少的地方,万一武阳公有心驰援,也极难联络得上,再者他们都隐约晓得武阳公业已南下,这一北走,岂不是把距离拉得更远?   再说掉头向南逃亡的话,由于敌人料想不到,开始时可以叫他们上个当。   主意已决,便改向南窜,车马行程甚是迅速,数日之后已逃入伏牛山脉区域。   此时坐骑已显出不支之态,他们在山中寻到一处地方,细加观察之后,便卸鞍歇息。   一路上他们都尽力赶路,绕避村庄市镇,不论昼夜,都没有卸鞍休息,都是略想即走,把行踪弄得极是飘忽迷离,目下已在群山之中,这一处歇脚之处尚可据险拒敌,所以准备休息半日和一夜,预计到翌日早晨动身之时,牲口都可完全恢复。   单水仙第一次离开马车,缓步走到一道山泉旁边,掬水梳洗,四卫如形防影般紧紧守护,寸步不离。   她略事洗盥之后,回头一瞧,只见烟火冲霄,不禁大惊道:“他们竟生火造饭,这炊烟岂不是要把敌人引来。”   前卫林钧躯身道:“宫主有所不知,事缘这一次带出来的箭数目甚多,皆是上品雕翎雀柳好箭,粘贴雕翎的胶怕湿,须以火烘,再者弓箭手所携的良弓,棋忌霉湿,稍一不慎,便有朽解之患,因此迫不得已生火取炭,以便烘弓培箭。”   单水仙道:“原来如此,我怪惜他们啦!”举步走回去,但见岩穴之内已经铺好厚褥,供她歇息。   邓当命人出猎,此时已捕杀不少飞禽和山中走兽,便在火上烤烧,香气四溢。   众人饱餐一顿,轮流休息,单水仙吃得饱饱的,不知不觉沉沉酣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惊醒,睁眼一望天色,已是昏暮之际。   她忽然感到不对,急遽地坐起身子,向外面望去,只见人人都刀出鞘,弓上弦,离此十余丈远的第一道防线,传来紧密的弦声和喝骂声。   四卫屹立岩穴外面,凝神戒备,她不觉轻轻叹口气,起身出去。   前卫林钧道:“敌人追到,以致惊扰宫主清睡!”   单水仙道:“仍然是那些敌人么?芳佩姊姊可在其中。”   林钧道:“她虽在队伍中,却没有出手前冲……”说时,微微流露出忧色。   单水仙道:“你们都怕她么?”林钧道:“昔年武姑娘得宠之时,老山主把所有手下之人的武功弱点破绽都密传于她,并且教给她克制手法,因此属下等谁都不怕,就单单怕她一人。”   张猛接口道:“虽然最近老山主已传授精妙手法给属下等,可是动手相搏之际,总会不知不觉使出以前苦练过的招数手法,其实武芳佩姑娘定然不会错过良机,一举制我们死命!”   单水仙道:“不错,她不但在气势和心理上已震慑住你们,况且武功高强,实在不易抵挡……”   她沉吟一下,又道:“华总管呢?”杯钓道:“华总管到前面督战,咱们一共有三道防线,总可以防守得住。”单水仙道:“我出去瞧瞧!”   她在四卫拱护之下,走到第二防线,暮色中但见数丈之外便是一道天然的石门,甚是狭窄,石门两边的岩石不特高直数丈,而且外面陡峭,里面却可以供人上落和藏身。   耿滔亲自把守石门,极少发射,此外两边巨岩上各有三名弓箭手,居高临下,不让敌人迫近。   华劭见她出来,便道:“这等天险之地,敌方人数再多,武功再高,也难得手。”   单水仙低声道:“敌人短时间之内虽是不能得手,但等到明日视线清晰之时,可以设法从崖上攻下来,那第二道第三道防线都是咱们人力布置而成,决计挡不住他们猛扑之势。”   华劭道:“宫主不必过虑,咱们最多见一步走一步,他们舍得拚命,咱们就奉陪!”   忽听耿滔暴喝一声,看,远处便有人惨呼一声,华劭道:“瞧来耿滔比我们还有用,对方已经伤折了三人之多!”   单水仙心想此举徒然迫得对方一步步走向拚命之路,可是这刻却不便说出这话,挫伤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们的勇气。   远处传来怒骂之声,隐隐听到什么剥皮拆骨的句语,大概是对方又死了一入,激起他们的怒火。   单水仙叫邓当过来,道:“我们非立刻离开此地不可!”   邓当道:“还望宫主赐示情由。”   单水仙道:“此地只宜暂守一时,目下夜色已临,自然对咱们有利,可是等到天亮,咱们就很难逃得出重围了。”   华劭讶道:“宫主的意思是……”   单水仙接着道:“我的意思咱们立即准备,此地只要三人把守,其余通通束装上鞋,马蹄用厚布包扎,冒险从左侧的险峻小径逃走。”   邓当沉吟道:“此法极是冒险,万一敌人已分出高手在那边堵截,咱们就得伤亡甚大。”   单水仙道:“那边的岗哨至今没有警讯传来,据我猜想对方还未发现此路,须知对方纵然有诱咱们人伏之心,但连伤三人之后,决不会仍然按兵不动。”   华劭道:“宫主别忘记武芳佩姑娘及文开华姑娘都是才智过人。”   单水仙笑道:“你们大可放心,她们虽是智谋出众,可是对方那一批人份子复杂,不像以前她们带领你们之时,指挥如意,我敢断言她们虽是沉得住气,但其他的人一定不能忍耐,定会从那条险道夹攻,现在既然毫无动静,非冒险一试不可。”   华、邓二人心服口服,立刻下令,不久,这儿只剩下耿滔和另外两名箭手把守。   其余的人都牵马踏上险道,由枪、矛、刀、剑四兵在前头开路,悄无声息地穿过险狭山路。   一路上果然没有人拦截,等了一会儿,天色全部黑齐,耿滔及两名手下赶到。   大队人马摸黑逃窜入山中,虽然天黑地暗,山路崎岖,却难不住这些武林豪客,那周奔雷更是施展出一身本领,马车驶行得甚是平稳。   天明之时,他们已逃出甚远,单水仙下令众人留意各处可供据守歇息的地点,纵是绝路也不要紧。   走了一程,果然找到一处地方,乃是一处高岩洼陷的巨大洞穴,右边七八丈远便是一个水潭,崖上一道巨大瀑布冲泻而下,封住道路,那个水潭一直通到洞穴之前,宽达六七丈,左边峭壁插天,底下靠潭水之处有一条只有尺许阔的窄路。   任何人想到达那潭水后面的岩洞,非从这条狭路通过不可,否则就是泅水而过,但想泅水的话,除了硬穿过瀑布,就是从正面攻上对面潭岸的巨岩上,那些巨大高峭的岩石伸延到左边狭窄石路边,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险关。   这处地方只须守住正面,左右后三方都不是人力能够飞渡得过的。   然而此地的缺点正也在此,敌人固然极难攻入,他们也很难逃出。   邓当查看这四下形势,皱眉道:“这是一处死地,咱们进驻之后,万难冲出。”   单水仙道:“那潭水流入岩洞之内,生像一道小河,咱们沿着这道河水或者可以出去。”   邓当道:“这岩洞权是高大宽广,河道从当中穿过,直入洞底,属下进去瞧了一下,洞底石壁挡路,再也无法进入,这道水流深入山腹之内,说不定有十里八里的长度,属下相信人马无法沿水出去。”   她点点头,道:“脱困之法慢慢再想,目下你们先去准备粮食准备坚守一段时间,须知咱们人马皆尽疲乏不堪,急需休息,如果勉强奔逃,等到牲口完全倒下,人也差不多了,其实敌人一旦赶上,咱们都只好束手被擒了。”   华、邓二人深知这是事实,倘若昨夜敌人不曾追上,好好休息过一晚,便又可以支持四五天的奔逃之苦,但昨晚不但没有休息,反而竭力逃走,如今人人皆有困倦疲惫之色,果然非休息不可。   单水仙又道:“我想来想去,必须找到这么一处妥当地方,才能让华总管养伤,你也可以专心助他运功疗治内伤,等他好了,我还有一个办法,是不是行得通却要到那时才知道。”   华、邓二人只好依从她的主意,下令布防,一面又挑派数人出猎。   那些弓箭手在耿滔指挥之下,砍了数十根巨竹堆积岩洞之内,此外又搬运了无数大小石头。   晌午时分,各事布置就绪,起火烤烧野味饱餐一顿之后,人人倒在石头或地面呼呼大睡。   单水仙的行宫设在岩洞最深之处,靠近滚滚而流的河水,四面架起布慢。   华劭就在不远之处跃坐运功,他仗着功力深厚,这数日的辛劳艰苦竟不曾使伤势加重。   到了日暮时,敌人已经追到,守紧出路,这一回他们深具戒心,先派人手四下踏勘,直到确知那壑谷当真是绝地之后,这才着手进攻。   文开华显得愁眉不展,房仲用尽心机也探不出她何故发愁,虽是百般劝慰,仍不中用。   她已经不管运筹帷幄之事,这责任自然而然落在以智谋著称的武宫主身上。她决定不蹈险强攻,宁可费上十天八天甚至一两个月的时间,困住对方。   群雄大多数赞成此计,认为对方纵然还有长箭暗器可用,但总有一日饿得全无力气,束手就缚。   于是齐齐动手布置障碍,以大石或巨木填塞道路,使马匹不能通行。   他们先选十八人,分为四组,日夜轮流佯攻,消耗对方镖箭,连带使他们不能安心休息。   双方都采取久战之计,局势顿时沉闷,耿滔破开巨竹,削成长箭,末端夹着叶为箭羽,这等粗制之箭自然远远比不上雕翎箭,须知箭中以雕翎箭为上品,角鹰翎箭次之,钨鹞之翎为箭羽又决之,鹅雀之翎是最下品,雕翎箭发射之时,去势快疾,又能抗风,不歪不斜,威力最大,因此这等以身叶为羽的竹箭,虽以强弓挽射,亦不能及远。   不过铁柱宫这一方有了这许多的竹箭和石块,夹杂在劲箭暗器中使用,仍然极具威力,而且用个三五日不虞匾乏。   晃眼过了两天,群雄方面折损了两三人,原来都是性情暴躁之士,不耐慢慢围困,强行冲上,被镖箭射杀。   文开华更是愁虑,心想邀约武林群雄擒拿单水仙,和消灭铁柱宫势力之举,本意是设法使单水仙脱离那邪派四凶人的罗网,顺便灭削武阳公的力量,正是一举两得,哪知局势演变之下,无法控制,眼下群雄这边伤亡了十人以上,其中各家派都有,这一来已激起了公愤,若是擒住了单水仙,各派决计不肯轻轻放过了她。   眼下她虽有纵放单水仙之心,也无法办到,再想到日后与赵岳枫晤面之时,这件事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铁柱宫这一方战志甚是高昂,原来单水仙见邓当忙于帮助华劭运功疗伤,无暇督战,心想这些人到底是为了自己卖命,便不住地慰问他们,四下巡视,众人都被她绝世容光所摄,没有一个不是深愿为她战死的。   又过了三日,华劭伤势完全复员,邓当经过两日调息运功,也恢复了原有的功力。   他们分班巡视督战,实力大增,部属们的信心勇气也为之高涨,不过敌方也增加了援兵,华山派有三名女尼以及十多个武林知名之士赶到。   这一日早晨,单水仙召见邓当、华劭二人,道:“我们坚守下去,还可支持几日?”   华劭道:“属下与邓兄商讨过,认为尚可苦守八日至十日之久。”   邓当补充道:“设若敌人攻势猛烈,可以再守八日,如若敌方压力并不增强,则可望多拖两日。”   单水仙道:“不管八日也好,十日也好,到守不住之时,敌人一定攻入此地,双方以短兵相接,近身肉搏,是也不是?”   华、邓二人齐齐应是,单水仙沉吟一下,道:“到了肉搏之时,你们唯有使出全身所学与敌周旋,但以我瞧来,芳佩姊姊这一关你们就很难过得。”   华劭慨然道:“属下学艺未精,力有本逮,死在刀剑之下,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邓当道:“武姑娘深知属下们所学武功的长短利弊,这一关果然无法闯得过。”   单水仙道:“这也不一定是没有法子之事,我或者可以帮你们的忙。”   邓当恍然如有所悟,但接着便摇头叹气,道:“不行,宫主对此也无能为力。”   单水仙道:“这话怎说?”   邓当道:“属下还记得宫主昔日被血手印程宾及丁狼婆二凶所困之时,曾经发挥绝世天聪,指点属下应用何等手法,可以略挫这两大魔头,事实证明果然成功,因此属下对宫主胸中才学极感信心。”   单水仙道:“既是如此,为何又说不行?”   邓当道:“武姑娘的武功手法虽是奇奥莫测,但宫主却定必深悉于胸,还难不倒宫主,然而宫主虽是研创出对付她的手法,可使属下等得逃毒手,可是宫主可曾想到自己安危?”   单水仙缓缓道:“原来你们是为了我会落在敌手,所以纵能逃命,仍然认为无用?”   华劭道:“邓兄所虑极是,依属下之意,宫主不必费神研创什么手法了,反正属下等宁可死在此地,也不愿眼见宫主被掳!”   单水仙微笑道:“我自然有法子不教他们擒捉得住。”   华邓二人闻言精神一振,面泛喜色,邓当急声道:“请宫主速速把逃走之法赐告,属下等才能安心。”   单水仙道:“这法子很简单,我等到敌人攻入此地之时,便跳落洞内溪流之中,随水而逝,虽然不免淹死山腹之内,可是敌人决计不能擒捉住我,连尸体也找不到,你们瞧此计好不?”   华、邓二人都皱起眉头,华劭失望地道:“原来宫主并无逃生之计!”邓当道:“此计虽然比没有好些,然而下属等纵能逃生,但日后每一想起此事,如何能安心偷生苟活?是以宫主此计也是不行!”   单水仙心想这两人对自己如此忠义,姑不论他们是由于暗恋自己抑或其他缘故才会如此忠心,总是教人感动之事。   想了一想,便笑道:“此计我只是说着玩的,以我推测,你们只要虔心苦志听我的话去做,咱们仍然有机会杀出重围。”   她说得十分认真,华、邓二人不禁信了几分,单水仙也不多说,先把邓当造出,只留下华劭,她本身武功虽然不行,可是一来天资极高,悟力过人,二来她这一年来跟武阳公在一起,父女之间许多话都不便提及,诸如有关她的母亲玉环仙子以及赵岳枫这两人,双方都避免触及,所以往往谈论武功,武阳公乃是举世第一人,见闻广博,谈起天下各家武功以及本门武功的得失,如数家珍,日积月累,单仙对武功之道已经极有心得,只不过本身无法使用而已。   她自然深知属下的武功得失利弊,因此按照华劭武功之长教他十二个散式,这些招数都是个别独立,不是连贯的动作,可是在华劭这等高手,只要拨通诀窍,练熟手法,便随时随地可以施展出合用的招数了。   这十二个散式之中,除了专门对付武芳佩的手法之外,还包括武阳公特创的破少林、武当等奇奥手法,三门四派的高手只要碰上这等招数,非败不可。   华劭学了一日,才记牢这十二散式,却还得加以苦练和请单水仙随时指正,短短的十天八天不知练得成几招。可是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只好拚命苦练,能练成几招就算几招。   翌日,轮到邓当,单水仙传他的散式达二十四招之多,这二十四招的手法繁杂,架式轻巧,发劲用力都与华劭的路数不同,原来华、邓二人的武功路数一是沉实刚健,一是轻灵跳脱,大有分别,此所以单水仙传授的招式也全然有别。   邓当较为颖悟聪明,但招式较多,所以能不能在十天八天之内全部练成功,也是一大疑问。   从这一日起,华、邓二人便专心修习单水仙所传的心法绝招,他们越是进步,就越是发觉这些招式具有极上乘奥妙的威力,因此信心陡增。   这一来他们督战之时态度神色都更为坚强有力,部下见他们如此,深受影响,信心也增强许多。   此时群雄方面达一百以上,不过高手仍然是那些人。   连日围攻之下,群雄方面又折损了七八个人,铁柱宫方面不但毫无伤者,连以前受伤的数人也都痊愈了,可以参加防卫。   他们的食物早就感到缺乏,后来从潭中钓鱼补充,才勉强维持下去。   但食物虽是解决,镖箭暗器却越来越少,那些竹箭将快用完,人人都晓得一旦镖箭暗器用罄,便是肉搏突围的时候,因此一方面忧虑镖箭用光,一方面又巴不得快点用尽,以便狠狠地大杀一场,总比目下这等沉闷的局势强胜得多。   第十日的早晨,华、邓二人巡视之下,暗器已经用光用尽,只还有数十块石头,竹箭用完,雕翎箭还有十余支而已。   邓当道:“目下已是一决生死存亡的进机,对方人数较多,咱们可能有被冲散之虞,若然如此,冲出去的人便急赴襄阳会合。”   他锋利有力的目光逐一扫过手下们,只见人人都没有惧色,不觉雄心振奋,长笑道:   “本宫雄霸天下多年,诸位决计不可灭了老山主的威名!”   众人都轰然而应,华劭发出号令,众人纷纷守住岗位,一共分为三道阵线,第一线便是潭边入口的窄路前面,若然敌人冲过此关,便退到窄路尽头,是处怪石林立,通路险隘,易守难攻,第三道防线便是洞府入口之外,该处因地势平坦宽阔,洞府入口又大,所以除非是结集全部人力才能堵得住,群雄若能攻到第三线,那就稳操胜券,并且出现残酷激烈的屠杀场面。   群雄方面派出高手三人佯攻,不见对方发箭,便逐步迫近,这三名高手是于二姐、大方禅师和白沙道长,本来只不过是例行进攻,引诱对方发箭,后面则有武芳佩、房仲和温老大等三人接应。   铁柱宫方面剩下的雕翎箭都收了起来,准备在突围出去之后阻止追兵之用,因此那白沙道长等三人一直逼到两丈以内,仍然没有镖箭攻袭,只有几块石头砸来,却阻不住这几位高手。   大方弹师诵声佛号,道:“敝派有两人一伤一死于这些强徒箭下,我佛慈悲,恕弟子今日要大开杀戒,为世除害了。”   于二姐尖声道:“若非杀尽这些恶徒,怎能消得咱们心头之根……”   话声未毕,邓当飘身落在他们面前,冷笑道:“少冒大气,今日谁杀死谁还未知道,不信就试一试。”   后面接应的三人已经赶到,武宫主一瞧这邓当毫无畏惧自己之色,便知必有道理,当下且不上前,先看看他的虚实再说,于是举手打个讯号,后面便没有人冲上来,要知这是十多天以来第一次迫近潭边入口,因此这一次接触较为小心,群雄不敢涌上,以免中了对方诱敌之计,乱箭施威,以致伤亡惨重。   大方禅师明知对方功力深厚,武艺超群,但他也是少林寺少数几个高手之—,焉能示弱,提杖上前,道:“贫僧先领教阁下绝艺,且看阁下怎敢如此自恃?”   邓当眼露杀机,冷冷道:“好,本总管先拿少林开刀……”话声未歇,心中转过一念,暗想自己学得破少林四式,到底是初次上阵,若然须得连使四式才杀得死这个和尚,则别的和尚便窥出古怪,此后便不易得手,不如换个辈份更高的云悦老僧上来,此僧的性命才值得演露绝艺。   此念一闪即过,大声道:“和尚你虽是少林好手,可是本总管第一次正式出手,总得找个辈份较高之人,有烦和尚去把云悦老和尚叫来!”   武宫主眼睛连眨,心想这厮口气好大,说不定真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手段,可是一时之间却无法猜测得出,只好再瞧下去。   云悦老僧也感到不对,大步走出,洪声道:“老僧来也!”   他辈份比大方禅师高,是以大方禅师只好退避一侧,云悦老僧抗着方便铲,左手打个问讯,道:“邓总管气概惊世,老僧甚为佩服!”   邓当遵:“闲话少说,本总管决意取你性命,可要小心在意……”话声中一剑刺去,云悦老增方便铲疾封门户,叮的一声,剑铲相触,两人各自震退一步。   这邓当年纪虽轻,可是一身武功比昔年铁柱宫内四堂香主还强,这刻虽是震得退了一步,但才退便进,振腕一剑疾刺出去,口中喝道:“果然不愧是少林寺长老,功力深厚得很。”   这一剑去势迅快无比,云说老僧刚刚站稳,敌剑已到,无法招架,提铲旋身闪避。   邓当占到取先机,剑招立时有如长江大河般滚滚使出,眨眼之间,已把云说老僧迫退六七步之多,离开武宫主只有四五步远。   云悦老僧被他这一连六七剑杀得头上冒汗,大是惊心,心知一时三刻之内,无法平劣势,心念连转,寻觅出奇制胜之法。   群雄方面眼见邓当武功如此高强,都惊得呆了,武宫主那么机智果断之人,这刻也迟疑不决,不知自己应当出手替下云悦的好?抑是再等一会儿,瞧瞧云悦有没有挽回的机会?   邓当连接又攻出七八招,气势更为凌厉,云悦老僧头上汗水已滚滚流下,可见得他是何等吃力和焦急。   武宫主蓦地下了决心,正待出手,忽见邓当跃开数步,弹剑长笑一声,道:“少林长老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一着大出群雄意料之外,无不愕然,云悦老憎抹一抹头上汗水,道:“邓总管剑上造诣果然十分高明,老衲甚为佩服,不过……”   邓当冷冷道:“不过怎样?”   云悦老僧神情肃然,道:“不过若是老衲还有机会跟总管交锋作对的话,自然格外小心,料想邓总管再不会如此容易便占了先机!”   他乃是一派长老身份,说话甚有气度分寸,毫无强辩之意。   邓当心中也暗暗佩服,当下望了武宫主一眼,道:“大师这话果是不错,兄弟虽然有意跟大师再度交锋,但恐怕武姑娘不耐烦观战。”   武宫主冷冷道:“我说过这话没有?”   邓当陪笑道:“姑娘没有说这话,这只是在下揣测之言。”   他越是盯紧了武宫主下功夫,武宫主心中就越发疑惑,但一时之间又测不透他的用心。   云悦老僧道:“既是如此,便请总管再行指教。”   邓当面色一沉,道:“大师若是坚持再战,咱们便须分出生死才许罢手。”   云悦老僧当着群雄面前,焉能不接受对方这种挑战,当下道:“很好,只要贵宫之人守诺,老衲这一方的同道朋友也不会出手干涉。”   武宫主心中暗暗一叹,忖道:“云悦大师已中了对方圈套啦!但邓当的武功还未高到足以稳赢云悦大师的地步,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古怪?这真是教我难以置信。”   她缓缓后退,其余的人也跟她退出两丈左右,免得妨碍这两人的生死拚斗。   邓当立个门户,气度沉凝之极,云悦老僧被对方这等气势所迫,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心念一转,仰天长啸一声,增强威势,接着挥铲猛扫,采取主攻之策。   邓当侧身让开,顺手还了一剑,两人登时激战起来,只见云悦老僧运铲如风,隐隐发出风雷之声,足见内功深厚,腕力极强。   他一连猛攻了十四五招之多,陡然间被敌人长剑刺入铲影之内,大吃一惊,幸而功力深厚,硬生生撤回方便铲,脚下使出移形换位的功夫,才避过这一剑之厄。   老和尚头上冒出热汗,但在这等关头,他不但不曾慌乱,反而迅即横下心肠,决计以数十年精修之功与敌人一排,他雄心一奋,呼呼呼连攻三铲,把对方迫退数步。   群雄眼见云悦大师反击,齐声喝采且威,彩声中邓当突又使出一招奇奥剑法,竟在云悦大师得势之时反攻入去,剑势凶险无比。   云悦老僧勉强闪开,但衣袖已被剑尖划破一道口子,他本人固然大感叹惑,武宫主却比他还要震动凛骇,心想这一战到目前为止,大势已定。   邓当巧妙地封拆对方一连几招煞手,突然间又一剑刺出,铭的一声,云悦大师方便铲竟被长剑震起尺许,露出前胸空隙,邓当大喝一声,长剑剑心拥入,这一剑快如闪电,云说老僧无法封架,只好用尽子生功力向后跃退。   但他到底不及剑快,身形落在丈许地上之时,左胸口冒出血迹。   云说老僧挺立如山,神色丝毫不变,徐徐道:“邓总管武功高强,老衲甘拜下风。”   武宫主跃落老和尚身前,瞥视他伤势一眼,道:“大师既已负伤,请回去上药包扎。”   邓当一时查看不出这一剑刺了多深,眉头轻轻一皱,心想武宫主既已出来,说不得只好放过这老和尚一命了。   他拱手道:“大师请吧!”   云悦老僧淡淡一笑,转身走去,邓当又道:“武姑娘可否允许在下歇息一会儿。”   武宫主冷哼一声,道:“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说罢,转身回去,其余的人都跟她退回。   云悦老僧徐步走到群雄把守的山崖后面,突然间脚步踉跄,摇摇欲仆,大方禅师和另一个中年僧人赶紧扶住他,那中年增人道:“师兄你怎么啦?伤得很重么?”   群雄一听这个素来沉默寡言,好像满怀心事的中年僧人居然是云悦老憎的师弟,都大感惊讶,原来少林寺目下以云字辈最高,凡云字辈的和尚,都是长老身份,没一个不是六旬以上的人。   大方弹师满面悲凄仇恨之色,连连叹气,云悦老僧微微笑道:“大方不必如此,咱们佛门弟子岂是爱惜皮囊之人,老衲得到解脱,未尝不是佳事。”   他的目光移到中年僧人面上,又道:“云飞你可曾瞧见对方的剑法么?”   那中年僧人茫然摇头,道:“小弟该死,竟不曾瞧着师兄的交手情形。”   这时武宫主等一众高手都环立四周,听了这话,都感到奇怪讶异,心想这和尚不知有什么心事,连师兄跟敌人约好作殊死之战也不曾观看?   云悦大师有气无力地道:“这可不能怪你,一梦师兄曾说你极是专心一志,不为外物所移,果然说得不错,唉!他的剑法似是早就能攻破为兄的招数,难道……”说到这里,口中突然喷出鲜血,停口闭目。   云飞和大方等十余僧众一齐跪优,喃喃诵经,梵音经声之中,但见云悦老僧长长吐一口气,随即垂头不动。   群雄无不洒泪悲伤而又仇恨盈胸,但这刻大家都寂然不动,一直等到云飞率领弟子用粗布包起云悦遗体,这才纷纷议论。   武宫主跟文开华、房仲等人计议了一阵,等到少林众增忙过,才把云飞、大方二人请到一边,武宫主先说过安慰之言,才道:“大师可知对方剑法来历么?”   云飞点点头,道:“现在已晓得啦,那是武阳公研创的破少林十八式,贫僧连日都在研思推究他的破式手法,所以连先师兄动手的情形都不曾瞧见。”   武宫主道:“原来如此,敢问大师可有抵御之法没有?”   云飞大师长叹一声,道:“没有,那武阳公盖代奇才,举世无双,贫僧远远不及……”   武宫主道:“既是如此,大师便须暂时忍抑心中悲痛,不宜出手。”   云飞茫然点头,道:“姑娘说得是。”大方弹师忍不住道:“弟子愿意以身试法,好教师叔瞧瞧对方剑法奥妙!”云飞道:“这也可以。”   他好像没有什么主意,也不曾考虑到大方的生死安危,许多人都暗皱眉头,心想这位和尚怎么搅的,竟没半点筹策之才?   武宫主压低声音,说道:“咱们除非以多为胜,若是单打独斗,只怕害多利少……”   她心中转动着一个念头,那是设法把邪教诸凶引来,借这几个凶人之力杀死邓当等人,但这话不能当众说出,免得泄露了用心,无法使那三凶上当。   文开华眼见单水仙那一方已把事情闹大,无法收拾,暗忖唯有以釜底抽薪之法,或可保存她一条性命,便插口道:“倘若一梦大师肯出马的话,这邓当仍然不必放在心上!”   云飞、大方都望住她,文开华又道:“一梦大师的武功是我亲眼见过的,造诣之高,当世罕见,若然他老人家应允出手,定能扫荡妖氛,解决这一场武林战祸!”   云飞、大方听得她力赞一梦头陀,都露出受用的神色,但旋即现出为难的神情,文开华何等聪明,微微一笑,道:“诸位劝驾之时,只须请他为云悦大师报仇,功成即退,其余之事,不须劳动他老人家。”   这话仍是暗示一梦头陀,不须涉及单水仙之事,文开华料想一梦头陀不肯下山之故,定是由于他与单水仙稔熟,加上赵岳枫故人之情,自然十分不便,但这么说法,一梦头陀可能中计前来,事实上他一旦下山出手,便很难抽身避开了,有他在场,单水仙的安危自然可以想象得出。   云飞果然听从文开华的话,派了四名僧人把云份遗体运返嵩山少林,自家写了一信,呈交方丈师兄。   午膳之时,武宫主和向镇行在一起,他们吃着淹制的鹿肉和干粮,掬饮山泉,虽是别有一番风味,但多日以来即是如此,也不免厌得不大想吃。   武宫主只吞了一点点,便不再吃,向镇行关心地道:“你独当敌人锋锐,最是吃力,若是不能饱餐养力,实在不妥……”   她轻叹一声,道:“我见文开华情深义重,处处为单水仙打算,便觉得有些计谋手段使用不出来。”   向慎行道:“倘使咱们能把赵兄找来,许多困难就迎刃而解了。”   武宫主道:“现在把他找来的话,反而不妙,你想咱们这一方死伤了许多人,各大门派与及武林各地同道都对这一帮人马仇恨丛集,尤其是这一次邓当出手,大家都全把仇恨记到单云他的帐上。”   向镇行讶道:“这是什么道理?”他脑海里突然泛起单水仙的美丽的面庞,那是当日他冲近马车之时,她从窗子露出面孔,匆匆一瞥之下,留下的印象。   武宫主道:“这道理很简单,相信大家不久就会想通,这就是对方突然选择了这么一处绝地,坚守了十多日之后,邓当才孤身出战,试问他们为何如此安排?邓当为什么在十余日之后才出战。”   向镇行大惊道:“难道邓当在这十多日之中,得到单姑娘指点武功招数,所以胆敢出战?我记得你们说过单水仙不懂武功。”   武宫主道:“她本身虽是不曾修习武功,可是以她的天资才智,却有本事指点别人,邓当的破少林绝招就是她传授的。”这时,她心中充满了对单水仙的妒很。   要知武宫主性格与文开华大不相同,譬喻当年她爱上赵岳枫,后来见得不到手,追到武当,竟投掷注了剧毒的瓜果,打算毒死赵岳枫,她的想法是自己既然不能得到,别人也休想染指。   而她对单水仙的感情也跟文开华完全不同,一则是单水仙夺去了她在武阳公跟前的位置,二则她与赵岳枫最好,似乎尚在文开华之上。   这两点冲突已足以使武宫主生出加害之心,何况她有意报复武阳公,若是把单水仙拿下处置,武阳公定然痛苦不堪。此外,能够杀死邓当等人,也是打击武阳公最佳之法。   向慎行道:“我可想不出其中有这等曲折的道理。”   武宫主微微一惊,忖道:“对啊!这道理别人怎想得出?”她一想到武阳公居然把平生武学精华,全部告诉单水仙,而当年并不曾如此对待自己,更加激起了妒忌仇恨,默然寻思。     第四十二章 觊美色色鬼生淫心     群雄凭借大木巨五堆积路上的屏障,一直严密戒备对方突然冲出。   过了午时,只见对面石崖后转出一人,身量雄伟,年约四旬上下,相貌甚是威严。   此人手提一柄寒光闪耀的长刀,洪声道:“在下华劭,甚愿诸位之中,有高人赐教几手!”   群雄方面无一不知铁柱宫的华、邓两总管之名,但此人自从受伤之后,未曾露过面出过手,如今突然现身挑战,都不觉惊凛。   此时负责率领数十人把守关口的是温老大、白沙造长两位高手。   温老大道:“咱们暂时别理他,等通知了武姑娘再说。”   正要派人去送讯,白沙道长道:“且慢,咱们若是事事都问过姑娘,岂不被天下同道小觑了?”   温老大为人城府甚深,性格阴沉,当下淡淡一笑,道:“道长有何高见?”   白沙道长奋然道:“贫道自愿出战此人,温兄若肯为贫道押阵,那就感激不尽。”   温老大念头速转,想到赵岳枫对单水仙之情甚深厚,若是让白沙道长出战,遭遇不幸,那时武当派定然对单水仙十分仇恨。   当下说道:“道长出手的话,这厮定然劫数难逃,但对方党谋甚多,上一次是真真正正的单打独斗,这一回说不定有意窥测咱们虚实,乘机突围。”   白沙道长沉吟一下,道:“温兄这话有理……”刚刚说了这一句,便听到华劭的声音道:“难道诸位连话也不敢回答么?”   这位全真高手气往上冲,郎声道:“大胆狂徒,谁还怕你不成?”说时已起身转出岩外,温老大眉头一皱,也起身出去,一面打手势命说老五过来。   白沙道长回头道:“温兄定要向武姑娘送讯么?”温老大微微一笑,道:“兄弟深信道长定可打发那狂徒,何须送讯?”白沙道长这才泛起笑容,道:“贫道还须倚仗温兄声援……”温老大道:“道长不必客气,兄弟嘱咐他们略行布置,免得中了敌人之计。”   他向洗老五吩咐了几句如何改变布防,以便塞住他和白沙道长离开了的空位,最后又道:“你们不可送讯与姑娘,待白沙道长击败了华劭,好教她惊喜一下。”   洗老五道:“小弟遵命!”转身自去。他果是立刻造派人手布防,但自家却迅快抽身去通知武芳佩。文开华等人,原来这洗老五为人甚是聪明,一听大哥特别嘱咐不可送讯,便晓得温老大正是要他送讯,反正武宫主她们赶了来,白沙道长也不会晓得。   白沙道长在武林中声名虽盛,但却不是武当派一等高手,然而这一次他率领四名青字辈的弟子参加这一役,千里追逐,前此数战之中,显得剑法精奥,内力深厚,使得群雄都暗暗惊佩,对武当派这股力量刮目相看。   片刻工夫,所有轮到休息的人都闻讯赶了来观战,武宫主等人藏起身形,先瞧瞧华劭的虚实深浅,再定应付之策。   华动跟白沙真人都是猛汉,干脆利落,一见面就各自刀剑并举,杀做一团。   白沙真人使出武当正宗内家划法,招式绵绵不绝,攻守兼备,群雄见他凝重沉着,剑无虚发,不由得都宽心大放,喝采呐喊。   华劭这刻只使出他原有的武功,那桶长刀使得风云变色,凌厉无匹,比起对方高古精严的剑法,别具一种威猛气象。   他们只斗了五十余招,华劭的刀法越见勇猛凌厉,直是攻多守少。   群雄眼见白沙真人屈居下风,呐喊之声渐渐低弱,有些人偷偷窥看武宫主的面色,只见她平静如常,似乎战局并不如外表般使人担忧。   果然惊涛骇浪中的白纱道人守得稳如铁桶,一任华劭刀影千重,从四方八面强攻硬打,依然坚守得住,阵脚不乱,看看已坚守了二百招以上,局势渐见缓和。   原来武当派的正宗内家心法,乃是以气脉悠长独步武林,久战之下,便显出神妙,但这刻同时也显示出武当派盛名不虚,奇招妙着,叠出不穷。   这是自从二十年以前,紫心道长过后从来未有的现象,武当派打紫心道长败于阴风崖时起,便一蹶不振,直到青岚道长得蒙紫心道长纳输功力,才异军突起,震动武林。可是这终究不是正途,非是一般的武当门下可以效步修练得到,直到目下白沙道长这一战的表现,大行家如武宫主、温老大等人便知武当派行将重振威名,可以预见高手辈出的局面。   白沙道人扳回劣势之后,全身功夫益发施展得流畅如意。华劭但觉对方剑势越来越见威猛,内力奇重还不说,长剑上似乎暗萄一股炙热之气,极是厉害,每逢刀剑相触,这股热力便从兵器上传过来,使自己的功力削减,此所以在激斗了二百招之后,他抢制到的优势完全失去,反而暗暗被制。   华劭已经试出了对方造诣惊人,练有奇功,凭自己的真正武功,若是不能在一百招之内取胜,便再无制敌死命的机会了。   他心中惊骇交集,泛起了无穷杀机,把单水仙再三嘱咐,不得杀死对方的话抛在脑后,蓦地里长刀招数一变,竟荡开了绵密如网的剑光,疾劈入去。   白沙道长武功的突飞猛晋原因有二,一是武当派得到秘府中刻在壁上的秘功心法,补足了从前的缺失,是以内功修为得以一日千里。二是白沙道长以性情所近,修练本门秘艺离火罩奇功,已有了七八分火候,所以剑上有一股炙热之气,从兵刃上传袭过去,削减敌人功力。   目下忽见敌人刀光如雪,猛攻上身,心念闪电般一转,已经明白这是武阳公专破武当的秘传手法之一,果然大具奥妙威力,暗暗一凛,百般无奈之下,施展出离火罩功夫,剑尖一股奇热劲道激射出去,反袭敌人,同时之间侧身急闪。   那华劭走的是迅猛路子,刀势一发,如雷霆下击,无可抵御,那白沙道人闪的虽快,担左边身子已在刀光笼罩之下,万无生理。   这一招过后,人影倏分,白沙道长左边身子鲜血涌出,把道施染红了一大块!   温老大迅急抢出,十指上套着的钢爪发出迅急风声,猛袭华劭。   另一方面群雄这边抢出四五条人影,奔到现场,其中一名道士扶住白沙道长,急声问道:“师叔,还支持得住么?”   白沙道长勉强挺起胸膛,站稳了身子,武宫主很快查看过他的伤势,眉头一皱,道:   “道长不可用力,以免伤口进裂,无法医治。”   那道人当即扶了白沙道人退下。文开华才问道:“他伤势如何?”   武宫主道:“很严重,但也不严重,须得敷药之后才能知道。”   她随即转眼望住激战中的两人,只见温老大手法凌厉,又当对方内力损耗甚巨之际,是以节节进攻,抢制了光机。   对面涌出邓当以及抢、矛、刀、剑四兵,此外那神箭耿滔则现身在远处的高岩上,手执弓箭。   武宫主盘算了一下,叫道:“温兄暂退片刻,容我说几句话。”   温老大虽然明明占得主动之势,可是他亲眼看过少林、武当两派高手均是在占得优势之时,敌人奇招忽出,以致落败伤亡,是以深具戒心,闻言即退。   华劭趁机也迅快后退,与邓当等人会合。武宫主冷冷道:“汝等若是有意突围,这刻便是大好良机了。”   华、邓两人对望一眼,邓当便应道:“在下等不敢作此大胆之想。”   武宫主道:“很好,那么你们回去告诉单水仙,便说她把各门派的破法绝招传授与你们,实在是不智之举,眼下少林、武当两派就决计不能饶恕她!”   华劭等人退了回去,武宫主诸人也转身去瞧着白沙道人的伤势。   白沙道人面色苍白,僵卧不动,伤处已敷药包扎好,由于流血过多,所以上药之后便沉沉睡着。   据武当的道士们说,刀口甚沉,相当严重,可是能不能渡过危关,这得看内脏是否受伤而定,倘若对方这一刀砍中时,刀上的内力不曾震伤内脏,便多半可以康复,若然内脏受伤,便无法挽救了。   武宫主道:“白沙造长没有当场倒地,可见得功力深厚无比,诸位之中最好分出一人迅即返山报告,若能携来灵药,白沙道长纵然内脏受伤,我也能保他五日之内不致断气身亡。”   那四名武当弟子中立刻分出一个,匆匆动身起程去了。   到了晚上,文开华跟房仲、任君麟两人道:“武宫主今日此举显然有意加害单姑娘,我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可行,便是悄悄离开此地,来个眼不见为净。”   房仲默然不语,任君麟讶道:“表姊,你这是什么意思?”文开华道:“我既无力阻止,只好逃避,你不大明白其中因果,自然不易了解……”她含情脉脉地望了房仲一眼,又道:“房兄若是不反对的话,我就马上离开。”   房仲叹了一声,道:“我晓得有些事无法勉强,好吧,你自家小心保重,但愿咱们还有相见之日。”   文开华凄然一笑,起身欲行,陡然间一阵眩晕,险险跌倒,幸亏房、任二人各各抓住她一边手臂,才站稳了。   房仲的手迅即移到她腕脉间,紧持不放。任君麟道:“表姊,你敢是身子不舒服?”   文开华道:“这两日我偶然会感到头昏心跳,但只歇一下就没事了,这也是我离开之故,试想上阵交锋之时,忽然头昏的话,岂不危险?”房仲缓缓放开手,道:“你离开这儿也好。”话声中蕴含着一种绝望灰心的味道。   这位曾经名列铁柱宫内四堂堂主的玉轴书生房仲,突然间表现得如此绝望凄凉,倒教文开华一时猜想不透。便问道:“房兄于此间事毕,将赴何处安居?”   房仲道:“现在还不能决定,但我敢打赌,咱们这一别恐怕永难再见的了!我真想目下就走。”   文开华听出话中有话,但无法迅即猜想得出,便道:“房兄的话未免过于武断,目下姑不论,我希望你暂时别走,得先好照应我的表弟他们。”   任君麟道:“我已经闯过江湖,表姊还不放心么?”   文开华一笑,道:“好,我走啦!你们都要保重啊!”她摇摇手,悄然而去,片刻间已隐在黑暗之中。   房仲满怀怅惘,心情萧索,长叹一声,任君麟拉他一道回到人多之处,房仲突然间走到云飞禅师面前,双膝跪倒。   云飞禅师惊道:“房老师为何行此大利?”一面拉他起来。房仲道:“在下深感世情虚幻,日月易逝,意欲诸禅师见怜超度。”   云飞禅师微笑道:“房老师气度冲虚,贫僧早就觉得乃是道中人,老师此意良佳,佛门中行将增添一位护法,实足喜慰!”   这件事很快传扬出去,人人皆知房仲投在少林门下,落发出家,但只有任君麟一个人晓得,房仲是为了表姊文开华之离开而看破世情。   翌日,文开华离开之事武宫主才知道,但她也不在意,专心率众严密布防,由于群雄方面实力减弱极多,因此武宫主命人收集了无数枯木干草,堆积在险狭山路上,又准备了许多桶油及硫磺等物,一旦纵火,火势将布满在这一条数十丈长的山路上。   铁柱宫方面凭高遥望,得见这等布置,哪敢冒险冲突,如此一连耗了六七日之久,双方都不曾接战。   这一日近午时分,负责守望的一位武林豪杰匆匆奔回,向武宫主报讯道:“对面山腰出现了三人,步伐轻快无比,瞧来不似是咱们的朋友。”   武宫主一问这三人装束,心中大惊,忖道:“这三人故情就是林落红、谢无我和丁狼婆三凶了,他们这刻现身,分明是一直暗暗跟踪着我们,现下忍耐不住,相信是有意出手对付单云仙他们……”   她原本有意假借三凶之力消灭邓、华等人,但眼下形势又不相同,往昔云悦大师和白沙道长未曾受伤,文开华也不曾离开,高手如云,其时若是与三凶合力攻入,不愁被掳走单水仙,必要时还可与他们一拚。可是目下白沙道长命在垂危,全仗她的独门手法提住一口真气,没有死去。云悦和文开华一死一走,她这边实力大减,若是到了要紧关头,恐怕只有眼睁睁瞧着单水仙被掳走的份。   她虽是想得很多,但面上却不露一点神色,迅即把云飞禅师、温老大、房仲、向镇行等十余高手召来,低声说出此事。   云飞禅师道:“贫僧自幼出家,许多事都不懂,姑娘瞧着办吧!”   温老大道:“色鬼林落红和黑狐谢无我两凶都是著名的残害妇女的恶魔,咱们宁可亲手杀死了单水仙,也不能让她落在这些恶魔手中。”   在场的都是侠义之上,闻言大觉有理。武宫主道:“诸位既是放弃让这三凶拚掉铁柱宫力量之念,便须准备腹背受敌之厄,现下咱们人手大感不敷,顾得对付三凶,就无法抵挡铁柱宫之人突围。”   房仲缓缓道:“最可虑的是咱们人数甚多,若是腹背受敌,只怕伤亡极惨,在下认为倘若咱们全力对付三凶的话,那就索性放弃铁柱宫人马,倘若他们突围,便由得他们逃走,咱们只专心一意对付三凶。”   他停了一下,瞥视众人一眼,又淡然笑道:“在下若不是幸蒙云飞大师允许列门墙,诸位恐怕要对在下这番谈话生出怀疑之心了。”   向慎行道:“房兄未免多心了,其实房兄之计极是,咱们眼下正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之际,既是无法两全其美,只好放弃其中之一。”   尹仲道:“在下赞成房兄的话。”   武宫主陡然间泛起妒念,心想:“这些人一致赞成宁可放过单水仙之计,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使然?嘿!嘿……”她在心中冷笑两声,杀机盈胸。   此时单水仙的命运就系在她一念之间,假使她主张利用邪教三凶的力量击溃铁柱官人马,众人也不会不赞成,只因人世间并无绝对之事,她只要使用一点谈话的技巧,就足以使别人觉得这么办也很有道理。   她沉吟一下,道:“咱们先去瞧瞧,总之,原则上避免腹背受敌便是了。”   当下与一众高手迅速奔到山坡,只见三道人影正向坡上驰来,一个是面蒙黑巾的黑衣道姑,一是满面凶相的老妪,还有一个则是个中年长衫客。   他们眼见群雄人数不少,拦住去路,便在数文外停步,色鬼林落红那对色眼眯成两条长缝,死盯着武芳佩,泛射出邪淫之光。   丁狼婆厉声道:“你们以过百人手,仍然无法收抬下铁柱宫之人,耗费不少时日,早知如此,我们还是自己动手的好。”   武宫主道:“三位前辈此来敢是有意攻打铁柱宫人马?”   黑狐谢无我道:“这得瞧瞧你们如何安排了,倘若你们自认失败,愿意放弃,那就让我们主攻!”   林落红两眼没有须臾离开过武宫主的面庞,笑嘻嘻地接着说道:“听说武阳公眼力奇高,等闲之人瞧不上眼,姑娘曾经把他收为义女,果然姿色绝世,人寰罕见……”   他在这时候忽然说出这等活,太以离谱,足见他的外号实在没有起错。   向镇行怒道:“你这是扯到哪儿去了?”林落红目光一转,瞧他一眼,道:“你是昆仑派姓向的小伙子么?这就奇了,本人夸赞武姑娘的姿容,你该当欢喜受用才是,何以反倒有不豫之色?”   谢无我冷笑一声,道:“你的声名太坏,这些话从你口中说出,别人只有戒惧之心而无欢喜之情,好啦!咱们还是谈谈正经事,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房仲朗声道:“我们敢请三位暂时离开,待我们得以全力对付铁柱宫人马。”   丁狼婆叫道:“我们不离开你怎么样?”   温老大道:“三位都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有些话咱们彼此心照不宣,保存和气岂不是更好?”   丁狼婆怒道:“什么心照和气,你们快快滚蛋,别惹起老身怒火,都给掐死,快滚……”   武宫主美眸一转,但见林落红眼中淫邪之光越来越盛,不禁大为惕凛,付道:“若是容这色鬼话在世上,早晚会找到我头上来。”   这切身的利害迫她下了决心,冷笑一声,应道:“我们滚蛋也行,但三位却项施展一点手段让我们瞧瞧。”   她独自越众而出,体态婀娜,向林落红招招手,道:“久闻落红掌乃是外门奇功中的一绝,今日特意向林先生领教领教!”   林落红快步迎上,色迷迷地瞅住对方,道:“姑娘好说了,以姑娘的绝世姿容,林某人情愿臣眼石榴裙下,既是姑娘有命,林某自当遵瞩献丑。”   话声甫歇,武宫主面含秋霜,手中金剑刷地刺出,招式毒辣异常,但剑上功力却不见得如何高明。   色鬼林落红心中大喜,揉身欺人剑圈之内,双掌忽拍忽拿,使出一路诡奇手法,但却是以夺剑擒人为主,原来这林落红前此放过了文开华,已经觉得十分遗撼,为之失眠了许多夜,这时一见武宫主的姿容,便立狠心肠要先把她拿住,至于单水仙则还是以后之事,决计不可放过目前的人。   他练了一甲子以上的功夫,功力深厚无比,这一路诡奇手法只瞧得群雄人人凛惕,各自盘算对策。   林落红陡然间长笑一声,道:“武阳公手下向来没有弱兵,姑娘想以许术取胜,未免把天下之人瞧的太笨了……”他开口谈话之时,手法一变,招数飘忽迅快,双掌有如数十只蝴蝶穿花飞舞,登时把武宫主紧紧裹住。   武宫主心中大惊,暗忖我实在不该把这些老好巨猾估计太低,目下已失先机,恐怕无法平反败局。要知她一身武功虽是十分高明,可是比起这等成名六七十年的邪教高手,仍然尚有不及,一上手时全力争锋也未必有取胜之机,何况诈弱诱敌,自失先机?   向慎行挺剑扑奔出去,丁狼婆厉声笑道:“好俊的小子,正是老身的美食……”一晃身拦住了向慎行,碧爪忽抓忽戳,一上手就把向慎行迫的连连后退。   温老大刷地跃出,十指戴上钢爪,叫道:“咱们且斗一斗爪上功夫……”扑入战圈,使出秘传五阴爪法,另是一种气象。向慎行得他助战,才略略缓了一口气。   群雄这边人数多出不少,玉轴书生房仲和于二姐齐齐跃出,却被谢无我拂尘截住,大方弹师挥动禅杖急急驰援武宫主,谢无我宛如一缕黑烟般从战圈中蹿出,把地拦住,紧接着拂尘招数连袭房、于二人,变成以一敌三的局面。   群雄这边剩下云飞禅师、尹伸、任君群。查刚、姜三姐、岑老四和洗老五等,还有一位华山派的女尼玉佩在场,云飞禅师目注丁狼婆的碧血爪手法,十分入神,竟忘了出手。   尹仲挺剑疾扑出去,意欲驰援武宫主,但半途中竟被丁狼婆卷入战圈之内,那美、岑、洗三人关心温老大和于二姐的情况,所以无暇理会武宫主。   林落红情知机会稍纵即逝,施展出全身功力,紧紧进逼,他若不是心存活擒之念,武宫主早就死在他双掌之下了,饶是如此,那落败被擒的结局也不过是指顾间的事。   玉佩女尼自知功力有限,心下大感踌躇,任、查二人这刻赶紧奔出,绕道驰援武宫主。   查刚最先赶到,出力攻敌,林落红暗很他过来干扰,左掌运足全力径向他刀锋劈去,查刚见他竟不怕刀刃,反而吃了一惊,连忙变招袭取他臂上穴道。   林落红大喝一声,手掌一翻,发出一股劈空掌力,查刚但感劲力袭到胸口,急急跃退,却已感到一阵剧疼,吐出一口鲜血,四肢乏力,已无法再上。   查刚才退,任君麟已赶到,林蒋红单用一只有掌紧紧迫住武宫主,腾出左手,运集功力,打算尽快击毙任君麟,这一来武宫主自然感到压力减轻,一面勉力招架,一面叫道:   “任兄弟别上来。”   任君麟空手扑入战圈之内,口中应道:“武姊姊别怕!”骈指疾取林落红助下要穴。   林落红何等老练,顿时发觉任君麟功力实在有限,暗暗大喜,呼的一掌反击出去,对敌人点来的指势毫不理会。   任君麟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打法,对方居然不怕自己点穴的指势,真是大出意料之外,他可不敢冒险使足这一招,赶紧收指侧身避开,说时迟,那时快,林落红第二掌快如闪电般已拍到他面门,这一掌的是上乘之作,连林落红自家也十分得意自满,认定对方万万逃不过这一掌之厄!   武宫主眼看任君麟万万难以抵挡林落红这一掌,急得哼一声,金剑凶毒地劈出,她虽是晓得这一刻已来不及挽回任君麟的命运,但在急怒之下,也就顾不了这许多,劈出去再算。   任君麟自家一点也不心慌,但见他双膝以上的身躯倏然向后缩退大半尺,按理说他退这么多或者退一丈都是一样,林落红除非掌势变慢,否则仍然照样劈中,谁知任君麟上身挪退这大半尺的空位,目的却只是腾出空间以便出手,但见他右手疾穿上来,奇巧奇准地抓住林落红手腕,全身内力悉数从五指指尖发出,紧紧扣拿住林落红的脉门穴道。   林落红虽是有一甲子以上的精纯功夫,穴道不曾被闭,可是脉门终是人身要紧部位,但觉半边身微微酸软,急得他运足内力抖腕猛甩。   就在他身形微滞之时,武宫主的金划已经劈到,直取他左胸要害,林落红心中叫一声这番糟矣,万般无奈之下,左掌突然化为下轨之势。   他双手一齐发动,只见任君麟首先被甩出两丈以外,同时之间,武宫主的金剑也被他一掌斩中,下沉了两尺,剑尖味地刺入他左腿肉又之处。   这一剑虽然不是刺中要害,但也够他疼上一阵,鲜血涌出。   林落红随手一掌劈退武宫主,转身便走,武宫主心想这厮既是败退,在这群山之中,决计追赶不上,不如回转头去帮助别的人对付余下两凶。   因此,她用数声冷笑送走了色鬼林落红,转眼瞥见任君麟丝毫无恙,便向他竖起大拇指,表示赞佩之意,随即向黑狐谢无我扑去。   此时谢无我以一敌三,对手是房仲、于二姐和大方禅师。丁狼婆也力敌三人,对手是向慎行。温老大和尹仲。   这两处战况并不相同,丁狼婆似是难以施展,只是缠战局面。黑狐谢无我却占得少许优势,手中黑拂尘活跃非常,指东打西,诡奇无匹,竟是攻多守少。   原来丁狼婆的碧血爪外门奇功虽是厉害不过,但恰巧碰上了套着十只钢爪的温老大,双方皆是险恶近身的招数,她便有点无法分心之势。而向镇行。尹仲这两人的长剑,路数不同,一个不时从空中饰攻,另一个的七煞剑法毒辣无比。这三人无意之中形成了远近合围之势,迫得丁狠婆全力应付,已谈不到抢制主动之势。   黑狼谢无我却与了狠婆相反,她本以轻功及奇诡飘忽的手法见长,刚好碰上功力较弱的于二姐和房仲(内伤新愈之故),得以随心所欲地施展擅长手法,大方排师的排杖走的虽是威猛沉雄的路子,可是他也是吃亏由于功力稍弱,所以克制不住对方的诡奇路数。   武宫主赶去时,黑狐谢无我左掌突出,拍在禅杖之上,大方禅师吃不住这股巧劲噔噔噔连退七八步,胸口血气腾涌,黑拂尘刷地罩落,卷住房钟玉轴,借劲轻轻一甩,房仲但觉玉轴直欲脱手飞出,大吃一惊,运足指力抓牢。说得迟,那时快,谢无我侧身闪避于二姐钢爪之时,借势撞入房仲怀中,肩头一顶,登时把房仲抛开老远。   武宫主的金剑迅快攻到,另外姜三姐、岑老四、和洗老五等三人也奔到助战。他们加上于二姐都擅长联防之术,四人顿时联结为一体,接住谢无我大半攻势。武宫主得以全力进攻,手中金剑威势顿增,返非早先与林落红拚斗时可比。   这五人围住黑狐谢天我,占尽上风。可惜那南荒门的四人擅守而不擅攻,因此谢天我一时三刻之内,还不至于落败。   群雄这方面虽是伤了房仲、大方禅师两人,但对方也有个林落红负伤败逃,此刻又占得上风,正是人人奋勇,精神大振。   丁狼婆和谢无我二凶心中已萌退志,须知若论单打独斗,他们都有稳赢的把握。可是群雄方面对他们这等邪教老囚深怀戒心,根本不讲究江湖规矩,来个以多为胜,因此使得地方无法恣意横行。   两人看看激斗了一顿饭之久,丁狼婆熬不下去,厉啸一声,暗暗通知谢无我突围逃走。   正在此时,突然一道人影迅快奔到,大声喝道:“林落红来也……”   丁谢二的精神一振,登时打消逃走之意。   林落红外表相当狼狈,衣服撕毁了一截,原来是上药包扎之用,但他休息了片时之后,腿上硬伤已无妨碍,是以又赶了回来。   他一直扑向武宫主,敢情仍然色心未死,任、查两少年一齐上前拦阻,但五招不到,查刚便跌出圈外,左手臂骨已断。剩下任君麟一人得斗这个凶人,形势自然危急万分。   那查刚是吃亏在功力不足,兼且搏斗经验太少,碰上这个历尽沧桑的邪教凶人,当时只是判断上错误了一点点,登时就受伤落败。   任君麟虽然比查刚更没有经验,但他的神拿手法独步武林,特别是他祖父任野老所传的生死擒拿手更是奥妙无比,十招不到,就靠这生死擒拿手救了三次命。   他每次危急时一伸手就拿住了林落红的脉门,林落红又惊又怒,突然想出一个计策。   第十四招上任君麟又陷入危机,他一伸手便扣住林落红脉门,毫厘不爽,林落红这次已把掌上力道潜聚腕间,此次一股内劲冲出,借势甩腕,任君麟站不住脚,飞开丈外。   林落红举步前奔,任君麟又斜截过来,拦住去路。林落红双掌连环疾劈,就在他一掌快要劈中对方之际,忽然又被扣拿脉门,林落红猛一挥腕,把对方甩开老远。   任君鳞连番遇险,使得武宫主和向慎行都为之分心,登时形势大变,那谢、丁二凶乘机反击,挽回了危局。   林落红故意放慢脚步,好教任君麟再度拦截,这一回他又想出妙计,定可一举击毙对方。   任君麟竟不气馁,仍然扑到,两人接战了数把,任君麟又遇险招,在这生死关头之际,他想也不想便使出生死擒拿手法,一把扣拿住对方脉门。   蓦然间感到大大的不妙,原来这一回竟被林落红以深厚内劲甩上半空。   他身形下坠之时,林落红已守候在下面,运足功力迅快拍出两掌。   任君麟勉强地挡过第一掌,第二掌更无法封拆,眼看敌人手掌离他胸口不及一尺,一肌劲力已压得他透不过气,心中正想我命休矣,这个念头刚刚掠过,一阵劲风从侧面卷到,只见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直指林落红腰间大穴。   那锐烈的剑风比长剑快一步袭到林落红身上,林落红大为震凛,心想何处钻出这么一个大剑家,想时,人已闪开七八尺远。   转眼一瞥,来人竟是个年青女尼,瞧起来年龄大概不超过二十,长剑的款式一望便知乃是华山派的高手。   任君麟虽然不曾被林落红掌拍中,但那股掌力仍然把他震开数尺,落地之时,血气腾涌,身子摇摇晃晃,竟无法拿桩站稳,那年青女尼横身伸手抓住他,任君麟身子一歪,倚靠在她身上,才不曾跌倒。   那年青女尼面颊上透出一阵红晕,她自幼出家为尼,从未曾接触过异性,这刻任君麟强壮的身躯靠着她,阵阵热力透过衣服传来,使她不禁一阵颤栗。   林落红可不管他们的闲账,趁机扑到谢天我那边,眨眼间便把武宫主缠住,两人放对拚斗。   那年青女尼便是华山派一直不敢出场的那一个,法名玉佩。身材也像一枚玉佩,娇巧纤细。   她原本就长得胆眸皓齿,相当美丽,这刻双颊染上红晕,更增妩媚之态。   任君麟喘息不住,面色甚是苍白,玉佩女尼轻轻道:“你受伤了?”任君麟叹口气,勉力站直身躯,道:“在下无能,多亏少师父相救,终身不忘大思。”   他这时才打量清楚地的相貌,不觉一怔,心想这么美丽的少女却出家为尼,真是可悲之事。   她觉得对方的目光似乎不怀好意,一阵心慌,低头垂眼,避开了他的目光。道:“施主言重了,这点小事何挂齿……”   任君麟察觉出对方害怕自己瞧着,陡然间心情一阵激动,忘了胸口翳痛,冲口道:“但在下这一辈子决忘不了你,真的!”   玉佩女尼骇得身躯一震,显示出手足无措的样子。   任君麟把话说出之后,顿时深梅益浪,心想我怎可以对她说出这等轻狂浮薄的话呢?   这时胸口一阵剧疼,接着猛咳数声,吐出几口鲜血。玉佩女尼大惊道:“你怎么啦?”   满面俱是关切之容,伸手抓住他的臂膀,只见对方冠玉般的面庞上,充满了痛苦的神情。   她恨不得能够分担他的痛苦,当即把长剑摔插地上,取出一条素色汗巾,塞在他手中,一面替他推揉胸口,帮助血气运行。   任君麟用汗巾拭嘴边血迹,鼻子中嗅闻得一阵清淡香气,陡然一惊,把汗巾还给她,道:“在下怎敢染污师父之物。”   玉佩女尼面上一热,接回汗巾,见到巾上已架有几点血迹,也不说话,收了起来。   任君麟抬目打量场中形势,只见那少林高手云飞禅师不知何时已经出手,使一柄方便铲,独斗丁狼婆,尹仲似是已经负伤,在老远倚石而坐。向慎行和温老大都转到这边,向慎行助武宫主双战林落红,温老大则率领于二姐等四人同斗黑狐谢无我。   这三处战局之中,只有武宫主、向慎行这一对略是不敌之象,但林落红不想伤及武宫主,所以仍然是缠斗之势,一时三刻之内不会有什么危险。   另外谢、丁二人都落在下风,谢无我左冲右突,都闯不出南荒门联防之阵。丁狼婆则被云飞惮师的方便铲杀得遍身大汗,只有勉力招架之功。   任君麟看罢,长长地透一口气,道:“现在的局势不要紧啦……”他忍不住凝视着对方,又道:“师父的剑法好生了得,在下佩服之极!”   玉佩女尼摇摇头道:“小尼实在不行,我虽是敝派掌门的师妹,辈份不低,但平生还没有跟人动过手。”   任君麟讶道:“你今日竟是第一次出手么?这真叫人难以置信。”   玉佩女尼道:“出家人不打班语,小尼一来胆小得很,二来功力不济,所以刚才一直都不敢出手。”   任君麟微笑道:“女孩子家胆子小不算稀奇,何况作年纪又小……”   她摇摇头,不知不觉泛起笑容,甚是美丽可爱。她轻轻道:“小尼年纪不小啦!”任君麟道:“最多十八九岁,还说不小?”她摇头道:“不,已经三十岁啦!”   任君麟吃惊地睁大眼睛,细细瞧她,但见她皮肤白嫩透红,面上线条轮廊仍然微带稚气,怎么看都不像是超过二十岁的少女。   当下摇头道:“我不信。”   玉佩女尼本来被他瞧得很不好意思,正要低头避开他的眼光,可是听他这么一说,不禁睁大眼回瞧对方,只见这年青俊美的男子的眼光纯洁无邪,显然心地一片光明,登时大感安心。   她笑一笑,道:“信不信由你,小尼是出家之人,年纪大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任君麟道:“是了,师父一心向佛,勤修内功,全无妄想杂念,所以能够驻颜。”   玉佩女尼道:“大概是这个缘故吧!”   任君鲜见她笑靥如花,甚是娇美动人,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黯然怜悯之感,回想起早先她飞身劈出的一剑,功深招精,心情又是一阵摇荡。   他忽愁忽喜之色都表露在面上,王佩女尼见了十分奇怪,道:“少侠身上伤势可是发生变化?”   任君麟道:“不是身上伤势,是心中的情绪。”   王佩女尼可不敢动问他的心情,任君麟道:“在下觉得师父实在不该是出家的人。”   她掩耳道:“罪过,罪过……”任君麟等她放下双手,才道:“好,在下不提这话,师父的剑术在下万分佩服!”   玉佩女尼道:“叫。尼说老实话,当时因为急于救你,所以出剑之时集中了全副心神,一点也不间涉想到剑式正确或错误,也没有想到这一剑若是失手,有何后果。”   她略略一顿,眼见对方微微笑着,好像别有会心,不禁工面一红,又道:“因此那一剑威力之大,连我自己也意想不到,现在我想再使出这样的一剑,那是万万办不到的了。”   任君麟道:“这叫做奋不顾身,气势特别威强,在下居然得蒙师父如此关注,实是感激不尽,终身永志不忘。”   他又是在情不自禁之下,说出这种轻浮的话,只差得玉佩女尼双颊绊红,不敢抬头。但她心中没有半点怪他之意,反倒觉得这话入耳十分的受用,心里好像喝多了酒那般的飘然,霎时间但觉春风沉醉,阳光灿烂,已经不复是以前的寂寞世界。   这种微妙的情绪任君麟也感染得到,他突然哎哟一声,伸手压住胸口。   玉佩女尼连忙搀住他,连连询问,口气中流露出无限的关切。   任君麟有气无力地道:“我心里痛得很,实在站不住脚……”   玉佩女尼道:“那么到那边倚着石壁坐下休息一阵,或者我替你推揉一下。”   他哼了一声,道:“好!”当下由她搀扶着走到右方一处石崖之下,倚壁而坐。   玉佩女尼蹲在他身边,一只手抓住他强壮的手臂,另一只手推揉着他鼓挺坚实的胸部,强健的胸肌在她五掌之下轻轻跳跃,这种感觉,绝不是凭空想象得出的,而她也从来不曾想过,顿时玉颊菲红,芳心跳个不停。   任君麟微微觉得不安,因为人把玉佩女尼哄到这儿,不让她投入战场,此举未免太过自私。可是他又自慰地想道:“她武功不济,出去也是白饶,甚至妨碍别人施展,何必让她出手呢!”   念头一转,突然问道:“你们出家之后,还可以蓄发还俗么?”   玉佩女尼如被电触,剧烈地震动一下,然后呆呆地停止了推揉,但双手却没有移开。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更使任君麟同情怜悯起来,用有力的手掌抓她的纤手,又道:“你若是不愿回答,那就不用开口。”   他的手掌好像具有无限的魔力,玉佩女尼但觉全身发软,头脑昏醉,喃喃低语道:“天啊!我情愿现在就死掉,一切不再发生,同时也不会再有别的变化了!”   任君麟虽然听不清她说什么,但是却感到她表现出一种凄艳动人的美丽,由此可以想到她的感觉情绪,也是同样的凄艳动人。   他陡然间感到自己长大许多岁,心中激起一股欲望,另一只手缓缓伸出,有力地抓住她的臂膀,把她拉近自己。   玉佩女尼毫无抗拒之力,眼中露出朦胧迷惘的神色。她道:“原来你伤势发作是假的。”   任君麟道:“不错……”两人的嘴唇相距不及半尺,因此双方的呼吸热气互相可以感觉得到。   他轻轻道:“你能蓄发还俗么?”   王佩女尼心中大叫道:“我蓄发还俗干什么呢?你为何不告诉我?”   但任君麟可听不见她心中的叫声,暗暗下了决心,只要她说可以的话,就向她说要娶她为妻子。   两人面庞之间的半尺距离凝固不变,好像在这半尺的空间中有一堵墙壁,使他们无法超越。   过了不知多久,玉佩女尼心中充满了失望的痛苦,还有无限羞惭,突然间涌出清泪,垂低眼皮,缓缓道:“我不能还俗。”   任君麟身躯一震,两只手都放松,心中也是充满痛苦,但她既是不能还俗,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能怪命运不好,不让他们在她未曾出家之前相见。   这角落中发生之事,可没有影响到会生忘死地激斗的人们。   那林落红突然张口喷出一股炙热如火的气流,袭中向慎行面部,热气从五官七窍逼人,向镇行顿时哼一声,翻身跌倒。   这一口热气乃是色鬼谢落红多年苦练的一股真气,别的武林高手只能运这口真气遍布全身,以防敌人击中身体之时伤及筋骨内脏,但林落红已能够喷出伤人,不过此举十分伤耗真元,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决不使用。   武宫主最关心的自然就是向镇行,眼见他翻跌地上,大惊之下,偷眼瞥看他的情形。   林落红趁机又喷出一口真气,武宫主虽然已运气护住五官,但因心神分散之故,微露空隙,只觉双眼一酸,泪水涌出,便瞧不真切眼前事物。   林落红揉身猛扑,一手勾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同时之间点中她三处穴道。他手法虽是奇快,但臂上仍然被金剑砍了一下,登时袖破肉裂,鲜血涌出。   他一把挟起了武宫主,迅即奔去。口中大叫道:“兄弟已把武丫头擒住,丁、谢两位多使点劲啊!”   此话一出,不但已在交手中的南荒五雄和云飞掸师大吃一惊,连先前已经负伤现下正在闭目调息之人无不骇然睁大眼睛。   但见人影一晃便即隐逝,去势极快,谁也晓得追赶不上。   上阵交锋不是胜就是败,生死存亡本来没得话说。可是武宫主是个年青貌美的姑娘,落在色鬼手中,这就不能用胜败生死来衡量年云飞禅师急得出了一身大汗,方寸一乱,顿时反被了狼婆还攻得手忙脚乱。   那邪教高手丁谢二人正当得势之时,陡然间一阵杀声传来,紧接着有数人奔来大声叫道:“铁柱宫人马突围啦!”   这几个人都身染血迹,显然经过一番血战。丁谢二凶闻讯大喜,都想对方势难兼顾,乃是可乘之机,正好趁机多杀死几个。   谁知那南荒门五雄联防之阵更为森严精密,先前困武宫主被掳而发生的紊乱情形反而消失。黑狐谢无我连旅杀手,都不得逞,心中叫声不好,正要退出重围。哪知这一门绝艺妙用无穷,竟像是有吸力一把她吸住,屡次冲不出阵外。   另一边的云飞禅师也是一般心思,闻讯之下,攀然雄心振奋,决定先击败这个邪教高手,再继续追赶铁柱宫的人马。当下施展出从未用过的少林神功愣迦金刚力,运聚于方便铲上,横扫出去。   这一铲力道雄浑无比,劲气山涌,卷住了丁狼婆的身形。丁狼婆发觉不妥,立即放弃了抢攻之势,一面出爪封架,一面禁退。   方便铲过处,击断了丁狼婆两枚长甲。   丁狼婆这个只指甲不但蓄养了一生,并且日夕苦心锻炼,也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丧命其下,但这次出世,先是被邓当拗折一枚,现下又断了其二,只剩下七枚,不由得发怒如狂,厉啸一声,也自运足了碧血爪奇功,舍命反击。   她一身功力已修为了一甲子以上,深厚无比,云飞弹师虽然是少林寺罕见的奇才,练成了愣迦金刚力,但面对这疯子一般的邪教高手,一时之间也感到有力难施,只好奋力招架。   一阵急骤繁密的蹄声传入众人耳中,只见十余骑当先开路,后面便是那辆精巧华丽的马车,四卫分在四方护行,疾冲出来。   前面的十数骑之内包括华邓两总管和五兵在内,人人身上都溅得有血迹,除了这七人,还有六名手下,都负伤挂彩,战力不强。   云飞禅师和温老大等人百忙中瞧了一眼,揣测出铁柱宫人马冲出重围之时,定必经过一场恶斗,才杀出百余武林豪杰的防线,因此可以想象得出群豪定然伤亡惨重,而对方那五兵以下的十多名手下也只剩下六人。   他们顿时热血沸腾,恨火攻心,可奈分身无术,不能过去拦截。   华邦等人冲落斜坡,一望此地形势,赶紧下令速速趁机遁走,过了山坡,路边山崖后面奔出十二三人,拦住去路。   华劭厉声大笑道:“好啊,敢情此处还有伏兵。”首先纵马冲去,邓当等人催马冲去,刀剑并举,凶猛冲杀。   这一伙伏兵其实就是早先受伤的房仲、大方禅师、尹仲、向镇行、任君麟、查刚、玉佩女尼等七人,加上最先奔来报讯的四五个武林豪士。   他们听说群雄伤亡甚重,少说也死了三四十人,伤者不计其数,都怒恨交集,不顾自身的内伤,现身拦截。   这一场混战自然是铁柱官方面占了优势,但华邓他们一则不知这些好手个个负伤,二则急于远走高飞,免得那边忽然罢战赶过来,其时便万难脱身,三则他们都不下马,所以总是一个照面换了一招就擦过对方,不能连绵出招。   因此群雄这一方反而占了便宜,转眼之间,已砍倒五个已经负伤的敌人。   周奔雷驾车绕过战场,在四卫环护之下绝尘而去。   邓当发出暗号,纵马冲出战场,华劭及五兵奋勇冲突,大方禅师突然跃起半文,弹杖疾弹,砰一声击中一个敌人头上,登时脑袋碎裂,倒冲马下。   华邓二人率了五兵则刚冲出包围,大方禅师再度奋起神威,抓紧排杖杖尾,迅快旋荡三匝,猛然松手,那根禅杖脱手飞出,激射而去。   但见那禅杖像闪电般飞去,撞中一人后背,发出砰的一声。   中杖的那一骑驰出数丈,马上的人蓦地跌落马下,原来已被飞杖击毙,不过马行迅速,所以驰出数丈方坠地。   众人认出中杖之入正是五兵之中的神箭耿酒,此火箭法神奇,这些日子以来人人都吃过苦头,所以都大感兴奋,晓得追赶不上,都不作此打算,正要赞美大方禅师几句,忽听任君麟惊叫道:“禅师不好啦!”   众人转眼望去,只见大方排师端坐当地,面上微带笑容,双目半瞑,动也不动,房仲伸手一摸,道:“大方师兄圆寂啦!”   原来大方禅师适才又中了敌人一刀,伤了要害,自知难以活命,当即运集全身功力,先是击毙一名敌人,接着甩出禅杖,这一杖用力过度,登时内外伤一齐发作,突然气绝毙命。   房仲把他抱到崖下暂行安置,其余的人眼见大方已死,敌人遁走,都大感黯然,人人身上的伤势似乎突然沉重了许多。   温老大等人听到房仲他们拦截时的杀声,另一面又随风传来武林群雄受伤的呻吟声,敌人业已遁走,自己这一方正是一败徐地,不禁心情大乱。   谢无我、丁狼婆趁机迫攻,顿时占了上风,谢无我的拂尘飘忽奇诡,突然间幻化出七八支拂尘,分头攻敌,这一招用的是她平生功力所聚,等闲不肯施展。     第四十三章 高人至全军皆尽没     尘影起处,姜三姐岑老四二人兵器脱手,各各挨了一下,都是被拂尘上的阴劲击伤内脏,联防之阵力量顿时减弱。   这还是平生出战以来第一次遭遇到惨败,温老大怒喝道:“咱们跟她拚啦!”于二姐、洗老五齐齐厉喝相应,拚力进去,他们不用联防手法,黑狐谢无我反而感到轻松,在三人环攻之下进退自如,只须严密封拆温老大一个人的招数就行了。   云飞禅师也被丁狼婆杀得抬不起头,本来以他的精纯功力和少林秘传心法足可以与对方一拚,无奈分心之事太多,丁狼婆又是迹近疯狂般猛攻,使他有力难施,片刻之间,数度遇险。   正在此时,一个道人突然奔到坡上,姜三姐、岑老四两人刚刚受伤退出圈外,各自倚五调息,不时吐出鲜血,已经吐了四次。   这道人一眼瞧见,奔到他们身边,姜岑二人望他一眼,只见他年纪只有三十岁左右,面貌老实,身穿粗布道袍,毫不起眼,便不理他。   道人稽首道:“两位是被玄阴之力震伤内脏,若是这刻不能打通全身经穴,便将吐血不止而亡。”   姜岑二人心中一惊,暗想原来这么严重,那边温老大朗声道:“敢烦道长赐助他们一臂之力!”温老大到底是当代高手,一听之下就知此人不是平凡之辈,所以就开口求助。那道人答道:“贫道自该略效微劳,施主们放心应敌。”他的话声平知恬淡,可是暗具一种潜力,温老大,云飞禅师一听便知他内功深厚绝伦,登时精神大振。   道人伸手分别覆按在姜岑两人背后的命门穴上,内力源源透入他们体内,片刻工夫,姜岑二人已经调息了一周天,血气通畅,不再吐血。   他们正要道谢,那道人已跃到温老大身侧,扯出一柄长剑,温老大等人瞧见此剑形式,便即问道:“道长是武当山来的?”那道人应道:“贫道青岚,特来探视敝师叔白沙真人的伤势。”   这青岚道人自从在铁柱宫中与武阳公一战之后,已经名震武林,人人皆知他是武当派第一高手。温老大啊一声,道:“那么这个黑狐谢无我交给道长啦!”他不必说其他仰慕之言,单是此举,便表示出推崇之意。   青岚道长长剑疾吐,接住谢天我的拂尘,一面应道:“如此贫道有僭了,还望诸位随时赐助。”话声中已施展出武当内家划法,不但招数超妙,剑上的潜力更是沉重难当,十招不到,黑狐谢无我身法便远远不及以前迅疾。   谢无我大为惊凛,顿时泛起逃走之心。温老大等人见他果然武功高强,不愧是与赵岳枫、一梦头陀他们同列为三大高手之一,当下放心率众驰助云飞禅师。   片刻之间,这片平坦山坡四周出现了许多人,大部分身染血迹,衣衫碎裂,其中包括被邪教三凶所伤的几名高手,都强忍伤痛来观看他们激战。   青岚道人瞥见人丛中的一个同门情状狼狈,当即询问另外的一个同门情形下落,那道士答说适才业已阵亡,青岚道人蓦地泛涌起满胸仇恨怒火,仰天长啸一声,长剑上潜力陡增,他使的是武当秘传心法九转玄功,阵阵队柔强韧的力道从剑招中透传出去,霎时间已把谢无我困在剑圈之中。   群雄见他威风凛凛,取胜在即,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那数十个幸而不曾受伤的武林豪杰持命呐喊助威,场面顿时热闹紧张起来。   谢无我连冲数次,都无法脱身,心中大惊,尖声喝道:“我可没有伤了你武当派之人,道友何故苦苦相迫?”这位邪教高手际此生死关头,也不禁说出求饶之言,一时四周嗤笑喝骂之声大作。   但她的话却大生奇效,须知她已瞧出对方实是心慈有道之士,只要设法把他的恨意怒火消灭,他的武功便跟着灭弱了威煞之气。   青岚道人哼了一声,道:“你是玄门败类,为恶多年,单凭这一点也不能轻轻放过了你。”   话虽如此,剑招却显然平和得多,房仲大喝道:“若不是这谢无我等魔头干扰,咱们便不致于发生伤亡过半的惨剧了,道兄切切不可放过了她!”   青岚道人听了这话,杀机陡盛,剑光暴长,一连三招猛攻过去,谢天我想不到情势好转之后,霎时突生变化,措手不及,被他这三招攻得手忙脚乱,青岚道人目射寒光,陡然大喝一声,身剑合一电射而去,剑光如虹过处,谢无我手中的黑拂尘脱手飞坠一旁,人也踉跄而退。   大多数人还瞧不清楚,只见黑狐谢无我转身奔去,青岚道人却压剑不追,登时许多人鼓噪起来,都喝叫不可让她逃走。   此时无数目光都遥送那谢无我的背影,只见她奔落山坡不远,蓦地一跤栽倒,再不动弹,众人这才明白青岚道人那一剑已伤了她的要害,所以不追赶她。   群雄爆发出欢呼之声,房仲等人上前道贺相谢,青岚道人说道:“贫道实是不敢居功,谢无我若不是耗去不少真力,加以适才形势突然变化,以致机先全失,贫道决计不能在三五百招之内取胜。”   群雄的注意力已移到云飞禅师那一边,温老大早先过去助他,但因丁狼婆打算遁走,所以反被云飞禅师抢占了先手,温老大便不曾出手助他。   这刻谢无我一死,丁狼婆心想那青岚道人已经可以抽身过去,大急之下,又使出拚命的打法,状类疯狂,云飞禅师碰上她这等打法,毫无办法,眨眼之间又屈居下风,简直无法还手,饶是这样,群雄已感到万分惊奇,都想不到少林寺又出了这么一位高手,居然可以单独力斗那丁狼婆,青岚道人好几次想出手,但又不知云飞禅师会不会因此不满,反而生出嫌隙,是以长剑欲发又收,终于死了出手相助之心。   那丁狼婆为了死里求生,招数越发凌厉恶毒,长爪飞舞,云飞掸师数度遇险,群雄都出了一身冷汗,紧张异常,人人都晓得青岚为了武林规矩所以不敢贸然出手,这实出是没有法子之事,所以都不怪他坐视不救。   局势越发危急,连武功有限的也瞧得出三五招之内便可分出生死,云飞禅师仍然十分沉着,专心应敌,忽然间一个人跃入圈内,落在云飞身边。   此人手提禅杖,洪声喝道:“师弟且退,待我会一会这位高人。”话声中一杖扫去,登时把丁狼婆迫退数尺。   群雄见他功力深厚,招数威强,又是云飞的师兄,都欢畅大呼,云飞纵退圈外,应道:   “小弟谨遵师兄法谕。”他虽是没有提及来人之名,可是群雄眼见来人作头陀装束,面上尽是疤痕,无不晓得是少林寺第一高手一梦头陀驾到。   一梦头陀果然不负众望,挥动禅杖,把丁狼婆打得团团直转。   云飞回眸四顾,一名僧人上前道:“大方师兄已经圆寂啦!”云飞惊道:“什么?他只不过被谢无我震伤……”那僧人道:“大方师兄负伤拦阻铁柱宫人马,连毙二敌,力尽身亡。”   一梦头陀功力精深,虽是力斗强敌,但他们这番对话仍然听得一清二楚,他平生嫉恶如仇,本来就满胸杀机,这时又想到铁柱宫那批人马有单水仙在内,那云悦、大方两人之仇恐难亲手报复,这一股恨火便一股脑发泄向丁狼婆身上。   但见他仗势陡然变慢,一杖一杖地砸扫出去,丁狼婆竟无法趁机跃出圈外逃生,但觉对方杖上的力道凌厉沉雄之极,隐隐有风雷之声,只好竭尽全力封架。   一梦头陀禅杖上已施展出本门神功愣迦金刚力,只见他一杖比一杖威猛,观战的人相隔得近的,都感到潜力山源,几乎站不住脚。   他一连砸扫了八仗,第九杖横扫出去,只听丁狼婆惨叫一声,身躯随着杖势飞出数丈。   嘭的一声坠地,动也不动。   一梦头陀抹一抹额上热汗,口中悲诵佛号,群雄欢呼之声四起,涌上去把一梦和青岚重重围住,过了片刻,群情平静下来,当下救伤的救伤,埋尸的埋尸。   任、查二人找不到向慎行,都大为惊慌,向一梦等人说了,并且判断他是负伤赶出去救武宫主,一梦头陀道:“这就糟了,老衲来时在一座山谷中碰上了林落红,老衲认得武姑娘,便上前把林落红打跑,救下武姑娘,现下她就在那边巨岩后的树下运功调息,她被落红掌掌力震伤,须得赶紧医治,不容耽搁,所以老衲独自到此。”   正在说时,群雄受伤的数十人都抬到坡上,呻吟之声此起彼伏,一梦头陀和青岚转眼望去,只见许多人断手折腿,头破血流等等,这两位高手同声凄然长叹,心中都泛起为难之感。   又一会儿工夫,搬来了许多尸体,排放在另一侧,一梦头陀愣了一会儿,顿脚道:“老衲纵是有心庇护,但如何对得起这许多伤恨同道?”   青岚道人叹一口气,道:“晚辈正好也是这么想,敝师叔受伤之仇纵可不报,但这些武林同道的惨遇却不能不管。”   他们昔日在武当山上同被单水仙照顾过,所以这刻虽然都没有提及她的名字,但心心相印,都明白对方之意。   青岚取出一个拳头般大的葫芦,倒出九粒碧绿色的丹药,命人用清水化开,每个受伤之人都饮服一杯,便可治愈内伤,同时又分赠房仲等几个受伤的高手各一粒,他们吞服之后但觉内伤立时痊愈,人人都感到十分奇怪,不知武当派这些灵丹几时炼成的,一梦头陀开始组织追击铁柱宫的队伍,只选了十余人,但实力却比以前还强。   他们迅即出发,先找到武宫主,她只有内伤,所以服了武当灵丹之后,迅即复元,这一回一梦头陀深恐对方又有出奇手段,所以不敢分散人手,这一队由各派高手组成的追击队伍,怀着誓必复仇的决心,纷纷跨上骏马,向山中追去。   且说华、邓二人率众冲出重围之后,在群山中奔行疾走,驰入一条峡谷,华劭厉声大笑道:“出得此谷,前面便是坦途,咱们能够杀出重围,也足以自豪了。”   邓当咬牙恨恨地道:“咱们这次踏入江湖,决计放手屠杀,只要是武林之人,一概诛戮。”   四兵四卫眼中都泛射出狞恶的光芒,华劭道:“对,咱们血洗江湖,好教那些兔崽子们大大的后悔痛苦。”   车马驰到谷口,转过一座石崖,忽见一个青衣人站在路中,助下挟着一个长形包袱,此人长得丰神俊朗,长眉入鬓,眼神充足,一望而知不是凡庸之士。   他明明见到数骑当先冲到,却动也不动,毫无躲避之意。   华、邓二人猛然下令停止,六匹骏骑陡地停在那人面前数尺之处,华劭厉声道:“报名受死!”掣出长刀,准备砍劈。   青衣人淡淡道:“诸位出山血洗江湖之言,兄弟都听见了,有我活在世上一日,就决不容你们逞凶横行!”   邓当仰天狂笑道:“尊驾好大的口气,但我们适才已杀死了数十名武林知名之士,可惜尊驾来迟一步。”   青衣人泛起怒容,厉声道:“马车中的人也准许你们如此胡作妄为么?”   华、邓二人齐齐吃一惊,华劭道:“你到底是谁?”邓当道:“这样吧,反正咱们非动手不可,你且亮出兵器,我们大概猜得出来。”   青衣人冷冷道:“你们当然认得出来。”突然抖掉包袱凑成一件兵器,铁柱宫全部人马都倒抽一口冷气,原来那青衣人手中竟是一面大旗,旗面上云气浮动,光华灿烂,一望而知便是天下最近轰传的云旗。   邓当呐呐道:“你……你是赵岳枫?”青衣人朗声道:“不错!”接着大喝道:“给我滚下来!”喝声中云旗横扫出去,华、邓二人的坐骑齐齐倒地,华邓二人虽没摔着,但心中大惊,须知坐骑已死,逃走时就困难得多了。   邓当口发号令,四兵首先跃落地上,枪矛剑刀齐出,布成阵势,紧接着四卫也奔上来,每个人的短剑钢盾都取出分持手上。   赵岳枫朗声喝道:“赵某今日为世除害,你们小心了片云旗一展,横飞直砸,威势迫人,转眼之间,已把华邓二人裹住旗影之内。   四卫四兵一瞧不妙,不等华、邓二人发出号令,齐声呼啸扑上,这八人分为两组,每一组都练得有联手绝艺,当日以邪教诸凶的造诣,也感到不易击破,目下这两组并肩轮流攻上,威力之大,又与昔日大不相同。   赵岳枫分出三成气力应付那两组人马,大部分力量拿来对付华、邓二人,只打得华邓二人汗出如雨,简直没有还手之力,局势危险无比。   周奔雷一瞧情形不妥,挥鞭催马,驾车绕过战场,迅疾驶出谷外,此举乃是邓当授意而为,果然赵岳枫心神一分,暗想单水仙乘车而去,恐怕是羞于见到自己,这刻要不要追她?   抑是先杀死这一干凶汉恶贼?   华邓二人趁这良机,拚命反击,霎时会合在一起,两个人联手抵御,登时转危为安。   赵岳枫下了决心暂时不管单水仙,云旗威力顿时大增,强猛绝伦,四兵并肩冲上之时,赵岳枫云旗疾挑,便把这一组人马硬生生挑退丈许,另一组四卫冲上之时,他横旗猛扫,硬是把这四人震退十余步之远。   铁柱宫人马眼见赵岳枫如此神勇,似乎比武阳公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得人人心胆俱寒。   华邓二人被旗影卷住,欲退不能,不但如此,还发觉赵岳枫的云旗威力甚是古怪,四卫四兵未出手之前虽然仍是不敌,但还可勉力支撑,他们冲上之时,云旗威胁相应而增,甚至使得四卫四兵的兵刃威胁到他们两人,邓当反应最快,立即觅空发出号令,命四卫四兵向来路退却。   他此举乃是使赵岳枫感到无法兼顾,待会儿自己若能逃走,叫他不知追去哪一方的人才好。   四卫四兵依令上马循原路撤退,恰好是与周奔雷的马车背道而驰,霎时间峡谷之内只剩下三个人在激斗。   赵岳枫的云旗乃是中原秘传绝艺,越是人多之时,越显威力,若是冲锋陷阵,更是勇不可当,这时眼见那当下令手下撤退,不禁暗暗佩服此人的智谋胆勇。   他急于去追单水仙的车子,当下使出威猛无情的硬攻手法,但见云旗宛如雷霆迅击,招招都是狠毒煞着,使到第二十招上,蓦地挑入华劭刀影之内,锵的一声大响,华劭手中长刀飞上半空。   邓当欺身发剑抢救之时,但见赵岳枫云旗迅快倒转,旗尖封住自己长剑招式,旗杆快如掣电般向华劭胸口点去。华劭竟然无法闪避,眼睁睁地被旗杆点中胸口,撞开寻丈,随即倒地不动。   铁柱它两总管已去其一,邓当出了一身冷汗,接着想到自己既然无法逃走,不如全力一拚,心神一定,长剑使得更加阴毒狠辣,许多招数都是同归于尽的手法。   赵岳枫朗声一笑,旗突然中分为二,他以半截云旗,使出一路细腻绵密的招数。   邓当的长剑不论从什么角度攻去,总被他事先封死,根本递不出剑招,原来邓当的剑法得自武阳公指点传授,而赵岳枫的云旗绝艺恰好是武阳公的克星,赵岳枫前此赢不了武阳公纯是功力不及之故,目下他比起邓当自然大不相同,云旗顿见威力惊人。   二十招未到,赵岳枫大喝一声,云旗卷住对方长剑,旗尖已戳中邓当死穴,邓当双眼一翻,立刻倒毙地上。   赵岳枫转身疾奔出谷,谷外虽然已出山界,但仍然十分荒凉,丘陵丛生,他奔上一座丘顶遥望,只见那马车停在里许外一株大树之下。   他突然间觉得十分紧张,坐了下来,仰天忖道:“武林群雄死伤在铁柱宫人马手底下数不少,她身为宫主,纵容手下行凶,这一笔血账自然要记在她头上,我上前去跟她见了面,那时我庇护她呢?抑是把她交给武林同道公议,他们若是议决要杀死她,我怎么办?”   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死结,他长叹一声,站了起来,心想我还是装做没有瞧见马车的好,但奔落山丘之后,却禁不住满腔情思,只想再见她一眼,哪怕见这一面之后,陪她同赴黄泉也是好的。   他终于犟不过这个见她一面的欲望,举步奔去,绕个大圈从侧面迫近那马车。   远远但见马车前座的周奔雷左右顾盼,他潜行到了近处先输瞧车厢的动静,可是帘幔深垂,一点动静形迹都瞧不出。   赵岳枫又潜伺了片刻,他与那辆马车相距不过三丈左右,但听击奔雷喃喃道:“他们目下还不能脱身,咱们还是先走的好。”   赵岳枫本来很怀疑单水仙到底在不在车内,这时一听那周奔雷说咱们二字,顿时大为放心,蓦地跃了出去,一声不响,举旗疾疾刺,他纵是出声,那周奔雷也未必就躲闪得过,这时云旗过处,周奔雷惨叫一声,从车上摔落尘埃,赵岳视沉声道:“水仙,请现身相见。”   车厢之内无声无息,赵岳枫又沉声道:“这一次你阁下滔天大祸,我前日碰见文开华姑娘才晓得的,于是兼程赶来,她赶不上我,远远落在后面,现在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救你,你先出来咱们商量一下。”   他说了这一大堆话,车厢之内仍然没有应声,赵岳枫陡然感到不妙,大踏步奔上去,伸手揭帘,一面说道:“二妹千万别寻短见,一切都可以商量话声中已揭开车带,眼光到处,车厢之内空空如也,哪里有单水仙的影子?   他大大地一怔,心想周奔雷明明说的是咱们两字,但车厢之内竟没有人,岂不奇怪?他怎知周奔雷是跟牲口说话,所以用咱们二字。   赵岳枫想了好久,这才想到唯一补救之法,便是速速入山,不论是抓到铁柱宫手下抑或碰上群雄,都可以得知分晓。   不久,他已处身在群山之中,沿着马蹄车轮经过的道路奔去,突然间一阵嘶嘶的怪叫声随风传来,这阵怪异的声音刺得耳鼓十分难受,他暗吃一惊,忖道:“以我一身功力,尚且感到如此的难过,常人决计无法忍受,只不知是什么声音?”   征想之际,转头四望,发现在左方山腰的一处危崖之上,隐约有个人影。   他更感奇怪,跃上一株高树望去,这时可就瞧得清楚,敢情是个身被长衫之人,口中衔着一极短箫,这时由于相距甚远,那人又是倒立,所以瞧不清面目。   赵岳枫暗忖在这等深山之内,竟有这等穿着斯文之人出现,大是可怪,值得花点时间过去瞧瞧。   于是举步奔去,奔到十丈之内,那人微微侧头望见他,连连摇手,口中那件物事一直发出那古怪刺耳的嘶嘶声,似乎比在远处还要难受。   赵岳枫停住脚步,定睛瞧着,他已知对方发出这怪声的用意是对付危崖下面的什么东西,等了好一会儿,怪声倏然中止,那人招手道:“兄台请过来吧!”   他走到崖上,但见那人长得一表斯文,年约四旬左右,满面笑容,似乎甚是和气。   那中年人望住他手中的云旗,讶然道:“这是什么?”赵岳枫笑一笑,道:“这是在下的随身兵器。”他啊了一声,道:“原来这是兵器,兄台高姓大名?”赵岳枫说了,但见他翻着眼睛地想,便笑道:“先生不是武林中人,自然不晓得在下。”   那中年人道:“鄙人虽是读过几年书,但寒家世代却传有捕蛇秘方……”他把刚才衔在口中的短竹管晃一晃,说道:“这是寒家相传宝物之一,吹动之时,能够引来数种毒蛇。”   赵岳枫猛然发觉背后地上传来极低微的声息,若不是这中年人提到毒蛇,他决不会惊觉,这时头也不回,手中云旗蓦地向身后地上刺去,哧的一声,旗尖插入坚硬的石地上,回头一瞧,只见旗尖正好钉住一条黑白相间的毒蛇。   那中年人露出骇然之色,叫道:“兄台这一手比寒家捕蛇手法高明得多啦,只可惜不能捕住活的。”   赵岳枫心想我若不是反应够快,定然被这等毒蛇咬死,还说什么比他的捕蛇手法高明,当下苦笑一下,道:“先生招来毒蛇作什么用?”   那中年人道:“鄙人性喜游山,今日无意经过此处,发觉崖下藏得有一种名叫合欢锦的毒蛇,这是世间罕见的异种,不论是人畜,若是被此蛇毒雾喷着,登时触发欲念,若是在一盏茶时间之内找到异性交配,尚可救治,否则便非死不可,中毒三日之内,欲火焚身,有如疯狂,过了三日才死。”   赵岳枫咋舌道:“竟有这么厉害的毒物?先生务必把它除去,免得遗害世间。”   那中年人道:“赵兄放心,鄙人宁可丢了性命,也不舍得放过这条合欢锦毒蛇,赵兄目下要向哪一边走?”   赵岳枫指一指西北方,道:“在下到那边去有点事。”   中年人指住东南方,道:“鄙人有两个家丁在那边采集药物,既然赵兄不是顺路,我自己去把他们叫来帮忙。”说罢举手揖别,赵岳枫还了一礼提旗奔向危崖,向西北方奔去。   奔出数里,便即隐隐听到厮杀之声,不禁精神一振,加快驰去,转过一座山岗,只见岗下平旷的沙地上,十几二十人正在排斗,刀光剑气,耀眼欲花。   赵岳枫定睛望去,恰好见到有两名劲装大汉同时被两个人劈倒,这两人一僧一道,正是他时时亲念的一梦头阳和青岚道人,心中大喜,朗声喝道:“赵岳枫来也!”提旗飞身跃下岗去。   这一声大喝,人人都听得清楚,武宫主等人固然都为之一怔,转眼瞧着,连一梦、青岚二人也忘了追击敌人,铁柱宫的四兵四卫此时只剩下六人,枪矛二兵刚刚死在一梦、青岚手底,他们一听赵岳枫三字,恨不得插翅飞逃,眼见众人都分散了精神,不约而同地冲出战圈,各自分散奔窜。   赵岳枫冲落岗下,追上了左卫马催,云旗一抖,发出一股无形劲力,马催骇得折向右方疾奔,赵岳枫正是要他如此,以便赶上另外的一个敌人。   他们风驰电掣地奔去,赵岳枫陡然间加快了几倍,像一阵狂风般掠过马催,一直赶上前丈处的右卫张猛,云旗横扫出去,迫得张猛停步招架,赵岳枫一翻身,云旗向马催刺去,马催正要改变方向,被他旗势罩住,也就迫得钢盾长剑招架。   眨眼间赵岳枫的一支云旗已卷住了左卫马健和右卫张猛二人,但见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威猛绝伦,这马张二人刚才施展过身手,群雄皆知他们功力深厚,这刻见赵岳枫如此气势,无不暗暗惊服。   但听赵岳枫突然大喝一声,云旗起处,左卫马催的身躯跟着飞起两丈多高,人在空中,兵器撤手,显然已被这一旗挑死,紧接着右卫张猛惨叫一声,被那支云旗拦腰击中,登时倒毙。   赵岳枫力毙两敌,豪情奋发,游目环视,只见七八丈外站着两人,一个是金刀刘蛟,一个是后卫李严,这两人都是因为窥看赵岳枫的武功而忘了继续逃走,这时蓦地惊醒,拔步急奔。   相反方向的哪一边是前卫林钧和银剑焦通二人,他们也因停步观战,所以没有逃出很远,一梦头陀和青岚道人分头扑去,就在赵岳枫取胜之时,一同落在他们身边。   这两位高手各取一人,威势勇不可当,林焦二人自然不是他们对手,霎时间险象环生。   武宫主他们真不知瞧那一边的好,原来这时赵岳枫已赶上了后卫李严,那金刀刘蛟早一步钻入乱石树丛之中,不知去向。   赵岳枫云旗连攻数招,陡然发觉这后卫李严功力比左右二卫都高明得多,心中一惊,引吭大喝道:“一梦大师,青岚道兄,千万要生擒他们。”他是怕自己万一无法生擒李严而把他击毙的话,便问不出单水仙的情形了。   与青岚道人交手的前卫林钧,此人在四卫之中功力最强,人也最是机智多谋,他一听赵岳枫这么一叫,顿时泛起万一之想,他深知青岚道人功力精深,剑法森严,这刻放对力排,虽然自己能比别的伙伴多斗一些时候,可是始终也逃不了活命,唯有借此机会死中求活,当下施展出拚命的打法,亡命进攻。   青岚道人既不能取他性命,便感到不易应付,只好放大剑圈,暂作游斗,林钧陡然间冲破了剑网,钻入藏密的杂树山草之内,刹时间失去踪迹。   青岚道人恨得一跺脚,猛然回头瞧见一梦头陀拿住那银剑焦通的脉门,登时感到师门的声誉大受贬损,不暇多想,压到向密树茂草中扑去,转瞬间也消失不见,他刚刚一走,一梦头陀这边也发生变故,原来焦通门虽是被拿,但他练有特别功夫,全身气力犹在,蓦然间一剑刺向对方小腹要害。   这时一梦头陀避无可避,迫得大吼一声,一股强猛无涛的内力从五指中传出去,登时把焦通心脉震断而死,他虽是免去杀身之祸,可是却不能达到生擒活捉的目的。   那边厢后卫李严正以独门手法因防坚守,他身为后卫,在防御敌人追击方面特具功力,这刻又是困兽之斗,比平日更是厉害,赵岳枫不但屡攻不下,再且有几次遇险,被他逃出云旗圈子,不禁激起了他的争强斗胜之心,把云旗威力由五成发挥到八成。   双方力拚之下,形势倍增凶险,武宫主边不住叫道:“你先杀死他,有什么话慢慢再说!”原来她瞧出赵岳枫为了要活捉对方之故,形势才会那么凶险,赵岳枫闻言心中一动,暗想铁柱宫人数不少,谅必还有别的未死之人,总可以设法擒获,这么一想,便放弃活擒之念,但见他大旗连展,劲道排空旋卷,李严实在抵挡不住,突然厉啸一声,反手一剑劈在自己天灵盖上,登时脑浆进溅,尸横就地。   众人见了无不愕然,武宫主移步上前,把赵岳枫拉到人堆中,劈头便问道:“你可曾见到向慎行?”赵岳枫摇头道:“没有,怎么啦?”武宫主流露出焦急的神色,把林落红劫了自己,向慎行独自负伤追寻之事说出,她怕的是向慎行万一碰见色鬼林落红,便万难活命。   赵岳枫身躯一震,这才醒悟那个捕蛇的中年人正是色鬼林落红无疑,若不是他,谁也不会识得合欢锦这种淫邪的毒蛇,他连忙说出此事,武芳佩虽然心中略宽,但到底难以放心,便主张立刻找寻向慎行下落,关于单水仙不在马车中一事,问也不问。   还是旁的人告诉赵岳枫说,单水仙藏身的岩洞已经细加搜查过,她并不曾留在洞内,人人心中都认为单水仙冲出重围之后,在某一处先下车隐藏起来,让手下把追兵引走,不过赵岳枫却另有想法,当他得知群雄这边伤亡如此的惨重,又因她传授武功之故,少林武当都有高手伤亡,这等血仇谁也无法排解,单水仙的失踪,恐怕与此有关。   众人计议片刻,使即决定一同搜索向慎行的下落,房仲本是老练江湖,立即借剑削平一棵大树树身,刻上字迹,把众人的决定留告青岚道长。   事有凑巧,就在群雄决定动身之际,色鬼林落红在数十里外的空谷外面,突然听到一声救命随风飘到。他立即放步疾奔入谷,举目瞧去,但见谷中一片草地之上,矗立着二三十株古柏,散布错落,在这些疏落柏树下面,有两个人正在绕树奔走追逐,不过这两人的速度都不快,倒像是闹着玩似的。   前面被追的是个妙龄女郎,体态袅娜动人,那一声救命是她发出的,否则以色鬼林落红这等老魔头,怎会急急飞奔入谷。   后面追逐女郎的是个持剑英俊少年,他步履蹒跚,不时用剑支地稳住身形。   这两人林落红都见过认得,前面的是铁柱宫宫主单水仙,后面的是昆仑派向镇行,他微微一笑,已晓得是怎么一回事,迅即冲入树林之内,飘落单水仙面前,探手一抓,把单水仙拦腰抱起。   单水仙大吃一惊,再瞧清楚来人竟是色鬼林落红,更是惊上加惊,险些昏死过去。   向慎行虽然有杀死单水仙为武林同道报仇的决心,可是眼前得见单水仙落在色鬼手中,豪侠之心顿起,振起精神,大喝一声,挺剑刺去。   向慎行负伤在身,又经过不停地奔驰,早就筋疲力尽,但这刻心中一股豪侠之气支持着,发挥出他的潜能,这一剑去势狠辣无比,极是迅快。   色鬼林落红微微一惊,不敢出手夺剑,展开迅快身法,横闪开去,向慎行大喝道:“哪儿去!”运剑疾追猛攻,一连六七招,把林落红杀得闪避不迭。   林落红觑准时机,蓦地闪入他剑影之内,举掌劈去,这一掌他已运足功力,自信百分之百可以击毙对方,掌势才发,那向慎行身躯突然侧跌地上,倒把林落红骇一跳,不知他使的是什么古怪招数,刷一声闪开七八尺远。   定睛瞧时,那向慎行仰卧地上,双目紧闭,面色有如金纸一般,口角吐出白沫,他不禁仰天笑道:“原来他伤势发作,昏倒地上,竟把我骇退了。”   单水仙一侧头,张口咬住臂膀,谁知他臂坚如钢,根本咬不动,只好放弃此念,恨恨道:“都是我自己该死,刚才拚命引他追我,使他伤势提前发作,否则还有得你好受的呢!”   林落红哂道:“区区在下虽是比不上令尊,但像这昆仑派的小子还不放在心上。”说时,从腰间掏出一条红色锦带,把单水仙按在一株树身上,又道:“你挣扎也是徒然,最好乖乖地让我捆住,免得白白受苦,说不定伤了你的细嫩皮肉。”   单水仙极力扭动,使色鬼林落红大费手脚才把她双手反剪到树身后面,其实林落红一身上乘武功,岂有制不住一个女孩子之理?而他就是故意地不使用点穴手法,好让对方得以挣扎,他便机以为乐。   他正要绕到她背后捆缚双手,忽见她胸腹间透视出血迹,不觉大吃一惊,问道:“你几时受伤的?”   单水仙微微一笑,面颊上的血色似乎淡退了不少,微觉苍白,她道:“我死不了,你这个坏蛋难道怕我死掉不成?”   林落红眯缝着双眼,流露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说道:“你是我平生所见千万美女之中最美丽的一个,我自然怕你死掉,无法享受……”他双眼一落在单水仙面上,就移不开去,因此不曾注意到她胸腹间那块血迹正迅速地扩大。   单水仙感觉到血液不断的从街口流出来,四肢酸软无力,头脑间也微感晕眩,但她晓得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若是被他发觉,马上就可以救活自己,再也无法求死。   她极力地振作起来,嫣然一笑,道:“我一点也不明白你怎样享受法,你见过很多的美丽女孩子,都是这样对付她们的么?”   林落红见她说得和气可亲,心中大乐,道:“我向例先把她们剥先身子,慢慢地鉴赏每一肉体,等到我的情焰被挑逗,才展开行动……”他停顿一下,又道:“但你和她们都不同,单单这一副面庞就挑起了我的热情了。”   单水仙觉得有一线希望,心想只要他不在眼下剥掉衣服,就暂时遮掩得住伤口,原来她自知脱身无望,所以一心一意想争时间使自己失血过多而死。   粘热的血液从她左颈下的大动脉伤口流出,一直不停,她不但不感到痛苦,反而有一种飘飘然的舒适,耳听林落红用惊讶的声音说道:“你有一种奇异的美丽,好比那一现的昙花。”她还记得必须吸引住对方目光,不让他望向身上,惘然道:“是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林落红长叹一声,缓缓道:“我虽是色海中的魔鬼,但其实我眼力高超,世上无人可及,我还是要瞧瞧你的肉体,但愿能与你的面庞一样的美丽无匹。”   她陡然一震,可是随即意志衰颓,再也振作不起来,就像是极度疲倦的人只愿倒头大睡一场,哪怕是在泥泞污垢的地方。   色鬼林落红日光一转动,顿时发现了她身上的血迹,他何等老练,一望而知流血极多,已有性命之虞,不由得惊叫一声,腾出一只手,瞬息之间连点她身上七处要穴,先止住流血和提住她那口气,免得突然衰弱而死。   紧接着把她抱起,轻轻放在草地之上,这对他已仿佛感到有人实奔入谷的声音,但他已无暇回顾,迅即断裂她上身的衣服。   裂帛一声响处,单仙身上的外衣已经裂为两半,后面数丈外传来一声怒哼,只震得林落红耳鼓生疼,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蓦地向前面跃去,头也来不及转回无能去瞧着来人是谁。   他应变更快,可是身后衣襟拂风之声掠空而至,快如闪电,紧接着一股潜力装到背后,可想而知林落红着不是跃避得快,定必已被此人击中。   林落红一面侧闪开去,一面大喝道:“武阳公且慢动手……”底下的话已无法说出,忙不迭地出手抵御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来人果然是威震天下,无敌武林的武阳公,林落红不愧是邪教高手,单是听了那一声怒哼,就断定是武阳公,武阳公面含秋霜,杀气腾腾,施展出平生最得重的武学秘艺,连环迅攻。   在外表上礁起来,这武阳公虽是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但发出的招式也不过是比别人迅快一些,与及气势威猛而已,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奇之处。   可是色鬼林落红却感到平生大小数百战之中,没有一次比得上现在那么的艰困恐惧,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支持着他奋力抗拒,事实上他的意志已被对方的气势威名击溃了。   武阳公连环攻了十余招,林落红不住地后退,已离开原先动手之处达三四丈之远,在这一进一退之际,武阳公的拳掌余力偶然碰上四下的柏树,只震得枝叶横飞,有好几株树身较细的竟是当场断折。   拳掌的啸风之声与树木摇折之声增添了不少武阳公的威势,林落红越感心寒,就越是难以抵挡,他已放弃辩白自己急于救治单水仙才撕去她外衣之事,也无法提醒武阳公赶紧用灵药抢救单水仙奄奄一息的性命。   正当此时,向慎行悠悠醒转,他一睁开双眼,立即记起自己被林落红震得昏倒之事,连忙坐了起身,极力忍住头昏脑痛和身体的不适,放眼四瞧,但见林落红与另一人搏斗正急,单水仙就躺在不远之处。   他一望而知这个来得及时的人决不是群雄这一方的高手,很可能是武阳公亲自赶到,这使得他全身一震,泛起趁机逃走之意,但接着脑中便呈现出群雄伤亡狼藉的画面,顿时热血上涌,满腔皆是仇恨之火。   这向镇行天性坚毅勇敢,对于自身安危看得很淡,此刻恨火焚腾之下,便想到须得杀死单水仙这个祸首,好替伤亡的同道报仇雪恨,同时也叫那武阳公大大的痛苦。   这么一想,便即运聚全身残余之力,站了起身,但方走了一步,双脚一软,仆跌落地,他借势一滚,身子移前了数尺,紧接着四肢并用,艰难地向前爬行。   武阳公眼观四方,耳听八面,早就把向慎行的动静瞧得清楚,他虽是晓得向慎行会对他女儿不利,但这林落红既是他本身的仇人,又曾对女儿无礼,今日是非杀他不可,当即施展出一路威猛手法,举掌出处,强劲无伦的真力排空生啸,招招都是凌厉无匹的杀手,这一阵强攻,又把林落红击退十余步。   向慎行奋力爬行,眨眼间已爬到单水仙身边,他咬牙切齿地伸手去叉她的喉咙,自料余力虽然无多,但叉死她还办得到的,他用尽了全身之力紧紧叉住她的咽喉,也晓得武阳公决计来不及援救,不禁露出残酷的微笑。   单水仙原本就是离死不远的人,这刻已失去知觉,向慎行虽是叉紧她的咽喉要害,她还是没半点反应,向慎行心中毫无犹疑反悔之念,可是他陡然放开手,原来他五指用力之时,大拇指蓦地一阵疼痛,生似是按在一把小刀的锋刃上。   他移开了手,便见到一截窄薄的刀锋从衣服下面透出,不禁大为奇怪,两指拈住刀锋一拉,把衣服领完全割破,拉出来一把五寸余长的锋利小刀。   向慎行迅即反转小刀,锋刃向着她的咽喉,心想这也省事,一刀刺下去就可解决她的性命了。   然而他立即瞧见她被鲜血染红了胸前一大片,那件单薄的亵衣似乎绞扭得出鲜血,心中一震,力锋一落,又把近须处的亵衣割破数寸,挑开一瞧,只见她左颈下侧的动脉血管割开一道口子,虽是血迹斑斑,现下却没有再流血。   他顿时晓得单水仙敌情当她落在林落红手中之时,便暗暗用这柄隐藏在衣服内的锋快小刀割开血管,以求自尽。   这等贞烈不屈的行为使得向慎行心头一震,再把亵衣撕开,露出胸部,但见满胸血迹,甚是可怕。   向慎行就像刚才杀死她一般的毫不犹疑,从囊中取出三粒师门灵丹。先把小刀藏在袖内,这才撬开她的牙关,把灵丹逐粒放入她四中。   耳中但听林落红一声惨叫,接着传来身子坠地之声,向镇行急于救人,头也不回。   突然间一件外衣罩落单水仙上身,向镇行已放下第三粒灵丹,抬头一望,只见那个中年人威严地瞧他。   武阳公已瞧出向慎行以灵丹抢救爱女之命,因此对他不但毫无恶意,反而存有感激之心。   他蹲下去迅速地包扎住女儿颈侧伤口,一面问道:“你是谁?”向慎行道:“区区向慎行,乃是昆仑门下,”武阳公惊异地哦了一声,道:“老夫碰到一名手下,须知这一次你们伤亡惨重,但你居然还抢救小女性命?”   向慎行道:“这是两回事,不错,区区有杀死她报仇雪恨之心,但须得等她痊愈之后,方能出手。”   武阳公冷嗤一声,道:“这就是你们自以名门大派的规矩么?真是迂腐之见,若是老夫,决计不肯放过价人,尤其是当自己也伤重快死之时。”   向慎行实在乏力,体内十分难过,懒得回答。心想原来他已晓得我伤势极重,大概离死不远啦!   武阳公包扎好单水仙的伤势,摸出一颗药丸,道:“老夫此药得之不易,莫说是小女这一点失血之伤,即使是严重百倍的内伤,即服即愈,并且还能够增加功力,当真是珍贵无比,”   向慎行有气无力地道:“原来你求得灵药,所以治愈了自家伤势。”   武阳公道:“不错,就是这三粒灵丹之功,其一老夫已经服用,另一粒别一个人服用了,只余下这一颗。”   话高一歇,突然间伸手拍在向慎行胸口,向镇行只感内脏一阵震动,鲜血直涌,似要冲喉而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武阳公两指弹处,那一丸丹药使投入他口中,顿时间化作一股苍芳势血,顺喉而下。   这股热流不但立即制止了五脏六腑的翻腾痛苦,甚区直入丹田,霎时间涣散了的真气又凝聚起来。   武阳公抱起单水仙,道:“你最好立即调运真气,便可增强功力,免得糟蹋了这名武林三宝之一的灵药神丹。老夫念你抢救小女之恩,特此还报,从此两不相欠。”   说罢,迈步向谷口走去,走出两丈左右,突然间快通闪电般退回来,腾出一手抓起慎行,迅即奔到左侧一堆岩石后面,他把单水仙放好,对向慎行低低道:“麻烦照顾小女一下。”立即又奔了出去,隐匿在一株大树后面。   转瞬间一阵步声随风传来,武阳公暗自摇摇头,心想:我本以为是黑狐谢无我和丁狼婆二凶赶到,原来不是她们。   正想之时,一个劲装大汉当先奔入谷内,此人正是铁柱宫五兵之一的金刀刘蛟。他身后有三个人紧紧追赶,这三人是云飞禅师,温老大和于二姐。   四人先后冲入谷中,云飞禅师话提真气,催动身形,宛如奔雷掣电般追到刘蛟身后,方便铲迅速扫出,挟着一股凌厉无比的劲道。   金刀刘蛟迫不得已旋身发刀,一招“平沙落雁”,刀光闪处,反向敌人胸口要害劈去。   云飞大师侧身一问,施展出少林绝学,一招“天地擒龙”,铲势微微一封敌刀,迅即暴伸出去,刀碰敌人天灵盖。这一招使得绝纯奥妙无比,连武阳公这等不可一世的高手见了,也不禁皱一皱眉头,暗想少林寺几时又出了这么一个了不起的高手?   金刀刘蛟急急拧身斜蹿,总算逃过杀身之祸,但蹿得太猛,脚下不稳。于二组刷地扑到,十只钢爪迅如风雨般攻去。温老大生怕她有失,也上前出手,霎时间把个金刀刘蛟杀得选作皆汗,险象环生。   一阵雷鸣似的笑声从数丈外的树后传入众人耳鼓。于二姐大惊叫道:“那是武阳公!”   心神一分,刘蛟趁机蹿出圈外。   武阳公飘洒地从树后转出,应道:“不错,老夫特地前来讨还血债!”   云飞大师大步上前,合十道:“既是如此,贫僧不自量力上来向施主领教几手。”   武阳公袍袖一拂,发出一股暗劲潜袭对方,口中道:“使得,你叫什么名字?”云飞大师一掌拍出,暗中运足了得追金刚力,口中应道:“贫僧云飞……”身子突然间被对方劲道震得退了两步,不禁暗暗凛惕,心想这武阳公雄视天下多年,果然功力盖世,高得出乎意料之外,心念方转,武阳公袖拂掌拍,攻出一招,口中谈谈笑道:“这是破少林手法之一,好生小心应付!”   云飞大师凝身不动,待到对方掌袖堪堪上身,这才突然拍出一掌。武阳公噫一声,飘退数尺,道:“和尚果然有点门道。”说时,收拾起轻忽之心,踏步上前,掌指并用,又攻出了一招。云飞大师双拳齐出,早一步逼住对方招式,底下飞起一脚。武阳公不得不侧身闪开,不由得又咦了一声。   他连续用了两招自创破少林手法,居然徒劳无功,当下使出这一路手法中最厉害的两把之一,拳掌齐出,目中喝道:“你再接我这一招‘拆山门’瞧瞧……”   云飞大师凝神注视他拳掌来路,陡然间面色苍白,呆如木鸡。武阳公乃是一代宗匠,一望之下,便知其中缘由,仗着精纯功力;硬是煞住招式去势,可是一股潜力仍然把云飞震退数步。   温于二人双双抢出,夹护着云飞大师。云飞长叹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武阳公微微一笑,道:“念你也是酷嗜武学之人,饶你一命!”   云飞大师道:“施主武功绝世,贫僧虽是败了,仍然感到心服,这一招‘拆山门’的手法贫僧非是推想不出,然而在施主手中施展出来,便变成无懈可击,贫增想尽本门的招数手法,实在无法拆解!”   武阳公点点头,突然间倾身向前,迅快伸手夺过他的方便铲,掂一掂斤两,道:“此铲趁手得很……”温于二人正错愕间,谷口传来一阵洪亮语声道:“武阳公虽来无恙……”这话声正是少林第一高手一梦头陀所发,他们顿时明白武阳公夺铲之故,竟是要用来对付一梦头陀。   一阵杂沓步声奔入谷来,乃是一梦头陀率了任君麟、君仲等人赶到。   武阳公目光一扫,道:“武当青岚道人何在?”一梦头陀笑道:“他马上就到。”武阳公道:“赵岳枫呢?”一梦道:“他么……”还未说出,房仲躬身行了一礼,道:“赵大侠陪着武姑娘在谷外观望。”   武阳公眼中发出凌厉如电的光芒,注视着这个从前的部属。房仲微微变色,垂下了头,又道:“在下业已着破世情,此次出山,便削发出家了!”武阳公听了这话,怒气登时消了许多。   一梦头陀提杖上前,道:“咱们一别多时,老油自问颇有进境,请施主不吝赐教!”   武阳公道:“很好,待老夫瞧瞧是不是真的大有进境?”但他反而退了一步,心想水仙现下托向镇行照顾,等于是落在敌人手中。当下又道:“你们虽是折损了不少人,但老夫手下人马也损失殆尽,而你们还苦苦地追杀不休,这是什么意思?”   君仲大声道:“没有别的意思,只要擒拿住单水仙,用她的人头祭奠各派阵亡之人……”   武阳公眉头一皱,道:“她一个女孩子,又不懂武功,这些仇恨不该记在他头上。”     第四十四章 真相白无颜见旧友     任君麟道:“话不是那么说,她虽是不曾亲自出手,但她把你创研出来的独门手法传授与华劭、邓当,以致少林的云说大师,武当的白沙道长等都因而伤亡。此外,她智计过人,故意找到那么一处绝地困守其中,算准了谢无找等凶人一定会等得不耐烦而出头,又算准我们定会先用全力对付那些凶人,她便率众趁机突围,以致武林同道伤亡了极多,这账不向她算向推算?”   武阳公一听这事不得了,若是天下武林都如此恨她的话,总有一天她会被人暗杀而死。   一梦头陀禅杖一摆,道:“老衲虽是识得羊姑娘,但目下局势全非,老衲亦无维护之力。施主小心啦,老衲要出手了!”   众人纷纷退开,都紧张地瞧着这两位一代高手作生死之斗。   武阳公收摄住纷乱的心神,挥铲猛砸。一梦头陀横杖一架,当的一大响声,震得众人耳鼓鸣疼,紧接着又当当当连响三声,敢情在这瞬息之间,他们已硬拚了四招之多。   一梦头陀震得退了两步,武阳公厉声大笑,挥铲迅攻,但见他手法奇幻,身法玄奥,不论是进击或是退闪,都有如孤云野鹤般去来无迹。   这武阳公一身绝学,原是中原嫡传正宗内家心法,神妙绝伦,而且招数手法无一不是光明磊落大开大阅的气象,因此群雄尽管鄙薄武阳公的为人,但对他的武功却大生敬仰,都想中华开国数千年,前人累积遗留的种种绝学,果然博大精深无比。   一盏热茶之久,两人已挤斗了百余招之多。那武阳公奇式绝招层出不穷,兼之功力深厚,铲上劲道还在一梦头陀的愣迦金刚力之上,渐渐已控制住局面,占得主动之势。   这时两人周围两丈之内劲力激荡,狂风旋卷,群雄莫说上前助战.连靠近一点也站不住脚。   他们翻翻滚滚地又拚斗了四十余招,武阳公突然间猛攻三招,第四招使出“大破匈奴”   之式,当的一响,荡开对方禅杖。   此时一梦头阳门户洞开,武阳公当胸一掌努去,眼看无法招架闪避,群雄无不大惊失色,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武阳公蓦地跃退七八尺,淡淡笑道:“老头陀,你已输在老夫手下啦!”   此举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连一梦头陀也大感惊奇,道:“输给你还是小事,但你不杀我却真是不可思议……”   群雄都寂静无声,静听武阳公怎生回答,谷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武阳公皱眉道:“这一声惨叫是老夫手下四卫之一的前卫林钩口音,是谁伤了他的性命?”   话声遥遥传出谷外,立刻一个清越的声音答道:“是武当弟子青岚出的手,老施主及时赶到此地,贫道正可再度领教高明。”   话声中一个道人飘飘入谷,见到众人在此,正要再说。武阳公已冷冷道:“房仲,想不到你背叛了老夫,还敢当面打诳,说什么青岚、赵岳枫都在谷口。”   房仲淡淡道:“老山主持此间事了,再向在下责问不迟。”武阳公怒道:“你以为青岚道人来了,老夫就不能尽行杀死你们么?”房仲道:“在下并无此意,倘若老山主愤恨难消,不妨等在下离开此地,在下虽死也是甘愿!”   武阳公嘿嘿冷笑一声,一梦头陀拇指一坚,道:“房见这等舍身之心,正合佛门慈悲之旨,老衲好生佩服。”武阳公一听此言,便不再理会房仲,青岚道人掣剑在手,举步走到武阳公面前,微一稽首,道:“贫道献丑啦!”   一梦头陀道:“道兄小心,他的功力有进无退,老衲已经落败了。”   青岚道人暗暗凛惕,凝神一剑刺去。这一招甚是平实无奇,可是人人都感到好像有一股沛然莫抵御的气势威力,反而不知用什么手法封拆才好。   武阳公手中方便铲平拍出去,劲道沉雄克比,就在双方兵器一触之时,各各撒把跃开。   在青岚道人方面则是怕对方这一铲势道过于强劲,以致震酸了手腕。在武阳公方面,则怕青岚剑势锐厉,可能刺毁铲身,双方都没有制胜的把握,所以一触即退。   转眼间两人由分而合,各施绝学,展开一场生死恶斗。青岚道人剑走轻灵,如龙蛇变幻,因此武阳公对付他的手法也不相同,这一场挤斗比起早先一梦头陀那一次截然不同.只见两人身形如星抛丸掷,风飘电闪,双方不论是攻是守,都极尽险速狠辣之能事。   山谷之中,只听到风声呼呼,此外别无其他声响,不知不觉已攻拆了百招以外,那青岚道人身上道袍都皱缩紧贴身上,武阳公的一袭长衫却不断地被剑风拂卷得发出声响,表面上看起来那青岚道人剑上发出的九转玄功似是威力更大,但一梦头陀暗中直在担心,深知武阳公招数中发出的罡气已送入剑圈之内,所以把青岚全身道施压得紧贴身上。   两人又激斗了五十余招,武阳公铲势蓦地放慢,但见青岚道人的剑势也跟着缓慢。武阳公忽又加快,青岚随之加快攻拆,这样忽快忽慢,一连六七次,青岚道人都紧紧跟着武阳公变化,瞧起来似是无懈可击。   一梦头陀握杖欲上,踌躇者再,这刻只有他一个人瞧得出青岚已陷入被动之势,独独未知他还支持得多久,若然尚有三五十招可斗的话,也就说不定还有反败为胜之机,故此老和尚心下踌躇,欲上又止。   蓦然间剑光铲影一齐消歇,两个人面对面挺立不动。那青岚道人长剑斜举指住天空,武阳公的方便铲却罩住青岚胸口要害,以他这等绝世高手,方便铲根本不须送出,只要内劲一发就可以震死对方。   群雄无不骇然失色,冷汗进流。青岚道人缓缓道:“老施主为何还不下手,为你手下之人报仇?”   武阳公森冷地瞧着他,道:“你们都不是老大敌手,赵岳枫也不行……”青岚道人颔首道:“这话不错,但贫道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可以赢你。”武阳公摇头道:“你回去再练一百年也赢不得老夫,当今天下之间,唯有赵岳枫有此可能,但老夫这回见到他,定必取他性命,以绝后患。至于你和一梦头陀,老夫却打算给你们机会回去苦练,今日你们都认输了,一年之内,不得再向老夫出手挑战,你们答应不答应?”   青岚道人心下好生为难,若是不答应武阳公的话,自身便须当场丧命,其实这等一年内不准向他挑战的条件的确十分宽大,没有什么地方不能答允的,然而若是答应的话,当着群雄面前,未免太过难看。   一梦头陀眼青岚想法一样,正在大感为难之时,数丈外的岩石后突然传出向慎行的口音,他道:“武阳公,你敢是忘了令千金在我身边之事?”   众人都大吃一惊,于二姐举步奔去,武阳公冷笑道:“给我站住!”声调中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于二姐一惊,果然停住脚步。   向慎行长叹一声,又道:“在下本来不该乘人之危,但武阳公你咄咄逼人,使我不得不惜重单姑娘的性命迫你放手。”   武阳公仰天笑道:“向慎行你自命是侠义之士,决计做不出杀死濒危中的水仙之事,这一点老夫甚是放心……”   向慎行厉声道:“你可是要试一试?”   武阳公虽是相信他不会杀死单水仙,但人死不能复生,此事非同小可,哪敢轻试,沉吟了一下,才道:“你要老夫怎样?快说!”   向慎行道:“收回方便铲,退开五步,令千金便可安然无恙。”   武阳公不愧是一代之雄,做事极有决断,更不迟疑,收铲跃开丈许。   他转眼望住岩石那边,冷冷道:“现在老夫可以过去瞧瞧女儿了吧?”   洗老五大声道:“向兄不可答应,须知你负伤在身,决计抵挡不住他的一企。”   向慎行道:“兄弟蒙他赐予灵药,内伤已愈,目下岂能贪生怕死,不让他过来,以致师门蒙羞,贻笑天下。”   一梦头陀诵声佛号,响彻四山,接着说道:“想不到武施主爱女情深,一至于此,但令媛结仇遍天下,日后武拉各家派势将向她寻仇不已。贫僧认为施主今日若不把老衲及青岚道人杀死的话,将来必难安枕。”   群雄听了,都不明白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武阳公也是如此,瞪目道:“你别绕圈子,有话最好直说。”   一梦头陀肃然道:“好,贫僧的意思是要做青岚道友联手向施主领教,倘若我们取胜,施主恐怕不易生还,若我们输了,除了当场毙命不说,假使幸而不死,我们此生此世决不再找施主麻烦。”   武阳公迅速思忖了一下,淡然笑道:“你和那小道上虽是眼下的少林武当两派第一高手,但实在还未有资格与老夫单打独斗,联手的话,尚堪一拚。”   一梦头陀道:“施主这话并非自夸,贫僧也得承认单打独斗不是你的对手,既然如此,咱们今日便结束二十多年以来的血帐,且瞧施主是继续称尊武林,抑是偿还武林无数血债恶孽?”   他转眼望住青岚道人,又道:“道友意下如何?”   青岚道人宁括如常,缓缓道:“大师怎么说,晚辈无不遵命。”   一梦头陀纵声笑道:“好极了,武施生请吧!”话声中提杖跃到青岚身边,并肩屹立。   群雄都大感紧张,山谷之内寂然无声。   武阳公丢掉手中方便铲,向金刀刘蛟把招手,刘统会意奔过去,双手献上金刀。武阳公提刀在手,锐利的目光落在尹仲面上,道:“把剑借与老夫一用。”   尹仲大踏步过去,掣出长剑,倒转过来,两指夹住剑尖,把剑柄送到武阳公面前。   武阳公举手接住,突然间吐出点剑,锋决无匹的剑尖恰好抵住尹仲咽喉。尹仲及群雄无不大惊失色,谁也想不到威震天下的武阳公竟会来这一手。   尹仲纵是气雄胆大,这刻身在生死边缘上,也不禁出了一身大汗。   一梦头陀道:“施主此举有何用意?”   武阳公道:“没有什么用意,老夫爱女安全可虞,此事不免令我分心,因此迫不得已用点手段,先安排好她的事才能动手。”   他提高了声音道:“向慎行,你想必已瞧见这一切了,老夫这就命手下过去带走水仙,你若敢拦姐,尹仲的性命便保不住了!”   岩石后悄然无声,人人大感奇怪,连武阳公也迷惑起来,便吩咐刘蛟过去瞧一瞧。   刘蛟举步之时,温老大也迅速奔去,两人同时到达岩石之后,但见向慎行趴伏在石上,动也不动,单水仙已经失去踪影。   温老大抢先一步,跃到向慎行身边,看了一眼,沉声道:“向兄不知何时被人点住了穴道……”说时,抱起向慎行,奔落山谷平地,与群雄会会。   刘故四下查看一番,不见单水仙踪迹,便回去报告。武阳公缩回长剑,尹仲舒一口大气,转身而去。   一梦头陀和青岚道人瞧过向慎行之后,都不觉皱起眉头。云飞大师说道:“向少侠似是被东海门的点穴手法所制,不知对也不对?”   群雄这才知道一梦他们皱眉之故,大家心中有数,既是东海门的点穴手法,那么暗袭向慎行之人定是赵岳枫无疑,也唯有赵岳枫才有潜到向慎行身边偷袭而不被发觉的本事。   他们都不便开口,一梦头陀道:“师弟说得不错,可惜贫僧无法为他解开穴道,一问详情。”   武阳公笑道:“这事何难之有,你在他天堂穴上拍一掌,瞧瞧有没有反应,若是双眼睁开,便推揉巨阙、鸠尾两穴,即可解禁。”   他乃是天下第一高手,一梦头陀不能不信,便依法施为,果然片刻间向慎行便恢复却觉。   群雄心中虽是焦急,却没有人催他说话。向慎行瞧明白处身山谷之内,不禁一跃而起,道:“在下惭愧死了,刚才突然间被人点住穴道,当即昏了过去,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晓得。”   一梦头陀道:“少侠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咱们迟早查得出暗算你的人是谁。”   向慎行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现在我记起来了,我刚迫得武阳公收回方便铲,无意中瞥视单水仙一眼,仿佛见到她露出十分惊喜的神情,目下细细回想,可知她当时见到一个使她十分惊喜之人。”   群雄都不置评论,可是无不心中有数。单水仙除非是见到赵岳枫,还有谁能使她惊喜交集?若是铁柱宫高手出现,她最多是欢喜而已,决不会感到震惊。   一梦头陀提杖走出去,青岚道人连忙跟上。武阳公一手持刀,一手持剑,冷冷道:“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那一僧一道同声应道:“施主请!”   武阳公刀剑互相碰击一下,发出清越嘹亮的金铁交鸣之声,远传数里。   群雄无不骇然,都想刀剑碰击之声以前听得多了,从来未曾听过如此清越嘹亮的,可见得武阳公功力深厚万分,真是达到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   一梦、青岚二人全都凝神持敌,武阳公刀剑一步之际,两人一齐移宫换位,手中兵器忽上忽下,不住地变换姿式,双方绕圈窥伺好久,都不肯冒然出手。   这一战关系非同小可,赵岳枫既然已暗暗带走了单水仙,可想而知他日后不会在江湖出现,则天下武林中能够与武阳公一拚的,唯有一梦、青岚两人了。   群雄都瞧不出这一场举世罕见的大战谁胜谁败,因此人人心中既紧张,又担心。   原本潜伏在谷外的武芳佩这刻也不禁入谷观战。她早先是畏惧武阳公才不敢入谷,现在已届决战关头,纵然现身也不要紧,反正一梦、青岚二人得胜的话,武阳公奈何不了任何人,相反的说,若是武阳公得胜,她也逃不过他的刑罚。   半盏热茶时间过去,战场中的三人仍然不曾换过一招半式,一直在那儿绕圈,互相窥伺。   双方都没有丝毫轻躁不耐烦的意思,反而观战的人之中,有好几个已经紧张得烦躁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过了一阵,高手如温老大也流下冷汗,其余的人更不必说了,只有一个练武最专心的云飞大师像石像一般凝立不动,眼中时时爆射出奇异的光芒。   于二姐忍不住拍拍云飞大师的肩膀,把他弄醒,问道:“大师,目下的局势究竟怎样了?他们怎的还不出手?”   云飞大师沉吟一下,其余的人都涌到他四围,侧耳倾听,这位少林高手缓缓道:“目前来说是咱们这一方占了先手,武阳公竭尽胸中所学,正在严密防卫之中。”   温老大道:“大师这话虽是有理,但在下却有个大大的疑虑,甚感不安。”   云飞大师道:“温施主不妨说出来,大家研究研究。”   温老大道:“现下双方都未曾出手,单以虚招和走位之法抢制机先,虽然是咱们这一方占了先着,可是等到出手之时,武阳公动力绝世,会不会借此扳回所失的机先?设若在下不幸而言中,咱们大伙儿可有法子帮助一梦大师和青岚道长?”   云飞大师道:“施主所虑极是这两个问题贫僧一时不能答复,须得再行推究。”   他的目光迅速投注场中,专心一意地推详研究,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头道:“武阳公一身武功虽是深不可测,难逢敌手。但咱们这一方配合得甚是神妙,直是无懈可击。这是咱们武林各派昔年老一辈交往甚密,互研武功的好处,倘若故师兄和青岚道兄对彼此间的武功路数全无所悉,就很难配合得这等神妙融合了。”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都大为宽慰。云飞大师说完之后,再次沉迷在战场之中,他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因此人人皆明其意,知道若然一梦青岚二人落败的话,就没有救助之法了。   武阳公突然大喝一声,宛如雷霆迅击,手中刀剑化作两道光华,分袭一梦、青岚二人。   这一刀一剑挟着极是锐烈劲厉的风声向一梦、青岚劈去,凶猛无匹。群雄都感到这武阳公实是名不虚传,单是这一击之威,就足以雄视天下。   一梦、青岚二人齐齐侧闪数步,顺手发招反击。一梦头陀的禅杖走的是刚猛路子,激荡起轰轰的风声。青岚道人剑走轻灵,若有若无,招开花精微细腻无比。   武阳公一击无功,反而被对方连续夹击,只好收剑回刀,严密守御,但见两道光华绕身疾转,封住对方攻势。   不一会儿工夫,双方已渐斗了二十余招,内劲真力冲激起无数风柱,数丈之内的树木都被这阵阵劲气潜力震得枝断叶落,声势极是惊人。   武阳公一直采取守势,他见对方已形成联手合击之势,可就不敢轻易出手反攻,在这等极是险恶艰困的局面之下,不断地筹思应付之道。   突然间触动灵机,想道:“老夫虽是被迫防守,无法反击,但目下仍有余暇思索,可见得老夫功力高出他们不少,既是如此,必定有击败他们的法子,可惜的是一时之间想不出来……”   群雄见一梦、青岚二人虽是占尽进攻的优势,但久久不曾击败武阳公,不由得焦躁担忧起来,人人都恨不得他们加点劲一举毙敌,免得夜长梦多,说不定仍然疏神,反被武阳公取胜。   山谷之内,只有刺耳的刀剑劈风之声,那三位一流高手越斗越急,看看已经相持到百招以上。   云飞大师突然间长叹一声,举袖掩目。群雄向他望去,但见他满头汗水,举动又如此奇怪,料必发现可怕之事。   武芳佩一把抓住他,惊道:“大师,怎么啦?”   云飞大师摇头道:“不行啦,他们今日只怕逃不过武阳公毒手!”   就在这两三句话工夫,战况剧变,只见武阳公刀剑双飞,幻化出无数光华,反而把一梦、青岚二人裹住,当真占了上风。   于二姐道:“大师先前不是说咱们这一边能赢的么?”   云飞大师叹道:“不错,但直到刚才,贫僧才瞧出武阳公因功力奇高之故,终于平反了败局。”   温老大沥声道:“以在下瞧来,武阳公虽是一世之雄,天下无敌,但功力仍然强不过一梦大师和青岚道长加起来的实力。”   云飞大师道:“这话不错,他们加起来虽是强于武阳公,可是他们到底是两个人,不比武阳公一个人一条心,可以尽展所能!”   许多人都不懂这意思,云飞大师又道:“须知武阳公初时虽是无力反攻,但后来他发觉自己比起对方任何一人功力都强,因此,他只须用尽一身所学,严密防御,等到对方须得使出最奥妙的手法之时,就可以反败为胜了。”   这番解释使别人更加迷惑,向慎行道:“大师把道理说反了,教人有玄妙莫测之感。”   云飞大师拭掉面上汗水,恢复了宁静,缓缓道:“这道理很简单,要知青岚道长和敝师兄所以占得上风之故,全是因双方配合得好,但到了施展最奥妙高深手法之时,双方都不明白同伴的路数,便无法贯通心意。他们配合之势既失,武阳公等于以一对一,自然稳操胜算了,这等情形在庸手方面不会发生,只有他们才会变得如此奇怪。”   武芳佩道:“大师似是胸有成竹,不知有何打算?”这一问是她唯一的希望,若然云飞说是出手助战,那就还有活命之机。   群雄一听都明白地这一问的深意,登时全部静寂无声,等候云飞答复。   云飞大师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道:“贫僧打算趁早逃走,以免被武阳公杀死!”   群雄不禁一怔,尹仲大怒道:“这是什么话,大师未免把生死瞧得太重了!”   向慎行长笑一声,道:“尹兄说得好,云飞大师如此的贪生怕死,当初何必出家呢?”   他们又讽又骂,云飞大师面色丝毫不改,这一来连别的人也光火了,岑老四骂道:“电儿子,没出息……”他骂得如此难听,云飞大师不禁面色一变,岑老四嚷道:“有种的就杀死我岑老四!”   云飞大师长叹一声,道:“诸位有所不知,贫僧在微寺之中除了一梦师兄之外,就算得上是武功最高的了,因此贫僧苦是今日死在武阳公手底,敝寺定然难逃大劫,倘使贫僧逃遁无踪,武阳公忌惮贫僧苦练精进,定必全力先搜索贫僧下落,不暇时付别人,此所以贫僧非逃走不可……”他歇了一下,环顾众人一眼,又道:“但贫僧目下已改变主意,宁可战死也不肯逃走。”   群雄听了他的道理,都觉得很对,这时云飞一说改变主意不肯逃走,不禁大为后悔孟浪。   尹仲和岑老四等人都连忙道歉罪,温老大道:“大师不必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还是速速离开为是。”   云飞大师道:“贫僧说过不走就是不走!”   尹仲、向慎行和岑老四等好生难堪不安,武芳佩道:“大师怎可呕气行事,须知大师一身系天下之安危,自该逃走为是。”   那大和尚只是摇头,意思甚是坚决,众人再三劝他,他也不回心转意,瞑目调息了一下,提过禅杖,向群雄合十作别,道:“贫僧非是与诸位呕气,其中自有道理,所以贫僧明知此去必死,也不能不上前出手!”   他含笑缓缓地瞥视群雄一眼,又道:“可惜贫僧没有知己,不能为诸位解说上前送死的深意。”   说罢,掉头向战场中扑去,朗声喝道:“少林僧人云飞来也!”   武阳公刀光一展,把他卷住,口中嘿嘿冷笑道:“你的武功虽是不弱,但这刻才上来,也是白饶性命。”   一梦头陀千艰百难之中勉强攻出两杖,稍为扳回一点局势,喘息一口气,怒道:“云飞你好大的胆子,未得为兄之命,竟敢擅自出手?”   武阳公其实故意放松一点,让他们说话,心中算计好一梦迫令云飞逃生的话,才施展猛攻手法,紧紧困住他们,使一梦心分神乱,加速败亡。   云飞大师道:“师兄责备得是,但小弟眼看局势已非,这才上前助战!”   一梦更加不满,喝道:“既知局势已非,便该远逃隐遁,保存本门实力……”   他略略一顿,又道:“你若是远走高飞,武阳公为了忌惮你苦练有成,定必全力搜索你的下落,便不暇兴风作浪,危害武林各派,眼下你这一来,他若是把咱们都杀死了,这天下还有他忌惮之人么?”   云飞大师道:“师兄见责得虽是,但小弟却另有道理,才特意上前送死……”   这时连武阳公也十分惊奇,大感兴趣地听他说出个什么道理。   云飞大师接着道:“小弟未尝不曾起过逃走之念,但才一说出,登时被几位同道讽责。   小弟因此突然想到贫僧此举固然或可收掣肘之效,但天下武林之中只怕没有三两个人想得到小弟的苦心,反而本寺声名受到不可挽救的损害。小弟因想与其毁去本寺声名,而又不一定挽回浩劫,倒不如保持声誉,壮烈而死!”   尹仲高声道:“好教大师得知,武姑娘已早一步说出大师想法了。”   云飞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武姑娘竟是贫僧的方外知己,真是可喜可慰之事。”   他奋起雄威,挥杖猛击。青岚、一梦二人也同时施展猛烈拚搏的打法。武阳公气势大挫,然而片刻间武阳公声威复振,一刀一剑分别卷攻他们三人。   他的刀剑表面上攻向云飞的时间最少,但不攻则已,一发就是凶险无匹的手法。是以云飞大师不久就被刀剑划伤了几处,僧袍染上不少血迹。   温老大放声大笑道:“武阳公,你敢是忘了还有南荒五雄在此?”   武阳公冷冷道:“你们想早点到阴曹报到的话,就赶快过来出手。”   温老大道:“想当日你一个人想击破我们联防之阵,也未能得手,今日还有不少高手在场,你受到牵掣,武功威力自然远比不上当日。”   武阳公发出一阵雷鸣似的笑声,温老大忍不住厉声道:“武阳公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武阳公道:“不错,你虽是领导南荒门的人物,但眼力学识还差得远。”   温老大忍气吞声,道:“好吧,我洗耳恭听武大宗师的启迪训海。”   他又准备破口大骂,武阳公接口道:“既然如此,你小心听着。”   不但群雄寂然无声,连动手排斗的三位高手也十分留神,聆听武阳公有什么法子可以毫不费力地击破了武林一绝的南荒门联防之阵。   武阳公道:“若是老夫独力破阵,果然要费点手脚气力,加上有这三人助阵,更是感到困难,说不定真的无法击破你们的阵法。”   岑老四喝道:“这不是白说了么?”   武阳公不悦道:“闭嘴,准教你说话的?”   温老大忙道:“老四不可多言。”岑老四只好闭起嘴巴,怒冲冲地猛瞪眼睛。   武阳公又道:“然而目下老夫已占取先机,把这三人完全控制住,不论是快慢缓急,主动之权都操在某家手中,武功之道到了老夫这等境界之时,便不是你们所能臆想得出的,这刻老夫已制住机先,纵然一时未能取他们性命,但他们也摆脱不出老夫掌握,犹如水涨船高,永远不能涨得比船还高。”   岑老四虽是不敢说话,却自个儿喃喃骂道:“放屁,这些话有屁道理?”   武阳公似是没有听见,停了一停,接着道:“因此,你们南荒五雄这刻上来的话,老夫本事利用这三人之力,扰乱了你们联防之阵。”   一梦头陀失声道:“真是个古一大奇才,可惜走入歧途!”   武阳公冷笑道:“什么歧途?等老夫完全控制武林之后,天下没有一个敢说老夫不是之人,百年之后,老夫生平事迹都变成了十全十美,无可非议。”   向慎行等人目瞪口呆,但谁也举不出理由反驳他说得不对。   温老大沉思片刻,突然大叫一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长叹道:“他说得不错,咱们应当早就上前出手,才有击败他的机会,现在……已经太迟啦!”   众人见他如此激动,料知必定不假,不由得都大感黯然。   岑老四怒恨慎膺,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赵岳枫你是天下第一个大混蛋,死后要打落十八层地狱。”他忽然骂起赵岳枫,其中理由人人省得,所以都没有阻止他。岑老四连连大叫赵岳枫的名字,似是要了激他出未决一死战一般。   山谷中回荡着赵岳枫二字的声音,蓦地一条人影疾奔入谷。   此人一见交战中的数人,登时大喝道:“赵岳枫来也……”喝声中大旗猎猎飞舞,扑火战圈之内。   岑老四张大嘴巴,群雄也十分讶异。但见赵岳枫手中云旗神出鬼没,霎时间已接住武阳公大半攻势。这一来,青岚、一梦、云飞等三人顿时发挥出威力,反守为攻。战局形势蓦然间倒转过来,岑老四大叫道:“赵大侠,你杀死了这老贼,岑老四跟你叩头。”   这话虽是可笑,但没有人笑得出声。赵岳枫的云旗真是扣人心弦,每一招进攻,都使群雄震动一下。   武阳公倏然跃出圈外,比出一个架式。赵岳枫等四人都停步在一丈之外,不敢冒然迫上。   武阳公冷冷地道:“哪一个不怕死的,就先上来试一试老夫这一招!”   这武阳公乃是一代宗师的身份,讲的话自然不假,众人听了不能不信。   温老大大喝道:“诸位不可受激浮躁上前。”   赵岳枫沉声道:“不要紧,他这一招虽是奇奥难测,但未必就能取胜。”   一梦头陀道:“你既是瞧不透他这一招手法之中奥妙,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青岚道人接口道:“贫道甘愿上前,请一梦前辈和赵大侠仔细瞧看,想必查看得出其中奥妙……”这话不啻是说准备以性命交换。   赵岳枫云旗一横,拦住了他们,说道:“道长且慢,兄弟先上,有几种原因,这刻来不及细说,总之兄弟自问还有一拚的机会,若是与敌偕亡,还望两位顾念旧情,对我那义妹曲予庇护,那就感激不尽了。”   群雄寂然无声,都听出赵岳枫竟是决意上前拚命,图个同归于尽,这一来由于罪魁武阳公已死,众人对单水仙的仇恨便减去不少,加上赵岳枫的情面,武林之人谁也不好意思再动她了。由此可见赵岳枫对单水仙实在是情有独钟,不惜以自己一命维护她的安全。   武芳佩虽是对赵岳枫情心已谈,仍然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   一梦头陀沉吟一下,道:“好,令妹的安危包在贫僧身上。”青岚道人接口道:“若是一如赵大侠所说,单姑娘之事自是义不容辞。”   赵岳枫收回云旗,仰天长笑道:“武阳公,想不到今日竟有与你拚个生死的机会……”   武阳公道:“老夫称雄一世,随时随地都接受天下高手挑战,岂止是今日而已。”   赵岳枫道:“老实告诉你吧,假如不是今日这般局势,在下实是很难横心一拚,我老是找不到可以不伤害水仙而又可以为世除害的法子。”   武阳公微微变色,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一梦头陀说道:“赵岳枫,你最好先把单水仙的下落说出,以免无法找寻。”   赵岳枫讶道:“她的下落?在下一概不知……”   温老大道:“这么说来,竟不是你把她带走的?”   只见赵岳枫摇头,接着又道:“赵大侠一言九鼎,决无虚假,既然不是他干的,又是谁呢?”   青岚道人把向慎行的遭遇说出,赵岳枫忙道:“兄弟怎会做出这等事……”   武阳公纵声大笑道:“待老夫告诉你们吧,那是内人所为,她母亲就有足够力量保护她了。”   此时突然爆出了武阳公的妻子,单水仙的母亲,众人无不惊诧震动。   一梦头陀沉声道:“贫僧敢问尊夫人是谁?”   武阳公道:“她或者不愿让武林晓得,老夫不便说出。”   右方一堆岩石后面传出一个妇人的口音道:“不要紧,我也该出来与诸位见面了,特别是这位老朋友和大师。”   一个中年美妇缓步出来,众人都吃一惊,原来她的面貌极像单水仙,她含着淡淡的笑容,望住一梦头陀,道:“云和道兄还认得我这个不肖旧友么?”   一梦头陀闭目诵声佛号,道:“贫僧焉能忘了玉环仙子的风姿。”他长叹一声,又道:   “可怜贫僧的二十年岁月,都白白地浪掷了!”   群雄当中还有两人惊得呆了,一个是尹仲。他是峨嵋之八,自然知道玉环仙子乃是本门无敌高手,现下变作武阳公夫人身份出现,耻辱难当。另一个人就是赵岳枫。   赵岳枫震惊之故,便因这位中年美妇分明就是当日传授三门四派绝艺给他的黑衣道姑,敢情她是武阳公的妻子,无怪她对武阳公之事所知甚详,甚至连武阳公梦中呓语也能够知道。   他踏前两步,施礼道:“前辈还认得赵岳枫么?”   玉环仙子道:“当然认得啦!”   赵岳枫道:“在下心中有个疑问,非向前辈请教不可!”   玉环仙子道:“我已晓得你想问什么……好吧,你尽管问。”   赵岳枫道:“在下承蒙前辈传授三门四派的秘艺绝技,对付的就是尊夫武阳公。前辈明明知道,为何又自动倾囊传授?”   玉环仙子笑一笑,道:“我那时想杀死他,并且想你用三门四派的绝艺赢他。”   赵岳枫瞠目结舌,虽然还有许多疑问,却问不下去。于二姐尖声道:“但你后来又为何再跟随武阳公?”   玉环仙子道:“我直到最近才得悉他虽是有过不少女人,但心中只有我一个。”   尹仲见她侃侃而言,毫无羞色,不禁恨得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玉环仙子白他一眼,道:“孩子,许多事你还不懂得,最好不要妄加评论。”   一梦头防突然厉声道:“玉环道友,你谙通的各门派绝艺怎生学得的?”   玉环仙子平静如常,反问道:“你不知道么?”   一梦头陀喝道:“现在当然知道啦,你真是卑鄙无耻自私自利的狠毒妇人,比畜牲还不如!”他乃是有道高僧,这刻却破口大骂起来,人人都明白玉环仙子一定罪大如山,万分对不起他,才会惹得这位老头陀怒不可遏。   武阳公叱道:“闭嘴,以前的事与她全然无关,秃驴!你有本事就跟老夫算账。”   一梦头阳报根地道:“想当年,咱们三门四派各选一人前往制裁武阳公的恶行,谁料这贱人被武阳公迷住,用尽种种手段骗去别派同道的心法绝艺,供给武阳公参考,紫心道友被你利用,最后天人交战,终于精神错乱,这些人命,都要你这贱人的鲜血抵偿。”   武阳公怒道:“老夫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一梦头陀理也不理他,玉环仙子笑道:“你别那么大的火气,都是几十岁的人啦?”   一梦头陀狂笑一声,道:“任凭你舌粲连花,今日也休想逃得过贫僧手底!来!来!咱们清算一下这笔血账,贫僧要是落败,三门四派之人再也不跟你纠缠。”   玉环仙子道:“道兄别瞧不起我,须知道兄固然是大有精进,但我也没有一日摘下过功夫!”   一梦头陀道:“贫僧话出如风,决不更改!”   武阳公道:“老夫在此,谁敢碰内人一下?”玉环仙子道:“不防事,我若不出手,终难了事。”武阳公道:“这秃驴已练成少林愣迦金刚力,不比等闲之辈,还是让愚夫应付的好。”   她摇摇头,风姿极佳,接着袅娜地走到空旷草地上,伸手道:“谁把长剑借给我一用?”她的手伸向向慎行,向慎行征一下,掣出长剑,双眼瞧住一梦头陀,见他点头,这才走出去。   玉环仙子接剑之时,微笑道:“谢谢你,我知道你将来必是昆仑派的领袖人物,还有几句话要告诉你,那就是你若不是属遵侠义之道,当时不肯当真加害女孩子的话,你早就死在我指下了!”   向慎行点点头,迅即退下,玉环仙子道:“南荒门中可有练成乾元珠指功的人没有?”   温老大等人,闻言大吃一惊,面面相观,要知南荒门乃是以指法在武林中占得一席位,列人三门四派之中,外间之人,无不久闻南荒门乾元五指之名,可是南荒门当真能踩身为三门四派之列,其实是仅着一种无上指功,称为乾元珠。   这一门无上秘艺,乃是乾元五指练到登峰造极时的最高成就,从指尖弹出本身乾元真气,宛如弹珠一般,能够隔空伤人,威力可媲美九转宝功、愣迦金刚力之类的无上神功。温老大错愕之余,大声问道:“难道说五环仙子竟练成了寒门秘艺么?”   玉环仙子微微一笑,道:“不错,你们既然不曾答腔,想必无人练成,我今日不妨献丑一遭,好教天下得知南荒门有此秘艺……”   她的目光缓缓掠过赵岳枫、一梦头陀和青岚道人三人面上,又道:“哪一位愿意试试这一门秘艺?”   赵岳枫抢先道:“在下甚愿开此眼界!”一梦、青岚二人也跟着开口表示愿意出手。   玉环仙子微哂道:“既是都有一试之意,那也好办。”她的目光转到温老大面上,神情忽然变得甚是严肃,缓缓道:“你目下是南荒门的掌门人了,是也不是?”   温老大颔首道:“不错!”玉环仙子举步向树下走去,一面说道:“那么跟我来。”   众人见她举止古怪,都大感诧异,温老大略一迟疑,便大步跟去。   两个人在数丈外的树后低声交换了一阵,群雄猜不出她此举有何用意,目光都集中在武阳公而上,但见他仰首向天,陷入沉思之中。过了片刻,他似是想起什么事,面上露出震惊之色,可见得他心情甚是激荡。这时,玉环仙子和温老大一同走回来,温老大两眼发直,一望而知他正集中精神记忆一些事情。   玉环仙子若无其事,嫣然笑道:“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一梦头陀喝道:“老衲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玉环仙子面色一沉,冷冷道:“好!你只要抵御得住我这一招,然后我们放对一拚!”   一梦头防洪声大笑,道:“老衲等候这么一日,已经等了二十年之久啦……”笑声收歇之后,转眼望住赵岳枫等人,道:“老衲曾经说过,以一身承担首年诸友血恨的话,只不知你们可有异议?”   赵岳枫、青岚等人怎能表示不同意,都默然点头,一梦头陀向玉环仙子道:“你已瞧见啦,今日只要你赢得老衲,昔年之事,从此勾销不提。”   玉环仙子道:“很好!”深深吸一口真气,左手握住右腕,右手五只纤纤玉指陡然涨大了不少,群雄一望而知她已把全身功力尽聚在右手五指之上。但见她美眸中闪射出寒光,突然间以拇指向天空捺去,一段内劲从指上透出,发出哧的一响破空之声。   群雄无不大感惊讶,都想天下间如有这等奇怪的功夫?指力不向敌人发射而向空中点去?正在想时,玉环仙子玉腕连挥,分别用食指中指等四只指头轮流向天空点出,每一次点出,都发出劲气破空之声。紧接着又抢到用拇指捺出,群雄暗料地这一回定然向赵岳机等三人袭去,哪知又清错了,她不但仍然向空中捺去,并且又是五指连珠点出。   这一次速度较快,众人但听指气被空之声繁密疾响,霎时间,第三度发出指力,这回出手更快,五响劲气被空之声宛如同时发出一般,也是向空中戳出。   群雄都不明其故,正在推测其中奥妙,但听玉环仙子娇喝一声:“小心了!”手势一变,用大姆指扣住其余四指,连续弹出。   那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弹出的潜劲真力分袭赵岳枫、一梦、青岚三人,剩下的那只小指弹去之势,竟是向两丈外的玉轴书生房仲袭去。   几点凝聚如珠的真力,发出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同时之间,分袭四名武林高手。   赵岳枫、一梦、青岚等三人从破空之声听出厉害,不约而同地侧身闪避,一面出手招架,赵岳枫集少林、武当两派神功于一身,举手之间就化解了对方毒手。   一梦、青岚二人各施神功封劈,也都堪堪化解了,只有房仲骤出不意,急急挥支玉轴封闭,但觉手腕一震,那支玉轴震得脱手飞起寻丈,对方指劲余势未衰,弹中胸口,登时惨哼一声,仰天栽倒。   群雄大惊,涌扑到房仲身边,云飞大师抱起房仲,但见他面如金纸,气息微弱。   这一来赵岳枫和青岚二人都泛起很意怒火,玉环仙子见他们面色不善,格格笑道:“房仲叛背铁柱宫,自应略予惩戒,他目下虽是中了一珠,但我的功夫以小指最弱,定无性命之忧。”   尹仲一跃上前,厉声道:“弃暗设明,改邪归正,才是英雄本色,你自己背叛了师门,早就罪该万死,还敢当着天下英雄逞凶乱说,真不知羞耻为何物!”他气得面色发白,身躯颤抖,恨不得亲手杀死这个师门叛徒。   玉环仙子神色不变,好像一点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反倒是武阳公勃然震怒,喝道:   “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日若不割下你的舌头,难消老夫心中之恨!”   他向来话出如山,说得出做得到,赵岳枫厉声道:“有我赵岳枫在世,岂容武阳公作横行!”武阳公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敢不敢与老夫放对拚个生死?”   赵岳枫正要答允,玉环仙子发出一阵凄厉笑声,引住众人的注意,武阳公双眉一皱,道:“玉环,你怎么啦?”玉环仙子尖声应道:“我恨死你啦!”   武阳公怔一下,满面煞气都消失不见,轻叹一声,道:“你有话也等没有人时再说。”   玉环仙子叫道:“不,我偏偏要说,昔年如果不是被你迷住,我今日怎会被一个晚辈当众辱骂。”   群雄先前见她神色不变,本以为她丧心病狂,丝毫不知耻辱,谁知她忽然向武阳公发作,无不大感意外,当下都寂然无声,瞧看这一幕如何发展。   武阳公沉声道:“不错,这都是我的不是,但等以后咱们再谈这事好不好?”声调中已隐隐透出不悦之意。   玉环仙子呆呆地望住他,面上表情千变万化,咬唇悲号一声,掩面而泣。   武阳公柔声道:“咱们走吧,今日这笔账将来再算!”一梦头阳迟疑了一下,才道:   “不行,错过今日,只怕不易再碰上两位了。”   玉环仙子听了这话,身躯一震,移开掩面双手,向一梦头陀望去,但见他目光中蕴含着一股怨毒,不禁摇头垂泪,凄楚万端,暗想自己这二十年来忍受的无数痛苦,到底补偿不了昔年的大错!她转过眼去瞧看武阳公,但见他无限柔情地望着她,心中不禁一酸,热泪夺眶而出,悲声道:“可怜我在这夹缝之中,教我如何是好?”   武阳公道:“咱们走吧!”一梦头防冷冷道:“你们要走也成,但须先杀死了贫僧!”   玉环仙子举袖拭干泪水,平静地道:“道兄既是苦苦相逼,那就请你赐教几招!”   一梦头陀放声大笑道:“早该动手了!”提着掸杖,大步走出场中。   玉环仙子正要举步,武阳公蓦地横身拦住,道:“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才让你出手。”   一梦头陀等人,这时可不肯胡乱开口,以免把事情弄僵,迫使这两人联手出战,那时还是他们取胜的机会较大。   玉环仙子黯然一笑,道:“你不用说了,我晓得你的意思。”   武阳公道:“那么你答应不答应?”他似是十分相信玉环仙子猜得出他心中之意,并不多说,但这一来群雄可就闹不明白。   玉环仙子目光投注在他面上,渐渐充满了柔情蜜意,说道:“好,我答应你,可是,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还须多加珍重。”   武阳公大袖一拂,忙掩住面庞退开数步,群雄一看这等情形,心知武阳公定是忍不住眼中热泪,才以袖遮面,别人如此,还不怎样,但此举出请一个天下无敌的袅雄,可就特别的使人感动。   玉环仙子迅快走出场中,定一定神,把泪珠指拭干了,玉腕轻抖,手中长剑发出嗡的一声。     第四十五章 复神功山主遁山林     一梦头陀凝神待敌,但见她这随手轻抖长剑之举,已显示十分湛深的功力,尤其是她已练成功南荒门的无上绝艺乾元珠指功,双手齐施之际,极是难以抵御。   玉环仙子按抑住满腔生离死别的悲伤,微笑道:“二十年前我以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名列天下十大高手之列,单骑孤剑,做跨江湖,现下回想起来,当真是恍如一梦……”   她突然提起昔年之事,口气之中无限神往,群雄都大感惊异,一梦头陀却蓦地泛起惘然之色,缓缓道:“世间之事,变幻无常,白云苍苍,徒供唏嘘忆念,道友何必提起呢?”   玉环仙子道:“想当年你和紫心道长等不时往还盘桓,谈论武功,其时你们都在壮年,虽是业已出家,可是豪情胜慨,一点不诚于江湖上的豪侠之辈,我出道虽是稍迟,但也曾参与盛会数次之多,那时情景,现下犹历历如在目前。”   一梦头陀道:“难得道友还记得那么清楚,往日之情确实使人怀念……”说到此处,面色突然一沉,冷冷道:“但道友若是妄想以这些旧事,使老衲不忍出手的话,那就完全白费心机了。”   武阳公怒声喝道:“笑话,她又不是打不过你!”   群雄听了这话,都暗暗一惊,温老大说道:“一梦大师多加小心,武阳公言不轻发,既是认为玉环仙子武功高强,定然不假。”   一梦头陀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心中却暗暗想道:“凭老衲苦修数十载的苦功,纵然压她不倒,可是要两败俱伤的话,也不是十分困难之事。”   玉环仙子接着又道:“我提起旧日情事的用心,果然有点想大师手下留情之意,但目下这才发现弄巧反拙,反而增强大师拚命的决心。”   一梦头陀冷冷道:“说得不错,老衲二十年以来不肯死掉,就是全靠那一点报仇雪恨,维护武林正大门派的决心,若然没有这一点决心支持活下去的意志,早就死在武当秘府之内了。”   玉环仙子道:“既是如此,我再说也是白费唇舌,大师请吧!”   一梦头陀喝道:“道友请,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玉环仙子淡谈笑道:“那也未必,或者不分胜负罢手,或者两败俱伤,你敢说个不字么?”   一梦头陀不再打话,运功聚力,横杖猛扫,这一杖乃是他平生功力所聚,含蕴得有愣迦金刚力,杖势甫发,便生出一阵震耳的啸风之声,劲力如排空巨浪般涌击过去。   玉环仙子不敢硬挡,迅快侧闪,趁势还了一剑。峨嵋派的七煞剑自成一家,不发则已,一发就是七剑衔接攻出,绵密紧凑无比。但目下碰上的对手是一梦头陀,功深力强,抖杖一封,登时把她刻势迫住,只发了四剑便没有了下文。   饶是如此,那玉环仙子攻出的四剑,瞧起来宛如一片光波,声势甚是骇人!   尹仲心情万分矛盾,他自然想一梦头陀杀死玉环仙子,清除本门败类,可是这一战无疑是两大门派的第一高手相争决斗,玉环仙子若是输了,对于峨嵋声誉,大有影响。故此他又不愿玉环仙子被一梦击败。   向慎行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头,轻轻道:“尹兄不要把今日之事放在心上,要知玉环仙子脱离峨嵋甚久,决不能代表贵派。”   尹仲轻叹一声,道:“这个要等以后才知分晓了。”言下之意,表示须待武林公意评定。   这时一梦头陀施展出近身肉搏的招数,摔杖宛如乌龙闹海,使得神出鬼没。   玉环仙子突然间左手一扬,纤指轻弹,口中喝一声:“着!”   众人都以为她使出乾元珠绝艺,无不大吃一惊,一梦头陀也骇得门开数步,但闪开之后,才晓得她乃是虚张声势。   一梦头陀大怒,厉叱一声,单手提杖猛扫过去,左掌趁势斜劈。   玉环仙子侧身闪开禅杖,却对一梦的左掌视如无睹,既不间进,也不出手反击。   这原是眨眼之间的事,群雄刚刚感到古怪之时,一梦掌锋已堪堪劈中她胸腹之间的要害。   武阳公厉声大喝道:“玉环快快躲开!”声如响雷,震得不少人伸手掩耳。   一梦头陀猛可撤回掌势,可是内劲已发,玉环仙子哼了一声,噔噔噔连退七八步,身形有如风中杨柳一样,摇摇欲倒。   武阳公跃到她身边,伸手扶住,面色极是难看,眼中闪动出疯狂一般的根毒光芒。   一梦头陀征愣愣地道:“她竟是有意死在老衲掌下,以赎一身罪孽……”   武阳公暗暗运聚功力,突然间松开玉环仙子,迅如掣电般向一梦头陀扑去,出手猛劈。   他的刀剑早已扔在地上,故此空手臂击。   这一掌蓄势而发,又是满腔恨毒之心,威猛得有如雷霆迅击,凌厉无匹!   赵岳枫和青岚双双出手斜截,他们都是当代一流高手,不比等闲,果然冲散了对方一部分的劲道,一梦头陀也挥杖抵挡,但他心神不定之下,只用出四五成功力。   嘭的一声,一梦头陀震得向后直退,退了六七步,一跤跌倒。   武阳公来去如电,这刻回到玉环仙子身边,一瞧之下,面色如土,原来玉环仙子伤势甚重,心脉皆断,全仗精纯无比的内功,勉强提住一口气未散。   那边青岚、赵岳枫二人也扑到一梦头陀身边,但见他面如金纸,口中鲜血直喷。   赵岳枫虎目中滴下泪珠,道:“想不到一梦大师今日丧生此地,好不恨煞人也!”   青岚道人大声道:“赵大侠放心,贫道带得有千载灵芝炼成的丹药,纵是心脉已断,也能救得!”   说时,探囊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颗龙眼核般大小的丹丸,顿时清香弥漫扑鼻。   那边厢武阳公听到青岚道人之言,眼中闪动出奇异光芒,凶戾之气已经敛消许多。   青岚道人把一颗放入一梦头陀口中,云飞大师已经过来,连忙伸手替一梦推拿。   青岚道人把剩下的一颗送到赵岳枫面前,道:“这是你的,敝掌门特地为大侠配制此药,俾可补偿敝派前辈的过失!”   这是指紫心道长当日以华山派的广寒阴功伤了赵岳枫而言,直至今日,赵岳枫所以不能与武阳公放手一持之故,便因这广寒阴功所造成的内伤十分阴毒,每当全力与敌人争持之际,才突然发作,高手相争,讲究的只是分毫之差,就足以制敌致胜,是以赵岳枫虽是可以与武阳公激斗一场,可是谁也不知他会在什么时候内伤发作,内力陡然减弱,虽是瞬息便过,恢复如常,但武阳公已足以杀死她了。   赵岳枫大喜道:“大恩不言报,在下不必多说别的话了。”   接过丹药,但见一梦头陀面色已经不同,也不再喷出鲜血,心中忽然若有所触,问道:   “这药诚然珍贵无比,只不知道兄一共带了多少在身?”   青岚道人答道:“此药除了敝派用了几粒之外,尽数交给贫道带来,前此不少同道位在海外四凶之下,贫道已动用了不少,目下只剩下两颗,正好足够大侠和一梦大师之用。”   这也就是说他已经没有这种灵丹了,赵岳枫寻思一下,便入口中,但觉清香满颊,一股热流直注丹田,顿时感到全身舒泰,气脉通畅。   他不必用内视的功夫便敢断言那广寒阴功造成的内伤业已痊愈,不但如此,本身的功力也似乎大有增益,目下无疑已经可以放手与武阳公排个生死了,不过倘若有时间让他精心修练两年的话,那就更有把握。   武阳公洪声道:“你们说的灵丹当真是有千载灵芝炼成的么?”   青岚冷冷道:“不错!”   武阳公道:“老夫情愿就缚,任凭你们处置,只求一粒灵丹,救活玉环一命!”   这话说得情深似海,只听得群雄无不愕然,都想原来武阳公对玉环仙子竟是一片真情,居然情愿以自身换回她的性命。青岚道人这时对他敌意全消,但也答不出话,赵岳枫已晓得他没有灵丹,所以亦无法开腔。谷中静寂如死,武阳公见他们不答,不由得大感难过,心想敢情自己罪孽如此深重,竟换不回爱妻一命。   紧接着凶心大起,暗暗运聚功力,表面上却丝毫不流露出出手之意。   但见峨嵋派的尹仲急步走到青岚面前,双膝跪倒,道:“请道长大发慈悲,赐予灵丹……”   青岚连忙拉他起身,一梦头陀此时已睁开眼睛,问道:“青岚道兄,快快取出丹药交给武阳公,他决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咱们三门四派对他的罪行自当有个公平处决!”   青岚苦笑道:“药已经没有啦!”   这句话像轰雷一般,众人无不愣住,武阳公很不得立刻出手大肆杀戮,但这刻他却走开不得,原来玉环仙子尚未断气,但也移动不得,略一搬动,心脉便将鼓断而死,所以武阳公只好忍气吞声地扶着她。   一梦头陀长叹一声,道:“劫数,劫教,天意如此,人力也无法挽回。”   武芳佩跟随武阳公多年,这封一瞧他的神色,便知他已触发了凶毒之性,不但满腔尽是杀机,非得大加屠杀,血流遍地才能恢复常态,而且不像以往处处顾到自己的身份,换句话说,他这次一出手,便将不择手段地胡干乱来,以他的一身武功,倘若不顾一切地乱干,这场大祸只怕不是赵岳枫等有限的两三个人能抵御得住。   她接着考虑到自己的处境,无疑将是首当其冲的人,想到此处,不由得骇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手抓住向慎行,悄声说道:“向郎,现下大祸临头,我们各项各地分头边走,要快和不露声色。”   向慎行微微一笑,道:“我们处境不同,你这种想法也是人情之常,倘若我父亲急病了心打算乱干的话,我也不敢生出还手之心。”   他倒是机曾得很,不须武芳佩的解释,便已清出了大概,武芳佩发急道:“玉环仙子一死,天下再没有阻止得住他的人了,赵岳枫、青岚他们联手也不行。”   只听武阳公喝道:“刘蛟过来!”刘蛟一直站在一隅,应声大踏步奔到他面前。   武阳公口中发出狰狞可怖的厉笑之声,道:“刘蛟,今日的形势你已瞧得十分明白,老夫横行了数十年,这刻却节节失利,有如龙困浅水,虎落平阳……”   刘蛟不晓得老山主底下还有什么话,只能唯唯以应,群雄这一方也没有人做声,瞧瞧他有什么打算。武阳公道:“眼下时机紧迫,老夫手下只有你一人在此,因此老夫只好跟你商量一事,只不知你肯不肯答应老夫?”   刘蛟惶恐地躬身道:“老山主有命,小的万死不辞。”   武阳公嘿嘿冷笑道:“这话可是当真?”   刘蛟出了一身冷汗,道:“小的怎敢乱讲。”   武阳公道:“很好,把你的心借给老夫一用!”   刘蛟骇然道:“我的心?”武阳公道:“不错,要你的心。你袒露出胸膛,自行动手剖开……”   群雄一时之间都噤若寒蝉,一则觉得此举极是骇人听闻,千古皆无,二则又想知道刘蛟是不是服从这老魔头的命令?   金刀刘蛟面色一时铁青,一时灰白,呆了半晌,目光转找到地上的一刀一剑,缓缓走过去,捡起他惯用的金刀。   群雄紧张得声息俱寂,无不觉得这一幕刺激万分!那老魔头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使得手下之人,自愿剖胸献心么?抑是捡起金刀之后,突然扑上去拚命,这是死中求活的唯一法子,谁也怪他不得。   刘蛟金刀在手,仰天长叹一声,举步走向武阳公面前,道:“刘蛟的身受山主洪恩,按理说应当剖心献上,可是……”   武阳公沉声道:“可是怎样?”   金刀刘蛟缓缓道:“可是小的也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焉有不怕死之理!”   群雄觉得更是刺激紧张,只听武阳公问道:“怕死便又如何?”   金刀刘蛟泛起一丝苦笑,道:“小的只求老山主开恩,别叫小的剖胸献……”   众人方想这事果然水落石出了,刘蛟到底不肯服从,赵岳枫、青岚二人齐齐暗下运聚功力,准备出手阻止武阳公击杀刘蛟。   武阳公面色沉寒如水,一言不发,他见刘蛟低头垂首,毫无反抗或出手一拚之意,因此心中微安,只因眼下决计不能略受震动,否则玉环仙子登时气绝,也是由于这个原故,他才会要刘蛟自行剖心献上,不然的话,他哪里用得着跟刘蛟罗嗦。   赵岳枫忍耐不住,朗声喝道:“武阳公岂能迫别人自杀?难道他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么?”   刘蛟胸膛一挺,回转头厉声道:“我的性命在老山主面前便不算性命,谁要你多嘴!”   真不怎样,于二姐却怒声道:“这叫做狗咬吕洞宾,赵大侠不要管他的闲账。”   刘蛟回过头向武阳公道:“小的情愿献出赤心,但小的却很难亲自动手。”   说了半天原来他只要求不要自行动手剖胸,武阳公心中大感安慰,腾出一只手,道:   “刀子拿来!”   刘蛟把刀交给他,然后敞开胸口衣服,赵岳枫大喝道:“且慢!”武阳公冷冷道:“什么事?”   赵岳枫道:“你借用他的人心,是不是就可以救活玉环仙子?”   武阳公沉声道:“虽是不能救活她一命,但三五日之内可保无虞。”   赵岳枫道:“这位刘兄忠义之心使人十分敬佩,倘若有别的法子,还望你饶他一命!”   武阳公沉吟一会儿,道:“别的法子不是没有,但只怕行不通。”   赵层枫道:“那是什么法子,不妨说出来大家听听。”   武阳公道:“只要你肯出手相助,舍得损耗真元,玉环仍然可以活上数日之久。”   赵岳枫毫不迟疑,道:“这法子哪里行不通?在下损耗一点真元有何不可!”   温老大接口道:“可是赵大侠帮了他这个忙之后,他可肯履行自己的诺参?”   武阳公冷冷道:“老夫原本就不打算求他相助,是他自告奋勇。”   赵岳枫道:“这话甚是,在下甚是佩服刘兄的为人,所以自愿出手,可是……”他面色一正,缓缓道:“可是刘兄从今日起,须得分清楚是非善恶,切勿白掷了这一腔忠义之心,叫人徒然痛惜那就好了。”   他说话之时,武芳佩轻轻地推撼向镇行,低声道:“快快劝阻赵大侠不可出手,我瞧得出我义父心中的毒念!”向镇行大感为难,道:“你的话虽不错,但这教我怎生说得出口?”武芳佩嗔道:“这等滔天大祸你都不能开口,待会儿后悔可就迟了。”   向慎行仍然不开口,赵岳枫走到武阳公身边,武阳公道:“刘蛟,你的一番忠心,老夫业已领受,现下已没有你的事,速速离开此处,以后不必再回铁柱宫了。”   刘蛟向他行过礼,又向赵岳枫深深抱拳,这才转身走了。   武芳佩跌足叹气,心知这个局势至此已无法扭转,那边赵岳枫依照武阳公指点,运聚功力,把本身真元注入玉环仙子体内。   片刻间,赵岳枫和武阳公两人头上都冒出腾腾白气,显然这两人都竭尽全力施救,各以本身真元帮助玉环仙子护住断碎的心脉,俾可延长数日。   约摸过了一顿饭之久,赵岳枫退到一分,盘膝跌坐,运功调气,武阳公在玉环仙子耳边轻轻道:“你的伤势极是严重,千万不可用力使劲,也不可让心神震荡,我先陪你到那边休息。”   玉环仙子睁开眼睛,乏力地扫瞥众人一眼,然后在武阳公扶持之下,步出此谷。   他们的背影消失之后,青岚道长向一梦头陀等人道:“咱们今日轻轻放过了武阳公,日后想诛除他的话,恐怕更棘手了。”   武芳佩这时才透一口大气,道:“他没有趁这刻出手,已经值得庆幸了,”温老大道:   “他此刻有气力动手么?”武芳佩反问道:“诸位以为他当真已耗损不少真元么?”   众人听了武芳佩之言,不禁都惊愕相顾,武芳佩面上泛起忧色,缓缓道:“但愿我猜错了,我认为片刻之后,我义父便将在此谷内现身。”   她一向智谋过人,料事如神,众人不能不信,因此都想到武阳公若如不曾损耗真元而卷土重来,大施杀戮的话,这形势便极为可怕!   在群雄这一方面的三大高手只有青岚道人无恙,其余一梦头陀重伤才愈,赵岳枫真元大耗,这两人加起来还抵不过一个青岚,因此目下正是武阳公出手的最佳的机会。   武芳佩一咬银牙,横心道:“除来我只好亲自施阴谋用诡计了,我这就躲了起来,我义父不回转来的话便罢了,若是他回转来,诸位拚力抵挡!”时,待我潜行出谷,找到玉环仙子,擒拿回来作为人质,有玉环仙子在手,料我义父非屈服不可。”   一梦等人虽是不赞成这等卑鄙恶毒的做法,可是这刻当真没有选择余地。   武芳佩把向慎行拉到边,黯然垂泪道:“我们今日这一别,只怕人天永隔,难有再见之期了!”   向镇行惊道:“你……你不是还要回来么?”   武芳佩道:“不错,但你想想看,我做了这种事之后,我义父非把满腔怨毒,尽行集中我一人身之上不可,如此我又焉能逃得他的毒手?”   向慎行顿时心下了然,暗想她说的并不是目前马上就会被杀,不过由于武阳公恨她之故,所以非离开所有的人不可,免得连累了别人。   他再想深一层,发觉这个结果竟然无法改变,除非赵岳枫等三大高手从今以后与她寸步不离,才能保得住她的性命。但这三大高手焉能一辈子跟住她?   群雄但见这时年青男女喁喁细语之后,忽然间凄然对泣,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从他们那种悲哀欲绝的情景谁想,其中定然大有文章。   武芳佩一直扯住向镇行的衣袂,一面垂泪,一面柔情无限的叮嘱他善自珍重,努力修练武功,当此生离死别之时,好像有说不尽的话一般,絮絮难休。   一梦头陀忍不住大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武芳佩道:“没有什么!”含泪深深地注视向镇行一眼,决然转身奔去,霎时间,已隐没在山坡间的丛树山石之内。   她刚刚走开,靠着树根而坐的房仲突然大叫呻吟起来,众人都把注意力移到他身上。   青岚道人歉然道:“贫道带来的灵药已经用完,无法奉赠房兄,深感不安。”   房仲急促地喘息几声,道:“在下想晒晒太阳。”声音甚是衰弱无力。   温老大过去抱起他,大步走出树荫,房仲突然精神奋发地转头四瞧,然后指住谷口那边,道:“兄弟想到那边静卧片刻。”   靠近谷口有片草坡,四下尽是树丛,房仲道:“就是这儿。”   温老大把他放下,关切地问道:“房兄还挺得住么?”房仲点点头,温老大又道:“这儿也好,若是武阳公回转来,这一场厮杀也不至于波及房兄。”   房仲摆开手脚,瘫卧不动,闭目避开太阳照射着眼睛,轻轻道:“兄弟这样子可像是快要死的人?”   温老大留心地瞧看一下,道:“姿势很像,可是面上还瞧得出有血色,你的伤势该是转好了一点?”   房仲道:“温兄不必多问了,回到那边去吧!兄弟想静静地歇一会儿。”   他这么说法,温老大只好走开。谷中轻轻浮动着低语之声,群雄都在等候赵岳枫调息,无一不是暗暗希望赵岳枫赶快恢复功力,那时就不怕武阳公回转来了。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之久,谷中传来一阵轻雷般的可怕笑声。   群雄心头大震,转眼望去,但见武阳公缓步入谷,笑声不绝,回声回荡在四山之间,使他平添了不少成势。   武芳佩的推断果然对了,众人心头大感沉重,鼻端似隐隐嗅到血腥气。   武阳公锐利的目光掠过草坡上树丛中仰卧的房仲,只见他姿势僵硬,面上全无半点血色,便转眼向群雄望去,似是寻找什么人一般。   青岗道人远远喝道:“武阳公何事重来此谷?”   武阳以冷冷道:“老夫的心事你们猜不透,唯一可以猜得出来的只有芳佩,嘿!嘿……   她已经躲了起来,用心昭然若揭,老夫岂能容她得手?”   话声甫歇,蓦地纵身向山边扑去,快若飘风,那边群雄无不大惊失色,纷纷举步追截,但武阳公已奔到山边,从树丛中抓出一个人,正是那武芳佩。   她丝毫不敢反抗,浑身颤抖,显然心中惊恐万分。   众人见武芳佩已在他手中,不敢造次,都停住脚步,双方相距还有十多丈远,向慎行朗声道:“武阳公,你若是放了她,向某单身孤到向你请教几手。”   这话无是表示自己一命去换回武芳佩的性命,武阳公嘿嘿冷笑数声,道:“你们都是老夫掌下游魂,老夫怎会在乎你们一拥而上抑或单独应战!”   向慎行眼见武芳佩极是震恐,心中怜惜万分,热血沸腾,正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忽见武阳公松手放开了武芳佩,登时刹住奔去之势。   武阳公目光如电,凝注在武芳佩面上,缓缓道:“孩子,这是最后一次宽恕你的过错,咱们从今以后,父女之情已断,你回到那边去吧!”   武劳佩呆了一会儿,泪流满面,倏然转身疾奔,转眼间,扑入向镇行怀中。武阳公轻叹一声,蓦地收拾起波荡的心情,杀机迅速地充满胸臆间,恶毒地向十多丈以外的众人瞧了一眼,随即放步扑奔过去。   青岚道人和一梦头陀一齐越众上前,武阳公忽然疾绕开去,竟是向盘膝运功的赵岳枫迅扑之意。众人急得连声大喝提醒赵岳枫注意,一面纷纷跟踪追去,树底下的赵岳枫蓦然跳起,提起云旗。武阳公身形如闪电般退回,在众人当中掠过,两声惨叫起处,武阳公又循原路扑向赵岳枫。惨叫的两人正是岭南五雄中的于二姐和岑老四,他们滚跌在丈许之外,虽然未死,可是受伤甚重,已不能行走,更无法参加搏斗。   这时群雄才明白,武阳公敢情早已盘算好先设法击破了南荒门的联防阵线,以免费许多手脚才攻得破,甚至因被他们牵制之故,反而落败,因此也知道他第一次绕道急扑赵岳枫之举,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武阳公手中只有一把金刀,可是这道刀光却有如矫健神龙一般漫空飞舞,身形更是飘忽不定地到处游走,分别进攻群雄,虽然都是一击便退,但片刻工夫,向慎行、尹仲、洗老五等数人都负伤退开,无力再战,尹仲手中长剑也被武阳公夺去。   武芳佩、姜三姐、查刚、任君麟等人自动避开,敢倩他们参战的话,陡然使青岚等人分心照顾,于是谷中只剩下了赵岳枫、一梦、青岚、温老大和云飞等五人动手对付武阳公,不过他们并非形成一个战圈包围武阳公,相反的是武阳公神出鬼没地飘忽进击,使他们越发分激得更远。形势正如武芳佩所料,三大高手之中,赵岳枫及一梦头陀都只有半力出战,因此这三人无法形成坚强阵线以抵御武阳公。此外南荒门五雄的联手阵势也无法施展,目下只剩得温老大一个参与剧战,他和云飞大师的处境差不多,每当武阳公攻到之时,能够保住一条性命就很不错了,根本上谈不到制敌致胜这上面。   武阳公大展神威,杀得这五人险象环生,不但如此,连一些未曾负伤而又没有参战的人也在他严密监视之中,若是妄想乘机逃出谷外,不出十步,定然被他截住杀死,这一点虽然没有实现过,但人人心中有数,晓得他有这等实力,故此不敢奔逃。   忽听当当两声巨响,火星四溅,原来是武阳公的长刀、利剑各在赵岳枫手中云旗上砍了一下。赵岳枫被他震得连退七八步之多,血气翻涌,几乎无法提得住那支云旗。   武阳公接着又用同样手法迅攻一梦头陀,刀剑砍在禅杜之上,两声震响过处,一梦头陀退了四五步,手中禅杖已举不起来。   青岚、云飞二人急急驰援,分向两侧迅疾夹击,这两人的武功非同小可,尤其是武当青岚道人,手中长剑破空迅击之际,隐隐发出风雷之声。   武阳公不暇再行对付一梦头陀,先回手接住青岚、云飞的攻势,心中暗暗忖道:“那老头陀初上手之时功力甚弱,但目下已强过赵岳枫不少,可见得武当派炼成的灵丹极具神效,若是容那老头陀缠斗下去,不久就将恢复了原有的功力,那时候想尽行杀死他们可就棘手得多了!”当即决定了使用声东击西之法,但要收拾下的不是一梦头陀而是温老大和云飞大师,要知这两人若能迅即除去,一梦头陀的败亡便不过是指顾间的事了。   他目露凶光地盯住一梦头陀,使个身法,从青岚、云飞二人当中穿过,电疾扑去。   青岚、云飞和温老大部驻然抢救,哪知武阳公蓦地抹转头,长刀化作一溜金光,直取调老大,右手长剑同时发出嗤的一响破空之声,疾刺云飞大师。   他这一刀一剑,表面上一般凌厉,其实重心放在长刀之上。   温老大但觉全身披刀光罩住,万般无奈之下,左手以五阴爪招架敌刀,右手使出刚刚学到手的乾元珠功夫,指尖沁出凝结如珠的内力,迅快弹去。   武阳公冷冷一笑,对他弹来的指力视若无睹,任得弹中身上穴道,刀势落处,但听大响一声,已砍中对方左手钢爪之上。他刀上力道何等凌厉,温老大但簸一阵剧疼攻心,眼前发黑,可是右手食指尖突然间自然而然地沁出一位乾元珠,那是内家真力凝结而成,无形无色,除了他自己感觉得出,别人都瞧不见。   温老大在这剧疼攻心行将昏倒之际,食指一弹,波的响处,武阳公忽然退开,面上掠过一丝苍白之色。温老大身躯摇摆不定,武阳公沉声道:“乾元珠果然十分奇妙,老夫也险险支持不住……”一跤跌倒,当他知觉快失之时,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乾元珠奇功敢情须得功力衰竭之际才是威力最大之时。   武阳公手中金刀、长剑闪耀出无数光华,迅快向云飞卷去,一梦头陀已缓过一口气,提杖奔来,掠过温老大身侧,目光瞥扫之下,但见他左手五只钢爪都不知去向,五指都拆断了,其中三只有大半截随着钢爪飞逝无踪。   这等景象极是触目惊心,一梦头陀怕他流血不止而死,因此不暇驰援云飞,先停住身形,伸手在温老大手臂胸口点了六处穴道。   抬目望去,只见武阳公左手长剑用阴柔奥毒的招式抵敌住青岚,右手金刀却以迅猛无匹的手法凌厉迫攻云飞大师。   他不由得暗暗一叹,心想:“这武阳公当真是一代奇才,不但功力深厚,胸中地识天下各家武功,而这双手分别使两种不同路数的造诣成就,更是足以震惊今古!”   一梦头陀嗟叹之时,也把赶岳枫情形腊在眼内,那赵岳枫自被武阳公刀剑连环震退之后,使持旗凝立,双目半瞑,显然急须运功调息,否则使受到伤害而无法再战。   老头陀刷地扑去,禅杖猛扫,大喝道:“妖孽看杖!”   武阳公横跨两步,在他左右两侧的青岚、云飞二人被他带得跟着移动,登时变成青岚和一梦同在左间的形势,武阳公长剑一挥,巧妙地接住一梦头陀的禅杖。   霎时间,四人战作一团,武阳公左手长剑力敌一梦、青岚二人,右手金刀却单独对付云飞大师。一梦和青岚二人几次欺身迫攻,想把他金刀招数也接过来,可是武阳公的长剑动辄化做一堵剑墙,拦住他们两人,难越雷池半步。   激战中但见刀光陡盛留住云飞样师身形,紧接着血光溅冒,云飞大师肩胸之处挨了一刀,噔噔噔跌退开去,一跤倒地上。   一梦、青岚都无暇查者云飞伤势,他们无不深知眼下只要败在武阳公手底,在场之人全都劫数难逃,因此若是为了云飞大师而分心落败,等如害死全场之人。   因此这两人舍死忘生的奋力拚斗,一时之是,形成了缠战之局。   一梦头陀在激战之中,功力恢复到七八成左右,所以武阳公才无法击败他们。   赵岳枫突然长叹一声,睁开双眼,观看战况。   任君麟奔到他身边,道:“赵兄怎样了?”   赵岳枫道:“兄弟虽是用尽心力急谋恢复,可是早先真元耗损过多,一时之间实在是无法复元……”   他话声一顿,又道:“我若是上前参战,只怕还连累得一梦大师和青岚真人分心照顾。”   任君麟征一下,道:“既是如此,今日咱们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离开此谷了。”   赵岳枫全神贯注地观战,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过了片刻,才道:“他们两位若是能支持一往香的工夫,我或者能够恢复功力,可以出手一拚。”   任君麟应道:“那么赵兄快快坐下调息运功。”   赵岳枫摇头叹息一声,道:“一炷香的时间在平常虽然觉得很短,可是这刻却很难争取得到!”   任君麟向战场中望去,但见双方激烈持斗,一时之是似是不分上下。   他看不出一点端倪,便道:“话虽如此,但赵兄不妨尽力而为,若是争取不到,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话声方欧,耳中传来一声巨响,一条黑影冲天而起,任君麟迅快望去,原来是一梦头陀的禅杖。   武阳公一刀挑飞了敌人兵器,迅即欺近一梦头陀身边曲肘疾撞。   一梦送陀闷哼一声,应肘飞跌寻丈外的地上,穴道被闭,动弹不得。   此时只剩下青岚道人独力与武阳公对抗,赵岳枫举步奔去,大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武阳公刷地跃开数尺,冷冷道:“你们今日死期已至,用不着罗嗦了!”   赵岳枫环视全场一眼,缓缓道:“不错,今日我们已没有反击之力,在下特地上前送死!”   武阳公道:“既是上来送死,为何还不弃械自缚?”   赵岳枫低头瞧瞧手中云旗,叹道:“罢了!罢了……”扬手一掷,云旗飞开数丈,直插地上,山风吹动旗帜,猎猎有声地飘飞不停。   他收回目光,投到武阳公面上,道:“在下已弃去手中兵器,你要杀便杀,但还望不要加害其他的人。”   武阳公冷冷道:“走近一点!”   赵岳枫大步跨前,武阳公长剑一送,剑尖已抵住他的咽喉要害。   武阳公这刻已掌制赵岳枫生死之权,大感放心,道:“老夫杀机填胸,非把在场之人尽行杀死不可!”   赵岳枫道:“你手段如此残酷毒或,终必不得好死!”   武阳公仰天大笑,道:“以后之事只有天老爷才知道,这世上往往是好人难得善终……”   青岚道人甩手一剑插在草地之上,朗声道:“赵大侠不多言了,咱们身为侠义之上,岂能向这等巨奸大恶乞命?”   他大步上前,挺胸道:“贫道性命在此,老魔头你拿去吧!”   武阳公右手金刀关出,刀尖又抵住他胸口要害,口中发出畅快之极的笑声。   但赵岳枫和青岚两人面上神色丝毫不变,凛然凝视着这个盖世高手。   武阳公笑了一阵,道:“你们还有什么心愿没有?若然还有未了之事,迅速说出,老夫这就要下手取你们性命啦!”   青岚摇头道:“贫道乃是出家之人,焉有未了之事,你尽管下手。”   武阳公眼睛转到赵岳枫面上,道:“你呢?”   赵岳枫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武阳公面上露出狰狞笑状,双唇刚刚张开,还未发出声音,陡然间急剧改变,不是狞笑而是惊骇震动的神情。这一来众人都忍不住循着他目光所投之处望去,但见谷口出现了四个人,三女一男。男的是玉轴书生房仲,女的是玉环仙子、单水仙和文开华。   玉环仙子和单水仙都是身上负伤,由文开华两手搀扶着。不过文开华和房仲的面色也跟玉环仙子母女一样的苍白。   赵岳枫和青岚趁机退开,各自取回兵器,接着一齐赶奔谷口,双双拦护在这四人面前。   武阳公可不敢轻举妄动了,要知他若是动手抢救妻女的话,非迫得房仲、文开华两人出手杀死她们不可。而目下赵岳枫、青岚二人拦在前面,想冲过这一关,必须费一点时间,这就更加没有及时夺回妻女的机会了。   形势陡然之间急转直下,人人都想不到。   玉轴书生房仲说道:“老山主万想不到我这个垂死之人,还能出谷做下这等事吧?”   武阳公喉咙中咆哮一声,狠狠道:“果真想不到,老夫早该把你碎尸万段!”   房仲道:“你这个心愿不难达到……”他的目光向查刚望去。查刚这时正在检查一梦头陀的情形,房仲面色一沉,喝道:“老山主,一梦大师可是已经死在你手中?”他眼中露出杀机,使武阳公心中一寒,真怕他勾起怒火之下,一拳击毙了妻子或爱女。   他知道房仲已投入少林之事,因此不敢激起他的真火,冷冷道:“老和尚只是被老夫闭住穴道而已!”说时,移步过去,踢了一脚,一梦头陀登时翻身坐起。   老头陀瞧明白眼下形势之后,口中朗朗诵声佛号,一跃而起,先过去瞧瞧云飞大师的伤势。查看之下,云飞大师只不过是外伤,当即使用秘传手法,替他止住流血。   然后举步走到谷口,但见玉环仙子容颜苍白憔悴,可是她的风韵仍然足以使人心弦震动,不禁叹息一声,目光再转到单水仙面上。   单水仙向他凄楚地笑一笑,轻轻道:“大师别来无恙,想不到我们竟在这种情形之下相逢。”   她的话不知是说给一梦听?抑是向赵岳枫说的?   一梦头陀缓缓道:“姑娘本是慈悲为怀之人,然而最近这一役却使武林各派豪杰伤亡不少,这笔血债老村也很难为你解脱了。”   单水仙苦笑一下,道:“敝宫的两位总管和四卫五兵等高手个个受过家父大恩,忠心耿耿,一定要挤死保护我的安危。其时换了任何人也无法拒绝他们的美意,大师你说是也不是?”   一梦头陀道:“话虽不错,可是这些罪孽也就只好其在姑娘头上了。”   武阳公在十余丈外嘿嘿冷笑道:“少说废话,老夫劝你们即速放开她们,不然的话,今日谁也别想生出此谷。老夫更要血洗武林,大开杀戒,凡是练过武功的人都不放过……”   他狞恶地大笑数声,又道:“老夫如若不能杀尽天下练武之士,誓不为人!”   一梦头陀皱一下眉头,觉得今日的局势实在不易处理。   赵岳枫忽然转身望住单水仙,沉声道:“二妹,愚兄实在是无能为力……”   单水仙眼珠一转,道:“我明白了,你很不愿意跟家父以死相挤,使我伤心,可是这个意思?”   赵岳枫道:“正是!”   单水仙轻叹道:“其实小妹负累大哥良多,眼下的局势全是无意……”她的目光在赵岳枫和武阳公面上转来转去,热泪淌流下来,又道:“我真是一个最不幸的人,倘若你们当我眼前出手拚斗的话,我真不知道偏帮哪一方的好!”   武阳公泛起怒色,但迅即消失,心想:“原来女地竟是如此地深爱赵岳枫,同时对我的恋幕也不下于赵岳枫。”   赵岳枫一直凝望着单水仙,文开华瞧了此情,面色变得更加苍白,苦心尽碎,柔肠寸断。   青岚道太紧紧地注视着武阳公,口中说道:“赵大侠即速调息运功,不可浪费时间。”   赵岳枫道:“道长此言甚是。”   武阳公接口叫道:“慢着,老夫并非怕你功力恢复,但赵岳枫你只要一开始调息运功,老夫就将不顾一切地出手了!”   文开华第一次开口,冷冷道:“那好极了,我们固然一个都活不成,但你也变成孤零零地一个人活在世上。”她的话声停顿一下,又道:“不想死的人快快趁此机会离开,君麟表弟,可带了你的朋友走开。”   任君麟应道:“小弟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文开华嗔道:“我是你的表姊,也叫不动你么?快走,不准多嘴!”   武阳公嘿嘿冷笑,道:“走?笑话,未得老夫允许,谁也不准踏出此谷一步,哪一个不信就试试看!”   这刻正是麻杆打狼两头怕,群雄方面固然以玉环仙子和单水仙性命威胁住武阳公,使他不敢放手施虐。但群雄也拍武阳公不顾一切地出手,闹个同归于尽。尤其是武阳公恨在心头的话,来个血洗武林,这一场大劫非同小可,谁也不愿做那罪魁祸首。   双方都但在那儿,赵岳枫不敢跌坐运功,亦无人敢奔出谷去。   武阳公也不敢出手发难,但他决计不容许赵岳枫有时间跌坐运功,只因赵岳枫一旦功行圆满的话,那时他就失去了反威胁的力量。这一来玉环仙子和单水仙的命运岂不是无力覆护?   谷内沉寂了许久,一梦头陀沉声说道:“武阳公,你太卑鄙了,当初赵岳枫若不是为了挽救玉环道友一命,便不致损耗真元。而你在两人同时施救之时,暗暗袖手,外表却装出用力之状。现在又趁机来侵犯我们,这等行径算得是一代宗师么?”   武阳公没有做声,青岚道人接口道:“原来他也有理屈词穷之日。”   玉环仙子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些罪孽都是由我身上意起,绵延数十年之久,我真是千古莫赎的大罪人哪!”   她直到现在才开口说话,武阳公忽然一震,两道目光凌厉地注视着她。   玉环仙子又缓缓道:“武阳公,我们不能长相厢守,魔难重重,只怕这是上天责你杀孽过重,但你直到如今,还舍不得放过他们……”   武阳公果然是舍不得放过今日这等良机,武林中唯一能够与他一拚的三大高手都在此地,而且无能为力,正是诛除的最佳机会。   他被玉环仙子说穿了心事,也不强辩,面上露出沉思之客。   但见他忽而露凶光,眉笼杀气,忽而面色柔和,一片深情。   人人都烧得他心中正在做那重大的决定,那就是他目下是屈心低首离开?抑是不惜冒险出手?他自然先尽力夺回妻女,但成功与否却没有把握,这正是他考虑的要点。   最后,他下了结论:假使他运集全身功力,以铁柱神功护身,挤着捱受青岚一梦拦截的一击,硬闯过去。这只是瞬息间之事,不过已经慢了一步,须得以手中刀剑甩手射出,分龚文开华、房仲两人。   这两人决难抵挡得住自己这一击,于是妻女都可暂时无恙,而他占到有利位置,任何人再想加害她们,必须先过得他这一关。   下面的局势已掌握在他手中,纵然无法把在场之人通通杀死,但那三大高手决难逃得活命。   最后面的这个想法也唯有他才敢如此的有把握,要知谷内地方宽广,群雄退到谷内,他若是分身追逐,则群雄方面就可以分出人手袭击他的妻女。   武阳公未尝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他已想妥利用香饵敌透之计,使三大高手自动上门送死。此计便是困住一人,那三大高手为了搭救被困之人,非先后上前来送死不可。   他眼中发出闪电一般的光芒,抬头望去,全身功力已提聚起来。   只见玉环仙子黯然地垂下眼睛,没有瞧看任何人。武阳公一望而知这个聪慧无比的女人业已猜测出他定要冒险出手,不禁微微一笑。   目光转到单水仙面上,只见她惘然地凝视着赵岳枫。武阳公不由得心头一震,转念寻思。   他想到自己一旦杀死了赵岳枫的话,爱女自然是伤心万分,然而赵岳枫乃是自己唯一的死对头,今日焉能轻轻把他放过了?   他到底是一代枭雄的人物,把心一横,儿女情怀已抛诸脑后,深深地吸一口真气,运聚起全身功力。   文开华一直全神注视和推测武阳公的行动,她智慧过人,这时已瞧出危机了。   万般无奈之下,她松开右手,轻轻一推玉环仙子,道:“我不留你了,回到你丈夫身边吧!”   众人都为之一愣,玉环仙子脚步虚浮地向前走去,掠过一梦头陀只是愕然地瞧她,没有出手留难。   她只走了数丈,武阳公飘身落在旁边,伸手搀扶住她,道:“你觉得怎样?”   玉环仙子缓缓道:“还好,我只是放心不下水仙的事……”   武阳公道:“她怎样了?”   玉环仙子道:“你还瞧不出来么?她钟情于赵岳枫,看来谁也无法使她改变!”   两人转眼望去,恰好瞧见文开华把单水仙推开,单水仙脚软无力,踉跄欲跌,被赵岳枫伸臂抱住。而单水仙也就驯如小猫般偎在他臂中。   武阳公叹一口气,道:“你有什么法子?”玉环仙子摇头道:“只怕没有办法,人家会嫌她的父母。”   他们的话声并不低,文开华听见了,大声道:“这也不是没有办法之事,只要你们两位从此隐遁,永不踏入江湖也就是了。”   武阳公迟疑一下,道:“使得!”   文开华向一梦头陀道:“那就有烦大师作伐,成全赵岳枫、单水仙的好事。”   青岚道人说道:“贫道还有几句话,却怕说出来要得罪武阳公!”   武阳公道:“但说不妨,老夫已被你们得罪不少,也不在乎加上这一次。”   青岚道人道:“好吧,贫道不说也是不成。那就是武阳公你须得有所表示,永不为恶,我们才能放心谈到别的。”   武阳公道:“要老夫如何表示法?”   青岚道人沉吟一下,道:“你当天立誓,从今以后不再出手杀害他人,也不踏入江湖一步。”   武阳公默然片刻,突然丢掉手中刀剑,大声道:“好!倘使赵岳枫娶水仙为妻,老夫从此洗手隐退,永不为恶,也不再陷入江湖,如有违誓,天殊地灭!”   群雄见他为了爱女之故,不惜当众立誓,从此隐退,都大感惊讶,也觉得欣慰。   赵岳枫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拒绝娶单水仙为妻,这话不但不能当她的面说出,以致伤了她的心,而且自家也不愿意拒绝。   可是另一方面他从来没有想到与单水仙成亲之事,他一直只把她当作妹子,有一种深挚醇厚的感情而已。现在突然间面临此事,不禁失惊自问道:“我当真只把她当作妹子般爱她么?”     第四十六章 魔馅消一夫娶二妻     一梦头陀重重地叹一口气,道:“这一段姻缘老衲非是无心玉成,然而……事实上恐怕很难成功。”   武阳公怒道:“难道老夫爱女配不上他?”   一梦头陀道:“不是这个意思,她率领了贵宫人马逃遁之时,杀害了不少武林同道,这一笔血帐,老衲也无法替她消解。”   武阳公不觉一怔,心想:“这话甚有道理,他们并非一定要杀死单水仙报仇之意,但赵岳枫却碍于悠悠之口,实是不能与她成婚。”   这个死结谁也无法解开,人人都静默无声。哪知单水仙本人并不吃惊,轻轻道:“大哥,我早在他们突围而出之前,自行投水寻死。若不是那道溪水流得很急,迅即穿过山腹,流到这山谷附近,我早就死在水中了……”   一梦头陀慈眉一耸,道:“是这样的么?”   单水仙道:“我被湍急的溪流冲到岸边,悠悠醒转,觉得十分衰弱,但终于支持着走到这座山谷,谁知不久便碰见了向少侠和色克林落红……”   一梦头陀合十道:“善哉!善哉!原来铁柱宫人马冲突出困之时,你不在马车之内,他们这一次突围,群雄伤亡极多。假使你在马车之内的话,那是无论如何不能洗脱你的罪孽关系,但目下已知道你不但没有参与此事,而且还跳水自尽,足见伤害武林同道之事,不是出自你的本意,况且一个人死过一次后,一切恩怨都从此消解,这真是可喜可贺之事。”   武阳公不由得长长地透一口气,玉环仙子苍白而美丽的面庞上也透出一丝笑容。   一梦头陀转面向赵岳枫道:“一切经过,你也亲耳听到,老衲但觉责无旁贷,须得担当这月下老人之职。你是当世大使,自然不会像常人一般装模作样,老衲便等你一句话。”   赵岳枫沉吟不决,目光转到文开华面上,只见她迅快地转面避开他的注视。   要知他本人不是不愿意与单水仙结为连理,而且此事可使眼下仍然无法抵敌的武阳公从此退出江湖,永不为恶,正是一举两得。   然而文开华曾经献身与他,当年更是柔情无限。而他竟没有娶她为妻,反而当着她的面答应别的女孩子的婚事。这样对她未免太过于残酷,决计不是号称当世大侠的赵岳枫做得出来的。   霎时间,气氛突然变得万分紧张,武阳公蓄势运功,怒火已升到胸口。   单水仙面色更加的苍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论她是胸襟如何宽大的人,但当着这许多人而被拒婚事,这种羞愧万万忍受不住。   解铃还须系铃人,文开华突然回转头,向赵岳枫嫣然一笑,并且向他点头示意。   她这一笑不知用了多大气力才装得出来,才忍得住夺眶欲出的泪水。   赵岳枫心头一轻,朗声道:“既蒙大师作伐玉成,在下感激不尽,还望穴师拨冗小饮三杯,以示劳敬之忧!”   武阳公张口吐出胸中恶意,面上涌现出祥和安慰的神情,大步向单水仙走去,轻轻拉住她回到玉环仙子身边,柔声道:“孩子,你终身大事已定,为父和你母亲便要离开你了!”   单水仙心头一酸,顿时泪水盈眶,低声含糊地叫着爹娘。   他们眼下乃是生离死别,众人知道,所以眼见他们这等难舍难离的情状,都深为感动。   人人转开眼睛,不敢瞧着他们。   玉轴书生房仲突然间跌倒在地上,文开华大惊道:“房兄,你怎么啦?”   她抢步过去想扶起房仲,蓦地一阵暗晕,自家也向地上倒去。   幸亏任君麟时时注意着表姊,此时横身伸手把她抓住,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武芳佩跃到房仲身边,低头检查。一梦头陀说道:“老衲猜想房兄是硬提起一口气,压制住伤势。出谷去找到玉环道友他们。经过这一番辛劳之后,体力完全消耗殆尽,一旦有了结果,登时心力松懈,便支持不住。”青岚道人感慨地道:“房施主当真了不起,独力挽一场浩劫,若是今日有个三长两短,叫咱们如何能够安心呢?”   赵岳枫却先奔到文开华身边,十分关心地问道:“文姑娘负伤了么?”   文开华缓过一口气,挺腰站好,道:“我没事,只不过觉得很疲倦。”   赵岳枫道:“不错,我们碰头之后,便日夜不停地赶来,一路上极是辛劳,应该好好地休息一会儿,回头我还有话跟你说,现在先去瞧瞧房兄的情形。”   说罢,转身大步走到房仲旁边。文开华轻轻对任君麟道:“表弟,别做声,我走啦!”   任君麟瞪大双眼,可是目光落在她那黯然魂销的面上时,顿时做声不得。但觉她眸子中流露出萧索寂寞的意味,使人无限怜悯而觉得无能为力。   文开华凄凉地微微一笑,悄然转身向谷外走去,由于她的位置最靠近谷口,又当人人注意房仲之时,竟没有别人发现她的行动。   她袅娜的背影很快地消失于谷外,任君麟心头沉重无比,长长地叹息一声,仰头寻思人生的奥妙。   此时武芳佩不住地替房仲推拿穴道,众人都知道房钟情形十分危险,回生之望极为渺茫。   那边厢武阳公等父女三人依依不舍地说了一回话,武阳公心知自己不宜多逗留,便决然的道:“孩子!我们走啦!你要好好保重。”   玉环仙子叮嘱道:“你嫁为人妻,便须相夫教子,用心体贴,你父亲和我不比寻常之人,自会照顾自己,不劳你挂念……”   他们话别之时,也是十分凄凉。最后,武阳公搀扶住玉环仙子举步向外走去,趁众人不注意之时,悄然离开。   过了一阵,武芳佩安慰地说道:“好了,他总算恢复呼吸,瞧来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于是开始分头照顾其他的受伤之人,向慎行、尹仲、于二姐、姜三姐、岑老四、洗老五等数人,伤得不重,不须忧虑。云飞大师伤得较重,但还可以勉强行动。独有温老大左手五指已去其三,其余二指也都断折了。加上筋疲力尽,内脏受伤,须得有人扶持才能举步。   众人忙乱中赵岳枫走到单水仙身边,单水仙道:“大哥,你扶我到那边石头上歇坐一会儿。”   她身上也是负伤,无力久立。赵岳枫道:“好,你慢慢地走。”两人一同走到数丈外一块山石旁边,单水仙找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下,透一口大气,举袖抹掉面上泪痕,道:“我几乎支持不住啦!”   过了一会儿,单水仙垂下眼睛,缓缓道:“大哥,有一句话我说了你不要生气才好。”   赵岳枫讲道:“我会生气吗?不会,你说吧!”   单水仙踌躇了一阵,才下了决心似地说道:“我不能嫁给你……”   赵岳枫讶道:“什么?”   单水仙复述了一遍,赵岳枫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为什么忽然变卦?”   他追问再三,单水仙不但不肯说出理由,而且还要求道:“大哥,你现在千万不可泄漏此事,还要请你把我送出山去。”   赵岳枫见说得十分坚决,不由得心灰意冷,暗念婚姻之事原本不能勉强,她既是无心,我也没有法子可想,于是只好答应了她的要求。   两人之间似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了,赵岳枫道:“二妹,你出山之后,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先告诉我,好叫我放心。”   单水仙道:“现在我还未曾决定,等我决定之后,自然奉禀大哥知道。”   他们之间又恢复了兄妹的称谓,以前对此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单水仙推却了婚事之后,这种称呼便显得十分生疏。   赵岳枫不由得记起了文开华,回头瞧着,唯独不见她的芳踪,心下大感奇怪,便嘱单水仙暂坐一会,自去找到任君麟询问。   任君麟正与向慎行、查刚在一起,见赵岳枫动问,也不隐瞒,道:“她悄悄地走啦!”   赵岳枫宛如挨了一记闷棍,登时愣住。   任君麟道:“她不准我做声,兄弟一则不能违她之意,二则瞧瞧这等情形,知道她再留也没有好处,所以不敢声张。”   他初时还有点埋怨赵岳枫之意,可是这刻眼见他眼中流露出十分深刻的悲哀,反而生出同情之心。暗想:“任何人处身在赵岳枫这等环境之下,自然不得不答允武阳公的婚事,原是怪他不得。”   赵岳枫长长的叹息一声,怅然转身走开。   武芳佩不停地以独门推血过宫手法替房仲推拿,大是生效。房仲的呼吸越来越见畅旺,沉沉睡着。她呼一口气,停手起身,抹一抹头上汗水,道:“房兄的性命能不能保住,还得瞧以后的变化。”   话声方歇,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啸,甚是清新劲朗,众人不禁都惊异地倾身探望。   青岚道长忽然大喜道:“好像是敝派掌门人赶到。”奔出谷外,也发出轻劲的啸声。   啸声一远一近遥遥应和,渐渐接近,不一会,青岚道人陪伴着一位全真步入谷内。   这个道人不过中年之人,长得甚是清秀,双目顾盼之际,光芒闪射,显示内功极是深厚。   群雄皆知就是武地派当今门人白霞真人,纷纷过去相见。   白霞真人略略与众人寒暄过,便取出一个圆瓶,道:“此是敝派以第二本千年灵芝炼成的丹药,贫道深恐不敷应用,特地赶急送来。”   众人听了这个消息都笑逐颜开,由于丹药数目不少,所以凡是受伤之人皆可分到一颗。   群雄分头取药救治伤者之时,白霞真人眼光才悄然落在武芳佩的面上,她正好在瞧他,四目交投,白霞真人迅即移开。这位武当派的掌门人暗暗升起惭愧之心,忖道:“我到底是为了送药才离山的?抑是想见她一面呢?”   武芳佩冁然微笑道:“一别数年,真人不独丰采如昔,并且荣登掌门宝位,可喜可贺!”   白霞真人极力平静下来,淡淡一笑道:“姑娘身历变劫,依然无恙,才是当真可贺之事。”   一个人迅快奔来,说道:“武姑娘,你瞧我已经没事啦!”   武芳佩欣然道:“那么你要谢谢掌门人才是。”   白霞真人转眼瞧去,但见此人身材颀长,相貌俊逸,正是昆仑派当今掌门人的公子向镇行。他从向、武二人口气中已领悟出他们的感情不浅,心中不觉一阵怅然。   向慎行连忙道谢,白霞真人道:“区区之事,何劳少侠挂齿。”   他忽然间感到一阵轻松,好像蓦地得到解脱一般,爽朗大笑,道:“贫道斗胆猜测一事,那就是武姑娘要前赴昆仑一行,不知是也不是?”   这话出诸一位掌门人口中,自然略嫌不够庄重。可是他笑声中的愉悦,却令人忘了这些枝节,向慎行道:“真人猜得不错。”   武芳佩很想询问白霞何故如此高兴,但又不便出口。而白露真人已含笑飘然向赵岳枫走去,她只好把疑问闷在心里。   赵岳枫打起精神,拱手道:“今日幸得真人及时赶到,不然的话,伤者就不堪设想了。”   白霞真人微笑道:“这一次武林同道虽是伤亡不少,可是结局终教武阳公遁出世外,绝迹江湖,仍然是值得庆幸之事,贫道冒昧请问一声,何时能叨成赵大侠这杯喜酒?”   说话时已有几个人围过来,赵岳枫苦笑一声,道:“不敢相瞒真人,在下那水仙义妹,早就立志以丫角终老,这杯喜酒恐怕无法奉邀了。”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武芳佩奔过去搂住单水仙的纤腰问道:“妹妹你何故不肯嫁给他?   嫌他哪一点不好?这等终身大事万万不可儿戏。”   单水仙只低叹一声,没有说出理由。   这时,有些人在商诉动身出山之法,一梦头陀却十分关心赶岳枫的婚事,向赵岳枫探询单云仙拒嫁的隐情,赵岳枫自家也不晓得,本来为了自尊心还不想多言,后来迫于无奈,这才告诉一梦头陀、白霞他们说,单水仙丫角终老的说法是他随口如出的理由,事实上连他也不知道单水仙为何违抗父母之命,而不肯嫁给他。   一梦头陀说道:“单姑娘心肠慈软,极重情义,老衲不信她会有难言之隐,赵大快不妨忍耐一点,问明她心中想法,再作计较。”   温老大已恢复了八成,这时插口道:“大师这话极是,赵兄必须使这件好事得谐……”   接着向慎行等人也纷纷进言,赵岳枫只好顺从众意,举步向单水仙走去。武芳佩识趣地躲开,让他们能得单独交谈。   赵岳枫道:“二妹,他们刚才说的话你可曾听见?”   单水仙道:“都听见了。”   赵岳枫道:“他们都认为咱们恢复兄妹关系甚是不妥,所以愚兄厚颜向二妹提及婚事……”   单水仙道:“原来不是出于大哥衷心,那就无须多说了。”此言锋利如剑,冷不妨的刺进来,赵岳枫不禁一怔,说不出话。   单水仙垂下眼睛,轻轻道:“小妹当时不敢违背父母之命,乃是为了大局着想。现在咱们虽然各走各的路,于大局毫不影响,所以小妹才如此决定。”   赵岳枫心想原来她一开始之时就不想嫁给我,现下多说也没有益处,没的弄得连兄妹也失去了。当下点点头,道:“这等事愚兄岂能勉强你,咱们从此不谈啦!”他说这话时,心中感到极为惆怅和难过,但尽力使话声听起来轻松,以免被她嗤笑。   忽然瞧见几点晶莹泪光落在地上,原来是单水仙垂首掉泪。赵岳枫好生迷惑不解,心想你既是不愿意嫁给我,为何又伤心滴泪?   不过他已不愿深究,转身向众人走去,勉强使自己显得很平静。一梦头陀问时,他简短的道:“不行,诸位不用再说啦!”   众人方自愕然,一旁跌坐运功的玉轴书生房仲突然长长的吁一口气,睁开双眼。任君麟离他最近,便问道:“房兄功行圆满了么?”   房仲摇摇头,道:“不是,但愚兄心中记挂着一件事,是以无法静坐下去。”   他转眼四望,似是找寻什么人。接着讲异问道:“文姑娘呢?”任君麟道:“她先走了。”   房仲猛可站了起身,向赵岳枫走去。赵岳枫、一梦头陀等人都向他问候,房仲顾不得客套寒暄,一径问道:“文姑娘走了多久?可有留话说她到什么地方去?”   赵岳枫灰心地苦笑一下,摇头道:“没有,她走了一会。”   房仲沉声道:“赵兄务须把她追回来,不可任她独自漂泊天涯。”   赵岳枫叹口气,道:“只怕追上了她也没有什么用处。”   房钟道:“在下告诉赵兄一个消息,那就是文姑娘目下身怀六甲,实是不宜孤身流浪。”   众人都大吃一惊,赵岳枫又震惊,又惭愧,忙道:“房兄这话可是当真?”   房仲道:“自然是真的啦,任兄也知道的。”   这时有不少人发出恍然大悟的叹声,只因前些日子群雄围攻铁柱宫人马之际,文开华便似不大舒服,时时觉得晕眩呕吐,这正是怀孕的现象。   赵岳枫振起精神,道:“好,在下这就去追她……”   话声才歇,谷口突然传来一阵震耳的话,道:“哪一个是赵岳枫?”   众人但觉此人话声宛若雷鸣,与武阳公的独门气功相似,不禁惊讶地向谷回望去。   但见二丈外站着一个身量高大的中年汉子,长得仪容威猛,气宇不凡。可是衣服破旧似是阳十分落魄。赵岳枫、一梦头陀、白霞等大行家一听这人话声如此雄劲威强,便知来人乃是罕见的顶尖高手,当下心中比旁的人更为惊诧,暗想武林之中似乎不曾听过有这么一号出类拔萃的人物,此人好像是突然出现天上的彗星一般,极是值得注意。   赵岳枫越众而前,拱手道:“尊驾是谁?在下便是赵岳枫,不知有何见教?”   那高大汉子定睛凝视他一遍,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缓缓道:“听说赵大侠乃是当今天下三大高手之一,武功极是高明不过,这等赞誉果然不虚。”   赵岳枫甚感不解,口中却谦谢道:“那是武林同道们过奖之誉,在下实在愧不敢当。”   高大汉子接下去道:“但以我今日亲眼所见,赵大侠功力修为似乎还未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恐怕连我这么一个毫无声名之人也赢不了。”   后面这段说话不啻是当面挑战,赵岳枫本来忍受不住,可是这刻急于去追回文开华,没有工夫计较,当下笑道:“尊驾乃是风尘中的异人,在下早已瞧出,对在下这番评语权是正确,令人十分佩服。”   那高大汉子仰天一笑,道:“冲着你这几句话,我该当满意而退,阁下除了武功方面当不得武林如此成夸誉之外,做人方面也大有瑕疵,乃是个寡情无义之辈,此所以今日任凭你怎么谦让,我也不能放过了你。”   赵岳枫对别的都能忍受,但寡情无义四字可就容忍不了,沉声道:“尊驾岂能信口雌黄,只不知有何凭证?”   高大汉子那时闪电般的目光掠过众人面上,冷冷道:“自然是有凭有证,否则我为何不去找别人的麻烦?”   说话之时,单水仙悄然起身向谷外走去,她趁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奇怪来人身上之时,打算悄悄溜掉。   那高大汉子突然喝道:“站住!”目光转到单水仙身上,众人这才发现她的企图。   单水仙果然停住脚步,那高大汉子冷冷道:“不许邮去!”单水仙瞅他一眼,默然回到早先憩坐之处。   那高大汉子鼻了中唔了一声,道:“尝闻铁柱宫前后有两位姑娘,如此柔顺定然不是武芳佩而是单水仙了。”   武防佩尖声道:“你是谁?”由于对方如此评论,显然是说她脾气不好,所以她暗暗嗔恼。   那高大汉子道:“那么你是武芳佩了,果然比单水仙倔犟得多。不过这也算不上是缺点,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口气之中隐隐含有老大哥的味道,教武芳佩一时发作不得。   那人又道:“赵大侠若是过不了我这一关,可就别想跟单水仙成婚。”   赵岳枫苦笑一下,武芳佩却听出话中有话,忙接口道:“他们根本结不成婚,这一点不用阁下操心。”   那高大汉子眼中射出怒光,喝道:“什么?他们不是已经订好婚事了?怎的又改变了?”   武芳佩道:“阁下不是有意阻止他们成婚的么?如此正合阁下心思,又何故不悦了?”   单水仙点点头,那人又怒声道:“可是他反悔的么?哼,我早就说他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果然不错。”   赵岳枫接口道:“在下之事,似乎不劳尊驾牵挂。”   那高大汉子含想喝道:“谁说的?我今日偏偏要管,你听着,咱们这就比一比武功,我若是输了,自然管不了你的事,倘若赢了,我要你跟谁成婚你都得服从,听见了没有?”   赵岳枫道:“武功高低是一件事,婚姻又是另一回事……”话未说完,对方已摆手道:   “别的千方百计用不着多说了,假使自知不敌,咱们不动手也行,但仍然要听我的话,不然就像掐死一只蚂蚁般掐死你!”   事情发展至此,旁人一方面感到这个奇人胜负约定,似乎对赵岳枫有利而无害,又想知道他心中到底想叫赵岳枫娶谁?他的武功如何?因此大家都缄默不语,静看事态的发展。赵岳枫受激不过,哼一声,道:“尊驾未免太自负了,在下只好先在武功上请教请教,其他慢慢再说。”   那高大汉子道:“这才像话,那么你输了的话,就得履行诺言,我要你娶哪一个你就得娶哪一个。”   武芳佩禁不住插口道:“若是赵兄赢了,你拍拍屁股就走,岂不是太便宜了。”   那高大汉子想道:“我谭星云岂是这等之人,今日若是败在赵岳枫手底,自然要把项上人头双手奉上。”   这个赌注使得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赵岳枫道:“尊驾不须割下人头……”那自称谭星云的人洪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来吧,没有什么好罗嗦的。”   他大步走到平地中心,举动豪迈雄猛,一望而知他极有信心能击败赵岳枫。   一梦等人暗忖:赵岳枫虽是因救助玉环仙子耗去极多的真元,至今未有时间打坐运功。   可是武林中除了一个武阳公之外只怕没有什么人能击败他。现在他们担心的是这谭星云不知是什么来路?假使是个好人,因败在赵岳枫手底而自刎,岂不是令人过意不去?   赵岳枫迟疑一下,举步下场,谭星云道:“把你的云旗取来,以免输得不服。”他目光一掠,便向岑老四道:“阁下宝刀可否赐借一用?”   岁老四道:“使得!”掣出佩刀,暗暗运功聚力,以大棒碑手法隔空甩去。这一甩之威非同小可,长刀发出锐烈破空之声,又是刀尖向前,势道惊人!   谭星云毫不动容,摆开巨掌,一把抓住刀身,那么锋利的刃口竟伤不了他的手掌,刀上的劲道也立时消失,就像是常人抓住稻草一般。   这一手果是不同凡响,赵岳枫道:“好功夫。”谭星云道:“这等小功夫何足道哉!”   目光转到向慎行面上,道:“阁下之剑,也望赐借。”   群雄大吃一惊,这等刀剑齐使的路数,不正是武阳公的绝技?向慎行奔到他面前,取出长剑,却不用一般武林规矩递剑过去,而是缓缓的用剑尖向他刺去,去势虽是缓慢,但剑上劲雄力足,比起岑老四的甩刀更是难接。   谭星云道:“谢谢啦!”左手突出,两指钳住剑尖,内力涌出。向慎行但觉对方两指之上传出刚柔两种不同的内力,随时地可以把自家内力反震回来,不禁大惊,连忙放手松剑。   谭星云微微一笑,轻轻一抛,长剑在空中打个转,剑柄便落在他掌中。   赵岳枫取过云旗,立个门户,神情沉凝郑重,可知他已把对手当作罕逢的大敌。   谭星云长笑一声,刀剑交击一下,发出特别响亮的金铁交鸣声,接着欺身攻敌,一出手刀走阳刚,剑走阴柔,招数全然不同。   赵岳枫骇然忖道:“果然是武阳公刀剑合壁的绝艺,瞧来功力之深厚,竟不在武阳公……之下。”   他手中云旗使出威强打法,拦腰横扫而去,把对方迫得退了数步。   少林一梦头陀大喝道:“且慢动手。”赵岳枫闻言跃退半丈,道:“大师有何见教?”   一梦头陀道:“这一位谭施主老衲或者见过。”   谭星云朗声长笑,道:“不错,在下二十多年以前曾经前赴贵寺,其时大师法名云和曾经见过一面。”   一梦头陀惊道:“你果然就是那次代表武阳公赴三门四派送信的谭施主?一别二十余载,老衲还记得当时大展神威,力挫敝寺三位高手,老衲最后出战……”   谭星云插口道:“旧事不堪回首,大师不必多说了,在下急于领教赵大侠的绝学……”   他这么一打岔,人人皆知当时一梦头陀恐怕也曾落败。   这一来人人对谭星云都刮目相看,一梦头陀道:“赵施主为人正派尚义,不似令师当年作为,这一点老衲倒是知道的,今日之战最好勾销,有事咱们再行商量。”   谭星云道:“恕在下不能从命!”口气十分坚决,一梦头陀心知多说无益,甚至反而得罪双方,只好退开。   谭星云大喝一声:“小心了!”再度凌厉进击,越岳枫挥旗抵御,招数神奇奥妙,一连数把,反而占了上风。霎时间,这两人翻翻滚滚的激斗起来,战况凶险猛烈之极,众人稍感放心的是赵岳枫那支云旗幻化出重重旗影,把谭星云裹在当中,占得上风。百招过后,形势仍然如故,一梦头陀首先皱起眉头,接着青岚道人也隐出蹊跷,暗暗盘算。   赵岳枫打开始动手之时,就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击败对方,只因一梦头陀说过对方不是武阳公那种人,而他也听文开华说过武阳公把他唯一的徒弟禁锢在地牢二十余年之事,那个地牢的铁门还是赵岳枫他以沉沙古剑劈开的。可知此人当真不是邪恶之辈,而二十多年的禁锢,这等苦难也真教人同情怜悯。   是以若击败了他,使他自刎而死,于心未免不忍,因此他虽是占得上风,一直不曾用尽全力。   看看又斗了一百招,陡然发觉真力不继,大吃一惊,不知不觉使出全力。   他刚改变战略,对方也发动反攻,但见刀剑蓦然冲破了重重旗影,频频进攻。   这时赵岳枫才知道对方实力甚强,所以一直落在下风之故,用意只在消耗他的内力,他一口气全力攻守了二十余招,突然忍不住气喘起来。   谭星云却是越战越勇,刀剑幻化出百道光华,从四方八面急攻。   蓦地旗影刀光一齐消歇,赵岳枫头上一项英雄巾掉在地上。谭星云仰天大笑道:“在下赢啦!”他是用刀尖挑落对方头巾,若是心存毒念,这一刀准可刺入赵岳枫面门。   赵岳枫连连喘息,显然已力尽筋疲。谭星云又道:“我本已打算跟赵大侠比武两场,现下那一场可以取消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事实上我知道赵大快为了救人而耗去极多的真元,这一场胜负其不得定论。但这一场之后,我却晓得赶大使若是功力恢复之时,定能赢得在下,是以不须再战啦!闲话少说,眼下我却要赵大侠履行诺言了。”   群雄都竖起耳朵,听听他要吩咐赵岳枫娶什么人为妻,就连赵岳枫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谭星云道:“你须与单水仙成亲……”赵岳枫没有说话,倒是武芳佩插口道:“可不关赵兄,是水仙不肯。”谭星云双眼一睁,道:“什么?是她不肯?”招手叫单水仙走到跟前,才道:“你奉双亲之命,嫁与赵大侠为妻,怎能在事后反悔,你给我说出道理来!”   单水仙低垂着头,她被这个豪气迫人的大师兄一问,竟不敢支吾,轻轻道:“爹爹提亲之时,他没有立刻应允,可见得他没有娶我的意思。”   众人到这刻才恍然大悟,敢情是这么一个理由,可是也不能说她不对,只不过细究之下,可就有点啼笑皆非的味道。   谭星云不悦道:“胡说,天下武林之人皆知赵岳枫对你有情,你自家反而不知,好没道理…”忽见单水仙掉下眼泪,顿时放软声音,道:“好啦!只要你听愚兄之言,那就算了。”   他转眼望住赵岳枫,道:“你有什么话说没有?”   赵岳枫摇摇头,众人都觉得松一口气,无不泛起喜色,心中大感高兴。   谭星云又道:“好,这一个你是娶定了,还有一个你定要娶为妻子的人,现下就在谷口外面。”   大家都吃了一惊,武芳佩忍不住问道:“是谁?”众人又例竖起耳朵去听。   谭星云道:“文开华姑娘。”   众人听了又松了一口气,任君麟大喜叫道:“谭星云为何不早点说出来呢?赵岳枫正要动身追她……”   声音甚大,远远传出谷外。于是谷口出现一个女郎,缓缓的走入来。任君麟一眼瞧见,大叫一声表姊,扑奔上去,文开华当然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是找人出头迫赵岳枫答应婚事一般,但目光远远扫掠过众人面上,都是泛露着欣悦快慰的笑容,使得她心中好过一点。   她轻轻对任君麟道:“你快向华山方向追去,便可以跟王佩师父见面辞别,但你千万别缠住她。”   任君麟身躯一震,面上泛起怅惆的表情,轻叹一声,举步向谷外奔去。   一梦头陀等人都涌过来向她道贺,赵岳枫反而不好意思过来。武芳佩却把单水仙弄了去跟文开华说话,赵岳枫趁机向谭星云道谢。   谭星云呵呵笑道:“文姑娘是当日使你打开地牢铁门之人,推恩溯德,自然得数她为首,所以不得不委屈赵岳枫了。”接着压低声音,道:“我已跟她们说过,须得真心对你克尽妇道,不争风呷醋,两人一般大小,不分妻妾,你眉心一丝愁色可以消散了吧?”   赵岳枫正是十分担心此事,闻言不觉喜动颜色,重新躬身道谢。   他们的喜讯很快地传扬开去,武林皆知。由于这群共过患难的同道好友坚决主张之下,婚礼十分隆重铺张,地点在开封府,就是铁柱宫原址。   天下武林各家派都有人来贺,因此开封府外的大道车马不绝,平添无限热闹。   行礼之时,那座可容数百人的大厅,挤得满满的,乐声盈耳,喜气洋洋。人丛之中有一对中年夫妇,遥望新人们交拜天地,都泛露出由衷的喜悦。他们正是名震天下的武阳公和玉环仙子了。   武阳公突然发觉玉环仙子泪珠滚滚流下,不禁轻叹一声,柔声道:“别难过啦,你不是说过能够眼见水仙行礼成亲就心满意足了么?走吧!咱们再留在此地的话,恐怕要被人认出了……”   乐声和笑语喧哗声中,这对中年夫妇悄悄的挤出人丛,飘然而去。   (全书完)